《请勿在无限世界养邪神》 第1章 《请勿在无限世界养邪神》作者:只狸【完结】 文案: 贴贴怪糯米团子邪神攻vs美强惨马甲精杀神受 钟珩,一个喝水塞牙、走路撞鬼的天生倒霉蛋 被隔壁床的病友骗上了去神明小镇的车。 美其名曰:那里充满公平 于是钟珩在凌晨和病友偷跑到了车站。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把他推上车后优哉游哉地走了。 钟珩:“……” 一群人和他面面相觑,问:“你又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钟珩:“可能……我残疾?” 结果一个小时没到,那帮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好胳膊好腿的“残疾人”将一众诡怪一窝端了。 其余玩家:“……” 系统警告:玩家钟珩违规残害诡怪,禁止在休息处购买饮食,处罚时间:72个副本小时 钟珩看向地下黏黏糊糊的诡怪尸体,咽了下口水 系统:……禁止玩家进食诡怪 钟珩耸肩,抬眸看向对面的人,解释道:“我没想吃。” 那一帮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低头、晃脑,总之——没一个人信。 某天钟珩在副本里捡了个黏人的“蒲公英”。 起初还好好的,直到有一天,安静了好长时间的系统突然诈尸:“禁止玩家豢养高危邪神!” 钟珩瘫在棺材里戳了戳那东西软乎乎的触手:“高危?这玩意儿明明一掐就死。” “蒲公英”本人抖了抖。 钟珩:“……还掉毛。” 不久,系统又是一阵警报——禁止玩家调戏邪神 刚还觉得系统最近诈尸频率有点儿高的钟珩:?肯定不是说我 最后系统崩溃地发现某位玩家近期“违规”多到能把自己弄死机。 重点是:他自带邪神挂! 系统:不讲武德!你个神明开什么挂?! 食用指南: 1攻非人,有触手 2双马甲,有反转!!! 3受前期不是大佬!是比较聪明淡定的新人,先入为主觉得是大佬打回新手村,看的时候就会觉得受没有那么强了,给他一点成长的时间,之后会的,要相信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希望大家也都在往自己期待的方向成长 4一定不会坑,也不会砍纲完结,无控,所有角色我全爱,会给他们一个完整的结局,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祝阅读愉快~ ——24/8/12留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无限流 爽文 成长 克苏鲁 主角:钟珩,黎夜 一句话简介:什么!杀神被糯米团子攻了? 立意:拥抱善意与温暖 第1章 色欲…… “你是谁?” “我是神的爱人。” …… “我能信你吗?” 钟珩后背贴着那人的胸膛,他的胸膛一阵颤动,极具迷惑性的声音钻进钟珩的耳朵,他的手指点在钟珩心口处,“当然。” 钟珩有理由怀疑他的声音里掺了迷药,实际上也是,在听到那句话之后他的意识就开始逐渐变得混沌,身体轻得不行,一定要死死抓住什么才能站稳一样,像即将被风吹起来的气球。 他抓住身后人的胳膊,但那个说自己可信的人却把他推走了。 “你不该属于这里。” 时间开始倒退,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 外面明明是艳阳天,进来的风却冷得刺骨,这会儿又吹起来,带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从细小的缝隙中飞速流过。 钟珩是第一个进来的,抱着胳膊搓了两把之后躲进了屋子角落的板子后面,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中间偶尔会有敲击门板的声音,他没管,只是皱着眉将蜷着的身体换了个方向就又睡着了。 屋子里人逐渐多起来,男女老少一群人挤在这间狭小的破木屋里,浓重的木头腐烂的霉味儿和铁锈味儿直冲进人的鼻腔。 钟珩随意往外扫了一眼,接着又捏着鼻子瘫了回去。 门窗小幅度地开合,冷风钻着空子溜进来,但至少那惹人作呕的味道终于是散了一些。 屋子中间有个小火炉安静地燃着,与其说是火炉,不如说是里面点着火的破铁盆,像是家里用旧的电饭煲的内胆。不过“安静”倒是真的,没有木条燃烧时的“噼啪”声,甚至连火燃起来的细微的风声都没有,仿佛烧了个假火。 有人壮着胆子凑上前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就被其他人给挤走了。 这群人因为让谁坐在最里圈吵了一阵儿,钟珩烦闷地把病号服的衣领翻起来盖住了耳朵。 最后中间的空位留给了一个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颤颤巍巍抬起头,刚好和坐在最外面的一个妇女对上目光,片刻后闪躲地垂下了脑袋。 那位妇女旁边坐的是个壮汉,他估计到这儿之前还在某个沙滩上晒太阳,脚上一个人字拖,身上穿了个跨栏背心,下身是个肥大的短裤,自带一身厚厚的“毛衣”,到说不上令人反感,但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肯定要难受上一阵儿的。 等所有人都安静地坐下之后,离火炉最近的人终于探头向前,而后艰难地蹦出几个字:“这火……” 这火炉里面根本没有半根木头,甚至连一点点树杈或是枯叶都没有。 所以这火是怎么升起来的?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有心情去在意这诡异的火了。 因为——有人进来了。 进来的那个人个子很高,开门的时候会下意识侧过头先往里面打量一下才走进来,头上的一撮白毛被外面阳光反得刺眼。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等终于有人想到趁机溜出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曾明反手自认为十分绅士地关了门,然后转身自我介绍道:“我叫曾明,大家好哇。” 大家看上去显然不太好,曾明纳闷:“各位这是……”他打了个寒颤,“这里怎么这么冷?” 钟珩更是不太好,鼻间喷出一口气,缓缓睁眼盯住面前那块板子。 “真吵。” 大概是那一身一看上去就不好惹的“毛衣”给了那个壮汉胆子,又或许是他“本性纯良”,而且这个情况也就只有他能站出来了。他往门边挪时,木屋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地板都不堪重负地“咔嚓”几下碎了好几块。 他的大手往曾明身上戳了一下,没摸出什么异常,曾明被他盯得难受,那像从一堆脂肪里挤出来的一道目光,或许放在谁身上都不会舒服。 他身边的另一个男人绕过曾明,试着推了一下那扇由几块破木板拼成的老旧的门。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在等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但是没有。 曾明皱起眉,手也放了上去。 这和他像的好像不一样,他不是……来参加户外生存节目的么? ——“砰砰砰”。 “别敲了,那门关上了就根本打不开。” 奋力凿门的那个男人回头瞪了说话的人一眼,不满地往那破门上用力地砸了一拳,转身往人堆里走的时候还向门边啐了一口:“这是什么鬼地方?这破门这么结实。” “不知道,一觉醒来就到这儿了。”那个孕妇的声音打着抖,七拐八拐地溜进曾明耳朵里,惹得他一阵烦躁。 不是节目,没有摄影机,曾明觉得自己被骗了,一阵恼火突然间涌上来,他又四周环顾确定了一次——没有摄像头。 曾明下意识往裤袋里摸,还真让他摸到了一包烟,他抽出一根烟,毫无顾忌和礼貌地从一堆人头顶上越过去,借着火炉里的火点燃了。 他们坐得太近,曾明挤不进去,于是拢紧了大衣站在窗边吸烟。 “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曾明的脸隐进缓缓吐出的烟雾里,然后被吹进来的风呼了一脸,更加不爽了。 “不知道。” 别人都不说话,只有那个女人,而且她好像只会说一个“不知道”。 “你们进来之前都在做什么?” 这回连那个女人都不说话了。 因为——所有人在那之前做的事情都不光彩。 曾明又吸了两口,将烟蒂按在了窗棂上。 “我们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干瞪眼等着吧?我看……”他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好像没有吃的。” 钟珩被吵得睡不着觉,要知道他是个病号,最需要休息。曾明沿着墙边踱步的时候路过他用来挡风的那块板子,钟珩斜睨了他一眼,鬼知道他昨天晚上和隔壁床的病友聊到多晚,还被骗到摆渡车上坐了将近10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这个病号,已经连续30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他收回视线,无聊地用手指扣板子上的木屑,这回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是之前那个砸门的男人:“那能怎么办?你问问谁想一直待在这个鬼地方?你也看到了,门窗都打不开,我们根本出不去。” 第2章 木屋再度陷入沉寂,只剩夹着讨厌气息的风裹着所有人的边边角角溜过来,转一圈,将本就不暖和的屋子再降一度之后愉悦地又溜出去。 曾明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就连他自己都快以为自己有办法了的时候,吐出了个最没用的—— “草!” 然后刚才一群人都打不开的门“嘭”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曾明站在窗边,是背对着门的,闻声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趔趄了一下,手指慌忙中压在了刚才自己弹在窗台上的烟灰上。 接着又是一声:“草!” 他回头,另外一声“草”已经发不出来了。 进来了一个——长得人山人海的……人? 曾明半张的嘴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他都不敢说那个到底还能不能算是人,他也是第一次看见“长得人山人海”如此具象化——那东西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以至于他要跪着一条腿才能走路。 不过这样看来,刚才的“嘭”的一声肯定不是“踹”出来的就是了。 曾明不自觉绷紧了身体,坐在中间的小女孩儿似乎是想尖叫,被旁边的女人哭着捂住了嘴。 “哟!来了新人,”那人顶着各长各的五官,说起话来竟然是出乎众人意料的“彬彬有礼”,“我这屋里冷吧?真是不好意思,没有办法,这边的房子都是这样的。” 他跪一下走一下地磨蹭过来,正背对门坐的几个人纷纷往旁边挤,一个叠一个,终于空出了给那人走的路。 “多谢了我的朋友们,”他客客气气地鞠了个躬,“请原谅我的招待不周,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冷了,我平时都会出去晒太阳,”他自顾自地说:“你们知道吗?外面总是很热,所以我每出去一段时间就会回来待一会儿。” 他的态度给胆子稍大点的人了一些暗示,比如:他似乎很好说话。 翟梁和他面对面,他应该是好久不开口了,再加上在这么冷的屋子里待得太久了,声音有些沙哑,像钝刀刮在斑驳的树干上,木屑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那么请问,我们怎么才可以出去?” “出去?阿嚏!”他打了个喷嚏,将手伸到火炉上方,“应该快了,哦我的朋友,请您先不要着急,我刚要说到这里,”他就在众人的注视下把皱皱巴巴的手放进了火里,“啊——舒服,”他喟叹了一声,“真高兴啊,每次回来都能看见新面孔,不过没有人能陪我很久,那位马上就来了,他也会接你们走的。” “那位是谁?” “送我们回去吗?”一直在哭的女人抢着问。 “回去?”那人将手拿出来,那双手已经被烤得黢黑,他慢条斯理地撕下焦糊的一层皮肉丢进悬挂在中间的铁盆里,看着自己的肉被火舌吞没,“现在回不去的,那位会带你们去另一个地方。” 他回避了第一个问题,那火像碰到了油一样,“滋啦”一声窜得老高,将木屋上方的横木烧黑才老实下来,继续安静地待回去。 “回不去了?真的就……回不去了?怎么会这样?”众人喃喃道。 他们来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1,2,3……11个,哦不,12个人,还有一个躲在角落里,还真是淘气,”他“蜕”过一次皮的手变得光滑细腻,倒是像了一分正常人,但转过去再看他的身子和脸,反而希望还是别像正常人好,“我这儿好就没来过这么多人了,而且今天好像是历史上最多的一次呢。” 躲着……一个? 钟珩并没有想出来的的意思,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去被人当猴看,几人下意识往四周找过去,木屋主人似乎刚想开口提醒他们一下,门就再次被打开了。 “在那……”他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叹了口气,“神使大人今天来得可真早,唉。”他转过身,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人。 他口中的神使大人比曾明还要高些,估计有190的样子,进门的时候要低下头才能避开那个破破烂烂的门框。 神使穿着过膝的风衣,风衣下面长靴紧紧裹着小腿,靴带从脚面绑到膝盖下一点点,光是看上去就要累死人了。 这些人盯着神使大人看,一瞬间松了口气——还好神使并没有“长得人山人海”。 甚至还有些好看,是那种大多女生都会喜欢的俊朗还带着锋利的攻击性的好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会在那种好看中找到一丝“阴森可怖”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能在这种地方当上神使的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总之众人的理智还算在线,暂时没人被神使的英俊打败,自愿站出来送死。 所以—— 神使开始点名了。 第2章 神使往众人身上扫了一眼,“11个人……”他顿了一下,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12个?” 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关门,风进来的更多了,小屋主人应该是觉得背对神使不礼貌,费劲地转过身,只是这样就不能烤火了,他搓搓手,再搓搓胳膊,殷勤地说:“是啊,是12个,我刚进来的时候也看错了。” 神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我今天走了这么多间房子,就你话最多。” “嗐,我一直这样,您不是知道么?” 他还要再说什么,神使打断他,“我今天走了这么多间房子,也就你这间最冷。” 小屋主人歪头疑问道:“什么?难道不是这边的房子都一样?” 吹进来的风是冷的这个条件的确是这边的标配,而且刚好,这就归神使大人管。 神使大人嫌弃地打量了一下这间简陋的房子,没说话,但那表情分明是:你看你房子破的样子,不冷才怪。 “别什么事都赖在我头上。” 小屋主人尴尬片刻,双手合十,像苍蝇搓手一样飞速地蹭了蹭自己的手,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年纪大了,不爱干活了,倒是神使大人,今天来得怎么这么早,我还想让这帮孩子们多陪我一会儿呢。” 刚才还害怕小屋主人的一帮人看了一会儿神使大人冷淡疏远的脸,感觉那个长得像八九十个人拼起来的人都变可爱了。 他们眼巴巴看着他,心声都快呼之欲出了——留下我留下我,我绝对不能跟对面的那个人走! “早晚都要走的,”神使眯起眼,话突然顿住,空气冻住几个呼吸的时间,神使继续说:“今天玩点有趣的,”他想到什么高兴事一样勾起了唇,“我们来选一个幸运儿。” “有人愿意主动出来吗?” 当然没有。 这话就像在大学课堂上专业课老师让一个班完全没听课的同学主动站起来回答一个特别难的问题一样——就是往枪口上撞。 “那就……” “你吧,那个白头发的。” 谁? 曾明反应过来,指着自己,那个“我吗”还没问出来,黑暗的角落里就出来了一个人。 曾明闭上嘴,扭过头去看那个人,又看看他出来的那个地方。 那里被几乎和木墙融为一体的板子挡着,不绕过去看,还真的发现不了,而且那里的空间还不小,更重要的是——还避风。 等钟珩走进光亮处时,他们才看见,他身上穿的是病号服。 他看上去大概20出头,顶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皮肤也白得惊人,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白,就连长长的睫毛也浅得发棕、发黄。 老人有些好奇,“孩子,你来这儿之前是怎么了?来这儿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儿问题,你是什么问题?” 主人家本意是觉得钟珩的发色肤色看上去像是有什么先天性疾病,但他问得委婉,钟珩不仅没觉得有什么不礼貌的地方,还顺便误解了他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出车祸,问题……我残疾?” “……” 真不像。 不像残疾。 曾明望天,没望到。 像精神病。 钟珩回答完问题,目光就一直落在神使身上,不过也不能怪他,这一屋子里,估计只有神使大人最让人看得过去了。 神使被他盯了几秒钟,然后勾起一个笑容,“你看我干什么?” 钟珩其实并不太想说话,不过看在那人的脸上…… “我看你有点儿像我的一位朋友。”他随意站着,微微垂下眸,如实回答。 神使的笑容更深了,“是么?那我还真是幸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知道我像您的哪位朋友?” 钟珩:“我的病友,”他想起那个病友心情都好了许多,甚至冲淡了对来到这个破地方的无语,甚至纡尊降贵地补充了一句,“隔壁床的,就在刚刚我进来之前,他还在我的旁边。” 被说和残疾人朋友像的神使大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小屋的那位老人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来,神使一个眼神飞过去,老人噤声,背过身悄悄挪到火炉旁边烤火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神使并没有生气,就连刚才好不容易露出的笑都没收回去。 第3章 “那好吧,跟我走吧,今天的幸运儿。”神使说。 木门“吱呦”打开,又“吱咦”关上。 外面果然比屋里面暖和多了。 神使站在他身后,慢慢靠近钟珩,身体开始变得扭曲,和他的后背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胳膊灵活地从钟珩左臂下面穿过去,扣住他的肩膀。神使下巴压在钟珩锁骨上,微侧过头,对着他的耳朵,缓缓叫了一声:“幸运儿。” 神使的声音从近处传来,带着热气和潮气,从清晰变得渺远。 虚渺间,钟珩好像还听见了一句吐槽:“这病号服真丑,等到了休息处让那姓温的给你换一件。” 只一个走神,钟珩就已经不在那个小木屋的旁边了。 他坐在高处,下面是擂台一样的东西,钟珩下意识往身上看——神使已经放开他了。 “在找我吗?” 神使的声音响起来,这次的声音带着笑意,但好在不在令人生痒的耳侧,钟珩扭头看过去,那边不只有神使一个人,还有另外两个拿着橡胶锤,看上去是用来敲皮鼓的那种。 实际上也不用猜了,因为钟珩已经看见那个鼓了。 而最下面,钟珩低头,另外几个人带着先前和他在一个屋子里的那群人从一侧出来。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神使大人站在高处,“大家晚好,看到这个擂台了吗?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只活一个,那么那个人可以回去;当然,我知道你们可能下不去手,那不如就全都留下来好了,不过玩几个游戏,也有活下来的机会,”他嘴唇弯着,似乎是笑了一下,但其实仅仅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了一丝空气,“哦,”神使大人举起了一根手指,“提醒一下,在那些游戏里,杀你的人可能就不只是你的同伴了。” “那么现在,开始选择吧,”神使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收起笑容,“到擂台上去。” 钟珩深深地皱起了眉,神使动了下唇,仿佛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人,“这位既然是我选出来的幸运儿,那当然是由我负责,所以我就直接帮你选了,”神使歪着头,往钟珩那边走了两步,微微俯身,与他平视,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黑色皮手套的手碰到钟珩下巴上,放低了声音,“留下和我一起玩游戏吧,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不吃人的。” 他通知完了才想起来象征性地问一下本人的意见,“幸运儿,你有意见吗?” 钟珩面无表情地看他,但神使感觉他的眼神更像是想刀人,于是更开心了。 他掐着钟珩的手在他的下巴上摩挲了两下,歪着头打量他的侧脸,越看越兴奋,钟珩不动,神使看了一会儿后偏头过去,愉悦转为了不耐,问:“选好了吗?不如我委屈一下,顺便也帮你们选了?” 他话音刚落,皮鼓的声音就从四面八方炸起来,钟珩趁着这个空挡低头看了一眼那硬硬的从神使靠过来那刻起就一直抵着他的东西——那是一柄长刀,神使在小屋出现的时候并没有。 他垂下的眼眸盯着那把长刀,不过片刻就被下方的尖叫声吸引过去了目光。 第一个被拉上擂台的,是那个小女孩!钟珩的瞳孔倏地缩了一下。 “等等!” 胳膊突然被人抓住,力度还在不断增大,神使转头给钟珩扯了个笑容,“幸运儿,你是想通过把我的胳膊勒断来请我放过他们吗?那您的求人的方式还挺特别的。” “现在还能重新选吗?”钟珩没理他的玩笑话,视线钉在擂台上,那群诡怪已经在往擂台上拖另一个人了。 曾明就是第二个倒霉蛋,他被两只诡怪拖上擂台之后,手里被塞进了一把刀。 小女孩儿趴在地上,那两个诡怪已经下去了,曾明尝试着往擂台外面跑,但是四周像有一面看不见的墙一样,而且墙的外面,是看不见的刀片雨。 只要他跑到边缘,就会被撞回来,如果是尝试伸手出去…… 曾明猛地缩回手,食指指尖那里缺了块肉。 此时再往外看,那面“墙”吸食了血肉之后开始有了实质,变成了透明的淡粉色。 “啊!” 曾明一惊,猛地抬头,小女孩在擂台的一角趴着,伸出去的手掌的中指指尖也开始流血。 “墙”的颜色更深了,从淡粉到深粉再到浅红。 但她其实根本没动,曾明瞬间反应过来,跑过去将她从边上抱到擂台最中心。 “到这里面来!” 女孩在被抱起来的那一瞬间升起了一丝希望,她鼓起勇气又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只看到那个背影。 两个诡怪在外面开始不耐烦,“快点吧,杀完轮下一个。” 那诡怪伸出一条腿支着看戏,从兜里掏出一把葡萄干,另一个见了气道:“你哪儿来的吃的?怎么不给我分?” 神使十分自然地嫌弃道:“啧,这批带的诡怪怎么都是这种货色?” 此时,钟珩已经握上了他腰上挂的长刀刀柄。 神使按住他想抽刀的手,挑起眉,朝他靠过去,“条件。” 钟珩:“?” “你想用我的刀,杀我的人,”神使大人侧头看他,“总要有点条件作为交换,你来说一说,你能给我什么?” 钟珩抬眼对上他的眸子,沉默。 神使勾起唇,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道,“好了,去吧。” “……” 钟珩蹙了一下眉,他自然没指望一个诡怪能有什么正常的要求,但他这个动作加上这句话,像极了……摸了摸自己宠物狗的头,然后放它出去咬人了。 第3章 不过钟珩暂时没空和他计较这些,神使默默往后退了一步。钟珩利落地抽出长刀,冲向了一侧敲鼓的那两个诡怪。 那两个诡怪猝然回身挡住呼啸过来的刀锋,但那个橡胶锤的木把显然挡不住钟珩手中的刀,钟珩一手拿刀劈开了其中一个诡怪的锤子,然后顺着那个冲力,插进了他的胸膛。另一只胳膊举起来生生挨了一锤后连条件反射都没有,反手钳住了那个诡怪的手腕,沾了血的刀从他同伴的身体里抽出来,一个磕绊也没有地进了他的身体。 “杀诡怪又不犯法。” “帮凶”神使大人正抱着胳膊在旁边看,那两个诡怪发出的求救一点没听,甚至还评价道:“废物。” “墙”已经近了,曾明无可奈何摸上身侧的刀。 鼓声中断,“墙”停止移动。 他抬头,看见外面的两个诡怪倒下,露出后面人的身影。 钟珩握着的刀上黏腻的血液正在往下滴。 “咯”,神使将头倒向一边,从脖子那里发出几声脆响。 他耸肩,“选完了,”曾明和女孩身边的屏障一点点散开,“送你们到休息处去。” 神使的身影化成一丝丝黑线没入空气中,随后在钟珩身后聚成一团再换作人形。 曾明拿起来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神使勾起唇角,“期待与你们的下一次见面,”他摘掉了一只手的手套,举起来将钟珩脸上溅到的粘稠的黑色血液抹开,“幸运儿,你可千万别随便死掉了。” 钟珩:“……” 神使往后退了一步,空间开始折叠、融化。 这一群陌生人不约而同地往一起凑,直到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道门。 钟珩过去把女孩儿扶起来,怕手里的刀吓到孩子,于是用另一只手拿远了些。 而后才发现——刀? 神使的……刀? 神使的刀实在不应该还在他的手上,钟珩余光瞟着四周,那里已经没了神使的身影,待他再低头去看那把刀的时候,连刀鞘也到了他手上。 休息处的门大开着,身后是浓厚的雾。 他们不得不往前走了。 钟珩一手牵着女孩儿,一手拿着刀。 休息处下雨了。 不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撑着伞,身上笼着薄雾,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他透过水雾往钟珩那边看过去,黑气从地上翻滚着起来,纠缠到他身上,裹了一身潮气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血腥气。 那身影悠悠开口:“好讨厌的味道。” 黑气在他周围晃了一圈,而后倏地散掉了。 休息处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不仅有和他们现实生活中相差无几的住宅楼、小卖部,甚至连保安处都有。 这里和刚才区别大到让人产生“天堂就长这样吗”的想法。 钟珩曲起胳膊在小女孩儿头顶挡了挡,这雨其实不大,是钟珩觉得最舒服、最适合“雨中漫步”的那种,但旁边的人毕竟是个小孩子,还是个刚受了伤的小女孩。 他低头看向她的手指头,被她揪着的衣摆都已经被血染透了,索性伤得还不算深,指尖被削平的地方已经快结痂了。 “新来的?” 钟珩抬头瞥向前方,应该还是……诡怪。 经过刚才那一遭,他对诡怪完全没有好印象,别说回答了,就连多一个眼神都没给,只扫了一眼就越过他们往前走。 第4章 最后还是曾明接了话茬,问:“怎么?” 说话的人直接略过他,目光落在钟珩身上,“哎?就你 ,那白毛,杀了擂台的诡怪?” 曾明被无视之后愣在原地,他最讨厌装的人,尤其是比他还装的人,往前一步,点头,扬起下巴,然后被人往后推了一把,并塞了一个孩子到怀里。 曾明:“……” 抬头,打不过,还是算了。 那个诡怪兴奋得撸了撸袖子,有种“太好了,你能杀诡怪,我终于能找死了,快过来杀了我”的感觉。 钟珩眯了下眼。 挺好的,这一帮也不是人。 相比于前面异常兴奋的诡怪,后面几个诡怪显得更正常一点,他们疯狂摆手,“休息处不能杀人!” 钟珩点头,提着刀往前一步。 “也也也不能杀诡怪!” 钟珩又点头,然后又往前一步。 就连长刀架到那个诡怪的脖子上时,钟珩还在装无辜,“可是你们神使说:‘杀诡怪又不犯法。’。” “呸!”那个诡怪啐了一口,看上去已经对神使本人不满很久了,“狗日的神使,他算个什么东西?” 诡怪的眼底渐渐变成墨绿色,皮肤变得粗糙,手上的青筋暴起来,猛地掐住了钟珩的脖子,钟珩反擒住他的胳膊,拿刀的手拐了个弯,劈了那个试图偷袭的矮个诡怪,就在他指甲骤然插入钟珩皮肉、留下五个血点的时候,那只诡怪像被烫了一样,慌忙收回手。 “奶奶的!狗屁规则!” 但已经有些晚了,他沾了钟珩血的手上开始爬上了丝丝的裂纹,裂纹中间泛着红,像即将爆发的火山。 在雨中,烧起来了。 休息处的第一条规则是——诡怪不能以任何形式伤害居民至居民有实质上的创伤(精神上的除外)。 诡怪们齐刷刷地低头看了看他的刀,又抬头看了看钟珩,接着齐刷刷地缩头,抿唇。 他们站在那儿,在逃还是逃的选择里犹豫了半天。 钟珩都快等急了,幸好他有强迫症,可以多擦一会儿刀。他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在拿上这把刀之后,见一只诡怪就十分不舒服。 ——只想上去砍了他。 而且他从前是没打过人的,更别说杀什么东西了,但是今天这刀用得属实是过于顺手,动作也是过于流畅了。 他擦刀擦着擦着发觉有些不对劲,深深看了眼那把刀,轻嗤一声,感情神使拿他当刀使呢。 他正思忖着把这刀丢哪儿合适,一个身影盖过来。 “钟珩,对吧?你就是姓黎的那个狗东西说的幸运儿?” 他尾调微微上扬,清冽的声音中带着轻佻的意味。 他撑着一把劣质的透明的伞,眉尾浅浅的,微微下垂,钟珩只礼貌地看了他一眼。 ——桃花眼,薄唇。 放电视剧里活不了几集的万人迷炮灰角色。 钟珩从坐上那高台开始,看见一个新面孔就会下意识地戒备起来。 他身体紧绷着,却没从对面的人身上感受到之前那样的不适。 不是诡怪? 那人往前一步,一只手放在背后,冲傻愣着的诡怪悄悄摆了摆手,他身上扑过来的鸢尾和冷杉的味道使得钟珩往后退了一步。 “温子初,我的名字,”温子初直起身,冲着新来的一群人,“不过我更希望大家叫我温老大。” “欢迎大家来到神明小镇的休息区,你们应该也看到了,这些房子都是给像你们一样的玩家住的,所以在这里的玩家统称居民。” 他背过身,带着大家往里面走,“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休息处是绝对安全的……”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当然,如果你不想自寻死路的话——比如,去惹二话不说连诡怪都敢杀的人。” 钟珩觉得自己被内涵了。 温子初继续解释道:“在休息处,诡怪不可以伤害居民,居民也不可以杀害诡怪,这里的诡怪不多,你们可以把他们当作npc看,”他手指向一处,“那里,保安室,那是诡怪的休息区。” “这里的保安、小卖店老板、餐馆老板,都是诡怪,他们都很好说话,不过还是提醒你们,尽量自己在家里做饭,当然如果你很想尝一尝诡怪做的饭的话……当我没说,”他潇洒地回了个头,“所以,还是不要随便杀死这里的诡怪。” 钟珩:“……” “按道理违反规则是有惩罚的,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毕竟你还是第一个在休息处杀死诡怪的人,”温子初转回去,跨过了地上两个诡怪的尸体,“不过现在惩罚还未公布,也可能是因为你们刚进到休息处来,还没有进行登记,所以没有触发惩罚。” 他话音刚落,几栋楼上的广播都响起来:“玩家……滋滋滋,居民,滋滋,钟珩,住所未知,游戏进程未知,滋——未知,违规残害休息处诡怪,禁止玩家在休息处购买饮食,处罚时间:72个副本小时。” 温子初:“……” 这处罚来得真是时候。 钟珩跟在他身后,在跨过那个可怜的诡怪之前顿住了脚步。钟珩看着地上黏黏糊糊的诡怪尸体,咽了下口水。 广播适时响起:“……禁止玩家进食诡怪。” 钟珩耸肩,抬头看向正回过头看他的温子初,又扭头看盯着他的一群人外加一个小孩儿,尴尬解释道:“我没想吃……” 一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低头、晃脑,总之——没一个人信。 第4章 ——“噗嗤”。 温子初没憋住,连忙转过身,在钟珩的视线扫过来之前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在钟珩看不见的角度挑眉,弯着唇往前走。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有人鼓起勇气问:“那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还是……” 永远也回不去了? “这里一共只有七个副本世界,在这七个副本中活下来,你们就能回去。不过,据我所知,全通关的至今只有一个,”温子初说,“绝地求生吧朋友们,一直躲在休息处是一定回不去的。” “这里的居民会不定期被拉入副本,正常来说,每进一次副本出来,至少可以在休息处待半个月,被处罚的另说,”雨停了,温子初收了伞,将他们往10栋引过去,“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后面跟着的人窃窃私语:“能活着就行了,”他们眼神飘忽,“其实也没必要回去。” 温子初闻言看看他们,笑笑不说话,手伸进保安室的窗户里面,接过诡怪递过来的登记册,“过来签名吧,选你们的住处,两人一间,”他顿了一下,“那三个女孩子一间。” “签完名就可以自己去找自己的房间了,每间房里都贴着休息处的规则,请大家认真阅读,如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到10栋302来找我。” “你为什么对规则这么了解?”钟珩在等签名的时候问。 “因为我是第一位玩家。”温子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 钟珩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的,还是憋住了吐槽,问了另一个自己疑惑的问题:“你是第一位?” “嗯。”温子初甚至挑了下眉。 “这个世界出现多长时间了?” 温子初抱臂想了想,没回忆起来,然后开始打量钟珩,“大概……21年?” “21年?”温子初看上去实在不像快三十的人,而且按照他的说法,他甚至可能已经四五十岁了,“这里的七个副本,21年也不能过去吗?” 沉默。 “我觉得你该签字了,”温子初从前面的人手上拿过登记册,按到钟珩怀里,“那个姓黎的让我给你弄套新衣服穿,”他看看钟珩蹭上诡怪血的病号服,嫌弃地撇起嘴,“果然丑,还脏。” “……”钟珩无语,拿着刀,“你应该庆幸自己不是诡怪。” 温子初大笑:“那当然,我才不是那些讨厌的诡怪,”保安室里的“人”抬起头,幽怨的眼神飘到他身上,温子初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地打自己的脸,“除了你。” 等保安收回他幽怨的眼神,温子初低头看钟珩选房间。 钟珩想选最高层,那样的话每天就不会有太多人或者诡怪经过打扰他,他看了一眼分布图,陷入了沉默。 估计所有人和他都是一个想法,所以9楼已经被选满了,往下一个楼层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温子初刚才说两个人一间房。 他们一行人本来是刚好两人一间的,但有三个女生,那她们三个只能到同一间去,排在最后的钟珩落了单。 “一个人应该也……” 他不知道这里的具体规则,但他觉得没有室友问题也不会太大,于是就在他刚想开口选一间空房间的时候,温子初就从保安那里拿了一把钥匙出来。 钟珩莫名其妙地接过来看了一眼:“……” 10栋302。 *** 和温老大做室友的一个好处就是—— 第5章 吵。 每次几乎不用钟珩开口问问题,温子初就主动交代了。 等钟珩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时,温子初已经把刚做好的饭菜端上来了。 “所以……”钟珩将袖子往上挽了一折,“处罚的意义在哪儿?” “这里的人都是有室友的,在休息区的意义确实不大,而且他也没想过让你死在休息区,”温子初往嘴里塞了一口菜,“便利店的东西大多都是买到副本里用的,毕竟不是每个副本都有吃的,”他抬头看一眼钟珩,“被诡怪杀死的挺多,但饿死的也不少。” 钟珩拿起筷子等了一会儿,迟迟没有伸出去。 “没毒,还是你怕我往里面放那种东西啊?” 钟珩无语,“……你就是靠这个在这里活下来的吗?” 温子初假装不懂,歪头问:“什么?我靠的是实力。” 和他在一起住了两天,钟珩隐隐有一种感觉,他好像一直在回避某些问题,尤其是关于副本内的东西,还有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待了21年还没出去,就像他从来没说过他自己到底是找到了一直留在休息处的方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不是你自己在便利店买的东西是带不到副本中去的,”温子初抱着胳膊出现在钟珩的卧室门口,就在他扒着窗户思考能把神使的刀丢到哪里的时候,“自求多福吧。” 钟珩被他吓了一跳,长刀脱手从窗户掉了下去,他往窗外的地面上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温子初一眼,对方坦然地对他做了个无辜的耸肩。 “……” 行吧,至少没砸到人。 不过这样钟珩也省了总是想怎么处理这把刀了,他转过身,“你还有事?” “没——事儿。” 没事的温子初还赖在钟珩卧室门口。 钟珩直接伸手去关门,希望他能有点自知之明自己让开,但温老大显然没有。 甚至在他关门的那个时候往前一步,到了卧室里面。 于是现在的局面就成了这样—— 钟珩的手握着门把,温子初背靠着门,他压着钟珩的小臂以至于钟珩必须弯着胳膊,所以…… 钟珩看着突然凑到自己面前的脸,不再沉默,改怀疑人生了。 “你可以起来了吗?” “我的建议是你先让开。” 钟珩往旁边侧过身,一点废话没有,命令道:“动。” “啧,真是没礼貌,”温子初向前彻底走进钟珩的卧室,没有半点自觉的温老大又开始他的演讲了,“新人大概会在休息处登记后的第5天进入第一个副本,你还有两天准备时间……哦,你不用准备,”他回头,“你也准备不了。” 钟珩右手捏着左手手腕,那里被蹭出来的红印在他白皙的手上过分明显,他低头看过去,用力揉了两下,成功将那处红揉得更深之后放弃了。他垂下手,斜撑在一侧的矮柜上,已经懒得和温子初计较了。 “一定要两个人在一间房的意义是什么?” 到这里这么多天,钟珩已经差不多搞明白了,这不可能是休息处的规则,而且有些房间最开始是两个人,几个副本过去之后也可能会变成一个人,甚至一个人都不剩。 “安全,”钟珩白了温子初一眼,温子初靠到窗边,有意无意地往窗外扫过去,街上没人路过,地上也没有东西,他冲钟珩眨眨眼,“登记在同一个房间的人会有一定的关联。” “比如?” “比如,不确定,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会期待是我可以往你的副本里给你扔些吃的。” 温子初说话一直是这样,钟珩已经习惯了,可是就在他以为自己习惯了的时候,温子初突然凑过来,将他堵在了他站的那个角落。 “不过难道就不会是我想和你在一间房么?” “……说人话。” “你好冷淡啊,幸运儿,”温子初折着腰,微微仰头,目光扫过钟珩浅色的瞳孔,撩了一下他垂下来的一绺银发,“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 “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有多流氓,”他用两根手指掐住温子初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侧拿开,钟珩对这种把戏无感,只是突然听见这个称呼想起了一个人,“你和神使很熟?” 温子初收回手,“也不算很熟吧,那是个讨厌鬼,靠近他没有好下场,他是个……”温子初在自己脑海里寻觅了半天形容词,“倒霉蛋,嗯……不确切,扫把星?和他分到一个副本里的人几乎没有能够活下来的。总之,离他远远的就是了,”他又曲着身将头往钟珩面前凑近一点,“尤其是你。” 神使……钟珩仔细回忆了一下,但对他的记忆好像只剩了一个黑黑的高大的影子。 是那种看上去就会把人压死的,带着深渊里的恐惧和人人都避之不及的令人讨厌的各种负面情绪,像苍茫宇宙中不远处的黑洞,缥缈地、虚无地压过来。 或许吧,钟珩垂下眸,温子初已经吊儿郎当走了,接下来就是等待,等着第五天被拉进副本。 钟珩躺在床上,这几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听某位自称温老大的人说些有的没的,不过确实经常会有人敲他们的门,来问温子初一些问题,比如下一个副本需要做什么,怎么过才好。 但这是禁忌,禁止提供副本通关攻略是休息处的规则,所以温子初从来没有直说过,只会告诉他们他们准备的东西是否合适,虽然这在钟珩看来是他可能也不知道。 其实就算他们去问温子初用处也不大,该死的也会死,虽然副本主题一直没变,但内容不可能一直都是一样的,而温子初又是在休息处赖了20多年,对副本里的内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他能帮的最多是提个建议,或者还能透露一些之前没有人发现的隐藏规则。温子初侧头看向钟珩那边,细长的手指摸上了下巴。 或许……还能和那个姓黎的狗屁神使串通一下。 广播开始滋啦滋啦响,钟珩抱臂抬头,然后就悲催地被扩音器上震掉的灰尘迷了眼睛。 “嗯,就这些,都回自己房间去。”温子初把他们“遣送”回家,随后靠在门边看钟珩。 “玩家钟珩,滋滋滋,住所10栋302,滋——,副本通关进程:0%,休息处资产:0,进入副本——暴食。” 第5章 钟珩没什么反应,只是揉着眼睛问:“你这儿的喇叭多久没擦了?” 不过钟珩没听见他的回答,人已经出现在了一个新的地方。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身边…… 钟珩已经被撞得无话可说了。 “你是新人?” “你看起来和我们不太一样。” “他是挺好看的。” “说什么呢?我看他倒是挺好吃的。” 钟珩无语地站在他们中间,任由他们拽来拽去。 他不是不想走,而是他一到这个破地方就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还好他个子算得上高,可以越过人群看到远处高大的城墙。 再一低头看,已经有人对着他的脸流口水了。 “……” 钟珩顾不上找规则单了,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npc,诡怪,能杀吧。 “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啊!” “诶嘿嘿嘿,小女孩儿,细皮嫩肉的。”有个诡怪擦了下嘴。 钟珩往那边看过去,他的银发在人群中实在是太好认了,曾明看到他之后就拉着那个小女孩儿往他这边艰难地移动,虽然不知道在副本里会遇到什么,但人多总比人少好,最重要的——再不济,钟珩还能杀诡怪。 不过让曾明失望了,他过去的时候,钟珩的刀,没有了。 他挤过去之后,钟珩伸出手拉住小女孩儿,“怎么……” ——“咚”。 沉闷的一声钟响。 城门开了。 人群密密麻麻都低着头,左右看看交头接耳。 “都散开都散开!” 大门后面走出来一个人,矮矮胖胖的身材,很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矮人。 他带着一顶礼帽,手里拿着名册,燕尾服拖到地上,不知道的以为是谁家长得着急的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出来招摇撞骗的。 人群闻声纷纷让开,“小矮人”走到钟珩三人面前,先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昂起头,问:“你们就是新来的护工?” 曾明和钟珩对视一眼,“嗯,对。” “小矮人”高仰着的头往下移,“怎么还有一个小孩儿?”他说的像是某个地方的方言,带着独特的语调,拐着弯扭了几个调才结束一句话,“算了,也不是很重要,”他开始自我介绍起来,“我叫维西多·克里,你们可以叫我克里先生,我是这里的管家。” 他低头在名册上勾画起来,然后自顾自地转头往城里走去,钟珩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维西多还在讲话:“很抱歉在这个时候麻烦你们过来,谁能知道会有客人在这个时候生孩子,我们这里人手不够,”他的声音里听不到任何有关抱歉的意思,“不过也不会麻烦你们很长时间,医生说那位女客人这两天就要生了,到时候就会送你们出去的。” 第6章 维西多转过头,钟珩他们还在原地地方站着,还好他个子矮,步子也小,这几句话的时间实际上也没走多远,他歪头呼出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类似吞咽的声音,看那表情像是下一秒就像把这几个不好好听他讲话的讨厌鬼吃掉。 他磨了磨牙,最后妥协地往前走了两步,怨愤地扯出一个假笑,“哦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一定要跟紧我,那城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尤其是晚上,尽量不要出门,一会儿安排你们住宿的地方都会有告示贴的。” 小女孩儿抓着钟珩的手突然收紧,往两人之间躲了躲,用力把两人拉近,将自己藏到那个缝里。 维西多见状努力笑得更好看些,却无意间露出了两侧的尖牙,小女孩儿更害怕了。 “当然了,你们也看到了,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告示,这可能是我们那个新城主的什么癖好,所以也不用过于担心了,而且你们是来帮忙的,我们当然也会保证你们的安全——只要你们不触犯规则。” 他嘴上这么说,背过身去之后心里想的却是:要不是这个新人副本要求玩家只能死于触犯规则,我早上去一口吞了他们的头了,不如早点结束这个副本,什么时候神使也能来主副本当boss了? 维西多悄悄背着他们啐了一口神使,顺便啐了他们三个人。 古堡里面并不大,四处都是空的,倒是种了不少花花草草,最多的,还是各种菜,甚至还有马厩、猪圈。钟珩简单扫了一眼,大概猜到这里为什么被称为“暴食”了。 小女孩儿抱着钟珩的胳膊,钟珩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这里到现在除了看着不像一个城主住的地方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前面是一排宫殿,他们正对着往里面去的台阶,左右楼阁微环,像是将这个大院子围起来一样,充满了对称美。 维西多把他们带进去,引进了二楼右侧的一间屋子,“你们这几天就先住在这里,如果又不适应的地方要及时和我说,”他指着旁边站着的两位女佣说,“这是维丽和维琪,如果没有找到我,和她们说也是一样的。” 他正要退出去,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你们来这儿还没吃饭吧?城主宫殿里的饭菜都是定时供应的,这儿会儿已经错过了时间,几位忍一忍,再过两个小时可以自行去餐厅就餐。” 他说完就走了,甚至都没告诉钟珩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既然是当护工,总不会是在房间里干待几天。 两位女佣也跟着维西多退出去,并帮他们带上了门。 门一合上,他们才看见门后面贴的示意图。 ——那是整个宫殿各个房间的布局。 曾明手伸过去摸了一下,是柔软的纸,轻松地将它扯了下来。 “图纸,”曾明将那东西递给钟珩,“应该是这个宫殿的图纸,你看看……”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不懂。” 钟珩刚走到屋子中间摆放的茶几那里,闻言看过来,却望见了被曾明扯下图纸的门。 曾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愣在了原地。 ——那后面是另一张,印在门上的图纸。 “这是假的?”曾明问。 “不好说。” 曾明这才将差点让他卷成一团的图纸又展了开来。 他抱起胳膊,“说是让我们来帮忙,又不告诉我们帮什么,那小矮子可真有意思。” 维西多说如果他不在的话有问题就可以找维丽维琪,钟珩皱眉看向那扇门,或许这两姐妹一直在。 那…… 他食指压到唇上,曾明闭了嘴。 下一刻门被拉开,紧接着就是一阵铃铛的脆响。 钟珩明明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这会儿它却自动往里侧翻过去,维丽和维琪两个人穿着黑白的女佣的服饰正对着门口站着,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低着头,眼睛却抬起来,在门开那一瞬间死死盯住里面的人。 那样子看起来诡异极了,曾明和钟珩都被吓了一跳,立刻把小女孩儿拉到身后。 顾佳躲在两人身后没敢抬头,所以也就没看见门口那两姐妹突如其来的笑容。 “你们有事?咯咯咯。” 他们还没吱声,维丽抬起头,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往背后藏了一下,“告诉我们就好,我们会给你们解决的。” 曾明扒着一侧的门,想直接把这两个诡异的东西拍在门外,钟珩先开了口:“克里先生让我们来做护工,但是我们还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哦——”两姐妹僵着脸放松了些,“难道卧室里没有放护工手册吗?”维丽说到一半被维琪用胳膊碰了一下,闭住嘴。 维琪接过话头:“每间护工的房间里我们收拾的时候都会放的,就麻烦你们好好找一下了,”她的目光隐蔽地探到房间里,然后收回眼神,“你们应该看到门上的地图了吧?那是整个宫殿的地图,”她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门上方的墙外面有一个钟表,“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晚餐时间了,听到十二声钟响就可以出来了,你们可以根据地图找到餐厅。” “多谢。” “还有别的问题吗?”维丽目光游离,两个胳膊都背过去,突然咽了下口水。 “没有了。”钟珩说完这句话就关上了门。 “这下我们要干什么?找手册吗?”曾明问。 “是这个吗?”顾佳弱弱地举起手。 钟珩和曾明闻言看过去——护工手册。 里面详细写了作为一个优秀的护工应该干什么,包括几点起床、睡觉、吃饭,壶里的水要保持在多少度,产房的窗台每天要擦几遍等等。 “这不像规则单。” 是了,这要是规则单,恐怕是个人进来都出不去。 “太详细了,”钟珩默默道,他往四周看去,又盯上了那扇门,走过去,把曾明随手放到门边柜上的图纸折好放进了口袋里,按照门上的地图来看,“餐厅在地下一楼……” 这一层里都是城主宫殿下人的房间,三楼是客人的房间,一楼则是各种会客厅还有娱乐场所。 曾明正在翻屋里的柜子和抽屉,听见钟珩嘟囔门上画的布局,无意问了一句:“那城主住哪儿?” 第6章 为了避免没有同时被拉入副本的同房间玩家相互帮忙扰乱副本秩序,所以副本时间普遍都比休息处时间慢,多的一天相当于休息处的十天,少的相当于休息处的三天。 “暴食”作为新人副本,按理来说和休息处的时间差应该是最小的,但这次好像出现了什么问题,再加上钟珩他们被拉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时间差,所以等温子初抱着胳膊瘫在床上从电视上看到钟珩出现在暴食副本中的时候,休息处已经过去五天了。 房间里和保安室联通的座机叮铃铃响,温子初跳下床两大步走过去接起来。 “又来新人了,下来接。” “哦,好。” 挂掉电话,温子初纳闷,这次新人怎么来得怎么早,往常都是一波副本结束后才会进新人的。 他利落地蹬上鞋,关门前目光落在一侧的柜子上,捞起乱丢在上面的手表,扣在手上,抬腿往楼下去。 路过保安室的时候无意间扫到了监控画面——那是“暴食”副本里的那座城,温子初弯垂的眉毛拧起来,小声嘀咕:“怎么是这个?” 诡怪以为温子初是在跟他讲话,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次副本换得太突然了,不然……” 他说到一半,温子初一点征兆没有地扭头走了,只留下薄荷海盐味儿的风,还有懵逼的诡怪。 保安从他飞速转身大步离开掀起的风里又闻到一丝冷木杉的味道,挠头喃喃道:“又换香水了?” 温子初这次没再耐心地一点一点将新人们引过去了,忽略了他们的鬼哭狼嚎,让他们先去保安室登记,后面的具体事项他随后说。然后自己到了休息处即将关闭的大门那儿。 那个黑漆漆的身影半隐在雾里,有逐渐消退的趋势,温子初叫了一声:“黎夜!” 身影慢慢清晰,在即将完全显露出来时,瞬间来到了温子初面前,露出那个熟悉的诡异的笑容:“叫我做什么?讨厌鬼?” “你怎么还没过去?” 黎夜拽了拽袖口,“不急,还有时间,副本的时间差对我没有影响。” “‘暴食’的副本被改了。” “嗯。”黎夜挑眉。 “但是这次的诡怪都不是新人副本该出现的。” 对方抱起胳膊,偏头问:“所以?这副本又不是我改的。” “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钟珩不能死,你得看好他。” “我当然知道,不过你有点过于担心他了,”黎夜的笑容更甚,“不像我,我就很相信他,以他的能力,我们里外串通实在是多余。” “最好是这样,”温子初手指不自觉摸上了出门时戴上的手表的表盘,他顿了一下,“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招人烦了。” 第7章 黎夜这次的笑容看起来正常多了,“你其实没必要这么防着我,”他黢黑死寂的瞳孔盯向温子初的金属手表,“搞得我们好像是情敌一样。”他伸出那根格外长的手指,曲起来在温子初表盘上敲了一下,不经意间蹭过了温子初的指腹。 温子初比黎夜矮一些,他垂着眸,长睫将眼睛盖住,黎夜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的嗤笑,含着情的眼睛朝他看过来,半边眉微挑,玩笑道:“不是情敌,总不会是情人。” *** 身副本中的钟珩不知道这两个人因为他争论了什么事,听见曾明的话后皱起眉,掏出兜里另一张图纸,“没有。” 两幅图上都没有城主住的房间。 或许城主并没有专门的房间,又或许城主并不住在宫殿里面。不过这些显然不是他们现在需要想的问题,钟珩找了一会儿开始犯懒,把顾佳叫到一边沙发上坐下,拎起她的手看。 曾明则是跳躺到床上,“我还以为这地方有多吓人?现在看来除了刚见过的几个人看上去诡异了点儿,好像也没别的问题,而且他们也没做任何的危险行为,”他支起胳膊,侧躺着看钟珩和顾佳,“你说如果我们就在房间里一直待到那个什么客人生完孩子,是不是就能安全出去了?” “你可以试试看,”钟珩头也没抬,顾佳手指已经结痂了,温子初给她拿的药的确有些用处,“还疼吗?” 顾佳摇头。 “额……那算了,”曾明在床上翻了两下,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胃,问:“钟珩,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饿。” “是啊,好饿啊,是我们在这里待太久了吗?但是我怎么觉得没一会儿呢?” “你进来的时候没准备东西吗?”钟珩转头越过窗户往外看,一群通体漆黑的鸟从远处的楼顶飞过去,他抿起唇,想着晚餐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怎么没准备?”曾明一想到这件事就郁闷,他指了指自己,“我,还有佳佳,”他又指向顾佳,朝钟珩竖了两根手指,“两个包的吃的,”曾明将那两根手指收回去狠狠砸在床垫上,“都在来的时候被挤没了,看见影的时候别说里面的吃的了,连书包都被吃了一半了。” 钟珩感觉自己好像抓到点儿思绪,但又忽悠一下又模糊起来。 曾明还在嫌弃地皱着眉,回忆几个小时前看到的那一幕,最后还是想不明白,“不是,他们怎么什么都吃啊?” 什么都吃……钟珩抬了下眼,随后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十二声钟响。 晚餐时间到了。 他们在出门之前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门上的地图,而后牵着顾佳往楼下去。 整个地下一层都是餐厅,所以也没有门和隔间,只要有人到了楼梯尽头就可以看见这层楼的样子——中间一个大圆台,是各种各样的自助食品,四周是散布开的座位,是那种很普通的商场美食城的布局。 他们几乎是刚听到钟声响就下了楼,下楼时也没有碰到一个人,但餐厅里已经快坐满了人。 曾明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摸着饿得难受了半天的胃,兴冲冲地往餐厅里走,接着就被钟珩薅住了衣后领。 “哎?”曾明脚往前一步,身子往后一步,抓住旁边的扶手才堪堪稳住身形没仰面摔过去。 钟珩仰头往楼上看,侧头回来时看见了一旁墙面上贴的公告。 请各位客人遵守地下一层规则—— 餐厅开放时间:每天早上8:00-9:00、下午16:00-17:00、晚上24:00-次日1:00(请听钟声提示) 非餐厅开放时间请回到各自房间或者待产房,如遇城主特殊邀请除外。 曾明凑头过来看,“刚才那个钟声就是12点了,”他摸上下巴,“这吃饭时间也太阴间了,饿的饿死,困的困死。” “那应该是所有人都是听钟声出来的,我们出来的不算晚,而且还有三楼,但是一路上一个人都没碰到,”钟珩又往餐厅里面看去,“真是他们都出来的比咱们早?” “那还真不太对劲哈,这么多人,”曾明的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在钟珩肩膀上,“你不说我都忘了,咱们这次开门的时候那两个女佣不在,”他想想,“好像……铃铛也没响。” 他们各怀疑虑地往下看—— 就餐提示: 1.请勿在就餐时间与非同房间客人进行对话 2.请勿过度饮食 3.尽量不要吃自己不认识的食物 4.餐厅内的食物禁止带出餐厅 5.就餐时间内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工作人员指挥,请勿反抗工作人员的安排 附加提示如下: 1.请记住,护工可以在以下时间到餐厅给客人准备食物:早上6:00-6:30、晚上11:30-12:00 后面好像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了,几个人往前面走,他们都很饿了,如果不吃东西恐怕也不用分析规则,就等着饿死好了。顾佳个子小,看到最清楚的是那条最语焉不详的提示。 但就是这个提示让她正盯着琳琅满目的食物的眼睛突然瞪大起来,因为她刚伸手去那一块面包的时候听见了一个声音—— “顾佳!” 顾佳在她的手攥紧了钟珩之后才敢回头看…… (附加提示2:请记住,在餐厅碰到任何人都不稀奇) 顾佳回头的时候手上无意识用了用力,拽动了钟珩的袖子,钟珩低头看她,“怎么了?” 她愣在原地,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有人叫我。” 第7章 钟珩闻言顺着顾佳的视线看过去,那里并没有人。 “怎么了?什么情况?”曾明抱着一盘堆满了食物的碟子,寻摸了一个好地方,把怀里的吃的都放在了桌子上。 “在哪儿?你认识?” 顾佳颤着手指向前方,“那儿,”她在意识到只有她自己能看到那帮人之后更加害怕了,“是我妈妈,还有另外几个那天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叔叔。” 钟珩看向那边,拧着眉,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来,指甲按在指腹上摩挲,他还是没有看到顾佳说的那几个人。 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冻了起来,冷得人想打个寒颤。钟珩把她拉远些,眯了眯眼,斩钉截铁道:“你看错了。” “来,吃东西,”曾明把盛了食物的盘子端到两人面前,歪头靠到钟珩耳边,“真看错了?” 他把盘子放回去之后,一个手拿着一只牛角包,一个手摸着自己的后颈,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包,“我看这地方诡异的很,”他压低声音,“我感觉后背发凉。” 钟珩斜眼扫了一下他,向后倾身离他远了点,“应该不是,”他视线瞥向桌上那一盘刚烤好的面包,沉默片刻后伸出了手,“他想让我们违反规则。” “噢——”曾明茅塞顿开,他硬生生噎了一大块面包下去,脖子快抻成乌龟了,咽完还没忘了骂一句,“从小孩子下手,他们真不干人事儿啊!” “哎!本来也不是人,我靠了,这帮诡怪真损啊,”他眼珠一转,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看这个城主最不是个东西。” 他说完这话就打了个冷颤,钟珩也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用指关节抵着按了按。 他们饿了许久,三个人吃一盘东西也不算多,很快就吃完了。 “我得喝点东西,太噎了。” “这什么?”曾明看着一壶黏腻的紫色的液体皱起了眉,“这玩意儿能喝吗?” 钟珩往四周看看,随后听见了那个声音。 “钟珩?是钟珩吗?我是顾佳妈妈,和你们一起进来的。” 他闻声找去,没有看到那个曾经见过的人脸,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过分消瘦的,完全称得上是“皮包骨”的人形架子。 她的面部凹陷进去,将整个人的骨架完美地展现出来,皮肤干枯,但肚子上面却格外地大。 钟珩的第一想法是这个装神弄鬼的人可能就是副本主线任务里说的那个孕妇,但再仔细看的时候钟珩就知道不是了。 因为那人凸出来的位置并不像是怀孕,而是……吃多了,就像是一个吃了极多的人胃部鼓起来那样。 “看什么呢?”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 “吃完了吗?我们回去。”那个女人还等着钟珩的答复,钟珩自动将她从视野中屏蔽掉了。 他可从来没在那些人面前说过自己的名字。 曾明“咕咚”两口把找来的水喝完,几人原路返回的时候,刚好从他们面前经过,钟珩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当作没看见继续往回走。 曾明揉着肚子在房间里逛游,“你找什么呢?” “绳子。”钟珩言简意赅,从衣柜里翻出一套礼服,还有一盒做针线活的工具,一点儿犹豫没有地下剪刀把那衣服剪成了一条一条的,然后系起来,一端绕在顾佳手腕上,另一端绑在自己手上。 他睡眠浅,只要轻轻动一下就能叫醒他,就算是被人剪断也不用担心。 第8章 做完了这些,钟珩就往沙发上一躺,睡觉去了。 “你就这么睡了?” 曾明等了几秒钟,对面的人只是抱着胳膊闭目养神,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啧。” 怎么办? 打不过。 曾明只好等顾佳睡着之后,小心翼翼地爬到另一个沙发上,仰头揉着肚子,他好像……又饿了。 钟珩是被钟声吵醒的,他低头看看手腕上绑的“绳子”,再看看安然睡着的顾佳,扭头将手挡在眼睛上方。 外面的光洒进来,刚好有一丝照在他脸上。钟珩被晃得眯起眼,尝试着继续睡,未果后妥协地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天花板是用大理石做成的造型,水晶吊灯的接头都是纯金的,或许只在这个时候这里会给钟珩一种这儿真是一座宫殿的感觉。 这感觉还没一会儿,他就看见那被月光照到的水晶灯上映出来的人影。 那是无数个除了脸,和在餐厅看到的那个身影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们站在鲜红的花丛中,那红艳的一片在水晶灯的最底部。 “娇艳欲滴”——或许可以如此形容那些花。 他微眯着眼睛看那些花,看着看着发现那些花是真的滴下来了,钟珩手掌随意地搭在唇边,半遮不遮地打了个哈欠,在意识到那水晶灯正在往下滴着红色液体后将那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所有睡意都散了。 但除了滴那些类似于血的东西,没有任何别的动静。 就在他攥着拳盯着水晶灯的时候,钟声响了不知道几下,钟珩的眼皮开始变重,缓慢地眨了两下之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毫不意外地,他们错过了早餐的时间。 甚至三个人都是被那个管家叫起来的。 “三位?三位,”维西多敲着门,伴随着细碎的铃铛响,“别睡了,起床了三位。今天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钟珩迷茫地睁开眼,愣了三秒神,然后猛地看向水晶灯——那里什么都没有,就连它下方的地面都是干干净净,好像昨天晚上钟珩看见的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他先叫醒了曾明和顾佳,把“绳子”拆下来,这才去给他开了门。 “哦我的老天爷,你们昨天睡得也太久了,还没有机会吃早饭吧,”他仰视着几人,耸肩道:“不过真的很可惜,餐厅的东西是没办法带出来的,所以只能麻烦你们忍耐一会儿,等下一餐了。” 可是下一餐在下午四点,曾明和自己的胃商量了一下,最终的结论是——会饿死吧…… “我带你们去待产房,”维西多在前面带路,“看来你们昨晚睡得还不错,护工房间很舒服吧?城主对每一个来帮忙的人都格外照顾。” 他们听维西多违心地吹了城主一条路的臭屁,最后停在三楼左侧尽头的一间房间。 “就是这儿了,你们进去的时候小心点,听说这位客人脾气不太好。”维西多假惺惺地提醒道。 他领完路就又消失了,只留钟珩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是第一次在白天走这条路,于是他们也是刚刚发现,原来每间房间都有门牌号。 只是和平常见的门牌号不大相同,每扇门上都贴着一个金属的牌子,上面分别画着太阳、月亮,还有星星。 他们一路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不知是护工的房间,三楼客人的房间门上也有这样的牌子。 这些牌子几乎没有完全重合的图案,直到他们看到这间待产房。 那上面画着和他们房间门牌一模一样的图案——12颗星星。 下面是用和餐厅墙上一样材质的纸写的待产房须知: 1.不要反驳孕妇,不能拒绝孕妇的任何请求 2.孕妇不能吃除营养袋里食物以外的东西 3.请在规定时间内离开待产房 钟珩收回目光时顺势扫了那牌子一眼,接着推开门。 孕妇的床在房间最里侧,所以他们进去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里面的人。一排食物放在外面桌子上的保温盒里,全都是重油重盐的荤菜。 “这儿有吃的!”曾明两眼冒光,“我快饿死了,佳佳你饿不饿?” 顾佳含蓄地点头,然后被曾明分到了一块瘦肉。 钟珩这时候也饿得紧,但看了那一片带着汤汁的肉却吃不下嘴,甚至有些往外吐的欲望。 “我们真的可以吃这里的东西吗?”顾佳一边嚼着嘴里的肉,一边又开始担心。 “应该……”曾明嘴里的肉也瞬间不香了,犹豫着说:“可以吧……孕妇不能吃这么油腻吧?”他下意识看向钟珩。 钟珩莫名其妙地回视他,“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怀过孕。” 于是曾明大手一挥,“没事儿,吃!” 撑死胆大的。 他们优哉游哉在外面吃饱喝足,里面那个女人等得着急,满头问号:“到时间了,维西多那老东西还没把他们几个小鬼弄来吗?” 她安静听了半晌后翻了个白眼,因为这几个人在外面愈发放肆,她已经能听见两声满足的饱嗝了! “谁?”她终于等不及了,提前开口问道:“是护工吗?你们终于来了,我好饿,有吃的吗?” 曾明丢掉手里的食物袋子,掀起帘子往里走,只看了一眼就撇起嘴,毫不犹豫撂下帘子转身往外退,等着钟珩跟上来才放心,“这什么地方?给客人饿成这样?” 钟珩把帘子拉开,女人对他绽放了一个笑容,“你们是新来的护工对吧?帮我把吃的拿来吧,我等你们好久了。”她嘴里隐约露出一小块衣服布料。 “哟,还有一个小孩子,”她揉揉肚子,笑容逐渐变得僵硬诡异,“这里也有一个小孩子呢,等过几天他出生,就能和你一起玩儿了。” 帘子里面的空间有限,几乎除了女人躺的病床什么都没有,更别说放营养袋的冰箱或者架子了。 钟珩转身用两个手指的指尖捏起被曾明和顾佳吃光的食物袋子,一张便签飘飘晃晃掉在地上——孕妇专用。 他盯着脚底下的纸条和手上的空袋子思忖片刻,再抬头时对上了女人笑吟吟的目光。 曾明挠挠头,“好像也没有别的吃的了。” “快点——”女人催促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我要吃东西,快给我拿过来,我要吃东西。” “啧。”钟珩原本还打算想一个好一点的办法,此刻被催得烦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来,扯过旁边的帘子就开始剪。 他这个动作给几个人都看懵了,女人更是不明白,结果就见那个魔鬼一样的人把剪下来的布帘一片一片重合叠好,塞进了营养袋。 “吃吧。” 女人:“……” 钟珩将袋子凑过去,催促道:“快吃吧,营养袋里的东西。”他顺便强调了一嘴。 要说钟珩没按照规则做也没错,但又找不到他违反规则的证据,女人拿他没办法,只能愤愤地捞起沾了一点汤汁的布条塞进嘴里吃了。 “还能这样?”作为一线吃瓜群众的曾明被钟珩这一操作惊呆了,由衷地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不过你哪儿来的剪刀?”曾明在他耳边问。 “今天早上顺的。”钟珩瞎答了一句,向女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女人没好气地把营养袋里的布条都吃掉之后盯住钟珩,她抬起手,“你……”话还没完喉咙里又发出吞咽的声音,她连忙闭住嘴,还是呕出了一块黏着人体组织的带着花纹的布料,与昨天晚上钟珩剪掉的那件衣服很像,应该是二楼房间里给护工准备的衣服。 钟珩忙用食指抵住鼻子,嫌弃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赶在女人把那东西吐在他脚上之前离开了原地。 女人捂住嘴,嚼了一会儿之后将嘴里的东西又咽了下去,钟珩顿时觉得更恶心了。 几人撤到外面去,但还没等他们喘一口气,就是更浓重的血腥味扑着朝他们盖过来,顾佳抓着钟珩的袖子弯腰干呕,曾明推开门,钟珩看过去,“等等 。” “啊?”曾明回过头。 钟珩微张着唇,嘴边的话没说出口,盯着门口,顾佳跟着看过去,然后贴近了钟珩,向曾明比了个手势,指了指他身后。 第8章 曾明忽得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僵硬地转身,正对上了一张枯黄的脸。他刚要往后躲就被扣住肩膀,接着他就看见那个东西张开了嘴——他的嘴似是橡胶做的,可以自由拉伸到任意大小。 他或许是想要将曾明的头一口吞掉,整个脖子已经因为嘴的大张折到了背后去,钟珩趁此机会上前按住他的头,剪刀从那东西的颈动脉刺进去再拔出来,然后被丢进了他张大的嘴里。 那东西放开曾明转而捂住自己的脖子,弯腰张嘴倒了半天也没把卡在嗓子里的剪刀倒出来。 钟珩将曾明往后推进待产房里,自己在迈出一步关门的时候看见了走廊远处没有光亮的地方——每间房门的位置——那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转向这边。 第9章 而在走廊的尽头,与待产房相对的房间处,有一个身影,很高,黑乎乎的看不清。 钟珩与那双眼睛对视了一瞬间,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那人的眼睛应该很好看。 至少和两侧房间那儿的诡异眼珠不一样,钟珩抱着这样离谱的思绪收回视线,“嘭”地一声关上门,期间无意识扫过之前看过的门牌,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但不能再开门看了,待产房里是亮且安静的,这就意味着这里暂时比外面安全,而且按照钟珩的思路,只要他们三个不自己钻进营养袋,那个女人就没办法吃了他们。 他松了口气,回头看向抱着顾佳缩在角落的曾明,而后走向遗憾叹气的女人。 “唉,真可惜。” 钟珩朝她笑笑,“你好像……还没饱,要再吃点儿什么吗?” 她可不想再干吃一次帘子了,钟珩步步紧逼,幸好这个时候救星来了。 待产房里的喇叭传出机械的声音:“请护工在一分钟之内回到自己房内。” 冰冷的女声重复三遍后倒计时:“60、59、58……” 钟珩率先开门,这时三楼整个走廊大亮,门外没有一点痕迹,好像刚才这里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一样。钟珩这下有机会重新看了一眼那个门牌,和他们来时一样的十二颗星星。 他看着那金属牌,等着曾明和顾佳先出去,随后知道了先前他看到的有什么不对劲了—— 因为那十二颗星星是围成一个圆排列的,和钟表的点数分布差不多,十二颗的话按理说是对称的,一一对应,但他那时候看见的不是,它虽然排列紧密,但并不是一一对应的,九颗太少,大概率是十一颗星星。 曾明和顾佳往楼下跑,钟珩跟在后面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26、25、24……”喇叭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宫殿里,从三楼到二楼一直能听得见。 曾明拉着顾佳匆忙往前跑,终于赶在倒计时的尾巴上进了房间,但一转头,却发现钟珩不见了。 “倒计时——3、2、1,哈哈哈哈哈,”后面跟着尖锐的笑声,走廊的所有灯光再次熄灭了。 曾明有种不祥的预感,纠结几秒之后关上了门。 “那个哥哥还没进来呢。”顾佳有点着急。 曾明抓着门把手,“他……应该没事吧。” 他的确没事,因为抓他的是一个熟人。钟珩本来是跟在两人身后,但到了二层半转弯的时候就看不见他们了。 钟珩本以为是他们跑得太快,但到了他以为的二层之后才发现,那里根本没有所谓的护工房间,而是两个大的宴会厅。 左侧是舞厅,钟珩回忆了一下,这里是一楼。 他趁着倒计时还没结束往回跑,却又回到了三层。他后背抵着墙,轻喘了几口气,思绪还没整理好,灯就突然灭了。 于是他又看到了那条黑暗的走廊、无数双“眼睛”,还有走廊一端的那个身影。 他的手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墙面,循着那些“眼睛”的光亮往待产房那边走,来都来了,他要再去看看那个门牌。 门牌不是亮的,钟珩伸手试探着想要到门上去摸,但他摸早了,他抬手的那个地方离门还有一段距离,于是就让某人钻了空子。 耳畔掀起微弱的风来,钟珩刚一偏头,手腕就被抓住,手掌结结实实地按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往后扯了一下,没扯动,手上没有任何能作为攻击武器的东西,唯一带的一把剪刀已经让他丢那个诡怪的嘴里去了。 钟珩反手抓住那人的手腕,背过身想将他的手别开,但是那人缠得紧,在他转身那刻将胳膊往回一收,胸膛便直接贴在了钟珩后背上。 “……” 这感觉有些熟悉。 他刚要张嘴,那人的声音就转到他耳朵里,“别说话,”下一刻钟珩被放开,“幸运儿——”黎夜的声音变得慵懒,拉着长长的语调叫他,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你的刀,下次再别弄丢了。” 钟珩沉默着垂下眸,没想明白这个神使到底要干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城主啊,新人副本的大boss,”黎夜笑起来,把脸凑到他的视线正中央,“你想让我给你走后门吗?” “你是神使,但你不像……” 诡怪。 钟珩停住话头。 “好吧,这都瞒不过你,真没意思,”黎夜耸肩,“我当然不能给你走后门,不过呢,”他的眼珠转了一圈,“神使也有神使的特权,我也可以是这里的玩家,怎么样?愿意踹了那个姓温的让我当你的室友吗?” 钟珩:“……” 他惊奇地发现从黎夜出现的那一刻开始,黑暗里存在的那一点诡异和恐怖就消失了。 “神使大人,”钟珩一字一顿,“那就麻烦您发挥一下您那厉害无比的特权吧,”他揶揄的话说完了,“所以我怎么才能回去?” 好冷漠,黎夜直起身垂眸看他,片刻后耸耸肩靠在了墙上。 “只能等,”黎夜抱起臂,“等餐厅开放,这里的灯亮起来就好了。” 钟珩这才想起来他刚才过来是要干什么了,他转过身,绕过黎夜,摸向那扇门,黎夜就歪着头看他。 “十颗?” 钟珩皱着眉数上面的星星数,这次是十颗,他不能保证自己没有看错或者数错,只好一直用手心贴着那个东西,等钟声响灯亮起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黎夜疑惑,“幸运儿,你在干什么?” “摸门牌,”钟珩答道,片刻后又道,“你其实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哦——”黎夜扁了扁嘴,“可我觉得那样并不礼貌。” “……” 他没觉得幸运儿这个称呼就礼貌到哪里去。 钟珩抬眸看他,与他对上视线,而后发现他站的那个地方大有一种自己在壁咚他的意思。 “你可以……” 想让他往旁边站站的话还没说出口,黎夜就抢先兴奋地问:“可以什么?” “……” 钟珩后面的话这回是彻底说不出口了。 他们两个就面对面站着,钟珩在与他对视片刻后低下了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手下的门好像在震动,像是有人在不停地敲这扇门。 钟珩努力感知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形容并不准确,那动静更像是有人在推,甚至是撞上这扇门。 他一边数着撞击的次数,一边用拇指摩挲着门牌上凸起的星星标志。 四声钟声响起,震动戛然而止,掌心被轻微地划了一下,像手心下面扣着的一个带突起的圆环被人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 所有的灯光亮起来。 “下楼吃饭,”黎夜自然地牵起钟珩的手,“你不饿么?” 钟珩只顾得上回头看一眼那个门牌,还是最初看见的样子——十二颗星星,但他能确认,这是被改变过的。 他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被牵着的手,不知道是那个环节出了错,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这个地方的神使这么熟的? 不过甩开又觉得不太好,而且钟珩也确实饿了,只好一边被牵着走 ,一边尝试着不小心被甩开,但黎夜抓得很紧,让他“不小心”松开怕是没有可能了。 钟珩抬抬手,“那个,你,”但当黎夜转过头来看他时又说不出话来了,“没事。” 算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社恐的。 而这个“社恐”还要加上双引号,再加破折号——神使专用。 好在他在地下一层的楼梯口遇见了曾明和顾佳。 黎夜放开他,两人之间的掺杂着暧昧的尴尬气氛终于有所缓解,不然再这么牵下去,钟珩觉得自己应该会一头栽死在这里。 但他是轻松了,曾明和顾佳却是快要被吓死了。 曾明把钟珩拉到一边,磕巴地问:“他他他他他他怎么回事?”他扣住钟珩的两只胳膊,上下打量了他半天,“你没事儿吧?”然后凑到他耳边问,“你怎么和他一起来的?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黎夜视线阴恻恻地扫过来,一直在偷偷观察他的顾佳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躲到钟珩后面。他不怀好意地朝曾明扯了个笑容,“神使也是要吃饭的。” 结果曾明抓钟珩抓得更紧了,黎夜的脸色也不出意外地更臭了。 第9章 “额……”钟珩将曾明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扒拉下去,往后退了一步,“你——等下!” 黎夜一直死死地盯着钟珩,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见此情况撇开眼睛抵住嘴唇咳了一下,高兴地往钟珩身后一站,曾明瞬间噤声。 钟珩抿着唇等他们两个对峙结束,“可以进去了吗?都不饿?” “饿!” 曾明脚下画圆,扯着顾佳的衣服就钻进餐厅里去了。 钟珩也没回头看黎夜,抬脚径直往里面走,黎夜也不生气,抱着胳膊盯着他银灰色的后脑勺慢悠悠地跟着后面。 第10章 钟珩这次没再听见那个奇怪的声音,也没再看见那个大肚子的女人。 他们和神使坐在一桌,被迫安安静静吃完了这顿饭。 顾佳吃完打了个嗝,然后慌乱地捂住嘴巴,恐惧地看向黎夜。 黎夜奇怪地与她对视,瘪着嘴耸了耸肩。 “你们喝吗?”曾明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杯紫色的饮料。 “哪儿来的?”钟珩瞧了一眼,看那颜色就没有半点儿想喝的欲望。 “那边,”曾明往餐厅中间指,“我去找水,那个工作人员给我的,她让我喝这个。” “我的建议是——”神使大人慢悠悠地开口了,他胳膊抵在桌面上,支着下巴,一副看戏的模样,“最好还是别喝。” 曾明警惕地看他,而后傻了吧唧地问:“为什么?” 钟珩本来是看着黎夜的,闻言又看向他,眼里带着关爱弱智人群的光。 副本诡怪给的、还让你一定要喝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都不好说曾明到底是神经大条还是真的胆子大了。 不过他这边还没缓过劲儿来,那边就听黎夜答道:“因为不好喝。” 钟珩倏地转向他,差点闪了脖子。 黎夜笑得开心,甚至贴心地帮钟珩按了一下后颈,“幸运儿,别太激动,这样也容易死。” “……” 钟珩彻底懒得和这两个显眼包搭话了。 “但是……”曾明端着杯子犹豫,“规则上不是说在餐厅里要听从工作人员的安排么?” “我还是喝了保险吧?”他问,“不然……”他把主意打到钟珩身上,“你陪一个?” “不。”钟珩拒绝道。 “别这样,我们好歹也是一起睡过一晚的人了。” 黎夜:“?” 他的笑容褪去,阴森的瞳孔盯上曾明。 曾明被冻了个哆嗦,随后又被钟珩打击一遍,“别叫我,咱们不熟。” 曾明咽了下口水,往碗里倒了一个底,小小地抿了一口,“瞎说!明明挺好喝的。” 钟珩无语,“……你觉得好喝就好。” “真的!”曾明还不信邪,“我骗你干什么?” 他又咕咚咕咚喝了两大碗,甚至企图鼓动顾佳一起喝,结果被钟珩拦下了。 给曾明送饮料的那个工作人员走到他们桌旁,拦住了他们起身的动作。 “好——喝——吗?”她张开嘴,露出满口的尖牙。 曾明试图往后仰身躲过去,却被那人钳制住,他往后转头,就看见了另一张类似的脸,是个男人,但和那个工作人员长得很像。 他的尖牙更突出,甚至嘴唇已经无法遮住他的牙了,尽管是闭着嘴,也能看到他两边露出来的牙齿。 “钟珩?”曾明扭头看向侧边,“你救救我!” 钟珩一脸默然,丝毫没有想动的意思,甚至眼底还出现了一丝愉悦,他的眼白漫上红血丝,一点一点覆盖整个眼睛。 钟珩的笑容像画到脸上去的一样,那张原本没什么血色的,淡粉色的薄唇重重地提起来,变红、殷红。 他不受控制地摸上装曾明刚才喝的那个紫色液体的瓶子,曾明也不是白痴,有猜测自己被盯上可能是因为喝了这个东西,于是连忙喊住钟珩:“别喝!” 他可能是被钟珩的变化吓到了,以至于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处境,直到他手里突然掉了个东西。 他机械地低头去看,然后猛地弹起来将手里的东西扔远。 ——那是个眼珠。 曾明惊魂未定地扶着桌沿,目光扫过前面的人,“草哇!!!” 她的一只眼睛没有了,另一只眼睛只用一根薄膜连着,耷拉着贴在脸颊上摇摇欲坠。 而钟珩也没听他的,一碗液体下肚,皮肤开始脱落,毛孔中渗出血珠,汇成线顺着胳膊流下去,将衣服都浸透了血,活脱一个血人。 曾明搁在桌子上的手不住地抖,把桌子敲得一阵一阵响,钟珩现在的样子在他眼里就像是被人剥了皮一样,只有一个身形,外面套了一层模糊不清的血肉。 他本来应该是想转头看看顾佳还在不在,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叫一叫那个长相阴森的人……诡。 但是…… 他的目光落在钟珩身上移不开了,此刻不仅害怕少了,还觉得他这个样子,似乎,蛮好吃。 他抿抿唇,努力收回视线后对上了面前的那个带着鼓励神色的眼珠。 一口。 咬在了钟珩的胳膊上。 ——“啊!” “靠!痛啊!” 曾明捂住自己的嘴,不一会儿用舌头左舔右舔吐出了一颗牙。 之后伤心地捧着自己“壮烈牺牲”的门牙看向面前的凶器。 钟珩用三根手指攥着刀柄和刀刃的连接处,十分嫌弃地将沾了口水和一点血的刀柄往远处送了送。 曾明还在那儿仔仔细细地包他的牙,半天才反应过来,嘴里漏风地说:“woc,我好了?”他低头看看自己,再抬头看看钟珩,激动地向他扑过去,“正常的你真的太好看了!” “……”钟珩咬住牙,往后仰身,但没躲过去,满心满眼都是他手上那颗包了一半的牙,生怕他一个趔趄这东西就掉自己身上,“嗯嗯嗯,你要包先过去给它包好。” 曾明这才放开他,一边包一边问:“不过我是怎么回来的?我都没有印象了,”他满怀期待地望向钟珩,跟看自己偶像的小迷妹似的,“钟老大,那个,额,”他皱眉思索片刻,还是没想好形容词,“东西,你杀了?” “嗯?”钟珩转头疑惑地看他。 曾明被他这么一看更呆了,“啊?”随后自以为恍然大悟地道:“嗷!你们没喝那个东西不知道,餐厅那个紫色的东西,真的不能喝!喝完我就看见一个、两个,两个人,眼睛都掉了,还掉我手里了!” 他把自己说得一抖,又想起那个浑身是血的钟珩,倏地往后退了一步,举起胳膊指他,“还有你,你也喝了,然后就变成和他们一样了。” 钟珩把擦完的刀往茶几上一放,身体往后靠到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所以这就是你咬我的原因?” “……”曾明不敢说,他一拍脑门,自己当时究竟是为什么会觉得钟珩好吃呢? “也吃得下去。”钟珩轻嗤一声。 曾明无比尴尬地低下头,直接将刚才自己问的问题忘掉了。 “行了,别想了,你那是做梦呢,”钟珩一脸晦气,“我就说为什么刚一起来就一张大嘴对着我。” 曾明抬头,慢慢地将头撅成和肩膀平行,缓缓发出了一个音节:“啊?” 做梦? 他揉揉肚子,好像确实没有刚吃过饭的感觉。 他真是做梦了? 杀千刀的副本,杀百刀的神使,曾明小心翼翼往黎夜那里看了一眼。 好吧,不太敢,先杀十刀。 现在钟也没响,维西多也没叫,他们大概率出不去,也没必要出去,曾明倒下去想接着躺一会儿,无意间往床上一扫,猛地坐起来,“顾佳呢?” “什么顾家?”钟珩舔了下嘴唇,纳闷道。 黎夜站在一边歪着头,状似好奇地看自己的手,将手心手背都细细观摩了一遍,又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翻出面镜子,左右侧头打量打量自己,觉得十分完美。 “我靠!真的假的?”曾明手扣在钟珩肩膀上,“你刚才问什么呢?” 钟珩拧眉,“你问什么呢?我没听清。” “顾佳,”曾明比了一个不高的长方体,“顾佳!” “哦,”钟珩下巴往回收了一点,“她呀,你忘了?吃饭的时候被她妈妈接走了,和他们到一间房去了。” 曾明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印象,锤着头用力想也只能想起来好像顾佳的确有一次在餐厅里看见了她妈妈,“那不是假的吗?她会不会有危险?” 钟珩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这次的是真的,她很安全,我确定过了。” 曾明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钟珩的动作感到恶寒,虽然他有时会贫嘴说他们都是在一个房间里睡过的过命的交情,但真被他怎么突然一把糖递过来,还是觉得有些瘆人。 “想什么呢?”钟珩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喏,新增的规则单。” “新增的?” 曾明疑惑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 由于古堡内贵客预产期提前,即日起将其转入产房,请各位护工随时准备好,请在钟声敲到第6下时离开休息室,同时餐厅开放时间修改为提前一小时开始、提前一小时结束。 请记住,无论何时都要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同伴,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城堡里的客人和我们是一家人,所有新生儿都是我们的同伴,请不要伤害他们。 古堡有禁制,非原住民会对某些人的样貌带有熟人滤镜,请保护好自己,不要随意和别人走。 第11章 提示:非本房间人无法此房间。 第10章 钟珩斜着眼等他看完,以为他能看出什么名堂,结果那人突然来了一句,“这么说——” 他扬起眉,隐隐期待。 “顾佳可能有危险!”曾明抓住钟珩的胳膊,“咱俩得去救她,”他自己还给自己打了个气,“嗯!”想想还是看向钟珩,“钟老大?钟杀神?帮个忙呗?” 钟珩差点背过气过去,“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啊?不是你给我的规则单上写着可能会看到熟人,但其实不是,”曾明挠头,“啊?不是这个意思吗?” “我都说了,她没问题,”钟珩崩溃,余光看见黎夜在远处偷偷用垂着的手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我是说,其他人都不安全,只有我,”他食指朝黎夜指了一下,“和他,之后再出去,一定要跟紧我们,不要走丢了。” “如果真的走丢了,或者有人想把你往除了这个房间和产房还有餐厅之外的地方引,千万不要去!包括我们俩,”他又指了一遍,“因为那可能不是真的我们,到那个时候你就拼命往房间里跑就好,这里暂时看来是完全安全的,而且也能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哦——” 曾明似懂非懂地点头,觉得今天的钟珩还真是“大发慈悲”,不仅话多了,竟然还开始替他着想了。 果然过了命的交情就是不一样。 但是,话又说回来…… “他为什么能进来?” 钟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黎夜正靠在门上数图纸上的房间,在数到某一间时不可抑制地勾了下唇。 *** 夕阳沉下去,窗框被映得通红,连带着照着钟珩睡的沙发一道斜斜的黄色暖光。 乌云飘过来,乌鸦飞得低了,绕着古堡二层飞,钟珩手里转着刀,逐渐等得有些不耐烦,一个平衡没掌握好“啪嗒”一下掉在地上,“他怎么还没醒?” 乌云将太阳完全遮住,房间里瞬间变暗,钟珩扭头往窗外看,看不到外面的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天空黑得发奇,在外面盘旋的乌鸦开始四处乱窜,一并发出喧闹的叫声。 钟珩小声嘀咕:“这时间过的这么快?” 黎夜闻声看他一眼,接着在他身边安静地坐着。 “轰——” 天边突然亮了一下,房间里被照得像开了灯一样,钟珩趁着这个机会往外看,外面下起了大雨,那群乌鸦也不见了,应该是躲到哪个屋檐下了。 钟珩这样想着,下一刻就听见玻璃炸裂的声音,顾佳顾不上对神使的害怕了,猛地钻进了钟珩怀里,第一次还因为房间里黑撞错了地方。 黎夜抬起手刚想把顾佳从钟珩身上拎起来,就看见钟珩将手搭在了她后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之后,把整个人托起来丢在了自己怀里。 他举起的手刚好接到,“……”。 黎夜:“?” 顾佳:“???” “我出去看看,你在这儿看好他们。” “你就这么信任我?”黎夜低头看手上的小孩儿,顾佳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你就不怕我把他们都弄死?” 顾佳抖得更厉害了。 “我又跟他们不熟,死活都无所谓,”钟珩蹲下,在地上摸了两下,才摸到之前弄掉的刀,“唉,”他直起身,“但是他们死,你也死,”钟珩抬起那刀的那只手,在脖子前面比划了一下,“你自己看着办吧。” 黎夜露出一个微笑,“那还是算了,你也别吓她了,”他把顾佳往上拎了拎,“她快抖成筛子了。” 钟珩没说话,只是眯了眯眼。 拒绝道德绑架——反正他又看不见。 黎夜的视力要比他们好太多,黑夜对他几乎没什么影响,所以对面那人的所有小动作和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乎神使大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逗猫计划。 他深深地看着钟珩,钟珩看不见,但似乎能感受到某条视线一直盯着他,盯得不自在。 不行,该赶紧走了 ,钟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黎夜肯定是比外面的东西还可怕。 钟珩的脚还没往后迈一寸,神使大人就开口了,“幸运儿,这算兼职了,你还能开出什么条件来?” 钟珩:我就知道。 他这话让钟珩瞬间回想起了那一日,在擂台上方的高架上,那个莫名其妙的摩擦还有那声“去吧”。 钟珩的脸色难看起来,“你还想跟我谈条件?” 他将刀从刀鞘中拔出一小节,又快速插了回去,发出一点金属碰撞的声音以示威胁。 “刀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然后脚底抹油,落荒而逃。 外面也是漆黑的,那细碎的银铃声也没有响,钟珩努力看了看,又用手在前面的空气中划了两下。 维丽维琪两姐妹竟然不在?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变故,那间被乌鸦撞碎窗户的屋子,总要有人去处理。 钟珩尝试着找那间房间,根据他从温子初那儿听来的关于副本的碎片的记忆,出去绝不是完成规则那么简单,这里的规则大多是一个持续性的事情,就像保证或坚持一件事似的,不会有“完”的那一天。 离开副本总需要一个契机,比如完成一项终极任务,或者找到一扇门——一扇通往休息处的门。 这里总是黑的,大部分时间只能呆在房间里,要么就是到餐厅看一些恶心的脸,或是在待产房里听人的惨叫。 钟珩待得不舒服,他怕再这么下去好好的人会待成神经病,干等是不行了,他们现在的任务只解锁到照顾孕妇,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还不知道那诡怪什么时候能生,他只好自己去找下一项任务的规则单。 在他看来,在这种地方,如有异常,绝非巧合。 今晚既然有事发生,很可能是长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比如一扇门。 钟珩抱着今天就能打道回府的希望,挨间房门敲。 当然,没有一间敲开,偶尔还能听见里面人在说话。 “你听见什么了吗?是不是有东西在敲门?” “你别吓唬人啊。” “我没吓唬你,嘘,你仔细听。” 钟珩可惜地叹了口气,放过了这间房里的两个人,走过去站在了另一扇门面前。 这一间和之前的几间完全不同,钟珩站的那个位置明显比别处要冷上许多,在门缝处从屋里往屋外冒着风。 钟珩这次没有再敲门,而是将耳朵贴近门板,里面是沙沙的风声,还要类似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 他掌心贴在门把手上,没用力,里面又传来声音。 是很小声的,偷偷摸摸那种的一句:“你别瞎改!” “哎呀不用你提醒,不会有人发现的。” 另一个声音没有那么小心翼翼,清清楚楚地传进了钟珩的耳朵。 “话说我们这么改规则真的好吗?按理说只有城主才有权利修改规则,这里毕竟是人家的主场,咱们随便动手会不会被流放到监狱去啊?” “你怕什么?瞅你胆小的,城主是谁?美其名曰神使,不就是门口那个拉货的吗?送来的东西早晚不是进我们的肚子?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主神会派他来当副本大boss。” 那个人还不死心地劝他:“你也说了,毕竟是主神派来的,咱们要是惹主神不高兴了,岂不是分分钟把咱们灭了。” “你也不想想,这次新人副本难度突然增加是什么原因,笨!”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主神就没想让这么多人活下来,而且这次谁进来了?那是杀了好些个诡怪的人,我看呐,这次改动恐怕就是想把这个不受控制的人解决在第一关。” 钟珩听得津津有味,暂时没进去,那诡怪的话停了一阵,看样子是在怎么修改那条规则上犯了难。 “哈——”那诡怪松了口气,“终于改完了,”他咬着笔思考,“要不再加点儿?”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开导那个死脑筋的同事,“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了那个人的漏洞,这要是成了,咱们也不用天天饿肚子了,这个副本真不是诡待的,再说了,你不饿?” “算了算了算了,你要是实在害怕就赶紧走,就当你不知道,哼,到时候我弄死这几个讨厌的人类,主神可能还会奖励我呢。” 钟珩听到这儿怕那个诡怪突然出来,连忙离开门,侧身将后背贴在了门旁边的墙上。 不过里面一直没有动静,那个诡怪似乎是被说服了,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钟珩等了一会儿,然后往侧边迈了一步,脚边不小心踢到什么,撞在了门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里面的诡怪立刻察觉,一个“谁”字音还没发全,就别捂了回去。 “你忘了?没违反规则不能吃人!” 那诡怪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规则单,还没开始生效。 第12章 “赶紧走,赶紧走。” 然后又是一阵疾风,接着就彻底没了声音。 钟珩这下没了戏看,也没了顾及,大摇大摆地推开了门,外面雨声小了,乌云也不再那么厚,从边边角角中能微微透出点月光来,让钟珩稍微看清了点东西。 那房间里面一片狼藉,破碎的窗户正对着门,冷风带着潮气直直地吹进来,钟珩往前一步走,“ah——” 他一低头,是一只乌鸦,绕过去仔细看了之后,发现还有十几只都躺在地上,都是撞玻璃撞死或撞伤的,它们身上看不到血,但附近的地上都是类似拖拽的深色印迹。 这个房间的特殊之处还没找到,钟珩想过去看看那个窗户,刚走过被柜子遮挡视线的地方,又是一阵风,“乓”地吹掉了一个东西,咕噜噜地滚到了钟珩脚边。 第11章 钟珩先是朝风来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是一对开着的柜门,他先猜了个大概,然后才弯腰去捡脚边圆滚滚的东西。 他弯腰离得更近,皱着眉心里有了一点猜测,硬着头皮捏起了那堆毛发。 这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东西滚过来的时候一会儿像个球,一会儿又咯噔一下磕磕绊绊的了。 ——因为这个头只有一半,还是后脑勺的那一半。 钟珩原本只是好奇地想看看这头的主人是谁的,才举高了对着月光看,结果转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头顶和脖子断口处的牙印和一个不规则截面的骨头碎渣和血肉,还沾着一些不明液体。 钟珩面对这些时内心是没什么波澜的,最多说一句:这个诡怪挑食。 但下一刻,一滴混着血、白色脑髓还有半透明的腥臭的像是怪物口水的东西滴在了他的手腕处。 钟珩瞬间将那半个头丢得远远的,第一反应要用手去将那滴东西擦掉,快碰到的时候又刹住连忙撤了回来。 好险,差点就涂抹均匀了。 他把袖子挽起来一截,防止那东西蹭到衣服上,然后掐着刀柄,伸手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拨弄开。 他走到那个柜门前,没有贸然将头伸进去看,而是用刀鞘把四周的木板都敲了一遍,只有左侧的一块木板敲起来的声音和其他的不一样,带着一点回声。 钟珩把刀换了个手,手掌贴在左侧木板上,上下动了动,起先木板只是有些晃动,然后突然不知道哪一下震开了卡槽,“咔哒”一声,竖着的木板横翻了过来。 他将长刀送进那个空腔里,只伸进去一半就顶到了硬物,钟珩尝试着换了几个方向,都差不多,大概里面就只有30公分的深度。 这么大点儿的地方,连人都钻不进去,更别说是什么门了。 他一口气还没叹出来,就感觉自己的刀在被人往里拽。 低头一看,一串黑乎乎的东西从刀尖卷上来,神使给的刀还算锋利,钟珩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砍,刀刃切着藤蔓劈在侧边柜门上,把那东西劈了的对半。 藤蔓晃了晃,又往前爬了几寸,钟珩屏息等着,它却又钻了回去。 等钟珩再往里摸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空空的小匣子。 他既然想把那个饭桶和小孩儿一起带回去,那就不能轻易从这里被抓下去。 不过现在至少能确定一件事,这里一定不是正规途径出去的地方,那半个人头就是最好的证明,房间里是没有规则的,所以那个人要么是被这东西拉到哪里去了,要么就是被这个东西给吃掉了。 总之不管是哪个,钟珩也不可能好奇到亲身经历一下的,何况就算这真是“门”,要是曾明和顾佳来,估计下场也是和“半个头”一样的。 他从柜子里收回视线,盯上了那扇还带着玻璃碴子的窗户。 越靠近窗边的地方越冷一些,钟珩探出头去朝楼底下看了一眼,这扇窗户对着的楼下刚好是绿化带,清一色种的都是红色的月季,他下意识咬住唇,简单算了一下从这里跳下去的安全指数。 天气:一颗星(雷劈不到); 高度:两颗星(摔不死); 地面:三颗星(……能扎死)。 钟珩尴尬地蹭了蹭鼻尖,手撑在窗框上,仔细看了看。 按道理来说……这也算个门。 他正犹豫要不要跳个楼试试看呢,好容易下了决心,砸干净了侧面的玻璃,扒住窗框迈了一条腿出去之后,钟声响了。 钟珩回头,往门下看去。 没有亮光。 每次钟响公共区域的灯光都是会亮起来的,钟珩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下雨停电了,他刚进这个房间去摸开关的时候也反复拍了几下灯都没亮。 “……咚、咚、咚。” 钟声响了11下。 他又往下看了一眼,慢慢收回了脚,从窗台上跳下来。 有些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自己费了好大力气才“敲打”好的窗户,一点点挪到门边,身体紧贴着门,小心翼翼推开一个细缝。 远处有唯一一个发着微光的圆点,细密的银铃声骤然响起,那个圆点倏地闪了一下。 快速地从上下两端向中间聚拢,再分开,然后变得更亮了些。 钟珩盯住那个圆点,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又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眨了下眼。 然而接下去,那个光亮就彻底没了,因为钟珩刚刚一直盯着亮处,此刻突然没了有些不适应,揉眼睛的时候没控制好扶门的力度,将原本只有小手指盖大小的门缝开到了两指宽。 把手放下来的时候,钟珩抬起眼皮,与面前的眼睛对视上。 那个女人突然笑了,尖牙上还沾着血。 她伸出长着长指甲的手,扣住门板,企图把门打开,露出十二颗牙齿笑,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有些兴奋,还有些急促。 她扒了两下门,然后换作去抓钟珩,“孩子,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吧?我认得你,是你的朋友把我的孩子拿走的,”她的语气变得急切,“你见过他,一定的,告诉我他在哪儿?” 钟珩毫不犹豫关上了门,女人的手被夹在两扇门中间,惨叫一声,将手缩扁收了回去。 “嗬嗬嗬。” 那笑声越来越远,钟珩这才静下心来思考。 那女人披头散发,满口尖牙,眼眶是黑的,眼睛里似乎是有红血丝,钟珩虽然离得近,但黑天的条件不允许他看得那么清楚,只是觉得她的瞳孔很大,和眼白分配的比例十分不均,看着十分不协调。 认得他…… 钟珩想起来了,是待产室里的那个孕妇。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看看,一开门,银铃声又响了一遍,这回外面没有那个圆点了,也没有女人。不过他刚走了一步,一双手从后面搭在他的肩膀上。 钟珩浑身一僵,悄悄握住了刀柄,转头,两个熟悉的轮廓。 维丽维琪朝他笑,低垂着的眼眸里泛着光,“您要去哪儿啊?这个时间,可不是适合出门的时间。” 她们似乎是要笑,但这个时机不对,钟珩才刚刚对这里的机制有了一点猜测,而且那两个人很可能已经出事了,他没什么耐心和她们玩什么cosplay的游戏,转身利落的一刀——说话声戛然而止,连反抗的机会都没给。 弄得钟珩都有一点震惊,死得也太干脆了,血溅出来,崩了几滴在他衣服和脸上,钟珩拿手背一蹭,低头看自己的手,看不太清,但是杀得如此轻松,一定和神使脱不了干系。 没耽误很长时间,钟珩继续摸索着往回走,想数一数经过了几间房间,结果摸到第一间的时候就愣住了。 他出来的那间房上的门牌——12颗星。 他进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如果钟珩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1颗。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摸各个房间的门牌——9颗星,11颗星,一个太阳…… “小孩子,上铁桥——” “饿不死,记不牢——” “翻花绳,踩高跷——” “踢皮球……哈哈哈哈哈哈” “你唱错了。” “别打岔。” “嘿,你知道皮球是怎么做的吗?” “不知道,别说了,我要回家吃饭了……” 钟珩听着耳边突然响起的童谣,摸到了第4扇门,也就是他原来的房间。 他推了一下,没推开,又敲了敲,也没人应。 钟珩一点点皱起眉,他直觉黎夜不会说话不算话把曾明和顾佳丢下不管,但他们都不在——钟珩打算到待产房找找看。 脚腕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钟珩低头把它捡起来,是滑溜溜、油腻腻的触感,有些软,还带着一点弹性,偶尔会有一点突出的毛茸茸的感觉。 他只觉得这个触感有些熟悉,就被人叫住,“嘿!那是我的球,踢给我。” 球?钟珩又低头看了一眼,而后想到什么似的,胃里一阵波涛汹涌,差点就当着那小男孩的面吐出来了。 钟珩感觉把球给他丢了过去,小男孩儿接住球,“谢了!” 第13章 对面暗处应该还有几个孩子,小男孩儿转身冲着一处拍过去,“走了,快去吃饭,饿死我了。” 但他们并没有到楼下餐厅去,而是去了走廊尽头的产房。 钟珩瞳孔骤缩,扶着墙,哄了一秒自己的胃,迅速追到了产房,跟在小男孩后面进了产房。 小男孩和他的伙伴闻声回头,“你跟过来干什么?” 钟珩看向手术台,空的。 别处也没有人。 只有桌子上一条一条被扒了皮,剃了筋膜,切得规规整整的净肉。 男孩儿问:“你也吃?” “我不吃。”钟珩只希望这不是他想象的那种东西。 小男孩儿拿起一条生肉,用牙扯了一口,“那你找人?” 钟珩余光看着别处,直到看见两个猪蹄后才松了口气。 “嗯,找人,一个女孩,大概到……”钟珩在自己腰侧比了一下,“这儿,还有一个男的,和我差不多高。” 小男孩嚼嚼嚼,问:“没了?” 钟珩:“……还有一个男人,比我高一点,穿着一身黑,但露出来的皮肤都很白,嗯,”他想了想,“眉毛很深,嘴唇薄薄的。” 第12章 男孩儿吃完肉舔了一下手掌,“女孩儿见到过,你说的一身黑的男人也见到过,另外一个没见过,”他朝向其他孩子,“你们见过吗?” 其他小孩儿纷纷摇头。 小男孩儿答:“那就都没见过。” “他们俩去哪儿了?”钟珩问。 “女孩之前来过这里,和那个男人一起来的,但后来那个男人有事走了,还是让我把那个小姐姐送回去的。” “送回哪儿?” 小男孩儿偷偷瞧了一下钟珩那把刀,“就……12颗星星的房间啊。” 钟珩把刀往下压了压,“哪间是12颗星星的房间?” 小男孩儿被钟珩的气势唬住了,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小声嘀咕:“12颗星星就是12颗星星啊。” 钟珩猜了个大概,没再为难他,说了声“谢谢”。 男孩儿应该是第一次听见别人对自己说“谢谢”,还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钟珩没等他的手足无措就走了,他前脚刚走,桌子底下就爬出来一个小东西,嘴里含着东西,乌拉拉含混不清地说话,说了几个字不小心把嘴里叼的肉球弄掉了,被小男孩儿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 “唔,唔,我见过,那个叔叔。” 钟珩还没走远,小男孩开门追上,“哥,呼,哥……” 钟珩转身,男孩却突然停下了,接着往后退,小声说:“下次再说。” 然后迅速溜回了产房。 钟珩回头看过去,那个把小男孩吓跑的人竟然是黎夜。 而黎夜此刻正“人畜无害”地朝他这边笑。 “你怎么出来了?” “我有工作,幸运儿。” “我想知道,幸运儿,”他的视线缓缓落在钟珩手里的那把刀上,“这把刀用得还顺手吗?” “还……”钟珩皱起眉,心里有些奇怪,他这是什么问题? “好像有点脏了,”黎夜朝他伸手,“给我看看?” 钟珩犹疑着送出那把刀,将刀鞘的那端朝向黎夜。 黎夜握住冰凉的刀鞘,钟珩顺势将刀拔了出来,直直地从黎夜身体中穿透了过去。 “黎夜”有些可惜地发出一声喟叹,“啊——可惜了。” “你是谁?他人呢?” “黎夜”被身体被劈出来的缝隙又长了回去,“幸运儿,别那么紧张,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他伸出一根手指,“你说的‘他’,不是人,是诡怪,你没必要这么关心一个诡怪,他又死不了。” “不过你才是让我感到意外,”他身体往后一飘,“这么下死手,也不怕自己猜错了?” 他再靠近的时候就不是黎夜的样子了,浑身上下散着一团黑气,一看就不像好东西。 因为脚是悬空着的,所以看着和黎夜差不多高,脸上还戴着一个平滑的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的黑色面具。 他落在钟珩面前,微微倾身说:“幸运儿,你看,你对诡怪有偏见,”他在钟珩身边飘了一圈,“就像从前别人对你一样。” 钟珩淡淡道:“没有。” “唉,自欺欺人多可悲,”他的脚终于踩到了地上,和钟珩在同一个水平线上,透过那个黑黑的窟窿注视着他,“不承认也没关系,你早晚也会那么做的。” 手上“咔”一声,被钟珩攥紧的刀尖端插入了瓷砖的缝隙中,翘下了一小块碎片。 那人注意到他的反应明显开心起来,“我有一个好办法。” 钟珩余光瞟向他,半垂着眸,只有一秒钟的耐心听他的“好计划”。 “不然你就留在这儿,”他玩着手里蓝色的火苗,“和诡怪生活在一起,相信我,成为诡怪,我可以保证,没人会欺负你。” “哼,”钟珩冷笑一声,“成为诡怪,然后生啃没洗过脸的脑袋?那估计我不到一周就会饿死。” “哈哈哈,你真是蛮有趣的。” 他企图里钟珩近一点,手背刚要挨上钟珩的脸时被飞来的一个东西撞走了。 光线不够,加上那东西速度太快,钟珩没看清,只是觉得那东西过去的时候飘了不少絮状的东西,呛得他咳了一下。 钟珩听得出来,假冒黎夜的那个人占着上风,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和那东西纠缠,反抗都没有,就直接跑了,还没忘了留一句:“好好想想,幸运儿,你还有机会。”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小男孩儿探出头来,四处看了看,“他走了?” “嗯。” 钟珩整理好思绪,转头问:“你怕神使?” “不,”小男孩儿答,“那是主神。” 钟珩眉心一跳,感觉自己好像知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再一细想,发现似乎并没有用。 “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钟珩引导着问。 小男孩被吓得差点把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这会儿慢慢想起来,“嗷,今天出生的那个小弟弟说他见过另外那个哥哥。” 因为那孩子就是曾明负责接生的。 曾明拿到了新的规则单不久后,维西多就找过来让他们尽快去产房辅助孕妇生产。 他堆着笑,双手合十,“钟珩,这么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就是我的救世主,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 钟珩送了他个白眼,然后在他进到产房里之后,偷偷跑掉了,把他自己留在了那里,连一个神使都不给他留。 曾明:“……” 那好歹是城主啊? 曾明也想撒腿就跑,可一开门,看不见他们两个人影了不说,还是全黑的,没多久就响起一阵细碎的铃铛声。 他有种马上就会有诡怪贴脸的感觉,急急忙忙关上了门,条件反射地反锁了。 曾明哆嗦着腿肚子一点一点往手术台挪,一边作揖一边闭着眼睛念咒:“医者无男女啊,你不要见怪,”他双手上下捣了捣,“你们诡怪这个时候应该也不分男女吧?啊?”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两个手指头,捏着帘子上一根挑出来的线将帘子掀起来一点,然后又快速闭上眼睛,“我没看噢我没看。” 女人躺在手术台上,两只手腕被固定在了两侧,曾明一只眼睛睁了个小缝,见这个情形稍微松了口气,把两只眼睛都睁开了。 不过他这口气松得有点早,眼睛刚睁开,床上的女人的头就撇向他,恶狠狠地呲了下牙。 “妈呀!” 曾明惨叫一声退了出去。 最后还是那个女人把他叫回去的,“快点,我肚子好痛。” 副本里很少进专业医生,所以真的让玩家接生根本不现实,于是现场就成了这样—— 曾明拿着女人给的操作指南,手抖地一下一下瞎按手术台边上的机器。 然后每听见女人一声惨叫就“不小心”碰错一个按钮。 那诡怪觉得这一定是自己这辈子最难受的死法了。 磕磕绊绊了十多分钟,曾明终于把操作指南上的步骤一项一项完成了,接着只听“咔哒”一声,绑着女人双手双脚的橡胶弹开了。 “卧槽!” 这东西不会找我算账吧? 曾明连滚带爬地从手术室躲到外面,门还被自己反锁了,着急中半天愣是没打开。 曾明:“完了完了。” 他一手扒拉着门锁,眼睛关注着帘子,生怕什么时候被掀开,爬出来一个怪物把自己给吃了。 老子这么英俊帅气,不会今天就要丧命于此了吧? 也就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那帘子动了一下,曾明感觉他已经是过一个世纪了,他门锁也拧了回去,但就是开不开门。 这下好了,真要完球了。 但想象中的怪物并没有出现,掀开帘子的是一个不大点儿的小孩,曾明还想找找那个女人,确定她在哪儿才能安心点儿。 第14章 不过他不仅没找到,还眼睁睁看见那个小孩儿从身后拖出一块肉,吭哧吭哧拿到面前吞了之后,用胳膊一蹭。 曾明:“……” 卧…… 晕了。 女人虚弱地从帘子后面爬出来,爬了几步就趴在原地不动了。 小孩儿回头看了一眼,又看看曾明,走过去蹦起来把门开了,拽着曾明的一只脚给他拖回了“12颗星”。 他推门,里面有个小姐姐,小姐姐离他远远的,但看见曾明又试探着往这边走了走。 发现他没动作之后才大着胆子来拉曾明,小孩儿“呜哇呜哇”说了半天,顾佳没听懂,两条浅浅的小眉毛拧在一起,看着小孩儿乱七八糟的动作,歪头,带着询问的眼神往后退了一步。 小孩儿不再哇哇叫了,一条腿往后抬,利落地往前一摆——把曾明踢了进去。 顾佳:“……谢谢?” 小孩儿摆手:“唔不不不,喀喀额咳咳咳咳。” 他一句话给自己卡咳嗽了,顾佳赶紧打断他,“你就自己吗?这儿很危险的吧?你快回去,”她想想,然后又提议道:“或者你可以先呆在这里,等外面亮了再回去。” 小孩儿疯狂摇头,转身跑掉了。 顾佳伸出小脑袋往外看了一眼,都是黑的,又害怕地缩了回去,犹豫着关上了门。 她不太确定自己等了多长时间,但吃饭的钟声还没响,曾明就醒了。 他一醒来看见对面沙发上坐的顾佳还一脸纳闷,“顾佳?你回来了?不是去你妈妈房间了吗?” 第13章 曾明说到这儿开始自行脑补,“不会……他们出什么事了吧?” “什么?我没有啊?我一直和钟珩哥哥还有那个……那个哥哥在一起的。” 顾佳一头雾水,明明她和神使哥哥一起出去的时候曾明哥哥还没醒过来呢,回来被屋里一个人没有就吓了一跳了,结果曾明又在说这些她听不懂的。 “哥哥一直不醒,是神使哥哥说有事情,就带我出去了,是一个小弟弟送我回来的。” “我一直没醒?” “对呀,”顾佳语气里隐约带着一点抱怨,“自从你喝了餐厅里那个紫色的东西之后就一直睡觉,还挨个抓我们、咬我们。” 曾明有些尴尬,不太好意思,下一秒却想起一件事:那他刚才一直在做梦?钟珩和神使也是梦里的了? 他低头打量自己,脚踝处有一个血手印,他动了一下,想看清楚一点,“啊!” 我靠!谁踢我? 他腰上青了一块,一碰就疼得厉害。 这下曾明彻底清醒了。 好了,不是做梦。 闹鬼了。 曾明:“……” 这下更想死了。 没给他太长怀疑人生的时间,外面传来敲门声。 曾明转向顾佳,将食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警惕地盯着那扇门。 “咚咚咚——” 又是三下敲门声。 钟珩纳闷,又数了一遍门牌上的星星,的确是12颗没错啊? 他用力推了一下,没推开,再推一次,还是没推开,只好继续敲门。 曾明最后憋不住了,朝门口喊:“谁啊?” 钟珩把到了嘴边的“你xx”咽了回去,十分不得劲地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他这边还因为自己叫自己名字感觉到一阵身体发麻的羞耻呢,房间里又传出那个傻叉的声音:“我不信!” 钟珩:“……” 你大爷! 他把刀抽出来,顺着门缝划了一下,咬牙切齿道:“开、门。” 曾明见状更不敢开了,他可是看了规则单的,不是这个房间的人进不来,所以只要他不出去就是安全的,“那那那那你自己推门进来啊?” 他往门边走了几步,问完把耳朵凑到旁边去听外面的动静,结果只听见外面那人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咯噔”一声,插进来的刀瞬间收了回去。 曾明松了口气,开始洋洋自得,“果然是假的。” 他又蹲一边听了一会儿,几道碰撞声后是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连续十几秒都再没声音了,曾明在顾佳面前装了装矜持,故作深沉地直了直身子、板了板脸,拍着她的头说:“没事儿,别怕哈,哥哥保护你。” 他嘴上说:你看,没事的,假的进不来。 实际上心里想着:超!我刚才真是太特么聪明了! 被关在外面的钟珩无语极了,还没来得及跟这傻子纠缠,就被东西扼着脖子往后拉。钟珩用刀柄搁在了那东西和自己脖子中间,给自己留了点呼吸的空间,不过这两样东西一摩擦—— “阿嚏——” 钟珩吸进去一根细毛。 一扭头,那是像几根藤条扭在一起的东西,不同的是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绒毛,长得和蒲公英似的。 浑身上下还发着淡淡的光,钟珩只愣了那么一小会儿,那个“藤条”就放肆地卷得更紧,软乎乎的贴在他皮肤上。 这东西给钟珩的感觉很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它异常舒服吧,圈在那儿像个保暖围脖一样,虽然越收越紧,但他一点窒息的感觉都没有。 那东西更像在玩儿,像小猫一样一定要蹭到人胸口上去。 直到那玩意分出一根杈跑到钟珩脸上去,胡乱揉了揉,塞了钟珩一嘴毛之后被钟珩抓住制裁了。 钟珩拎着前面微微湿润的小蒲公英,把那根杈放在手里掂了掂,叫了半个名字:“黎……” 他本意只是想诈一下这个小东西,才拖了长音状似十拿九稳地叫它,只是叫了一半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神使叫什么名字,一个姓还是从温子初那儿听来的。 不过那“小东西”完全没有钟珩想象中那么沉着冷静,听了这一个字就慌忙地从他手中翘起来,抻直了去捂钟珩的嘴,可惜长度不太够,只扑棱了满天亮着光的毛。 “别动了,”钟珩另一只手挡在鼻子前面,把那小玩意儿拎起来看了看,彻底把那边一大团的根给忘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枝条……钟珩思索片刻,还是没能想象出这么软萌的东西竟然是那个整天除了黑着脸,就是露着诡异笑容的神使,不过倒是叫不了枝条了,他没忍住捏了两下,这得算……触手? 触手在钟珩手里立了起来,似乎在消化他的问题,钟珩明显感觉到它越来越热,发的光快变红时一旁的触手都缩了过来,最后成了一个炸了毛的球,身体恢复了白色,也不热了。 只不过钟珩看着——更像蒲公英了。 “蒲公英”在他手上滚了一圈,翻了个身,钟珩才看见这东西竟然是有眼睛的。 他在“小蒲公英”脑袋上点了一下,“问你话呢?怎么变成这样了?” 蒲公英:“嗷?” 它伸出两根触手,一根砍在另一根中间,像劈棉花糖一样,十分轻松地就断了。 蒲公英在自己眼睛下面一寸的地方比划了一下,然后仰头倒在了钟珩手里,接着就那么倒着,用断了一半的触手拿着他“牺牲”的兄弟,另一根触手指了指,又往脸上指了指,跳起来一摊手。 “额……”钟珩一边眉毛挑起,一边眉毛压下去,表情十分纠结,不确定道:“你说你把你自己……杀了?” 钟珩自己说完都不敢信,蒲公英疯狂摇头。 “你把你自己砍了?现在就剩一半?”钟珩又猜。 “嗷!” 小团子给钟珩比了个赞,没浪费,把断了触手送到嘴里嚼了。 随后舒舒服服地在他手里一窝。 这小东西能发亮,钟珩在没有光的走廊里干什么都方便了点。 他抱着这个糯米团子,突然想到什么,问:“那刚才碰到主神的时候也是你救的我吗?” 小糯米团子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眼睛咕噜噜跑到后面去,对着钟珩:“嗷?” “行吧。”钟珩叹了口气,这东西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房间也回不去了,钟珩只好想点别的什么计划能将进度条往前推一推的,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11颗星的房间。 还是完成他的跳楼“大业”算了。 虽然钟珩现在觉得跳楼大概率也回不去,但怎么说也是出去了,万一外面有别的线索呢? “你还能变得再小一点吗?”钟珩把糯米团子转过来朝着自己问。 “嗷?” 小团子不明所以,用力把自己压了压,不太情愿地团成一个比刚才小一点还结实一点的球。 被钟珩揣到上衣口袋里之后明显活跃了不少,主动变得更小,并且瘫成了一张饼。 钟珩顺着窗户往下看了看,找了个好方向,迈腿,跳。 不带犹豫的。 小团子只感受到一阵凉风,伸出两根触手扒着钟珩的衣服口袋的边,把自己的两只眼睛放了出来,在看见钟珩在做什么之后尖叫一声,一根触手伸出去把下面的花都盖地严严实实的。 第15章 钟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踩在了铺满的触手上。 那丛月季长得很高,钟珩还要跳一下才能到地面,落了地赶紧心疼地把那些触手收了起来。 “没扎坏吧?” 触手们在钟珩眼前挨个展示了一遍自己,抖一抖,被扎到的地方的绒毛就都抖掉了,接着长出新的来。 看到这些小东西没事,钟珩才放心地把它们揣回了衣服里,蹲下身去看那堆花。 这些花刚遭了一次暴雨的洗礼外加自己踩了一遍,却一根倒下的都没有,就连花瓣都没掉一片。 钟珩伸手往花瓣上摸了摸,是一种奇怪的、软腻腻的手感,不像真花,而且一捻就碎,更不像刚才能挺起一个人的东西。 钟珩想再摸一朵试试看,刚松开手,就发现手上都是殷红的汁液,像极了第一晚在水晶吊灯上看到的那些滴着血的花。 他的手放在了另一朵月季的花瓣上,轻轻一捻,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碎了,而是—— 化了。 那片花瓣上沾着点雨水,两片花瓣的汁液叠在一起,又混了水,刚才被钟珩错过的味道终于让他捕捉到了。 铁锈味儿,带着一点点腥,和腐烂的臭。 钟珩有点猜到是什么了,猛地站起来弄得头一晕,又蹲回去,下意识抓到了旁边的月季花梗。 尖刺扎进钟珩的手掌心,鲜血瞬间沿着刺被吸进花茎中,同一根上的花苞缓缓绽开,在钟珩眼睛里慢慢放大,最后大得可以把他整个人都装进去。 钟珩双目变得无神,那月季太好看了,并且在不住地邀请他。 在他的手马上要伸进花蕊里时,一个东西缠住了他的手腕,死命地将他往后拽。 钟珩一个重心不稳被拽得坐在地上,“嘶。” 好凉。 糯米团子拽完撤回触手,钟珩意识还没太清醒,它跳上钟珩的肩膀,触手薅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不遗余力地——“嗷”了一声。 第14章 “喔!” 钟珩眼神瞬间清澈,捂住耳朵,感觉自己以后要当一个聋子了。 他敲敲自己的右耳,还能听见“咚咚咚”的声,好像没事儿。 但下一秒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耳朵里流出来了,他伸出一个手指轻轻一抹,红色的。 钟珩侧头去看那个蒲公英。 小团子自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眼巴巴地盯他,还缩了缩脖,下面一半滩成水了贴着钟珩,带着一点愧疚。 钟珩看它委屈巴巴的样子就有点好笑,再说他本来也没生他的气,说到底它还帮了大忙。 钟珩上手揉了揉糯米团子的头,把那点血蹭在了那丛白花花的毛里。 “谢了。” 小团子一听,开心了,支棱起来,做起了后续补救工作。 ——用它的小触手擦钟珩耳垂上的血。 半干不干的血本来就是粘的,所以最后不仅没擦掉,还蹭了一堆毛上去。 钟珩把它拽开,手指着它的鼻子——大概是鼻子的位置吧? “别乱动了。”他蹭蹭自己的耳朵,打量了一圈那些月季,这么多短时间肯定是解决不了的,于是钟珩还是打算先看看别的。 他从地面往楼上看,灯全都是开着的,里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钟珩挨个找过去,意外地在一间房间里看见了自己。 第二个出现在视野里的熟人是黎夜,接着是曾明。 没有顾佳。 钟珩看着这个“自己”一会儿长得像他,一会儿又变成别的摸样,皱着眉转了一圈,又在另一个房间看见了自己。 “自己”正转头往外看,然后发现坐在旁边的黎夜默默地往这边挪了一点。 钟珩感觉这个画面十分眼熟。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的“自己”离开了,不久后他跳下来的那个房间出现了“嘭”的一声,几块玻璃碴从上面掉下来。 小糯米团子对长得跟钟珩一模一样的人很感兴趣,眼睛瞪得圆溜溜地仰头往上边看,不时偷偷摸摸伸出一小根触手往钟珩沾着点血的耳垂上抹一下,然后伸进嘴里含着。 钟珩本来是没有察觉的,直到那小东西越凑越近,到最后直接咬在了他耳朵上。 “你在干什么?”钟珩板起脸,捏着小团子一根触手把它从自己的耳朵上揪下来。 小团子两个小短腿在空中扑棱,嘴还含着钟珩的耳垂。 “松口——” “啊唔。” 糯米团子不情不愿地松了口,被人拎着腿在空中吊着,嘴边沾着血,被丢回口袋里的时候还舔了一下。 钟珩在外面站这么一会儿,分别听到了10声钟响和11声钟响。 大概就在“他”从11颗星星房间出去后不久,11声钟刚好敲响。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几天在房间里,从来都只听过12声钟响。 那时候他以为是只有12点时钟声才会响,也就是要提醒他们下楼吃饭。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不是的,至少这钟每过一个小时都会敲一次。 所以…… 钟珩从正门跑回了城堡里。 钟声刚过不久,正是吃饭的时候,钟珩直接往餐厅跑。 路上陆陆续续碰到了一些人,也都是从二楼下来的。 钟珩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放慢了脚步,挨个打量——有警惕心很重的,时时刻刻瞥一眼身边一起走的人;有胆子小的,一边走一边打着哆嗦拽旁边人衣服的; 还有…… 一股格格不入的香味从钟珩身边刮过,他视线跟过去,那是一个少年,指上套一个像钥匙扣一样的东西,悠闲地在空中转,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钟珩前后看了看,他和别人都不太一样,其他人不管怎么心怀鬼胎,都离不了结伴同行,应该都是一个房间里的,而这个少年却不是,他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个人,不仅不怕,还一点顾及都没有,给东西就吃,吃完就找个地方随便一坐,抡着他那个“钥匙链”四处打量。 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就上去鼓捣两下,时间到了也不像被人那么匆忙地往回跑,关了灯还慢悠悠地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溜达。 钟珩在餐厅里坐了一会儿,确定这些人看不见他之后,开始找曾明和顾佳两个人。 曾明这回长了心眼,说什么也不敢乱吃东西了,简简单单吃了一点第一天吃的确定没问题的东西就牵着顾佳赶紧回房间里去。 钟珩到他面前摆了摆手。 “妈呀!什么鬼啊!” 曾明被吓了一大跳,手上动作飞快,乱七八糟地就把顾佳转过来,将她的脸按在了自己肚子上。 钟珩:“……” 得。 他们还不在同一个时间位面呢。 那他看见了什么? 钟珩想起了之前那个圆滚滚肚子的女人。 然后低头看—— 靠!自己现在不会在别人眼里长那样吧? 钟珩感觉自己现在精神状态尚为良好。 依照现在的情形,钟珩能听到每一段钟声,也就是说他就像站在上帝视角,他的时间是所有人时间的重合,而其他人则是以房间为界,每个房间里的玩家都有着不同的时间位面,明明同时发生的事,在不同时间位面玩家的认知里就会产生时间差。 这也就能解释清在下面的时候钟珩为什么先后看见两个自己,那是按照时间顺序发展的,而再进来的时候所有时间位面是叠加起来的,就是说他原本是在12点到1点的时间位面,后来因为一间房间被损坏,位面遭受破坏,他又进去了,由此从原本的位面换到了11点到12点的时间位面。 这或许就是他后来进不去“12颗星”的原因,可惜钟珩并没有看到那两个诡怪的修改后的规则单,那么他就没办法轻举妄动,谁也不知道违反了规则是什么下场,那就做最坏的打算——死。 钟珩还不想死。 他放弃了跟着曾明和顾佳,他怕把这两个人给吓死,于是跟上了那个少年。 他对那人蛮好奇的,一直等到所有灯都熄灭之后,少年晃晃悠悠地迈腿上台阶,手上的东西一阵哗啦啦地响。 “你说这个副本到底想让咱们干什么呀?” 他连头都没回,继续说道:“总不会真的是让我们来哄那个什么东西玩儿,然后让她把那个小怪物生下来就没了吧?” 这里就他们两个人,很显然这个少年是在跟他说话,但钟珩没吱声。 那人没太在意他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分析道:“不过话说回来,孩子也出生了,该死的人也死了,他们还想干什么呢?总不会就想让我干呆几天吧?” 他说的某些话让钟珩觉得不太舒服,而且他那无所谓的语气加上松弛的状态,压根没有管后面有没有人的意思,钟珩甚至生出了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这个人是在自言自语的感觉。 不过他刚有点这样的想法,前面的少年就回了头,打断了钟珩的猜测,“你觉得呢?” 第16章 钟珩空白了一阵儿,明知故问了一句:“你看得见我?” 少年笑起来,“当然。” 钟珩想了想,也对,他现在相当于在每一个位面,所以应该所有人都能看见他,那么其他人看样子是习惯了,或是不想惹麻烦才对他的出现没有反应。 “你挺好看的。”那个少年又说。 嗯? 钟珩又不懂了。 少年看到他眼神中的迷茫,感觉有点好笑,于是就那么笑了一下,“字面意思,”他顿了一下,反问道:“你不会以为自己在别人眼里和那什么怪物一样吧?” 钟珩:“?” 难道不是吗? 那刚才曾明那是什么反应? ……等下? 钟珩看向少年的脸,灯光昏暗,其实是看不太清的,只能隐约看见个头部的轮廓,就连鼻子眼睛各在哪儿都不知道,哪儿能看出来好不好看。 第15章 “很奇怪吗?”少年扯过钟珩的手,把手里那个“钥匙链”放在了他掌心,钟珩感觉周围瞬间明亮了,手里的东西也看清了。 那是一个钢环,上面挂着一个水晶吊坠。 吊坠到他手上的时候变了变,里面映出来的星星逐渐变暗,接着浮现出一个月亮和一个太阳的印记。 “你很聪明嘛,竟然脱离的这里时间的控制,”少年目光里的赞赏在某一瞬间近乎癫狂,“我想和你交朋友。” 他们在昏暗中对视片刻,少年补充了道:“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而且我认为你是不会拒绝的。” 他从钟珩手上接回自己的水晶,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诚意,“这是道具,在休息处的便利店买的,小玩意儿,你可能没注意。” 钟珩:“……” 这么个疑似开挂的道具是小玩意儿?他没注意?他哪里有钱? 更别说刚进去第一天就被列入黑名单了,上哪里有机会进商店买东西啊? 少年把水晶揣进口袋里,一只胳膊抱着楼梯扶手斜靠着,“你看得出来,我不是第一次进副本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被分到这个新人副本来……” 他说起这些一脸平静,但还是会有意无意露出一种“拒绝我的人是傻缺”的淡淡的语调。 “和我组队,百利而无一害,”他把手也插进口袋里,“还要给你时间想一想吗?” 安静了许久的糯米团子一听这话,从钟珩口袋里钻出来,露出两个小触手和眼睛,大有一种他再说一句和钟珩交朋友,那两根软萌的触手就要扇过去了。 钟珩连忙把它按住,塞了回去,顺便安抚性地摸了摸。 少年的手在口袋里抓住那块水晶,“那是什么?” “道具,休息处的道具。” 钟珩几乎没怎么思考,脱口而出将小团子的身份给瞒了下来。 少年若有所思,看着钟珩奇怪地笑,挑了下眉,拉长了音,“哦”了一声。 然后说:“那可能是我之前没注意吧,这次回去要是还有这好东西,我也买一个。” 小团子在他手下不停地翻腾,被钟珩抿着嘴用力按住。 “可以。” 少年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钟珩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一直随意斜靠在一边的腰直了下,“那我们要不要互通一下信息?” 他知道的不少,两人一对,就把整条时间线盘得差不多了。 于是需要解决的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怎么出去? *** 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钟珩站在“12颗星星”门口,不出意外,果然能推开了。 门开了一个小缝,曾明在里面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砸手,愣是装了个“扼腕惋惜”。 “刚才那个不能是真的吧?”他扭头看向顾佳,“咱俩是不是反应过激了?” 顾佳看他,眨眨眼,“……” 是你自己,我是被逼的。 “他不会不回来了吧?”曾明两只手握拳敲了敲空气,踱步地速度快了点,“不会吧不会吧,这后面可怎么弄啊?” “完了完了。” “你再念叨我才真的要走了,”钟珩进去把门关好,“吵死了。” 他目光扫过门板上贴的地图,把那个东西扯下来,转身一步还没往前迈,迎面撞上“飞扑”过来的曾明。 “钟老大!你——”曾明从善如流地叫道。 结果嘴张了一大个,几只触手从他口袋里涌出来,呼了他满脸。 曾明刚抬手要把那些东西从脸上拽下来,那些触手就嫌弃地收了回来,在钟珩旁边抖了半天,又互相蹭了蹭,好像摸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钟珩往后一步走,侧头扁着眼睛上下打量曾明,“你怎么回事?第一天见你也不是这样的啊?” “能屈能伸,能屈能伸哈,噗,呸呸呸,”他从嘴里吐出几片毛,钟珩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什么东西啊?!” 糯米团子表现出的受伤和震惊比曾明还严重,它露出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挨个触手伸到眼前看,赶忙找找哪根触手的毛进曾明嘴里了,然后皱起眼睛,把那两个圆圆黑黑的眼睛挤成两个半圆,移向钟珩,委屈巴巴地摊开自己的触手。 一句“我不干净了!”呼之欲出,然后慢悠悠地卷到钟珩脖子上。 “我……超!” 曾明抬手丢掉了吐到唇边的绒毛,震惊地看他们两个。 钟珩没搭理他,扯了扯脖子上挂着的触手,径自坐到沙发上,拿出另一张地图合在一起,对着光看了半天。 顾佳趴到他旁边看他脖子上的触手,糯米团子又从口袋里伸出一只,高高兴兴地卷上了她的小手。 钟珩松开它,手上又弄了一把毛,低头扫了一眼,“你怎么这么爱掉毛啊?营养不良?” 他几根手指合在一起捻了捻,将绒毛弄干净,白炽灯的光线从纸页的背面透过来,将后面那张纸上的线条露了出来。 那两张纸虽然标注不同,但各个房间布局几乎完全重合,只有一个地方缺了一条线。 钟珩没在房间里逗留太久,如果他们的猜想是正确的话,那他现在可以进到所有的房间里去。 尽管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出去走的这一圈还是出乎意料地顺利,他扒下了所有房间门上的那张地图,顺便带走了一个人。 曾明在房间里一头雾水地看那两张地图,“什么意思啊?小鬼,你……” 他一转头,顾佳趴沙发上睡着了。 留他自己对着茶几挠头,回忆从第一天来到现在发生的事,还有一些被重复提起的东西。 护工、孕妇、餐厅、钟声、食物…… 这些有什么影响他们似乎都经历过了,那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曾明站起来左右看看,扒着房间各处,又趴到窗台上往外看,试图找到什么唤醒自己的记忆,他正蹬着窗台找得起劲,门突然开了—— “我超!”他被吓得脚一滑,在窗台上踩空,幸好窗户不是推拉的,曾明死死拽着把手才没掉下来。 不幸的是——他一个腿蹭着墙面滑下来,来了个高难度劈叉,膝盖没磕蹭的疼都可以忽略不计了,但是……他不是练舞蹈的,柔韧度早就费了,别说劈叉了,就连迈腿都迈不成一个钝角。 曾明蹦着一点点往后窜,腿伸直了后用两只手给它搬了下来,然后面如死灰地捂住裆—— 他感觉自己下半辈子无了。 少年和他们不在一个时间位面,看到的脸都是被加工过的,只能看见一张怪物一样的脸,一进来就朝他发出了一句“国粹”。 他差点没把手里攥着的水晶朝曾明扔过去,好在钟珩及时按住了他,“自己人。” 然后一脸难看,揉揉鼻子,替曾明觉得疼,曾明一步一踉跄,艰难地走到沙发边上坐下,给钟珩看得一阵幻痛。 曾明痛得两眼一黑,都看不见“怪物”近自己房间了,双目空洞地在沙发上一坐,两个唇瓣微微分开,不明显地颤抖,相较来说,他手抖得更严重一些。 他手从身侧抬起,朝着门口的方向,“钟珩?你过来给我看看,我还在吗?” “……”钟珩默默地走过去,口袋里的东西拽了他一下。 这个看不太了,男男授受不亲。 钟珩面色沉重地对他点点头,安慰到,“你还在。” “哈——”他吐出一口气,“那就喝……嗷!那那那,”他猛地抓住钟珩的胳膊,“那是什么怪物啊?!” 曾明看他,“你能看见吗?”接着看“怪物”,“你能看见吗?” 然后又耷拉着眉毛看钟珩,嘴扁成了type-c口,“不会只有我能看见吧?” 顾佳被他说话吵醒了,在钟珩背后探出头,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少年,没说话,攥着钟珩的袖子,默默缩了回去。 少年嘿嘿笑,“你好,我是你们……钟老大的合作伙伴。” 他象征性地伸了个手,曾明哪里敢跟他握,朝他呲了排大白牙一乐,然后接着惨兮兮地捂自己的裆。 第17章 钟珩拿着一叠地图,挨个比对后发现的确又一个地方空下来。 “那城主住哪儿?” 几天前无意间提起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 “知……呼靠,知道了有什么用?还能杀了他啊?”曾明痛得不想思考,随口反驳道。 没想到那少年听了这话竟然眼睛亮了亮,“这倒是个思路。” 曾明震惊抬头,“你开玩笑呢吧?杀城主?那咱们这辈子估计都别想出去了。” “嗤,少见多怪,”少年坐到沙发的另一侧,“第一天他们说的东西该做都做了,为什么还不放你们出去?遵守规则的前提是待在这里,所以你觉得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真的能出去吗?” 他顶着个皮包骨、皱皱巴巴的脸,身上褶皱的皮里似乎还藏着一些黏腻的东西,曾明皱着眉看着他往沙发上坐,感觉那块沙发彻底不能要了,并且还想往远处挪一挪。 “再说了,规则里可没说不能杀诡怪,城主也是一样。” 第16章 曾明下意识想开口反驳,张了半天嘴发现他说的似乎有点儿道理,于是看向钟珩 ,想看看他是什么打算。 但是钟珩好像在走神,目光盯着一处,眉头微微往中间挤了挤,薄唇偶尔抿一下,像是在嘴里咬了几秒,然后又放开,微微张着。 曾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茶几的玻璃板面,左右歪头打量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啊? 少年说的也是钟珩所想的,只凭规则是必定出不去的,那么就必然是要做什么或者找到什么,现在他们大概得知了城主的住处,但是杀城主…… 钟珩摸了摸自己的刀——手上多了个毛绒绒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那小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他的口袋内衬咬了个洞,一只触手从洞里钻进去,顺着他的袖子跑出来,卷住了他的中指。 钟珩捏了捏它,软软的,没骨头一样,还很有弹性。 少年的视线也有意无意地落在这边,钟珩拽了拽衣袖,默默地将它盖住。 “暴食,七宗罪之一,”少年朝钟珩笑,但视线还在他的手上,他把水晶握在手里转了转,靠在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心不在焉地讲道:“总不会只让我们自己饿吧?” 他的两条胳膊都架在沙发上,“管他呢?先杀了试试。” 钟珩与他对视,少年坦坦荡荡地回看他。 那两个诡怪说神使是第一次进到副本中来,少年也说这个副本很特殊,他明明不是新人却进了新人副本,钟珩越想越心惊。 主神说什么? 他早晚会对黎夜“那样”做的。 所以,他是算好了,他们想出去就必须杀了神使,他要借自己的手,为什么? 神使应该算是主神的人,那为什么…… 钟珩想不明白,手无意识攥地更紧。 一段时间都没见到黎夜了,他莫名有点担心。 糯米团子被他攥疼了,窝在钟珩怀里哼唧,在钟珩胸口弄出一阵震动。 他松手,目光从少年那边收回来,哦,还有这个小东西呢,就是不会说话。 “走吧,别耽误时间了,咱们在这里待得够久了。”少年起身拍了拍裤子。 曾明白了他一眼。 你还拍,你嫌我沙发脏?我还嫌你……咦—— 曾明领着顾佳跟在他们两个人身后出去了,那个房间别人进不去的,只有钟珩能打开那扇门,钟珩推了一下,想起来是先前没拿到地图的那间,之前没多想,只当是被人撕下去了,这回想来应该原本就没有。 后面的三人更不要说是开门了,这间房连看都看不见,在他们眼里,钟珩完全是将一堵墙拉了出来,露出了里面的空间。 不过他们还没看个真切,钟珩才进去,手还撑着门,少年在他后面就要跟进来,却“嘭”地一下被拍在了外面。钟珩侧头,视线从眼尾瞥过去,再一抬眼看向前方,外面传来重重的敲门声,钟珩手抬起来,想给他们开个门,接着却是眼前一黑。 胸口微微发热,小东西在那儿蛄蛹几下,明显有些不安。 那人遮住钟珩的眼睛,贴上他的后背,糯米团子伸出一只触手从洞里钻进去,绕到钟珩后背。钟珩先是觉得一阵痒,随后发觉那小玩意把身后的人推开了。 他明显被小触手的这个动作弄得不耐烦了,在钟珩耳侧沉重地喷了口气,然后更重地顶了回来,直接把小触手在钟珩后背上拍成了一摊饼。 小家伙吃痛,在口袋里缩成一团,瓮瓮地“嗷”了一下。 钟珩拧着眉,在他手底下睁了睁眼,睫毛扫过他的掌心,那人沉声问:“做什么?” “你是要做什么?” 他似是叹了口气,语调放松下来,“有点儿饿。” 钟珩:“……” 黎夜拿开遮他眼睛的手,在他身边嗅了嗅,“有股血味儿。” “想吃?”钟珩不知道怎么的脱口而出。 他回头瞧瞧,黎夜偏头朝他笑,“那幸运儿让吃?” 钟珩不说话,黎夜凑到他右耳侧,那里只剩一道血丝。钟珩一惊,躲了一下,“你真要吃?!” 黎夜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看他:“也能果腹。” “……” 这人胳膊还揽着他,钟珩无言以对,只顾低头沉思,就当黎夜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钟珩动了一下,启唇蹦了几个字:“那儿脏。” 他摸上腰间的刀,右手拇指撬起刀柄,拨了一截刀刃出来,食指指腹刚要放上去,又停下了,默默换了个手。 这只手没洗,还有从那半颗头上滴下来的东西呢。 钟珩另一只手伸过去的时候又顿了一下,黎夜歪头看他,钟珩抿唇。 有点奇怪,两个大男人…… 他眨眨眼,给神使嗦自己的手指……这不对吧? 钟珩转头看神使,黎夜眼神清澈地又朝他歪了下头。 “……”钟珩默默地将指腹转成了指背,在食指的第三节骨头处划了一下,然后转身轻轻贴在了神使的唇上。 “咱们也进不去了,钟珩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曾明在门口焦急地踱步。 少年满眼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走了?看得我头晕。着急有什么用?死里面也没办法。” “瞎说!这么黑还看得你头晕,看得见我吗你?啊?”曾明下意识反驳,指着他道:“还合作伙伴呢,人家死活你都不管了。” 少年咬牙:“别用手指着我。” 曾明低头看自己手:“真能看见?” 少年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水晶攥地更紧了,小声嘀咕了一句:“傻帽。” 不知道从哪儿忽然吹来的一阵风,曾明汗毛倒竖,站在原地不动了,小步挪到了墙边,将顾佳拽到了自己怀里,眼珠左右乱转,小声说:“你有没有感觉有点儿冷?” 少年攥着水晶的手放进兜里,余光扫到楼梯口,“嘘,有人来了。” “你你你,你又看见了?” 少年这回连“嘘”也不说了,完全不理他,满身心都在楼梯那边,没仔细看曾明,他面前黑一会儿白一会儿,他的水晶用了好几天了,这会儿没什么效果了,少年慢步往后退,挨到墙上,也可能是受这些诡怪的影响。 “小孩子,上铁桥——” “饿不死,记不牢——” “翻花绳,踩高跷——” “踢皮球……” 曾明缩了缩肩膀,“这什么?怎么这么瘆人呢?”他抱着顾佳的胳膊紧了紧,他太紧张了,没注意到这次抱的人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怀里的人动了一下,曾明以为她害怕,伸手顺了顺顾佳的头发,摸了两下之后停了手,左手松开抓住了旁边的少年。 少年撇嘴皱眉,“你、干、嘛?” 曾明浑身僵硬,手还抓着他不放,目视前方,一次头也不敢低,“你看看她。” 少年不耐地给了这边片刻视线,而后猛地顿住—— 他怀里的哪是什么顾佳? 明明只有一个长了张嘴的肉球,另外四官都没有,却还有着浓密的头发,有点柴,炸毛一样铺在一侧球体上。 但它要比顾佳高一点,因为下面踩着一对成人小腿骨似的东西。 少年看向她,于是她一点一点地转过来,对着他,磕了几下牙,然后踩着那对“高跷”踢了踢地板,问:“你要踢皮球吗?” 少年一眯眼,口开了一半,下一刻原地弹出去,到了另一边墙面。 他一躲开,曾明就感觉那个方向一个黑影飞出去,又有一个黑影扑过来,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推出去,自己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那个东西被曾明丢到了扑过来的女诡怪怀里,她摸摸那东西的“脸”,“这是我的孩子吗?是我的孩子吗?” 她在那东西身上胡乱地摸,一直摸到她的嘴,她的手伸进那东西的嘴里,“咔嚓”一声,被咬断了骨头。 第18章 “啊!”女人尖叫,下一瞬发了疯似的,没有反击,只是一个劲的重复一句话:“这不是我的孩子,这个不是我的孩子!” 第二只手。 咀嚼的声音不断充斥着他们的脑袋,曾明什么都看不见,生怕从哪个地方又窜出来什么东西。 该死的,怎么现在不晕? 曾明咬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少年那边靠了靠。 小少年倒没表现得很害怕,他靠着那个水晶看清走廊里发生了什么,四周还有没有别的诡怪,他其实没什么担忧,按照他的经验,新人副本,只要不触犯规则就死不了,不过是能不能出去的问题,他现在只是看得太清楚了,有点儿反胃。 曾明闭着眼睛祈祷:钟珩你快出来吧,快出来吧,该杀赶紧杀吧,不然你过命的兄弟就死外面了。 少年抽空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十分鄙夷地嗤了一声:“没出息。” *** 被喝了血之后的钟珩感觉自己又饿又困,身体好像比以前又虚了不少,现在还要被人撑着才站得住。 他的手被黎夜叼在嘴里,另一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这种任人宰割地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 “黎夜……” 神使微微抬眼,没放开他的手,喉咙上下一滚,哼了一声。 第17章 口袋里的糯米团子这时候整个跑出来,支在钟珩肩头,拨了拨他的头发,然后不怀好意地盯着黎夜。 神使大人根本没把这小不点当回事,轻蔑地扫了它一眼,继续垂眸咬钟珩的食指。 “嗷!”糯米团子猝不及防出手,奔着黎夜的脑袋就去了,可惜那小东西攻击前竟然还要打个气,萌呼呼的一声“嗷”跑出来,任谁也没办法不注意。 黎夜抓住撞过来的两根触手,终于放开了钟珩,将触手连带着糯米团子一起团了个圆丢出去,像飞机在空中驶过一样,划了个长长的毛绒绒白花花的道。 “嗷!” 糯米团子“嘭”地一下砸在柜子上,然后掉下地,还有几根触手粘在了柜门上。 钟珩没来由地觉得好笑,“你欺负它干什么?” 黎夜没回答这个问题,打断他:“你饿不饿?” “啊?”钟珩不解。 “我是问,你是不是想回去了?” 钟珩沉默,那当然,谁想待在这种地方? 不过他直觉黎夜好像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 “外面有个老熟人,”他的下唇殷红,“你们猜到怎么出去了?” 钟珩又沉默了。 “不说话,”黎夜伸了根手指,在他下巴上划了一下,“不说话可没什么意思,幸运儿。” 糯米团子看他“逗弄”钟珩,眼里带着火,吭哧吭哧费劲地爬起来,两根触手扒出柜门,把自己发射了出去,精准无比地骑在了黎夜头上。 神使大人面无表情地将它从脸上扒了下来,一手抓着它,另一只手指着它的鼻子,警告道:“老实点儿,不然下次吃的就是你。” 小团子先是害怕地往后缩了一下,后来想起有钟珩给它撑腰,挺起它那个圆滚滚的脸,呲牙吓唬了一下黎夜,完全没有威慑力的。 黎夜也朝它呲了下牙,他不笑、眯起眼,露出两侧的尖牙时像真的要吃掉什么东西。 小团子被吓到了,伸长了触手摸到了救命稻草。 刀鞘掉在地上,钟珩低头看,那一小跟触手正缠着他的刀柄,钟珩察觉到什么,喊道:“等一下!” 稍晚了一刻,就在他握住刀柄的那一瞬间,长刀刺进了黎夜的胸膛。 钟珩握刀的手在抖,城主本人却没心没肺地笑,他又在钟珩脸上划了一下,“下次见,幸运儿。” 钟珩眼前突然变得特别特别亮,小团子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趴在刀上不敢动,等了钟珩一会儿见他没动作之后,蹑触手蹑触脚地爬回了钟珩衣服里,期间掉了一根触手在地上。 老旧的喇叭声响起:“恭喜玩家钟珩,通过副本‘暴食’,副本通关贡献率:85%,获得副本资金:850分,滋滋——玩家钟珩,住所10栋302,副本通关进程:14.3%,休息处总资产:850元。” 外面终于亮了,曾明被晃了一下,睁开眼,齿轮转动几下,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恭喜玩家曾明,通过副本‘暴食’,副本通关贡献率:56%,获得副本资金:560分,吱——玩家曾明,住所10栋706,副本通关进程:14.3%,休息处总资产:560元。” “恭喜玩家诸葛延,通过副本‘暴食’,副本贡献率:44%,获得副本资金:440分,住所6栋122,副本通关进程:42.9%,休息处总资产:1580元。” “也没多厉害嘛。”曾明吐槽道。 少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给他留了个背影。 “真能装,哎?”他往身后一看,“顾佳呢?顾佳?” 曾明往“12颗星”跑,没等跑到房门口,周围的景象就变了,变成了休息处的样子。 他由衷“感叹”:“终于他妈的回来了!” 顾佳揪着衣角迷茫地在门口站着,看见他就跑过来,“曾明哥哥!” “哎!”他给顾佳转了个圈,好好检查了一遍,“没事儿了,上楼去吧,好好休息一下。” “钟珩哥哥没回来吗?” “他?应该……回来了吧?”曾明有些不确定,后来想想钟珩应该不会出事,他和诸葛延在外面什么都没干,突然就回来了肯定是钟珩在里面做了什么,“回来了,放心吧。” “哦。”顾佳撅着小嘴,不情不愿地一小步一小步往回挪。 说来“暴食”副本城主的房间正连着休息处,按理来说,副本一通关,第一个回来的就是钟珩,但温子初等了半天,从窗户往下看,几拨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可就是没见着钟珩的影子。 “这人上哪儿去了?” 温子初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电视那端的古堡开始缓慢坍塌。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胳膊撑在电视柜上,“怎么会这样?” 副本通关,钟珩要确定一下和他一起的几人都出来了没,于是听到广播之后当机立断回头开门,又进了走廊里去。 但人都被系统送回休息处了,他一个人也没找到,就连个诡怪都没给他剩。 钟珩转了两圈,又回到城主的房间,黎夜说下次见那就是还能下次见,不过他的尸体还在房间里躺着,这不得不让钟珩多想。 从黎夜身上分下来的小糯米团子倒是一点伤心顾虑都没有,它正愁怎么把黎夜从钟珩身边弄走呢,看他死了,从钟珩身上下去,伸了个触手出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真的死透了,然后开心地在黎夜“尸体”上蹦跶。 钟珩有些无奈,朝它伸手,“好了,回来吧。” 他往前迈了一步,拉着小团子的一根触手,问:“你能去休息处吗?” 它被钟珩拉着的那根触手长长了些,在钟珩手腕上卷了几圈,“嗷?嗯恁。” 钟珩离开了,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出现在这个房间,他穿着长袍,单膝蹲在地上,微微俯身,打量神使的“遗容”。 他露出的皮肤很白,那天晚上走廊里很黑,钟珩没有看清,这人的手修长白皙,和他的很像,骨节分明又干干净净,都是很难让人讨厌起来的样子。 他用这么一双手轻轻从黎夜的耳后一直扫到下巴,然后收回去,虚虚握了个拳。 “我说什么来着?”他歪头,长发从后背偏散到一侧肩头,食指落在黎夜眉心,“小东西——”他的声音慵懒散漫,带着一种万事都在他掌控之中的自信,一滴血从食指滴在眉心,漫不经心地一划,在黎夜额头上留了个从深到浅的血印,“你有几条命够他杀的?” 他站起身,拇指和食指互相摩擦一下,将那血蹭干净,他看着自己的掌心,随后又望向外面的天空,“喜欢看就多看看,”回身一股黑烟从地面冒出来将黎夜拢了进去,“还蛮有意思的。” *** “这是干什么呢?” 钟珩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许多诡怪搬着大盒子往楼上走。 温子初背着手在他旁边闲逛,“装电视。” “电视?” “能看到副本里面的情况。” 钟珩第一反应:“直播?” 温子初疑惑了一下,“差不多吧,之前没弄过这种东西。” 两人跟在那些诡怪后面上楼,钟珩目光落在他们搬的纸盒子上,“为什么突然搞这些?” “谁知道呢?”和他们一同坐电梯的两个诡怪以为钟珩在和他们说话,“说白了就是给我们增加工作,”他敲了一下纸板,“这能有什么用?不说每个副本每次进去都不完全一样,就算真的一样了,我们也是不信他们看过人家通关,跟着人家做一样的事就都能顺利活下来的。我看呐,最多能作个弊。” 另一个诡怪反驳道:“呸!作个屁的弊!你是忘了休息处和副本中间有时差吗?再说了,主神不可能让他们作弊的。” 第19章 钟珩安静地听他们啰嗦完,三两下将电视安在自己的房间,通电,亮了,转身就走,“我们走了哈,温老大。” “嗯,”温子初手里抓着一把菜,都没看他们办事,随口应了一声,“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知道了!” 温子初嘴里叼着个从青菜上撸下来的皮筋,含糊不清道:“这几个老家伙,不说绝对不带帮你关门的。” 哗啦啦的水流声盖过了电视的声音,钟珩只往那边瞥了一眼就不管了,反正上面也什么都没有,现在好像还没人到副本里去。 他单手撑在厨房台面上,看着温子初洗菜切菜,一直到被“观赏”的本人都受不了了,“你真的就打算一直站在那儿,一点忙都不帮?” 钟珩一摊手,“我有不会做饭,你要不怕吃中毒,那我也不介意帮个忙。” 温子初袖口松松垮垮挽在小臂上,放菜进水池的时候手一垂,袖子便落下来。他朝钟珩伸手。 钟珩垂眸看:? 温子初吸气:“挽上去。” “啧,”钟珩给他的袖子折了两折,“那个。” “你还啧上了,”温子初吐槽,手下的动作没停,从他手上收回来就继续去鼓捣他的菜去了,“你连这都不会,怎么活下来的?” “洗碗啊,”钟珩坦然道,“我只是没做饭的天赋,又不是懒。” “我又没问你这个。” 第18章 “哦,”火着起来,灶台边上温度慢慢上升,香味儿一点点溢出来,招得人懒洋洋的,钟珩目光凝在锅里,慢悠悠解释道:“捡人家的剩菜吃。” 温子初转头看他。 他一耸肩,“饭店供饭,不过我们洗碗的工作本来就在最后,那就最后吃饭了。” “你没自己在家做过饭?”温子初有一瞬间的愣神。 “租不起房子,没有工资,饭店能供吃已经很不错了,”钟珩轻轻眨了下眼,“我偷偷……糊了!” 温子初急忙一碗水泼进锅里,刚倒进去的时候一阵“滋啦”声,随着水越来越多,迸溅也被压下去了。 “怎么还愣神儿呢你?” “我只是发现你今天话挺多的。” “是么?”钟珩自己都没怎么意识到。 可能是因为在副本里憋得太久不舒服了吧?他自己这么想。 意识到这件事的钟珩开始关注起自己来,后面说什么都不肯多说话了。 温子初把装好菜的盘子回手递给他,“祖宗,帮个忙。” 钟珩被叫得简直一头雾水:他难道很难伺候吗? “你从副本里带出来那个小东西呢?” “跑了,”不得不说,温子初手艺是真的好,钟珩自觉吃得很矜持了,但也被他发现自己饿了的事实,“在楼下看见你的时候跑的。” “哦——”钟珩本就有试探他的意思,温子初抬眼,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钟珩夹走了那块青菜后看见了下面的肉,不自觉想起了副本里面的东西,抿住嘴,最后还是礼貌地用手背抵住唇,然后干呕了几下。 桌面上哗啦两声,温子初勾着盘沿把那盘菜拉过来,再把另一盘素菜推到他前面,“食素吧施主。” 后续工作都是钟珩一个人做的,温子初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摆弄他的手表。 钟珩收拾好碗筷,将厨房都擦干净,抽了张纸巾给自己擦手,一边擦一边往客厅走,“你房间里不装电视吗?” “不用,”温子初还盯着自己的手表,片刻后视线从那边移过来,朝着钟珩坏笑,“我可以去你房间看。” 钟珩:“……” “那为什么不放在客厅?” 温子初把手表收起来,他吃完饭回了自己房间一阵,这会儿身上又围着一股淡淡的不腻人的香味儿,钟珩早就觉得奇怪了,他也不出门,但就是总爱保持着自己那个“万人迷炮灰”的形象。 “开玩笑的,我房间里已经有了。” 他拉开抽屉,在里面翻出一盒糖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问:“吃吗?” 钟珩摇头。 他虽然没说话,但视线还没移开,温子初只好解释道:“毕竟我全通关,而且还要帮着领新人进来,还是有点儿特殊待遇的吧?” 钟珩不想听他继续往下吹嘘自己的厉害之处了,转身就要走,那人却又说:“最重要的是我不用再进副本了。” 空气突然安静,钟珩的脚步一顿,他的房间窗户开着,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进去,窗帘将他立在一边的长刀碰倒了。 他话里的意思钟珩马上就理解到了,他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了窗,把长刀从地上捡起来搁在床头柜上,温子初在外面“咔嚓”几下嚼碎了糖。 钟珩靠在床头,对后面将要发生的事半点头绪都没有,只是能肯定一件事——神明小镇变了,从新人副本突然变难,到神使进入副本;再从小团子的出现,到休息处的临时改革。 钟珩甚至有一种可怕的猜测—— 是因为某个人吗? 或许是神使,更准确来说是黎夜,据他所知,这个地方不只有一个神使…… 主神想杀了黎夜,为什么? 但他没死。 钟珩越想越想不明白,最后拧着眉坐着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不知道几点,天刚蒙蒙亮,拉开窗帘都不会将人晃醒的程度,钟珩感觉胸口处挤进来一个东西。迷迷糊糊睁了眼,昨天看见温子初就毫不犹豫、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的小东西正使劲儿往里面钻呢。 钻了半个身子进去,几根触手剩在外面,钟珩抱着被,它钻得有些费力,埋着头歇了一会儿,可能是露在外面的触手觉得凉了,磨蹭着伸出两只触手来将那几只也拽了进去,然后蛄蛹两下,把眼睛露出来了。 结果它刚完成这项巨大工程,两只眼睛咕噜一转,就和钟珩微眯着的眼睛对上了。 糯米团子有点尴尬,两只触手也没歇一会儿,就又伸出来给自己的头也按进了被子里。 钟珩动了一下,伸了个懒腰,把那个埋头的“鸵鸟”给拎了出来。 糯米团子卷上钟珩的手指,半带着讨好的意味晃了晃。 “这么早,”他打了个哈欠,“过来干什么来了?昨天跑得不是挺快的?” “嗷?”糯米团子歪头装傻。 钟珩才不吃它这一套,“给个理由,”他昨天就发现,这个小团子有点快会说话了的迹象,“能说服我就放你下来。” “嗷——”糯米团子伸出一根触手往房间外面指,302就两个人,它指的谁也不用说了,“坏!” 钟珩闻言轻轻笑了一下,在副本里待得太久,又没睡过好觉,这会儿突然放松下来,浑身都觉得疲惫。他闭了闭眼,道:“你这个时候倒是和黎夜站到一起去了。” 一听这个名字糯米团子更激动了,一堆触手在空中划拉,“黎——坏!”它可能觉得光是个坏还不足以表达自己对黎夜的意见,于是又加了一句:“讨厌!” 不过加完这句,让钟珩觉得更好笑了,垂眸给它塞回了被子里,还贴心地留了个让它呼吸的缝。 做完才想起来问:“你需要呼吸吗?” “啊嗯!”糯米团子坚定地点头,又蹭了钟珩一被窝毛。 钟珩在它头顶摸了一把,“你这是什么情况?一直掉毛也不是个事儿啊。” 他想了半天,最后半开玩笑地问:“你是不是水土不服?”他转了个身,侧躺着看小团子,叫了一下,“黎夜?” 糯米团子撇过脸去,钟珩继续说:“你会不会掉头发?” “哈?”糯米团子震惊地转回头。 钟珩闷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春日里漾起的那一湾湖水,浅色的睫毛隐隐遮住那对流光的眼睛,让人…… 糯米团子伸了只触手出去,被钟珩抓住了。 它看样子是想往近处蹭蹭,此时却响起了敲门声。 “我出去一下,保温柜里有饭菜,你一会儿起来吃。” 钟珩倒是没多想温子初为什么要跟他报备,但小糯米团子明显不高兴了,一脸的焦急,又不敢对温子初怎么样。它脸上看不到眉毛,但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小了不少,钟珩揉了揉它的眉心,开始犯困。 休息处平时都是很安静的,因为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没事在全都是诡怪的大街上走,所以钟珩这一觉睡得很是舒服,直到最后终于是饿得不行了才从床上爬起来。 小糯米团子偷溜进来的时候没关窗,敞了个缝,从外面往房间里窸窸窣窣地漏了一点风,不太冷,但把它掉的那点儿毛吹得到处都是,于是钟珩醒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小团子将自己的触手抻得老长,一只卷着窗户把手,企图在不吵醒钟珩的前提下把窗户关上,其他的都在床上地上捡掉的毛。 钟珩下床弯腰把它抱起来,“别捡了,一会儿我来扫。” 第20章 糯米团子“啪”一下拍上窗,触手都收到了他怀里,钟珩顺势朝外面看,街上只有零星几个人,而且其中百分之八十都是诡怪,他抬脚往房间外走,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卧室门一开,就看见温子初在他房间外面抱着胳膊敲自己的表盘玩儿,钟珩下意识抓着小团子背过手去,那糯米团儿反应更快,像只要见了温子初就有什么条件反射似的,从钟珩手里挣出去,跳窗逃逸了。 钟珩抖了抖手上撸下来的一堆毛,反手将卧室门关上。 温子初朝他手上扫了一眼,“那小东西还真讨厌,老腻着你做什么?” “你站这儿干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死里面了,我出去这么长时间,留的菜一点没动。” 钟珩对他时不时就开个玩笑逗他的行为表示十分无奈,这人到底是如何有脸面自称“老大”的? 他没搭话,刚睡醒脑袋完全转不动,但关于刚才看到的人,他又有很多问题想问,权衡之下……拧眉在原地不动了,大脑一片空白。 接着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他的脑门上,钟珩抬眼往上看——是温子初的手,他眉毛皱得更紧了。 “没发烧,”温子初又往自己额头上贴了贴,“那就是在副本里待傻了,哦,”他想起什么一样,“也可能是睡多睡傻了。” “怎么这么凉?” 像刚下河捞尸了似的。 第19章 “嗯?”温子初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话头突然转到这里去,垂手互相掸了掸,“下河捞尸去了呗。” 这回发出疑问语气的换成钟珩了,他刚才可是胡乱猜了个觉得最不可能的,这都能中?! “又有个人刚从副本里出来,想不开,就跳河了,”温子初只看一眼就知道钟珩在想什么,解释道:“没什么奇怪的,我这个月已经捞了不少了,业务熟练极了,这种地方本来就不是很多人能承受的,每次副本结束,总得有几个疯了的。” “你捞的那些,”他的话停顿了一下,“都死了吗?” “大多吧,那个河挺深的,而且经过的人少,几乎都是被诡怪碰到了然后联系到我这儿的。” 钟珩垂眸,脑袋里好似有哪根弦突然绷紧了,酸累得他浑身不舒服,随后“叮”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去吃饭,”温子初在自己嘴里丢了颗糖,“放心吧,像你这种来这里第一天就能违规的人是不会疯的。” 钟珩勉强当他是在夸自己了,金黄色的阳光从温子初后背找过来,给他镀了个柔和的金边,耳边翘起来的细碎头发都被照得清晰,钟珩第一反应是想到了之前在饭店打工,有一段时间日日能听见他们在讨论的一个电视剧主角,他不记得叫什么了,自己活着都困难,哪还有心思管那些。 他轻轻眨了下眼,温子初该是因为刚碰了凉水,劲瘦的手泛着不同往常的白,别说只是镀了个金边,估计直接把红灯搬过来也照不出暖和的感觉。 顶顶好的人,“长了张炮灰脸。” 钟珩转身惋惜。 温子初被他这番话弄得摸不着头脑——这是哪儿跟哪儿? 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看着钟珩慢吞吞地把饭吃了,又细致再细致地把卧室里的毛都扫干净,床上的也要捡起来、用胶带粘干净,并趴在被单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才长出一口气,到浴室洗漱休息了。 在休息处的生活实际上是很无聊的,除了温子初会定时到大门口接一波新人进来之外,几乎没什么活动,最多是有玩家来找温子初问一些听起来很有用、实际上很鸡肋的问题,不过那个时候钟珩一般都会钻进自己的房间躲清净,一边逗小毛团子玩一会儿,一边偷偷听外面人的对话。 糯米团子并不是一直都在的,它出现的时间越来越不规律,也日渐减少,钟珩每次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每个清晨都能看见那小东西在自己被窝里钻,用一个很丑的睡姿扒在自己床上。 钟珩在休息处实在是没事做,他有想过到少年说的便利店去看一看,不过实在可惜,他在这里没有钱,别说买,连门都进不去。 他进去不到半分钟,手刚往信息台上一按,就被老板干脆利落地赶了出来。钟珩板直地在休息处的便利店门口一站,对钱的认知比在现实中还更深了一分。 果然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至少以前就算不买,进去看看总是可以的。 钟珩无奈地往回走,10栋和9栋在一个方向,便利店在9、10栋和2、3栋的对角线上,中间要穿过一道桥,两边的装修风格都不大一样,他们那边是平直的水泥路,过了桥却是青石板路,大有一种江南水乡的感觉。 蜿蜒的小路,四周都是矮房,就连2、3栋也是那样,台阶是在外面的,四五级就有一个挂着小旗的土房,钟珩挑了附近的一家,抬头看了一眼。 小旗上写着——2栋206。 四下看看,虽说是土房,其实也不过是旧房子,而且看起来没有一点“旧”了的感觉,倒像是故意做旧的,伪装成“江南古镇”的样子,更有甚者——活脱一个小别墅。 钟珩再往往自己那边的几栋楼,顺便感慨了一下,果然呐,有钱就是豪。 这里已经算不上安静了,倒是可以用幽静来形容,矮房落下的阴影打在坑洼的地面上,下过雨的青石板路上零星散着水洼,偶尔将照过来的一束光在暗色的小道上折了个金光闪闪。 那些水洼很小,散布在石板的凹陷处,脚踩上去能听见水波流动的声音,又不至于湿了鞋。 钟珩一瞬间爱极了这种感觉,安静且神秘,跟要升天了似的。 温子初转了个弯到这边,“你怎么在这儿?” “去便利店看看。” “看得怎么样?” 钟珩对上他的视线,背着光,脸黑了片刻,“……没进去。” 温子初先是愣了一秒,接着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那是了,你这种危险分子当然进不去,”他胳膊拄在桥上的石栏上,动作时手表歪了一点,温子初攥着手腕移了一下,“那个诡怪可是个老顽固,别说你现在处罚时间还没过,就算是过了,他对有前科的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放心,不是针对你。” “所以不是因为我没钱?” “本质上不是,”他想想最后还是觉得想笑,于是用手抵着唇,掩饰性地吭吭咳了几下,“实际上也没错。” 温子初长了张极具欺骗性的脸,总是给人一种很靠谱的感觉,加上全小镇只有他一个引导新人的,看起来还和所有诡怪都很熟的样子,所以很多玩家都愿意相信他,找他帮忙。可惜钟珩几度就要改变自己对他的刻板印象时,他都能干点儿什么让钟珩得下——“这人不靠谱”的结论。 钟珩往前走了几步,上了桥,微微偏头朝桥下看,水很清,下面长了茂密的一丛水草,绿得发黑,看不到有多深。 “老头子还是挺感性的,”温子初没来由地说,“这里规则是死板了点儿,那店不是他的,他只是负责管理,没钱确实买不了东西,不过等真的熟悉了,老头子会偷着自己垫钱送你点东西的 。” 钟珩没太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些的意义在哪儿,毕竟他是“有前科”的人,要熟——恐怕得下辈子吧? 他的手蹭着石栏向前移,指腹被摩擦泛红,“是这条河吗?” 温子初撇着步子,不装他“温老大”的样子了,像个大爷一样跟在钟珩后面,闻言随便往河下面一扫,顺口答道:“嗯。” 这里的水看起来是很凉,钟珩没再往下问,似乎只是心血来潮随口说的几个字而已。 第20章 “当时选房间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在这边的?”钟珩问。 温子初随手薅了一把长到石桥边上的草,“这边不是新人区,没进过副本的玩家不会被分到这边住。” “意思是我们还会换住处?”钟珩瞥了一眼他手里被折成方块的草,“那你为什么还在那儿?” “也不一定要换,只是有资格了,怎么选随你,”他手上瞎动了几下,低头看一眼,然后把那东西丢进了河里,“我不喜欢这边,而且10栋方便接新人。” 不过这边也方便救人。 但是这话钟珩没说。 他在休息处待了好多天了,像这样闲逛却还是第一次,放松得甚至比在外面还舒服。 钟珩正低着头,盯着石板路往前走,突然被人往手里塞了一把伞。 “这里的天没规律,不像在你们的世界里,下不下雨都是看心情,不是看科学,以防万一,出门就带着点儿。” “嗯。”钟珩用一根手指勾着伞柄,过了桥就是另一个城市的感觉。 他还是喜欢先前那种安静得像死了一样的气氛,开口道:“这两边有什么不一样吗?通关几个副本能换房间?” 温子初脚步一顿,反应了一会儿,扯开嘴笑问:“喜欢那边?” 第21章 “还好。”钟珩轻轻眨了下眼。 温子初和楼门口的诡怪保安打了个招呼,和钟珩一起进门,按下电梯吸了口气,手肘搁在电梯扶手那儿,两只手一拍,“那边……‘风水好’。” “嗯?”钟珩看向他。 住在桥那边的人都是通过了许多副本、没什么朋友、相互之间都是利益关系的,低贡献率通关的“危险分子”。 大概都是和诸葛延差不多的——“只要我能通关,别人不用管”的那种人,只要做最后一项工作就好,前面的副本任务都交给别人做,这样通关贡献率就会低,不过那帮人也从来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烦恼过,因为休息处资金可继承。 而那条河刚好是事故高发区。 钟珩陷入沉默,温子初继续说:“这个地方到底是被‘人’一手建立起来的,不是没有规律可言,我在这儿住了这么长时间,找到的其中之一就是——每栋楼的死亡率都比较固定,上下浮动不会超过5%。” 也就是说,每个副本进行时通关人数到了一定程度,后面的人经历的难度就会动态上升。那么如果那些人都想要活下来,降低副本难度,就要将这个区域的居民死亡率提上去。 从那道河开始,都是属于2、3栋的区域。 电梯晃晃悠悠升到顶楼,钟珩跟着他走出去才发现这个地方不熟悉。 顶楼没人住,破旧的几个房间挨着天台,走廊往右走几步棚顶就没了,住这儿估计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 他们两个径直往天台走,四处都是灰尘,一副没人打扫的样子,角落的砖缝里冒出几根杂草来,像极了钟珩之前住过的桥洞。水泥缝隙里夹着土味和少见的一点青草味儿。 这里一看就没什么人来,不仅是因为没打扫过,更重要的是,这儿连护栏都没有,砌起来的墙堪堪到人膝盖处,钟珩离墙边老远,浅浅地往下看,30多米的高度,死了都没全尸。 温子初过去,掸掸上面的灰,坐下朝钟珩摆手。 钟珩非但没过去,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 温子初失笑,“怎么?怕我推你下去?” 钟珩眯眼,启唇:“说不好。” “啧,”温子初手上的血色又少了点,带着点惨白,搁在身侧,不急不缓地敲着“墙”头,“我看你在副本里跳楼跳得不是挺开心?” 那是二楼,这是几楼啊? “……你怎么知道我跳楼?” “都说了我房间里有直播了。” 钟珩跟他隔了半扎远的距离坐下,伞尖顶着地面,拿伞柄撑着手。 “这里不是我熟悉的那个神明小镇了。”钟珩听见他说。 “这里的规则没变,但有很多地方明显和从前不一样了,”温子初敲墙的手沾了点儿灰,“不管是人,还是神。” 他说到后面的时候顿了一瞬,不过还是让钟珩捕捉到了,“小镇里有神?” “有,但也算不上,他……”温子初低头看看指尖薄薄的灰,细腻,像滑石粉,“我觉得算不上神,而且他也不在小镇里面。” “这个地方刚开启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但是他很少会管小镇的事,时间长了,这里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就没什么人知道了,”他从口袋里抽了湿巾出来擦手,直到把每根手指的每个地方都擦到,才又将湿巾折起来攥进手里,“我对他也没什么印象,”温子初想了想,“不过黎夜说不好会与他很熟。” 这些天接触的姓黎的就那么一个人,钟珩一下就想到了那张脸,深邃的眼眸,浑身散发的阴鸷可怖的气息,像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 “因为他是神使吗?” “是的,不过据我所知神使不止有一个人,所以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相熟,甚至可能都没见过面,”温子初将手心攥得潮潮的,随后将湿巾换了个手拿着,伸掌感受水分蒸发的凉意,补充道:“但我只见过黎夜这一个神使。” 钟珩默默点头,猛地想起了在副本里的那个面具人,他突然转向温子初,问:“你看过我的副本,那结束前一晚的被小男孩称为主神的那个人——” 温子初朝他微笑,温和道:“我看不到,不过大概率是了,因为只有主神才不会愿意让任何人看到他出现在副本里面。” 太阳逐渐下沉,小镇的天暗了不少,这种情况下从三十多米的楼顶往下看就更吃力了些,钟珩半扭着身,在虚渺中挥了下手。 一滴雨点砸在他手背上。 空气变得潮湿,附近开始能听得见鸟叫声,温子初掌心挂着细密的,看不见的水珠,他起身往远处看,石桥那边被一层薄雾笼罩着,“最危险的不是副本和主神本身,”钟珩看向他,他的眼睛里像是含着痛苦还有惋惜,“而是通关的人,我看了这么久,他们越来越……” 温子初的手抵在嘴唇上,直到说完最后这句话才开始咳,他咳得剧烈,让钟珩一度认为他再咳下去可能就要吐血了。 但幸好,温子初并没有咳太长时间,在钟珩将伞撑开、虚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进屋檐下之前就结束了。 温子初顺手把脏了的湿巾丢在楼道的垃圾桶里,看着钟珩收伞,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他不让我说……” 第21章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钟珩在休息处吃吃睡睡,快被温子初养成猪了。 于是他偶尔会故意和温子初保持一点距离,比如说在某个清晨故意懒床,从而躲掉一顿早餐,再在某天傍晚装作困倦的样子,在晚饭端上桌之前逃走。 他从前不爱说话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没人说罢了,怎料在休息处住了才半个月,就变成了懒得说,每天舒服得像泡在温泉里,暖暖的,没有缺衣少食,时不时还能撸个“猫”。 可能是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钟珩已经完全忘了在副本里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所以直到广播再次响起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到底在一个什么地方。 “玩家钟珩,住所——10栋302,副本资产:850元,副本通关进程——14.3%,进入副本——‘懒惰’。” 广播结束的声音像被锈住的磁盘,滋啦滋啦地在人心尖上剐蹭,钟珩一听到这声音就不大舒服,像长长的指甲在白色的墙面上扣刮,刮下来十指尖的白灰。钟珩皱起眉,在消失之前,看见沉寂了半个月的电视机突然亮了。 他出现在一个屋子里,屋子只有一层,但也不算很小,一眼扫过去能看到三个房间,还有一个开放式的厨房。 钟珩站在客厅,沙发是皮制的,上面铺了一层布艺的沙发罩,第一感觉还算温馨。 整个屋子南北通透,厨房的窗对着客厅的窗,可惜现在是下午,阳光不是那么盛,不然光一照进来,一定温暖得不行。 这里和上一个副本太不一样了,钟珩愣了愣,差点儿以为温子初和黎夜真的给他作了弊,他揉揉嘎嘣响的手腕,抬脚在客厅里转了两圈。 这个副本和“暴食”的另一个不同之处在于——他就一个人。 钟珩神奇地感受到了如释重负。 他坐在沙发上,软软地陷进去,信手捞起茶几上的字条。 “您好,首先欢迎您来这里借住,很可惜不能亲自招待您,我们这几天有事不能在家,所以还要麻烦您帮我们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她是一个小女孩儿,很听话,相信您一定会喜欢的,不过为了让您更好地适应这里的生活,下面是我的一些建议。 “1.可乐每天早上7点半要上学,麻烦您送她到镇上的中心小学; “2.可乐每天下午5点放学,请您到中心小学接她回家; “3.镇民们都很热心肠,互相帮助是常有的事,所以如果遇到有镇民请求您的帮助,尽量不要拒绝; “这些是日常出行,我还在家里留了一些便签,方便您与可乐相处。” 这张纸条的旁边还有一张花里胡哨的便签纸,上面用签字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只小兔子,钟珩把那张纸也拿起来看,上面写着: 一个人照顾可乐会很辛苦,如果您能找到一位室友,我们是不介意您将他带进房间里来的; 可乐很能吃,而且嘴很叼,她吃的东西和不吃的东西在冰箱上都有备注,烦请您遵守,否则可乐会闹很大的脾气; 可乐和普通的小孩子有些不太一样,不管她身上出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请无视,更不要对她提及这件事; 早点休息,晚饭后不要让可乐出门,如果半夜听见有猫叫,请关好门窗,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 钟珩仔细消化了一下这几行字,上面第四条的文字后面换了个颜色,他脸凑近了些,一个阴影打在纸条上,在昏暗的房间里让那上面的字迹更加看不清了。钟珩抬头,一个手里拎着本书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当了房间里唯一进来的光,他一顿,毫不犹豫地伸手扣在了小女孩儿的额头上,就着那个姿势将小女孩儿往后推了几步。 第22章 然后继续低头看——“更不要对她提及这件事”那里被轻轻划了条红色的横杠,又打了个对号,在后面圈了个括号备注道:“不要让可乐发现她和你们的不同,包括这张纸条。” 被推了的可乐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懵懵的,手上的书差点反射性地砸在钟珩头上。 钟珩看看字条,在看看可乐,抿着唇打量小女孩儿。 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不一样,他视线下移落在她手拿着的书上,那本书蛮厚的,包着透明带花纹的书皮,侧边透着里面的字——“语文”。 正面被花纹盖住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乱线,钟珩再低头看了一眼,或许是只小兔子吧? 他的手还在可乐脑袋上放着,可乐看上去马上就要爆发了,钟珩终于收回了手,把纸条折起来塞进了口袋里,既然不能让她看到,那放哪儿钟珩都不放心,他朝可乐眨眨眼,没来由地感觉就算是撕碎了丢进垃圾桶恐怕对面这个小孩儿也能给他捡起来拼回去。 可乐酝酿了一会儿脾气,火刚冒头,就被钟珩慢吞吞冷淡淡的态度浇灭了,她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又没处发泄,不是滋味地皱着脸,命令道:“我饿了,要吃饭。” 钟珩并不喜欢小孩子,更别说照顾了,之前带着顾佳就已经是极限了,那也不过是出于实在看不得小不点儿死在副本里罢了,但现在……钟珩看看背着光的可乐——长得挺可爱,但是不是诡怪都难说,他就更没有耐心哄她玩儿了。 本来没有想找个室友的想法的,钟珩咬住脸颊内侧的肉。 看来这个决议要提上日程了,更主要的是——他哪儿会做饭? 不过钟珩并没有表现出来有任何困难,他没回应,将口袋抹平,轻描淡写地站起身,有种游刃有余的感觉,“知道了,去开灯。” 他自己怎么回事不知道,反正可乐被他骗到了,电视前蹲经验的玩家们也被骗到了。 【不是他真会啊?他是怎么能那么淡定的?我看隔壁已经脑袋飞飞了】 【他是之前在休息处杀诡怪那个好像】 【……那能理解。】 【这还能看隔壁吗?怎么切的?】 【我ci……?我还想这个怎么搞,这就发出去了?】 【好像是的,不用打字说话,直接过脑子,有点可怕】 这些人已经隔着屏幕讨论上技术问题了,温子初给自己泡了壶茶端进房间里,悠哉悠哉地靠坐在床上,身侧摆了个床上桌,上面一整套茶具,还有一罐格格不入的糖。 他一边往茶杯里倒茶,一边咬碎嘴里的糖块。夜晚的风从开了一个缝的窗户那儿钻进来,把茶壶中间升腾起来的一小丝雾气吹得晃晃悠悠。 第一次看见铺了密密麻麻各色语言的屏幕还有点不适应,不过还挺有趣的,温子初动了一下遥控器,把别人喷上来的弹幕移到屏幕上不碍事的地方,动手把他的茶扇凉,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除了新手副本,其他副本的顺序一般都是随机的,所以钟珩的第二关,就连有些已经过了四、五关的也可能没经历过,所以有了这个能看到副本状况的电视之后,平时不怎么活跃的老玩家都冒头了,都是想来提前学习或者避雷的。 于是随着看直播的玩家越来越多,一大段一大段的话飘在屏幕上,快到人根本看不清都说了什么 ,总之只要有人在想,那么那些内容就会出现在弹幕里,没有一点隐私,不作一点遮拦。 温子初悠闲地给自己盖上被子,指尖勾在了茶壶把上,飘飘悠悠进来一股烟丝的香味,带着沉重的灰尘的压抑,还有厚厚的潮湿气。 茶壶被提高,哗啦啦浇进不大点儿的瓷杯里,冲淡了那股难闻的阴郁。 黎夜把他的卧室当自己家一样,大衣也不脱,拢着一身的风尘仆仆就坐在了温子初床上。 炮灰美人脸色难看了一瞬,把被他弄凉了的茶推给黎夜,“什么毛病?赶上不用你洗,下次再这么直接坐小心我把你从窗户踹下去。” 黎夜扯了一下唇,新鲜地打量几眼他的电视,“平时没见有这么多人。” “他想干什么?”温子初摩挲着茶杯口看向他,“你见过他了?” “嗯,”黎夜浅浅回了一句,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飞快地扫过那些人脑袋里想的东西,八、九成都是没有用的废话,也不知道弄这些到底是干什么,“他从不搞没用的东西。” “我大致有猜测了,”温子初手提起来,搁在面前半天,就是没把茶杯往嘴边送,“终于快结束了,他安静这么多年没动静,”温子初感叹道,语气里隐隐有些放松,好像揪紧二十多年的心终于要落地了,“现在终于露面了。” “你怕他?” “我不怕他。” 黎夜从屏幕中抽回视线,休息处的黑夜不再寂静,偶尔会从某个房间传来或是害怕、或是激动的尖叫。 温子初揉了揉耳朵,仰头把水喝了,没像之前那样一点一点地品。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继续说话,温子初是知道的,他们再这么看都没有用了,按照那个人的性格,休息处的变化一定伴随着副本的变化,现在他肯消弭了副本和休息处的时间差,把副本完完整整地呈现给未进副本的人。 只有一个结果—— 这个副本再也不会出现。 那等钟珩真的过了所有副本,神明小镇会消失吗? 温子初不知道,他胸口闷闷的,像失去了什么东西,又像填满了什么东西,好似一块浸满了水的海绵,反反复复地在他心口处挤出,又吸回。 一瞬间上了天堂,一瞬间下了地狱。 他默默摸上了小桌板,在糖罐里拾了颗糖丢进嘴里,烦躁地看向身边的人,问:“你还不走?” 黎夜耸肩,下一瞬消失在了他眼前。 第22章 钟珩慢悠悠地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可乐在客厅往这边看,不情不愿地挪过脚步到墙边开了灯。 室内一亮起来,所有阴森压抑的气氛都被冲散,实际上钟珩也没有那样的感觉,或许只是可乐的眼神实在是太像想把他吃了的样子。 不过现在,头顶的灯光微微发着热,可乐穿着毛绒绒领子的衣服,围在脖子上,乍一看还蛮可爱的。钟珩就扫了她一眼,视线收回去放到冰箱上,他拉开冰箱门——其实分得也不是很困难,简单来说就是,可乐只吃菜,不吃肉。 还挺好养活,钟珩撕掉便签。 他对着正往外散冷气的冰箱愣了会儿,在找一个室友和让可乐将就一下之间摇摆。 几秒钟过后选了后者。 毕竟室友也可能不会做饭,又不确定性,还是后面的更稳妥些。 可乐还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听见那人一本正经地问:“白灼吃吧?” 可乐:“?……吃。” 冻了没多久的新鲜的肉和菜被钟珩拿在手里。 白灼? 灼个屁。 以他的能力,白灼都能把锅烧漏。 钟珩表情淡漠地放水、开火,接着把肉和菜一股脑放进去,一滴油都没放。 白灼嘛,白就行了,你管它是灼的还是煮的呢。 可乐被他这番操作弄得一愣一愣的,默默给自己的嘴点了根蜡。 这真能吃吗? 她还在想怎么找个机会发脾气,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钟珩盯着锅的动作一顿,眼看着可乐要去开门,大步迈过去把她按住,抓着她的胳膊给她拎到了沙发上,“先别动。” 敲门声停了一会儿,等钟珩往那边走了两步就又响起来。可乐坐在沙发上生闷气,要不是听说这个房间里的玩家杀诡怪,她晚来了一会儿,不然就抢在钟珩前面拿到那张纸条,就不用再在这里受罪了。 可乐默默敲桌,恨恨地注视钟珩的口袋,这家伙把那东西随身带着干什么? 重要的是——她不敢去偷。 敲门声缓慢,听得出外面的人并不着急,于是钟珩也站在离门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歪头靠着窗户,试图先看看是什么人在敲门。但这个角度门口的人被墙挡得严实,只能看见从房檐的灯照下来的影子,钟珩看见那人敲门的手一顿,似乎是偏了下头,移到门把手上。 可乐对着钟珩的背影呲了个牙,下一刻,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可乐看着来人,小心地收回了自己的牙,坐在沙发上装乖。 心里却咬牙切齿地想:为什么、不、锁、门?! 门外的人裹挟着凉意进了屋,屋里亮堂,比隔壁几个血淋淋的看起来好受多了,他侧头看见钟珩,展颜一笑,“又见面了,幸运儿。” 钟珩不太好说自己现在是怎么心情,应该是松了口气的,因为黎夜是他“亲手”杀的,但他实际并不想那么做。 不过他也该是早有预料的,毕竟小糯米团子在休息处黏着他睡了十五个晚上。 所以当看到黎夜站在他面前时,钟珩是有些开心的,想来如果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一定会怪自己。 第23章 他在原地没开口,只觉得又有点别的意味——尴尬。 就好像每天和你贴贴蹭蹭的小猫突然变成了个成年男人,无法抑制地会将这张脸丢到那只猫身上,再回想一下,钟珩舔舔唇,突然觉着耳热。 黎夜嘴上噙着笑,歪头看他,余光瞥见一板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孩儿,挑了下眉,可乐默默转过身,眼不见为净。 这种尴尬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厨房嘭的一声,炸了。 钟珩猛地扭头,差点儿没把自己脖子闪了,黎夜从他身侧走过去,分外自然地在他扭到的脖子处捏了一下,随后越过他钻进厨房。 【这这这这……这还是我见过的神使吗?】 【不是,别想了】 【有点儿害怕,幸好不是我和神使在一个房间,要是他敢这样掐我的脖子,我就敢死给他看】 黎夜今天有些不一样,和上次见面多了个带金属链的黑色方圆框半边镜,衣服也换了,不再是那套风衣配长靴,而是换成了西装皮鞋,外面裹着一件偏西方的带金属排扣的大衣。钟珩跟在他身后,见他比先前少了点儿阴鸷,他指骨抵上唇,眯起眼想,有种斯文败类的感觉了。 想到这儿他咳了一下,手指移到耳垂摸了摸,已经不热了。黎夜听见他咳,转头看他,把锅从炉灶上拿起来,笑问:“幸运儿,你煮什么要用高压锅?” 钟珩咳得更厉害了,刚降下来的体温又有了上升的趋势,完全无视了听见这话魂都要没了的可乐。 关了火,黎夜低头往锅里瞧瞧,菜叶都烂成一锅绿绿的汤了,只有上面飘着几丝纤维,还倔强地证明着它生前是颗菜。 他把这一锅浆糊放下,往冰箱那儿走。 【我天,这技术就连我这个厨房杀手都赶不上】 【我看着手里的吃的,没有一点食欲了】 温子初饶有兴趣地一边喝茶一边看戏,他已经对钟珩的厨艺有了一点准备,但在看见那锅里的一坨……还是差点儿把刚进嘴的茶喷出去。温子初捂住嘴,强迫自己咽下去,然后被呛得疯狂咳嗽。 他的特权还是在的,比如说:不会把想法示众在屏幕上…… 温子初幽怨地捞起茶杯压压惊,从桌子上勾起一只半边镜戴上。 【会死吧?我怎么感觉小女孩儿的表情不太对啊?】 【给你吃这种东西你表情也不会对的好吗?】 【但是我不敢动手啊,别说一边是钟珩了,那边还有个神使呢】 不用他们说,可乐也不敢! 她起身片刻,满怀期待地看着黎夜,她虽然怕,但黎夜不会吃她,甚至还有可能给她弄点儿吃的,怎么都比那一锅东西强。 可惜钟珩的下一句话就把她的期待打回了地底。 “……没有了,我刚才嫌麻烦,全煮了。” 黎夜:“……” 可乐:“……” 敢怒不敢言。 可乐坐回去,开始祈祷不要在他俩在的几天里饿死。 黎夜沉默地把手从冰箱上撤回来,看见了从琉璃镜上飘过去的一排“哈哈哈”,淡然地捡起锅,把水倒掉,肉拿出来用开水冲了一遍。 可乐背过身去。 钟珩退后一步观察他,神使穿着一身审判长一样的衣服,像刚从牢狱里出来,才掐死了一个人,周围还拢着沉寂和阴抑,这会儿却诡异地在这里切肉炒菜。 像温子初上身了似的。 【我没看错吧?神使在……做饭?】 【钟珩和神使关系这么好吗?他们就在木屋见过一面吧?】 【天哪,这个世界好魔幻,神使都洗手做羹汤了】 天色渐晚,许多睡得早的玩家已经关了电视,还有一些坚持不懈打算熬夜记小本本的在房间里插根香给自己缓神,屏幕上飘过的字明显变少了。 闲下来的诡怪也来凑热闹。 【神使算什么?别把他想那么神,不过是在木屋小镇来回跑,和普通诡怪也没什么区别,有什么不能干的?】 【就是,你们见过他干什么可怕的事了?也就是名叫神使给你们吓成这样,说白了可能连他都害怕钟珩呢】 温子初看这几个大胆发言有些想笑,手指轻扣在琉璃镜上,黎夜握着锅铲的手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翻他的菜。 脸颊被火烤热,钟珩懒洋洋地撑在橱柜上,越看他的动作越像温子初。 黎夜没什么表情,感受到他递过来的视线之后抽空朝他看了一眼,弯了弯眼睛,解释道:“和姓温的学的。” “哦。”钟珩点头。 接下来没什么话可说,钟珩扭头去看小女孩儿。 可乐闻着肉香憋气地盘坐在沙发上,手里的书页被她攥得皱起来。 外面的天彻底黑下来,此时房间里就显得更亮,厨房的灯是暖光的,照得人一层柔和。 黎夜不吃饭,只钟珩一个人在餐桌上坐着,悠悠然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被黎夜眯着眼盯着看,全然忘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哦诡。 可乐被香味吸引过来,围着餐桌转了一圈。 被黎夜抬抬手挥开,钟珩看她,想了想,只说不能吃错,没说不能不吃吧? 可乐手背在身后,给了空气两圈,那只是限制玩家的规则啊!她吃肉!她吃的啊! 钟珩对周围人的情绪很敏感,此刻低头对着碗闷笑,再抬头时又摸了双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到可乐嘴边,问:“要吃吗?” 可乐直勾勾地对着大肉块,咽了口口水。 刚要张嘴咬的时候,肉躲开了。 “会发脾气吗?”钟珩问。 可乐不说话,只是继续盯着那块肉,片刻后摇摇头。 钟珩见她答应,这才放下筷子,“自己夹着吃。” 可乐呼噜噜把一盘肉都吃没了,比钟珩吃得还快。 【额……这规则这么没用的吗?】 【谁知道了?】 钟珩举着筷子看自己被抢没的肉,视线一寸一寸挪过去,阴恻恻地问:“作业写了吗?” 可乐嘴里塞着肉,含混不清地答:“没,没留。” 黎夜原本支着下巴看钟珩细嚼慢咽,闻言转头向她,用鼻腔哼了声,哼得可乐心虚地放下手里的筷子,踮起脚迈着大步到沙发那儿拿上了自己的书,然后飞快钻进了卧室。 餐厅突然安静下来,钟珩两眼放空,呆呆望了盘子几秒,随后起身,弯腰要去端,被黎夜拦住了。 “嗯?”钟珩抬头。 “用不着你洗。” 熟悉的触感在他虎口处碰了碰,钟珩低头一看,盘子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个小毛团子,将盘底拖起来,紧密盘住,不过触手多,还能空一只偷偷从下面钻过来蹭钟珩的手。 十五天完全够钟珩习惯了,钟珩本来想捏捏它,没想到在反手抓过去之前被人拦住了。 神使大人过于厉害了,只要做一个小动作就知道他想要干嘛,于是黎夜手疾眼快地在钟珩的手翻过来之前,把那一只毛茸茸的触手揪了回去,顺带训道:“干活去。” 小苦力气愤地啃了一口盘子,还没敢啃碎,哼哧哼哧伸长了自己的触手爬到水槽那儿洗碗去了。 “它还掉毛呢,让它干?” 钟珩觉得好笑,撑着桌子笑了几声,被对面的人捏住了脸颊。 突然就笑不出声了,钟珩皱眉躲开,这感觉比那天被人抱着吸血的感觉还不对劲。 始作俑者施施然收手放回大衣口袋里,“我就是好奇,温子初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你养成这样的?” “?” 钟珩不明就里,他还皱着眉,“什么样?” 他的第一反应是胖了,毕竟温子初每天变着法地多喂他一点儿,胖了也不奇怪。 “活人样。”黎夜淡淡道。 钟珩愣住,他每次被人戳穿的时候都会默默的,不说话,但手上却总要摸点儿东西才行。黎夜目光下移,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缓慢地摩挲着桌角的尖锐部分,细看能看得出来,主人用了很大的力气。 黎夜抓住他的手,把它从桌角拿开,动作时特意没有碰到他手腕的肌肤。 反正都亲过了,也不急在这一时,黎夜盯着他微微发粉的指尖,没再刺激他,目的达到之后就松开了他的手。 第23章 钟珩回神,找了别的话题糊弄过去,“小团子不是讨厌你?还这么听你话。” 【那个,这对吗?】 【肯定不对吧,话说那一滩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哎?黑屏了吗?】 【好像是,我这儿也看不见了】 电视没了画面,弹幕上比能看见的时候人还多。 凉凉的肌肤贴过来,脖颈处却被喷上热气,钟珩刚移开没多久的手第二次按上了桌角。 黎夜移身到他背后,食指将半边镜勾下来,手臂从钟珩身后绕过去,半揽着他的意思把眼镜搁在桌子上,收回手的时候顺便拨了一下他耳边的头发,钟珩看不到他的表情,从一股股洒在自己耳后的热气和空气快速流动碰撞出来的声音判断,身后的人大概在笑。 第24章 “它怎么敢不听我的话?” 到此,钟珩终于在他身上找回了点儿第一日见神使的样子。 狠戾。 但又很奇怪,每一次黎夜靠近他,在他背后威胁似的说完每一句狠话之后,下一句话甚或是气息,意外带着缱绻。 钟珩觉得自己疯了。 爷爷的,自己不是m吧? 肯定不是,钟珩撤步,一定是之前没和别人离这么近过,一定是! 屏幕和眼镜同时黑了的温子初放下茶壶,也准备睡觉了,闭眼前还是吐槽一句:“看给你小气的。” 其他蹲守着等着半夜副本诡怪有什么动作的玩家也被迫睡觉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晨光熹微,凉风干净地从窗户吹进来叫人起床的时候。 钟珩躺在软床的正中间,被角抻得平直,粉色被的一侧被钟珩的两只胳膊交叠着压在下面,板正得像小孩儿拿着布娃娃过家家,把娃娃放进去之后再给床铺好。 好在这原本是女主人的房间,布置还算亮堂,但凡把被褥换成换成黑色,怎么看怎么安详。 钟珩这一觉睡得有点儿太舒心了,被人打开窗户迷茫吹醒的时候,甚至都有些记不起自己在哪儿。 他望着天花板反应了一会儿,才又想起来自己还在副本里。 钟珩刚要起身,头才抬起来一点点,胳膊往后撑了一下,扭头看见了站在窗边的神使大人。 “……” 昨天,昨天怎么来着? 钟珩无声低头看了一眼。 身侧别说有人睡过的痕迹,除了自己刚才动那一下,别处一点褶皱都没有。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门板就被人砰砰砰敲响。 可乐消极地垂着手,拎了一兜子书,毫不客气地砸钟珩的门,“起来了,吃饭了,送我去上学!” 里面的人没动静,可乐长叹一口气,拉长了调子,没精打采地又叫了一遍。 鬼知道昨天晚上有诡怪来闹的时候钟珩睡得多死,按规则晚上诡怪就要去闹玩家,结果钟珩一声不吭也就算了,连呼吸都很均匀,以至于来的诡怪以为自己敲错了门,改去闹可乐了。 于是等钟珩开门的时候,就看见可乐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门口,幽怨地看他。 “没睡好?”钟珩还没开口,后面有个脑袋冒出来,问。 可乐瞬间偃旗息鼓,胡扯了个笑容,“好,特别好。” 有了新室友钟珩就不用再收做菜的折磨了,实际上也不用了,因为已经把能吃的东西在第一天已经全做费了。 所以玩家送副本诡怪上学的第一天,可乐背着书包,跟着两个高大男人的后面,又饿又困,走两步就差点扑在前面的人身上,抬头看看是黎夜,强支着眼皮往钟珩背后挪了挪。 但这招明显不太好用,钟珩被屋外的风吹醒之后往四周打量,该找线索找线索,偶尔会被贴过来的神使吸引一秒的注意力,但他本质上是不习惯所有事情都靠别人的,更何况还是这么不……熟的人。 嗯……还不是人。 所以他的注意力压根不在可乐身上,在他看来,规则上关于可乐的并不难办到,那可乐就不是威胁。只是没想到给了黎夜可乘之机。 神使故意落后他半步,斜着用余光扫了可乐一眼,向左挪,在可乐的视线里挡住了钟珩一半身子。 可乐:“……” 镇上的街道很宽,是长板拼起来的凹凸不平的路,可乐在两人后面,抬起腿专挑突起的部分踢。 镇上的生活节奏很慢,一般要到上午八九点钟才能在街上看到出门干活、洗衣烧饭的人,相较来说中心小学上课还算早,所以他们出来的时候街上几乎没有人。 可乐家离镇中心大概二十分钟的脚程,因为没吃饭,他们出来得早,走到一半终于能看到零星几个人,都是往中心小学方向去的。 其中就有钟珩熟悉的人。 骑着一辆小电驴呼啸而过。 留了一阵“嗨,可乐”的风。 可乐闻声抬头,没精打采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把小电驴骑得飞快的人百忙之中抽了个空来看热闹,一点儿也不把道路安全放在心上。 “哎?钟珩?” “嗡”地一声,曾明两只手同时捏住刹车把,车速骤减,在地面上掀起一层薄烟,把后面的小诡怪吓了个半死。 钟珩想装不认识,下意识往黎夜那边凑了凑。 当他刚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时,黎夜已经愉快且自然地从后面贴上了他,怀里的糯米团子露头沿着钟珩的后背滑下去,还没碰到他的手腕,就被黎夜团团塞了回去。 曾明见此一幕很是受伤,没等钟珩开口,右手一转,又是“嗡”的一声带着小电驴窜出去了。 是的,是带着小电驴。 没带刚跳下车干呕的小诡怪。 小男孩和这边三个人面面相觑,眨眨眼,“……” 说来曾明应该算违规,小男孩看看手指无措地落在刀柄上的钟珩,看看一身冒着凉气的黎夜,再看看一看就是被折磨得不像样的可乐。 突然有点儿不太敢是怎么回事? 小男孩在面临着诡生最难的抉择,所幸曾明一溜烟骑到学校门口发现没带学生,转头又“飞”了回来把他接走,没给他选择的时间。 这回道上就剩他们三个人了,原本钟珩一心想着找线索,经刚才曾明一打岔,思路断了,便先搁置,心无旁骛地往前走。 从远处看有一种爸爸爸爸送孩子去上学的既视感。 等把可乐送到学校往回走的路上,人渐渐多起来,不过大多行色匆匆,和来的路上那群人很是不同。 一个人从钟珩身边跑过去,着急间左脚拌右脚,连带着手里几摞纸盒重重摔在地上。 钟珩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那人摔得有点儿很了,起来时腿不怎么能受力,只是站着都很费劲。 他挎着钟珩的胳膊,被他撑着,双手合十朝他连连躬身,“我要给3街的镇民送东西的,很重要,很着急,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就要送到,但是但是我这个……” 他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钟珩一下就明白——任务来了。 于是还没等他请求完,钟珩就主动抱起了他掉的那些纸盒,没有很重,每个都轻轻空空的,跟着脚步晃动时能听到里面东西撞在盒子内壁的声音。 挨家挨户送完纸盒,钟珩揉揉自己的手腕,黎夜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像个人形挂件一样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前提忽略他的脸,尤其是回视人时露出的近乎刻薄的诡异的笑。 不知道是这次是以玩家的身份进来的还是以boss,钟珩想到。 他垂头歇了一会儿,一会儿又要去接可乐。 但他有点累了。 其实他的身体素质远没有这么差,虽然没吃任何东西走了很长时间,但他们走得并不快,东西也不重,实际消耗并不多,而且钟珩以前饿惯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干点儿重活都是没问题的。 他靠着墙边喘气,疑惑是不是在休息处那几天被人养得变娇气了。 额头开始往外渗汗,嘴唇上也有些凉,钟珩手抬到一半,无力地垂了下去,他张张嘴,干涩,连说句话都嫌累。 糯米团子从黎夜怀里溜出来,神使这回没管它,任由它攀到钟珩肩膀上。 黎夜伸了自己的大拇指,在他嘴唇上抹了一下,然后给他看。 是血。 钟珩的嘴唇干裂,他感觉那里痒痒的,应该还在往外溢。 他想伸手擦一下,但现在实在是没力气,只能用舌头舔掉。 两瓣唇分开一毫,舌尖刚往外探了一点点,甚至还没到将下唇舔湿的程度。 先舔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钟珩垂眸,黎夜正老神在在地收回手,他食指上沾了点儿血,不知道是先前蹭的还是…… 他正粉着脖子祈祷不是刚沾到的,看见黎夜接下来的动作脑袋一下子就宕机了。 黎夜把他的手放在唇边……舔掉了上面的血…… 钟珩不会思考一样盯着他眨了几下眼,强迫自己动动脑子,转了一会儿之后也没想出什么东西,最后掀掀嘴皮,道:“走吧,”他缓过点儿劲来,“接去镇中接可乐。” 无力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等嘴唇上的裂口干涸结痂,钟珩的体力就恢复差不多了,只是身体僵硬了些,动一动就会有某处发出关节摩擦的响声。 他们在小学门口接到可乐,可乐在学校吃饱了才出来,她实在是不想回去受罪了,迈出大门的那一步时整个脸都垮了。 意外的是,今天下午神使似乎心情很不错,一个威胁的眼神都没给。 可乐看看前面走的那两个诡怪之间的微妙气氛,感觉自己今天可以睡个好觉了。 当晚和可乐想的一样——没有饭吃。 可乐提前回自己房间待着去了,还好缠着那些诡怪喂了自己饭吃,而且也不用像别的支线boss一样想方设法给玩家下套了,可乐盘腿坐在床上,腿上放了一个小兔子玩偶,捏着它后背的胡萝卜背包,盯着门板看了一会儿。 第25章 还是在房间里安全,出去还不知道是给玩家下套还是给自己下套呢。 她往后一倒,闭眼抱着娃娃准备睡觉。 十秒钟之后,可乐诈尸,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 第24章 钟珩本来在房间里想着昨晚稀里糊涂就睡了,今天总不能继续那样,他抬眼看看黎夜,神使在那里站着,但视线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他一看过来,黎夜就对他扯了个笑。 他一个没招架了,喉结滑了一下,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咳咳咳——” 黎夜走过来给他顺气,弯腰问:“饿吗?” “啊?”钟珩仰头。 突然被塞了什么东西进来,还很香,不知道黎夜从哪儿弄的。 钟珩嘴里满着说不出话,靠着床边一头雾水,感觉被诡包养了怎么回事? “你……”钟珩好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抬头一看,黎夜还在原地,视线没挪过似的盯着他,钟珩一时间有些尴尬,捂住嘴问:“你不回自己房间去吗?” 神使盯着盯着突然笑了,饶有兴趣地歪头看他,道:“你昨天没有好好看这个房子,就这一间,”他耷拉下眉眼,颇有种委屈的感觉,“不然就只能和可乐一起睡了。” 【终于好了?休息处是第一次用这种东西还不太稳定吧?】 【我觉得是,就这老地方,能有网?】 【谁知道这一天他们经历了什么啊?这个副本我还没去过啊,不会就差这第一天的经验就死了吧】 【放心好了,该死早晚得死,以前没有也没见你怕这些】 那些过了不少关的老玩家,尤其是在2、3栋住的那些人,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原本对能看到什么人的经验就不抱什么希望,再一个也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甚至到了自负的程度,连冒上去的弹幕都带着冷嘲热讽的语气。 【说这么多,真的没人关注神使吗?他真的不会吃了钟珩吗?我看他的眼神已经垂涎已久了】 温子初往上拨了拨弹幕打发时间,今天一整天都没戴他的金框眼镜,小镇里面的情况他自己看不到,其实这两天也帮不上什么忙,黎夜嘴上说着嫌麻烦,实际上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温子初怎么会不知道? 他看了十几分钟废话连篇的弹幕,几乎都没什么重点内容,也不知道这些人都已经在副本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脑子里还有那么多废料。 果味的糖被他咬得嘎吱响,温子初揉揉眼睛,看小字看得眼睛痛,下颌微微扬起,在灯光下变得柔和。他动了下身子,被一旁小桌上的镜片晃了下眼,拿了片丝质的布料盖住,沉默片刻后按灭了屏幕。 屏幕熄灭的前一刻弹幕上还在往外跳—— 【神使怎么突然变绿茶了?】 结果他们口中的“绿茶”神使下一刻就语气一转,“她要是惹我不高兴,我一个没忍住把她吃了……” 黎夜极有技巧地停顿一下,“副本支线boss没了怎么办?” 疑似被威胁了的钟珩:“……” 弹幕上飘过一片省略号。 怎么办? “算公报私仇。”钟珩说。 黎夜突然笑得很开心,“跟你开玩笑的。” 他闭了嘴,搬了个凳子在钟珩旁边,“没事儿,我坐着就好。” 钟珩无声注视了他一阵儿,最后翻身不管他了。 今天终于没有像昨晚那样莫名其妙地就睡着了,钟珩支着眼皮躺在床上看窗外,眨眨眼,想到昨天,他确实因为黎夜的到来太突然没有及时检查这个房子,又在晚上被人靠过来的时候慌忙逃回了房间,现在想想实在是后怕。 那样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 夜里很安静,鸟雀扑扇着翅膀从房子上方飞过去,哪里咯噔一下,像被人在马路上丢了块石子,房顶上歇脚的麻雀受惊,声音陡然变得凄厉,奋力扇动翅膀,空气里都是气流碰撞的声音和带着动物温度的浑浊味道。 但钟珩听到声音的远近并没有变。 他的神经瞬间绷紧,声音和气味在空气中蔓延,变闷,钟珩呼吸开始有些困难,空气湿润得像在不停放水的花洒旁边,吸进去一股腥甜的雾气,被呛得嗓子痒,想咳嗽。 钟珩忍住不适,回头看一眼黎夜。 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再看他了,或许是怕他不适,又或许是单纯累了,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眯着眼。 钟珩觉得自己想多了,可能只是因为那些声音,让他对外面的情况先入为主地有了猜想,这才有了后面那些幻觉。 他轻手轻脚下床,时刻关注着没把黎夜吵醒,站在窗边,晚上的小镇温度实在算不上热,里外温差不小,光是伸手就能感受到凉气。 钟珩手放在玻璃上,哈气在窗户上形成了他细长手指的形状。他微微用力一推,在开窗的同时蹭掉了上面的手印。 屋内的光照到外面,地上一处微亮的反光,旁边是一块一块泛白的水渍,还有两个石块摩擦蹭掉的粉末。 钟珩垂眸看着地下,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只是觉得自己额头那儿有气吹过来,没当回事,直到目光往旁边移,看到自己的影子。 本该是他头的位置那里的影子不是一个圆圆的球,在肩膀之上,一个比他肩宽的类似于长方体但边缘并不规则的东西一直连到窗棱的横栏上。 刚刚放松了一半的弦再次绷紧,那根神经就像拉满的弓,只要再用力一点就会崩断。 钟珩视线一寸一寸地往上挪,左腿动了一下,脚尖点在地上,随时准备往后退。 他的手还在玻璃窗上放着,在眼神对上挂在墙上的那个东西的同时,钟珩往后错步,手指掰着窗框收回来,那东西的脑袋被两片窗户夹在中间,钟珩拉窗户的手没动,就那么夹着,另一只手抽了刀,毫不犹豫地在对面的大块头脸上划。 “——刺啦” 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那诡怪半点儿齿都没缺,钟珩不死心又砍了一下。 声音更大了,由于速度太快,接触的地方迸溅出火星,落了几点在钟珩手上,只疼了一下,随后就没什么感觉了,留了几个不起眼的红印。 嘶哑的声音从石头人嘴里传出:“我找我的猫,”他的声音发颤,低沉得如同从地下十万里的地方涌出来的震动,“把我的猫交出来,不然你就成为……” 钟珩没听他说完,刀尖顶着他的嘴,卡在他的上下唇之间,石头人两片厚厚的石唇往中间闭合,但不仅没有将他的刀压断,还从那里往下掉小块的碎石。 尖叫一声,石头人往后退,把刀吐了出去,钟珩趁此机会顺着他的动作开了窗,等他退出了卡着窗户的位置“啪”的一下,利落地关了窗。 外面的石头人疯狂地敲着窗,整面玻璃跟着他的动作震颤,感觉再敲一会儿就要碎了。 钟珩按住窗户,在里面锁上,按照主人留的字条来说,晚上有东西敲门只要关好门窗即可,那么对方大概率是进不来的,所以不用太担心,如果能进来…… 那现在担心也没用。 钟珩想是这样想,手还是放在刀柄上没有挪开,一阵阵巨大的敲击声听得人心烦,心脏跟着撞击声几乎同频,越来越快。 手心慢慢渗出汗,在刀柄上打滑,钟珩举起来吹了两下又放回去,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的人,窗户看上去摇摇欲坠,实际上还挺结实,晃了这么半天都没破一点。 虽然暂时安全,但总不能一直这么等一晚上,钟珩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办法。 一口气还没松完,敲击声中多了一点儿抓挠的声音,他退后几步,越是靠近卧室门板,抓挠声音越明显,钟珩下意识先看向黎夜,后者还闭着眼,眉头蹙起,不知道是做噩梦了还是怎么。 钟珩退到门板边上,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开关,顶灯熄灭,室内瞬间变得昏暗,只有棚顶那个圆圆的灯还泛着淡淡的荧光,随后渐渐沉寂下去。 随着荧光消退,人眼也适应了黑暗,钟珩突然发现——敲窗的声音变小了。 刚刚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后面的抓挠声中,这会儿抓挠声分外在空气中分外明显,钟珩这才反应过来,外面的声音的确是变小了,敲击的时候似乎带着一点不确定,连之前连贯的问话也变得磕绊、断断续续。 他房间的门并没有上锁,但凡外面的东西想到这一层,就算是猫,也能跳起来轻松地压开这件屋子,钟珩的手握上门把手,震动从另一面传过来,令人牙酸的声音里偶尔会掺进细碎的一点猫叫。 他犹豫一会儿,注意转回窗外,石头人动作中带着犹疑和迷茫。 他夜视能力不强——钟珩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不管原因是什么,结论的准确性有几成,但依照现在的状况来看,对自己很有利。 他一直等到敲窗声彻底停止,那石头人噼里啪啦从墙上碎下来,在地上重组成自己的身体,慢悠悠磨蹭着地面离开了。 第26章 此时这边的动静才把黎夜吵醒似的,他慢慢回神,皱着眉扭头,听见钟珩对着门叫了一声:“可乐?” 第25章 钟珩感觉到对方挠门的动作一顿,但接下来是更加猛烈的抓挠。 他的猜测言语并没有让对面的人有一点儿犹豫,甚至更加气愤了。 黎夜悠悠然地起身,在黑暗中靠在了钟珩身侧。先前和石头人碰到一起的时候钟珩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这会儿手臂放松下来,搁在门把手上不自主地抖。 而神使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在靠过来之后干脆利落地给门上了锁。 然后把他手从门上拿下来,推着钟珩上床,“你很累了,先休息。”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动,有种要抽筋的感觉,下午的无力感又涌上来,被人半抱着躺倒床上,耳朵也不好使了,被黎夜的“你很累了”一句话说得完全听不进门外的声音。 钟珩躺下望天花板,望了没有一分钟,紧绷的那根线突然断了,像被拉过极限的弹簧,再也不能自动收回。他大脑一片空白,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对抗着飞快眨了几下眼。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钟珩感觉唇角有什么东西滑下去,无声滴在鲜艳的枕套上,应该还是血,他想。 因为已经感受到了嘴唇因为干裂导致的微微疼痛,他张张嘴,没力气,也困倦得没精神起身喝水,抬起手来想擦一下,只是抬到一半就骤然垂下去,睡着了。 黎夜蹲下来蹭了一下他的嘴角,然后把拇指上的血迹舔掉。他的嘴唇比下午那阵干裂得更厉害,鲜血一股一股往外冒,外面的抓挠声变小,逐渐归于平静。 黎夜回头扫了一眼,视线越过衣柜,收回来时瞥见了爬着细线半边镜。 “嘭”的一下,半边镜镜片朝着桌面倒下去,休息处的一众房间里的电视挨个噼里啪啦在电源处火花带闪电地烧了个黑屏。 钟珩睡得很沉,以至于唇角什么时候被对方贴上来的都不知道,只感觉在荒漠中找到了几滴水,刚打湿唇瓣就没了,于是急切地抬头索取,皱着眉做了个湿润的梦。 这一觉睡得又累又解乏,至少相比睡前,钟珩觉得身体松快了不少。 和前一早不同的是,他睁开眼,并没有看到黎夜,但窗户还是开着的,依然有风吹进来,嘴唇上凉凉的,像刚洗过脸的水分蒸发,钟珩下意识以为是血,抬手蹭了一下,没有想象中的鲜红,甚至没有水光,只有柔柔的湿润。 昨晚搁下手之后的事情他一概不记得,连做了什么梦都没记太清,不过好像在梦里喝了什么甜甜的东西,很解渴。 湿的唇瓣被风吹后会干,就会引得人再去舔湿,钟珩也是一样,被风吹完凉凉的很舒服,等到不凉了,他扯开被子下床,舌尖在唇边滚了一圈。 “嘶。” 舔到下唇左侧时沙沙的疼,钟珩扭头去看衣柜上粘的一小片镜子,猜测是昨晚干裂留的口子,但其实不太像,因为那里缺了不规则的一块皮,钟珩也没多想,站在门前先听了听,这才压下门把出去。 黎夜似乎是刚想进来的样子,钟珩一开门就对上他,幸好抬了头,不然差点儿撞到他身上。 他视线被黎夜的嘴唇吸引过去,莫名感觉他今天的嘴尤其红,像刚喝了血似的。 黎夜感受到他的视线垂眸,眼观鼻鼻观嘴,抬手抵了一下,再放手时恢复了正常。 钟珩见状没说什么,沉默地关上门,叫可乐出来,扭头抹了门上乱七八糟的划痕一把,安静地靠在一边等着。 可乐出来一边关门,一边往自己头上扣了个可爱的兔耳朵帽子,“走吧,”她目光越过钟珩瘦高的身子,他一个人自然是挡不住门的,问:“那门上是怎么弄的?” 钟珩闻言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装作才知道的模样,“噢!野猫挠的。” 可乐审视地看他,明摆着不信,“哪儿来的野猫?” “昨天刚养的。”钟珩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不心虚。 “哦——”可乐动摇了片刻,又问:“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送人了,昨天送你回来捡到的,挠完被人家主人找回去了。” 知道实情但又要认真听钟珩瞎话还没理由不信的支线副本小boss:“……” “行吧,走吧。”可乐捏了捏垂到颈侧的兔耳朵,道。 今天和昨天路上没太大差别,只是没再碰见曾明了,想来两家人不是住在同一条街,也不是那么好碰见的。 钟珩和黎夜在前面走,把可乐送到中心小学之后没像昨天一样往回走,而是绕着中心小学逛了一圈。 中心小学在小镇的正中央,占地面积不小,教学楼、行政楼、食堂、宿舍楼一应俱全,教学楼和宿舍之间是操场,简单扫过去,看大小至少是300米的跑道,就连大门连着的都是一条长长的两侧种着树,下面还有休息的长椅,实在不像一个小学该有的样子。 转到大门的另一侧,那里透过围栏可以看见操场边的主席台后面立着一座石像。 石像本身并不高,下面有个不到一米的台子,目测石像本身也和一个成年人差不多高。 钟珩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因为离得远,只是觉得那东西有点儿眼熟,但像石像雕塑这种东西在学校里也是比较常见的,有些学校就是喜欢在操场周围摆一圈各学科大拿的半身像,下面立一个刻着简介的台子,等着一帮小孩儿下课了闲着拿张白纸用铅笔把那几个字誊下来。 这东西看起来和钟珩以前见过的如出一辙,所以第一想法只是认为这个学校的校长也有那样的学术精神,于是暂时放过它,朝别处看去。 直到一声猫叫在某个教室里响起。 钟珩抬头在一栋楼上找了一会儿,最后盯上了顶楼的一个房间。 这里的教学楼大多都在5层以下,一层楼有6个房间,因为时间还早,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所有教室都亮着灯,能看到里面青蓝色的墙面,只有顶楼最边上的一个教室还拉着窗帘,窗户也紧闭着。 窗帘用的是最常见的绿色的厚重又劣质的布料,虽然重,但遮光效果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在不那么亮的天色的对比下,还是能看出里面是亮着的,说明有人。 钟珩不敢确定刚才那声猫叫就是从那间教室里传出来的,但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一间。 楼层不算高,道上又比较安静,能听见不奇怪,钟珩的手扶上一旁的栅栏,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那声音确实从偏上的方向传过来,不像刚才那样尖锐,变得虚弱、微小。 钟珩死死盯住那个教室,就像是将耳朵也聚焦在了那里一样,发现几乎每一次声响之前,里面的光都会闪一下。 不是电源不稳的那种,而是变得更亮,像谁开了巨大的闪光灯。 他摸了个大概,别的多的想知道也没有了,他今天已经看到了,中心小学的管理十分严格,除了学生和被老师“邀请”亲自接进去的家长以外,是不允许任何人入校的。 所以钟珩也没继续研究,回身看了一眼黎夜。 钟珩一时觉得很神奇,每一次找上他的时候,黎夜都能精准预判到他的行为,以至于总能准确地和自己对上视线。 某位被神化了的神使大人正盯着他笑,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刚回答出了老师提问的问题的小朋友,感觉下一刻就要往他脸上贴小红花了。 钟珩眼神不自觉闪躲,长长的眼睫呼扇两下,垂了下去。 心想神使归根究底还是个诡怪,尽管站到这个玩家的位置也不做一点玩家该干的事。 黎夜会读他的心一样,偏头,眼睛的水平线低了一点,刚好能平视到钟珩浅棕色的眉毛,他先笑了一下,问:“幸运儿,你好像在怪我?” “没有。”钟珩抬眼,答得干脆利落。 他没有怪黎夜的理由,也不想怪,他还不知道怎么形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或许称得上是室友,亦或是朋友,不过不管是哪一个,钟珩都觉得自己并没有责怪他的资格,甚至有时会很感激。 黎夜和别人有着微妙的不同,微妙到每次他一靠过来钟珩四周的温度都在升高,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他把那称作紧张,但具体是为什么紧张钟珩说不清,最后只能归咎于没有人会无缘无故靠他那么近,而他还找不到理由拒绝。 就连温子初都不会这么过分,钟珩没来由地想。 黎夜没有在他抬眼的时候盯上他的眼睛,视线还落在他的眉毛上,那里面有颗更浅、更小的痣,他注视那颗痣片刻,在钟珩莫名其妙的眼神中伸手。 按住了他的眉尾。 在摸到那一小颗不明显的突起时,还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们……在干啥?】 【我不知道,阿巴阿巴阿巴……】 后面是被弹幕自动屏蔽的星号。 黎夜一只眼看着眼睛内侧划过去的那些未经屏蔽的不太雅观的字句皱了下眉。 第27章 手上一用力,下面的人干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注意到他今天居然又戴了眼镜。 休息处3栋抱着盒饭边吃边看的男人骂了一句:“艹!又黑屏了!不好使就找人来修一修,不想用就别把这东西搬过来恶心人!真他妈晦气!” 温子初刚想让黎夜别那么冲动,总搞黑屏会被人注意到的,下一秒就接到了3栋保安处的电话。 有一个玩家跳河了。 刚叫的盒饭都没吃完。 第26章 中心小学附近的绿化带做得十分不错, 每隔十步就有一个花坛,边上栽着五颜六色的花,路过时能闻到淡淡的香味儿, 矮矮的花丛中间种了棵白桦树, 高得离谱,丑得诡异。 钟珩仰头,站远了瞧这一排齐刷刷的栽在花坛里的树,短暂地对副本诡怪的审美表示了一下佩服。 他不太想再碰到昨天那个人了,于是离开中心小学之后往了另一个方向走, 那边越靠近小镇边缘的地方房子越稀少。到了能看到远处都是荒芜的田地那处时, 附近就只剩了零星几家镇民的屋子。 他们的屋子大多都带着院子, 里面靠墙立了不少石碑, 一律是“某某某,石像小镇镇民,”中间夹着几句或是赞美的生平事迹或是表达思念的儿孙情怀, 最后落款“长子/女儿:某某”。 钟珩猜测这边都是以给人家已逝亲人刻碑谋生的。 主人家没出门,屋里也都跟空房子一样安静。谁家养了几只鸡, 溜达着在地上啄小石子消化食物, 叫也不叫一声。 轻微的鸡喙和地面碰撞出来的声音在溜到钟珩耳朵里之前就散了个干净, 这里实际上看起来还挺空的, 瞧不出什么蹊跷, 钟珩又看了两眼准备回去, 自动忽略了身边的挂件。 黎夜推了下眼镜,抬脚跟在他后面走, 照常没有说半句有关副本信息的话。 钟珩抱着多听多看多知道多安全的思想,从几间房子中间穿过去,绕开了来时路, 沿着几个校园的矮墙边走过去,只是他没注意到那几间屋子里,原本站在客厅的石像此时朝窗户这边、钟珩走的方向,跟着他的背影咯吱咯吱僵硬缓慢地转了半圈脑袋。 它们和纪念馆的雕塑大差不差,只有眼睛不同,它们的眼睛极像人眼,但眼白却是猩红的,像要滴血一般,从里往外泛着光。 黎夜脚步微微一顿,偏头往后瞥了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片刻后收回了视线。 十几座石像又默默转了回去,好似从没动过。 接下来是事情十分好办,钟珩其实注意到了石碑上提到的“石像小镇”,联想到昨晚倒挂在他窗前的那个东西,不难猜到其中的关联。 当初刚进来副本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人提及有关小镇的事情,现在看来,这个镇名绝对不是一时兴起就定下来的,一定和晚上挨家挨户跑去找猫的石像人有关了。 可是找猫…… 可乐大概率就是那只猫。 昨天又见到了曾明,说明这个副本并不是单人副本,他们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也就是——这个小镇还有无数个“可乐”、无数只猫,以及无数个石像人。 钟珩没来由地回忆起两个小时前在中心小学看到的那个塑像还有奇怪的猫叫声。 他低着头,正午的阳光打在他头顶,银白色的头发被阳光照得有些发黄,钟珩自己都不知道,他每当一心一意想事情的时候,都会无意识有点儿小动作,比如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然后背着手盯着地面,把一颗石子踢到前面去。 石子在地上咕噜噜翻了几圈,最后因为摩擦力停在钟珩脚前不到两米的地方。 钟珩走得慢,一是因为本来就没打算回去,因此并不着急,二是他注意力不在这儿,就走不快,而且走快了还危险。 他总不能在心不在焉且漫无目的情况下飞快地往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走,等不小心撞到什么,或者即将掉到哪个坑里的时候再被神使大人拎着后脖颈提溜回去。 钟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到这里去,于是顺势思考了一下,结论是:按照神使大人最近的接触距离来看,恐怕不会拎着他的后脖颈,更有可能的是会从中间揽着他的腰,把刀横在他背上,十分自然地贴过来,空着的手捏住他的下巴。 一想到这一点,钟珩面色开始变得奇怪起来,但没有发自生理或心理的抗拒。 而恰恰这一点才是最让他害怕的,不管是谁,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的靠近没有抵触,并且产生了类似于依赖的舒适,甚至有逐渐发展成为习惯的趋势,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像这种情况一般会走向两个极端。 不可自拔的相濡以沫。 还有生不如死的惊天骗局。 钟珩不希望自己遇到的是第二种,不管是出于安全……还是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 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到第二种的结局,片刻的温存已经在他全部的生命里熠熠发光了,但他仔细想想,其实也没有多希望他们能发展成第一种样子,甚至有些逃避这件事。 他不知道黎夜为什么总会以一种与他认识了百十年的感觉靠近他,钟珩的手落在身上唯一一件原属于神使的东西上,拇指不停地摩挲。 太阳被落在身后,影子斜斜地打在身前,钟珩能看到黎夜比他矮了半截的影子,那个影子和正常人没有半点儿区别,高高大大的,甚至能从影子里看出来这个人一定很英俊。 钟珩的思想漫无边际地飘到这个地方,反应过来之后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真的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是个颜控! 现在一下就清晰了,为什么他不忍心拒绝黎夜的亲近了,像一只巨帅的陨石边牧悠闲地迈着绅士腿穿过人流,对周围那么多的目光和赞赏视若无睹,毫不犹豫地走到你身边,蹭了蹭你的小腿。 换谁都没有办法拒绝的吧? 钟珩如此安慰自己,安慰了半天,打算还是暂时搁下这一段离奇的想法。 阳光太暖了,他们走得太偏了,饶是此时小镇边上也没什么人,太安静舒适了才会有无厘头的想法和光怪陆离的梦。 钟珩的视线终于从地面上挪开,两根手指捏了捏耳垂。 他的耳垂没有很薄,是老一辈人说的那种有福相的样子。 已经不知不觉走偏了,黎夜也没有提醒他,只是默默在后面护着,盯着他的背影,像盯一个像要了很久的娃娃。 钟珩抬头后脚步骤然一顿,朝附近看了看,尴尬地转回头,看见对方歪头做了个“怎么了”的疑问表情之后,又僵硬地转回去。 好吧,多走一会儿总能走回去的。 他这么想着,思绪终于回到了副本内容上去,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想办法混进中心小学。 可屏幕前的玩家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一个个挠着头问: 【那个……绕圈也是这个副本的通关关键吗?】 不过出乎钟珩的意料,他想办的这件事意外地顺利。 因为等到他们兜了几个圈终于到了中心小学门口的时候,只剩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学生们就放学了,他靠坐在花坛边上等可乐出来,等到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小猫”。 可乐还是捏着她帽子上的两个兔耳朵,瘪着嘴不情不愿地往外走,旁边飞奔出门的小诡怪碰见她指着她笑话了两声。 可乐手上一使劲,气愤地捏扁了充棉花的兔耳朵。 结果刚一松手就弹了回去,可乐从鼻腔狠狠出了口气,远远看见悠闲得不像样的两个“家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跺着她的两只小脚重重地走过去,啪嗒啪嗒的声音惹得钟珩抬了眼,作势起身要往家里走。 可乐叫住他,拖着长音不耐烦地说:“等等,今天先不回家了。” 钟珩疑惑地转头看她,就听某个抓狂的小女孩咬牙说:“我被叫家长了。” 哦,嗯? 连另一半出生没有都不知道的钟珩还是这辈子第一次被当家长叫。 他双手撑在大腿上,微微弯腰看可乐,可乐十分不适应他这个行为,拧着小眉毛往后退了一步。 钟珩直起身,按了按手指关节,给诡怪开家长会? 这个世界还是比他想象的还要玄幻,不过还是进去了,钟珩好心态地想。 不得不说,钟珩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没有什么经验,自然也不能期待他有什么特别好的表现。 于是在被可乐的老师问到“可乐平时在家里学习吗”的时候,钟珩没看可乐的疯狂示意,如实答道:“不知道。” 可乐在老师背后恨铁不成钢地晃了一下脑袋。 捶胸顿足得差点儿想替钟珩当了这个家长。 按照常理,一般玩家遇到这种情况,不是依赖于现实世界的真是经历来编个“孩子十分努力学习”的瞎话糊弄过去,就是战战兢兢看着后面小boss的提示给一个模棱两可但让人不太好挑毛病的话术。 第28章 这个问题在副本中相当一个筛选的过程,一种可以暂时放过,另一种则要留下接受下一轮的拷问。 钟珩这种回答老师还是第一次听,一时间不知道是选哪种,她低头摸了摸鼻子,又扶了扶眼镜,最后盯着镜片上五彩的反光,不确定地问了下一个问题。 “可乐最近成绩下滑很严重,作为家长您有没有关注她的生活,她最近回家之后有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这位老师自觉已经把问题问得很清楚了,停下来等钟珩的回答。 这属于是附加题了,已经和可乐没有关系了,她撑上后面的讲台,跳坐在了上面,两条腿前后晃悠起来。 这题目在钟珩听来也很简单,追根究底就是要他在可乐面前说关于她变猫的事。 钟珩并没有按照该有的逻辑走,而是避过了这个问题,气人地道:“上个问题不是说了,没关注。” 第27章 作为老师的诡怪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上不去下不来,差点憋死诡,最后指着钟珩的鼻子, 指了半天, 硬生生把脏话咽了回去,才说:“这位家长不关注孩子的学习状况,且态度不端,需要进行特殊培训。” 钟珩挑了下眉,还有点儿开心, 原本还怕这点儿时间不够他找线索的, 这下好了, 切身体会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的胳膊垂在身侧, 右手食指愉快地在刀鞘上碰了一下。 老师向下看,当时吓了一大跳,这种危险分子绝对要严格控制! “刀这几天要统一保管, 不能带着身上。” 钟珩掀了下眼皮,从善如流地卸下长刀搁在一边桌子上。 于是钟珩当晚就被留在了中心小学的宿舍里。 宿舍都是两人寝, 不大的房间里摆了两张1.2米的床, 铺着板正的蓝格床单, 叠得像豆腐块一样的薄棉被, 盖着一张白色的、印着“中心小学”红字的、四周还炸着线的劣质硬布单。 钟珩拍开灯, 如烟空荡荡的一张方桌两张床, 谁也不挨谁,甚至都不挨着墙, 怎么看怎么奇怪,板正孤零得像摆了俩棺材似的。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钟珩回了一半头, 就看见另一个人怀里抱个洗漱用的盆,肩头搭了条纯白的毛巾,迈过门槛,直愣愣地越过他,拿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两下,再叠好放进盆里,塞到右边的床下面。 那人坐下后才发现门口还站了个人似的,顶着两个黑眼圈支了支眼皮,“新舍友啊,你好。” 打完招呼,倒头就睡。 被突然注意到又被突然撂一边的钟珩:“……” 他愣了一阵儿,反手关上门,在锁舌碰到门框之前压下把手,轻轻挪到床边。 不太习惯地坐下,弯腰往床底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放着一个小铁盆,钟珩默然片刻。 感觉更像坐牢了。 学生宿舍的窗户也是古老监狱的那种,一条条窄木条纵横交错,月光被切割成好几片,在空气中产生了丁达尔效应。 钟珩倒在床上,看着面前活跃跳动的灰尘,第一次在这个副本世界里失了眠。 直到天边慢慢亮起来,太阳换了月亮的班,在薄云的遮掩下照亮半片天的时候,钟珩才迷迷糊糊合上眼。还未进入深眠,就听见耳边乍起一阵催命的铃声。 他蹙着眉烦躁地睁眼,并没找到在他耳边乱叫的东西,余光瞥见了隔壁床的那个人机械地从床上爬起来,把被工工整整叠好,俨然一副被教服了的样子。 钟珩仰头望天,他虽然没有起床气,但被人拿着大喇叭抵在耳朵上循环播放学校起床铃的感觉也实在是不舒服,就连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他认命似的坐起身,对着一旁的例子折好了被,整理好衣服就出了门。 早上宿舍楼道的情形和昨晚钟珩一个人上来的时候完全不同,昨天他自己爬上楼的时候楼道里异常安静,也没见过别的人,所以他下意识以为这就像照顾可乐一样的单线任务,直到看到他“舍友”。 但钟珩也并没有因此改观,毕竟光看他这几个小时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正常的玩家。 说是诡怪npc他可能更信一点。 不过今早他在疯狂涌下楼的人流里看见了曾明。 他原本是没有想叫住曾明的,只是扶着楼梯边四处打量边往下走。 周围的人有些过于多了,你拥我我拥你,再加上都走得很快,从钟珩身侧超过去,总会不经意地撞到人。 钟珩被后面的人连撞了几次,终于在第48个人超过他的时候一脚踩空,往前倒了下去。 还好他反应快 ,轻轻搭在扶手上的手倏地握紧,这才没趴到前面人的背上,与此同时,钟珩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腰。 他还没来得及低头看,这边的动静就吸引了曾明,他抬头,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被挤着的钟珩。 “钟珩!” 人群闻声纷纷回头,他们两个只隔了一个楼梯转角,钟珩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唔——” 曾明还没从兴奋中缓过来,就被人扣住了想散发愉悦之情的盖子,逆着大部队艰难地往上走了两个台阶,刚好和下来的钟珩平齐。 人群只是骚动了短短几秒钟,没有人停下脚步,都飞快地往楼下跑,等出了宿舍门,就撒了欢似的散在操场上,最后又聚在教室里。 钟珩占了身高的优势,越过几个黑黢黢的脑袋,透过窗户望向操场,远看那些人跟贪吃蛇游戏界面一样,从一个圆点到两个圆点,再到一排圆点连着。 曾明还在喋喋不休着,问完钟珩是怎么进来的之后没等他回答,就自顾自说起自己的经历,似乎早忘了那个被“抛弃”的早晨。 “你是被叫家长了来的吗?昨天被叫家长给我冷汗都吓下来了,我的天,第一次被诡怪老师拷问,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被正常老师问问题都能吓尿,别说这个了。” 他说起自己的糗事来完全没有偶像包袱,跟在小屋换了个人一样,大概在副本里被磨炼地已经忘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还是一个不太凉的三线明星。 曾明的声音从他右耳朵进去,左耳朵出来,他还扭头朝着外面,密密麻麻的看着突然有点儿恶心,钟珩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收回眼时视线猝不及防又碰到那几个黑黢黢的脑袋,上面密密麻麻的分了叉的头发。 钟珩忍不住干呕了一声,这给旁边的曾明吓了个半死。 “你怎么了?没事吧?”他的声音突然变小,“不会又诡怪在宿舍里喂你吃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吧?” 钟珩知道他说的是像暴食副本里紫色粘液或者什么东西的眼球之类的,但他就十分不小心地想到了黎夜,和那晚梦里喝到的甜甜的泉水。 曾明见他半天不说话,声音突然顿住,不确定地抖了抖,问:“你该不会是……被我恶心到了吧?” 见他莫名其妙开始怀疑起人生来,钟珩干咳两声,摆摆手,“密集恐惧症,没事。” 卷腰上的东西早就钻进他的衣服里,贴着他的皮肤,在的平坦的小腹上游走。 钟珩一痒,隔着衣服抓住乱动的东西,一摸手感,就知道是某个不听话的毛团子,一时哭笑不得。 刚进来并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他们就只好跟着大多数人的行动去做,比如像贪吃蛇的一节身子一样在操场上飞快地蛄蛹,再比如排成一列乖巧地站在楼梯口等电梯。 一趟电梯最多也就能乘10个人,粗略估计了一下,钟珩开口:“到我们至少还要三趟,”他看着跟如同树懒附身了的缓慢上升的电梯,有扭头看了看就在身侧的楼梯口,生无可恋地问:“我们为什么不走楼梯?” “这……”曾明一时哑声,“从众安全吧还是。” “你知道我们要去几楼?” “……不知道。” “你确定他们和我们是一起的?” “……不确定。” 刚想通、实际上是不想站这儿排队的钟珩抬脚就往外走,没说让我干什么就是什么都不用我干。 相比之下他更想去楼下看看那个石像,还有1号楼顶楼的那个房间。 不过因为已经等了一阵儿,学校的大门开了,学生涌进来,可乐从1号楼偷偷遛到了这边。 “你干嘛去?” 可乐换了另一套衣服,但头顶那个兔耳朵帽子还是很好辨认,她拽过钟珩,看了看周围,示意他低头。 钟珩弯腰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她说:“培训,顾名思义就是给你们上课,”她下巴一扬,“那儿都是来培训的家长。通过考核才能出来,你快回去,被人发现了是要扣分的。” “哦,知道了,”钟珩听完无所谓地点点头,在可乐快要被气死的表情里问:“能不能走楼梯?” 可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一边恨自己受不了威胁,一边忍辱负重地咬牙切齿道:“不能!那儿写着呢!” 钟珩回头,眯起眼仔细看了半天,也没找到那里写着不允许走楼梯。 第29章 可乐伸手指了指一边的牌子,手指在铁板上磕了两下,发出“铛铛”的响声。 “嗯……” 钟珩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曾明,后者连忙摆手:“我没看见,我不认识。” 预备铃响起,可乐撂下一句“回去排队”就跑了,只留这两个人对着那几个方块字面面相觑。 怎么看也看不出是“楼梯禁用”四个字。 再看看,只有字数对得上。 犹豫了一会儿,保险起见,两人还是决定跟着大部队等电梯,这时钟珩之前的选择就显得有些傻,不过没人在意,他也只后悔了几个小时,然后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曾明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沉默只以为他是在思考,于是对自己进行了反思:到底为什么不如别人,一定是不够努力,不够用心……不够聪明。 前面的人不少,所以等到他们进电梯的时候已经按好了楼层,一齐都是到4楼去的,这也就省下他们再随便蒙一个楼层了。 晃晃悠悠4层楼坐了将近五分钟,十几个人才挤来挤去从不大的电梯门出去。 他们两个人完全是被人从前后夹着运出去的,终于到了空地,钟珩一抬头,就看见了昨天那个可乐的老师。 她拿着一个笔记本,手里还攥着一根红笔,在本子上钟珩和曾明的名字旁边打了个叉,“钟珩、曾明,迟到,德育量化扣五分。” 第28章 莫名其妙被扣了分的两个人被当作需要重点关注的差生安排在了讲台两侧, 跟着授课老师站起来看墙上的那一排“鬼画符”喊口号。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钟珩读到一半就感觉不大对劲,十分不认同地放小了声音。 他离老师太近了, 一点细微的声音变化都很容易被发现, 讲台上的老师眼球一转,目光从上挑的眼尾扫过来,带着老师独有的压迫感和诡怪自带的阴森可怖。他的瞳孔是纯黑的,不透光一样看不到一点杂色。 他用让班里所有人噤声的飘然嗓音问:“你怎么不喊了?” 曾明看着男老师另半张脸上挂着的笑容,丝毫感觉不到亲切, 甚至能脑补出他舌头在口中舔舐尖牙, 下一秒就要张开嘴巴, 像绞肉机一样咬掉钟珩的头, 然后慢慢地碾碎。 他默默在心里为钟珩擦了把汗,其他的学生矮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也不敢听热闹,恨不能把耳朵也一并捂上。 相比之下, 当事人就冷静多了, 钟珩抬眼和他对视, 然后随便找了个理由, “我不认识上面的字, 怕说错了。” 这其实算不上瞎说, 因为他是真的认不得,每个横竖撇那的意义都进不到脑子里去, 这东西在他眼里跟抽象画没什么区别,完全不能理解它们要表达的意思。 曾明依靠着讲台的遮挡,手指在下面心虚地扣桌面, 直到把小木桌子扣起毛边,木屑扎进皮肉里才停下 ,疼了一下,背过手去不敢吱声。 但这个诡怪老师听到他的答案不仅没有生气,似乎在意料之中地扬了扬眉,透着几分骄傲,不久又折下眼皮,嘴角拉得更远更高。他停顿了一会儿,就用那个诡异的笑容对着钟珩,片刻后低头整理了一下讲台上的一打纸,赦免下面瑟瑟发抖的一班学生,“好了,课前就到这儿,坐下吧。” 一张一张纸从前往后传到每个人的手里,上面画着意味不明的简笔画,倒是比墙上的字好理解一些。 “今天的课程就这些。” 老师指着他们手里的纸,“勤劳是美德,我们的小镇最出名的是什么?” 后面的学生异口同声地答道:“是勤劳!” “还有呢?” “互相帮助!” “嗯,”老师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开始讲他那个胡编乱造得好似很有道理的课,“看你们卷子上的图……” 钟珩拎着一张薄薄的纸低头看,对他管这叫卷子的行为不置可否。 “上面的人,就是我们的镇民,手里的铁锹就是我们的劳动工具。石像小镇是受神庇佑的小镇,我们从小就接受神的教育,神说过,我们要用双手创造大家的美好生活。” 图上的小人手里拿着铁锹,但脚底下没有土地,那个抗锹的姿势如果不说,钟珩都以为他是要去找仇人算账,他垂着头,掀起眼皮往上瞧了一眼,对这老师说的话抱有很大的怀疑。 是不是有神另说,勤劳和互相帮助…… 钟珩是帮过,但从他短暂的时间经验里来说,帮这里的人大概率是百害而无一利。 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大家的美好生活? 钟珩不由得“嗤”了一声,哪儿来的圣母? 站着的诡怪显然注意到他的反应了,但他正讲得慷慨激昂,于是决定暂时放过这个没礼貌的人类。 “作为石像小镇的镇民,你们都应该知道……” 他从早上上课一直讲到傍晚太阳落山,中间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午饭,根本没有时间吃,当然,准确来说,他们原本也没有给留下来培训的“家长们”准备午餐。 钟珩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因为前两天其实也是没有吃午饭的,所以稍微适应了那么一点儿,只在午休铃响,1号楼的小诡怪们一溜烟散去食堂抢饭吃的时候,偏头看了眼窗外。 诡怪老师的声音在耳边晃悠。 他在讲石像小镇的历史。 石像小镇最初并不叫这个名字,最开始这里的人都是务农的,都是朴实的劳动人民,这边风景也很好,都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地,也就是前一天钟珩看到的那片荒地。 不过后来有很多外镇的人移民过来,抢占了不少原本应该是菜地的地方盖房子,于是原住民就不得不另寻别的谋生之法。 自打他们来了之后,世上有神的说法也从这个小镇里传开了,他们拿着从自己小镇搬过来的石像支在这个小镇中心,每天呼吁着人们一起去拜。 起初他们是不信的,但耐不住有人好奇,便站在一旁偷看,看他们拜了石像,在石像下面说了自己的愿望,比如明天能在家门口捡到最近丢了的东西,亦或是最近没钱买菜卖肉,家里人又舍不得杀鸡鸭吃。 他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看完就走,没过多久就能听见哪家人丢了剪刀,结果第二天就在窗台上看见了;哪家人最近缺了钱,鸡鸭没人买,又不舍得杀了吃,不久后这家的鸡突然就被石子堵了气管,死在门口圈的那一个小院子里。 偶尔一次两次他们还能当作是巧合,但后面甚至能听见他们去石像下面求老婆生孩子。 原本镇民们就只一心想着搞好菜地,每天都有活,虽然活得充实,但也有因为生不生孩子的问题闹别扭的家庭,最后都以没时间照顾的现实原因略了过去,所以之前每年的出生率都十分的低。 有些原本就抱着这个想法的人看到这种情况就动了心,瞒着家里人去拜了神像。 再一再二就有再三,一传十十传百的,另外加上新镇民和老镇民组成新家庭,那传播力更是无法想象。 没用多长时间,他们就把土地都翻了一遍,油菜花都铲到镇边上,给土当了肥料。 新生儿越来越多,还在镇中心建了小学,刚好把石像圈在里面,石像被保护起来,镇民们都改了行,开始有了点儿现代化的意味。 自此,石像小镇也就诞生了。 但石像经风吹雨打还是会受损,这时就需要一些“手艺人”来修复,于是镇里一起推选了几个手巧力气大且能干的人到镇边上住,一是方便取材,二是工作的时候也不会吵到其他人。 他们互相学习,每天交换着自己刻的东西。但石像也不是每天都会坏的,等他们学成了,也就闲了下来,于是纷纷做起了刻石碑营生的活计。 手艺的确没白学,他们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以至于到后来都忘了,其实根本没有人去修过那个石像。 关于神说互相帮忙的事…… 那其实只是一个意外,大概十几年前,中心小学出现了一个不称职的老师,他对学生、家长都不是很负责,上课也是糊弄过去,不爱学习就爱捣乱的孩子是高兴了,但那些被坏孩子欺负的学生的家长就不乐意了,找到学校里来,闹了几天僵持不下,最后没辙去拜了主席台后面的石像。 那石像果然灵验,第二天中心小学的校长就开除了那个混饭吃的、几个有往那个方向发展的老师,还一并劝退了几个不听话的学生。 而那几个被遣送回家的老师学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死了个干净。 后来这件事就成了校训,也再没有人敢那么做,甚至延伸出了互相帮助是美德,能多干一定要多干,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人的事情也要做的极端思想。 当然,这也只是钟珩这个局外人听后的感想,而他眼中的极端思想正被人奉为圭臬地执行。 不过惜命之心人人有之,不伤天害理,也没道理批判,换句话说,要是将行使这样思想的一个人放在另一个普通的地方,那那儿的人一定会认为他是天使下凡、田螺姑娘转世。 第30章 钟珩听完了全程,肚子饿得不行,幸好晚上学校供饭,不然他觉得自己还没学成,没照老师说的那样“服务社会”,就要饿死半路了。 他支着头昏昏沉沉地等那个诡怪捏着眼睛讲完最后一点儿东西,然后说:“好了,自己看卷子,半小时后考试。” 钟珩震惊,垂了下头,下意识认为他要一并占了自己晚饭的时间。 不过还好,这个诡怪还有仅剩的一点儿良心,最后一堂课下课铃响,诡怪大赦全班:“下课!” 忽悠一阵风从钟珩后脑勺吹过去,他坐在讲台靠窗的一边,离门最远,等他一转头起身的时候,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还能看见一张纸被人路过带起的风吹到半空,转了两圈飘落到地面上。 “……” 老师摇着头给那张纸的主人记了个:“不尊重课本,德育量化扣3分。” 曾明一脸懵逼地被人拖着挤上电梯,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出门、怎么绕过那么长的一段路的,反正途中就只听见旁边人说“快点走别墨迹”了。 他最后一直到一头雾水在食堂吃完饭都没看见钟珩,以为这位大佬又去找诡怪干架了。 钟珩不知道他现在在曾明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只知道前面的人要是再不上电梯,他就要饿死了。 按照一贯的规则,他们不允许走楼梯上来,那也要坐电梯下去。 钟珩扶着楼梯扶手等了一会儿,在饿死和扣分之间选了后者。 毕竟他是一定要去吃饭的,他等电梯就一定会迟到,迟到就会扣分,早上都扣了一次了,钟珩不介意再扣一次,于是头也不回地从队伍末尾溜走了。 第29章 钟珩两步化作一步, 飞快地往楼下走,小糯米团子紧紧地箍着他的腰,因为颠簸控制不住地在他腰上上下蹭 , 白色的绒毛从他衣服下摆掉出去, 飘飘洒洒落了一路。 从楼梯下去,对面就是在主席台右后侧的小门,钟珩没多想,直接从那个门出去,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被他们的培训老师传得神乎其神的神像。 原本就有研究的打算, 钟珩稍微放慢了脚步, 撩起眼皮到正面去看神像的脸, 他倒着往食堂的方向走, 越走越慢,越看这个神像越眼熟。 可能是饿了的原因,他怎么也想不来像什么, 又看了两眼,就转身往食堂去了。 不过他到底没能吃上饭。 钟珩走到一半, 1号楼上方又传来猫叫声, 这一次比之前在学校外面离得近, 声音更清晰, 几乎能听出叫声中的情绪。 凄厉、尖锐。 它在害怕。 钟珩终于迈不动步了, 犹豫了不到一秒钟, 脚尖一转,换了个方向, 去了1号楼。 1号楼是孩子们上课的地方,也就是副本中小诡怪上课的地方,和玩家关系并不大, 所以管理也没有那么严,电梯门上和楼梯口都没有贴什么“奇奇怪怪”的文字。 钟珩快速扫了一眼,钻进电梯上了5楼。 学生们都放学了,5楼整层都是黑的,或许这些诡怪没有看自己人学习的习惯,所以靠楼道一侧的门都没有玻璃窗。 钟珩缓了下步子,拐过一个弯,在墙角处停下,摸着两片墙汇合的那边缝往前看。 不远处的那扇门关着,强盛的灯光一闪一闪地从门缝流出来,在附近的地面和门框上渗开又收回。 1号楼转角直得出奇,钟珩往前一步,靠在里侧的墙面上,完美隐在了墙影之下。 他没继续到那个门附近,听见那边细缝里溢出来的愈渐微弱的叫声,侧过脸去,冒出一个毛绒绒的银白色的头。 几分钟之后,门内的声音停下,“咔哒”一声,锁舌弹出的动静,钟珩把头收回去,用余光注视着地面上的影子。 那是一个高高壮壮的人,侧身锁门的时候能看到他凸起的啤酒肚。 旁边站着一个比他矮了半个头,头上还顶了一对猫耳朵的纤细的人。钟珩屏息等着两个人走过来,右脚伸出去一点,准备随时撤退。 楼道里只有钥匙在锁孔里拧动的金属摩擦声,还有“咔咔”两节锁扣从锁芯里转出来的声音。 “咕噜噜——” 一阵声音打破了寂静,钟珩低头看,瞬间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接着急速偏过头看影子的动向。 那两个影子突然一顿,显然是注意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猫耳朵男人甩了两下尾巴,下一秒影子在地上闪了一下,变成了高壮男人手里拎的一只猫。 他拎着猫往这边走,钟珩看着即将和他并排的影子,的手下意识放在了腰间,摸了摸发现——刀被没收了。 “……” 他停顿两秒,已经不太来得及了,往来的方向轻声退了两步,再稍重着步伐往这边走,主动先跨过了这道墙。 男人本来也紧张着,看见他先是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两眼,放下心来,拧着眉质问:“来培训的吧?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听见猫叫以为有野猫进来呢,”他往男人的手上瞟了一眼,“我家小孩儿怕猫,我想给它抓走来着。” 男人对他的胡话完全不信,但还是决定做了一个好诡怪该做的事,当好npc,不随便依赖诡怪身份用上帝视角对玩家。 于是他眼角跳了跳,举起手里的猫向他示意了一下,“我的猫,这就抓走了。” 钟珩朝他点头,两人错身而过,男人突然回头叫住他,钟珩瞳孔一缩,糯米团子在他腰上挠了一下。 “这侧的走廊灯在中间那个教室门边上,过去记得关。” “哦好。” 钟珩等那个诡怪转到另一条楼道上,消失在楼梯口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看向前方,想到一件事—— 如果他们真的要走,那走的时候就会自己把灯关掉了,但他们明显是因为自己才过来的,既没有返回去,也没有要自己给留灯,这是干什么? 他捂着胃,饿得过了劲儿,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取而代之的是空了太长时间、胃酸在内壁翻涌的恶心和隐隐的痛。 钟珩在门边站定,因为之前只看见了门缝处透的光,他就下意识以为这扇门和其他的门都一样没有玻璃窗,但其实不然,上面有一个金属的,可以手动旋开的圆形翻盖。 他好奇心实际上不算重,但实际情况摆在这儿,作为玩家,抱点儿好奇心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他在转开那个翻盖之前都是这么想的。 多看多听多知道多安全。 “滋滋——” 翻盖被拧得很紧,应该也是很久没有人动过了,转的时候带着摩擦阻力,不平整的地方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钟珩微微低下头,里面没开灯,但也没拉窗帘,月光和学校楼顶外侧的照明灯还是进了一些到房间里。 因为楼道里太亮了,等钟珩的头盖过来之后里面一对比就没有那么容易看清,而那个角度若是后退让楼道的灯光进去,钟珩又只能看见一半的空气,还有一半带着螺旋的金属内壁。 权衡之下,钟珩伸手关了灯。 凑到圆孔附近往里看,他眯了眯眼,在辨别出来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搁在胃上的手用力往里怼了一下。 吓得小糯米团子当场“嗷”了一声。 毛团终于从贴着钟珩皮肤的地方爬了出来,乖巧地蹲在他肩膀上。 钟珩看着里面的整片表面布满灰色暗纹的皮肉像抹布一样被晾在架子上,隐约中还能见一些说不清的毛发。 没吃饭的某人一阵反胃,出现了他做的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干呕几下,小团子拿一只触手搂他的脖子,在他嘴角蹭了几下,被钟珩不自在地拿了下来。 若说先前还好,他甚至偶尔会忘了这软萌的小团子是那个神使的一部分,但是等这个触感熟稔地往他脸上蹭的时候…… 钟珩总觉得自己想起了一些似有若无的记忆。 不知道现在是害羞好还是恶心好。 干呕被打断,钟珩颤着手把盖子拧回去。 刚拧了半圈,突然多了一点阻力,钟珩当作只是拧歪了,便准备拧开重拧。 结果盖子刚离了圆孔,里面就冲出来一只带着一圈毛的爪子,毫不留手地往外抓挠。 幸好钟珩躲得快,急忙往后一步,糯米团子触手伸出去,扒住圆孔两侧,紧紧缠住那只不老实的“手臂”,收紧,将那个手臂勒得充血肿胀,最后软绵绵地掉在地上。 做完了这些,小团子跟洁癖一样,挨个把刚才碰了那条手臂的触手砍断下来,用一根触手绑着拎着,趴在钟珩肩头看了片刻之后,下了什么很大决心一样,张大嘴,把那几根“不干净”了的触手给吃掉了。 钟珩看着它的行为有些好笑,伸手揉揉它的头浅浅安慰了一下,接着就要将盖子继续盖回去。 盖好之后,钟珩抬腿打算走,因为走廊灯已经关了,但适应了一会儿的钟珩还是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第31章 所以也就敏锐地注意到了左侧突然暗下来的一处地方。 他僵硬地转过头,原本还离他有一步远的人突然靠近,猩红着眼,身上带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钟珩下意识往后仰身,看见了那人的脸,和刚刚那个从这教室出来的老师一样的轮廓。 他脸上挂着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 但他什么都没做,光朝钟珩笑,直到最后才阴恻恻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小糯米团子并没有黎夜原身那么沉得住气,伸长了脑袋,抢在钟珩开口回答之前,说了钟珩都不知道在哪儿学的脏话:“关你屁事儿?!” 这一句话直接给对面的诡问骂了,钟珩也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反应,捂嘴的动作慢了一点,给了小团子持续输出的机会,“你是个什么诡玩意儿啊这么跟他说话?” 对面人张嘴,又被小团子堵了回去:“没想好就别说话,一天天吵吵吵吵的,不就整死你一个破抹布吗?用得着这么吓唬人?” 对面被它怼得哑口无言,甚至不知道这个小东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的玩家名单里没有这么一个东西啊? “还笑!你笑得好看啊?收回去!你没刷牙!有口臭!熏到我了!” 钟珩一开始是没来得及,听到最后越听越有意思,干脆放下手不打算捂了。 半个月前才会说几个字的小东西,这会儿第一次听它说这么长一段话就是伤人自尊的话,钟珩低着头憋笑,不自觉地将这样一个形象放在黎夜身上,想看看什么效果。 想想他摇了摇头,若真是那样,恐怕比一本正经讲笑话还恐怖。 诡怪被玩家训得没了面子,刚要一呲牙,又想起面前这个“蒲公英”说的“口臭”,被深深伤了自尊心,闭上嘴舔了舔自己的牙。 噘着嘴扭头就走。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高级诡怪,放在这个副本里其实就是吓唬人用的,连吃人的资格都没有,于是新手诡怪在碰见这个新手玩家的第一局败下阵来,哭唧唧地跑了。 钟珩用手背抵着唇闷闷笑,偏头看肩膀上的小团子,想问:“你这些话都是跟谁学的?” 结果那个小团子突然被人揪走了。 后背贴上了熟悉的温度,钟珩浑身一僵。 第30章 糯米团子“嗷”一声被收了回去, 黎夜左手绕过钟珩腰前,手掌贴在他右侧腰窝处。 有点儿硬硬冰冰的,钟珩低头看, 长刀完好无损地挂在他腰侧, 他下意识不是躲开黎夜的环绕,而是挑起眉震惊地问:“你去偷刀了?” 黎夜听他的形容没忍住笑了一下,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什么叫偷,明明是光明正大的拿。” 说罢他手往里收了收, 勒得钟珩往后挪了半步, 致使他想“也是, 这人到副本就像回家一样, 也没人管得了”,想到一半就不小心踩在了黎夜的鞋尖上,又慌忙岔开腿, 把脚从人家的鞋上撤下去。 于是剩了后面人的一条腿在他的两腿之间,钟珩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非要低头确认一下, 在看到那交错的笔直的几条腿之后两眼一黑, 遮在衣领下的脖子热得厉害, 烧得喉咙两侧酸涩得难受, 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他稍微动了动, 闭着嘴咳了一声,黎夜空着的冰凉的手贴在他后颈上, 皱着眉问:“发烧了?” 钟珩抹了把脸,从他怀里挣出去,抓着刀给自己降了降温 , 终于想起了“半个小时后考试”的事,头也不回地说:“走了走了,”下了几层楼,转身把刀塞进黎夜手里,又补充了一句,“你在楼下等我。” 之后也顾不上还没吃饭了,连饿都忘了,匆忙地略过写着不能走楼梯的牌子,从楼梯四五步一层地上了楼。 他这反应过于大了,黎夜再担心也知道发生什么了,捏着手指闷笑,毫无顾忌地坐在了石像底下的台子上。 不出意外,等他到了楼上,人已经空了,看来试已经考完了。 但钟珩突然不太想下去,他摸了摸脖子,刚才的热还没完全散掉,甚至因为爬楼更严重了一点儿,摸着还有微微黏腻的一层薄薄的汗。 有种救星突然陨落的感觉,钟珩在楼道里转了一圈,果然坚持是有意义的。 转了个弯,他就看见他的救星诈尸了。 白天扣他分的那个女老师又站在哪里,皱着眉打量他,问:“学生都走了,你现在还在楼道里逛游干什么?” 她抬眼看了一下外面楼上挂着的钟,“马上宿舍就查寝了,不按时归寝也是要扣分的。” 她这话刚说完,才发现钟珩的气息有些乱,浑身往外散着热气,跟刚做了什么剧烈运动似的,女老师停顿了一下,往他身后瞅了一眼,问:“你从楼梯上来的?” 钟珩沉默片刻,思考了两秒,最后真诚地摇头。 女老师:“……” 我信你个鬼。 于是钟珩又听见她哗啦啦翻本页的声音,翻到某一页停了一下,平静地道:“钟珩,未参加考试,考试记零分,记处罚一次,”她抬眸扫了钟珩一眼,钟珩看着她,感觉这个短暂的眼神里充满了嘲讽,“未参加考试按学习态度处,德育量化扣10分。” 在本子上飞速划了几笔,然后她心满意足地合上那浅蓝色长得跟教案一样的本子,微笑着对钟珩说:“很可惜,每个人的德育量化满分只有十分,”她挑了下眉,“你很优秀,一次就扣完了。” 他都没想问什么处罚,这个挂名的德育主任就主动说:“放心,不是扫厕所。” 钟珩眼皮跳了跳,听见这话感觉一阵胃疼,那股饿劲好像又反上来了,十分后悔自己没事找事消耗体力上了楼。 不过…… 他余光往楼下扫了一眼,教学楼外昏黄的灯光照在那座石像上,照得那东西看起来十分瘆人,石头刻的眼睛看不到瞳孔,在光的照射下中间最突出的地方比其他地方都要亮一些,活像一个人在往上看。 不知道是不是钟珩的错觉,在他看过去的同时,那个石像眼珠上的灯光似乎转了个角度,就像那石像看了他一眼。 而他原本想看的人正懒洋洋地坐在石像的阴影里,真的和回家了一样——薅起了石像下面花坛里的花。 黎夜好像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远远地跟他对了个视。 其实钟珩是不信他这一眼就能精准看到他的,但还是心虚地飞快收回了视线。 目光闪动间,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钟珩忽然想起早一点的时候为什么觉得那个石像眼熟了。 因为和黎夜很是神似。 尽管五官单拎出来和黎夜都没有一样的地方,但合在一起就是意外地会想到他,就像拿着几张透明的人像照片,把黎夜的脸作为基底,往上盖了无数个人脸的效果一样。 他想到一半,思绪就被诡打断了。 “你还杵这儿干什么?”对面的老师用怪异的眼神看他,“还嫌分扣得不够多?明天下课记得来办公室找我,处罚明天定,今天晚上把1000字检讨写好,明早交。” 钟珩这辈子都没见过检讨这种东西,那就更别说写了,他怕写完气死这些个诡怪,他在心里给诡怪们点了个灯,祈祷别看他的检讨,知道的诡越少越好。 不过对面的诡似乎就是不想活了,对他的检讨万分的感兴趣,后面加了一句,“来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的面念。” 钟珩:“……” 他眼神复杂地盯着德育主任,差点儿给人家盯毛了,这才僵硬地点头。 那个诡怪还一边想着一定要挫一挫这个杀过诡怪的玩家的锐气,一边幻想着等同伴们看见自己把他搞到办公室当众检讨的崇拜眼神。 就这么一愣神的时间,钟珩转头就走了,绕过墙面上突起的一根包着管子的柱子——从楼梯窜了下去。 不仅在行动上打了某主任一巴掌,顺便在心里打击道:你敢听我就敢念,到时候别哭就是了。 那诡怪还在原地愣神呢,此时才反应过来,追也来不及了,翻开本子,恶狠狠地在钟珩名字后面那个红彤彤的“-5”上又扣了5分。 钟珩走得太快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太在意,毕竟扣都扣没了,已经0分了,再低还能低到哪儿去? 想到这儿钟珩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之后再也不用怕被扣分了。 他远远看见黎夜从台子上直起身,翘了下唇角。 好了,这回学校也成他家了。 两个人逛逛悠悠地往宿舍走,钟珩还没问他怎么突然到学校里面来,发现黎夜一直跟上了楼梯,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你不回去?” 黎夜闻言歪头疑惑地看他。 钟珩哑了片刻,“……那你睡哪儿?” 第31章 “有个地方就能睡。” 黎夜意味不明地看他。 看得钟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觉得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第32章 不过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两个人就走到了宿舍门口。 里面钟珩的舍友正在收拾他少得可怜的东西。 钟珩对这个完全不熟的舍友主动开口,“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舍友跟傻了一样, 一脸迷茫地看过来, 看着他反应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搞他的被褥。 钟珩尴尬地站在原地,就在他以为这人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听见那人用十分沙哑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说完了实际没有几个字的一大段话:“我, 第一, 明天, 走, 你,查寝,扣分, 检讨。” 钟珩牙疼地听完他说的这段话,而对面的人在百忙之中还赏了他个短暂的眼神。 他的动作僵硬而慢, 钟珩看着他摇头, 在心里评价道:果然是学傻了。 他大剌剌地往床上一坐, 腰上的长刀“哐当”一下磕在了床边, 舍友缓慢地抬了个头, 看见那东西跟见了鬼一样, 指着钟珩说:“管制,扣分, 很多。” 钟珩:“……” 这家伙是被逼着背了所有条校规吗? 快赶上德育主任了,且看他的样子就是油盐不进的那个类型,十分有做这所小学校领导的潜质。 钟珩没忍住“啧”了一下, 暂时放下了纠结了一路的“睡哪儿”的问题,给自己的大脑放了个极短的假。他往后一倾身,手掌陷在被褥里,软软地撑着还挺舒服。 于是他就开始看着他的领导风范的舍友像老干部一样直挺挺地把自己塞进被里,规规矩矩地闭上眼,比入定还安详的样子打了个哈欠。 已经想睡了,才想起来还有检讨要写,钟珩怀着虽然不想写,但既然人家想听,气一气人也没关系的思想,从床底下掏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刚要落笔写,钟珩就沉默了。 因为他发现……他好像不会写字了。 钟珩想起一早的那个牌子,之前只以为那是这个副本里的诡怪的文字,“……” 那正好,他鬼画符地画满了一页纸,反正是念给诡听的,现场编人家也不知道。 画完还举起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大作”,然后沉默又烦躁地折好放到了枕头下面。 他冷静归冷静,心态好归心态好。 但突然不认字不会写字的感觉也实在是不妙,尤其对下一刻又不会了点儿什么完全没有头绪的感觉。 好像玩脱了? 钟珩低着头反思了一阵儿,没反思出个所以然来就累了,消失了一天的疲倦感又席上来,熟悉的干燥、疲惫、不想动弹和思考。 钟珩强撑着精神抬了抬脑袋。 视线对上了另一个麻烦。 神使大人对他微笑着眨眨眼。 “……” 1米2这个大小的床实在是有些尴尬,既不像0.9米的床一样只够平躺一个人,也不想1.5的床能舒服地睡下两个人。 那样前者可以光明正大、理所应当地叠叠乐,后者也可以铺开了睡一层。 现实状况就不太好,睡下一个人之后另一个人身上必定有某个部分和人家是叠起来的。 钟珩抬了抬手,完全不想思考,却还记着看一眼他的好舍友,要是在正常状态下,根据之前的对话和舍友的反应,就能判断出来他压根看不见黎夜了。 此刻他确定隔壁床的人已经睡死了,听不见这边说话才道:“你……”他两个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还要举起来,和平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像喝醉了耍脾气要抱抱的小孩儿一样,对着黎夜比划了两下,问:“能不能也变成糯米团子?” 钟珩乖巧地给自己盖好被,然后掀开一侧被角,拍了拍身侧的床板,“我给你塞进来。” 原本不用睡觉的神使大人突然改了主意,十分没有绅士气度地趁人之危,变成那个前一个小时还在和自己争风吃醋的小东西的样子,绕着钟珩的腿滚进了他的被窝。 钟珩原本就是强撑着精神,现在眼前的问题解决了,最后一点精神支柱也没了,黎夜蹭过来没到一秒钟,就闭上眼睛不省人事了。 又是那个干涩又湿漉漉的梦。 钟珩走在沙漠里,呛咳了几下,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黎夜的糯米团子形态没保持太长时间,触手在钟珩唇瓣上蹭了一下,意料之中蹭到了一触手尖的血,带着碎毛粘成一绺。 他看了一眼之后果断地换回人形,侧身对着钟珩躺着,拥挤着不太便利地抬了抬身子,盯着钟珩的嘴唇看了一会儿,等到他唇上的血汇成一条从嘴角流下来的时候才凑上去舔干净了。 两个大男人睡这张床确实有点儿拥挤了,身体贴着身体,更何况身上还盖着一个不那么轻薄的被。 钟珩陷在梦里醒不来,觉得沙漠里好像多了个太阳,只有嘴唇上是冰冰凉凉的。 于是,他在睡梦中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 血渐渐没了,黎夜挪开了点儿头,却被人不小心舔了一下,面色瞬间古怪起来,目光落在钟珩微张的两瓣唇上面,随后又移到他长长的睫毛和微垂的眼尾上,顿了一会儿,猛然皱了下眉,倏地起身,把钟珩的两只胳膊拿了出来,然后就跳窗逃逸了。 钟珩昨晚干那些糊涂事的时候本来就没有什么意识了,一大早被铃声吵醒时就只记得黎夜跟他回了宿舍,后面好像纠结怎么分配床铺的问题来着。钟珩翻了个身,还没想起来这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就发现这屋里哪还有神使的影子? 他头疼地回忆了一下,片刻后下了结论:神使昨晚上走了,没睡这儿。 钟珩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床,点头,不然也睡不下。 于是某位不识字也不太会动脑子了的玩家自信满满地放过了这个问题,往旁边床上扫了一眼,铃声才没响多长时间,那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床上也板板正正的,床单一点褶皱都没有,看上去主人家已经走了半天了。 钟珩的第一想法是——这地方不是人呆的,呆疯了急着回家在正常不过了。 屋里的窗户不知道是谁开的,终于往房间里透了点儿新鲜空气,他们的铃声早,清晨的风还是凉凉的,吹得钟珩清醒了不少,捂着胃下床,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怎么饿? 不是饿过劲了的感觉,是真真正正的,吃饱了的那种。 钟珩纳闷,他什么时候梦游去食堂了? 他胡乱想了几个可能,叠被的时候顺手把压在枕头底下的“检讨书”收进口袋里,这会儿不用吃饭了,钟珩趴在窗台往下看,又是一片乌泱泱的脑袋在操场上动。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等这帮人都过了操场的一半,后面再没有队伍跟着,钟珩才慢悠悠地从楼梯上晃悠下去,垂在身侧的手指“喀拉”几下敲在刀柄上。 底气足了不少。 因为有了昨晚的突如其来的灵感,钟珩路过石像的时候特意多看了几眼。 石像人睁着眼睛目视前方,没了昨晚上的灯光,没画瞳孔的眼球没有感情地直视着一个地方。 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的,钟珩往后退了两步,拧着眉打量这个石像。 “好像和昨天不太一样了。” 具体哪儿不一样钟珩说不出来,但有一点是确认的—— 没有昨天感觉那么像黎夜了。 他原本会按按指关节什么的,现在刀拿回来了,就把手放上面摩挲。 可能是昨天晚上的光太昏暗了,可能是昨天晚上刚看了石像又看黎夜产生了错觉,可能是昨天晚上黎夜的某些行为让他慌了神,下意识把他的脸按在一个没有神的石像上,可能是昨天晚上副本的影响让他往一个固定的方向思考,可能…… 钟珩想从这几个可能里筛两个出来,但想到后面,站到石像侧面的时候,他猛然推翻了之前的所以可能的猜测。 因为从那个方向,钟珩前晚每次扭过头看见的侧脸,和石像如出一辙! 他似乎知道为什么那个人消失的那么早了,也知道这个石像为什么和昨天不太一样了。 因为那一摞以神使的头像为基底的照片的最上面,加了一张新的,就是那个前一天考试的第一名。 那个所谓的完全承载了神的意志,勤劳、善良、有爱心,且……极其听话的。 钟珩想起昨晚他说起话时的断续、僵硬的状态。 完全被人掌控、磨掉了所有的自我意识,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钟珩想着想着打了个哈欠,放下手时后脑勺一凉。 完了。 第32章 从他第一天送可乐上学, 帮了人家第一个忙开始,就变得特别容易累。 几乎每次运动完,身体就不是自己的了, 被后面的人操控着, 像提线木偶一样,强扯着一口气,只能说还活着。 在这种地方动不动就晕过去,重点是还没死。钟珩已经不知道是说自己幸运好还是要感谢神使给自己开后门好了。 要说他自己幸运,他本人是不信的, 但要说是神使给他开了后门…… 钟珩抬眼, 顺着石像的侧脸望到前面的教学楼上, 顶上刚好飘过一朵云, 颜色很重,脏兮兮的,若是成片, 或许是场很大的雨。 第33章 “那也不太可能。” 他抻着脖子,片刻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乌云从他头顶飘过去, 在他脸上滴了几滴没什么味道的雨。 有那么一滴刚好落在他抵着唇咳嗽的手上, 沿着手指和皮肤之间的缝隙渗到唇缝里, 一股腥甜从嘴里蔓延开, 钟珩转头去望飘远了的云。 那一小块云层的底面朝着他, 钟珩的动作一点一点僵住,眼白爬上几条浅浅的红血丝, 原本苍白的面色泛出不正常的血色。 那云在朝他笑。 钟珩的手掐得死紧,在透粉的掌心按了几个标准的圆弧。 头疼得厉害,偏偏此时还起了风, 钟珩迷迷糊糊地想吐,连昨晚上想逗弄那几个诡怪的心都没了。 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不敢再随便扣分了,抓着刀在石像衣摆上砍了道印,然后把长刀埋在了花坛底下。 站起身拍了拍手,又揉了揉脑袋缓解因为快速蹲起产生的头晕,现在已知走楼梯的影响没有很大,至少不会因此再丢些什么能力。 但迟到就是另一回事了,于是钟珩想也没想,拐过长廊,在那帮排队等电梯的人后面偷偷穿了过去,刚好能抵掉他晚下来的那一点时间差。 浅浅瞥了一眼那个认不出字的牌子,钟珩从楼梯走上去,在那卷死人不偿命的口号声里爬上最后半楼。 他没有自知之明,可惜那个诡怪有,所以当钟珩捂着胃踩上最后一级台阶之后抬头时——正好对上“德育主任”的目光。 “……” 钟珩下意识往下退了一个台阶。 他这意图太明显,但已经被诡抓了现行,再说自己没走是不可能的了,于是钟珩又往上走了回去,诡怪合上记录册,傲娇地转头给钟珩留了个后脑勺,道:“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这间办公室除了坐的都是诡怪以外和正常的教师办公室没有任何差别,非要说的话可能也只有它的布局有些特别。 但像房间装修这种非常主观的东西本来也不太能作为一个判断的依据,再怎么分析最后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人家乐意。 钟珩脑袋没动,但视线其实已经小心地扫过一圈了,因为早上对于“第一名”和石像的关系的猜测,他不得不把所有有关的东西都怀疑一遍,就比如这间办公室。 因为他那唯一的布局区别就在于这间教室在教学楼的最边上,是一个拐弯的地方,靠窗一边是弧形的墙面,窗户占比特别大,因此这间办公室也比他昨天在的那个教室亮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站在钟珩这个比较偏的位置,都能把楼下的那个石像和1号楼那间挂了“抹布”的教室都收进视线里。 钟珩眯了眯眼,咬了下腮帮上的肉,从意识到石像和黎夜长得像开始,他就没来由得焦急,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似的,止不住的心慌。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没耐心去“好好”做他的检讨汇报了。一办公室诡怪黑着脸听钟珩在那儿说比他们自己还诡的鬼话。 检讨检讨,检查完了就讨伐。 一帮诡怪木着脸听人说—— 迟到了,因为时间安排不合理; 没去考试,因为老师讲得不好; 没坐电梯…… “呵。” 钟珩冷笑一声,不识字也不知道是谁搞的? 他把乱画的东西掏出来,像模像样地“读”,简要总结了一下,每个问题后面都要坠一个这个学校有问题。 他那句话没说,但所有诡都能感觉出来,这人已经把“知道错了,下次还犯”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刚决定好好听话的某位玩家懊恼地在脑海里短暂地批评了自己一句,收回了那个欠揍的表情,微笑看着德育主任。 德育主任的脸有点儿麻了,打断了他的检讨,“你昨天缺考,考试0分,”她拿着自己的记录册子,低着头抬眼,目光从眼镜框上方看过来,瞬间有种老了20岁的感觉,“处罚……”她顿了一下,“跟他走。” 她指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诡,长相一般、身材一般、胆子也一般,在被分派了任务,把钟珩带到1号楼顶楼之后就兀自走了。 钟珩正愁没有机会到这里面好好看看,研究一下,没想到惩罚竟然是这么个惩罚。 那之前听到的惨叫可能也是被带到这儿做处罚的玩家被吓的惨叫,钟珩如是想。 考了最低分的玩家从死里逃生的余悸中松了口气。 但自从昨天晚上下课被人挤出去就没再见过钟珩的曾明坐在教室里不太安心,没一会儿就要往门口看一看,还因此被老师敲了好几回的桌子。 他们今天讲的和平时讲的没什么两样,不过都是那么两点—— 1、小镇的人都是温和有礼,谦逊友善的。 这点曾明倒是感受到了,不过那也只是因为他压根没见过几个镇民,他为了少惹麻烦除了送那个小诡怪上下学之外就缩在屋里不出门,偶尔开窗透气的时候能听见几家人在闲聊,也算得上祥和。 但因为副本的存在感还是太强了,他实在忘不掉之前看到的那些不太完整的躯体,还是不敢放心地把这几个形容词放到这些诡怪身上。 不过第二点…… 今天换了一节课,也换了个老师,这个老师或许比较激进,用他的话说…… 第二点——不帮忙的人都该死。 他的重音落在“死”字上,与此同时,教室里的灯光突然闪了一下,行将就木一样挣扎两下最后灭掉了。 按理说白天就算没有灯,屋里也不会太黑,但所有人都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外面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完全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笼罩在中心小学上方,低沉沉地像是与楼顶平齐。 或许很多老师都有一个讲课到关键处喜欢按着学生桌子的习惯,曾明就坐在讲台一侧,那个诡怪手卷着书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用手撑着他的桌子,偶尔还要抬起眼和他对视一下,然后翘起唇角,用冒光的眼睛盯着曾明,慢悠悠地讲他刚说到的第二点。 曾明:“……” 他一边抓着凳腿冒冷汗,咬着牙不敢出声,一边祈祷钟珩赶快回来。 哦对了,最好带上他的刀。 如果能带上神使就更好了。 不知道怎么就被安上救星还有疑似神使关系户的帽子的钟珩没用诡费劲,自己走进了那个神秘的教室。 和他第一次通过圆孔看的时候其实有一点不太一样,这次没有那些令人直皱眉的东西了,而且开了灯之后还挺亮。 钟珩注意力全在昨天那个“手”出来的架子上,盯着看了半天,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无声跟进来的人。 …… 这雨来得突然,天边轰隆隆的雷滚了一圈又一圈,把很多声音都隔在了外面。 天色阴沉,偶有闪出来的光,也是血红的,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太久,整个中心小学都由于大雨停了点。 教室里倏然暗下来,钟珩神经绷紧,注意力从眼睛转到耳朵上,哗哗的雨声中隐约夹着一些窸窸窣窣的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未等他辨认清楚,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联想到之前听到的猫叫和惨烈的尖叫,钟珩也只猜测是那天看见的诡怪和他的猫还有教室里的东西吓到了受处罚的玩家。 毕竟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很不错的处罚方式,不过他显然是小看了这个副本的恶心之处,直到钟珩在几张书桌拼起来的“床”上面醒过来,他才崩溃地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想。 现在所有答案都在他身上显现出来了—— 面前有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的钟珩眼睛逐渐睁大,不可置信地将手一寸一寸地摸向自己的头顶。 那里多了两只耳朵! 钟珩福至心灵,骤然扭头,看完身后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看到了一条尾巴——有他半臂多长的、蓝金渐层的尾巴。 这尾巴的浅蓝色毛尖并不长,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底下金色的部分,尾巴背侧颜色不算深,浅浅的和淡金色混在一起远看还有些偏银,倒是和钟珩原本的发色挺像的。 他刚长出尾巴来,还没能适应自己身体突然多出来点儿东西的感觉,尾巴重重地垂在身后,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教室里只亮着一个应急灯,圆圆扁扁的,还挺亮,但毕竟不太大,能照到的空间也有限,只打在钟珩刚躺的那几个桌子上。 地上一大片猫毛,仔细看能发现和钟珩身上的不是一个颜色,分散落在地上,蜿蜒着往一个地方去。 正常人在正生长的时期个子长得快了点儿骨头都会疼,更别说凭空长出个耳朵和尾巴了,钟珩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要是这个手术不规范,或者他的身体出现了排异反应…… 当然这种想法是多余的,这个世界本来也不能用科学解释了,医学放到副本里就更没什么用了。钟珩动了一下身体,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不疼的地方,也没什么力气,尝试着抬了一下桌子,未果。 第34章 钟珩拖着几乎半残废的身体,低头跟着脚下的乱毛往教室边上一处暗门走。 那门并没关严,或许因为里面的诡怪太聚精会神了,这才没注意到钟珩已经醒了,还在和对面的另一个顶着猫耳朵的人说话。 “我的猫……” 那诡的声音轻缓,带着点儿难过,猫耳朵蹲下,让他摸了两下头。 这一幕给钟珩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说话的那位挺着个啤酒肚,手上的皮肤皱皱巴巴的,指尖都是黑的,钟珩看不太清,但会下意识认为是指甲盖里的黑泥。 若是让这样一位诡摸摸他的头…… 钟珩的胃适时地翻涌了一下,每一次反上来的酸痛都在抗拒着。 他扣着门框,身体从里到外都在跟他对着干,冷汗沿着下颌“啪嗒”一下滴在地面上。里面的诡怪还在说话。 “你年龄大了,”他顺着猫耳朵男人的头发往后捋了一把,“猫的寿命本来就不长,我早该知道的。” 他说着说着甚至哭了,在他面前蹲着的男人一脸懵懂地看他,对他说的这一段完全没有记忆,但受他的情绪影响,竟然也产生了一种不舍。 还有视死如归的理所应当。 就像完全接受了他所说的,他寿命即将到了尽头,合该按自己“主人”的安排,在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拖着垂危的身体跟着“主人”到小镇边上的刻石碑的镇民家里,领到一个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棺材,然后带着“主人”的不舍和愧疚永远长眠于已经荒芜的油菜花地里。 钟珩终于知道他们对倒数第一名到底是如何惩罚的了,猫变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虽然他还没想到最终是想让他们死在副本,为什么还要做这个多此一举的事情。 他转身,在这个教室里打量了一圈,这是原教室里的一个小隔间,没有通往楼道的门,如果想出去,就必须要通过那个诡怪所在的教室。 外面的雨还在下,每过一段时间就能听见很大的一阵雷声,接着是瓢泼的雨砸在地面上的声音,甚至还会有“噼里啪啦”的冰雹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凉风,钟珩打了个冷颤,往风吹来的地方看过去。 外面闪电又劈过来,猩红色的光从墙角一个小小的空调外机管道口露进来,钟珩往诡怪那边扫了一眼,轻手轻脚地挪到那边。 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那日那个人是怎么从人变成猫的,钟珩动了下耳朵,猫耳还在支棱着,尾巴也垂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实际上钟珩也能预计到这个后果,因为他现在并不适应这个身体,甚至对自己的新长出来的耳朵和尾巴完全没有感觉,除了能看到,和没有没什么差别。 他烦躁地把手伸到那个管口处,凉风先把他手心的汗都吹干了,又把雨丝吹进来汇在他微蜷着的手掌里。 靠近管口处的地方风声和雨声更明显一点,盖住了窸窸窣窣的挪动声。 钟珩的手顺着管口伸出去,这个墙面不算太厚,二十多公分的样子,他的手在雨中摸了摸外墙面,确定了一下如果一会儿能够控制身体,变成猫出去之后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要是刚出去就摔死了就难看了。 上下左右摸了一圈,钟珩的手都湿透了,连着半边手臂都变得冰凉,好在又往外伸了一点,终于摸到了一根金属杆,像是空调外机支架。 因为手伸出去的太长,半边肩膀紧贴着墙面,注意力都在外面,眼神不自觉地放空,以至于收回手甩了甩胳膊上的水时,钟珩才发现外面教室的诡怪已经不见了。 他甩手的动作顿了一阵,仔细听了听,甚至听到了楼道外的声音—— 那只诡已经带着猫耳朵男人出去了。 钟珩头上的猫耳朵抖了一下,他伸手捏了两下,终于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钟珩颇有些无奈,毕竟这样看这耳朵还是有点儿用处的,听力可比他自己的好多了。但尾巴还没什么感觉,他手移到身后拨了拨,除了羞耻,没感觉到任何有用之处,便先放下了。 现在正是顶顶好的机会,钟珩迅速往暗门处走,听力好了也有一点弊端,就是吵,各种声音都往耳朵里涌,吵得本来就不太舒服的钟珩更难受了,闭了下眼,手握在门把上,还没拉,就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 在两个房间之间逡巡了片刻,短暂地做了个抉择,感觉自己确实还没到谁都能打的程度,两步退到了“床”上,开始装晕。 那诡怪出门并没有走远,应该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个钟珩在,于是就让那个猫耳朵在外面等着,他自己进来看一眼。 也确实就看了一眼,大概是因为要赶时间把猫耳朵送进棺材,那诡怪匆匆进来,见人还躺着,就又匆匆出去了。 不过钟珩这尾巴早不好使晚不好使,偏偏这个时候动了一下,不听使唤地扫掉了一旁摆着的小罐子。 已经出去准备关上暗门的诡怪猛地又推开门,钟珩也不再装死了,忍着疼痛从“床”上跃起来,这下倒是觉得身体轻多了,着急之余只觉得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完全凭着感觉蹿到那个管口处。 他想抬爪抹一下眼睛,脚步没停,接着突然一头撞在墙上。 “……” 这回真变成猫了。 但他没停顿多长时间,眼冒金星地摸索着那个口子钻了出去。 那个诡怪膀大腰圆,自然是没办法从同一个地方追出来的。 只能庆幸那个猫耳朵已经被他洗脑成功,现在正乖乖地等着他,给了他追钟珩的时间。 刚叫的电梯,就在五楼等着,只用了十几秒钟就到了一楼,而钟珩还被吊在那个孤零零的空调外机支架上,歪着一个猫脑袋往下看。 猫的视角和人其实是不太一样的,从大小到颜色,钟珩两个爪子死死抱着那个支架,适应了半天才分辨出来下面是个什么东西,然后悲壮地闭上眼,爪子一松,“噗”地砸在了下面的泥地里。 鼓起的一块泥像泄了气一样,被蓝金渐层这么一拍,直接瘪了下去。 钟珩虽然觉得很脏很不舒服,但也没在这个事情上耽误时间,翻身一骨碌起来,四周看了一圈,找到了1号楼的门,绕过去溜了那诡怪几圈,把他给甩掉了。 教学楼上面的钟响了,为了学生和老师能好好休息,这个钟最晚响到12点,早上6点恢复整点提醒。 而现在敲的,就是整二十四时。 诡怪其实还欲继续追,听到这声钟响之后停了脚步,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逆着雨水往天上看了一眼,暂时放过了钟珩,回到了1号楼里,进了电梯,上了顶楼。 钟珩在确定这诡怪回去了之后终于松了口气,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用完了,此时在雨里慢腾腾地挪动,费力地爬回了寝室。 他是想休息一会儿再去想办法的,意念动了几下,都没变回人形。卸了力的钟珩只感觉地面和溜冰场也没什么两样了,四只爪子在地上根本支不住,刚支起来就从两侧岔开,滑溜溜地劈了个叉。 到最后实在是没力气了,某曾姓玩家的救星老天爷以猫的形态十分接地气地以头抢地,晕死过去了。 按理说他累成这个样子,应该和前几天一样,受副本的影响变得特别渴,嘴唇也止不住地流血,梦里也是那个一成不变的热极了的沙漠。 但今天却没有,钟珩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今天下着雨,或许真的没办法那么热和渴,空气都是凉爽湿润的,甚至还挺舒服。 于是钟珩梦见了一片海。 很宽很远的一片海,看不到尽头,周围很安静和空旷,风凉凉的,但海面却平得一点波纹都没有,他坐在中心的一块礁石上,挨不着地面,只能看到一侧远处有棵很粗很粗,像是已经活了几千年的树。 太阳像被雾气遮住了一样,十分柔和,没有耀眼的阳光,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冷,温柔得刚好。这个画面太过安静了,里面的人会有种连心灵都被洗涤了一遍的感觉。 钟珩有意识自己在做梦,而就在他以为会这样放松地在梦里进行一个好久没有的休息的时候,这种安逸被一阵钟声打断了。 明明12点过后是不会再有整点的钟声响起的,而且现在肯定不会已经过了早晨6点。 他的疑惑没存在多久,就找到了钟声的来源,不在梦外的中心小学里,而是在那片海的尽头。 沉闷的钟声悠长渺远,穿过遥远的空间清晰地传到钟珩的耳朵里,他还想起来低头照一照海面,发现自己不再是猫的样子,也不再有猫耳朵和尾巴,只是他最熟悉的那张脸。 钟声又响了一次,一直平静的海面终于动了,细小的波纹从四周往钟珩所在的礁石扩散,钟珩的脸在水中扭曲,变成了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的样子。 钟珩起先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下一刻,那个面具人就从水面下探出头来,在钟声里掐住了他的脖子。 第35章 空气的流通瞬间静止,呼吸变得困难,仅剩的一点氧气不足以支撑钟珩做什么了,他虚扒着面具人的胳膊,但也只不过是蚍蜉撼树。 面具人纹丝不动,在他的呼吸停止的那一瞬间发出了轻轻的一声笑,然后将软趴趴垂着头的钟珩丢进了水中。 他阖眼的那一个看见那人脸上的面具正在崩裂,但只看到了掉落了一小块面具的苍白的脸颊,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水进入鼻腔的感觉确实很不好受,钟珩呛咳着醒过来,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发现自己四只爪子朝天倒在宿舍外面的阳台上,刚才的呛咳就是因为雨水汇流进了鼻腔。 不过至少身上干净了,难受一点儿钟珩都能忍。他无师自通地甩了甩了头,将身上沾的水珠都抖掉,抬头望了一眼楼顶的钟表,凌晨四点多,他们寝室的起床铃5点就会响。 钟珩被呛了个实在,已经清醒了大半,脑袋一转,挤开宿舍门,爬下楼找曾明去了。 和他一样,曾明的房间也是棺材板一样的两个床的布局,钟珩奋力跳上门把,用自身重力将门给压开了。 铁门“吱呦”一声缓缓转动,曾明因为第一天没出门,没有遇到需要帮忙的镇民,所以也就没有按照主人家留的字条帮人家干点儿什么,所以累得并没有钟珩那么严重,也没遇到晚上直接累死过去的情况。 毕竟是在副本里,而且还只有自己一个人,曾明再怎么心大也不敢真的睡得太沉,留了一点精神在外面。 于是等钟珩推开门,从门缝里慢慢挤进来的时候给曾明的魂差点儿没吓出来。 在他的那个方向根本看不到钟珩,只能看见原本关得好好的门自己开了,还在慢慢的、带着干涩金属摩擦声音地转动,后面的景象展现得很慢,尤其是还什么都没看到,就更吓人了。 曾明蜷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眼睛四处乱瞟,看看周围有什么攻击武器或者有没有什么能快速跑路的地方。 但其实他在这儿住了两天,屋子不大,还空,一眼就望到底了,藏东西肯定是不能的,通道也是没有的,曾明掌握得已经很清楚了。 他目光落在门后边,死盯着看到底有什么东西,中间还快速往阳台扫了一眼,因为下雨没有开窗,曾明一边想着从这么高的楼跳下去到底会不会摔死,一边想着自己如果现在去开窗,然后跳下去还来不来得及。 他正想着,铁架子的床被人踢了一下,曾明紧绷着的身体反应极快地抖了一下,这下装睡都不成,弹射起身往窗户那边去了,连鞋都没穿。 钟珩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猫毛炸了一身,尾巴轻轻在地上扫了一下,“咯噔”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扫到了一颗小石子,身体一僵,翘起尾巴尖离地远了点儿,还没来得及嫌弃,就看见那出息玩意儿已经开窗迈腿了。 钟珩:“……” 他急忙先撂下自己的尾巴,开口提醒:“是我……钟珩。” 他是不喜欢叫自己的名字的,但事急从权,也没办法。 不过他才克服了心理羞耻,就发现克服也是白克服了。 因为他咿咿呀呀说出来的是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猫叫声。 钟珩:“…………” 他只好上前再次克服一下心理障碍亲自把曾明咬下来。 不过这次意料之外的顺利,还没等他往前几步,曾明就自己下来了,弄得钟珩差点以为他什么时候学会了猫语。 而他不知道的是——曾明他怕猫! 发现原来是只猫之后,曾明松了口气,接着这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他本来就怕猫,副本里的猫不知道还附带什么技能,像变人、瞬移、舌头能伸老长、牙齿能把铁板嗑开,曾明代入了一下,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他回头往楼底下瞅了一眼,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如果是绕过去从门口出去爬楼梯的话,应该也有点儿胜算,最重要的是比跳楼安全。 外面的雨下了一宿,这个时间已经小了不少,只剩薄薄的一层云,雷层散开,是个微微凉爽又安静的清晨。 曾明的手抓着窗框,积了一点水,往下迈步的时候手一滑,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刚好和上前几步的钟珩对视上。 “……” “……” 两相无言,最后还是钟珩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十分优雅地迈着腿,抬起一只前爪拍了拍曾明的床腿,然后一歪头,示意曾明跟他走。 那个还在地上啃泥的少年一骨碌爬起来,想找个高点儿的地方上去,后来想想猫科动物应该会爬树,于是放弃了,听话地跟在银渐层后面五六米的地方,惹得钟珩总要回头看一眼他是不是跟上了。 他们最后停在主席台后面的石像下,钟珩身体轻盈地一跃,扒着石像找了一会儿,确定没找到自己昨天划的那道刀印之后又跳了下来,两条前腿交叉,悠悠地等着曾明往这边走。 等离了只剩两三米,钟珩刚要给他指路,那胆小的玩意儿就停下了,一副“你不动我不动,咱俩这个距离刚刚好”的模样。 变成猫的钟珩没那么多形象顾及了,大大地翻了他个白眼,而后纡尊降贵地皱着脸拿爪子刨开了他自己撬下来的那块石板。 这行为足以让某个不争气的东西好奇了,于是那人顶着个害怕脸,还要强装镇定地背着手以那只猫为圆心,一米远为半径绕了半圈,跟视察似的。 钟珩对他这个行为颇为无语,刨了一半,里面的东西就漏了出来,那上面沾了不少土,他不想在上嘴叼出来了。 朝曾明看了一眼,然后头忘石板后面一歪,再往后退两步,给他让出地方。 曾明犹豫一会儿过去把整块石板都搬开了,看到里面是一把斜杵着的长刀。 嗯。 有点儿眼熟…… 曾明拎着刀傻唧唧地朝他眨眼,“你不会……”他看眼刀,再看眼猫,然后果断摇头,“你不会你不会。” 这副本再怎么邪门也不能把他的大腿变成猫! 钟珩无奈地看这个浑身往外冒傻气的某明星。 严重怀疑他走了后门,不然早被黑子搞退圈了,估计连个澄清文案都写不明白。 眼前的猫长叹了一口气,命很苦的样子抬爪迈步,到游魂的曾明旁边把刀鞘拍得啪啪响,代人回神又指指自己。 “妈亲呐!”曾明感觉自己碎了,“你真是钟老大!” 钟珩对这个称呼不太感冒,上个副本的时候就被他这样称呼过,还不太习惯,等回了休息区,发现他们都是从温子初那儿学来的,多听了几次也就免疫了。 得知眼前这个猫是钟珩之后,曾明终于不那么害怕了,抱着刀蹲下.身仔细打量打量。 蓝金渐层的脸圆圆的,短耳,忽略本身是钟珩的事实,看上去还挺可爱,连这个怕猫的都想手欠上去撸一把。 曾明刚一动手,就被钟珩张嘴“哈”回去了。 “我不摸你我不摸你。”曾明举着俩只手投降,“吭啷”一声把刀摔地下了。 钟珩:“……” “嘿嘿。”那傻子笑得心虚,十分狗腿地把长刀从地上捡起来,拿袖子擦干净了,放怀里抱抱,为表之后会好好照顾它的决心,还拿起来放在嘴边亲了两下,毫无形象可言。 “……” 钟珩沉默看了他两眼,不确定这把刀是不是还能要了。 他不想吃力,尾巴垂下去,碰到湿漉漉的地面后又绝望地翘起尾巴尖,绕着石像走了一圈。 他之前其实已经看过了,这个石像上没有昨天留的刀印,也就是说他的猜测没有错,每天都会有一个新的玩家变成石像站到这里来。 小猫走远了,仰起头看石像的脸,这张脸他没见过,不过隐约能看出黎夜的轮廓来。 曾明走到它旁边,抱着把刀,岔开腿大剌剌一蹲,像模像样地眯着眼往上看。 钟珩变成猫习惯也没改,爪子缓慢地扣着地面,把灰色的石砖划出几道白印来。 就在他决定好要干什么准备迈爪走了的时候旁边愣得快睡着的人突然说话了,给他吓得抖了下耳朵。 “这个人好像我室友啊。” 哦。钟珩淡淡道,实际上却是从猫嘴里扭捏地发了个“喵”的音,差点儿没给他气厥过去。 钟珩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地呼出去,给自己好好调理了一下,后腿弯下去,猛一蹬地,整个身子撞向那个石像。 远处宿舍区的起床铃已经响了,忽悠悠的一帮人脚步雷声一样大,黑压压地从门口涌出来,钟珩爪子扒在石像上,一次没撞倒,还想再来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帮人的位置,朝曾明吼了一声。 “嗷?嗷!”曾明后知后觉地上前来帮忙,终于在身后那帮人到这儿之前把石像从台子上推了下来。 石像倒在地上,碎成了几块,简单扫一眼就能发现它里面是空的。 还未等两个人仔细看,什么蹊跷都没发现呢,轰隆隆地就被人你拥我赶挤倒了,失去了意识。 第36章 迷迷糊糊中睁了下眼,周围都是黑的,空气也有些稀薄,身下躺的东西在不停的左右晃动,像是被人拿麻袋装着搬走了一样。 钟珩冷得厉害,抬了抬爪,摸了下周围,硬硬的板子,带着一点儿濡湿,艰难地翻了个身,没摸到曾明。 脑子清醒没几分钟,黑暗中出现了幻觉,两只软乎乎的爪子在空中划拉了几下,然后缓慢地朝两边落了下来,像个饼一样瘫在了板子上。 中途钟珩又醒了一次,是疼醒的,轻轻眨了两下眼,看着上面的板子,耳朵抖了抖,听见上面闷闷的什么东西拍在板子上的声音。 一下一下十分有规律,到后面声音逐渐变小,钟珩精神迷糊,转不太动脑子,只是第一反应觉得像被人埋了。 他努力吸着气,嗓子里不住地发出呼噜声,他躺的这个东西还挺大的,支起身爬了两步,靠到一边板子上抓挠一把。 这回不用思考也知道这什么什么东西了。 棺材。 人躺的棺材。 钟珩在板子边上贴了几分钟,又没力气把板子顶开,又冷得不行,最后晕乎着歪歪扭扭走回了棺材中间,离冰凉的板子远了点儿,蜷在一处闭着眼睛打颤。 那几个诡怪把他丢到地里,拿锹盖了一层土就走了。 因为前一天下过大雨,这边的土还十分湿润,水汽渗进棺材里,将空气中钟珩唯一呼出的那一点儿热气也吸收走了。 又饿又困,但身体难受得睡不着,这无疑是非常折磨人的情况了。 钟珩给自己的大脑做催眠,回忆着昨晚做的那个安稳的梦,自动略过了面具人出现的片段,这边听不到钟声,钟珩把脸埋在毛绒绒的腰侧,尾巴卷过来盖上头。 十分困难地入睡了。 等再醒时就没有那么难受了,终于有光流了进来。 钟珩撩起眼皮,拿尾巴遮了一下。 等等……光? 钟珩一个猛子站起来,迷茫地抬头看了一眼,结果被人用手虚虚盖住眼睛,往嘴里塞了块肉。 钟珩歪头,从那人的手下面探出头来,听见人说:“等会儿,不晃眼睛?” 蓝金渐层朝他眨眨眼,垂着的尾巴轻轻晃了一下,哑着嗓子叫到:“温子初?” 黎夜闻言顿了一下,眼睛里有那么一瞬带着古怪,随后很快恢复正常,在他不会说话的嘴里继续塞了块肉。 钟珩嘴被堵上,不过开心地发现自己虽然身体没变回来,但是会说人话了。 开心劲儿还没过去,吃点儿东西恢复了下.体力,连带着也有了点儿精神,视线也更清明了,于是某只猫盯着那个熟悉的大衣衣摆陷入了沉默。 第33章 “黎夜?” 神使大人“嗯”了一声。 钟珩顿时因为刚才叫错人了的事情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全把自己现在是以一个什么形象面对黎夜的给忘了。 他头往下低了一下,看见了自己两只猫爪子,一只正踩在神使的大衣下摆上, 毛呢风衣本来就容易粘些毛, 此时他爪子的毛几乎一半都在神使衣服上蹭着。 钟珩:“……” 这下好了,他的掉毛程度快要赶上那小糯米团子了。 大概是意识到了他在想什么,黎夜扒拉了一下手里剩的几小块水煮肉,一股脑塞进了小猫嘴里,然后拎起蓝金渐层的偷偷要从他衣摆上抬起来的前爪, 放到眼前瞅了瞅。 小猫肉垫软软的, 被人毫不客气地捏了两下, 浑身打了个颤, 甩得猫毛满天飞。 “怎么样?”黎夜把他的爪子放下,手腕伸到他身子底下托了一下,把猫抱到自己怀里, 在他后背上捋了一把,给钟珩全身过了把电, 问:“能变回来吗?” 钟珩抬头, 眨了两下猫眼, 眼珠滴溜溜再一转, 准备装不会说话, 企图让他相信刚才那两声是他听错了。 黎夜还是第一次看见幸运儿这种反应, 一时间觉得有点儿好笑,他和钟珩人形的时候不太一样, 那时候虽然总是会靠他很近,但隐约中会有有一种迷蒙的克制,倒像是…… 虔诚。 就算和钟珩的身体贴着, 也都是像捧着一块稀世明珠。 这还不够,他的感觉就像钟珩本应该高高在上,干干净净地被装在最安全的钢化玻璃罩里,摆在最高、最显眼的位置,但又不能让任何人碰到。 但现在…… 神使正抱着装死的猫撸,之前的虔诚一点儿都不见了,看这只猫就像自己养的小毛球一样,不遗余力地逗弄,企图把装死的猫搞诈尸。 黎夜在他下巴上挠了挠,然后手掌贴在他额头上,“还有点儿热,还烧着,能变回来就变回来,别撑着了,”他的手慢慢降温,到最后甚至冒出点儿凉气,在昏暗的天色里弥漫开来,“猫身子和人不一样,别烧坏了。” 钟珩闻言终于动了动爪子,爪尖勾住了黎夜的衣服,挣扎了两下,耳朵动了动,有要消失的迹象。 似乎快要成功了,但他却突然被黎夜按住了手,某位对着猫不太要脸面的神使刚想起什么似的,抓着小猫的两只前爪,打断了它身体的变化,“等一下。” 钟珩一脸疑惑又不爽地看着他,变形变到一半被打断总归不是什么好感觉,他看那人的眼神里全都是“你要不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马上一爪子呼你脸上”。 神使捏了捏他的耳朵根,道:“等会儿变,我给你找个衣服穿。” 钟珩:“……” 他…… 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黎夜很轻很轻地笑了声,“我还没那么混账,我怎么说也是个副本里的关键人物,”这地方当然是找不到衣服的,黎夜脱了大衣盖在钟珩身上,“没那个癖好。” 他顿了一下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淡漠的神情,眼睛里亮亮的光也没了,瞳孔再次变得黢黑阴鸷,用钟珩十分熟悉的语调说:“相较来说,我更喜欢幸运儿你原来的样子。” 他个子高,衣服也长,大衣又厚,盖在小猫身上实在是有点沉。钟珩注意到他的变化,想起了在这个副本刚见着黎夜时他说的话。 他说自己有活人味儿了。 现在看上去没活人味儿的更像是他,钟珩心里生出点儿古古怪怪的怜惜感来,又因为刚被这人捉弄过,收回了古怪的感觉,吝啬地不再去看他,琢磨着怎么变才能精准地盖住全部身子。 不过事实就是他想多了,而刚刚黎夜也是完完全全在唬他。 因为变回来之后钟珩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明明一件没少! 他坐在原地,刚要掀开大衣,就又被按住了,这一下和当猫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黎夜半跪在他身后,一边箍着他的腰,将他老老实实地裹在大衣里边,一边用冰凉的手按着他的额头。 动作轻柔,但不容拒绝。 黎夜的头埋在他颈窝处,呼出的气体比烧着的钟珩还热,“天冷,捂着点儿,”他的声音闷在钟珩脖子处,锁骨那儿都能感觉到震动,“我手给你降温就行了,别散热,会坏。” 钟珩变回人形之后烧得就更加明显了,脑袋也愈渐不清醒,原本就有刚才一点古怪的怜惜在的,此时又添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心尖上痒痒的,不舒服。 一定是烧糊涂了,钟珩想。 可能是神使的体温太舒服了,大脑挣扎了半天,但实际上却一动未动,瘫坐在他怀里,甚至不太清醒地往后蹭了蹭。 生了病的人本就比平常人容易疲累困倦,再加上副本对他的影响,钟珩又有些睁不开眼睛,半睡半醒间觉得今天的神使不太一样。 行为上说不太好,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这动作放在原先钟珩可以理解是玩弄,其中或许带着些许揶揄,现在却好像多了点什么。 不知道是神使变味儿了还是自己的脑子变色了。 钟珩合眼,呼吸一点点变重,身后的人没了动静,像是睡着了。就在钟珩也打算休息一下的时候,他的手搭在面前的板子上,猛地一睁眼。 好热! 他睁眼趁着月光看面前的板子,刚醒的时候没注意,精神都被某人吸引走了,这会儿才发现他根本没离开这个地方,而是晾在地上,坐在那个棺材里。 这棺材冒着寒气,夜里空气潮湿,仅有的一点儿热气都在棺材里面,这棺材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面上摸着像玻璃一样滑溜溜的,冷热气一碰撞,在棺材板里面聚成了细细的雾。 钟珩用手擦了,月光从背后洒下来,刚好能让他看到棺材板照到的东西,不太清楚,但也够了。 上面映出来一对猫耳朵和不太老实的一直动个不停的尾巴,因为黎夜圈着他,尾巴只能从身后绕过来,在腰上缠了一圈,然后塞进了黎夜手掌和他腰窝的缝隙中。 钟珩有点儿凌乱地在棺材板上找黎夜的表情,见他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别样的动作之后松了口气。 第37章 这气松了一半,干吊着,差点儿没让钟珩憋得直接咽下去。 他热得有些异常,耳朵和尾巴都不太控制的了,尾巴尖在黎夜手掌底下蹭来蹭去,钟珩生怕把他吵醒,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尾巴,把它从黎夜手底下揪了出来。 他的尾巴明摆着要和他对着干,毛滑溜溜地不好抓,直到把自己抓疼了,才没再让尾巴从手里逃出去。 但这种情况下一直憋着也不好受,钟珩咬着自己的舌头,从唇缝里渗出点儿血来。 黎夜像是闻到了似的,下巴在钟珩肩膀上磕了一下,抬起头来,在前面的棺材板上和钟珩对视上了。 钟珩顿住,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想到黎夜的不对劲是哪儿来的了。 于是他在激素的影响下,在名为“自然界必然规律”的罪魁祸首的操控下脱口而出,“你也发.情了?” 说完他就想再使点劲直接咬舌自尽好了。 但黎夜显然没想放过他,原本好好的两个人,因为他这一句话,之后的所有行为都变了味儿。 钟珩撑着手往前挪了一点,结果刚一放开自己的尾巴,那吃里扒外的东西就又缠上了神使大人的手,一副知道跟谁好处更大似的。 钟珩恼羞成怒,气不打一处来,怒的部分甚至有盖过羞耻的趋势,一把抓回自己的尾巴,这是他的刀不在,不然他非砍了这尾巴不可。 黎夜懵懵地看着他的动作,又低头看看空下来的手,沉默了半晌,钟珩咳了两声,打破了这片寂静:“我们不出去吗?” 神使的视线从手移到他脸上,随后又定在了他鼻尖往下一点的地方,几秒钟再往下一点。 钟珩蹙着眉紧抓着棺材板的边缘,没等到他的回话,强忍着发烧的不适和恼人的反应,手上一用力,撑着棺材板抬起半个身子。 也仅限于此了。 他再想往上动就动不了了,像被一层无形的大网罩着,压着,只留了个方便翻身…… 还有跪坐的空间。 钟珩无言片刻,就听见神使哑着嗓音说:“现在还出不去,”他看向钟珩的眼睛里带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黑夜里只能看见一个熟悉的轮廓。 他不信邪地又往上撞了几下,每撞一下,身体的反应就更清晰一分,到最后颤抖着停了动作,握拳都变得极为困难,尾巴彻底抓不住了,肆意缠在黎夜身上。 神使长叹了口气,没了先前那股子悠然自得的松弛感,“这是规则,再忍一会儿,”他闭了闭眼,“到时间,就能出去了,”他的呼吸在安静的环境中清晰地传进钟珩的耳朵里,听起来满是疲惫,话音都是断断续续的,“这个副本很快就结束了。” 看他那个样子实在是不像还能再忍一会儿的。 钟珩咬着牙,靠在冰凉的棺材板上降温,尾巴尖被黎夜的体温烘热。温度从尾骨流遍身体各处,胡乱地在他体内乱撞。 搭在一边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从尾巴根麻到了指尖。 事实上钟珩对这方面的了解很少,从小到大没人教过他做什么,甚至身边的人都以此为耻地刻意略过这方面的话题。 他以为撑撑就能过去的…… 第34章 所以钟珩闭着眼, 继续用咬舌头的方法维持着清醒。 动物的本能比人的本能更难控制很多,于是他堪堪为继的那点儿精神力在把舌头咬出血、从唇角流下来,眼睁睁看着它被黎夜凑过来舔掉的时候彻底崩塌了。 最后是怎么滚到一起的钟珩已经不记得了, 只是到一半的时候手指扣着意外光滑的棺材板, 抓紧又放开。 不对。 这样不对。 这种事一个在一对两情相悦的人身上发生。 他在干什么? 他总不能借着两个人都不清醒就乘人之危…… “嘶。”钟珩抽了一口气,胡思乱想被打断了。 尾巴缠在黎夜手腕上,他趴在钟珩身上,头垂下去,在他肩膀上没收力地咬了一下。 然后长出一口气, 看着慢慢收回去的尾巴, 在他头顶也摸了一下——耳朵也没了。 “清醒了吗?” 他的脑袋滚烫, 声音也滚烫, 但手却是凉的,两种温度混在一起,一时不知道哪个刺激更大一点。 钟珩动了动腰, 身上的人给他让了个位置。 “有人在看,装装样子。”黎夜用拇指在他往外渗血的嘴唇上用力地蹭了一下。 “什……”半句话没问出来, 又被迫吞了回去。 这种混乱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东边能看到半个太阳升起来, 不大亮的时候能同时在天上看见太阳和月亮。 湿润的凉风往棺材里灌, 钟珩靠在棺材的一个角上, 衣服还算整齐, 只有耳垂还是红的。 若是单看面无表情的脸,绝对猜不出他刚做了什么, 最多因为板着的脸和褶皱的衣服觉得这人可能因为刚摔了一跤而不太高兴。 黎夜理了理身上的大衣,坐在他对面支着手看他,嘴里噙着笑, 和先前的神使没什么两样,仿佛忘了前一秒才把对面人的嘴唇又咬破了一块,此时衣冠楚楚地往那里一坐,像极了“穿上什么不认识什么”的那种人。 钟珩心里没来由地一股烦躁。 好久没受别人影响这么大了。 他指尖轻轻敲在棺材板上,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一会儿,耳垂上仅剩的一点绯红也退下去了。 他也虽然没学过这些东西,但也不是小孩子了,总会在十分偶然的情况下多少接触一点,况且他们两个的确没做什么,像接吻这种事情算是意外,钟珩也没那么讲究,不是不小心被亲一下就要死要活的人,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 钟珩敲棺材板的手指一顿,抬眼看向黎夜,两秒之后又收回来,片刻后还是不太得劲地白了他一眼。 果然前几天梦中沙漠里的那几滴水都不是凭空来的。 黎夜被莫名其妙白了也没见有不高兴,挑起一边眉,微微歪了歪头,深邃的眼眸盯着他,诡怪的纯黑的瞳孔像镜面一样,里面的钟珩和现实中一样清晰。 微风吹过,空气里还有几声鸟叫,这里在小镇边缘,往远处能看到那几个刻石碑的镇民的院子。 风是凉的,把棺材板吹凉之后贴着十分舒服,钟珩觉得自己适应地有点太快了,竟然在这种诡异的地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逸。 不过安逸没多久,他出声打断了自己的“享受”,问:“你说这个副本快结束了?” 黎夜笑着“嗯”了一声。 钟珩看起来老成,不过是以前被教训的多了,会藏事了而已,被曾明一口一个“钟老大”的叫着,实际上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正是火气旺的时候,于是一提到某件事总会控制不住地歪了思想。 他不太自然的问:“你说有人看着是什么意思?” 做的时候脑袋糊涂着,一心只有缓解掉身上那点不舒服,生理对意识占了上风。于是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要是真的被人看着…… 那可真真要重新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要死要活地闹一下了。 不过黎夜看了他一眼之后没有太过打击他,道:“副本里的所有情况都在主神的掌握之中,字面意思,他能看见。” 钟珩若有所思,以为这就算了,准备起身走了。结果刚一抬脚就被绊了一下,“噗通”一下跪在了黎夜面前。 胳膊被人扶了一下,钟珩撤回来要说谢谢,抬眼一看,却是那个见了两次的面具。 “别客气。”那人的笑躲在面具后面,钟珩和黎夜同时皱起了眉。 “你们两个都这样看我干什么?”面具人一摊手,身体轻盈地往后一飘,“见到我不高兴吗?” 他尾音里带着颤,是那种兴奋到了极点的类似于猛兽见到食物的难以抑制的呼噜声。 “我看戏都没看过瘾,”他声音里夹着可惜,“你们看看,我给你们安排的剧情,”他凑头过来,“满意吗?”他先凑到钟珩面前,又转头移到黎夜面前,问:“啊?满意吗?” “怎么不说话?”他看起来异常的兴奋,甚至到了变态的程度。 钟珩想到这里有点犯恶心,再加上本来这些天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抓着棺材边缘干呕了一声。 这个行为无疑惹恼了面具人,他掐住钟珩的脖子,熟悉的窒息感涌上来,和那天在梦里的感觉如出一辙。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变轻了,因为黎夜也抓住了面具人的手腕。 面具人一耸肩,无趣地放开钟珩,接着转向还抓着他没松手的黎夜。 “怎么?神使大人——”他拉着长音,声音从两人的头顶上悠悠飘下来,带着些许揶揄,撇着嘴笑他,“我掐他脖子让你不开心了?” 黎夜绷着脸没说话,面具人继续挑衅道:“那你为什么不掐我的脖子?掐我手腕有什么用?”面具盖得严实,所有五官都看不到,但他还是弯了弯眼睛,低下头,“我要是不松手,他现在就死了。” 第38章 钟珩被短暂地忽略了,目光在两人之间游动片刻,从原来的跪坐姿势支起了一只腿,方便随时站起来。 “你又不敢杀他。”黎夜终于不再沉默了,轻笑一声道。 面具人似是被戳了痛处,手腕一扭挣掉了黎夜的禁锢,声音大了起来:“谁说我不敢?” “那你就杀一个给我看看。”黎夜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面具人并不上套,撤回头,直起身子,嘿嘿笑了两下,“机会还多着,让你们多活一段时间也无妨,”他转了转手腕,意味深长地道:“毕竟我戏还没看够呢。” 黎夜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转了个方向,把钟珩的半边身子都挡在后面。 “现在知道后怕了?”面具人轻嗤一声,尽说些让钟珩一头雾水的东西,“是我这剂量下小了,没让你尽兴吗?”他往后退,离棺材远了些,悬空着踢了脚一旁长出来的野草,弄出几声脆响,“神使大人——心心念念的事情终于干了,什么感觉?相较于掐人家脖子威胁,我更希望你谢谢我。” 钟珩视线落在他后脑勺的位置,黎夜身体僵了僵,没回头看他,咬着牙说:“恶心。” 但这套说辞非但并没让面具人生气,甚至还朝他微一颔首,“嗯——”细细咂摸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恶心。” 黎夜的脸少见地难看起来,但面具人已经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没有回头。 手腕一抖,反手把长刀递给钟珩。 正想着事情的钟珩突然被人塞了把刀进手,下意识接住低头看了一眼,问:“刀鞘呢?” 然后面前的那个人就猝然回身,往他手里一撞。 太过熟悉的剧情,钟珩差点儿就要开口骂人了。 但却被这个想骂的人抱住了,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钟珩断断续续地呼出了一口气,胸膛贴着他的心口,感受到他的心跳逐渐消失。 这才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背上,他知道黎夜不会死,而且这样他就能离开副本了。 但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喉咙干涩得发疼,像将哭未哭时候呼吸道两侧的酸痛,一口气散成了好几份才呼出去。 休息处按了电视,钟珩想。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能猜到离开副本的关键在于神使本人。 这好像是一件必然经历的事情,其实早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的。 但钟珩宁可多花些时间找一找别的办法。 他的掌心贴在黎夜后背上,他的体温散得很快。 钟珩闭了闭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定不是昨晚。他再不想承认,也没办法反驳,如果换一个人,必然不是同一个结果。 或许是黎夜站在石像后边朝他笑的时候,再或许是上一次见到面具人被拦腰抱着挪了个地方的时候。 或许更早一些,比如第一次见就觉得他想自己那个隔壁床的病友的时候。 钟珩的手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像哄孩子睡觉一样。 所有的规则都是串联起来的,虽然杀了神使就会将副本强行打通,但规则会慢慢地被打破。 主神消失了,镇民口中的“神像”已经被钟珩和曾明一起打翻了,人们的信仰没了,中心小学乱成了一锅粥。 但钟珩是肯定不会去收拾烂摊子的。 这个副本顾名思义,企图用自己的办法让所有人陷入“懒惰”的必然结果中,考试的第一名会一个又一个的站上那个台子,变成一个不会动的石像。 而最后一名,将经历猫变,最后失去自己为人的意识,失去人所有的能力,在棺材里从丧失思考能力开始,变成活死人,乃至忘了如何呼吸。 这次他们并没有经历所有该经历的过程就通了关,所以在最后结算的时候要比上一个副本晚一点。 于是钟珩就还呆在那个纯黑光滑的棺材里,下巴抵在黎夜肩膀上,安静地等着休息处的门开。 破旧的喇叭声还没响,黎夜的身体就先动了,钟珩紧张地扶着他的胳膊让开一点 ,可惜这人并没有睁眼的趋势,头没了支撑垂下去,头发滑到前面遮住了一半眉毛,没多久就被钟珩轻轻拢回到后面去。 他拖着胳膊的手骤然一轻,大衣里面突然瘪下去,等再一看,冒出个圆溜溜的黑色的脑袋。 钟珩刚才心里那点儿不是滋味瞬间被这可爱暴击到了,不自主地翘了翘嘴角,扒了他的衣服,那小团子还有点害羞,乱挥着触手要去遮钟珩的眼睛。 “你怎么变黑了?” “ah?” 黎夜的动作一顿,触手尖立着在头上拨了两下,白色的绒毛在身上疯长,像穿了一层不结实的衣服一样,风一吹呼了钟珩一脸。 他斜靠在棺材板上,抓着黎夜的一根触手抬起来看,小糯米团子绷着脸,滋啦的喇叭终于响了。 不过不是通关的提示,而是一阵尖锐的警告声。 “10栋302玩家钟珩,滋滋——”那已经行将就木的喇叭滋这两声感觉立刻就能给他们表演一个原地冒烟升天,“禁止豢养高危邪神!” 钟珩眉毛一挑,握着黎夜的触手捏了捏,看看这个所谓的“邪神”,吊着唇角挑衅道:“高危?这玩意儿明明一捏就死。” 邪神本人抖了抖,再一次呼了钟珩一脸毛。 钟珩:“……还掉毛。” 喇叭寂静了半天,就在钟珩用手指绕着黎夜的触手卷着玩等系统宣布通关,能离开这里的时候,无语了半天的喇叭终于再次诈尸,说的还是:“10栋302玩家钟珩,禁止调戏邪神!” 钟珩:“………………”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调戏”的某人明明开心得很! 第35章 钟珩把手里的触手甩掉, 指着他说:“老实点儿,账还没跟你算。” “ah?” 钟珩一头黑线,对着这么个东西确实一点儿也气不起来, 他无奈地开口, “别装,那个分出来的小东西都会说话了,我不信你本体变的不会说话。” 黎夜识时务地闭了嘴,可能是觉得自己的声音放到这个小东西上有些突兀,心里总克服不了那一点羞耻, 到底也没有开口。 钟珩看了他一会儿, 压着喇叭再次响起的线问:“你要和我一起回休息处吗?” 他的话里隐隐约约带着点期待, 他没确定自己是什么想法, 但一定不单纯就是了。 钟珩从小在山沟沟里长大,是被卖到那边干苦力的,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那里的环境不好了, 生意也不好了,这些个孩子没了用处, 也没人愿意养着, 最后打了个大巴全都送回城里了。 他没别的小孩儿那么幸运, 能找到亲生父母或是找一个孤儿院住下来, 他还是所有孩子里最小的, 但最能干, 最聪明,干活会用巧劲儿还吃的少。那家人本着好意给他找了个也缺人干活的人家, 但等钟珩到了那儿取得时候才发现,哪里是干活?明明就是骗钱,年纪越是小越容易获得别人的同情。 他们不敢直接砍点儿什么, 怕弄死了人,所以到哪儿的人大多是被打瘸了送到街边给人磕头要饭。 钟珩自己也没免得了一顿打,不过他装得像,等街上人多的时候趁他们不注意跑了。 那时他因为总是吃不好饭,身体不好,跑了不知道多远,见他们真的没追上就泄了气,瘫在地上起不来了,醒的时候是在一家医院。 那里的人都很好,钟珩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的人,但他一直没能见到送他到医院的好心人,听说是个女孩子,在附近上大学,课间出来的时候碰见了,立马打了急救电话。 但因为在搞什么研究很忙,一直没来医院看他。 那时其实钟珩的腿已经是个半骨折的状态了,腿被医生钉上钢板的时候都没哭,问家长的联系方式的时候才啪嗒啪嗒掉了几滴滚大的眼泪。 最后还是被送去了孤儿院。 钟珩打那时起就不爱说话,更不会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跟哥哥姐姐们说个甜话,还能额外得两块糖吃,总是给送了饭就吃,因为存在感太低,有时候不小心忘了也不会去主动要,就饿着,低人一等似的窝在角落里,被孤儿院里的小朋友合起伙来孤立。 后来严重了会被人抢碗里的肉吃,这孩子孤僻是孤僻,但不是完全老实,前几次被抢了也不管,次数多了就上手打,他以前干的多,比那些没干过活的力气大多了,别人打不过他,就给他起了个“怪胎”的外号,之后也再不来找他了。 钟珩乐得清静,没想到十多年后,再一次找到当年在医院那种安心的感觉的时候竟然是在这个诡异的地方。 他好不容易抓到的一只听话的、愿意黏着自己的小猫,就再也不想放手。 他不乐意也不行。 糯米团子滚圆的大眼睛在喇叭的滋啦声中眨了两下。 “恭喜玩家曾明,通过副本‘懒惰’,副本通关贡献率:76%,获得副本资金:760分,滋——玩家曾明,住所10栋302,副本通关进程:28.6%,休息处总资产:1610元。” 第39章 喇叭通报响了三次,钟珩一次都没听进去,也不记得自己的休息处资产有多少,处罚时间结束的通知也没注意,目光搁在对面那白花花的触手上。 他不傻,甚至算得上聪明,面具人的话不是听不懂,只是当时不太敢往那个方向猜测。 等安静下来,仔细想想的时候,钟珩感觉自己是有些庆幸的。 或许就像——“他养的猫也喜欢自己”的感觉一样。 他觉得自己猜得没错,黎夜如果对他有那方面的心思,那昨天晚上的那些事就可以将错就错。 如果没有…… 钟珩眯起眼,他自认自己还是比较犟的。 不行的话,绑也给他绑回去。 他刚想到这儿,眼前就是一片大亮 ,亮得有些晃眼,钟珩的手还没抬起来,前面的小毛团子就撑起身给他挡住了光。 这回只往棺材外面一跨,他们就回了休息处。 最懵的还是曾明,记忆还保留在被一大波人踩晕的时候,一醒来倏地跳起身来神经兮兮地摆了个太极拳起势,稀里糊涂往周围扫了几眼发现—— “这儿特么怎么长得跟休息处一模一样?”他还以为中了谁的幻境,“一定是我的打开方式不对。”他撂下起势的爪子,安详地往地上一躺,准备睡了重起。 路过的三个人个个都抱着看傻子的心看他。 不过其实主要还是钟珩。 因为这三个其中一个还是糯米团子的形状,只算符合一半,温子初的话,虽然是人形,但眼里对曾明的怜惜更多,大概就是个“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就傻了”的意思,总而言之也只算符合一半。 温子初朝地上躺尸的人摇了摇头,拢了拢身上穿的白袍,闭着眼竖了个手掌,一副“善哉善哉,我佛慈悲”的样子。 钟珩瞥了他一眼就面无表情地抱着糯米团子绕过曾明走了。 “你今天怎么穿这么一身出来?”钟珩问。 “怎么了?不好看吗?”温子初答。 这回答给钟珩梗了一下,摸了一把糯米团子的头,这家伙是黎夜本体变的,就要比之前那个分身重那么一些,也不能随随便便揣在怀里了。 这倒不是因为不能变小,只不过是某些人一有了别的心思,怕放在那么贴身的地方不是很方便。 钟珩把往下滑了一点儿的团子往上掂了掂,问道:“他什么时候能变回去?” 温子初一脸不可思议,震惊道:“你问我?我让他——”这人在“他”上放了个重音,还用手指着糯米团子的头,“进‘我们’的房间就不错了,还管他什么时候恢复,”温子初摆手,“我告诉你,让我帮忙?不可能的!” 黎夜在他说到“我们房间”的时候就已经伸爪去堵他的嘴了,不过被温子初灵巧地躲开了。 就听一路都没说话的神使大人终于开了口:“谁需要你帮忙?我当然是住在幸运儿房间里,那我变回去……” 他故意装神秘气了温子初一下。 温子初都懒得和他计较,白了他一眼就加快了脚步,留下一句:“我回去做饭,药不死你算你厉害。” 钟珩听这两个人跟小孩儿一样斗嘴一个头两个大,垂眸撸了一下糯米团子的头,翻手一看又掉了满手的毛,伸远了抖掉,再回来上瘾一样继续撸。 “神使大人——”钟珩冷不丁吱声,“你怎么变个形,讲话风格也变了?” 糯米团子抬头朝他眨巴眼,又不说话了,钟珩没忍住笑出来——这家伙又开始装起他那个分身了。 不过最后很可惜,伟大的神使大人非但并没有被药死,而且还乐呵呵地爬上了钟珩的床。 其实之前通过分身看到那小玩意儿借着形态的优势总往钟珩怀里挤已经很不爽了,但他不敢说,只好等到分身被自己召回去,狠狠批评了一把,又拎着触手揍了一把才算。 不过这些钟珩是不知道的,只是发现这小东西上了床之后格外兴奋,要不说这是神使本人变的,他该以为半路上什么时候被人掉了包,换回那个软乎乎的小团子了。 钟珩把他抱进怀里,上一次副本结束他还开了半个月的电视,只不过都没有画面而已,这次索性不开了,抓着黎夜乱动的触手早早躺下了。 黎夜的一身毛都是会发光的,这个钟珩在暴食的那个副本就已经见识过了,不过因为之前为了睡觉舒服一点小糯米团子都没再亮起来过,等到了黎夜这儿又不老实地一根一根支棱起来发光。 黎夜趴在他心口,又分出来一只触手在那里乱摸,钟珩皱着眉睁眼,声音中能听得出有些困倦,问:“你干什么?” “钟珩……” 他叫得钟珩一个激灵精神了。 因为平时都是叫幸运儿的,偶然叫了全名,钟珩还有些不适应,“到底怎么了?” “你这样抱着我我不舒服。”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钟珩主要是羞的,一边想着“我都主动拉下脸来抱你了,你竟然还好意思拒绝”,一边又怕他是真的不舒服,毕竟之前那个分身随便怎么揉都没事,这本体万一有什么结构上的不一样呢? 慢吞吞地放开他之后,钟珩听见那人说:“那你能亲我一口吗?” 钟珩的脑袋瞬间锈住,不会思考了。 开了荤的人就是不一样,不但说话风格变了,还仗着体型恃宠而骄,学会蹬鼻子上脸跟他讲条件了! 钟珩把他丢一边背过去不理人了。 黎夜伸出触手,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腕上缠了几圈,钟珩这会儿早已没了睡意,闭着眼装睡,于是手腕上的触感变得格外明显。 过了大概七八分钟的样子,钟珩终于没忍住回头,那个掉了他一床毛的罪魁祸首还在瞪着对大眼睛看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一定会回头。 钟珩看了他一会儿,有点儿下不去嘴,“等你变回去再说。” 糯米团子眼睛登时亮了,“真的吗?” 钟珩有种不祥的预感,翻身反悔道:“假的,骗你的,挂了,睡觉吧。” 第36章 开了一半的窗户“咣当”响了两下, 一股香味从门缝外飘进来,又晃晃悠悠地被凉风吹散了。 卧室门被人敲了两下,温子初的声音隔着门板依旧干净清晰地传到钟珩耳朵里, “别睡了, 起来吃点儿东西,”他轻扣了下门,钟珩感觉那个香味离他更近了,像是有人故意把菜端到他门边,还要用手再扇一扇似的, “下午带你去个地方。” 钟珩慢吞吞地睁眼, 眼神空茫地正视前方, 他侧躺着睡的, 窗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拉开的,又或者昨天晚上睡的时候压根没关。 他眨了眨眼,其实天色并不亮, 绝没到晃眼的程度,在他这个方向能看到白色的圆圆的太阳, 看来今天外面不会很热, 钟珩这么想着, 动了动睡僵了的手指, 一张一合间“咔哒”响了许多次。 这就中午了, 他睡了挺久, 每次在休息处都有种只要温子初不来叫他,他就能睡到天荒地老的错觉。 钟珩坐起身拉了下肩膀, 有些酸痛,好似被人压了一晚上,这时半清醒地才想起来好像他的床上是该还有点别的东西。 但一回头干干净净, 不仅没人没团,就连掉的那半床的绒毛都被人清理干净了。 外边没动静了,应该是听到他起床的声音就走了,钟珩按着后颈,在靠窗这边下地时顺便往楼下扫了一眼。 合该天凉,休息处久违的下雪了。 雪下得算不上大,但每片飘飘悠悠刮下来的都是十分轻的、类似羽毛的大片的雪花,不过要几分钟才那么几片,也难怪钟珩躺在床上的时候没发现。 也不知道黎夜那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 撩完就跑,渣男一个。 钟珩活动着手腕推开门,温子初已经自顾自吃上饭了,嘴里塞着青菜,“咔嚓咔嚓”清脆的几声嚼了咽下去才说:“醒了?洗洗过来吃饭。” 钟珩没回话,看了他一眼就钻进卫生间,简单洗漱完出来坐在温子初对面。 该说不说,他这做饭的本事十分了得。 “果然20多年不是白待的。” “蛐蛐我什么呢?”温子初撩起眼皮看他,嘴角挂着几分颇为无奈的笑,“我可都听见了啊。” 钟珩笑了一下,闭嘴低头开始吃饭。 这些天过去,他的胃已经被折腾得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好好吃饭了,只吃了一两口就搁下筷子,软软地抱着腿,目光空洞地看着面前的菜发呆。 “你别这样看它,”温子初打断他的神游,“吃不下了就去沙发上坐着,真的是,”他把几碟菜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弄得好像我不给你吃饭一样。” 钟珩挑眉一呼气,起身往客厅阳台走,看着半天才飘下来的一片雪花锤自己的肌肉。 或许是紧绷了太久,突然一放松睡那么一个好觉就会这样。 温子初也没让他等很久,三两下扒了几口饭,把碟子碗一齐放到水槽里泡上,换了身外出穿的衣服,回来围个围裙,把几个碗从水里捞出来擦擦涮涮,放到沥水架子上。 第40章 “走了!”他边擦手边回头喊。 休息处的模样几十年都没变过,可能唯一变的就是新搬上来的那些个电视,不过据说基本没什么用,这一个副本一半的时间都是黑屏状态。 一部分玩家因为以前没有所以对于断断续续的画面也并没有什么反应,最差的情况也就是整个副本都是黑的,和之前没有直播的时候一样,所以也没闹来闹去的。 但还有一部分就不行了,那些人心高气傲的,有点儿不如意就发个脾气,一哭二闹三上吊还算好的,要是干起仗来还是要温子初去当老好人。 而那东西又有个无需打字直接识别意识的能力,相当于把人家的心里话公之于众了,好一点的不过是找温子初反馈一下,明里暗里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那些满脑子脏话的就不是了,从钟珩进了副本第二天起,每搁一段时间就有一个人从桥上跳下去。 温子初捞尸都要捞到浮肿了。 “去哪儿?”钟珩目光停在电梯小屏上跳动的数字上问。 “你的处罚时间不是到了?带你去便利店看看。”温子初今天没有再穿那一身白袍了,还是利落的白色衬衫和西装裤子,左手腕上扣着一个手表,表带上嵌了几颗小石头,钟珩无意间看过一眼,半透明,会折射出彩光,不像钻石。 他右手攥上左手腕,漫不经心地转了转那块手表。 钟珩身体还是酸痛的,听完“哦”了一声,直了直身子,腰间脊柱那里又发出一阵脆响。 温子初扭头看他,“你这身体得好好养养了,一会儿过去给你弄点儿钙片吃,这喀拉喀拉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快碎了呢。” 钟珩十分鲜活地翻了他个白眼,就听他继续说:“还有你那胃,不吃东西怎么能成?本来就营养不良了,”他训话训得让钟珩以为他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干爹呢,“一会儿一并买些营养品回去,下个副本带进去,你可别先饿死在副本里。” “……”钟珩对他这个满嘴跑火车的能力着实佩服,只能以沉默表示认同。 外面的风裹着小雪粒,不像人在楼上看到的只有大片雪花的那样,风很冷,刮得人脸生疼。 等了一会儿,钟珩从电梯里迈出步子被迎面吹来的风刮了个踉跄,夹着雪的风灌进楼道里,雪粒快速擦过他的脸颊,登时出了个通红的道子。 “这么急吗?一定要现在去?”钟珩捂着嘴说。 “当然,”温子初弯腰随手从门后边拿起一把伞来,伸手把十分不给面子往后退了两步再退就要进电梯里了的钟珩薅了出来,“过来点儿,”他用伞把两个人拢住,“你明天就要进下一个副本了,还不准备?是要打算再饿一周吗?” “明天?”钟珩没关这人钳着他的手,抓住了重点。 “对啊,你已经睡了十多天了……”他露出欠揍的表情,“哦——你睡得太死不知道。” 钟珩:“……” 这要换个人,睡十多天,他就该以为是真死了呢。 不过这还没饿死……钟珩看了看自己,抿唇,真是个奇迹。 “别看了,”温子初不回头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伞沿朝他这边歪了歪,这伞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抗风得很,只有雪粒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温子初手握得也很稳,一路上从来没晃过,就像那么大的风声是谁放的音效似的,“谁知道你睡那么多天那个姓黎的混蛋给你喂了什么东西?” 身后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在混沌的风声中意外的很明显,“你们两个互相之间怎么恶意那么大?” 歪斜的伞忽然晃了一下,温子初定住脚步回头看他,而那个被直视的人一脸不解地回视他,过了一会儿钟珩似乎感觉到了从伞外面透过来的刺骨的寒气,垂在身侧的手被像砂砾一样的雪划了一下,他只轻轻握了下拳,等温子初的下文。 很微渺的一阵叹息声过后,纯色的伞再次抖了一下,温暖又笼罩过来,钟珩看见他笑了,然后吊儿郎当地看着他说:“因为我们是情敌啊。” 这句话成功把钟珩接下来所有地疑问都怼了回去,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温子初显然还没逗够,换了他问问题,“那你为什么放着我这么一个业界标杆不要,喜欢一个诡怪呢?” 没人回答,尤其是钟珩也不太敢回答,因为他在温子初玩笑似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认真,他的尾调明显下垂,显现出一股可怜的意味。 其实这种感觉放在温子初身上是很奇怪的。 休息处那么多人的这一声“温老大”可不是白叫的,他也确实敬业,小到接待新人的各项事宜,大到打架斗殴,甚至收尸都归人家管,简直堪比幼儿园老师加警察的联合体。 只是因为每次和他相处的时候都很轻松,这人也从来不会把工作的疲累和不悦带到与人相处中,跟谁都不记仇一样,钟珩曾见过他前一天去劝架被打了一拳,勾手制住对方的第二天人家来找问关于副本的事情时还是笑着的。 总是笑呵呵的,时不时开个玩笑,以至于总会让人忽略了他是那么一个大忙人。 钟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回想了一下第一天见到温子初的样子,而后又想到发烧把黎夜错认成温子初的时候。 那时候为什么会认错呢? 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还是有些共同之处的,比如都会适时地凑到人身边,还有在十分关键的时候拉一把手,总是会在人最脆弱的时候给你一种错觉。 只不过温子初比黎夜要克制得多。 要说感激和欣赏,两者是都有的。 但要说爱…… 他自己或许还不太懂爱,下意识就想回避这个问题。他不敢确定自己所谓的爱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那么等分开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人受伤。 黎夜…… 想和他死在一个棺材里,钟珩阴暗地想,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至于温子初,某一刻特殊的悸动应该是有的,其实很少人会面对对方熟练至细枝末节的关心而面不改色,但也总不至于方寸大乱。 钟珩用他微乎其微的经验下了个结论,结果当事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默不作声地把他护在伞底下,迈上台阶之前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噙着笑,像是把刚才随口一提的玩笑话抛到脑后一样说:“回神,我们到了。” 第37章 上半个月钟珩就已经来过便利店一次了, 不过因为身上还背着处罚,被人毫不客气地赶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有前科,这次跟着温子初来的时候那看门的老头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对着温子初春风和煦, 瞅到后面跟进来的人瞬间拉下了脸, 将“双标”这两个字展现地淋漓尽致。 温子初收了伞,搁在旁边立着,看了眼老头的表情,登时乐了,一把将钟珩勾过来, “别这么大敌意, 我就来带他逛两圈。” 钟珩垂眸看了眼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朝坐前台的那个老头僵硬地扯了个笑,表示“他说的对”。 老头见的人多了,可能见笑得这么难看的还是第一个, 不忍直视地扭过了脖子,朝这俩人挥了挥手, 眼不见为净去了。 小店里东西蛮多, 温子初拖着他绕过一个又一个架子, 偏头从正面看了他一眼, “啧”了一声, “你这表情是冻住了吗?怪不得老头不待见你。” 被吐槽的人撑起来的嘴角立刻垂了下来, 斜着眼瞥了他一眼,丢掉了他的没轻没重的爪子, 那爪子跑的时候还顺手撩了一下他最近长长了的头发。 “看看吧,有没有需要的东西,”温子初不再逗他, 双手手臂交叠,倚在其中一个架子上,侧头的时候随手拿了一小包不知名的东西,小方盒一样,不占地方,他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说:“也是,道具你也用不上什么,有刀就行了,大不了就杀么。” 眼看着这人正经没几秒就又开始没个正形了,钟珩打断了他的污蔑,往一排架子上打量,“之前和我一起的那个玩家拿了一块小水晶球……” 他的目光飞快在一众物品上扫过,似乎是要找那个东西。 “水晶?”温子初回忆了下上一个副本,“你是说诸葛延吗?他啊……那不是在这儿买的。” 钟珩看向他。 “你傻吗?他是赌定了你没来过这里,”温子初把那个带着塑料包装的小方盒放在手里玩,“那是新人副本,他到是意外,他赌的是只有他是意外。” 钟珩大概明白了这个意思。 “没经历过副本的新人是没有休息处资金的,而且住在10栋那边的玩家也很少主动来这里。” 架子上的东西动了动,各种包装袋在一起摩擦,吵得人头皮疼,但这骚动的时间并不长,而且照温子初的表情来看,这事情估计也不总发生。 于是钟珩刚收回了视线,就觉得手心处有些痒,再低头看时发现是那个小糯米团子伸着一根触手在他手里拱,不大点儿的东西,踩着店老板的宝贝,几根触手用力抻直去够他的手。 第41章 钟珩微歪过身,一侧肩膀低下去,手掌摊开了方便小团子上来。 “你跟过来干什么?”温子初那手里的东西戳了那小东西一下,问:“怎么这回不看见我就跑了?” 小东西和黎夜除了大小,长得都一样,但这俩人还是能一下就分辨出来是谁。 它瞪了温老大一眼,几根触手抱住钟珩的手不放,嘴里“略略略”地吐了阵舌头。 温子初继续戳它的腰眼,“看你把这儿弄这么乱,不知道小老头最讨厌你了吗?” 小糯米团子完全不接他的话,扭着腰躲他的手,“我,伟大的邪神,你,边去。” “噗嗤——”一声笑打断了这两个东西的对峙,然后两个人齐刷刷地一撇头,谁也不理谁了。 最后还是钟珩左看看右看看,主动开口问:“你还没说诸葛延的那块水晶是哪儿来的。” “哦——”他拖了长音,回头时往下垂了下眸,这在小团子眼里无异于挑衅,甩出触手扇了他一巴掌,被温子初那个家伙往后退一步躲掉了,气得毛掉得更快了,本来就因为钟珩先和他说话不开心了的小毛团子抓钟珩的手抓得更紧了。 钟珩象征性地揉了它一把,然后把撸掉的毛都扔向了温子初,“别瞎争了,它个小不点儿你也酸?” 温子初挑挑眉,又撇撇嘴,才直起身子说:“他那是从副本里带出来的东西,是一个诡怪的眼睛,不过现在副本改动……”他停顿了一下,“你应该也发现了,现在的副本把最关键的部分放在了姓黎的身上,所以现在也不是没有,只是没人能从他身上挖点儿东西下来呢。” 这话细听好像没什么毛病,但是…… 钟珩眨眨眼,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电视……后面的内容都看见了?” “没有,”温子初果断摇头否定,“就黎夜那个小气鬼怎么会让看?而且那部分是有关主神的,就算黎夜不控制,主神出现的地方也是受到屏蔽的。”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钟珩麻木地眯起眼。 “呃……”温子初摸了摸鼻子,他总不会说他那个并不受黎夜的控制,含混着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了。 如果这已经是在休息处的第十四天了,那钟珩就差不多知道黎夜为什么走了。 虽然不清楚下个副本是什么,但关键之处还是在黎夜,回想起来他这个boss当的实在是太清闲了,几乎没什么任务,也不需要像别的诡怪当npc一样走什么剧情,没事的时候都和他在一起,似乎有没有他都一样。 “刷手。”钟珩被叫了一声回魂,把手放在柜台上让老头子扫了一下。 再出门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温子初食指勾着伞把,垂在腿侧晃晃悠悠地摇,小桥这边从河底下升腾出来的一点儿水草的清香和石板边上苔藓滑腻的味道,慢慢渗入人的鼻腔,像从毛孔里钻进去的阴冷潮湿,钟珩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有种自己要长毛了的错觉。 路上因为有两位祖宗,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极了,重点钟珩还是在中间被刺的那个,于是动动嘴,因为提到了,就顺口那诸葛延当了话题聊了下去。 “他?”温子初有一阵沉默。在钟珩的印象里,他除了神使,谁的坏话都没说过,唯一一次也是在这个桥上,不过那应该只算是一场可惜和悲悯的喟叹。 “他挺聪明的,”他斟酌了又斟酌,定睛看了钟珩片刻才叹了口气,“我不觉得你和他能够聊得来。” 钟珩没问为什么,他心底是信得过温子初的,若是他带上这种语气,那就是真的无奈了。 于是钟珩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想换一个话题,又不想太过突兀,竟然没着没落地问了句:“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其实他说完就后悔了,他们两个之间原本就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就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两个人,最后不是分道扬镳就是惺惺相惜,因为太过熟悉,因为都想护着对方。 一个单方面怀着不确定是不是玩笑的情愫,一个内敛着不动声色地和人家做单纯的知己。 因为总会像朋友一样随意打趣,所以这些陈旧的问题就会容易被忽略,等再一次提起来的时候,就会想柳絮一样,过路无痕,但总会惹出一点痒痒的不舒服。 钟珩其实有点怕他再把那个话题挑起来,他半明白半糊涂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但却还没想好怎么拒绝温子初,心中祈祷着那只是个玩笑话。 他突如其来的紧张缠在钟珩手腕处的小团子感受最明显,触手尖在他脉搏处拨了两下。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温子初善解人意地没有提起那件事,表情自然地像完全忘了自己还开过这样一个玩笑。 他难得在钟珩面前正色起来,“擂台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我接待了这么多批玩家,一共就那么三个是一个人进来的,”温子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轻嗤一声,“另外两个都死了。” 擂台游戏的规则是——要么都活着,要么活最后一个,都活着的又可能都要死,但活下来的最后一个才能真的活下来。 大多人其实是下不去手的,尤其是进到这个小镇里的,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儿欲望,总有容易被攻破的一面,但诸葛延是自己一个人进到小镇里的。 也就是说,他杀了和他同一批进来的所有人。 也可能不是,或许他也只是刚好留到了最后一个上擂台,然后在这一场血腥中占了上筹,钟珩往好处想了想,但结果是一样的、不容反驳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到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刚进来就杀了几个诡怪,似乎也没有资格评判别人。 刚想翻过这一篇的时候,他猝然回过神来,在他的话里捕捉到了另一个讯息。 “擂台游戏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人可以离开,为什么他们三个都留下来了?剩下那两个又是怎么死的?” 温子初笑着看了他一眼,搁了一会儿,没回答,也只是笑容更深了。 陷在凉风里奇怪地很。 他的眸子是垂下去的,森冷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河里的某个地方,像对暗处的人发出的一封燃燃起火的约战令。 风速骤然快了起来,绕在钟珩手腕上的小团子紧闭着嘴,不小心露了个缝就被风钻了空子,蓬起来像个河豚一样炸着毛。 小镇的主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被挑衅了,大风吹得温子初手里的伞面哗啦啦地响,钟珩人还没到房间,就听见了喇叭的声音。 “玩家钟珩,住所——10栋302,副本资产:1060元,副本通关进程——28.6%,进入副本——‘嫉妒’。” 第38章 一时间天旋地传, 没有丝毫准备地进到副本里去,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那一眼挑衅,还是因为不他们不在房间里, 这一次的空间变换尤为艰难和痛苦。 钟珩看着自己面前逐渐扭曲撕裂的画面, 温子初的脸在他眼里像漩涡一样转动,看了没两秒钟就犯晕地闭上了眼。 这个时间只够温子初把刚买来的东西塞到他手里,而钟珩看都没看,不知道是什么的就攥紧了带进了副本。 周身噼里啪啦地响,有种衣服碎在空间移动过程中的错觉, 钟珩闭眼拧着眉摸了下自己的胳膊。 还好, 衣服还在。 又不太好, 糯米团子没了。 钟珩费力地睁眼, 巨大的风沙往眼睛里刮,大有种要将他的眼睛拿沙子呼住,不把他弄瞎就坚决不停的架势。 睫毛被强风刮得乱飘, 有几根甚至反过头来扎进他的眼睛里去了,眼睛里泛出水光, 堪堪将那些沙土的干涩缓解了。 钟珩还想再摸摸找一下小团子, 被人捂住了眼睛。 他的动作一顿, 想也知道是谁敢这么跟他动手动脚的。 而后黎夜的声音就凑到跟前, 混着沙土的杂质, 稀稀拉拉地钻进他耳朵里, 像被风吹进来的细密的灰尘,痒痒的, 在高速摩擦下生了点儿热。 “幸运儿,”他神秘地顿了一下,然后翘起一边唇, 有恃无恐地问:“我能亲你一下吗?” 钟珩:“……” 他满脑子究竟都是什么东西? 他们之间并未挑明,单靠钟珩的那句“你和我一起回休息处吗”,还有那句意味不明的“等你变回去再说”,强硬地拖着两个人往暧昧的方向走。 但钟珩的想法很简单,他最稀缺的东西有人毫不吝啬的给了,甚至愿意给更多,那他就把这个人放在手心里、心尖上宠着,和他一辈子。 他并没有太多那方面的需求,也就很少有想过这种贴贴蹭蹭意味着什么,毕竟黎夜是个诡怪,有什么特殊的习惯也不算奇怪,而且他既然能给,哄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半清不明地在他手心里眨了下眼,用长长的睫毛搔了下黎夜的掌心。 接着是一点温热贴在他的侧颈上,风从两人皮肤相贴处溜了一圈,把那热的地方吹冷,带着砂砾滚了一晌,磨红了一大片皮肤。 第42章 黎夜垂着的头挪动一点,从侧颈移到耳后,一下一下的十分珍重虔诚。 眼前亮起的那一刻钟珩想:“这对吗?是不是缺了点儿什么步骤?” 比如:说句我爱你什么的。 他正胡乱想着,感觉离副本近了,那晃眼的亮度隔着黎夜的手都能感受到。 正收拾收拾心情准备迎接新副本的“钟老大”被人含住了耳垂。 这一举动惊得钟珩一个激灵,虽然说最近也不是没有做过比较亲密的事,但那时候毕竟是属于事急从权而且本来就有意外的因素推动,他对这种事更算不了老练,又没什么期待,突然碰见还是出现了一个半大小伙子原本该有的反应。 钟珩不太自在地躲了一下,抬手轻轻将黎夜的手拿下来,看清了面前的地方。 不过他还没忘了回头安抚神使一下。 黎夜像根棍一样杵在他身后,脸上挂着神使标准的微笑,像个小狗一样乖巧地回视他,像个办坏事被家长看到,偷偷收回手装乖巧的孩子模样。钟珩那点儿不自在的反应在拍了拍他作为安慰之后都消了下去,又在看到他唇缝上隐约的一点水光时起了来。 他迅速转回头,一门心思放回了副本上,因为走得急,他那把刀没带来。 不过那东西本来就是拿个心安的,钟珩自认是个合法合规的好青年,虽然思想极端,但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最严重才是在来的第一天就杀了几个诡怪,且还是在黎夜的影响下杀的。 他名声是那么传下去了,但也没想过彻底坐实了。行动上也是这样的,前面两个副本几乎没杀过诡怪,所以有没有刀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 更重要的是…… 他想找其他办法通关。 钟珩目视着前方,一座花垒起来的温房,扑鼻的香气呛得他咳了一下,每一个墙面都用浅绿色乃至白色的花裹着,圣洁极了。 刚从远处下来时,简单一扫能看到里面迷宫一样的布局,钟珩朝后伸了手。 黎夜迷茫几秒后笑着握上了他皙白的手,钟珩的手跟他人一样瘦长,因为干过粗活,掌心处带着一点薄茧,几根手指弯曲处因为经常拎东西,皮肤要比别处更粗糙一些,但又不知道因为后面做了什么,本应该厚起来的地方被磨得平了下去,这会儿上手摸了才被发现。 但他十指修长笔直得十分规矩,又没常用过笔,没有因为错误用力导致的变形,中指上也没有凸起的笔茧。 皮肉软软的,与其人属实不符,骨节明晰,虽然高,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小骨架,于是黎夜很轻松地穿过了他的几根手指,从普通牵手变成了十指相交。钟珩只是在感受到变化时垂眸扫了一眼,接着没什么波澜地掀起眼皮,拉着黎夜往前走。 副本里面已经有人在了,他们迷茫地停在“温室”门口,和刚到的钟珩和神使来了个眼对眼。 这回熟悉的人挺多,因为总数也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估计要有百十来人,大部分都是后来慢慢从一个一个小房间里出来的。 诸葛延甩着手里的一个长长的链子,底下不知道又坠了什么厉害的道具,优哉游哉地从侧边的一个小花门里出来,蹭了下鼻子,将链子往空中一抛再接住,放松得跟回了家似的。 见着钟珩高兴地一喊,“哟!这不是钟杀神么?”他过来撞了下钟珩的肩膀,语气里一点儿对“杀神”这两个字的敬畏都没有,仿佛是在讲一个笑话。 钟珩此人说来也是个执拗的,自从在温子初那儿听来他的“英勇事迹”,现在对他总会有种先入为主的规避和隔阂。 钟珩朝他礼貌笑笑,自动略过了诸葛延不算特别友好的称呼,任由这个把他当作“盟友”的人站在他身侧,旋即发觉某人攥他手的力度加了点儿。 钟珩顿时哭笑不得,神使在这方面好像无师自通,学习能力极强,甫一有了“在一起”的一点苗头,便十分自然又熟练地把自己当作一个挂件,时不时地给自己添点调料,生怕不好吃了。 “钟老大!”曾明竟然也比他们进来的要早,先前不知道挺个“现在亮堂”的大胆子混到哪里去了,凭空钻出来吓了钟珩一跳。 “钟老大”扶额,一边无奈地问“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叫我了”,一边动动手指点了黎夜手背几下,以示安抚。 曾明也不是傻子,他当爱豆这么些年,脑子虽然不太好,但观察能力练得倒挺出色,看出钟珩心不在焉,顺着他垂下的眸子一看,顿时顶了个晴天大霹雳。 “你你你你你你你……”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神使又在也就算了,这手是干什么呢? 这小傻子脑袋里飘了一万个理由,最后选了个最靠谱的——副本出了问题,谁用道具把他钟老大的手和神使的手黏一起了! 到底是谁这么可恶?! “你卡带了么?”钟珩有点儿好笑地说,他往眼尾一扫,就看见黎夜还在那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拇指贴在他拇指关节上摩挲了一下,视线移向前面繁杂的一排排墙面,“你进去看了?有什么东西?” “这次的规则好像很清晰,”曾明开口,说话时下意识回头和钟珩一起看着那边,“这里很亮,也没碰到诡怪,刚才和诸葛延简单走了一圈。” 他的目光在说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微微往旁出晃了一下,许是觉得直呼人名不礼貌,但又找不到别的叫法,于是在那几个字上放低了声音,防止被当事人听见,好好的一句话愣是让他跟做贼一样说成了像讲人家坏话似的。 “里面好像不太好走,有点儿像迷宫,我们还没拿到规则单 ,就没往深处走,”他往周围看看,奇怪道:“今天人好多啊。” 曾明的目光又落在让他血压飙升的两只牵着的手上,强咽了一口老血,颇有种他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悲壮感,说:“我们去了的几个房间都放着一样的东西,一齐的吃的和一张桌子一张床,花就算了,这地方估计想找个没花的地方都难。” 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声音突然就停掉了,被定了身一样立在原地不动了。 淡了没一会儿的馨香味再次涌过来,甚至比钟珩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味道还要重一些。钟珩对这香味敏感,腻得发齁,当场捏着鼻子咳了几下,皱着眉往那当中看。 他们只不过是站在外围,那里面的人可想而知闻到的味道有多重。 钟珩捂着鼻子看过去,那帮定住了的人开始缓慢地往迷宫里走,第一个人进了最近的一个房间,第二个人在他隔壁,以此类推。 到最后他们面前几乎没了人,那味道没了人墙挡着,也没了人形净化器,再一次兜头扑过来。 这时吹了阵风,刚有些迷糊的钟珩缓回神,眸光清澈地跟在前面几个走得歪七扭八的人后面。曾明这回也学聪明了,在闻到味道的后一秒,左右一看两人一诡,果断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这才拖着清醒的脑袋住进了钟老大的隔壁。 第39章 其实这些房间里也并不是什么提示都没有, 最简单的就是桌面上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吃的。 这样一个房间一个人,猜个大概也是要在住这儿了。 钟珩捡起桌上的东西看一眼,好像还挺顶饱的。 他刚转过头, 身后就是“咔哒”两声, 进来的那个门毫无预兆地关上了。 周围没什么东西,钟珩到墙边摸了一把,那些花□□地在上面立着,简直比陶瓷做得还硬。 但花瓣又是薄薄几片,风一吹就能掉一样, 钟珩把手放在上面感受了一下, 果不其然, 等他安静下来不乱动了, 那些花也软下来,轻薄地裹着他的手。钟珩又往里按了按,掌心传来一阵震动。 隔壁的黎夜把电视打开了。 那些花一个一个暗掉, 此时才叫人发现原来这里的亮光都是花瓣来的。黎夜和钟珩挨着的那面墙上的花一个一个亮起来,像led大屏幕一样, 借着无数个“小灯泡”拼成了一个密密麻麻的画面。 向监控一样, 照着所有房间里的东西。 只有东西。 钟珩感受到这点儿震动之后往自己和曾明相连的那面墙看过去, 不久, 这一片的花也灭了, 整个“温房”都陷入了黑暗。 因为上面有顶, 所以钟珩并不能看到从黎夜房间透出来的光,只是在他手摸的那个位置轻轻敲了两下。 黎夜坐在那面墙对面的床上, 翘着二郎腿,手背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那个花做的屏幕,闻声动动手指, 从袖口里爬了什么东西出去,翘起唇角将上下腿换了一遍。 钟珩抱着点儿“清醒”的好处,先其他人一部看见了自己墙面上亮起来的东西,正眯着眼分辨哪儿是哪儿呢,一个小东西从指尖缠到了手腕,顺着胳膊爬到了肩头。 这事儿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指不定以为是什么虫啊蛇啊的,那就是个要怎么恐怖就怎么恐怖的故事了。 但这感觉钟珩太熟悉了,以至于都不用低头看,只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平时那个小糯米团子最多只会爬到他手腕就停下来,在上面绕着,这回竟然得寸进尺地从袖口底下,贴着他的胳膊爬上去,甚至还有在肩头待得不舒服,叉出一只触手往他心口摸的趋势。 第43章 他还没什么动作,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面前这块“屏幕”上,只怀疑了一秒钟,就随它去了。 钟珩想的是毕竟那也是黎夜的分身,总的来说应该都承载着黎夜的情绪之类的,最近神使本人变得粘人不少,分身这样也情有可原。 但隔壁的某个团子本人可不是这么想的,盯着墙的视线一抖,面带不爽地抬了下食指。 当时那根即将摸到钟珩左胸的触手就断在了地上。 小糯米团子“嗷”一声叫,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委屈又不敢说地从钟珩衣服里钻出来,老老实实地在他肩上趴着。 钟珩侧头看它,某团就在那儿委屈巴巴地求安慰。钟珩伸手,到半空中定住,这东西的鼻子既不凸出来,又不知道在哪儿,于是改成了伸指,用食指指腹从它脑门上往下划了一下。 糯米团子哼唧一下,垂下它的大眼睛向钟珩示意自己少了一根触手的……肩膀,然后蹭过去抱住他的脖子。 钟珩先是对黎夜这个连自己的醋都吃的行为表示哭笑不得,然后扯了扯脖子上的小触手,给自己留了个呼吸顺畅的空间就不管它了。 糯米团子嘴上不知道咕哝了点儿什么东西,大概率是在向黎夜展示自己的地位,趁着对方不在这里,不知死活地向神使挑衅了一番。 虽然这面墙不大,房间也很多,但都映在这上面的时候却不显得拥挤,还能清楚地看到各个房间的情况。 钟珩的手从墙面的最左侧指过去,在心里回想了一遍进来的路,大概找到了自己现在所在的房间。 他目光停在墙上,回身抓起一袋压缩饼干,与此同时,墙上的他标记了的那一个小方块里的东西也少了一个。 曾明看到那个屏幕出现的时候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用他那不大点儿的脑仁思考几秒钟,最后身子往后退,贴上了钟珩房间的那面墙,背着手敲了敲。 没得到回应,他的手就放松地搁在原地,直到不知不觉陷了进去。 柔软的触感落到手背时,半个手都已经陷入了花丛之中,有些痒,曾明这才反应过来,想撤手又没撤回来,转头刚要呼救,鼻子里钻进几粒花粉,给他呛了得咳了几下,而后就软绵绵地蹭着墙面瘫坐在了地上。 放空间他好像看见了自己原来的那间小破屋,一把旧椅子,几个破板凳,砖头铺的地板,平时不用扫地,只等过年,有几个一年或几年都没见了的亲戚磕了他一年当中唯一的零嘴,吐在地上,等送走了这帮人,揉着笑僵了的脸拿缺齿的扫帚将它们一并扫到门外去。 还看见十里八乡孤零零的就他这一个小房子,偶尔能等到父母回来送个上学的钱,踩着外婆熬夜补的布鞋上学的路上还会被溜狗的同学笑话一番,运气好了人家会往自己身上丢两块肉,然后没等自己捡起来,就让那条狗扑过来将肉舔了去,要是他穿的少了,或许还会被狗在他身上顺一口。 最后在他爹的骂骂咧咧中被接去镇里的医院打狂犬疫苗。 他的人生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大概是那年小学毕业,老师问他们长大了都想干什么? 那时正流行自我感动式的汇报,一个班里二十几位学生,一个轮一个地上台讲“我想当老师”、“我想当科学家”、“我想当太空人”。 多少人为了被被别的小朋友高看一眼,把自己那不着边际的“梦想”讲得天花乱坠,什么“报效祖国”、“教书育人”的漂亮话都拿出来说。 曾明当时觉得他们一定是毕业的伤心泛滥,忘了他们自己狗屁不是的成绩和动不动就搞孤立和打人那套的流氓操作。 还想当英雄呢,这要真让他们当上了,被他们“服务”的人都不知道上哪儿哭去。 曾明撇着嘴,扯了下被狗咬了个洞的校服,低低嗤了一声,被附近的人听见,翻着白眼狠狠踩了他一脚。 曾明没有那些人那么冠冕堂皇,直白地说:“我要赚大钱!” 被同学们暗地里鄙夷了一把,又被老师拉到小值班室教育了一番什么叫做“成大才办大事”。 混沌迷茫痛了13年,他终于离开了这个地方,离开了曾经最亲近的人。 曾明还记得临走哪天早晨,他抱着外婆睡觉,农村老一辈的人总是起得很早,或是喂喂鸡,或是无所事事地在院子里转一圈,或是硬找点儿事儿忙,把那脏了都看不出来的地扫一遍又一遍。 那天外婆起得更早些,曾明睡得不踏实,拽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老人家摸摸他的头,裹着漏风的牙,在他耳边说:“你睡你的,不急着起来,多睡会儿,姥给你捡几个鸡蛋回家煮了吃。” 那时候的人刚有了养生的意识,农家笨鸡蛋供不应求,价格也稍微提了一点儿,但怎么说也就是个小鸡蛋,贵也贵不到哪儿去,曾明外婆家没多大地方,也没钱买那么多鸡,加上她们家困难地连人都养不起,更别说那么多只鸡了,家里曾明那两个没良心的父母每年打过来的钱也只够曾明上学打点和中午在学校吃饭的。 所以大部分鸡蛋卖出去,只留着几个孵小鸡。然而每次孵出来的母鸡也没几个,公鸡不太能买的上价,偶尔会留一只给小孙子补一补身体。 因为营养跟不上,母鸡下的蛋也少,所以那几个鸡蛋就显得弥足珍贵。 外婆都舍不得吃的,就连他爸妈每年回来那两天都要藏起来。 这回却是捡得干干净净,从编织袋里翻了个黑色的塑料袋一并装了,系好塞到曾明用了多年有点儿破了的书包里,扭头一看小孙子没睡上回笼觉,低头那皱巴的带着老茧的手摸摸他的额头,问:“咋没睡?睡不着了?姥给你吵醒了?” 一连串几个问题,没有埋怨,全都是怪自己的。 时间也不算早了,她忙了大半天,这儿找找那儿找找,生怕有什么好东西落下没能给小孙子带着,实际上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 那屋挤着的两个人还在睡懒觉,老太太捏捏小孙子的耳朵,“你妈他俩还没起呢,”她笑着拿手指敲了下曾明的额头,“眼睛睁这么大干什么?昨天晚上别以为我不知道,多晚睡的?今天这么早起,不怕回去犯困?” 小男孩儿把外婆的手牵下来,紧握着,酸着鼻子发小孩子脾气,“我不想回去了。” 一贯慈祥的老人家终于板了脸,把手抽出来故作生气的模样,“瞎说什么呢?你这孩子!回去是为了你好,大城市的学习条件肯定比咱们这小嘎达好啊,”她顿了一下,似乎知道了外孙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那毕竟是你爸妈,虽说见面次数不多,总不至于害你,而且感情这东西就是要培养起来的,你们多磨合一阵时间就好了噢。” 小孩子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最亲的人不理解自己的想法,而是一味地本着为自己好的心思让他做不想做的事。 于是曾明憋着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撂下一句:“你根本就不懂我!” 就跑出去找个墙面壁去了,丝毫没管被他这突然的反应惊愣在原地的老人。 第40章 钟珩动了动胳膊, 在昏暗里走了一圈,最后坐到小床上,无趣地等副本发生点儿什么。 他垂眸往桌子上一看, 在那些吃的的包装袋下面, 不太明显地压着一张纸条。 钟珩把它抽出来,对着光看。 房间门将于3天后打开,二楼会在7天后进行开放。 钟珩扫过那寥寥几个字,侧着头看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 将那张纸条一折一折地卷成一个细细的条。 单凭桌子上这点儿东西能撑两天就不错了, 虽说饿不死吧, 等门开也该恶鬼投胎似的不知道奔哪儿去呢。 光看墙上各个房间的反应, 所有人的初始资源都那么点儿,那后面4天怎么办? 你不剩我也不剩,大家都饿着, 最后活活饿死。 你不剩我剩一点…… 那就绝对的乱了套了。 钟珩没寄希望于大家“心有灵犀一点通”地都给自己留点儿后路,一脸难办地往墙上看, 想看看有没有哪个房间已经变样了的。 这一看他就愣住了, 不知道哪个房间的画面被放大, 十分霸道地占领了整个屏幕。 连内容也不再是那个空虚寂寞冷的几包小零食了。 那是谁的梦。 画面在眼前放大再放大, 如身临其境般, 钟珩的手垂在身侧, 毫无知觉地被身后墙面上的花枝伸出来缠上,手掌全部没再花瓣里, 动弹不得。 钟珩的意识穿过小破屋,看到了房后蹲着哭的那个小少年,破烂的衣服破烂的鞋, 倔强的脸还有手里攥着的一个破布兜。 时间很快流逝,钟珩跟着曾明那两个不着调的爸妈,坐上了去大城市的车。 他眼瞅着曾明一点点长大,样子变化的也挺大,直到这是才发现——这是曾明的梦。 副本创造的梦。 他保持着整个房间里最清醒的状态,抱着手杵在一边,看一个少年人上初中、高中、大学,最后脑袋一热,当了个不知名的小演员。 第44章 那星探说得好听,热度、粉丝、知名度,不一而足,反正曾明就听见了最后几个字。 “挣得多。” 于是他弃了自己费劲巴力学了十多年的东西,把他爸妈气得够呛,自己开开心心离开了这个困了他10年的“家”。 曾明这些年死命学也差点学成傻子了,不怎么社交,也不太圆滑,但还没忘了一件事。 从小到大就那么一个目标——赚大钱。 然后他用他那个不太大的脑子钻研起了与人相处。 说他脑子不太大不是夸张,他像是只长了一根筋,只能记住一件事。 圆滑是学不会的,最终把公司给他定的人设穿在了自己身上,这么一穿就脱不下来了,甚至忘了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一心只有:人设,剧本,微笑,沟通,和赚钱。 他起初想要赚钱的目的是带着外婆离开那个小破屋,不用每年都靠着那两个人屁多的钱过活。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他那么不怎么讨喜的人设深入骨髓了,只要赚钱,他什么都干,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在节目上抱上某个人的大腿,等到结束再有点儿恶心地啐自己一口。 这样过了很长时间,当他终于有能力撑起一片天的时候,在那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了房子,分了自己一部分工资给那两个人,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然后一趟飞机飞回了老家,又打了一个多小时的,才晃晃悠悠下了乡,沿着记忆里那条小路找到了原来小破屋的位置。 因为时间太久了,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随着时代的发展,连乡下也搞起了现代化,路灯也安上了,曾明沿着新铺的水泥板路走,偶尔能遇到几个好心人,停下车来问他去哪儿,需不需要捎他一段。 曾明摆手,自己又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翻新了的屋子和熟悉的人。 几近天黑,终于又有一个人缓缓停下车,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笑着问:“你也是这村人吗?谁家孩子啊?叔送你回去,”说着他瞧了眼天,“快下雨了,上车吧。” 好久没人叫他孩子了,曾明愣了愣上车,沉默半天才开口。 “之前村口杨家老太太现在住哪儿?” “姓杨的?” 曾明默默闭了嘴,因为外公姓刘,所以当时当时他们家“广为流传”的叫法都是“老刘家”。 “嗯,老刘家,杨百英。” “她?”司机大叔面色古怪地抬眼看向上方的后视镜,看见那孩子垂下的眸子,有点费劲地问:“你是她什么人啊?” 曾明从副驾驶的座套后面的口袋上移开目光,通过后视镜与司机对视,“外孙,”他说完就躲开视线,看着前面陌生的路,过会儿补充道:“到外地上学,好久没回来了。” “哦。” 司机也隔了半天没说话,最后不太得劲的样子说:“今天挺晚了,这会儿没车,你先住我家吧,明天等车来了再回去。” 曾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点儿不太好的滋味。 果不其然那人随后说:“老刘家早就搬了,前几年这边要翻修,那个房子占了地方,拆迁给补了个新房子,我还去看过,帮老太太搬过家。不过这两年因为工作原因也很少回来了,听说那个房子现在是老李家的了。” 天彻底黑下来,路上没有什么人,司机大叔手指一拨,“咔哒”一下开了远光灯。 曾明的视线又从外面移回来,但因为车里暗,后视镜看得也不太清楚,司机也为了安全,没再通过后视镜看过他。 曾明不太敢问那个房子为什么卖出去了,也不想知道老太太现在搬哪儿去了。 又沉默了半天,汽车下了水泥道,拐了个弯,叽里咕噜地颠着开进了一个小院。 小院挺干净的,宽敞亮堂,台上面的房子亮着房前灯,车开进来的那一刻狗也跟着叫起来,农村近年来时兴的超大玻璃占了一面墙的百分之八十,能看到里面躺着歇神的人一骨碌从沙发上滚起来,走到门口等着。 等家里人下了车,拿上买的各种吃的,锁好车门,上了台阶之后,打开门亲切地接过他手里的大袋小袋,说一句“回来了”。 女主人先是一点也不扫兴地客客气气地请曾明进门,沏了杯茶给他,借去厨房为由拉上了男人,这才问:“什么情况?” “老刘家的小孙子,好多年没回来了,来看杨婶儿的。” 他俩说话小声,特意避开了曾明,又从厨房里拿上水果,“吃,都是同村的,别客气。” “咱妈呢?” “睡着了,这两天天不好,有点儿感冒,我给找了药吃了。” “你让咱妈吃的时候看好了,多搜搜,看看有没有什么禁忌之类的,还有和不和咱妈平时吃的降压药反冲。” 女主人笑着打他,“知道了,我还不知道这些么?你明天出门记得再给妈常吃的药买点儿回来,感冒药也要,我今天一翻,好多都放过期了老太太还吃呢,我赶紧给扔了。” “辛苦你了。” 这两人在曾明面前聊家常,时不时会递他一句,看出他并没有什么心情说话之后便正常聊自己的了,一点儿没把他当外人。 这放在一般时候或者其他人身上可能就觉得没礼貌,但现在曾明觉得刚刚好。 在他最迷茫的时刻混进来了一片温柔的光,听他们聊家常,细细的普通而又刻意的话语中,有时会透露出一点他想听的消息,然后意外又惊喜地幻视自己好像在家,而他外婆就在隔壁卧室睡觉。 最后梦醒了,幻觉散了,他要在入睡之前接受一个事实。 男人问:“我刚手机问了几个朋友,老太太搬到东边那个坨子上了,明天早上我还出门,要送你去看看吗?” 曾明脚步一顿,身体僵硬地回头,思考了半天,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东边的坨子离这儿不算近,确实要开车过去。 那里其实就是个小土包,平时没什么人去,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只是到了每年清明才会被人砍掉一茬方便过路,好的时候过年也有人去。 曾明朝两个人扯了个不自然的笑,感谢他们的好意和收留,“我就不去了吧,明天就回去了。” 他低头默默上了炕,闻着被上新洗过的还带着阳光味的洗衣液的香,久违地失眠了。 平时因为工作原因,他睡眠时间就很少,总是很困,每次在保姆车上奔向下一个工作场地的时候都能补上一觉,每晚也几乎是沾枕头就睡,今天他盯着天花板,数羊数到了一万四千五百六十九也没能睡着。 第二天起,他的经纪人就惊讶地发现:他的艺人开启了更疯狂的工作模式。 节目接得比以前还多,恨不得一天48小时地拍戏、上综艺,要不是中间有路程时间,实在插不进东西,曾明就差把这段时间也安排地规规整整的了。 没意外的,曾明把自己玩进了医院,手上输着液,对面来了个人,问他又一个有趣的活动要不要参加。 和户外综艺类型差不多,有点儿像密室逃脱。 那人没说报酬有多少,只说:“放心,钱都不是问题,”他伸手就甩了几张卡,“这在我这儿都不值钱,重点是……”那人神神秘秘地趴在曾明耳边,“那里可以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他放低声音,在他犹豫之时提到了他的外婆。 曾明那时本来就头脑混沌,依照自己仅有的经验想:“应该是像cosplay一样,过家家么,虽然不是真的,但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 第41章 夜里风有些凉, 医院独特的消毒水味让人不自觉地烦躁和不安,透过小窗能看到外面阴森森的绿色的“安全出口”的牌子。 楼道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不知道是哪家人又在经历这辈子最黑暗的时刻了, 担架车轱辘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十分突出, 一阵与死神赛跑的踢踏声,曾明闭了闭眼,然后坚决地答应了这份邀请。 那人的笑在此刻变得扭曲,但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掩上脸, 拢着衣服离开了。 高级病房有个独立的卫生间, 就在门口, 突出的一块墙面刚好挡住了曾明的视线, 所以他没有看到那人并不是走出病房的,而是直接化成了一股黑气消失了。 钟珩站在窗边,看不清刚才那人的脸, 而曾明更是对那张脸过目就忘,再看见估计连眼熟都看不出来。 窗户被人开了个缝, 正吹着钟珩的脸, 有一道凉得明显, 钟珩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 是水。 他奇怪地摸向自己的眼睛。 短暂地迷茫之后, 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曾明是怎么进到副本里去的了。 “……” 等等, 副本? 他被墙上的画面拉入了曾明的梦或者说是记忆里, 慢慢忘了自己还在副本里面,此时再一抬手, 巨大的力量束缚着他,连将手腕转个方向都做不到。 但这些东西的目的明显不是要了他的命,不然既不会放这些吃的, 也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规则。 第45章 创造这个地方的人又不想让他们好好活,又不想让他们死,别扭得很。 钟珩将自己从固定的思维里抽离出来,站在虚无缥缈的空中回看所有经历,发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主神……”钟珩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手腕上的藤蔓花枝松了一点,似乎是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说,钟珩只是淡淡地往下看了一眼,看着松了没多少的藤蔓再次收紧,在心里想:他在玩儿。 像提线木偶的主人,操纵着这些来到这里的人按照他的想法走下去。 虽然钟珩还是想不通这样做的意义在于什么,难道只为了那掌控的快感吗? 但至少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死不了,钟珩翘起唇,开始打算起来自己的作死之路。 不过作死确实不是那么好作的,毕竟手还被绑着,现在什么都干不了,钟珩一歪头,叫了下黎夜。 另一个房间里正在闭目养神的人抬了眸,皱眉看面前抖毛的糯米团子。 “回来干什么?过去。” “嗷!”小糯米团子疯狂摇头,好像在那个房间见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一样,一根触手死死绑着桌子腿,说什么也不离开的架势。 “真是废物。” 黎夜对它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感言,十分嫌弃地把小团子从地上捞起来,抓着桌腿的那根触手扯得老长,跟扯橡胶手掌玩具一样艰难地从桌子上薅了下来。 “胆子一点儿没继承过去,”黎夜瞥它一眼,批评道:“那么惜你那小命干什么?我让你守好他,那就是你死也不能离开他。” 小糯米团子乌拉乌拉说了一阵,黎夜完全不听它的狡辩,把它团吧团吧塞到手里,“死不了?”他笑得瘆人,“他就算是掉一根毛都不行,等着我找你们算账。” 小糯米团子被他这两句话吓得抖了又抖,抬起自己簌簌掉毛的触手,祈祷钟珩不像它这么爱掉毛。 黎夜在副本里的行动还是受限的,这会儿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小东西上了,结果这家伙来了个“背刺”。 都怪当时自己太惯着它,黎夜掐着眉心,这小东西生出了点儿自己的思想,不是完全受他的控制,也不共用一个脑子。 黎夜想了半天,终于露出了一点愁容来。 而那边钟珩叫人没叫到,往肩头一看,那小糯米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这会儿真真正正地慌了,用力绞手腕上的花枝,却被更紧地按住,肩头一重,两侧脸颊被摆正,看向面前的墙。 尖锐的金属划地声从他的左耳贯穿到右耳,撕裂般的耳鸣后,钟珩听见了一声沉闷的钟响。 意识逐渐飘忽,虚浮地升腾到半空,轻飘飘地踩不到地面,像只气球一样被风拖着,肆意被人拉拽玩弄。 钟珩看着墙上飞快闪动的画面,各个房间的梦境依次显到墙面上,因为内容太过繁杂多样,每个只能停留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闪得人头晕眼花的。 耳边传来低沉的笑声,渐行渐远,不等钟珩反应过来耳不耳熟,就没进了前面那面墙,穿到了曾明所在的房间。 “好感人呐——” 面具人鼓着掌,飘身落在了曾明空洞的眼神前。 “真孝顺,”他撇起嘴,揶揄地说:“想你外婆吗?” 曾明逐渐回神,目光中带着一点迷茫看向他。 面具人一抖手,身侧出现了一个虚影,问:“是她么?” 曾明急切地向那个虚影抓过去,但老人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没抓到。 “是!”曾明点头,魔怔了一样:“是!” “哦——”面具人还拉着他那个一如既往欠揍的长音,“你想怎么办?” “呵呵,”他笑了两下,弯腰与被花枝困坐在床上的人对视,“那天和外婆发脾气后悔吗?”他僵硬地歪头,颈部“咔哒”一声响,“离家太久后悔吗?没提前两年把外婆接走后悔吗?” 面具人纡尊降贵地蹲下.身,半跪着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十分有闲情雅致地撑着下巴,问:“没见外婆最后一面后悔吗?想弥补吗?” 曾明被他说得低下头去,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眼睛和喉咙两侧干涩到发痛,也哭不出来。 听到后面这句话他骤然抬起头,“怎么弥补?” 对面的人身子往后一倾,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抬起,指尖轻敲着空气,没回答他的问题,微微叹出声,十分刻意地问:“那天外婆给你装的那些鸡蛋都让你爸妈送人了吧?”他胳膊一曲,改用肘部撑着,上身顺势往前凑,离曾明更近了些,刺激道:“你吃到过一个么?” 床上的人紧紧攥着拳,手背的青筋凸起,不长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也将手心按了两排渗血的印。 面具人目光往下一扫,遮在黑色面具下面的唇角翘起,对这个反应表示十分受用。 曾明有想法扯过他的领子,发了疯似的问他到底怎么做,但是他不敢,外婆还在他手里,这是他进了神明小镇第一次见到外婆,而且经历了这么多玄幻的事情,他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让他付出什么都行。 “真是好孩子。”面具人伸手拿手背拍拍他的脸,然后按住他的头,闭上眼,生机、欢愉源源不断地往面具人身体里涌。 只给曾明留下了一滩后悔、怨恨、嫉妒,和对爱的渴求。 做完了这些,面具人明显更具有实质了,身体轮廓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色的光,迷蒙混沌地亮着,身体也不再飘飘悠悠的了,结实地踩着地上,呼吸了口呛鼻的香味。 曾明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外婆的虚影,而对方一挥手,虚影抬起头,向曾明走过来。 那是一张他熟悉的脸,随着她越走越近,曾明却是觉得这张脸越来越陌生。 等到那只苍老的、遍布着皱纹的手摸上他的脸时,面具人后退两步,穿墙而过到了下一个房间,曾明闭上眼,身体没有支撑地倒下去,陷在花朵里,任由花粉往他鼻子里钻。 *** 钟珩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了一天,那些藤蔓已经得寸进尺地环上了他的腰,之前还只是两只手动不了,现在是各个地方都动不了了。 肚子“咕噜”一声叫,胃部倏地皱缩,钟珩拧眉,缓缓睁开了眼。 只见那些藤蔓大概是感受到了他肚子的动静,爬到桌子上卷起一包吃的送到他眼前,另一枝朝它点了点,有点询问的意思。 钟珩轻轻一瞥,点点头。 他又不是浑身冒傻气的坚决不受“嗟来之食”的半大小子,觉得吃点东西就是服输一样,他自己的身体他还算了解,要真再一天不吃饭,估计就可以彻底服输了。 藤蔓好心地帮他把包装袋打开,再贴心地一块一块喂给钟珩,中间还强迫他喝了口水。 别人喂东西本来就没有自己吃喝那么精准,而对方又是个只有一根手指的树杈,喝水的时候难免会出点儿问题。 因为吞咽和摄入的速率不同,十有八九都会呛到,钟珩匆忙把水咽下去就开始咳起来,余下来的水从钟珩嘴角流下去,滴在厚厚地缠在他腰上的藤蔓上,随后那东西愉快地又长了几根枝出来。 钟珩:“……” 他只扫了一眼,就又无奈地收回视线,挺着浑身酸痛的身子,支起眼皮看前面的墙。 自己所在的房间上面的吃的少了一点,其他房间也多多少少有了点变化,当然也有没变化的,比如曾明的房间。 他被折腾了一整天,这会儿被放开,而画面上的那个房间也终于安静下来了。 按道理他现在清醒了,身上也没了束缚,一天没吃饭也饿得要命,应该摸上那些东西吃点儿才对。 可是他没有。 钟珩浅色的眼珠一转,听见外面石板挪动的声音,随后“咔嗒”一下。 隔壁的门开了。 曾明提前离开了房间。 钟珩右眼皮直跳,按说能出去应该是好事,但钟珩的心脏像被揪住了一样,努力放松也放松不了,心跳逐渐加快,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42章 曾明茫然地出门, 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在干什么。 扭头时对上了墙面上的内容,猛然回忆起自己在副本里, 浑身一抖, 看着昏暗的环境,又缩成了一个鹌鹑。 最后还是打算先去找钟珩好了,他出门,后背贴着墙一寸一寸往隔壁挪,挪到地方才发现其他的门竟然都没开, 顿时更害怕了。 “不是……就搞我一个人呐?” 他小心翼翼地往地上一蹲, 尽力把自己的目标缩到最小, 卡在钟珩门口的一个小角落, 环视一周,只靠着从他房间里拿一片小花的一点儿光打量了周围一圈,确定暂时安全, 由小到大地敲响了钟珩房间的门。 钟珩右眼皮又是一跳,伴着阵阵胃痛听见曾明猫叫似的声音, “钟珩?钟老大?钟杀神?你在吗?” 钟珩也不期待他什么时候能把着称呼改了, 疲惫地将视线移过去, 发出了点声音, “嗯。” 第46章 “呼——”曾明长处一口气, 像吃了定心丸似的, 安心了不少。 “只有你一个人的房间门开了吗?”钟珩问。 “是是是是吧。”曾明想到这个刚放下来的心又悬起来,恨不得跑回房间, 自己再把门锁上。 他又飞快左右看了两眼,又敲了两下门,声音都带颤:“钟珩, 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啊?我有点儿害怕。” 钟珩因为之前看了他的记忆,秉着这人刚经历了难过的事情,不想对他进行二次伤害的思想,原来对他发育不太好的小脑的嫌弃都变成了同情和怜惜,连语气都变温柔了,“你先回去,把吃的拿上,下面有规则单,之后几天很可能没东西吃了,小心被人抢。” 他说完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补充道:“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出去,最晚还有两天……你先去隔壁敲敲黎夜的门试试。” 曾明:“……谁?” 钟珩掐了一下自己的食指,“神使。” 曾明:“……” 这真不是让我去送死吗? 不过他一回想刚到副本时两个人牵手的样子,应该大概或许可能……打个感情牌能留自己一命吧? 曾明滚回自己房间,一股脑抱上了所有吃的,把下面压的那个小纸条塞进口袋,再次贴着墙警惕环视周围地蹭到了黎夜门口。 手抬了半天,房间里传来神使的声音:“你到底敲不敲。” 他突然出声又给曾明那可怜的小心脏加了把火,一怀干粮噼里啪啦全掉在地上,倏地后退几步到了钟珩门口。 这里抬安静,他的动静十分明显,钟珩和黎夜默契地同时叹了口气。 这三个人一个进不去两个出不来的,呈一个三角状僵持着。 曾明胆小地趴在地上,脚不情不愿地勾着钟珩那边的墙,手伸长了去够他仅剩的一点儿粮食。 够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后背还暴露在外面,于是一个翻身从趴变成了躺,仰首在地上划拉,摸索着找自己掉了的干粮。 终于摸到最后一个的时候,那个有点儿远,只能摸到一个包装袋的角,还做不到用两根手指捏住,抻了半天,下定决心往上蹬了一步,但还是没捞到。 那个东西又往后退了一步,曾明彻底僵在原地,手都忘了收回去,感觉有一道视线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大脑飞速运转,差点儿没给自己运转死,曾明试探着抬眼看过去,一个自发光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窜出来,蹦到他脑门上,张大嘴巴朝他“哈”了一声,那袋吃的被人毫不客气地丢到了自己身上。 曾明“嗷”一嗓子,在晕过去之前想——哦不对,好像不是人。 他这一嗓子堪称惊天地泣鬼神,气势完全盖过了软乎乎的可爱小糯米团子。 小团子被他吓一跳,从他头上跳下来,结果又受到神使大人一阵训。 黎夜闭着眼,“你别把他吓死了。” 小糯米团子撅起嘴,用触手把曾明的脚腕卷了,十分嫌弃地扛到脑袋上,把他拖回了房间。 墙上的画面又变了,这次显现的又不知道是谁的记忆。 钟珩看得有些困了,半梦半醒间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拱了拱他的手,他下意识曲了曲手指摸摸它的毛。 小糯米团子干完了正事就把曾明撂下不管了,主神跑到别的房间去了,于是它又好了似的大摇大摆地钻进了钟珩的房间,攀上了钟珩的肩膀,窝在他颈部蹭了两下,闭着眼睛不动了。 隔壁的黎夜十分恨铁不成钢地掐了掐手指,开始思考是不是要在劈一个分身出来。 劈分身难倒是不难,只不过后续会有些麻烦,这东西毕竟算是第二个他,劈完两方都是要养一养的。 再说他在副本里已经够受限的了,要是在劈一个说不好是有利还是有害。 他黢黑的瞳孔映上墙上的画面,只一秒,画面转了个圈,倒放一样穿过层层墙面,钉在了一个人身上。 钟珩颈侧被小团子拱得发热,耳后渗出薄汗,正欲想着“心静自然凉”在眯一会儿,不小心扫到画面上那个身影,顿时清醒了。 又是面具人! 或者说,是主神。 他在这个副本中出现的频率好像有点儿高了,似乎没有任何忌讳地在一个又一个房间亮相,乐在其中地挨个和自己的“木偶人”打招呼。 而另一个出现在画面中的人钟珩也熟悉,正是那个叫“顾佳”的小女孩。 跟在画面里时不时出现的是另一个女人,钟珩并没有和她说过话,最多只能算见过,是顾佳的妈妈。 很明显,这是顾佳的房间,画面上显示的是“主神”骗这一对母女进来的过程。 钟珩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这才是第三个副本,这儿的主人就迫不及待要将他的阴谋展示给所有人看了,把每个人来这里的原因公之于众,有什么好处? 就等着大家合起伙来反抗他吗? 三天的时间,钟珩看了几十个人的记忆,没从头到尾地看完,中间实在撑不住闭上眼睡了几段不太安稳的觉。 到此,所有的房间门都接二连三地开了,画面又变回最初那个显示每个房间有多少干粮的样子。 缠在他身上三天的藤蔓也撤下去,贴着皮肤的地方染上了浅浅的花瓣的颜色。 钟珩活动着僵硬的身体,各个关节像碎了一样,声响练成片,小团子十分有眼色地爬过来给他揉肩捶背……顺便又呼了他一身毛。 钟珩手背过去把它薅下来放怀里抱着,起身走了两步,视线草草扫过墙面。 不出他所料,大家剩的能吃的东西都寥寥无几,尤其是最先清醒过来、房间门最先开的几个人。 顾佳毕竟是小孩子,或许没看到下面的字条,就算看到了,她正是长身体的阶段,饿得快也很正常,吃的已然是一点儿不剩。 钟珩又往回退一步,弯腰拿上桌上的东西,不确定这些够不够那小姑娘再撑4天。 4天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纸条上只是说7天后二楼会开放,并没有说二楼有东西吃,如果没有……那可能要更难过一些。 他往前一迈步,小团子的出手在他裤袋里揣着,软软地鼓了一下,存在感极强。钟珩停下先把它拽出来,下意识想到那个醋性老大的神使,不自觉露出笑容,片刻后又板起脸,把小团子拎到面前,手里的包装塞进它怀里。 占便宜未成的小团子委屈巴巴地看他,垂下的几根触手里突然被塞过来东西,接也不愿、不接更不行地抬了触手,把那些东西团进了怀里。 “别瞎动,”钟珩点点它的脑袋,“小心神使大人吃了你。” 钟老大吓唬完人很高兴,左手插.进口袋里,打算去隔壁找黎夜。 不过他这一插,想起自己还从休息处的便利店带了东西过来。 有被温子初强买强卖塞来的几盒营养液,过来副本时因为手里不方便牵人被某神使拿走了,还有就是现在口袋里放着的一小盒不知名的东西——是温子初临走慌忙丢给他的那个。 就着墙面上那点儿微弱的光,钟珩把小盒子拿出来看了看,拍拍小糯米团子的脑袋让它上一边儿玩去了。 那东西温子初摇起来的时候稀里哗啦一顿响,钟珩便以为里面是像他总吃的糖豆一样,十几二十个地凑在一块吵闹。 但等他打开看的时候却不是,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淡粉色的不规则形状的硬物。 玻璃质感的,最外面一层反着光,仔细看能看出分层,就像一个红彤彤的东西外面被包了一层白色半透明的玻璃薄膜。 钟珩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个东西——花生。 “种子?” 还没等他细想,一个脸上带着斑驳的几道血印子的人乱七八糟地跑过来,后边还带着个小女孩儿,颇有种被抛弃的“母女”来投奔他这个“负心汉”了。 曾明见着他亲切地像小鸡仔见了母鸡,叉着两条腿就扑过来了,钟珩条件反射一样迅速将“种子”放回盒子里,一手将小盒塞回口袋里,一手伸出来扣在他脸上,把他推远了,皱眉问:“你这脸怎么搞的?” 曾明摸了摸自己的脸,疼得“嘶”了一声,凑到他耳边神经兮兮地开口,一个音还没发出来就又被钟珩推远了,提醒到,“小心让神使看见了。” 曾大胆缩了脖,退回去往门口看一眼,然后捂住嘴,说:“这里有鬼!” 钟珩以为他要说什么,无奈地一偏头,“这里没诡才奇怪了。” “不是那样的诡!”曾明连忙摆手,语言都组织不好了。 地上的几乎和地面融为一体的小团子帮了他一把,拽着钟珩的指尖,三两步跳到他肩上,然后往曾明头上一挂,阴恻恻地问:“是我这样的吗?” 第43章 “哎?我超!” 是! 曾明两眼往中间一对, 在晕过去之前被小团子拍醒,然后看着钟珩把那个“鬼”从自己头上薅下去了。 第47章 “别闹,”钟珩拎着小糯米团子说了一句, 接着问曾明:“你出来的时候看见顾佳了吗?” “顾佳?她也在这个副本吗?”曾明挠头, 心里止不住地担心,跺了两下脚,心动不如行动地转身就走,“我出去找找。” “等会儿!”钟珩把他抓回来,看也不看地将让小团子抱的那些吃的都给了他, “这个给她, 小姑娘正长身体, 容易饿。” 曾明待出门, 没走两步又被叫住,有点不适应突然如此唠叨的钟老大。 “找到之后过来找我……” 后面的话他不太好说,毕竟他骨子里还是没有在背后讲人坏话的习惯。 碰到就碰到了, 总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于是钟珩说到这儿就摆摆手让他滚了,自己则是转到另一边黎夜的房间里去。 他的房间门没开, 人估计也没出来, 钟珩扒着一侧门板, 用力推开。 瞳孔骤然一缩——人不在! 肩上的小糯米团子显然也没有想到, 从钟珩身骨碌下来,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炸着毛疑惑,“我走的时候还在这儿的啊?” 钟珩蹲下来扯扯它, “你不是分身?感应不到?” 小糯米团子十分尴尬地立在原地,两根触手尖碰在一起,“我是分身么, 那……当然是他能感受到我我感受不到他了。” 它说到后面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也越来越快,跟快点儿说完就能快点儿结束痛苦一样。 钟珩手在口袋里放着,拇指摩挲了那个小盒子几下,最后停在一个尖上,用力地按下去,面无表情地感受到指腹有东西流下来,缓慢地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 转眼就看见了门口探出的两个毛茸茸的头。 曾明环视一周,这才拉着顾佳走过来,“嗐,神使不在啊。” 他语气里带着几丝如释重负的欣喜,但又在看到钟珩凝重的表情时偷偷按下去了。 曾明凑过来问:“怎么了?”他往屏幕上看,“神使出事儿了?”而后还没等钟老大的眼刀飞过来就迅速否定了自己,“不可能的。” 不想听是不想听,事实是事实,钟珩终于叹了口气,“希望吧。” 开了门之后,所有房间的香味似乎都散了不少,而人也清醒了不少,或者说目的性更强了。 钟珩暂时放下对黎夜的担心,毕竟光担心也没用,冷静下来做点儿什么才是最佳解决办法,现在只要知道人死不了就行,更坏的还能有什么呢? 没有了。 于是钟珩盯上了曾明那有点破烂的衣服,皱眉问:“怎么搞的?” “哎呀!”曾明终于等到他主动开口问,苦水有了吐的地方,一股脑地往钟珩身上喷,“钟老大,你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 他蹭了下嘴巴,“噗嗤噗嗤”地说出口水来了,“得亏这里的路弄得跟迷宫似的,不太好走,这小孩儿,”曾明拿刚擦完嘴的手拍拍顾佳的头,惹得另外两个人一阵嫌弃,“……我刚用的手背,她出来的早,我没太走远就瞅见了。” “你是没看见刚才那架势!” 曾明一时间搞得像演讲一样,慷慨激昂,活像是下一刻就要群情激奋了,“那帮人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亏得我手疾眼快,”他挺直了腰板,十分骄傲的样子,向钟珩显摆道:“没等他们看见就把东西藏起来了,拉着顾佳就往这边跑。” 那些人对这边的路不熟,而且外面又黑着,真正胆子大的玩家不多,愣是叫曾明左拐右拐给甩掉了。 钟珩瞥了他一眼,克制又宠溺地哄他,“嗯嗯,挺厉害。” 但曾明这个哪儿都缺根弦的人倒是没把他这敷衍的态度放在心上,甚至觉得钟老大能敷衍他几句完全已经是老天开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绝对要比中彩票的概率小。 于是分外开心和不谦虚地收下了这份夸赞。 钟珩看了他这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反应甚至开始后悔,觉得对孩子还是不能太好,人家说了“棍棒之下出孝子”,按他这么夸,八成此人会废。 曾明才不管那些,乐呵地忘了刚才是怎么被人薅着的,大剌剌往床上一坐,被后面的花攀上来时才像被针扎了一样原地起跳蹦了个高。 钟珩一边想着黎夜会在哪儿,一边摸着手里的小盒子想这东西到底是用在什么地方的,一边又要看着门口别让人堵过来,一边又被曾明一惊一乍地吓没了半条魂。 他歪头过去,像加班加了48小时的苦命人一样生不如死地盯着曾明,给那不老实的家伙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不、不是,钟老大,您有吩咐啊?” 钟珩无奈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太能理解这个人刚回忆了一遍那些痛苦的故事,怎么被小团子吓晕两天就能活泼成这样? “你……”钟珩有些问不出口。 那二傻子主动道:“咋了?” “你还记得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钟珩问。 “啊?不就广播一响,”曾明伸出一根手指,从下举过头顶,“咻——就来了。” 钟珩觉得自己和他完全说不通,抬手捞过顾佳的头,微微一用力,带着小孩儿转了个身,推着就往外走。 “哎?钟老大等等我!我说的不对吗?不都是这样进来的?” 他紧跟在前面两个人身后出门,到了外面更加昏暗的地方,恍然大悟地抬头,一拍脑门,“噢!你问那个!被骗的啊,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我虽然想多赚点儿吧,也用不着拼命吧?真是狗公司,什么活都给我安排!说什么赚钱多,”曾明快走了两步,刚好赶上钟珩在楼梯口停下,对着他的耳朵说:“我怀疑他们是个什么组织,都打到我们公司内部了。” 按照曾明的想法,他们公司接触到的人很多,各行各业的都有,而且稍一宣传,估计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蜂拥而来,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骗人途径。 这本身确实也没有任何问题,唯一的一点就是—— 和钟珩看到的并不一样。 原本明明是—— “你说谁带你来的?” “我们公司的周扒皮啊。”曾明一头雾水地答。 钟珩深吸一口气,“你来之前有没有在医院见过一个穿黑袍的男人?” “没有!”曾明想都没想就答,对这段记忆十分熟悉的样子,“没有,我身体好着呢,已经好几年没去过医院了。” 这就难办了。 指腹的伤口已经结痂,干涸的血迹在钟珩近乎苍白的手指上留了个刺眼的印记。 他摸着那突出的一块地方,顿时感到一阵心烦,食指在上面一蹭,立起来用指甲扣掉了。 温热在指尖蔓延,而后逐渐冰凉。钟珩把手伸出来看,确定两根手指都不太干净,皱着脸又揣了回去。 他现在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赶快找到黎夜。 曾明的这个反应让他对这个副本产生了一点警惕,这里似乎好像不只是副本主题一样的“嫉妒”。 从每个房间里一模一样的供给中就能看出来这里基础的挑战是什么了。 人们在一个近乎身体极限的时刻,见到别人不同的待遇,尽管不是因为他们的初始值不同,也会多多少少产生一些不平之感。 旁观者或许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出真相——明明是他们自己没有省着点给自己留个后路,明明是所有人的初始都是相同的,明明别人多下来的食物是自己省吃俭用剩下来的,或是用了副本资金自己买了带进来的。 理论上完全没有任何不公平,但人要是走到了绝境,又有多少人会清楚地告诉自己:这是公平的。 就算知道,也更不会有多少人用那些高尚的品质和言语去说服自己放弃那个阴暗但能活命的想法。 因为他们就快死了。 而另一个不好的消息是,从钟珩断断续续看到的那些个不知真假的画面里,这些来到神明小镇的玩家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有执念。 执念这种东西在某些人身上可以化作动力,若是放到某些思想极端的人身上,衍生下去,就会让人变成亡命徒。 主神就是利用这一点把这些人都忽悠进神明小镇的。 他要干什么? 既不都杀,又要有人死。 难道真是像他之前想的一样忽悠来哄着玩儿? 其实自己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钟珩还没想明白,他记得清楚,自己在进来之前没见过主神,骗他进来的也和他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人,他那个“隔壁床病友”长得很像黎夜。 而且钟珩也没有陷入回忆之中,他似乎一直在清醒地看着别人痛苦的回忆。 喧闹声越来越近,清醒过来的玩家越来越多,暂时安稳地三五成群试探着往这边走。 钟珩匆匆回忆了一下先前两个副本,“暴食”和“懒惰”。 还有“嫉妒”。 七宗罪。 想到这儿钟珩似乎抓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信息,灵光小气地在他脑袋里一闪而逝,最后什么都没抓着,就被暗流涌动着的人群叫嚷着冲散了,化为了一腔的烦躁。 第48章 诸葛延打头阵,跟遛弯一样甩着他的水晶球就过来了。钟珩那只沾了血的手背到身后,朝后面摆了摆。 曾明一个粗神经没看懂意思,又不了解对面这个诸葛延到底是个什么狠角色,再加上第一个副本的时候一起合作过,就更不会对他有所警惕了。但看到钟珩的小动作也知道不能瞎声张,没把他买了已经算是“修炼”得很到位了。 小糯米团子会意,悄悄往后靠近了曾明,伸出触手猝不及防地一把将他手里的东西都卷起来放自己怀里藏着,拿几根触手包起来,混在细密的毛里,盖得很是严实。 它跳到地上,在昏暗的空间里不那么容易发现。小团子干完了钟珩交代的活,在他背后盯着他又有往外冒血的趋势的手指,从他背后探出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它,偷偷伸长了身子,张口把钟珩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钟珩的手瞬间一颤,从指尖电到小臂,赶忙抽出来反手把它拍回了地上。 诸葛延注意到这儿的响动,歪头眨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睛,问:“那是什么东西?” 钟珩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借着转头的动作往右带了一小步,状似无意地挡住了他的目光,自然地转回头摆了下手,“我还以为什么?这不是上次和你说的那个道具?” “哦——”诸葛延视线慢悠悠地收回来,不知道信没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将小水晶球攥紧掌心,收回到兜里。 之后再没人说话,安静了片刻,后面的队伍愈渐壮大,也便更吵闹、不平静起来。 远处不知道是谁带起来的头,一个接一个的你推我搡,然后是轰隆一声震天响,“偷盗”的风气从边上人少的地方传到正中央,等发展到钟珩这儿,已经变成了“明抢”。 钟珩眯起眼退进阴影处,连曾明带顾佳往后推了半米,后者识相地自己又往后躲了两米远,两个人并排靠在了关着门的楼梯口。 下一刻各个房间里的亮光一齐闪动几下,忽地陷入了黑暗。 黑暗是罪恶最好的隐蔽处。 钟珩抬眼往远处看,看到一个混乱的轮廓。 那些人打起来了。 诸葛延翘起唇,手里转着他的宝贝水晶球,侧身早有预料般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第44章 钟珩没有他那“犯规”的道具, 所以没有看到诸葛延眼睛里带着的近乎病态和疯癫的对这场“狂欢”的渴望与兴奋。 这种喧闹持续了几天,直到最后体力和物资都消耗殆尽才停止。 其中有人企图将钟珩也拉进去,但他站在比诸葛延还后面的位置, 要想拉他, 就必须要先经过诸葛延。 而后者明显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最后这两个人像看戏一样看完了这场闹剧。 战火逐渐平息,被小糯米团子护着的两个人已经挨着在台阶上睡着了。 钟珩转头一看,小团子四脚着地地趴在台阶上,两只大眼睛眯成一条缝, 迷糊地强撑着。 他退后两步, 也想撑着墙休息一会儿, 但没成功。 刚一闭眼, 四周的灯光炸得亮起,像医院的无影灯一样,从四面八方晃到人毛孔里。 钟珩被迫睁眼, 手握虚拳挡在眼前,半垂下的眸刚好能看到前面一片躺倒的人, 剩余一些半躺在地上, 一侧手臂撑起来, 证明自己还活着。 哦, 还有一双笔直的腿。 等适应了光线, 钟珩又撩起一点眼皮来, 诸葛延掐着自己的手指,十分精神地站着, 似乎几天不吃不睡都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一样。 通往二楼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两扇缠满了花的门向内转动,贴上了墙面。 被光照醒的一大一小还没搞清什么情况呢,后面靠的东西突然撤走了, 两人齐齐往下一栽,刚好同后面来的人碰了个脸对脸。 ……脸对面具。 曾明眨了两下眼,小糯米团子毛一炸,几根触手弹出去把顾佳拉了起来。 曾明看着旁边空下来的位置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传来一声嗤笑,他目光缓缓移到上方,只见那人长袍下面的一条腿微微抬起,马上就要朝他踹过来。 曾明连忙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一步一摔地滚到了钟珩旁边。 空气逐渐冰冷,呼吸中都带着些凉凉的白雾,干燥冰凉的空气顺着人鼻孔钻进去,将鼻腔刺得涩痛。直到此时,那些躺尸在地上的人也不得不起来了,行尸走肉般撑着没精打采的身体,胃里翻滚叫嚣着,还要瑟瑟发抖地在面具人的脚下当小鸡仔。 刚刚抢东西的时候还厉害着的人此刻都见着天敌似的,被一股无形的恐惧笼罩着。 但其实主神根本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钟珩身上,面具上唯一露出的眼睛里仿佛带着一点可惜和怜爱,片刻后发出了第一声:“啧。” 诸葛延在一旁抱着臂,视线若有所思地在两人之间逡巡,随意地扫过那只小糯米团子又收回来,继续盯着主神。 “幸运儿?哈,”面具人一字一顿地叫出这个黎夜给他起的外号,轻笑了一下,不屑地动动手指,“我看你瘦了不少,真可惜,也没幸运到哪儿去。” 他的话像是专门往人痛处点,钟珩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面上却没什么变化,依旧没有表情地和他对视。 “没意思,”面具人语气里最后一点笑意也没了,勾起的唇角被扯平,他掀了下手,环视四周,在所有人身上打量了一圈,“跟我走吧,欢迎你们来我的花园玩。” 一行人踟蹰着跟在钟珩和诸葛延后面上了楼,再往后瞅瞅,已经没有退路了。 小糯米团子从见着面具人那一刻身体就发热,窝在钟珩冰凉的手上不动了。 钟珩低头看着楼梯,走两步就要看看它,小东西身上白色的毛变成淡粉色,越靠近里面颜色越深。钟珩动手扒了扒,见着它细毛根部贴着皮肤的那里已经成了熟粉色,跟刚被人架在火上烤了似的。 小糯米团子被他摸得一抖,粉毛簌簌落了一地。 面具人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扫了一眼,然后目光定在了钟珩手上托着的东西身上。 小糯米团子的触手卷在钟珩手腕上,感受到那对视线缠得更紧,甚至往上卷了卷,一直卷到他的小臂。 主神大人借着别人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扯了个自认为人畜无害的笑,冒着寒气的手拉住小团子的一根触手,阴森愉快地商量道:“别掉毛了,我不喜欢我的花园被搞脏,好吗?” 话音刚落,身后一楼那里轰得着了一大片,火光从狭窄的楼梯间照上来,隐隐能感觉到身后的热浪。 主神眉毛耷下来,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委屈声音说:“你看,一楼脏了,我的花园没了一半,好可惜。” 小糯米团子没出声,实际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跟个被训了的三岁小孩儿一样,僵着身体攀在钟珩胳膊上,一滴温热的液体“啪嗒”一下滴在钟珩胳膊上。 钟珩低头,随后一惊,心尖被人掐了一样——这小团子哭了。 开心果小团子哭了。 平时钟珩其实并不会将小团子和黎夜视作同一个人,因为他们俩个虽然理论上是一个人,但小团子更像黎夜的孩子,很多行为和黎夜本身都不太一样,每一个小动作中都能隐隐感受到它的幼稚。 所以钟珩对它的感情和对黎夜的感情还是不一样的,它就像自己领养的一个小孩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有养育之情,自己平时都不舍得训的孩子被人这么吓哭了,换谁都不会心情好。 但那个面具人明显还没恐吓够,拽着小团子触手的手用力拉了拉,将那只触手抻直了,一副想将它从钟珩身上扯下来的样子,笑着说:“别太用力,小心幸运儿胳膊回不过血,可要截肢的。” 钟珩皱眉,眼底乘了几番怒火瞪向面具人,但手上动作轻柔,在小团子头上摸了两下。 不过小东西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放松多少,闻言瞬间撒开触手,随即又是一滴眼泪“啪嗒”一下落在钟珩胳膊上。 钟珩的手从它头上离开,轻轻抓住了被面具人握在手里的那根触手,不太高兴地说:“放手。” 身后的热浪翻滚,掀起一瞬又忽得降下,一楼被烧了个精光,旋即又恢复了那个冰冷的温度。面具人没再和他拉锯,一摊手耸肩,转回身继续带路。 钟珩和诸葛延跟在他后面一米的地方,诸葛延还要落后钟珩半步,刚好能将这两个人的动作都收入眼底。 二楼比一楼要宽敞不少,没了那么多房间墙面隔着,人站在里面也不会觉得很憋屈。 一个大概有两千平方大小的空间,只有最边上隔出了几个小房间,中间除了供人走的小道,全都是半米高的花,这些花被放置在阶梯形的台子上,从高到低,每一朵都能完整地露出自己的美貌。 主神对自己的这片花园十分满意,心情不错地朝一行人展示,“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他弯腰随手捞起一朵花,放进手心捻碎了,汁液将他的手掌染红,“这些在你们的世界可见不着吧?” 第49章 钟珩这时才将注意力放在这些花上,发现这些花看着眼熟,但其实和普通的花还有些不一样,放眼望去,总得来说,奇形怪状。 总之一定不是光观赏一个用处。 “我也不和你们绕弯子,”面具人甩了一下自己的长袍,坐在中间的一个椅子上,“你们不就是想活着出去?” 他双腿交叠,手肘撑在上面的那条腿上,下巴抵在手背上支着,懒散地说:“我就是这个副本的大boss,过关也很简单,不用杀人,没有诡怪,”他闲下来的那只手拨了下旁边的花,弄得那一小片的花连着颤,说到“杀人”的时候看了钟珩一眼,好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帮我养花就行了。” 面具人抬手指向旁边,“那里有几间小屋子,里面有最近才搬来的花,你们帮我好好养养,养好了搬出来,”他说完了站起身,在宽大袖子的遮挡下又薅了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半点儿爱花的样子都没有,“房间有些少,几个人一起进无所谓。” 他意有所指,但这时候并没有人反应过来,更多的人是松了口气,觉得几个人一起进还是比单线任务安全点儿。 面具人往后退了几步,身后出现了一团黑雾,将他半笼罩到其中,身形快完全消失时,他才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补充道:“哦对了,十分抱歉,没给你们准备吃的。” 然后笑着消失在了一片恍然的震惊和恐惧声中。 钟珩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反应,因为他还藏了点儿东西,大概还能够他们三个人撑几天,总之是饿不死。 不过这里估计也很难能找到黎夜了,他视线飘忽,无意识地握着小团子的触手摩挲,直到被诸葛延叫了一声才回神。 “钟珩?我们一起吧?”诸葛延直直地盯着他,目光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蛰伏,隐隐期待着。 “……好。” 忽略诸葛延在外面做过的那些事,在副本里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前提是他不会背刺合伙人的话。 不过钟珩也不太怕这件事,不说这件事发生的概率不大,就算真的会有,那一定是形势所逼,如果是那种情况,就算换了个人结果也是一样,所以倒不如找个实力强的,还省些力气。 这下他就能将大部分的心思放在找黎夜和安排自己兜里的那个东西的去向上了。 钟珩这么想着,“拖家带口”地和诸葛延进了同一个房间。 没想到的是他一语成谶,刚进房间没多久,就被这个“不错”的合作伙伴背刺了。 第45章 二楼空间很大, 但像这样的小屋子很少,零散地分布在四个角上,每个房间都离得很远, 中间隔着十几米的一堵墙, 隔音效果不出意外的好。 曾明和顾佳也顺势跟进了同一个小房间,狭窄的房间里像更衣室一样用帘子和木板隔出了几块小空间,沿着墙角摆着几盆未开花的小树苗。 钟珩淡淡扫了一眼,弯腰伸手过去要将那几盆花端起来弄出去,只刚一背过身, 就被人推了一把, 直挺挺地摔进了被帘子遮住的小空间里。 他扶了下墙, 再回身想要扯开帘子的时候, 那帘子就像长在木板上一样,柔软的布料除了按下去有微弱的凹陷以外,分毫不动。 “……” 刀没带进来, 钟珩只好偏过头打量这个空间,左手边有一面镜子, 镜框四周贴满了花。 钟珩本来是不想碰这面镜子的, 但不知道哪儿吹来一阵风, 花粉簌簌往下掉, 将镜面变得模糊起来。钟珩忍不住下手, 虚握着拳, 用侧面抹了一把镜面。 被掉落的花粉呛到咳起来,再抬头时, 镜子里人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那也是一个男人,钟珩看着有些熟悉,同样是这个副本里的玩家。 或许这面镜子联通了这件房间和二楼的其他房间。 钟珩下意识想到能不能通过这面镜子找到黎夜, 但很显然不能,因为画面又变了。 那个男人缩在角落里,周围灯光一亮,并不是副本空间的样子,而是一个十分温馨的卧室。 一个女人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向他伸出手,安慰道:“没事的,生死有命,我们尽人事了,下面就只好听天命,别太自责。” 钟珩捻了捻指尖,猜测又是个记忆。他对别人的记忆并不感兴趣,别开视线后却又被人拉着一样掰回脸去。 那个人对他伸出了手! 钟珩一眯眼,垂下的眸子抬起,听见那个男人问:“要不要来体验一下?” “什么?”钟珩挑眉,丝毫没有对镜子里的人盯着他问话的诧异。 “有人爱我,照顾我,安慰我,”男人的手在镜子的另一面按上镜面,如同探监一样,面带怜悯地问:“你不羡慕吗?你不嫉妒吗?”最后他轻笑了一声,“遭人唾弃的人。” 激将法对钟珩来说几乎没有半点儿用处,他向来不是做事冲动的人,从小的生活环境迫使他每走一步都要极其地小心谨慎。 钟珩笑了,对着镜子后面的人愉快地说:“那真可惜,让你失望了,我有爱人了。” 男人的脸有瞬间的空白,随后大笑起来,画面在镜面上逐渐消失,黑色的没有三官的面具在男人脸上一闪而逝,在原本昏暗的画面里,钟珩没能看见。 小空间里的镜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钟珩绕过玻璃碴,再一次去掀那个帘子。 这次很轻松就掀开了,钟珩的心思都放在了快点儿出去上,没有注意镜框周围的花随着玻璃碎裂掉下来时有一朵在他手背上擦过去才又落在地上。 钟珩掀开帘子往外探头,曾明不知道去哪儿了,被花盆围着的地方只有诸葛延和顾佳两个人。 哦,还有一个小糯米团子。 钟珩蹲下低头看它,觉得挺可爱,朝它眨眨眼。 那小团子薅了花盆里唯一一朵开好的花,用触手卷了伸到钟珩面前。 “给我的?”钟珩问。 “嗷——” “谢谢。”钟珩接过那一小朵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没找到有合适的地方安放,最后还是拿在手上,用一只手将小糯米团子捞起来,拇指在它的毛里拨了两下,然后问:“你也是诡怪吗?怎么在这儿?” 小糯米团子软乎乎的身体一僵,猛地扭头,盯着钟珩,微微发着光的白毛炸起来,眼神里带着些许恐惧,贴着钟珩皮肤的触手暗暗地蠕动冒泡。 顾佳回头看他们两个,刚要说什么,被诸葛延捂住了嘴。 诸葛延似笑非笑地打量起钟珩,片刻后收回目光,手指在小水晶球上转了一圈,扣上一个花盆就往外走。 钟珩又在小糯米团子身上呼噜了一把,摸了一手毛之后皱起眉,把颤颤巍巍的小团子丢下了。 他有些不舒服地掸掸手,跟在诸葛延后面,端了几盆花出去。 回来时想着或许曾明和他一样,进到“更衣室”里面去了,于是挨个帘子掀。 不过曾明没掀到,先掀到了一个神使。 那是一条长长的楼梯,仰头往上去的时候看不到尽头,像是通到天际的路。 而在那中间,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量颀长,穿着长长的类似于风衣的袍子,袍子布料不厚,刚好足够让背后的光透过来,显出窄腰的形状。 钟珩眯眯眼,除了被光晃了眼……还有点儿被帅到。 他轻咳了几声,抬脚往上走了两步。 台阶上的人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被钟珩这两声咳嗽吸引过注意力,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钟珩没管在帘子后边不敢进来的小团子的嗷嗷叫,被摄了魂似的,被这个身影领着走。 这几步台阶不太好走,像西北最猛的风沙往身上刮,脚费劲地抬起来,却迈不出去,脸被刮得生疼,但既没红也没出血,骨头喀喀作响,钟珩觉得自己快要物理层面地碎了。 神使在台阶上方,无动于衷地看他费力地往上爬。 直到钟珩走到离他只有四五个台阶的时候,神使才看清他的脸,表情变化了一瞬,最后恢复成了最开始的僵着的空白脸。 他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带路。 钟珩走得确实有些太痛苦了,到这儿也实在没了力气,见他要走奋力往前追的时候,腿一软,磕在了上一级台阶上,下意识伸手往前抓点儿什么东西,就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 神使紧攥着他的手腕,钟珩也刚好抓到他的手腕上,两人如此交握着,一直到钟珩,狼狈地从半跪着的姿势直起腰。 还是神使先放了手,面无表情地说:“小心着点儿,”他淡淡乜斜着钟珩,“后面还有很长一段呢,别死路上。” 钟珩此时不太能理解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觉得这话耳熟,而且走到这儿了,让他现在回去必然是不可能的,没人希望刚才的罪白受。 所以钟珩跟上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使在前面挡着的缘故,钟珩觉得接下来的路要比先前自己走的时候好走。 第50章 大概用了和前半段差不多的时间,就走完了后面更长的一段路。 等还有几级就到了顶,钟珩回过头往下看,已经看不到来时的那个小隔间了,远远的只剩了黑黑的一个点。 来时路像天梯一样遥远,幸好这是在副本里,不然钟珩几次以为自己上了天,到顶出门就见着千里眼和顺风耳了。 思绪放松了这么一小刻,钟珩朝向神使,微一颔首,道了声谢。 神使终于变了表情,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转换表情似的,嘴角抽了抽,最后背过身去,淡然道:“职责所在。” 钟珩被他这突然来的一番不知所措又正经的话噎住了,自动跳过这一段,看着面前一堵堵墙问:“这是哪儿?” 神使没回头,抬起眸子用黝黑的瞳孔扫了前方一眼,“副本的第三层,迷宫,”他手松弛地往前一指即落,“从这儿走出去就通关了。” 其实每个小房间都有通往三楼的地方,只是看谁先找到,看谁先进来,看谁先走出去罢了。 正想着,那边就有个人头从墙面后边探出来,举起手招呼还没打出来,见着神使又像小鸡仔一样噤声,只伸出几根手指头朝钟珩动了动。 钟珩瞥了曾明一眼,而后点头眨眼,以示自己已经看到了。 “就这么简单?” “简单?” 神使回过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不明意味。 迷宫在钟珩眼里属于一个只要肯花时间就一定能解决的问题,或许这种身临其境的迷宫看不到后面的路,也看不到前面的路,但这也只是多了对人记忆的考验而已,只要不限时,总能走出去的。 不过很快他就在神使的这个眼神中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不限时确实是真的,但有些人真的能活到走出去吗? 当时在一楼就因为这个已经损掉了一波人了。 钟珩的手摸进口袋里,只摸到了那个小方盒,这么一看,如果他不早点儿出去,可能也会饿死在这里吧? 钟珩不说话了,神使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勾起一边唇角,悠悠地回过头,在钟珩还垂眸思索的时候消失了。 曾明就盯着神使呢,神使一走,他就立刻撒欢了,跟被老鹰看了很久的小鸡终于见着鸡妈妈一样,叉着腿就奔向了钟珩。 钟珩猝不及防被他扑过来,往后踉跄了一步,皱起眉将他推开。 “呼——”曾明长出了一口气,“幸好我还没走远,听见你的动静就回来了,”他抹了把额头,“你别说,这里还真难走,我才走了三个岔路就差点儿没回来。” “嗯。”钟珩回了一声,拿掉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四下一看,“顾佳是不是还没上来?” 曾明一拍脑门,“对啊!” 那时候他们三个一起被推进相邻的几个小隔间,曾明碰巧就是连着副本三楼的那个,那时候他还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等了半天都没人出来,只好自己孤独地爬天梯。 还好钟珩没让他等太久,曾明抱着手里不多的干粮,强忍住没吃,剩下的一些都在那个奇怪的小章鱼身上,他怕要是这两个人来的时候没带上那个小诡,这将是他们唯一的积蓄了。 最后两个人一致决定等等顾佳那个小孩子,他们两个决定节省一下体力,还是不提前探路去了,也确保能第一时间接到顾佳。 一个是她一个小女孩自己确实很危险。 再一个就是期盼她能把吃的都带上来。 只不过那么长的路并不好走,无形的风吹得人每个骨头缝都疼。 钟珩靠坐在墙边,支起一条腿,手腕搭在膝盖上。身体是松弛的,眉头却是紧皱的,思想紧绷着,少见的极轻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能自己走完那条路吗?” 曾明百无聊赖地在他旁边一戳,闻言看向他,“啊?也不用太担心吧,那个台阶虽然看起来多了点儿,但也实际上走起来也没有太长,”他比划了一下,“也就抻直了的6楼,她能行的,走走歇歇都无所谓,至少一个人确保是安全的。” “而且还是亮的,”曾明又填了一句,一转头撞上了钟珩古怪的目光,“……钟老大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第46章 好嘛, 那不就是说刚才那个见了鬼的难走的路只有他有。 钟珩沉默盯着曾明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面向楼梯口闭目养神去了。 按说他们走的楼梯是直直的往一个方向去的,那就应该是一个小房间对应着一个迷宫入口, 大概率走到一半才会碰到别的玩家, 他们对着的这个出口应该只会有顾佳和诸葛延从这儿出来。 于是钟珩就放心地睡觉去了,支出半根神经来提防着诸葛延就好了。 人睡着了之后呼吸会变缓,能量消耗也会少一些,最不济也能用睡觉把饿的难受劲挺过去。 曾明看他睡了自己就不敢睡了,过一会儿就打个哈欠, 然后先往楼梯口看一眼, 再往钟珩脸上看一眼, 随后接着放空。 顾佳是带着小糯米团子上来的, 小女孩儿看它最开始一直跟着钟珩,所以就不太怕。再加上这小东西其实还蛮可爱的,软乎乎的身体, 稚嫩的声音,动不动就掉毛的触手往人身上缠。 到了三楼, 小糯米团子从顾佳身上往地上一蹦, 怀里藏的那点儿干粮撒了一地, 包装袋稀里哗啦地响。 钟珩缓慢地睁开眼, 有些疲累地瞧了它一眼, 而后将视线移到地上的那一堆吃的上。 其实并没有很多, 对两个大男人加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儿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天的饭量, 可能还吃不饱。 钟珩反应迟钝地眨眨眼,手背抵在唇上,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楼梯口, 诸葛延还没上来,然后说:“把那些藏起来。” 小糯米团子闻言二话不说、十分听话地用自己的触手赶紧将地上的东西都拢到怀里,多余的触手缠上来,将它们盖得严严实实,除了胖了点儿,看不出来任何变化。 “走了。”钟珩站起身拍拍屁股,将灰掸了,带头往迷宫里走。 钟珩的本意是往迷宫的最中央走,所以没有一直往同一个方向转,左边的岔路走两次,右边的岔路走两次。 小糯米团子小小一坨跟在钟珩脚边,走几步就要抬头看钟珩一眼,圆圆的脑袋上写满了困惑。自己走得十分不习惯,又不敢再往钟珩身上爬,只好委委屈屈地自己走路,不知道平时用来干什么的触手在地板上撑着,一根一根地往前挪。 周围的墙面是石板材质的,很厚,表面是磨砂质感,凹凸不平的,钟珩上手摸了摸,目光往四周打量。 低头刚好看到了纠结的快把自己拧巴死的小团子,莫名笑了一下,弯腰在它头顶点了一下。 小糯米团子立刻抬头看他,滴溜溜的大眼睛里面泛着泪光,委屈极了。 钟珩觉着有些奇怪,但又好笑,憋着抿唇,伸手把它从地上捞起来,拎在眼前,问:“走累了?” 小糯米团子登时就趴在他胳膊上哭了。 “……” 钟珩无措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看那边那两个人吧又觉得丢脸,看小团子吧又觉得心疼,只好撇开视线,另一只手在它头顶呼噜了两下,然后把它抱进怀里继续往迷宫深处走。 他们几个人最开始只是发觉越往里面走湿度越大,空气也越冷,不过按照这里是花窖的话也正常。 这样也刚好能通过这个来判断他们的方向有没有走错,确定是往正中心走的。 只是因为他们一路走过来循序渐进,所以对于变化的感知没有太明显。 但是里面雾气太重,想不发现都难,到最后可见度不超过10公分,钟珩刚想回头拽上曾明,那两个人就看不见了,他叫了两声也没有回音。 钟珩蹙起眉,这下难办了。 可是这里太冷,雾气都是细密的凉的小液滴,每吸一口气都能感觉到有水珠往鼻腔里钻,有点儿甜,但更多的是凉意和类似于呛水的难受。 所以他不能在这里停下等他们,而他们也不可能会一直呆在这儿。 钟珩左手搂着小团子,右手去摸一旁的墙,摸索着往前走。 走了大概两三米的样子,墙断了,钟珩往前摸到了一把湿润的空气。 又到了一个岔路口。 钟珩前后左右都摸了一遍,都没有墙,谨慎地抬腿往前迈了一小步,迈第二步的时候膝盖磕到一个东西。 他垂手下去摸,一个及腰高的,上下宽中间窄的小台子,像博物馆里展台一样的东西,上面什么都没有,就是平平的一个台面。 钟珩看不到,只能用手摸,那台面摸着很是湿润,还有些软。钟珩最开始以为是水雾在上面结成的水滩,但是这个手感更像……松软的泥土。 钟珩第一时间想起了口袋里的那个小盒子,但他游移不定,并没有拿出来涉险。 怀里的小糯米团子趁着钟珩犹豫这段时间,触手偷偷伸进他的裤子口袋,用触手尖把那个小盒子勾出来,捡出里面的那刻心脏样的种子,丢进了土里。 第51章 等钟珩反应过来,种子已经陷入土里摸不到了。 神色复杂地低头看了眼怀里只能看见一个轮廓的小团子,随后钟珩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许是其他人也奔着迷宫中心走,钟珩刚走出不到十米,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钟珩看不清他的脸,对方疯疯癫癫的,自从撞上钟珩开始,就抓着他不放手,嘴里念念有词:“你?嘿嘿嘿嘿嘿,”钟珩皱眉,想抽手却没抽动,“你凭什么骑到我头上来?啊?” “一个凭走后门进来的废物凭什么管我?”他甚至抬手想要扇钟珩的耳光,被小团子的触手挡住了。 这下这人更疯了,“你们都是这样!都是这样!没一个好人!我每天兢兢业业,连病都不敢生,假都不敢请,恨不得24小时在公司上班,你们说开就把我开了?”他带着自嘲地笑笑,而后眼神一变,指着一边恶狠狠地说:“就因为他是经理的亲戚!哈哈哈,这个世界根本不公平!不公平!” 钟珩没什么好说的,投胎是个技术活,公平本来就是相对的,不然怎么有人生下来就是富二代? 雾气散了一点,空气也没那么冷了,但能见度还是不高,对面的人渐渐出现了个轮廓在钟珩视野里。 那人抓着钟珩的手松开了,义愤填膺地说完自己的话,猛地朝一处跑去! “嘭——” 一声巨响,钟珩被吓地耸了下肩,转过身看去,一片红粘在墙上,越来越刺眼。 钟珩垂眸,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但也只是出于对不幸的人的惺惺相惜,他不是什么圣母,自己都渡不了,谈什么渡众生。 他沉默地往前走,看见了站在前方的一个人,钟珩很清楚地看见了那个人的样子——他隔壁床的病友。 和刚才引他上来的神使很像,钟珩想。 但气质不一样,所以刚见到神使的时候他并没有往这个方面想。 他那个病友看着他,微笑着问:“好久不见,你有变好吗?” 钟珩也同样微笑回视他,“算有吧。” 对方向钟珩走了一步,用温柔的语气说着让钟珩觉得压抑的话,“刚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朋友,”他往钟珩怀里看,“现在有了?” “刚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父母,现在有了?不过应该不太可能。” “刚见你的时候你的身体可没现在这么经折腾。” “刚见你的时候好像还有不少小屁孩来围着你的病床骂你?现在想想还真是令人扼腕,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有人舍得呢?” 钟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睛眨了下,然后又笑起来,淡淡道:“别说了。” “怎么?往事不堪回首?” 钟珩哼笑一声,“我只是怕你多说多错。” 下一刻他把手里的小团子往外一丢,精确地呼到了那个“病友”脸上。 小团子几十根触手一起揍那个东西,闲下来的嘴还顺便往他头上“呸”了一口。 这个人是谁假扮的还是幻觉不知道,但是钟珩相信自己的病友不会这么和自己讲话。 更重要的是—— 钟珩伸手,因为雾气的缘故,他自己的手都看得不是很清楚,上哪儿看个那么清晰的脸去? “好了,玩儿完就回来。” 糯米团子开开心心回来了,往回蹦的时候还丢了根触手到身后踩了那人一脚。 它干完了这些,就像个邀功的小孩儿,得寸进尺地往钟珩肩膀上爬,两根触手抱住钟珩的脖子将自己固定住。 钟珩有些呼吸困难,把前面的那根触手往松扯了扯。 再抬头时又见着一个长得和自己病友和那位神使很像的人。 钟珩:“……” 还有完没完了? 他已经离开迷宫中心处三十多米了,直线距离也有八米十米的样子了,离边缘已经很近了,雾气也浅到只剩薄薄一层。 钟珩站在白雾中望着前方的人。 几秒之后突然意识到,这位好像是真的神使,而他就站在迷宫的出口处。 钟珩一时间不知道该为自己一次就走出迷宫的幸运儿感到欣喜,还是为要和神使打交道而感到无奈。 “神使……怎么在这儿啊?”钟珩走过去,手指捏着小团子的触手。 神使闻言抬头,深邃的目光盯着他,像望不到底的深渊,亦或是骤然断崖式深到发黑的水域,平静,而又可怕,山雨欲来的样子,钟珩一时间想打个冷颤。 但下一刻,钟珩看见神使眼睛里的湖光潋滟,竟然闪过一分的缱绻柔情,而后又恢复成先前的古井无波。 神使看了他一会儿,向他伸出手,手上是一把长刀,“钟珩,”神使叫了他的名字,“你的刀,别再丢了。” 第47章 记忆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人们往往会更相信自己亲眼见过亲耳听到的事情,并且通常不会怀疑他们的真实性。 钟珩垂眸,那把刀正平静地躺在自己手里。 在钟珩的记忆中, 这把刀是在小镇外擂台那儿神使给他的。 刚才神使说的那句话也有些耳熟, 在哪儿听过一样。 钟珩望着那把刀眨眨眼,人其实会有时候觉得某件事已经发生过,亦或是在梦里遇到过,这种情况并不稀奇,钟珩本该不会太在意这件事的。 但他此时就是觉得——自己忘了点儿什么。 钟珩抬眸, 一眼撞进了神使瞳仁的湖泊中。 神使板着一张谁见谁死的脸, 被他看得收回了视线, 侧身给钟珩让出路, 歪头示意了一下,“从那边出去,就回去了。” 钟珩往前一步, 双手环抱,左手握刀, 也侧身靠在了墙边。 两个人如此对峙, 竟然是神使先僵持不下去, “你就打算一直站这儿?” 钟珩无所谓地一笑, 抹了一把跑到他手上晃着刀柄玩的小团子, 看见神使的目光从小团子身上一扫而过, “没事儿,这儿空气这么好, 反正想出去就出去了,多待一会儿又没什么,饿不死。” 神使无语, 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耳朵动了动,藏在袍子下面的手攥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钟珩的眼神,瞥了一眼之后继续看向神使的眼睛,似乎是非要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钟珩的计划最终还是没有实现,因为神使跑了。 这下轮到钟珩纳闷了,他不是来看门的? 总之神使走了,钟珩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神使因为大步走摆臂而露出的手上。 他没来由地想到:这个神使的指甲……好像有些长了。 钟珩自己想完又将这些奇奇怪怪的思想从脑子里丢出去。 鬼知道他怎么知道神使的指甲应该有多长? 钟珩想完这些有的没的,还要继续在这里等曾明和顾佳两个。探头往里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越过复杂的路线,看到的还是那堵熟悉的墙面,偶尔有人影从墙前面走过,然后又不知道穿到哪儿去了,明明都能看见终点了,因为一个岔路走错又拐远了。 钟珩其实有些饿了,手指陷进糯米团子的毛中曲了曲。 他其实和曾明还有顾佳算不上熟,更不用说是朋友,不过在一起待了一个副本而已,而且大半时间他还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话也没说几句,也便对这两个人没有太深的情感。 或许能称得上一句“搭子”,出手帮忙什么的已经算是仁至义尽,钟珩并没有想重新往里走去接他们,能不能接得到算一个,再一个也犯不上因为这个困在里面,那就不好了。 反正他是没觉得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第二次一下就走出来。 而且还有之前看到的那个疯了的人。 他猜到这个迷宫不会太简单,进来的人估计要损失大半。 钟珩第一次没幸而没经历,不代表再进去一次也不会经历。 钟珩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意志坚定的人,大概是因为自己得到的太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以面对很多事情要比其他人胆子更大也更平静。 最差不就是死路一条? 但这不代表他一点物欲都没有,死固然简单,但要是每个人都活得幸福,还有谁整天要死要活地折腾? 不然钟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他站了一会儿,拍了拍小糯米团子,“我要走了,你还不下去吗?我不能带你回去。” 小团子遗憾地“啊?”了声。 “会说话?”钟珩朝它笑了下。 小糯米团子对他眨眨眼。 钟珩揉揉它的肚子,那里卷着几包吃的,按着没有头顶那么柔软,有些阻力,还有一点氮气充盈的饱胀感和包装袋的哗啦响,“去找之前和我们一起走的那两个人好吗?”钟珩跟它打着商量,“把这吃的给他们,如果可以,把他们带出来。” 小团子消化了一阵儿,两根触手捧着钟珩的手指头,犹豫了半天,看看钟珩又看看身后,很想跟着他一起走的样子。 第52章 钟珩被它逗笑了,“你是诡怪,不能出去。” 小团子气鼓鼓地叉腰,“我可以!” 钟珩保持着那个笑容,温柔地威胁道:“温子初不会允许你跟着我到我的住处去的。” 他的威胁由于温柔的语气而丝毫没有震慑力,并且钟珩也不知道搬出来温子初到底有没有用,毕竟温子初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副本了,但他就是这样做了。 条件反射似的。 但这个威胁意外地好用。 小糯米团子瞬间炸了毛,一骨碌从钟珩身上跳下去,被自己最喜欢的人赶走了一样,一步一挪一回头地往迷宫里面走,时不时还幽怨地乜他一眼。 让钟珩感觉自己是个渣男。有点儿愧疚,但不多,见小团子进了第一个弯就转身离开。 那边小糯米团子拐进一个岔路之后,又掰过自己的大脑袋,探出头来往回看,发现只看见钟珩的背影之后更生气了,跺触手叉触手地颠颠跑了。 和先前一样,越往里面雾气越浓,湿度越大,小糯米团子蓬松的绒毛被空气中细密的小水珠打湿,显得身体有些瘪,一绺一绺的毛垂在一边,拿触手蹭一下,抖掉了水珠,一身毛支棱了一段时间后再次聚拢垂下。 小糯米团子身上亮着,照亮了周围一米见方的区域,能见度稍微高了些,找人也方便了点儿。 它在迷宫里绕了两圈,没找到那两个人,干脆伸长了触手,拉着自己攀到了墙上面去,站在墙头往下看,白蒙蒙的一片地方,只能看见下面几个黑乎乎的头顶,在迷宫里乱窜,每搁一会儿就有一个黑影飞速穿过,而后炸成一片殷红的花。 那朵红色经过雾气的过滤变成了温柔的粉。 它作为诡怪的坏处也显现出来了,声音听得太清楚,一个两个疯掉的玩家在迷宫里笑着面对眼前的空气,近乎神经质的询问和质疑,歇斯底里地放大自己的欲望。 “嫉妒”就是这样,这里的雾气会让人看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看到别人拥有的、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其实物欲还算好的,小东西只是被他们一惊一乍的声音吵得站不住脚。 因为还有一个人不知道在雾气中看见了什么,对着一面墙……脱掉了自己的裤子。 … 钟珩走了几步,前面的路十分开阔,确实给人一种到了尽头的感觉,但喇叭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 这里安静得令人害怕,空荡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人,没有风,没有声音。钟珩甚至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只有缓慢的心跳在广阔的空间里荡出去收不回来。 钟珩握着长刀的手从胸前垂了下去,握着刀鞘的顶端,微微俯身,在地面上敲了一下。 声音像一道道波纹一样扩散开来,就是传不进钟珩的耳朵,像被地面吸收了。 钟珩抬手捂住耳朵,说了一个字。 没听到。 好了,是他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钟珩又往前走了两步,他不确定喇叭是不是已经响过了,那就只能多走两步看看能不能走回去。 他的手垂在身侧,好像对突然丢了听觉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恐惧。 将长刀转了一圈,钟珩总觉得这和通关之间落了点儿什么步骤。 他垂眸看着地面,副本的效力还没过,钟珩在荡漾的波纹上看见了自己的过去。 好几滩血迹,无声的谩骂还有一看就会幻痛的暴打。钟珩闭了闭眼,没什么好看的。 然后他在那些慌乱和肮脏中间,看见了两个神使。 两……个?神使? 钟珩眼睛睁大了,蹲下去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两个人像,又不像,可能因为刚才在迷宫里见到了他的病友,钟珩下意识将这两位神使与他比较,其中一个是在楼梯上领他上来还有在迷宫出口处等他的那个。 另外一个……更像他的病友,除了穿着那套神使专用的长袍,黢黑的瞳色和诡异的眼神很像诡怪以外,钟珩甚至在某刻以为他就是自己的病友。 而下面两个诡之间的差别是——一个眼中有情绪,一个没有。 钟珩蹲着,手搭在膝盖上,自然下垂,指尖虚虚刮着地面。两个诡怪正在争吵,严格来说是单方面批判,“神使”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人愤怒地吐出几个字,然后对峙片刻,再吐出几个字,无聊极了。 鬼使神差地,他看向了两个诡的指尖,不知道该不该说果然,那个说话的诡怪的指甲……真的比“神使”的指甲短。 长的那个其实也不过是比刚好足够保护手指长一点点,短的那个已经是短到了快和连接处平齐,也不知道剪那么短干什么,难道不疼? 钟珩看了一会儿,往前面望望,再往前走大概率也是不会离开副本的,索性在原地坐下来,闭目养神,偶尔低头看看那两个神使。 看不出来他们的争吵有没有结果,总之其中一个向上抬了头。 钟珩垂下准备闭上的眼睛动了下,眼睫微颤,下意识想躲开视线。 黎夜从“神使”身侧经过,擦肩的时候偏头对他说了什么,“神使”一眯眼,咳了一下。 静谧和空旷容易让人静下心来,也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就像黑夜一样。 钟珩盘坐在地上,腿边搁着长刀,下面的两位神使都走出了画面,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于是钟珩就盯着那柄长刀发呆,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对神使感到熟悉,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像自己病友? 但其实不像,从气质、谈吐上来讲,他们算得上是天差地别,一眼就能看出来。 也想不通为什么离开了迷宫却没有通关,还有那个小盒子…… 钟珩往自己口袋上一摸,平的,当时他都没来得及把那东西拿出来。 其实细想就知道,温子初除了逼他买了些干粮以外,温子初真正挑的只有这一个东西,并且是用他的休息处资金换的,按照规则,只有本人买的东西才能够带进副本。 那点儿干粮钟珩知道,但那一小盒类似于种子的东西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摸过了,那东西即算不上道具,又算不上食物,几乎就是带在身上占地方的,没有任何作用。 但它现在被留在了副本里面。 钟珩思考了一阵儿,觉得自己的思路连不上。 比如,那个东西约莫是小糯米团子偷偷拿出去的,塞到了迷宫中心的台子里,应该不是它自己跑出去的。 可这小家伙是个诡怪,副本诡怪和休息处诡怪是不互通的,也就是说副本诡怪是不会到休息处去的,那么它是怎么知道温子初要拿这东西干什么? 又或许只是个巧合,但钟珩是不太信的。 但更重要的是——现在这个状况到底是温子初的计划,还是破坏了温子初的计划。 再比如,更明显的一点,这把刀。 钟珩伸出一根手指头去摸它上面的花纹,被湿润的空气和地面接触过的表面更加冰凉。 在休息处的时候钟珩已经把这把刀丢了,但又在第一个副本餐厅里捡了回来,用它杀了产后的诡怪才通关。 第二个副本砍了中心小学的石像。 第三个副本虽说走出来就通关了,可是并没有,而且他落在休息处没带来的刀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要说从此处看不出蹊跷,钟珩觉得自己就真活该被困在这里了。 但看得出归看得出,怎么个蹊跷法、怎么解决都是个问题。 钟珩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 他其实根本就没走出迷宫。 第48章 钟珩站起来看看。 这时候无非就两种选择, 一个往回走,一个往前走。 往回走赌走错了出口,往前走赌这里才是迷宫的正中心。 钟珩弯腰捡起刀, 背对着来时路。 他没有重走来路的习惯。 那就是赌第二种情况。 毕竟大家进来的时候都是从不同小房间进来的, 四周是迷宫、中间是这块空空的平地也不是不可能。 他咬了咬下唇,倒是没觉得这是个多可怕的事,毕竟是副本嘛,这么容易就出去了他才觉得不对劲。 于是钟珩食指勾着刀柄的边缘,缓慢地往前走。长刀虚虚吊在他指腹上, 颇有种踩钢丝的颤颤巍巍。 不知道走了多久, 这片空地大极了, 钟珩终于再次走进了雾里, 似乎是要找到另一边的迷宫了,一对男女急匆匆拐出来,差一点儿将钟珩撞倒。 长刀“嘡啷”一下掉到地上, 钟珩并没太在意,等两个人像终于见了曙光一样冲出迷宫, 进了钟珩来的那篇空地, 停下身撑着大腿弯腰喘气庆贺自己死里逃生的时候, 钟珩才把他的刀捞起来, 好好握在手里。 他捡完刀之后朝那两个人看了一眼, 没多嘴, 只是一顿,接着转身拐进了迷宫。 但那两个人先他一步和他搭话, “哎——” 女人叫住他。 钟珩只留个衣露在墙外边,闻声停住脚步,回头。 第53章 他逆着这些人的方向, 从“出口”回到了迷宫之中,惹人注意是正常的,有人疑惑上前询问也是正常的,所以钟珩停下了,他不想说话,也没必要提醒所有人,但就是觉得这两个人亲切。 可能他们看起来年纪大了。 女人见他留步,转过头看自己,竟有些羞涩地问:“你……你是钟珩吗?” 钟珩的银发在光线充足的三楼十分惹眼,但又因为雾气的缘故,像是要与迷宫融为一体。 “嗯。”钟珩看向女人的眼睛,她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了,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眼睛依旧好看,能看得出此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 长睫扇了一下,钟珩呼吸一滞,心脏像被人揪起来,然后丢到了大山里,再也找不回来。 空虚,还有恐惧。 钟珩不想和她说话了。 “是你!”女人上前一步,顾不上走软了的腿,死死抓住钟珩的衣袖,两腿不堪重负地“扑通”向地下一跪,被钟珩及时扶起来。 女人还抓着他的袖口,身后的男人表情微变,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在她身后站着,以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钟珩,他的嘴唇微张,深深的抬头纹此时都争相来展现自己的存在感。 钟珩扫了男人一眼,视线又飘回到女人身上,“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认识你。” 他下意识就想抽手,男人没有上来扶的意思,只要他抽回手 ,女人必定是要再次跌回到地上的,于是钟珩就在原地僵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的话不知道哪里戳到女人了,对面的人瞬间跟开了闸似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要说钟珩看小糯米团子哭会心疼,看她哭就是心烦了。 不说他们压根不认识,一个毫无交集的人突然拽着一个有着轻微陌生人洁癖的人的袖子不放,就足够让钟珩崩溃了的,更别说这人还趴他身上嚎,蹭他一胳膊鼻涕,跟哭丧似的。 “……” 钟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问:“您能先告诉我怎么了吗?” 他最后这点耐心用在对面这个“老人”身上了,钟珩感觉自己之后再走这个迷宫一定会顺畅多了。 他现在不耐烦到,一会儿碰见一个诡怪就想杀一个。 但那女神说了一句话。 “我是你妈呀。” 钟珩登时顿住,想:你开什么玩笑? 他不记得自己那个妈长什么样,被人买走的时候钟珩还不记事,只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去医院,那儿的护士姐姐说他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不然怎么生出他怎么好看的小男生。 钟珩那时候对好看难看也没什么概念,整天在地里滚,没人那长相说事儿,最多说一句:你家猪长得不错,看样子能卖个好价钱。 那颗心在山那头踉踉跄跄地找回来,还没钻进钟珩的胸口里,就再次滚了出去。 “我是你妈”这几个字在钟珩嘴边绕了几个圈,颤抖这嘴唇,重复不出来。 不敢信,也不想信。 他终于知道刚才那股子心脏停跳的滞涩感是从哪儿来的了,钟珩看看她的眼睛。 的确挺像的。 妈妈这两个字几乎没有出现在钟珩短暂的生命当中过,更别提母爱。 钟珩对她并没有感情。 真的要说,甚至恨意占上风。 于是他没带什么好眼色地看着这个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很重的痕迹。 她的美是带有攻击性的那种美,但现在就只留下了温柔,还有年长者独有的市侩。 并非年轻人中没有市侩的人,而是她已经没了半点儿年轻时的冲劲和个性,只留了被生活磨剩的圆滑。 这样的人是很难像现在一样肆意地坐在那里毫无顾忌地哭上一场的。 所以钟珩突然之间没了脾气,一时间想开了一样,觉得十多年的苦难也没什么,累点儿痛点儿也没什么。 他是会自嘲倒霉,但这些年也并没抱怨过,毕竟倒霉的人不是少数,他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就已经不知道比多少人幸运了。 投胎是个技术活,他自己生在这么一个家庭,他认了。 钟珩此时放空了神经听女人哭,哭到缺氧之后开始不停的倒气。钟珩抬起手,犹豫片刻后落下去给她顺了顺背。 想问:你后悔过吗? 男人上前从钟珩手里把女人接走,一边半抱着她给她顺气,一边耷拉着眼尾看着钟珩。 那是一种不带有攻击性的,甚至有些示弱的表情。 他的话到底没问出去,女人深呼吸几下,终于缓了过来,朝钟珩伸手,小心翼翼地问:“孩子,跟妈回家吧?” “我知道,以前是爸妈亏欠了你,是妈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妈给你买玩具,给你买小汽车,供你上学,上市里最好的学校,”女人鼻子抽动一下,“别人家孩子有的你也要有。” 钟珩象征性笑了一下,他已经过了玩玩具的年龄了,也不喜欢小汽车,也不会再去学校了。 “我知道了。”钟珩说。 “你小时候看见人家的东西就想要,可惜当时妈没钱给你买,”她说得十分动情,将自己都感动了,“妈真后悔了,以后绝对不会了。那时候你太懂事了,妈也舍不得的。” 钟珩眼中没什么波澜,淡淡“嗯”了声。 “你……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男人期待地望向他。 钟珩平静回视,微笑。 “你们要给我的东西我都不需要,你们年纪大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他往周围看了一圈,“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自身都难保呢,谁又护得住谁?说什么出去以后?” 两人同时顿住,忍不住一齐默默掉眼泪,钟珩掐着掌心,指甲嵌进肉里,疼得十分清醒,不想看,索性转过身背对他们。 就是这么一个转身。 钟珩见到了悄无声息站到他后面的人。 ——准确来说是诡。 “清醒了?”那诡对他做口型。 钟珩第一眼没看懂,这下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那边两个自顾自哭的人被生生忽略掉了。 钟珩微微蹙起眉,不易察觉地歪了点头,仔细地看他的嘴唇。 那两瓣薄唇一勾,上下轻轻一碰,又说了一遍:“还没醒?” 神使比钟珩高一点点,钟珩微垂眼眸就刚好将视线搁在他的嘴唇上,看得正用心,那“人”突然倾身,薄唇换成了一对眼眸。 和先前在假出口那里看见的一样,但那双眼睛里是一片幽深的湖,在这双眼睛里,钟珩看见了他自己。 神使的手从他腰侧穿过,落在了他后背不到10公分的地方。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黑色的血液顺着本应该插进钟珩后心的刀尖滴在地上,越滴越快,最后汇成一道线,源源不断地向下涌。 钟珩眨了下眼,黎夜完全没有关注自己的手变成了什么样,满眼盛着面前的这个人,微笑着看他。 身后响起重物倒下的声音,钟珩回过头,原本那两个人站着的地方现在只剩了一团黑色的扭曲的东西,还冒着黑气,表面蒸腾似的鼓着泡。 钟珩垂眸,看见了那只沾满了黑色液体的手。 他抓上黎夜的手腕,拿起来放在眼前看。 钟珩最开始以为那是那两个诡怪的血,就没有放在心上,仔细看后才发现是黎夜的,霎时急了。 先病急乱投医地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有什么可以包扎的东西,最后只能托起黎夜的手放在嘴边吹吹。 神使大人笑着用另一只手捧他的脸,“我是诡怪,伤口好的快,我还是副本最大的boss,不怕死,也不怕疼。” “怎么可能,是人就怕疼……”他说完觉得不太对,填了一句,“是诡也怕。” 黎夜笑得更开心了,“你也该怕,你的痛苦不是你应得的,所以没必要原谅他们,”他说,“你的过去、现在、未来,你的命运、你的生活,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不是靠他们生了你。” 钟珩歪头看看他,再看看他受伤的手,在那只手的小拇指上捏了一下,表示自己听到并且听进去了。 黎夜被他捏完还挺开心,说:“你还蛮信任我。” “看你亲切。” “那两个不亲切?” “那不一样,那个是血缘上的亲切,你是……” 黎夜期待地看向他。 钟珩突然起了坏心思,“你长得像我的病友。” “啧,”黎夜抿起唇,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还是很高兴,“幸运儿,记得我的名字吗?” 钟珩感觉这个称呼好久没听过了,但又很是熟悉,“你告诉我,我这次记着。” “黎夜。” “嗯。钟珩。” “我还是更愿意叫你幸运儿。” “这个称呼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听起来像是揶揄。” 黎夜轻声笑,问:“幸运儿,想知道怎么出去吗?” 第54章 “嗯。”钟珩看着他,没张嘴。 “杀了我,我就告诉你。” 钟珩抬眼看他,黎夜温柔回视。 副本二楼的花海疯狂生长,顺着楼梯蜿蜒到三楼来,在迷宫里横冲直撞出了个正确但没有意义的路来。 雾气逐渐散开,钟珩的心掉进对方的眼睛里,清晰得似乎已经住了千万年。 第49章 小糯米团子爬着墙头走, 在不远处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头。 又瞥了眼那头那个对着墙颇为伤眼的那个人,偷偷隔着空气踹了一脚,转身还没等和下面两个人打招呼, 喇叭声音震天响, 直接给小团子吓得从墙上滚下来了。 “恭喜玩家曾明,通过副本‘嫉妒’,副本通关贡献率:38%,获得副本资金:380分,滋——玩家曾明, 住所10栋706, 副本通关进程:42.9%, 休息处总资产:1190元。” “恭喜玩家顾佳, 通过副本‘嫉妒’,副本通关贡献率:38%,获得副本资金:380分, 住所10栋605,副本通关进程:42.9%, 休息处总资产:1040元。” 曾明和顾佳一大一小面对着面干瞪眼, 一脸懵, 接着就是一个白花花的团子从天而降, 掉在了俩个人中间的空地上。 小糯米团子脸着地, 生无可恋地抬起点头, 哀怨地看了两人一人一眼。 “……” 它明明特意转了个身,想着这俩不能一个都不接自己吧, 结果…… 小东西又以头抢地抢了回去。 此时钟珩正站在温子初的厨房里,闻着锅里沸腾着的滚烫的骨头汤香。 “还好吗?” “嗯?”钟珩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锅里的浓稠的汤,有些愣愣地回了一声, 十分心不在焉。 温子初拿他没法,单手拄在灶台边上,大理石的楞将他原本就白皙的手硌得更白。 “七宗罪里从重到轻,嫉妒排第二,”温子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它放在第三个副本本来就不对劲,但你看起来……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钟珩用手指轻敲台面,指腹一片冰凉,还是心不在焉,该是饿极了,“也不算没事。” 温子初看他这个状态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弯腰拉开抽屉,把碗捡了,钟珩登时直起腰,眼睛都亮了。 温老大心累地叹了口气,一勺一勺把汤澄出来,递给嗷嗷待哺的钟杀神,留了点儿汤底泡着肉,“喝吧,看给你馋的,好像谁亏待你了似的。” 钟珩没理他,先对着窗户,视线落在窗外,仰头喝了一口汤,咂摸了两下,才满意地点点头,纡尊降贵地开口:“是啊,等全通关之后让那个什么主神赔我点儿钱吧。” 他开玩笑的,温子初听得出来,但还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个话题就短暂地被掀了过去,等吃饱喝足了,温子初又定睛看着他,带着些饱饭后的满足和慵懒,但很认真,问:“你饭前说的那是什么意思?” 钟珩揉揉肚子,他背对着厨房,北边的窗户开着,直吹着他的后背,把他有些长了的头发吹到了脸前,黏在了带着水光的下唇上。 “什么?”他吃得很多,没有想前两次副本回来之后一样犯胃病,此时有些晕碳似的抱着两条腿窝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抬起一根手指将粘在脸上的头发丝一勾。 “怎么不算没事?”温子初莫名觉得他是在故意敷衍自己,没有给钟珩这个机会,追问道。 钟珩抬眼看他,打了个哈欠,眼里泛着些泪光,食指放在玻璃桌面上,往前推,又收回来,“你不是看得到直播?” 温子初严肃地盯着他。 “……哦,这个是主神的副本。” 钟珩此时突然来了兴趣,问:“这一整个副本都是由主神操控的?但是……” 但是他最后是因为“杀”了黎夜才通的关。 温子初皱眉,“别转移话题。” “啧,”钟珩把手收回来,想到黎夜,他那把插进黎夜心口的刀现在还干干净净地放在自己卧室呢,“我好像忘了点儿什么。” “什么?”温子初挑眉,若有所思地垂眸看向陶瓷碗里的汤。 “黎夜,神使,你熟吗?” “他?”温子初尾音微微上扬,拖了拖调子,“算不上很熟,”他笑了下,痞痞地说:“没有和你熟。” 被对方白了一眼之后继续道:“怎么?你把他忘了?” “只是觉得,但没忘,我有对他记忆,但我觉得不全,我对他……感觉可信,但我的记忆不是这么说的。” 钟珩一见黎夜就觉得这个人可以无条件信任,以至于当时在迷宫里碰见,他的手环上来的时候自己一点都没想躲。 幸而黎夜是真的打算帮他的,不然那把刀插进自己后心,现在就没有命在这里喝着汤跟温子初打哈哈了。 不过虽然钟珩的心是那么个反应,但他的记忆和理智告诉他他这件事做错了。 ——他不该这么相信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人,并且这个人还是副本里的诡怪。 风里飘着熟悉的花香味儿,温子初和他对视。 半晌,温老大垂了眸,眼观鼻地暗暗在桌下攥了拳。 “你明天就知道了。” 钟珩没听懂他的哑谜,但也属实是困倦了,洗漱完溜进自己房间里,打算倒头就睡。 但一开门,屋里站了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把钟珩原本就因为累没剩多少的理智都冲没了。 那个人陌生又熟悉,好像在某个夜里做了不少关于他的春梦。 黎夜背着风朝他笑,问:“幸运儿,还记得我吗?” 钟珩眨了眨眼,点头,说:“记得,我爱你。” 这下一贯调戏的那个人突然之间变成了被调戏的那个,怔愣在原地,浑身僵硬,连着嘴唇都有些抖,上前一步,想让眼前的人再说一遍,但没有,只是问:“困了吗?” 钟珩点头,抬手轻轻推了他一把,绕过他,把窗帘拉上,然后上床,好像刚才说“我爱你”的另有其人一样。 黎夜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低着头眼睁睁看着钟珩上了床,抬手拍灭了灯。 钟珩动作没有那么仔细,两片窗帘之间还留了一条小缝。休息处的月亮要比正常世界的月亮亮不少,只是一个小缝就足够看清床上人的脸。 钟珩闭着眼,被站在边上的人那么盯着,再多的困意都没了。 于是忍不住睁眼,头往右边歪去,再昏暗中看向黎夜,“你愣那儿干什么?诡怪不用睡觉的?” 黎夜差点儿脱口而出“不用”,然后趁机继续盯着他,但怕被钟珩认为是变态,咬着牙使劲儿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旋即又反应过来。 试探着一点一点爬上床,小声说:“要睡的。” 钟珩对他的行为不置可否,淡淡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实际上有点满意,但他不说,装作冷冰冰地闭上了眼。 然后听见旁边略为急促的呼吸声,那人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 钟珩咽掉口中的血,侧身躺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蹭蹭,头快低到了枕头下面,弓着腰,跟个虾米似的。 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个侧脸,黎夜先是给他的头发理了理,拢到后面去,然后掌心按在他颈椎和脊椎的连接处,因为瘦,那块骨头格外突出。 “再这么躺着会得颈椎病的。”黎夜微微低头,在他头顶上说。 “没事,”钟珩刚才被吻得差点儿缺氧,困意再次涌上来,声音飘浮,无所谓地说:“已经得了。” 黎夜无语,轻慢地托着他的脸把他托到枕头上躺着,正对着自己。 钟珩不舒服地哼唧,半点儿“钟老大”的自觉都没有,往前蹭蹭,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继续要往下低头,半路被黎夜的肩膀拦了下来,索性抵着他的肩膀睡。 别人不知道,但黎夜是十分享受这种被需要和被依赖的与众不同的对待的。 一个对外十分坚强、独立,甚至过分警惕的人,肯对自己撒娇,展现他脆弱的一面,这是莫大的信任和依赖,黎夜会觉得这是比接吻更幸福的事情。 他拨了下钟珩乱掉的头发,盯着他浅色的长睫,漫无边际地想:这是他的爱人。 这是他——一个诡怪的爱人、他的神明。 钟珩几乎是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呼出的气体喷洒在黎夜露出的锁骨上,温热儿富有规律。 黎夜:“……” 睡不着了。 反正他也不用睡,就直勾勾地看着钟珩的睡颜。 钟珩长得好看,不笑的时候冷冷的,笑的时候也冷冷的,眼睛很亮,眼角是平着扯出去的,所以没有上扬的那种明艳,也没有下垂的那种怜惜感,而是带着一点攻击性。 又因为皮肤白皙,各处毛发都是浅淡的,像西方的神明,高高在上。 睡着时就没了那种攻击性,整个人软下来,任人揉捏的感觉,还带着些委屈的意味。 第55章 黎夜承认是自己瞎想,悄悄批判自己一句,但还是看着他,看得正入迷,门外面传来叮呤咣啷的声音。 不用想就知道是温子初。 黎夜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 这是又不小心把什么摔碎了。 黎夜依依不舍地将钟珩放开,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退出来,想不通为什么姓温的不开灯?! “你干什么呢?”黎夜拢拢被扯得有些凌乱的袍子,小声说。 温子初和地上的琉璃糖罐碎片面面相觑,抬头,不忍直视地皱着脸瞥了眼黎夜破了的唇角,“睡着了?” “嗯,你好像看孩子,我又不是猪拱了你家白菜。” “咳咳咳咳咳……”温子初被他这话呛到,打算张口说什么,咳到一半被捂住了嘴。 “别咳了,”黎夜低声说:“别把他吵醒了。” 温子初震惊看他,“神使大人,您这恋爱脑得治了吧?我都没问你刚才那些俗话都从哪儿学的,现在连咳嗽都不让了,我的命就不是命是吗?” 黎夜收手抱臂,“温老大不怕死。” “嗯,”温子初没生气,蹲下摆弄他的宝贝罐子,过会儿抬手在黎夜小腿上扒拉一下,示意他让开些别挡光,“也快了,你就高兴去吧。” 黎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皱眉刚想说“你说什么胡话呢”,顿了一下,问:“你一会儿要出去?” 温子初没抬头,把碎片捡起来放在手上,这个琉璃罐子是特制的,用了防碎的材料,但不是完全防碎,就是像现在这样,不会留碴子,只有几个大的整块的碎片。 他把碎片丢掉才回黎夜的话,“嗯,”温子初已经换好衣服了,过来拿糖罐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此刻手掌搁在门把上,轻轻压下去,“你不是比我清楚吗?主神是什么目的我能猜到,不信你猜不到,”他迈了一只脚出去,“好端端的动钟珩的记忆干什么?” “他的记忆恢复得差不多了。”黎夜劝道。 温子初笑了,“神使大人接触的人太少,不了解人性,主神改的可不只有记忆。” 第50章 “行了, 想回就回去吧,别跟我在这儿耗着了,”温子初两只脚都踏出了门, 准备推门关上, “不用跟,死不了,我待会儿顺便再去买一罐糖去。” 实木门在黎夜眼前被关上,沉闷的“砰”声。 温子初说的没错,记忆更改随之而来的是信任的崩塌。 现在钟珩对他的信任来自于内心的那股子冲动的爱意, 尽管他有意识自己忘了些什么, 又隐约记得“他爱我”这件事。 但哪一天理智占了上风……黎夜不敢想。 他是个诡怪, 但钟珩不是, 他又自己的生活,离开副本他可能会过得更好,黎夜不确定自己有能力留得住他。 而且还有主神, 如果某一天他不得不推开钟珩,那之后他还会继续信任自己吗? 因为记忆被修改过, 即使真的记忆回来了, 他到时候会不会认为那些记忆也是为了迷惑他而制造的假的东西呢? 黎夜怀着沉重的心思回到了卧室, 钟珩已经翻身向了另一边, 黎夜像再次遭受众创一样, 心脏缩起来, 难以跳动。 蹑手蹑脚爬上床没一会儿,钟珩又翻过身, 额头再次抵到了他肩膀上,黎夜呼吸挺了一瞬。 下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呼吸, 别把自己憋死了。” 于是黎夜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连带着所有疑虑、担忧都呼了出去。 “温子初出去了?” “嗯。” 钟珩没问他出去干什么,闭着眼,说:“睡觉吧。”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休息处还是灰蒙蒙一片,显然是那个主神又不开心了。钟珩不知道温子初干了什么,但一定是早就想好了的。 因为他都没来得及和黎夜再去便利店看看有什么东西用得上,曾明拿着张纸条匆匆跑下来,他来找过温子初,知道自己也住这儿。 “咚咚咚”毫无章法地敲了几下门,钟珩连猫眼都没看就开了,然后问:“你最好能说个急事出来。” “我今天早上出门,”曾明喘了两下,“听人说这次的副本又要提前,可能就是今天。” “谁说的?” “便利店那个老头,他好像认识你。” 钟珩没问他好端端地这么差的天起早去便利店那边干什么,因为他同时也不理解曾明去便利店、老头告诉他副本要提前,这两件事和那老头认识自己有什么关联。 钟珩转身,被黎夜往手里塞了杯水,短暂对视了一眼,回头,“先喝点儿水,慢慢说。” 曾明目光略过他身后的黎夜,擦了把汗,深呼吸几次,平稳了下心跳,咕咚几口把水喝了。 “这回说吧,你这哪儿跟哪儿?” “不是,他让我回来找你的,”曾明摆手,手里的字条递过去,“喏,他让我给你的。” 钟珩快速扫了一眼,大概意思就是——让他动动自己尊贵的手,到便利店来帮温子初拿一罐糖,等到下一个副本的时候带进去。 “啧,他怎么不让……” 哦,忘了,得他付款。 “但这又跟副本提前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曾明一耸肩,旁边屋子里猛然传来一阵响动,给两人的吓了一跳。 黎夜眼睛一扫,小糯米团子蹦出来奔着靠门的那间卧室去了。 钟珩转头往那边看去,等小东西把门开了,才想起来,“……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没事,姓温的屋里干净得很,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随便进的。”黎夜十分随意地说。 但钟珩还是秉着非礼勿视的思想移开了视线。 卧室里声音杂乱,嗡嗡的,还有些电流声,钟珩能闭得上眼睛,关不了耳朵,听了一会儿,像是副本里的声音。 不一会儿小糯米团子又蹦蹦跶跶出来了,扒着钟珩衣角往上爬,被黎夜拽走警告了一番。 “没关上……”小东西讷讷地说。 “没关上还好意思说?还往人家身上爬?没用的东西!”黎夜面无表情地训斥,给曾明听得往后退了两步,怕殃及池鱼。 钟珩看这几个人一人一副表情,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就笑了,一手一个把曾明和黎夜推了出去。 曾明跟不上脚似的往后踮了两步,倾身把手里的杯子放到玄关处的小柜子上,钟珩最后一个出来反手关上门。 “你还有事儿吗?” “啊?”曾明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自己再不走就太没眼力见了,当即说:“没事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钟珩点头,转身向黎夜,“那我们去便利店?” “好。”黎夜十分自然地牵上他的手。 等电梯顺便斜眼瞄两个人的曾明:“……” 不能看,瞎眼。 两人是从步梯走下去的,3楼不高,10栋的步梯一侧就是一层楼,并没有拐角半层的说法,下楼也很快。 钟珩倾身,腰在黎夜身前弯下,使得对方不得已停下脚步,他看看被黎夜拎着的垂着一堆触手的小糯米团子,被他看过来的时候抬起触手挥舞着朝他乱摆。钟珩在其中一只上抚了一把,然后直起身。 “这小东西还挺听你的话。” “……”黎夜侧眸看他的头顶,银白的头发在昏暗中变成了灰色,“这话你之前也说过。” 天并没有要下雨的意思,黑骑压境一般阴郁压抑着,没有风,也看不到一片云,但就是黑的、冷的。 小糯米团子的毛一根一根亮起来,黎夜的手指微微收紧,钟珩回握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下来由他牵着,“哦?我忘了。” 等这俩人逛到了便利店,小团子挣开黎夜的手,跑到一边躲着去了,但还是没能逃过老头的鹰眼,一只拖鞋从门里飞出来,擦着黎夜的边,砸在了小团子身上。 小团子“嗷——”一声,躺地下装死。 小老头端枪一样举着另一只拖鞋,恐吓道:“你个小兔崽子,下次再敢偷偷过来霍霍我的东西,然后还留一堆毛给我收拾的话,信不信我把你的毛都薅光!” 钟珩握拳抵着鼻尖,抿唇偷笑。 黎夜看戏似的看小团子,还朝它耸耸肩,一脸“救不了你”的表情,还带着“罚轻了,再重点儿更好”的幸灾乐祸。 “呃……”钟珩感觉自己惹不起,侧着身躲着跨过门槛,生怕人家一个不高兴手里的拖鞋就朝着自己来了,“我来买温子初的糖罐。” 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把仅剩的一只拖鞋穿好,朝门口摊的小糯米饼喊:“哎!那个小东西!把我拖鞋捡回来。” 小团子鼓起来,乖乖把拖鞋捡了,送到老头脚底下,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钟珩,然后捂着自己的毛蹑手蹑脚走出去。 钟珩的视线跟着它出门,看着它又躺回去,而后目光转向老头。 老头伸伸手,顿了一下,讲究地去洗了把手,在柜台底下拿上那罐糖,下巴一抬,“扫吧。” 第56章 钟珩卖完就走,原本是想逛来着,但那前提是他真的没事可干,现在不确定副本什么开启,他还是提前回去比较好,虽然没什么用,但也比上一次急急忙忙进来强,而且他后来才知道,那些从住所到副本的都没经历那阵大风。 况且他真的没什么要卖的。 要走的时候老头叫住他,钟珩回头,“您有什么事儿吗?” 老头张张嘴,最后脸一撇,“没事儿。” 下午一点半,钟珩吃了黎夜做的饭,手捂着肚子瘫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放空。 “你和温子初做菜的味道蛮像的。” “嗯,他教的。” “我上次吃你做的饭好像是在……”钟珩盯着茶几上的糖罐思考,黎夜贴着他的肩膀,分了个眼神给他,“懒惰副本?” 钟珩带着询问的语气看他,黎夜点了下头。 刚吃完饭是不适合睡觉的,但外面天色暗沉,只有厨房的灯还亮着,钟珩打了个哈欠,黎夜一直盯着他,于是也打了个哈欠。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两个人对着不停打起哈欠来,最后是钟珩先偏开了头不看他,企图转移注意力,望向窗外阴沉的天。 “今天没有太阳。” 是的,今天没有太阳,光像是从地平线上流出来的,从灰尘中盛着的一点亮光隐约照亮着整个世界。 昏暗的光线从地下往上照,越高处越黑。无法依次分辨时间。 钟珩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睡一觉,但温子初房间里的声音时刻提醒着他副本随时都可能会开始。 他倒不是害怕,但钟珩承认自己没准备好。 其实不需要准备什么,因为准备了也没有用,他又不知道副本里是什么东西,吃的,他没有,道具,他也没有,武器,就有一把刀……还有一个黎夜,只要喇叭一响,抓上刀,拿上温子初的糖罐就行了。 但钟珩头一次有些慌。 可能是因为这是第一次他准备到副本的时候温子初不在,也可能是他害怕下一个副本又是以杀了黎夜为终结。 黎夜死不了,但钟珩不觉得这是个没有意义的事情,如果真的没有意义,主神完全可以设置一些更有用的关卡来为难他们,而不是——只要自己杀了神使就够了,所有人都能出去。 但这个答案无解,没人知道主神是怎么想的。 钟珩在疲累之余只能想——他有病。 能建出这个世界的能是个什么好人?他有病,别跟他一般见识。 发了半个多小时的呆,温子初还是没有回来,钟珩惊醒:温子初的糖罐他为什么要带进去? 正想着,喇叭适时响起:“玩家钟珩,住所——10栋302,副本资产:1340元,副本通关进程——42.9%,进入副本——‘暴怒’。” 第51章 就在钟珩顶着一头雾水匆忙拿上刀和糖罐消失在房间后不久, 喇叭声再次响起—— “玩家温子初,住所——10栋302,副本资产:滋——暂无计数, 副本通关进程——100%, 进入副本——‘暴怒’。” 钟珩进了副本就和黎夜分开了,醒的时候正躺在床上。 四周是纯白的,白墙、白床、白桌,白地、白衣服,天花板上一个白炽灯管亮着, 钟珩一睁眼, 感觉整个房间都在反光。 【我超!我刚起床看见了什么?!要晃瞎我的眼睛了!】 【这就是暴怒副本吗?怒不怒不知道, 要让我在这儿待着, 我估计要自闭】 钟珩眯眼适应了一会儿,低头看看身边都有什么。 他的刀、一罐糖。 温子初人不在,事儿还挺多。 钟珩拿起那个糖罐,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吃糖,钟珩不着边际地想了一圈:好像也没见他得糖尿病。 【这糖罐好熟悉啊, 像温老大那个?】 【好像真是啊, 这是不是说明温老大要进副本了?】 【不会吧?他都在休息处多长时间了?我合理怀疑已经和小镇融为一体了, 有什么必要进副本?他们可就这一个接新人的, 弄死了谁接班?】 【啊?——那好可惜啊, 我感觉温老大应该可厉害了, 进副本不是乱杀吗?】 【当然厉害啊,你不知道吗?温老大是全通关的!】 【全通关!可是那为什么没离开这儿?……不会全通关也走不了吧?】 【全通关的可没几个, 不过据温子初说,全通关除了他已经都回家了,应该是真的】 【那好吧, 新人祈祷能全通关,温老大保佑】 诸葛延看着这条弹幕翻了个白眼——现在这新人口气真大,全通关……他拧了下左手食指上带着的新买的戒指。 电视屏幕中钟珩被乱七八糟的声音吵得头疼,伸手往耳朵上一摸,是一个密度十分小但隔音效果和音质都不错的微型耳机,神明小镇的耳机和普通的电子耳机还是不一样的,软软的海绵状,没有异物感,也难怪钟珩最开始没发现。 钟珩把一侧耳机丢到床上,那东西轻得连弹都不弹,幸亏这阵儿没开窗,不然风一吹估计就没了。 【这什么东西?】 【不知道】 【耳塞?】 他视线在淡黄色耳机上定了一会儿,想起进来的时候好像是有一个人擦肩而过往他耳朵里塞了什么东西。 道具? 钟珩还是把它捡起来,放到耳边试了一下,又被震得拿远了,放进口袋里。 知道那乱七八糟的声音出自哪儿了,侧头往旁边一看——钟珩再次挡住了眼睛,柜子是木质的,外面刷了漆和涂层,整体是顺滑有光泽的,被顶上的灯一照,成了另一个光源。 钟珩拉开抽屉,里面空空荡荡就放了一张薄薄的纸,白底黑字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大字:别忘了按时吃药!记得听医生的话! 后附多个感叹号。 苦口婆心,日月可鉴。 钟珩把字条丢回去,在垂下来的被单上看见了这是个什么地方——深海精神病院。 含棉76%、涤纶20%…… “……” 钟珩再次打量了这个房间一遍。 就这种地方,没病也能呆出病来,他扯了下硬得和军训时候穿的迷彩服一样的“病号服”,衣服夹层里飘飘悠悠掉出了一小块单层的卫生纸,墨水渗到背面,这东西竟然经过了钟珩乱动的一阵磋磨之后,还能硬挺到钟珩看见自己。 钟珩用两个指尖把它拎到眼前,又伸出一只手展平了,都不敢太用力。 “你好,我知道你要来了,所以离开给你腾个地方。”纸上的第一行如此写道。 “……” 挺珍贵脆弱的一张纸,让他写了个废话。 “当然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张纸不重要啦,其实我的话也不重要,弄坏了也没关系的,我只是单纯想找人说说话。” 钟珩再次沉默,想把这张“不重要的纸”碾碎了丢掉。 “别这么绝情,嗨,听我的话,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一定不要做任何忤逆医师的事情,按时吃药和治疗,不要乱往别人的病房看,你很快就会痊愈出去的。” 纸上的信息到此就结束了,还是有那么两句话是有用的,比如说最后类似于规则的东西,还有就是开头的那个“给你腾个地方”。 所以留字条的人是这个病房上一位主人吗? 但听他的留言,似乎这里的人只有完成治疗,被判定为痊愈之后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为什么他能在意识到“你要来”就走了? 他在这里来去自如。 钟珩想着又坐回到床上,刚刚他试过了,门打不开,是从外面锁上了的,估计要到医生来才能开门。 门上有一个a4纸大小的小窗,也关着,钟珩敲了两下,是那种薄薄的铁皮,他下意识将视线移到床上的长刀上。 应该能撬开。 但钟珩只是这么一想,他还没有第一天到这儿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闯祸的觉悟。 这里的一通白看起来实在不舒服,于是钟珩上床睡觉了,睡前摸了摸身侧的糖罐,想尝一颗,又觉得不太好,放进被子里藏着。 【这是真的能睡的吗?】 【为什么不能睡?来的时候不都是这么来的?怕什么,要死早死了】 【……也有道理】 耳机在口袋里晃了两下,钟珩翻了个身,被什么东西硌到了。 抬起身往底下一摸,一个不大的长方形突起,在褥子下面,钟珩沿着那个印往床边推推。 摩擦力太大,没推动,但此时钟珩正处于一个半睡半醒的状态,要不是头顶上的灯光太亮了,他都不会在意这个小东西继续睡了。 实际上他也确实是继续睡了,如果要把它拿出来,得把褥子卷起来,拿完之后再重新铺好。 依照钟珩一收拾起来就没完的习惯,不开始还好,一开始就会刹不住车一样怎么铺都不满意。 钟珩深知自己的德行,随后手撑床,往后退了十公分,蜷起身,拿手把眼睛盖了,那个突起刚好卡在了钟珩弓起的后背里面。 第57章 摆了十分无语的造型。 半天没动静,里面的东西往上拱一下,钟珩醒了,但没理,那东西又拱了一下,钟珩淡淡扫了一眼,还是没理。 过了一会儿那东西拱了第三次,终于吸引了床上人的注意力,钟珩把它按住,反手一摸,用糖罐压上了。 安静了。 钟珩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这个副本可能最终的目的就是让人在白茫茫且没有任何人和声音的空间里压抑致死,总之直到现在医师是没来的,饭是没放的,药是不用吃的,就连走廊里都安静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是隔音太好了还是怎么。 唯一的声音是—— “嘡——” “哗啦——” 突然乍起的响声惊了钟珩一跳,心脏猛地蹦了几下,条件反射地抓住刀的时候,钟珩发现房间里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 低头往声源处看去,是那个糖罐,还有一本藏青色的软皮书,上面挂着几块碎片,旁边是散落一地的糖。 钟珩:“……” 青皮书:“……” 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钟珩拎起书抖了抖,丢在床上,半个腰悬在空中,倒挂着把碎片捡到了一遍,剩下的糖一小把一小把运到床头柜上。 如此反复两次,钟珩睡意全无,额角还微微渗着汗,把身上的被撤了,低头时瞥见口袋里的耳机,试探着又带了一遍,这次没那么吵了,于是就带着没摘下来。 有点儿饿了,他和青皮书面面相觑,觑了片刻之后转向了柜子上面的糖。 刚才是因为虽然这东西是他买的拿的,现在还在他这儿,但毕竟是温子初要的,他未经同意擅自打开终归不太好。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它碎了,每颗糖都露在外面,上面包着半透明的镭射纸,勾引着饥饿的人快去吃。 钟珩眼睛眨了两下,伸手把本子翻开了。 扉页就四个大字:跟我聊天! 和那张卫生纸上的字体如出一辙。 钟珩沉默,然后用手在上面划了两下,写着:没笔。 而后那个本子自己往后翻了一页:换这页! “……”钟珩指尖随意在上面划过,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印子。 【卧槽!黑科技!】 【牛哇!这不是妥妥的作弊神器?】 钟珩按了一下耳朵,里面的声音小了一点,视线还停在本子上,那个有点泛黄的纸页浮现出一个问号。 在又饿又渴的情况下,人连话都不想说,更何况是写字,钟珩懒得解释,将目光移到旁边。 本子感受到自己被忽略了之后没有骨气地往钟珩视线上挪,自己翻了一页,写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钟珩看见了这几个字,没有震惊,而是第一时间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想了什么,没有不能播的吧? 确实是没有的,但越是躲避,越是检查就免不了要往那处想。 钟珩咽了下口水,有些担心地往本子上看,做好了随时把它合上的准备。 随后松了口气,因为上面出现的是: 你想吃温子初的糖是不是? 既然能读懂自己的想法还需要写什么字?钟珩按了按手指,嘎嘣响了一串,曲手在柜子上其中一个糖块上拨了一下。 “你吃呗?他还能穿过来打你?” “那多没礼貌?” 【你杀诡怪的时候没见你考虑有没有礼貌!】 耳朵里突然蹦出一道响声,钟珩皱眉,很是委屈。 青天大老爷,他真的只杀了两三个而已,值得记这么久吗? 第52章 耳机里不知道又叽叽喳喳说了什么, 乱七八糟的,钟珩也听不出来。 最后一个声音冒出头:“钟杀神,温老大让你随便吃。” “嗯?” 跟我说话?钟珩一歪脑袋。 然后盯上了那一堆糖, 他早就饿了, 看着那几颗包装得格外好看的糖算得上是垂涎了。 钟珩手指捻过来一颗,书页上又冒出几个字:“哎,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待着吗?” “不然呢?”钟珩把包装纸拆了,糖塞进嘴里,纸留在手上展开对光看着玩儿, 随后转向那个本子, “你有出去的办法?” “……没有。” “那有什么好说的?” 本子里那位怒其不争地沉默了片刻, 问道:“我听说你不是很厉害么?”他可是特意来找了钟珩, “你没办法?” 钟珩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从哪儿听的谣言?我不认。” “……” 糟了,被骗了。 温子初的糖好看但不好吃, 在补充点儿体力之余还让人疯狂分泌胃酸,于是钟珩更难受了, 打算和温子初的糖绝交一小时。 可就在这短短的一小时里, 钟珩又撑不住了。 全白的房间, 只有耳朵里混乱的叫声, 还有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的字迹。 过于亮的灯光让人极难入睡, 甚至就连闭眼都成了一种十分费力的事情。 外面都是亮的, 钟珩闭上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眼睛是一直发着力的, 越是闭眼越是觉得累,最后只好妥协地睁开眼,盯着唯一一处有颜色的地方发呆。 本子被迫扣了过去, 想翻身又被钟珩翻了回去,再次努力的时候白纸页上刚浮出几个浅浅的笔画,钟珩的病房终于被敲响了。 这个响声有些许粗暴,“砰砰”两下,而后“啪”的一声,上面那个小铁窗被人掀开。 “5号!”那人再次粗暴地敲了几声门,“起来起来!半个小时后集合吃饭。” 钟珩靠在床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他之前在病房里住了那么久,就没见过让病人集合去吃饭的医生。 这恐怕不是病人,是囚犯。 医生并没有在门口很长时间,又敲了几下,确定里面的人听见了就走开去喊下一个病人了。 小窗是没有关上的,钟珩坐在床上通过窗户往外看。 这个角度只能一小条斜对角的病房,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白墙。 钟珩看见那位医生叫完里面的病人离开之后,窗户上突然扑上来一个人。 钟珩坐起来,身体前倾换了个角度,那人猩红的眼睛,乱糟糟的头发,嘴里发出低声嘶吼,指尖扣着小窗边缘疯狂地晃动着,连带着病房的门都微微颤抖,门闩在晃动中被震得咣啷作响。 【这什么?人还是诡怪啊?】 【病房里应该都是玩家吧?】 【我希望是诡怪,要是玩家的话……岂不是说之后我们可能都会变成这样?】 【呃……哎呀,往好了想嘛,诡怪也是有可能的,可以是npc来混淆试听的么】 【真的没人觉得诡异吗?】 【这副本不诡异才不对吧?】 【不是啊,你们看这窗户不小了吧,他要是真的想出来,完全是可以爬出来的,而且看他这个疯癫的程度,虽然会有些费力,可能会卡着疼,但肯定不会出不来。】 钟珩闻言也往那里看去,他先前其实已经注意过自己门上的窗户了,要是开了,他大概率是可以轻松钻出去的。 只是因为开的时候已经有人准备给开门了,所以钟珩就没动,毕竟那窗户挺高的,要想爬出去,姿势必定不太好看。 此时看着对面病房里的那个人,头已经探出来了,胸口卡在小窗的下边框上,脸憋得通红,看上去状态不太好,但又很是亢奋。 跟打了兴奋剂一样,甲状腺激素严重超标。 钟珩眨了下眼,思考时手指下意识要摸点儿什么,顺手拿起了搁在一边的糖,顺手打开,又顺手塞进了嘴里。 甜味儿蔓延开来之后,钟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深吸了口气,把剩下的糖拢了拢,藏进抽屉深处,以防自己摸到就随便往嘴里塞。 应该不到半个小时,医生把这一层楼的病房都走了个遍之后,就拿着钥匙挨个拧开了病房的门。 “排好队!别挤!”医生皱起眉,怒喝道:“后面那个!别往前挤了!把手缩回去!再让我看见一次你往人家身上咬,扣你一朵小红花!” 钟珩正弯腰把刀放到床底下,再把本子压到枕头下面,但本子动了几下,自己翻了个页,恳求道:“别把我自己放这里,求你了。” 大部队还没走到这里,钟珩转转头,想找找刚才听到的什么小红花,看见本子上的字,抱起胳膊,问:“为什么?” “这里好无聊的嘛,你就带上我,我会好好待在你身上,不会让人发现的。” 其实发不发现的对钟珩来说都不是很重要,大不了就是被没收,那能怎么样? 不过这东西知道的似乎比他多不少,拿着也不占地方,思忖一瞬,抬手把它搁进了怀里。 他说到做到,被钟珩揣进怀里之后果然一动没动,还自动变小变薄了,存在感大大降低,降低到钟珩差点儿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在他这儿。 脚步和喧闹声越来越近,门闩是很老式的抽拉的样式,顶端挂着一把锁,为了方便开门,这一层所有的锁都是一样的,钥匙也是同一把。 第58章 带队的医生熟练地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锁扣弹开,医生人机一样做完了就到下一个去,让后面跟着的人取下锁,挂在一边,然后把门闩拉开。 钟珩自然而然地跟到队伍的最后面,前面的人冲他嗅嗅,低头看了眼他纤细的手腕,然后苍白的手腕上就被人扣上了一个金属手铐。 “……”手腕突然一凉,钟珩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又抬头看看那个手速飞快的病号,抿着唇无语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而前面那个人还朝自己笑笑,将钟珩的大拇指归为了夸他,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把手铐的另一端递给他。 钟珩疑惑地看他,刚好下一个病房的人已经过来了,那人朝他抬抬下巴。 钟珩还在犹豫,但这个人显然比自己要熟练得多,已经主动伸出手,等着钟珩给他拷上。 【这真的是精神病院吗?这是精神病养成院吧?】 【这暴怒就对了,要是有人敢随便拷我,我早就一巴掌扇上去了】 【这么看来,钟珩真是情绪稳定,不愧是温老大看上的人】 钟珩不太熟练的动作一顿。 什么玩意儿? 对面的人看看他,抢过他手里的手铐,给自己拷上了。 最终一行人通过十几副手铐连在一起,扯出了一个长长的队。 【这个副本真是把人当犯人一样,我受不了】 【你还受不了上了,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副本里谁不是说死就死,你还有的挑?】 【那是你,别自己不行就认为所有人都不行】 弹幕上莫名其妙地又吵了起来,这一次的副本直播信号十分稳定,几乎每个时间段都有人在看,就算是半夜休息的时候都有些人宁可不睡也不想错过细节,蹲在电视前面强撑着眼皮看,给弹幕上飘了一串zzzz。 钟珩不太能理解他们吵架的点,但这并不妨碍他认同他们说的话。 这种把人当犯人的行径的确有些恶心。 还有一个就是——副本让谁死就谁死。 钟珩觉得是对的。 他甚至有某个时刻觉得这里所有规则都是不合理且不能自洽的,所有的规则都可以被推翻和被重置,目的只有一个——让他想让通关的人通关,让他像让死的人死。 十分简单,且无理取闹。 但这些都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的。 最简单的一种通关方式钟珩是知道的。 不用动脑,没有危险,操作简单,众人平等,所有人都能跟着他分一杯羹,安然无恙地通关。 ——只要找到黎夜,然后用他的刀杀了他。 黎夜不会死。 这看起来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尤其是对现在记忆并不完全的钟珩来说。 或许是他的想法又被那个破本子私自读了,胸口出动了动,被钟珩用手按了一下之后才安静下来。 精神病院的餐厅是独立的一栋楼,他们先是坐着超大容量的电梯下到负一层,穿过地下通道,到了食堂。 食堂打饭和学校差不多,但因为这些人连在一起,打好饭的只能在旁边等着,等所有人都打好了,再一起坐到座位上去吃。 可能是钟珩太饿了,竟然感觉这里的饭味道还不错,口感也还好,脆脆的,一咬就变成粉末状化开了。 【那个……是我看错了吗?他们吃的是骨头吗?】 【应该可能大概不是吧,骨头没有那么好嚼】 【不是!他们到底在吃什么啊!woc!好像人的牙齿和手指骨啊!他们真的看不出来吗?】 钟珩是真的没看出来,在他眼里那就是正常的米饭,但因为耳朵里叫嚣的人太多了,他突然停下了筷子。 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不对劲,但因为听了他们的话,举着筷子再也下不去口了。 在钟珩后面站着的那个人吃完盘子里的最后一口饭,看向他,怼了钟珩一下,问:“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 然后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 “……” 那人垂眸阴恻恻地笑了两下,视线不知道瞥向了哪里,低声说:“你最好吃完。” 第53章 钟珩看看他, 接着朝他笑,笑得身侧的人笑容僵在脸上,半天后又乍然弯弯唇角, 手上扒着饭, 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钟珩,就那么一边盯着他一边吃,有种拿他下饭甚至把他当饭的感觉。 钟珩对此并没有什么不适,微笑回视他,余光扫到了几个人同时放下筷子, 面色古怪地看着盛饭的盘子, 露出难以下咽的表情。 这几个大概都是玩家了。 既然自己能听得到直播弹幕, 他们或许也能。 钟珩将视线从疯狂扒饭的人身上收回来, 打量了一下这个食堂。 这里占地面积不小,是可以容纳一百人以上的,但可能为了管理方便, 整个医院的病人并不同时用餐,他们一行人也只是占了食堂座位的前两排, 还因着手铐的缘故, 坐在两排最边上的人一只手要背过去。 而领头的那位医生没有吃饭, 只是站在窗口处扫视这边, 和钟珩视线对上的时候皱了下眉, 目光下移到他的餐盘上, 神色颇为不满,然后拔高了声音, 道:“你们都吃饱了,回去饿了可是没有东西再给你们吃的。” 说罢,医生的眼皮又抬起来, 将座位上的两排人诶个看了个遍,在几个没把饭吃光的人身上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见一个便偏头与身后窗口里面的人交换了个眼神。 钟珩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戳餐盘里的饭菜,“吭啷”,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扒拉飞了出去,掉进左上角空的凹槽里。 金属和硬物碰撞的声音,比筷子敲盘子的声音还清脆。 钟珩低头仔细看了看,先前“不懂事”吃的那点儿东西差一点就直接全呕出来了。 ——那是一颗像人类磨牙一样的东西,中间的凹陷处带着红点,细看好像有东西在往外冒。 类似于血,实际上不是,那丝状的物体以极慢的速度往外爬,钟珩用筷子怼了一下,把它翻过去,眼不见为净,安慰自己道:就当刚才补充蛋白质了。 胸口翻涌了几下,那活跃的本子在他怀里写了点儿什么,钟珩已经感觉不到了,挺到回病房,扶着墙去了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牛的,要我在食堂就吐了】 【得了吧,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重点是他吃了!他吃了!】 【别说了,我都有点儿想吐了,今天不用吃饭了】 【可是别人也都吃了,我去换了个视角看,好像他们都没事儿】 【呃……其实话说回来可能怪咱们,如果我们不说,谁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只要不知道,就不恶心】 【……也没毛病】 【但这弹幕又不是我们打的,明明是它自动提取的,不然还是劝各位好汉们摘了耳机】 他们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会儿真正难受的人一面对着马桶干呕,一面还要听脑袋里叽叽喳喳的杂乱的讨论声。 钟珩一时间感觉自己头和胃要一起炸了。 不过他也没有真的把耳机摘了,往外放了放,虚虚挂耳边,里面的声音小了不少,保持着一个仔细听能听见,但不注意不会觉得吵的程度。 【对了,说起这个,还不知道怎么这个副本会有这种道具进去啊?而且好像还是所有玩家都有。如果我们控制不了弹幕的话,不就是说我们可以给额外提示?这算不算bug啊?】 钟珩额角冒了些冷汗,把手洗了,随意地往脸上泼了两把水,然后撑着洗手池两侧,对着看镜子。 洗手间也是一如既往的纯白,钟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有些不习惯,浑身上下白色的硬质棉衫,唯一不同的颜色是他的近乎苍白的脸,还有含着一点水光的淡粉色的唇瓣。 钟珩第一次看自己银白的头发这么不顺眼,湿着的手将落在一旁的碎发一齐拨到了后面去,水珠缠绕着发丝,将其变成一绺一绺的趴在钟珩脑袋上。 客观来说,挺好看的,隐隐约约还有些带感,主观来说…… “有病。”钟珩如实骂道。 精神病院、空白折磨,再添一个他这个阴湿,“有病”完完全全的写实。 钟珩用手掬水含着漱了漱口,吐掉之后再次抹了把脸,没擦,出了卫生间,往病床上一坐,让它自然风干。 病房本身可能就是一个精神折磨的加成,钟珩对它太熟悉了,毕竟来这里之前就在病房住了不短的时间,还是只能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那种。 相比之下现在竟然还算得上是自由。 可惜过了饭点,门上的小窗再次被锁上,什么都看不到,窗帘是严严实实捂上的,钟珩试过,扯不开。 其实是可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的,比如说拿刀直接把窗帘划烂了,或者把顶端固定的东西劈碎,窗户外面总不会全是白的。 第59章 解决办法是有的,所以钟珩并不着急,便没有付诸行动。 毕竟它明明可以不安窗户,四面都是墙,这个空间会更密闭,也会更压抑,听起来更符合副本需要。 事出反常必有妖。 钟珩躺下去,怀里动了一下,才想起来还有个东西在呢,把它放出来搁在一边,没问他非要跟出去干什么,先指着警告一顿:“别动,静音,睡觉。” 书:“……你怎么这么能睡?” 他都快无聊死了,感觉自己可以连续七天不睡觉! 被钟珩盯了一会,青皮书开始装死,一动不动,本子上一个笔画都没再出现。钟珩满意地收回视线,盖好被,安详地将两手交叠于胸前。 闭眼前想着估计这些天都要靠温子初的糖度日了,也不知道他要这些糖做什么?有没有用?得省着点儿吃,没到饿得受不了就挺着。 又想到那些看戏的玩家说的“温老大说随便吃”,温老大是怎么说的?在哪儿说的? 温子初进副本了!钟珩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猛地睁眼。 却耐不住眼皮越来越重,跟诈尸一样,睁了一下眼,又沉沉睡过去了。 梦里全都是黎夜。 从在迷宫里面见着黎夜开始,到从神使腰间拔出那把刀结束。 梦的又杂又乱,但睡觉终归是有好处的,钟珩刚好挺过了最饿的那一阵儿,而且心静,思考问题时思路就很明晰。 但…… “砰砰砰——” 哐啷两下,门闩碰到门板上的声音,然后小窗倏地被人推开,先前的那位医生探头进来,环视一圈之后朝钟珩招招手,“5号,来吃药了。” 钟珩的思路被打断,大脑嗡地一声开始耳鸣,眼前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神使大人,大的小的,可算是把这个纯白的房间换了个色。 眼前人太多,钟珩甚至不知道该迈哪条腿,走哪个缝,磕磕绊绊地下了床,朝声音出现的地方走去。 那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脚尖在地板上敲。 一直等到摸到门板,钟珩晃了晃脑袋,面前的人才从众多“黎夜”中显现出来,钟珩抬起手一巴掌挥散了,扒着窗口。 对面也有几个病房的窗户是开着的,一间安静着,另外几个都像吃饭那阵一样,疯疯癫癫地爬出半个身子往外扑。 钟珩淡淡扫了一眼,门口的医生关注着他的表情,等他收回视线,随后伸手,往里面塞了个白色的小瓶子。 瓶身上用特殊语言写的说明,好几行,在瓶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钟珩看不懂。 “一次一片,一日两次,”那人说,“特殊情况……犯病了就吃。” “哦。”钟珩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要往口袋里收。 “现在吃。”那人打断他。 钟珩抬眸看了他一眼,在对方的注视下拧开瓶盖,倒出一粒白色的裹着糖衣的小药片放进嘴里。 那医生还盯着他,誓要看着他把药咽下去才罢休。 钟珩坦荡地与他对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朝他张张嘴。 医生走了。 【这东西能吃么?……能吃……】 住在10栋一楼的玩家掏出了他的笔记本,在暴怒——精神病院后面填了个药能吃。 然而下一刻就看见钟珩跑进厕所,掀开马桶盖,把压在舌头底下的小药片给吐了。 “……”小年轻把刚写的字划掉。 【行吧不能吃】 【只是不建议吃,不吃没危险,吃了也不一定危险,我建议大家多看几个视角,看看人家吃了的是什么效果再说】 他说的的确很有道理,进入暴怒副本的人好像不多,总之他们想要切换视角是可以的,但切了半天只能切到7个人的,钟珩、曾明,另外四个玩家,还有一个温子初。 温子初就不用看了,他全通关,确实没什么参考性,再不济就当正确答案看。反正玩家们最开始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一股脑涌入他的视角的。 但这人在一个和其他玩家都不一样的地方,四周大部分都是黑的,绕了两圈,除了楼梯还是楼梯,好像副本在他这儿从脑力考验变成了体力考验。 休息处的玩家们都很有自知之明,尤其是10栋那边,于是匆匆涌出,再次涌入了钟珩的视角,最后干了个通风报信的活。 这几个人里面只有钟珩和曾明没有真的把药片吃了,另外几个本来也不想吃,可是迫于被诡怪盯着的压力,一个吞咽,十分自然地就顺下去了。 曾明相比之下还要更惨一些,藏的时候没藏好位置,被发现了,扣了一朵小红花,还被记了一笔:病情轻度反复,自我认识不清醒。 最后没法又吃了一片。 所以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于钟珩了,实验组有5个,对照组就他一个。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有药效的部分其实根本不在里面,而是在糖衣上。 钟珩含了那么长时间,糖衣早就含化了。 第54章 凌晨12点, 病房的灯自动熄灭,钟珩嘴里含着的糖被嚼碎。 三十五分钟后,钟珩进入了深眠。 凌晨3点, 钟珩乍然坐起, 在黑暗中揉了下眼睛,单侧眼睛上挂着一层灰蒙蒙的雾。 唯一的光源从窗外照进来,淡漠着在空气中散成了一片,能看得见跳动的灰尘,但看不清别的。 钟珩转过头去, 面朝帘子下面隐约露出的窗户的轮廓。 看了一会儿之后, 钟珩的手自己动了。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一样, 掀开被子下床。钟珩抬抬手, 没反应,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离那面窗户越来越近。 【好困,怎么现在有情况?】 【可是我看诡怪没动静啊】 【钟珩这是要干什么?终于要准备放大招了吗?跳窗越狱?】 【等等?好像不是的, 我刚去了其他玩家的视角看,他们也都起来了, 好齐啊, 有人叫吗?是我落下什么了吗?】 【没有, 我一直看着, 就没从电视前边离开, 确实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就起来了】 他们胆寒到一半,这些人想要的“事情”就来了。 忽远忽近的一声悠长的钟鸣。 如同寺庙清晨的钟声, 悠长而又浑厚。 弹幕停了一瞬,所有人大脑空白了几秒,在钟声的影响下无力思考。 钟珩意外地没受什么影响, 听这个声音耳熟得很。 好像在某个梦里听见过。 他想到了前面几个副本里其实都有钟声的,但是每次的声音都不太一样。 这要想让人不往一起联想都难,但似乎每次的钟声对于副本来说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大多不过是一个时间提示罢了,但这次显然不太一样。 因为钟珩发现,在钟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他能动了,确切地说是——他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但也只有那么一小阵,钟鸣的声波在夜晚荡了一圈又一圈,接着越行越远,等到钟珩听不见之后,“他”又动了。 “钟珩”的手抓住窗帘的一端,猛地往旁边一拉—— 钟珩是有些紧张的,一是期待能拉开,二却也不知道窗外是什么东西,有没有危险。 帘子的作用是什么,如果是为了遮挡视线呢? 而下一刻他就将与窗户外面的东西对视。 可惜担心又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没能拉开窗帘。 中道崩殂,钟珩的提起来的心落下,随后又悬起来。 “他”不满地连着狠拉了几次,无果,最后狠狠一圈锤在了墙上。 锤一次还不过瘾,换了个位置继续锤。 一时间整栋楼都掀起了一片“锤墙热”。 【天!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锤墙啊?你瞎?】 【不是哥们,戾气这么重干什么?就是知道是锤墙才问的好么?这才不正常啊】 【有什么不正常的?暴怒暴怒,不暴怒就不是副本了】 【啊……好像很有道理,但那怎么办啊?】 【凉拌】 诸葛延十分不能理解这些人的脑回路,什么傻逼问题都问,他把食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往下一摘,丢到床头,“啪”得一声关了灯,只剩电视微弱的光在黑夜中闪动。 接下去的十分钟内,精神病院一整个7楼的所有病人都在锤墙,弹幕上还在弹弱智问题,但刚才说“凉拌”的那位玩家再也没有出现。 钟珩的耳塞还放在耳朵里,他听见中间蹦出的两句诸葛延的话,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个声音上,想听听他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不过很可惜,在那之后诸葛延就再也没发过言。 这其实很难办到,未经屏蔽和编辑的思想直接传递给玩家,想要什么都不说,就得什么都不想。 钟珩怀疑这人大概是睡着了。 但他的手还疼着,白色的水泥墙面被撞出三个小凹槽,碎的粉末窸窸窣窣往地上掉,凸起的骨节周围是红的,中间沾满了墙灰,还隐隐冒着点儿红丝。 第60章 “锤墙活动”持续了近二十分钟,到后面这具身体无力支撑似的,软绵绵地瘫坐下去,手臂垂在一边,在酸痛劲上来之前,把身体的掌控权还给了钟珩。 “……” 钟珩彻底睡不着了,但又没办法,现在别说要干点儿什么,他就连抬胳膊这个动作都很困难。 好在还有一个“知心小书”,青皮书先自己待了一会儿,感受了一下钟珩的状态,确定他现在的确是无事可干、不想睡觉,且不能抬手砍的之后,摇头晃脑跳到地上,扭着他长方形的身子走到了钟珩旁边。 “嘿!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钟珩看它。 “生气,发泄啊,是不是挺爽的?” 钟珩眯了眯眼,前一面刚好对着光,这一面背着本来就暗的光线,钟珩看不清。 青皮书贴心地往他边上凑了凑,还给自己调亮了点。 钟珩:“……” 在心里给他竖个大拇指。 “谢谢。”青皮书客气地写道。 钟珩接着看他先前的那个问题,短暂回忆片刻,“爽没觉得,疼倒是挺疼的。” “哎呦,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肤浅,情绪变化普遍上影响的不仅仅有肉.体的感受,还有心灵,发泄过后你没觉得心灵像被净化一样吗?一下子就舒畅了。” 钟珩挑起一边眉,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是修邪教的吧?” 青皮书被他这么一问给问懵了,页面上的字出现时都是断断续续的,“你你,你怎么这么问?” 钟珩挑起另一边眉,怎么回事?好像说中了? “你像在洗脑我。” “哪、哪有?” “嗯。”钟珩点点头,后背靠上被凿得坑洼的墙,一脸满不在意的样子。 青皮书见他这样更急了,连忙为自己辩解,辩解了好几页纸,最终还只是得到钟珩的一声“嗯”。 “……” 得,白说了。 “你想啊,这人有负面情绪很正常吧?一旦这些负面情绪得不到发泄,积攒在人身体里,人会憋出病的。” “嗯。”钟珩动动手指,用没怎么用的那个手给另一只简单按摩了一下,将胳膊从上到下都放松了一遍,试探着抬了抬,状态比刚才好了不少,这才支着一只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青皮书显眼。 “哇靠!你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听我说话?!” “有——”钟珩开口了,声音慵懒而沙哑,太久没说话,有吃了几颗糖,嗓子干涩得有些发疼,“你写你的。” “哼!我不说了!说了你也不听!”青皮书写完这句毫不犹豫“啪”一下把自己合上了。 这给钟珩看笑了,左右他现在没事做,语气里带着点儿哄人的意味,“你说我听着。” 青皮书翻了个身。 钟珩握拳又松开,指缝中溜出几声骨头摩擦声。 “问你个问题。” 青皮书不动装死。 “你在这儿很长时间了?” 青皮书死了。 “这是什么药?你认识这上面的字吗?”钟珩把医生给的小药瓶拿出来。 他还不知道这药到底有什么作用,说的“犯病时要吃”,但也不知道犯什么病,刚才的不受控算吗? 还是有别的病? 钟珩想来想去,这里是精神病院,到了一天,和暴怒有关的东西也就碰上那么两样,暂时还看不出什么,但跟精神病有关的……他刚才那算是精神分裂,第二人格吧? 他自己给自己提示,线索捋了一半,摸着点儿虚无缥缈的头绪,但线索不够,现在全算猜测。 一侧耳朵里七嘴八舌,另一侧耳朵里——青皮书翻了回来。 “你知道这里的小红花是干什么的吗?在哪儿能看到?” 青皮书没能忍受得了与人聊天的诱惑,欣喜地把自己翻开,完全忘了刚才那个“再也不说话了”的flag是谁立的。 他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那就是普通的安眠药,这里所有病人都要吃的,这个区域的病人病情都不重,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只需要吃药暂时缓解就好,要按时去诊疗室进行治疗,完全好了,不会出现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就可以出院了。” 钟珩听着将手里的小药瓶转了个圈。 “小红花就更简单了,这边病人的犯病频率在一天一次,如果某一天没有出现情绪不稳定的情况就记一次小红花,不过你们是看不见的,那些记录都在专管医师那里放着。” “扣又是怎么扣的?” “哈?”书页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个问号。 谁告诉他小红花还会被扣的? ……好像是我自己? 青皮书开始后悔自己之前话太多了。 “嗯?”钟珩见他的字半天不动,问:“你竟然不知道?” 不得不说,激将法对青皮书来说太管用了,字迹喷了墨一样往外冒,“我当然知道!这有什么难想的?当然是不听话就会扣!” “比如?”钟珩朝他摊摊手。 “比如……不按时吃药!” 钟珩耳朵里出现了短暂的轰鸣声,右侧的声音在某一瞬间变得杂乱起来,中间似乎夹着一声“温子初”。 钟珩按了按太阳穴,这种昼夜颠倒的逆天作息加上不稳定的饮食习惯,铁人身体都要被搞垮。钟珩的心跳逐渐变快,心跳声一度盖过了弹幕跳出的密密麻麻的声音。 他朝地上瘫着的青皮书点了下,皱着眉,“还有呢?扣了会怎么样?” “这边的病人预测是七天内痊愈,初始每人十朵小红花,他们视不听医师指导为情绪不稳定的表现,犯病一次扣一个,一天不犯病加一个,如果五天之后小红花大于十朵,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病情诊断,诊断通过即可出院,如果扣没了就转入重症区。” 那里的看管更加严密…… 钟珩缓慢地眨眨眼,后面字迹看不太清了,意识也变得模糊,身体擦着墙面滑下来,晕了过去。 第55章 钟珩晕倒的消息很快就通过弹幕传到了温子初那里去。 彼时温子初正在睡大觉, 床头床单被什么东西拽了两下,枕头跟着往后串了串。 “别闹——”温子初闭着眼睛将枕头挪回来。 【卧槽!什么东西!我刚要睡着!】 【靠嘞!我走了,我真走了!】 呼吸出的热气打在后颈上, 有些痒, 温子初抬手盖在脖子上。 后面的东西还不知足,继续尝试着扯他的被。 温子初把弹幕的声音放到了最小,当助眠音乐听,刚要睡着,就听见一片尖叫声。 他无奈地转过身, 和一双猩红的眼睛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太亮了, 在漆黑中能看见两个红色的圆点, 凑近了还能见着这双眼睛周围一圈遍布着皱纹的皮肤, 每道皱纹中似乎还夹着长长的红线,随着皮肤的抖动而上下扭曲,既像血丝, 又像蜿蜒的蠕虫。 温子初离得太近,承受了一波物理攻击后, 有点儿犯恶心。 他往后靠, 拉开距离, 觉得这东西十分有九分的伤眼, 半眯着眼睛, 说:“打个商量, 你有什么事儿咱明天说,你现在吓着我休息处的新人玩家了, ”那些玩家听见这话震撼和感动还没到一半,就听见温子初接着道,“搞得他们一直在弹幕上吵, 我都睡不着了。” 【……】 【虽然但是,温老大你好牛啊!】 【温老大我将永远追随你!】 【这就是全通关大佬的通关经验吗?我怎么感觉我用不上?】 【这办法你敢用我叫你爹】 温子初适时提醒:“错误示范,你们别瞎学。去看其他玩家视角……还有小点声哈。” 【那个……虽然我真的很像积累经验,但是这也太爽了吧!有点出不去是怎么回事?】 【+1,被副本折磨太久了,好不容易能看见一个折磨副本的,我的手不听脑子话,换不了啊温老大】 那些找温子初次数多了的已经和他混熟了,可以插科打诨了。 眼前的东西一动没动,温子初叹了口气,用手指点了点它以示警告,接着又翻了回去,对着这张脸他也睡不着,一边闭着眼翻,一边说:“算了,爱看就看吧。” 反正看谁的以后都用不上了。 被警告之后的诡怪果然消停了,没再动温子初,但也没走,就一直蹲在地上呆着,两只红彤彤的眼睛在黑夜里发着光。 对面是光滑的瓷砖贴的墙面,那两个红点刚好投在了温子初对着的墙面上。 小插曲就这样结束了,寂静覆盖了整个房间,弹幕上活跃的文字也明显减少。温子初睡了没有五分钟,被一句“钟神晕了”给吓醒了。 温子初从床上爬起来,呆愣在床头,肩膀塌下去,眼神里多少带着些幽怨,一瞬间算得上是面如死灰了。 “哈呼——”温子初捂着自己的心脏,长长叹了声气,向右歪的头换了一侧,视线碰上一边蹲的诡怪之后立刻转头歪了回去。 第61章 放空了不短的时间,温子初才一鼓作气从床上下来,活动活动手腕,垂手拍了下那诡怪的后脑勺,“起来干活了。” 那诡怪刚睡醒似的,头转向他,两个发光的红点下面又出现了两个红点,闪了几下,朝温子初呲牙狠狠呵出一口气。 “……现在吓唬人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诡怪一愣,庞大的身躯从地上起来,一滩皮肤在黑暗中站起来,在仅有的幽幽红光中勾勒出一个不太清晰的轮廓。 “钟珩在哪栋哪层?” 弹幕安静了一瞬。 他们也不知道啊。 温子初手搁在窗台上,想往外翻的脚到底没迈出去。 “呐,”他朝诡怪抬抬下巴,“你知道吗?” 空中红色的四个点齐刷刷闪了一下,下面一点的地方发出一阵呼噜声。 温子初手臂一伸,悬在那诡怪肩膀上,顿了片刻,没下去手,收回来了,“嗨哟,咱俩老熟人了,为难我有什么用呢?你说是吧?” 他说着扒着窗口往下面看去,他所在的楼层不高,而且这一众房间外面并没有离开这栋楼,而是在室内一个很大的圆盘里,跟套圈一样,总之摔不死。 可以说温子初来这两天已经跳习惯了。 下面除了不太干净,没有任何弊端。 这边诡怪用它那个皱巴巴软趴趴只有皮没骨头的胳膊缠着温子初,不让他出去,那边钟珩被人一瓢水给泼醒了。 准确来说是被自己泼醒的。 “嗨~”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蹲在他身侧,手掌抬起来对着他,细长的手指依次前后摆了摆。 室温不高,被泼了水的钟珩露在外面的皮肤冰凉。 窗帘无风飘动着,影子在被上晃。 钟珩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但脸上湿润的感觉十分真实,冷也十分真实。于是他觉得自己是晕完和别人互换身体了。 “你是谁?”钟珩闭了闭眼。 “我?你是问我吗?”他兴奋得有些癫狂,捧着脸,“你不认识我吗?你看……”他停了一下,伸手去晃钟珩的胳膊,迫使他睁眼,“你看我呀,”钟珩无奈睁眼后他又捧起脸,“你看我的脸不眼熟吗?” “不好看吗?”他旁边放着一个水盆,里面还有泼剩的半盆水,他起身把脸伸过去,对着水面左右端详片刻,“不像吗?我觉得挺像的呀?” “嘿嘿,”他把盆推到一边,自己盘腿坐下,支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钟珩,“真是不好意思,我太开心了。” 他捏捏自己的脸,这张脸实在是太像钟珩了,甚至连毛孔都一样,光滑细腻,薄薄的一层皮,捏起来软软的,他掐掐自己的脸,享受地眯起眼,“这张脸我太满意了,”他歪过头,露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实在是太想和你分享了,可是你睡得太死了,”他头往水盆的方向一侧,“我叫不醒你,就只好用这种办法了。” 到最后,他才想起来问一句,“你没事吧?” 钟珩已经坐起来了,病房里的空气潮湿,没有风,他脸上的水半天都没有干,顺着脸颊滑到下巴,缓慢地一滴一滴滴落。 翻掌用食指指侧刮了下,钟珩盯着那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说:“没事。” “所以你是谁?”钟珩没有被他的打岔带跑偏,继续问着自己的问题。 “钟、珩。”他一字一顿,看着钟珩皱起眉,目的得逞地开心笑笑。 “那我是谁?”钟珩又问。 “你?你是你自己。我不知道,”少年弯着眼睛,“你自己的名字,想叫什么叫什么喽~” 时间还早,公用电源还没开,病房里的灯都是灭的,只有窗外的光流进来,那窗帘早上看着挺厚的,一点儿外面的影都不漏,此刻倒是薄得连点儿光都遮不住。 刚好足够钟珩看清那张笑得刺眼的脸,他朝少年脸上淡淡一瞥,“笑得真丑。” “是吗?”少年笑得更开心了。 钟珩仰起头,枕在床头立起来的软垫上,望着白花花的石膏吊顶,没有花纹,直愣愣的方块,标准的直角,强迫症进来都得叫声好。 少年趁此机会又将那水盆往靠近床的一侧移了移。 使得钟珩侧身低头的时候能看见里面的水。 也看见里面的脸。 还是那张苍白的脸,钟珩一向认为自己这张脸除了占了个“年轻”,再没半点儿优点,更算不上好看,满是病态,不笑的时候还能狡辩说这人高冷,笑起来就跟回光返照没两样。 也不知道那些说好看的审美都死哪儿去了? 尤其是现在,他几乎没摄入任何营养,一直饿着,面部轮廓更加清晰,面色也从苍白变成了惨白,虽然因为光线的问题看不出太大的差别,但从更加不明显的唇色中可知——他更丑了。 钟珩扭头,“……” 比这家伙笑起来还丑。 少年见他看过来,再次堆了个笑容给他。 钟珩深吸一口气,不准备给此人好脸色,冷冷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少年托腮看着他摇头。 “没有睡了。”钟珩一掀被,曲腿钻进被窝里,翻身背对着少年闭上了眼睛。 【等等等等等等???】 【我眼花了?】 【这人是长得和钟神一模一样吗?】 【不好意思,有点儿帅~】 【你别说,这诡怪长得怪好看的】 【你们还关注这些?】 【唉,可是他会笑诶,钟神的脸笑起来是要迷死谁啊?】 【真有你们的,这个时候犯花痴,活该死在副本里】 【这话又说回来了,你们是怎么确定哪个是真的钟珩的?】 【当然是躺着那个,钟神没那么好脾气嘞,他不会朝我笑】 “我辟谣,钟老大人还是挺好的。” 【曾明!你好好过副本好吗?真不怕死啊?人在副本里还聊上了】 “不是,突然有了这种好东西我肯定要充分利用一下呀,”曾明按按耳朵,“我要时刻关注弹幕,时刻准备战斗!” 不知道他在燃什么,但是燃起来了。 【可是都有会变脸的了,那你们又怎么确定这两个一定有一个是真的呢?万一都是假的呢?】 曾明后背发凉,倏地把耳塞摘了,猫在被窝里,猫了一会儿开始出汗,一个是热的,一个是怕的。 额头上冒冷汗,身上冒热汗,曾明难受得想跳脚起来,又怂,于是把耳塞戴了回去。 他躺在床上,不敢闭眼,被子一直捂到脖子,眼珠四处转,亮的地方盯一会儿,暗的地方盯一会儿。 床下面背光的地方影子颜色最深,视野也最差,是最容易藏东西的地方。 曾明视线一厘一厘往那边移,总感觉下一刻蹲在那里的东西就要跳起来把他捅了。 等挪到床下,什么都没有,曾明看见了一片更空的地方。 ——床底下是空的,是非常高的,容积特别大的空间。 曾明一鼓作气弯腰低头! “啊——” 第56章 曾明的视线从床沿往下移, 先看到漆黑的一个角,下面更加空旷的地方慢慢显露出来。 他一手揪着床单,一手扒着床沿。 电视前的玩家盘腿在床上, 用厚厚的被给自己盖了个严实, 咬着嘴唇,手心冒着汗,还要坚持往下看。 温子初手撑在窗台上,腿已经踩上去了,听着弹幕那头的反应轻声笑了下。 【啊——】 “啊——” “啊”声此起彼伏。 曾明差点儿头朝地就那么栽下去。 “我靠!!!你们到底在叫什么啊?”床底下明明什么都没有! 温子初翻身落地, 起来时拍了拍手上的灰, 抬眼往他跳下来的那个窗户处看。 视线平移到左侧的另一栋楼上, 这两栋楼从外观上看没什么区别, 只是其中一个似乎更亮了点儿。 温子初捏了捏耳垂,“什么都没有多无聊?给你们加点儿料,精神了吗?睡觉去吧。” 他房间里的诡怪跟着翻下来, 扑到地上变成了一滩血水。 温子初淡淡看了眼,抬起一条腿躲开, 微微蹙起眉嫌弃地往一边挪了些, “我就说了别着急别着急, 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嘛, 你看——啧啧。” 曾明在床边上倒挂金钩, 魂都快吓没了, “温老大,你不讲武德!” “嗐, ”温子初溜溜达达地跟回家似的,垂眸躲过地上的几滩脏水,这个楼看看, 那个楼瞅瞅,最后一拍大腿决定从头开找,“别害怕,这副本说白了就是个游戏,”他转头看向角落里蹲伏着的东西,视线于其相对,须臾,就略过那个东西继续往前走,“你当真就输了!” 曾明手里的被让他卷成了一长条,两腿骑着,两手抱着,找了个自认为最有安全感的姿势卧着,定住门口那个位置,“真真真真假?” 门外忽悠悠传来“砰砰”的击打声,曾明一个哆嗦,“这很难不当真啊!!!温老大你在哪儿啊?钟老大你在哪儿啊?” 第62章 接着他又想起了刚才和钟珩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磕巴地补充道:“不不不钟老大不用来找我了。” 温子初没忍住笑出来,薅了另一个在楼底下蹲着的诡怪,打了个招呼:“嗨,钟珩在哪栋楼?” 小诡怪是在这儿蹲出院的人的,谁知道第一个蹲到的是温子初,蹲到就算了,他也没打算出来“打劫”呀。他有些怕温子初,蹲在原地装死,结果装死没成功还让人家拎出来了。 “我不知道!”小诡怪顶着个丑丑的脸,四个爪子在空中扒拉。 温子初把他放回到地上,“你最好是不知道,”然后在他头顶敲了一下,“回去躲远点儿,到诡怪中心去,”温子初想了一下,建议道:“最好回小镇,叫上你那帮朋友。” 小诡怪没太懂他在说什么,但不敢问,连连点头,顺着黑暗处的墙缝跑了。 温子初再回头看,先前见到的几对红点一连灭了好几个,看样子小家伙办事效率还挺高。 这一片区域空气较为稀薄,湿度很大,温子初走了一路,手背薄薄的浅淡的汗毛上挂了一层小水珠。 弹幕还活跃着,钟珩这次睡得浅,梦中还听见来自休息处的尖叫和温子初的那句:“钟珩在哪栋楼?” 早晨7点40,钟珩悠悠转醒,半眯着眼睛盯着一处,缓缓眨了眨眼,随后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转头,左侧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就当钟珩以为昨晚那些或许是幻觉时,低头一看——那盆剩了一半的水还在地上躺着。 “呼——”钟珩长叹一口气。 对钟珩来说,病房的白天比夜晚难熬,门上的小铁窗被“啪”地打开,钟珩看过去,一个人幽幽地看进来,看一眼之后低头,似乎在记录什么。 两相静谧了一分钟,门口的人掀起眼皮看着钟珩,“5号,出来做检查。” 钟珩晃晃手下床。 “药吃了吗?” 钟珩睁眼说瞎话:“吃了。” “吃了几次?”医师低头记录。 “两次。” 医师抬头看他。 钟珩:“?” 医师的笔悬在本子上,打量钟珩片刻,“跟我过来,你需要进行一个全面的检查。” “哈?为什么?”钟珩不解,且不服,但又因为青皮书的话憋了回去。 “昨晚这一层楼的病人都受到影响情绪不稳,你吃药了吗?” “吃了。” “哦?那为什么是两次,应该是三次。” 钟珩余光瞟到那人在本子上写:反驳医师、情绪不稳、意识不清、时间判断不明。 “……?” “现在把药吃了跟我走。”医师连头都没抬。 钟珩从口袋里掏出小药瓶,听青皮书说的,这药应该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他装模作样吃了,手一翻将药片夹在两指之间,趁拧盖的时候放了回去。 钟珩跟在医师身后走,因为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并没有拷那个瞎眼的手铐。钟珩余光瞟着走廊两侧的其他病房门,上次出来的时候注意力全被手铐吸引走了,拷了一个人的时间他们就下了楼。 这回仔细看过每一个病房的门,白色的门板上简单地挂着一个写着门牌号的牌子,就比如他的病房是“5号”,医师大概也就依次作为病人的代号了。 其他并没有什么两样,所有的房间像是复制粘贴过去的,但凡换个门牌号,走错了病房都没人知道。 一到早晨,看直播的玩家增多,弹幕上也吵了不少,不过现在显然还没到让人讨论的地方,零星会蹦出几句话,也不影响钟珩注意走廊里的声音。 砰砰的撞击声,低声的嘶吼,尖锐的剐蹭,清晰地顺着空气中的水分子传到人耳朵里,钟珩手背冰凉,仿佛能越过门墙,看见病房里面躁动不安的病人。 温子初好久没动静了,说是来找自己,却从晚上那句话之后就再也没一点消息,连弹幕上都没人提。钟珩收回视线想到。 还有黎夜那边。 其实黎夜是用不着钟珩担心的,他毕竟是诡怪,还是这个副本的boss,只要自己没从副本出去,黎夜就一定还安全。 钟珩右眼皮跳了几下,脚步不自觉地放慢,被走在前面的诡怪发现后催促了几声。 “钟珩。” 钟珩猛然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前头的医师转身,朝钟珩笑出来,问:“你在干什么?” 钟珩转回来,不动声色地道:“哦,没什么,就是好像看见了有一间病房的锁坏了。” “???”这回轮到诡怪懵逼了,表情见鬼似的骤变,指着钟珩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 “嗯。”钟珩无辜点头。 等诡怪往里面去了,他抬腿就走,大步往楼下去。 中途还叫了声“温子初!” 诡怪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但又怕门真的出了问题,飞快看了一圈之后开始追钟珩。 “呼——这是什么逆天玩家?怎么还溜诡怪?” 跑到一半,钟珩已经没影了,诡怪捶胸顿足,还没忘了他的角色,“这,绝对,呼——重度病患!转重症区!” 钟珩哪里知道要往哪儿跑?他是打算出了这栋楼再说,但和他们上次去食堂一样,这里的楼梯不通往楼外,最多能到地下去。 钟珩七绕八绕也没找到出口,最后在一个转角处撞上了两个诡怪。 “……” “……” 这一下来得太仓促,两侧的人都是一愣,钟珩摸了把腰,没带刀,但是也迅速冲了上去。 两个诡怪愣了一会儿,眼见钟珩都到近前了,才掉头开跑,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在跑什么。 钟珩见此情况就准备刹车了,却因为惯性又往前蹿了几米,快停下的时候,余光中飞过来个东西,来不及闪躲,被拦腰卷了起来,然后“嘭”地一下压在墙上。 撞到墙上的时候被人护了下后脑,钟珩头微微抬起,浅棕色的瞳孔对上了那双浓黑的眸子。 “黎夜……” 神使歪头朝他笑。 “你去哪儿了?” 黎夜低头凑过来,“幸运儿,”他先叫了一声,然后才回答钟珩的问题,“我呀——我当然是到副本里随处看看。” 钟珩被他抵得有些不舒服,往前动了一下,又被更重得顶回来。 “这个副本几乎都是单线任务,一起进来的玩家都被分开了,但我不完全算玩家,不知道给我丢到那个小房间里去了,不过能看到初级病房。” “这些副本每次开启的时候都在变化,我还不太熟,”黎夜注视着钟珩想了想,“应该是因为刚进来的玩家都在初级病房,或许到后期会根据玩家的情况给我开通权限。” 钟珩的脸皮还没厚到被人这么一直压着盯着还毫无反应的程度,于是那些早饭都要蹲在电视前面吃的玩家就看见他们的钟神低下了头。 【这是……】 【基情,你不懂了吧?】 钟珩闻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黎夜停下话头,身体稍稍分开了些,轻拍着他的两锁骨之间。 钟珩把自己的脸给咳红了,伸手抓了黎夜的手腕拿开,“没事儿。” 下一刻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啧,真恶心。】 是诸葛延。 钟珩皱起眉,没有要解释或反驳的意思。 弹幕上小小地爆了一下,有人说只是猜测不一定是真的,有人说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这是歧视! 但钟珩不太想听,温子初在钟珩叫他那时正在和诡怪缠斗,也抽空出了声,此刻却沉默了。 钟珩伸手摸到耳侧,想把里面的东西拿下来。可还没等他手指伸进去,耳垂就被人含住了。 第57章 “黎夜!”钟珩推了推他。 对方没被推开, 还得寸进尺地往下移,亲在了钟珩耳后。 像是刻意向那些瞎说话的玩家宣告。 这方法确实有用,因为钟珩感觉到耳侧一瞬间就寂静了。 他试探着询问道:“温子初?” 然后嘴也被堵上了, “幸运儿, 这个时候叫别人的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温子初张了一半的嘴又闭了起来。 钟珩被亲了一会儿之后觉得不对劲,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他衣服下面钻! 黏腻的。 钟珩低头,伸手按住黎夜的胳膊,那些从袖口钻出去的触手没有被控制住,爬了钟珩满腰, 压着硬布料一起磨他的皮肤。 衣服本来就粗糙, 这会儿再用力按着, 又被触手沾上黏糊糊的液体, 真的是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 钟珩半点儿没客气地扶着黎夜的肩膀把他推开,眉头狠狠地拧着,带着些警惕地打量身前的人。 “你……”他因为被堵得久了, 第一个音色有些变了,甚至没太找好发声的位置, 钟珩偏过头, 用手背抵着嘴唇, “你怎么回事?” “钟珩……不能亲吗?” 第63章 钟珩听得一抖, 男人的眼角微垂, 在昏暗中作了个委屈的摸样, 十分惹人怜爱,况且黎夜很少这样叫他的名字。 “……”这谁气得起来? 更不用说黎夜在他这儿还有滤镜, 那股子阴翳全都看不见,最后只剩那张好看的脸,那对钟珩来说现在不亲回去已经是他生气给对方惩罚的表现了。 “边走边说。”钟珩斜睨了他一眼, 收回目光时瞥到钻回黎夜袖口的黑色触手。 “打算去哪儿?”黎夜微笑着跟着他后面半步的地方问。 “……”钟珩还没打算。 他也不过是听见那声喊叫,然后胡乱编了个回答,再之后顺势就跑下来了。 没有目的地,因为很不好意思地说,他现在几乎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似乎看出来他在想什么,黎夜偏了偏头,“幸运儿,想出去吗?” 钟珩干脆利落:“不想。” 【啊?他说什么?】 【艹啊,想!说你想!】 【这就是我和大佬之间的差距吗?难道只要不想出去就可以出去了吗?】 【钟珩算大佬?看了两天,没看出来】 【就算不算,也比很多玩家强多了吧,你在那儿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哼】 诸葛延哼了声没再搭话。 弹幕上小小吵了一会儿,由于最先发声者没了动静,众人的注意力也慢慢放回到了屏幕上。 不过这一个小插曲已经够让钟珩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了,他开口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黎夜打断他,笑笑,顺着歪头的那个动作,在他耳朵尖上亲了下。 关于再前面的一个问题,钟珩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便说:“先去找温子初。” 黎夜松开的眉又皱起来,“温子初,”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像是要在这个名字中把人翻来覆去检查一遍,“你喜欢他?” “你说什么呢?”钟珩猛然回头和他对视,很想扒开这人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得都是浆糊。 他们走到了又一个转角处,明明是钟珩在前,明明走的是来时路,但就是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出口路好像要让他们走出去了。 不远处挂着个灯笼,里面放的白色的小灯泡,接触不良似的闪个不停。 钟珩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短暂地清晰一瞬,而后又清晰,又模糊,高挺的鼻梁的阴影打在另一边脸上,嘴唇泛白,薄薄地抿着,刚干掉的水光因为他看黎夜时无意识舔的一下再次亮起来。 随后看见对方不但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还垂眸盯着他的鼻下滚了下喉结。 钟珩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气道:“胡说八道!” 黎夜十分心情好地跟上去,还手一翻,湿漉漉的触手在地上干燥的水泥地上画了个小爱心。 无端被中伤的温子初踢开脚下成片的诡怪皮,抬起脚左右看看他的靴子,沾了点儿血渍,到空地去碾了两下,意识精准导到钟珩视角,恳求道:“祖宗,求您了,别来找我。” 钟珩疑惑,“不是你先要来找我的?” “我……我那是因为担心你!弹幕都炸锅了才想去的,你现在好好的我去凑哪门子热闹?不过提醒你嗷,”温子初钻进一道门,里面霎时亮了,简单瞥了两眼,掏出一根铁丝,摸着一把锁就开始撬,“副本还是得好好过,你想找到通关的真正方式就要按部就班,不然就得……你要是想的话。” 空白的那部分温子初没说,但钟珩都清楚。 【啥呀?打啥哑谜呢?】 【不然就得怎么样?就得死?但听着不像啊?】 听着像说的另一种办法。 其他玩家都在关注那里,知道内情的钟珩关注的就变成了另一句话。 ——就是说其实是真的有通关的办法的,所以他一直以来都过错了? 他好像的确一直都在走捷径。 他用余光看了眼黎夜,后者毫无所觉地朝他微笑着。 “你在哪儿?”钟珩摆正视线。 “你真的别来,没跟你开玩笑,”那边温子初已经把锁撬开了,这间是个资料室,墙上齐刷刷摆着好几排档案夹,温子初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扫过去,抽了几个眼熟的出来,长腿一跨,坐在转椅上看,“我已经看过了,咱俩不在一个区,我在重症区,你过来拿不到那边的经验。” 温子初哗啦啦地翻着档案,里面写得尽是这个副本历史玩家的病情报告,包括他们这一批,温子初甚至找到了两个他自己的。 一份在诊疗区,一份在重症区,后面的内容大差不差,只有前面。 诊疗区的那份写着:臆想症、幻视、幻听、幻触。 而重症区的那份写着:讨好型人格。 温子初:“……” 我去你的吧。 他又拿起钟珩的那份,前面几页写着:幻视、人格分裂。 温子初面无表情地看完,拿起下一份,嘴上没停,还叭叭地劝钟珩:“我说你啊,就是太急躁,过个副本而已,戾气别太重,慢慢来嘛,饿不死着什么急?” 钟珩无语,食指被黎夜牵着,头顶上叮呤咣啷一阵动静,那帮人估计是下来往食堂转移了。 “我戾气还重?我没拿刀,一个诡怪都没杀!” “我不信你没想。” 温子初说着,脸侧飞过来一个黑影,直接抬手用档案夹的背脊格住,一手揪着诡怪的头,一手用档案夹卡着它的脖子,低头对着那东西勾了下唇,对钟珩说:“咱们对待诡怪要温柔,这个副本诡怪不吃人,而且算我半个同事,和谐相处才是硬道理。” 钟珩和黎夜两个人趴在墙边,等一队人走了才开口问:“那你现在是干什么呢?” 温子初保持一个刚刚好的礼貌微笑,手上力道不含糊地给他“同事”的头拧得背了过去,一阵骨头碎响之后,温子初答道:“当然是在和我的同事和谐相处呀。” 钟珩:“……” 我信你个鬼。 【好好好,好一个和谐相处】 这群人因为看的这两帮人的反应都太轻松了,一时间放下了防备,反正温老大说这个副本诡怪不吃人,只要死不了,就没什么可怕的。 可接下去钟珩却说了一句话。 “温子初,”他声音低下来,“你被暴怒控制了吗?” 屏幕前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他们确实没有关注这个,一直光顾着爽,忘了在他们面前的温老大和现在见一个诡怪砍一个的实在不像,但也不怪他们没发现,副本本来就是和现实不一样的,再说温子初毕竟是全通关的人,会杀诡怪不稀奇。 温子初将诡怪的尸体丢到一边,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沉声道:“没有。” “那就好。”钟珩并没有怀疑,甚至可以说是无条件相信他的,之后问也没问,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出口也没看,沿着来的路回了病房。 “真的不用我在这儿?”黎夜反复向他求证。 “真的真的,”钟珩推他出去,手掌搭在他的小臂上,轻轻握了两下,“放心,我会去找你的。” 黎夜垂下眸,浓密得吓人的睫毛盖住眼睛,“好,我会一直看着你,有需要叫我的名字,我一定会来。” 钟珩点头。 【这算开挂吧?】 【怎么当初我没出来当幸运儿啊?果然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我还是不够勇敢】 【您老省省吧,这明显不是当没当上幸运儿的事,是你没长一张钟神那样的脸】 钟珩半躺在床上听他们插科打诨,翻出一颗糖撕开吃了,好似故事将于这个副本后完结,世界一片祥和,连诡怪都变好骗了。 事实证明这里的诡怪确实好糊弄了,半个小时后钟珩昏昏欲睡,外面金属碰撞的声音传进来,病人挨个回了房间,曾明又因为弹幕的提醒饿了一顿,当初那个“最好吃完”的类似于警告的提醒到现在都没有着落。 而那个发现钟珩回来的医师也只是指着钟珩的鼻子自己气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兀自扣了钟珩三朵小红花。 又是空茫无聊的一天,医师会按时来检查病人们是否都吃了药,钟珩就瘫在床上通过小窗去看斜对面的病房,看那个挥舞发狂但无法从窗户爬出来的人。 到了晚上,被白色的一切折磨得对很多事都提不起兴趣的钟珩入睡都变得困难了。 他的小红花还剩5朵。 第58章 又是凌晨三点, 钟珩这会儿还没睡着,听见外面传来的钟声,数了数时间, 捞起一边的青皮书。 先前一直像不说话就会死的青皮书此时一动不动, 钟珩手掌托着他掂了掂,里面一个字也没显现出来。 有些奇怪地把青皮书放回去,钟珩切身体验了一回“身体被人拿走”的感觉。 最先从指尖开始麻,像被压得不回血一样,首先是刺痛, 接着是僵硬。钟珩奋力摸向床头, 第一反应想把药摸出来吃了。 第64章 伸出去的手困难地曲了曲, 然后就直不回来了。 药瓶在动作中被打翻在地, 里面药片撞击,哗啦一声,骨碌碌滚到了床底下。 紧随其后的是大腿, 最后是唇舌。 钟珩感觉到“自己”伸了个懒腰,将头歪向了那扇窗户。 他企图开口说说话, 失败。取代他的人下了床, 站在窗户边, 隔着窗帘往外看。 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手握拳顶在了窗户上, 一阵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钟珩猝不及防打了个哆嗦。 “啊——好久没出来,无聊死我了。” 说罢他的拳变化为掌, 把窗帘未绷直的地方卷起来,用力向后一扯! “你很想出去吗?”钟珩问,“你知道那外面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停顿了半晌, 难得地不发脾气地在脑海里同钟珩讲话。 隔壁陆陆续续又出现了那种锤墙声,但最猛烈的时候还是没有前一天的声音大。 “是有人离开了吗?还是吃的药起作用了?” "钟珩”坐在冰凉的地上,寒气让人清醒和冷静,他垂下眸,后背靠在窗户上,刚好能看见藏着床底的长刀。 钟珩感觉到这个人心情突然变好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这人心情变好之后不仅那股莫名在心口烧的火小了些,话也变多了,“当然,每天都有人离开,转去重症或出院。”他的目光还盯着那把刀。 那柄长刀以另一种方式通过自己的眼睛传递给钟珩,他一时间还不太适应,不过倒是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了。 他盯着那把刀不动,心跳越来越快,心思昭然若揭。 “你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为什么还要出去?” “这很难理解吗?难道你愿意在这种地方一直待着?没有人说话,整天两点一线,我说了我没病,可是没人信。” 停顿了一下,他咯咯笑起来,在钟珩脸上露出这表情诡异得很,“你看,现在真有病了,那就更不可能出去了。” 那股无名的火又有升起来的趋势,钟珩被烧得五脏六腑都不得劲,心脏狂跳,想摔点儿东西发泄。 明明昨天还只有视觉相连,现在连情绪都传过来了,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钟珩觉得可怕。 “很不舒服是吗?”他问。 钟珩没答,还在深呼吸。 “那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整天浸在这种情绪里,是个人都得疯。” 耳侧弹幕上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钟珩”抬手把耳塞取出来丢了,鄙夷道:“戴这种东西干什么?为了听那帮傻子说话?又没用。” “难道不是你想找人聊天?”钟珩打断他,而后突然想起——这语气? “青皮书?” “哎!”青皮书用手支着腮帮,仔细端详着钟珩的长刀,“聊天当然是有人才行,这不单单是声音的问题,我这种情况要是还有一帮苍蝇在我耳边嗡嗡嗡嗡,我会更疯的。” “你是怎么进到我的身体里的?”钟珩换了问题。 “什么叫进到你身体里?”青皮书顶着钟珩的脸曲起腿,手腕搭在膝盖上,“明明是你挤掉了我的位置。” 钟珩沉默,想起了那个“感觉到你来了,给你让给地方”。 可这…… 明明是他的身体。 至少…… 钟珩开始有些犹疑,至少和他长得一样,而且,而且他能感受到这个身体不是吗? 青皮书笑了,“是啊,你能控制这个身体,现在还能吗?现在你控制不了了,可你还是能感受到这个身体的情绪和感知。” 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确会对人产生冲击,但在副本里这并不稀奇,也不足以让钟珩感觉到恐惧。他不消片刻就接受了这个事情,而后问:“所以你给我让位置的目的是?” “白天最难熬的时间给你,晚上最有趣的时间给我,这很难理解?”青皮书背对着月光看自己……哦不,是钟珩的手,翻过来手指依次曲了曲,评价道:“你这身体还挺好看。” 钟珩对他这番话不置可否,沉默一会儿后没什么心情往下问了,于是闭嘴不说话,大脑放空,无力地看着那把刀。 青皮书又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新皮肤”,欣赏够了眼睛一亮,站都没站起来,直接往前倾身,给钟珩身体折了个对折,摸到床下够那柄长刀。 拿到之后没有犹豫,拔出刀向窗帘劈过去。 紧接着是一道刺眼的光,在窗户的左上角,像激光灯一样直直地射过来。 青皮书抬起手挡了一下,被晃得闭上眼,嘴里还泄了个类似脏话的音。 拿开手之后,这两个人都看清了那里是什么东西,一座钟,很高,像一座塔一样,顶端还有个“塔尖”,光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青皮书对着那座塔咽了下口水,钟珩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在慢慢变平静,最后到了一种心如止水。 没有欲望,没有情绪,没有思考,什么都没想,钟珩甚至读不到他现在的想法,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但又不是无知的那种空白,而是圣洁,干净,窥视他的想法时就像走在没有一丝风的池子,只有走动时荡起的一小圈涟漪,其余时刻平静无波。 钟珩不知道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好是坏,不过第二天钟珩再次掌控了这个身体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因为“他”毁坏了病房设施,仅剩的五朵小红花被扣了三朵,还换了病房。 最后通知下来的时候,因为其他的病房都已经满了,钟珩无奈住进了诊疗室。 也就是那个摆满了各种治疗仪器的逼仄的小房间。 医师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好,最后只给了他一分钟收拾东西,毕竟他们什么都没带,按理说起身就能跟他走。 当然,玩家自己带进来的道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个医生,玩家也只是他的病人而已啊。 于是钟珩将抽屉角落里散着的那些糖都装进了自己衣服口袋,反复检查几遍,确定没落下之后才拎起刀跟医师走。 医师从病案上抬起头看了眼他的刀,张了张嘴,“……” 钟珩看见他的表情,“怎么?要没收吗?” 这医师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迎面走过来的另一个医师打断了,那人戴着口罩,步子很大,大褂的衣摆被走时带起的风掀起来,隐约能看见他细窄的腰线。 钟珩背对着他,只见这人朝他对面的医师一歪头,手掌抬起来在他大臂上碰了一下,步伐没受到半点影响,视线往钟珩身上扫了一瞬,说:“不用,带他去吧。” 他压着声音,但还是能听出来本身那种清朗的嗓音。 钟珩还是第一次看见除了对面以外的医师,所以多看了两眼,但也只在那人也看过来的时候对视了一刹那,之后就只有背影。 匆匆一瞥,钟珩只记住了那双黑亮黑亮的眸子,按他的分类体系来说,就是不像诡怪。 他的眼睛干净得像被从小疼到大的,没受过一丝委屈的孩子,他的眼神甚至比很多钟珩见过的玩家都要干净清澈。 如果在外面,会是个很好看、很幸运的人,身材好,眼睛好看,看被口罩包裹住的轮廓,剩下的三官也不会扭曲到哪里去。 这两个医师自然没有再给钟珩又一次的机会好好端详一下。 在去诊疗室的路上,钟珩想:或许不是诡怪也能成为医师呢? 到诊疗室的路并不长,为了方便将发了病的病人及时转移过去,每层楼都有两三间诊疗室,钟珩去的就是最近的一间,和他原来的房间也不过就隔了两个病房的距离。 他刚一进去,就被按在了治疗椅上。 “别起来,”门被人“嘭”地一声关上,医师目光在他的刀上流转,随后开口:“把刀放旁边。” 钟珩乖巧地将刀搁在了一遍的置物架上。 医师开始按仪器的面板,“刚好,给你做一次治疗,明天如果还出现问题,可能就要转到重症区了,”他抬眸看了钟珩一眼,提醒道:“配合治疗。” 本来一挪手就能碰到的刀被人挪远了,头顶被人盖上了个闪着光的电子仪器帽。 芯片贴在了两侧太阳穴,冰凉的触感如同电流钻进钟珩的大脑,医师点了开始,说了句:“闭眼。” 在闭眼的那一瞬间,钟珩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刚才匆匆路过的那个医师。 最开始是没有画面的,在电流的刺激下,钟珩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想象。 或许是刚刚看到过,给他留下的印象更深,受到刺激之后便容易产生类似应激的反应, 钟珩的眼前浮现起那双眼睛,在某一瞬间感觉眼熟,但这种思想很快就被抹杀,他开始想另一个问题。 ——如果他的猜想正确,那个人不是诡怪,那么就有几种可能。 有玩家在扮演医师,但看另一个人听话的程度,似乎这个医师地位比他高,诊疗室的灯也被关了,钟珩陷在黑暗里想。 第65章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玩家可以成为npc。 第59章 就在钟珩思考的时候, 那个他打量的对象突然掀起眼皮看向他,然后……摘下了口罩。 钟珩终于知道那双眼睛为什么熟悉了。 那是他自己。 虽然有着不一样的颜色的瞳仁,但这张脸还是很容易辨认。 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骤然握紧, 从芯片导过去的数据猛地上升, 折线图开始剧烈摆动。 那个人朝他歪头笑,抬手招呼钟珩往自己的方向看。 钟珩闭了闭眼,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声,火气上涌引起的耳膜震动让他感觉周遭一切声音都烦得要死。 这一下闭眼不知道闭了多长时间,再次睁眼时, 钟珩发现自己在一间小屋子里, 大概也是个病房, 不过是黑的, 伸手往一边摸的时候能轻松摸到墙和一张床。 与自己先前的病房差不多的布局。 纯黑中缓缓溢出一点光,从墙边的缝隙处,做梦似的扯开了一道屏障一样的门。 那位和他长得一样的医师从里面走出来, 因着光线问题,看不清他的脸, 只有一个黑黑的、边缘环着一圈光圈的轮廓。 钟珩抬手挡在眼睫前, 头也偏过去避开晃眼的光线。 就这么一侧头的机会, 让他看清了整个病房里住着的人。 ——是黎夜。 他终于深深皱起眉, 修长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 轻轻晃了下。 “黎夜?” 黎夜没醒, 也没有任何反应。 医师已经走到床边,淡淡扫了钟珩一眼, 眼底带着些嘲讽,唇角勾起,俯身在黎夜耳边唤了一声。 浓密的长睫颤动两下, 微微张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眼珠转动了一个很小的角度,钟珩有种他在往自己这边瞥的错觉,不过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黎夜睁开眼,在那之后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他。 那年的光门逐渐闭合,房间里越来越暗,钟珩在完全失去对周围的视觉感知能力之前,只看见那个和他有着同一张脸的人靠近了黎夜。 然后在昏暗中,他听见了某种水声。 黏腻的,不规则的。 钟珩眼角抽动,手指也跟着抖了两下,往旁边一伸,碰到了个冰凉的东西。 他的手摸索过去,顺着那东西的纹路移动,是他的刀。 钟珩忍着没有拎起刀就把俯身的人砍了,仓促间他伸手抓了一下,就在刚才握住黎夜手腕的位置。 然后他抓了个空,四根手指直直穿过床上人的小臂,一点磕绊都没有地收了回来。 随着钟珩一个晃神,又回到了黢黑空荡的地方,面前站的还是那个医师,摘下了口罩,正在朝他微笑。 这是治疗?钟珩想。 治疗的时间不长,他刚要转向下一个地方的时候,两侧太阳穴开始发热,冰凉的触感消失了,医师利落地拔断了电源,将连接设备从钟珩身上拿下来,一句话也没说,临走时看向他那把刀,带着不理解的目光开门离开。 钟珩睁眼后医师已经没影了,他一个人坐在治疗椅上,呼吸还有些急促。 还好刚才那些不是真的,钟珩垂眸,耳畔响起青皮书的声音。 那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兴奋,好像在钟珩的脑袋里连续跑了3个1000米,这回儿做着高抬腿准备跑下一场。 钟珩却有些疲惫,“你又怎么了?” “你出来的时候没带上我,我现在在你身上下不去了,”青皮书左右压压腿,愉快地说:“所以……我们……” 钟珩打断他,“你不是说这是你的身体?” “嗐,我平时就爱撒点小谎,你还真信了?”青皮书没有半点因为被打断的生气,语气依旧轻快,“副本而已啦,我又不是规则单,又不是诡怪npc,哪有那么精准的?” “你现在很开心吗?”钟珩无奈,他现在确实没有思考的动力,先前所有的猜测和判断被打乱,也没什么关系,这个并不重要,反正他要通关不管是不是,他也只能用这副身体。 “当然!所以……”青皮书装起了神秘,声音突然低下来,拉长,然后乍然在钟珩耳边蹦出一声,“我们去杀诡怪呀!” “嗯。嗯?”钟珩半眯着眼睛发呆,手指勾着刀柄,第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随意应了一声,才发现不对劲。 “你确定?” “对呀对呀。” “……”钟珩收回刚才觉得他暴怒已经好了的想法。 “不去。”钟珩坚决拒绝。 “为什么?”青皮书四脚朝天像个不给买玩具就不走的小屁孩一样躺在地上耍赖。 “老实待着,我刷经验呢。”钟珩闭上眼。 “在治疗区的?经验已经满了吧?没满也快了,刚才的诊疗结果分析出来的话,你大概率是不合格的,也就是说,最多让你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就能转到重症区了,快的话都用不着等到明天。” 钟珩又睁开眼,这会儿才觉得耳边有些清净,想起他把耳塞也忘在床底下了。 这样一来,估计就更难找到温子初了。 黎夜的话…… 他想起刚才黑暗中的那一幕,指甲和金属碰在一起,铛一声脆响,钟珩长呼出一口气。 真是糟糕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不到24个小时,他已经见了两个和他长得一样的人了,钟珩越想越烦躁,也不知道那个医师的瞳色与他不同是好事还是坏事。 “钟珩?钟珩?” “嗯?”钟珩回过神。 “考虑得怎么样?”青皮书坚持不懈。 “再说吧,”钟珩从椅子上起身,踱步到窗边,诊疗室毕竟算是医师的地盘,没有病房那么无聊,窗帘很轻松就被打开了,只不过窗户被锁上,拧不开,“你一个副本产物,吆喝着杀诡怪干什么?” 钟珩的手指有意无意敲打着窗框,他低头朝外面的地面看,零星有几个人从这栋楼里面走出去。 从诊疗室往下看到的刚好是楼外的地面,钟珩这几日上楼下楼,甚至跟他们到另一栋食堂的楼时都没有到过外面一次,所以看见有人从这里出去很是新奇。 “那是什么?” 青皮书通过他的眼睛往下看,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身体的掌控权,断开了与钟珩五感的连接。 “那些是痊愈离院的。” “所以说只有痊愈的人才能离开这栋楼吗?”钟珩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说的不准确,又补充道:“我是说,离开……暴露在外面?” 他一时找不到形容词,但青皮书很快就理解了,点头。 钟珩再次看向那几个“痊愈出院”的人,他们行走时快时慢,偶尔身体还会扭曲几下,不太适应外面空气似的卷起身体蹲下,手指在地面上扣弄,留下几道血印。 “他们这真的好了吗?” “这是副本诶,你觉得呢?”青皮书无聊地晃着脑袋,“要是好了就能通关,你还要去重症区干什么?” 青皮书似乎还想说什么,声音戛然而止,短暂的时间过后,“嘘”了一下,说:“有人来了。” 钟珩从窗外收回视线,听见门口咔哒一声,转过头刚好和那位带着口罩的医师对上视线。 好熟悉的眼睛,钟珩盯着不动,看着他走近,然后越来越觉得这双眼睛陌生。 在诊疗椅上看到的东西是假的,或许他口罩下面的脸也不是当时他看的那样,钟珩如此安慰自己。 不过不管是真是假,这个人给他带来的冲击在短暂的时间里还是很难消弭掉,于是钟珩少见地带了个人情绪和他对话。 口罩医师低头看一眼诊断报告单,再抬头看一眼钟珩,淡淡道:“你的诊断结果出来了,刚才的治疗效果是不错的,但同时测试结果显示你的情况比上一次严重了很多。” 和青皮书说的一样,口罩医师越过钟珩看向他身后的窗户,然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用委屈你住在诊疗室了,一会儿就可以转入重症区的病房,那里比这里睡着舒服一些。” “嗯,”钟珩朝他笑了下,“我不知道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是该哭还是该笑。” 口罩医师被他噎了一下,笑笑没接话,而是继续说自己的通知,“你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然后和我到重症区去,”他撩起眼皮,“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一个小时之后再走,不过到时候就不是我带你去了,我还有事,会有其他医师来接你。” “我没东西,哪需要准备那么长时间?” “原来病房也没有吗?”口罩医师微笑着问他。 钟珩沉默。 “拿上你的刀跟我走吧。” “你到底是谁?”钟珩站在原地没动,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眼睛。 口罩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笔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转了一下,塞进胸口的口袋里,半带着揶揄地口吻问:“你这么好奇我,神使大人知道吗?” “你还真是——”钟珩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代入了那张脸,“恶心。” 第66章 “我以为你能说出来什么?”那人突然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走近了两步,和钟珩搁了只有一米远,也靠在窗边,小臂随意搭在窗台上,“在想什么?骂你自己吗?” “很像看我口罩下面的这张脸吗?”他的手指勾在了右耳后的弹力绳上,“要是真像你想的那样怎么办?”他又走近一步,顺势倾身凑到钟珩面前,挑眉,“杀了我?” 钟珩咬起牙,往一旁两步走躲开了不看他,铛啷一声拿起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诊疗室。 医师挑起的眉落下,偏头往楼下看。 ——那几个玩家已经不见了,只剩了几滩黑红的血水。 第60章 钟珩拿上被青皮书丢到床底下的耳塞, 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嫌弃地揣起来想等洗一洗再用。 离开时扫了眼床头柜上的青皮书,问:“你回不回去?” “我不……” 钟珩手上的刀转了一圈。 青皮书干脆利落:“我想回去。” “现在回。”钟珩食指敲着柜面, 余光看见那个戴口罩的医师走到病房门口。 轻轻的敲击声变得急促了些, 钟珩的心跳在某一刻突然停了一下,他抬眼看向门口那人,两根手指顺势将青皮书推远了,而后抬脚往门外走。 医师抱着手臂在门口等他,等钟珩走在前面, 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下楼。 “左转。” 钟珩闻言在拐角处左转。 口罩医师停在重症区的一间病房前面, 用手扣了扣门板, “就是这间, 我走了,”他看着钟珩进去,靠在门边, “重症区是归我管的,所以——我们下次见。” 钟珩不太想和他“下次见”, 淡淡瞥他一眼, 没应声, 自顾自走到床上躺着。 “多走一走, 人躺多了会躺出毛病的。” 医师的建议被人忽略, 没作什么反应, 笑笑就走了,连门都没锁。 这里的条件确实比治疗区好了很多, 和正常病房没什么两样。 一路走过来就能看到这里一般时候门是开着的,重症区的病人不多,开着的病房门里, 只有一半是住着病人的。 看样子这里的玩家可以随意行动,钟珩视线移动到那扇门上。 但其实很少有玩家从病房里出去。 *** 钟珩真正见到曾明是在转移到重症区的第三天。 前两天都没有什么异常,钟珩也没有离开病房,早中午餐都有人送进来,但不是那个医师,应该就是专门负责这个的护士。 但因为有了先例,虽然电视前面的玩家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钟珩还是没敢瞎吃,最后还是一顿一颗地靠温子初的糖度日。 到最后实在是无聊,而且他确实要主动去找通关的办法了,钟珩这才出了门。 在这一层转了两圈,没有医师也没有护士,所有门上挂着牌子的病房里面都有人。 其余的房间都是空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给冰冷的小房间镀上一层暖黄的色调。 温子初那边已经两天没声音了,弹幕里谈到他的人也少了。 钟珩下楼打算去找他,没想到到了一楼一转身就瞧见了曾明。 他们是在重症楼门口相遇的,钟珩看看大门,又看看曾明。 “你怎么下来了?”钟珩疑惑,难道他也转到重症区了? 曾明僵硬地将头转向他,盯着钟珩艰难地思考了片刻,然后突然抓住钟珩的胳膊。 抓他的两只手的手背青筋暴起,里面的血液在沸腾一样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凸起的青筋还在一上一下地跳动。 钟珩被他这一抓给吓到了,下意识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使劲一转,把曾明的两只手掰得反了过来。 这个动作用不上力,于是曾明被迫松开了他的小臂,他的头一歪,钟珩听见了一声沉闷的巨响,像颈椎骨被折断一样的声音。 伴随着喉咙里的低吼、断断续续的咕噜声,曾明的眼睛一点一点变红,到最后看不到一点眼白,肾上腺素和甲状腺激素浓度飙升到一定数值,曾明简直是一点就炸地被钟珩握着手腕,抬脚就要往他身上踢。 钟珩右脚后撤一步,手松开了一瞬,在他腿上的麻筋上狠狠敲了一下,然后转回去飞快抓回了曾明的手腕。 他皱着眉:“你怎么回事?” 这反应倒像是重症患者,钟珩看着他一摇头,他见的那些重症患者都比他安静。 曾明的腿只麻了几秒,跳着脚老实了几秒钟之后又抬腿朝钟珩扫过去。 “啧。”腰间的长刀刀鞘顶端被踢到,长刀由于冲力和惯性从刀鞘中飞出了一小段,曾明见到那点反射的光眼睛都亮了,之后专门挑着他的刀去踹。 刀柄顶到钟珩的上衣口袋,他口袋里就放着以防万一的几颗糖,这一下全给顶出来了。 噼里啪啦接二连三地掉在地上,曾明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一瞬,没多久就又继续死盯着钟珩的刀。 钟珩松开手,把他膝盖和手肘处的韧带敲了个遍,趁着曾明没缓过来,蹲下飞快把几颗糖捡起来。 其中有一颗摔碎了,钟珩心疼了一秒,然后干脆果决地拆开了包装,捏起其中一块含在嘴里,手指打了个磕绊,抬起来隔着透明的糖纸把剩下的碎块塞进了曾明嘴里。 不是说吃糖让人心情愉快? 钟珩抱着这样一个自己都不信这个办法会有作用的思想,死马当活马医。 不过还真的让他给医成了。 曾明平静下来那一瞬间钟珩都震惊了,低头看着手里剩的两颗糖。 这东西这么有用? 那他都快把温子初的“道具”吃完了吧? 他默了一瞬,被人叫了名字。 “钟老大!”曾明喜极而泣,跟个终于看见皇帝平安归来的太监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他哭诉:“我终于见到你了。” 钟珩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擦过鼻子的手,身体仰远了,“有事儿说事儿。” “我能出院了呜呜呜——”曾明爆哭。 之前被吓怕了,又听说连钟珩的进了重症区,曾明自己一个人在病房里就变得更乖了,药也乖乖吃,并且吃得越来越勤,说治疗也乖乖听医师的话。 除了每晚必经的身体换人和砸墙活动以外,确实没有遇到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医师或许是看他听话,来检查的次数也在逐渐减少。 曾明起初只是觉得自己每天睡着的时间更多了,等醒来的时候墙上的坑洼也更多了。 最开始他还能以为是晚上天黑没注意,后来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到最后他一天醒着的时间只有一两个小时。 更可怕的是——他在这一两个小时里的弹幕中隐约听出,在他睡觉的那段时间,他其实是活动着的。 然后就熬到了在治疗区的最后一天,曾明扒着眼皮努力不让自己睡着。 他人是没睡着,但事情的发展就更奇怪了。 这回变成了一整天都处于一个怒火烧心的状态,而且他人和晚上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然后就看着“自己”砸墙、摔东西、扯床单,能丢的东西都丢了,能碎的东西都碎了,如此反复一整天,他被通知:经过测试,情绪稳定,可以出院了。 钟珩听他讲了半天,抵在左侧的糖块被他用舌头拨到了右侧,然后舔着因为含糖时间长出来的褶皱,点头说:“一直暴怒也算情绪稳定。” 所以对于这个副本的治疗区来说,评判情绪是否稳定的标准恰恰相反,玩家本体意识挣扎越久,出现的时间越久、次数越多,就意味着情绪越不稳定。 难怪钟珩第一次出现暴怒人格的时候是在第一晚吃了药后。 也难怪他那天从诊疗室窗户看到的出院的病人那么奇怪。 那……他们出去之后怎么办呢?会遇到什么?怎么生活?难道真的能回到休息处? “你还有别的异常的感觉吗?” 曾明摇头。 这个糖的生效时间不知道会有多久,钟珩掏了带出来的另外两块糖,“这个你揣着,感觉到不对劲就吃一块。” “……半块,你看着吃吧,这个我也不知道能坚持多长时间,省着点吃就行了。” 曾明像捧解药似的捧着那两块糖,那表情激动得就差跪地下高举“圣旨”谢主隆恩了。 钟珩拇指和食指互相搓着,不记得温子初的糖究竟还剩几块,反正不多了,这下估计要一天一块了。 还是要早点找到温子初,尽管人家同意了,一声不吭吃光了一粒不剩实在是没礼貌。钟珩如此思忖着,却又想起一个现实问题。 ——曾明现在虽然是清醒了,但按规则,他现在要出院。 钟珩单手扶着门,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出院的门,脸靠玻璃门很近,呼出的热气在门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哈气。 “走,我跟你一起。”钟珩办事不拖泥带水,想了就做,转身薅着曾明的袖口把人拽过来,开门、推人一气呵成。 第67章 而后利索地侧身出来,甩上门,飞快往对面跑。 外面的空气似乎对曾明的影响更大,刚走了三分之二,他就开始甩头,反应有些不对劲。 钟珩带着他停在一处。 这里的布局像一个圈一样,门对面并不是空地,跑出来就算离开了,而是单独拔地而起的好几栋围起来的楼。 ……他们现在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曾明此时意识虽然还在,身体的控制权也还在,但显然快坚持不住了,钟珩拽着的那只胳膊软趴趴的,像要即将化掉一样。 钟珩抬头往天上看,思考着要不要把他再送回去。 刚要行动,这两人一人一个胳膊被拽了个趔趄,还没看清,就被人拽到了靠着墙根的地方。 他们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偶遇”了温子初。 到了阴凉处,曾明的身体确实好多了,骨头也在慢慢恢复,不再瘫软在钟珩手上。 温子初托着下巴打量他们两个,“我就两天没看弹幕,你们怎么搞成这样?” “不是我,是他。”钟珩有条不紊地撇清关系。 下一刻又略显局促,“你那糖……” “不重要,吃光了就吃光了。”温子初回。 青皮书趴着诊疗室的窗户往下看,伸了个懒腰,“任务完成!休息!” 话音刚落,他身后就拢过来一道黑影。 第61章 温子初带着两个人靠着墙角回到楼里面, 蹭了蹭鼻尖,“这外面空气不好,不适合人待, ”他上下打量曾明几下, 看人大概没什么事,继续说:“尤其是你这种的,本来对身体控制权就不高,被影响之后更容易烂掉,哦, 我说的是物理层面的烂。” 这栋楼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没来过, 曾明吓得不敢动, 钟珩还转转脖子四处看看。 这里安静得出奇, 似乎一整栋楼现在就他们三个人,不管是诡怪还是玩家都没有。 温子初眼睛连眨都不眨,在白炽灯地下站了一会儿说:“没人, 诡怪我都杀没了。” 钟珩默了瞬,用古怪的眼神看他。 “你那糖到底是什么?对控制身体有用?” “算是道具吧。”温子初思考了片刻说。 说完, 他伸手抓了把曾明的胳膊, 挺结实的, 看起来还能经得住一段折腾。 “走, 回重症区。” 钟珩没说话, 身体却很诚实地准备抬脚走了。 只有曾明还有些犹豫, 问:“我也去吗?” 他毕竟是治疗区的人,到了重症区还不知道碰到医师怎么解释, 要是再单拎着把他自己扔出来,他不确定还能不能活下来。 温子初倒是无所谓地拍拍手,道:“怕什么?你一没病案, 二是出了院的人,那就不归这里管了,”温子初朝他抛了个眼神,“你能在这儿横着走。” “啊——啊?啊!”曾明的表情从担心变成狐疑再变成难以置信,最后变成惊喜。 他能在副本里横着走了? 这是什么天大的馅饼掉他身上了? 温子初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就是没办法通关了而已。” 曾明还没从惊喜中缓过来,就被砸了这么大个噩耗,一时间愣在原地,再次抬脚走路的时候都顺拐了。 另一边传来一声很轻的笑,他哀怨地看过去,刚好钟珩嘴角的弧度变小,慢慢扯平。 “钟老大,你也笑我。” “我没有。”钟珩毫不迟疑地否认。 那倒霉蛋蔫蔫地挪到温子初身边,整个脸耷下去,“温老大,救救。” *** “看够没?人都进去了。” “啊!我——” 青皮书的嘴被人捂上,“别说脏话。” 他推开身后人的手,“你吓我一跳。” 那人垂眸往他脚下一瞥,嗤笑道:“那你这弹跳力也够差的。” “黎夜!你不说话会死吗?”青皮书挥着拳头,嘴上放狠话,“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嘴巴缝上。” 黎夜皱起眉,“别叫我这个名字。” “怎么?你不喜欢?这不是主神给你起的?”青皮书的语气上带了些揶揄,到后面直接变成了光明正大的阴阳怪气,“哎呦,我记得第一天的时候某人还说这个名字天好地好,这会儿是干了什么事儿啊,还是见着谁了?” 青皮书下巴和嘴巴乱飞,呦呦呦的语气助词层出不穷。 “我看你这张嘴巴要先缝上才对,”黎夜往后靠在诊疗椅上,“这么会说话,最好留着到主神面前说去。” “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怀的是什么心思?” 诊疗椅被缓慢移动在地上弄出的摩擦声滋滋进了两个人的耳朵,这似乎是第一次在副本里两个诡怪吵起来。 虽然不是多激烈,但互相戳着对方的痛处扎,疼还是挺疼的。 两相挣扎到了最后,青皮书缓了口气,朝门外走,路过黎夜的时候在他嘴唇上用拇指抹了一下,然后哼笑一声大步离开。 “你去哪儿?”黎夜回头问。 “小爷回去睡!觉!”青皮书手扶着门框,朝他甩了个头,“你想去重症区就去,还找什么理由,我的活干完了我是不会再动了的。” 黎夜没再说话。一直等到远处的钟声响起,天色渐暗,黎夜才从椅背上起来,瞧了眼被他靠偏了的诊疗椅,慢步往重症区走。 他来得正是时候,此时的重症区要乱成一锅粥了。 起因是曾明那个胆小鬼满重症区乱窜。 原本他是打算借住在钟珩病房里的,恰好温子初把自己原来的病房堆成诡怪山了,也没地方去,于是两个人都赖在了钟珩那里。 他的房间虽说设备挺齐全,但床就那一个,温子初表示自己睡不睡都行,曾明借机也表示自己可以睡地板。 但就在他觑着温子初抿嘴偷笑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地躺在地上偶然一转头的时候——刚好和床底下的无头身子搞了个面对横截面。 钟珩正合计着同温子初互通一下通关心得,就听脚下“嗷”的一嗓子,一个人影倏地从地上窜起来,仓皇撞到了病床上,钟珩随着病床一抖,两手捏着糖纸一使劲,往两边一抻,中间的糖跟着转了两圈,然后蹦到了地上。 “……”钟珩看着光荣就义的糖,再看看……看不见了的曾明,最后看向一旁看戏的温子初。 钟珩想低头看看床底下什么东西,要不是曾明他都没想过往床底下看。 但动到一半被温子初制止了,他微笑着摇头,“别看,影响食欲。” “你早就看到了?” 温子初又摇头,“不是,是我塞的。” “……”钟珩彻底无语了。 “顺手。”温子初解释道。 因为该找的人都找到了,所以钟珩这段时间都没有再带耳塞,也没有再听弹幕。 看着温子初慢条斯理地把耳塞取下来擦干净了,拿手帕包起来板板正正地放进口袋里,然后啧了一声,“这衣服还不如你第一天来的时候穿的那件病号服呢,也不知道这主神手头什么时候这么紧了?” 钟珩是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人,见他这会儿还有心情开玩笑,也不急着问问题了,而是岔了个话题,“曾明上哪去了?” 他这个角度门刚好被突出来的洗手间的墙挡住,看不到外面,而温子初正坐在他斜对面与门在同一条直线上的椅子上。 他一歪头,看见外面两个人,撇起嘴,“不知道,玩儿呢吧?” 钟珩对他话的准确性现在是没有一丁点信任了,刚要起身自己去看,结果就听见曾明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你是谁?别看我!别追我!救命啊!!!” 这声音真是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引得钟珩不得不下来看一看,温子初却还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看着钟珩下床,往外面走,悠闲地喝了口茶,这才叹着气吐出一句话:“谁追他了?” 钟珩出来的时候曾明没看见,却碰到了那个自从在重症区分开以后第一次见的“重症区专管医师”。 “好久不见呐,觉得身体怎么样?”医师先跟他打招呼。 “也没有好久吧?而且我的身体情况医生不是应该更了解?”钟珩语气不善,甚至连里面喝茶看戏的温子初都听出来了,有些刻意地打了个冷战。 钟珩知道曾明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了。 ——口罩医师今天没戴口罩。 那下面就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曾明这几声嚎叫把这一层的玩家都叫起来了,纷纷既怕又好奇地探头往外面看,再看到两个钟珩之后,也纷纷哀嚎起来。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从最开始的出现了两个钟珩,变成了有个诡怪医师和钟珩长得一模一样,又变成了钟珩变成了诡怪,最后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这场戏发酵得有点大了,温子初刚打算出来,钟珩就被那医师拉走了,给他留了个烂摊子。曾明带着一众玩家散布谣言,都把藏着的一些诡怪吸引来了。 第68章 “这就不太好玩了。”温子初转身先从抽屉里摸了颗糖含起来,出门便遇到了满脸困惑的黎夜。 “你来得挺是时候,”温子初做了个请的动作,“你专业对口,你来吧。” 黎夜的脸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也没用温子初多说,自顾自把袖子往上一撸,“都杀了?” “玩家别杀。” 黎夜看了他一会儿,“看情况吧。”转身就奔进人堆里,薅出里面的诡怪掐着脖子丢到墙上,诡怪弹了一下掉在地上。 温子初边看边摇头,评价道:“太暴力了。” 完全忘了自己这些天是怎么杀诡怪的了。 另一边钟珩被拉出了两步,就觉得自己不在重症区了,刚才那些3d立体环绕的巨大嚎叫声瞬间湮灭。 他像到了另一个空间里,而旁边的医师也不见了。 黑暗中前方突然亮起一处,橙黄色的光,昏暗中带着些许温暖。 钟珩的前方是一块一块的石板路,它们之间没有东西作为连接,就那么虚虚地浮在半空中,脚下是黑漆漆的深渊。钟珩迈出一步,脚侧的小石子被不小心踢下去,半天都没有回声。 他走了几步之后抬头,那摆着烛台的桌案后面坐着一个人,是戴面具的主神。 带他来的医师站在主神身侧。 钟珩又往前几步。这回看见了桌案上摆着的东西,除了几个烛台以外,是两列木雕的小人。 等到了近前,就能看清这两列小人是呈弧线摆着的,那弧的内侧朝向主神。 “你找我?” 主神用手背撑着下巴,胳膊支在桌案上,微斜着身从下往上看他,肯定的意思很明显。接着他就着这个姿势抬了下下巴。 钟珩垂眸看向木雕小人,这两列每列都长得一个样,虽然这木雕不够清晰传神,但钟珩也不是傻的,只两眼就有了猜测。 主神微笑着看他,空出来的手向侧旁一伸,站着的医师往前倾身,变成了主神手里的一个小木雕。 第62章 “挺像的吧?” 他的手搁在木质的桌案上, 拇指和食指分开,轮流敲着木桌往侧边挪,挪到木雕的最左侧, 手腕抵着桌案, 食指在对着两排木雕划了个弧,然后一个一个点着数过去,“要多少有多少。” “你就是找我来看这些的?”钟珩问。 “怎么?还不够吗?”主神抬起头反问。 他收回手,身体向后靠去,两手交叠放在腿上, 以一种十分优雅的姿势面对钟珩。 “如果只是这个, 那我就先回去了。”钟珩转身就要走。 “你知道从哪儿出去吗?” 主神没有动作, 但下一秒就飘过一缕烟似的到了钟珩身后, 他歪头看看钟珩,戴着面具的脸凑到他眼前,“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特别帅啊?飒、果断, 高岭之花,实际离开了人家的视线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他抬手捏住了钟珩耳侧的一绺头发, “啧啧啧,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多可怜, 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难道就不自卑吗?” 钟珩唇角勾起一个礼貌的笑容, “谢谢关心, ”他轻轻按住鬓角,抢回主神手里的头发, “暂时还没有这个困扰。” 他隔着面具探索主神的眼神,对视良久,钟珩开口问:“你这么问我, 是有想要却没得到的东西吗?还是……主神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自卑?” 他的这声“主神”里夹了不少强调和讽刺进去,让与他对峙的人都听得一愣,不过钟珩没给人反击的机会,直接帮他解释到:“哦,对,你是主神么,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得听你的,怎么可能自卑呢?你说对吧?” 主神没赞同,主神被气笑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怎么尖酸刻薄的话从钟珩口中说出来,突然生出点兴味来,“伶牙俐齿,”他抬起一侧的胳膊,摊开的手掌在空中勾了两根手指,评价道:“不容易,我的宝贝给你参观完了,多留你也没意思,”,他歪头邀请,“我们下次见。” 话音一落,他的身体就化成丝丝缕缕的黑雾弥漫进了空气中。 钟珩拨了拨眼前的黑雾,回头看,那桌案还在原地,但上面的木雕已经碎了几个,接着整个桌案塌掉,小人被埋进了木板下。 他回到重症区的时候,只见满地横陈的尸体,大多是猩红的眼睛,皱巴松弛的皮,没有血的横截面。 都是诡怪。 钟珩皱着眉毛,本就不怎么愉快的心情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捏着鼻子跨过一个又一个残肢,钟珩余光瞄到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 他先往四周看了眼,接着上前用手指勾起那人的衣服,端详了一阵他的皮肤——是个玩家。 钟珩往下扒了一下他的裤子口袋,里面有一个耳塞,一块六边形类似于徽章的东西,还有一块熟悉的糖。 “钟珩!”温子初叫他。 他神色恍惚着抬起头,温子初正绕着尸体边边往他这边走。 边走边喊道:“快跟我出去,这里要塌了!” 钟珩下意识又往那个玩家的身上看了眼,而后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黎夜呢?” “黎夜!”他喊了声,然后又问:“他已经出去了吗?” “不知道,我没见过他。”温子初答。 接着是轰隆一声,地面开始震动,温子初上前抓住他的小臂,“快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就要出去。” “为什么?副本……” 温子初抓着钟珩就跑,顾不上回答他新的问题,“别管他了,他死不了,”他把钟珩带到窗边,“下面有人接你。” 然后没等钟珩发出一个字,就把人推了下去。 瞬间的失重和在耳边飞速而过的风让钟珩闭了嘴,那由于速度过快,风声大得他甚至有一阵觉得自己可能到地下就聋了。 楼层不低,但到地面也不过是几秒的过程,钟珩只来得及想这么一个与突发事情毫无关系的问题,就砸进了一个软绵绵的河里,比棉花和海面还软,水床似的,砸进去之后身体四周全部被裹起来,十分有安全感。 钟珩从“水床”上下来,那东西突然变小,头顶蹦出来两只亮亮的眼睛,触手伸到身体里掏掏掏,掏出一把短刀,举起来递到钟珩面前。 钟珩看看他,再看看刀,这刀…… 怎么也变小了? 不过看样子还是他之前那把,钟珩拿上刀,弯腰抱起小团子。 就在他弯腰的时候,身后一个人突然朝他扑过来。 “钟老大救我!”曾明作势要扑到他后背上。 钟珩被扑了个趔趄,没保持好平衡,眼看着就要往前倒去,他都准备好用刀做一下缓冲了,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在他落地之前,跪着扶住了他。 “黎夜?” 怀里的小糯米团子“ah?”了一声。 钟珩自动略过了要死要活的曾明,两手把小团子举起来,“黎夜?” 小糯米团子又“ah?”了一声。 “你这是……本体?” 小团子点头又摇头,最后咳了一下,出了声:“不算,是一部分,不是分身。” “卧槽!”曾明停在半步开外不过来了。 钟珩抹了把他的头,抬眼往楼上看去,这栋楼晃晃悠悠半天,却始终没有要塌的迹象,钟珩松了一阵的眉再次拧起来,“温子初没下来?” 黎夜伸出毛绒绒的触手按在他的眉心,一点一点抹平了才说:“没有。” 或许是当人的时间太长了,黎夜还不适应当个小团子,缩在钟珩怀里的时候不是用触手缠着他的胳膊,而是像人拥抱一样伸出两根触手绕到钟珩背后抱着他。 “这楼会塌吗?”钟珩又问了一遍,他实在是不敢相信温子初的鬼话了,两秒后补充威胁道:“说实话,不然现在把你放下来,”后来可能觉得这个惩罚不够严重,钟珩换了个说辞,“并且一周之内不允许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 黎夜身上的绒毛耷拉下去,乖巧回答:“会,但不会那么快。” “里面发生什么了?你在哪儿?温子初为什么没出来?他跟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还有上面的玩家是怎么死的?” 他并不把“一个一个问”放在心上,黎夜迫于威胁也只好暂时将好队友温子初给出卖了。 “主神下了任务,要提早结束副本,治疗区的玩家被赶到重症区,很多控制不了自己的玩家和重症区的玩家打起来了,不可避免会有伤亡。 “温子初在上面找人,他跟这件事没关系,但是……主神下任务他应该是知道的,有可能,只是有可能,是以为他副本才要提前结束的。 “我在……我不知道我在哪儿。” 黎夜的团子脸皱起来,某两处绒毛的密度特别大,钟珩呼噜他一下,若有所思,最后挑了个回答补充问:“你不知道你在哪儿?那你怎么出来的?不是说我叫你就到?” “什……”黎夜话还没说玩,就被曾明打断。 第69章 曾明张大了嘴巴盯着一处,呆愣着背过手拍拍钟珩的肩,“钟老大,”钟珩闻声回头,“你看那儿。” 钟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天边像银河倾斜而下,数不尽的“星星”向远处的地面砸落,钟珩尚未判断出那是什么,不远处有人听见了曾明叫他的名字,眼睛一亮,纷纷跑过来。 “你就是钟珩吗?” 钟珩茫然点头。 这帮人带着喘,视线落在钟珩手里握着的刀上,往身后指,“求求你,帮帮忙。” 那是一个医师摸样的人,带着口罩,拎着长刀,刀尖在地上划过,拉出了长长一条血印。 这群人加上曾明都躲到了钟珩身后,然后看着对面闲庭信步走过来的医师摘掉了口罩。 “不!” 钟珩听见了自己身后脖子嘎嘣嘎嘣的声音,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到他们是个什么表情。 脖子艰难地转动,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这俩长得可一样啊!杀完医师不会转头杀我们吧? 感受到了和之前不一样的情绪,小团子形态的黎夜探出脑袋朝后面“哈”了一下,几个人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 钟珩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对面的人朝他越走越近,最后是曾明到他身边,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臂。 钟珩偏头朝他点了一下,把黎夜放到他怀里,嘱咐道:“别放地下,脏。” 正在挣扎打算跳下去的黎夜停止了动作。 曾明和通身雪白的黎夜面面相觑。 钟珩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手握在刀柄上,打算等对方先动作。 但对方在不远处停下了,一时间两相对峙,谁都没有动。 最后打破平静的是一声婴儿啼叫,钟珩眯起眼,那人背在身后的手上,抓的赫然是一个不足成人半个手臂长的小孩儿。 钟珩猝然转头,“哪儿来的孩子?” 后面的人缩了缩脖子,“就,就前两天有个孕妇在副本里生的。” “孕妇呢?” “大出血走了。” 钟珩转头没有再问了。 几秒过后,两把刀碰撞的声音乍然在空中漫开。 冷兵器交叉摩擦出的尖锐声音传得老远,钟珩没和他纠缠,直直地往他左手上砍,意在先把孩子抢回来再说。 短刀划过对面人的皮肤,另一个自己垂眸看过来,钟珩的动作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更狠地戳向他的手臂。 但还是只留下了一个划痕,没有血,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木屑。 对方举起小孩儿,手指蓦地收紧! “哇——” 钟珩握刀的手紧了紧,跳窗时被擦出的细小伤口撕裂,血液流到刀刃上,再次挥向对方时,一直静默的黎夜终于出声了。 “走近一点。” 第63章 曾明半带着疑惑往钟珩那边挪了几步, 一直挪到了打架的两人和这边观众的中线上。 钟珩用了个助跑,没再像之前那样狠绝缓慢地砍向对方,而是飞速用刀刃擦过那人的皮肤表面, 血沾在了那人的胳膊上。 高速的摩擦, 皮肤和金属之间碰出了一丝火苗,被划到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炭化的印子。 钟珩没犹豫,回手又来了一刀,这次比上一次的速度还要快,那人的胳膊一下就烧着了。 火星蔓延地很快, 甚至快得出乎钟珩的意料, 这个时候也没空去思考科不科学的问题了, 医师用另一只手去捂冒火的胳膊, 小孩被无情丢开。 钟珩没多想,丢了手里的刀,快步跑过去, 身体前仰,可算在那孩子落地之前接住了。 可再一回头时, 那把刀已经落到了医师手里。 他整个人烧着, 短刀被跟着烧热, 他一手一把刀, 抬起一并看了一眼, 然后将两把刀攥进了同一只手里, 火光猛地亮了一瞬,钟珩没看清, 下一刻对方手里便只剩一把长刀了。 那刀周围也烧着火,火势见大,只能看见一个细长的火团朝他走过来, 钟珩只来得及退后两步,把孩子往后面的玩家身上丢。 只这一个分神,等钟珩目光回到对方身上的时候,只见一个亮点朝他飞来,那把长刀裹挟着热浪朝着他的胸口直直而来! 滚热的温度到了近前突然停下,火苗嘭然炸开,烧了一整片地方,钟珩在火光中看见一个白花花的小东西,大脑一片空白,想都没想,伸出双手就要接住那团火苗。 曾明在那边大喊着“不要!” 但很快,在火团落到钟珩手上之前自己就熄灭了,黎夜周身一圈被烧得焦黑的绒毛呼啦啦地掉。 “啪嗒——” 一滴水砸在了黎夜软乎乎的身体上。 小东西愣了一下,抖抖身子,忽悠飞快重新长了一圈雪白的绒毛,然后抬头看向钟珩,两根触手拎起来,有些无措,“你怎么了?你看,我没脏。”他说着还扭了扭身体。 钟珩不动声色地吸了下鼻子,掩饰地按住他的脸,叫他不要看自己。 随后他走到医师身前,那人跪坐着,整个身体焦黑,只有脸依旧是白的,好看的,甚至搭配有些诡异的。 钟珩俯视着他,“没有心的人,妄图拥有人的情感。就连情绪都是别人赋予且不可变的,”钟珩垂手掐住他的下巴,打量了一遍这个和自己一样的脸,“要这张脸有什么用?我都说了,很丑。”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注意到,怀里的小团子不经意间抖了两抖。 - 与此同时,重症区的阁楼里,黎夜胸口突然多出了一个大口子,不停往外流着黑色的血液,温度也在不断生升高,不时往外冒出一片火苗来。 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主神,桌子上摆着一个挂着小钟样铃铛的台子,主神没再戴着那个纯黑的全遮的面具,换了个只遮住上班张脸的银质面具,在火光下隐隐泛着光泽。 他总是松弛的,不管是之前被钟珩猜中了心思,还是此刻看着自己的神使被钉在柱子上一遍一遍割着皮肉。 主神在黎夜的胸口第三次冒出火光时勾了勾唇,手指慢悠悠地探出袖子,那骨节分明的手拨在了铃铛上。 “铛——”的一声,重症区的楼再次晃了起来,远处的钟声浑厚地与它对唱。 黑血铺满了整个阁楼,被堵在门口出不去,慢慢涨高,快能触碰到主神的鞋尖。 主神双腿交叠,斜着身子靠着横放的椅背,脚尖在地上点了两下,随后结结实实地踩了上去。 他走到黎夜面前,逼着对方睁开眼,问:“我的神使,我早说了,你是诡怪。” 主神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他空洞的胸口,“这就是证据,他救不了你,他只能害你。” 黎夜朝他笑:“你胡说八道。” “啧,”主神的手指按在他的伤口处,瞥向了一遍没人拿着却还在不停往黎夜胳膊上刮的尖刀,“怪我平时太纵容你,才养出了个你这样的白眼狼。” 他修长的手指伸进了黎夜胸口的洞中,狠狠地勾着肉蜷了起来。 然后他说:“你知道的,我只有你这一个神使。我相信你,我爱你,你是我的信徒,而我是你唯一的神。” 血液汩汩流出,沿着主神冷白纤细的胳膊一直滴落到地上。 “神明不会爱他的信徒,”黎夜用极轻的声音说。 接着他又轻哼了一声,“而且你算什么神明?” 主神并不生气,用染了血的手背一点一点触碰他的脸,伸出另一只手去拿一旁正在工作着的刀,“你不愿意信也没关系,很快你就能看见我到底有多少信徒。” 刀尖划过已经坑坑洼洼的皮肤,最后停在了神使的心口处,“自欺欺人不是好习惯,你这里……”主神慵懒的声音顿了片刻,刀尖点在那处,下一刻狠插进去,“空了一半。” 刀拔出来的时候还勾着几丝血肉,左胸腔里空着一半,另外一半和血液一样的颜色,缓慢而沉重地跳跃着,没有受到失血过多和刀刃擦过的影响。 重症区的楼再次晃动,这次的晃动并不在主神的计划之内,他手里握着沾满血的尖刀,薄唇抿起,扭头看向外面。 天边的银河倾斜而下,越来越近,整个副本几乎都被笼罩着,陷入了一场美到窒息的星光秀中。 钟珩动动手指,刚才太过紧张,手握得太紧了,又承受着碰撞的冲击力,手心被刀柄的花纹磨红,手腕也因为刚才接小孩和黎夜崴了一下,哪根筋像是被卡住一样,只要一动就痛,卡得跟掰过去就折了似的。 钟珩单手抱着黎夜,另一只手试探着弯了一下,“嘎嘣”一声,掰开了。 痛只是在一瞬间的,小团子看他嘴唇抿了一瞬又松开,眉毛也跟着舒展,走到人群边上,问:“孩子还好吗?” 抱孩子那个玩家摇头,“不太好,”她摸摸孩子的额头,“应该在发高烧。” 钟珩吸了口气,这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知道了,”本来打算这就完了,钟珩斟酌片刻,又道:“等回休息处买些药,这里的药比外面的药效好得多。” 第70章 对方点点头,钟珩没再同他们讲话,直直地朝他们身后走去。 这些人因为刚受了他的帮忙,有些对刚才胡乱猜测的不好意思,羞愧地上前讷讷问道:“钟老大你上哪儿去?那边说是要塌了。” “我进去看看。”钟珩对他们的突如其来的示好还颇为不适应,屏住呼之欲出的欣喜,淡淡道了谢。 这些人的提醒自然不能拦住钟珩的脚步,其中曾明也跟着叫了两句,见叫不住,左右看看,往前跑两步又往后退两步,最后心一横追了上去。 曾明跟到钟珩身侧,“钟老大,温老大都说了这里快要塌了,很危险的,你进去干嘛?” “他什么时候说这里快要塌了?” “半,半个小时之前?” “嗯,”钟珩抬头看向那个快要倒了实则完好无损的楼,“去看看温子初是怎么撒谎唬人的,”钟珩分了他个眼神,低头轻揉了团子一把,“顺便找人。” 曾明好像从这话里听出什么门道了,默默在心里给温老大点了一排蜡烛。 楼道里和钟珩出来之前没什么两样,还是同一片狼藉,满地的分不清谁是谁的头和身体,一滩、一坨,形态迥异,可以单独开一个猎奇博物馆。 两人穿过这几层不好下脚的楼道,回到了钟珩住的病房那层,但温子初已经不在那儿了。 钟珩显然也猜到这家伙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他上来兴师问罪,脸上也没有失望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挨个病房看过去。 无一活人。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响,像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或是有人用锤子砸向地面。 钟珩向前的脚步一顿,回身奔向最近的楼梯,三步并作一步往楼上跑。 刚才的声音大概是在钟珩头顶的正上方,也就是在出了楼梯右手侧第三间病房的位置。 其实也不用细看,因为这一层只有那一间门是锁着的。 钟珩手拿着刀,乍一下停住脚步,跟在后面的曾明差点儿撞到他身上,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又被塞进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 被迫抱着神使的曾明再次和黎夜面面相觑。 钟珩提刀的气势很足,活像捉奸,一大一小两个东西一起团在后面瑟瑟发抖,衷心祝愿温子初长命百岁。 门锁不太结实,只用了一下就被劈开,钟珩推开门,就见温子初在里面撅着屁股拿了个小锤子砸地板。 钟珩:“……” 温子初回头:“……” 曾明和黎夜偷偷探头:“……” 八目相对。 温子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条件反射地把小锤子往自己身后藏了藏,顺脚踩住了已经被他撬起来的那块地板。 钟珩微笑着问:“干什么呢?” “施工。”温子初答。 “说人话。” “找东西。” “这楼怎么还没塌?” 温子初心虚地望天,曾明抱着小团子悄悄摸摸做贼似的踮脚呲牙往后溜。 “回来。”钟珩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接着朝温子初一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温子初没啥说的了! “可能,它还不困。” 钟珩笑了,温子初觉得自己完了。 就在此时,他脚底下踩着的那片地板翘了起来,一个小东西抵抗着他的力量,从下面爬出来。 第64章 几个人的对峙被打断, 钟珩垂眸看过去,温子初也跟着低头,随后挪开脚。 一个晶莹剔透的小东西从地下钻出来, 被几道目光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小东西没头, 腿也不知道从哪儿长出来的,活像个会走路的琥珀,偷感十足地往相反的方向走。 温子初眼疾手快地抓住它,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还把扣子扣上了。 钟珩眨了下眼, “你就是在找这个东西?” “啊, 它就是顺便, 便利店老头要的东西, ”温子初放下小锤子跟他们出门,“我记得这里应该还有几个玩家,我看看能不能给他们带出来, 也不知道还活着没。” 真要说起来,其实钟珩和便利店的老头不算熟, 记忆最深的还是小团子被拖鞋打出去那一段, 于是钟珩也没有细问, 沉默地跟着温子初去找人。 楼下几层钟珩上来的时候已经顺手看过了, 并没有人, 这也节省了不少时间, 一行三人两怪径直奔向顶楼。 楼体再次晃动了一下,这次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样, 几个人扶墙保持平衡的时候能够明显感觉到地面往下沉了一段距离。 “轰”的一声,几个人听见外面哗啦的墙体破裂的声音,重症区楼栋的底层被挤压碎裂, 往四周倒成了一股烟。 温子初脚步张大,变得更快,钟珩抱着小团子紧跟在后面,曾明一路呼哧带喘,跟着有些费力,被落下了半层楼。 他扶着楼梯扶手弯腰喘了一会儿,一低头从楼梯缝隙中看见下面追上来的那股墙灰聚成的烟。 眼皮一跳,曾明往上看去,温子初和钟珩两人已经到了顶楼,他再往下看,烟气往上蔓延,不多时,地面再次下降。 曾明撒腿就跑。 “不好了!下面,下面——”他跑得太快,此时不停倒着气,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另两人站在一间房门前,曾明放缓了脚步往他们那边走,深吸了两口气,刚打算继续说,看清了房间里面的情形,猛地闭了嘴。 那不是? 曾明看向钟珩手里的白色的小团子。 身穿长风衣的黎夜,半张脸遮在立领下,修长匀称的小腿被绑在长靴里,手上裹着贴合性十分不错的黑色手套,不会显得臃肿,举手投足间都有种带着贵族气质的优雅。 如果他现在不是拿着带了倒刺的骨鞭往对面的人身上抽就更像了。 钟珩怀里的小团子一直在不停地抖,控制不住似的缩起身子,变得越来越小,身体也晃动地越发厉害,甚至有要滚下去的趋势。 他能感受到钟珩在生气,很生气,但手上的力道控制得很好,抓着他触手的手并没有用力,只虚虚地握着,足够他抓住自己不让自己掉下去,也一根毛都没有扯痛。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那边的人,“黎夜”回过头,巡视了几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钟珩身上。 这表情和在小木屋那一天很像,那是独属于神使大人的诡谲和自傲。 但又不太一样,尤其是看钟珩的眼神。 曾明在这两人之间看了又看,凭他猜到的来钟老大和神使的关系…… 他不知道到底是要劝钟老大手下留情好,还是大义灭亲好。 就在他还纠结的时候,温子初却先开口了,“不是说了别杀玩家?” “黎夜”捞起骨鞭,将沾了血的鞭子卷起,微笑着说:“我不也说了看情况?” 温子初皱起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朝钟珩那边扫了一眼。 钟珩没有动,目光还是一错不错地钉在对面的人身上,薄唇轻轻抿着,没有要开口,也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你……”温子初夹在两人中间,只好自己动手,手伸进一侧口袋里摸出了一小包东西,薄薄的纸皮,握在手里捏碎了,露出里面的粉末状固体。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他对温子初的威胁无动于衷,头微微向身后几人一偏,“他们的意义就在这儿了,他们就是做这个的。” 他的话说得晦涩,温子初却听懂了,于是没再犹豫,扬起手就要将东西洒向他。 而钟珩在此刻作了反应,飞快按住他的手,在温子初犹疑的眼神里勾了勾唇,说:“我来,这个给你。” 他把小团子给了温子初,捂住小团子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说:“乖,别看。” 然后一手捏着破了纸包的粉末,一手拎着长刀,将粉末抹在了刀上。钟珩用刀刃对的手心,抹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蹭了些血上去。 钟珩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除了刚见到房间里的景象那刻,之后所有的时间面部都是松弛的,似乎好久之前就计划好了这一幕。 钟珩慢步走到黎夜面前,对方手紧攥着骨鞭,看着钟珩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站在原地,隐约冒出点儿紧张。 “神使大人不躲,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钟珩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长刀穿过神使的左侧胸膛,粉末在接触到伤口处冒出的黑烟的那一刻变成点点金沙,从神使心口的洞处泻下。 被绑起来的几个玩家已经悄无声息地咽了气,鲜血流到钟珩脚边。 “你知道你最错的地方是在哪儿吗?” 神使摇头,举起骨鞭,风中残烛一样站都站不太稳地往后甩了一鞭。 这一鞭用了十成十的力,裹挟着房间里潮湿黏腻的血腥味的风,狠厉地鞭打在后面玩家的尸体上。 一时间,皮开肉绽,伤口比之前的都要深,血直接迸出来,溅在神使脸上。 神使倒地,钟珩头一回没管蹭到自己身上的血,蹲到他身边,掐起他的脸,和掐那位医师一样。 第71章 “你——”钟珩深吸了一口气,“千不该万不该用这张脸做这样的事……” 钟珩说到最后有些无力,那口气断断续续颤抖着呼出去,他把刀拔出来,“你该庆幸生了这么一张脸,如果是另一个,我一定会把你的脸刮花,刮到没有一丝好的皮肤。” … 小团子一路上都没说话,钟珩一下一下摸着他,低头问:“被吓到了?” 小团子摇头,温子初脚步微顿,翻了这俩疑似秀恩爱的人一个白眼,“这边走。” 而真正被吓到的曾明隐身了似的,在没有人关注的地方默默震撼:原来这才是钟老大吗?钟杀神的名号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已经是顶楼了,但在另一侧还有一个小楼梯,从那里上去是一个狭窄的短小的楼道,尽头就是这栋楼的阁楼。 从他们找到温子初到上到阁楼,这栋楼的地面已经下降了好几次,初步判断底下五层楼应该都已经没了。 还剩三层楼,他们要在这里也塌掉之前找到黎夜。 而这间阁楼就是最有可能的地方,钟珩的手握上把手。 阁楼里黎夜的眼睛睁开,虚弱地往门口一瞥,有气无力地道:“看,他来找我了。” 主神碰碰他的脸,“你开心就好,”他哈哈大笑,“反正我就要成功了。” 他收回手正色起来,“你们早晚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神明。” 一团烟往地下一砸,主神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年久失修的门被嘭地踹开,剩下一点没跑掉的烟落进了钟珩眼里。 他眼神变换一瞬,就没再管太多,抬手横刀劈向了绑着黎夜的铁链。 “这东西是无边海的树根做的,结实得很。”黎夜脸色惨白,和前面看到的木偶变成的黎夜气色差得远。 钟珩登时心里更不是滋味,甚至有些后悔刚才下手轻了。 黎夜光看表情就读懂了他的心,轻笑一下,“他是个木偶,你就算把他大卸八块了又怎么样?” 钟珩没好气地瞪他,接着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温子初。 温子初耸肩,“别看我,我也没办法。” 钟珩再次提刀砍向链子,“刀劈不动树根?” “这树是铁树吗?”曾明站在两人身后,视线被挡住了,只能看见黎夜被迫伸直了的半条胳膊,他凑近了打量黎夜手腕上的链子,问。 “可以算是。”黎夜答道。 巨大的反作用力将钟珩的胳膊震得发麻,他停下来一会儿,不悦地抬眼看向黎夜,“还笑得出来?” 他舍不得去掐黎夜的带着伤的本体,掐了掐怀里的小团子以示警告。 阁楼燃着的蜡烛在主神离开的那刻就熄灭了,整个屋子都靠那个极小的方块窗子和外面倾斜的星河照亮,钟珩移开一步,被身体遮挡住的光线打在黎夜身上,肩膀上的几处钉子反光,这才叫钟珩发现。 “这是什么?”刚才那点埋怨夹着心疼此刻只剩了心疼,钟珩手指虚扶在上,“能拔吗?” 黎夜毫不犹豫,“能拔。” 钟珩刚要动手,黎夜又说:“但是……”钟珩抬眸,“脏。” 钟珩顿时呼吸一滞,没吭声,默默垂眸,手指一勾,咬牙将钉子拔了出来。 一侧的温子初无奈,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吃了过期狗粮的表情,任劳任怨去旁边想办法开链子去了。 “铛啷——” 钉子掉在地上。 曾明左右看看之后发现自己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只好不太好意思地凑近露出一副“我很担心,担心也算干活了”的表情端详黎夜。 黎夜作为神使对所有人的关注都很敏感,早就发现了曾明小心翼翼的眼神,还有一股心虚的气息,但是没管他,在钟珩拔另一根钉子的时候弯弯手指,食指点在了小团子头顶上。 温子初这时转圈回来了,视线看过来,眸光一闪,“等下!” 第65章 钟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到, 手上的动作一抖,钉子倏地被拔出来,黎夜倒吸了口凉气, 朝温子初抬起手, 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如果我活不长,肯定是因为有你。” 怀里的小团子被温子初抱过去了,钟珩俯身仔细看看钉子下面的伤口,面带愁容地说:“这里也没有伤药。” 曾明闻言摸摸兜,然后一摆手, 歪头看温子初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于是另外几个人就听见温老大举起小团子, 掷地有声地说:“让它啃。” 黎夜的表情和吃了苍蝇没什么两样, 合理觉得温子初是恶意报复。 “快点儿吧, ”言语间地面就再次往下将了半层楼高,温子初顺手抓到离得最近的支点,就听耳侧黎夜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温子初快速从他的胳膊上移开手,转为抓向旁边的柱子, “抱歉呐。” 黎夜翻了他个白眼, 偏头看着钟珩, 那边小团子在黎夜的意识操纵下已经爬到柱子上吭哧吭哧啃起锁链了。 让在场几人没想到的是, 这小团子牙口还挺好, 连刀都砍不开的锁链让他几口就咬碎嘎嘣几下嚼完咽进去了。 众人还没抽出时间发表自己的观后感, 失重再次袭来,脚底几乎要离开地面, 然后轰然下落,又急速停下,反复的冲力作用在人身上, 钟珩弯了下膝盖以作缓冲。 阁楼里的光线骤然减弱,几人齐齐往外看去,那里原本的光被高楼遮住。 “快降没了。” “再降一次就要到阁楼了。”温子初看着外面推测。 小团子也加快了牙速,从这边一溜烟跑到另一边的时候沾到了黎夜身上的血。 顾不上甩毛重新长,小团子迅速下口把这边的锁链也给吃掉了。 托着黎夜的力量消失,他站在窄小的台子上,身体不自觉前倾,下一秒被人抱住,下巴枕在了钟珩肩膀上。 在钟珩他们进来之前,黎夜就把自己胸口的伤快速缝合,在昏暗的地方看不到伤口,但是血还在原处,这么一靠,胸前的肩膀上的黑血都蹭到了钟珩白色的病号服上,虽然这件病号服已经沾了血不算干净了,但还是十分显眼。 黎夜的两条胳膊在身体两侧岔着,微微抬着,避免碰到钟珩。 他的小动作被钟珩发现了,对方皱着眉问:“受了伤还用力,不疼?” “不疼。” 钟珩的眉毛皱得更深,抓着黎夜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身上。 黎夜忽然之间有些无措,环在钟珩身后的手虚虚抬起,犹豫了一阵才放松下来,钟珩就着这个动作在他耳边问:“能走吗?” “嗯。” 几人还没出发,抱着的两个人还没分开,整座楼适时一震,轰然倒塌! 须臾间砖块就抹过了几人的脚背,埋过小腿。 黎夜在这个时候叫了声:“幸运儿?” 这个时候叫这种称呼准没好事,钟珩斥道:“别说话!” 神使大人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小团子从柱子上跳下来,绕到钟珩身后,让黎夜垂着的手刚好能碰到自己。 神使的带着脏污血渍的指尖碰在小团子的头顶,一丝丝从绒毛里溢出来的白色微光钻进黎夜的手指,在掌心转了两圈,又钻进了他右手戴着的双指手套里。 空荡的黑色手套里,长出了一只小指。 钟珩的手稳稳扶着黎夜,小腿肌肉绷紧了,正尝试往外提。 外面似乎有些喧闹声。 钟珩不敢用下巴去抵黎夜的肩膀,将脸贴在黎夜脸上,听见外面好像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阁楼彻底没入地底,头顶的砖瓦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别动!”制止了黎夜动他的伤臂,钟珩抬手护在他后脑勺上,听见了对方剧烈的心跳声。 那人说:“没事的,别害怕。” 然后那人挣开了他的保护,因为整个房间的坍塌,地面也碎得更加厉害,钟珩甚至可以抬出脚来了,他闻到了潮湿泥土的味道。 外面有人在说:“钟老大和曾明还没出来!” 钟珩余光看见温子初快速伸手把曾明薅过来,指导他曲起身抱头。 但是黎夜挣开他了。 “噗通——” 钟珩睁着眼,感受着自己身体随着地面急速下落,随后砸进水里。 进水的瞬间他闭上了眼睛,懊恼地想:忘了,这里叫深海精神病院。 不过这样还好,那些建筑碎块都不会砸到他们身上了。黎夜……钟珩艰难地睁开眼,看向站在水外的黎夜。 神使也安全了。 但他大致是也忘了自己不会游泳这件事。 水面之外的声音渐行渐远,耳朵里被灌进了水,一直堵在耳蜗处,像在耳膜外面又铺了一层薄膜,只要身体上下移动,耳压变化就会产生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声音,如同拿一把锣贴着耳朵敲。 屏息了几秒之后,眼睛也逐渐睁不开了,钟珩眯着眼,企图用睫毛遮挡住水和杂质的冲击。而且这片海的水质并不算好,更别说还被倒了这么多水泥土渣进来。 第72章 黎夜的身形逐渐看不清了,他似乎是弯腰再捡什么东西,钟珩闭上眼,不再挣扎。 海里没什么波澜,钟珩的身体也没有四处飘,就是直直地往下陷。 十秒,二十秒。 钟珩屏住的那口气从嘴里吐出来,已经没有办法再吸气了,于是钟珩吐完了继续屏住呼吸。 没过多久,身前的水流速快了些,因为缺氧,钟珩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能力,任人摆弄地往手里塞了东西,还被堵住了嘴。 一口气被渡过来。 带着腥甜的血味儿,海水丝丝缕缕地从贴合的唇瓣中渗进来,腥甜味儿更重了。 想到钟珩会嫌脏,黎夜托着他的腰和后脑,把人搂得更近了些,这回严丝合缝,一点海水都进不去。 钟珩缓缓睁眼,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看见眼前浓厚的黑色血水,浓得甚至看不见近在咫尺的人的眉眼。 钟珩想挣脱出来质问对方,但计划失败。他攥紧了手,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握着刀。 脑海里响起喇叭滋滋啦啦的声音: “恭喜玩家钟珩,通过副本‘暴怒’,副本通关贡献率:98%,获得副本资金:980分,滋——玩家钟珩,住所10栋312,副本通关进程:57.1%,休息处总资产:1730元。” 眼前的空间变得扭曲,黑色的血液在水中产生一个小小的漩涡,钟珩短暂地看清了面前的人。 这个吻实在算不上缱绻,因为挨得太紧,根本无法动弹。 钟珩看见对面的人睁开了眼,但只一瞬,他就回到了休息处的大门前。 旁边站的是温子初和曾明。 温子初站在两人中间,神色不太好,一脸凝重地看向前方。 三个人同时抬腿跨进了休息处。 只见休息处黑云压顶,广场中间、从9、10栋到2、3栋的必经之路上,盘旋着一道龙卷风。 更远处,休息处外面的地方,天边像是哪片海底破了个洞,清澈的海水倾泻而下,想神明往那儿丢了个瀑布。 在休息处的玩家也纷纷站在窗边往外看。 这种盛况是在副本里也没见过的。 钟珩默默盯着温子初,压低声音问:“这和你进副本有关系吗?” 温子初摇头。 “不知道。” 钟珩再次看向天边。 曾明从温子初背后绕过来,站到钟珩身边,扯扯钟珩的袖子,趴在他耳边问:“钟老大,你是觉得这个,”他下巴一抬,“跟是因为温老大啊?” 钟珩斜眼看他,“你耳朵挺好使。” “那是——我觉得不是因为温老大。”曾明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温子初偏过头看他俩。 钟珩注意到他的视线,道:“你耳朵也挺好使……我觉得也是。” 温子初笑了一下,收回了视线,“快回去吧,让这雨浇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曾明此刻展现出了他将温子初的话奉为圭臬的态度,一秒都没犹豫地抢在两人前面跑回楼里了。 … 一根根丝线从“龙卷风”的中心分散而出,蔓延爬向了四周玩家的住所内,2、3栋尤为多。 便利店的老头见天色不好,提前关了店门,黑着灯独自蹲在小屋里,门外风云大作,雨点噼里啪啦甩在玻璃上,叮叮当当还落了些冰雹下来。 而细看就会发现,那些冰雹里面都裹着一团黑色的圆圆的东西,随着小冰块砸在地上碎裂、融化,散进土壤里或是爬向四周,漫进空气里让人吸食进去。 3栋某间住所。 电视陷入黑屏,拉了沙发进卧室坐的玩家暴躁地甩开遥控器,起身重重地按掉了电视的开关。 极端天气里,各项家具还在任劳任怨地工作。 这位玩家重重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杯水出来,站在冰箱门前面吹着从冰箱出来的凉风,就着冰箱内部灯咕咚几口将冰水咽了下肚,又重重地拍上冰箱门。 他房间里只有卧室开着灯,他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黑着脸打量起外面异样的天气。 不远处的某间房间穿来惨烈的呼救声,甚至穿过了隔音不错的墙板和窗户。 玩家在昏暗里挪了下眼睛,然后糟糕地发现杯子竟然忘记放回去了。 他没有走回去,而是站在窗前,直接举起陶瓷杯往地上砸去。 陶瓷碎片四散开来,在地面上薄薄铺着的黑烟迅速涌了上去,在碎片上打了一圈转,然后顺着玩家的腿往上爬。 几息之后,“咔哒”。 那位玩家骤然侧头,瞳仁散开,瞳孔和眼白同时变得黢黑。 第66章 第二天, 温子初在拿着那个小晶体人去找便利店老头之前,接到了保安处的电话。 “嗯,我知道了。”温子初正应声的时候, 钟珩从他身后走过, 抓住了要偷偷溜走的晶体,顺手塞给了他。 “谢谢。”温子初放下电话,脱了大衣。 钟珩坐到沙发上,蜷起腿看他,“不出去了?” “便利店出事, 关门了。” 窗外还是黑麻麻的一片, 一颗颗小固体颗粒在空气中飘浮, 把天地变成了万千像素块。 钟珩盯着一处看得眼睛疼, 收回视线问:“出事了这次你不去吗?” 温子初摇头,上衣口袋突起一块,里面的东西蛄蛹两下, 伸出一条玻璃质的腿。 “便利店出什么事了?人怎么样了?” “被砸了,里面的道具大概都用不了了, ”温子初也坐下来, 下意识俯身拉开抽屉翻里面的糖吃, 拉开之后才发现已经没有了, “人没事儿, 那老头是老诡怪了, 溜得比谁都快。” 钟珩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这阵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散,黑漆漆的, 叫人看着都呼吸困难。 两场大暴雨都没有将烟雾压下去,三楼就已经看不见地面了,也看不见地上走的人。 不过这个时候, 估计也没有玩家会出门了。 可就是在这种天气下,10栋和2栋都有人从门口出来,忽视掉保安的劝阻,直奔石板桥而去。 有类似于人形的东西扭曲着从他们脚边爬过,这些玩家到了小桥处排成队,一个一个跳了下去。 寂静。 只有风声。 没人看得到这里。 温子初右眼皮跳了几下,抬手按住眼睛,有些可惜地说:“贪婪副本是赌场,本来想着顺便从老头那儿拿点东西带进去的,这下麻烦了,我们没东西输。” 他看向钟珩,然后问:“你会摇骰子吗?” 钟珩给了他个“你觉得呢?”的眼神。 “我也不会。”温子初了然,随后摊手说道。 “那你之前是靠什么通关的?道具?” 被问话的人坦然道:“靠作弊啊。” 钟珩:“……” “这个副本里的诡怪傻得很,骰子是有问题的,但npc不知道,按计划他们就是站在那里不动的,但我和诡怪换了位置。” 钟珩闻言垂眸想:这似乎也不算作弊。 他若有所思,温子初适时打断道:“不用想了,我是第一个玩家,出了那样的bug肯定是要进行修改的,或许这次不用骰子了也说不定。” 钟珩不再考虑那些未来的事情了,在“咯噔咯噔”的窗户晃动声中闭目养神。 他闭起眼之后,温子初猛地握住了心口,用力过度的手指微微发着抖。 …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休息处的天气一直都是这样,那天接到保安处的电话之后,温子初就再也没有接到过任何电话。 不管是关于便利店的,还是关于小桥那边的。 一开始他还惊叹坏天气果然没有人出门,连找死的都没了,省掉了他下河捞尸的功夫。 不过有一点好像不太对劲。 ——上一个副本时温子初是通过弹幕知道又有玩家跳河了的,但是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人通知他去捞一下的。 他打算今天下午就出门看看。 外面可视距离不到一米,钟珩懒在沙发上,一边担心着黎夜的伤,一边怀疑着他和主神的关系。偏头看见温子初穿戴齐全,准备出门的样子,清了清好几天没有说话的嗓子,问:“出去?” “对。我去小河边看看。” 钟珩在这种方面都比较信任温子初,自认为这人应该不会把自己作死,但还是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 以现在的可视度来讲,站在桥上大概率是看不到河面的,更别说要看河里有没有人了。 “尽量别下河。” “知道了,”温子初唇角扬起,“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多话?” 钟珩盯他看了会儿,猝然间撇开眼,捞到了对方一声轻笑,然后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外面那些黑烟对温子初来说和没有也差不多了,除了视野小了不少以外,和平时一般无二。 风烟飘飘荡荡,绕过温子初,不往他身上碰。 温子初抓着那枚晶体块,闲庭信步地在楼下走,等走到桥头,将晶体快往桥上一丢,“去找吧。” 第73章 那枚晶体块瞬时没入了黑烟中。温子初抬手将面前的烟粒挥了挥,扶着栏杆往下看。 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他食指轻敲在石栏上,默默等着,脚边窸窸窣窣地爬过什么东西,温子初偏头时就不见了,然后那枚晶体块回来了。 “怎么样?” 晶体块只有两条腿,在地上乱悠悠地转了好几圈,温子初按按太阳穴,把它从地上捡起来。 一句话也没听懂,不过看它自己回来就知道了,老头必然是没找到,就算找到了现在也出不来。 温子初该办的都办了,这河嘛——光闻那血腥味儿就知道又跳了不少。 平时保安是不会过来的,一般发现有人跳河要么是别的玩家去举报,要么就是老头通知保安室。 其实每次有玩家跳河老头都能立刻知道,不过这诡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想起来就说,想不起来就放那儿了。 但看现在这个血的浓度来说,肯定是短时间内死了十个人以上,那老头不可能立刻就忘了。 温子初往回走,人也找了,回去的时候晶体块就安静多了。 能让老头既出不来,又联系不到他的地方就那么一个,温子初捏捏手里的晶体块。 微凉坚硬还隐约透着光。 温子初突然想起来从上个副本回来的时候钟珩和曾明的对话。 他知道他们的意思是休息处变成这样不怪他。 不过……温子初望了眼天,好像真的是因为他。 还未想出对策,更糟糕的事情就来了。 温子初站在312门口,一只脚脚尖点地,曲起膝盖将一侧身体斜靠在墙上,敲了缓慢的三下门。 没人开。 他念叨着“老头进副本干什么”,接着又敲了三下门。 还是没人开。 于是温子初摸进自己的口袋里找钥匙,钥匙刚插入锁孔,就听见一阵更强烈的电流声。 “玩家温子初,住所——10栋302,副本资产:滋——暂无计数,副本通关进程——100%,进入副本——‘贪婪’。” 副本“贪婪”,顾名思义,表的是物欲,争的是钱财。 而对于诡怪来说,钱币这种东西并不值钱,简单来说就是没用。 他们就要一样东西。 … 钟珩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稀里糊涂地进了副本,此刻还不太清醒。 他在一座销金窟里。 门外是金碧辉煌的大厅,门里——钟珩坐在一张极其大的床上。 床单是丝绸的,中间还编着金线,床头是实木的,用来装饰的壁画镶着金框,滴答滴答转的钟表外面嵌了一圈钻石。 钟珩起身往外走,路过洗手间,往里面看了一眼,连盥洗台上都摞着一堆金币,比暴食副本的宫殿还奢靡。 钟珩走到门口,刚要出去,就被人拦住了,那人带着面具和白手套,抬手拦在他腰前,“不好意思,请您戴上这个。” 那人手里放着一个银质面具,钟珩瞥向他。 他解释道:“为了保证公平性,这里的所有赌局和拍卖都是匿名的,请您戴上面具,遇到任何人都不要互相称自己的真实名字,使用房间代号即可。否则破坏了拍卖等环节的公平性,就会取消待在这里的资格,严重可能还会受到惩罚。” 钟珩拿起面具戴上。 侍应生朝他微笑道:“祝您玩得愉快。” 他们现在在一层,二层未到时间开放,这里中间是大厅,周围是一圈房间,房间和房间门之间的墙壁用铜镜贴满了,钟珩出门后侧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侍者给他的面具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花里胡哨,银质面具是斜的一侧堪堪盖住眼睛,下面另拉出一条略粗的彩金贴在颧骨处,绕过耳朵,在耳后垂了条细细的金丝。 另一侧眼尾飞的是凤翎,金银勾丝,下面坠了两条金链,其中一条较短,尾端坠了一枚水滴形血玉。 钟珩脚步打了个顿,瞥见了自己的全貌,暗红色长袍,手腕处束起,袖口喇叭一样散开,腰上束的是一掌宽的大带,外面竟还绕着金链,一层不够还有第二层,扯着弧垂到胯间。 钟珩悠悠蹙起眉,嘴角不自觉扯平,镜上打的灯映得他唇色朱红,这个动作配上当前的模样,说是被迫要入赘的王子都有人信。 一旁的侍者喉结滚动一下。 钟珩视线从眼尾扫过去,那人立刻站直,目光坚定地看着大厅正中间的位置,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搓了搓手指,钟珩撤回目光快步走了。 糟糕,又没带刀。 铜镜的清晰度还是有限,钟珩此时才发现腰间的金链上还绑着小铃铛,慢走时觉不出,走快了才能听见较为微弱的清脆响声。 钟珩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可当他低头的时候,右侧面具上的金链也垂下来,在余光里晃悠着。钟珩烦躁地扯了扯腰上的链子,像缝在衣服上的似的,纹丝不动,只有下摆在默默摇晃,又是一阵铃铛脆响。 钟珩应该是这辈子第一次作这种打扮,每走一步都像在渡劫。 太招摇了,钟珩想。 “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您是一个人吗?”这已经是这一路上第七个上来询问他的人了。 钟珩微笑,对面呼吸一滞,就听这个美人说:“不然您看我很像半个人吗?” 第67章 那人被噎了一下, 随后问:“那我……” 他话到一半被人拍了拍肩膀,从他身后绕出来一个白袍男子,白色的面具遮住了四分之三的脸, 朱唇翘起, 朝他抬了抬下巴,“兄弟,先来后到。” 这位玩家有些犹疑,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问:“你们……认识?” 钟珩瞥向后来者, 那人从腰间垂着一道四指宽的红绸, 一直拖到地上, 摇头, “不认识。” 于是就听见了极其明显的“啧”的一声。 那玩家眼睛一亮,志得意满地乜了身旁的人一眼,转向钟珩, “我叫陈……黑羽,是2栋102的玩家, ”他视线从钟珩的头扫到脚, 孔雀开屏道:“这是我倒数第二个副本了, 你是新玩家吗?跟着我, 我能带你。” 钟珩垂在侧旁的手来回摩挲着, 似乎在想这件事的可行性。 说来他通过的所有副本都不是以传统手段通关的, 而且他不认为其他过了关的玩家也是因为杀了黎夜。钟珩眨眨眼,说不定跟着他还真的有肉吃。 见他犹豫, 白袍男子怒其不争地转身走了。钟珩分出个眼神给他。 他走的方向是大厅中间的吧台,那个吧台巨大,里面站着不少侍者, 像放大版的酒吧一样,台面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调酒工具,钟珩从那边收回视线,然后看向身后。 “我的房间是……”钟珩盯着自己的房间门看了一会儿,“‘金玉’,听说这里会开放拍卖,现在是自由时间,你一会儿来找我,如果没找到可以到我的房间门口等我。” 那人吞咽了下,“成。” 钟珩没多留就走了,他环顾一周,在离自己房间不远的地方看见了“黑羽”那间,眯眯眼,奔着吧台而去。 “先生,要来杯酒吗?” “随便一个吧。”钟珩坐在转椅上,一脚踩在横杠上,一脚点在地面,胳膊落上吧台。 “好的。”年轻侍者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步多余,调酒的姿势流畅好看。 钟珩三根手指掐着高脚杯,脚尖微微用力,腰以一个小角度来回转着,上面的铃铛跟着动,但幅度很小,周围也很吵,声音没有传到任何人耳朵里。 “你知道什么吗?”钟珩粉白的唇瓣贴上了杯口,分开时染上点儿水光。 侍者微笑着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先生。” “没关系,那你可以告诉我,这里的活动什么时候开始吗?”钟珩语气缓慢,给人一种缱绻温柔的错觉。 “哦,一楼是我们进行拍卖的地方,晚上八点会准时开放,二楼是供给各位玩家娱乐的地方,会在今晚十点后开放。” 侍者拿起手帕擦了擦并没有被弄脏的吧台。 钟珩搁下手里喝空了的酒杯,细瘦的手背搭上侧脸,金丝垂落在手背上,将他的手衬得更加白皙,钟珩启唇,“再来一杯,劳驾。” 侍者晃了下神,接着忙不迭转过身去拿酒,给钟珩调了下一杯。 白兰地打底,对于钟珩这种平时不怎么喝酒的人度数还是高了点,一小口下肚就有些晕乎乎的了。 他微红的眼睛眯起来,托着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对面的人,给小使者看得都脸红了,低着头不肯回视他。钟珩兴起地勾唇,身体往前一仰,抬起头从下往上看他。 小使者猝不及防和他对视,脚步匆忙地往后踮了几下。钟珩不再吓他,撤回身,杯子里的冰块为外层结了一层水汽,钟珩握杯的手指沾上水,在深色的台面上随意画了两圈。 “拍卖会一定要参加吗?”钟珩作势打了个哈欠,语气更软了些,带着些酒意问:“我有些困了,这拍卖会是做什么的?我没东西想买。” 第74章 “哦,不用的,其实这里不过是大老板买下来娱乐的地方,他好像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您给的东西让他满意就能出去,”年轻侍者红着脸将钟珩放过来的空杯收走了,“您还想再来一杯吗?” “可以,多谢了。”钟珩没有客气。 侍者边调酒边说:“每个房间里的金币数额都不一样,这个分配几乎都靠运气,金币可以用来拍下拍卖场的东西,如果您的金币不够,可以在二楼娱乐场所获得。” 说白了就是赌么。钟珩自认运气向来不好,想到房间里那些金币,一时间凝固了下——这里得通货膨胀到什么程度啊? 侍者看向钟珩有些混沌的眼睛,默默换了个度数小的基酒,“也有别的办法,只要和其他玩家达成共识,不管你们之间以什么作为交换,都可以将金币转入对方名下。” 手背贴到了杯子冒出的凉气,钟珩抬眼看向仓皇收回手的侍者,若有所思,估计那个陈什么东西的就是找他做这个。 “什么都行?”钟珩轻声重复道。 “是的,什么都行,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行,只要达成共识,协定一经成立,金币会自动转入您名下。” 周围都是正在交流的人群,吧台右侧的灯熄灭了两盏,钟珩偏过头去,侍者隔着面具看见了他挂着水珠的长睫。 “您如果实在疲累可以回去休息,理论上拍卖会并不是一定要参加的,只不过它开启的次数并不多,而且刚到这里的玩家几乎都没有老板想要的东西,便只能通过拍卖来获得。” “不过拍卖到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老板想要的,明早您可以先去三楼看一看您手上是否有老板想要的东西,如果没有再来参加拍卖也不迟。” 侍者接过钟珩用过的杯子,第二次邀请被钟珩拒绝了,“不用了,再喝下去,恐怕明早也起不来了。” 他的声音哑哑的,含着些疲倦,吐字也有些不清楚,小伙子瞬间又红了脸,朝四周看看,然后低下头,“二楼的赌场并不只有金币可以交换,您若是在这方面有建树的话不如去赌波大的,或许能拿到有用的东西。” 钟珩抬手想揉揉太阳穴,结果揉到了飞边的凤翎,猝不及防摸了一手贵气的东西,钟珩默默想,就凭自己的运气和之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经历,在这方面有建树那就是怪了。 而对方再次提醒到:“二楼里面有一个小屋,挂着牌子,您可以时常关注着些,如果门开了,就是大老板下楼打发时间了,”他用手捂住嘴,“我们老板在这方面差得很,您赢面很大,或许能直接换到您想要的东西。” 钟珩抬手挡了一下,又打了个哈欠,眼睛里蒙着雾气,真诚地道了谢,“多谢你了,你今天真是帮了我大忙。” 侍者有些害羞,“没关系的,这是我应该做的。” 钟珩朝他微笑,从椅子上下去,两脚落到地上,整理了下衣摆,手指不小心勾到腰链上,扯得铃铛响了一片。 “那我就先走了。” 年轻侍者慌乱点头,“好的好的。” 这边钟珩刚走出侍者的视线,那边一个人就迎上来。 又是先前的那个白袍男子。 “我在那边观察你好久了。”白袍男子说。 “你是偷窥狂吗?”钟珩仰了仰头,活动了下脖子,刚才那点儿慵懒的感觉散了个干净。 “啧啧啧,”白袍男子走到他身边对着钟珩的脸直摇头,“你这家伙怎么还出卖上色相了?” “好用。”钟珩眼角含笑,这还是之前那些过来搭讪的玩家给他灵感,没想到竟然这么好用。 他打断对方不停的“啧啧啧”,“你呢?打听到什么了?” 温子初捋了一下那一条红绸,故作高深地偏头向钟珩,凑到他旁边,“附耳过来。” 钟珩乜了他一眼,余光看见有人往他们这边瞧,“回去说。” 半个小时前,温子初自己到吧台,朝侍者要了一杯酒。 那侍者动作不算熟练,皱皱巴巴的手晃着冰杯,小晶体人静悄悄地从温子初口袋里逃出去,从下面钻进了吧台。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温子初问。 老人熟悉的声音悠悠从吧台后面传出来,被周围的嘈杂声盖住,“和咱们猜的差不多,这一次有不少玩家被移除了名册,进入副本当了诡怪。” 这是在温子初的料想之内的,他毕竟在副本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快要摸透了小镇的本质。 主神想通过副本进行选拔,以七宗罪为主题,每个副本会推动着玩家向那个方向发展,所以通关越是多的人在情绪方面越是趋于负向,暴力、贪婪,以至被情绪吞没。 全通关的人几乎成了情绪的附属品,主神的附庸者。 可惜的是,到现在就他一个全通关的,现在又出了个钟珩那样“另辟蹊径”的,主神或许是坐不住了,才匆匆忙忙将那些合适的人选提前搞成了诡怪。 和上个副本被木雕人杀死的几个玩家一样,都是被短暂利用的工具而已。 就为了引钟珩向暴怒? 钟珩的通关手段现在已经不受控制了,他们有意以最原始的方法通关,但黎夜总在最关键时刻反水,这是他们不曾商量过的。 温子初紧紧握着玻璃杯,手心湿透了,然后听见老头压着声音说:“你那罐糖是不是没有了?” “没了,”对方的眼神充满着担忧,温子初安慰道:“没事儿,我该干的就要干完了,之后的就靠那两个人了。” “对了,你在这儿一定要注意安全,”温子初攥了把老头的手腕,“你这熟练度,别惹人怀疑,尽量别跟人家碰上。” 老头换上了一脸愁容,“知道知道。” 第68章 温子初将事情大概经过给钟珩转述了一遍。 钟珩边听边去数自己房间里的金币。 “那儿有写。”温子初指向门口。 所有的房间门外都有侍者, 侍者身后的资产牌上就记录着房间主人的金币数额,这个数额会根据主人的拍卖和交易情况实时更新。 出门的时候钟珩并没有仔细看,而那时牌子也刚好被门口的侍者挡住了。 钟珩根据温子初说的, 开门看了一眼——1000金。 多还是少? 他看向栽在大床上的温子初, “你房间里是多少?” “十万……还是一百万?我忘了。”温子初脚落在地上,身子却在床上仰着。 钟珩:“……” 他运气不好,自己早知道,现在还能说什么? “你一个连平时出门衣服不能有褶子,还会喷香水的人能不能注意一点形象?” “怎么了?我现在依然丰神俊朗。”温子初终于像模像样地坐起来, 白袍垂落下去, 红绸披洒在鎏金地面上, 这人抬眸, 面具侧边嵌的红珠子跟着一闪。 钟珩看了他两眼,喉头一动,“那你去拍卖, 起来,”他朝温子初不客气地指使道。 “让我休息会儿。” 温子初坐着没起来, 用手拍拍侧边床, “躺啊, 这床大得很。” 他只占了其中很小的一个地方, 剩下一大片黑红洒金的床铺。钟珩酒喝的不少, 虽然没发酒疯, 也有些晕乎乎的了。 钟珩走过去,在温子初的斜对面——离他最远的地方躺下了。 “……”温子初回头看他。 “拍卖只能本人, 我们做个交易,给你换些金币。” 钟珩望着天花板缓慢眨眨眼,懒散地问:“怎么换?用我一个金币换你一千金币?” “啧, ”温子初翻身过来朝着他,“用我十万金币换你亲我一下怎么样?” 钟珩抬手把他的脸拍走,“别耍流氓,你要不想换就赶紧滚。” 温子初顺势躺下,身上冷冷的木质香顺风悠悠飘进钟珩鼻子里,“真无情。” “拍卖会没什么好去的,人家想要什么要什么,说白了就是分人,他要是不想让你过,你拿什么都是不对的,能过的拿什么都能过。” “哦?这么说岂不是我换什么都不行?”酒意上涌,钟珩上下眼皮开始打架,闻着舒服的味道揉揉鼻子昏昏欲睡,“不管了,我去不了,太困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主神不想让钟珩通过这种办法通关,那他拿什么必然都是没用的。 温子初扯着自己肩头的衣服闻了闻,他哪里有味道?他才不喷香水呢好吧? “行了我走了,我去二楼摸摸路,”他摸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还有那个跟你搭讪的玩家,你多注意些,别让人家占了便宜。” 说罢握上扶手的时候还吐槽了一句:“什么都答应,真是不叫人省心。” 钟珩闭着眼,脑子懵懵的,听温子初在不远处叽里呱啦讲了不知道什么一大堆,头都要炸了,“快走吧,你话真多。” 温子初这就走了。 说曹操曹操到,他一出门就迎面碰上了陈某。 第75章 陈某人原本在“金玉”门口蹲守着,好不容易等见门开,结果出来的竟然是另外一个男人。 他第一反应是后退两步抬头去看上面的门牌,确实写着“金玉”不错,于是看向温子初的目光从疑惑到了嫌恶。 温子初刚挨了一顿嫌,出门有莫名其妙被斜了一眼,一脑袋雾水,接着认过来人之后就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了。 大概这人以为自己抢了他的生意。他笑笑就想走。 但他明显想错了对方的“以为”,陈某的语气极是不好,满口揶揄的阴阳,“哟,这不是那个‘不认识’兄弟吗?怎么这就出来了?” 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温子初几眼,“好像咱们分开到现在也才不到两个小时吧?”他嗤笑一声,“兄弟,你有点儿快啊。” 温子初起先并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还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感有些恶心,生理性地呕了一下。 这下彻底将陈某人给惹毛了,一句“你恶心我”撂下,直接一拳朝温子初挥过去了。 侍者就站在旁边,淡淡扫了一眼之后,“非礼勿视”地收回了视线,站得板直,目不斜视。 要说温子初是生理反应,黎夜绝对是心理反应。 他重伤尚未痊愈,终于等到身体恢复到能钻进副本,拎着他的小触手团子和金面具就进来了。 钟珩没见到,先瞧见了温子初,便想都没想就奔着这边来。 未曾想先听得了这一句不知羞耻、倒反天罡的话。 温子初的反应慢了些,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来,身前多了个身影将他看着就反胃的人头给挡住了。温子初半捂着嘴,手伸向身后扶了把门,维持好身体平衡。 “你谁啊?呵,又是……” 陈某人又在作死了,温子初手动关上了自己的耳朵。 背过身去,影子在地上乱作一团。 打得挺狠,温子初如是想。 幸好是碰上了黎夜,不然说不定他自己还打不过呢。 那边扭打着,温子初想走也走不了,只好面壁对着影子看戏。 旁边的人视若无睹一样,从那两人身侧走过去一点停留都没有。 毕竟这种地方混乱都是难免的,所以侍者见怪不怪,也没有相关规则说此处不允许打架,便也没人管,偶尔分过来一点视线的都是些玩家,不过被这两人的目光一扫,很快就收回视线不敢再看过来了。 黎夜本就受了伤,而且他作为过关的“门”自然是不能以外力伤害玩家的,所以他俩这场架打的时间颇长。 打得钟珩听见外面的声音醒过来又睡回去。 钟珩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外面挺热闹,一楼二楼全部开放,大部分玩家都去二楼换东西去了。 侍者推着小餐车在门口等着,钟珩推开门,顶着一张宿醉脸按着后脑勺将餐车接了进去。 细嚼慢咽地吃完一顿饭,钟珩洗漱的时候随手揣了几枚金币,然后打算上二楼看看。 开了门才想起来还有那个陈什么东西的事儿。 钟珩转头问侍者:“请问您昨天有没有看见一个挺……”钟珩想说“壮”,却感觉似乎不太有礼貌,便略过了这个部分,“‘黑羽’吗?” 那侍者听见房门代号跟听见什么关键词似的,瞬间偏过头朝钟珩微笑,“看见了,黑羽先生昨晚来过,跟人打了一架之后就走了。” “哈?”钟珩满脑袋问号。 这是哪儿跟哪儿? 这两个东西之间有因果关系吗? 楼上传出噼里啪啦搓麻将的声音,有人不知道输了什么出去,哀嚎了半天。 还有赢得高兴疯了的,比范进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一片喧闹把钟珩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索性也不管什么黑羽什么打架了,开开心心就循着楼梯上楼了。 二楼有几个单独的小房间,尚不知道是交易什么的,钟珩猜测是那种双人交易重要物品的,他多看了那几个房间两眼,这种不想让外人看到的,大致很可能是交换到有用的东西了。 其余几个大厅都是多人的常见的诸如纸牌、骰子此类赌局。 钟珩随便去了一个,不甘心地上去试试自己的运气。 一次就放一枚金币,连猜了十局,十局全输。 钟珩摸摸空荡荡的口袋,“……” 这个不适合他,换下一项。 昨天听见温子初的金币数就知道自己的金币肯定算不上多,今日一看,钟珩才发现岂止算不上多,他的金币数额简直少得可怜。 就因为少,人家一枚金币数额代表就是1000,而他总共就1000。 一枚金币就是一枚金币,上下楼搬运还费事得很。 把几个大厅的内容全试了个遍,钟珩得出一个结论:他不是干这个的料。 差点儿把金币输光,钟珩见坏就收,在把自己累死之前离开了二楼。 “还是找人做交易换点儿金币靠谱。” 他前面玩得上头,完全忘了去找温子初,此时静下来歇了会儿,去找昨天那个侍者调了杯酒,喝完再次上了二楼。 这下手里没了任务,人都悠闲了不少。钟珩逛游逛游四处找,最后在投骰子那里看见了温子初露出来的半截红绸。 他慢步过去,垂眸安静看着。 “六点。”温子初往前推了一把金币,启唇轻吐。 随后他开始摇盅。 钟珩手臂搭在他的椅背上,食指轻轻摩挲,眼睛眨都没眨,眼睁睁看着温子初摇出来三个六点。 钟珩眼睛一眯。 温子初轻笑,“承让。” 桌上另外几个人面色不太好地拿着小推杆将投进去的金币都推向了温子初。 钟珩垂眸一看,震惊,赌的好大! 里面甚至有一枚就是一万金的,至少有十枚! 还没震惊完,就听另一家已经摇了骰子,钟珩默默猜到:小。 从六分之一的概率增大到了二分之一的概率,钟珩默默期待。 于是他全神贯注地听见了温子初说:“556。” “……” 掀盅,两个五点一个六点。 大概是被虐怕了,这几个人一齐喊着“出老千”,嚷着推搡着抱着剩下的金币走人了。 相比于纸牌一类可能和实力还沾点儿边的游戏,骰子这种纯靠运气的东西赌东西的就要少些。 温子初一起身就看见一个银白头发的少年俯着身,耳侧的金链就要打到自己脸上来了。 他连忙后退,“你干什么?” 钟珩眯着眼,说不好是愉悦期待还是羡慕,“你运气这么好!” 第69章 钟珩和温子初从楼上下来, 侧头看去时那个说是大老板会来的交易房间还紧紧闭着。 今晚还有拍卖会,压轴据说是半颗诡怪的心脏。 钟珩眨眨眼,不明白那东西有什么用, 但依照主神的变态思想来说, 说不准还真的喜欢这玩意儿。 不过他没钱,拍不起。 看了两个拍品之后就回房间休息去了。 卧室的电视是可以看到现场情况的,不过只有在场的玩家才能进行拍卖。 温子初挺身站在较边上的位置,手指抓着一枚不知价值的金币,沿着圆边慢慢摩挲。 正中间的位置, “黑羽”在对着台上的位置坐下, 手中握着一个小牌子, 面具下的脸肿了一半。 他连举了几次牌, 每次叫价都要先“嘶”一声,体虚得紧。 钟珩看了几回合下来,觉得甚是无聊。 和诸葛延那个一样的会发光的珠子, 能召唤诡怪的纸牌,能治百病的药水…… 拍品不少, 但大多都是中看不中用的。 钟珩吃了侍者送来的晚餐, 在卧室里踱步消食。 拍卖会没什么意思, 钟珩垂着头数着步数, 某个瞬间眼侧一闪, 钟珩抬起头来, 刚好看见了电视屏幕最边上二楼开了又关的门。 是那个“大老板”出来了。 钟珩一点犹豫也没有,掀开门, 大步流星地上楼去。 这个时间上下楼的玩家不多,钟珩一个人冲上楼,暗红色的衣摆闪在楼梯上, 腰间的铃铛响了几下,台下许多或是拍不起的或是对当前拍品不敢兴趣的,此刻抬眼朝他那边望过去,看到了一截绯红的衣角。 钟珩上了二楼,还没拐弯到房间去,就被突然开门冲出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那人手里捧着一大堆金币,看样子是做了什么交换,眼底带着兴奋,撞过来时金币洒了不少,他有些慌乱。 他手上抱满了东西,行动不便,期待钟珩帮他捡起来,又怕钟珩捡完就跑。 钟珩扶了把他,定了片刻后蹲下帮人捡起金币,放回他怀里。 那人道了两句谢,钟珩听他声音哑哑的,眼底有些红,还有些水汽,虽然带着笑意,但还是和刚哭过似的。 钟珩摸不清情况,而且对这些也并不感兴趣,礼貌一颔首便走了,却没想到门后又出来一个迎面撞了他。 第76章 再次被撞了个趔趄的钟珩:“……” 钟珩扶住外侧的栏杆,新出来的那个玩家长得还算端正,不过看起来有些凶,露出来的小臂肌肉明显。 那人衣领立起来,被遮住的脖子上有一片红,淡粉色从衣领边角处泄出来。 他衬衫微皱,仔细看还能看出来有种潮湿的感觉在上面。钟珩隐约间闻到了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是汗味还是什么,钟珩不动声色地掩了下鼻,一声不吭从两人侧边走了。 快走到那房间门口钟珩才发现不对劲之处,他猛地回头,那两人已经下了楼,沿着人少的地方会房间去了,钟珩堪堪看见两个分道扬镳的背影。 ——他们两个没戴面具。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耽误钟珩很久,钟珩来到尽头的那个房间,看到把手上挂着的金牌子,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 里面人的声音悠悠从门内飘出来,钟珩视线先在门板上打了一圈转,随后才按下把手推开门。 房间里面没有想象中的大,只有一个方桌,两把椅子,方桌上摆着两个盅,里面的那个桌角处摆着三摞金币,还有一个琉璃罐。 对方坐在一层白纱之后,隔着白纱能看见他的轮廓。 黑色的袍子露了一点在外面,和垂到地上的白纱交叠在一起。 那人右腿随意地搭在左腿上,身体靠在椅背上,搁在大腿上的手规律地轻轻敲打着膝盖。 他上半张脸戴着黑色的面具,下半张脸遮在面具垂下的流苏下。依旧是看不清,但是种种小动作都让钟珩熟悉得很。 钟珩端详了他片刻,目光又从眼尾扫到桌角的琉璃罐上。 和温子初的糖罐一模一样的琉璃罐。 见他不说话,白纱后面的人率先开口,“这位先生,你来是想来赌什么东西?” 钟珩从琉璃罐上移开视线,“这要看你想要什么东西。”他对主神向来没什么好印象,连敬语都不用了。 对面的人得逞的嘴角一勾,“我想要……你的记忆。” “我的记忆?”钟珩两眉头微近。 “没错,就是你的记忆。” 钟珩的唇瓣分开又合上,干涩地扯了下嘴皮,“我居然有什么记忆对你来说是有用的?” “别这么妄自菲薄,你不想要的东西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想要。” 钟珩头痛地回忆自己到底有哪部分记忆很有用? 在他想到之前,他自然是不会轻易就答应了人家这样的条件的。 想了半天无果,“你想要哪部分?” “对你最重要的那部分。” 钟珩沉默,说到这儿他能想起几个人,却想不起相关的事情。 白纱后面的人适时提醒道:“不要太害怕,这是赌局,你赢了,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同时,只有你输了,我才会拿走我想要的东西。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我还会来,不过时间不定,有缘的话便会遇到。” 钟珩一时间被他给唬了,头痛着下楼会了房间。 回去喝了些水,理了理乱成一团的思绪,这才反应过来。 他被骗了。 和之前同温子初讨论的结果一样。 只要他想以完成任务的方法离开副本,就必须将主神想要的东西交给他。 二楼的赌局是没有用的,他想要的东西一直都是可以出去的东西,而这个可以让他出去的东西是主神想从他这里得到的东西,也就是他的记忆。 所以这样东西本就在他身上,他赢或输根本无所谓,重点是他是否愿意用这部分记忆去换出去的机会。 先前在嫉妒副本回去时,钟珩就有感觉自己的记忆应该是被篡改过了。 尤其是与黎夜相关的部分。 从那时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内心,不管是答应黎夜的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对黎夜的放纵,还是面对黎夜的心动和见人受伤时的心痛。 但在坠水后看见黎夜在岸上的那一刻,钟珩悄悄动摇了一下。 按理说受伤的是黎夜,最后不惜自己被刺要放他出来的也是黎夜,钟珩后来回去之后在动摇之余还默默唾弃了自己一番。 怎么能如此糟蹋人家的真心? 但他总想到那是黎夜的眼神,到了这个时候,他又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 比如——为什么一开始要让自己以这种方式通关。 一次、两次,直到快要结束,自己似乎都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任何缘由,却还是被逼着走别人制定好的道路。 他的记忆被篡改过,钟珩想。 那么是往哪个方向篡改呢? 是他以为的,忘记了与黎夜的过去;抑或是,让他以为自己和黎夜应该有什么羁绊? 如果是后者…… 钟珩垂眸,手指扣在被上织的金线上。 因为太用力,那一段绷直了的线钻进指甲,勒着里面的嫩肉,指尖的肉被勒白,后面又勒红,到最后渗出点点血丝来。 疼痛让钟珩清醒了片刻,但很快指尖变为麻木,钟珩放开抓着的被褥,侧头向电视里面看去。 拍卖不知道进行到什么阶段了,但看周围人的兴奋劲儿,应该是快结束了。而温子初那里一样东西都没多——他一样都没拍。 依他的性子,如果没有要拍的东西是不会一直在那儿等着的。 是还没到,还是没拍到? 钟珩活动了下手指,而后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侍者轻轻扣了几下门,然后开口,“先生,有人找。” 侍者是专门负责一个房间的,这个房间如果没有主人的同意,别人是不能被放进来的。 钟珩抬眼,问:“是谁?” 温子初在拍卖会,除了那个“黑羽”,他认识的就只有便利店老头还有这两天给他调酒的年轻侍者。 但显然后面两个是不太可能的。 而在这里“不说真名”的规则下,他就算问了,也还是不知道对方是谁。 谁能在这个时候找他? 钟珩刚才一直想着那个问题,潜意识里有在回避那个人,所以搜罗了半天都没有想到。 门外的访客出声:“幸运儿?” 钟珩心脏重重跳了两下,出现了心悸的症状。 深吸一口气,他道:“请进。” 侍者帮黎夜开了门。 黎夜悄无声息走进来,瞟了眼闪着光的电视,拍卖会混乱的现场被转播到客人房间里。他也戴着面具,但钟珩能一眼就认出来。 这次他手上没有戴那个手套,钟珩垂眸想避开与他的对视时,看见了他小指上的断口,还有关节处被灼烧过的痕迹。 钟珩轻轻眨了眨眼,很多诘问堵在喉咙里,下也下不去,问也问不出,堵得他喘不上气。钟珩觉得自己要死了。 然后一个大掌按在了他的两片锁骨中间,“深呼吸。” 不知不觉间,心口那股被堵着的感觉实体化,像哭到呼吸碱中毒要背过气去的状态一样。 黎夜发现了他的异常,连忙上前指导钟珩深呼吸。 跟着黎夜的指示调整了几次呼吸,钟珩终于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尴尬,或者说是钟珩更加尴尬,他的种种怀疑并未让黎夜知道,现在只有他自己在煎熬着。 钟珩歪头偏向电视那边,“诡怪的心脏”被放出来。 没有什么血腥的场面,而是一个罐子,琉璃罐子。 第70章 和温子初一直吃的糖罐一样的琉璃罐子, 和二楼主神在的房间桌角一样的琉璃罐子。 那是…… 诡怪的……心脏? 钟珩想起自己在“精神病院”吃的那些。 所以温子初吃的东西竟然是诡怪的心脏吗? 那他吃的东西也是……? 钟珩有些难以想象,期待着那罐子里的东西不一样。 其实不过是用了同样的罐子而已。 但下一刻,钟珩看见台上的人将罐子打开, 从里面倒出几颗糖来。 台下一片“嘘”声, 温子初第一个叫了价。 钟珩呼吸一滞,望那个望得出神。 黎夜观察到他的表情变化,在一旁解释道:“那不是真的心脏,就是个名称,算……道具吧, 总之吃了肯定是有用的。” 钟珩回想起吃了糖块恢复正常的曾明, 稍稍松了口气。 额角不自觉滴下汗来, 他还戴着面具, 室温不高,银质面具也是凉的,但一直被捂着还是不舒服。 于是钟珩钻进卫生间摘掉面具, 闷头洗了把脸。 黎夜跟进去,在钟珩转身之后双臂往盥洗台两侧一搭, 将人圈在了里面。 钟珩上身往后倾, 进而胯也向后移了些, 腰身跟着动, 金铃铛响了一圈之后停下。 “黎夜。”钟珩反手按在池子上维持平衡, 沉着声叫道。 “你怎么了?” 钟珩深吸一口气, 顾左右而言他,“上个副本里, 我见到一个和你长得一样的。” 第77章 扑在脸上的鼻息重了些,对方并没有打断他的讲话。 “他的触手和你的不太一样,没有白色的绒毛, 是光滑黏腻的黑色触手。”钟珩一边说一遍观察他的表情。 黎夜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向前一倾,凑到钟珩面前,抓着洗脸池边缘的手紧了紧,低沉着声音咬牙问:“他亲你了?” “他死了。”他话音未落,钟珩很快接道。 他伸出手按在黎夜胸口,平静地将人往外推了推。 “你……” “我的记忆被篡改过。”钟珩打断他。 黎夜呼吸一滞,覆在钟珩手下的心脏明显停下跳动。 这种静止持续了十几秒,钟珩在某一刻甚至开始担心黎夜会不会有危险,后来又想到他诡怪的身份,悬起的心又落下来,恢复了先前的那副冷淡。 黎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脚往后退了一步,留出让人能直起身的空间。 他什么都没说,既没解释又没反驳,钟珩轻眨下眼,又问:“那天你在水外面看那么久是做什么?” 对方没应。 “找刀不需要那么长时间,”钟珩说,“你掐算好了我要失去意识的时间,就为了让我亲手杀了你。” 他先前是拒绝的,黎夜利用他溺水无法反抗的机会,把刀塞到他手里,一定要他亲手杀了自己。 话音一落,房间里再没人讲话,一片寂静,忽而传来一声敲板的声音。 拍卖成功。 钟珩脸偏向一边。 又有人来找他,侍者在门口叫着,钟珩坚定地握住黎夜的手腕,将他的手臂移开,贴心地放回他身侧,“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好吗?我需要确定一下这件事。” 他虽说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轻缓且不容反驳的,他动作温柔,黎夜下意识跟着他的节奏,站直了,有些无助茫然地同他出去。 在钟珩开门前,黎夜拉起他的手,右手逐渐凝出了个长刀的形,钟珩垂眸看着他将长刀放到自己手里。 拇指在刀鞘上划了一下,钟珩没有问是谁,直接开了门,手掌贴在黎夜后腰,轻轻一推,温子初和黎夜擦肩而过。 温子初扫了一眼,并没有问什么,而是一大步踏进了门,尚未等钟珩关严门,就说:“我今晚要去偷样东西。” “今晚?”钟珩的手还在门把手上没拿下来,闻言疑惑地转回头。 “对。去拿琉璃罐。” “你没拍到?”钟珩才分出目光打量他,见温子初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 “没拍到。”温子初终于皱起眉,从钟珩第一天进来就是弯着的嘴唇此时也抿平扯了起来。 “那到底……”钟珩去给他倒了杯水,转身看到温子初拧起的眉,突然就问不下去了,转而道:“我和你一起。” “不用,”温子初接过水,他听出来钟珩想问什么,拒绝完后解释道:“那是能够连接诡怪心脏的东西。” 他对此事讳莫如深,研究了半天措辞,最后说:“只有那个东西才能让我留在副本里。” 温子初说得隐晦,钟珩也没听出什么不妥,仔细想想还到处都透着合理。 那确实是很重要了。 “我能帮你什么忙?” 温子初一笑,“不用你帮我什么忙,只要你留在房间里,不管晚上发生什么都别出来就好。” 钟珩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可能的。” 而温子初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拒绝一样,从善如流道:“那你就帮我拖住一个人。” … 深夜,钟珩等着墙壁上的时钟走到十二点整。 时针和分针重合,指针跳动发出哒哒两声。 钟珩提着长刀,出门奔向了二楼。 一楼拍卖会早就结束了,此时留在一楼的玩家不多,但12点不过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二楼还是一片喧闹。 门外还是那些面镜子,钟珩不知怎的,突然起意,在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向那一大片的镜子。 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镜子里躺着两个人。钟珩目光移动,镜外的地面上并没有那两人的身影。 钟珩脚步一顿,眯起眼仔细回忆了下,那两个人背对着他,只能看到一点点侧脸。 就这一点点就够了。 因为他们也没有戴面具。 那两人躺的地方正是白天他们回到自己房间的位置。钟珩又看向一边的房门,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从距离来算,那里很可能就是他们房间里面的样子。像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一样,其中一个人动了,翻了个身,手臂高举过头顶,岔开腿舒服地继续睡。 这两天里,他只见过这两个没有戴面具的人。 或许面具的意义就在这儿,别人能看见他们在房间里的所作所为。 钟珩三根手指摸到面具上,等被人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要往小房间里去。 不过此时小房间紧闭着,敲了半天里面也没有人应声。 通往三楼的楼梯间幽幽亮着昏黄的灯。 一台一台桌子上都是赌红了眼的玩家,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想要到三楼试一试能不能出去。 耳边是哗啦哗啦的搓麻将和摇盅的声音,中间突然出了一声格格不入的尖叫。 钟珩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又是那两处镜子,那两个玩家以一种很怪异的大张身体的姿势被捆在床上,手腕和脚腕分别被绑在床头板顶端和床尾,身体倾斜悬空着,发青的面色在铜镜的反射下显得更加青紫。 这两个人死了。 钟珩面具上的金链在他微弱的动作下轻轻晃动起来。这两人的变化似乎并没有被人察觉,周遭还是欢快的打牌声。 不知道温子初行动得怎么样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甚至一点异常都没有,这反而让钟珩有些担心。 这一变故浇灭了钟珩的犹疑,转身三两步就上了三楼。 三楼的房间很少,走廊很长,两侧都是没有接痕的镜子。而镜子上正是二楼各个赌桌的样子。 每人面前一堆紧闭,有些人前面还放了道具。走廊尽头的房间两侧的镜面上则是那几个单独的小房间里面的景象,钟珩只草草看了一眼就光速垂下眸。 那里竟然是专门给交易那种东西的人准备的。 但是就这样摆在这里…… 如果有人从三楼回去,难免不会到处宣扬,可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到这件事。 是习以为常,还是并没有人到三楼来。 钟珩回想了下二楼那些杀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玩家,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想着有碍观瞻,又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钟珩一直盯着地面,抬手连敲也没敲,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人正躺在小榻上,一只腿支着,另一只的脚腕搭在那条腿的膝盖上,双手背在脑袋后面,闻声隔着纱帘侧头看过来。 “找你赌点东西。” “想好了?赌你的记忆吗?” 钟珩把刀竖起来,刀尖往桌子上一戳,“这把刀,赌吗?” 帘子后面的人静了瞬,似是在思考,须臾,“赌。你看我这里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我的记忆,还给我。” “这不行。”主神微笑道。 钟珩垂眸,想起在二楼房间桌子上看到的东西,“那我要那个琉璃罐。” “这也不行。”主神腿放下来,侧身斜倚着。 钟珩深吸一口气,“那你有什么?” “我有……”主神深深看向他白纱后的轮廓,“一个秘密。” 钟珩那口气吐出来,抿起唇,“我要你的秘密做什么?” “哦?你不想要?”主神终于从懒懒的姿态中坐起来,“那我还有一样东西。” 钟珩看着白纱后面的身影启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钟珩将长刀往桌上一横,“赌吧。” “最简单的,比大小。我们一样,算我输。” 到此,主神也没有从纱帘后面出来,他隔空抬了抬手,那盅就和钟珩手里那个一起摇晃起来。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钟珩将盅掀开——晃眼的三个一点。 他神色凝重地看向另一边,对方两指轻轻一挥,盅盖就飞了出去,露出底下的三枚骰子。 也是三个三点! 钟珩猛地抬眼看向白纱后面的人。 第71章 对方微笑, “赌局已成,不能反悔。我最近手气差得很,说到做到。” 钟珩狐疑拎刀下了楼。 他都已经做好要输的准备了, 却以这么个结果误打误撞赢了对方, 这事儿搁在谁身上都是要怀疑一下的。 主神的赌注是放了其他的玩家,钟珩没拿准这个“放了”是怎么个放了法,他放缓脚步,握刀的手紧了紧,神经紧绷, 时刻准备拔刀。 二楼不少玩家已经摘了面具, 露出下面被勒出浅痕的脸, 头顶冒着汗, 手跟在一旁扇着风。 第78章 钟珩向楼下那两个玩家的房间看去,镜子上已经没有了里面人的倒影,就是普通的照到的大厅中的空地。他的手在面具上搁了片刻, 思忖一阵儿,最终摘了下来。 底下各房间门前的侍者少了大半, 钟珩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看见那些侍者从二楼返回去。 不知道侍者同这些玩家说了什么, 人群如蒙大赦, 纷纷推了牌散局。 其中有些与他见过两面的, 主动上来打招呼: “钟老大?你也在这个副本啊?” 另一边准备下楼的玩家听见这儿的动静, 探头探脑过来凑热闹,“嗨, 钟老大!好巧!上次多亏你了,”那人自来熟地过来扯住他的宽袖,“您是不知道, 当时楼塌的时候我们都要担心死了,幸好您没事儿。” 钟珩突然被人围起来关心,有些不适应,无措地笑笑,垂眸的时候默默将长刀往里面收了收。 “你们怎么突然下去了?”钟珩抬手指了下,“还有这面具。” “哦您不知道?”那个自来熟说,“其实我们也不清楚,底下的服务生突然过来告诉我们二楼就快关闭了,我们也不用找什么东西了,只要好好参加晚上的拍卖会,明天就能出去。” 晚上的拍卖会? 听那语气是非参加不可了。钟珩表示自己知道了,和几人不熟练地寒暄几句就准备回去。 其中两人一齐拽住他,后面那些也没走,只是相较之下更为矜持和害怕,钟珩一回头,拽他衣袖的两人又不好意思地放开手,还顺便轻抹了抓过的那儿两下。 钟珩:“……还有事儿吗?” “我们几个都觉得突然的变化有些不正常,”他们用眼神互相推搡,一口重重的锅在钟珩眼前被传来传去,最后落在了自来熟身上,“所以……我们能不能跟着您呐,”他伸出三根手指举在耳侧,“我们绝不捣乱。” 钟珩静默了瞬,感觉那口锅现在飞他身上来了。 他又不是多厉害的人物,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能做,但凭现在这种他都自身难保的处境,钟珩并不打算插足进去。 既然没有把握把所有人保护好,那就不要随便答应,到头来闹一个天怒人怨。 钟珩不做这样的事情,他不是神仙,不受人供奉,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帮谁,更没有义务拼了命去保护谁。 “我……”拒绝的话刚出口,楼下传来一阵啼哭声,钟珩向下看去。 须臾后猛然转身,“他怎么也在这儿!” 自来熟弱弱举手道:“这孩子生下来就是孤儿,这堆里就我学过儿科方面的知识,就把他放到我房间养了,谁知道会跟我进副本啊?”他满脸愁容,“不过不进也不行,他自己在休息处,没人照顾就更活不了了。” 那孩子被侍者抱着,连爬都还爬不明白。侍者的视线从下面看上来。 钟珩神色凝重,半天后才启唇,点点自来熟,“去抱孩子,”他回头扫了眼后面的几个人,“你们几个……晚上拍卖会开始之前来‘金玉’找我,你们先约好了,凑到一起,尽量别落单。” “好嘞!”一群人得了令,立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现在不过才凌晨一点多,钟珩还能回去补个觉。 在床上躺了半天,人却躺得越来越精神。钟珩数羊数到一万三千多个,时针啪嗒跳到了4那里。 一个人不顾阻拦地突然闯进了钟珩的房间。 钟珩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快速拍开了床头灯。 温子初熟练地滚进来,后面的侍者抓了一下没抓到,站在门口看着没敢进,被钟珩抬手挥退了。 “拿到了?”钟珩用手遮了下光,问。 对方没答,飞快跳上床,钻进了被褥里。钟珩盘腿坐着等了一会儿,温子初还是没反应,他低头细细看了眼,发现此人已经呼吸平稳,睡着了。 钟珩:“……” 钟珩躺下,两手交叠于胸前,呆呆望着天花板,好不容易生了些困意,就感觉到一旁的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他手伸向一边,手背轻轻贴在温子初额头上。 温度高得惊人,跟沸腾了一样,已经到了烫手的程度,换个普通人就可能不是睡着的状态了。 钟珩下床,慌乱中没找到自己的鞋,光着脚踩在地摊上,转到一边开了灯,接了盆凉水,出来穿上鞋,开门找人叫了桶冰块。 棚顶的大灯没开,开的是边上一圈橘黄的灯带,钟珩的手泡在冰水里,把浸了水的毛巾拧成半干,搁在温子初额头上,凉的湿毛巾很快被蒸热,钟珩又换了个新的上去。 物理降温似乎还是有些用处,温子初的体温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热了,钟珩换了新毛巾上去之后,将温子初的胳膊从被里捞出来。 借着室内暖黄的光,温子初的手臂已经没有之间看着那么冷白,带着些温暖健康的粉黄色。 被捂起来的身体温度要比脸上还高那么一点,钟珩拧好毛巾,细细给他擦了一遍,擦掉高热的温度之余,似乎还擦掉了什么滤镜,钟珩看到几条白金色的细线爬在温子初胳膊上。 钟珩拇指在其中一段上抹了两下,摸起来并不平滑,像裂缝一样横在温子初白嫩的皮肤上。 虽然看起来不明显,也不恐怖,但结合这种手感,钟珩想到皮肉像干涸土地一样龟裂的样子,骤然收了手,掀起毛巾,果然,温子初正紧蹙着眉。 情况看起来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温子初身上的被被撤走,裤腿和宽袖都被提上去,皮肤尽量裸露在外面,钟珩不敢再对他的四肢轻举妄动,只好更勤地换水,找了个结实点儿的东西来扇风。 几番折腾,钟珩早就精疲力尽了,手上的动作还没听,一手扇着风,一手支着脑袋,不断磕着头。 时针悄无声息又走了三圈,钟珩终于不堪重负,倒头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安稳,手脚像被重石压着一样,动弹不得,最后听见天边一阵钟响,才悠悠转醒。 醒来又近午时,温子初已经退热了,钟珩起身拍亮了大灯。 在地上坐得太久,双腿都是麻的,两条胳膊也都是酸的,身侧装冰块的桶里也只剩了一滩水,毛巾搭在盆边,盆里的水被毛巾吸去了一半,顺着另一边滴到了地毯上,洇湿了一大片。 钟珩低头一看,知道了腿上的那阵冰凉是怎么来的,殷红的薄裤被水沾湿了大半,颜色都变得更加暗沉。 钟珩疲惫地趴在床边,愣愣地看着温子初的胳膊。 有了明亮的灯光,皮肤看得更清晰,不只是胳膊上,腿上、肚子上都散布着那样的裂痕。钟珩只是把衣服推了上去,其他地方看不到,不过大概也是如此。 他缓缓蹙起眉,头涨涨地疼,一副没休息好的苍白样,反应慢地想:他没拿到琉璃罐吗? 会这么严重? 到底是谁拍走了那个东西? 钟珩艰难地动起脑子,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话给说出来了。 “诸葛延。” “嗯?”钟珩支着头放空地看着墙角,被突然一声拉过来。 温子初发着气音,嗓子哑得厉害,钟珩转身递了杯水来,举了两秒,又拿了个匙子,一点一点慢慢喂给他。 温子初轻哼出声,自嘲笑笑,“难怪他会是唯一一个作出那样选择却没有离开的人。” 他声音中带着颤,视线滑到钟珩脸上。 钟珩抿着唇,面上没有多期待的模样,又舀了勺水堵住他的嘴,“少说点儿话。” 温子初听话地安静了片刻。 “果然你只有在不说话的时候才像我第一天见到的,温柔优雅的人。” 钟珩垂眸舀水,温子初盯着他说:“诸葛延是主神的一部分。” 钟珩手上的动作一顿,没多久就继续平静地舀水,不停地喂给温子初,像喂猫一样。 主神将全部气运都转给诸葛延去拍卖那个“诡怪的心脏”去了,本体就免不了会在和钟珩的赌局里输掉。 所以他出了个无伤大雅的条件,因为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那些玩家。 就只有两个人。 一个温子初,一个钟珩。 钟珩还待要喂,温子初止住他,笑着说:“别喂了,再喂就要去上厕所了。” “你想上就……”温子初一挑眉,钟珩话头突然止住。 那确实是不太方便。 钟珩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没再发热,手拿开之前在上面轻弹了一下,“这种情况也笑得出来?和黎夜一样。” “什么情况?还没要死。”温子初道。 “呸,”钟珩白了他一眼,朝门口看去,“能吃点东西吗?” “不吃了。”温子初闭了闭眼。 钟珩点点头,找侍者要了份午餐,慢吞吞地吃了。 吃完擦擦嘴,抬了抬下巴,问:“你这身上什么时候好?” 他特意避开了怎么弄的这个问题,温子初要是想说早便说了。 第79章 “马上就能好。”温子初撑着身体坐起来,钟珩扶了他一把,接着就见他身上的那些泛着淡淡光的裂痕一点点消失了。 第72章 两人又简单休息了下, 温子初活动活动身体,揉揉手腕,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 按着后颈偏向钟珩。 “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 “六七点钟吧。” 温子初扭头去看时钟, 还剩不到一个小时六点,“现在就出去?” 钟珩二话没说,弯腰捞起长刀直着身垂眸看他。 温子初无奈一笑,“你也不用效率这么高。” 他们出去的时候,那帮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钟珩侧身开门, 一抬头迎面撞上一群人还吓了一跳。 自来熟抱着孩子, 风风火火地凑过来, 带着一帮人叽叽喳喳叫了几声。 温子初从他身后出来,一见这阵仗,手背在身后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厉害了您嘞。 自来熟视线从钟珩身上慢慢移到后面出来的温子初身上。 左顾右盼, “……啊?” 前排的几人神色复杂,温子初抬手挥断了他们的目光, 几人纷纷回神。 “温老大!” “温老大?” “温老大。” 被围着的人突然变成温子初, 钟珩被挤到这些人围成的圈外去, 有种好不容易养熟了的小孩儿突然见着他们亲妈一样。 钟珩重重叹了口气, 人圈被挤开, 温子初从里面出来, “散开点儿,散开点儿, 人小孩儿都快喘不上气了。” 钟珩栽在吧台那儿看戏似的看温子初艰难地从里面钻出来,凑手过去朝侍者要了杯酒。 见他看过来,侍者慌乱低下头, 钟珩没戴面具,冷白的脸映在金黄的灯光下,脖颈流畅的线条向下蜿蜒进暗红的衣襟中,袖子被钟珩撸上去,露出半个洁白的手臂。 腕骨凸起,随着手指轻敲在桌面上的动作上下微小地起伏。 侍者在倒酒之余瞥向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钟珩似未察觉地看向另一边,身体转动的时候,腰间的金铃铛啷一响即停。 小量杯中的酒登时溢出,洒了满桌,其中一些顺着流到钟珩手边,沾到他的小指上。 侍者拿起手帕下意识想擦过去,钟珩回神看过来,抬起了手。 年轻侍者不太好意思地将手帕递过去,连声道歉。 钟珩垂眸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一根一根擦了,余光瞥见温子初带着他的“孩子们”大部队往这边走来。 钟珩擦完把手帕还回去,换了只手接酒杯,“多谢了。” “是我该抱歉的,”小侍者红着脸,说了自己的真心话,“先生您真好看。” 钟珩抿酒的动作一顿,笑道:“谢谢你的夸奖。” “先生你长得真好看,我能请您喝杯酒吗?”温子初微笑着过来,一边指使着那些人到拍卖台那里等他。 “你来凑什么热闹?”钟珩乜他,小侍者的脸肉眼可见地更红了,钟珩道,“你别逗他了,来做什么?” “当然是打探消息,”温子初坐上高脚凳,“给我也来一杯。” 冰镇龙舌兰调的玛格丽特,带着草本植物的香气,还有柠檬的一点酸,十分清爽开胃。温子初小抿几口喝光之后又要了一杯。 钟珩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是“再喝你就没命了”的意味。 温子初不禁觉得好笑,“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就发个烧,又不是要归天了,我可是二十多年都没有碰过酒了,放纵一次怎么了?” “……”钟珩懒得说他,转向正在擦桌子的侍者,“这次拍卖会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 年轻侍者的动作快了些,一直到擦完才说:“其实我们也不清楚,通知给我们的是,拍卖会结束之后我们都会被遣散回诡怪中心。” “诡怪中心?”钟珩捻着杯口,“那是什么地方?” “我都没去过那里,只听说过,那里是诡怪的总基地,没有副本任务的诡怪都要去那里等。” 没有参与副本的诡怪会在诡怪中心? “那你为什么没去过那里?” “因为我也是在这个副本开始前才变成诡怪的,”他说着有些伤感,“我在上一个副本中被留下来了,没有等到通关,走了错的路,我以为我要死了,但是没有,我醒来就到这里了,他们给我讲了我要做什么,然后就是在这儿等着。” “有人说过诡怪中心是什么样吗?” “没有,”侍者摇头,“我见过的诡怪都没有去过诡怪中心的。” 温子初脸上没有丝毫讶异之色,只是支着一侧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钟珩看,好像根本没有听侍者的话一样。 钟珩在他的注视下皱起眉,“你不是来打听消息的?一直看我做什么?……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温子初没反驳,隔了会儿后摇摇头,还盯着他,“我是来看你打听消息的。”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慢慢聚到台下,玩家纷纷从两人身边走过,而温子初还看着他。 钟珩对异常的感知算得上敏锐,结合温子初昨晚的情况,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说道后面几个字的时候,台上的钟敲了几下,提醒各位玩家距离拍卖会开始还剩5分钟。 温子初没听清,“什么?” 钟珩掐了掐手指。 “过去吧?”温子初向他伸手。 钟珩看着向他伸过来的手,那手心透着温热,指尖是淡粉色的,手指白皙纤细,却能看得出有力。钟珩轻轻握上去,体温快速散开,相握的手中一点点濡湿,有种奇怪的感觉。 温子初拉着他穿过人群,坐到自来熟那波人旁边,然后自然地松开他的手,两只手分开时,钟珩看见了他掌心露出的一丝一丝的淡金色线条。 是被擦掉了伪装吗?钟珩沉着脸看向他,温子初目视前方,似乎是感受到他递来的目光,偏头回视。 钟珩再次尝试质问他,却又被拍卖开始的叫嚷声打断了。 这下钟珩彻底黑起脸,抱着双臂,不爽地盯着台上。 “铛——” 拍卖开始。 “第一件,”拍卖师目光扫过在场的玩家,手指从左至右依次点过去,最后停在一个人身上,“他的一条胳膊。” “什么?!” “你特么说什么?!”被指的玩家登时急了,站起身呛声。 此话一出,拍卖场里瞬间炸了锅,一片一片都互相讨论起来,胆子大些的直接站起来问候拍卖师的祖宗十八代了。 钟珩和温子初后面的那些人也有些坐不住了,探头过来问:“温老大,钟杀神,怎么办呐?” “是啊?现在回去来得及吗?” 钟珩打量了一周,道:“来不及了。” 周围一圈镜子上都是拍卖场中心的位置,所有玩家都在上面,但不是一团,而是单独的,一个房间附近一个人,从镜子上能看见他们的动作。而现在,只有被指的那位玩家的镜面是亮着的。 听钟杀神都这么说,那些人就更慌了,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屁股被烧着似的反复抬起转动,无法安静地坐下来。 “‘铜雨’,”温子初突然应声,他压到钟珩耳侧,“诸葛延的房间,你去找找看,琉璃罐在不在。” 钟珩点头,刚要起身,一股大力便将他和站起来闹事的那些玩家一起按着头顶按了回去。钟珩已经离开了椅子,反应快速地用长刀抵着地面才没跪下去。 “钟杀神!”自来熟惊呼。 怀里的小瘦孩儿哇的一声哭出来,自来熟怕他吸引了诡怪的注意,连忙捂住他的嘴,哭声闷在手里,湮没在一众杂乱声中,自来熟轻拍着他哄着。 钟珩抬了下手表示没事。 那边已经砰砰砰连着跪了一片。 台上的拍卖师优雅微笑,“起拍价,一个金币。” 被指的人跪着举起手牌,谨慎地叫了价:“两个金币。” 他被拍卖,大概率就会有别人也会被拍卖,大家心照不宣地想留着金币拍自己,保证自己的安全。 就当那人胆战心惊地等拍卖师说“两个金币三次”的时候,一个声音悠悠响起: “十个金币。” 众人纷纷朝声音源头处看去。 十个金币算不上多,但胳膊的主人要想拍到,就必定要加价,如果那人有追加了,金币滚金币,就不知道最后要多少了,如果拍不到…… 那人迅速举牌,“五十个金币。” 钟珩越过层层人头看向另一个叫价的人。 诸葛延双腿交叠,见他看过来,抬起一只手,微笑着朝他动了动手指。 钟珩咬着牙,紧绷的肌肉带动额角抽了抽,对面的人却又朝他摊了摊手,状似无辜地望着他。 他紧握着长刀的手心直冒汗,手臂青筋暴起,钟珩奋力撑着长刀抬起身,却被那股力量更重地按回去,直接跪在了地上。 在他跪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温子初弯了腰,另一个身影更快,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钟珩余光中只看到一个忽黑忽白的影子,然后一个大掌垫在了他膝盖下面。 第80章 温子初见状不动声色地靠坐回去。 钟珩重心不稳,下意识抓住了面前人的胳膊,一抬头和单膝跪着的黎夜对视上。手底下是潮湿的感觉,钟珩松开手,拿起来摊开一看,手心是黑色的浅淡的血渍。 心尖被揪成了一片,跟被人像拧毛巾一样挤压揉搓,酸和苦一同涌上来,钟珩费力地抬起身,在两人的叫价中问:“你来干什么?” 黎夜的手还垫在他膝盖下,那股力量很重,他的手掌已经被挤压变形,四根手指已经不回血地变肿变涨。 “你不能向他下跪,”黎夜沉声喃喃,喉咙中咕噜着血一样,他另一只掌心摊给他,里面是一个精细的小瓶子,“还有……你的记忆。” 第73章 钟珩定睛在那闪着光的小瓶子上看了一会儿, 视线又移向黎夜,不知道说什么好。 温子初从别处收回目光,转向他们两个, “不用去找了, 琉璃罐在诸葛延身上,但东西没剩多少了。” 膝下突然动了动,黎夜将他的腿往上抬,“能起来吗?” 孩子应景地叫了两声,钟珩从半跪着的姿态中出来, 坐回椅子上。 而那边的竞价速度已经趋于平缓, 那副身体的主人已经没有金币往上叫价了, 一个一个金币地跟, 也只能不断求手边的人帮忙。 刚才还群情激奋,此时到了关键时刻都缄口不言。 诸葛延在众人的沉默中优雅地坐着,右侧脸上几道岔开的系那个树杈一样的黑纹, 偏头时会在水晶灯的照耀下流出金光。 和之前钟珩在温子初身上的裂痕还蛮像的。 他打量着怎么能从诸葛延身上拿到琉璃罐,黎夜突然抓着他的指尖晃了晃。 钟珩回神, 拍卖师落锤, 那位玩家以一百四十万金币的价格保住了他的胳膊。 “请当场结清……” 他最后那一招孤注一掷, 很明显就没有那么多金币。 拍卖师微笑着再次提醒, “请到后台进行交易。” 两位侍者等在一边, 一分钟过后, 伸出手靠近他。 那位玩家见此慌不择路地抓住身侧的一个人,“你救救我, 借我一点金币,求求你了。” 刚还大言不惭要掀了拍卖会的样子一去不复返,被他抓住的人默默扭过头不看他, 那只手已经被过来的侍者架起来。他脚奋力抓着地,身体前倾去够另一个人。 “你,你救救我,你不是赢了不少吗?你救救我,借我一点,就一点。” 只差几万金币。 如果交不上,就不是只少一个胳膊的问题了。 他的另一条胳膊也被架起来拖走。 场内所有人都是安静的,只有被拖走的那人还在不断地喊: “你们那么有钱,刚才还跟我站在一起,说什么都是狗屁!你们都该死!都该死!”他疯了一样,猩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呐喊、狂笑,“哈哈哈哈我在下面等着,等着你们跟我一起死!” 他咬牙切齿,周围安静如鸡。 过了几十秒之后,场内的玩家彻底看不见他的身影,但所有人都看见了那面亮着的镜子突然溅的血。 好多好多的血,喷溅到镜面上,接着滑下来,像往上泼了一盆带颜色的水一样,最后将整面镜子都染成红色。 小孩儿的眼睛被自来熟捂上。 台上的铜钟响了一下。 拍卖师从桌子上抬头,带着笑意道:“给大家一点时间小憩一会儿,五分钟之后继续。” 场内立刻乱做一团。 坐在一起的那些赢了大头的玩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都没说,也没动身,只沉默地在原地坐着。 剩下没什么资产的玩家纷纷起身去找那些“有钱人”,什么话术都有,干净的不干净的都说了,跪下的有,骑到人身上的也有,被扇下来的也有,一时间脏话荤话不绝于耳。 局势混乱不堪,直至有人实在坐不住了起身出去透气。 中间的人走了些许,他们和诸葛延的视线再次相撞。 没有了隔挡,视野不受阻碍,眼底的情绪和算计通通暴露在灯光下。 身侧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钟珩余光看去,温子初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消失在了原地,身后的十几双眼睛都没看清他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休息时间,钟珩发现自己的行动也不再受限了,刚要动身,就见温子初已经闪身回来,手里琉璃罐紧握着,指尖泛着白光的裂纹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数一数,你们分了,然后回去把面具戴好了。”温子初头也不回地将手伸向后方,琉璃罐被那群人拿走。 “你……”钟珩手里攥着小瓶子,看向温子初的手,他手上裂纹更加明显,一直蔓延到袖中。 温子初此时才回头,听见坐在自来熟身边的人将糖倒出来,不多不少,刚好十二颗。 不算温子初和钟珩,他们跟过来的这帮人十二个人。 “没了?”钟珩皱起眉。 那人尴尬地看向钟珩,对着他又倒了倒,“没了。” 钟珩看向温子初,对方不甚在意,“快吃了。” 秒针走了三圈半,再不吃就来不及了。 诸葛延似乎对琉璃罐被他拿走这件事并不在意,还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等温子初坐下,钟珩侧过脸,“那你怎么办?” “小事儿,能挺。” 钟珩还要说什么,黎夜在他旁边轻轻捏了下他的手,朝他点了点头,钟珩这才半信半疑地放下万分之一的心。 他们几个人掐着休息时间的尾巴赶回来,最后被那股力量直接拍到座位上。 再往周围一看,那一圈镜子中,有十几片已经没了人形,和普通的铜镜没什么区别,只剩前面的一隅可视区。 自来熟几个向那处看看,安了些心,纷纷趴到温子初椅背上道谢。 “温老大您真是太厉害了,我要永远跟着你!”自来熟还抱着小孩儿,声音震天响,说道后面才有意识地压低声音。 周围的人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自己还心惊胆战着,只匆匆一瞥就回过头,也没有注意镜子有什么变化。 先前出了那样的事,现在的人更不敢去看镜子了,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提心吊胆地看着台上,嘴上无声念叨着“别是我别是我别是我”。 却没一个人讨伐始作俑者。 诸葛延悠闲地一根一根按着自己的手指,等着拍卖师公布下一个拍品。 和上次的情形差不多,拍卖师从台上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手指停留在一个瘦弱的男人身上。 他眼底一片青黑,面色苍白,一副肾亏样,衣襟敞开,衣袖皱皱巴巴,因为拢衣领的动作,袍子的宽袖滑下来,搭在肘弯,露了一截小细胳膊出来。 “他的一条腿。” 小细胳膊不知道到底应该为被点名而害怕,还是为刚找人交换到了不少金币而高兴。 简单算了下自己现有的金币数额,小细胳膊半松了一口气,而后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骤然向后扭头看去。 诸葛延坦荡地迎着他的目光,抬起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小细胳膊就心脏快跳出嗓子眼。 “起拍价,一个金币。” “一千个金币。”小细胳膊叫道。 “一万个金币。” 又是熟悉的声音,诸葛延又开始了叫价。 “五万个金币。”小细胳膊掐住自己的手心。 五万个金币还不算多,按照钟珩了解的行情来说,应该大部分玩家的资产都在十万金以上。 诸葛延举牌,“五十万金币。” 叫价的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牙疼地继续,“五十一万。” 没人知道诸葛延有多少金币,但总会有个顶,如果拍得够高,他最多能买下两条拍品。 也就是说,如果让诸葛延拍到两条,之后他就不会再有金币去拍别人的。 后面的人就都可以保住。 但谁敢赌呢? 这个时候又有谁愿意赌呢? 用自己的一条胳膊或一条腿,甚至一条命,去换一个所谓的不知真假的别人活命的机会。 这群人都不是救世主,从上一个人死掉的时候他们眼里只有恐惧而没有怜悯的时候就注定了。 此刻被推上拍卖场的人钟珩不认识,不熟,甚至厌弃他的所作所为。 但却越发怨恨自己的运气为什么一直那么差。 如果他金币多一些…… 小细胳膊跪在了之前和他做交易的人面前。 扯开了自己的领口。 钟珩偏过头。 被求的人俯视着他,飞快伸手把他衣服拉回去,意味很明显——他现在帮不了他。 小细胳膊没有像上一个人那样,投机取巧地报自己付不起的价格,到了一百三十万,他就不再叫价了。 诸葛延又停在一个令人绝望的价格上。 一百三十四万,小细胳膊涕泗横流,引以为豪的脸变得斑驳丑陋,和他交易的“大款”玩家嫌弃地拉着椅子后撤一步。 第81章 他疯狂锤地面,偏偏是这些,不是一个他完全不可企及的数字,只要再有一万,就一万,他就能活下来。 如果是五百万一千万,他就说句算了,自己命不好。 小细胳膊凶狠着目光看向诸葛延,诸葛延朝他倾身歪头,无声询问鼓励着。 小细胳膊手掌攥得筋骨突出,骨节明显地露出来,卡在最后一秒还是喊了:“一百三十五万!” 诸葛延微垂的脑袋抬起,面部放松,身体靠回去,没有了再加价的意思。 小细胳膊膝行着去求了一圈人,所有人无动于衷。 侍者上前一步,场上后排的位置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等一下。” 小细胳膊抬起头,鼻涕抹了一下巴。 “还差两万金币吗?” 跪坐在地上的人点点头。 “我换给你。” 那人感激涕零,又要准备去扒自己的衣服,温子初连忙制止,“不用这样,你……用一枚换我两万好了。” 小细胳膊先是愣了一下,吸了吸鼻涕,然后在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头,“谢谢,谢谢。” 温子初遭不住地拿了两万金币给他,感觉自己要折寿了。 钟珩默默看向他,拇指和食指摩挲,随后用指甲狠狠戳了个印。 或许是这次交易比较顺利,中间并没有再给他们休息时间,小细胳膊换到了金币,死里逃生般松了口气,跟着侍者去后面花光了所有资产,颓废地回来,戴上了侍者给的新面具。 代表他的那面镜子暗下去,又一面镜子亮起来。 第74章 拍卖师很快又指了一个人, 笑着说:“他的……头。” “这……” “这……这也太过分了!” 要说前面尚有一丝活路,要是换头,那若是拍不下来, 可就真得死了。 这次被指的玩家积蓄还不少, 他就赌诸葛延没他有钱。 但还是慌,诸葛延太稳了,根本看不出他底牌有多少。 而且前面的人也没能消耗掉他的金币,这人突然瞪了眼温子初,温子初心思不在此, 没有注意到。 要不是他横插一脚, 前面那人的腿被诸葛延拍走了, 或许就拍不起自己的脑袋了。 他没的不过是一条腿而已, 自己可是脑袋! “起拍价,一个金币。” “一百万金币!” 那玩家举牌,钟珩侧头凑到温子初旁边, “你还有多少金币?” “几百万吧。”温子初面色凝重。 诸葛延悠闲地叫价,“一百五十万。” “一百八十五万。”他就这些了, 那玩家叫完价后回头看向了诸葛延。 后者以微笑回视, 悠然举手, 道:“二百三十万。” 说罢却是转向了温子初这边, 似乎是等着温子初叫价。 自来熟往前倾身靠在钟珩椅背上, 一脸疑惑, “我怎么看不懂了?他看咱们干什么?” 没等钟珩回答,黎夜默默抬起手将他的脑袋推了回去。 温子初迎着对方的目光, 手指在膝盖间轻扣了几下。 “二百三十五万!”那玩家的声音有些迫切。 似乎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没发生,诸葛延面带可惜地转回头,等到敲板都没再叫价。 二百三十五万, 和那人的真实资产差了整整五十万,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向温子初这边。 温子初眨眨眼,似是早有预料,钟珩在一侧抿着唇:这下有些糟了。 那人屏了几息,刚在心里骂他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艰难地开口:“您……请问,您……” 这人死要面子地磕磕绊绊憋出一句话,温子初垂下眸,掌心的裂纹噼里啪啦碎到了手背,被人强行架上去似的,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于是钟珩低头看见的就是他布满了条条丝线的手,压住一番生理性恶心,他反手扣住温子初的手腕,“怎么又严重了?” 炸开的皮肤层层叠叠在一起,沿着掌纹爆开,密密麻麻铺在手心里,被手一盖挡住了,钟珩这才从密集恐惧的反胃里缓过来。 温子初被他握着的手轻轻转了个角度,将手心曲到里面,尽量不露出来。 “没事的,心境不宁,控制不好。” 钟珩觉得自己每次听他的鬼话必然要出事,于是扣着的手往里收了收,将温子初往自己这边拉来,“别管他,这是你的权利,不是你的义务。” 他俩旁若无人地低声交谈,那即将丢了脑袋的玩家被捞起了一条胳膊,在周围求了一圈同样无果之后终于急了眼。 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了,虽然只是个零头,但对其他玩家也都很重要,所以没有人出手帮忙都是情理之中。 “哼”声从那人的鼻腔里发出,他嗤笑一声,带着绝望和怨恨,“见死不救你们是好样的。” 他保持着那股子不值钱的自尊,吞下了局外人一听就觉得离谱的冷嘲热讽,放松了身体,由着侍者拖拽。 钟珩和温子初同时看向那边,黎夜视线轻飘飘地从温子初的手上滑过去,最后落在了那位玩家的身上,目光深邃阴鸷,鸦羽般的长睫投下阴影,眼后的世界如同深渊一般,深远且空茫。 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 除非…… 那人即将被拖到后台,镜面连续闪动了几下。温子初闭了闭眼,“等一下。” 钟珩骤然抬眼,自来熟这会儿也分析出了个大概,不长记性地凑过头,低声和钟珩耳语:“温老大是要救那个玩家吗?那到他的时候钱不够怎么办啊?” 被问的人还没应声,旁边一个玩家就出声反驳:“怎么会?温老大是什么人,那可是全通关,我觉得,那些诡怪可能都怕他,毕竟上个副本咱们都看到了,温老大可是杀诡不留情,估计他们不敢指温老大。” 被莫名奇妙造了谣的温子初正忙着跟人家进行不平等交易呢,钟珩对这言论表示沉默,不多会儿就听见自来熟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噢——好像是这样,”最后还感叹了声,“温老大人真好。” 黎夜用古怪的神色瞥了眼这傻子,钟珩皱着眉看温子初坐回来。 人是挺好,好得快死了。 这次交易之后同样没有休息时间,同样的拍卖一连又进行了五六个,诸葛延许是看准了他们换了策略,于是也不再卡着那些玩家的资产叫价,而是每次都高处不少,专来消耗温子初的金币。 很多玩家都坐不住了,除了场上没被叫到的人越来越少以外,时间也越来越长了,终于,温子初沁着汗回来,台上的铜钟被敲响。 “中场休息五分钟。” 自从温子初第二次出了手,之后再没停过,房间门上的数额肉眼可见地以位数的方式减小。他尚未有什么感触,却发现钟珩越发少言寡语。 “怎么了钟老大?”他半开着玩笑地轻推了钟珩一下,忽略了一旁黎夜古怪的神色。 “温子初。”旁边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周围空下来,钟珩低喃的声音散在空气中,温子初立马坐直了。 “到!”答应完他颔首,“什么指示?” 钟珩眉眼耷下来,颇为无奈地看向他,被温子初逗得松开了拧起的眉心,但眼底的悲戚还在,“我好像做错事了。” “我也做错事了。”温子初轻声低语地安慰道。 “这不一样。” “如果你说的是和那个各……主神赌赢了换的这场拍卖会的话,”温子初停顿一下,“那就没什么不一样。” 钟珩不知道说什么好,两息之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温子初故作神秘,得意道:“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片刻后提醒,“但这件事你知我知,别让其他玩家知道。” 钟珩懂他的意思,被带入局中的人才不会想整件事的起因和经过,他们不会管人家是好心还是坏意,他们只看结果。 而结果就是,他们被人当作物品一样拿来交易,毫无人权,甚至可能因此丧命。 如果让玩家们知道了会有这场拍卖会的导火索是钟珩的话,那万千的仇恨将从那些诡怪身上转向钟珩,并且这些恨意不会因为钟珩原本想救他们的想法而改变。 现实很残酷,也很容易理解,换做是自己,钟珩想,他也会恨那个人的。 只不过每个人爱意和恨意的体现方式不同,比如现在,另一位玩家的心脏被拍到了三百万。 这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人能支付的数额,也超过了温子初能帮忙的数额。 他不再有价值。 只一瞬间,被所有玩家捧在手里的希望之星变成了一块废石,任人踢来踹去。 那位玩家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温子初的一句“等一下”。 含满亮光的星星眼变成了带着怒火的视线,那玩家不顾一切地破口大骂,而温子初在一片骂声中不动如山。 他骂得很脏,脏到连黎夜都听不过耳,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人只被这一眼冻了一下,然后本着将死之人不骂不快的心,继续输出。 第82章 温子初并没有想理会,偏过头去用左手盖住右手手背上不断增多的裂痕。 自来熟倒是看不下去了,抱着孩子都不老实,半站起来,腿站不直地曲着,“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们温老大救……” 更多的人朝他看过来,自来熟的声音渐小,但还硬撑着,最后被一侧的人拉着手臂拽着坐下来,捂住了嘴,“快别说了。” 诸葛延好整以暇地看戏,心里思忖着自己还剩的金币数,后面的人如果资产不低的话恐怕他就都买不起了。 正思量着,代表那位玩家的镜子突然灭下去,想象之中的红没有出现,他的骂声渐小,最后吞没在呜咽中。 钟珩的手攥起身侧的长刀,询问地看向温子初:“现在回去?” 温子初闻声将视线扫过去,钟珩又看向黎夜,黎夜见他看过来,唇角勾起一个笑容,颔首。 他手里装记忆的小瓶子握得紧,长刀在手里没出鞘,虽然不忍,但权衡利弊之后,钟珩还是抽了一截刀出来,毕竟刺了不止一次了,相比于那些玩家的性命来说,孰轻孰重钟珩还是分得清的。 尤其他们还在一个这么尴尬的阶段,钟珩不敢打开那个小瓶子,怕之前的感觉若是真的,那便更下不去手了。 他一鼓作气,抽刀刺人,动作一气呵成,身后的一群玩家被吓得惊呼一声。 黎夜还握着他的手腕帮他往深处插了插,两人距离缩短,钟珩怔愣着被抱住。 但副本并没有结束,喇叭声音也没有响起。 那柄长刀彻底穿过黎夜的心口,刀柄处沾了黑色的血液,直挺挺扎进了台上的墙板。 而那已经被拉下去的玩家也被堵着嘴送了回来。 这一变故又引起了一片轻小的骚动。 台上从上而下降了个人,那人带着面具,身着黑色长袍,手臂掩在层层叠叠的宽袖里,视线在诸葛延那里落了一瞬,扫过温子初所在的地方,最后落回那位哆哆嗦嗦的玩家身上。 他算真的死里逃生,刚才都感觉到自己十分接近死亡了,下一刻却好好地活过来了。 现在看台上的人像看救世主一样,就差扑上去跪下磕头求神明保佑了。 第75章 这是主神第一次公开出现在众玩家和诡怪面前。 拍卖师和那些侍者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就连压着那位玩家的诡怪也松开他跪了下去。 他四处一看,也跟着“噗通”跪了。 剩余坐着的玩家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了主神带来的压迫感。 主神的手抬起来, 向身后一曲, 长刀咻地飞向他,刀柄落在手里,黑色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腕滑落,留下一道清晰的印迹。 钟珩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面前那一块空洞的地方让他说不出话来, 还举在胸前的手无法自控地抖起来, 离黎夜的伤口近了些, 接着被按住。 “没事的, 别怕。” 三个人伤了两个,钟珩看向台上的人。 主神袖子往侧方一甩,长刀“嘭”地斜插入地下, 落地点的后面登时长出了一座高大的十字架。 那个手再次抬起来,修长好看的手指停在半空中, “想活命吗?” 玩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知道该不该吱声。 那个跪下的玩家刚才摸到点儿死亡的边, 此时怕极了, 立刻拜倒在地上, 脑袋小幅度快速在地面上磕了几下, “想,想活命。” “很好。”主神弯起唇, 也尝了一次被人附和的滋味。 “我有一个办法,”他停顿,等着底下的缓缓抬头看向自己, 然后手指慢慢移动,指向温子初,“他身上可有个好东西,只要你们找出来,分而食之,就能摆脱副本的控制。就能活命。” “啊?温老大有这种东西?”自来熟说这话时并没有多想,只是单纯的震惊。 但这话入了有心人的耳朵里就是温子初有办法但故意不救他们。 钟珩压着眉,眼底的愤怒和自责还没散去,半带着疑惑地看向温子初。 “给你们五分钟思考的时间,如果不想,那就继续拍卖。”主神在温子初回答他之前抢先道。 温子初半启的唇合上,看了眼黎夜,对方还他个眼神。然后温子初用深棕色的瞳孔看向钟珩,说:“我的确有办法,就是麻烦些,你自己能出去,方法你知道的,去吧,去看看黎夜的伤。” 钟珩还待说什么,但温子初朝他抬了抬下巴,黎夜的确伤得更重些,他紧紧掐住温子初的手腕,“你别轻举妄动,等我,我很快回来。” 温子初忍耐着闭了闭眼,“钟杀神,你要再使劲一点我才是要出事了。” 钟珩闻言霎时松了手,带黎夜回了房间。而温子初转过头和主神对视,下面那些人坐着,虎视眈眈地仰头望着他。 自来熟旁边的一位玩家突然壮着胆子出声:“如果他没有呢?就算有,如果这东西不能让我们离开副本呢?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 主神的目光幽幽移向他,那人被看得哆嗦一下,而后听见台上的人冷笑道:“你有资本和我谈条件?我说让你们出去,就是让你们出去,不止让你们出去,还可以让你们回到你们的世界。” 台下有人动心,沉默地嗡嗡两声。 “还有,这个世界归我管,你们不想做自然便是死,至于做了我能不能实践自己的诺言,就看你们敢不敢赌。” … “你感觉怎么样?”钟珩指尖轻捏着黎夜伤口附近的衣服,探头往里面看。 黎夜捉住他的手腕,“你现在要看你的记忆吗?” “等出去吧,”钟珩拍开他抓来的手,“别乱动,让我看看。” “说了没事……”黎夜小声嘀咕。 钟珩半晌后解释道:“我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万一受个记忆睡着了起不来,怎么去捞姓温的?” “你很担心他吗?” “你不担心他吗?”钟珩很快接上,这人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说明没事,他指尖一弹放开黎夜,坐到一边去了。 “我当然不担心。” 他语调像赌气一样,钟珩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要是没事就赶快起来,我们出去了。” 见他真的走到门边,手已经放上了门把,黎夜受伤似的捂住胸口,往后一倒,“啊!不好,我的伤口好痛!” 他若是装得再像一些钟珩或许就真信了,他手往下一压,然后往外推—— “嘭——嘭嘭——” 钟珩连着撞了三下都没能将门打开。 他退后从上至下看了一遍,又握住门把用力晃了几下,仍是没能打开门。 “谁把门锁上了?”钟珩看着门缝,声音中带着急切,片刻后回头。 黎夜莫名其妙地举起双手摇头,“绝对不是我。” 钟珩转回去继续晃门,这里的门很解释,和宫殿大厅的大门都差不多了,任他怎么用力也不过只是沿着门轴小幅度晃晃,完全没有要开的迹象。 这种情况要踹开也是不现实的,钟珩尝试了一阵之后立刻放弃,回身开始找起电视开关来。 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关掉了,他们出门时似乎还开着,只是因为拍卖会尚未开始没有声音和画面而已。钟珩当时忙着照看温子初,确实忘了电视这档子事。 开关也是啪嗒几下开开闭闭都没有画面,隔着门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钟珩记得先前这房间的隔音也没这么好啊。 于是钟珩又转向黎夜。 对方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 “我安不了。”钟珩摆手,难得地焦躁,冷静不下来。 他不顾形象地趴到门上,耳朵紧贴着门板,企图听见什么有用的东西。 控制的人似有察觉,门那边被重力敲击一下,巨响通过固体介质传过来,钟珩耳朵被震,瞬间流了血出来,同时两只耳朵都彻底听不见了。 黎夜猛地从床上站起来,大步过去捧起钟珩的脸看,散漫的眉凑紧了,“不是跟你说了……” 他拳紧握着,大有出去就呼在主神脸上的意思。钟珩只见他的唇动却听不见声音,还下意识偏了偏头,将耳朵凑近他的嘴。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钟珩才反应过来,登时就想缩回去,却被黎夜掐住了脸,动弹不得,紧接着沁血的白玉耳垂就被人含在了嘴里。 滴下来的血液被一一舔掉,黎夜喉结上下滑动,将血腥的东西咽了下去。 钟珩被舔得一抖,身体却是动不了,垂眸刚好看着黎夜胸口那块空洞。 那个伤口竟是在咽了血之后缓慢愈合,长出新的血肉。钟珩更是不动了,等见不到伤口之后才作势推推他。 黎夜撤开身,将唇上残留的一丝血迹舔了进去。 钟珩脸红了一刻,随后便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现在黎夜好了,他更要加快时间出去救温子初。 可是有些晚了…… 温子初站在最中间,外面层层叠叠围了好些圈人,而那些说要跟着他们,求他们保护的那几位站在最外面,昧不得良心真上去闭人家,又不敢出头。 第83章 中间一个最敢出头的,怀里有个小孩儿,便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第一个被温子初救的那个小细胳膊凭着之前那一点算不上交情的交情率先开口,“温老大,不然您就自己拿出来吧,这样我们也好做,您就一个人,对面这些,何必自找麻烦呢?” 他或许还感念着之前的救命之恩,并没有威胁和冷嘲热讽的语气,是用真真实实地为温子初着想的口气说的。 温子初背对着主神,落在前面地上的目光一点点挪过去,启唇:“谢谢你了,但我真的没有。” 那死里逃生的玩家彻底成了主神的狗腿,被诸葛延在后面偷偷用竞价牌往他后腰上一怼,那人往前踉跄一步,众人都看向他,他四下看看,而后一挺胸,一仰脖,“光说有什么用?到底有没有搜搜就知道了!” 他说的是挺有道理,但谁去搜? 谁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不然也不会在这儿僵持这么久。 主神倒是不急,抬手隔空扯了个凳子在台上坐下,诸葛延梅开二度地往那人后腰戳了第二下。 这次用了些劲,那人直接扑到温子初脚下,然后尴尬利落地站起来,“那那那,那我先来!” 两只手摸上了温子初的腰。 温子初穿的是宽衣长袍,没有外显的口袋,但里面有没有暗袋或者夹层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人既不敢第一个上去,又不敢落了人后,见有人上前搜,便一股脑冲上去,都争着想率先找到那能活命的东西。 温子初的衣服被东一块西一块地扯着,四肢被迫抻起来,活像是被五马分尸了。只不过衣服的质量在好也比不上那粗缰绳,十几个人都凑头来薅,剩下的在外圈挤不进来,手里揪着一道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布条。 不多时,温子初全身的衣物就被一人一条地撕扯净了。 白皙的身体赤裸地暴露在空气中,半边手臂爬着一丝一丝的泛着白光的金线,温子初终于从分尸中解脱,手臂垂下来,站在那里,甚至没有刻意去掩盖什么。 女玩家背过身不好意思看,这个副本中之前常做那些交易的玩家不仅没有羞赧,甚至眼睛一亮。 温子初平时带着玩家们,工作还不算少,一天要跑好几趟楼,腹部薄薄一层肌肉,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皮肤细嫩皎白,线条流畅,大约比那些硬凑上来的玩家都要好上不少。 主神在后面盯着他的蝴蝶骨看了看,咳嗽两声,打断了那些人不是场合的目光。 “找到了么?”他冷冷道。 温子初吸了口气,赤脚踩在地上,身体的温度在不断地流失。 “没。”那些人遗憾地说。 第76章 他们只担心没找到主神就不放他们出去了。 主神格外开恩, 纡尊降贵地起身,亲自将温子初从地上捞起来,手指碾过他破碎他皮肤, 道:“这不是找到了?” 他揽住温子初的腰, 长袖遮住他的下.身。 “你有什么话想和他说吗?”主神手一挥,那厚重的门顿时化为无物,温子初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样子,钟珩却看不到外面。 温子初垂下眼,“没有。” “那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温子初掀起眼皮, 斜着眼用余光乜他, 勾起唇, “和你?更没有。” 钟珩撞门的某一瞬间觉得门有些变化, 随后更用力地踹过去。 “是吗?那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有话想跟你说?”主神凑背后环着他,掐着他的下巴将温子初的头拧过去朝着钟珩的房门,刚好能看到钟珩筋疲力尽地瘫坐在门口, 手还不放弃地锤着门。 温子初眼底的淡漠变成了悲哀,刚回暖一点的身体被人推出去, 一下倒在了钟珩门口。 门逐渐变透明, 两人之间的那点儿视线遮挡消失, 钟珩的手扒在门上, 缓缓看清了眼前的人。温子初突然局促地曲起腿, 将自己的重要部位挡住。 钟珩终于见到了外面的情形, 贴在门上的小臂往下滑了滑,眼前人雪白的身躯暴露在外, 锁骨上浮出一层粉红,唇瓣却是没有血色的白。 他霎时向前扑了一步,手臂砸在看不见的屏障上,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啊?” 透明的门被钟珩锤得震了两下,波纹从敲击之处荡开。 温子初的手轻轻贴在门上,钟珩觉得自己像刚跑了一万米,心跳又快又重,喉头干涩血腥,平静不下来,但又无力得什么都做不了,垂死挣扎一般又敲了几下门。 对方的嘴似乎是开合了两下,但钟珩顾不上去听,听不到也不想听,“谁把你弄成这样的?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最后一次拳重重落在门上,黎夜手掌拍在他肩头。 声音从脑海里传过来,“幸运儿,你冷静一下,他有话要跟你说。” 钟珩深呼吸,胳膊停在门上,几日没修剪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血液很快沿着胳膊流淌下来,烧灼着的心脏沉静了几分。 同自己纠结抗争了几秒,钟珩松开拳,摊开手用带着几个月牙弯血印的掌心隔着门去贴温子初的手。 温子初冲他笑了下,随后不知是苦涩还是痛苦,笑容变了形,扯开唇牙齿在上面咬下。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温子初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进钟珩大脑中,虚无地飘着,有种很费力的感觉。 钟珩很像逆反地说“我不想听故事”,但刚一张嘴,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酸涩感从咬肌蔓延到了喉口,呼吸都费劲起来,更别提说话。 “我醒来时在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大,非常大,我想找一个人,但找不到。 “几天之后,我进到一个副本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那里好危险好危险,有很多长得奇形怪状的诡怪,不过我不怕那个东西,他们说我要找的人死了,于是我把他们都杀了。 “后来我住的那个地方人越来越多,和我一起进副本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副本对我来说好像有些不同,对其他玩家的影响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所以我很顺利地通过了所有副本。 “被副本残害的人太多了,我就在这里住下来,带着那些新人玩家进副本,出副本,后面似乎被人发现了,我就再也进不去副本了。 “我见过好多好多的玩家,我曾问过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大多因为执念,有的是爱,有的是恨,有的是贪念…… “钟珩,你是我的执念,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你在说什么?”钟珩哽咽,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们两个人无声交流,周围人都在冷眼旁观,像是在看一场无声的、做作的笑话。 一阵清脆的碎裂声,手臂上的痕迹铺散到温子初身上,光洁的皮肤爬上一条条裂痕,如同神明的雕塑被人在一处用钉子打了个小洞,然后整块破碎、坍塌。 “你应该猜到了,主神的目的是创造诡怪,通过副本筛选出他想要的,能为情绪所操控的诡怪,但他们不过是求生欲更强、甚至是只是更聪明的正常人,所以我得救他们。” 钟珩听不见碎裂声,但能看见温子初身上不断增多的裂纹,听见他的话,一时间不知要生气好还是感动好,咬牙道:“好,但如果出去之后你不来保护他们,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温子初轻轻一笑,说:“你不会的。” “我怎么不会?你不是还叫我钟杀神?”钟珩眼神里确实带着杀意,但他也知道,自己很难下得去手。 “我了解你,所以喜欢你。”温子初说。 黎夜掀起眼皮,钟珩被他的话又是一震,登时没了话说,只空白了须臾,他似乎从这几个字中得到点儿别的线索。 “你之前就认识我对不对?” 我是你的执念,是你进副本的原因对不对? 温子初没答话。钟珩又问:“我和别人不一样,其实除了创造诡怪,那个狗屁主神最想要的是我对不对?你是故意让我回来的。” “不是……”温子初声音很小。 钟珩哼笑出声,“温子初,你很不会撒谎。” 好多解不开的结,理不清的逻辑在此刻都明了了,虽然钟珩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同,又为什么认识他们,但如果将这作为基本设定,那层层叠叠的谜团就都解开了。 体力恢复了些,钟珩坐起来,引导着说:“温子初,你知道怎么开门的对吧?”他眼神中带着坚定,还有些许哄着的意味,“你帮我打开,让我出去好不好?” 温子初摇头,“你现在不能出去。” “此事因我而起,我做错了事,就该弥补,对吗?” “你没错,你是好心,你不能因为结果是坏的就将责任归到自己身上,错的是罪魁祸首,”温子初一如既往地平静、温柔,声音单薄但有力,总会让人忘了他还处于最脆弱的时刻。 “现在是另一件事,是在救人,是做善事。” 温子初扯出一个笑容,“世间万众善事,皆出自于情愿,而非应该。我愿意,以我之身——” 第84章 他咳了两下,“答应我,从这个副本出去,回你原来的世界去,再也不要回来。” 钟珩艰难摇头。 “算我求你。”温子初最后那点儿人气散了,温柔有力的声音又变成那股子虚无缥缈的气。 他站起来,手从门上挪开,钟珩便再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我说完了。”温子初朝身后说了句,麻木地往后退了两步,门并没有恢复,但他却是一副挡祸不单挡都无所谓的模样。 “你回来!”门板被钟珩砸得嘭嘭响,“温子初!你回来!” 钟珩第一次体会到撕心裂肺这个词,嗓子干涩到一定程度,剧烈的呐喊如同千万个刀片从喉咙里划过。 “温子初!”钟珩两个手都抡起来,企图吸引他的注意,让他回来,但对方只是淡淡地瞥过来,在被主神隔空一抓的时候朝他弯起眼。 因为太大力的撞击,拳头碰门的那侧多了星星点点的红,皮肤表面的毛细血管裂开,黎夜从后面抱住他,压住他的双臂,钟珩还没有停止,挣开他,和门过不去一样,使了浑身的力气,“温子初!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他听不见温子初说话,但是能看到他被环在主神怀里,嘴唇张了张,作了个口型,“恨我吧。” 钟珩顿感无力,但不甘心,也不想放弃,那点儿伤心变成了带着怒火的崩溃,他说:“温子初,你要是敢死,我出去就把他们都杀了!”他咬牙切齿,“我说道做到。” 他的声音那些玩家没听见,却清晰地传进了温子初的耳朵里。温子初目光移到黎夜身上,后者会意,手上用了些力,将钟珩的两个胳膊都背到身后禁锢起来,让他只能看着。 钟珩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 “我放开你,你也出不去的,别伤害自己了,好么?”黎夜靠在他的耳边。 钟珩被人戳了伤处,突然停止了挣扎,心如死灰地看向台上。 温子初被赤裸着绑在十字架上。 主神抱臂在他身侧,手指按在他带着裂纹的胳膊上,“看见了吗?这就是能让你们摆脱副本的东西。” 他手掌向前一伸,握起一柄短刃,示范着用刀柄在温子初破烂不堪的手臂上敲了一下,黑烟拢过去,没有血流下来,而是一把晶莹剔透的糖。 他展手给玩家们看,“吃了这个,就不再受副本的影响,想回到原来世界的可以自行回去。” 玩家们一时间交头接耳,“难怪温子初能全通关,原来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 这群人忘了先前求人帮忙时还叫的温老大,现在就叫起全名来了。 “来吧,自己动手。”主神举刀的手伸向他们。 “谁先来?” 虽然掉下来的不是肉,但温子初毕竟还是个人样,直接往人身上下手,他们都没做过这种事,你推我搡地都不想第一个去。 前排的一个人在推搡中踉跄着栽了几步,突出地到了前方,主神将刀移向他,挑了下眉。 那人硬着头皮挪到温子初面前,温子初也朝他笑,“别犹豫,长痛不如短痛。” 第77章 不知道主神用了什么方法, 使得他敲的时候并没有血流下来。 但这些普通玩家就不一样了,对面是真实的人体,刀刃沿着裂纹刺进去, 血液瞬间沿着刀刃流淌下来, 在温子初脚底积了一滩,浅浅盖过他的脚趾。 那位玩家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刀没拿稳,锵地掉在地上。钟珩身体抬了下,又被身后的人禁锢回去。 自来熟几人站在外侧, 咬牙干看着, 那些受了温子初帮忙交易的玩家更不用说, 凑在人群里头, 为了拿到能离开这里的东西跃跃欲试。 一个接着一个,最后不知道是谁,换了个完整的地方——刀尖在温子初心口处直直插了进去。 如同玉器破碎一般, 裂纹以胸口为中心像四周扩散开。 温子初的身体在此刻彻底破碎,晶莹的琉璃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地面上原本的血迹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硬质的碎渣。 那群人一拥而上, 跪在地上你争我抢地拾捡地上的碎块, 放在嘴里嚼得咔嚓响。钟珩闭了闭眼, 等再睁眼时面前的门突然没了。 他尝试着抬手向前拍了拍, 果然没了,黎夜甫一放开他, 钟珩就起身冲了出去,因为坐得太久,还腿软地踉跄了两下。 自来熟那群人退在一边, 见钟珩出来不知是愧疚还是什么,讷讷地叫了声:“钟老大……” 钟珩理都没理他们,径直朝台上走,气压低得冻人。 台上那群玩家没抢到大块的甚至还在摸索碎渣,钟珩一脚踹过去,喝道:“滚开!” “你特么……”那玩家以为谁来跟他抢,骂到一半抬头,钟珩正冷冷地俯视他,那眼神像看仇人尸体一样,感觉下一秒就要把对方薅出来鞭尸了,于是他登时识趣地闭了嘴。 台上剩的几个玩家慌忙散开,心惊胆战中爬不起来,便只好膝行着四肢并用地退到一边。 钟珩已经抽了地上的长刀,在地上拖着到离他最近的玩家身边。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那人精瘦,猴似的蜷在地上,一边求饶一边动起了歪心思,他脑袋朝向其他人那边,“他能杀我就能杀你们,但他就一个人,我们一起上,不信他再厉害还能打得过所有人!” 好容易得了救命的东西,若是现在就死了,他不甘心!现在必须拉起这些和他同一阵营的才有胜算,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自来熟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反正“药”也吃完了,他们不想再惹是生非,在角落里隐去,偷偷回了房间,锁上门在屋里躲着,等副本结束出去。 那些玩家听了并没有犹豫太长时间,便纷纷起身,准备向钟珩而去。 钟珩长刀指着地上那人,斜眼扫过那些人,轻嗤一声:“不自量力。”说完便要挥刀。 另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并且越来越近,黎夜一步一步走过来,围成圈的玩家下意识为他让了路。 “谁说他就一个人的?” 这些人见钟珩来了帮手,而且这帮手似乎还是个诡怪,便朝主神求救地望去,还没开口,那黑袍人便弯了弯唇道:“钟珩,我等你全通关之后来找我。” 主神的声音直接冲入钟珩脑海,钟珩快速转过头,手上的长刀往身后飞去,但还是没有主神消失的速度快,只戳到了一缕黑烟,然后再次插进了墙里。 诸葛延靠在柱子上看,饶有兴趣地舔了舔唇。 看着主神走了,剩下的这些玩家不知是上还是不上,黎夜伸手,长刀瞬时飞回,犹豫的玩家立马往后退了一步,中间的空圈增大,伏在钟珩脚底的玩家愤恨地砸了下地面。 这回求饶也该不成了。 他正准备殊死一搏呢,钟珩拿回他的刀,黎夜却扣住他的手腕,“你会后悔的。” 钟珩抬眼看向他,坚定地道:“我不会。” “你别忘了温子初是怎么死的了,你杀诡怪我不管,但人……我不想你的手上再沾业障。” 钟珩一口气梗在嗓子里,牙齿偷偷咬着唇肉,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停了许久,匍匐在地的玩家突然往后挪着小步,钟珩想都没想就将长刀甩过去,黎夜手指一拨,长刀偏了个角度,正正好好扎在了那人两指之间的地面上。 那玩家的心跳差点儿都要吓停了,斗着鸡眼直勾勾看那柄长刀,急促呼吸几下缓了缓神。 “黎夜,你屡次阻我,目的为何?”钟珩神色不悦地看他。 他回避了钟珩的问题,说:“我答应温子初,送你出去。” 听到温子初三个字,钟珩终于冷静了些,从地上拔起刀,却还是坚持,“我现在不能回去。” 这些人看着钟珩语气也变平静了,抿着唇,互相看几眼,然后纷纷蹑手蹑脚地往边上房间走,黎夜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手放在身后,曲了曲掌。 玩家们如蒙大赦,快速提起裤子,以免被长裤绊倒影响自己的逃跑速度。 诸葛延眼神跟随这些人,无聊地“啧”了一声,跟着走了。 钟珩越过黎夜朝他背后瞧,看见那些逃窜的背影也没说什么,将矛头转向了黎夜。 此时黎夜还抓着他的手,钟珩依旧听不见,需要被人这样抓着以识海沟通。 “你不会死对吧?”钟珩正在气头上,一心想通过所有副本去找主神算账,他这话一出黎夜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在长刀刺过来的同时抓住刀刃。 黑血止不住地往下流,钟珩咬着牙皱着鼻子再次用力往前刺。 但黎夜力气太大了,尽管刀刃已经接触到了骨头,还是没影响他的力量,长刀在离黎夜心口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纹丝不动。 钟珩从刀尖处抬眼,用眼神说:“你想干嘛?” 黎夜率先将刀头往旁边一歪,钟珩顺势转了胳膊,黎夜再一用力,直接将他整个人带转过去,手臂卡着他的肩膀,从背后用单臂环着他,叹了口气,才说:“都说了,要带你出去。” 第85章 下一刻天旋地转,钟珩就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时,发现自己到了一艘游轮上。 游轮的房间相较于之前那些奢靡的宫殿来说属实要小不少,钟珩晕乎乎地从床上起来,转头在玻璃窗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外面天正黑,只有游轮里面亮着灯,钟珩的衣着打扮风格与上个副本没什么区别,只是脸上没了面具,眼底却多了一颗红痣,原本只是略微长了些的头发现在已经垂到了腰间,松松垮垮地束着。 衣服也更轻薄了些,裤子只有薄薄一层,袍子还是那个暗红色的袍子,不过从多层变成了纱似的一层,里面穿着的堪堪遮住胸口的短衣露出来,挡不住腰间流畅的线条。 没了中间的遮挡,那条腰链贴着皮肉系在腰间,冰凉的触感极为明显,铃铛也比之前多了,轻轻一动就要响个不停,吵得钟珩头疼,低头欲解。 接口处还没找到,钟珩的门就被敲响了。 他起身走了两步,胃里纠结地难受,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是晕船了。 门向内一开,熟悉的面孔撞进来。 老头二话不说,拽起钟珩就走,搞得钟珩一头雾水,“去哪儿?” “送你出去。” 钟珩刚迈出门,迎面撞到几对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反应迅速地合了眼,老头一边拉他快步走,一边还提醒道:“别看,瞎眼。” 这是……色欲? 钟珩回想起刚才猝不及防看到的人,都是陌生面孔,或许上个副本中的玩家真的离开神明小镇了。 尽管被人拉着,但闭眼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没有安全感。钟珩试探着睁眼,垂眸盯地,老头带他拐了几个弯,绕来绕去半天,一直绕到钟珩都开始怀疑这个游轮真的有那么大吗,他们是不是绕回原地了? 这个念头还没得到应验,就见前方地面多了一层柔和的白光,在昏黄暧昧的彩色光线里显得突兀而又圣洁。 钟珩还有很多事情不了解,他记得老头和温子初很熟,所以这是温子初的计划之一吗? 他刚待问,老头将他向前一推——钟珩一个“温”字吐了一半,就一头栽进了光团里。 铃铛响了一片,钟珩被柔软的云包裹住,等脚下踩倒实物时,一声悠远沉重的钟声响起,淹没了铃铛清脆的声音。 面前的景象愈发清晰,和好久以前的梦境一般无二。 钟珩站在一块岩石上,岸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岸上只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树,繁茂地遮蔽出一片阴影。 太阳被云雾虚化,只能看见一个圆圆的白影,看不见一片一片的云,那些云雾混合在一起,散成一片笼罩着这片小世界。 天空是白茫茫的,海水是清澈的,钟声是渺远的。 在无风的世界里,人能与钟声共振。 钟珩坐下掬了一湾水,那水听话地枕在他手里。 ——钟珩又在海水里看见了一个人。 这次不是那个面具人,或者说是主神。 而是神使,黎夜。 水中的影子有些虚,钟珩拨水的手顿了下,回头看去。 黎夜站在他身后,许是晕得太久,许是经历了又一个副本,又许是这里太让人平静,钟珩已无力再与他争斗没有意义的事情,只看了他一眼,便转回头继续拨他的水花。 直到那人抱住他,钟珩才轻轻问:“你是谁?” “我是神的爱人。”黎夜说。 …… 钟珩沉默了半晌,问:“我能信你吗?” 他的后背贴着黎夜的胸膛,那人的胸膛一阵颤动,极具迷惑性的声音钻进钟珩的耳朵,手指点在钟珩心口处,“当然。” 第78章 钟珩有理由怀疑他的声音里掺了迷药, 不然自己怎么就这样轻易的信了? 黎夜点在他心口的手伸开,摊在他面前。 这地方下雪了。 一瓣瓣鹅绒厚的雪花落在黎夜手心,他捧给钟珩看, 问:“你看它, 看见了什么?” 钟珩呼吸缓慢,心跳也缓慢,盯着看了一会儿后说:“没化。” 身后的人失笑,“幸运儿的关注点果然是异于常人……” 钟珩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转了话题, “或许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做了‘幸运儿’。” “不, ”黎夜把软绵绵的雪放到钟珩手里, “你只要记住, 你这辈子很幸运……” 有俊俏的样貌,有聪慧的大脑,有健康的身体, 有完整和谐的家庭,还有许许多多爱你的人。 黎夜像讲故事一样, 钟珩听得既觉得荒谬, 又心生向往。 之后钟珩昏昏欲睡, 像倒在摇篮里, 但腰间的铃铛并没有响, 他的意识变得混沌, 身体轻得不行,像要飘起来似的。 他抓住身后人的胳膊, 但那个说自己可信的人却把他推走了。 “你不该属于这个世界,回去吧。” …… 钟珩是被一阵哭声惊醒的,耳边是如同耳鸣般尖锐的仪器响声。 他中指抽动一下, 睫毛颤了颤,旁边人刷拉站起来,钟珩还没完全睁开眼,就感受到身侧一股风,随之而来的是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 似乎好久没听见除说话声以外的声音了,钟珩惊喜劲儿还没过,眼皮重重的,很难睁开眼。 头顶的灯光亮着,一边的阴影从身侧移到对面,匆匆跑到门口喊:“医生!医生!病人醒了!” 那声音里是难掩的开心,钟珩皱起眉,艰难地睁开眼,是谁? 先入眼的是柔和的白炽灯,钟珩眼睛眯了起来,头歪向另一边,那边有个空床位,也没有行李之类的摆着,似是没人住。 女人领着医生进来,看着医生按着钟珩摆弄了一会儿仪器,这次擦干眼泪,吸着鼻子,问:“医生,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好了?” 这张脸太眼熟了,钟珩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正是他妈妈,久违的妈妈。 他愣愣地瞅着,心跳仪上的线条起伏大了些,医生摘下听诊器,回首跟女人说:“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什么问题了,再住院观察几天,身体各项指标恢复就能出院了。” “哈——”女人长出了一口气,开心地不知所措,直到将医生送出门,才想起来道谢。 “钟珩?”女人声音轻轻的,生怕大一点就会把钟珩震得再次一晕不起,钟珩掀起眼皮看她,她从头到脚将钟珩打量一遍,“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钟珩摇头,她兴奋地四处张望,“老钟……”随后她一拍脑门,“你爸下去买水果去了,都是你爱吃的,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那一次次都等到要坏让他给打扫了。” 钟珩默默听着,很有种不真实感,好像曾经经历的那些白眼、鞭打,被发卖的生活,都是他做的一个悠长的梦,就是为了惩罚他有这样一个幸福的人生。 “我回来啦!咱儿子今天心跳怎么样?线条还好看吗?”钟爸推门进来,一如往常乐观地用玩笑开导妻子。 不同以往的是,妻子今天本就带着笑,听见他说话之后还伸出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 钟爸先瞪大了眼睛,嘴作了个o状,用口型问:“怎么了?” 女人又有要哭的意思,钟爸连忙放下水果袋,刚要过去安慰,就听人说:“儿子醒了,你别吓着他。” 钟爸顿时松了口气,随后突然反应过来,“醒了?” 钟爸个子不高,腿也短了些,上身不胖,但大腿有肉,两条腿并不起来,此时高兴地迈着小短腿过来,跟个唐老鸭似的。 钟珩的目光从女人身上转到钟爸身上,男人红了圈眼,喉咙上下一滚,轻咳一声,作势教训道:“哭什么哭?儿子醒了多好的事儿!你给人家哭难受了怎么办?好像哭得多好看一样……诶笑,对,这多好看,对吧?” 他突然扭过头对着钟珩,钟珩愣了半晌,用力勾了个笑容,“对。” 钟珩刚醒,没力气说话也是正常,夫妻俩都没强迫他说话,两个人压低了声音,有些好笑地你争我抢地和钟珩讲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有意思的事儿。 钟珩其实听得有些头痛,但没打断他们,他爱听,他太久没有体验过这种令人艳羡的亲情了。 他对这种毫无抵抗力,乃至于不辨真假。 要是真的就好了,钟珩想。 他手藏在被子底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疼。心跳骤然上升,一旁的心跳测试仪器滴滴响了几声,钟珩扭头看去。 是真的? 这一反应给那两人吓了一跳,纷纷用手扑过来,轻轻搭在钟珩被子上,“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有,开心的。” 钟爸屏住的呼吸释放开来,把妻子焦急按上来的手拿下去,“你看看你,都说了别太容易激动。” 女人心有余悸,不禁抱怨道:“都怪那个酒驾的,不然我们家小珩也不会……” “快呸呸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回家就用你奶奶那个老方子,去去晦气。”钟爸不愿妻子再提这件事,岔开话题道。 第86章 钟珩却在这对话里找到了重要信息。 车祸? 他记忆中好像是出了车祸。 而还认识了个病友,钟珩又看向隔壁病床。 夫妻俩喋喋不休地说着话,钟珩突然插进来,“那个病床有人吗?” 女人没听他讲什么,连忙将他的胳膊塞回被里,“快放好,你爸开了窗通风。” 转头又跟男人说:“你就不能把窗户关上?” “好好,别生气噢,我这就关。”钟爸利索地关了窗。 女人低头,恢复了先前的温柔,“怎么了小珩,你问什么?” 钟珩无奈,“这个病床有人在住吗?” “啊——没人,没人,这个病床一直是你爸住的。这儿地方不够,晚上等你妹妹写完作业,我带着她回家去睡。” 没人?钟珩沉思。 也是,他才刚醒过来,怎么能认识什么病友呢? 等等……妹妹? 他什么时候有的妹妹? 正想着,门就再次被推开,三人齐齐扭头过去,钟珩的视线落在门中间偏上的位置,没看到人影,然后缓缓下移…… 清亮的嗓音响起:“爸爸妈妈——我回来嘞——” 小姑娘拖着长音,转头就见爸妈异口同声地“嘘”了一下。 钟渺:“?” 她往里走几步,眼睛猛地一亮:“哥!你醒啦!” 那边那俩又是更急切的“嘘”一声。 小姑娘才不管那个,蹦蹦跶跶到钟珩病床边,隔着薄被拉住钟珩的胳膊晃了两下,“哥你终于醒了,没有你教我数学,我马上就要完蛋啦。” 钟渺或许是继承了父母俩一激动就话多的好习惯,她手握空拳,凑到钟珩耳边,低声说:“我连着不及格被找家长了好几次,”她说完从钟珩脑袋边上起来,声音大了些,“妈说我再做题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就该把你气醒了。” 小姑娘大概是没觉得自己在说什么地狱笑话,继续道:“今天我又考了个个位数,没想到果然有用!” 钟珩先是为小姑娘的数学成绩默哀了几秒,而后开口,“你是谁?” 小嘴叭叭还没说完,就被钟珩这问题惊闭了嘴,钟渺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哥?你不记得我了?” 小姑娘又颠儿颠儿跑到父母亲那儿,大眼睛却滴溜圆地看着钟珩,问:“那你还记得爸妈吗?” 父母两人提心吊胆,钟珩却在这关键时刻沉默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 认识吗?或许是认识的。 那算记得吗?钟珩不确定。 他印象里没有妹妹,爸妈也不是这样的。在钟珩的记忆里,他家条件不算好,父母也经常吵架,吵架的结果就是两人一人一边走,把他留在原地,跟上一个被骂一次,最后索性呆在原地不动了。 他就是那个时候被拐走的。 其实说起来,钟珩对父母的印象并不多,也就只有吵架和骂人这两个特点了,钟珩甚至以为如果有人问起他的父母,他或许都想不起他们长什么样了,但是这次醒来,却依旧认得出那张脸。 或许是被车撞实在是太痛了,痛到在昏迷的日子里,连做的梦都是痛的。 钟珩的纠结再次引来了头痛,最后没有办法,叫了医生。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下的结论是:大概率是车祸引起的大脑神经受损,导致记忆发生错乱。 医生和两位家长交代了不少注意事项,钟珩不知道医生具体交代了什么,从此他就成了个更稀有的保护动物,最开始只是怕吵怕闹,后面连床都下不得了。 要不是求着医生和家里那俩老的说说,他再躺下去恐怕就不会走路了,这才被特许下床活动活动身子。 幸运的是钟珩并没有在这场车祸中骨折什么的,大多是皮外伤,还有重度的脑震荡。 不过因为太久没下床,肌肉还有部分拉伤,现下都不太听钟珩的话,还需要用拐杖辅助,不然走几步就会腿软摔到。 因为脑袋的问题,钟珩又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同时蹭了医院的复健室,四肢恢复得都很快。 他们从初冬待到了隆冬,钟珩的记忆也一直没有恢复,而根据医生反馈,记忆这种问题很难靠药物或者手术来解决,这种大概率是同病人意志相关联的。 于是一家人商量之下,钟珩终于能在两天后出院了。 第79章 蓉城隆冬也很少下雪, 但就在钟珩出院的前一天,这里下雪了。 人们总对初雪有一种情怀,于是初雪的意义也从一个适合安睡的天气, 变成了小情侣约会, 或是许愿的好时机。 钟珩不是很懂这一点,但在上午做完最后一次检查之后,他躺在病床上,看着外面缓缓飘落的雪花,生出了一点出门看看的心思。 钟渺临近期末考, 按他们说的, 以往都是钟珩指导小姑娘的学习, 但钟爸钟妈一致认为钟珩现在不适合被打扰。 小姑娘或许也知道教自己学习是个多愁人的事情, 秉着不让哥哥被自己不开窍的脑袋气得再次住院的原则,磨磨蹭蹭地跟妈妈回了家。 钟珩的记忆混乱,头疼是难免的事, 夫妻俩有意让他自己静一静,平时除了吃饭时间很少来打扰钟珩, 一般就是在一旁病床上坐着, 偶尔见钟珩是清醒但出神的状态时, 便会出门哭一哭。 许是终于能出院了, 钟珩这天终于有了精神, 刚吃过晚饭, 就提出要出去自己走走。 钟母当场提出反对意见,“这怎么行?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外面又冷,下雪了道又滑,摔了怎么办?” “我和我哥一起出去!”钟渺举手说。 钟母登时瞪了她一眼, “你个小孩儿别添乱。” 钟渺瘪着嘴坐回去。 钟珩左右看看,没反驳,也没再提要出去的事。 眼看着儿子好不容易起的兴致又灭了下去,最后还是钟爸出来打圆场,“哎呦,儿子都那么大了,下楼走走能出什么事?别走远了就行,就在楼下,有光的地方。” 钟珩正喝着水,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将视线移到钟母那儿。 钟母被这父子俩这么共同一盯,思忖两晌,最后妥协道:“成吧成吧,不过说好了,你得记得自己大病初愈,到楼下走走就行了,千万别往远走,走不动了就回来,别在外面坐,外面下着雪,长椅都凉,再感冒了。” 钟珩一边穿衣,一边点头,“知道了。” 女人又不知疲倦地交代了半天,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边说边拿起白色的毛绒帽子紧紧套在钟珩头上,戴完还踮着脚在顶上按了按,“可别凉着。” 钟珩都没说什么,钟爸率先看不下去了,扒拉扒拉妻子的胳膊,“行了行了,你当咱儿子豌豆公主呢?男子汉大丈夫,哪儿那么脆弱?再说多了就是乌鸦嘴了啊。” “我这不是担心他?”女人白了自己丈夫一眼,拉着钟珩一看,瞬间又堆了笑,“啧,这是随谁了呢?长这么好看。” 这顿夸赞来得猝不及防,钟珩显然还没适应突然多了活家人的感觉,尴尬地轻咳几声,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开着电暖气的病房里热出了一身汗,“我下去了,好热。” 父母俩还打算给他送到电梯口,好像钟珩要出什么远门似的,被钟珩拒绝了,顺便帮忙关上了门,把贴着脸关心的人给关在了房间里面。 医院隔音一般,钟珩刚走出去一步,就听见里面钟渺哀怨的声音,“妈——我也想出去玩儿——” “你出什么出?作业写完了吗?复习了没?就知道仗着你哥宠你,难不成你以后还要让你哥给你养老不成?” 钟渺闻言似是受到什么启发,“真的吗?我觉得可以诶!” “……呸吧,你给你哥养老还差不多。” 钟珩莞尔,不再往下听,大步往直梯去了。 冬日里天黑得早,一家人刚吃饭的时候还是大亮,没到一个小时,就已经完全暗下来,只有天边还缀着些亮光,从医院花园往远处看,落下的金光给裹了一层雪的树木镀上一层金边。 像插在地上的高大又众多的冰糖山楂树。 钟珩虽然这些天有去复健,但体质也不是说恢复就恢复的,依旧是走几步就喘,不过至少是能走了,于是他走得远了些,到花园里去,在长椅上坐下。 坐下之后钟珩想起母亲的嘱咐和担心,觉得完全是杞人忧天了,因为他穿得太厚,零下几度的天,愣是给他穿出了零下四十几度的效果,坐下时厚厚的羽绒服包裹着厚厚的棉裤,别说长椅的凉温感受不到,连硬度都感受不到,和坐在病床上都没有两差。 长椅在塑胶小道旁边,一侧就是路灯,还蛮亮的。 雪落得缓慢,像覆在半空似的,不往下掉。 昏黄的路灯照射下的雪花更亮,更闪,更灵动,一片片飞舞在他头顶,钟珩怔怔地抬头看,直到一片雪花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第87章 冰凉湿润瞬间蔓延开,钟珩下意识闭了闭眼,待那股凉意散去,又复睁开。 他伸出手去等着下一片鹅毛般的雪花落进他手里。 似是知道他有所求,雪片善解人意地优雅地迈进钟珩手心。 钟珩其实这次卧床只卧了大半年,他却觉得自己似乎好久没看过下雪了。 因为穿得太后,四周也无风,只有微微的阴冷,钟珩的掌心还是热的,但那片雪花还老老实实枕在他手里。 “这雪化得真慢。”钟珩颇为愉悦地出声。 蓉城这一次的初雪下了整整一天都没停,花园这边只有塑胶跑道上的雪被环卫清理了,其余的路还有一层不厚不薄的积雪。 钟珩在路灯底下坐了一刻钟,一边突然传来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 他闲着也是闲着,便朝那边看去。 那道被光晃亮的雪道后面,一个女孩儿缓缓转着轮椅过来。 她两只手被冻得通红,还要自己用力转着压了一层脏雪的轱辘。 钟珩并未直接上前帮忙,毕竟是两个陌生人,他就算真心想帮,人家也不一定会信。与其助长人家轻信陌生人的心,不如动动嘴皮子。 “你怎么一个人?” 小姑娘明显没有体会到钟珩的良苦用心,直接将轮椅停在他面前,双手合十搓起来。 “我想自己出来逛逛。”小姑娘说。 钟珩不知道该会什么,最后无奈一笑,“你怎么什么都说?不知道小女孩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吗?你得说你不是一个人,坏人才会有所顾忌。” “你是坏人吗?” “……” 她怎么每次的关注点都在一个自己不能理解的地方? 钟珩只好叹了口气,像慢慢引导的计划也落空了,于是便问:“你觉得我像坏人吗?” 小姑娘摇头,“不像。” “为什么不像?”钟珩疑惑。 “因为……你长得好看。”小姑娘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如此不合理的。 钟珩失笑,“怎么长得好看的就不会是坏人,你可要当心些,有的坏人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专门坑你这种单纯的小姑娘。” “可我觉得你就不是。”小丫头坚持道。 钟珩不明白她怎么如此确定,不过萍水相逢,他能帮算缘分,人家听与不听对钟珩来说意义都不大,钟珩兴致缺缺,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对面的小丫头也兴致缺缺。 两厢沉默了许久,小姑娘垂下的头抬起来,“哥哥,我今天不开心。” “嗯。”钟珩语气轻轻,作出倾听状。 “我考上大学了。” 闻言钟珩愣了下,这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刚十岁出头的样子,脸上的婴儿肥都没褪干净,最多也不过十五六。 女孩儿看出他的疑问,解释道:“我家里对我的学习要求很高,他们给我请家教,我跳了几级,现在在少年班。” “那你很厉害。”钟珩点头夸赞道。 “我上了大学之后才发现,比我聪明的还有很多很多,我的同学也是少年班的,甚至有比我更小的,我考不过他们。” 她一提到这里情绪就有些低落,钟珩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只得说:“那你也很厉害了。” “可是他们不觉得!”小姑娘突然激动起来,“他们只能看到结果,看不到我每天晚上要学到什么时候,同寝室的人下了课就早早回宿舍休息了,而我还要去自习室通宵!但排名还在后面,他们觉得就是我不够努力……” 她并没有直接说这个“他们”是谁,但钟珩觉得自己知道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她的痛苦不源自自己,钟珩开解不了她,即使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人,放过自己只和自己比才是最好的,但是控制她的人不懂,那么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钟珩只能选择沉默。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解放了?我还想,我死了会不会唤起他们一丝丝的愧疚。” 小女孩儿的声音里带着些颤,钟珩张了张嘴没说话,又听见她说:“我……我甚至邪恶的想过,如果没有他们……” 钟珩沉思的眸子抬起来。 可是下一刻小姑娘的头也抬起来,泪水糊了满脸,冰冰凉凉的在眼睫上结了层霜。 “现在他们真的都走了,他们走了,但我还是不开心,”讲到这儿她突然泣不成声,“我,我才发现我其实不恨他们的,真的不恨。” 钟珩伸手擦掉了她脸上的泪水,“爱不是道德绑架,逝者已矣,他们的离开和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怪罪魁祸首,不要因为他们的离开和你以前不成熟的想法而把错误拦在自己身上。” 小姑娘的脸一冻得红扑扑的,两只手胡乱擦了下,向钟珩道谢。 钟珩微微一笑,“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 “能说出来我就已经放松很多了,”她的手又扶在了轱辘上,“我得先回去了,不然我的医生该着急了。” 钟珩点头,帮她给轮椅掉了头。 走出一米,小姑娘回头,“哥哥,我叫顾佳,希望下次还能遇见你。” 第80章 钟珩的防范意识更高些, 他不会因为这是个刚和他说了不知真假的心里话的小姑娘而放松警惕,也不会告诉她自己叫什么,而关于她的名字……钟珩实际上也不关心。 两个人的缘分就那么短, 他们这辈子估计也就碰见这一次了。 钟珩微微点头, 等着小姑娘走远。 雪在他身上的时候总是化得很慢,不多时就在肩头铺了一层,天完全黑下来,月亮被云遮蔽住,只有来自路灯的光。 侧脸在路灯下暖了几分, 黑发从帽子边上探出头, 弄得钟珩有些痒, 抬手将头发掩到耳后去。 这些天钟珩的作息都严格按照养生作息来的, 每晚睡前两个小时不吃不喝,十点上床,在十点半之前进入睡眠。 今天他回去得稍晚了些, 快九点,钟渺和妈妈先回了家, 钟爸等钟珩回来后给妻子报了个平安, 就准备洗漱睡了。 但钟珩出去这一趟出了不少汗, 洗了澡, 吹完头发就快十点了, 接着又喝了不少水, 这个时候不适合立刻睡觉,于是靠坐在病床上闭目养神。 隔壁床传来微重的呼吸声, 钟珩听着,脸缓缓偏到另一头。 窗外一片云悠悠飘走,露出下面的满圆的月亮, 不多会儿,又被下一片云遮住。 钟珩放空地愣着,什么都没想,就数着一片一片云过去,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或许是心里有事儿,昨晚虽然睡得晚了些,但还是第一个醒的。钟珩睡觉格外老实,几乎睡着什么样,睡醒就是什么样。 天还黑着,钟珩突然惊醒,发觉自己还坐着,抬眼往墙上的挂钟看了眼。 ——五点十分。 冬日里天亮得晚,所以说是最适合睡懒觉的时候,平时钟珩要六七点才起,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就醒了。 好像有什么事儿忘了干,但钟珩思虑一圈,想不起有什么,最后放下了自己的枕头,身子往下完整地埋进了被子里,准备睡个回笼觉。 但最终这个回笼觉还是没睡成,他本就睡意不高,闭眼眯了十多分钟也没眯着,在第二十分钟时,旁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钟爸起来了,他尽量地放小了声,但因为钟珩眯着眼,越想睡越注意那边越觉得声音大,最后索性起来了。 “把你吵醒了?还早,再睡会儿?”钟爸怕把他的睡意驱散,小声道。 “没有,今天醒得早。”钟珩已经醒了一会儿,又喝了水,此时声音清亮。 “你怎么也起这么早?”钟珩坐着,看那边的人叠被。 钟爸熟练地把被都叠好,床单抹平,“你今天不是出院么,你妈喊我回家帮忙,今天也把你奶奶接回来,好好给你庆祝重获新生。” 钟珩被这“重获新生”给雷了下,好像他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一样。后来仔细想想,也算死了一次,合理。 见他没搭话,钟爸一时间也把自己噎了一下,钟珩怎么说也才二十出头,还是个标标准准的大学生,他不过试图用年轻人夸张的手法和自己儿子插科打诨,不过想到钟珩记忆的问题—— 钟爸无声叹了口气,这孩子从醒来就一副老成的不爱说话的样子,这倒也算了,他刚提到的“奶奶”,也不知道钟珩还记得吗? 钟母把钟渺送到学校,就匆匆来换丈夫,最后又去和大夫沟通了一番,确定钟珩身体已经没问题可以放心出院、正常生活了之后,满脸笑意地哼着曲儿收拾行李。 钟珩被她影响,暗中弯了弯唇,贪懒地在床上坐着,问:“今天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你出院了还不算好事?”钟母把衣服叠好收到行李箱里,“回去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钟珩愣了会儿,这些天被照顾得已经能适应这个“爱子”的身份了,不过在这儿他们一直吃的医院食堂,清淡又健康,突然说要自己做…… 第88章 以前钟珩没有过这种待遇,但还是觉得这种等吃的生活十分熟悉。 应该是习惯复苏了吧,他微微一笑,道:“山药排骨?” “成!”听见人家点菜,喜出望外的反而是做饭的人,“正好,不油腻,适合你吃。再加个蘑菇汤,喝不喝?” “喝。”钟珩缓缓端起水杯嘬了一口。 老家离市里不远,来回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只不过乡下土道雪没人清,路滑了些,没办法开快,再加上市中心现在正是早高峰,去的时间长了点儿。 钟珩慢悠悠起床,把被叠了,然后坐在窗边听着母亲给钟爸打电话说要买什么东西,一边往外看。 雪还在下,听外面路过的人说,半夜似乎停了会儿,后来就继续下了。 这是蓉城下得最长的一次雪了。 虽然不大,飘飘悠悠下得时间长了,该盖的地方也都盖上了。 马路边上停的一直没人开的车已经被淹了轱辘,绿化带树坑里面堆了厚厚一层雪,街道上都是一条一条化了一半的黑乎乎的雪印。 临近中午,钟爸抱着一大束花出现在病房门口。 钟珩感动不形于色,甚至略为尴尬地抱着花红着脖子说:“这……这多大了还搞这个。” “你就说开不开心吗?”钟爸停顿一下,补充道:“说实话啊,你爹这点儿承受能力还是有的,你不喜欢下次给你换个别的。” 钟珩还没说什么,他妈就开口了,“哪儿来的下次,没有下次了!” “哎呀我说的是下次见着宝贝儿子。” 两个人齐刷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钟珩,钟珩原本还想嘴硬一下,这会儿突然说不出口了,最后屏着气僵硬地点了下头。 “哎——喜欢就好奥。” 在医院里煎熬了太久的人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想尽早离开医院。 这夫妻俩也是一样的,钟珩大病初愈,好容易能出院了,真是一刻都不想耽搁,倒算不上晦气,或许只是急切地想证明自己的孩子是健康的吧。 所以一家人都没耽误时间,三两句聊完,套上外套就走了。 钟珩跟着父母进了这个不在他记忆中的家门,还没仔细看看,就发现原来这两人还没放弃那个所谓除秽的土方子。 结果就是钟珩一进门就被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逼着跨了个用艾草烧的火盆,猝不及防之下把钟珩吓得连着踉跄几步,差点儿没把家烧了。 之后又在老太太不可反驳的命令下泡了个药草澡,起来时钟珩闻了闻自己身上,感觉自己要被艾草腌入味了。 接着就没什么了,午餐是早上说好的山药炖排骨和蘑菇汤,晚餐更是丰富,钟渺回来之后一家人算是终于齐了,晚饭便成了欢迎钟珩回来的正餐。 满桌的菜,五口人吃到第二天晚上才吃完。 冬天天冷,人的身体机能都在下降,骨头和肌肉都容易受伤,钟珩从医院回来,奶奶也接过来了,钟爸钟妈便停了休假,回公司上班了。 钟珩依言在家里蹲,出行被限制在小区里面。 但奶奶对他们俩这个过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行为表示不满,用老太太的话说就是:“孩子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生活,还限制上人身自由了,难道还跟你们一辈子不成?要你们这么样得养成废物,看他以后恨不恨你们就完了。” 钟珩毕竟是他们的孩子,是小辈,偏又病好之后不爱说话,表达也委婉,每次只是悄悄说一声要出去,被拒绝了之后便不再提。 不过钟珩确实也没地方想去,他对这里陌生得不像一个在这儿住了快二十年的人,就是在屋里憋得实在没意思,想出去透透气,楼下就不错,所以也没太和父母争论。 但奶奶是个过来人,有经验,又是长辈,才不惯着自己儿子儿媳这点儿关心过度的掌控欲,话也直白,心疼地给孙子争取了随意外出的权利。 拿到外出权利之后钟珩做的最多的就是陪奶奶去逛商场。 祖孙俩逛街没有目的性,就是纯逛,钟珩目不斜视,老太太倒是四处看看,但问起来又是“不喜欢”,“不想要”,“不买”。 老人上了年纪也要适当运动,越是不动越容易被老年病找上门,平时在乡下还能养养花溜溜狗,到了城里在楼上更是无事可做,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钟珩觉得每天这样陪老太太出门逛一会儿也不错,既让老太太锻炼了,自己又没在家憋死,一举两得。 他爸妈是自己开公司当老板的,家里还算富裕,但不是上市公司,大部分重要工作还要亲力亲为,前段时间为了照顾钟珩丢了好多工作给下面的人,一部分还好,据说还有一部分做得狗屁不是,以至于夫妻俩好容易养好的作息再次变回了整天整天熬夜。 不过他俩忙起来还没忘了给一家人做饭,短暂的温存之后又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钟珩白天陪奶奶逛街,晚上教钟渺学习,日子过得算是充实。 就这样过了一周,钟渺放寒假了,白天逛街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晚上祖孙仨就去地下室打乒乓球,好不开心。 又过了半个多月,钟爸钟妈堆积的工作终于赶完了,这时也过年了。 员工放假,老板也放假,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人把电闸拉了,低头一看亮起的手机—— 群里老板一连发了好几个大红包。 写着:除夕快乐。 平安健康,万事如意。 钟珩也迎来了记忆中和一家人过的第一个年,吃的第一顿年夜饭。 第81章 除夕吃年夜饭, 初一初二要出门走亲戚,钟珩连着几天被当成牌架子从麻将桌转战到牌桌。 一直坚持到初七,各大企业纷纷复工, 个人家商铺也开门了。 钟珩腰酸背痛地在床上瘫了两天, 赶在元宵节之前,跟着一家人满脸凝重地商量返校的事。 按现实年龄算,钟珩今年刚好二十二岁,车祸之前正在上大三,钟珩那个专业大三就没有什么课程了, 几乎都是实习或者准备考研的学生。 钟珩一直以来都很聪明, 学习从没落下过, 即便到了大学也没有松懈过, 大三就定下了保研名额,可惜在面试前发生了这种事。 他休学了半年多,老师们也觉得惋惜, 没用他回来重考,但大四着最后一年该上还是要上的。 可钟珩哪里上过学?就算上过也都忘光了, 这才是一家人愁的根本。 他聪明是聪明, 钟渺的题能轻松解出来, 但大学那些专业课和实操可不是光靠聪明就行了, 他没经历过上手实践, 直接摊给他一个网页照样是什么都不会。 钟珩的大学在南方, 南方的学校普遍开学早些,正月十六钟珩就得出发, 于是一家人在正月十四那天坐在一起,紧张兮兮地盯着钟爸给钟珩的导员打电话。 了解了详情之后,导员又联系到教务处和钟珩的科任老师们, 为了不耽误他,老师们最后给出的建议是——直接跟指导老师做项目,在做项目期间复习,如果跟得上就保留保研资格,如果跟不上建议重修。 所以尽管钟珩心里再怎么担忧,也在元宵节的第二天坐上了去学校的高铁。 印象里他没上过学,小学都没上过,所以钟珩一边担心自己跟不上,但又一边隐隐期待大学生活。 第一周总是最轻松的,没有考试,大部分科目都处于开头概况部分,上课也不用动什么脑子。 钟珩只要每周三和周五下午抽出三四个小时的时间跟着指导老师鼓捣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导师其实是没太多时间在做科研的同时教他基础知识的,不过另外几个师哥师姐都好说话得紧。 或许是看他顺眼,每日下课都要问钟珩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听到回答之后激动不已地主动来找他。 因此钟珩进步得很快,后面再做科研的时候也轻松了不少。 钟珩开始用更多时间在实验室,报了几科的免修,埋头苦干了一个多月,终于抽出空来出门放松一天。 初春温度刚好,清风习习,钟珩到被称为那个小情侣圣地树林里呼吸新鲜空气,较高含氧量的空气让人身心皆愉。 闭眼站了一会儿,钟珩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顾佳!” 一场春雨过后,许多在冬天没落下的老叶簌簌飘落,轮椅轧在树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顾佳回头,看到了她舍友。 “真是你啊,你腿还没好,怎么自己出来了?”顾佳同学问。 “我看你们都在休息……”她小声回答。 那位同学倒是大大咧咧丝毫不在乎的模样,说:“那怕什么,又不是睡觉时间,放心叫,我们都管这个的,倒是你,轮椅下楼本来就不方便,万一摔了怎么办?你知道我们几个起床突然看见你人没了吓成什么样吗?” 顾佳轻轻一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叫你们。” 第89章 钟珩靠了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树干,睁开一半眼看着那边。 “哎你别说,这个时候真适合出来透气,比屋里凉快多了,”她看出来顾佳不好意思什么事都麻烦自己和舍友们,于是开了个玩笑,“不知道你闻到没,一进宿舍一股潮潮的味道,当时就该考去北方的……”她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味的气,“你真会找地方,下次可别独享啊,一定要带上我。” 顾佳被她那模样逗笑了,答应道:“一定。” 钟珩作势也呼吸了一口,很神奇,这里雨后的味道和家那边不一样,这里的空气中满是西瓜味儿。 他无意偷听人家说话,只是被“顾佳”这个名字吸引到了,现在不小心听了这么久,后面再听就不合适了,钟珩打算要走,却被人发现叫住了。 “那位哥哥!” 是顾佳的声音,钟珩听出来了。 他转头,笑着说:“好巧。” “是啊,”顾佳明显开心了些,“我在这个学校上学,哥哥也是吗?” 钟珩点头应下,帮顾佳推轮椅的女生先是颔首同钟珩打了个招呼,然后俯身问:“你们认识?” 顾佳犹豫片刻,说:“有一面之缘。” 两个女孩子短暂地讲了几句悄悄话,钟珩绅士地闭上自己的耳朵,视线瞥向另一边,作出自己没在听的模样。 室友小声夸赞了一句,“你还认识这么帅的小哥哥!”然后为了礼貌,快速起身,“不然你们聊?我去那边等你。” 顾佳抬头看她,女孩儿解释道:“没事儿啊,她们让我帮忙带饭来着,你不用管我,我先去买饭,然后来接你。” 他们真的算是“一面之缘”,小丫头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连认识都不算,钟珩觉得他们没什么话要说,打个招呼已经顶天了,刚要拒绝,顾佳却率先答应下来。 “好,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女孩儿最后看了眼钟珩,然后蹦蹦哒哒乐呵呵走了。 钟珩见此就知道顾佳这是又有话想跟他说了,一时不知该不该为了自己成为“知心大哥哥”而感到开心。 他又不会安慰人…… 钟珩抿了抿唇,“你好些……” “你是……” 两人同时开口,钟珩立刻闭了嘴,女士优先地请顾佳先说。 “你是钟珩哥哥吧?” 钟珩目光一凛,顾佳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未待钟珩说什么或是问什么,顾佳低头在身上掏掏掏,拿出一个精细的小瓶子,“这个给你。” 钟珩接过来端详一阵儿,没看出什么门道,便直接问:“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顾佳诚实地摇头,“这是帮我离开副本的一个爷爷让我给你的。” 她说话时还一边觑着钟珩的脸色,对方听到“副本”之后眉峰耸了耸,嘴唇不自觉往两边扯成一道直线,显然对“副本”这个东西既敏感又陌生。 听着语气应该是真的,她既然不知道,钟珩便换了个问题,“那他怎么认识我?你又怎么知道就是我的?他给你看了我的照片?” 让钟珩没想到的是,顾佳再次摇头,肯定地说:“不,我认识你。” 钟珩顿住,没想好措辞。 “你……” “你不认识我了对吧?” 钟珩点头,随后又怀疑地问:“你认识我,为什么在医院的时候没说,却要现在说?” “当时我也不确定,因为你和我在副本里见到的不太一样。” 她第二次提到副本,可是钟珩依旧没有任何印象。 “那时你是白头发,看起来清清瘦瘦的,有些病态,连眉毛和睫毛都是浅色的。现在就很健康,气色很好。”顾佳带着些许类似于欣慰的语气,还有一点艳羡。 说到这个……钟珩神情一变。 刚才那些神神鬼鬼的副本他不太信,但在记忆里,他天生就有白化病,还因为这个遭了不少白眼和欺负。 可现实告诉他没有,他还好好的,身体健康,家庭美满,钟珩都快忘了那些噩梦。 顾佳的话真假难辨,钟珩恢复了先前的那股平静。 毕竟这种事完全可以碰运气,副本这种不现实的东西都说出来了,在副本里面他是什么样的岂不是随便编?碰对碰错结果都一样——因为他根本不知道。 但……这小姑娘的眼神偏还这样认真,钟珩注视着她的双眼。 沉默半晌,顾佳说话了,“没关系,钟珩哥哥,你信不信都无所谓,因为副本已经结束了,你现在生活得很好,我为你感到开心。” 她顿了一下,“不管你记不记得,我还要谢谢你在里面保护我。” 钟珩胸腔震了两下,听见自己沉闷地“嗯”了声。 后来顾佳什么时候转着轮椅走的他已经不记得了,走神地在树上靠了半天,手心钻出一层薄汗,小瓶子上滑腻腻的被汗浸了一片。钟珩才直起腰,把瓶子擦干净了,心事重重地往宿舍走。 他把那个小瓶子放在了书柜上,每天都能看见,但没打开。 顾佳说得太真了,以至于每到晚上闲下来的时候钟珩就开始怀疑自己。 失眠了快一周,钟珩没有顾佳的联系方式,不过看起来顾佳还蛮喜欢到那个小树林去“散步”的,于是他决定再找时间去那个小树林碰碰运气。 或许是已经打算第二天去找顾佳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钟珩就梦见了他的病友。 一个不存在的病友。 开学第六周的周末,钟珩上午做完了实验,就去小树林里乘凉。 很幸运,没用他蹲守好几天。钟珩到小树林不过半个小时,就听见熟悉的轮椅声。 顾佳看到他还很惊喜,而她的室友更惊喜。 不过两人都没给那位好心室友加入谈话的机会,狠心地将她支到一边去。 钟珩看了看顾佳他腿,“还没好吗?” “医生说很难好起来了,不过我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不在乎这个。” 钟珩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不便细问,可是某一瞬间福至心灵,毫无礼貌地脱口而出:“你家里人是怎么没的?” “副本,”顾佳说,“死在副本里的人,不会再回到现实中了。” 第82章 钟珩觉得她不会拿这个事情开玩笑, 信任与疑惑齐齐增了一分。 “或许……你知道……”钟珩本身是不敢相信的,于是以此作为前提的问话也变得磕磕绊绊,“我是怎么进入副本的?又或者, 有什么很熟悉的人?” 如果他真的进入过副本的话, 钟珩不确定自己的失忆与车祸有没有关系,既然有人从副本里出来之后还记得副本里的事,那么在现实里找一找其他进入过副本的人似乎是个更确定此事真假比较可行的办法。 顾佳闻言眼睛一亮,钟珩本以为这事比较困难,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 顾佳掏出手机给他看, “我这些天画的画。” 钟珩认得出, 其中一个是自己, 左边两个人没见过, 但右边那个…… 和自己昨晚梦到的“病友”长相一般无二。 “他是谁?”钟珩指着那个人。 顾佳顿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很快又消失, 不过还是被钟珩捕捉到了。 “是神使。” “神使是什么东西?” “是诡怪,是会……是副本最大的boss。”顾佳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语焉不详地解释道。 她眼中的恐惧不像假的, 但钟珩并不完全信, 如果真如她所说, 这个神使是个无恶不做的怪物, 那他就不会出现在这幅画上了。 钟珩倒没有直接质问她, 而是跳过了这个问题,“你说的那个老人, 除了让你把东西给我,还有什么说的吗?” 小姑娘摇头,“我问过了, 他说你看了东西就知道。” 钟珩谢过了顾佳,依旧没要她的联系方式,把小丫头送到她舍友手里,便回去了。 这日是五月一,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想得多,其他学生都放了假,钟珩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过他没能关太久,家里人平时不敢打扰他,好容易等到他放假,挨个跟他煲了半天的电话粥。 撂下电话钟珩只觉得疲惫,但先前因突如其来的变动引起的焦虑倒是少了些,他抬头看向书柜上摆着的小瓶子。 通体成半透明的蓝色,水墨染的一样,光看着就让人舒适。 犹豫两晌,钟珩还是对这个小瓶子下了手。 夜风清凉,寝室的窗半开着,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猎猎风声在夜里滚动。 上弦月挂在天边,不多时,蓦地被阴云遮蔽。 窗边多了一个人。 钟珩梦中的人。 那个不择手段忽悠他到副本里去的人。 病房里他唯一的朋友,他的病友。 ——黎夜。 第90章 可惜只是个虚影,钟珩脑袋缓缓转向那边,风声奇妙地越过窗,在他耳边呼啸。 好在这个宿舍只有他一个人住,钟珩想。 黎夜冷着脸,朝他眯了眯眼,问:“幸运儿?你找我?” 钟珩盯着他的双眼,盯了半天,艰难启唇,“我想你了。” 对方似乎是愣了一下,眼神空白了一瞬,随后又恢复之前那样的冷漠与深邃,公事公办道:“你已经不符合进入副本的条件了,况且副本早已改动,或许不会再进新人了。” 钟珩半边耳朵听着他的话,一耳进一耳出地不甚在意。 “我听说,进入副本是因为执念太重。我觉得我可以。”钟珩目不转睛地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那样呆愣愣地说了话,像故意气他似的。 果然,黎夜闻言被噎了瞬,却作出一副丝毫未受影响的样子,“我说了,副本不会再进新人了。” “你也说了,那是或许。” “……” “如果心够诚,是不是就能进去?”钟珩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见对方沉默,乘胜追击道。 黎夜没说话,和钟珩对视几息,索性摊出手变幻出一副画面让面前这个不死心的人看。 那是钟珩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他目光从黎夜身上转向那里,甫一定睛,魂儿就仿佛被吸走了。 “妈妈!你看那个人的头发是白色的?他好矮,你说他是怪物吗?” 女人低头喝止,“别乱讲!” “可是我看电视里的妖怪就长成那样。而且很多同学管他叫怪物也呀?我没有乱讲,他也一直不说话,我们都不喜欢他。我听说他的头发是天生就那样的,正常人怎么会天生那样?我们为什么要和怪物一起上学?” 幼儿时期的钟珩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直接走上前给了那孩子一巴掌。 他下手没轻没重,被打的孩子当场就哭了。 说起来一个不过才三岁的孩子打人能有多疼?或许因为被打的也是个不大点儿的孩子,那位家长一激动,直接将钟珩推到了。 当时正是夏天,钟珩还穿着短裤,幼儿园门口的地面是老旧的彩砖,有许多细碎的石块在上面,钟珩倒下时白嫩的腿擦破了皮,慢慢渗出血来。不过血渗得太慢,远看并不严重,只是红了一片。 他很快就爬起来,继续恶狠狠盯着那个痛哭流涕的小孩儿。 于是那孩子哭得更厉害了,一边怎么哄也哄不好孩子的家长将气转到了他身上,瞪道:“你看什么?” 只是没想到钟珩这么小个孩子就学会了冷笑,她听见不高点儿的小孩儿说:“再让我听见他骂我一句,我还打他!” 他说得太过咬牙切齿,给这位家长都吓了一跳,最后找上了老师,闹到校长那儿,说什么也不肯让这样一个有危险思想的孩子和自己家宝贝在一个班级,一个学校。 对此老师和校长也没办法,劝了半天无果,只好给钟珩的爸妈打电话。 钟爸钟妈是底层的社畜,忙着工作,没时间接他,每天都要钟珩在门口等到天黑才来,好似提早下班一点就能丢了工作,带着全家人喝西北风了一样。 但其实他们公司是有这个接孩子的福利的,钟珩听和自己爸妈一个公司一个岗位的阿姨说过。 他们只是都不愿意来接他而已,钟珩知道。 所以这次也是,夫妻俩不情不愿地提早下了班,双双被叫到幼儿园来,还是为了这种事,觉得丢脸极了。 点头哈腰地道了半天的歉,最后终于是让钟珩留在了这个学校,不过有一个月的观察期,如果他又欺负人了,就不得不回家或是转学了。 回去路上钟珩低着头,踢路上的小石子玩,没人关注他腿上格格不入的那片红。 因为动作大,渗出的血汇了一道,冰凉地顺着侧腿淌下去。 钟珩没觉得疼,就算觉得疼了也不吱声。 前面的夫妻俩沉默地缓了半路,从赶路和丢脸中缓过来,开始了劈头盖脸的谩骂。 钟珩等了半天了,就知道这早晚要来,已经习惯了,完全没往脑子里去。 “你说说你,我们上班容易吗?你老实点儿就不行?不知道怎么还学会打人了。” “欺负同学很光彩?啊?你小小年纪的,这长大可怎么得了?!” 他们从天上骂到地下,骂得语无伦次,说得像钟珩是什么乱世的祸害一样。 两个人骂完小的,实在找不到词了,又没骂痛快,索性对骂起来,你怪我我怪你地将问题从钟珩身上拓展到了对方身上。 “要不是你不会教,他能那样吗?” “你还好意思说我?我也没见你哪天……” 刚才骂自己的时候钟珩都没什么感觉,到这里却是生出了些糟糕的愧疚。 小小的他还天真的认为父母吵架的根本缘由在他。 所以等这两人分道扬镳一左一右走开的时候,钟珩犹豫了一秒,跟上了他认为更容易出现危险的妈妈。 他沉默地跟在妈妈身后,觉得自己十分安静,小小一个也不引人注意,结果还是发现了。 面前高大的人转过头来,“你跟着我干什么!要不是因为你,我们能吵架吗?我妈当时说的对,这个时候就不该要孩子,就是累赘。” 钟珩愣在原地,面前的人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另一个人什么时候拉起他的也不知道。 于是从那天开始,钟珩再也没去过中心幼儿园。 中心幼儿园也在没有“怪物”在那里上学了。 画面到此结束,没有再往下播放,后面的内容钟珩记得也很清楚。 他平静地抬起头,朝着神使微笑,意味深长地问:“请问,您让我看这个,是做什么?” 黎夜抬了下下巴,钟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桌面上的手机无故亮起,锁屏是他们一家人的照片。 钟爸钟妈,钟渺,还有奶奶。 这是他开学前钟渺坐在地上抱着他大腿耍赖逼他换上的。 钟珩呼吸一滞,随后快速调整,“这都是假的。” “这是真的。”黎夜立刻接上,钟珩回头看他。 “这两个都是真的,只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副本,一个就是这儿。你回不到那个记忆力的糟糕世界,所以这里都是真实的,这不是梦,都是你的亲身经历,你没有办法醒过来。” 钟珩定定地看着他,用眼神问:所以呢? “你当初的执念已经解决了,所以你的过去改变了。你现在的生活正是你最想要的,何苦再走一遭?” 言外之意,如果钟珩再次进入副本,意味着他放弃之前的改变,要么回到先前受尽困苦的时候,要么……死在副本里。 钟珩闭了闭眼,灯光亮着,闭眼时白晃晃一片,中间突兀地有个人影。 刚煲的电话粥如耳鸣般不断在耳边环绕,挥之不去。 父母担心他的旧伤,小妹嘴硬着不愿意却还是给他留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和零食,奶奶除了让他在外注意安全以为没说什么。 如果放弃,他们都会消失。 活生生的人,曾经存在的感情。 都会消失…… 钟珩睁眼,“如果我有了新的执念呢?” 黎夜嘴张了半天,发现对方依旧顽固,吐出一句:“你还真是……无可救药。” 第83章 但他说完没有任何表示就消失了。 正在钟珩以为不会再有人出现时, 窗户扇动两下,钟珩偏头看过去。 那是一张十分让他厌恶的脸。 黑色的,没有表情的面具。 钟珩还未开口逐客, 对方就轻车熟路地飘然落在自己房间里, 闲庭漫步地在不大的房间里走了一圈。 “唉——真是可惜,明明应该我来的,似乎被人抢了先。”他说话总是悠然散漫,每句话话尾还拉着长音带着勾,每每听得钟珩一阵恶心。 钟珩总是不会给讨厌的人好态度和好语气, 直来直去道:“有事说, 没事滚。我这儿不欢迎你。” “怎么这么冷血?”主神的眼睛被盖在面具下, 似乎是朝钟珩抛了个媚眼, “你的地盘不欢迎我没关系,我的地盘欢迎你啊。” 钟珩还待要嘲讽,突然想到什么, 终于抬头用正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是啊, 神明小镇和副本都是这个人建的, 如果他带自己进去的话, 估计没人能够阻拦。 空气中浮动着灰尘颗粒, 在一束灯光下较为明显, 主神抬手在面前挥了挥, 有些嫌弃地说:“啧,你怎么就住这种地方?既小——”他的手再次挥过去, 灰尘忽悠悠散开,显得更多了,“又脏。” 钟珩不满他扯开话题, 冷冷道:“那自然是比不上主神的副本。” 更脏。 主神轻笑一声,终于说到正事,“你都想起来了?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快,但是没关系,我的副本已经准备好了,虽然我的神使不太想让你进来,不过你也放心,他能出来的时间不长,不影响我的计划。” 第91章 他说得轻巧,钟珩也听出他话里有话,黎夜绝对是有事了,钟珩骤然站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在邀请你,进入副本需本人自愿,你决定好要离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生活了吗?” 钟珩沉吟片刻,这很明显是鸿门宴,但他也要去! 不管是为了黎夜还是他自己。 得到回答的主神隔空在他额间一点,“好好睡一觉,明早我来接你。” 几乎是同时,话音落下那一刻,钟珩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阳光熹微,钟珩在椅子上缓缓转醒。 第一感觉是——好冷。 他搓了搓胳膊,眨着眼睛看向四周。 这一看,就让钟珩瞬间精神了。 他坐的是个破破烂烂一晃就会咯吱咯吱响的木椅,四周是当初那个四处漏风的破木板。 简易围成的一个小屋里面塞了十多个人,中间就一个燃着的小火炉。 一群人喧闹了片刻,门板砰砰响起来,钟珩下意识往门口看,果然,又是那个长得人山人海的木屋主人。 “哟!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让我数数,1、2、3……” 钟珩一时间有些激动,他回来了,而且与他第一次到这里情形相同,那么是不是…… 像要印证他的想法似的,这次并没有之前那么耗时,木屋主人才数到一半,闲话都没说,木门就再一次开了。 寒风兜头灌进来,来者冷着脸,风衣的领子立起来,扫视了屋内一圈,最后落在小屋主人身上,“你这屋早该修修了。” 小屋主人只是傻乐几声,神使大人略过了自主举手的环节,还没等钟珩毛遂自荐,冷冰冰的眼神一瞥,随意指了个人,“挑个幸运儿,就你了。” 站到一半的钟珩顿住。他看向神使,而神使一点时间都不想浪费,开门利落地选完人又利落地关门离开,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下。 钟珩沉吟半晌,跟着来领路的诡怪走了。 不过他发现了一件事——幸运儿其实是不用和神使一起走的,至少这次的幸运儿还混在自己的队伍里,只是快到擂台下面时,被两个诡怪架着上了高处的台子。 钟珩在底下仰头往上看,看不清台上人的表情,只能看见翻飞的衣摆,还有腰间突然多出来的一把长刀。 鼓声响起,钟珩瞳孔一缩。时间隔得太久,他快忘了擂台是个什么规则,下意识想效仿之前的做法,在玩家被挑上擂台之前,飞奔过去,三两步上了高台,在擦身经过黎夜身侧时,抽出了他的长刀,直奔那两个击鼓的诡怪而去。 可这次没有那次那么顺利,上次神使甚至还算同谋,这次自然不一样了。只见神使大人挑起眉,颇有意味地看向他的背影,然后手臂一抬,手腕迅速一转! 钟珩手里的刀不受控制地带着他向后飞去,整个人瞬间落在了黎夜手里。 神使大人掐着他的脖子,手掌渐渐收紧,缓缓眯起眼,神色中没有丝毫的不忍和怜悯。 只有淡漠。 就当钟珩脖子通红,快喘不上气时,神使突然收了手,将他丢到擂台上。 “动作快些,别浪费时间。” 钟珩对面还站着个人,两人中间有一柄匕首。钟珩盯着那柄匕首,神思游走。 他不想杀人,但他也不能死。 规则是什么来着?为什么这次没有人说? 黎夜垂眸扫向下面的人,后退一步,转脸向那位幸运儿。 那玩家被他盯得瑟瑟发抖,黎夜轻嗤一声,“没意思。”随后又看向下方。 钟珩被摔在擂台上,人还没起,盯着地面思考,余光瞥见那柄匕首被人拿起,反射的光晃到他眼睛。 钟珩倏地站起,“我们选全部进副本。” 台上的黎夜无聊得已经准备招个椅子来坐了,闻言手指动了动,转转脖子,喟叹一声,“早选嘛,省的我费这些事。” 很快,通往休息处的大门就开了。和当初一样,休息处下雨了,不过先前笼着门的是一团白雾,而这次,却是浓厚的黑烟。 这个黑烟钟珩很熟悉,是主神的东西。 他捂起口鼻,在面前挥了挥,其余人经了刚才的事,觉得钟珩似乎对这个地方有些了解,于是纷纷效仿。 往里走些黑烟稀薄了不少,人们渐渐能视物了。右手边的保安亭和十栋还在原处,可惜不再有突然出来拦路的几个诡怪了。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钟珩眼尾不自觉晕开一片红,站住脚。 他在等。 等一个人出来。 等一个撑着劣质的透明伞的人笑着出来。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下,有人等得久了,大着胆子开口,“您好,为什么不走了?前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他们不敢看,便只能问钟珩。 钟珩愣神,突然张嘴,几若无声地回道:“没有。” 就是没有才不对。钟珩攥起手,他指甲修剪得短而齐整,无法再陷到肉里,但他依旧感受到了痛。 又过了半晌,大头的人不再等,终于抬脚走了。 后面的人纷纷跟上,如法炮制地在登记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拿到住所的钥匙,此时就不好还让钟珩带着,都自己上楼了。 钟珩最后签好自己的名字,心跳如擂鼓地看向登记册,在看到那片空白之后送了口气。 还好,10栋302没人住。 钟珩心情纠结地从诡怪那儿拿到302的钥匙,那个自己摸过无数遍的钥匙,仿佛还有昔日的温度。 他鲜有地没坐电梯,只是在踏进楼梯间之前往那边看了一眼。 诡怪来给各玩家安装电视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 钟珩屏息,舌尖抵着牙齿背面,五脏六腑都是酸的。 三楼只拐两次就到了,短短的路,钟珩却像走了大半年,并且越走越慢。 到了那个熟悉的门口,白墙还是原来那样,谁路过蹭的一个鞋印还在那里,钥匙没再锁孔里,转了几次都没打开。 钟珩第一次体会到了近乡情怯是种什么滋味。 这里虽然算不上他的什么乡,但他唯二在乎的两个人都在这儿。 而且其中一个就在这个屋子里。 钟珩很怕打开门时看到人,又很怕看不到。 怀着如此纠结的心,钟珩终于没再失手,门无声转动,扑面而来的灰尘味给钟珩呛了一下。 温子初的屋子从未如此荒凉过。 他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没挪地儿。 就从钟珩在现实出生那天。 像是被腌入味了,时隔半年多,钟珩又闻到了那股鸢尾混合着冷杉的味道。 在一众霉味儿中独树一帜。 曾经他们一起用过的餐具、茶几,钟珩都一一看过去,在温子初那间关着的卧室门口站了许久,最终还是非礼勿视地没打开。最后走到落地窗边往下看,不知道想到什么,钟珩脚步一顿,突然转身奔向门口,抓起钥匙冲出去。 门口的保安奇怪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只见这人快得就剩了道残影,咻地窜向石桥那边。 钟珩越过石桥,踏上青石板路,他简单看过登记册,玩家是比之前少了不少,不过还有,每次进来的人数也都差不多,只是开启的间隔被拉得很长。 而今天,大概就是神明小镇在他离开之后第一次对外开放。 钟珩知道了这些,但无心过多思考,恢复了记忆之后他就猜到了那个让顾佳帮忙转交记忆的人是谁了。 便利店的老头。 除了他钟珩再想不到第二个人会帮顾佳出来,又期待他恢复记忆。 便利店的门自从那天休息处异变之后就一直关着,钟珩以为自己要碰壁了,但是里面躲懒的人还是看见了他。 老人晃晃悠悠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没有了当初拉着钟珩跑的那股子健硕。 钟珩看见他这样心情很是复杂。 果然,再怎么相似的地方,都变得与以前不同了。 钟珩原本还能用一样的环境安慰或是麻痹一下自己,现在却是不行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里的一切都不再如那天狂风大作时伞下的安稳。 第84章 “你还是回来了。” 老头不怎么稳当地坐回椅子上, 钟珩低头看他。 “你知道什么事吗?” 老头双眼混沌,像蒙了层霜,深深看钟珩一眼。 原来钟珩离开的时候, 老头就把那个装着他记忆的小瓶子给藏起来了, 他猜到黎夜送钟珩出去一定会消除他的记忆,那个小瓶子或许也会被毁掉。 温子初和他讲自己的计划时说的是送钟珩出去,而且不要再回来。 老头纠结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将决定权交给钟珩,于是他送顾佳出去的时候, 把这个小瓶子也带了出去。 钟珩从老头那儿知道了有关温子初和诸葛延的事情。 第92章 那个用琉璃罐装着的东西是可以维持同诡怪心脏联系的东西。 温子初是黎夜的半颗心, 而诸葛延是主神的半颗心。 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人, 但来历类似, 所以都需要维系心脏的稳定。 温子初死了,就相当于黎夜的半颗心死了,不会恢复, 也不会再生。 但主神是神明,和普通人自然是不同, 他永远不死。 如果诸葛延死了, 只会让他缺失的一半心回到自己身体里, 从而恢复与光明神的联系。 “可是黎夜不是邪神吗?”钟珩问。 “副本里怎么会有邪神呢?孩子。”皱巴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看过来, 眼底的皱纹被放大, 老头用哀伤的语气说, “这个世界,以及外面的世界, 邪神只有一个,那就是主神,创造神明小镇的人。” 而黎夜, 不过是七宗罪情绪的代表者罢了。 钟珩又问道老头提到的一个新身份——光明神。 光明神与邪神相对,光明神掌人间希望,邪神掌人间恶欲。 这两人应属同根生,相互制衡,也同生共死。 按理说神明是不会有生老病死的,但人间香火和信仰会影响他们的力量,起初自是没人信奉邪神,邪神不甘落后,闭关许久,就为了找到一个消除光明神的办法。 两位神明心气相连,于是在决定除掉光明神之后,邪神又想出分离两人联系的办法。 ——将与光明神相连的那部分心脏移出,只留下一半独属于自己的,不受任何人控制的部分。 钟珩只大概知道了个背景,却依旧不知道这个光明神是何人,如何找到他,又如何对付邪神。 而且又没了相连的关系,怎么看都是邪神占上风。 也不知道这老头到底是个什么人,似乎什么都了解,又什么都不点透,跟古代电视剧里面那些说话说一半就“天机不可泄露”的欠揍国师一样。 钟珩对他这个行为颇为不满,却也无心深究,这些与他都没什么关系,温子初回不来是事实,钟珩再怎么不甘都没用。他这次来就一件事,把黎夜带出去。 “你也没问他愿不愿意跟你出去。”老头平静地说。 “他在这里不开心。” 老头轻笑一声,“但这里毕竟才是他的家,而且……他也未必不开心。” 他说得语焉不详,听得钟珩一头雾水、心情糟糕,最后收拾收拾回去了。 副本没有变化,依旧是十五天后开启,钟珩房间里的电视上落了灰,他拿帕子擦干净,然后按开了开关。 他是神明小镇重新开启的第一批玩家,所以也会是第一批进入副本的,所以这个时候电视开了也会处于黑屏状态。 钟珩只是习惯性地想开着,就算是听听沙沙的电流声也好,不至于显得房间里太空旷。 这会儿就连小糯米团子都不在了。 钟珩打开电视之后爬上床,声筒却意外发出声音。 电视在滋了几声后出现了画面。 是钟珩没见过的副本背景,黑暗的宫殿里面,只有台阶上亮着两盏灯,宽大的座位上,一个男人靠着椅背悠闲地翘起二郎腿,两只胳膊搭在扶手上,一只手摊向外,做了个类似掸烟灰的动作。 那是黎夜。 而这个副本是七宗罪之首。 没有玩家,副本大boss自在地坐在高位上,半边唇勾起,痞气且傲慢。钟珩却觉出一份孤独来,那双眼睛半眯,朝远处望去,仿佛在透过屏幕看外面半躺着的人。 钟珩慌乱地关上了电视。 晨起洗漱时,钟珩又看见了自己那头病态的银白色头发,还有浅淡的瞳色,抬手在镜子上泼了把水。 十五天过得很快,因为钟珩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在睡觉,他不太会做饭,做出来的东西也是个灾难。为了不因为食物中毒而死,钟珩通过睡觉降低了自己用餐的频率。 第十五天清晨,钟珩在窗边站,准备出门,走到一半,在门口和柜子中间,听见一声清脆的扣门声。 他愣在原地,几乎不会思考地要抬手开门,清白的手落在门把上,被金属的凉气冻了一下,突然想起——他的门被敲不是这种声音,那更像敲玻璃,而且离他更远。 许是哪位玩家闲得无聊在敲自己的窗户了。 钟珩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此时,熟悉的喇叭声响起。 玩家钟珩,进入副本——“暴食”。 钟珩走上那个石板路,熟练地避开诡怪们的左闻右嗅,自觉走到了大门前。 剩余的玩家艰难地挤出重围,挤到了银白发少年身后,自觉排成队,等着大门缓缓打开。 维西多·克里从大门后面出来,手里拿着名册,翻看一遍后抬起头,见到钟珩后突然顿了下,接着又看回名册。 来回反复了几次,维西多这才接受现实。 ——这家伙竟然又回来了。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维西多震惊地忘了走流程,木然地带着一行人往里面走。 糟糕的是他们所有人都在一起,因为每个房间所在的时间线都不同,所以没有办法将他们分到不同的房间里。 维西多硬着头皮让这些人挤在了一间房,其他玩家对此并无意见,只觉得人越多越安全。 但钟珩拉住了维西多的胳膊,如果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线,那这个副本的意义在哪儿呢? “你确定我们都在一个房间?” 维西多瑟瑟发抖,“啊……对!” 钟珩若有所思地放开了他的胳膊。 这个房间虽然大,但床只有一个,沙发也只有一排,刚够所有人坐下来,而且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晚上休息肯定是不方便的。 钟珩提了一嘴,女孩子们只是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选了活命。 让她们自己在一个房间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如果遇到了诡怪她们可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相比之下这里要安全得多。 钟珩也没有强求,思忖着尽快通关的办法,坐在沙发一角,定睛在前面的地板上,然后转头向几人。 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所有人一脸茫然,“不知道,莫名其妙就来了。” 当初的一行人也差不多,不知道怎么是怎么来的,但和现在这种似乎又不太一样。 他们很清楚自己在进来前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有征兆的。 而这些人有的在睡觉,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工作。没有抱怨,没有强烈的渴望,就是毫无预兆地来到了这个地方。 钟珩捻了捻指尖,道:“我出去一下。” 他起身,一个男人叫住他,“刚才那个人不是说让我们没事不要出去吗?” 钟珩回头朝他笑,笑得阴森诡异,“我有事。” 男人被他这个危险的笑吓得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们不会是主动把自己送上门了吧? 钟珩看他们的表情有些好笑,不再吓他们,提醒道:“你们别乱出来,”他看向窗外,“如果要出来,就所有人一起,一定不要分开。” 一群人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钟珩回忆了下,除了时间线,还有什么是通关必要的东西? 他想到了诸葛延,诸葛延知道的很多,他应该有通关的办法,但他当时的提议是什么? 杀神使? 房间里的利器只有一把剪刀,钟珩单指提着剪刀把,推开门—— 细碎的铃声响起,,门口一闪而过两张阴森的脸,房间里的两个女孩儿霎时间坐近。 姑娘们的手互相抓着,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维丽维琪咯咯笑着抬起头,在看清前面的那张脸时,反应与维西多如出一辙。 钟珩微笑,举了举手中的剪刀,“好久不见,方便带个路吗?” 两姐妹就这样被钟珩忽悠真的给他带起路来。 “您要去哪儿?” “我找这个副本的大boss。” 维丽维琪脚步停下,“这个副本没有大boss。” 钟珩想到温子初的话。 七宗罪,这里的副本意在让玩家成为情绪的附庸。 躲避的,坚定的,不受控制的就会失败。 所以他当初杀了副本情绪的代表,所以才跳过应有的步骤通关吗? 那些情绪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钟珩知道,同时他也并不掩饰自己会有些不好的念头。 钟珩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好的人,又些邪恶的想法实属正常,那些影响不很明显,所以钟珩也从未在意。 现在想来,离开贪婪副本那天,黎夜没让他以同样的方法通关或许也因为这个。 他要让自己彻底离开这个地方,不受情绪影响,不沾这些肮脏的欲望。 “暴食。”钟珩思考着轻轻重复一声,拇指无意识按在剪刀尖上,皮肉微微凹陷,钟珩并没太用力,只划了一下,感受到凉凉的尖锐的触觉。 他转身到了待产房。 第93章 钟珩来得突然,门毫无征兆地打开,床上的孕妇都没准备好,打着哈欠收回尖牙。 没等她说话,钟珩笑眯眯掀了帘子走进来,“听说你很饿?” 第85章 十二颗星里面的玩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没等到任务,就听在钟珩出去的不就后喇叭滋啦滋啦地往外涌着电流声,什么都没干就突然就传来了通关的消息。 一连串的声音给下面偷吃的维西多吓了一跳, 仓皇上楼检查一番, 就被阴笑着坐在黑暗里等人的钟珩抓住,一把剪刀狠狠插进颈动脉,黑血奔涌而出。 “真是抱歉了克里先生,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走廊里依旧黑暗,钟珩露出笑, 慢条斯理地松开维西多的领子, 将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 “不期待我们下次相见。” 至此, “暴食”副本的诡怪全部殒命。 钟珩肚子饿得咕咕叫,把他的气势都叫没了几分。 钟珩“啧”声,太能吃也不是个好事。 由此, 不到一天,钟珩一行人就回到了休息处。被带飞的玩家欢呼雀跃, 钟珩没理会他们的捧杀, 回房休息了。 之后, 懒惰、嫉妒、暴怒…… 钟珩直接砸了中心小学的雕塑, 在里面发现了自己的长刀;穿过迷宫, 在中心拿回了温子初那颗假的晶体心;掀了食堂桌子, 杀了诡怪医师,直接被送进暴怒区, 学着温子初的样子翻了档案室。 最后到了那个噩梦般的“贪婪”。 钟珩并不害怕这个副本,让他对此有所忌讳的只有温子初。 但没有第二个温子初出来让他看着死了。 钟珩直接找上三楼。 上一次是因为有诸葛延,主神将自己的气运转到了诸葛延身上, 这才输给了钟珩。这次钟珩做好了赌输的准备,反正他也不是奔着赌来的,甚至已经做好了主神不在的准备,可怎么也没想到——三门楼不只有主神一个人。 另一个就是黎夜。 他不是应该在“傲慢”吗? 钟珩拎着长刀,身形停在门口。 主神斜倚在榻上,而黎夜坐在榻边的椅子上,看起来十分亲密的样子。 门转动开启,扇出的微风晃了晃纱帘,主神悠然看过来,抬起手将纱帘拨开。 那个黑色的面具之下薄唇轻启,面具只遮了一半,钟珩看着他的红唇开合,“钟珩,好久不见。” 黎夜一直没有关注这边,只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朝钟珩那里扫了一眼,似乎是听到什么耳熟的名字,但看过来的眼神又是陌生的,只一眼就收回视线,拨了拨自己的长袍,从主神手上接过纱帘帮忙撩着。 钟珩没回答,主神边自顾自道:“你动作蛮快,这么短时间就到这儿来了,我还没歇够。” 钟珩一直盯着黎夜的目光终于偏到他身上,“别废话,我就来要一个人。” “哦?”主神纤细柔软的手指顺着黎夜的手腕划过去,一直滑到指尖,轻轻扣住他的手,对方稍不自在地蜷了下手指,但并没有挣开。 他在钟珩的目光下将黎夜挑着纱帘的手十指相扣地拽了回来,纱帘飘然落下,遮住两人的身影。钟珩看见躺在榻上的人将坐着的人往近拉了拉,深深皱起眉,手里的长刀出鞘,直直划破了纱帘。 主神抬眼看过来,随后目光又落到地面层层叠叠的纱帘上,“戾气真重,”他掀起眼皮,“我还真喜欢你这样。”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黎夜的手背,而后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但也要看他愿不愿意和你走了。” 黎夜被他拽着甩了出去。 钟珩时刻关注着两人,见此便觉事情不太好办。 黎夜似乎不认识他了。不好说黎夜和主神现在是不是同一阵营,光看主神甩黎夜的轻松的动作,恐怕就算是他们俩个加在一起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你对他做了什么?” 主神微笑道:“我没做什么啊。” 他的脸撇回去,不再看两人,手撑在头下面望着天花板,手指悠闲地敲着榻边,敲得木板哒哒清脆地响,“我不是说了,是他不想出去。” 钟珩自然不信,刀柄上的手握紧,询问地看向黎夜。 后者冷冷淡淡看他一眼,懒得回复他的眼神。 好吧,钟珩收回视线。 那就只能硬碰硬了。 他的速度很快,长刀出手时带着破空之声,密闭的房间被掀起风浪,黎夜侧身躲避,长发被削了一缕,悠悠落地。 主神在钟珩出刀的那一瞬间就消失在原地,化作一缕黑烟,钟珩还警惕地回头,防止对方偷袭。 可惜对方压根没想和他打,就是真的消失离开了。 不过他这不出手还好,一出手就停不下来了。 钟珩原本准备收手,不过黎夜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人没动,黑色柔软且黏腻的触手却从袖口钻出来,铺天盖地地朝钟珩压过来。 钟珩本意不想伤他,但为了自保却没办法,长刀利落挥下,一根接着一根的触手被砍落在地。黎夜像不知道疼一样,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触手也无穷无尽一般,砍一根长一根。 直到钟珩体力耗得差不多,奋力一吼:“黎夜!” 扭曲在空中的触手停顿了瞬,收回了一半,另外一半还在威胁地阻拦着,但因为对方没有动作,便也没主动发起攻击。 钟珩见这方法管用,便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还试图说些什么。 但他后退的动作惊动到对方了,十几根触手突然暴起,猛地冲向钟珩,将他整个人盘起来。 长刀“铛”一声坠地。 那些触手越收越紧,其中还有一根在钟珩脖子的位置,那根触手的收紧让钟珩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氧气愈渐稀薄,钟珩张了张嘴,只吐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听不出是什么字。 胸腹部的挤压也逐渐变重,钟珩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车压着,五脏六腑拥挤在一起,每个都不能好好地运行工作。 胃肠被绞在一起,心肺被攥紧拧干,破碎的疼痛从身体内部传出。 突然,一股血腥味从喉咙处涌上来。钟珩干咳几下,口鼻同时喷出血来。 他看不见了。 意识混沌中钟珩听见了楼下几位玩家在二楼发出的各种喧杂的声音。 像在他耳边摇骰子一样,钟珩觉得吵得不行。 “黎明过后,黑夜降临。” 谁在说话?钟珩努力地睁眼,眼前仿佛被蒙了一层黑纱,黎夜在他视野中变成一块一块的像素块。 沉闷的一声钟响之后,老头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传进他的耳朵。 “光明神曾养过一只小海怪,那是无边海中唯一的生物。” “光明神与邪神平起平坐,并未将邪神作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也未对邪神有过防范,不备之下遭邪神暗算,送入轮回,体验了一把邪神想让他体验的生活。” 那声音前言不搭后语,连个因果关系都没有,乱乱地陈述着,不过钟珩后来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在他胸口的触手箍得太紧,使得钟珩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而在两息过后,他的心跳停了。 那些触手终于收了回去,钟珩重重摔在地上,浓烈的氧气骤然涌入胸腔,回光返照似的,钟珩终于看清了黎夜的脸。 他看见那人蹲下,垂眸冷漠地打量自己。 在阖眼前,钟珩又见对方不自觉抬起手,用指背轻抚了下自己的脸。 钟珩坠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漫无边际地想:他好像在某天问过黎夜这个问题——为什么他总爱摸自己的脸。 钟珩正半死地想着,耳边乍然想起“轰”的一声,白雾散开,黎夜一惊,下意识后退,捂住口鼻,下一秒白雾散去,地上晕死的人已经不见了。 等他醒来时已经回了休息处,在自己的床上躺得好好的。 待钟珩悠悠转醒,只感觉四肢肿胀,腹部疼痛,脖子一圈鲜红的印子,颈间还留存着被抓紧的感觉,呼吸不畅。 钟珩眨了眨眼,看见他窗边墙角坐了个人,斑白的头发,褶皱的皮肤,歪斜着脑袋睡觉,微微呼噜着,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了。 他动了下,觉得身上沉沉的,然后就发现自己呼吸不畅是哪儿来的了。 一个白花花毛绒绒的东西趴在他胸口,还不客气地钻在他被里,两根触手环着他的脖子,睡得正香。 钟珩无语地看看这两个东西,偏头往窗外看,黑着天,似乎是真的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 钟珩扯扯小糯米团子的触手,想让自己呼吸不那么困难。 他动作很轻,似乎是怕把小团子弄醒。不过小团子没醒,坐在远处的老头却是醒了。 那人大大咧咧地用枯槁般的手蹭了蹭鼻子,不甚在意地拿帕子胡乱擦了下,后来才想起这个帕子好像是给钟珩擦身体的。 老头不太讲究,不嫌弃钟珩脏也没觉得自己脏,用都用了,佛系地把帕子丢到窗台上,让它又沾了层灰。 第94章 钟珩默默看着,嘴里又涌起一股血腥味,一口血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最后无奈地撇开眼。 环在他脖子上的触手被扯松,小团子好像还少了些安全感,呼噜睡着又把他抱紧。 这下钟珩又喘不上气了,老头哆嗦着上前把小糯米团子从钟珩身上扯下来,拎在手上晃了晃,把小团子晃醒又晃晕,扒着他的手不肯下来。 “唔……呀……吐了……” 白色的绒毛飞了满天,老头鼻子一痒,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它会说话了?”钟珩一开口,那声音嘶哑地都把自己吓了一跳。 因为勒紧的时间过长,喉部软组织和声带都或多或少受了损伤,钟珩每发一个音都痛,于是说完这句之后不再开口。 “嗯。”老头随意回应。 但糯米团子没再说话,大概还没会说几个字。 说是不说话,但钟珩又实在有想问的,当即想掀被下床找纸笔。 被老头刚摸过鼻涕又沾了白绒的手按住,钟珩盯在那里,面如死灰地看向老头。 “你内脏都碎了,我才刚喂了你点儿药,还没恢复,没活够再乱动,”老头解释到一半,突然瞧见钟珩奇怪的眼神,瘪嘴缩回手,“你看看你,回来的时候也没多干净,现在还嫌弃起我了。” 他抬胳膊看看自己的手,发现好像真不怎么干净,嘴硬完顺手拿走窗台的帕子,钻进卫生间洗手去了。 钟珩想了下那个画面,先嫌弃了下自己,然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老头腿脚都不利索了,怎么精神还这么好,还有心情开玩笑。 老头像是能听见他想什么似的,声音循着卫生间的门出来,“你说我坏话能不能小点儿声?我只是不小心伤了腿,又不是聋了,之前有精力拿拖鞋砸你们,现在也一样!” 钟珩被他这一打岔,忘了自己喉咙还伤着,激动之下开口:“你能听见我说话?” “说了我不聋。”老头一边擦手一边出来白他一眼。 “我是说心声。”钟珩和他互白。 老头拿手巾呼了他一脸,“都知道我能听见了,就省省你的嗓子吧。” “我是怎么回来的?我通关了?还是你接我回来的?”钟珩说到后面自己都不太相信,这老头能有这种本事? “当然是通关了。”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呢。” “贪财是贪,贪色是贪,贪情也是贪。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能通关?” 钟珩不敢苟同,照这么说,自己是贪情喽,但他的贪总不会是要死时突然来的,为何先前没通关? 老头看着他一脸不信的表情,“得了得了,贪生怕死也是贪。” “……”钟珩觉得自己被骂了,但也无法反驳。 放在以前可能不会,但当时他确实十分不想死。 钟珩静了片刻,想起什么似的,问:“那时是你在说话吗?” “啊?什么话?”老头一脸茫然地看过来。 钟珩:“……” 算了。看他也不能知道那么多。 “我睡了多久?” “不久,也就十几天吧。” “十几天?!嘶——”钟珩震惊,身体下意识抬起,随后痛苦地躺回去。 这就意味他又快进副本了,但他好多事没搞明白,而且身体也没恢复。现在的钟珩打不过黎夜,更打不过主神。 他愤愤地从鼻腔喷出一口气。 老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拎起又睡着了的小团子,在它不稳当的毛上搓了一把,“着什么急?副本不是还没过完?” 说到这儿钟珩再次犯起了愁,下个副本是“色欲”,他…… 色欲? 就他? 钟珩想象不到自己受这个控制的时刻,难不成还要像“懒惰”副本一样发个情? 他没能愁太久,就被老头喂了药,强行睡过去了。 副本里的药确实高效,只十多天,钟珩破碎的身体就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嘴里总有股血腥味,力气什么的甚至比受伤之前还要好。 钟珩完全恢复的第二天就进了副本,小团子还跟了进去。 钟珩是不想带它的,而且他遇到的很可能是黎夜,带这小东西很难说它是来帮忙的还是当卧底的。 这个副本钟珩只见过一眼,还因为非礼勿视没有注意过。 只知道他在一个游轮上,进来就在自己单独的房间,身上穿着熟悉的衣服,从床上起来时腰间的铃铛响了一下。 小糯米团子好奇地蹲在他肩膀上,伸长触手去勾他的银质腰链。勾住就晃,晃得钟珩感觉自己要耳鸣,又开始晕船。 他把小团子薅走,赤脚踩在地上,绕床一周,这才发现他没鞋穿。 冷白的脚踩在暗红的地毯上,他的腿笔直修长,丝绸的裤子堪堪遮住一半大腿,腰链随着动作在裸露的腰上摩擦,上衣殷红,还有细小的绒毛,右臂缠了圈臂缚,在轻纱下若隐若现。 纱袍垂到地面,钟珩走到门口,开了条细小的门缝,偷偷往外看。 此时外面还没有什么人,大概是上次自己晕的时间太长,错过了前面的过渡,不幸地赶上了正时候。 钟珩无意识地踮起脚尖,动作都放轻了,轻声慢步地走到甲板上。 那里也搭了个小吧台,服务生见他过来还跟他打了声招呼。 钟珩渴急了,坐在那儿要了杯酒。 “先生。”酒保把调好的酒递给他。 钟珩谢声,叼着杯口抿着。 那酒保和服务生盯得他不自在,问:“这里没有别的客人了吗?” “今天生意不好,只有您一个客人呢。”服务生不错眼珠地看着他。 钟珩顿时觉得手里的酒都不好喝了。 看来不是他这次幸运,是那些玩家都没活到这个副本。 也是,除了第一个副本,其他副本都是随机的,顺序不固定,他们不在一起,就算在一起的副本也大多是单人任务,他过关了其他玩家也没办法沾光。 冰酒从喉咙里咕噜下去,让钟珩清醒了不少。 原本是为了解渴的,现在却是越喝越渴、越干,也越上瘾。 很快,钟珩叫了第二杯。 他端着圆杯,脸撇向落日下的海面,波光粼粼,浮光跃金,钟珩大脑不自觉放空,然后…… “再来一杯!”钟珩甩着脑袋转头,皱着鼻子看酒保,有种不给酒喝就捣蛋的幼稚坏样。 耳垂缓缓浮出嫩粉色,不知道老头给他吃了什么药,那终日冷白的脸气色都好了不少,醉酒的模样也更明显。 唇更加红,沾了酒的唇瓣在日光斜照下反着水光,钟珩探舌舔了下。 “轰——” 谁的那根弦突然断了,钟珩猝不及防被人从后边抱起。 粗粝的大掌贴着腰窝,钟珩眼中含着水花,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 人影晃来晃去,钟珩最后忍无可忍地双手并用着捧住了对方的脸。 一个没见过的人,穿着和那些服务生挺像的,不过肩头有块标,应该是服务生头头,不然旁边那些人对自己觊觎半天了,看见有人动手应该吵起来才对。 钟珩眯了眯眼,命令道:“放我下来。” 那人没开口,但也没放他下来,钟珩一挣扎,身体往下滑了些,碰到了个东西,浑身一僵,随后难以接受地干呕了下。 抱着他的人先是被拒绝,拒绝失败之后还被人对着呕,他难道就这么糟糕? 他还没脑补完,怀里的人又说话了,“再来一杯!” 两个酒保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低下头不动作。 “嗯?” 钟珩听见头顶上那人重重出了口气,然后沉声说:“调给他。” “嗯。”钟珩满意。 等酒的过程中手腕痒痒的,钟珩抬起手一看,小糯米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挂他手上了。 唔…… 他一会儿要干的事少儿不宜吧? 想到这儿钟珩又干呕一声。 不行,还是喝少了。 连着干了两杯,钟珩“啪”地一声狠狠将玻璃杯按在吧台桌面上。 他就不信了,酒壮怂人胆!不就是丑男吗!不就是陌生人吗!不就是……酒、酒后乱…… 还是不太好!!! 钟珩崩溃。 可惜他喝的这个程度也快什么都干不了了,在给他从甲板到房间的距离,他就能睡过去。 “喝够了?”抱着他的摇了摇。 钟珩闭着眼不说话,一副已然晕死的模样。 男人显然已经忍让到极限,时间已经耽误很久了,自然不会再因为对方睡着而放过他。 酒保的房间自然不会是什么好房间,他“好心”地将人抱回了钟珩自己的房间。 可刚一进去,就发现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了。 男人一愣,虽然没见过对方,但却发自内心地恐惧,抱着钟珩的手都变得不太稳,抖了两下,嘴张着,想呵斥一句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第95章 床上双腿交叠坐着的人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他,又垂眸看向他怀里的人。 “还不过来?” 男人以为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被喝得脸色十分难看,硬着头皮要顶一句,不过还没等他出声,钟珩手腕上的小团子就灰溜溜地爬下来,卷到了对方手上。 男人愣了下,感觉自己挥不走人,打算自己委屈一下换个地方。 他后退一步,对方扒拉着手上小团子的触手玩儿,“人送到了你还不走?” 男人脚步一顿。 等等?他什么意思? 看那人还不开窍,黎夜只好纡尊降贵地自己走上前,在男人的敢怒不敢言中把钟珩单手扛走了,扛的时候钟珩身体一颠倒,再次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那个地方。 小糯米团子有眼色地从黎夜身上跳下来,扯着愣在原地的男人出去了,还顺触手带上了门。 钟珩胃部刚好抵在黎夜肩膀上,刚才喝了太多酒,在胃里晃悠着,揪着黎夜的衣服干呕几下,差点儿吐了对方一后背。 还没等钟珩发作,人就被摔在了大床上,臂缚上的银片和腰上的银铃一阵脆响。 腿边的床沉下来,钟珩睁眼,用雾蒙蒙的眼睛看他。 黎夜偏头将领带扯松,钟珩下意识撑着身侧往后挪了些。 黎夜:“……” 他的手抓住钟珩大腿外侧,用力一拉,将人拽了回来。 “黎夜?”钟珩皱起眉,混沌着脑袋,逐渐看清了眼前人。 铃铛被人碰响,中间夹着裂帛之声,钟珩只觉身上一凉,对方冰凉的手贴了上来,那温度想刚碰过冰块一样。 对方动作粗暴,明显不太高兴,衣服解了两次没解开,不耐烦地直接撕了,“您以为,除了我,还会有谁?” 钟珩只是顺嘴一叫,谁知道他会想到这儿来?此时脸上还透着茫然,正欲开口,突然攥紧了黎夜的袖子。 他早就觉得自己热了,以为是喝醉了,现在看来是喝花了。 “色欲”里的酒能是什么好酒? 钟珩很快就难受地冒出汗来,抓着黎夜的手愈发用力,又偏偏承着那股子要面子的坏习惯,愣是不肯投降。 黎夜用拇指揉他泛红的眼尾,接着换成食指,用指侧划过他的侧脸,一直抚到下颌。 不知碰到了哪儿,钟珩猛地弓了下腰,眼中的雾气散开,化作一滴泪淌了下来。 他突然开窍了似的,酒精上头,里面的药也上头,手从袖子上移到黎夜胸前,两根手指勾住对方的衣领,因为热和痛,指尖还带着些潮气。 视线晃动几刻,钟珩轻轻启唇,回答了那个先前一直没回答的问题。 “那个人都被你吓软了。” 黎夜瞳孔骤然一缩,他按住钟珩的腰,冷白的皮肤上多了几片红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得到的答案是对方手指倏地往下一拽,黎夜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下去,两人鼻尖挨着鼻尖。 钟珩扬起下巴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血珠瞬间掉下。 始作俑者开心地笑起来,“神使大人上次见不还想杀了我?” 黎夜挑起眉,身体往前动了动,钟珩猝然咬住牙,眼前黑着听见对方说:“现在一样。” 说罢,他就将钟珩抱起来,钟珩紧紧勾着他的腰,腿上还挂了条淡粉色的纱,因为怕自己掉下来,钟珩便任由那块纱在那儿吊着,死活不愿松腿。 黎夜一脚踹开门,身上的人不自觉抱紧了他,他哼笑一声,把人抱出了客舱。钟珩刚才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终于裂开,扣住对方肌肉,睁开眼四处张望。 幸好,小团子机灵地把那些人都打发走了,不过这大概也是黎夜的命令,不然光靠那个糯米团子脑袋应该是想不到的。 钟珩紧张到四肢都收紧,感觉醉得更厉害了。 “别太紧张。”黎夜转过身,将他的后背贴到甲板的栏杆处。 天色渐沉,墨迹从落日那头的海平线上晕染开,黎夜绞弄一番,直到夕阳完全没入海底,月亮逐渐显现出来,对方才彻底放松。 钟珩从双手扒着黎夜的后背,变成一手扒他后背,一手伸向旁边的栏杆,死死抓着。 这又是一个销金窟一样的地方,就连栏杆也是全金的。 ——钟珩是在黎夜第一次撞击之后发现的。 他的注意力总是会跟着黎夜走,只是偶然觉得每每两人往后一撞,身后贴着的栏杆都要扁上一些。 难怪他不会觉得太痛。 但会掉下去吧? 钟珩回头看向映着星海的水面。 他的脸被强硬地掰回来,钟珩更紧张了,不自觉用了力,黎夜忽得皱眉,钟珩觉得小腹一热。 还没来得及震惊,在对方愤懑地一敲之后,栏杆终于不堪重负地——折了。 掉进海里的那一刻钟珩听见了代表通关的喇叭声。 他以为终于能回休息处了,便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钟珩还是恍惚的,望着白茫茫的天,怔愣片刻,突然摸向自己身体。 呼—— 还好穿着衣服。 钟珩起身,刚才他就发现了,自己并不在休息处,而是在一片广阔的地上,地面是像沙滩一样的触感,钟珩抓了一把。 满地都是白的,白色的砂砾硌着他的脚,不远处有一棵高耸入天的巨树,树干有五人合抱那样粗。 钟珩转头,看见了自己曾来过的那片海。 无边海。 他终于上岸了。 钟珩往树那边走,却在五米外被拦住了。 拦他的正是个小女孩,那女孩儿一袭白袍,长发用两个破布条扎了个惨烈的双马尾。 她在钟珩前面摆了个大字,“哎?你是谁?” “路人,你不认识我。” 小女孩儿若有所思,“那我不能放你过去。” “那你能让我出去吗?我不是自己想来这儿的。” 小女孩儿开始摸下巴。 “这儿是哪儿?”钟珩问。 对方思考着,顺口回答:“这儿是无边海,是神的故乡。” “那神去哪儿了?”钟珩又问。 “我不知道。”她回答,语气中竟还有些委屈。 “那你是谁?” “我?我啊,是……”小女孩儿回头,手指坚定一伸,“我是树灵。” 钟珩看看大树,再看看小女孩儿,看这摸样,这树龄至少要一千岁。 小女孩看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挺直胸脯,骄傲地说:“我活可救了!自从光明神诞生我就在了。” 钟珩似乎终于得到了关键信息,“所以你认识光明神了?” “呃……”女孩儿面露尴尬,“那倒不认识。” 钟珩:“?” “我那时候就是个小树苗,还没生出神志,等我有了人形,光明神已经不在这里了。” 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钟珩打算转身就走。 或许是多年来终于有一个人找过来和她说话了,小女孩儿慌忙拦住钟珩,“你别走哇,你还想知道什么?虽然说我修成人形晚了些,但那么大个树也不是白长的,”她垂眸思考,不确定地说,“万一我还记得什么呢?” 钟珩死马当活马医地问:“那你认不认识黎夜?” “黎夜?”小姑娘沉思后摇头。 “那邪神呢?” 听到那两个字,小姑娘脸色变了变,小脸垮着,不大高兴地说:“他是坏人,就是他把我的光明神弄没的,我不喜欢他!” 这事钟珩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也有所了解,还想问问其他的,刚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对面的小树灵食指放在嘴唇前,“嘘”声道:“有人来了,你先躲里面去。” 钟珩就这样因祸得福地进去了。 来人钟珩也认识,就是刚跟自己翻云覆雨的黎夜。 他当时坠海之后就晕过去了,一直到这儿才醒来,所以大概率没做过清洗的,想着身体里面可能还有些“脏东西”,而当事人还在那边衣冠楚楚地讲话,钟珩闭上眼,默默转过身。 同样的话术,清脆的声音问:“你是谁?” 和钟珩不同的是,他回答得很干脆,“我是神的爱人。” 钟珩忍不住躲在大树后面回头看了眼。 但小女孩儿却坚决否定:“你胡说!造物者说了,神是没有感情的。” 黎夜在一片寂静和淡漠中掀起眼皮看她,愣是给活了几千上万年的小树灵看怕了。 钟珩时刻注意着那边的动静,也没听两人说什么,树灵突然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指着黎夜的鼻子,“你你你,你是那只光会掉毛的海虫子?” 黎夜大方地没跟她计较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物种,只听树灵接着在对方的雷点上试探,“不对,他不是你这个色。” 小树灵兀自摇头又点头,钟珩仔细看了看,人形的黎夜自然是看不出来什么不同的,他想到那天差点要了自己的命的触手。 第96章 那些触手是黑色的,也没有白花花的绒毛。 “送我出去,”黎夜有些不耐烦,“不然被怪我不讲情面。” 小树灵似乎打定了自己打不过对方,能屈能伸地开了道门,在黎夜另一只脚踏出去之前问:“你是倒戈邪神了吗?” 对方明显愣了下,然后唇角勾起一个阴郁的弧度,他说的话沉默在门内,谁都没有听见。 钟珩从大树后面探出头,小树灵松了口气倒在地上。 “你认识他?” “他?他是光明神养的小海怪,在我化人之前,这地方除了光明神就那一个活物。光明神以血养他,他才能活到现在,先我一步长出人形,”说到这儿小树灵还有些不服气,“后来光明神下落不明,他就也离开无边海了。” 小树灵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话说,他以前乖顺得很,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钟珩闻言回忆起那时在虚无中听到的话,“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黎明过后,黑夜降临’?” 小树灵这些年岁果然不是白长的,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就是黎夜?” 钟珩点头。 “那我好像知道了。” “光明神和邪神同根同源,化人前本为一体,一半代表着希望,一半代表着欲望,欲望本不可怕,但只有邪恶黑暗的欲望才能成为邪神的力量。” “同理,如果黎夜的变化是因为……他也分成了善恶两份?” 如此说来,似乎是的,钟珩摸到些头绪。 温子初自然就是善的那部分,而现在他死了。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恢复清醒吗?” 小树灵觉得奇怪,“可我刚才感觉他挺清醒的呀?” “可他不认识我了!”钟珩变得焦急。 “这……”小树灵看上去很为难,“他有没有可能是故意的?”她觑着钟珩的眼神,改口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邪神利用了,他现在浑身只有那些代表欲望的力量,或许毁了副本,杀了邪神就行。” “我听人说,邪神若死,光明神也会死。”钟珩不确定地问。 “哎,邪神有办法断开与光明神的联系我们就也有。”小树灵从宽袖里掏掏,拎出个挣扎乱蹬的小晶体人。 钟珩扫过去,看着眼熟。 “玲珑树心,食者成神,”小树灵肉疼地将东西递给他,“送你了。” “成神?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小树灵想也不想,“就此一个,这里的都是神,你还是进来的第一个人,没试过。” 钟珩也不在意她把自己当了小白鼠,简单道过谢,被送回了休息处。 钟珩一走,小树灵正经了没多久的脸就耷拉下来,一屁股往地下一坐,一点儿形象不要地喘着粗气,“老头,你这招太损了点儿吧?” 便利店老头不知道从哪儿出来,远远望向无边海的尽头。 必死之局,唯死可破。 钟声响得正沉。 傲慢副本开启。 钟珩几乎已经掌握了技巧,拖着长刀,慢条斯理地往宫殿中走。 那玲珑树心爬在他的胳膊上,殿内是昏暗的,整整一百级台阶,钟珩抬眼看向宫殿高台上坐的人。 和那天在电视中看到的如出一辙,傲慢得不可一世。 钟珩甚至无法想象前些天是这样一个人托着他的腿,说那些让人脸热的话。 现在钟珩还算冷静,玲珑树心也没有吃,他没有成神的愿望,要是最后实在打不过再说。 小东西意外听话,安安静静地攀着他的袖子,也不乱跑。钟珩便专心致志地去对付黎夜。 这个副本出乎钟珩的意料,没有花里胡哨的剧情,也没有花里胡哨的任务,就一道长路,一个人。 钟珩拾级而上,靠近了,看见黎夜那漫不经心的摸样,生出一个想法——他就是傲慢。 长刀不再在地面上“刺啦”地拖着,被钟珩翻身反过,斜指向地。钟珩眼神变了变,他用自己仅有的讯息,赌黎夜这次不死。 钟珩走入大殿,红毯一直铺到高台上,他沿着红毯走,一侧眉挑起。上面的黎夜就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垂眸淡淡看着他。 只剩两步之遥,刹那间,钟珩直冲向黎夜。 单挑没有胜算,他只能利用这副傲慢,以快制胜,一击毙命。 长刀在尖端戳进黎夜心口后停住,再进不了半寸! 黎夜微垂的眼皮突然掀起,钟珩瞳孔微缩,来不及躲避,就被人掐住了脖子。 钟珩没有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手腕一转,在对方掐住自己的同时,将长刀抵在了他颈处。 “哼。”带着不自量力意味的一声冷哼,黎夜“铛”地弹在刀身上。 让两人震惊的是,钟珩竟然承住了这一击。 这刀又长又重,他反手握着刀柄,以黎夜带着诡怪力量的一弹,理应不是钟珩能握住的。 钟珩原本已经做好了长刀脱手的准备,死命握着的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如何能迅速再次抓到黎夜的命门。 但他就是接下来了。 在黎夜怔愣的时间里,钟珩连忙移开手,对准了黎夜后心,狠命一刺! 他们离得很近。 钟珩手腕贴在黎夜后背上。 “你!”黎夜音出了一半便泄了气。 钟珩下巴垫在他肩膀上歇了会儿,闭了闭眼,最后心一横,按着他的肩头,将人往后推去。 黎夜倒地,钟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隐约泛着白光的心口。 他的血流个不停,几乎浸透了半个身子,好在伤的不是心脏,钟珩暗自抽几口凉气,他踢踢黎夜的小腿,说:“你的触手呢?伸出来看看?” 黎夜眼神忽而清朗忽而混沌,听他话音落罢,才忽得一笑,不带任何情绪的,仿佛只是无意识,单纯想弯弯嘴唇。 无数条触手从他袖口和身下爬出,只露了个头,就再次缩回去。 钟珩本以为自己会问,却在一息后猛然顿悟。 那些触手都是雪白的毛绒绒触手,黎夜身上都是血,触手上也便沾了些,他不想让自己看见带着血污的触手。 钟珩心里一时不怎么是滋味,但他没办法,只能故作冷漠。 沉寂了半晌,喇叭声终于响起,钟珩如释重负。 回到休息处,那里已经大变样了,一栋栋设施齐全的楼变成了一片废墟,钟珩保存在保安亭的钥匙也用不上了。 神明小镇不会再有副本,也不会再有10栋302。 钟珩含着一腔的仇恨、愤懑、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代替了黎夜的位置,成了神明小镇的邪神。 ——七宗罪的代表。 他想到便利店再问一问,但等他艰难地越过废墟过去,不出所料地,便利店也只剩了一层渣。 那老头呢?他死了吗? 钟珩难过又快意,纠结得跟麻绳一样,恨不能给自己来一刀。 这就是主神的目的? 让他看着所有对他来说重要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以最纠结痛苦的心情一个人在废墟之上活个千千万万年吗? 钟珩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没有别的——他也活不了太长时间了。 成为绝顶坏人又怎样呢? 他都快死了。 钟珩没有给自己身后也要留个好名声的执念,于是突然就释然了。 暴露在空气中的小臂生出一股痒意,钟珩低头看去。 ——玲珑树心正扒着他的手臂往上爬,看上去想爬到他的伤口处。 钟珩快速抓住它,把小东西拎起来,提在眼前瞧了会儿,随后放在地上,“有灵气?去找黎夜?找得到吗?去,救救他。” 玲珑树心茫然蹬了蹬腿。钟珩疲惫地拎着他走。 半个小时之后,钟珩才回过神——他压根不知道黎夜在哪儿。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到彻底没力,钟珩停下来,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干净些的地方死一死。 就在这时,主神终于露面了。 哦不,准确来说是邪神,无边海诞生的邪神、现世的邪神。 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熟人。 都是贪婪副本中被温子初帮过,但最后又撕了他的衣服,吃了那些“糖块”的。 当初钟珩的杀心不假,现在也是一样,他危险地眯起眼,在想拉这几个人和自己一起下地狱的可能性。 就在他走神的片刻,树心挣开他的手,蓦地没入了他的胸口。 那处重伤的空洞迅速愈合,主神无动于衷地没有阻拦。 只须臾,钟珩就知道他为何不阻拦了。 因为他不想自己死,或者说,不想自己就这样轻松地死。 那些久违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像在钟珩困苦的前半生里添了场无比美好的梦。 比如他是如何从无边海的礁石上捡到那个小团子的。 再比如它每日是如何教团子识字、读书。 他漫长的神明生命中只有那一个乐趣。 第97章 还是小海怪的黎夜只能整日泡在水里,钟珩便坐在岸边,捞起它的一根触手,放在手里捻啊捻。 从前对所有人类的了解大多来自书籍,钟珩并不能时常离开无边海,所以无法亲眼看见人间的兴败盛衰。 所以黎夜对人类的了解也仅限于钟珩无聊时将手指划破,喂进小东西嘴里,坐在岸边给它念书。 海水往往会浸湿他的衣袍,但钟珩不甚在意。 有时候开心了,钟珩便会摸一下小团子的脑袋。 小团子问过钟珩,“为什么那么喜欢摸它的脸?” 钟珩当时愣了一下,总不好说它长得圆滚滚,没别的地方可揉,于是道:“这是表示……喜欢。” 然后光明神第一次被小海怪摸了脸。 “我也喜欢光明神!” 那时钟珩还没有名字。 光明神仿佛只是个代号,没有任何感情,只有责任和无边无际的寂寞。 钟珩是不喜欢这个称呼的,但光明神是希望的代表,光明神没有任何一己私欲,也没有不好的情绪。 他永远是温柔的,眉尾永远柔和地下垂,眼睛永远含着笑意。 于是那时成了钟珩第一次希望有人叫他的名字,而不是一个冰冰冷冷的“光明神”。 光明神自那时起不再坚不可摧,人的欲望升腾而起,邪神力量不断壮大。 钟珩看向踩在10栋废墟之上的邪神。 他们虽同根同源,但钟珩从未见过他,因为两位神明降世时,由于邪神力量太过薄弱,被送入了无边海海底,两人各处一方,谁也没见过谁。 唯一一次,对方就已经戴上了面具。 邪神面具下的眼睛缓缓一眨,笑道:“我送你的礼物,还满意吗?” 钟珩不明白,只是为了力量,他值得大费周章地做到这一步? 对方看穿了他的心思,咆哮道:“值得!当然值得!” “我就是要让高高在上的光明神也体验一下一辈子不幸的滋味。我,要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是人们最需要的东西。” 他双臂往侧方一摊,“现在你看到了,就算是你也不能免俗,成为‘邪神’的感觉怎么样?世界尽在掌控的感觉……” 他闭着眼,仰头吸了口混沌的空气。 钟珩的反应太过平静,这实实在在戳了他的心。 可下一刻,他就不再郁闷,又笑起来,“黎夜和温子初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人……” 钟珩不确定他要说什么,但心里隐约觉得不是好事。 果然,只见对方的手抬起,轻轻掀掉了面具。 饶是钟珩做了准备,还是心头重重一跳,那颗属于光明神的心在看见对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之后再也做不到平静无波。 对方一摆手,被层层捆着的玩家被送到钟珩面前,“想杀他们吗?” 邪神的声音飘然响起,落在钟珩耳中,成了明晃晃的挑衅。 他的脸萦绕在钟珩眼前脑中。 “还记得温子初是怎么死的吗?啧啧,好不可惜。” 钟珩的长刀死活抬不起来,邪神落在他面前,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你知道对吧?我就是你,是你害死了温子初,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癫狂,钟珩忍无可忍地吼道:“我不是你!” 这一声含着光明神力量的喊叫,差点把那几位行尸走肉的傀儡都给叫清醒。 邪神立刻板住脸,不欲再与他纠缠。 “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 声声祈愿环绕在钟珩耳边,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愿望,而他无法实现,也不能实现! 与此同时,邪神突然捂住了自己胸口。 已经恢复了光明神记忆的钟珩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长刀抬起,灌注自己所有的神力。白光在指尖流转,由刀柄灌向刀尖,一颗白点晶莹剔透,霎时间没入左胸。 钟珩一声没吭,连眉都没皱一下,轻松而又释然地接受了自己神明和人类两世生命的终结。 阖眼前,他听见了另一位神明不甘的怒吼。 …… 但钟珩还是睁开了眼,在无边海的那个熟悉的大礁石上。 老头远远迎着他,“钟珩,欢迎回来。” 玲珑树心,食者成神。 从此,光明神有了自己的名字。 无边海的钟声再没有响起过,老头也再没出现过。 钟声一响,断万人因果,衡万事偏公。 黎夜从后面小心翼翼环抱着钟珩,十分虔诚,生怕一个不小心亵渎了自己的神明。 钟珩握住他环上来的手臂,微微侧身,指尖点在他心口,“温子初死的时候,你这里会痛吗?” 黎夜想也不想就摇头,钟珩一笑,轻声吐出两个字,“骗人。” 黎夜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个地方,带着他近万年的爱意和二十多年的思念,亲吻、亵渎他的神明。 他亲自,将他的神明从高高在上的洁白的孤寂 的神位上拉下来,在一片礁石上,盖着白袍,虚虚遮住红色的印记和被压在身下顺着礁石缝隙流下去的东西。 神明的长睫挡住了眼睛,棕色的瞳孔泛着水光,微微颤了一下,被他的信徒矮下头来,亲在了眼皮上。 “我的神,”他听见那个声音离得很近,对他说:“我爱你。”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