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月不满》 第1章 《西楼月不满》作者:水泥娜娜【完结】 简介: 八百年前长瑕一役,蛟族少主横空出世,击溃十万魔兵,挽救妖族于大厦将倾。 雁惜从没想过,真正遇见这般强者的场景,竟是逮到他当贼。 长得比画更俊,性格却比冰更冷,若不是为了追回赃物,她才不想吃他的闭门羹。 但那家伙竟开始对她穷追不舍:查案,作证,洗刷冤屈…… 雁惜抬抬眼皮,藏起笑意答应。 灵根之秘须靠他,有来有往,互相利用才妥当。 可惜一语成谶。 ——从此以后的来往接踵不断。 他要她帮找仙草;她要他帮证战神; 他要她查蛟族祖迹,她要他隐瞒祛忆仙秘; 他要她绘描芜蓬旧事;她要他容护己之凡身; …… 直到有一日,万千恶灵在外,漩涡汹涌滔天。 他只淡淡地让她“离远一点”,随后以一己之身站在前方,挡却所有的喧嚣与威胁。 #因公相遇,因私相守,前期被迫绑定、后期坚定互选的事业型双强,he ————主线文案————— 雁惜出身战神一脉,却打小灵根残缺,毫无战力。 条条大路通罗马,逍遥躺平亦人生。奈何翘班去玩耍,她竟目睹神族疏忽致人间罹难,泠度寺和尚无辜惨死。 雁惜怒回神界,要讨个公道。 谁知她的神仙日子可能不保——仙考在即,成败定仙籍。 祸兮福所依。 偶然逮住的小贼,竟为她带来了灵根残缺的线索。 浅查一下。 蛟族少主的法宝是她灵力的开关。 浅查二下。 恶毒冷血魔王竟是美强惨痴情渣男! 浅查三下。 泠度寺和尚竟是神族蝇营狗苟的垫脚石! 雁惜的咸鱼正义感被彻底点燃。 于是她深查了半下—— 蛟族存亡、龙神消失、神族内讧、妖界蓄势……浒气秩序的真相逐渐被抽丝剥茧,四界生灵的博弈皆在混沌利益中上演。 十恶不赦的魔灵,竟有天道公正之隐。 弱小无力的人族,亦怀顶天立地之心。 雁惜伸伸懒腰,收敛微笑。 力薄势弱又如何。 刀能磨,剑可锻,公理正义让不得。 倘使秩序不公、道律有误,那便提起利刃、破除桎梏,还生命以璀璨之权。 热血群像|仙侠正剧|史诗奇幻|新世界观剧情流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成长 异想天开 史诗奇幻 正剧 群像 主角:雁惜 凌寒 一句话简介:热血群像仙侠新世界观正剧剧情流 立意:团结就是力量 第1章 荒灾之年验鬼神。 冬雹春疫,夏旱秋洪,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地浊人间创痕累累、遍体鳞伤。世人皆以为这是天神的惩罚—— 国师府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落舒亥身死。今岁祭祀大典未成,人间才会罹祸十个月。 于是在这十个月内,无数意志坚定的凡人前赴后继,他们抗灾救亡,筑城治瘟,却悉数朝夕丧命、尸骸无返。 万法无果,千途不通。渺若蚊蚁的生命只能跪请苍天,自赎自贬,将寺庙香火供得蒸蒸鼎盛,以求消解万能神佛之怨。 而这一切,皆被收入四渡峪通界镜镜像。 “求神拜仙者甚众,人族却未知晓,他们汲汲渴求的天渊仙神根本就不了解脚下万万丈的境况。” “仙族恐怕此时都不知道,人族至宝晨时月移位,导致地浊人间浒气紊乱,阻断了一切通往天渊仙界的讯道。” 说话的是四渡峪四位界主之二:天渊界主申寂与地浊界主弥炉。 二人立于通界镜前,注目着镜像中的人间场景。 天地一片灰蒙蒙,疾风吹荡,飘散的黑气从四方汇拢,浮于山头之上。泠度寺午钟敲响,和尚成群相聚,面色凝肃,将一名紫衣女子围于庭院。后方寝舍门口,执剑的红衣女子循着黑气,警惕向前。 弥炉攥拳:“人间伤痕累累至今,仙界还没有动静?” “四渡峪虽处于四界之外,但你知道的,我们发往仙界的消息,向来会先经数十个审查仙岗,才落到四圣池。” 镜像内,紫衣女子压于麻布袋上,侧身半躺,右手托腮,左手抓着一只画本,叽里呱啦地念:“郜幺战神——泠度寺唯一主神。仙族郜幺,战无不胜,擒妖魔,平反乱。启蜇冢封战神圣剑杳蔼流玉,拔剑者为尊神之身,足有统领四界之能。奈何郜幺战神只求天地正义,无谓权财名利。此亮节高风、景行高山之迹足使天地慨然赞颂……” 她一边读文字,摆出拖延找事的姿态,另一边却把眼神落向余光里的香炉。 泠度寺和尚个个不明所以,更不知晓那炉中的香条有延缓意识、模糊时辰之效。 “郜幺传灵术……”弥炉眸光变紧,“这个女孩……” “仙族郜幺第七女,名叫雁惜。”申寂盯准炉中香条。 六根燃尽,一根将灭。 只差最后一点时间,郜幺传灵术就能破开紊乱浒气的障碍,直冲天渊郜幺府,传递讯息。 弥炉神色幽微:“没想到,竟要靠这个缺乏对抗之灵的仙族小女解救人族于危难。” “既姓郜幺,自然会与四圣池上那四人不一样。”申寂微眯了眼,“何况,她也曾经被仙族抬到战神继任者的位置。” “只可惜,她不是。”弥炉拂袖转身,“仙族监管人间至宝晨时月不力。因其移位,十个月来,人族死伤多少性命,四圣池必须给个交代!” 噼嚓—— 凌厉的闪电划破天空,雨点瞬时倾泻,泠度寺寝舍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嚎:“救命,救命——鬼啊——” 申寂当即拽回弥炉,两双眼睛盯紧镜像内寺院上空的异样。 ——那是一团逐渐扩张的黑气,雾獠凶残,俨有吞噬之态。 院中执剑的红衣女子露出正脸。 申寂敛紧气息:“弥炉,这不是想做你地浊护法的那个女孩么?” “报、报、报!” 不等弥炉答话,四渡峪护从踉跄赶来:“启禀二位界主:地浊浒气紊乱,不单单是晨时月移位所致。属下查到,已有罔清魔气入侵人间——” * 雁惜盯紧泠度寺上空的黑色气流。 人间时辰十个月前,她偷溜下凡卖画,却好巧不巧碰上了这一场灾难。地浊浒气紊乱,往天的通道受阻。雁惜打小缺乏对抗之灵,破不除异常,便回不了仙界,只能带着两条狗查荒灾真相,一路撵到泠度寺。 郜幺传灵术可鉴异物,但这寺边悬布已久的黑气…… 人界地浊、仙界天渊、妖界玄泽、魔界罔清,四界浒气给养四界生灵,异界浒气排斥异界生灵。数千年前,仙人契订立,神族不再受人族地浊浒气的排异——这是浒气运则唯一的例外。 可那黑气不属地浊、不归天渊,隐隐之中还带着阴暗的杀意…… 是魔族么。 哗啦的雨势紧接闪电,喷涌而下,雁惜施咒布结界。 紫光乍现,护在数名和尚周围。 “汪汪——”白狗花狗冲进雨阵,叫声急迫。 雁惜高呼:“了茵了凡,别让他们出结界!” 寺边楠树枝叶飘摇,闷碎的撞击声在雨势中越发微弱。 雁惜赶至寝舍,竹门却自内破裂,一红一黑的浑浊气团交混涌出。顺着门槛望进去,血迹斑斑的和尚面目全非。 “郜幺雁惜,是魔气,快救人!”红气化形,英姿潇洒的女侠手执长剑,迅猛出招,与黑气缠斗不休。 雁惜疾速赴近,将紫灵注入和尚身体。伤口愈合,黑气被逼出体内,顷刻逃逸。 “温澜,小心背后!” 突袭的黑气分为四拨,温澜的红色剑气散成四注。与她在先交缠的魔气却突然化作千万缕黑烟,直朝和尚窜去。 雁惜双手交叠,紫灵长出羽翼,化出仙灵屏障。 可只是须臾,那屏障就被万千魔缕击碎。本已痊愈的和尚肌肤泛黑,震弹起身,十指长出狼尖,露出血红色的獠牙。 魔灵附体了。 “郜幺仙子,”温澜挥剑抵抗,“七柱香时间还没到么?你们天渊的援兵呢!” “还差一点。”雁惜咬牙。 “躲开!” 红色剑气横劈一道。 温澜击退附体魔灵,护在雁惜身前,语有不满:“寒冬酷暑疫病洪涝,人间灾祸十月死了多少人,你们神界都不管么?雁惜仙子,已经十个月了!仙人契允诺的神佑地浊算什么!” “我也不知道算什么。”雁惜皱紧眉头,素淡的紫光从身后浮起。 “你要做什么?”温澜急声。 紫光越聚越多,雁惜的脸色也越发泛白:“温澜,帮我护法。我只能试着耗仙根为和尚渡灵,以保其命。” 第2章 “……郜幺仙子,”温澜眼神微动,“魔气的蹊跷还无从知晓,你没有对抗之灵,若强行抽取仙根,你也会命在旦夕!” “没时间了。”雁惜已经作完一半的咒,缭缭紫氲如藤蔓攀延,“他只是个凡人,经不起罔清魔族的折腾。一旦魔气侵噬灵脉,他将魂飞魄散,再无转圜的余地。” 紫灵勾成丝丝花蕊,蓄力到顶之际,一道剧烈的强光从天而降。 淡蓝色的光斑将乌云刺穿,雨水由大即小,落到地上,恍若虚迷梦境的入口。 在那刺眼的光芒之后,淡蓝色衣袍的男子轻轻拂袖,黑气就抽离人身,被收入伏魔袋。 和尚失重倒地,七窍流血。 一花一白两条狗穿过堂院,兴奋地朝男子狂奔而来。 “书哥?”仙灵回体,雁惜有些撑不住,踉跄颤了两步。 贾楠书即刻上前搀稳她,“仙考在即,你还偷溜下凡。伤得重不重?” 炉子里第七支香条这才燃烧殆尽。 “先救和尚。”雁惜颤声,贾楠书却拉回了她,轻轻摇头。 温澜朝贾楠书叩首一拜:“阁下既是神族,又降伏了魔气,就该有办法救这凡人。还请仙人抬手相助。” 雁惜不管不顾,剥开仙根,挣脱贾楠书。 男子越过温澜,就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将雁惜硬生生地拽起来,“没用的,七小姐。早在魔灵入身之时,他已经中了魔障,灵脉尽毁,根本没得救。” 平淡如水的话语贯耳入心,雁惜目光呆滞,一动不动,盯着尸身出神。 传灵术紫光化作烟缕状升天,贾楠书出招拦下:“累成这样,还是别惊动郜幺十三罗阻了,我带你回去——” “不。”雁惜难以置信,使劲摇头,“人间罹难十月,魔族居然入侵地浊,界事司、天渊界事司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贾楠书抓紧雁惜的腕:“我到茵凡居寻你之时,界事司已经派人。回去以后,你先好好休息。” 温澜在此时起身,义正言辞:“两位仙人都能作证,罔清魔气潜入地浊人界,才使和尚受难。仙人契在前,天渊命簿之上,理当给他一个说法。” 贾楠书顾左右,人族早就失去意识,眼前的红衣女子仍旧傲然直立,眼神坚定。“避世术竟对你没有丝毫作用……你是、四渡峪的人?” 温澜握紧剑鞘:“现在不是,但很快会是的。” 她转向雁惜,“仙子,泠度寺数百年来供奉的唯一主神,就是神族郜幺。四界生灵各有生衰,魔障来得蹊跷,和尚不该因此丧命。轮回命簿上,还请仙子——” “神族界事司自有规矩,郜幺是战神一脉,无权干涉四司要务。此凡人之事,天渊仙者自当秉公查明。”贾楠书攥紧雁惜,最后朝温澜瞥了一眼,“四渡峪掌管四界浒气,罔清入地浊一事,还请姑娘回去,如实禀于弥炉界主。告辞。” 贾楠书轻轻挥手,天色放晴,蓝紫色的光消失在彩虹的尽头。 雁惜立在青云之上。 咆哮的江海只如乱变不惊的老者,崎险的莽山状似沙堆,城池焊在地底,众生微如尘粒。鲜活的一切只成了窥中朦画,越升越高者所见越发模糊。偶有飞鸟不自量力,搏尽毕生之力振翅滑翔,破得蓝天半缕白纹细痕。 清风悠悠拂过,神灵的视野恢复如常。 “雁惜。”贾楠书忧切地看着她,想说点话来安慰,又不知该安慰些什么。 直到绕过九重天,天渊仙宫映入眼帘,他才温声笑道,“走的时候是白日,如今天黑了,好好回去歇着吧。” 白日到黑夜,天渊才只过去十个时辰。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男子轻抚两条狗,行礼要走,雁惜终于微微张口。 “书哥。”她疲惫的眼睛里拖了点点暗光,“我在人间待了十个月。” * 泠度寺的午钟沉沉地响了三声。 大小和尚睁开双眼,忘却了这一场风雨之前的种种。那尸身沐光而躺,却因避世术之力,永远隔断了凡人的眼光。 温澜沉默很久,后收拢长剑,一步一晃地将人抬起。 这时,淡光瞬移的影子在空中现形。 “人族温澜听令。”执案男子展开卷轴,“四渡峪听命上古龙族,掌管四界浒气。峪中人只求心中正义,忍极寞,受众诽,处至暗,克酷险,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回头。你,可以做到吗?” 温澜眸子闪烁,搀着和尚的手下意识抖了抖,用力点头。 男子收卷,右手轻轻一推,卷轴化作红色令牌,归于温澜腰间。 “不必多礼。自今日起,你便是四渡峪地浊界护法,听凭弥炉界主号令。” “温澜受命!” 男子颔首致意。 温澜顿了顿,抬头发问,“大人,罔清魔气入人间,到底是何缘由?这与落氏国师府灭门一案可有关联?” “……人族至宝晨时月,已经不在地浊。” 仙界无根花,人界晨时月,魔界黎原风,妖界夏蝉雪。上古四宝遗传至今,唯至真至纯至善之宝晨时月留迹人间…… 温澜眉头紧皱,“……是晨时月移位导致地浊浒气紊乱,才让魔族钻了空子,潜入人间?落氏——” “至宝认主,你我皆是过客,其中缘由如何,有待仙界解释。至于人族国师府之难,不是四渡峪能插手的。”男子瞥了和尚尸身一眼,随后消失,只留得余音过耳,“办好你要做的事后,速回四渡峪。” 温澜沉沉地叹口气,护着那冰冷的躯体,步步歪扭的背影逐渐隐没于山野。 光晕落在房檐院角,一切恢复如旧。 暖阳洒向大地,微风拂过,木桶蓄满雨水,倒映着澄净的蓝天。没有人提过死去的、受伤的谁。像是前尘往事入云烟,洪水褪去,泠度寺的香火更旺了。和尚们每日吃斋念佛,心静如水,只是每到雨落时节,去禅堂打坐的人总比以前多了些。 曾经最为顽皮的竹宇和尚也常常没精打采。师兄弟们关切询问,他思来想去,只能得到一个答案:“我枕头下那画本哪去了?” 灾劫大难束人心。 * 天渊仙界,界事司地浊楼。 “雁惜小姐,你说泠度寺凡人因魔障而死,但罔清浒气本不该存于地浊人界。此事,地浊楼会与四渡峪地浊界协商,仙子请回吧。” 第2章 “可你们不觉得很蹊跷么!我翻了册史阁这么多年的记载,人间从未有过如此天灾。还有那个和尚。仙人契有约,神族当保人族平安。他的命簿可还完整?他此后——” “仙子所言,地浊楼会尽数考量。查证费时,还请仙子谅解。” 仙侍捷愈礼数周全,态度和缓,一张微笑唇始终挂在脸上。任雁惜如何据理力争,都只能得到“会做”“会差”“正在加急”的答复,更罔论亲见界事司司主蔚迩莘。 雁惜一瘸一拐地撑身。 未得仙令,私自下界,结果撞上地浊浒气异变,被天渊司罚斗六个时辰的苦愈兽,她骨头都要散架了。 了茵了凡紧跟女孩两侧,听懂捷愈态度,都想快速扒拉她的腿、拽人回去。 捷愈见状,最后作揖,躬腰的弧度如同那抹笑唇的弯度。 逐客令如此,雁惜拖延着转身,脑袋瓜不停地转,直到另一个仙侍领着灵草灵器靠近。 扑咚—— 女孩以重伤之身撞倒仙侍。仙草散落,灵器着地,发出了隐隐的光。 “七小姐!”捷愈大惊,了茵了凡“汪汪”直叫。 雁惜勉强直身:“人间罹难十月,地浊和尚受魔障而死,事关重大,还请地浊楼费心调查,还那万万百姓一个公道……” 低沉的女声通过扩音铃传遍天渊,地浊楼内猛然冲出的法力攫走灵器。 华衫拢袖后,高位上的女子面色严峻,仙侍皆俯身下跪,大气都不敢出。 “七小姐……”蔚迩莘冷声喃。 仙侍捎汗禀报:“是郜幺府的雁惜七小姐……捷大人已将她拦在地浊楼外……” “让捷愈回来。” “……那郜幺七小姐……”仙侍压低声音,不敢再往下说。 扩音铃送讯,将人间受难、地浊楼失职一事闹得天渊尽知,如今就算蔚司主想息事宁人,也没有办法。 蔚迩莘盯着手中的扩音铃,嘴角一扯,不知是怒还是笑:“仙族郜幺之女替人族讨公道。如今冤情已达,须作回应的,只有肩负四界事务的界事司、和界事司属下——你们这敷衍渎职的地浊楼。” 仙侍不敢再答,伏低身、灰溜溜地滚出门。 地浊楼前,捷愈和仙侍行礼回退。雁惜摁着后腰,藏起冷笑,蹒跚离去。 既然他们不肯给交代,她就制造一场偶然的意外,才能叫这些人真正打起精神。 蓝光从天降。 雁惜眨眼,贾楠书的声音急切传来:“雁惜?” 第3章 雁惜忍痛,接上他的传音术:“怎么了,书哥?” “方才扩音铃将你与地浊楼的对话——” “你听到了?”雁惜淡笑。 “不止我,恐怕整个九重天都听到了。是……偶然么?” 雁惜挑眉:“自然。我可没闯地浊楼,只好声好气地在门口谈,谁知那仙侍与我这半死半伤的身体一撞,才阴差阳错打开了扩音铃。” 贾楠书沉了口气:“那仙侍前脚才从玉书阁拿走了扩音铃和雪魄草,后脚就碰上你……但愿别惹上什么麻烦。” “雪魄草?” ——治病治伤修复灵脉之物。 雁惜微疑,仙草掉落后并未现形,想必是地浊楼要低调行事:“可他们拿雪魄草做什么?” “……我听闻,昨夜地浊楼上下被蔚司主罚得不轻,料是为了人间罹难一事。适才,他们可把今岁的预支份额全都拿走了。” 雁惜勾唇,心头大叫爽快:“有此教训,看他们还敢不敢妄自渎职。” 贾楠书声音很低,更担心她的身体,“你先回来,我煮了药汤,别乱跑。” 雁惜抱起两条狗,声音都清亮了:“等我!” * 郜幺府。 郜幺明亚挥去影像,女孩抱着两条狗踉跄前行的身影逐渐消失。 “家主。”郜幺护卫长吴谅进门,“人间十个月前,国师落舒亥府上遭劫,人族至宝晨时月移位,导致浒气紊乱,困住了偷偷下凡的七小姐。地浊楼仙班未能及时发现异样,才让人间遭受十个月祸难。而伤害和尚的罔清魔气如何进入地浊人间,属下尚未查到。但——” 郜幺明亚落座:“直说。” “罔清魔界内,杀死涂魉王秦诠、背叛骸湮王风黯的那个魔灵秦枭子卷土重来,以一己之力屠杀上万魔众,占殿为主,自封噬鬼。如今魔界又回到了双王争霸的局面。不过,他重现魔族的时间,与至宝晨时月移位之日耦合相接。” “是个好猜测。”明亚淡声点头,“可晨时月有灵,乃至真至纯至善之物。魔灵至恶至邪,二者如何能相融……” 吴谅没有再答,亦觉得此事蹊跷。 七彩层云之尽,来自四界之外的讯信终于传到了四圣池。 郜幺明亚收回灵应:“整整十八道关卡,倒是一方不嫌久、另一方不嫌烦。” 吴谅默了默:“家主,其实这次,七小姐身边还有一个女孩。”他抬起头,“贾楠书带雁惜小姐回天后,那个女孩成为了四渡峪地浊界新一任的护法。” 郜幺明亚摩挲在椅把上的手指停下。 “……派些人守着雁惜。仙考在即,别让她再乱跑,也别让旁人靠近茵凡居。” 吴谅领会,欲退出去,又想起方才的扩音铃对话,再转了回来:“倘使七小姐和地浊楼再有交集,属下……” 明亚拿出罗阻印:“带十三罗阻去,地浊楼要见她,或她想再去地浊楼,都拦着。” 吴谅颔首,知道多问,却还是想替雁惜确认一遍:“那七小姐私自下界违反家规一事……” “已斗六个时辰苦愈兽,够她喝一壶了。待身子养好,一并算。” “……遵命。” * 斑斓的光晕化出一张圣洁的信纸,写尽了四渡峪对四圣池的不满和要求,句句指斥界事司渎职、致使人间罹祸,而那落款时间,还是在天渊二十八个时辰前——正是人间罹难的第四个月。 仙录司司主钧珐怒挥右手,纸张消失。 “蔚迩莘呢?人间出了这么大事,她的界事司在干什么?” 道律司司主玖斛温声:“蔚司主已将地浊楼众人罚过,伤得太狠,全仙班无一人能用,只能去玉书阁要了雪魄草,治好仙者伤。想必此刻,还得处理那传音铃提及之事。” “魔障伤人……”钧珐攥拳,“浒气相克,罔清魔灵本不可能潜入地浊人间……莫非是因这四渡峪监管不力?!” “钧司主稍安勿躁。”身着利落鎏金镶边黑衣的男子步入大殿,那是天渊司司主单琮毕。 在天渊仙界,四圣池为尊,其下有道律、仙录、界事、天渊四司。四圣管四司,既当圣主、又作司主,掌辖天渊上下、甚至仙族威慑的四界各项事务。 不过罔清魔界向来不讲理,内部混沌,是仙族管辖中未曾言明的一部分——只要不做侵略跨界之事,仙族对魔族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单琮毕环手于后腰:“四渡峪占着浒气不放手,向来傲慢。可这一次,仙族地浊楼渎职是事实。而那人族至宝晨时月,本也是我天渊管辖的东西。” “四界至宝有灵,未得主人灵愿,根本动弹不得。”钧珐压着怒气,“龙神仙逝后,仙族掌权四界,本该把四渡峪一并纳入天渊,可四渡峪非要以龙神之名、拒绝配合,不认你我四人为首。那至宝由浒气滋养而成,可这万万年来,浒气归四渡峪管,至宝归天渊守。依我看,若非他们失误在先、放进魔灵,人间还不一定会遭此祸端!” 玖斛沉默。 单琮毕沉声:“钧司主息怒。事已至此,蔚司主坐镇界事司,前车之鉴当有重效。眼下,你我虽有心相助,可那传音铃之事,还得要界事司谨慎处理啊。” 钧珐紧皱眉头,心中愤懑越燃越旺:“屋漏偏逢连夜雨。你说好好的一个传音铃,怎么就在那郜幺小女说话的时候打开了。不论最终责任在谁,那丫头已经把‘地浊楼失误、人族受难、和尚身死’之事传遍九重天,这不是让众仙心生罅隙么?” 玖斛知道钧珐最看重规则、声望和品行,又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轻声宽慰:“钧司主莫急,公道在人心,蔚司主既已亲身坐镇,你我三人静待结论就好。若没记错,今岁是新一届仙考,还有……八日?” 钧珐恼叹口气:“你倒是提醒我了。” 他双手一摆,顾自往外,连招呼都不想打:“我去仙录司看看,这等大事可不能怠慢。” 男仙远去,单琮毕为玖斛斟了茶,随口扯了几句家常,顺势问:“传音铃中的女声……是?” “郜幺雁惜。”玖斛饮毕落杯,“郜幺明亚的七妹。” “噢。本主记得。”单琮毕捻着玉皿,“当年,泉溪可还给她当过陪练。” “只可惜,那姑娘不是新一任的郜幺战神。”玖斛眺向云天尽头,“算算时间,今岁的仙考,也该轮到她了。” 单琮毕将茶水一饮而尽,天边的灵鸟划出一道炫白的弧线。 像一个不速之客。 第3章 晨曦破晓,暖光唤醒芳灵郡的花花草草,纳音婆婆也在酣梦中悠悠睁眼。金边圆镜借着光隙耀耀生姿,婆婆想伸手拿,曲蜷一晚的身体却不听使唤,酥麻得连出声都疼。她又在心里暗暗决定:下次一定得跟雁惜那丫头学学通脉术。 许是昨日才发了薪钱,众仙比往常积极,阁内岗班渐续到位,但左前方那零散摆着几只画笔的位子依旧空着。 册史阁,仙录司隶下刊创报邸、典藏记史的机构,也是郜幺雁惜在天渊当班数百年的地方。 纳音婆婆昨夜审的,就是《天渊日报》最新一期:“罔清噬鬼无间道,玩股双魔擒尊权”。 头版之外,天渊司训罚郜幺七小姐的消息被安排在角落。 散报仙童接走邸报,纳音婆婆伸了个懒腰,修长的蓝色身影悄然凑到门边。 “楠书?早啊。”纳音婆婆洋洋笑着,铃铛作响,随后的花狗跳进正门。 “了凡,你也来了?” 花狗摇着尾巴,脖前的铃铛化作纸卷,题为“人间百景图”的黑白画卷落到纳音婆婆身前。 婆婆灵光一现,大喜惊叹:“前些日子,我只随口朝雁惜一提,这孩子竟这么快就画完了。” 说完,她却皱了眉:“但为何以墨色为主,老婆子记得,人间可是七彩斑斓的?” 贾楠书意味深长:“兴许那十月的人间,终日看不到颜色。” 他把手中的糕点盒化作红绳,挂在了凡的脖子上。 纳音婆婆忽而想起来,赶忙拿出锦盒:“一并。上月薪钱,给雁惜带回去吧。” 贾楠书照做,捋了捋了凡后背的毛:“先前那是你和了茵最喜欢的苏玉糕。画已送到,替我和婆婆向七小姐问好,顺便叮嘱她好好复习,兴文阁考核还有七日。岚裕神女就快回来了,说不定还会赶上观试。” 了凡朝他身上跳了跳,转了两圈就折回。 “七小姐偷潜下凡,昨日天渊司罚她斗了六个时辰的苦愈兽,回去累得倒头就睡。仙考之前,都得向婆婆告假了。” “无妨。”纳音婆婆仔细端详那画,不禁啧啧赞叹,“雁惜这画技实在是千年难遇。待她过了仙考,再来册史阁交班也不迟。仙籍要紧。” 贾楠书笑着辞礼,退出册史阁,衣领旁的紫色襟结突然传出庆幸的女声:“太好了!婆婆同意,我可以休息七日了!” 第4章 贾楠书淡笑,回折步子往玉书阁:“让你准备仙考,不是叫你偷懒……今日,还觉得累么?” “特别累!” 茵凡居内,雁惜俯趴在地上,脸上沾了颜料,手中画笔不停。 “我还在床上躺着呢。昨日的药汤的确有效,但你没犯过错,不知道苦愈兽有多凶,我能在六个时辰回来,实在不容易。” 贾楠书笑着叹气:“苦愈兽再累,也不及十三罗阻训,还好明亚家主这次放过你。再偷偷下凡,你多少也得先告诉我,万一又像前日……” 雁惜没有接话,贾楠书温下声音:“七小姐,仙考要紧。” “知道知道。”雁惜换了支细身画笔,打个哈欠,“书哥,法灵快散了,下次说——” 紫带消散,贾楠书也行至玉书阁前,他推门踏进,却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凉意。再转头,却没有发现半点异常。 是风吗? * 了凡带着沿路各大殿阁搜罗来的玩意,兴奋无比地撞开了茵凡居的大门。 斑斓多姿的花海左右环绕,青葱的爬山虎从玉石壁沿探出脑袋,嫩绿的触角自然曲裹,如新生儿的双手,对陌生的世界充满好奇。院子开阔,翠木紧挨着围墙,树腰将转角遮挡,墩前的小池清澈见底。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苏玉糕昨夜就被你们吃光了,食勤坊明日折价,表现好才买。” 懒洋洋的女声娓娓道来,了茵稍稍低鸣,花狗反应过来时,只前腿刹车,后腿依旧没来得及躲开最近那朵丁香花。 两只狗腿沾上了紫色的颜料。 雁惜稍稍歪头,有些嫌弃:“了凡,你这后脚跟都染紫了,那可是我才画完的丁香。” 了茵“汪汪”两声,只见了凡脖子上的红绳化形,呈出两只盒子。 雁惜一丝不苟,右手执笔在地面勾勒最后一画,几个和尚嬉笑打闹的图景跃然纸上。 她满意地扬起嘴角,随后张开双臂,遗憾又放松地朝后仰倒,七彩颜料糊满半个后背。 在界事司给交代之前,她能为那个和尚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么…… “汪、汪汪!” “汪汪汪!” 了茵了凡着急忙慌地打开装糕点的盒子,却是吃着吃着就开始吼。 雁惜无奈摇头:“两个馋嘴的家伙,亲兄妹也抢食?” 两条狗摇了摇脑袋,把最后一块苏玉糕拖到雁惜身前,想让她吃。 雁惜挑眉,得亏还能终点刹车,给她留点。 女孩把糕点掰成两半,分别递向两条狗:“早饭吃多了,今日你们分。” 两条狗微顿,倒也没推辞,一口进肚,雁惜宠溺地拍拍它们脑门。 地面的白紫“花瓣”糊作一团,雁惜倏尔来了主意。没到半炷香功夫,团簇的丁香欣然绽放,了茵在原地跳着叫唤。 雁惜收起画笔,两条狗再叼着装有薪钱的锦盒靠过来。 “是哦,昨日发薪。再攒些钱,就能给你们买仙灵散。到那时,你俩有足量的仙灵化成人形,我就不用再学狗语了。” 了茵亲热地蹭了蹭她,了凡先是哼唧表示抗议,仿佛在说“狗语没什么不好”,随后把屋内翻出来的书放到她脚下。 “……又是考试,这不还有七日么?” 雁惜撇撇嘴,一脸恍然大悟,随后左手叉腰,语气强硬:“贾楠书几块苏玉糕就把你收买了?这个家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了茵“汪汪”回应,雁惜一下弱了气势,笑吟吟地蹲着:“对对,当然是我们了茵妹妹。” 了凡伸爪翻开书页。 雁惜神采飞扬的面容慢慢褪了情绪。 了茵了凡默契地朝她吼叫。 “不是我不学,而是这些玩意背了就忘,我只能在临*近仙考一气呵成。” 狗叫一声更比一声响。 雁惜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书中的图画,渐渐不再应答,像是发呆。 了凡前脚在纸页上“咚咚”地戳,了茵折回去再顺了本书出来,摊到中间,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两条狗不知疲倦地翻着书页,一个执着于图画,一个指点着文字。 雁惜始终沉默。 她的体内没有对抗之灵,可对抗术是仙考重头戏。 仙家子女不同于另三界修行晋升的仙族,仅凭血统出世,就便可获得仙族身份。仙录司下的兴文阁每五十年举行一次仙考,仙家子女年满三百岁,即得参加考核。末百名考生被贬下凡,唯修行晋升得重回仙班。胜者永列仙族。 郜幺氏曾有三人入轮回,一个眷恋人间,故作不敌;一个肩负重任,卧底妖族;另一个贪睡迟到,慌中惜败,却只用了不到十年重回仙族。 虽说仙考不止有对抗灵术的比拼,可其他五花八门的科目占比才仅六成,雁惜心里是真的没底。 “好了好了。” 两条狗还在闹嚷,雁惜抿了抿嘴,不一会儿,眉眼弯弯又如从前:“你俩从狗妖修炼成仙,估摸着也没花多长时间吧?时运不齐,命途无测,若当真要入三界,你们——” “汪汪——汪汪——”两条狗越发急切,甚至蹭到雁惜肩膀上晃动。 雁惜“咯咯”笑,只好认栽:“我学我学,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三百多年日积月累的修炼,哪是七天就能补回来的。求个心理安慰还不如去芜蓬仙岛找妁玥仙尊要几瓶清凝露,提神醒脑滋养身体,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雁惜轻轻抱起了凡,指头点着它灰蒙蒙的红鼻头,“你这做哥哥的能不能有点样子,成天成天就喜欢在外面晃。天亮了就出去,这都快正午了才回来,一身脏兮兮的还往我身上蹭。今日我要温习的第一个灵术就是幻形诀,试试?” 女孩眉梢上扬,了茵一脸期待,了凡却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灰溜溜一跃,极想逃离现场。 雁惜自然不会放过。 一抹稍亮的光晕划过,了凡好像瞧到了什么影子。 不知从何处捎来的绿叶在小池漾开涟漪,天空还是一样的蓝色,屋子里静悄悄的。 “你化形之后,竟会这么好看。” 第4章 额边碎发随风漾起,雁惜嘴角不自觉上扬,清亮的眸子如同浩瀚星河里的光。 她小心翼翼地眨眼,指尖缓缓往前。 可那俊逸的五官即刻偏离视线,另一片绿叶从发梢滑到她指腹,还没落到地上,了茵了凡的警告声骤然响起。 白衣男人右腕化出雕纹褐环,一套动作快得让人眼花,推掌出去却毫无动静。 雁惜退后两步,看准檐角警铃,作施法状:“我从没见过你,你是谁?” 白衣人无心拖延,以法术屏障将茵凡居与外界隔断,可施向褐环的咒术依然无效。 了茵了凡左右齐攻,那人却只稍稍抬手,两条狗就败下阵来。 “可恶!”雁惜怒道,“郜幺结界乃四圣亲赐,擅闯郜幺府邸者,贬削百年仙力不在话下。” 院内七彩花草在咒术下攀根升节,就要将男子困住。 白衣人面不改色,纵身一跃至大树前侧,左胳膊刚往前伸,触到的却是凉硬石壁。 雁惜抓住时机,以箍仙绳捆住白衣人。 了茵了凡抖抖身体,齐整的毛发都染满了颜料。雁惜迟疑片刻,才瞥到男子怀中的异样。 冰丝雪魄,莹魂归心。那是玉书阁治伤疗病的奇药——雪魄草。 “是我小看你了,能从玉书阁禁地偷得雪魄草,郜幺结界算什么。说,你到底是谁?” “神族郜幺,竟也有毫无对抗之灵的人?”男子面不改色,凭空生起的结界没有毫厘破损。 雁惜倒吸一口凉气。 闯禁地、生结界,此人灵术造诣绝非一般,方才怎会如此轻易就落入了她的陷阱…… 了茵绷紧身子,朝结界撞去,却痛得嗷嗷直叫。了凡露出尖牙,警告白衣人几声。男子只动了动眉,花狗又被逼开三米远。 随后是“嘭”的一声,箍仙绳碎成漫天飞絮,雁惜来不及反应,白衣人已经单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别、过来,你们打不过他。”雁惜噎着嗓子,盯着白衣男人,一字一顿,“雪魄草失窃,玉书阁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你杀了我也逃不掉。” “郜幺府邸只此处灵力微弱,器具备置却不像侍从所用。我以你性命作要挟,他们不敢不放。” 了茵了凡急不可耐,攫尽毕生功力,携飞刀以迅雷之速向男子作殊死一击。 白衣人先手抵挡了茵,后手松开雁惜。 女孩倾身要护身侧的了凡,花狗紧急收刀,男子的法力却在撞向雁惜那一刻凭空消失。 他的灵力……竟对她没用? 咔啷—— 刀片落地。 雁惜右颊出血,七彩的颜料混成泥浆,糊得满院颓躁芜乱,两条狗颤着身体,嘴里不时呜咽几声。 箍仙绳的皮屑颓丧一地,没有风,没有暖阳,只是泡盏茶的功夫,茵凡居面目全非。 第5章 “我习惯倒霉。”雁惜冷笑一声,“但今天,你欺人太甚。” 平地向上、四面相汇的彩料凝成数个泥球,门房的玉砖哆嗦震动,池中的水掀起浪涛,两条狗在地面稍没站稳,踉跄几步。 黯淡良久的褐环竟然发光,白衣男子愣在原地,双手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着数个泥球在紫光的推拥下冲击而来。 他的身体被抛击上墙,毫无招架之力。 片刻后,结界消失,雁惜吐出一大口鲜血,没有精力再看那白衣人。 警铃作响,蓝色柔光落到池前。 贾楠书现身,额角生汗,白衣男子却不见踪迹。 “雁惜?” 贾楠书紧赶上前搀人,两条狗都慌了阵脚。女孩喘着大气,趴跪在地,久久未能平静。 “七小姐,属下来迟,让小姐受惊。” 吴谅赶到,下跪请罪。在他身后,是十三个金身罗汉,雁惜吓得摆摆手。 贾楠书在她耳畔低语,“是谁——” “我没事。” 雁惜打断他的话,掐着脑袋清了清神:“有劳吴大人,了茵了凡方才打架,警铃误响,我没管住,见笑了。” 吴谅没作声,两条狗突然凶吼起来,满眼恼意。 贾楠书还没张嘴,雁惜幽幽出声:“别吵了。” 两条狗唔声小了些,却依旧愤恨相视。 雁惜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陡然提高的音量破空而出:“我让你们别吵了!违规下界去过了,苦愈兽斗过了,天渊司的罚领完了,再争是谁的错有意义么——” 吴谅示意贾楠书,随后朝雁惜微微行礼,带着人迅速离开,直到家主府。 此时的郜幺明亚正在批阅文书。 吴谅行礼后,把所见悉数言明,十三罗阻同时现形,向明亚禀报。 “家主,那股灵力极强,可气息却有些熟悉,我等似乎……曾在哪里遇到过。” 吴谅补充:“看七小姐模样,像是在隐瞒什么,是否需要属下……” 明亚落下墨笔,把批纸拿给吴谅,男子看后,大惊失色。 “……家主,莫非您想让七小姐……可依她的性子,若知道真相,势必——” “她故意利用传音铃,满足一瞬,出气一时,却想少了此事的后果。”明亚语重心长,“四渡峪和四圣池暗斗万万年,此事牵涉两方、又有人族受难,雁惜偏偏做了其中最正直的那一个……” 家主撑臂,揉蹙眉头:“下去吧。” 十三罗阻回印,吴谅恭敬退开。 那枚四四方方的金印置于桌边,墨香缭绕左右。郜幺明亚出神地看了它许久,然后沉沉地出了口气。 郜幺儿女,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名头带来的宿命。 * 雁惜顾自嘟囔着回屋,两条狗确定旁人远去才掉头进门。 待女孩捧着个盒子迎出来,两条狗嬉皮笑脸地往她身上蹭。 “挺聪明嘛。”雁惜环抱着两条狗,亲昵地埋下颈窝。 贾楠书松了口气:“这是在演哪一出?为何刚才不要我说完?” 雁惜递出盒子,贾楠书轻启后皱紧眉头:“你将他拦下了?” “果然失窃了。”雁惜布下隔音术,“雪魄草百年一生,有救命修灵之奇效。那人闯郜幺、偷仙草,若是天渊司刑罚,还不知道多少年能出来。” “果真是贼人闯进茵凡居,可那人灵术极高,你怎么可能从他手里……”贾楠书想起什么来,“这盒里的,并非失窃那株?” “单泉溪留下的。两百年放着也是放着,原想用在了茵了凡身上,可它们至今未能化成人形。我灵根有缺,一直无福消受。”雁惜敛紧面色,“……但说不定,很快就会不一样了。” 她的眼眸越发光亮:“方才我怒火中烧,竟感觉到心脉游动着从未有过的力量,我觉得……那是对抗之力。贼人分明法力高强,对我出手却仿佛用不了一丝功力,实在匪夷所思。他腕上那只褐环,必有玄机。书哥,帮我。” “你是觉得,他跟你的灵根有关?” 雁惜没答,坚定而憧憬的眼神却给了答案。 贾楠书不忍浇灭她的期待,只循循善道:“此人法力超群,先在玉书禁地全身而退,后在郜幺结界凭空消失,你如何能保证从他身上安全套出消息。这还不算寻他的时间,别忘了,他现在可是天渊司通缉的犯人。” “他不是。”雁惜笃定地笑,“你还没有上报天渊司,否则不会独身一人追到此处,还听我说这么多。我已对他设下追踪术,短时间内不会失效。用了分身咒,我就能穿梭自如。赶在天渊司之前,我要先查他的来历。哪怕是我多想,也要试试。所以,既还没有惊动天渊司,那就请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郜幺秘术分身咒?你灵根残缺,就算能忍受施法淬火之痛,真遇到危险该如何自处?” “咒术开启,只要我不与人讲话、不使用法力,便能隐形四界。如若暴露,催化时盘即可返回原身。一有危险,我就逃。” 贾楠书拧紧眉头:“可如果时盘受损,你会自损百年灵力。那人法力高强,辨不清究竟出身哪界。届时若身在仙、人两界,被发现后大不了就是去天渊司领罚;可若身处妖、魔两界,光是玄泽、罔清浒气就会耗尽你的仙灵,更不论四面楚歌之应对。分身以元神为源,脱离原身太久,元神受创,你将有性命之危。再者,仙考在即,如若出错,你落入末百位,可是会被剔除仙籍。” “灵力损一百,还剩两百。只要在最短时间内重新建立连接,就不足以侵耗元神。分身与原身所受浒气越相似,越容易建立连接。了茵了凡会把我的真身藏在四渡峪,他们虽不怎么听天渊四圣池的话,但至少属于神族,还是距离四界浒气最近的地方,足够安全。” 雁惜顿了顿,不打算商量:“仙考我自有分寸。书哥,抱歉了。这株雪魄草是我的。若你不答应,天渊司在找到那小贼之前,先处罚的一定是你。” “孰轻孰重你到底有没有分寸?” 阳光落在茵凡居的玉墙上,繁芜的颜泥油润闪亮。 贾楠书语气急促,可看着眼前女孩不容置喙的眼神,他却倏尔没有力量再往下说。 玉石为砖,霞彩为界,这里是仙界最气派的建筑。 四圣代龙族执掌大权后,看重郜幺族的神力,曾一度想顺应众仙家心愿,立郜幺战神为第五圣。可郜幺只求军功,推辞不受,故而四圣将仙界最好的材料和结界赠予郜幺,以示尊贵。而郜幺氏万年延续,历代战神皆以生命维护四界安危,馈应世人期待。 以鲜血和汗水换取荣誉,光荣成其为责任,代代相传即为使命。战。为家族而战,为仙族而战,为四界秩序而战。郜幺族人一生下来,就与其他仙族不一样。他们修读不同的课业,学习不同的灵术,他们血液里流淌的都是燃斗之魂。 贾楠书知道,雁惜曾经也是被给予厚望的那一个。 身为郜幺明亚的亲妹妹,前有两个姐姐以一挡百,率领圣军斩平妖魔动乱;三个哥哥恪守边境,四百年来战事不起。家主明亚,随上一任战神郜幺淞蕊赶赴罔清魔界,歼灭魔军六万人。 可这三百四十七年来,她郜幺氏七小姐郜幺雁惜,灵根残缺,灵术不精,不说上战杀敌,连最基本的法术攻击都做不到。 就像聋子听曲,只是玩笑。 “书哥,三百多年了。” 温柔的风吻在双颊,雁惜眼波流转,平静的语气掩下了万丈波涛。 贾楠书抿紧嘴唇:“三个时辰,我只给你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一到,只要你没回来,我就上报天渊司。” “知道!”雁惜眉头半挑,神采飞扬,激动地拍拍贾楠书,“谢书哥!” 了茵了凡昂扬着头,精神抖擞附和两声。 花狗屁颠屁颠窜进屋内,出来时已将苏玉糕打包带好,白狗兴奋地原地转圈,俨然忘了身上的伤,雁惜捡完箍仙绳的碎体,轻手轻脚地收入玉皿。 青鸟捎着昼神的指令划过长空,午时已过。 “七小姐……” 贾楠书欲言又止。 他知道一旦她下定决心,任是牛鬼神蛇都拉不回来。 雁惜轻轻莞尔,“屋子太乱,等我回来收拾一下,再请你吃饭。” 第5章 天穹好似耗尽心思撵走了层云,灰扑扑的脸上不见生趣。湿冷寒风钻身入肤,高温灼疼的体骨寸寸凝僵,密集的火苗透过皮帐摇曳生姿。 分身咒叠合追踪术,竟把雁惜带到了玄泽妖界。 她施过哑术,抻回双腿,在地上滚了半圈,迎面来的两名士兵提着草药,匆匆迈过。 “日子是越来越冷,今年冬天不去玄泽边境就好了。” “哪能啊。边境虽寒,却有足够的土地供我们栖居。难道你想一直在这跟那些妖族争挤?我巴不得早些出发,多自在。” 第6章 “这两千年,咱们蛟族为妖界平了多少乱,少主可是妖王亲封的首席将军,凭什么每年冬天都要我们迁离?凭什么那些妖族都能长居一处?” 士兵拍拍同伴的肩膀,宽慰:“四界浒气给养四界生灵,人存地浊,魔存罔清,仙存天渊,妖存玄泽。万年来,唯独我们蛟族可存四界,我们跟他们本就不一样。” “我族虽比他们强大,可蛟族本就畏寒,每岁迁离,族中老幼和孕妇都得遭罪。何况最近疫病盛行,就连梓夙长老——” “救、救救我——” 抽搐着身体的女蛟人从帐后抽出手,拽着一名士兵后腿:“我、我快、死——” “你身患疫病,怎么不在帐中休息?陆参事不是已将药昧下放到营帐了么?” “别管那么多了,快,把药拿出来。” 两名士兵手忙脚乱,刚解开药包,背后就遭到重击,失去意识。女蛟人变成男样,偷袭者也幻作士兵之一,佯作方才两人继续前进。 雁惜看清楚了,那两人真身……是蛇。 时盘已过半炷香,她继续撵步前行。路有兵士巡逻,易容那两人却在瞥见不远处门殿之后分向左右。 追踪术的尽头,就是这里。 四名侍卫目光炯炯,雁惜抬头,“首将殿”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有人擅闯——”威慑的男声从耳侧吼来。 雁惜条件反射般抬手防御,四名侍卫早已拔剑出招。 但他们看不见她。 不过那擅闯的动静只是试探。 “警惕心不错,预判力还差些。”身着玄紫大衣的男子从天而降,两枚镖器回落袖口。 “陆参事。” 侍卫还未行完礼,陆潮生已经提步到雁惜身侧。 她右退两步,男子却突然转过头:“这几日疫病肆虐,看紧点,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汇报。” 雁惜松了口气,越是紧张,越容易忘了她如今隐身的事实。 陆潮生将周围仔细打量一番,拂开结界,榻上的白衣男子映入眼帘。他还没进大堂,眉头就沉了下来:“伤势如何?” 白衣男子运功完毕,示意陆潮生放低声音:“姑姑还没醒。” “何方神圣?遇到郜幺明亚了?” 白衣男子摇头,悬在身前的褐环渐渐褪去光芒:“一个姑娘,若猜的不错,是郜幺女儿。” “郜幺姣瑜跟郜幺飒和?”陆潮生不敢相信,“可我查过了,除家主明亚,郜幺另外五人都不在仙界。” “她法术不精,远赶不上郜幺六子。但事有蹊跷。” 白衣男子看着褐环,陷入沉思,“两千年前仙妖大战,战神郜幺出黎血溅玄泽。妖王以其残血炼成孜佛环,封将之日赠予我,迄今七百多年。那日我踏进郜幺府邸,孜佛环光芒尽散,就像现在。我想借孜佛环避开天渊浒气回来,它却敛藏了所有力量。更奇怪的是,我的每一招,对那个女孩都没有用。” “这是哪门子怪事?”陆潮生抓耳挠腮,“从前不是没对付过郜幺的人,郜幺仙力反倒能增强孜佛环灵力……所以你用灵力强行突破天渊才回来?” “孜佛环不知为何又起效了。我的灵力早在撤离玉书阁时就耗了大半,好在那仙官反应慢。” 白衣男子刹那起身,紫色的光在腰间挥散。 陆潮生轻笑,“仙界追踪术。看来,那位姑娘确是凌将军的克星了,这种级别的法术也能让你中招。” 白衣人冷了他一眼。 雁惜攥紧时盘,倒吸一口凉气。 “银翦血刃俏阎王,长瑕蛟军溃罔清。” 这是《天渊日报》办刊千年来,售印量排行第九的头版闻讯。 八百年前妖魔大战,罔清蓄力魔众,将妖兵逼至玄泽宫前十里地,妖王笛唳重伤不起,妖族大厦将倾。蛟族少主横空出世,捣破魔兵长瑕郡后防,率领蛟军声东击西,力挽狂澜,击溃十万魔兵。凯旋入宫,妖王授其首席将军之位,蛟族从此在妖界站稳脚跟。 少年玉树,身姿挺秀,法术绝招幻形双羽,却还来不及看清,翦刃就划破长空,血染银翼。 雁惜聘试册史阁的题目,画的就是这惊天一役。 凌空斩魑魅,寒影定玄疆。她费尽心思要找的人,竟是蛟族少主、妖界首席大将军——凌寒。 “报——” “陆参事,营内发现两具尸身,后颈受创,一击致命,弟兄们捡到了这个。” 陆潮生屏开结界。 雁惜定睛。 跪在堂前的正是方才被打的男蛟人,而他手上的铜牌,清晰地刻了个“侃”字。 看样子,她撞上他们妖族内斗了。 “报——” “启禀少主、陆参事,侃亥将军带着数十蛇军,朝首将殿来了,还扬言,我们的人偷袭他们的营帐,要、要讨个公道。” 陆潮生蔑哼一声:“将军,你怎么看?” “蛇族与蛟族向来不和,侃亥脾气火爆,有莽夫之勇。若是自导自演,未免大费周章,只怕是被人利用。不过,我正愁这身伤没有理由,既是上赶着来,便连同那两蛟人的性命,好好查。” 清新的风拂过雁惜,凌寒披上黑氅:“雪魄草已入姑姑灵根。她需要静养,你在这守着,若醒了,别说药草从何来。” 陆潮生连嘴巴都没张开,凌寒已到殿外,那两名士兵也跟了过去。 蛇族偷袭者易容成蛟兵,故意拿令牌挑起争端,这蛟族少主明知有蹊跷仍旧迎上……时盘还未过一炷香。天上一天,妖界一月。仙界三个时辰在妖界也得算上七八天,时间足够。蛟族少主的孜佛环跟郜幺有关,说不定那就是她灵根的秘密。 雁惜敛声屏气,朝着黑影的方向追去。 * 身着甲胄的蛇兵齐整排列,为首的男子头戴黑盔,微眯双眼。 凌寒几步落地,蛇兵皆面露狠意。 “几日不见凌将军,本将还以为蛟营疫病更猖獗了。听闻梓夙长老久病不起,现如今可还安好?” “不劳亥将军挂心,如此兴师动众访我首将殿,所为何事?” 蛟兵打扮的男子伤痕累累,被五花大绑送到跟前,嘴塞扯开后,那人嗓子已说不出话。 侃亥冷笑:“还在这装模做样。” 他眉锋逼紧,一把弯刀指向凌寒,语气急促:“你蛟族士兵擅闯蛇族营地,杀我妇孺四人。凌寒,别以为你是首席将军,老子就怕了你。今日你不给个说法,老子必定踏平你这首将殿!” 凌寒勾出“侃”字铜牌:“亥将军冷静,我蛟族军中同样有两名士兵暴毙,尸身周边,有此铜牌。” 侃亥瞧凌寒面不改色,怒火更盛:“老子的兵没事去你那儿做什么?一个令牌能管什么用?血口喷人!我看你就是想——” “那我的蛟兵没事去你的营地又有什么目的?亥将军只带了个说不出话的证人,是蛟族,能证明什么?亥将军也知道,蛟兵染疫,营内除青壮年,几乎都卧病在床。而你带的这人,脸色惨白,双眼无神,瞳眼涣散,已是久病之症,杀四人,何来的力气?” “胡说!”蛇兵义愤吼,“将军,他们蛟人擅诡辩,正是这一套骗得妖王,否则,他们这种四界不容的族群,又怎么能胜过焱老大,当上咱们妖界的首席将军!” 侃亥攥紧了拳头。 凌寒心觉不妙,身后的两名蛟兵不等命令,拔刀相向。 雁惜躲在巨石右侧,头顶倏尔有黑雾逸过。 说时迟,凌寒一掌推避蛇族众人,两名易容的蛟族士兵击了个空。 侃亥还没来得及反应,凌寒已将两名蛟兵制服。 “你们不是蛟族。”探灵术起,凌寒双瞳被黑暗覆盖,辨不清眼前两人的原身,只能确定不是同胞。 头顶的黑雾倾轧向下,雁惜身体的重心缓缓上提,雾渺的尘粒刹那汇聚,她盯着手中的时盘,深吸一口气,却听到凌寒提高的音量:“亥将军快躲开,是魔族!” 阴霾如乌沼般黏厚汹涌,吞噬了整片天空,蛇族士兵的四肢黑气缭绕。侃亥弯刀一挥,黑气即刻拢上头顶,众兵面色蜡白,身体僵硬垂地。 他们早是已死之躯。 “中计了!”侃亥骂骂咧咧,提起受伤的蛟兵,扔向凌寒,“魔族竟想挑拨离间,该死!” 凌寒向蛟兵注入灵力以护心脉,更警惕几分:“恐怕不止。” 视野所见,昏黑暗沉,肢体的重量在一点一点流逝,脚底渐空,雾缈的尘埃密密麻麻。 雁惜四处张望,像是落入深渊的尽头,没有光,但也并非全然看不见物,只是明暗再无意义。没有方向,无论踏往哪个位置,眼前所见都一样。没有维度,时间停滞了,可脉搏仍在继续,所知世界只剩自己的旷凉感攀满心房。 这……难道是…… 凌寒好像听到了第三人的心跳。 “你、在害怕。”泠冽的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第7章 侃亥怒号:“装神弄鬼,滚出来!本将军跟你单挑!” 凌寒催出火苗,哑黄的光影染尽周身。 天地之间,除了雁惜隐形,能看到的就只有妖族三名男子。 侃亥低下头,背后生出冷汗,他两脚悬空,不,没有空间,什么都没有,除了人的轮廓,这里什么都没有。 痛快却悚怖的笑声铺天盖地。雁惜耳廓充斥着未知的响动,她缩着身体,已经作好撤离的准备。 “见惯了七彩纷繁,一点冥昭瞢暗就受不了了?溃退风黯六万魔军的妖界元帅凌寒,也不过如此。” 侃亥一口唾沫:“呸,神叨叨的,你算老几,妖界元帅还轮不到——” 话音未落,那蛇族将军陡然消失,蛟兵也不见身影。 凌寒召出孜佛环,雁惜寸步寸移,靠他的位置更近了些。 “废物总讲废话。” 第6章 深黑的圆点如漩涡扩张,魁梧的男人冷蔑着唇,居高临下,凝视凌寒。 褐白色的光圈层层外炫,凌寒盯着前方,一字一顿:“魔族,噬鬼王。” 雁惜心跳加快。 “苍虚魔境凭空起,噬鬼枭主逆罔清。” 罔清噬鬼秦枭子,前涂魉王秦诠为其义父,现骸湮王风黯是其师尊。魔族双王水火不容,风黯派出秦枭子卧底涂魉,秦诠将其收为义子,视同己出。数百年来,秦枭子周旋两王,暗养势力,弑父伤师终成新任魔王,自封噬鬼…… 所以方才那个虚无的幻境,就是噬鬼魔王秦枭子的苍虚魔境。 《天渊日报》才将此人的“辉煌”权谋之事通报天界,她自己好巧不巧又亲眼瞧见。 这偷来一趟,还真是妖魔鬼怪都碰全了。 “可惜你身上有伤,不然还能多活一会。”秦枭子冷笑,墨色漩涡向凌寒周身聚拢。 雁惜的身体被牵引向前,她以最快的速度催咒,手掌刚一合拢,分身就撞在褐白色的光屏上。 哎疼—— 身体撞击的闷响传出,雁惜下意识捂嘴。好在先有哑术,不然喉咙出声,分身咒就—— 脖颈突然被蛮力掐紧,雁惜的牢骚胎死腹中。 凌寒动作极快:“你到底是谁?还不现出原形!” 雁惜挣扎着撬他的手,奈何男子力道更大,一不小心,她的仙力就对向了眼前人。 “咳咳——” 紫衣现形,哑术再无意义。凌寒松开手,雁惜瘫落坐下,右胳膊撑着身体。 时盘发亮,她释出灵力,抬眼却瞧着那褐白光屏严丝缝合,随而失望地停下:“真是,有点后悔了。” “还藏了个仙族。”秦枭子讽笑,看向凌寒,“你是妖,却能驾驭仙灵的法器,身边还有仙族出没,有趣。” 秦枭子张开双手,浓黑的法气越滚越厚,褐白光屏开始收缩。 凌寒后退两步,触到雁惜左臂。“姑娘,无论你为何出现,现在我们同生共死,想活命就待着别动。” 银翼自双肘化形,凉气突袭,飘逸的碎发垂落,冰粒凝结,褐白光屏渐渐褪色。外围的黑气越转越缓,内里的银羽愈扩愈宽。新月般的幻刃划出两道完美的弧线,切断墨渊气沼,轨迹生丝,蔓延交缠,连结处冰露生花。斑驳琐细的光刺破昏暗,四周支离破碎。 万刃汇集,黑白相接,只听得“嘭”地一声,秦枭子被逼退数米,单膝着地。 褐白色消失不见,雁惜抓住时机,以紫气萦绕时盘上方。凌寒急声警告:“孜佛环在保护你,强行突破结界——” 已经晚了。 一声脆响,时盘裂成两半,雁惜灵力遽损,身体沉得如泰山压顶,只能跪倒在地。 褐白屏障早已化为无色,孜佛环内受冲击,凌寒遭到反噬。秦枭子旋腕勾唇:“蛟族畏寒,大将军竟能克短为长。但我秦枭子同样炼冰为灵,以寒为生。” 万粒黑针密袭长空,胜过电闪的速度,凌寒空手生结界,依旧被压退数十步。秦枭子玩味地笑笑,忽而一阵痉挛,吐出大口鲜血。 凌寒收回掌力:“冰刃中加了些地浊浒气,自你的法灵吸收冰刃起,地浊已侵入脉脏。噬鬼王,滋味如何?” 秦枭子抹干血迹,神情不屑,像是只受了点轻伤。 雁惜擦擦眼睛,盯着秦枭子,声音发颤:“他、身上,竟有一股至真至纯至善的灵力,虽与那极暗极邪极恶之术相斥,却护其心脉。” 玉白的雾流在心房缭绕,雁惜定睛震然:“那是……人间至宝晨时月!” 晨时月竟不在人间……所以那莫名其妙的地浊十月…… 雁惜怒声质问:“是你盗走人界至宝、搅动地浊浒气,致使人界罹难,魔障附体无辜和尚,要了他的命?!” 秦枭子淡笑,眼神幽微。这是轻蔑而不屑的默认。 “难怪噬鬼王弑父伤师后踪迹全无,原是潜入人间寻得救命灵药。”凌寒聚灵,法术流向指掌,却迟迟送不出来,仿若广口瓶的塞子将凉水堵住。 雁惜缓缓起身,盯着凌寒的唇,音色虚弱,“你中毒了。” “看来你们仙和妖,还真关心魔界之事。”秦枭子冷笑,“大将军都毫无防备地输灵救人,我这滥灵散怎敢保留?” 他大步朝前,气势更甚,“区区地浊,早已伤不到我。” 阴森的黑气化作异兽,凌寒封经脉排毒。 雁惜摇摇晃晃,行至他身前,紫色法灵缭绕向外,微弱仙灵将些许魔气渡化。“晨时月乃四界至宝之一,法灵不容小觑。把孜佛环的结界打开,我有七成把握带你走。否则,我们都会耗死在他的苍虚魔境。” “苍虚魔境以罔清浒气为源。没有对抗之灵,结界一开,你会死得更快。” 凌寒回神起身,重新聚灵,盯紧秦枭子,“别忘了,这里是妖界,纵有天大的本事,魔族之王,也做不到反客为主——” 轰隆隆的震响惊天动地,虚境之外的地面开始摇晃。“既敢将罔清渗入玄泽,那便试试腹背受敌的滋味。” 凌寒青筋暴起。 秦枭子同样正面迎上。 一瞬间,黑白两股力量混溶相撞,灵波四溅,结界撕裂。 雁惜被重重甩击,砸在巨石顶,腰背硌着翻滚,鲜血洒落。 孜佛环抛向空中、就快落地,雁惜忍过撕心裂肺之痛,施法拢回。 在黑气朝凌寒使出最后一击前,血紫色的光闪过。 扬尘扑面而来,昏黑被日光替换,苍虚魔境消失。 数十具尸首面目全非,黑色头盔摔得粉碎,血腥味充斥鼻腔,陆潮生眉头紧锁,转瞬的光束毫不起眼。 蛇军怒意更盛,侃焱恼睨拔刀:“我弟弟带人来你首将殿讨个公道,竟连同蛇兵数十人命丧黄泉,凌寒在哪?滚出来!” * 氤氲的紫气出现在望穿的两双眼睛里,了茵了凡腾空跳立,尾巴摇得就快掉下来。 分身还原,灵术以雁惜为轴点,衍出淡紫光波,洋洋大雪在空中稍稍停顿,随后自由垂落。 “好、险。” 瘫麻的四肢堪比骨头散架,如滚圆*的雪球砸向地面,雁惜的身体这才零零琐琐松软下来。 两条狗亲热地蹭她衣衫,雁惜张臂,拢给它们一个久违的熊抱。 第二道银光降落时,了茵了凡猛地转身。 凌寒眉间染雪,抬眸一个眼神就吓得两条狗不敢再前。但护主心切,警怒的狂吠愈发响亮。 “小声些,引来四界护法可就不妙了。” 雁惜虚弱地作噤声式,倏尔看向白狗,“了茵,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看着书哥——三个时辰还没到,他上报天渊司了?” 白狗搓了搓前腿,点头呜咽两声,花狗抖着身低怒,凌寒轻轻出掌,了凡就被推到雁惜身前。 腰间的褐环发出光亮,雁惜攥紧孜佛环,施法挡住凌寒的牵引之力:“你偷雪魄草,捣乱茵凡居,还毁了我的箍仙绳,我却在秦枭子手里救了你。堂堂妖界大将军,连个谢谢都不说么?” “郜幺小姐利用分身秘术跟踪我,我的孜佛环幻化结界保护你。这是两清。如今离开苍虚魔境,东西不该物归原主么?” “既是你的,那就光明正大从我手里取回去。” 银紫色光芒萦绕在褐环左右,雁惜往回一扯,凌寒稍有踉跄,使出法灵,却对她根本没用,只得吃瘪。 了茵了凡气焰嚣张了些,凌寒微皱眉,雁惜急忙将两条狗护在身后:“四界事四界理,仙族虽掌世间万律,但你们妖魔之事,未越雷池仙界便不管。你偷雪魄草,玉书阁的仙官就会受罚。仙族纪法森严,是你连累他,跟我回仙界认罪。” “就算我的灵术对你无用,但只凭你和这两条狗,恐怕还差得远。” 鹅毛大雪纷飞,了茵了凡的身体不听使唤,从雁惜身后一步一步迈向凌寒。 他要用狗威胁她。 男子轻咳几声:“你既能对我下一次追踪术,那便会有第二次。只是凭你的修为,玄泽浒气下次足以碾碎你的元神。孜佛环认主,离开我,它一如废铁。你拿去也没用。” 第8章 “别动我的狗!否则我会杀了你!”雁惜厉声威胁,“还记得茵凡居我给你那一击吗?分身突破玄泽浒气,那是同样的力量。” 她看向手中的褐环,雕纹上浮现淡淡微光。苍虚魔境中握紧它那一刻,汹涌如潮的法力自经脉迸发。她拽稳凌寒逃走之时,男子根本动弹不得。 雁惜确定,那就是对抗之灵。 三百四十七年,她等到了。 雁惜神采奕奕,紫晕托起褐环:“雪魄草本就为救人而生。事急从权,到了天渊司,只要你一口咬定东西已经还回去,最多算你擅闯禁地,会受点皮肉苦。你有妖界首将之衔,若说明蛟族疫状,仙界或许还会网开一面。” 凌寒不为所动,只是注视着雁惜施咒的动作。 女孩屏息凝神,将心头背过上万遍的咒语施展开,孜佛环却不再像前两次那样发挥效用。 凌寒微微勾唇,趁她迟疑之时一把夺回:“我说了,它认主。” 了茵了凡扑上去抢咬。 凌寒轻轻挥手,两条狗又摔得底朝天,男子拂袖转身,却是再有一道红色的法屏将两人两狗困在原地。 “四渡峪圣地,岂是尔等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清冽的女声好似在哪听过,了茵了凡抢先吠叫。 来人身着淡红色盔甲,高马尾束发,身后四人拔剑相指。 “温澜?”雁惜脱口而出,眼尾上扬,“这么快,你真成了地浊护法?” 红衣女子冷着脸,天渊才只两日,地浊却又两年。 “你们从妖界来,身上还有魔族罔清浒气。你是仙族,为何与这妖族厮混?” “他擅闯天渊,无辜仙官受他牵连,我得将他捉回去领罚。无意冒犯四渡峪,事成后,郜幺雁惜自当负荆请罪。” “仙官无辜,凡人便不无辜了么?雁惜仙子可还记得人间十月受难受苦的芸芸众生。”温澜冷笑,“今日既是不速之客,落入四渡峪地浊界,自当带回地浊府好生款待,来人——” “仙界本以龙族为首,龙群销声匿迹后才有了四圣。四渡峪是浒气护法的地盘,如今虽不归仙界四圣管,但远古之时可属龙族直辖。本是同根,何如现今相对而立——” “轰隆——” 凌寒不由分说,以蛮力打破红色结界逃走,地浊四名护从紧追其后。雁惜拔腿火速跟上去,示意了茵了凡:“不能让那家伙跑了,被四渡峪抓住总比下次再去妖界好,快!” 第7章 绵软细雪栖落发梢,银白的大地清谧宁静,巍峨的青山裹上新衣。热汽在半空缭绕,凌寒的呼吸更加急促。 灵力恢复不到两成,重回妖界还需一点时间。方才突破地浊结界时送出的信号,不知陆潮生收到没有。 有人界至宝晨时月相护,噬鬼王秦枭子身上丝毫不见斗过涂魉、骸湮双雄的旧伤,甚至还功力大增。魔界布局挑拨蛇、蛟两族,秦枭子当时的确是对他动了杀心。 地浊护法五人和两条狗不难对付,虽然那郜幺女儿还没搞明白孜佛环的真相,但自己的灵术对她无用,纠缠起来不免麻烦。 蛟族祖先四界游走,子孙后代对浒气的适应力更强。四渡峪浒气交错,对凌寒尚不足成影响,但如今灵力耗减,掩不住妖族身份,若在此地碰到仙族,难料后事。蛟族畏寒,为保族群存衍,他炼冰雪为绝技,看似克短增长,实则需要加倍的法灵维持体温。 倒挂的冰凝悬于枝头,彻骨的凉意刺痛他的神经。凌寒步子蹒跚,屏去脚印和气味绕过险峭的山腰,躲进两侧通风、稍曲的岩体恰能掩过一人的桥洞。 悉悉簌簌的脚步声靠近,地浊护从瞧着桥洞双边直通,并未多想,转向别处去了。 了茵了凡嗅着鼻子地毯式搜索,雁惜大汗淋漓,脱险后的身体尚未缓过来,有些体力不支。 温澜轻轻施法,护从出现:“你们四个,先把她带回地浊界。那妖族受了重伤,短时间内逃不出四渡峪结界,我会去寻。” “慢着。”雁惜清了清神,“四渡峪分四界,此处是地浊界内,地浊均匀,混杂的天渊、玄泽、罔清浒气衡平且寥寥,可那山腰处却有蹊跷。地浊盛于四周,甚还……我总觉得还有一丝罔清浒气。” 温澜质疑,“查妖族,你倒是把魔族扯进来了。” “那家伙刚与噬鬼王大战,身上残有罔清魔力并非毫无可能。”雁惜反驳,“你方才不也察觉到我们身上的罔清浒气了么?再者,我灵根残缺,打小就比常人对浒气更加敏感。若他此刻已逃离四渡峪,根本不必刻意清除脚印和气味。了茵了凡查不到蛛丝马迹,说明是他捣鬼,凌寒一定还在这附近。” 温澜抿了抿嘴,手心攥紧了些。一名护从凑近她耳边:“护法,界事司地浊楼来人,弥界主正在峪内议事。此时将仙子带回去,恐怕……” “我知道。” 温澜打断他的话,了茵了凡突然提高嗓音,疏朗的明空刹那生出灰云,一时天昏地暗,护从四人异口同声,“罔清浒气,魔族入侵!” 温澜冷静下令:“四方走位,地浊界阵,出!” 白雪戛然而止,厚黑的云层强压而下,了茵了凡凶吼示威。 凌寒的功力已恢复至四成,孜佛环现形,黑气感知到妖力,直窜涌来。 风铃清脆的响声悦耳动听,声后所现之人却是煞气阴沉。 “凌将军,又见面了。看来这次,是老天要杀你。” 铃语空灵圣洁,韵律节奏随着残酷腥狠的招式婉转悠扬,颇显割裂。 温澜面色着急,蓄法灵、自右后方将秦枭子腰间的风铃击落。 那风铃叮叮再响,倏尔飘出一缕云烟色的气流。 温澜紧赶上前,流体幻出人形,长发披肩,娇柔楚楚的女子双眸泛红,嘴角渗出血来。 她是风铃里面藏的人。 “落依?”温澜语气焦急,轻轻搀扶女孩。 秦枭子瞬地回头,凌寒出招将他击退,地浊护从的阵法顺势把他锢住。 “我说你区区凡人,如何能逃离噬鬼王殿,还悄无声息地藏在这四渡峪寒洞之内。原来是有人相助。”秦枭子玩味地看着落依,温澜眉头一紧,剑气陡然升到顶峰,用尽全力给他一击。 秦枭子未作防备,身体受创时泛出玉白色光芒。 温澜愤恨出声,“果然是你偷了晨时月,她重伤如此,就是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所害!” 落依抓着温澜的手紧了些,秦枭子笑得凉薄:“不过是她蠢,给点甜言蜜语就掏心掏肺。这么虚弱,是快死了?可怜落氏一族三十七人的仇,竟要你来报?” 落依铆足劲撑起身体,了凡突然蹿到她身前,怒号对向秦枭子。 雁惜稍有吃惊,再抬眼看云烟色衣衫的女孩面容,即刻想起来什么。 上上上次来人间,了茵了凡吵架,了凡负气出走,偷吃商贩羊腿,被老板狠狠教训,是那位落依姑娘救了他。而她那时候,还是个小女孩。 不过…… 四界至宝通灵,除主人外无能左右。人界至宝晨时月若要移位,必得主人灵愿。 雁惜猛地一惊,秦枭子能将晨时月应用自如,难道—— 落依拔出匕首向前,温澜从后背将她打晕,了凡激动地提起前腿,雁惜以紫灵相探…… 那姑娘身上,竟与秦枭子有着同样的玉白灵力。 “她.....跟晨时月有什么关系?” 温澜默而未答。 凌寒趁乱退出桥洞,了茵追上。秦枭子冷笑,只是微微旋掌,护从四人的法箍就被震得悉碎,倒地不起。 秦枭子转身,阻却凌寒的咒术:“既又在此处碰上,你还想逃去哪儿?” “魔王身在四渡峪,凭你们五人怎么摆平,此人法灵极强,救兵在哪?”雁惜对向温澜,急得跺脚。 秦枭子对凌寒起了杀心,可若这妖怪真死了,她还怎么查孜佛环的秘密? 温澜变换剑阵,打坐念咒,不问周身。 雁惜咬咬牙:“了茵了凡,对不住了。你们尚未化形,仙力施展不开,今日先把法力借——” 两条狗不等她讲完,四条前腿已经挨上雁惜双脚,女孩撇了撇嘴,“跟着我,你们受苦了。” 两条狗亲昵地靠着她,唔唔两声就没了力气,瘫倒在地。 雁惜朝峪内结界最中心的方向猛施一招,随而加快速度冲到黑白相斗的气流周边,变着戏法般分散秦枭子的注意。 凌寒更加聚精会神,分寸招式渐渐回稳扳平。 秦枭子双瞳绯红,扭头侧视雁惜。 正当凌寒要抓住时机加大攻击时,魔王的杀气已对准雁惜,银白的法灵瞬时转变了方向。 苍郁的黑气杀意尽显,凌寒抢在最后一刻,用法灵把雁惜的身体推向远处,避开了秦枭子的杀招,自己却遭灵力反攻,半跪支身,败退的滑痕拉到了数十米外。 “咚”的一声,地动山摇。 第9章 “我说……我是在帮你。”雁惜疼得在地上不敢乱动,只觉微微一颤都能撕碎肉骨。 凌寒孜佛环依旧泛着微光,他已无心解释何为“帮倒忙”,只是死死盯着步步而来的噬鬼王。 “秦枭子!”雁惜吼出声,妄图拖延时间,“秦诠把你当作亲生儿子来养,你却恩将仇报,亲手了结他的性命,你可知——” “闭嘴!”秦枭子恐怖的眼神落在雁惜身上,黑气从地底将雁惜禁锢,“先杀他,杀完我再收拾你。” 秦枭子右掌凝出魔刃。 这时,以温澜为圆点,红色的法灵开始蔓延。 凌寒左手稍抖,佯作再无反抗之力。 雁惜急促的声音伴随着湿冷的风,袭向秦枭子:“魔界千万年来始终被踩在仙妖之下,你想知道郜幺新一任的战神么?” 她仿佛失去痛觉,耗仙灵渡魔障,移形靠近噬鬼王。 男人幽幽地转身,抬臂掐死她的血脉,雁惜青筋暴起,“战、神——” 咣—— 孜佛环起,凌寒谋划的最后一掌突然迸发,秦枭子以杀人之力把雁惜掷向地面,迎头再给凌寒重击。 千钧一发时,褐环化法屏托起雁惜,凌寒急吼:“用你的血,快!” 红色灵根自地面生长,立刻牵引秦枭子。雁惜躁躁地划破手腕,褐环的光遽然增强。那热辣辣涌出的,除了腕上鲜血,还有一股久违的力量。 血紫色法灵染满天空,将黑灰逼到远处。穹顶一点一点扩大,雁惜掌中的紫色越来越清晰。 “战神护苍生,妖魔避功成——” 法灵穿透人身,秦枭子难以置信地低头,玉白色光晕被紫色压制。 这一招,伤到了魔王的心脉。 红色的束缚法灵瞬间弱化,温澜睁眼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切。 秦枭子退后,步伐紊乱,结界渗进妖灵。陆潮生一把带过凌寒,孜佛环回位。 温澜根本追不上秦枭子,眨眼的功夫,妖魔三人不见踪影。 雁惜失血头晕,再也没有力气。淡蓝色光束从远方赶来,贾楠书将她稳稳接住。 “七小姐?” “……书哥,我成功了。” “弥界主,属下办事不力,让那魔王跑了,请界主责罚。” 温澜下跪请罪。长袍老人摸着胡须,意味深长:“魔族秦枭子潜入人间,是我们地浊界疏漏。晨时月认主移位,地浊浒气失常,人间受灾十月,魔气害死凡人之事,地浊界愿意相助。” 弥炉界主朝昏迷的落依看过去。 温澜神色微乱,却不料,老者只是轻轻收回目光,像默示着不打算过问这人族身份。 “魔族本无形,低灵魔众须得附身人体才可混迹人间。四渡峪地浊界保人族浒气,温澜,下一个任务。重返人间,补固地浊浒气。” “属下明白。” 携圣令的仙官走向雁惜,身后紧跟着带刀侍卫长。 “吴、吴谅大人?” 仙官和吴谅都朝她行了个礼,雁惜下意识看向贾楠书。男子轻轻摇头,表示无碍。 “七小姐可还记得卑职?界事司地浊楼捷愈。卑职到四渡峪,正为七小姐日前所求之事。地浊楼已查过命簿,此凡人命魄未入簿册,或还游离人间。” 雁惜大喜,音色却没有一点精神:“他还有继续的机会,是么?” 吴谅接过话:“小姐是案件亲历者,亦在人界长居十月,家主知小姐关切,已派卑职同弥界主、捷大人协商。三方皆以七小姐为寻得命魄的最佳人选。” 雁惜想说什么,贾楠书先以腹语术开口:“我知你派了茵盯着我。可我放心不下,未到三个时辰,先去找了明亚家主。无妄生灵蒙难重于一切……家主很关心你,他的意思……你如今灵力锐减,若因救人耽搁仙考,是正理。” 正理…… 雁惜一时说不出话。 “如此,”捷愈躬身,“地浊楼便有劳七小姐。” 第8章 刀凉城的春天猝不及防地来了。 头天还是鹅毛大雪,今晨太阳刚出来,武江的冰凝就褪了形态。商坊街市店铺开张林立,皆以焕然的姿态迎接新年。 要寻命魄,须得按命门地图指示步行跋涉远程。时历三个月,这是距离终点的最后一站。雁惜付过红色鲤鱼瓷碗的价钱,率性提着商盒转身。 白狗撒娇式地搓搓手,刚想凑上前去,雁惜倾身,将她抱起:“玉白兰、彩精卫、墨山河……现在又多了条红鲤鱼,你是每日换一只碗,一旬都不带重的。从前我只说了凡爱凑热闹,没想到你这家伙也有颗不安分的心。命门即将聚灵完毕,我们很快就会知道那命魄所在——” “都来看看嘞,大家伙来看一看,瞧一瞧——” 铜锣喧天,书生模样的清秀男子肆意吆喝引来众人围观:“无才惊鸿笔,五载焕然新。逍遥入尘世,仙娥撩雾曦。无才门第五十七代门主画作出世,世间仅此一幅,起价一百两,有志者可作竞拍!” 他身后的画轴舒展开。 图中大地生机盎然,暖黄纱衣的仙子在雾中朦胧,晨曦微光徐落,那影影绰绰的身形如梦似幻,圣洁而神秘。 雁惜瞠目。地浊躲灾那十月,民不聊生,百姓鲜有心思买这赏欣玩意。她带着两条狗身无分文,时间一长,索性用这画只换了五两银子。而今兜兜转转,竟在此地重遇。 羊皮地图闪烁金光,雁惜眉目舒展,聚灵结束。 目的地,刀凉城正东方十五里地,三坡乡。 “无才门门主一画价值千两,建派两百多年长盛不衰,宫廷民间画作技师无一不效仿其落笔用彩,五年一作。可偏偏是三年前灾妄之际,无才门未按五年一例出现,你如今拿个东西出来就自诩无才门,怕不是个冒牌货!”有一醉酒小厮乐呵两声,“你说手中是无才门真迹,我看我家里那幅才是真的!” 人群熙攘拢近,议论纷纷。 “老婆子,咱家藏的那幅画是不是被骗了?儿子才花四十两……那可是整整四十两。” “姐姐,祖父从江湖人手中买到的无才画,是哪一任门主的?” “……” “无才门门主每一幅画,所用纸絮乃是冰雪极地的狐狸毛混浙水城最好的桑蚕丝,入晨露在每日寅时浸润片刻,往复一百日,丝织三年所得;所用颜料,蓝为广逸海炼水高温提取,绿为蒙蠡原三年一生的茜草嫩芽研制,红为叱漠上攀蛇长居的戮岩打磨;就连这落款玉印,也是苍阳山百年难得一见的宝玉雕刻而成。依我看,你们这些都是假的!” 雁惜施过扩音术,三两下就要往另一个方向去。 了茵狂吠着摔跳落地,紫灵夹杂着玄色。雁惜回头定睛,只见方才那画作周围,竟隐约泛出些墨黑气缕。 风铃声簌簌轻响,咚咚的脚步声几乎与红色光晕同时出现,温澜一招将了凡送至雁惜脚边:“看好你的狗,别再跟着我。” 了凡吠了两声,像是伸冤。 雁惜施出延时术,赶到温澜身边:“那是罔清碎灵,暂未成形觉醒。但若打草惊蛇,这周围的人族都会有危险。你功夫好,绕到后方,我已经削弱他们的感官。” 温澜轻轻点头,雁惜的手收了又伸:“速战速决,一定。” “地浊界可不像你们界事司地浊楼。” 地浊光阵起,地浊护从四人自东南西北四方凭空出现,魔灵像是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落入红色灵网之内。雁惜乍才松了口气,那股黑气竟就此逸了五成。 温澜紧赶追上去,稍未留神,不知何处来的玄紫色光晕一闪,直将她的视线晃开。 眉间金印生,玫红法灵平地起,温澜的探灵术扩向八方:“东南、西北、正东三处,罔清碎灵暂被我的法灵封印,无法附身人体,快追!” 雁惜同样聚合十指,紫光萦萦远去。 音角阁顶楼。 仿|皮|面|具随意扔在鞋边,玄紫色衣裳的男人慵懒靠在长凳上,白衣男子放眼眺向刀凉城最庄严的府邸,白鸽三两结伴,自地平线起振翅升空。 “整整一根金条,那可是我十年的酒钱,你小子说买就买了,哪能值这么多?之后还要我堂堂参事扮书生,把画贱卖。倒是有点后悔对她下追踪术了。” 陆潮生百无聊赖,左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盆景:“死了数十蛇兵,苍虚魔境却连蛛丝马迹都不剩。若不是笛泞絮出手,侃焱指不定又要去妖王那儿闹成什么样。但这妖族二公主可不是省油的灯,容你一个月的生死状查清真相。照玄泽时辰,现七日已过,如是幕后黑手迟未现身,你要硬闯噬鬼王殿?” “滤根镜中数十凶灵合一,杀蛇族的是同一人。秦枭子虽掌控晨时月,但法灵不至于使出苍虚魔境后丝毫痕迹都不留。我与他未有过节,当日竟对我痛下杀手。一切似巧合,又像早有预谋。要掌控晨时月,当日在四渡峪,他定是为了寻那人族女孩。找魔王,不如用好现成的证人。” 第10章 “梓夙长老可下了死命令,再与仙界扯上半点关系,莫说三百笞刑,三百根鞭子都会烂在你身上。” 凌寒默了默,天渊玉书阁灵柱上的纹案记忆犹新。当日正是那东西突然发光,他才暴露了行踪。 紫气氤氲飘来,陆潮生掸掸衣裳的灰:“你就只是想查案?她出身郜幺,先不论此女意愿,带她去妖族二公主面前,她就代表了仙族郜幺氏。笛泞絮可不会轻易放掉这种机会。” “要在滤根镜中证出凶手,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嫌疑者法灵。方才那股罔清之气竟能将你瞒过,悄然绕到仙画左右,绝非一般魔众。你我若能在此找到碰到魔族线索,不算白来。” 陆潮生知他转移话题,淡笑不再开口。仙灵光阵成形,凌寒抬胳膊蓄力,汪汪的狗叫先声于人,了茵一蹦就将那凳上的面具叼走了。 “果然是你,妖界将军。” 了凡恶狠狠地露出排牙,了茵兴奋地躲到雁惜身后。 陆潮生随意扯着盆景枝叶:“没想到堂堂仙族郜幺小姐,也要变着法子挣凡人的钱。无才门,五十七任,这声名显赫的,仙女说毁就毁了。” 陆潮生比了个大拇指,“大气。” “说的人多了,真的就是假的。你们在利用无才门……”雁惜想起方才身边的玄紫光缕,“是你对我下了追踪术!” 凌寒上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了茵探出脑袋,雁惜伸腿将它挡住,仙灵即刻将白衣人围紧:“妖魔未与人族订契,你们私闯人间,仙族有资格替人族向妖王讨个说法。” 陆潮生端详着凌寒周身的紫气,忍俊不禁。 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蛟族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少主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紫衣仙女,你的法灵也就能在我们大将军面前逞个英雄——” “与其相对而立,不如做个交易。”凌寒先声接话,“郜幺出黎在玄泽一战,仙妖终立和平之契。秦枭子在妖界幻出苍虚魔境,数十蛇族暴毙而死,你是唯一的证人。” 雁惜片刻沉默:“仙族自有纪律,仙者不涉妖魔事。” 凌寒面不改色:“仙子如果在乎这个,就不会自损百年灵力,隐入玄泽。” 正东方的红光隐隐作现,雁惜猛地回头,凌寒周身的紧锢减弱,了茵了凡汪汪直叫,陆潮生喃喃自语:“这魔灵还真有点能耐。” 金光四射,雁惜抛出温澜给的隔异球:“没有证据即从未出现。要我作证妖族,风险太大。私闯凡间,地浊人界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隔异球化出结界,困住蛟族二人。了茵了凡跟着雁惜往东边去。 陆潮生展开画册,右手肘撞了撞凌寒:“钱花了,话说了,人走了。画作的确像模像样,但我还是很亏。待会儿在这吃?到饭点了。” 陆潮生悠悠要往阁下去,凌寒一把拽回他:“把结界打开。” 陆潮生回头瞧着凌寒腰身的紫气,挑眉轻笑:“再等一炷香,仙女的灵力就失效了,着什么急?闻闻,楼下那红烧肉甚是不错,我先——” “那个仙族一直在我左右,知道我根本没有机会杀人。蛟族徙境在即,姑姑已经为救族人耗了大半灵术,无论如何,摆脱内斗嫌疑、拿到徙境令才是当务之急。” 听他这么讲,陆潮生面容严肃了些:“夙姐平日最疼你,却知道你为救她上天渊,依旧对你下狠手。凌寒,蛟族祖训,三界驰骋,唯仙族避而远之。” “可我们族人的蓄生之力,要在距离天渊最近的地方才能起效。每冬徙迁玄泽边境,忍酷寒,养灵魄。为何人魔仙妖,仅蛟族游离四界?” “那你潜入仙界之时,天渊浒气就没有排异反应么?”陆潮生声线逼紧,“你父我兄、你祖我父、甚至是再上一代、再前溯的无数蛟人前赴后继都悬而未决的答案,葬在天渊芜蓬。他们去了,回来的是什么?除了死讯连尸骨都不剩。他们也曾如你般执着,但是凌寒,想想你为何年不过百就挑起大梁,想想每一次冰雪蚀骨锥心之痛!” 凌寒无言,态度却是坚决的。 陆潮生长叹一口气。 这些年,凌寒要做的事情,莫说他这个小叔叔,就连梓夙姐姐,也没法拗得过。 “……我俩一起长大,算起来,你还长我半月。我知你韧性,钦你坚持。只是热忱煽风,兴意燎原,火起再无挽回之地。我希望你有分寸。” 金光结界退避,陆潮生收回法力,凌寒还以他笃定的眼神。 雁惜追到城外,施术传灵两条狗,“正东……若是三坡乡,此事恐有阴谋。但求得命魄之前,仙灵不涉路程,我只能徒步,你们先去。” 第9章 日光灿灿自东往西去,丛草数载荣枯,攀满无名坟头,竹宇和尚跪身祭拜,暗自垂泪。 风铃清扬的叮叮声萦绕耳畔,红色灵波突袭劈断长木,冠盖的树叶团簇垂落,震起泥地寸寸灰。黑灵分身化成两兽,露出獠牙利爪,凶悍无比。 “竹宇,快走!”温澜执剑高呼。 她只是找了个机会帮泠度寺和尚一次,叫他们时常来坟前祭奠,却没想到,竟在此时给和尚招来了杀身之祸。 竹宇和尚心惊一瞬,踉跄摔倒,哆嗦着身子不知挪往何处。“温、温姑娘,这、这——” 了茵了凡交错走位,黑灵獠牙利爪的颜色更深了几分。 澄阳渐渐黯淡了光芒,红衣袂袂在风中飘扬。 坟头却暗暗溢出黑气,温澜一招为竹宇挡过,两只黑灵愈发膨狂。 “救命啊——”竹宇吼得撕心裂肺,余音未尽,脑子就嗡嗡昏了过去。 温澜的长剑在空中走位,了茵了凡分站东西,法灵将两兽牵制,冲天的光波随着温澜的诀术刺穿黑气之形。 魔灵溃退,温澜顷刻收剑,咒语念到一半,黑气的红色封印却倏地出现裂痕,日光已被黑云笼罩,了茵了凡退步靠在坟前。 狂风大作,“哐当”脆响,瓷碗碎裂在地,油蜡混着钱纸滚了两圈。 雁惜焦急的声音传来,“和尚快跑!了茵了凡,小心那团黑——” 刹那间,黑灵冲开红色封印,温澜反受内伤。 可昏死的竹宇和尚一动不动。 有危险。 了凡下意识的反应比雁惜的声音更快。 花狗箭步如飞,纵身撞开那只黑灵。可另一只黑灵趁虚,冲向这娇小却矫健的身子。了凡挡在竹宇前方,遭受魔灵重击。 “了凡——” “咚——” 花狗还没来得及朝主人咧嘴笑,摇晃的尾巴就戛然停止。 僵直受击的身体重重砸地,了茵长鸣呜咽,黑灵滤过花狗身体,没于坟头。 雁惜踉跄摔倒,拔起全身的力量往前赴,那条毛茸茸的花尾巴卖力地最后晃了晃。 三步,两步,一步…… 雁惜泪如泉涌,跪地倾身,环住了凡,竭榨体内早已力尽精疲、所剩无几的仙灵。 白沫和鲜血在花狗嘴角翻涌,了茵痛苦地呜叫。 紫灵输向花色前掌时,了凡垂垂无力地避了避,雁惜一臂将它揽紧,涕泗横流:“别、动——” 了茵前腿攀上雁惜,仙灵外输,花狗的体温越来越低。雁惜心脉反噬,鲜血喷出喉咙。 “别睡,很快就好。”雁惜声色更哑,摇摇欲坠。 温澜满头大汗,反噬的魔灵在她体内乱蹿,稍动一下都会急火攻心,却不忍见雁惜模样,还是急喊出声:“雁惜,你到极限了!” 气运丹田,灵守百会。 三百四十七年,何为极限? 雁惜只知道,茵凡居两条狗,是她活了三百多年唯一的底线。要动她的狗,那就先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紫灵在左心前汇聚,了茵悲鸣不已,雁惜泪眼婆娑。 郜幺本七子,六人衔重任。三界升仙者,可入众仙府修灵。府主仙灵越强,新仙修灵越快。而雁惜的府邸,从来是人影寥落,徒面四壁。花草木虫,谁都不愿留下。唯独这两条狗不思进取,赖在茵凡居三百多年,仙术未进反退,整日嘻嘻哈哈,更罔论修炼化形。她早已忘了最初是如何开始画画,只记得了茵了凡每次滚在颜料上的顽皮糗样。 一人两狗,吵吵闹闹,就这么平凡重复地过了三百多年。 缭绕的紫气越发稀薄,温澜夺步狂奔,褐色的光却将她挡回两步。 了茵虚弱倒地,凌寒瞬移靠近。 “你差点就死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雁惜拉扯着最后的意识咬破手指,涂向孜佛环。 凌寒蹲下身,抓住她的腕:“我说你会死。” 湿冷的发丝垂在她怏怏无神的眼尾,雁惜反拽他衣角:“救了凡,我什么都答应你。” 血泪溢出眼眶,青筋渗起紫黑色,雁惜加重的力道却只如游丝:“凌寒,快——” 银白色的灵力注入她的腕,雁惜死死盯着凌寒的动作。花狗身体腾空,氤氲的冷气将它包裹。 第11章 只是片刻,弥散的黑气就在白雾中消融。 温澜生出冷汗,若是此妖强闯四界,普天之下,难有对手。 “这什么三坡乡不对劲,”陆潮生将四周巡查完毕,落地却瞅见凌寒的法灵,语气加重,“你小子是油盐不进,竟用内丹救条狗——” 凌寒凛凛看向雁惜:“郜幺仙子,记住你说的话。” 陆潮生狠出一口气。 温澜将和尚化入囊中保护,疾步搀起雁惜,紫衣女孩拥着两条狗,久久未能平静。 风速旋即变快,刹那的黑暗夺去众人视野,平地卷起漩涡,银白色光芒御在外围。 温澜抬手施咒,红光奔向蛟族两人。陆潮生一招挡下:“刚才可是我们救了你们。” 右胸膛的红色印记闪光,陆潮生愣了愣,只听得温澜道:“原是你破了我的隔异球结界。” 陆潮生运功自查,经脉贯*通并无任何异常:“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温澜义正言辞:“我行事磊落,从不下毒,只是迹踪咒罢了。每一个擅闯地浊之人,无论逃到天涯海角、熬过沧海桑田,都得抓回四渡峪受罚。” 陆潮生不屑地瞥她一眼,银光渐弱,漩涡速度放缓,代之而来的是隆隆震动。 凌寒沉下声线:“骸湮墓,黯骨魂。” 陆潮生大惊:“骸湮王风黯的苍虚魔兽?” 地浊人间竟已能容生罔清魔界的魔兽。 黑气混沌而生,庞然巨物屹然出身。 雁惜支起身体,指向温澜腰间的配饰,提醒道:“小心魔气蹭破风铃的结界。” 窣落落的铃响刚起,温澜输出的法灵被结界反弹。 挂绳断开,云烟色化形,轻衫女子面色憔悴,唇色却润了不少:“多谢二位姑娘相救。” “小心——” 黑气从身后突袭,雁惜刚喊出来,魔灵已经侵入落依身体。 温澜使出法灵,落依捂着胸口摆手:“只是会疼而已。罔清魔气伤不了我的性命,无需再耗灵力。” “三位姑娘,还叙旧呢?”陆潮生已然蓄力,凝出法阵,“苍虚魔兽可不是好对付的。” 雁惜撑着起身,落依却将她拦下。落依伸出左腕,拔出腰间匕首,温澜皱眉,“你做什么?” “秦枭子的罔清魔灵已经融入我的血脉。苍虚魔兽以血灵滋养,命门在天突穴。”落依咬咬牙,匕首刺破皮肤,鲜血渗出,“以我作饵,还请诸位速战速决。” 陆潮生闻声一惊。 凌寒已经循言聚力,试探那浑沌魔兽,温澜紧跟在落依身后,魔兽却愈发暴躁。 银刃初斩天突,魔兽稍怵了怵,眼看着有退却之意,苍凉的男声却盘旋而来:“关你在噬鬼殿这么久,竟是装聋作哑,私窃了我不少秘密?” 落依气息倏然急促。 凌寒提高了警惕,那黑浊之气更靠近他:“蛟族将军,你总是自己送上门。今日,便送你上西天!” 黑白两注力量悬空对抗,陆潮生趁到秦枭子身后,苍虚魔兽的攻击陡袭。 温澜护着身后两人,落依还想拔刀刺掌,雁惜皱了皱眉:“别再自伤。秦枭子一来,那鬼东西就受他控制。” 秦枭子冷笑:“又是你们几个,冤家路窄。” 他看向雁惜:“仙族人,今日可有绝招?” 雁惜盯着指尖的伤口,温澜阻止:“不妥。那妖族的孜佛环一旦离身,很可能会受重伤,我们这几人,唯他可与秦枭子对抗。再者,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另耗。” “那个红衣护法,别磨蹭,过来帮忙!”陆潮生引着魔兽四处蹿,温澜将怀中装有和尚的囊袋交与雁惜,二话不说加入战斗。 雁惜不顾体虚,扩散仙灵释放求救信号,却都被黑气吞没。 秦枭子语声豪横:“如不是你们找到这宝贝魔兽,我还真不知道风黯那老家伙把它藏哪去了。既然体会过苍虚魔境,那再试试本座的魔兽晁怒——” 比飓风更紧的漩涡向内扫荡,苍虚魔兽幻成无数骷髅黑灵。 温澜倒退至两名女子身边,陆潮生受击不敌,凌寒亦被逼退数十米。 秦枭子俨然一副胜者姿态,瞬移到凌寒身前。 凌寒轻轻拭过嘴角的血。魔王掐锁他的喉咙,喃喃自语:“这么好的宝贝在你身体里,简直可惜。” 银光在玉白中消解,魔气几乎要把凌寒淹没,半空的气态却刹那凝华。 冰针绵密成形,僵滞了苍虚魔兽的每一寸黑灵。 陆潮生看懂布局,浅笑着御出暖气护体。 “素未蒙面,从无恩怨。你杀我,原是我体内有你要的东西。”凌寒轻轻勾唇,冰凝隔断魔灵的流向,在秦枭子破解寒诀那须臾,千刃冰尖刺进骨肉。 银白自内碾轧震溃,缕缕黑氲消溶褪散,秦枭子吃痛,锥心撕裂之感遍麻全身。 就在此时,云烟色的身影不顾愈凉的体温,大步冲向那败退的黑色瘴气。 “落依别去!”温澜急吼。凌寒乘胜追击,庞然魔物随着冰封之力,迸裂碎烂。 雁惜施向落依的牵引紫灵晚了一步,瞬间被黑气吞没。 秦枭子溢形为气,黑氤将纤弱的女子紧裹。 落依手握匕首,锃亮的刀穿身入体,刺进秦枭子。鲜血渲染尖头,握着柄把的指骨却颤个不停。 风铃叮当轻响,寒气依旧,五指僵冷,她手背陡然袭来一股暖软的温度,湿热的呼吸润萦耳廓。 “用我送的刀,刺穿这颗心,就能为他们报仇。” 凌乱的发丝耷拉在她垂尾的眉间,秦枭子轻轻抬手,指腹温柔,为她拂理发梢,暧柔的声音低得只一人能听清:“还是说,你舍不得?” 第10章 涩苦的眼泪一行又一行,三十七张狰狞而死的脸纠缠抽搐。悔恨如泄洪翻腾,落依掌心的皮肤已然碾出血迹,玉白的光芒更加耀眼。 雁惜大觉不妙:“晨时月释灵,秦枭子想在最短时间内借修复内伤,快阻止他——” 匕首刺穿左胸,刀尖的鲜血从秦枭子后背泛滥而下。 嘭—— 黑雾将视野笼盖,魔灵光圈震飞众人。 短暂的日光侵入,三坡乡的坟头草盛如旧,落依撞向树腰,黑气却护住了她的心脉。 “灵血合一,晨时自御。这宝贝果然要命悬神惘之时才会释灵。”秦枭子戏谑地看着落依,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你我早已血脉相通,乖一点,别耍心思。收拾完他们,我再找你。” “卑鄙无耻!”温澜凝出剑灵,四方红刃蓄势待发。 秦枭子自信转头,却只是两指落下的动作,魔灵一溜,送温澜避退下跪,女子双腿颤抖,根本支不起来。 阴冷的狂风掀开黑色大氅,秦枭子的魔灵更加汹猛。 黑气越滚越浓,苍虚魔兽再一次遮天降临。“妖族将军,你很聪明,就是太自负了。” 颤动的空气粒子不停地左右拉扯,这一次的力量宛有撼天搅地之感。“本只想要那蛟人的命,如今多杀几个,也算给你陪葬。答谢大将军先手驯兽之恩。” 苍虚魔兽眼露腥色,獠牙凶悍之面怖比饕餮。 雁惜划破双腕,孜佛环滋滋振动,凌寒乍旋手腕,褐光直奔紫衣女子的位置。 “你说法宝认主,我看,它是只认我的血。”雁惜挥开光屏,任体内滔滔的仙灵升涨,“魔王能屏断所有讯息,在人间来去自如,你们地浊界的该回四渡峪好好反省下了。” 紫气成柱,分两拨朝魔兽和秦枭子去,陆潮生移至凌寒身边,“我已收集魔气样本,久留必受重伤,待会见机就撤。” “蛟族少主。”雁惜脚底下陷了些,“我的狗到现在都没醒。如果今日你们活着出去,看在我身先抗魔的份上,一定要救它们。” 紫气将黑雾劈开一道缝,陆潮生拽住凌寒:“就是现在,走!” 温澜的求救灵法逸出,雁惜朝她回笑,虚汗直冒。 天渊一天,地浊一年。 四圣辖四司,仙录司管她每日当班出勤、天渊司盯她每时依规办事、界事司整天琢磨三界、道律司只管自然外境。那些仙官平日里揪她玩忽职守、消极懈怠来得极速,可如今,兴许他们只是领会个信号,也要让她在人间硬扛个把时辰。 血脉似已接近枯竭,雁惜苦涩而无奈。 她这么一个在天渊混吃混喝的郜幺女儿,兴许就是不适合做这种英雄救世的事情。 “坚持住。”温澜倾心血灵力,注入雁惜后背。 “你先走。”凌寒对陆潮生言简意赅,银白色的法刃从另一个方向、直冲秦枭去。 陆潮生片刻无言,摇了摇头,一个箭步也到雁惜身后注灵:“郜幺仙子,若活着出去,你可多欠了我们一个人情。” 温澜稍怒:“说得好像不用雁惜你们也能逃一样。” 陆潮生冷哼:“若不是顾及你们,将军给魔王那一招,足以创裂万灵元神。八百年前妖魔大战,骸湮王风黯六万大军、涂魉王秦诠四万大军,不夸张的说,仅他一人,也不是毫无胜算。” 第12章 温澜不屑:“真这么厉害,又如何会重伤逃至四渡峪?甚还需要人救?那日偷进四渡峪地浊结界带走犯人的,就是你?” “嘴巴放干净点。”陆潮生愠色更显,“法灵低微,修炼不精,结界被破还有何底气如此说话?堂堂蛟族少主,是你低阶仙族能放肆冒犯的么?” “我是人,不是仙。”温澜冷冷回嘴,“擅闯地浊,待我将你这贼人捉回去,按律受罚。” “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 “两位贵人,咱先把眼前这玩意解决了再吵好吗?”雁惜疲惫满身,有气无力。 秦枭子看准时机,猛增两成法灵相击,三人溃败摔地。 雁惜怕撞到了凡,挪身未遂、多滚了几圈。了茵颤着四条腿,巍巍爬到她身边。 凌寒趁秦枭子顾他方的瞬间,一招重击放出去,魔王毫发无伤,苍虚魔兽却呜咽鸣痛。 “好宝贝。”秦枭子瞧着魔兽,险冷地笑,“风黯当真把你养成了伤惘替身。” 凌寒直起身,骤然的冰雹从天而降。 雁惜把了茵环在胸前,喷嚏都冻出了形状,陆潮生为三人两狗屏出暖界,温澜下意识看向树墩前的轻衫女子。 落依冷颤着身体,刚走两步,双腿就冻得失去知觉。 温澜和陆潮生想要保护的法灵同时赴去,却只见落依僵硬而为难地舞动十指。 竟在同时,秦枭子左腕的灵虫愈发狂躁,雾光打在两人身上。 雁惜紧了紧眉,一丝不苟地盯着那两道光。 秦枭子施术抑制灵虫的动静:“你做什么?” 落依脸色惨白:“情魂双蛊,噬人心魄。驱虫自耗,疼筋斩髓。当年你居心叵测,骗过我爹娘,就该想到今日的结局。” 秦枭子冷不丁地笑:“你以为的锥心噬骨之痛,于我何其轻微。妄图利用情蛊伤我分毫,愚蠢。” 凌寒的银冰双刃箭在弦上,秦枭子迅速转身,即满八成功力,黑白两方相持片刻,强力冲破苍虚魔境。 人间地荡,山林倾晃。 灵虫受法力创击,疯魔般在体内上窜下跳,紊出的咒屏护住落依。 秦枭子与凌寒打成平手,退后数十步才站稳。 “要我自耗而死,除非是踩在你的尸体上。” 羸弱的身子奋力直起,落依抬起头,一字一顿,一眼一恨:“两情相悦者,种情魂蛊,虚与委蛇者,接死亡蛊。蛊生噬精魂,除蛊损元神。雌虫控雄虫,这才是落氏情魂蛊真正的作用。灵虫吸晨时月余晕而生。我体内有仙灵护心,今日即将蛊咒强行解除,也有一线生机。但护你心脉之物绝不会对它排异,你必承受摧经毁脉之痛。” 玉白的光隐隐浮现,众人再出招,苍虚魔兽挡在秦枭子身前。 魔王讥讽了眼神,落依单薄纤瘦的身体强忍哆嗦。 汗肤的热交杂着冰融的凉,先天的寒疾翻涌而至,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幼稚可笑。 心思太浅,戒备太少,蠢笨至极。固执己见所信之事,哪怕飘渺如虹,亦会奋不顾身。实际连飞蛾扑火都不如。 “你要寻死,无人阻拦。”秦枭子快步移动,灵虫的结界轻而易举就被穿透,但魔王并未打碎它。 咒术结尾,双蛊各自撕扯,落依疼得无力,秦枭子缓缓捧起她的后脑勺:“但你看清楚了。” 左腕的雄虫翻腾纠扯,皮层之下却无半点血伤动静。 “你觉得,它真的种在我身上了么?” 落依反扒他手腕,雄虫周围,竟是黑气凝成的结界,女孩声色喑哑:“从来、都没有。” 秦枭子的眼神更冷寂了几分,始终蔑笑:“不然你以为——” “死亡蛊,你会更疼。” 落依蜷缩着侧滚翻身,灿灿的笑声盖过了痛意:“以己之身养雄蛊,强行抽离,将减损的,比你给它的十倍精元还要多。” 腕中的灵虫已被逼出骨髓,流向血液,落依的身体越来越烫,抬手指向那雌虫,笑得开怀:“若不给它们足够的精元,蓄意阴私者将死无葬身。” 秦枭子嗤笑:“不过是你爹骗人的说辞。” 落依疼得再无力气,喃喃诺诺地张嘴:“人会死,但谁也没想到,你是魔。它已经到皮肤了。就算你不死,也会脱层皮。” 雄蛊突破魔灵,雌蛊已然娩出半身。 天突穴受三种灵力攻击,苍虚魔兽痛苦呜咽。 秦枭子功至九成,却在震出法力那一刻有如摧心刺骨之痛,使出的四成功力被凌寒迅速化解。 痉挛的左胸抽搐不断,瞬间动弹不得,落依脸上已分不清是怎样的冰凝。 陆潮生抢先反应作攻势,凌寒轻轻拉回他。魔王当即逃离。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凌寒低声:“先不论是否得手。妖魔暗斗这么多年,秦枭子一死,魔族只剩风黯一王独大。散沙入围,亦能成土。别忘了,蛟族如今在妖界还有内斗叛乱之嫌。” 第11章 “这都十日过去了,雁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 “泠度寺的和尚走了,连落依姑娘受这么重的伤都痊愈了,现在就雁雁一个仙族人躺在这儿一动不动。” “……” “你到底行不行?我家雁雁还得回天呢。不许我支会书哥,不许我离开这里半步,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你这个女人真是——” “你烦不烦!”温澜拍案怒骂,火上眉间。 床榻周边有红色结界笼罩,被她这么一吼,突地泛起波纹。 身着花色单衣的男子怵了怵,皱了皱眉也要硬刚上去,白狗吓得直往他怀里钻,“唔唔”叫着似乎在劝他冷静。 男子恶狠狠瞪温澜一眼,跺脚转身就往长凳上歪七扭八地半躺着,嘴里还不忘嘟囔:“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白狗挪了挪身,一激灵就从他身上跳开。男子双手抱胸,顾自闭眼睡觉。 温澜将最后一道咒术施向红屏,波纹弧度越来越大,周边的温度也在提高,白狗低咽两声。 男子正要凝出法力,紫色袖口的手指却倏的动了动。 “雁雁!” 白狗和那男子三下五除二奔到紫衣女子床前,张臂就想扑上去。雁惜惊叫、一腿将他踢倒,男子吃痛狼狈,白狗却更激动地蹭着雁惜。 男子扶着腰背声音委屈:“了茵,你这袖手旁观、落井下石的坏狗!” 雁惜抱着了茵往后缩:“你、你谁啊?” 温澜端着草药靠近:“感觉如何?灵脉可有异常?” 雁惜运功通灵,摇头示意:“一直断的没长出来,从来有的如旧照常。” “雁雁我要疼死了——” 花衣男子可怜巴巴地凑拢来,白狗晃着尾巴耀武扬威,男子刚要伸手捉弄,雁惜迅速把了茵护到身后,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你、你到底是谁?” 那男子不满地偏过头去,雁惜忽而想起来到底缺了什么,对向温澜:“了凡呢?我的狗呢?难道被妖界那家伙带走了?” 花衣男子这才愁容冰释,慢悠悠道:“现在知道找你的狗了?估摸着这时候,那蛟人都把他生吞活剥炖来吃了。吃个仙族,说不定还能给他们蛟妖提升修为,早日登仙——” “哎哎哎——雁雁——” 雁惜一把抓着他后背衣裳,白狗“汪汪”出声,花衣男子嘴里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眉间疑云消散,雁惜仔细打量着眼前男子清俊秀气的五官,嘴角迟迟不肯落下:“这一次,总不是凌寒变的了吧?” 她十指揉捏,男子手舞足蹈着却没有丝毫反抗,只是不住地叫唤:“疼疼疼,你轻点——” 雁惜大喜过望,张臂长拥,脑袋窝在他颈间,笑意不断:“没想到你这花狗化形出来如此俊俏可爱,以后可得让我好好画几张!” 了凡刹那惊愕,嘟囔着不情不愿:“我才不要整天站那一动不动,就算你日日给我买……除非你日日给我买苏玉糕!” 雁惜松开,一手拍他脑袋:“饿狗,就知道吃!” 了茵一下蹦到男子怀中,了凡神气十足:“了茵肚子总饿,我这可是为了她好。” 说着,他还用手把了茵的嘴巴捂住,白狗想动也动不得,索性躺在他怀里闭目养神了。 了凡飘飘抱怨,却也不敢松手:“又来。只知道睡。” 雁惜无奈下床,真不知道自己养了两条爱吃爱睡的狗,到底是福还是祸。 轻盈的步子缓缓靠拢,温澜眼神一出,云烟色提篮的身影落入视野,了凡突而放下了茵,理理衣裳,打起精神凑上前:“落姑娘,我帮你提。” 落依点头谢过,了凡殷勤地端凳子斟茶水。 雁惜轻笑,手触羊皮地图,神色严肃了些:“我睡了多少日?那无名坟经此一役可有异样?风黯的苍虚魔兽为什么会藏在人界地浊之内?” “才十日,不多。”了凡呲牙笑,“我可有好好帮你看着那无名坟头,命门地图上的法灵一点都没变,放心吧雁雁。” 第13章 了茵四脚朝天地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附和两声,惺忪而不忘神气的样子像是在说:也有我一份。 温澜默声片刻才讲:“我查过了,苍虚魔兽所在竟不留一丝痕迹,兴许……” 地浊光阵起,护从现身:“参见护法。我等戍查地浊三月有余,浒气结界形态无异,地浊运则却不似从前。” 他映出幻象:“灵粒六合一为浊分,七浊分成浊气,无色无味。可如今每六灵粒中已有一粒初现暗色,位于浊分中核。源起地,正是人界国师落氏旧宅。” 落依面容微动,温澜淡淡点头,遣护从先回四渡峪,化出红蝶送至落依身前:“至宝只认主人之灵,其秘普天鲜有人知。魔王身怀晨时月,保不齐还会来找你。红蝶是我法灵所化,你一有危险,我就有所感知。” 落依沉默着接过。 羊皮地图隐隐发光,雁惜朝二人告别:“此别后,不知经年相逢。” 她看向落依:“人族阳寿数十年,姑娘身存魔族血,不老不死,是祸亦是福。若没有当年怜悯善意的落氏小姐,了凡已是残疾之身。落姑娘珍重。” 落依眼有触动,一丝不苟地回礼:“落氏血,决不枉死。我会活到手刃他那一天。仙子保重。” 了凡依依不舍,了茵自他左脚踩过去。 温澜拱手:“地浊界只能送仙子到此,召魂阵是地浊楼之秘,我等不便亦无心窥学。那个凡人的命,就交给仙子了。” “二位姑娘保重。” * 羊皮地图在紫光之下裹搅纠合,仙灵散扩三坡乡,雁惜很快就再至无名坟头。 咒力施过一遍又一遍,树荫下的了凡热切抱着吃食,每到万念聚合之时,了茵都会期待地抬起双腿,却一次又一次落空。 日上三竿,额头的汗滚滚而落,雁惜垂落双手,顾自恼恼:“我这无才门才只编到第五十七代门主,这破玩意怎么召了五十八次还没反应?捷愈不是说按照地图走,到地方用法力就可以了么?” “雁雁,休息会吧,太阳蛰眼。” 了凡顶着个蓬蓬伞,拎起热汤就朝前奔去,却反被雁惜一声吼止:“别动!” 紫色荧光缓缓侧移,了凡僵直的右手愣在半空。不一会儿,那紫光悉数就附在了凡身上,勾勒出完整的人形。 怎么会?召魂阵开启,命灵只在真注出现之时才会聚拢,难道—— 雁惜不自觉伸出手,那紫灵却同样往她身上附。再回头看那褶皱的羊皮图册,雁惜咬咬牙,重新聚法强施,紫气当真在触到羊皮那一刻被金光反弹。 罗阻印。 雁惜抿紧双唇,郜幺家主手下,十三罗阻的独门密招。金印一出,万灵尽闭。大哥要她以寻人为由躲开仙考,原以为只是选择,如今看来,竟是命令。 以正当理由避仙考,便能再维持郜幺的仙籍五十年…… 他们、是担心她成为凡人,还是担心……她会丢了郜幺的脸。 紫光尽散,了凡实在全身酸软,就这样摔倒在地。 雁惜攥了攥手心,一言不发朝了凡走去,男子抱着了茵原欲嚷嚷,却发觉她严肃的神色,乖乖闭上嘴巴。 “回天渊,马上。” “啊?不找命魄了?” 雁惜厉色握拳:“我以人命为先,竟成了幌子。” 紫灵通天,雁惜环抱了茵,咒术未完,罗阻印的金光就驱散了仙道。 她被封印,回不去了。 “可恶!”雁惜恼气一掷,羊皮地图颓撞树腰,扑起数厘尘灰。 大哥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就这样替她做了决定。 雁惜燃起愤怒。 “数十年不见,这性子还是如此执拗——” 霸气悠远的女声从天而下,了茵接连的吠声慷慨激昂。雁惜闻声,敛住了呼吸。 只见冠饰白羽的雍容女子收拢双臂,了凡拔腿,朝她迎去。 “你小子悠着点——”白羽神女笑着嫌弃花衣男子,“化形了还穿件花衣裳,多难看。雁惜,给他换件素的。” 了茵在她脚边轻轻蹭,白羽神女宠溺地将狗狗抱起来。 雁惜希冀而忐忑,一步一步走上前。 “参见,师、父。” 封序凝岁天诀震,幻羽泽灵岚裕神。封岚裕,只收了郜幺雁惜一人为徒的至尊上神。 封岚裕收了收笑容,看向雁惜的眼神依旧慈爱:“有些瘦了。” 雁惜抬头,倏尔不知从何时起进入了岚诀秘境:“什么样的事情,要让师父隔断四界才能讲?” 白羽神女轻轻笑,语气却倏地严肃起来,“在老身面前,也要躲躲藏藏,不肯出来见见么?” 了凡四处张望,只觉得遽然一股强灵流过身体。 雁惜和了茵看到那束银白色的光芒,各自吓了一跳。 “蛟族少主凌寒,见过封神女。”白衣男子化形,俯身行礼。 封岚裕乐呵呵地笑:“老身如今活了三万岁,怕是该叫神婆了。” 雁惜拧眉不解:“你、你为何会从了凡身上——妖丹输灵?所以了凡能够突然化形是有你的——” “蛟族内丹可不是一般妖族所能相提并论的,雁惜,不得无礼。” 第12章 “他的确是吸收我的法灵化形。但凌寒只是想让郜幺仙子兑现承诺,无意窃视各位谈话。”白衣男子解释。 雁惜看向封岚裕,神女拂开外界境况,捷愈、温澜和地浊界几个护法带着落依离开。 “他们……?” “晨时月进入魔界罔清领域,地浊运则改变。那个女孩,是晨时月认定的人。” 雁惜迟疑地瞥了瞥凌寒,静静听封岚裕说下去。 “四界生灵千差万别,浒气因维护四界秩序而生。四界至宝与四界浒气相依相存,浒气变化,界事司地浊楼和四渡峪地浊界应该会从那个女孩着手,继续往下查。” 封岚裕抬手,只见霜白色的暖气涌向凌寒胸膛,玉凉的雾霭缓缓流动。 雁惜怔了怔:“师父、这、这怎么跟玉书阁灵柱上的纹案一模一样,难道,难道——” “妖界至宝,夏蝉雪。” 封岚裕淡淡笑,丝毫不避讳凌寒:“你刚才抬头的眼神,我还以为瞥见了哪个故人。现在知道那魔王为何盯上你了么?” 凌寒收住惊讶:“晨时月养他法灵心脉,夏蝉雪也有此功用?可妖界至宝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 封岚裕摇头:“至宝通灵,相互感应,但哪怕是主人也不一定能完全悉其秘密。老身游历四界万年来,也仅仅只在数日前感知到夏蝉雪的行迹。” 她看向凌寒:“似乎正是你潜入天渊之时。” “可四界至宝除晨时月,其余都是传说,师父您——” “无人证伪者即传说。”封岚裕点了点雁惜的鼻头,“老身有这个神女称号,少不了晨时月一份力。两万多年前,它可只听我的话。” “您、是上一任的晨时月之主?”雁惜大惊,“原来晨时月的主人,不一定是人族。” 封岚裕淡笑:“谁知道是上几任还是几十任、几百任。我老了,几万年前没搞明白的事,现在也懒得管。” 封岚裕掸掸衣袖,扶着脑袋突然想起什么:“瞧我这记性,一碰到夏蝉雪什么都给忘了。” 她掏出锦盒,雁惜后背一凉,低着头已然做好挨骂准备。 “箍仙绳虽没多大用,四界高手也不可胜数,但你这丫头究竟犯了什么事儿,能把它搞成这样?” 了凡斩钉截铁:“是这蛟人干的!他私闯茵凡居,还打我们,雁雁可伤得不轻!” 雁惜使劲点头附和,了茵也唔叫不已。 凌寒面带尴尬,却也辩解不得。 封岚裕皱了皱眉,“你们这些年轻人打打闹闹也真是……罢了,老身上四圣池问问,妁玥送的花得找个东西吊起来才好看……” “师父等一下——”雁惜疾步拦人,生怕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人下一秒又玄游四海了,“三百年前您收我为徒之时所说,可还作数?” 了凡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老身瞧你灵根残缺,却有着超乎常人的韧劲和天赋,不如你拜我为师,待你真正修得对抗之灵那时,我送你三个愿望。” 封岚裕擦擦眼睛上下打量雁惜:“可这分明……还没有啊?老婆子我视力好得很,你这丫头莫不是想揍那小子?” 她说着就狡黠一笑,指头轻弹,凌寒左额角突然青了一块。 雁惜心觉不妙,封岚裕挑眉,不到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影子,只留下笑嘻嘻的声音:“小子,毁了我的箍仙绳,稍稍惩罚下你,别记仇啊。” “师父——” 岚诀秘境消失,空留那张羊皮地图,了凡躲在雁惜身后笑话凌寒,白衣人愈合的法术却并不起效。 雁惜一脸无辜,刚要说话,神女封岚裕突然重回眼前:“差点忘了。丫头,过几日你仙考,老身恐怕回不来,自个儿好好掂量啊——” 第14章 “诶师父……我……” 这回是真走了。 雁惜无奈,瞅着凌寒脑袋上的异样,语气格外轻快:“疼几个时辰自然会消,她的术法总这样。” 凌寒不予置评,进入正题:“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走。” 了凡和了茵蹿到雁惜身前:“不许欺负我们家雁雁,你这个恶妖怪!” 雁惜拦住了凡,“他……救过我们,没关系。” 凌寒安静等着她的下文。 雁惜将羊皮地图攥在手中:“了茵了凡仙灵不足,玄泽浒气会伤到它们。” 了凡抢先答话:“不行雁雁,你连对抗之灵都没有,更容易受伤!” “我现在回不了仙界,地浊有变,不知道魔族会不会生乱。如果可以,我想先把它们送到四渡峪,那儿安全一点。”雁惜顿了顿,“你还剩多少时间?” “人间一月,妖界两日余。我可以再给你地浊两月的时间。” 四渡峪时辰自成一派,天渊仙族皆不知其秘。那里可管不了召魂阵,消息送回天渊不知又会是什么时候…… 雁惜摆摆手,侧过头去:“了凡,你带了茵去四渡峪找温澜,告诉她……让她想办法联系界事司地浊楼,命魄一事有蹊跷。落依也在那,现在出发。” “不行!” 了凡态度坚决:“他在茵凡居那样对我们,我不信他,何况那是玄泽妖界。要让天渊司知道了,绝不再是六个时辰的苦愈兽能罢休的!” 雁惜不再讲话,轻咬下唇,破皮流血。孜佛环缓缓发光,对抗之术起,了凡了茵都没来得及反应,紫光就把他们送向远方。 紫灵再将孜佛环置落原位,凌寒却取孜佛环送至雁惜腕间:“仙子重情重义,才有今日一事。我请你入玄泽,是同样的关切。孜佛环予你自保,希望仙子说到做到。” 雁惜淡笑:“三分真心、三分谋略、再加四分果断,凌将军就是这么拿捏人心的?” “诚信笃行乃交易之本。蛟族需要仙子抱诚守真、全力配合。”凌寒朝她倾注灵力,寒气入体,雁惜打了个哆嗦。 “我的法灵炼冰雪而生,冷是冷了点,却可护你周全。” * 山寥路远,丘水苍凉。 最后一只海鸟衔往地平线尽头,褐白的法阵透过地浊,苍穹比目见,浩渺星河入眼。 雁惜端详着掌中的褐环:“原来你偷潜人间,也是靠孜佛环。” “浒气只是分隔四族,并非禁止通行。各族存于四界、互不打扰,不过只是仙族缔约所求。” “各处家园,安居乐业,不好吗?德厚谦勤者大展宏图,专横跋扈者守缺限势。” “真能各司其职、相安无事,雁惜姑娘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玄泽浒界近在咫尺,体内寒灵助她平稳通过。 雁惜紧了紧眉:“小域已难治,广疆甚弥艰。善恶不过人心一悬,有的事情或许渺茫,但徒手空等必定无果。” 法屏微微晃动,视野渐暗。 凌寒没有再接话,只点燃褶子。雁惜敛声:“你回自己家,还这么小心谨——” 凌寒拽拉她胳膊,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雁惜领会。 蹑蹑的脚步一前一后,四周极静,呼呼的凉风在身后飞窜,雁惜不由得靠近他一些。 凌寒始终注意着左右,间歇三次送出暗号,无一回响。正当他意图停下步伐,四面涌出的火把连成光圈,将两人团团围住。 雁惜已准备好利用孜佛环防身,凌寒把她掩在身后,忐忑地看向来人,音色踟蹰:“姑姑。” 梓夙眉头紧锁。 陆潮生掐着脑门,一步一顿、无奈又尴尬地朝凌寒摆摆手,扭动的面部每一寸都在解释:我真没办法了。 “还在那挤眉弄眼传什么信号?”冷冷的女声一出,两名男子表情瞬僵,梓夙狠狠瞪了陆潮生一眼,“让你去看着他,结果你们两个臭小子还想合起伙来骗我?这长老你来当?” “夙、夙姐,我……我这不也是打不过他,被逼——” “*是侄儿的主意。” 凌寒不假思索,陆潮生晃着脑袋急忙打断他:“将军将军,赶路辛苦,有什么话咱先回去说啊。” 陆潮生疾步拽上凌寒手腕,察觉梓夙默许,更加卖力拉他走。 雁惜的指甲已到划破皮肤的边缘。 “姑姑要对她做什么?”凌寒甩开陆潮生,站在雁惜身前。 梓夙义正言辞:“仙妖有约,和平共处,她既因你私入妖界,我便不会把她交出去。但蛟族自古有训,仙蛟两立。若乖乖听话,我只会祛除她对蛟族的记忆,至于你,三番两次违背祖训,禁足半年,再领三百冰笞。” 陆潮生屏退蛟兵,炽亮的光芒驱散黑暗,首将殿大堂映入眼帘。 “姐,阿凌也确实是替蛟族着想。笛泞絮的宽限还有半月,秦枭子和侃营那边虽有蹊跷,但始终没找到确切的证据,如今有现成的证人,还是个仙——” “上次的雪魄草,差点放过你。”梓夙冷冷道,“这次,你就陪他一起。” 陆潮生瞠目赔笑。 梓夙的法灵化出结界,雁惜腕间的褐环闪烁光芒,梓夙沉了沉声:“为了带这姑娘回来,你倒是连孜佛环都送出去了。” 凌寒瞥了瞥雁惜,诚恳低头:“姑姑三思。玄泽已入深冬,只有尽快赶到玄泽边界,疫病才能压制,您……您的身体不能再折腾了。” 祛忆法术围拢四方,凌寒倾身抓阻雁惜施咒的双手,冰灵防御,梓夙再加大功力。 凌寒凝出冰刃,向外消解结界后又将法术折回,后背自伤,嘴角出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揽紧雁惜,瞬间逃离主殿。 “阿凌!” 梓夙急火上身,陆潮生见机搀拦她:“这小子方才以攻术破结界,又怕伤到姐姐,半路折功自伤——” “别在这替他说好话,你俩红白脸唱戏不是一次两次了。”梓夙缓了缓神,“那个神族居然可以操纵阿凌的孜佛环,她是郜幺家的人?” “叫郜幺雁惜,排行第七,郜幺六子的妹妹。说来奇怪,她虽天生灵根残缺,不通对抗之力,却能以血催动孜佛环,阿凌的法力在她身上皆归于无。” 梓夙拧眉:“郜幺淞蕊战死四百年来,启蜇冢那把战神圣剑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当年淞蕊、出黎乃至更前任的郜幺战神,刚一出生就感应到了杳蔼流玉。可有其他蹊跷?” 陆潮生陷入深思,尔后茫茫地摇头:“她除了视狗如命、偶尔胆大冒险外……画技不错,似乎在仙界谋了个小差事,籍籍无名没什么特别的。” 梓夙迟未再说。 陆潮生欲言又止,终还是躬身行礼,字字真切:“凌寒性子倔,但这次,潮生站他。蛟族强壮,寿命却短。四界众族人丁兴旺、唯我们岁渐寥落。世人不知那尽是因为四界浒气不容蛟族。两千年前,我们才勉强能与玄泽相生。所谓疫病,不过源由蛟灵削弱,无法对抗玄泽浒气。姐姐已经自耗内丹暂缓族人病症,凌寒担心你,这才涉险上天,如今跟那仙族牵扯,也是关心则乱。” 梓夙叹口气:“首将殿外我已布下结界,强行闯出只能以内丹相斗。你去安顿好那个女孩后,带他过来。” 第13章 手背青筋微涨,耳廓的心跳加快,清爽干净的男子气息弥绕四周。 雁惜双脚落地时,挣扎的力道更大,凌寒这才反应过来,轻轻将人松开。 孜佛环垂在雁惜腕间,她捏打着胳膊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若那位前辈要强行祛忆,我绝不任人摆布。但你愿把孜佛环暂交于我,我不想用它伤你在乎之人。你救了凡,我欠你一件事。郜幺雁惜活着一天,此诺作数一日。” 凌寒答:“首将殿遍布长老结界,就算如今你要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雁惜斟起檀木桌上的茶水,一口饮下,味蕾滋甜的芬芳入喉绽开:“凌将军好品味,人界梁泉山初鹿草煮晨露而成的茶酿,这可是他们皇室都珍稀的宝贝。” 照天渊时辰,距仙考还有三日余。而今罗阻印封了她向仙界所有的讯灵。除了妖界,她还真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回去。 雁惜浅笑:“既答应了你,我自当说话算话。苍虚魔境所见,我会一五一十向妖王禀明。” “你我既然心思一处,不如分头行动。”凌寒化出冰莲,“莲羽信物会带你去找妖界二公主笛泞絮,仙子禀明身份,她会护你。妖界暗涌,首将殿受众妖瞩目,务必小心。” 床榻木板翻起,银白咒术之后,暗道浮现,凌寒递给她三支火焰褶子。 陆潮生爽朗的笑声逐渐清晰:“将军,长老可在我这儿探了多少次,都没问出你这压箱底的暗道。如今你倒大方,就不怕禁足半年真的憋死在这?” 术法结界隔在茶桌前,凌寒挡住陆潮生:“暗道纵深,只为躲避长老灵术,有任何情况,用孜佛环自保。” 第15章 褐环稍亮,雁惜眼明手快,顺过褶子就钻进暗道。 陆潮生张合嘴巴拍击结界,却是一点声音都传不进来,灵术也被凌寒的法力轻易消解。 直到杯角的水迹蒸逝,陆潮生急吼吼的嗓音才聒入耳畔:“你小子着急忙慌怎么不听人讲完?夙姐让我安顿好这姑娘,带你回主厅从长计议。” 密道拢合。 凌寒波澜不惊:“仙蛟两立,千百年来,你何曾看她动摇过一次?通道口依姑姑法灵而生,若她真的改主意,我又怎能凝出密道——” 对。 他怎么能凝出密道? ——是姑姑的意思! 陆潮生顿住,后背酥痒痒的暖流一阵过。 凌寒的冰灵瞬出,那股灵气聚散成烟,倏地就逸往屋外。床壁陡陡震,屋内两人惊而同声:“糟糕!” 雁惜有危险—— 此时,雁惜敛声屏气,人影在漾溢的火苗下长短更迭,暗野的灵力疾速涌注。 还未燃尽一支褶,藤蔓缠身的触感将雁惜紧锢。她熟练操纵孜佛环,周身的力量却更大,两股相冲,四壁震颤。 “郜幺女子,离开蛟族,远离凌寒。记忆剔除时,你将承受冰火两重之痛,回仙界去,做你高高在上的仙人!” 孜佛环自旋半空,褐光与紫光交辉。 雁惜的对抗之灵被强力压制,动弹不得:“仙妖已订和平契,蛟乃妖界首将之族,长老何苦执意排外?我只一介仙民,与凌少主相识不过意外,长老——” 冰火相淬的疼痛袭遍全身,强力就差一点淹没雁惜脑灵。 孜佛环颤个不停,冰白的气晕化出人形,凌寒面对虚空,知道梓夙在幻境之外,他的嘴角溢满鲜血,声线虚弱:“姑姑,孜佛环生出玉石俱焚之心,我收不住它。” “……身上半点战神之灵都没有,孜佛环为何护你如此?”镜像之外的梓夙喃喃自语,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人影,“区区郜幺女儿,对抗之脉枯断——潮生你——” “夙姐,对不住了。再不迁境,族人只会蛟灵尽散,这仙女是我们如今最快的办法。我与凌寒信你至终,古训真相、仙蛟之间、芜蓬所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无形箍绳锁住梓夙的身体,她抖着双唇,分话不讲。 孜佛环几近自损的极限,凌寒溃紊的经脉就快压制不住,陆潮生对着镜像里的人大吼:“阿凌,就是现在!” 冰刃切断梓夙的法灵,陆潮生替梓夙承受冰霜之击,雁惜被凌寒稳稳接住。 孜佛环回位,冰氲化开,灵波扩展,镜像消失。 梓夙眼尾湿润,怅然抬头,久久未能平静。 * 冰莲自暗道见光之时,笛泞絮的狼女如风疾驰,将二人迅速带往尘露殿。 “看来凌将军为证清白,耗了不少心血。” 英姿焕发的长辫女子提着皮鞭。慵慵的雪狼遽然来了精神,煞狠的眼神盯死雁惜:“你受冰灵保护,本灵纯净清澈,却不适应玄泽浒气,仙族人?” 孜佛环落回雁惜手腕:“仙族郜幺雁惜,见过笛公主。” 雪狼起立,笛泞絮掩过惊色:“凌将军所言证人,竟是郜幺仙子。长昀左将军郜幺飒和、宸闵右将军郜幺姣瑜巾帼英概、运筹帷幄、领兵超神。仙魔大战后,泞絮总期盼着一睹真颜,还望仙子替泞絮向二位将军问好。” “公主抬爱,雁惜定向二姐、四姐转达。” “一月之内找到证据,徙境妖令即可获批。时仅半月,证人已至,陆潮生亦将秦枭子的魔气样本交与公主,蛟族兑诺。” 笛泞絮摩挲着鞭头,侍女将盛有魔气的瓶子带上来:“滤根镜乃仙妖议和订契之时,仙族赠予妖族的法器。入此镜者,可显灵根、迹四界。它收纳亡者身留之灵时,数十法灵合而为一。苍虚魔兽现身人界,你取得涂魉、噬鬼双王魔灵。可在这滤根镜内,魔族双灵与那尸身残留之物彼此争斗,毫不相容。若此时交差,凌将军可算是举证不力。” 凌寒皱了皱眉。 笛泞絮接着道:“仙子于此,郜幺族氏作保,秦枭子闯玄泽一事当无异议。可蛇族行事阴狠,亡死数十人,其中还有蛇族主的亲弟弟侃亥,必得有个说法。魔族向来多疑残暴、自相残杀,双王压制魔众,人心却从不在一处。哪怕对三界虎视眈眈,也是单打独斗、唯利是图最多。妖族任人唯能,但蛇族与你蛟族不甚对付,王主心里有数。八百年前长瑕一役,侃焱的首将之位落空,你凭本事救妖族,当之无愧。凌少主是妖族首将,光明磊落,本宫也不希望蛟族蒙难,今日可作无事发生。但只余半月,时辰一到,哪怕是王主作决,都不能乱了规矩。” 雪狼长嗷一声,雁惜抢先说话:“二公主所言,这便是千年前四圣之一、天渊司司主单琮毕炼万灵而成的滤根镜?不瞒公主,雁惜天生对抗之灵残缺,对四界浒气极为敏感,别的不会,探灵术练到了九重境。滤根镜剔除万类法灵,只留本根。如方便,我想探灵一试,兴许能帮上忙。” 凌寒只是站在一旁。笛泞絮琢磨片刻,倒也答应得爽快。 紫光缭绕起,狼兵匆匆报讯:“二公主,蛟族梓夙长老带人已到侧殿外,说是首将殿似有贼人闯入,查到附近后消失了。” 雁惜转瞬迟疑,笛泞絮并未多言,凌寒缓缓开口:“蛟营染疫,查证一事繁乱,姑姑尚未康复,我本想悄然将仙子带过来,倒是适得其反。” “梓夙长老身体抱恙,依然领兵亲访尘露殿。蛇族盯你首将殿之人,可不比本宫的少。” 笛泞絮话音刚落,再有一名狼兵禀报:“二公主,侃焱将军带着蛇兵也朝尘露殿来了,蛟蛇兵从言谈不和,几、几有剑拔弩张之势。” 雁惜微惊,却瞧着凌寒和笛泞絮各自面不改色。 狼族公主回看她,像是铺垫了太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仙子亲见噬鬼王,不如随我出殿,同两族说个清楚?” 雁惜默许着跟随,行至殿口才发现,那蛇、蛟两族的确气氛紧张,却始终规矩站在原地,分毫不敢放肆。 梓夙身披大氅,不时咳嗽两声,脸色不甚开朗,陆潮生同样严肃地看着他们。 侃焱沉得住气,听凭笛泞絮掌局。 雁惜将当日所见如实相告,侃焱一抓即中关键:“胞弟冤死,本将只想找到凶手,为族人报仇。仙子所言,根本洗脱不了凌少主嫌疑。如是蛟人联合魔王欺瞒仙子,不仅是利用郜幺仙族之望,更可能挑起仙妖嫌隙!” “住口!”笛泞絮冷眼压势侃焱,“郜幺仙子好意相告,尔等谁敢心怀不轨,妖界倾全族之力,绝不放过!” 她看了看雁惜,声线清朗:“滤根镜生于仙族,仙子方才已用过探灵术,可有发现?” 陆潮生这才突突一笑。 难怪分明甩开了眼线,蛇族还是后脚跟到;身先试探那蛇族主,侃焱丁点情绪都不露。原是这儿有个更大的官在里应外合。 仙族私闯妖界,于仙于妖都得给个说法。郜幺名震四界,规法严明。如是妖界既往不咎,便算卖了个人情。 无论这仙子证言如何,只要姓郜幺,笛泞絮就会积极拉她入场。在先替蛟族宽限,尔后为蛇族报信,此时拓脉仙族。 查案作名,一举多得。周旋众方而不露声色,好手段。 雁惜默了默神:“公主见笑,单司主所作法器之能,远超雁惜浅薄之力。” 侃焱意欲开口,凌寒先声制人:“侃族主稍安勿躁,妖王以二公主为裁官,限时一月。滤根镜当日已然测过凌寒之灵,本将清白。噬鬼魔王潜入妖界一事确凿,时余半月,蛟族会给个交代。在此之前,蛇族亦可多加警惕,以防魔族再次趁虚。” 侃焱恼恼拂袖:“本将拭目以待。” 蛇兵撤离,笛泞絮邀雁惜留宿款待,雁惜讲了几句客套话后婉拒。 尘露殿口人群悉散,梓夙愤愤远去,陆潮生留下个眼神悻悻跟上。雁惜再打量四周无人,谨慎小心地压低声线:“滤根镜当真测过你的法灵?可有一丝异样?” 凌寒侧头看她。 雁惜不再隐瞒:“镜内三灵共存,除了苍虚魔兽身上的风黯魔灵,和秦枭子的噬鬼魔灵,剩下那个—— “是夏蝉雪。” 第14章 雁惜靠在榻上百般无聊。 她单腿着壁,十指捏揉着羊皮地图,缭绕的紫光无数次被金波反射挥散。这一来二去,渐渐就只捣鼓着打发时间。 也不知道了凡带着了茵找到温澜没有。 尘露殿对峙后,她在蛟营待了三日,衣食住行都有梓夙的人盯着。闲时东蹿西溜,兴许笛泞絮早有安排,她在妖界各族领地都畅行无阻。常有妖人怕她包藏祸心,全力戒备,终被雁惜走马观花、慵慵懒散的态度搅了个稀里糊涂。 活了三百多年,她还是头一回用上郜幺这个名字。 万事皆可抛,族名声望、旁人腹见、筹划图谋,她通通不想管。寻命魄本是她乐意之事,找到与否仅凭本事,从中作梗实然不齿。 第16章 答应凌寒的证期一到,距离仙考就只剩三天。她对仙考自不算积极,却也从未想过逃掉。败了就败了,又不是丢掉性命,是仙是人总归要过日子。 茵凡居里大大小小的家具物件,郜幺府邸统一需要的早被吴谅安排个遍,其余哪件不是她从人间买回去的。在册史阁当差的薪钱要么订苏玉糕,要么就攒仙灵散。 说起来,在天渊按部就班的三百多年,除了单泉溪拽着她去芜蓬仙岛那十几年,其余日子乏善可陈,不如每到凡间瞎晃悠所见新鲜。 雁惜不自觉笑了笑,果然呐,人还是好逸恶劳、喜新厌旧、自相矛盾。地浊十月,她时时刻刻都在盼着回茵凡居躺下,这才东颠西沛多少日,懒漫的骨头又想散架了。 稳稳的敲响声传来,孜佛环闪光,雁惜伸个懒腰起身开门:“凌少主忙完了?” 银白结界毕,凌寒敛回法力。 “妖族七疆六十五族,以狼、蛇、虎、鹰四族为大。爵禄分文武,双全者做妖王,权下爵位凭才干灵试获得,不讲血缘。妖主狼身,大王公出身鹰族,二公主延续狼族,三王公遴于虎族,四公主拔从狐族。仅三日,仙子将玄泽走遍,六十五族耗均半个时辰,还在除四王爵、五将军、六相谋所在之地外各自多留一刻钟。仙子如此大张旗鼓,意欲何为?” “倒生不熟也算合作伙伴、共过生死,叫我雁惜就好。” 雁惜微笑:“除了你姑姑的人,二公主的狼兵也在左右。他们未曾拦我一句,说明至少默许。我这个仙族是你带回来的,将军怕惹上不可控的麻烦?” “我能查到,妖王更不在话下。妖主须得从四王爵中选,笛公主向你示好,仙子当清楚原因。仙妖和契已订,我不知你此举用意。但过分张扬,留下话柄,妖族对你家族所求便会多一分筹码。而仙子如想以我私闯玉书阁之事两相抵消,蛟族地位可不比郜幺仙族威望。哪怕我是首席大将。” “这么说,我该多谢将军提醒?”雁惜微扬眼角,饮下初鹿茶酿。 “你要我作证,明面上尘露殿前那番话便算我兑现承诺,实际你同样需要郜幺仙族之名稳定民心。报讯太慢,我三日马不停蹄奔走六十五族,为让妖众都知道确有郜幺仙人为你作证一事。而多留的那数个一刻钟,我只想找到玄泽浒气最弱处,送出灵讯,碰运气请人接我回去。浒气本就是四界生灵依存之物,你们王侯爵官妖灵强盛,浒气自然多些。至于你上天渊之事,我已用留存的雪魄草抵充。” 雁惜晃了晃手中褐环:“将军要是想还人情,大可将孜佛环借我作补偿。时间就在玄泽三月后。” 玄紫色法灵绕过屋外把守,拂在界缘处化雾缭散开,陆潮生的声音传出来:“盯了整整三天,侃焱那老家伙果然有蹊跷。蛇营东北角,长瑕郡前三十里的密林,快。” 雁惜喃喃:“陆潮生?” “仙女也在?”陆潮生轻笑发声,“将军,不如请仙子一道,这里可还有些趣事。” 凌寒屏去传音术:“仙妖不同仙人两界,灵讯自玄泽而出,要么落入四渡峪,要么就只能在浒气边界。孜佛环我会借你,但若仙子愿一同前往,我助你传讯。” “成交。” 雁惜提起精神,瞅着屋外护卫的身影:“就这么堂而皇之走出去?我身上有天渊浒气,晃了三日,笛泞絮又对我格外关注,跟你一起走,难免走漏消息。” 俏秀木偶从凌寒怀中跳出来,翩翩化为人形,竟跟雁惜一模一样。 凌寒施法:“长老的偶灵术,只差你的紫灵就能完成。” 雁惜稍迟疑,凌寒补充两句:“如有任何意外,除了用孜佛环自卫,你的法灵完全可以威胁我。区区不才,一身蛮力却足够护你性命。” 雁惜抬手送灵,紫光点至偶人鼻尖,它倏的抖擞了身子,就此学着雁惜往床榻仰躺,翘起左脚挂在右膝,不拘一格。 凌寒稍惊,雁惜咳嗽两声掩去轻微不自在:“原以为你是来探探虚实,不曾想竟步步为营、就等我答应。” “各方盯你太紧,我只是有备无患。仙子跑遍九疆后还偷潜出去,这也算反道而行,避开旁人耳目。” * 风呼呼地吹,像骷髅哀嚎般延到耳畔,雁惜打了个哆嗦。 森莽的密林内湿气盘身,孜佛环的重量却愈发明显,她的手腕压垂着有些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褐光比从前更深,凌寒施法试探,环身的颜色也更黯了。 “侃氏蛇族后山,千年前祭祀所用,自侃焱当权后弃置不顾,林沼交错,山势崎岖,毒兽出没,妖众称之以绝祟岭。” “绝祟岭?”雁惜片刻紧张,“那不是人间画本子上吓小孩的鬼兽出没之地吗?说的是活灵踏入尸骨无存、凶兽长居邪祟肆虐,这、你们都是妖了,还要分一个妖族里的恐怖妖么?” “你所言妖魔鬼怪本就自人族画本故事起。妖族之名只因生灵本体非人,无论花鸟虫鱼、飞禽走兽。仙妖之别,也仅在于修灵程度与选择。生灵各态,妖是族类,并非人间志怪所指。绝祟岭里的凶兽,灵智未开,不懂是非,只知嗜血生存。低弱妖族一去不回是常有的事。” 脚边硬物差点硌扭雁惜的脚,定睛一看,那正是不明尸骨,她刹那惊乍、往凌寒左臂撞去。 “……你怎么不早说,陆潮生不是让去什么长瑕郡前么?” “他指的是方向,而非目的地。”凌寒瞧她稍惧的眼神,语气柔了些,“凶兽只是面容可怖,嗜杀残忍,法灵不值一提。” 雁惜不经意再往前方瞅了瞅,荒败萧索的骨头四落摆叉。她抿嘴咬唇,一时竟不知说句什么好。 “仙女见谅,我们家将军性子冷持,不长言辞,安慰的话反着说才习惯——” 清朗的男声徐徐入耳,陆潮生一招就抹净雁惜脚边的骷骨,法灵包裹着雾气送至雁惜身前。 “侃焱跟着一股灵力独自潜进绝祟岭,我在林中布下取灵叶,这是引灵。仙子作个见证。” 孜佛环依旧亮着微光,雁惜探源,雾气渐变黑色,凌寒眉头紧了些:“噬鬼魔灵。” 岩壁颤颤地抖落泥石,蒿草掩盖的洞穴探出光亮,空气中幽微而来的一丝腥兽之味刺激三人神经。 凌寒施法稳定山体,瞥向陆潮生:“别告诉我,你选的是血琰兽栖处。” 陆潮生:“……” 凌寒无语。 陆潮生尴尬地瞥了瞥雁惜。 还没等女孩反应,两名男子就拉着她以乘风逃命之速遁入深林更暗处。 洞穴口庞然探出的那只左眼,血瞳凛凛,不怒自威。 雁惜几乎是飘在空中滑行数十里远,湿潮的风黏在腕间,竟渐渐开始刺疼了。 陆潮生解释:“绝祟岭的各类毒兽精明得很,若没有血琰兽的味道,仙女来自天渊,多肥一块肉,谁不想食灵成形?也就那血琰兽为绝祟岭之王,矜傲眼高,专饮落败强者之血。你是可以多耗灵力相护,但侃焱并非等闲,何必施法留痕。” 雁惜疼得咬紧了唇,身体不由得晃了晃,音色渐虚:“真不知道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凌寒出灵牵制孜佛环,却发现一股强力正卯足劲要往雁惜身体里钻。 雁惜颤声:“踏进绝祟岭,它就一直在压制我的仙灵,先是腕沉,后来胳膊也开始疼,现在就像有千斤石块朝我碾来……好疼——” 听到疼喊,凌寒朝她施出的法力顷刻收了回来。 孜佛环颤动的幅度变小,雁惜唇色更白。 陆潮生问凌寒:“你虽鲜到绝祟岭,却也不是从未见过血琰兽。方才分明没做什么,孜佛环怎会如此异常?” 雁惜不住地收缩身体,凌寒的法力根本对她无效,陆潮生想帮忙,法灵却被孜佛环的光波反震。 林叶颤落,飞鸟惊扑。 山体又开始晃动。 雁惜疼得在地上打滚,凌寒割破双掌,陆潮生凝出法界隔断外围。 血气溶向褐光之时,凌寒瞬间被吸到雁惜跟前,剧猛的压力同样碾向他周身。 陆潮生着急:“那玩意你用了七百多年,不是早就血灵合一了么?” 凌寒单膝陷土,背生冷汗:“你可还记得孜佛环如何而来?” “两千年前仙妖大战,郜幺出黎血溅玄泽,尸横遍野,继任妖主笛唳炼战神之血为孜佛环,长瑕一役后赐封于你。”陆潮生难以置信,“遇到郜幺雁惜之前,它从未出过一点差错,而今不仅你的灵力对她无用,她的血反而可以催动法器。郜幺战神之位悬了四百年,莫非这仙女是淞蕊的继承人?” 银白冰刃牵染了丝丝血迹,从上沉下渗入泥地。 陆潮生的法界受压破碎,雁惜哑了声,口干唇裂:“凌寒,你要做什么——” 轰—— 地震方圆,暗红的灵光自泥地延延攀升,孜佛环的压迫变松,雁惜勉强直立上身。 第17章 天狭处的日光被庞然淋毛之物遮了个遍,血琰兽的双瞳逐渐变成黑色,尘粒黏黏吸附往上。 红光劈断山体之际,孜佛环扯脱雁惜手腕,径直飞向天穹,三人受击各退数里地。 双腿短暂失力,凌寒踉跄两步,暗红色光芒被头顶的褐环全数吸收。 “出黎之血。”陆潮生撑着身体,“绝祟岭,竟就是两千年前郜幺出黎血溅之地。” 所以,若没猜错……牵动郜幺出黎之血的,唯一有可能就是这个郜幺嫡系女儿—— 郜幺雁惜。 雁惜再一抬头,遍野山林已变为了无尽暗空。 巴掌声从四面响起,秦枭子笑得冷寂:“原来是出黎的血。我差点以为,你是真的郜幺战神。” 第15章 陆潮生意欲施法,凌寒扶雁惜靠近:“别做无用功。若非一击即中,苍虚魔境会将你的法灵全数吸收。” 墨渊深处闪过微光,秦枭子化出人形,赞叹:“才只进过一次苍虚魔境,你就看清了命则。近八百年就做了个无权将军,我要是你,早就杀了妖主,掀乱天渊,将那神族一切收入囊中,根本不必在此带着个拖油瓶。” 雁惜涌吐大口鲜血,左右寻却不见孜佛环的影子。 凌寒处变不惊:“侃亥死后,笛泞絮亲固玄泽结界,进出妖界者皆由狼族把关。狼兵笃行整肃,半月有余,唯三日前尘露对峙,边口守卫发病一人,是你做的。” “我要出手,那废物只会是死路——” “所以是有人接应。” 凌寒目光如炬:“夺得晨时月,下一个目标是夏蝉雪,所以你想取我性命。噬鬼初立,妖界非你一人来去自如之地,诱说对我嫌怨之人是你最好的选择。原计划侃亥死于首将殿前,你杀我,无人作证,蛟族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可谁知那时多了个仙族,你就留下后招。暴死查尸,伤口必留痕迹。你将侃亥一击致命,原只须以苍虚魔境吸纳的寒灵伪于伤处,却混入了自己的法灵。因为滤根镜一旦验证成功,与你合作那人就会先一步达成目的。噬鬼魔王怎么可能甘心只为他人做嫁衣。滤根镜第一次验灵,我在凶灵外围留下记号。三日前再见,它却移进了你的魔灵,而那凶灵变成了夏蝉雪。” “这,就是侃焱迎你再入玄泽的原因。” 秦枭子讪笑:“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如再算一算,今日你们从我苍虚魔境中活着出去的可能性还有多大?” “看紧雁惜——” 凌寒出招,黑白两拨法灵势均力敌。 陆潮生欲为雁惜疗伤,反被她摇头止住:“上一次逃出苍虚魔境,还是因为郜幺分身咒配合孜佛环。秦枭子控制晨时月,功力已增数倍,你留着自保吧。我只是有点疼,还死不了。” 陆潮生打趣:“要是凌大将军都赢不了他,我这点法灵又能挡个什么?痛着等死总不及舒舒服服看他们打架来得惬意。” 雁惜被这临门戏语逗笑:“那你说,待会儿凌寒的绝招会不会先把我冻死?” 陆潮生为她注灵:“的确会冷。不过仙女别忘了,将军的法灵不能伤你分毫。” 干皮的嘴唇咧呲血迹。雁惜接着问:“凌将军方才所讲,似乎差个前提。侃焱与侃亥本是亲兄弟,蛇族主真的会罔顾手足性命么?” “将军只是想试试那魔王的反应。”陆潮生默了默,“但伦理常道,并非人人都会至奉圭臬。侃焱刃手足,也不是没有可能。” 雪花从天降散,万点黑灵锁于冰凝,墨氲瞬移八方,缥缈笼罩。 秦枭子冷笑:“没了孜佛环,你比他们,不过是多活几刻的蝼蚁。” 凌寒曲肘聚灵:“是么?” 冰珠自内隙裂,银光倾扫而上,驱开苍茫的灰暗,境空震颤。墨黑渊气无处遁形,终在冰凝创击之际裂散消去。 秦枭子吃痛化形,踉跄着地。 苍虚魔境已破,雹冰势弱。 陆潮生盯紧魔王的一举一动。 凌寒刚收拢掌力,身后瞬地凉风起,左后背即有窒息的压迫。那攻击来势之快,飘软的发梢垂而又扬,眉隙丝缕的风一如刃尖。 “他在你后面!”雁惜破口高呼,情急中,似乎感觉到经脉有蠢蠢欲薄之力朝前倾轧。 秦枭子的真身戮灵直击,凌寒的血迹沿着掌缝滑下,漫过衣氅,侵略每一寸银白洁净。 陆潮生早已蓄力到魔王身后,攻招却只是稍退其身,法灵终被晨时月吸纳殆尽。 秦枭子抬手一逼,蛟人两招落败。 苍虚魔境的边界逐渐消褪。 雁惜身体越来越热,低头抬掌,腕上压痕处青淤依旧,紫灵却缓缓拂亮。 鲜血在银白圣洁光晕下格格不入,凌寒满头大汗,左胸的雾流一点一滴抽离身体,与秦枭子体内的玉白光芒相衬相依。 魔王嗤笑:“夏蝉雪在你体内,简直暴殄天物。” 凌寒红腥的血淋淋涔涔,溅地成刺。 陆潮生声嘶力竭,“不要——” 雁惜奔袭双腿,极力赴前。 玉凉的灵霭遇光即散,秦枭子面容惊疑,以晨时月灵牵引聚回。 凌寒仿佛身体被挖空一般,麻痹倒地,渐渐失去意识。 “你振作一点,凌寒!”雁惜捧搀着他的身体,陆潮生怒不可遏,以内丹之灵使出绝招。 秦枭子对着那摊灵气,稍稍迟疑:“竟只是、夏蝉雪碎灵——” 陆潮生的玄紫法灵冲散玉色灵霭,魔王才只看清来物,身体就被碾向巨石尖头。 凌寒全身的重量压得雁惜只能向后倾斜。 她体内的牵引之力更旺,只是刹那抬眸,不知何出而来的金褐色光芒突现长空,万丈倾洒。 雁惜咬咬牙,划破手指,一滴鲜血遽然升空。 孜佛环从天而降、急速旋转,凌寒霎时睁眼,移身出招的动作似平地惊雷,褐光被银白尽数吸收,逸逃的黑气悉数落网。 玉白的灵物浮动紊乱,魔王经脉受创,四肢瘫软无力,鲜血翻涌而出。 “你败了。”凌寒撑身起,以冰绳将魔王禁锢,陆潮生长舒一口气。 孜佛环却不似往常回落原主,以雁惜、凌寒的位置盘绕数圈,须臾化为乌有。 再仔细看,雁惜左腕的环痕,竟跟凌寒右腕的一模一样。 经脉滋长,灵法暗流,雁惜大喜过望:“我、我有对抗之灵了?” “大胆魔族,擅闯妖界、伤我妖族,此罪当诛!”狼兵将绝祟岭围了个水泄不通。 笛泞絮执鞭凌空落地,侃焱绕山路而下,拧紧了眉头。 “二公主来得及时,秦枭子两次私闯妖界,斩伤蛟、蛇、狼三族数人,”陆潮生挑衅地看*向侃焱,“玄泽结界在外,他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钻进来的?” 侃焱请命:“公主,凌将军扬言噬鬼王有杀人之嫌,如今这魔王伏法,何不即刻试证滤根镜,以验陆参事所言虚实?” 秦枭子蔑笑:“侃焱将军可真是爱弟如命呢。” 雁惜有些不安,凌寒和陆潮生屏息无言,笛泞絮亮出法瓶:“三日前,陆参事已将魔族双王灵样交于本宫,三灵相斥,并无结果。诸位既齐,本宫再试又何妨。” 长鞭再夺一丝噬鬼魔灵,笛泞絮注灵入镜,魔灵相融。 侃焱眼眶泛红,潸然下跪:“侃亥当日带着数十蛇族兄弟在他首将殿外暴毙,蛟族指认噬鬼魔王,而今确证谬误。胞弟尸骨未寒,蛟人却一再拖延时间。秦枭子两次擅闯妖族,都与凌寒有关。蛇族绝非锱铢必较,而是同为将军,我侃氏兄弟与他蛟人凌寒为妖界所做,当真就判若云泥么?三日前守界的狼兵抱恙,岂知有人会不会趁此机会里应外合。郜幺仙子现身玄泽,那才是最好掩人耳目之时。” 陆潮生冷笑:“侃将军滔滔不绝却没有半点证据,煽动人心倒来得精彩。” 侃焱还想回嘴,笛泞絮冷静终场:“凌将军奉命查证时已然验过。你丧弟心痛,本宫可以理解。侃亥将军尸检无毒、饱腹、精神正常。凶手既逍遥法外,当日前后亲临者又皆在此地,虽仍余十日,本宫既是判官,便于此时重验法灵。证后结果,不容任何人再行置喙。违者,依法处置。” 她软了些语气看向雁惜,态度却坚决:“泞絮无意冒犯,仙子当日也在,可否例行公事?” 雁惜二话没说送紫灵入镜,笛泞絮紧随其后,周边兵士都轮着测了一遍灵力。 滤根镜靠近凌寒时,陆潮生故意踩着石头没走稳,握住他的右胳膊,自己的灵力顺势潜向凌寒掌心:“混入我的法灵。” 数灵分立,侃焱提高了音量,端正行礼:“凌将军,请吧。” 雁惜不由得往前挪了两步。 凌寒看了看右手,却又放下,换左手聚灵,陆潮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家伙……还当真敢不要他的法灵吗? “滤根镜内,万灵祛魅,伪装的、混同的、矫饰的通通都会现出原形,异质相斥,对吗?” 第18章 侃焱讽刺出声:“凌寒,你还在拖延时间,是怕——” “是。”雁惜义正言辞,视遍众人,“我以郜幺仙族之名担保。单司主炼出法器后亲撰的功用册就在天渊玉书阁里。滤根镜内,只有同质之物、同感之灵才可合而为一。” 凌寒轻轻点头,嘴角露了笑意。雁惜还他以笃定的笑容。 陆潮生心里打鼓,反复推敲两人对话。 只见凌寒掉转方向,冰刃直击秦枭子左心。 侃焱欲动,雁惜拔腿上前阻拦,陆潮生紧跟在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侃将军还怕我们家少主会做什么?” 秦枭子暗笑。 几缕纯灵从魔王身上离开,那是晨时月的片灵。 笛泞絮惊声:“玉白流光,至圣至洁。人族至宝晨时月,怎么会在你身上?” 晨时月片灵落入滤根镜,凶灵感应颤动,混绕数圈才至稳定。 ——四界至宝互为同质之物。 侃焱急吼:“你使的什么阴招?方才二公主可已试过秦枭子的魔灵。” 笛泞絮困惑难信:“滤根镜内,凶灵竟是晨时月?至真至纯至善之物竟认了这十恶不赦的魔王为主人?” 秦枭子开怀大笑:“行了,一群蠢货。本王没空再陪你们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冰绳断成碎粒,魔王掩盖身体的血迹,黑影急速就往东边逃。 侃焱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笛泞絮提鞭子差点就没了影,只被凌寒的警惕声止住脚步:“秦枭子重伤,根本跑不了那么快。是幻影术,苍虚魔境里他就用过一次,往西边——” 第16章 秦枭子的脚步越发沉重。冰刃溶于血液,淌过经脉如针刺指缝,密密麻麻的痛感只在心口减轻。 那是晨时月的力量。 灵气缭绕晨时月左右,轻飘飘似挥似散、若即若离,实际任外力如何折磨撕扯,始终守护如一。 秦枭子血汗交汇,筋疲力尽,玄泽浒气逐渐蚀肤染身。 妖族的平原一望无垠,草林稀疏,比起人间繁芜更清净,也更难掩身躲藏。越到极限,他越有精神。迷途荒山催促毛驴赶路,身心交瘁的人只需以食物吊在前方,毛驴就会乐此不疲。 但他既是坐骑,也是引路人。路尽力竭早就司空见惯,只要纵身赴过那片崎岖之途,他会比从前更强。 悠悠的凉风快了一阵,秦枭子抹去嘴角的血迹,缓缓停下脚步。 “难怪能凭弑父伤师夺权上位。你们魔族四分五裂千万年,但有魄力独闯三界不留半点后应的王者,你是第一人。” 金光化为圆弧,以秦枭子为中心,生出铃钟结界。 青衣束发落地之人若不开口,当真难辨雌雄。 秦枭子傲然冷笑:“金玲弧钟,青衫右将。你们郜幺的人,还真是爱凑那群妖怪的热闹。” 玄紫法灵碾到钟后,雁惜左腿刚着地,青色身影就把她一招夺过。 陆潮生防而未果:“好快的身法。” 笛泞絮眼有激动,亮出长鞭,只等雁惜喊出那句“四姐”后,上前自荐:“妖界狼族笛泞絮,见过宸闵将军。” 郜幺姣瑜未瞥她一眼,仍有模有样地还礼:“笛姑娘客气,我入玄泽,一是受命捉拿盗取人族至宝之贼,二是将我这妹妹带离妖界。拜帖已送至妖主,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雁惜在姣瑜耳畔提醒:“四姐,笛泞絮现在是妖族二公主。” 笛泞絮难掩喜色:“不知将军可还记得此鞭?四百六十一年前,泞絮带兵抗击边境魔族,受秦诠部下埋伏,是将军施以援手相救,还以此鞭赠我。若没有将军,就没有现在的泞絮。” “二公主言重,举手之劳不必挂心,你所得全凭自己孜孜继日。雁惜私闯玄泽,偿礼之事,郜幺使者吴谅已向妖主歉明,烦请公主担待。” 狼兵赶赴窃窃禀报:“郜幺带了两千苦愈兽灵和四百仙价黄金到狼世殿,使者吴谅与郜幺四小姐兵分两路。” “魔王窃取人间至宝,却也杀我妖族数名兵士,雁惜仙子破案有功,妖族还当酬谢。将军想带走犯人,恕泞絮不敢越权相放。还得禀明妖主,望将军体谅。” 雁惜不自觉向凌寒送出眼神。 郜幺姣瑜咽下情绪,不给她任何讲话的机会,径直对上笛泞絮的目光:“酬谢就不必了,是舍妹叨扰。仙妖契中曾有四界为大的约定,魔王盗宝关乎四界,事急从权,我得先带他走。狼世殿内,仙者吴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诶四姐——” 笛泞絮还没来得及反应,雁惜急慌的声音就跟随眨眼消失的身影回荡在半空。 凌寒抚着右腕的环痕陷入沉思,孜佛环吸纳了出黎溅留绝祟岭的血,随后承灵过载,原体自焚,却阴差阳错融入了他和雁惜的身体。 法器只认一主,他现在分明还能感觉到孜佛环的灵识,那雁惜…… 到底是为什么? “冷脸果决右宸闵,名不虚传啊。”陆潮生调络筋骨,笛泞絮瞧见凌寒的伤,“徙境令今夜就能批下,凌将军辛苦。魔王一事,待我回狼世殿向父王请示。” 凌寒微低头示意。 笛泞絮凑近了些:“今日之所以试灵,乃本宫注意到噬鬼魔灵外围的符记。凶灵隐情如何,本宫相信将军不会以蛟族数千性命作赌注。可事已至此,蛇、蛟恩怨如何,本宫不便插手。既有一次,就难防后续。但任何妄图勾结魔族之人,本宫绝不放过。如今仙族带走秦枭子,罔清一王独大,妖魔向来干戈,将军好生休养。” 狼族迅速离去。 陆潮生右胳膊搭在凌寒肩上:“三件事。秦枭子为何不挑破晨时月与夏蝉雪,雁惜仙女为何能吸融孜佛环灵力,夏蝉雪碎灵又是如何到你身上的。” 凌寒的灵力掀开陆潮生手肘,他轻“嘶”了一句,凌寒喘声抱怨:“你个大老爷们往我身上倚,站直了。” 伤口溢血,凌寒再绷不住脸色。 “……族人徙境要紧,蛇族虽冬眠,仍要加强戒备。方才就算挑明至宝相依相存,我体内的灵物也已被秦枭子刨个干净。不过那只是至宝碎灵,并非真正的夏蝉雪。待会你回去,替我拖住姑姑——” “拖住我,你又想去做什么?” 梓夙拂袖现身,眼有心疼地瞧了瞧凌寒:“你们两个狼狈为奸的兔崽子,当官了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回回弄得一身伤。” 灵流乍现,蛟族三人须臾就到首将内殿。 梓夙屏退众人,设下结界。 “夙姐?” 冰鞭上手,陆潮生挡在凌寒前面:“阿凌受了这么重伤,你这……你要打,就先打我!是我这个小叔叔做的不好,让他犯冲。” “怎么,拐弯抹角提醒我长辈先罚?”梓夙哼笑,看向凌寒,“还记得你是如何炼冰为灵的吗?” “母亲灵逝、父亲远赴芜蓬未果,蛟族寄居妖界而无立锥之地,七七四十九年,我饮冰雪、寝冻床、血溶冰河,生死垂危之际悟出灵诀。醒来后,姑姑已在我身旁。” “置之死地而后生。数百年来,就是这样的信念一直支撑着你。”梓夙摩挲着冰鞭,“阿凌,潮生,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蛟族畏寒、浒气不容的秘密么?” 光亮在冰鞭腰身闪烁,玉白的灵烟缭缭浮动,陆潮生和凌寒都敛紧了眉头。 “寒为阴,暖为阳。这是天诀阴阳道的一个侧面。蛟族畏寒,却能在寒气最深之地聚灵续命,不仅因为生灵对环境的适应,还由于蛟灵本身就代表了天诀阴阳至阴至寒的一面。” 陆潮生神色急切:“天诀阴阳道,那不是远古时期龙族所用诀法吗?” “我只有几千岁,但总有些东西会流传数万年。”梓夙垂眸,那冰鞭褪形完毕,“阿凌,你能认得此物么?” 玉白雾霭状的流灵,柔凉沁人。 凌寒骇然:“这、就是真正的夏蝉雪?” 梓夙以灵物为凌寒疗伤,淡淡笑:“若没猜错,你第一次见到它,就是在那神族玉书阁。恍惚所见之影像,却一直在你脑海挥之不去。” 凌寒惊疑地点头,猛而反应:“莫非我体内的夏蝉雪碎灵,是姑姑植入的?同灵感应……您、就是夏蝉雪真正的主人?” 陆潮生感慨:“难怪当日你刚睁开眼睛,我还什么都没做,阿凌上天渊的事情就被你识破。我还以为是你早醒了偷听我们说话。” 梓夙敲了敲陆潮生脑袋。 男子讨好地笑笑,心里暗自打趣。夙姐偷听又不是第一次了。 “玉书阁禁地灵药众多,我找雪魄草时,恰好注意到那灵柱上的纹案,起先还没放在心上。后来在四渡峪见到晨时月,这才想起来。不过自这一想,竟是烙在记忆里了。” “四界至宝与四界浒气相依相存,阴阳共生,灵感相通。你是我心选授信之人,夏蝉雪自会允你探知至宝记忆。你只有碎灵,所以只知它部分感受。” 第19章 陆潮生意味深长地噢了噢:“蛟族极阴,至宝又跟浒气阴阳共生……如果浒气是阳,阳势过盛,所以我们蛟族到哪都会难以安居。而至宝是阴,每年冬天你为族人聚灵,实际是在平衡阴阳?” “不错。只有敛聚足够的阴气,直至与阳气相生,蛟族才能真正活下去。夏蝉雪虽有源源之力,却终究只认一主。我曾尝试为蛟人注入碎灵,他们皆无法承受极寒之苦。” 陆潮生眉头一挑:“那我呢?我也受不了吗?” “碎灵是保命用的,你的功法境界还不至于要乞求外物。” 凌寒微默:“所以当年我奄奄一息,姑姑就用了这个法子。” 梓夙点头:“你是唯一涅槃重来的人。” 长老起身,夏蝉雪重回鞭形。 “这些年,我常用冰鞭作罚,你也吃了不少苦头。龙族是开荒宇宙第一神,是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却早已消失千万年。历任族长皆想探求天诀真相,前赴后继驰往芜蓬——龙神的原乡,终无一人归来。其中就有你们的父亲、兄长。” 梓夙语重心长:“阿凌,一千年前,我没能劝住你父亲,如今若是你再出点差错,蛟族就只剩下我和潮生了。在乎蛟族存亡的,也只有我们自己而已。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是非选择。我不希望你们与仙族扯上关系,因为四圣池里那四个人,要的是四界规则秩序。而我们蛟族,自始至终都是有序的例外。” 陆潮生攥紧了拳头。 梓夙伸手拉着两人:“你们已过了莽撞冲动的阶段,可依然年轻,壮志凌云,自会愤愤不平。但请记住,三思后行。在这个位置,你们身后有数千蛟人性命。他们只想安稳地活着,一年、十年、百年……我会坚守到底。至于你们要做什么,我一定是管不住的。阿凌,潮生,无论何时,都要保全性命。我,可说清楚了?” 陆潮生字句简洁却有力:“潮生明白。” 银白色的光芒粹亮耀眼,深邃的眸子如潭水幽静,凌寒沉默而认真地躬身行礼。 夏蝉雪自伤处滋养瘠创的经脉,血痕褪去,玉灵融冰。 第17章 雁惜是第一次站在郜幺姣瑜身边。 三百多年来,除了百岁一办的生辰宴,雁惜基本看不到五位兄姐。就算平日碰上了,最多就打个招呼。况且位至郜幺的生辰宴,几乎都与普通人无关。各路仙家抛头露面,来往寒暄,讲的都是些界灵治理、军功爵名、币财合作之事。雁惜一不富裕,二缺法力,虽在自家场子,也是吃完饭就悄悄离开。而她对这位四姐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在逃离宴会时留下的。 人潮喧嚷,郜幺姣瑜虽是寿宴主人,却并不耐烦没休没止的酒礼转圜。推搡踩走之际,姣瑜的衣装竟被酿肴染色。雁惜躲在暗处,误打误撞瞧见了四姐佯装尴尬辞过众人的雀跃之容。后来听吴谅讲,姣瑜姐姐常以事务繁忙推脱宴席,可次数多了,还是不得不去。 “你以郜幺之名访遍妖界,可有因为他们亏待于你?” 姣瑜打破沉默,雁惜才注意到青云已入四渡峪。她捻了捻怀中的羊皮地图:“他们以礼相待,我……四姐是奉大哥之命来妖界么?” “自己放的灵讯都忘了?”姣瑜目不斜视,“我们接到四渡峪和界事司通缉秦枭子的逮令,妖界放出你在玄泽的消息,大哥派吴谅出使,我正好巡到附近,便同他一起来了。” “吴大人事先并不知道你会带走魔王?” 姣瑜侧头:“现在知道担心郜幺了?你以家族身份大张旗鼓宣扬私闯玄泽一事之时,可想过大哥该怎么替你弥补?” 她转过身来:“秦枭子夺走晨时月导致地浊改变,事关人界浒气,四界相依,必须尽快防患未然。地浊楼捷愈这会儿应当已经前往妖界,虽是先斩后奏,但吴谅既能做我郜幺护卫长,便知道该怎么应对。魔王杀妖已成定局,妖族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凶手留与不留只关乎惩罚。既未真正阻挠我,那便只是想讨个主动权。比起地浊之危,仙族自然让给他们些好处,不足为道。” 雁惜默声片刻:“四姐会阻我回天渊吗?” 姣瑜稍顿:“你此时回去,必受天渊司重罚。” 雁惜默了默,随后拉展羊皮地图:“我大张声势、不管不顾,是因为这条人命。” 她释放的紫灵却被金光吞了个干干净净。罗阻印一直在碍她。 “地浊楼让我找命魄,可命门所在之地什么都没有,罗阻印又将我封锁在天渊之外。蛟族少主救下了凡性命,我应该还他一次。只是可笑,那消息竟比人间十月罹难更快传到天渊。” 姣瑜接过羊皮地图,青灵上下翻腾,金光烁烁。她敛紧眉头:“这上面根本没有真正的命门,它是假的。” 雁惜愣住。 青云稳稳落地,白狗屁颠屁颠地就钻出地浊界府,了凡疾步狂奔,差点撞倒雁惜。 “我想死你了雁雁!有没有受伤?在那边吃得好睡得好吗?” 玲钟化作灵绳,将秦枭子五花大绑,温澜跟着弥炉走出大门,落依最后出现。 “地浊界多谢宸闵将军相助。” 姣瑜回礼:“同为仙族,分内之事,界主客气。” 护从押走秦枭子,落依面色无衷,却攥紧了手心。 弥炉叮嘱温澜带郜幺二人去歇息,雁惜挡在前方:“我们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雁惜注视着温澜,红衣女子不明所以,雁惜再拽过了凡:“你可有——” “才出炉的苏玉糕来咯——”贾楠书端着玉盘,姣瑜示意温澜便宜行事,女子点头后退回界府。 甜香直奔了凡的鼻子,男子笑着把话凑到雁惜耳边:“我们当时刚入地浊界,书哥就来了,还说你不用担心,家主自有分寸。” 语毕,他飞奔至贾楠书身旁,欣喜若狂:“书哥你真是我的神!” 贾楠书轻笑,朝姣瑜、雁惜行礼:“四小姐、七小姐,赏脸尝尝?虽没有食勤坊的密料,也算我费尽心思调的甜点,小可不才,尚能下咽。” “什么下咽上咽的,书哥,你太厉害了!好吃!太好吃了!”了凡赞不绝口,“你怕不是去偷师学艺,想抢食勤坊生意呢吧——” 他朝贾楠书竖起大拇指:“口感味道一模一样!” 贾楠书点头笑,走向郜幺二人:“长途跋涉,一定累了,进去歇会?” 了茵在雁惜脚边蹦跶,了凡嘴里塞着吃食,嘟囔着也要上前拉她。 雁惜抓紧羊皮地图,躲开了凡的手,对向贾楠书:“你知道真相?是大哥让你截住了茵了凡的?” 贾楠书顿了顿:“七小姐……” 雁惜不再作声,冷冷转身:“了茵了凡,我们该回去了。” 紫光注向天空,仍被金光折射吸收。 雁惜咬破手指,褐紫色的法灵势力更盛,冲向金印后竟多晃了几下。 她想用孜佛环冲破罗阻印。 雁惜还要继续,姣瑜一个箭步上前:“你法灵里的褐光……我曾与那妖族凌寒交过手,褐环一出,我的法力就会削弱。刚才那个,如没看错,就是炼得出黎战神之血的孜佛环法灵?” 雁惜点头:“此事说来话长。罗阻印不解,我就回不了天渊。四姐,人命关天。” 姣瑜施出青莲灵术,金色印符等比放大,震退仙灵。 “可罗阻印封的不仅是你,还有这张地图。”姣瑜凝出青莲纹,“贾仙使,我以此物为证,请你送信大哥,可劳烦仙使跑这一趟?” 贾楠书默了默,回看雁惜,上前接过。姣瑜再补充:“郜幺家事,还请仙使秘密行事。” 蓝衫身影离去。 雁惜目光稍滞:“四姐觉得这是家事么?” 姣瑜暂没答话,催出青云,三人一狗离去。 浒气界府晃眼而过,姣瑜将眼神送向远方。 “郜幺是战神一脉,在仙流族氏中颇盛威望。越是游刃名利场,越要慎终如始。一步行差,当局无心,旁观有意。彩霞界后那座府邸是恩荣,也是承诺。我们这个兄姐里,当是大哥与你相处的时间最多。他曾是我们中最不通世故之人,却放下靳阗剑,独自执掌郜幺数百年。命魄一事,我未知全貌,不敢作断。界事司确有权从仙使册中遴选仙人,但事关凡人性命,地浊楼班员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你?” 雁惜哑笑:“四姐应该已经记不得仙考是什么样的了吧?” “仙录司兴文阁五十年一次的仙考?年满三百岁的仙灵正位考核?可我记得,你只有过两次生辰之宴?” “我百岁时因大病一场耽搁首宴,两百岁时待不惯那个高谈阔论、来往人情的场合,三百岁索性以病搪塞,大哥事务繁忙,倒也没强迫我。” 雁惜转过头,平静地对上姣瑜的双眸:“六哥当年因为贪睡迟到,参考六成科目,拿分五成多,总绩排行倒数第十,下凡后却仅仅只用十年就重回天渊。他是郜幺迄今最后一位仙考落败的人。” 第20章 “简七看似散漫胡闹,实有进退分寸。”姣瑜顿了片刻,“你……有把握吗?” 漫漫黄沙向地平线尽头延展,青云落地。 了凡已化回原形,两条狗轻吠几声。 颤颤摇动的地面浮现出金字塔邸,三个流光溢彩的大字悬挂眼前。 启蜇冢。 雁惜冷眼答:“没考过,不清楚。” 蛇蝎自四方蜿爬而来,两条狗狂吠一声,迅速躲到雁惜脚边。 姣瑜生出法屏,青莲纹印出,毒物退散。 “仙族郜幺姣瑜、郜幺雁惜,求见启蜇冢主。” 金塔正前方气流汇聚,一个白发羽衣的青年男子缓缓出现。他脚过黄沙,却不染一尘,光洁白皙的脸上雕刻着精致深邃的五官。 一眼看过去,男子高贵俊雅的风姿倒与这贫瘠荒漠格格不入。 “杳蔼圣剑,流玉无声。万灵惊蜇,启冢如归。谢胤见过郜幺四小姐、七小姐。” “淞蕊之后,郜幺四百年再无战神踪迹,姣瑜来此,有一物请教冢主。” 羊皮地图展于半空,姣瑜对向雁惜:“七妹,像刚才那样,用仙灵再试一下。” 雁惜看了看谢胤,敛收心中所想,先以紫灵冲击无果,再划破指尖,那鲜血混着褐光直冲罗阻金印。 褐金交汇,血汽溶紫。 谢胤眼前一亮,催身法向前,但灵光纠缠,很快就偃旗息鼓。 郜幺姣瑜同样出血试灵,却一丝变化都不曾出现。 “郜幺十三罗阻乃战神近身护卫,可动罗阻印者,唯战神血脉。” 姣瑜眼有迫切,谢胤却转了话锋:“圣剑有灵,淞蕊战神殉难后,杳蔼流玉自封启蜇冢四百年,动静全无。就算是方才,冢内剑灵也无丝毫感应。七小姐并非继任战神。” 雁惜缓了口气,心头一丝难明的情绪捎过。 姣瑜有些激动:“谢冢主当比我清楚,罗阻印只认战神,神主未现时家主代管。兴许是雁惜灵根残缺,能力还不足以拔出杳蔼流玉?我与兄弟姐妹都试过那孜佛环法灵,无人可控,我们的血更没法撼动罗阻印。” 雁惜抿抿嘴:“兴许,是因为孜佛环在妖界绝祟岭吸纳了出黎前辈的血。罗阻印认错了人,这才——” “孜佛环源以战神之血,乃至高法器,既已认主妖族,便不会接纳第二个人,除非与原主血脉相应者。你不仅能用它自如,还可以施灵罗阻印。前战神早已仙逝,而方才那滴,是你的血。” 姣瑜言辞坚定,请命谢胤:“冢主,非姣瑜冒犯。战神四百年无人继位,启蜇冢当也从未出现过如此境况,姣瑜斗胆请冢主开门,让雁惜亲进圣剑冠再试。” “启蜇圣地,若无十三罗阻亲印,任何人不得擅闯。”谢胤面色冷了些,“二位仙子,请回吧。” 第18章 黄沙漫天卷,谢胤长臂一挥,启蜇冢消失,辽远荒漠望不到尽头。 姣瑜:“你什么时候仙考?” 雁惜愣了愣:“照天渊时辰,应当还有两日余。” “战神之位从未闲置上百年,如今却已是第四百年,七妹,你与那孜佛环,可还发生过其他什么事?” 了凡化出人形:“那妖怪的法灵对雁雁一点用都没有,雁雁用血催动那支手环,就像是长出对抗灵根一样,可厉害了!” 姣瑜心惊:“两日,竟只有两日了。” 青云再至,姣瑜拽起雁惜手臂:“你先回四渡峪,我去找大哥。” 前腿刚迈,雁惜后手挣开她:“若我仙考落败,被贬下凡,是不是只有重新修炼成仙,才有资格重新站在启蜇冢之前?” 姣瑜转过身来,片刻沉默。 雁惜声音更紧:“四姐这么紧张,是在担心我可能没有机会再证战神了吗?” 了凡怵了怵,不懂雁惜面容的矛盾是何意味,姣瑜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呵,”雁惜微微苦笑,“四姐竟会突发奇想,以为我这个毫无对抗之灵的妹妹有资格成为战神?那不是从出生就注定了的么?” “圣剑自封四百年,连地浊运则都开始改变,战神选注又为何不会?万事皆有可能。我不相信千万年来郜幺战神一脉,真的有人不通对抗之术。” “可如果就是呢。” 雁惜咬着牙,面部僵持:“如果郜幺代表着战力,那我宁愿只叫雁惜。” 她松了松眉,稳住情绪:“大哥要我在人间查命魄,这样缺考仙试就算情有可原。我是没有对抗之灵,但很多与我同试的考生也没有郜幺这样的家世、泽灵神女这样的师父。百岁之前,大哥忙完公务,基本都在盯着我的课业,就连单泉溪那样的少年上神也被拉来当我的陪练。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始终长不出灵根。我也不想输,但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四姐想查的已经查完了,接下来,我要找命魄、试仙考。” 晶莹的紫灵穿绕流淌,如雾如露,缭成绽放的花形。朱红的血丝攀延向外,点染褐光。 纷飞的黄沙被仙法蔽退,雁惜双脚下陷两寸,温热的沙土将裤角拉扯掩埋。 她还想强行割血催动孜佛环,破除罗阻印。 了茵不住地吠叫阻止,了凡的法力直接被紫光弹回。 “快住手!你灵术太低,若大量以血催用褐灵,触及罗阻印的防御机制,它会将你的神魄烤化!” 此时,玄泽边境。 梓夙施灵完毕,凌寒刚收回寒诀护灵术,胸腔一阵灼疼侵袭。 “将军怎么了?” 凌寒还未答话,踉跄着吐出鲜血。梓夙急至,欲输灵探脉,男子抬手阻止。 “是郜幺雁惜。”他抹去嘴角血迹,“孜佛环竟把我与她的血脉连在了一起。只要动用法器之力,就能互相感应,她痛我痛,她伤我伤。” 寒灵自行疗愈,凌寒调息压制体内的褐灵。 陆潮生愁眉:“可看你这样,那仙女恐怕伤得不轻?若她死了,你——” 梓夙化出冰鞭,夏蝉雪之灵自上而下注入凌寒身体。 启蜇冢外,金、紫、青、褐四光交辉,雁惜和姣瑜各自被震开数百米,了茵了凡狂奔相救。 突然,天空隆隆作响,排山倒海的法灵追撵赴近。 了凡双腿发软,径直栽倒在地,了茵一股脑地往他怀里钻。 “堂堂天渊圣军宸闵右将,连自家妹妹都护不住吗?” 十三金人乍现,却还来不及看清,冠衣整肃的威严男子气势磅礴,挡在她眼前。 雁惜遽猛咳嗽好几声,心肺似有玉凉柔软之流缓缓滋养。 “极阴极寒之灵……”男子微眯双眼,十三金人隐退。 青衣女子迅速拍净身上的污垢,扶稳发冠:“郜幺姣瑜拜见家主。” 雁惜声音断断续续:“大、大哥。” 另一界的梓夙猝然收回掌力。 陆潮生微疑:“姐,你察觉到了什么?” 蛟族长老轻轻摇头。 凌寒忱思片刻,并没多说,直到女子离去,他才施出灵术。 了凡忽觉周身有些异样,还没反应过来,就稀里糊涂对上了郜幺明亚的眼神。 “参、参、参、参见家主。” 凌寒瞬息收灵,陆潮生逮住他的胳膊:“快说,别藏着掖着。” “郜幺雁惜身受重伤,郜幺明亚亲自去接她。”凌寒敛敛眉,为何姑姑刚才是那样的表情? “你怎么能看到?”陆潮生满眼疑团,“……是那条狗?” 郜幺明亚不露神色。雁惜撑着身体勉强行了礼,却不等回话,抬头直对他的眼神:“雁惜奉命寻找凡人命魄无果,想回天界之时,发现那张命门地图上设下了郜幺的罗阻印,这是大哥的意思么?那凡人命魄现到底在何处?” 蓝光随后至,贾楠书忧心雁惜状况,却也只能默默靠近,了茵迅速跳往他的身后。 郜幺明亚并未多言,只是为她注灵修复伤口,姣瑜一并搀起了凡,朝两人走去。 “短短几日,你算是把人魔妖三族都交了个遍。你四姐待在圣军这么几百年,恐怕还没有哪次任务比你这几日搅出的名堂多。” “雁惜身不安分,大哥教训的是,该怎么受罚雁惜全盘接受。只是在此之前,雁惜只有一个问题,那个凡人到底还有没有救?” “若我说有,你就会问第二个问题。”郜幺明亚冷声,“三缄口而言,三熟虑而行,我教过你的,都忘了?” 雁惜别开眼神,攥紧了手心,强压着心头怒火。 “兴文阁考核还有两日,你想回去?” “是。” “考不过也甘愿下凡?” “……是。” 雁惜顿了顿,“万一考过了呢?” “兴文仙考优胜劣汰,虽只有百人落败,但一入轮回,那便是跟万万千千的三界之灵争夺晋列仙班之位。简七用了十年,那也是天渊十年。他轮入人间,用了地浊三千多年。你觉得你与简七相比,会更幸运到妖界,还是魔界?” 第21章 “可是大哥也不该用凡人的命来作为幌子!” “雁惜!”姣瑜声急,“你不能这么看大哥!” 郜幺明亚抬手止声,“让她说。” “晨时月被秦枭子窃到魔界,人间地浊紊乱,现在连地浊运则也变了。泠度寺那个和尚正是因为魔族钻了空子,被罔清浒气重创而亡。仙族无论界事司、还是四渡峪,都得对这个凡人的死负责。既然命魄还能救他,那就该还他一个公道。我灵根残缺,穷尽一切办法都无力回天。我很难过,但我认。考不考试跟救不救人根本风马牛*不相及,那和尚能活、该活!而我——” 雁惜声势弱下来,无奈而纠结地挤出那几个字:“听天由命。” “要是你的仙籍能换来他的新生,”姣瑜微惊,明亚再次拦下她,严肃认真地看向雁惜,“你可愿意?” 了凡再化狗形,跟了茵一起奔到雁惜脚边,女孩面容稍慌,心头乱麻。明亚开口:“为何不答?” “我……凭什么是我放弃仙籍,试都还没考,我……” “回答我。” 雁惜眨巴着眼睛:“若我放弃仙籍,你能保证他一定可以活?” “如果可以保证,你的答案是什么?” 了茵狂叫一声,了凡直接咬紧雁惜裤腿就往外拉,差点把人绊倒。明亚一指定身,凛凛对向雁惜。贾楠书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我……” “我——” “就算我私闯妖界、惹了魔王、害吴大人跑了一趟,要惩罚,也应该用郜幺家法、天渊司刑罚,再苦再疼我不会多说一句。但这些都跟仙籍没有关系,我跟他非亲非故,为什么非要把这两者绑在一起。我求命魄,是为天理、为公道,仙考才有资格遴替我的仙籍,这也是正义。我……我做不出选择。” “你已经做了选择。” 郜幺明亚目光如炬:“舍己为人者必然可敬,独善其身者亦从不可耻。要想变强,就得有一颗坚韧不移的心。万物运则自有不同,族众群类观点各异。神灵一生太久太长,你会见到地浊万千朝代更迭,你会经历四界战乱休止轮回。可就像四季交替,生老病死,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富者施贫者粮,可作乐善好施、也可作拉拢人心;贫者救富者命,可作心地良善、也可作趋炎附势。世人的眼光总要从一汪眸子投往你的方向,这双眸子有时确实只是眼睛,有时却是一张黑幕。幕帘的背后可以是桥道、旷原,也可以是断崖、深渊。你伸手去掀,是福是祸全凭他人决断。可若你心明志坚,勇毅果断,再扑朔沟壑的蜿蜒山路也能走成实地坦途。” ……雁惜沉默。 郜幺明亚收拢远处地面的羊皮地图,罗阻印如旧完整。 雁惜突然开口:“所以大哥,那人——” “上面既有罗阻印,又有地浊纹,我不会拿个假的来骗你。” 姣瑜施法再探了探:“可是这上面真的没有——” “因为那人早已魂飞魄散。” 郜幺明亚声无起伏:“地浊十月灾难是地浊楼失职,魔障害人还牵涉到四渡峪。蔚迩莘司主已重罚地浊楼,他们本想受罚后息事宁人,没想到你还亲自去闹了一场。生命不可逆。” 雁惜僵在原地。 郜幺明亚没再多说,转身朝前走了两步。雁惜恍然叫住他:“于事无补之后仍然要我走这一趟,是为了他们面子上更好看些吗?您要书哥阻止了茵了凡,是默认了这件事?” “比两次重罚一个地浊楼更有价值的,是那个人的命和尽快稳定人界浒气。但前者早已不可能。龙神远去数万年,四渡峪将己比量天渊四圣池,此事也算四圣的鞭策。” 明亚瞥过雁惜,想起那日家主府中的决定。 人族死,仙族过,雁惜大闹界事司让九重天尽知,四圣要挽回颜面,稳定人心,郜幺明亚亦不忍让毫无对抗之灵的七妹失去仙籍,便允了这一场“作戏”的命魄之旅。 雁惜因事滞留人间,若能错过这次考试,仙籍便能再留数十年,郜幺就还有机会帮她一把。否则轮入三界,她缺乏对抗之灵,不知会有多少艰苦。 雁惜刚直,得知真相必会力拒,他才让吴谅遮掩回应。如今仍到这一步,小七果然是那样剔透璀璨的性子,明亚既喜也忧。 他对妹妹有私心,他的妹妹却不需要私心。她像极了他们的当年,像极了真正的郜幺儿女,哪怕她没有战力。可这意味着她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明亚不敢想象此次回天,会有什么样的困难等着她。他也不清楚她的未来会遭遇什么,但他会尊重她的决定,也会竭尽所能护住她。 哪怕杯水车薪,也要背水一战。 郜幺家主远去,衣氅在落日余晖里褶皱飞旋。 雁惜仿若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在地上。 金光闪现,姣瑜手持令牌,十三罗阻跟在她身后。 “郜幺雁惜听命。私闯妖界、擅结妖灵、损郜幺府库数百黄金、数千苦愈兽灵,受六重罗阻训,念其不日将参加兴文仙考,今时先罚一半。试后追毕。” 雁惜垂着眸子,姣瑜示意十三罗阻向前,了茵了凡急得在原地撒泼团团转,叫着叫着就相互扯咬起来。 贾楠书上前抱走了茵。了凡化形,气鼓鼓又无力羞愤地瞧着紫衣女子。 雁惜心里只装了一件事。 泠度寺的凡人死了。 第19章 茵凡居的床板从来没有这么硬过。 晨光熹微既是新的希望,也算尘埃落地的无望。 七个时辰内受完三重罗阻训,身体的每一寸肉都麻酥酥而后知后觉地疼。整整一宿,雁惜不敢动弹,闭上双眼也根本睡不着。 实在太疼了。 侧居内,了茵迅敏地捕捉到昼神的光线,抖擞身子一蹦就跳到地板上。了凡的呼噜声还此起彼伏,垫底的被褥被他踢到一旁,人身跟地面紧紧相贴。 糯软的白狗前掌触向男子鼻尖,了凡迷迷糊糊:“了茵,别闹。” 白狗压着声音凑到他耳畔吠了两声,了凡猛地睁眼,嘴里喃喃:“雁雁、雁雁……给雁雁做饭。” 了茵满意地提起前腿,朝他摇尾巴示好,随后一蹬后腿又回到榻上去了。 了凡冷冷哼声:“睡狗。” 他胡乱捞了捞地上的被褥,声音依旧很轻:“睡满意了把被子给我叠好,听到没?” 了茵悠悠侧了个身,尾巴晃了晃,懒洋洋地接着睡大觉。 了凡捶打着胳膊挪向门外,哈欠还没来得及收回,沾水的掌心就将他的嘴巴捂住。 “是你——” 两个人影眨眼消失,悄无声息,了茵沉睡的呼吸渐向安稳。 雁惜面容拉扯,强忍着翻了个身,脱骨的肉垂垂砸向床板,又是一阵电击的痛感,她“哎哟”出声,仿佛声带都在震颤:“以前的罗阻训可没这么痛啊?距离上次才多久,那十三个家伙的法灵又进修了?” “……雁惜姑娘。”疲惫的男子声音轻轻飘来。 雁惜下意识施法护身,那声音却错漏半拍嘶声,随后是一声轻叹:“仙子既然重伤至此,何苦还要持续练功八日余?” 雁惜愣了愣:“你、是凌寒?” 男声松了松:“姑娘以疲累重负之躯,用孜佛环之力练习法术,天渊三个时辰内反反复复数百遍。你所求之事就当真如此紧急,休缓片刻都不行么?” 紫灵调动褐灵再起。 凌寒压着声线,一字一顿:“……雁、惜。” 女声轻轻一笑:“原来孜佛环将你我痛感连在了一起。难怪我昨夜施法练习,体内总有同样一种玉凉滋润的感觉,是你在帮我。” 凌寒深吸一口气,语气依旧平缓:“你要借孜佛环,如今它的法灵在你体内,我们的交易暂时两清。若仙子真想在该用的时候用得到,便不要频繁将它暴露。令兄测查异灵的能力,仙子比我更清楚。” “那你还敢跨界传音?就不怕我大哥逮到证据抓你回天渊,治个私闯郜幺的罪?” 凌寒不再答话,雁惜的声音接连再几句,传音术褪散。 玄泽蛟营内,陆潮生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瞧瞧你这几日的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蛟族少主被夺舍了。” 凌寒不理会,侧回身来:“你刚才说,郜幺仙族的人到了?” “是啊,圣军右宸闵将军,郜幺四小姐,郜幺姣瑜。查过了,确实只她一人来。除了上次玄泽一面,我记得你俩在边境也算碰见过好几次。这回,该不会是为她妹妹讨个公道?雁惜仙子为你这走的一趟,可受了郜幺十三罗阻六重训呢。” 陆潮生看热闹不嫌事大,盯了盯凌寒的黑眼圈:“她有多疼,你又不是不知道。” 凌寒施法盖过眼窝,瞬移拽起陆潮生后颈衣领,“要真是讨公道,就劳烦陆参事先顶上。侄儿精神不好,暂时打不动。” 久无回音,雁惜怏怏地撇撇嘴,阳光已将满屋子照亮,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起来。 第22章 “吃早饭了——” 声音老远传来,了凡笑嘻嘻地推门而入,雁惜双眼无神,味蕾却被香味勾得雀跃不已。 “天呢,化形的了凡真是太棒了。”她扯动双手接过面碗,疼痛在食物面前退居其次,忍一忍也好像能过,“只是,你这家伙当真会做饭?说了茵凭狗身做饭,我都更信。” “那就算是了茵教我做的。”了凡微笑。 雁惜顿了顿,将信将疑瞅瞅他,吹过烫气后就往嘴里送。 了凡满眼期待:“怎么样?” 热汽扑了雁惜一脸,倒是把眼睛催得清醒不少:“这酸味,你加了多少醋?而且面条煮太久了吧,我还没咬就断了。” 雁惜接连再送几大口入胃,边吃边嫌弃:“你这厨艺,怕不是拜了单泉溪为师……但看在你难得早起做饭的份上,等我好些了,再慢慢教你。” “苏玉糕苏玉糕,雁雁快尝尝刚蒸好的苏玉糕——”又一个了凡小跑着跨进房门。 雁惜一口差点呛到。 门口的了凡眨巴着眼:“你、你变成我干什么?” 床前的了凡淡笑,轻轻一个响指起落,俊朗恣意的少年面庞就出现在眼前。 雁惜还没缓过神来,男子伸拳头就朝她侧肩撞去。 “……单泉溪你能不能有点上神样?” 雁惜僵着胳膊:“疼死我了——” 了凡赶紧放盘子接过雁惜手中的碗,嘟囔着抱怨:“你不是说先来治一下雁雁么?” “有你这样对上神讲话的吗?”单泉溪轻笑,“吴谅代郜幺去妖界赔礼一事,可在仙界传了个遍。本上神身在芜蓬都听说了。雁惜,灵力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但你这胆子倒越来越大了。” 雁惜忍痛,支出一条腿就朝他蹬过去:“这么久不见,你就是来挖苦我的?快快,给我治治。那可是罗阻训,真的很疼。” “还能反击,说明问题不大。”单泉溪悠悠坐下,捎苏玉糕入口,“对外声称六重训,实际只用一半。打的还只是皮肉,骨头分毫不伤。这种痛,就跟炼灵修法之苦一模一样。七个时辰疏通你的经脉,久僵不用都会这么疼。灵力在体内涌动到后日,仙考时会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了茵狂奔着进屋,一下就从单泉溪身上跳到旁边的木凳,回头朝男子看了看,态度虽亲切,却更顾桌上的吃食。 “不过,对抗之试占四成,就算其余六成你拿到满分,也难有胜算。一试定仙籍,没人会在这件事上出岔子。” 单泉溪勾唇一笑,悠哉看雁惜:“除了你。” “行了行了,婆婆妈妈的,烦死了。”雁惜撑着身体起来,疼痛感居然减轻不少,她有所犹豫,“你刚才给我吃的面——” “那是书哥送过来的。麻斛草磨粉而成的面条,可以暂时让你感觉不到疼。”了凡嚼着糕点,嘿嘿笑,“他怕你还在生气,就没过来,还让我瞒着你。不过雁雁,书哥也不是故意要帮着他们让你白去人间跑一趟。要是家主让我那么做,我也不敢拒绝。” 雁惜默而不答,只是看着单泉溪:“回来做什么?何时走?妁玥仙尊给你放假,单司主也同意了?” 单泉溪顿了顿,拂袖起身,笑容不羁:“雁惜仙子都要仙考了,我能不回来?我这仙族最有天赋的少年上神,也算陪你练过百年。要是你仙考落败真成了凡人,我的脸面往哪搁?” 雁惜朝他翻个白眼:“封师父都不在意,你还来劲了?” 单泉溪低声笑,抬头默契对视,灵术骤起,两人身移庭院,赤手空拳相搏,一如从前。 了茵了凡转到门口,闲散着东张西望,盘子里的苏玉糕很快见底。 紫灵在攻势上乘之际往回缩,单泉溪乘胜将雁惜逼到角落:“这对抗之灵不是你的,却与你的血脉融合。可就算有它,你也太弱。” 他说着就有些焦急,轻轻皱眉:“若你当真入了轮回,什么时候能回来?十年?百年?” 雁惜的紫灵抓准时机,一招反将他掌箍。 雁惜声线平和:“谁知道要多久,回不来了就是命。哪儿都能过。” “不行。”单泉溪顾自讲着,“你若走了,还有谁能——” “七小姐、单上神。” 吴谅带人到茵凡居院前:“家主请七小姐移步。” 天渊司仙侍上前行礼:“公子,司主请您回去。” 单泉溪叹了口气,竟来得这么快。他回身拉着雁惜手腕,以腹语术留话:“仙考之前,我会再找你一次。” 天渊司内殿。 仙侍带进单泉溪,光线从单琮毕头顶斜落而下,将他整个人罩在黑暗中。 “舅舅。” “妁玥来信,你私逃芜蓬。我本已打算派出天渊司仙侍往四界去寻,你倒是自己回了天渊。” “三十七岁前,背完了兴文阁大大小小的仙法秘术;一百一十四岁前,徒步将四界可供修灵之地走遍;两百二十五岁前,以陪练身份待在郜幺雁惜身边;四百……还是五百,如今多少岁我也记不清了。舅舅对我寄予厚望,要我去芜蓬仙岛拜师进修到现在,前些日子又想安排我的婚事。再不回来,恐怕泉溪今生都只能按照您的意思活下去了。” 单琮毕挥氅转身,面色慈善,声音却冷:“堂堂珏涯仙谷大小姐,还配不上你吗?仙界天渊为中,泽昶、珏涯、芜蓬三山环绕。若你娶她,珏涯仙谷就会站在你的身后。师承芜蓬仙岛,母舅为天渊四圣之一,只剩个泽昶仙屿,根本不足为提。到那时,你就是仙族最耀眼的天骄,四界无出你右。何况你与她相识相知数百年,论相貌性情,她哪点差了?还是说,你喜欢的,是那郜幺无用的七女儿雁惜?” 第20章 “舅舅如今竟这般看待雁惜,想必是后悔当初要我去郜幺府了。”单泉溪讽声,“天渊数万年第一个年仅两百就位列上神的少年天才,却给一个毫无对抗之灵的仙子当陪练。舅舅敢送,郜幺明亚也敢接。” “三百多年了,谁能想到,她竟真的灵根残缺。郜幺明亚同样押错了宝。”单琮毕讥笑,“郜幺有天渊第五圣之名,她虽不是启蜇冢那把剑的主人,却也是郜幺嫡氏血脉。你用百年陪她左右,就是郜幺欠你的情。” 单泉溪戏谑地讲:“既然一切都是交易,舅舅何必冠上为我好的美名。您将泉溪一手带大,这数百年,我未忤过您任何事,但唯独嫁娶。您知道的,泉溪自小无父无母,我不想走他们的老路。” 单泉溪漠然转身,单琮毕急急一怒:“你要去哪?” 渊灵网还未幻形完毕,单泉溪已然斩断结界。单琮毕在身后出声阻止,男子不闻不问,移形往外。 却刚只提左脚过门槛,一股强力遽然把单泉溪往回吸附。 真正的渊灵网这才释放仙灵。 “在芜蓬这两百来年,你的法灵精进不少。”单琮毕移形至,“可舅舅这两百年也没闲着。兴文仙考在即,我不管你要去哪,也不管你是不是喜欢郜幺雁惜。一切尘埃落地之前,就给我在这好好待着。” 门扇紧闭,单泉溪的功法被彻底吸锁。 单琮毕踏向殿外拐角。 神态自若的女子端立于前。 “蔚司主,久等了。” 蔚迩莘转身回礼:“泉溪上神竟自己回了天渊。第一站,还是郜幺茵凡居。” “郜幺雁惜私入妖界,天渊司刑罚还欠着。罗阻训都将她打成那样了,我天渊司倒也不好即刻动手。地浊楼命魄一事,郜幺明亚已与界事司站在一处。郜幺雁惜虽无大用,却是此事的重要证人。他们这种小娃娃最是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若想掌其行动,以绝后患,要么用更大的志向攫其精力;要么就让其从云端跌下,摔到一无所有。” 蔚迩莘面不改色:“兴文仙考不是那么容易过的。钧珐铁面无私,最恨惰怠之辈。郜幺明亚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从中作梗。” 单琮毕和善笑:“天渊仙界,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待的。四界生灵炼无数轮回才偶得修成正果,反是仙族血脉,出身即为上尊之辈,却各个名不副实。长此以往,仙族四界首位怕会岌岌可危。” 他默了默:“琮毕一时言重,还请蔚司主见谅。” 蔚迩莘凝神:“单司主肺腑之言,迩莘受教。四渡峪将魔王拿去,彻查地浊运则,悬而未果。地浊罹难、凡人命魄确是地浊楼失职,但事牵四渡峪,浒气关乎四界秩序。大局之下,必有牺牲。郜幺雁惜去向如何,听凭其命。” 女子告辞,仙侍曾绔缓缓来。 单琮毕眺向远方,似是一道银白的光芒划过,他先是一惊,随后擦了擦眼,视野如常无异。 “司主,兴文阁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单琮毕擦擦手心,轻轻攥拢,就像一切尽在掌握。 * 郜幺家主府前。 雁惜拖着步子往郜幺明亚的居处去,左胳膊、右腿、后背、前腰……接二连三的撞击感袭来,体内褐灵蹿流涌动。 第23章 也不知道凌寒那家伙遇到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为何一路过来心不在焉?”郜幺姣瑜盯着雁惜看了好一会儿,“身体还是很不舒服?” 吴谅早已被姣瑜遣退,雁惜猛地回过神来:“是、是有点。” 姣瑜瞧她黑眼圈,默了片刻,转身引路:“时已至今,心急也没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夜宿尽早,文试看多少算多少,反正看了也不一定考——” 灵术探到前方的异样,姣瑜只扔下一句“自己跟上”,火急火燎地就冲向藏籍房密室。 明亚居室。 石壁门开。 碎雪浮在半空,银白色的灵屑将过招的二人围拢,姣瑜送出青光,褐色法灵将其吸纳。 雁惜后脚踏进,误撞而来的银色法灵在她身上化作乌有,姣瑜捏了把冷汗。 雪花消融,寒意褪散,黑衣男子头戴银色面具,朝郜幺明亚稍行武礼:“得罪了。” “进退有度,以守为攻,难怪老六会败在你手里。” “家主谦让。” 雁惜这才明白,起先的打斗搏击之感,竟是凌寒对战大哥。 郜幺明亚示意姣瑜,青衣女子退出去守着。明亚将密室结界加固,幻出影像。玄泽边境,陆潮生悉数清点雪魄草,吴谅迅速撤离。 凌寒先声夺人:“郜幺一诺千金,蛟疫救治有望。可若今日证得家主心头所惑,在下还想向郜幺讨一样东西。” 明亚面不改色:“百株雪魄草可救你蛟族上千性命,凌将军还不满意?” “至上法器有灵,认我为主,却在面对七小姐时异常不断,不像偶然。但隐情如何,我亦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褐环化灵融我二人血脉,要证那个答案,须得其中一人血灵分离。七小姐灵根残缺,尚不知能否承受剖灵之痛;何况——” 凌寒瞥向雁惜:“家主若是选她,便不必让宸闵右将亲至玄泽。战神一脉肩负四界,贵府五位将军数百年来兢兢业业、朝乾夕惕。启蜇冢那把剑的力量盖世问鼎,我想出征在外的郜幺族人,同样需要这个答案。雪魄草可续命,解印罗阻也是良药,这算一。以我重伤之危换郜幺一诺,这算二。” 利弊交易,款款清晰,眼前之人岁数不大,谋略心思却不容小觑。 郜幺明亚捻着手指,声色无改。 可雁惜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 “当日在启蜇冢,姣瑜姐姐已经试过一次,那不过是先战神之血引起的反应。若是关乎我,一个活了三百多年都毫无战力的人怎么可能是战神?大哥——” 郜幺明亚施哑术封住雁惜喉音。 “凌将军所需之事,愿闻其详。” “蛟族重祖,然数百先人迹至芜蓬仙岛,再无回讯。凌寒请郜幺仙氏助我祖辈还乡,无论尸骨、音讯还是其他。” 明亚泰然答:“请君施法。” 凌寒割破手掌,避开孜佛环褐灵,调动体内寒灵。 血液溢出之时,十三罗阻现,芒阵金印唤起荒漠中的冢址,谢胤身现圣剑冠。 郜幺明亚近身指令:“雁惜,用你体内的对抗之灵,注入罗阻金印。” 雁惜不再争取,只照他的话做。 谢胤将罗阻金印传来的法灵注入圣剑冠,四壁石震须臾,冢内再无变化。 “启蜇冢谢胤立证,杳蔼流玉排异,罗阻金印无解。灵散,冠隐,继不复现。” 凌寒被金波冲退,心肺受创,褐灵重融血脉。雁惜痛过一瞬,玉凉圣灵迅速修复凌寒伤势。 郜幺明亚瞬至凌寒身前:“蛟族畏寒,将军竟能化如此至阴至凉之物为己所用。芜蓬一事,吴谅会把消息送到蛟营。仙界三山各有结界,天渊郜幺不便出面。” 凌寒辞罢抽身。 天渊浒气外。 梓夙黑衣遮身,等候许久。 “姑姑,郜幺明亚确实注意到了夏蝉雪,但没多问。” “天界仙草虽可续灵,但毕竟只有百株。有心者若细想,那不足以让你这妖界大将只身亲赴。你可还做了其他什么事?” “蛟族祖迹。”凌寒抬起头来,“明亚既答应了,真真假假总要查点东西出来。但郜幺毕竟与蛟族交易,他不会声张。比起我们自己去,让仙族在先探路,总不吃亏。” “就知道你心里打的这算盘。仙界这几个世家大族再如何算计,总得忌惮夏蝉雪几分。”梓夙拧眉,“既然想查,就用好一切能用的筹码。那个郜幺女儿既与你痛感相通,当真遇到不可摆脱之事,她的作用,绝不止赔礼妖界那么简单。” 凌寒迟未允应。 梓夙再补充:“我非要你作恶。只是她身后有郜幺仙族,有整个仙界。而你身后,只剩数千蛟人性命。肥羊不缺那几根毛。” * 藏籍密室开,雁惜一言不发,直往室外去。 姣瑜瞧她暗沉的脸色,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吴谅敲门禀报:“家主,膳食已备好。” 明亚唤住雁惜:“饭后再回去吧,你四姐难得回来一趟。” 雁惜轻轻摇头:“我有些乏了,想回去睡一觉。” 姣瑜看着雁惜的背影渐远:“大哥,七妹她……” “是这个性子。天资聪颖,除了修灵,其他都做得很好。个性自由,时常散漫,没到简七吊儿郎当那种程度,但人情往来又比你更不能忍。”郜幺明亚嘴角挂了笑意,沉下语气,“可她不是战神,唯今能做的,只有看好蔚迩莘的人,让雁惜公正公平地考完。若真的仙考不过,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界事司当真会对七妹下手么?” “人心隔肚皮。蔚迩莘能提出拿人命走过场的要求,便是将道义放在秩序之后。雁惜不仅敢闹界事司,还大张旗鼓闯妖界,宁受罗阻训也要回天。这种胆识和魄力,就算初出茅庐,也有让人忌惮之处。何况此事牵涉四渡峪。但愿我的猜测是错的。” “她不仅胆大,做事分析还头头是道。虽然思虑尚不够成熟。”姣瑜眺向远方,“有时觉得幸也不幸,没有对抗之灵,她自由自在地过了两百多年。只是这样的自由却可能会以仙籍为代价。放眼四界,哪里不是利字当头、尔虞我诈。我想不出来,若真轮入三界,她会遇到怎样的人和事。” 明亚站起身:“该走的路,每一步都逃不掉。郜幺子女,各有天命。” 姣瑜点头:“膳宴四妹就不留了,三哥和五弟在罔清边境遇到了魔族叛军,该是秦枭子被抓,风黯一王独大,魔众又起骚乱。二姐已将出兵帖送至四圣池,兴许圣军很快就有动作。我得尽早回去,大哥保重。” 罗阻金印的光芒依旧耀眼,打在石壁上熠熠生辉,像极了很久以前的靳阗剑身除魔平乱的光影。 郜幺明亚盯着那空明之处恍惚出神。 上一次看到那把剑,还是雁惜调皮破了咒法偷偷拿出来的。 应该已去三百多年了。 第21章 晚霞攀满黄昏的天,玉书阁的地砖上红橙交辉。晶莹的水珠落垂染尘,婀娜的女子身影被滴露折曲。淡蓝色衣衫的男子乍然抬眸,抹布从手掌轻轻滑落,后觉低头的刹那,一瞥惊乱被悄然掩过。 “书哥,有吃的吗?” “苏玉糕不少,酒也有。你想吃的,可以现做。” “一大早就吃了顿单泉溪的手艺,午间随便扒拉了些糕点,我要吃糯米鸡。”雁惜挑了挑眉,“那个什么草,记得——” “麻斛草。”贾楠书笑着问,“还感觉疼吗?” “你的药这么管用,当然不——哎——” 右脚被门槛绊了绊,贾楠书挽着袖子笑:“都来多少次了,每回一高兴就会磕了碰了。” “要说上次来,那可也得算至少一年多了。”雁惜拉凳子坐下,“我在人妖两界呆了那么久,刚才看到纳音婆婆,她却只是几天没见我。” 雁惜轻叹口气:“若是仙考过了,我就会连续当班二十日,婆婆说我那已经堆了两大叠的稿册。” “一失足成千古恨,不过也只二十日,你还是赚的。”贾楠书端出麻斛仙草汁,瞅着她眼里的血丝,“只加了半颗蜜糖。吃过饭回去睡一觉,明日,你总该安心待在茵凡居好好看书了。” 雁惜挑着眼皮点头,话锋一转:“那要是我没考过,去了三界历劫重修,你会来看我吗?” 贾楠书的动作迟了半拍:“当然。” “可是仙族入轮回,有的声音相貌皆不如前,甚至连性别原身都会改变,谁能够——” “我一定会找到你。”鸡肉的鲜香扑鼻而来,贾楠书看向雁惜的眼神格外认真,“哪怕你忘了我。” 目光在恍惚中失焦,捕捉到那一丝稍纵即逝的情绪像是幻觉。 雁惜再眨眼,贾楠书已经送来美食,眉眼如常温柔,不急不徐的语速牵走了她心里未曾细想的迟疑。 “我今日去食勤坊,吴大人订了好些食材。为何不在家主那儿用晚膳?” 第24章 雁惜咽下食物,稍顿:“不知道跟他们说什么,虽是手足血亲,但他们常年不在府中。百岁之前,大哥还偶尔来看我练功。只可惜我天生灵根残缺,一切都是徒劳。他们可以在浒气边境并肩作战,而我只能在册史阁专心画画。以前单泉溪总羡慕我,因为大哥不像单司主那样对我处处要求。可我也很羡慕他能拥有极强的天赋和法灵。若我入了轮回,或许真的回不来了。” 最后一抹落日余晖映照着雁惜闪烁的双眸,翻涌压抑的情绪终究还是被如常轻松的语气掩盖:“……可能,我确实有点舍不得。” 雁惜说完就笑了,别扭中带点紧张,像是后悔,又以为本该心觉无妨,莫名矛盾的思绪一瞬纠缠。 她想不清楚,索性径直将仙草汁灌往肚里,杯盏见底,雁惜沉沉松了一口气:“困了,走了。” 贾楠书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雁惜回茵凡居倒头就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茵了凡在门外来回疾走,一个想冲进屋子叫人起床,另一个又拦着寸步不让。 这纠纠缠缠的,直到屋里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两条狗才像丢了魂儿一样破门而入。 “干什么了这般激动?” 雁惜揉着惺忪的双眼,了凡化形:“雁雁,这都快巳时了,你简直比了茵还能睡。” 白狗“汪汪”表示不服。 “我睡了这么久?”雁惜诧异片刻,随而笑得惊喜,“但这一觉醒来,只觉得气血通畅、神清气爽。我好久都没这么精神过了。” “书哥的安神草还当真有用。幸好方才我没丢开了茵自己先进来……”了凡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了茵在一旁神气地蹦。 雁惜小跑往外,吸饱了新鲜空气扭过头来:“单泉溪来过没?” 了茵了凡轻轻摇头。 “那家伙昨天神神秘秘的,话也不说完。罢了,若他来,就告诉他,今日特殊,茵凡居酉时后接客。” 最终酉时过半,茵凡居里外再没出现过旁人身影。 雁惜将稿纸籍册一堆一堆收拾完毕已近戌时,最终提起墨笔潦潦勾出“先睡,明儿见”五个大字贴在门口。 可直至她整装待发欲往兴文阁之时,那张大字白纸都纹丝不动。 “七小姐,”吴谅换下甲胄,身着便服而来,“家主被天渊司司主请了去,今日让我跟随小姐左右。有任何需要,小姐随时吩咐。” “笔墨纸砚在兴文阁,灵力法诀在脑子里,刚用过早膳,七分饱。试有两段,先文后武。”雁惜轻轻笑,凑到吴谅耳边,“大哥不来。那吴大人可知,我师父现在何处?” “泽灵神女前两日到过茵凡居寻七小姐,但那时,小姐还在人界。之后卑职只听说,神女又去了芜蓬仙岛,现不知身在何处。” 雁惜满意地点点头,了茵了凡从屋内拖出一大袋包裹,雁惜抓着脑袋哭笑不得:“若吴大人有时间,替我照顾它们吧。” 说完,她朝两条狗咧嘴挥手再见,拔腿就往仙录司的方向去。 所谓差生文具多,她倒觉得未必。有的人只是对笔墨纸砚有自己的要求罢了。而她郜幺雁惜作为差生中的差生,只想放松经历这一场等候多时的考试。毕竟这辈子只有这一次—— “别说话,是我。” 雁惜思绪还未完*,一个强劲的手臂就将她拉往角落。 “单泉溪?光天化日,你怎么……像是隐形术?” 男子再环视四周无人无迹,回过头来一脸严肃:“你愿意嫁给我吗?” 雁惜愣了愣。 单泉溪再重复一遍:“郜幺雁惜,你愿意嫁给我吗?” 雁惜毫不犹豫:“你有病?” 单泉溪急而叹气:“长话短说。老头要我娶邶雪,但我不能害了她——” “那你就来害我?” 雁惜推开他,单泉溪反手将人拉回:“你揭了界事司短处,命魄真相牵涉地浊界,弥炉若以此向天渊施压,四渡峪和四圣池本就微妙的关系随时都会出问题。明亚家主已跟蔚迩莘达成协议,但老头还是想利用仙考送你入轮回,那是涤去记忆最保险的方法。我不敢保证他届时会做什么,但你若是上神之妻,至少轮回桥头就不会饮下祛忆散。” “不,怎么会。天道民常,生灵为先。这是四圣池前挂了数万年的训词,单司主怎能视人命如草芥?大哥……大哥去了天渊司?” “是,老头一大早就把家主请了去。最有理由动手的分明是蔚迩莘,谁知道老头在想什么。我花了十个时辰幻人偶才让灵识逃出来。若非偷听,你到仙试结束都会被蒙在鼓里!” 胸前的偶灵忽然消散,曾绔带着天渊司仙侍行色匆匆。 单泉溪施腹语术:“只是权宜之计,一切太突然。当作没遇到我,若无其事去兴文阁。武试最后一轮前给我答案,暗号跟从前一样。三川九格,灵鸟噤声。好好考试。” 灵识褪去,隐形术散,雁惜扯扯双颊,小碎步一边跳,一边哼着歌,内心却沉如灌铅。天渊司仙侍没多问,只是转向另一条路还在盯着雁惜的足迹。 曾绔缓了片刻,只分两人继续跟着雁惜,其余接着往别处寻。 兴文阁考场外围,了凡抱着了茵,白狗又躺在了凡怀里呼呼大睡,贾楠书站在一旁。吴谅将郜幺护卫安排好后,迅速找到雁惜:“七小姐可算来了,路上可遇到了什么事?” 雁惜摇摇头,刚迈出一条腿,瞬即转过身来:“大哥走的时候,可叮嘱过什么?单司主找他是什么事?” 吴谅顿了顿:“单司主找家主,该是公事。家主让七小姐专心考试,其余的,吴谅会安排好。” 雁惜轻攥掌心:“有人会对我动手,是吗?” 吴谅瞬时的眼神变化坚定了雁惜的答案:“蔚迩莘,还是单琮毕?” “甲亥,郜幺雁惜——甲亥考生,郜幺雁惜——” “到!” 了凡扯着嗓子喊了声,雁惜朝吴谅郑重点头:“大人小心,我会注意的。” 熙攘的人群一挤过,雁惜站在考生列,很快被引入文试考场。提着心思写过墨论,挨个参试了探灵术、传音术、幻形诀等基础法术,雁惜东张西望之际,被考官点名提醒:“甲亥考生,注意仙考规训!” 雁惜深吸几口气,杯弓蛇影不可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尚未出现,就不能自乱阵脚。 接下来的腾云取宝、训兽集灵、智破悬案三类测试,她都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完成。 “兴文仙考最后一试——武灵对抗,探灵阵已将诸位考生的对抗之灵测分等级,各等考生内部切磋。组内三轮,抽签定两两对决,十招定胜负,凭所集苦愈兽灵均值赋分。” 监仙读罢测试须知,钧珐司主现身坐镇。意料之中,雁惜被分到了最末等灵术组别。 只剩两轮的时间,单泉溪那家伙绝非荒唐胡闹之人,可怎么就拿这婚事—— “郜幺七小姐,还出神呢——” 第22章 雁惜回神,水蓝色的灵波已经展扩,身材微圆、双眼炯炯、书生模样的男子自信十足:“没想到仙考武试第一场,竟与雁惜仙子对战。” 雁惜记得他。 册史阁当班百余年,《天渊日报》有七成都是从他手里送出去的。每到册史阁接报,他都不怎么讲话。纳音婆婆唤他“阿辽”,起先雁惜还以为是语助、地名或姓氏的“聊”,后来听同班仙侍讲,他的名是“辽远壮阔”的“辽”。 阿辽来势汹汹,雁惜敏捷躲过两招,第三式却以排山倒海之力直击雁惜腰腹。女子惨摔,阿辽趁机打开囊袋,提取苦愈兽灵。 血紫色的法灵自身后涌起,褐光交杂其中,雁惜凭牵引之力突袭抢得剩余兽灵,阿辽狐疑:“你……不是天生灵根残缺么?” 雁惜收好囊袋:“式已过五,还有一半,请指教。” 阿辽全神贯注,两方法灵缠斗不休,雁惜同样不给他任何乘胜的机会。 怀中的苦愈兽灵不知怎的越发滚烫,胸口仿佛受烙铁灼烧一般,只是眨眼分心的瞬间,阿辽就将雁惜的兽灵尽数吸收。 十招已过,监官裁止。 “雁惜小姐承让。” 手掌的颤颤地仿佛有古怪,探灵术起,雁惜感知到了除苦愈兽外的仙灵气息。她一步就跳到监仙旁边,紫灵在那两袋苦愈兽灵中探了个遍,却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甲亥郜幺雁惜,再不遵守仙考规训,即就取消资格,视同分数无效!” “监仙,我有冤情!考生每一试前皆有探灵阵测查舞弊,但为什么我掌中会有除苦愈兽以外的仙族碎灵?方才正是这股碎灵刺激到我放于怀中的苦愈兽灵,让其灼热、发烫,请监官——” “出了什么事?” 钧珐巡考而至,监官如实禀报,钧珐指令暂封此一处考场,示意三名随巡官探查雁惜仙灵。 第25章 三人轮番施过,皆摇头不语。钧珐亲自动手,得到同样的结果。 “甲亥考生,你所言掌中异物,本尊与三位巡官皆无所得。仙试未毕,二位还须另试两轮。此测分值尚作待定,二位先赴下场。” 阿辽面色严肃,却是胜券在握:“如确有任何阻碍公平之事发生,阿辽愿与郜幺小姐再试——” 天渊司内殿,对弈棋局已到白热化阶段。 单琮毕捻着胡茬:“明亚家主打理郜幺数百年,听闻常是夙兴夜寐,鲜有过去琴歌酒赋之闲。今日一聚,本尊倒觉得,家主风采不减当年、甚还略胜一筹。” “单圣过奖,”郜幺明亚再推一步棋,“淞蕊前辈故去后,郜幺群龙无首,圣剑久久未出,当年若没有单圣极力扶持,郜幺也挺不到现在。” “诶,家主过谦。郜幺可是仙界唯一的第五圣之选,能望绝非浪得虚名。不过本尊听说,启蜇冢最近有些动静?” “是家妹雁惜。不过两百多年前,我与单圣早已证过,一场误会。” 单琮毕微微笑,“泉溪回来了,在郜幺府那百余年,还多亏了你照顾他。如今这臭小子大了,有点本事、也有点脾气。本尊听闻他在芜蓬两百余年,与那珏涯谷主的妹妹邶雪颇为投缘,就想为他寻一门亲事,家主以为如何?” “泉溪在郜幺那百余年,与雁惜打打闹闹,明亚早将他当作亲弟弟。但毕竟单圣是他母舅,您的选择自然深有考虑。” “本尊确实为那臭小子考虑了很多,就可惜他不听劝。”单琮毕吃掉一颗棋,“对了,今日兴文仙考,雁惜也在其中?最近天渊的消息可是传了很多,你那妹妹胆子不小,闯妖界、抗魔王、还去找了凡人的命魄?” 明亚点头,也吃了一步棋。 单琮毕继续道:“川影和华溪可是带着郜幺军队在罔清边界?昨日飒和的出兵帖送往四圣池,本尊已传令手下离魔界最近的圣军前去支援。晨时月移位导致浒气紊乱,四圣手下的人都分往探查浒气了。可四渡峪那四个界主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什么都不听。再这样下去,莫说是一个凡人,我看四界都要被他们敷衍塞责葬送了去!” “四渡峪掌管浒气,却只管得了浒气运则,魔障害死凡人,他们同样脱不了干系。雁惜确实有些鲁莽,明亚已用罗阻训好生罚过她了。今后当不会再犯。” 单琮毕吃掉明亚最后一颗棋子,“将军。” “单圣棋艺精湛,明亚惭愧。” 单琮毕起身轻笑:“我看你是想着仙录司的兴文仙考,这才心不在焉。文武试毕,即时核分,末百位送入轮回桥,饮祛忆散。不知不觉,竟留你这么久,是本尊——” “让我进去,快让我进去,我有重要的事得禀报家主——” 吴谅差点就要拔剑直闯,郜幺明亚推门而出。 “家主,七小姐连过两场武试分值为零,声称考具有蹊跷,钧珐司主正在查——” “报——” 曾绔满头大汗:“启禀单圣,我们调往罔清支援郜幺二将的仙兵落入魔兵埋伏,四圣池再收长昀、宸闵将军出兵帖两封,随信所记,华溪将军身中魔障——” 单琮毕急得提高了音量:“出兵啊!难道让二位郜幺将军陷敌死扛么?” “是、是——”曾绔伏地谢罪,“尚处天渊的圣军出兵须得四圣合令,可、可玖斛司主正午离开天渊,往珏涯仙谷去了。” “她走了总会把印令托给手下啊?”单琮毕一脸嫌怨,“猪脑子。军情刻不容缓,用我的印令先调兵,出了问题本尊担着,快去!” 曾绔着急忙慌起身辞去,郜幺明亚亦是草草拜过单琮毕,径直就赴往兴文阁。 天渊司主殿顿时清净了,单琮毕长长地舒了口气,正抻着胳膊放松身体,肩胛骨前就顶了个硬物。 “上古毒粹硫枭石,遇灵即化,遇强极弱,遇弱才强。用者心神烦乱,用过痕迹全无。这东西早于两千年前就在四界消失,舅舅为了送雁惜入轮回,可谓是耗尽心思。当着郜幺明亚演一出戏,如今还找到这种绝迹的宝贝。” 单琮毕淡笑:“你的功法还真是让我意外,渊灵网关你两日都不行。” 单泉溪手上的劲儿更大,单琮毕却稳如泰山:“郜幺川影跟郜幺华溪确实身陷罔清,本尊如此,不过是提醒他。你以为郜幺明亚不清楚他们郜幺军队的实力?真有那么容易打败仗,战神族氏的名号可不就白叫了数万年。” “为何非要如此?雁惜没做错任何事!” “若事事都能讲对错,四界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单琮毕嗤笑一声,界事司可以放过郜幺雁惜,四渡峪却不会轻易放过四圣池。那三个人躲在后面不敢做的事,就让他一人代劳。 “我单琮毕能站在今天这个位置,可不是靠耍点小聪明,动点障眼法,满肚子仁义道德得来的。”他的声音凌厉,“两百多年了,你还是那么幼稚。” 木盒“啪嗒”摔在地上,盖面掀开,内里不剩半点硫枭石痕迹。 单泉溪蔑着眼,冷冷转身:“我要是不幼稚,又怎会死心塌地听了你这么多年的话?既然是母舅替未婚妻设下的局,泉溪又怎能就此错过?” 利落的男子身影几步就到殿外,单琮毕聚法阻挡他的路:“本尊费尽心血让你做上神,你却宁愿毁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要跟我对着干?” “您眼里的终身大事,不过利益置换。我用这原本只能困住人的婚姻去换她自由的记忆,好像亏不了太多。”单泉溪汇集法灵,声色痛快,“您说了这么多,有一句话是对的。泉溪如今的法灵修为,的确会让您刮目相看——” 滔天的灵阵击破结界,天渊司为之一颤。 武试的终铃敲响,雁惜的分值囊内,只有第三轮对抗的苦愈兽灵。 第一轮露出端倪,第二轮故技重来,第三轮却如常照旧。若是她呆呆傻傻发现不了蹊跷,一切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而如果就如刚才那般去做,在真正找到问题到底在何处之前,陷阱已经消失。受害者根本还来不及查证,就会陷入百口莫辩之境。 像她现在这样。 吴谅和郜幺明亚隐在人群之后,但雁惜只一眼就望到了。 “家主,七小姐绝不是会故意挑衅之人。我们——” “是单琮毕的硫枭石。一千年前我随他去泽昶仙屿见宣亦泽之时,在上古役址的碎石里发现的。遇灵即散,但能让人短暂恍惚。天渊司应该找不到证据了。” 吴谅握紧了拳头,明亚压下情绪:“华溪和川影那边有新消息吗?” 吴谅沉默着摇头。 巡考官将两处比试考场的探源结果逐一禀报,钧珐将兴文阁考场扫视一遍,目光在郜幺明亚身上停留片刻,随而严肃开口: “甲亥考生,你所述异灵已由五名巡考官各自证查三遍,考场悉无异样,驳回申告。武试三轮,赋分即终绩。郜幺雁惜,文试中上,武试下下,列末七十又六位。试毕,仙考结。” 雁惜悬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砸向了地底。 宣榜官还在激情澎湃地念着名次,熙熙攘攘的仙众中忽而传来急促促的喊声,了茵拔腿四蹿,界事司司侍模样的男子佯作着急追赶,拨开人群直接朝前方空地摔扑倒下。 雁惜没有心思管这身后事,清润的男声却轻轻传来: “你用孜佛环之力割掌刺字,找我什么事?” 第23章 仿若封死的暗室乍然泄进一道光,雁惜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凌寒?你用的传音术? 司侍模样的男子指着了茵狼狈的影子破口大骂:“谁家的狗这么不长眼!还有没有人管了!” 雁惜下意识往后看,那男子左胳膊肘撑地,右肩颤抖着往前倾,装腔作势,声情俱全。了茵露出尖牙,不甘示弱。 没想到这兄妹俩戏瘾上来,处处都能搭台子。 轻柔的男声再起:“法器认主,我耗内丹探知孜佛环之灵,可读你心绪。钧珐和你大哥在,你的狗身上有我的灵力,它靠你越近,他们越难察觉。” “那你——” 雁惜说了两字就捂住嘴巴,凌寒的声音仍在身旁:“第一次用,不敢保证时效。你最好别讲废话。” 雁惜开门见山:“我想用芜蓬仙岛的线索跟你换夏蝉雪一用。一千三百七十七年前,蛟人凌风元谒访芜蓬曦旭碑,与妁玥仙尊交手三招后昏厥倒地,初柳海里的水将其身体席卷吞没,妁玥仙尊亦被曦旭碑的结界震开百里远。芜蓬岛岸自此受海潮侵吞两尺高——” 雁惜顿了顿,凌寒催促的声音来得迅急:“然后呢?” “轮回桥上祛忆散,用料为天穹昼神山数株至阳至盛之物,阳剩阴衰,若有至阴至寒至凉之物,可散其功效。我曾在芜蓬待过十几年,你要找蛟族祖迹,帮我保住记忆,郜幺雁惜所知,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26章 凌寒不冷不热:“多读了几个画本子,就想以假乱真?” 宣榜官将分次念完,一切宣告结束。 “你只身入郜幺,宁自损也要查蛟族祖迹。如今我把知道的告诉你,倒成了骗子?”雁惜一丝不苟,“海潮涨了四日,妁玥仙尊安顿好岛民后回到曦旭碑,再也找不到凌风元的踪迹。传闻,蛟人擅闯曦旭碑,初柳海里已经有很多……” 雁惜止住了思绪,凌寒没有回音,她便转了话题:“我大哥毕竟是郜幺家主,立场在前,再怎么样都给不了你真正详细的线索。” 凌寒忽而稳中带刺:“那你就没有立场?” 酸涩而无助的思绪涌上心头,雁惜再往郜幺明亚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向来威严肃穆的家主始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群之外,那面容的愤怒、无力、隐忍、自责、矛盾就像漫天离弦的箭矢,密密麻麻地钻进了她的心。 郜幺为姓,雁惜为名。但这三百多年来,她没有郜幺六子肩上的责任,不必整月整年在边境劳碌奔波,也不用考虑周旋仙族世家的林林总总。她是个闲人。钱虽挣得少,时间却有一大把。不想做的事情没人强迫,不喜欢的东西随意弃置。她比他们六人多了一份求而不得的自由。 但这份自由却在她心头长出了一根刺。 他们这些年似乎疏于对她的关心,他们心中的郜幺仙名又好像重于她这个妹妹。从罗阻印到启蜇冢,那根刺愈发急切地冒出来,扎得她更疼。 情之所切,如汪潭浮丝,毫厘动静都会搅开圈圈波纹,牵乱一方心水。 有好几次,她都差点让这根刺窥见天光。可姣瑜姐姐不经意的欲言又止、嘴硬心软,大哥公事例行完毕绝口再不提旧迹,吴谅大费周章只为一场公平公正的仙考……以及她那时常出格的性子竟平平淡淡、闲散恣意地过了几百年。 若他们只在乎郜幺仙名,“雁惜”二字就根本没有机会悠悠自得地列在“郜幺”之前。 但战神族氏的情分,也只能显迹于此。不即不离,若隐若现,这样的分寸才能最大程度守护郜幺,也保护那个灵根残缺三百多年的闲散妹妹。 尽管他们真的忙得忘记过她。 雁惜在意亲情,但她也在意、或者甚至更在意自己是不是只能躲在他们身后。 百岁之前在别人的注目下修炼灵术,百岁之后只一个人待在茵凡居发奋努力。飒和姐姐要她去天渊司当班,薪钱丰厚、事务也少,可她更想凭借自己的力量谋求差事,数年如一日从零开始钻磨画技。可三百多年来,她好像真的没能做出任何一件事。 说她自责,好像也不完全,毕竟她真的很努力;可说她无谓,内心深处对灵术不懈的渴求,一如断崖倾泻的洪流,终究发不可收。 而兴文仙考,还有那个凡人的命,都是早已注定结果的游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堂堂天渊仙族,执掌四界生杀,竟是如此又当又立。 背后那人竟为她设下了如此天罗地网。能有那般周密的布局,想必后路早就扫得干干净净。 “我当然有。但我与他不同,我可以成为一枚弃子。” 一枚落满尘埃,却能作定时炸弹的弃子。 “剔去仙籍后,我只是个凡人。但我需要记忆,如果你能做到,它也可以为你所用。蛟族祖迹,我会竭尽全力、绝不隐瞒。” 雁惜顿了顿:“你能读到我的心,真假如何,当自有结论。” 郜幺明亚缓步行至雁惜身边,了茵又从另外的方向蹿了进来,飞扑到雁惜怀里。 “辛苦了。” 明亚久久地只讲了三个字。 雁惜认真地点点头。 贾楠书搀着纳音婆婆,老人眼眶含泪,了凡换回衣裳也急火火地赶过来。 “离开和回来只在一瞬,轮回桥的祛忆散对强者无用,无论忘与不忘,你都永远是郜幺的女儿。一切都是经历。在你回来之前,了茵了凡若违反郜幺家规,我绝不轻饶。” 了凡撇嘴,陪着雁惜一同入轮回的意愿突然就更强了。 贾楠书温温地笑:“想送七小姐点东西,但轮回境会剔除所有外物。你走后,我不会给了茵了凡买太多苏玉糕。” 了茵在雁惜怀里唔唔地动了动,了凡抑住眼角的泪,一把搂紧雁惜,略促的呼吸却将他的情绪暴露无疑。雁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男子已然化回花狗,只是低着头在她脚边蹭了蹭,随后退到纳音婆婆身边。 “老婆子可把册史阁那张当班椅给你留着的。七小姐,回来得越晚,画报就越多。” 兴文阁执行仙侍欲往轮回桥,泣别声和欢呼声交错起伏,雁惜伸手将了茵交给贾楠书,衣袖却湿了一角,白狗不吭声。雁惜留给众人一个完美的微笑,风过一瞬,单泉溪从天而降,钧珐在一旁已有蓄力稳固大局之势。 三川九格,灵鸟噤声。雁惜始终没给他暗号。 领头的仙侍朝单泉溪行礼:“兴文落榜考生须往轮回桥,还请上神借道。” 凌寒的声音再也没出现过,雁惜左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单泉溪先是绕开,随后传腹语术,语气焦躁:“没有证据,家主应该也没办法——” “我知道。” 雁惜抬头看他:“那人是堂堂四圣,天渊最高权力执掌者,设局至此,可谓天衣无缝。若不达目的,郜幺定会因我受累。何况仙考文试我没拿到上上,武试最后一场也只有中下的水平,说不定就算考完,我也赢不了。谢谢你,单泉溪。” 单泉溪脸色更急:“还有心思道谢?你还在犹豫什么?没有证据的申冤只会飞蛾扑火,但老头逼你至此,你真愿就此祛忆入轮回?你还是我认识的郜幺雁惜吗?” “当然不愿。”雁惜攥紧了衣角,比起仙籍,单琮毕更在乎她的记忆。单泉溪介入固然是缓兵之计,但单琮毕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真能让那灵法盖世的蛟族少主出手,不仅可以撇清郜幺和单泉溪,还能彻底避开单琮毕的耳目。 只是凌寒那家伙竟就一声不吭地走了,白白让她刺字疼了那么久—— “你的心一直在说话,我根本插不进嘴。”细润的男声轻轻来,低低的像是有些不满,“你刺字动用了孜佛环之灵,我也会疼。” 雁惜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 幽微紧张的情绪只是一瞬,褐灵那头的声音就将她未曾理清的疑虑打消: “孜佛环会保护你,哪怕我才是它的主人。任何于你有害的法灵都会被它截断。若你抗拒,没人能读你的心。我更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 首将殿里的白衣男子起身召出法阵:“听着,我不仅要你所知芜蓬所有的消息,我还要你穷尽所有的办法帮我找,外加一万株雪魄草。” 一万株?让她去把玉书阁砸了都不可能——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只有一次机会,你想清楚——” “成交。”雁惜斩钉截铁,“但在你的所有办法里,不能伤我至亲至爱。” 银白法阵瞬离玄泽。 梓夙在打座中遽然收功,瞧着身后的灵牌长长地叹了口气:“族主,凌大哥,诸位蛟族先祖,请保佑他们这些孩子都能平安健康地过完这一生。” 雁惜未听到最后的允诺,但体内褐灵已经有了感应。 单泉溪瞧她皱眉矛盾的面色,索性直接幻出鸳鸯姻帖,三步就到钧珐身旁,可这草拟还未到一半,紫灵就夺过他手中的朱笔。单琮毕派出来的人差点就出手了。 “单上神,得罪了。” 朱笔被雁惜送至了茵脚边,白狗捧着东西就贾楠书怀里躲。单泉溪甩手跺脚,雁惜的声音通过腹语术再起:“邶雪知道你逃回来的原因吗?你是不想成婚,但你是不想跟任何人成婚——” 单泉溪冷着脸脱口就答:“死到临头还有空操心别人?” 钧珐一本正经地咳了声:“泉溪贤侄,讲梦话请回天渊司。” 雁惜轻轻笑,最后留了句“我有办法”,再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辞礼,敛足精神向前。直到落败考生队伍离开兴文阁,天渊司暗处的仙侍才稍有松动。 了茵了凡陪着纳音婆婆回册史阁,郜幺明亚徐徐往另一个方向。人群远去,贾楠书像是等候多时:“六公子那边已经到位,楠书也准备好了。” “你愿为了雁惜铤而走险,万里掩护简七回天渊,辛苦了。只是简七走过轮回桥,他一人足够。多谢贾仙侍。” 贾楠书微顿:“家主言重。七小姐以真心待我,楠书只尽了绵薄之力。” 吴谅瞧着淡蓝色的身影离去,不动声色上前:“家主为何不让他参与,六公子虽熟悉轮回桥,但要避开祛忆散,多一个人岂不多分胜算?若非天渊司盯我们太紧,卑职真想提着弯刀,哪怕装疯卖傻也要给六公子创造机会!” “你要真想去装疯卖傻,我就该考虑把这护卫长的位子交给别人了。” 第27章 吴谅瞬间低头:“卑职有失,请家主责罚。” “无妨。方才有人盯着,你一低头,那人就缩回去了。”郜幺明亚眺向远方,“真情易被利益换。贾楠书这么些年是不曾利用过雁惜,但毕竟只知人知面。而雁惜若真交到了相识于微的朋友,少些利害牵扯才更能让关系长久。何况——” 银白色的光从天际闪过,郜幺明亚淡声:“那里应该不止简七一人。” 第24章 冰氲在花根缭绕,秃零零几只雪魄草受寒风侵蚀。浸骨的冷意灌进单薄衣裳的每个缝隙,从表皮到血肉,僵怵怵的毫无知觉。没有下雪,地面光秃秃的。 雁惜逆风向前,不住地搓手取暖,手骨相撞时,尖冰割裂摩擦之感刺激神经,指头差点削掉半根。她疼得眼眶溢泪,双颊却多了一粒冰。伸手去抚,分明的五指竟作气缕挥发。 再抬头,晶莹的冰块铺天砸下,状如匕首。 雁惜惶怖地攫起身子,却刚一转头,凌寒的万刃冰羽就要刺向她。 “不不我还可以找更多的雪魄草——”嚎啕一声吼震恸觅食的老鼠。 雁惜遽睁双眼,心脏上下晃个不停,却只刚从梦境中缓出,还未理清神绪,慵慵的懒腰声就从左侧传来: “......嚷嚷的什么雪魄草?” 一身锦衣的男子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双腿随意摆开,身下的白云浮在稻草之上,将人和地面完美隔开。 “睡醒了?这眼睛一闭一睁,太阳都升八回了。” 雁惜茫然无措,“......六哥?” 轮回桥头,雁惜接过祛忆散时,一道强烈的光芒将众人的视线遮挡,押解雁惜的仙侍眼疾手快,化出结界避开外围,凌寒就在那时传音至她耳畔。 雁惜是真没想到一切会进展得那么顺利,单琮毕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 “得亏哥哥我还在这人界守了你八日,眉头皱得跟腌菜似的,看到我都不高兴一下?”郜幺简七翻身起立,“莫非你更想见那蛟族的冰块脸?” 雁惜施术检查经脉,明显感觉到灵力涣散。 仙籍已剔,仙根不复,她竟轮入了地浊人间。 “六哥为何会在这儿?你见过凌寒了?” 简七的灵法幻成两道光,落到雁惜眉前,将那拧紧的眉头向两边松开。 “我原想设下幻境替掉祛忆散,结果碰上那小子。既然你已经搬了救兵,那便将计就计。我在轮回桥刻意暴露,那小白脸趁机渡化祛忆散。声东击西,单琮毕那老头虽不是吃素的,但也无论如何想不到还有个夏蝉雪。” ——原来是六哥和凌寒协作。 雁惜在他的力道下不由得愣着眨几下眼睛,简七满意地笑笑。 “硫枭石算漏一招,但之后,大哥不会让单琮毕有时间查你。他忙几天,地浊就会有几年。但带着记忆入轮回不是好事,你所历桩桩件件,会伴随每一世的生老病死。大哥本不愿让你记住,可如今只有你记住了,才有筹码去谈条件。轮回运则不抵异界浒气,如果你在轮回中受了妖魔两界浒气,就会像泠度寺那个和尚一样丢掉性命。” “六哥可知凌寒去哪了?他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芜蓬旧事倒可以从长计议。但一万株雪魄草若让大哥他们介入,势必会给郜幺添麻烦。 简七勾了勾唇,以痞痞玩笑的声音开口,“说什么?说你们暗生情愫,仙妖相恋?” 雁惜:“......” 简七瞧她一脸无语的表情,再轻轻笑,“仙籍和祛忆散这般重要的事,你就这么相信一个外人?” “时间紧迫,我别无他法。” “情况急迫,你都能第一时间找他帮忙。” 简七调侃着面色,神色却认真了些,“他要的芜蓬消息,吴谅已经查到了些,想必此时琢磨法子去了。福祸相依,孜佛环将你二人牵在一起,你伤他也伤。日后真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凭他的功夫,可以护你一二。但这年轻男女最容易日久生情......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哪天真看他顺眼些了,玩玩可以,别认真。那小白脸冷冰冰的不会哄人,说不定家里还有一揽子麻烦事儿——” “六哥!” 雁惜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 简七微微笑,这话.....其实他也不爱说。人活一世,顺其自然最好,该来的、该到的、该受的一样都少不了。只是,雁惜是他们几个中最单纯的妹妹,性子良善,此后势必会跟那个蛟族将军接触良久。 那人心思深沉,他还没有机会窥探其底色,自然会担心妹妹受骗。 毕竟蛟族在郜幺身上,能讨到不少东西。 她不对凌寒生情生怜生惜是最好,若真的生出什么,他也没资格干涉。作为一个......不怎么称职的哥哥,简七并不希望自家妹妹遭受伤害。 ——能在危急之时交付信任,无论她是否发现,那个蛟族将军在她心里,定是有了不低的地位。 简七伸手,轻敲雁惜脑门,却不想让她察觉异样,便只八卦变脸、甚至比翻书还快,又笑着问,“不过我听说,单泉溪当日连鸳鸯姻帖都拿出来了,你跟他——” “只是朋友。”雁惜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有喜欢的人,死鸭子嘴硬罢了。” 简七饶有兴致地点点头,想到日行万里来回的那人,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是不插手的好。 日光映往洞内,雁惜起身往外,视野所见,荒草残稀,土地坑洼,河床皲裂裸露,尸骨遍野。 简七轻轻走到她身边,“晨时月移位导致地浊紊乱,这里你本该很熟悉,若没记错,你那无才门画作的原料还离不开这儿三年一生的茜草嫩芽。” 雁惜微惊,“这里是蒙蠡原?” 萋萋繁盛之地竟变得如此颓芜破败。 “是啊。蒙蠡原地势高,本有百年冰川。可地浊九年前那十月灾难,夏季酷旱将冰雪融化,洪*患也有它一份。地浊的王朝在这九年内重整国土,但此地原本人迹罕至,便就这样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九年真是晃眼就过。” 穿云的鹰隼盘旋在空,迟迟未能巡到猎物,终振翅飞远。 雁惜的思绪也随它远去。 “我在人间待过三千六百多年,轮回六百多次,活了六百多个人生。地浊的记忆就像奔腾不停的河流,随便溅起一滴水,都是一个、甚至一群生命存在的痕迹。可在时间这条长河里,他们却显得那样渺小。哪怕只是眨眼的片刻,都会彻底错过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修行结束,我在轮回桥喝下凝忆露之际,时间竟成了可以量化的东西。三千年多年的人和事,桩桩件件铺天盖地朝我碾过来。你猜我那时候的感受是什么?” 雁惜侧头看他,没说话。 “麻木。” 一抹倦厌从简七眼尾逝过,他的语气又轻松如常,“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想,准确来说,爱恨情仇、生离死别、酸甜苦辣、人间百态,万千思绪就在顷刻流转,一个脑子可容不下,所以最终是一片空白。” “神灵活得太久,见得太多,还真是把这世道越看越累。做书生时,苦读寒窗只为一纸功名;做王侯时,谋略盘算只为权势几段;做剑客时,天涯浪迹只为恩仇快意。可书生成了县官后,体僚人情又不比经学纯粹;王侯得到封权后,手足残杀亦不比百姓阖家;剑客血染江湖后,四海结仇倒不如田园诗酒。现实不如想象,于是书生、王侯、剑客又会追求新的目标。欲望就像冰山滚雪,永不停歇。唯有接近生命的尽头,趋之若鹜的脚步才会慢慢止住。你说,四圣池上那几位的欲望,究竟会落在何处?” 雁惜默了片刻,“六哥方才说的是人族,那几个......” 她顿了顿,似乎是人是神,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们站得太高,我看不清。但我觉得,欲望的源头不止是人心,还有环境。” 简七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你觉得单琮毕为何非要对你下手?” 雁惜答得很简单,“他忌惮四渡峪。”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已经想好了要从哪里反击?” 雁惜默了默,“我现在只是一个凡人。” “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凡人。” 日薄西山,三里外的泥土坡上,几个人影东张西望,像是在四处寻路。 简七幻出紫色项链交予雁惜,“四渡峪已经派人来寻晨时月源灵之地。要历练,才能修灵。这是我法灵所化,你有危险,它会生出结界。若它受击碎裂,我会立刻出现。” 指尖感受着银链的余温,雁惜瞧着它的纹理,舒了口气,“......若是你出现了也打不过,那该怎么办?” 晚风紧跟银白光影的脚步,静静拂过,身旁人迟疑片刻,“我还没有打不过的对手。” 雁惜瞬间抬头,当即迎上凌寒凛凛的目光。 ......简七就不能明确一点辞个别么? 第28章 梦境的惊魂还在脑海,雁惜下意识往后退,脑袋直接撞向洞沿,痛得嗷嗷叫。 凌寒面无表情地递出一摞图纸,“该你兑现诺言了。” 雁惜揉着脑袋单手接过,宣纸的重量出乎意料,她险些没拿稳。 “芜蓬的地图、建筑、所有你所能记得的东西,都画下来。” 雁惜撇撇嘴,“所有我记得的?那卖过烧饼的小伙子,送过花的小姑娘,还有——” “挑重点。”凌寒面不改色,“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儿连张桌子都没有,笔墨......砚台也没有,”她回头看了看那山洞,“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通宵赶出来?” 凌寒轻轻抬手,洞内火光通明,方形木桌、毛笔、墨汁、砚台一应齐全。 还真是万事俱备。 “不必通宵,你想睡就睡,但醒过来就得画。” “......” 雁惜平复心情,“我就在这睡?那你呢?” “我也在这。你一日不画完,那便一日不离开。”凌寒背过身,片刻再补充,“你们仙族的轮回运则我不懂,但既然你以凡人之躯落到此地,那便顺势而为,就地开工。” 周密筹划,连轮回运则的变数都避开了是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凌将军倒是不避嫌。我会认真画,但我这人懒散惯了,喜欢画一会睡一会。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能偷看。” “姑娘要名节,我也要清誉。”凌寒凝出结界将山洞分为里外两部分,“你去里面,我守外面。若你看我碍眼,转面洞壁即可。” 月亮悄然挂上树梢,雁惜不再多说,抱着宣纸就往里走。 第25章 夜露深重,冷风泄进山洞,壁上的人影随着油芯左右晃动,时远时近,时大时小。数张稿纸交错平铺,在风的尾劲下呲呲掀身。 伏案在前的女孩全神贯注,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双颊在烛火中映得橘亮。她的小指背蹭涂了些许墨迹,秀发别到耳后,脑海的灵韵落在纸上。笔触细腻,构思不绝。 似是分毫不察外界的声响。 凌寒轻轻施法,洞口风势渐弱,雁惜肩侧的发丝柔柔垂落。 数张追风的稿纸缓缓滞下,却还没贴稳地面,雁惜搁笔提画再转身的劲儿催起新一阵风。 半干的墨迹眼看就要叠往邻边的图画,凌寒出招引走宣纸,墨香拂了一路。 “你左右前后随意摆放,待画完之时,可分得清顺序?” 雁惜将宣纸碾平放入空地:“你手中那幅,是单……芜蓬仙岛最有名的酒馆,叫桑酒霄。芜蓬按聚落人数来算,可以分为东北、西北、西南、和正南四个镇集。桑酒霄属正南。这张前后画的什么我忘了,但它一定是正南镇集的第一幅。” 稿纸长短不一,纸张眉角虽起伏不平,但细细看,可以察觉是四排拼凑摆放。张张间隙杂乱,互不相扰,却也没让地面空白过剩。 “大功告成。” 雁惜嘴角上扬,抬起头时,密密排布的稿纸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占了凌寒一大半地,而结界也顺延着到最远稿纸之外。 雁惜指着结界,试探发问:“它……自己跑出去的?” 凌寒静静地回了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雁惜带着困意开玩笑:“凌少主既已将楚河汉界重新分配,雁惜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她结结实实伸了个懒腰,方才还炯炯的双眼顿时没了精神,怏怏扶额后,推开桌子径直就往下倒。 凌寒见那数张宣纸散乱未收,刚想做什么,紫灵悠悠而起,将晾干纸张分四堆一一叠整,未干宣纸也被悉数送向外围。 雁惜闭着眼睛翻过身,片刻后露出左眼,只见那结界一动不动,十一张宣纸依旧铺在边缘。 再上下一望,径直对上了凌寒的目光。 “你……”雁惜有些尴尬,“你当真就睡那么点地?” 凌寒反手就将结界送回中央。 “……” 这当机立断的速度也是没谁了。 雁惜捻起几张宣纸就往脸上盖。 凌寒不经意地瞥向她,这仙子古灵精怪,接下宣纸之时又那般不愿。他原以为她会耍赖敷衍、拖延时间,没想到扬言“睡会画会”,实际一提笔,在那桌前一坐就是三个时辰。洞外刮风下雨,她都置若罔闻。而画出来的东西——至少桑酒霄那幅,处处描至细微。 雁惜的呼吸渐进均匀,凌寒的睡意也更沉。 山雨淅淅沥沥,风啸水淌都被银白法灵挡在洞外,火光随着芯草燃尽逐渐熄灭,只剩最中央那盏留有余照。 雁惜又做了一个梦,梦中单泉溪带着了茵了凡在天渊司受罚,她想去救,六哥和四姐却把她绑回了郜幺。眼看着茵凡居的门即将关上,雁惜奋力往前挣,双手还未触到门阀,整个人就从梦境中醒来。 硬凉的地泥虽铺了稻草,却硌着她哪哪都疼。 六哥走的时候就该把那朵云留下。 她扶着腰身缓缓起来,眼前的火盏悬亮不动,再往外看,凌寒依旧保持着睡前的姿势,原地打坐一动不动。 烛光落在他的右脸上,高挺的鼻梁在光影中屹立生姿。他的嘴唇很薄,廓形却分外清晰。眉梢不扬不抑,为五官添了几分温柔。俊脸被暗影遮了半边,就像他显山不露水的性子。 雁惜轻轻往前挪,摊开宣纸,仔细打量着对面那人。 不爱说话,神出鬼没,执行力强,法灵绝世,知礼守……第一次见他时,他可不是个懂礼貌的人。 雁惜在心里默默划掉这个词,画笔却未曾停下。 与他交集的每一次,不是相互利用,就是在谋算利用的路上。说他心思深沉,有时却坦率得认真。但若说他是可交之人…… 她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一万株雪魄草,这家伙狮子大开口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这样也好,有这般厚利悬在他们中间,在找到孜佛环解法之前,至少任何人想对她不利,她不至于孤立无援。 最后一笔勾勒完毕,雁惜瞅着宣纸上俊俏的男子面庞,还想添几笔捣个乱,却在笔尖就要落到纸上之时顿了顿。 这么好看的画,胡搅乱涂怪可惜的。 于是她飞速在另一张宣纸上重新画了张脸,尔后动了动脸型的笔墨,一个猪头大耳的男子面庞跃然纸上。 雁惜双手提高宣纸,比照真人默声大笑,凌寒的眼睛却在她最得意忘形的时候睁开了。 “……” 凝固的笑容并没有影响雁惜掩饰现场的速度。 空白宣纸被她胡乱扯过来,斜斜歪歪占了个角,却死死地压在猪头墨画之上,凌寒稍皱眉:“你在藏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幅画。” “那你笑什么?” “画得很好,我开心。” 凌寒显然不信,法灵已在右手汇聚,洞外却悉悉簌簌地传出人声。 雁惜趁他瞥往外面,将那两幅画迅速收到背后,凌寒熄灭火焰,洞口的法灵也被他散去。黑暗中,雁惜被他拽向壁角,左侧的墙体恰好可以遮挡洞口的视线。 凌寒低语:“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一定抓紧我。” 蒙蠡原深夜的冷风就这样陪着把那盏明晃晃的灯钻进了洞中,雁惜的凡人之身冷得颤抖,鼻头猛地一酸,双手松开凌寒就往脸上捂。 凌寒以为她要动,一伸左手就搭在了她左肩旁,手掌悬着也不知该怎么放,就只僵在半空。烛光中的人影越变越大,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护法,这洞内虽不似外观看上去那么小,但左右顾看,不像有什么蹊跷。” 温澜示意他噤声,施法将影子留在原地,蹑手蹑脚地走到弯曲的壁体之前。 雁惜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烛火下的两只人影一动不动。右手已经攥出了冷汗,雁惜还没松下那口气,红衣女子就陡然出现在他们身前。 凌寒感觉到她猛地一颤,自己也是被吓了一跳。 银白法灵的隐身术将他们掩蔽,但雁惜并不知道这回事。 温澜一丝不苟地将墙体上下打量,雁惜嘴巴刚要张开,凌寒顾不得那么多,侧身贴近捂住她的嘴,轻轻摇头。 雁惜云里雾里,眨着眼睛不敢动弹。 温澜转身,影子回位,隐形的两人松了口气,地浊护从道:“护法,今夜又下了雨,若是天亮之前还没有落——” 温澜抢断他的话:“你闲时都喜欢做什么?” 护从微愣:“属下没什么特别的喜好,空时会去武场射箭。” “这样啊,”红灵从双手幻出,温澜轻扬嘴角,“你不喜欢书画,不懂笔墨纸砚。所以这洞内细微的墨香,自是察觉不到——” 凌寒抱紧雁惜,银白法灵迅即往外逃窜,而温澜的地浊界阵却早已在洞口埋伏。 光波相撞,凌寒松开雁惜,阵法启动。温澜追出来,脸色倏变:“郜幺雁惜?怎么又是你?” 第29章 雁惜顿了顿,靠凌寒更近些:“又是我?你认识我?郜幺……雁惜……我当真是天上那战神之族的人?” 衣角被雁惜扯了扯,凌寒眸子闪过一丝讶异。 原是要将祛忆之事落到实处。 他不动声色,静静地看她演戏。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温澜用法灵一探,紫灵溃散,仙根已逝,“竟被剔去了仙籍,成为凡人。泠度寺那和尚的命魄可由你亲自操办,坟头青草都长了九年,是否还有命入轮回,界事司该作何补偿,你们——” 那护从拉回温澜,在她耳畔嘀咕:“护法,那捷愈仙侍已将和尚投胎转世的命簿送到了地浊界,当日您不是也在场么?” “他只给个转世命簿,我如何能分辨真假?”温澜气不打一处来,“郜幺仙子,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雁惜只是愣在原地,一脸疑惑地摇头。 “那这个妖族,为何还会跟你在一起?” 试探的眼光投向凌寒时,男子眉眼微扬,只是一副听凭解释的态度。 雁惜回他的笑意不达眼底。 “我为他作画,他答应助我修灵。之前有人自称我哥,跟你一样说我叫郜幺雁惜,还给了我这个紫链。他扬言若我想重回仙族,只能通过生生世世的轮回修炼。而什么轮回运则,从第二世开始算,因为我是考试失败,以成年之身遁入的……” 雁惜刻意住嘴,装作绞尽脑汁:“以成年之身……什么……什么散还是什么……” “轮回桥上祛忆散,轮回境内滤前尘。” 温澜攥紧了拳头:“真的只能等你修炼成仙找回记忆,才会有答案了么?可你灵力如此低微,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骤然提高的音量把众人吓了吓,银白色的法灵趁二人交谈时暗探法阵玄机,雁惜左胳膊突然被凌寒抓紧,温澜回神,红光的力量比之前更强。 雁惜同样不愿离开,装疼叫惨分散凌寒注意力,温澜趁势加大法灵,以灵绳束缚两人。 “妖族人,三番两次闯地浊,还想跑哪去?” 四周的温度骤降,凌寒只想速战速决,雁惜却不等他反应,径直就抽跳着朝他撞过来。 身子扑通倒地,泥泞溅到脸上,雁惜在他耳畔急速解释:“人身不似仙体,纵然你能比天高,我也没法长时间离开地浊,何况妖界一日就是人间十二日。你打得过温澜却甩不掉她——” 红光将两人拉起,凌寒的冰灵褪去,雁惜没说完的话也咽了下去。 在人界颠簸着画不如就踏踏实实在这,毕竟凌寒只要画和时间。如今这样,算是答应了吧? 温澜看到她和凌寒时的神情那般诧异,说明他们不是地浊界的目标。 “参见护法。” 另一名地浊护从急切赶来:“我们已将蒙蠡原翻了个底朝天,始终没有落依姑娘的线索。” 晨光隐隐,天要亮了。 温澜支开地浊护从,以红灵化作药丸,步步朝灵绳捆绑的二人走来。雁惜踉跄跳到凌寒前方,挡住她的去路。 要是这温大护法惹了蛟族少主,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姑娘你不能滥用私——” 刑。 药丸被温澜一口丢进雁惜嘴里。她连着猛咳几声,差点呛到。 “碧痒散。人族药草研磨而成,服后五日,身体必定奇痒无比。不是毒药,对身体无害,灵术对其无用,解药在我这里。” 雁惜悻悻问:“你对付我做什么?” 温澜从怀中掏出风铃,看向凌寒:“魔王秦枭子身中四渡峪四界界主的峪封咒,魔灵锐减,困在铃中。现有一人失踪,找到她最快的办法就是通过魔王。我会放他出来,你助我看紧他、找到落依。事成之后,雁惜的解药我会双手捧献。擅闯四渡峪和人界的账,一笔勾销。” 凌寒抬眸:“事中,碧痒散若影响雁惜画画,你必须缓解她的症状。” “成交。” 第26章 地浊护从从四方向中央注入灵法,温澜的红灵直击秦枭子左胸的位置。 晨时月现形,凌寒将夏蝉雪的感应压下去。温澜手中的探位仪没有任何反应。 四圣池滤根镜,四渡峪探位仪。探位仪乃四位界主联手炼化四界浒气所得,与滤根镜相同,使用的对象都是同质之物。 前者核验真伪,后者追查踪迹。除非追查对象用法灵掩藏,探位仪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落依是晨时月之主,在地浊界这三年也学了些法术,但终究根基太浅,不足以对抗探位仪之灵。何况她没有任何理由独自离开。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捣鬼。 而此人,要么深谙探位仪运转之道,要么就是抢在晨时月收到感应之前封锁灵讯。 “一群废物把人给弄丢了,倒是想起厚着脸皮来本座这里找线索?” 冷蔑的男声嗤嗤响起:“你们这些神棍自诩无所不能,竟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看不好,可笑。” 温澜收掌,一个箭步就掐紧男人脖子:“若落依有个三长两短,你会死无全尸。” 秦枭子神色漠然:“你可真把自己当回事。” 温澜冷脸,询问地浊护从:“守界者那边可有消息?” “我们送出消息到现在,地浊浒气没有异样。但最后一次见落姑娘至我们送出消息之间,隔了一炷香。” 护从顿了顿,凑近温澜:“另外,查清运则异状后,界主为防止魔障害人之事再度发生,派出了三倍守界者。地浊界内,能立即赶来支援的人……只到了两个。” 秦枭子壑拢双眼,闭目养神。 温澜灵光一闪:“雁惜,你找命魄那时曾为落依注灵救命,用你的仙灵!” 雁惜为难。 探位仪靠晨时月感应,让她用仙灵也只能靠感应。若真有幕后黑手,能阻挡一个灵讯,第二个更不在话下。何况—— “我是凡人,灵力涣散,灵根好像还差了一条。法力除了能做点收整打扫的活,连逃跑都不行。” 温澜急得跺脚,噌噌的声音却从探位仪中传来。 秦枭子的左腕突然剧痛。晨时月光影乍现,温澜定准方向就追出去。 雁惜二话不说拔腿也跟。 凌寒稍有思索,两步上前拽起雁惜:“抓稳了。” 银白光束迅速远去。地浊护从以风铃为轴心,施法想将秦枭子关回铃内。 手腕的异样越发明显,峪封咒受风铃召唤,与秦枭子体内的魔灵撕扯冲撞。 他疑了片刻,强忍咒术反噬之痛,攫尽所剩魔灵,趁护从不备,逃往腕中灵物指引之地。 林深路湿,暗影笼罩。 厚厚的枯叶发烂发臭,带刺的枝条交错缠绕,整个森林都充斥着阴冷窒息的味道。 每前进一步,秦枭子的警惕就提高一分。 天灾十月后,人界蒙蠡原最险最怖的丛林,最多只剩下几条毒蛇。 而身至此处,才只刚到一瞬,隐在角落的上百毒兽就已经将他紧紧盯上。 “嗒。” “嗒——” “嗒!” 蟒身九头,电光火石,咻地一下从头顶掉落。秦枭子稳抓三寸,冰凉的蛇尾反缠上身。 毒蛇吐出信子,长身瞬间变大,九头十八黄瞳不停地外扩,几乎要将眼球眦裂。 魔灵被峪封咒死死压制,巨蟒已经缠到秦枭子的大腿。他看准右前方带刺的枝条,奋力猛冲。 蟒蛇旋即松开他,秦枭子瞬而移转方向,左臂震断枝干,尖刺在小臂上划开鲜血。 林中毒物闻到血腥就涌动而来。 秦枭子自封七经八脉,正要凝法反击之时,晨时月缭缭溢出,在他身前形成天然的玉色屏障。 毒物悉数探出了脑袋。 秦枭子聚灵,黑气刚出,阴森诡异的女声伴随一道狠辣的法刃幽幽传来。 “大胆九头,这才多少时日,竟变得如此吃里爬外,六亲不认?” 九头蟒怵了怵,缩到十步之外,美艳窈窕的黑裙女子缓步落地,笑得妖娆。 “枭师哥,阿妍可算找到你了。” 来者风妍,魔界骸湮王风黯之徒,与秦枭子同期拜入风黯麾下。 风妍将食指落在红唇之下,音色娇柔:“师哥还真是乐不思蜀,再不回魔界,噬鬼王殿就快被师父收作牢狱了。噢,还有你费尽心思为那小美人打造的金屋,也要没了。” 秦枭子的招式来得比风速还快,风妍借力躲开,九头蟒在后接住她。 “九头乖,”风妍怜爱地抚摸它,“师哥看,你从妖界蛇族带回来的宝贝可真是听话。” 晨时月缓缓褪去,风妍不紧不慢:“传说中的人族至宝当真圣洁无比。师哥在人间藏了八年,盗走至宝晨时月。那小美人也真可怜,一颗真心都给你了,你还杀了她全家。” 风妍食指一晃,人族女子被五花大绑的影像就在半空出现。 第30章 簪饰散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落依双目紧闭,泪水却纵横在整张脸上,嘴里喃喃不知在念叨什么。一眼看过去,面容尽显恐惧和绝望。 “看看,梨花带雨的样子连我都心疼得很。师哥猜,她梦到了什么?” “放了她。” 秦枭子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肃杀森冷的眼神却将熟悉的压迫感逼近风妍。 女子收敛情绪,坐到九头蟒身上,冷笑:“你的魔灵被压制,可不是我的对手——” 膨胀的黑气如旋风般急速席卷,风妍话未讲完,魔灵已将她围困,秦枭子就折断的毒枝,三步比到她脖前。 “用苍虚魔境,你还差得很远。” 风妍肌肤渗血,周边毒物又开始躁动。林木摇摇晃晃,九头蟒下意识退后,黑气吸附尘粒。只是顷刻,昏暗的半空就密密麻麻布满了黑点。 风妍偷袭,秦枭子迅速撤开。女子的灵力幻作曼陀罗花,丝缕连结了每一颗黑点。 地面渐趋动荡,周围毒物逃散,只听得一声“轰”响,秦枭子身撞巨树墩,震落满地黄叶。 “晨时月为你所用又如何?魔灵被仙族封印,你再怎么逞能,也是打肿脸充胖子。” 风妍步步靠近,挑起秦枭子下巴:“秦枭子,你虽天赋异禀,但疑心太重、心肠太毒、手段太狠。魔族趋利,四分五裂,却没人似你这般偏执得彻底。骸湮军攻入噬鬼殿时,你麾下数万魔众,竟无一人留守,都跑得干干净净。骸湮王营不容白眼狼。今日,我就替师父清理门——” 轰轰—— 三棵参天大树从树腰断开,连环倾倒,风妍后脊柱重伤失血,哆嗦着身子难以置信。 “你的魔灵不是被封印——” 黑气汹汹起势,秦枭子勾唇冷笑。 风妍瞬而懊恼捶地。 仙族抓走秦枭子,却只是封锁灵力,说明此人还有用。而那封印,既是魔灵的枷锁,也是他性命的保符。 而刚才的曼陀罗花如此迅速地吸收了秦枭子的魔灵,都是这个叛徒想要借力打力。 她的招式,悉数被他利用为撕破仙族封印的刀刃。 可恶。 “做得不错。”秦枭子讽笑,“这一招诱敌深入、声东击西,你可学会了?” 黑气再迅速凝结成团,风妍瞬时撤离,微颤的话音留旋在半空: “算你走运。不过这一场苍虚魔境,可不是你能轻易化解的。” 鲜血偾张而出,秦枭子失重跪地,双臂颤个不停。若风妍再晚逃一步,他根本装不下去。 峪封咒反噬的仙灵直冲五脏六腑,幸好有晨时月吊着,否则他早已擦到鬼门关。 不过这倒贴的魔灵确实帮了他的大忙。 峪封咒被风妍创裂,接下来只需他功力恢复,彻底解咒将不在话下。 当日在妖界被蛟人偷袭重创,他本就没想过逃回噬鬼王殿。魔众数万又如何,他秦枭子绝不会给任何人以落井下石的机会。 既然郜幺仙族的将军要抓他去四渡峪,不如束手就擒、将计就计。仙族最喜欢耍光明正大、道义规则那一套。只要晨时月在手里一日,仙族就不敢要他的命。 而至宝之主在身边,他才能更好地利用晨时月疗伤。 玉灵悠悠外溢,雄虫在左腕跳得剧烈,秦枭子来不及调息,一门心思只往引灵的方向去。 那个女人可死不得。 淋淋的鲜血滴了一路,山坳后头的空地上,落依满头大汗,手脚却冰凉,意识还陷在梦魇之中。 秦枭子搀起她的那一刻,才知道风妍留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苍虚魔境只是以结界隔断现实,施法者自造境内世界。所需结界得由源源不断的魔气供给而成,故能用此境者,魔灵须达巅峰。 魔族的魔灵可作魔气,人族、妖族、仙族的心魔,也可作结界之源。 风妍以落依的执念为源,造出苍虚魔境。若想从内部破局,只能入她梦境,解开心结。 雌雄双蛊相遇,不再躁动。 秦枭子瞧着左腕的蛊虫,哑然失笑,那眼神里的不屑与鄙夷,极尽嘲讽和荒谬。 晨时月之灵渡向落依,女子面色的挣扎逐渐消退。 腰间的红色灵蝶探出一角,秦枭子勾唇,四渡峪的仙族,还不算整日只知道吃白饭。 他施法解开风妍的魔灵禁锢,灵蝶振翅,翩然起舞。 苍虚魔境之外,施法的温澜将灵讯定格:“就在这,但有结界阻挡了我的法术。” 冰灵瞬起,雁惜冷得抖抖身,凌寒顺手在她身前化出暖屏。 水汽凝结,青天突然飘雪,温澜敛住呼吸:“这……难道就是罔清魔界的苍虚魔境?” 秦枭子解开粗绳,落依倒在他怀里。 湿冷的雨滴倾泻而下,气温骤降,雪花洋洋飘洒,山体和林地又是一震晃动。 秦枭子抱紧怀中人,黑灵向外凝成护盾。冰刃在空境上方撕开一道缝,秦枭子当即发力,跳出魔境之时,温澜的地浊灵阵就将其拿下。 雁惜迅速接过落依,女子脸色苍白,依旧昏迷不醒。 第27章 檐外的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瓷盆里的热水换了数十遍,红色法灵护在周身,榻上的女孩始终不见好转。 温澜已用地浊界之名向天渊报请雪魄草,可地浊一天,对天渊时辰微不足道。 送讯的仙使怕是连仙录司的门都还没望见。 凌寒从外破除苍虚魔境,落依的人是找回来了,心魔却迟迟撵不走。 算上风妍偷袭的时间,她已有两日不吃不喝。再这样下去,本就虚弱的凡人之身会更加危险。 “心不在焉,就不要挂羊头卖狗肉。” 凌寒的声音拉回雁惜飘飞的思绪。 她右手不自觉紧了紧,毛笔就在空白宣纸多蹭出了一条斜线。 再低头一看,宣纸上已有七八道毫无章法的墨迹。 “还不是怕你觉得我消极怠工,敷衍塞责。” 凌寒为保作画交易的隐秘,在屋内设下结界,隔开四渡峪众人。温澜念及碧痒散,未作阻拦。 于是在这茅草屋内,温澜照顾落依一天一夜,凌寒在身旁守着雁惜画到现在。 可这大几个时辰的结果,连那夜半个时辰的效率都不到。 雁惜搁下画笔:“从苍虚魔境回来你就开始催,那夜的几十幅画你都看完了?” “我何时催过你?我只备好笔墨纸砚、书桌、结界,是你自己坐过来的。山洞之前,我所言不过怕你玩心太重。若每次动笔都有那夜的效率,我绝无二话。” 雁惜用余光瞥了瞥他,清冷的脸庞硬是一点情绪都没有。 “三日新,五日除。万事开头新鲜,可越到后来就越容易因为重复琐碎之事耗损心力。这几日我吃不好,睡不好,心里想着那些魔族人就不踏实,就是画不出来。若落依能够安全……她是晨时月之主,你、你应该认识夏蝉雪之主吧?至宝通灵,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醒过来?” “夏蝉雪不是万事通。连晨时月都不能将她唤醒,这样的心魔要解,必得付出极大的代价。若四渡峪护法都束手无策,你我更谈不上办法。” 凌寒顿了顿:“除了这个,你还欠我一万株雪魄草。你修炼一世,玄泽时辰最多几年。但若你长久拖延,我只能再访天渊郜幺——” “我的事跟郜幺没有关系。” 雁惜反手将毛笔推向凌寒,墨汁滴答落地:“我大哥答应的,跟我答应的,是两码事。一万株雪魄草我会想办法给你,但如果你利用我要挟郜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别忘了,我的灵力可以伤害你。哪怕我现在只是凡人。” 紫灵气弱势不弱,温澜就在此时化开凌寒的结界,突然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惊到。 “那就做好你该做的事。” 凌寒语速稍快,冷着脸转头就走。 雁惜咬咬牙,回坐的姿势有些不自然。 温澜滞了片刻,倒没多问,拿出玉瓶和风铃:“雁惜姑娘,碧痒散在你体内可有异样?” 雁惜收收心情:“暂时还没有。你不是说那东西要五日才会发作么?” “是五日之内。我要短暂离开一会,瓶内是半颗解药,若药性发作,服下可缓解症状。若我久而未归,你有事找,摇晃三下风铃,我就会知道。” “你前日放出魔王的风铃,是这个吗?”雁惜皱眉,“我一个凡人怎能堪此重任?你要去哪?榻上那位姑娘该怎么办?” “姑娘放心,困住魔王的风铃还在我这。实不相瞒,我等到蒙蠡原是有要事,现落姑娘昏迷不醒,兴许那要事解决了,还会有转机。这方圆数百里都鲜有人迹,姑娘与凌公子不妨就在此地歇着,也可替我照看下落依姑娘。我的属下留在暗处,多谢。” “诶,诶——” 温澜大踏步就离开了茅屋,雁惜握着风铃困惑不已。她竟扔下落依自己走了,就算是探晨时月源灵之地,也不至于放心把落依交到外人手里吧? 第31章 照她被贬下凡之前还有可能,可如今她已是“失忆”的凡人,遇到妖魔,自保都难。温澜做事能这般不靠谱? 雁惜实在想不通,收捡白瓶的手不经意摸到了棱角分明的纸张。 她不自觉朝屋外瞥了瞥,*只见到几棵光秃秃的树枝,桌上白纸的几笔杂乱墨迹干了水汽。 雁惜把压褶已久的画纸展开。 墨汁不仅糊在了宣纸背面的角落,正面也因落笔未干就匆忙收捡被抹花了笔痕。 画的第一张还好,除了阴影部分加重了墨色,其他没什么瑕疵。但第二张…… 背面印了些第一张的墨痕,虽是用墨均匀,惟妙惟肖,但右猪耳旁的墨汁一直延到了纸张右上角,深深浅浅的滴状墨迹浮在左右。 都是那时候扯得太急,可惜了这张完美的猪头脸。 好好的两幅大作,再费点心思添景添人,说不定拿到人间,又可以—— 等等。 这里只有两张画。 如果第一张正面被印在了第二张背面,那第二张墨迹未干—— 当晚她手忙脚乱另扯了一叠宣纸遮掩涂鸦,猪头画之所以墨迹均匀还有拉滑的痕迹—— 都是因为第二张的正面被印在了第三张宣纸的背面! 完了完了。 这回糗大了。 凌寒已将那夜沾墨的画悉数拿了去。 若他阅画时正好翻到那一张,若那张宣纸恰好印得清晰,若他发现她在他脸上擅自涂抹…… 那可是个、大、猪、头、啊! 凌寒看到那张宣纸的时候差点被水呛到。 他连杯子都没放稳,半湿的右手就伸了出去。 陆潮生眉头一挑,即刻收回画纸,语调颇为赞赏:“这郜幺仙女的画技可真是不同凡响。瞧瞧,多么圆润的脑袋,多么可爱的鼻子,又是多么憨厚——” 凌寒一招冰灵就将宣纸抢回去:“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地浊护法前脚刚走,说不定后脚就会回来,不想惹麻烦就利落点。” “噢——” 陆潮生故意拖长了尾音,一臂就勾住凌寒的脖子:“不让讲算了,小叔叔来问问其他的。刚才我瞅你从那屋子里走出来,脸色怎么不大对劲。” 凌寒敛了神色:“我何时不对劲了。说正事。” 陆潮生暗笑后不再打趣:“郜幺明亚给我们的线索的确指向了曦旭碑和初柳海。其余有关风元哥……族主的消息,有一处蹊跷。他到曦旭碑前还去过一个叫除梁同的地方,但根据仙女提供的集镇历史图来看,它正好在族主失踪那一年由东北集镇,划到了正南集镇。到底是名字改了,还是地方都被挪了?还有,仙女画的都是些大体轮廓,虽然很清晰,但有些具体的东西,我看得出,她是刻意模糊化了。” 凌寒饮下方才没喝完的水:“我与她只是交易,并非违反道义。她画详细了,便是对芜蓬曾接允她的人不义。与不义之人交易,岂有善果?” 陆潮生笑着转话:“另外,魔族新出了个女王,叫风妍,把秦枭子的噬鬼王殿给占了。郜幺有几个将军跟魔族在罔清边境打了一仗。魔众又到玄泽边境生事,不过这次妖主没有派人来首将殿,直接让侃焱出兵。打赢了回来,妖主给他封了个鼎席大将军。跟你名号差不多了。” “我只希望他安分些。若非仙族插手,侃焱绝不会罢休。秦枭子与他到底有没有关系尚未可知。我不在这段日子——” 陆潮生嬉笑着拍他的肩膀,突然就没了影。 蹑手蹑脚的人影轻轻靠拢草屋,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却没有任何发现。 雁惜立直了身体,四顾着不知该从何处寻,男声出现在意料之外。 “你在找什么?” 雁惜身体微僵,一步一步侧回身去,右手摩挲着白瓶,等了片刻后先把手递出去,再稍抬起头,对上凌寒的眼神。 “想请你帮我看一下,瓶子里这半粒药丸和这只风铃有没有什么问题。” 凌寒不等她接着补充的那句“可以吗”,直接施法测灵。 “没有任何灵迹,药丸跟你当时吃的一样,估计只是人间的草药研磨而成。风铃上有微弱的法灵,应该是温澜的。这种程度的法灵最多为传讯所用。怎么了?” 雁惜摇头,温澜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收回风铃和药瓶,退出去一步,凌寒开口补充:“若真要挑点什么来讲,瓶中丸粒药性偏燥;而那日她塞到你嘴里的,偏凉。不过寒温互补,是人界草药常有的用法。” 雁惜顿了须臾,凌寒问,“还有什么事?” 她微微笑着摇头,刚想转身,又抿抿嘴,抬起头来:“那个……我和你既已达成交易……虽说现在是我欠你多一点,但我之前说过,你不能将我至亲至爱卷入。共历生死这么多次,即使一直都是相互利用,也合作得很愉快。我的意思,是希望以后都能好好说话,你不触我逆鳞,我也不挑你毛病。各办各的事,各守各的诺。你……意下如何?” 凌寒答得简洁:“可以。” 雁惜认真地点头,转身就疾步离开。 陆潮生悠悠挪到凌寒身后,轻声道:“少主,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陆潮生歪了歪头:“据这仙女的话,你们方才是因为这场交易吵了一架?然后不欢而散?” 凌寒抬眸:“你何时见我跟人吵过架?” 陆潮生漾起嘴角,一副“你说对了”的表情。 凌寒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潮生饶有兴致地总结:“没有吵架,只是不欢而散……” “那你为何会有情绪?” 陆潮生笑着将前后道理解释一遍:“互相利用之人讨价还价再常见不过。你这几百年可没少遇到比她更对付的人,那仙女莫不是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才让你这长年累月不解冻的冰块脸平添了几分烦躁?” 凌寒背过手,面色无动:“你有空分析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如多去看看芜蓬的线索。” 陆潮生笑而不语。 乱七八糟?他只负责讲,听的人如何想,可别赖到他头上。 “夙姐担心你,所以让我跟着。你们这儿吃得太寒碜了,我去人族市集走一趟?” 凌寒专心看画,未予答案。 陆潮生灿然再笑,旋即没影。 第28章 沉重的镣铐拖在地面,噌呲砸出尖锐的声响。手脚并缚的男人漠然自处,丝毫不把周围一切放在眼里。 刀光从秦枭子左眼晃过,温澜拔剑:“对她,你,可曾后悔?” 秦枭子慵慵睁眼,整个语调都充斥着无所谓:“本座没兴趣跟你猜谜。” 利刃当空一划,温澜奋不顾身,朝秦枭子猛劈而去,铁索碎裂,男人左肩也开了一道血口。 裂隙的峪封咒压制着体内不断滋长的魔灵,温澜在半空转旋,再一剑刺向他右肩。 鲜血淋淋从剑身滑落,滴滴答答溅在地上。秦枭子杀意毕露,魔灵一触即发,震击温澜的五脏六腑。 黑影瞬移至温澜身前。 红衣女子的脖颈被他死掐拎起,峪封咒印被黑气撕得粉碎。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伤本座?” 长剑碎裂,却化作云烟色的气体消失。 血浆染了温澜半边脸,她只以愤怒的眼神哑声道:“她的心魔,果然因你而起。” 强光遽然夺去秦枭子的视线,身体仿佛被泰山之力拉扯往后。 茅草屋内,落依榻下的地面生出峪封咒印,雁惜大惊。 玉书阁的秘册上记载过,四渡峪四界主的峪封咒分首、尾两印,首印为主,尾印为辅。若首印被强行冲破,尾印就会生效。这才是峪封咒最难对付的地方。而数千年来,还没有发生过首印去,尾印补的事。 雁惜没想到魔王秦枭子能成为摧毁首印的第一人。而落依之身,竟是四位界主选择的尾印容器。 不一会儿,纵连百里的红光照到落依额前。 雁惜想动,凌寒阻止她:“那个地浊护法想打开落姑娘的心魔幻境。” “心魔乃执念所化,落依的执念强到都能成为苍虚魔境之源,温澜怎么能在一夜之间就拥有这么强的力量?” 雁惜聚力,紫光却依旧四散。默了片刻后,她将指尖擦出血,以凡人之躯运作孜佛环之力。凌寒顿时头晕,伸手将她拉回。 冰灵治好她指头的伤,凌寒低声:“我来。” 雁惜目不转睛地看过去,在凌寒的探灵术下,红光竟析成了两束。 “温澜到底借用了谁的力量?” 凌寒凝神:“恐怕不止借用,她还找到了落依的心魔之源。” “铤而走险将心魔之源送进落依梦魇,温澜也会受心魔反噬,这……” 四周幻象褪去,温澜面无血色,身后的落氏祠堂现出原样。 人族落氏二小姐落依,国师落舒亥之女,生性娴静,至真至善,好诗书,恤侍婢,孝高堂,本该自由幸福地过一生,却成了这落氏族脉中唯一幸存的可怜人。 第32章 大婚当日,父母暴毙,落府上下三十六人中毒身亡,其状可怖。 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竟是那个被她心心念念数年的新郎。 卑鄙。 温澜咬牙切齿。 急速运转的漩涡将秦枭子彻底吞噬。 再睁眼,他已身处一片白茫茫的空地:“雕虫小技。” 秦枭子凝神施灵,魔气却再一次被咒印堵住。 温澜虚弱的声音在头顶盘旋:“四渡峪界主之咒岂能如此轻易地就让你解了?峪封咒分首、尾两印,你冲破首印的力量,皆被尾印吸收,这才是真正峪封双咒。” “装神弄鬼,本座一定会——” “阿枭。” 清悦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虚空的世界突然有了颜色。 秦枭子怔怔地转身,长发及腰的亭亭少女提着裙摆,笑吟吟地向他小跑而来。 细柳随风起舞,绿叶落到青池,泛漾的水波一如她重逢的喜悦,翩翩涟漪拂乱心海。 “圣上赐了落府很多玩意,爹爹让我选,但我更喜欢你送的匕首。”女孩亲昵地挽起秦枭子胳膊,笑靥如花,“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粉袖悠悠挥到前方,风铃叮叮作响。 “送给你。你总喜欢一个人待着,但以后有它在身边,清风拂过之时,就是……” 女孩腼了腼神色,伤口的痛楚剧烈了些,秦枭子拉开她的手。 风铃落入池塘,却还没来得及看清女孩的表情,青青柳塘就变成了喜事花轿。 唢呐声此起彼伏,秦枭子怒声大吼:“你到底要做什么?放我出去!” “幻境由心魔所化,解开她的心结,你就能出来。” 温澜嘴唇发白,但字字泣血:“你生被凌迟分尸,死坠无间地狱,都不足以弥补对她的伤害。你不是魔王么?若救不回她,就困死里面。” 身体一阵痉挛,温澜瘫软无力。 峪封咒乃四渡峪至上之术,数千年来,首尾两印未曾分开下咒——尚无人须多此一防。 峪封尾印本不可能以任何生灵作为载体。可四位界主施咒之时,落依奋不顾身闯入灵阵,甚至以命相胁,只愿身作尾印载体。 因为只有这样,峪封咒的存亡才能跟晨时月紧紧连在一起。 那是落依能想到唯一凭己之力牵制秦枭子的办法。 哪怕悖道疯狂,得不偿失,她也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百里红光消散。 “温澜——” 雁惜赶到祠堂门口,急切将人扶起。 “就算有落氏祠堂之灵,你只是个新晋地浊护法,打开心魔幻境必会耗尽你的修为。甚至还有心魔之源……你接下来——” “我是四渡峪护法,并非凡胎,比她更能承受心魔之乱,不会梦魇昏迷。”温澜回抓雁惜的手,“你没有失忆。碧痒散是极阴极寒之物,你若体含祛忆散,吃下药丸那一刻就会奇痒难耐。你是装的。” 陆潮生在外围提醒:“仙女,我只能替你避开那地浊护从半个时辰,动作快。” 雁惜把风铃还给温澜,拿出白瓶:“若祛忆散真这么容易就能被测出来,那我这小命岂不是难保了。峪封咒尾印为何会是落依,四位界主怎么能让一个凡人作为——” “是她选的。”温澜答完就沉默了。 雁惜敛着眉头,莫名酸楚涌上心头。 空气静了片刻,雁惜缓回神来:“你假意将落依托付于我,还支开了地浊护从,独自一人到落氏祠堂,宁耗尽灵力、自承心魔也要将秦枭子送进幻境。这件事情我会替你保密,但你也必须答应隐瞒我的情况。” 鲜血再从喉头涌出,温澜态度坚决:“泠度寺那个和尚到底——” “他死了。魔障侵入他体内之时就已经死了。我所做一切都是单琮毕和蔚迩莘为息事宁人的过场。” 小臂被温澜死死掐住,雁惜再道:“轮回桥头,我费尽心思留住记忆就是为有一天能绝地反击。你我不过天地埃尘,人微言轻时就韬光养晦,意气用事绝不可取。地浊护法不得干涉前尘,以恶行求善果。若你未得我允,将此事透露出去半个字,我也会将你自引心魔之事、擅放魔王之事告于弥炉。当日四渡峪,你藏起落依,他未予追究,已是容你一次。四渡峪规条严明,虽不会夺了你的护法之位,但将你禁权数年不在话下。” 雁惜攥紧拳头:“我说到做到。” “你如今也只能威胁我了么?”温澜喘着声音笑,“现在突然坦白,可那夜再见,你为何不说实话?” “我在等今日这个,能让你有所顾忌的把柄。地浊那十月,你我并肩作战,绝处见人性,你是我可以相信的人。泠度寺真相,我迟早都要借四渡峪的力量,你是最好的人选。要么互踩一脚,要么合作共赢。” 温澜点头,嘴里的“好”刚说完,雁惜顺势搀起她。 陆潮生迅速进门,掩护着将温澜送回茅草屋。凌寒此时正一丝不苟地比对画图。 却刚坐下不久,温澜就察觉周边的动静。陆潮生薅起一串葡萄,玄紫法灵“唰”地就冲向屋外,地浊守界者中招晕倒。 温澜起身摇摇晃晃差点没站稳:“蛟人,你怎敢——” “我叫陆潮生,”男子冷着脸回看她,“都伤筋动骨成这样了,还逞强呢。” 他掇着葡萄粒往嘴里塞:“我刚才可帮着雁惜姑娘,救了你。” “可你也打伤了我的同僚。” “我不打伤他们,难不成,你想让我往死里打?” “你——” 温澜言辞坚决:“四界人居四界,相安各方,这是道义,也是规矩。你们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这话不觉得有失偏颇吗?我和我们家少主到地浊来,可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买东西付钱,灵力只打过魔族,飞来飞去也没见扰了哪户平凡人家的生活。我是被你们发现了,可那些真正包藏祸心的魔族却逃了。你的道理,就是用来管我们这种看起来好管之人的?” 温澜不甘示弱:“你闯地浊,那是你坏了规矩。魔族如何,四渡峪自有交代。这是两回事。人族灵微,是四界最弱的一族。若任由你们妖魔来往,后患无穷。此等大事,若我眼睁睁地将乱纪之人轻易放过,才最不是道理。” “我看地浊出了这么些乱子,就是因为你们这些顽固不化、空谈表面的——” “潮生。”凌寒出言制止。 温澜锁着眉头,已将传讯咒术凝出。雁惜赶紧拦下,凑到温澜耳边:“少安勿躁。你如今伤势太重,我们打不过。再者,你叫人来,心魔和秦枭子入幻境之事可就瞒不住了。” 温澜坚定地看向陆潮生:“我引凌寒为援,乃事急从权,自检书已送回四渡峪。领了你的情,回去后我自当向界主请罪。” 陆潮生略显惊奇地失笑,朝她竖了大拇指,却还没说话,凌寒就用哑术封住了他的嘴。 这时,淡蓝色的光晕缓缓落向草屋,雁惜脸上绽开了笑容,贾楠书带着锦盒,徐步迈进。 “仙录司贾楠书,奉命前来送药,温护法,请。” 温澜将雪魄草注入落依体内,雁惜凑上前扯他衣角:“书哥,大家都还好吗?” 贾楠书以腹语术答:“天渊司的人依旧盯着郜幺,好在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只是片刻功夫。” “那你怎么如此迅速——” “地浊楼为鉴,仙录司格外留意人界以及四渡峪的情况。为免节外生枝,我得走了。” 贾楠书警惕地看了看蛟族两人,又见雁惜毫不避讳与自己熟识,便猜到在场三人都已是祛忆散的知情者。 他眼神忧切,柔声开口:“近日没睡好么?为何黑眼圈这么重?” 雁惜只是轻轻摇头,贾楠书轻叹了口气:“照顾好自己。” 雁惜依依不舍地点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陆潮生在一旁看得仔细,正回头再瞧凌寒时,发现白衣男子已经盯了他许久。 雁惜将一沓画纸交予凌寒:“所有的我都画完了。” 凌寒不自觉看向她深灰的眼窝,只是轻轻点头。 雁惜顿了顿:“你……已经把除了最后这沓画纸的所有内容,都……看完了?” 陆潮生冷不丁轻笑,声音却只是闷闷的,喉咙的哑术还未解开。 凌寒不动声色地接过画纸:“看完了。” 雁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却没瞧出半点端倪。不管了,只要他不说,就当没做过。 她长舒一口气,悠悠转身,大步向前。 “雁惜。” 凌寒唤住她。 雁惜缓缓回转,凌寒抬起头: “下次,专心休息。” 话刚讲完,他的眼神就迅速落了回去。 雁惜先是一愣,下意识抿唇,刹那没琢磨出来他指的是什么,但没听见凌寒的直言,心觉侥幸,转身欲躲,却一不小心就撞到陆潮生的目光。她微微敛神,礼貌地勾起嘴角,算作招呼,紧接着,快速走向门外。 第33章 当天夜里,陆潮生眼皮撑着竹签,将凌寒整理完的宣纸翻了个遍:“画去哪了?这小子……扔了?” 第29章 天刚蒙蒙亮,陆潮生就被一阵急踹踹的脚步声催醒。 他凑到屋前,悄悄施出法灵,竟发现是数十名地浊护从匆匆远去。 ......莫非温澜那个开不起玩笑的女人当真一根筋,连夜叫了四渡峪的帮手来? “啪——” 映着紫光的水柱从左边飞入,陆潮生侧身一躲,聚掌心之力,沿原路送了回去。 水柱得到更高法灵的推势,速度和力量明显加快。 这时,当空一刹银白色的光拂过,但更近的紫光抢先一步,虽勉勉强强,甚至溃散片刻,终究还是化解了这次突袭。 凌寒现身,陆潮生笑着靠近,“看来这紫衣仙女,好像不需要你刻意出手相助呢。” “......” “知道是她,你还用劲儿?” 陆潮生眨眨眼,凑上耳朵似乎在确认有没有听错,“少主,你、这算是......” 凌寒冷声,“只要使用对抗之灵,我与她就痛感相通。你伤她,即是伤我。” 陆潮生挑眉笑,没有接话。 雁惜收束那汪水柱,几步上前,看向凌寒,“怎么样?虽然出招的灵法一时失控,但后来那一解......我算是过关了吗?” “那不是我动的手脚。” “可我分明看到那招从你的方向折过来......”雁惜微愣,“是......陆公子?” 陆潮生笑着点头,话没说出口,就被凌寒阻了回去:“雁惜仙子,尊师乃岚裕神女,我无德无能,不敢僭越。” “哎呀,”雁惜右手叉腰,“我能当她徒弟,都是因为她那日赏到了朵清新脱俗的花,心情大好,觉得我有缘才收的。后来每回见她,除了炼法修法,我们什么都聊。你想想,我才找回对抗之灵,就变成了弱不禁风的凡人。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痛感相通牵连到你,那得多无辜。” “再说了,你可是堂堂蛟族少主,银刃俏阎王,只要你肯稍微为我点拨一二,那悟成什么样,都是我的造化。说不定,就这么一指,会为你日后的生命安全省下不少力。” 陆潮生笑出声来,“是啊少主,若要你时刻都守在仙女身边,恐怕是件难事哦。” 凌寒将脑海里的画面闪了一遍,这才开口,“......你很聪明,修灵炼法都有自己的轨迹。如今只需要按照自己的节奏,假以时日,必定大有长进。” “......你......哄我呢?”雁惜哭笑不得,“我可是从头开始,连一丁点儿功法都没学过。这、是有了对抗之灵后,有时间练习的第二次。我......” “郜幺雁惜——” 略显不满的怨怼男声凭空传来,继续幽幽道,“什么叫丁点儿功法都没学过,敢情本上神费尽心思教你那些,都是过家家?!” 潇洒利落的一道光降临人间,雁惜睁大眼睛,“单......” 雁惜瞬时犹豫,她如今是天渊眼里的“祛忆”之身,单泉溪身份特殊,他下地浊是否跟天渊司有关都不得而知...... “愣什么愣,”神采奕奕的上神顷刻移到她眼前,“轮回桥头给我来个先斩后奏,怎么,现在本上神亲自下来寻你,你还要装作不认识?” “我......” 单泉溪没搭理她,转头就向蛟族二人出手。身法如画笔蜿蜒,在晴天白日下勾出一道道明晃晃的光痕。 没过一会儿,陆潮生败下阵来,凌寒与他打了个平手。 “喂单泉溪,你打人做什么!人家又没惹你。”雁惜拦到单泉溪身前,张开双臂,凌寒站在身后。 单泉溪打量凌寒片刻,缓缓道,“所以说,你这家伙不想做我的未婚妻,反而......选了这个蛟族的少主?” 陆潮生猛地一惊,未婚妻........!他瞥向凌寒,凌寒却始终不动声色。 “你在那里胡说八道些什么!”雁惜稍急,一把拽开他就走,“跟我过来。” 陆潮生抖擞身子,靠近凌寒,“这样看来,竟是一出未婚逃婚夫妻的戏码。” “他在探我们虚实。”凌寒冷静地说,“这周围已经被他的上神之力布下了结界,但我能感觉到,结界之外,有一股力量跟最开始那波地浊护从所去的方向一致。” “仙族派人来地浊,应当是有其他的事。” 单泉溪背过身后就笑了,“雁惜,你不是被我说中了吧,怎么脸都红了?” “单泉溪你再乱开我玩笑,信不信下回我把你得意忘形掉粪坑、贪吃嘴馋喝泻药的事情,全部向邶雪抖个干干——” “行了。”单泉溪顷刻变脸,扯开雁惜的手,正经起来,“明亚家主把天渊司缠得紧,老头这回大方,允我下界,估计就是想通过我来探探你。” 他幻出铜镜,上面有结界加持。 雁惜惊讶,“......你,用法灵改了天渊司的幻象镜?” “老头造法器的功夫着实厉害,我还到不了那种程度。但勉强用假象骗他两三个时辰,也是够用的。”单泉溪笑,“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还可以自由两三个月。” “......” 雁惜扯出一抹苦笑,“......在那之后,有多远,你就离我多远吧。” 单泉溪翻了个白眼,把怀里的锦囊拿出来,“了茵了凡的。它俩被接到家主居去了,估计过不了几百年,他们都能化形,从这通界锦囊里面蹦出来,救你于危难。” 雁惜接过锦囊。 这样也好。 在天渊那三百多年,因为她这个主人灵根残缺,没法给仙草仙物们提供充裕的修灵环境,所有新晋的、调动的仙灵都不愿意留在茵凡居。 屋子里所有看上去鲜活的花草树木,都只是出自她笔下。 再栩栩如生也是假的。 去了大哥府上,这两个家伙好好努力,定有机会提高灵力。 “第三件事,蔚迩莘派出了数十名地浊楼仙者,甚至还向圣军请了兵,我跟他们一起下来的。” 单泉溪放眼四方,蒙蠡原泰然无变,他的声音却沉重了许多:“晨时月移位、地浊楼疏忽,这才导致人间十月灾难。四渡峪和界事司都已经采取了行动,但仍然发现罔清魔族留迹人间......不止有那个魔王。” 雁惜恍然大悟,“所以昨夜地浊护从来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此事。” 单泉溪叮嘱道,“雁惜,那个蛟族将军法灵不错,虽然孜佛环的由头实在蹊跷,但他的确会是危急关头最能护你之人。如今你只是肉体凡胎,必得万事小心。” 人影陡然消失,单泉溪跟往下凡仙班的方向,设下的结界也迅速褪散。 雁惜默了默,悄悄施咒,几行字果然从通界锦囊里浮现。 “雁雁。听你的。别人不知。找到书。印纸术。我们好。你也好。” 斜斜歪歪,扭扭拉拉,半句成堆。雁惜看着这些字,欣慰又感慨地笑笑。 了凡也算花了不少心思。让狗速成识字,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它们做得很好。 一张叠成拇指大小的纸落入她掌心,这是册史阁拓印必备的印纸术容器。 方才那语焉不详却说尽关键的几行字瞬时消散。 罗阻训完,她昼夜不分地修炼对抗之灵,同样也让了茵了凡悄然去查了一件事。 历代郜幺战神都是天渊的传奇人物,其生平事迹、趣闻轶事,都在册史阁、玉书阁还有郜幺府的各类典籍报刊里零散分布、完整记录。 书页虽多,雁惜的记忆却牢固。 说来不算蹊跷,却让人好奇。 记载留痕的东西应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成熟深广,但迄今最近的那一位战神之事,其详尽程度竟还不及万年前的战神。 ——郜幺淞蕊。四百年前仙魔大战,血溅罔清魔界的郜幺战神,为什么有异样的会是她。 印纸术的纸页沾肤之际,立刻化为数百个奇形怪状的符号,从掌心一直蔓延,攀到雁惜脑门,随后消失不见。 果然是琉雅古文。其形如图画,交错勾缠。 藏在大哥靳阗剑剑匣之下的秘本即是用琉雅古文撰写而成,记载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往事。 三百多年前,雁惜才几十岁,偷偷破了郜幺明亚的咒法,把靳阗剑当木剑玩。若非当时年纪小,没花功夫在这上面,否则她早就会连那琉雅秘本也熟背于心。 可是—— 雁惜攥紧了手心。郜幺传言数千年的琉雅秘本上写的东西,竟然几乎全是她已经看过知晓的内容。 “......早知道传说不可信,就不花银子去买琉雅文典了。” 雁惜喃喃自语,那整整十三本册子,可要了她半年的薪钱。这真是天意弄人。 旷原的风吹散最后一缕思绪,雁惜耷耸了肩,温澜屋子周围的法阵稳静如一。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查—— “......以战为尊,以战为职,以战为荣。郜幺天命如此,护四界,纵战和。然尸横荒野,孤魂游荡,血流成河,山海破碎,满目疮痍之时,战力所护,却只剩下一片荒芜。吾心不忍,亦未得解。此一役,天渊战罔清,吾尽去,若不测,郜幺恭托于汝......” 第34章 琉雅秘本的字噌噌入脑,而这最后一段,竟是淞蕊前辈写给大哥的托付信。 雁惜屏息凝气。 可是再往下读,那文字故事又与从前的话本子趣闻出入不大。 “咚——” 红光屏护的草屋内发出一声闷响,雁惜拔腿前冲,却被强烈的红色法灵击弹退避。 “温澜!发生什么事了?” 雁惜单膝跪地,欲再往前,凌寒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个地浊护法,似乎有些失控。” 凌寒释冰灵相探,冰氲的花尖在触到那红色结界时,墨黑色的圆点突然显现。 甚至已经爬布了半个结界。 “那个女人走火入魔了。”陆潮生敛着眉头道。 “不行,温澜和落依——” 雁惜不管不顾,调动法灵撑起护身结界,即刻要往里冲,却立马被陆潮生拽了回来。 “仙女,你肉体凡胎,这可去不得。一旦被罔清浒气伤到,后果不堪设想。” 刹那,冰灵把红色结界撕开一道缝,回波之力震得山原一颤,雁惜踉跄着差点倒地。 凌寒眼疾手快,第二招法灵却没有化作利刃,反倒将那裂缝填补缝合,而其后若隐若现的墨黑之气被顺利挡在了红色结界之外。 雁惜大惊,强行幻出探灵术,猛然发现,那地浊浒气粒子中居然已有大半染黑。 可她的凡人之身不堪受力,探灵术中断。凌寒接稳雁惜,眺向远方。 乌绵天穹倾轧而下,滚滚层云铺延千里。枯枝高头的泥浆潮涩未干,洪水淹过的山原只喘了半口气,天地摧噬之势已然迫近。 男子攥紧手心,声线微颤:“若猜得不错,罔清魔族......已经大举侵入人间。” 第30章 “嘁,”陆潮生拧着五官,看上去有些滑稽,“少主......当真?” 浩渺天空之上,隐隐绰绰的黑云逐渐盘桓显现。 魔族本无形,若附身不了生命体,便只能缥缈于天,容作气团。 罔清魔气入人间。 难怪连圣军都出动了。 雁惜心里一紧。地浊那十月天灾尚且历历在目,这么快又......这么快吗...... 凌寒没有接话,寒意自下而上,在雁惜身边幻作屏障,屋子外的红光波动比之前更烈。 “你要带我走?” “浒气质变。你只凡人之身,独自留在地浊,会有性命之危。” “不。”雁惜制止凌寒,“秦枭子仍在风铃之内。浒气突发异常,若得魔王感应,魔族内外夹击,落依将再度落入罔清之手,而温澜很可能会死。我得帮她。” “但我们进不去。外力强行突破结界,伤的只会是温澜。若对付这头顶看上去无处不在的魔气,”陆潮生顿了顿,还是诚恳地说,“仙女,蛟族还没有立场卷入此事。” “我明白。”雁惜紧握紫色银链,那是简七留下来的。 她看向凌寒,“*我知道保护我,是你与大哥交易的一部分。但我与温澜曾有过命的交情,我不能一走了之。” 雁惜催出法灵,陆潮生声紧,“仙女,万不可冲动——” 凌寒拦下他,“仙子这是......” “郜幺秘术分身咒,可越结界于无形。为防万一,我对温澜下了追踪术。这怀中紫链,可唤来兄长。我的原身,能否拜托将军?” 凌寒片刻后道,“若你有危险,该如何相助?” 雁惜浅笑,不说话,不用法力,便只如孤魂。跟那时候在玄泽首将殿前一样。 “应当不会太危险。倘若有,我不用对抗之力。” 紫光遽然闪烁,话音随着光线归于平寂。 雁惜的原身缓缓倒下,凌寒扶稳她,刹那欲言,又悄然默了回去。 陆潮生双手环胸,笑道,“似乎在她眼里,咱们三百冰笞上身、却连眼睛都不曾多眨一下的大将军,怕的竟然是伤疼啊。” 凌寒沉敛了目光,陆潮生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那......在这等会儿?” 凌寒把雁惜周身的冰灵修补完整,静声道,“不必。走吧。” * 漫天飞雪洋洋洒洒,少女身躯裹在厚厚的棉衣里,却在纯白一片的旷野中显得那样单薄无力。 “小姐,小姐别走。夫人不在了,老爷身边只有您了,小姐——” “我与他道不同。他尽己所能惩恶扬善,所凭借依仗的,却何尝不会滋生新的恶。”少女的泪都凝作了冰晶,“他拥有太多,害怕失去,但我一无所有,无所畏惧。娘亲走了,那个书生也死了,我要去求心中之道。” “小姐——” 家仆声嘶力竭,少女毫不犹豫地朝前走。 冰雪冠盖的榕树旁,花白头发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那幽深的目光放出去,将无言的情绪排向天地。 少女停下左脚。 又提起了右脚。 从他眼前走过去。 中年男子也转过身。 冰刺的寒风掀乱衣摆,但那微弱的力量根本撼不开父女的距离,可他们却默契地背道而行。 “爹爹,是那丞相之子冒取书生功名,他是清白的,求您救他!” “爹爹,八年前,是那白面书生冒着生命危险从猛虎口中救下我,如今他身陷囹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爹爹——” 温澜满头大汗,梦魇中的思绪翻滚不断。 少女在连绵的雪地无尽跋涉,找不到来路,也没有归途。 星辰轮换,黑白一瞬。 却还是同样的下雪天。 跛腿布衣的妇人带着两名稚童在温府门前跪了三天三夜,丞相府的暗卫也将弓弩悬了三日。 温澜永远记得门缝里那名女子的眼神。 “求求大小姐,求求温大人,求求夫人,求您救救他爹,奴愿以性命相换,求您、求您——” 飘荡的大雪纷纷扬扬,一刹落幕,将那个血痕累累的书生席卷覆盖,也将母亲剜心的咳嗽声永埋地底。 而那纯白圣洁的雪花只在顷刻,纵染腥血鲜红,哀苦声充斥左右。 温澜立于血海之中,千夫所指,那一张张激扬的脸上,挂了无数种对抗割裂的情绪。 “我不怪你......” “都是因为你......” “是你懦弱......” “是你爹的错......” “温澜,你真没用......” “......” “温澜,杀了他们,去报仇!” “啪——” “都给我闭嘴!” 剑气横劈,茅屋四壁被斩成两半,轰轰垮垮地冲裂了。 雁惜原想趁势将紫链抛出去,却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氲,将她整个人都卷到了空中。 温澜自损经脉,换得片刻清醒,转头即对付那圆桌上半悬的清铃。 黑色的雾点若隐若现,雁惜挥舞挣扎,却动弹不得。 温澜的法灵施向铃铛,红氲触往器身之际,雁惜惊恐大喊: “不!那是秦枭子的诡计——” “砰——” 墨黑气体凝作利刃,将温澜整个身体击溃碾开,清铃簌簌乱响。 一滴清泪从落依眼尾滑落,浸在枕上。 峪封尾印亮出强光,温澜顾不了雁惜入界的原由,颤着声音道,“你只是凡人,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结界不裂,秦枭子就出不去。快走!” “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阴狠的男声响起,黑漩化出人形,秦枭子完好无损,猖獗地笑着。 雁惜攥紧紫链,冲向秦枭子。 魔王冷蔑一瞥,“原还想先收拾她,既然你要找死,本座岂有推辞的道理!” 魔灵瞬聚,那云烟色的身影却早就抢先秦枭子一步,护于雁惜身前。 落依施术,将在四渡峪演练过千万遍的咒诀推出去。她是晨时月之主,理当调用晨时月之力。 这时,雁惜的灵识已经因为分身咒而开始消散。 但雁惜没有撤退,反倒迈出更大的步子,朝秦枭子奔去。 要帮这个重伤垂死的女孩,必须带走魔王。或者让魔王杀她,唤来郜幺简七。 “雁惜别靠近他!”落依口吐鲜血,几乎要承受不了峪封咒印的压力。 秦枭子的眼神始终冰冷窒息,像看蝼蚁那样盯着落依,丝毫不在乎雁惜的动静。 “晨时月在我身上这么久了,你以为是凭什么?” “愚不可及!你的三脚猫功夫,根本胜不了我的魔灵!” “咻——” 紫黑两类气氲交混,三人瞬间消失。 温澜奄奄一息,艰难地散开结界,追踪魔灵至蒙蠡原的地浊护从见状,迅速相救。 “报、快报界主,秦、枭子——” “护法,护法!” * 凌寒只在玄泽边境等了须臾,紫光就驱着黑气撵近。 他凝灵聚法,在秦枭子现形之前就设下陷阱。可谁知,魔王的双臂竟紧紧箍着那个人族女孩。 第35章 凌寒只得缓了缓,僵持着困住那一男一女。 “原来这就是郜幺秘术分身咒。想不到你如今已是肉体凡胎,也还敢用这种动辄魂飞魄散的秘法。” 秦枭子幽幽地笑,身前的落依却挣扎着难以动弹,“放开我!” “我早说过,永生永世,你都只能在我身边。”秦枭子俯下身,凑近她耳廓,“就算你寻死,我也有办法救活你。无论多少次。” 落依咬牙掉泪,眸中极尽无言的苦痛。 “你这卑鄙小人!”雁惜强撑身子站起来,怨恨地朝向魔王,“难怪你众叛亲离、四界喊诛,就算你是魔王又怎样,就算你叱咤天下又怎样,无人爱你念你,你不过是个龌龊肮脏、无家可归的跳梁小丑——” “雁惜!”凌寒的音量突然有些起伏,“先过来。站到我身后。” 秦枭子面无表情,那转瞬黯狠的目光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似乎并没有被雁惜激怒。 “你们这些蠢货的伎俩能不能新颖点?” “还有你,蛟族将军。”秦枭子冷笑,“选一个浒气混沌的地方作接应。你是护住了这郜幺人,却万万想不到,这玄泽以外的魔界所在,是罔清浒气最盛的地方!” 秦枭子一声长吼,罔清边境的魔气幻作千万只黑团,直朝玄泽结界而来。 凌寒旋掌出招,秦枭子却立刻把落依推向前方。 雁惜惊声提醒,凌寒几乎是在刹那转变了冰灵的轨迹,而这一切都在秦枭子的预料之中。 那云烟色的身影比冰灵更先一刻转向,更强的魔灵早已绕到凌寒身后,破除冰灵形成的屏障,掠走雁惜。 以之为代价的,是秦枭子倾身无防、完完整整地承受冰灵重创,心脉裂损。 “峪封尾印在前,冰灵伤魄在后,你没有退路了。放了她们。” 万束冰刃铺满天空,直指秦枭子周身,魔王挑衅地笑,“我会先拿她们作肉盾。” “凌寒,他在拖延时间!”雁惜大喊,“落依有晨时月,我......我有你,别给他机会!” 这一嚷,说的虽是不清不楚,却足以让凌寒听明白。 晨时月会救主人,她与他痛感相连,孜佛环也会相护。她们没那么容易死。 “闭嘴!” 秦枭子封住雁惜的喉,力道过大,几近等于给她一击。 “雁惜。”凌寒急声,却始终没有多动。 秦枭子在等,他,同样在等。 至于等的是什么—— 玄紫色的法灵绕过千里玄疆,在凌寒耳边消散。 “将军,他们来了。” 很好。 凌寒再朝雁惜看了一眼,女孩的瞳孔却瞬地放大,“唔唔、唔——” 第31章 银亮透闪的长刀快如闪电,自背后朝凌寒拼死砍去。 雁惜急得眼眶含泪,修长的白色身影却在刹那间移向远方。 那长刀砸到地上,震裂了整整三里石地。 陆潮生同样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凭一掌一拳一粗绳,火速缉拿持刀的行凶者。 那人见事败露,妄图施咒自爆而亡,粗绳却把所有的灵术都禁住了。 “砰”地一阵灵波反射,凌寒避退数里,秦枭子抓走雁惜和落依,以最后蓄拼的罔清之力冲出玄泽。 边境之疆,铺了一地黑血。 秦枭子是真的拼死一搏了。 凌寒片刻都没缓冲,胳膊上莫名现出一道红痕。 是郜幺雁惜。但那种痛感很快就散褪了。 凌寒敛眉,御气而上,尘露殿的雪狼却拦在前方。 “将军助我抓到秦枭子的妖界内应,功不可没。如今负伤,可是还得先休息为好。” 笛泞絮背手落地,笑对凌寒。 “凌寒自有分寸。”他冷静地答道,除此六个字,再没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 陆潮生吸了口气,那家伙,看来是真的有些着急了。 “凌将军,”笛泞絮伸臂拦他,“我非限制将军自由。如今魔入地浊,神族已然派兵,三界纠缠,但妖族王主还有没有发话。你是妖界首席大将,不可妄入罔清。” “多谢公主提醒。”凌寒话字不多,脚步却没停下。 “将军——” 笛泞絮还想拉人,却只碰到他随风而起的衣角。 雪狼凛凛看着他,随着凌寒越赴越近,呜咽的警告声也越发清亮。 但凌寒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笛泞絮默了片刻,施法让雪狼转向,给凌寒让出道来。 陆潮生嘻哈哈地凑上前,“多谢二公主。将军也是无奈,神族贬了郜幺雁惜,也等于把咱们可能的羽翼给折了半截。您把探究竟的事交给我们,谁知道那个仙子没了仙籍,脑子还是灵光,直接对少主下毒。” “区区凡人之毒,也能伤他?” 陆潮生撇撇嘴,“确实烦人啊。这仙子虽是入了轮回,可她终究是郜幺的人。那战神之族怎么可能不在背后给她备些防身的东西。” 陆潮生长叹一口气,“天道不公啊。” 笛泞絮攥了攥手心,“便是他们天渊世族睥睨众生太久了,众灵修炼万年,兴许最后还不比这没有灵根的高贵仙女重获仙籍更快。” 陆潮生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 狼女靠近,“公主,埋伏的人都已拿下,的确是侃焱的蛇兵。” “很好,封锁消息。他还是王主钦赐的鼎席大将军,在妖界表明立场之前,不能让他有所忌惮。蛇兵之力,还可一用。” “是。” 狼女带着手下远去,陆潮生笑着试探,“蛇、蛟本不对付,二公主为抓捕蛇族,愿意用我们蛟族,此等任人唯贤的信任,潮生替少主和长老谢过。” 笛泞絮对向他的目光,沉声道,“你倒是不谦虚。但没有必要在我面前演话术。” “妖界四王爵,各个文武双全,也各个野心勃勃。本宫无意拉帮结派,但世族众多,能人遍布,我笛泞絮最看好的是你蛟族大将军凌寒。侃焱通魔一事,没有铁证,定不了罪。可我不能容忍任何有瑕疵的忠心。” “公主大义。” “别耍嘴皮子,本宫最烦那一套。”笛泞絮昂首,“陆参事既然已经口口声声说‘我们’,那便应该拿出诚意来。” 她厉正言辞,发梢在风中起舞,却像是为她的话语起兴: “蛟族想在四界寻一个繁衍之地,本宫保证,会竭尽全力。而你蛟族,若想受得起这份诺,就不要对我藏着掖着。明白吗?” 陆潮生一愣,随后勾唇,恭敬地行了个礼:“公主所述,已是蛟族毕代之愿。” 他抬起头,神色笃定,咧开嘴笑,“凭这一点,公主放心。” 笛泞絮坐上雪狼,挥袖离去。 三界之乱才刚刚开始,但妖界夺王之争早已埋了数百年。 手里握了蛇兵,即是掐了侃焱一口气,哪怕那是个心术不正之人。 而这蛟族,虽不是妖界土生之族,却拥有绝对的王牌——凌寒、梓夙、陆潮生,这三人无论智勇文武,都是翘楚。 乱则生变,变则有机。她不搞内斗,却会好好利用每一次筹码。 那个位置,无论如何,总是要能者先得的。 * 雁惜被秦枭子抓出玄泽。 浒气改变那一瞬,她条件反射地调用对抗之灵自保,却被魔灵突袭。 鲜血一滴一滴地往外渗,雁惜忽而觉得有些头晕。 “别睡。” 紧促的男声传来,却不知道是从何方何距。 “雁惜。” 还是那个沉稳的声音,但好像是在四面八方回响。 雁惜迷迷糊糊,嘴里喃喃着,“......凌寒?” 这一声才是实声。 而在此声之外,世界一片昏暗。说是黑漆漆的,却又没有别的颜色相衬,意识涣散之时,那仿佛就不像黑色。只是一个混沌之物,一个除了自己以外,世界离奇地相同,又离奇地毫无意义。 这种感觉......似乎在哪里体会过。 但是在哪里呢。 雁惜飘飘恍恍地,似乎已经没有想起来的力量。 她要死了么。 这么快。还没有等到了茵化形呢。 “你不会死。”凌寒的声音再度响起,“雁惜,振作一点。” 这家伙的声音怎么阴魂不散,她不过是想好好睡个觉。 若就这么清醒,看着满世界的虚无,还不得吓个半死。 “别怕。我很快就到。” 男声急促,却带了几分真挚。或者说,哪怕没有真挚,对一个深陷恐惧的将死之人来说,有个声音在牵着拉着,还有些在意地让她“不要害怕”,说自己很快就会到她身边。 应该没有比这更感动的事情了吧。 “郜幺雁惜,你可不能死了。否则你在天渊那两条狗,会被抓到首将殿来涮肉吃。” “你敢!” 雁惜恼出声来,身子却抽搐地疼。 第36章 扫兴的家伙。 “你活着等我,我就不去。” 雁惜勉强清了清神,很快明白这是凌寒的传音术。甚至......他在耗内丹催动孜佛环之灵,探她的心绪。 跟仙考那日一样。 虽然有些别扭,但不得不说,这两次都还恰到好处,都是她十万火急之时。 不过。 这个冰块脸会不会是骗她的?说什么若她抗拒,便读不了她的心。方才她一生气,那不就是抗拒—— “仙子最好收敛些,背后说别人坏话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 “你都听到了,还算什么背后!” “字正腔圆,看来是很有精神。” 雁惜身体的不适越来越强,只能继续用心流对话。 你快点,我要痛死了。 “能喊痛,说明还死不了。闭着眼睛,从一数到十。” ......做什么?没力气。 “我让你在心里数。” 数到十你就会出现? “......不一定。” 那你还—— “但你数了,我能更快找到你。” 好吧。 无论是真是假,这算是一种最有盼头的期待了。 雁惜缩着身子,感官飘飘忽忽,一、二、三......七、七点一、七点二、七点三—— 回音那头轻笑出声。 我真的、真的、真的、快死了,你能不能、再快—— 银白色的光洒满上空,像极了天渊夜晚的星空,晶晶闪闪。 那寒冰虽冷,却让雁惜有了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暖意。或许此刻,她的身子比冰晶还要枯冷几分。 凌寒催动内丹,片刻后收回掌力。 “死不了。你的心脉被晨时月吊着。方才那种痛感,应该是罔清浒气的反噬。” 雁惜缓了须臾,撑起身子,“浒气反噬?竟是这种感觉。但.......你怎么知——” 他们痛感相通。 看来是她又不慎调用孜佛环之灵了。 雁惜瞥了他一眼。罢了,她都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没忍住用对抗之灵自保,这家伙......应该没这么小气吧。 凌寒默默看着她,没有多说。 “这里就是罔清魔界。传言魔族人的苍虚魔境是心境所化,你我亲历多次,没想到,那噬鬼王的心境居然跟魔界境地一样荒芜。” “能做到那样冷酷无情、丧心病狂的程度,也是世间罕见啊。” 雁惜欲起身,凌寒却出手制止,“你的灵根受了重创,若我强行带你走......还是先修养一阵更保险。你体内的晨时月在一点一点向外消散,注灵那人兴许还会回来。” “落依重伤,灵力所剩无几......但怎么可能会是......那个魔王?”雁惜皱眉,“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继续躺在这里,等他的动静?” “我一路而来,基本没有碰到魔灵,兴许......它们都去了人间。罔清处处都一样,也处处都可能有玄机,你伤得太重,最好不要乱跑。” 雁惜望了一眼四面的空寂茫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你呢?” 凌寒轻轻地注视她,雁惜抬起了眸子,象征性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落下去了。 “我......既答应了你大哥,便不会言而无信。” 凌寒上前一步,却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魔灵朝这边来。 白衣瞬间消失,周身又恢复了恐怖的死寂。 雁惜抱紧双臂,蜷成一团,一个劲儿地在心里默念。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待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走。” 淡淡的男声再次传来,雁惜沉沉地松一口气,原来没走。 她壮胆般朝凌寒玩笑道,为了你的性命,以及可能存在的各种各类伤痛,凌将军得说话算话,藏好行迹,认真保护我。 那团魔灵落地,幻出人形,雁惜深吸两口气,心脏却紧张得狂跳不止。 “我会的。”凌寒轻声回答。 虚无的空间里,那魔族抬手,以十缕黑气打破宁寂。 雁惜装作昏死,就这么落手投降地由魔族带向远方。 远方。也算不得远方。罔清魔界是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的。 但那十缕黑气消散之际,雁惜的眼皮被强光照耀。随后响起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主上,人族带到。” 王座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睛,依旧用那嘲讽冷蔑的声音说道:“你看清楚了,这个女人,可不是地浊凡人。” 秦枭子站起身来,悠悠走到殿前,“仙子这么喜欢装死,不然本座就送你一程——” 第32章 魔灵化为千织网,将雁惜地拎起,裹作一团。 没等她说话,悠悠风铃清脆地响起,那魔族随从拱手退出去,掩闭殿门。 落依捂着胸口现身,额角露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别动雁惜,”垂落的裙摆蔫颓无力,耷过长桌。落依颤着伸出手,抓紧秦枭子的胳膊,声线虚弱,“我答应你。但你、你得确保她平安......” 女孩话音未完,整个人就失去力气,软绵绵地往下坠,秦枭子勾臂将其揽入怀中。 玉白色的流烟冉冉上升,自落依心口汇向头顶,形成一团温柔的云雾,缓缓注向秦枭子周身。魔网散去,雁惜摔向地面。 【凌寒,他在利用晨时月疗伤吗?】 “不错。他的心脉遭到重创。若非晨时月相护,早就死了。” 【落依方才说答应他......因为重伤,所以晨时月不再受他控制了?】 “很难讲。若魔灵的高低是秦枭子控制晨时月的关键,方才在玄泽边境,晨时月就不该护着他的命。那时候他已经力不从心了。” 【那你觉得,若这时候出手擒他,有几分胜算?】 雁惜抚着袖中紫链,若有机会,便先让六哥来逮走这个祸害。 “晨时月为他所用的原由尚有蹊跷,但如果忽略这个,简七将军十拿九稳。不过兴许,你的六哥有些忙。” 虚无的空间里,凌寒的冰灵化出影像。 千军下界,万灵并肩。人族呼声鼎沸,魔灵缭冲肆虐,风雨飘摇,大厦晃晃欲坠。 金光烁闪最亮的地方,郜幺明亚、郜幺飒和、郜幺姣瑜、郜幺简七身披战甲,率兵御敌。 血色与金氲混缠融杂,靳阗剑震出巨鞘,滔天剑气雄霸一方,溃退数千未成形的魔灵。 “仙子,郜幺正在地浊为人战魔。而那些魔灵身上,并不是秦枭子的魔气。” 【他们还好吗?】 “毫发无损。” 雁惜松了口气,魔众附庸魔王,只因魔王会给他们修行所需源源不断的魔气...... 难怪秦枭子这时候敢回罔清,噬鬼王殿也没有如传闻那般被女魔占了去。竟是那些魔都往人间走了。 但愿郜幺和人间都能平安。 【凌寒,你可曾想过一件事?】 雁惜直身起立,瞥向秦枭子。落依被他横抱在怀,带往内屋。 与此同时,魔灵把雁惜定在原地。 “想过,但没想明白。至宝可以互相感应。秦枭子控制了晨时月,所以能感应到夏蝉雪,但在他骗那位姑娘之前,分明已被涂魉、骸湮双王重创,命悬一线,又是如何能够准确发现晨时月的踪迹?” 【若说偶然,未免太巧了。至宝通灵,要到哪种际遇的偶然,才能被他......】 “嘶——” 秦枭子瞬移而出,轻而易举地掐紧雁惜的脖子,把她拽到玉帘之外,榻上的落依垂眸呼吸,睡得沉稳。 “衣服上有晨时月之灵,可以保你的命。照顾她的衣食起居,一日三餐。”秦枭子冷蔑道,右手一挥,黑色外衣就将雁惜勒紧,“别耍花样,否则这件魔衣会把你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 雁惜气血上头,却不敢跟他硬碰硬,只得在人转身之际狠狠瞪他一眼。 魔王倒没计较,设下结界就往殿外去了。 而这四方屋内,装潢简单,却不失雅致,字画稀拉挂了几幅,笔墨遒劲,风采奕奕,连窗边的槛沿上,也摆了数盆繁茂的花草。 雁惜伸手去触,凌寒的心绪之声立刻响起: “别碰!是浒气幻象!” 雁惜惊愣地怵了怵,凌寒的声音淡下来,“你所见这周围,应当都是秦枭子的魔灵所化。罔清魔界永远是一片虚无。” 【幻象......】 雁惜走近落依,女孩眉头微皱,脸上血色寥寥无几。她的手落在棉被两侧,雁惜拉起她的腕,轻柔地放入被絮之下。 掌中温凉的感觉让雁惜生出几分心疼。 落依不过是一介凡人,碰到这种事,恐怕不止这手、这身,连那颗晶莹剔透的心,想必也是早就伤痕累累了。 雁惜叹了口气,以手背贴向落依额头。还好,除了手冷些,应当没有大碍。 噬鬼王殿外。 第37章 那魔族随从一动不动地候了许久,直到秦枭子踏出身来。 “主上。” 秦枭子置若罔闻,那随从紧跟上前,却被魔王一招击退,嘴角渗出血来。 “求主上留下黯忘,”黯忘屈膝下跪,以头叩响三声,言辞诚恳,“我本是罔清边境一只将死的魔团,被魔众群殴欺侮,是主上出手相救。没有主上,就没有今日的黯忘。我知主上一路艰辛,黯忘愿——” 饕餮血盆顷刻张口,魔王催灵,化出这上古凶兽,只差分毫,就要将黯忘吞下去。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论本座?” “属下不敢!”黯忘哆嗦了身,满头大汗,“魔族无形无处无时无刻,人妖神却有形有色,三界欺压我们已久,黯忘知道,能带领魔族走出罔清的,只有噬鬼大王。风黯、秦诠都是鼠目寸光之辈。主上对我有恩,黯忘愿肝脑涂地,为主上鞠躬尽瘁!” 铿锵一阵誓言落下,秦枭子阴鸷的笑声响彻四方,“鞠、躬、尽、瘁。” 他语声荒谬,盯向黯忘,吓出那人更深的寒意,“你知道上一个这么跟我讲的人,下场是什么吗?” 黯忘舌头打结,“不、不.......”最终选择了摇头。 “那就是、死——” 饕餮将黯忘一口吞没,秦枭子诡秘地勾了勾唇,脸色依旧沉暗。 魔界无时刻。 很久很久以前......但似乎也不是很久。 ——那是他夺了晨时月,带着那个女人重回罔清之时。 弱肉强食,生死一线。这是罔清魔界向来的规矩。 败者临死前的哀嚎是魔族每一个胜者最激荡的助行曲。那样嗜血残杀的事情随时都在魔界上演。 不会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因为这是罔清活下去的规矩。 但那一次,秦枭子却破了这个规矩。 落依的人族之身被罔清浒气排异,听闻那一路的鬼哭狼嚎,更是心紧胆怯,恐惧万分。 他要利用晨时月,就得护她周全,就得让她心神安稳地活下去。 于是他动手了。 那也是噬鬼王重回魔界的第一战。 秦枭子绝不会相信任何人,从风黯用那些惨无人道的方法训练他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利字当头,所有一切都是筹码。 世间没有情分。 那不过是利己之时冠冕堂皇的理由。 “嚎——” 饕餮仰天怒号,无尽的黑暗之中,那怪物腹中的身体失重砸落,黯忘血痕淋淋。 老弱魔众闻到腥味赴近,那平躺的身体倏尔动了动指头。 黯忘没死。 一缕魔烟远去,从黯忘手中奔向远方——那个魔气凝聚的地方。 骸湮王殿内。 风黯撑着脑袋,在王椅上闭目养神。 风妍收拢魔烟,面色喜悦,“师父,黯忘通过秦枭子的考验了。” 风黯没有回应,指头在扶翼上轻轻弹起。 风妍拱手再道,“秦枭子没有杀他。” 风黯瞬间抬眸,眼神闪过一丝凌厉,但很快又缓下去了。 “你还是太年轻,阿妍。” “师父此话何意?”风妍不解,“秦枭子那样的人,若出手,绝对不会有侥幸活口之时,除非是他故意。” 风黯轻笑,意思是让她再想想。 “......可这不就是他故意放黯忘——” “——是他将计就计!”风妍大惊失色,下跪请罪,“师父,徒儿莽撞,请师父责罚。” 风黯这才洋洋起身,稍微拂手,“起来吧。那个孽畜的性子,本座再清楚不过,他绝对是冷酷无情之人。但眼下,魔众入了人间,好戏才刚刚开始。他能将计就计,我们也能算他个措手不及。” “阿妍明白。” 风妍叩首后起身,朝殿外深深看去。 说起来,秦枭子是个冷酷无情之人......他的确是那样。但那时在地浊之内,她把那个人族女孩抓走之后,竟没在她身上发现半点伤痕。 记得不错的话,那个女孩被秦枭子带入了罔清。地浊罔清本就相克,秦枭子究竟是花了怎样的力气,才能将那个人族护得如此周全...... 秦枭子立于混沌之中,冷漠地瞧着那一缕魔烟入了骸湮王殿,随后傲蔑一笑,消失在了黑渊之中。 * 雁惜坐在床边木凳上许久,飘飘的思绪飞到了不知哪个九霄云外,榻上的女孩猛一出声,将她的注意力遽然拉回。 “不要——” 落依眼尾滑泪,雁惜赶紧上前扶起她,搂在肩头,“怎么了?没事的,都是梦,没事的......” 落依把头一扎,埋到雁惜身前,大气喘个不停,雁惜一遍又一遍地拍她肩背,柔声宽慰。 这时,恍然的一阵女声响起: “仙子别动,就这么抱着我,时间有限。你身上的衣服是秦枭子法灵所化,会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听好了,他的目的是集齐上古四宝,获至尊之力以化形。因为魔族不比人神魔,他们没有原身......” 雁惜怔住,那阵声音迅速散去,落依反吐一口鲜血。 “没事吧?!”雁惜紧张不已,落依却抬起头,以坚定的眼神朝她摇头。 雁惜也不动声色地点头。 黑气一瞬扫来,雁惜被强力震摔在地,黑漩化形,秦枭子出现。 第33章 魔王攥紧落依的腕,朝她渡灵,女孩缓了很久,才勉强撑起身子。 “我找个人来做你的贴身丫鬟,怎么,还不乐意了?” 秦枭子伸出食指,挑起落依的下巴,“若不好好爱惜你自己,我会将这个女人挫骨扬灰。” 落依不客气地甩过头去,烦躁的脸上挂不得一丝容忍。 秦枭子一抬手,圆桌上就摆满了吃食,在他说话之前,雁惜再被魔灵撵到了大殿之外。 “哎哟。” 倾身坠地,雁惜扶着腰身喊疼,“什么暴虐狂,挥之即来挥之即去,我——” 几只魔灵目瞪瞪地盯着她,雁惜僵着面庞赔笑,“不疼、不疼,摔得好、摔得好。” 魔灵这才远去。 雁惜总算松了口气,顾不得唾骂,就着身子朝后倒。目之所见,除了死寂一般的混沌黑暗,只有那噬鬼王殿隐约散发了光。 【凌寒。】 “什么?” 雁惜侧向右边,【你还在啊。】 “不然你以为?” 【......你一直都在的话,岂不是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我说了,你不愿意让我知道的,我就不会知道。至于什么是不愿意,我也不清楚,孜佛环有灵,但它的灵,只有它说了算。” 【......我认真问你个问题。】 那头沉默。 雁惜却须臾没有发声。 凌寒补了一句,“你讲。” 【我在想,是不是整个魔界只有噬鬼王殿长......有颜色?】 “可以这么说。但是......那颜色似乎只有特定之人能看到。”凌寒站在罔清昏暗之处,顿了顿,“比*如我现在自己看,罔清视界完全一样,都是混沌。但若通过你的眼睛,可以看到发光的王殿。” 【......那你饿吗?感觉困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秦枭子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搞个这种王殿,还......似乎要让落依吃饭?要在罔清魔界待,消耗的一直都是灵力,吃饭能顶个什么用——】 雁惜猛然坐起来。 凌寒缓缓道,“......或许,这样才能确保晨时月为他所用。” 雁惜朝噬鬼王殿迈出步子,【你真这么觉得?】 “......是我们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 噬鬼王殿内屋。 满桌子珍馐在上,落依却只默不作声地咽了几口,随后别开脸,“我困了,要休息。” “这样也好。”秦枭子拂袖收菜,刚从凳子上站起来,落依已经掀开被褥,纵身躺了进去。 半扇床帘落下,掀起似有若无的清风,在房内慢悠悠地绕。 秦枭子走上前。 哪怕是侧身背对,落依也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和紧张。 帘子被轻轻撩起,秦枭子的手还没碰下去,落依就警惕地裹着被子往后躲。 秦枭子面无表情,“睡觉不脱衣服?” 落依攥紧手心,把棉絮掐出了道道褶皱,“我习惯这么睡。” 秦枭子不答话,反手退回去,解开腰带。两氅直袍松垮下来,被他指头一点,挂到了枝状架子上。 落依蜷缩了身,眼神惊恐,“你要做什么?” “睡觉。” 他说着就去拉她双臂下的被角,落依急红了眼,“男女授受不亲,你无耻!” 秦枭子面不改色,却颇有耐心地坐到床边,静静看着她,“你我已经拜堂成亲,我睡这里,理所应——” “卑鄙。”落依握紧腰间的匕首,强作镇静地对向他,“只是拜堂,根本不算。我决不可能嫁你这种肮脏龌龊之徒。” 第38章 肮脏龌龊。 秦枭子冷冷地笑,不恼不气,也不悦不喜,“是啊。我就是肮脏龌龊。要想杀我,你藏再多的匕首暗器都没有用。” 魔王灵术一闪,数十根银器哗哗落地,“还有你腰间那把,若你想,我可以亲自,从你身上取下来。” “混蛋!”落依亮出匕首,魔灵却只稍稍一聚,就把她整个人带到秦枭子身前,根本动弹不得。 “混蛋又如何。”秦枭子丢开她手中之物,音色嘲讽,“拜过堂,就算成亲。” 他把她的脸掰过来,一字一顿,“你,已经嫁给我了。” 悔痛的热泪夺眶而出,哪怕是魔灵之力强行让她与他对视,落依也在极力对抗这份蛮横。 但人族之灵,又如何能跟罔清魔族之王抗衡。 落依的嘴角溢出血来,那是飞蛾扑火般决绝的努力。 秦枭子冷不防笑了笑,眼里是看不懂的幽深和微妙。 他放下了手,看着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坠,随后讽刺一声,“若你想让那个女人活命,就乖乖听我的话。” 落依虚弱地皱眉,含着恨意对向他,秦枭子再补充一遍,“你自己答应的,用晨时月帮我。我已心脉受损,控那晨时月之力大大削减,只有你沉睡,我才能用它。” 落依眼里掠过一丝惊乱,秦枭子却把她顷刻的期望看得清清楚楚。 他冷笑一瞬,“若你想利用晨时月做什么,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我既敢告诉你这些,便是有了万全之策。你要自取灭亡,自断活路,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你——” “过来。抱我。” 秦枭子沉声,微微松开双臂,眸子里泛不出丁点情绪,“我的耐心有限。” 他面不改色地瞧着她,“抱着我睡。” 僵持的空气冷凝了须臾,女孩闭上双眼,任着泪花汩汩而落,探出手,拥向他的身,那满脸的泪液止不住,在他胸前越漾越深,直至染湿了秦枭子的皮肤。 他勾着她往下倒,轻轻搂着她,面容却没有半点放松和惬意。 她在无声地哭,他也在无声地听。 情绪越浓,落依的手脚越发冰凉,秦枭子搂起她的后脑勺,强迫她抬头,却是在一种亲密无间的距离里冷声嘲讽: “如果我是你,就闭上眼睛,在我怀里好好睡觉。多几次,待我放松警惕,你再一刀砍死我。这可比你哭哭啼啼手足无措更有用。” 落依愤而挣开手,左臂才举过棉絮,就被秦枭子拽了回来。 他轻轻拉开她的掌,与她十指相扣,放在后腰间,随之捋了捋她眉尾的发,擦干她脸上的泪,“与其先气死在这儿,不如养好精神,落氏二小姐,你有多少伎俩,我可以慢慢陪你玩。但你还有能耐活多久?” 落依箍紧了指头,扬开下巴垂眸,再没多看他一眼。 那两只手掌的温度极速下降,像冰凝一样搭在秦枭子腰身。 她没意识了。 秦枭子缓缓移动,催出晨时月,朝落依注入暖灵。 那晨时月碎灵感应到主人,释放出更多的玉白流雾,护在床榻左右。 落依的手脚回暖,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呼吸开始平稳。秦枭子把被褥往上提了提,在她后背压褶了一角。 外围的结界如常,他深深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疲乏的双眼。 而噬鬼王殿内,雁惜看着那盏盏灯火逐一熄灭,大叫不好,赶紧跑向内屋,黑白相间的结界却将去路挡住。 “看来,秦枭子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族女孩。”凌寒传声给雁惜。 “开什么玩笑,”雁惜握紧了拳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还要脸吗?” 紫光凝聚于掌,雁惜迟疑片刻,【凌寒,你能......帮我吗?】 “......这是晨时月的结界,若要完全破开,我只有五成的把握,而且,或许会重伤那个女孩。” 【可这上面不是还有魔灵吗?】 “怕就怕是秦枭子以晨时月保护自己的魔灵,若是那样,强攻的话,先伤的一定是落依。这就是剩下的五成。” 雁惜凝紧神色,抬头一望,噬鬼王殿堂顶已经变成了浩渺星空,宛若真正的人间天地。 “阿嚏——” 飕飕凉意侵袭,那股身体受痛割裂的感觉又来了。雁惜裹紧外氅,但能明显感觉到其上的晨时月之灵越来越少。 可恶。 这个噬鬼魔王真抠门。多给她留点晨时月之灵怎么了。 “或许,你所担心的并没有发生。”凌寒轻声道,“我已用夏蝉雪之灵探过晨时月,没有异样。至宝通灵,说明其主人也是安全的。” 【夏蝉雪么——】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噬鬼王殿!”黯忘施出十只魔烟,朝雁惜逼来。 “是我是我!”雁惜连忙叫停,“这、四周漆黑一片,我、我、有点害怕。” 黑暗之中,黯忘辨清楚了雁惜的黑色外衣,这才收回魔灵,“你既是主上留下的人,那便应该知道主上的规矩,遵从噬鬼王殿的时辰,殿内若无光亮,你只能守在殿外。可明白?” “好好,我知道了。”雁惜搂着双臂,怯生生地往外跑,心跳扑通上下。 冰凝亮出银光,照出四周旷原的痕迹,凌寒一边施法,一边传音,“仙子为何都不问问,那人怎么不守规矩,独自出现在噬鬼王殿。” 【六亲不认的秦枭子什么时候开始收随从了?我不想跟这魔族有太多的牵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 凌寒忽而想起雁惜在提到落依时决然的语气,微微勾唇,没有反驳她。 【好冷啊,】雁惜缩着身子,躲在噬鬼王殿外,【这可比你的冰灵还冷。】 “不是环境冷,是你的地浊身子适应不了罔清浒气。这里与人间天差地别,没有白天黑夜、时辰季节,凡人被迫打破地浊的习惯之后,很容易有极寒极热、极饱极饿、极困极醒之感。这便是罔清浒气对人族第二重的折磨。” 【所以魔王才会要求落依吃饭睡觉,还打造了这么个乱七八糟的昼夜王殿?!】 “咻——” 一阵强光从噬鬼王殿内弹出来,雁惜调用对抗之灵自保时,凌寒的冰氲顷刻化出一道屏障,护在雁惜身前。 “嘭——” 人身撕裂的声音顷刻震慑方圆,黯忘尸骨尽毁,噬鬼王殿内的结界映出圣洁的光,一束一道,直朝天空另一个方向去。 雁惜拿出紫链,冷静问道,“凌寒,这道光......是通向你所在的位置吗?” “......是。”凌寒顿了顿,“仙子,那个魔族随从,应当是魔王斗争的牺牲品。秦枭子快醒了,你面前的冰盾是传送阵,把手放上去。” “劈嚓——” 闪电划破混沌夜空,秦枭子凛凛走出来,魔灵在身后愈演愈烈,“想走,没那么容易!” 数万滴浓黑的灵水收缩成刃,尖刺锋锐,涟出的气瘴把雁惜往里吸,凌寒声线更紧,“快,把手放上去,雁惜,不然你会没命的!雁惜、雁惜——” 雁惜割破手掌,鲜血淋淋作滩,她用全力送出那只紫链,冰盾的冷却时间却到了极点。 她拒绝了凌寒的保护。 荒芜旷原之上,凌寒忍着腹痛,调集所有力量欲往噬鬼王殿,这时,凌厉的女声却在耳边响起: “阿凌,别忘了你来罔清魔界是做什么。” “姑姑?雁惜有危险,我不能弃她——” “轰轰——” 噬鬼王殿前,玉白的光散去,黑气被震得粉碎,似乎是几股力量的最终博弈,荡得整个罔清魔界都颤了颤。 “阿凌!” 梓夙怒吼一声,银白色的身影却瞬间消失,而那道连接噬鬼王殿前的光,也慢慢黯淡了痕迹。 天空中,银氲撞向紫光,瞬间就折落坠地。 第34章 “......你啊你,我要怎么说才好。小七,我——” 郜幺简七双脚一沾地,就拽着雁惜念个不停,话到“小七”二字时,却越讲越觉得奇怪。 小七小七,怎么听都跟他简七的名字有点像。 “......这爹娘咋取的名字,喊你就跟喊我一样。” “不这么取,难道要叫你简六?”雁惜嘟囔着嘴道,“何况又不是爹娘取的,我看琉雅文上记载,你的名字由大哥和二姐敲定。” “琉雅文?”简七眨了眨眼,“大哥连这东西都帮你作弊了?!” “什么叫作弊,那可是我让——” 雁惜微顿,似乎是这个道理。 靳阗剑所存之地,又岂是了茵了凡使点小伎俩能蒙混过去的。除非有大哥帮忙...... 雁惜看着简七一身铁甲打扮,施灵探其伤势,却被简七阻回来,“你就这点修为,还乱用,好好留着自保吧。我们都没事。” 雁惜松口气,简七却没打算放过,“我话还没讲完,走之前不是叮嘱你了吗,别跟那个蛟族的臭小子走得太近,如今你俩这同生共死又算怎么回事?” 第39章 “老妹,他是蛟族少主,那法灵比不知多少人强多少倍,你有对抗之灵为什么要最后才用?还有那家伙分明给你留了护盾逃命,你干嘛非要铤而走险找我来?若是我反应再慢一点,你岂不是就没了!保命要紧保命要紧,你怎么把这正事儿给忘——” “只有那时才算危急嘛,你哪里会有反应慢的时候。”雁惜伸手堵耳朵,脸色虚弱,“快帮我对付下这个罔清浒气,排异反应太难受了。” “急什么,”简七指了指她周身的紫灵,“还要一会儿,你的凡人之身没法立刻融入郜幺灵障。先别去想它,再听我叨会,转移注意力。” “不要不要不要,”雁惜晃着脑袋一直念,“难听死了难听死了难听死了。” 刺骨的寒风呼呼啸过,那抹俊朗挺拔的身影缓缓靠近,简七淡笑,“放下来,给你听点别的。” 旷原无边无际,一眼望出去,没有半点生灵的痕迹,但这也算是罔清魔界里万年罕见的地方。 噬鬼王殿前,凌寒的冰盾失效,简七在关键时刻全力挡击,击退秦枭子,也没管周身是否还有其他异样,拽着雁惜就跑。 路遇中央,却把凌寒半途截住。 于是他们就顺势折落,落到这光束终结的地方。 雁惜回头看,浓浓的灰色烟雾之外,是更深更神秘的黑渊。而那灰色烟雾,是这个地方的结界。 罔清魔界里唯一旷原的结界。 “小子,上回在轮回桥,我助你一臂之力,上上回在玄泽边境,你侥幸胜了我,这回在......” 简七巡望四周,轻笑一声,“在这罔清魔界最令人神往又闻风丧胆的地方,你敢不敢,和我再比试一场?” “六将军抬举。”凌寒拱手垂头,没有接战的意思。 简七啧声,“长昀左将、宸闵右将,这二姐和四姐都有名号,我却只能被叫个‘六、将、军’。雁雁,所以说啊,人还是要往高处走,圣军的名号的确比我们郜幺打得更响亮。” “六哥,你话太多了。”雁惜走上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五哥易容。” “华溪要是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他,叨叨的话可不止这么点。”简七微笑,随后正经看向凌寒,“我郜幺确实承诺助你蛟族找祖迹,小七那万株雪魄草,我相信她也会想尽办法给你,但你蛟族少主打着护她的名头,做的却是诱她入局的事,这该怎么算?” 凌寒弯腰赔礼,言语诚恳,“我来罔清,确实还为了寻找魔界至宝,但的确没有想到,噬鬼王殿前的光阵竟直通此地。让雁惜仙子受难,是凌寒的过错。” “......”简七一时说不出话。 但凡凌寒态度敷衍些,或者找点理由,他都能查其漏洞叭叭往下理,但如今这家伙坦率承认,还低头认错,他便没了往下找茬的机会。 比起要对方的结果,简七还是更喜欢讲道理推拉的过程。 “......雁雁,他真是一个正经得无聊的男人。” 雁惜:“......?” 凌寒:“......” “行了。”简七吹吹口哨,郜幺法障已经护在雁惜身边,“罔清浒气暂时伤不到你。走吧,来都来了,去看看。” 简七抓起雁惜的腕,走了几步,却发现凌寒没动,转头朝他挥了挥手,“你不走?这里是罔清黎原,魔界至宝黎原风所在之地。整整万年,没有一人曾踏进来过......若我们一起,至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雁惜拉了拉简七衣角,“六哥,他拿着夏蝉雪找黎原风,还不是夏蝉雪之主,他有他的目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轻声的嘟囔都被凌寒听进耳朵里。 他只是等在原地,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语言。 简七笑道,“可你不要忘了,噬鬼王殿前除了秦枭子,还有一股力量冲了出来。” 雁惜答,“那是他们魔族内斗,先死了个喽啰,后来了幕后指使者——” “但那指使者跟秦枭子一起,都进入了罔清黎原。也和我们一样。”简七声沉,“黎原的结界不是一般人一般灵可以打破,进来难,活着出去更难。” 他在雁惜耳畔压低声音,“你再怎么生他的气,那家伙也没法伤你,对我们而言,这可是一个极妙的防护盾。不用白不用。” “我没生气。”雁惜皱眉,想找理由来解释这种莫名的感觉,又好像哪哪都说不通。 四界至宝相互感应,能与晨时月和夏蝉雪同时产生联系的,又处在罔清魔界,雁惜立马就猜到是黎原风。 魔界至宝有了线索,黎原出入难比登天,所以她才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唤简七来。 但她弃下冰盾,扔出紫链的原因,又不止这一个。 凌寒...... 她原以为,他真的只是为救她才来罔清。 这段时间,她还对他时刻陪聊解闷的行为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意。 但那家伙......其实只是顺便。 ...... 简七瞥着雁惜拧紧的眉头,不由得伸出手去,将它轻轻展开,“别烦了,我就你一个妹妹,烦死了怎么办?” 雁惜一愣,反应半晌,哭笑不得。“你怎么总喜欢一本正经讲冷笑话?” 简七摆手,“很冷吗?我看不及那家伙的冰灵冷。” 雁惜没有答话。 简七再朝凌寒使个眼色,以腹语术相谈:“走吧凌少主,你本要找黎原风,却也甘愿在距离黎原一步之遥的地方调头回来救小七。这份情谊,我记下了。” 凌寒回术,“将军言重。我与仙子痛感相通,救她,也是救我自己。” 简七淡笑,朝夏蝉雪碎灵看去。 八百年前长瑕一役,这蛟族少主的名号响彻四界,那时候的他,可还没有用过孜佛环。 痛感相通......那所谓锦上添花的玩意,到底得让他痛到哪种程度。 简七静静收回了目光。 眼前这人,有凌天震世之姿,却背负的太多,要守的也太过珍贵,所以偶尔......看上去没那么自由。 也因此—— “六哥,你在望什么?” 简七笑着答,“没望什么啊。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 简七悠悠开口,“我在想,男人如果幽默一点,会不会更讨女人喜欢?” “你又说胡话了。” 简七轻笑,侧头询问,“难道不是吗?” 雁惜眨巴了眼,有些不自然地看向远方,“......当然不是。” “噢......”简七意味深长,笑着看雁惜,“也对哈。” 雁惜掩住情绪,稍微提高了音量,“别磨叽了,快走吧!” 说完,她甩手往前,简七朝身后一看,“听到没,快跟上。” * 剔透白玉般的空气缭绕四周,地面都被墨色填成了晕染的池面,脚踏上去,就会泛出一缕一氲的雾流。 但人还是踩在平面上。 不过倘使脚步一乱,或者说,行进之人心一搅,墨池就会成为无尽深渊,一旦落下去,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 故,世人名其“墨死泽”。 而这世人,范围不大,毕竟黎原在四界已经当了很久很久的传闻式存在。其间圣池宝地,更是鲜有人知。 “嗒、嗒、嗒——” 终于在今日,墨死泽迎来了久违的第一个客人。 “舍得回来了?我最亲近的......你。” 阴森的男声从四面灌入耳廓,墨死泽前的男人冷脸平视,那股力控生死的气场将玉白色流体逼退到三步之外。 啪啪的掌声响起,墨死泽的另一头,站在男人正对面的,是一个披头散发、却身着白衣的男子。其眉目阴狠,唇色深紫,像是中毒已久,但实际,那才是他赖以生存的标记。 “来吧,老规矩。要站到我身边,就得跨过这块泽。”散发男人阴笑,以手指了指冷面男人腰间的风铃,“但只能你来。她,除非自己走,否则.......” 散发男人吸了吸鼻,畅快呼出一口气,“真香。她身上,还是有种让人痴迷的味道。” 散发男人贪婪地笑,“放心,我可不像你,竟舍得伤她。” “若她走不了,你便把她留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疼她、爱她、抱着她、亲吻她——” “滚!” 冷面男人怒声咆哮,声震八方,墨死泽池面崩裂,溢出了条条黑气,盘旋上空。 散发男人瞬地后摔,颐指气使,破音大吼,“秦枭子,这是规矩,你敢乱来!” 第35章 “规矩?” “本座说什么,什么才是规矩。” 滚滚黑烟把玉白流空吞噬殆尽,躁动的魔灵发出鬼哭狼嚎。 秦枭子眉锋一紧,无形之力将那阵阵声波碾烂成气,遽而化作万粒魔针,刺破墨死泽上方结界,直击散发男人。 他不得已往后退,地面却随魔针驱走而越发塌陷得快。后脚跟逼至末端,散发男人只能硬着头皮正面相对。 第40章 但这一招渊黑化屏,竟在秦枭子的魔灵面前,顷刻化为灰烬。 一阵剧动陡现。 散发男人只剩最后一口气。 秦枭子还是立在原地,飘摇的发尾轻轻垂落。 “你......你竟还有这么多灵力。” 散发男人趴在地上,碎裂的硬块割得他满身都是伤。 秦枭子冷冷地回答,“是灵力么?你看清楚了。” 绵密聚拢的气流在半空中凝成墨色焰火,焰光昏暗,却形状分明,汹涌燃烧。 散发男人倒呕一大口黑血,眸子里写满了不甘和激愤,“怎么可能、怎么还是你、怎么、凭什么、凭什么还是选了你!!!” 迷雾缭绕的旷原上,莫名的地动袭来,探路紫灵指向右前方,凌寒手中的夏蝉雪也有所感应。 简七送出目光,喃喃自语,“墨死泽养黎原风,罔清尊认黎原主......” “什么?”雁惜讶道,“六哥,你的意思,是这地动跟魔界至宝黎原风有关?” “不止有关,说不定那宝贝真的现世了。”简七满意地笑,看了一眼夏蝉雪,心中猜测更甚几分。 “现世?”雁惜眼前一亮,“那岂不是省去了我们入无形找有形的功夫!” 简七笑着点头,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脑子里的思绪一闪而过,“糟糕!” 他凝聚法灵,双腿像踩了风火轮,再不多讲,顷刻就冲了出去。 “六哥!你跑什么!喂——” 紫灵的终点依旧是一片蛮荒。 简七微微掠足施术,一座氲绕了墨色雾气的宫殿化出形态。 “墨聚天地黑白之气,殿容四界正邪之事。”雁惜睁大了眼睛,“传说都是真的,黎原之上,果然存在墨灵宫。” “小七,我先进去看看,不准跟过来。” 简七迅速设下结界,抢先一步进入墨灵宫。雁惜不以为然地挑挑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结界之内的雁惜瞬间化为紫气,真正的雁惜安然无恙地站在结界之外。她拍了拍手,欲往前走,另一条胳膊却拽住了她。 “去哪?”凌寒低声问。 雁惜默了默,“墨死泽。” 她把他的手拉开,没有过多解释。 郜幺老六,名唤简七。天渊岁数不过一千,但此生亲历的岁月,已有四千多年。 风花雪月,生老病死,荣华富贵,功成名就......在人间六百多个轮回经历得太多,似乎世上已经没有一件事情能真正撼动他的心。 但这里不一样。 墨死泽上叩心魂,行差踏错入生坟。 入墨死泽者,可试心魔、心冀、心愿,稍有差池,就会落入无休无止的黑洞,永生永世不得重见天日,堪比生者之坟。 世人皆闻之丧胆,避而不及。大概,也只有郜幺简七这样的人才会跃跃欲试。 “我随你去。” 凌寒掠到雁惜身侧,她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 而那急匆匆的人影落至残败废墟前,一颗久违澎湃的心却再次偃息了。 断壁横错,血凉一地,羸弱缓长的呼吸声静得就像死神的通告令。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找的墨死泽不见了。 墨死泽逝,黎原风生。魔界至宝已经化形新生,他还是晚来了一步。 可惜啊。 那或许是唯一还能告诉他答案的东西。 简七动指,角落里被泥石掩埋的散发男人艰难抬头。 雁惜箭步赶到,定睛后难以置信,“......秦、秦枭子?” “咚——” 顶边悬落的大石块朝那人砸下去,没有血肉四溅,只剩消散的魔气。 “......不会吧......” 雁惜提起右脚,简七先凌寒一步把她拉回来,“应该不是噬鬼王。” 简七顿了顿,“......不是不让你来吗?” 雁惜抿嘴,“你是活得很腻,但我也是真的很想揍你。谁闯生坟要这么上赶着去?” 简七淡笑,半眯了眼睛,“谁又知道,那是不是更刺激的生机?” 简七环视四周,稀稀拉拉的魔气飘过之后,衰颓房殿瞬间变成了凄清草原。 凌寒试探地送出一掌,冰灵却被不知身在何处的结界边缘彻底吸收。 “怎么会......”雁惜拧眉,“我怎么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像......” “苍虚魔境。”凌寒严肃答。 * 红床鸳鸯,三叩拜堂。合卺酒下,新人相拥。 椿萱欣容,族氏繁盛。夫妻比翼,如胶似漆。 回忆种种似真似幻,萦在心口脑海,挥之不去,亦难舍难忘。 秦枭子大汗淋漓,玉白色的暖流缭绕胸前,墨黑色的凉气盘护左右。冰寒之后是酷炎,但那久经淬磨的灵脉,终于由垂死之旧渐渐焕出新生。 风铃悠悠响,安稳沉睡的女孩被黑白交织的灵气护在半空。 秦枭子默了默,缓缓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她那一刻,又缩了回来。 黑白色的灵障稳如泰山。 魔王闭上了眼睛。 那个尖锐阴森的声音却幽幽传来。 “没用的。你想抱她,你想吻她,你想——” 秦枭子奋力甩出一掌,声源处的黑影受击消散,却没过一会儿,又在他身后响起: “那对她而言可以是梦,但对你来说,都是真的。” “你们已经成亲了,就在那个晚上,在那个心魔境——” “闭嘴!” 秦枭子恼怒愤吼,那散发男人的影子却始终散了又聚,毁了又来。 “你杀不了我。墨死泽前那个不是我。”散发男子放缓了步子,“那种觊觎黎原风的宵小之徒,不过是窃走了你的一丝欲,幻化成形,想要以此骗过魔界至宝,简直痴心妄想。” 散发男人走近落依,立刻就感觉到了那个熟悉又血腥的眼神,他轻轻发笑: “你为何如此敌视我?我不就是你吗?” 散发男人发出尖利的嘲笑,“我、就是你,就是你的欲念,你所有想做但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都在我心里。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出一副——” 秦枭子自封经脉,阻塞左心口的魔灵出路。散发男人忽而七窍出血,狰狞着质问,“你这疯子!凭什么剥夺我的活路,你——” “吵死了!” 伶俐尖细的童稚声高呼,那墨黑色的凉气顷刻化作昏黑焰火,脱离秦枭子,在散发男人头顶游转两圈,将其吸食入腹。 秦枭子心绞痛,黑焰朝他注灵,稳固脉象。 “别介意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好过。”黑焰中的童稚声再起,“初次见面,哦不,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我们见过,哈哈哈,但你这小毛娃娃肯定记不住。” “我是这一代的黎原风,第七百.......七千.......嘶.......不管了,反正你也已经长大回来,果然没有辜负本尊的期望,成了一个铁血狠心、自私冷酷的恶人。如今你只要需要记住,我是你的主人,你可以叫我风魂。你很荣幸,从一出生,就成为了本尊选择的奴隶。” 秦枭子面色冷寂,似乎没有在听这童稚的话语,只顾着运功调气,为落依护心注灵。 “这么傲慢,本尊可是会生气的!” 风魂把重音压在最后几个字,秦枭子突然感觉到心肺剧痛,他运出魔气,其形成的影像中,雁惜、凌寒、简七三人正在施法突破苍虚魔境。 秦枭子咬牙,“你到底要做什么?” “叫我一声主人,本尊就考虑放过你。”风魂洋洋自得道,“否则,这三人随时都能将你的魔境击碎。” 秦枭子一个侧身赴至,数十只深黑魔灵把风魂围住,不一会儿,魔王也因受创反噬,嘴角渗出了血。 对峙须臾,风魂哇哇大哭,“疼死了,疼死了,疼死本尊了,放开本尊,放开本尊!” 魔灵散去,秦枭子的眼神凶怖无比,“你怕死怕疼,但我不怕。没有人能威胁我,若你听话,我会让你得到想要的;但如果你敢反逆——” “秦枭子,你信不信我杀了这个女人!”风魂带着哭腔威胁,语气滑稽又凶狠。 可回应它的,只有急促袭来的窒息和冰火交融的灼疼感。 “你——你、你......” 挣扎之声越来越小,秦枭子同样青筋暴起,胸口上的晨时月生出玉灵,将他紧紧护着。 “本座最后问你一遍,答应,还是不答应?” 风魂猛喘一口大气,声音哽咽,“......那.......你得保证,我要永远离开这个暗无天日、无时无刻、混沌无色的鬼地方!” 秦枭子也缓缓吸了一口气,风魂却紧接着再说话: “秦枭子,你必须要说到做到!哪怕、哪怕......” “哪怕是要颠覆四界。” 秦枭子冰冷地说。 “对!”风魂震声一喊,“凭什么魔族只能待在这种地方!凭什么只有我们无法化形!凭什么人神妖有的,我们却拿不到!” 第41章 “世人都说罔清恶,自诩正义、自诩高贵、自诩良善,从今以后,便让他们看看,我魔界罔清之力,是如何将这冠冕堂皇的三界掀个天翻地覆!” 黑焰钻入秦枭子双掌,与噬鬼魔灵融为一体。 在那缭绕着玉白色暖流的心房之外,就此多了一道深黑色的影子。 苍虚魔境内。 夏蝉雪闪烁不止。 肃正的女声传到凌寒耳畔,“黎原风已经认主,小心一点。” 简七在前方预备阵法,忽然扬起了嘴角,“这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一阵一阵的,破绽这么轻易就试出来了?” “六哥,你傻笑什么?” “雁惜,准备好。”简七推掌,笑容自得,“六哥带你离开这里!” 柔光泻下,简七施出最后的掌力,“走!” 广阔土地上,花继续开,鸟继续叫,泉水流得哗哗响,少女乐得笑开怀。 而那三个不速之客,很快就消失在了天穹的尽头。 第36章 在逃出苍虚魔境之时,雁惜问了简七一个问题: “哥,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无情无义、毫无软肋的人存在吗?” “......这很难说的。但......” “但是什么?” “按我觉得......如果没病没毒,*脑子也没问题,应当是没有这样的人。” “嗯.......我也这么觉得。” 雁惜若有所思,随后下意识看向凌寒,“你觉得呢?” 凌寒沉默片刻。 也正是这片刻的沉默,三人落到平地,彻底离开了苍虚魔境。 简七背过手,懒洋洋地走到最前面,笑着说,“魔界至宝认主,这可是万年都没有过的新鲜事。噬鬼王作为,堪称前无古人。” 秦枭子看向雁惜,那件黑色外氅早在噬鬼王殿前就被震得粉碎。 “本事不错,但这一次,本座会让你们有来无回。” 魔气逼近,顿时天昏地暗,雁惜却上前两步,毫无惧色,“等一下!” “我要见落依。” 秦枭子微顿,“......你说什么?” 雁惜清了清嗓子,“我说,我要见、落、依!” “你答应过她的,要保我的性命。” 秦枭子嘴角一拉,荒谬地笑了笑,“你以为你是谁?立在罔清黎原,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雁惜面色疑惑,“你不知道吗?” 秦枭子皱眉,耐心所剩无几。 雁惜依旧面不改色,幻出一只锦盒,喃喃自语,“不会啊,落依怎么没有告诉你呢......嘶,这不应该啊......” “装神弄鬼!”魔王冷脸起身,手才擦过右胯,雁惜的心流已经向凌寒传出信号。 【偷袭他,就是现在。】 冰灵瞬闪,直击秦枭子后背,雁惜也在那魔灵钻出来之时,拔腿跳到了安全之处。 可谁知,眼看着冰灵即将刺穿魔王的身体,墨黑色的灵氲将那寒刃一点一点地消解。 是黎原风。 “你找死!” 魔王一声怒,万千魔灵直朝雁惜撵去,凌寒和简七同时出手,化开法屏,挡在雁惜身前。 而那前占晨时月,后拥黎原风的魔王之力,已经比从前强出了数倍。 凌寒和简七皆喘了一口大气。 “不会吧。”简七用力往前顶,“不会这次真的要折在这了吧。我才刚打完一场仗,还没好好歇呢。” 雁惜收束法招,倒是神色泰然地开起玩笑来,“六哥,那你此时此刻有没有一点死灰复燃的心情呢?” “......啥?” 雁惜轻笑,“我是指,临死之时,你求生的欲望难道不比对生活的无聊之感更旺盛些么?” “命是命,快乐是快乐,你这丫头.......”简七稍愣,浮出笑意,“老妹,都这时候了,你还同我讲这些,莫不是藏了什么惊喜?” “是时候了。”凌寒突然开口。 “好嘞。” 心流对话停止,雁惜默契地出声。 只见她划破两只手掌,汹汹紫光铺满上空,秦枭子却仅仅是轻蔑地扫了一眼。 那样的程度,于他不过吹灰之力。 但雁惜的目标,却不是眼前这噬鬼魔王。 “罔清魔界的朋友,藏了这么久,是时候出来见见你们的噬鬼大王了吧!” 探灵术起,紫光驱散深藏良久的黑雾,秦枭子的注意力稍稍偏离,凌寒和简七猛出一招,将魔王击退数里地。 雁惜的凡人之身承力过载,吐出鲜血,也露出了笑容。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就算不是朋友,三方对峙也比孤军奋战更好。 在那黑雾之后,九头巨蟒上是一男一女,姿态雍容傲慢。 “师哥,又见面了。” 风妍移到地面,无数条小蛇密密麻麻,呲溜蜿蜒,带着死亡的警告,缓缓聚近。 雁惜瞅着那一团冰凉密集的活物,不由得生出了鸡皮疙瘩,凌寒转头瞧她,倒是简七唤出了声,“怕就回来,别站那么前面。” “我、我不是怕,”雁惜拧眉,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就是有点恶心。” “嗖——” 一条扁头银黑短蛇突然跳起,眨眼的功夫就弹到雁惜身前。 像是警告雁惜的不敬。 凌寒身法极快,须臾之间,短蛇被斩成数段,和着绿色蛇血,被完完全全地送了回去。 风妍移身躲过,地上的蛇却因沾了那绿色蛇血,立即肉身溃烂,化作黑烟消逝。 “好毒的女人。”简七嘟囔道。 “这妖界的小郎君什么时候生得这般俊俏了?”风妍勾了勾手,音色妩媚,“姐姐看着甚是欢喜。要乖些,再胡闹,姐姐可是会好好罚你的。” 分段的蛇身被她轻轻一撩,连带着所有的毒液毒血,都落入了九头巨蟒之口。 巨物析出信子,发出贪餍的声音。看那蠢蠢欲动的样子,是食欲大起了。 雁惜低声道,“这魔族的人不是针锋相对吗?怎么如今僵持住了。” 风妍妖娆一笑,“小姑娘,你们一神一妖一人,我们可是魔,谁和谁该联合起来,不是很清楚么?” 风妍瞥了瞥雁惜,故作惋惜道,“我本以为你长得不好看,心思却是够用的,没想到啊,脑子竟这般不灵光呢。” 雁惜提高嗓音,“你说谁不好看!” 风妍撇撇嘴,“不然,妹妹问问身边那个俏郎君,让他说说,到底是你好看,还是姐姐我更美啊?” 雁惜不服气,身子前倾,凌寒立刻将她往回拉,轻声唤,“雁惜。” 风妍见状,笑得畅快。 而这时,雁惜只把眸子抬起来,神色笃定,高声道:“当然是我好看。” 她转过头,与凌寒刹那微乱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但那瞬间快得像是错觉。 紧接着,雁惜顺利地问话,“对吧?” 凌寒别开眸子,脑袋的弧度比眼神先一步回答她。 “嗯。” 他轻轻点头,正眼送出去时,雁惜已经转回去了。 “你听到了?”雁惜面不改色,语气却藏不住那一丝得意,“他说了,我好看。” 简七站在身后,轻松地笑了笑。 凌寒依然拉着她的腕,同样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行了。” 九头蟒身上,被黑气掩护笼罩的男人终于开口,那声音低沉有力,钻耳入身后,却让人感觉有些许的压力。 像是一个未知的强者,站在深渊里,又随时都能用深渊的力量去凝视你。 雁惜后背发凉。 如果说风妍和她嘴上切磋是无伤大雅的拖延时间、相互试探,那这神秘男人言简意赅的呼止,兴许就是打破三势平衡的关键。 如果没有猜错,那个男人,就是魔界至尊,曾经的罔清双王之一,噬鬼王秦枭子的师父——骸湮王风黯。 凌寒和简七都没有说话,只待这宁寂的空气先声改变。 “枭儿,你我师徒的恩怨,且先放置一边。如今这些所谓的正义人士到了我们无尽邪恶的滋生地,你我魔族,自当不能让他们有来有回。” 秦枭子没有接话。 四周再次陷入沉默。 【你来这里,是为了找到黎原风,还是夺得黎原风?】雁惜以心流问凌寒。 “.......只是想试着查一下,秦枭子找四界至宝的原因。” 【.......试着查一下就让你大费周章闯魔界?】 “........” “简七将军已在人间有过一战,略显疲倦,若再对抗,速战速决才有胜算。” 【......但如果那三个家伙联手......再怎么快,咱们也会被碾成灰......】 【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会选择表面联手。】雁惜凝神,【但每一方都想坐收渔利,把另外两方一网打尽。】 “的确。” 【所以无论他们怎么选,我们仨都是被打的那一方啊.......】 第42章 雁惜愁眉苦脸,简七顺势把手搭在她肩头,“你哥我还没死,在这儿杵着呢,怕啥?” “倒是不怕,”雁惜往后靠,倚在简七身上,“悬而未决才会怕。这回,我感觉是真的会——” 极强的法灵感应像是纵跃了千万里,在雁惜身后抖出激灵,她猛地眨眼,简七无声地笑。 秦枭子朝前踏出一步,风妍拧曲的脸才稍微有了些变化。 还没有人敢让骸湮王风黯等那么久。 “本座可以答应。但,”秦枭子发出冷笑,“如果说,你最终身受重伤,无力再战,今日必有性命留在此地。骸湮王,会不会选择弃、车、保、帅?” 秦枭子把目光送向风妍,字句有力,“就像那时候,在生死局里,骸湮王要求我们做的那样?” 风妍提紧声线,“你这个叛徒,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她身侧的毒蛇都怵了怵,很显然,是因为主人真的着急了。 秦枭子张臂,开怀大笑,“魔族挑拨离间,四分五裂,这不是常识吗?” “你——” “阿妍。退下。” 风黯走出魔灵的屏障,雁惜这才看清楚那叱咤风云的骸湮王主之面,心狠手辣、雷厉风行,但这五官融在一起,看上去却像个慈祥和蔼的老者。 “三招。三招之内,本尊不动你。” 风妍愤懑,“师父,这个叛徒怎么值得您——” 风黯推掌噤声,风妍恼恨住嘴。 “只肯三招吗?”秦枭子笑意幽微,两臂一勾,天地都在顷刻变成了墨黑色的云雾。 这一次不是苍虚魔境,而是新任黎原主用黎原风,在黎原上为所有不受欢迎的客人准备的赴死礼。 “区区骸湮,已经没有能耐,同本座谈生意!” 第37章 墨灵宫的幻影褪去,只剩辽阔无尽的黎原。 乌泱泱的黑雾像从云海尽头溃堤而下的洪水,在抬眼一刹,淹没了所有通往生机的道途。 噬鬼王果然还是谁都不信。 “秦枭子,你敢对骸湮王不敬!” 风妍施灵,巨蟒膨胀,分出九只凶怖头身,自九个方向朝秦枭子攻去。 “风黯依旧按兵不动。”雁惜冷静道,“看来我们也得留后手了。” “是啊。”简七率先出手,化出护盾,笑着回头,“凌将军,你来?” “义不容辞。” 于是凌寒守于简七之后,防患任何有机可乘的偷袭。 护盾之外,魔灵越聚越多,深浅墨色的焰火逐渐定形。 “黎原风化形为焰,已经势涨如此,看来秦枭子早在很久以前就成为了黎原之主。竟藏得这么深。” 雁惜低眸自语,却只在刹那,她仿佛听到了声声泣血的哀嚎。 那黑焰越燃越旺,却没有丝毫温度,只让人觉得窒息。 “......仙子?”凌寒注意到雁惜的脸色,唤出声来。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雁惜声音发颤,“有点、惊悚,但是听得很真切,像是......将死之人的求救。” 简七回头,“罔清魔界如凶野丛林,弱肉强食。地界之内,无光无色,混沌始终,魔灵互相残杀,魂飞魄散,遍野都是无迹之血。小七,你只凡人之身,那或许是秦枭子的幻术。” 天旋地转,伥泣鬼嚎,此起彼伏,呼号贯耳。 但她眼前所见,又只是混沌汹涌一片,无色无味,除了三个魔头,再无命无鬼。 凌寒以孜佛环之灵感她所感,却还没探到实处,雁惜就阻断了他的灵法,现在不是花时间害怕的时候。 “六哥,咱们还能撑多久?” “不出意外,至少两个时辰。”简七淡笑,额角冒汗,“但罔清无时,这两个时辰兴许只在弹指一挥间。” “那就试试吧。”雁惜凝出紫色灵讯,凌寒默契配合,纵出一道银光,刺破黑暗,送向天边。 简七瞪大了眼睛,这俩人默不作声,啥时候商量的这一出? “嘭——” 外围一声巨响,随后四面飞溅的蛇身毒液砸在简七的护盾上,如漫天惊魂的滂沱大雨。 风妍败了,摔在地面奄奄一息。 “没人能挡本座的路!”秦枭子冷冷说道。 最后一团魔气朝风妍逼去,乍然间,龙卷风式的漩涡扭转了魔气的方向。 风黯出手了。 漩涡把风妍卷到骸湮王身后。 秦枭子蔑然一声,只一抬手,埋沉千里的黑气喷薄涌上,甚至连简七前方的魔灵都调转了方向。 雁惜:“他是要与骸湮王决一死战?” 简七:“......竟把对付我们的魔灵都撤了一半。” 他再奋力一推,剩下的魔气可算是不堪一击。 雁惜:“但这也太不把我们仨放在眼里了吧......” 两股魔灵相撞,气吞山河,狂风肆啸,暴虐的黑暗让一切知觉都变得惊悚胆战。 简七带着两人想躲,却发现魔气只是没有进攻,而非让道撤离。 “黎原风化形前,通过墨死泽,即可离开黎原结界。黎原风化形后,只能用这至宝之力打开结界。看来啊,咱们仨唯一的机会,就是让风黯把这秦枭子打趴下。” 简七慢悠悠道,神色越说越放松。 雁惜:“六哥,你真不愧是死过六百多次的男人。” “如是这般,不如先去找找另一条生路。”凌寒凝出夏蝉雪碎灵,清凉柔美的雾缭指向了左前方,“还有一个人,至今未曾出现。” 雁惜默声,把手放在心口,惊喜一唤,“是落依!” 左前方混沌之中,看不清多远多高,一丝微弱的紫光与雁惜遥遥相应。 刀凉城内,她曾用仙灵护过落依的心脉。竟到如今都没有损耗半分。 “但你走不出去的。”简七严肃地说,“你的法灵太强,魔气会有感应。你一动,那铺天盖地的进攻又该来了。再等一等.......” 说不定很快了。 “那就我去。”雁惜笃定道,“秦枭子要用晨时月,必得护住落依。何况我们要救她。” “不行。”凌寒和简七异口同声。 “你现在可是凡人。”简七坚决反对,“谁去都不能让你去。凌寒,照顾好我妹。我去去就回。” “六哥!我不需要别人照顾。”雁惜同样坚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用分身术,你帮我守住原身,凌寒用孜佛环之灵协助,找到落依,我就带她回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小七,可是你的身子——” “没有可是。”雁惜开始施咒,“我是你妹,但不需要你时时刻刻都挡在我前面。若你实在心软,那就帮我分担一半的雪魄草。我走了!” 紫光转瞬即逝,简七急笑了,抱稳雁惜的原身,“没想到这丫头行事作风,还当真如此果决。” 他瞥向凌寒,忽而想起了那日刚到轮回桥头的感受。 强闯界事司,逼得蔚迩莘重罚地浊楼,天渊众司阁皆引以为戒;敢调祛忆散,引蛟族少主全力相助,在人魔神妖四界处处留迹。他这个唯一的七妹,灵根是少了,但不仅胆大包天,能耐和魄力也绝对不会输给他们兄姐中的任何一个。 “诶,凌将军。”简七又松了面色,悠然地笑,“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六将军请说。” “敢问将军贵庚?” 凌寒顿了顿,简七笑着补充:“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记不太清了......” “嘶.......”简七皱眉,“那这两千年前仙妖大战的时候,凌将军.......” “我还未出生。” “噢,那就好、那就好.......” 不到两千岁,比小七大,但比他简七更小。这样才好。 “......六将军?” “话说回来,”简七笑着拍他的肩,转移话题,“倘使从这里出去,凌少主——” “轰——” 地动山摇,魔灵刹那增多。 “还想出去,痴人说梦!” 秦枭子化形落地,双瞳绯红,杀气汹汹。 风黯重伤昏死,鲜血满身。 简七把雁惜藏到身后,魔王却施招要将她抓走,凌寒的冰灵腾空抵抗。 秦枭子以灵法感应身后,只能确定落依无恙,却找不到雁惜的踪迹。 “呵,郜幺分身术。”秦枭子恼怒出招,“你们未免太狂妄了。” 魔灵倾巢而出,轧往深渊的更深处。 凌寒和简七并肩化盾,但这两处小小的逆向抵抗,却如病衰枯竭的莹虫,只能发出微不足道的光。 可未到半炷香,简七实在支撑不住,后背一颤,顷刻失力仰倒,凌寒只得侧身补位。 而这瞬间,即是魔灵进攻的好机会。 “别过来!”简七制止凌寒,但是已经晚了。 魔灵愈前愈猛,防不胜防,直击凌寒腰身,他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另一波魔灵又从后背袭来。 第43章 简七顾不得自己,一个翻身向外,欲为凌寒接住那招。而这时,一道刺眼的金光猛然显现,雄浑的法灵接力而上。 终于来了。 “怎么英雄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出场。”金光后的男子咧开笑容,“老六,这回你服了吧,我可是才在罔清边境跟那些魔族打了一架,精神比你好多了。” 凌寒顺势落地,冰灵化作万刃,反攻魔灵。 但那招式,却被同时赶到的另一道金光推了回来。 “多谢了,俏公子。但你还是更适合英雄救美。”在先那男人朝凌寒使了个眼色,“我家小妹现在还得靠你远程相助呢。剩下打怪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金光之下,两个魁梧的男人游转走位,一个话痨不停,连简七都被衬得沉默了许多;而另一个眉头紧锁,五官虽端正,却始终看不到一点情绪。 这便是郜幺家健谈的老五,肃正的老三。 一个叫华溪,一个叫川影。 “三哥,你瞧这魔王不愧是魔王,法力可比罔清边境那些小喽啰强出万倍咯。” “华溪,小心应对。” “啧,老六,看到了吧,三哥真就是这样,我已经跟他开了好久的玩笑,但这张脸还是这般板板正正,分毫不肯接茬。”华溪一边打一边笑,“你输了,记得去给五哥买桑酒霄的露瑶酿。要百年份的!五十、哦不、一百坛!” 简七抱紧雁惜,“打赢了秦枭子,连除梁同的千年星月酒,我也给你买百坛。” “一言为定!”华溪越战越勇,还不忘朝川影抛出眼色,“三哥,多谢了!” 川影轻笑,“认真打。” 简七:“你俩串通的?!” 华溪笑:“老六,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 简七高声回应,“君子审时度势,知图变通。” 秦枭子听得心烦,一招再提功,华溪叨叨的声音又喊了起来,“简七,来帮忙,别磨蹭!” “将死之人就是话多!” 魔王一怒,灵法震天,若是混沌可见,就能看清郜幺三人齐刷刷地被逼退了数十里远的败痕。 华溪趴在地上,喉咙呛得直咳嗽,“咱们仨这.......是不是输得有点太难看了?” “知道你还说。”简七爬起来,确认远方的凌寒护着雁惜,松了口气。 “那个俏公子......”华溪也翻身坐起,“他跟咱小七什么关系?” 魔灵再袭,华溪虽斗得疲惫,躲闪之速还是算快。 “老五,你可看清楚那人了。”川影挡过一招,正声道。 华溪微微皱眉,边躲边喃,“我认识吗.......嘶......哦!是让老六输得一败涂地那小子,叫、叫凌寒,是妖界首席大将军!” 简七:“........” 微弱的紫光回落,凌寒松开护盾,雁惜睁开双眼,吐血之时,落依也缓缓化形。 “雁惜姑娘?”落依声弱,关切地搀着她。 “没事。”雁惜摆手,数十个琉雅文字从右掌消散。 是灵应术。难怪她之前感受到了一股遥远的法灵。看来三哥和五哥不是被她的灵讯喊来的,而是早就通过那琉雅文册找准了位置。 果然,琉雅文册有大哥的意思。 “说来奇怪,凌寒,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法灵变强了?”雁惜精神抖擞,紫光还在手边若隐若现。 照理讲,她这灵根不全的凡人,使用郜幺分身咒当会筋疲力竭,可如今只是吐了两口瘀血,身体还倍感舒畅,“莫非是人魔妖三界历练这些日子,我涨灵了?” “嘭——” 左右两边同时传来了巨响。 左是雁惜带走落依的地方,而右边,则是郜幺三兄弟对抗魔王的战场。两处都有极强极具攻击性的法灵相碰。 “雁惜(小七),小心前面!” 简七、川影、华溪三人大声齐吼。 只见数百条毒蛇如箭林石雨,迎面袭来。 雁惜下意识护住落依,凌寒以冰灵挡在最前面。 可只是须臾的功夫,蛟族少主就曲下右膝,身子沉得抬不起来,嘴角还溢出了黑血。 雁惜伸手,凌寒却厉声制止,“别过来。” 落依声音柔弱,“雁惜,你看那边,那几位上神......” 郜幺三子皆半身倒地,面容狰狞。而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秦枭子也埋着头,身上的魔灵明显弱了很多。 他们都中毒了。 “怎么样,小郎君,姐姐下毒的滋味好受么?” 第38章 风妍步态婀娜,身上虽有伤,却也掩不住脸上那份自得。 “瞧瞧这脸蛋,真俊,”风妍弯腰,暧昧地挑起凌寒下巴,“你们妖界的男人,都这般秀色可餐么?” “.......那个!”雁惜脑子一热,朝前迈了一步,却欲言又止,有些尴尬地僵持着。 风妍置若罔闻,趁凌寒虚弱,朝前凑了一厘,雁惜突然高喊: “漂亮姐姐!” 风妍这才缓缓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漂亮姐姐,其实、其实他那张皮囊用了妖术。”雁惜认真道,“我见过他的真容,特别、特别......” 雁惜拧着脸,像是生怕被报复一般,以手背凑在嘴边,低声讲,“特、别、丑。” “噢?”风妍挑眉,“小姑娘的嘴,可是在骗我?之前你不还说,漂亮姐姐我长得不如你好看呢。” “那可不是我说的!”雁惜一脸无辜,指着凌寒,“是他说的!” 雁惜神色正经,“姐姐瞧我这平平无奇的样子,哪里能跟你相提并论!是他不辨美丑,不懂欣赏!” “是吗?”风妍笑得妖娆,“那正好,漂亮姐姐我可要好生教教这小子,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美。” “诶——” 雁惜话音未落,凌寒半招回身,闪了风妍一个措手不及,以冰灵将雁惜往回送,与这魔女隔开了数米远。 “多谢。”凌寒低声对雁惜说。 雁惜忽而不知该如何答话。 .......她也不是为了给他解围.......单纯只是看那魔族气焰嚣张........吧。 “好一个默契配合。”风妍轻盈地笑,眼神却毒辣,“别怪姐姐没有提醒。你蓄力反击一次,那毒就会进你心脉一寸。以三界至毒之物在罔清最恶最怨的浒气凝聚之地淬炼而成的灵毒,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解掉的。” 凌寒站在两个女孩身前,右手垂在身侧,指尖的冰灵却染上了黑点。 雁惜要动,凌寒却比她更先反应,往旁边挪了半步,“别靠近我,小心有毒。” 风妍轻笑,“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们男人,还真是连软肋都一样呢。” 魔灵涌起,直朝落依和雁惜的方向去,在凌寒出手之时,雁惜已经调用对抗之灵形成护盾,还顺势撵回了凌寒的冰灵。 “虽然你已经中毒了,但没办法,我得自卫。所以说,如果疼的话,你忍一忍。” 凌寒没有回答她,再次聚灵,却发现雁惜已将他的灵术封死。 雁惜瞅着他发紫的嘴唇,有些紧张,“你先休息会。再不济,那边还有三个神仙呢。何况,我也想当一回顶梁柱。” “是吗?”风妍左手一挥,混沌之外的情形更加清晰。 郜幺三子运功排毒,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而那更前方的噬鬼魔王,一直背对着他们,身子却始终在颤抖。 “想看,我便让你们看得更清楚些!” 风吹一瞬,四人落地。风妍上前行礼,“师父,人都在这儿了。” 风黯转身,却只扫了一眼,淡淡道,“除了那个人族,都杀了。” “是。” 郜幺三子汗液满身,雁惜忧切地喊,“哥哥,会不会,这毒就是越用法灵越发作得快!” “是。”简七答道,“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这毒贪婪至极,像饿死鬼投胎,不给它喂东西,它就会吞噬我们的脏腑。” 风妍赞许地鼓起掌来,“不愧是郜幺六子,短短须臾,就能知道我这毒宝贝的特点。它叫食、髓、兽,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贴切?” “真烦人。”华溪吐了口唾沫,“你们魔界内斗扯上我们算什么事儿,把毒下给秦枭子,秦枭子跟我们交手,所以毒了我们,这不是误伤么?” 风妍仰天大笑,“怎么,郜幺将军是觉得,你们与我骸湮王殿能攀得上交情?” “那可不敢,”郜幺川影冷哼,“事已至此,老五、老六。” 简七和华溪异口同声,“准备好了。” 雁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送小七走——” 沉蓄已久的金光突然迸发,雁惜和落依被法灵抬到半空,风妍身子一跃,无数条毒蛇吐出毒液,形成剧毒之瘴。 雁惜“唰”地一下就红了眼眶,“哥哥,三位哥哥,不行!你们会死的!我不要!我不要!” 简七朝她无声地笑。 这些年,他都带着郜幺军队在外,假日和军班混在一起。有时间回去,也都是数年难遇的大事。 第44章 郜幺家人聚少离多,既因为常年在外,又因为战事难测。牵挂多,顾虑就多。 他们六个兄姐,除了明亚大哥,应当都很少有时间真正陪过这个灵根残缺的妹妹。而大哥,应该也会疲于天渊之事。 可那丫头从来不吵不闹,一个人住在茵凡居,从没惹过事,或者说,从没让他们操过心,只是认真地养狗画画,数百年如一日。 没有对抗之灵的人,就不必承担郜幺责担天地的使命,只需要好好过着平凡生活,哥哥疼,姐姐爱。 ......但他们六个,欠了小七很多啊。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至少要把她安全地送走。 “真是感人肺腑。”风妍冷笑,“可是今天,没有人能活着走出罔清黎原。” 毒液越聚越多,魔女看向落依,“妹妹,在噬鬼王殿呆了这么久,姐姐再带你去骸湮王殿看看如何?” 落依抓着雁惜,“仙子,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那些魔族人应该不会杀我。” 雁惜满头大汗,却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凌将军,可否借你的法灵一用!”简七高喊,眼窝已经深陷了。 还差最后一点,传送之阵就能启用。 凌寒抬手,灵脉却依旧被雁惜的法灵锁着,而食髓兽在他体内,竟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这是为什么。 “多谢!”简七以为凌寒允诺,雁惜循声望出去,却只在眨眼间,那一声声哭号哀吼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对。 是在脑海。 污血四溅,肉糜腐烂,尸骨交错,腥臭弥天。黑烟四起,万物颓枯,遍地都是残骸,世界只有冤屈的红,和死寂的黑。 雁惜落下了遗恨的眼泪。 那桩桩件件,帧帧幕幕的记忆,如洪水般卷起惊涛骇浪,在雁惜的脑子里疾速地翻转。 哀戚、苦怨、悔憎、怒恨......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密密周周,憋得她根本喘不过气来。 “雁惜?”凌寒只感觉到身体有股莫名的力量在往外涌,下意识抬头,却发现半空中的雁惜神色绝望,泪流满面,捂着脑袋,蜷缩身子不住地说着胡话。 “仙子,仙子你怎么了?仙子?”落依把雁惜抱在怀里,却听不清她含糊的声音在表达什么。 她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她很害怕。 “既然怕成这样,那便都给我留下来!” 毒液喷薄,魔灵猛蹿,传送之阵在一声巨响后彻底粉碎,郜幺三子重伤瘫地,落依勉强护着雁惜平稳落下。 风妍再不多说,数十缕魔气化作毒蛇,向郜幺三人碾压过去。 华溪咯出黑血,“三哥,老六,能和你们死在一起,我无憾了。” 简七眼有泪花,“临死之前你也要抢话。” 华溪骄傲地抬头,“最后一句得是我说的!” 他看向川影:“三哥,可以吧!” 川影笑着点头,右耳后的白发在气流的冲击下飘扬起舞。 魔灵涌至,三人闭上双眼。 但那透底的黑色被一道七彩的光给挡在了最后七寸之处。 落依也终于听清了雁惜口中喃喃念叨的是什么。 “别、别打,别打了,别再、别再、别再打了——” 炫亮的紫氲驱散黎原所有的黯色,那长埋地底、遍洒黎原的血泪一寸一寸地往上抬。 天轰轰响,地颤颤动。 “七彩的光?”川影难以置信,“老五老六,是七色流光!” 千万里外,漫漫黄沙之上,庄严的剑冢发出了清亮的幽鸣。 白发羽衣者震然一叹,虔诚跪地,“杳蔼圣灵,七彩流玉。启蜇冢冢主谢胤,恭请战神出世。” 暖光收束,凝华至真至正之气,似雾似霞,亦柔亦刚。触如露水之清,见如纯玉之粹,过如净云之迹。无痕无息,却是一朝出鞘,就能震定四界的力量。 圣剑破空,纵仗天地。 四圣池内,尊座上的四人同时送出了眼神。 落日金辉洒满天边,地浊最高处,靳阗剑呲呲共鸣,姣瑜、飒和眼里含泪,拱手下跪,单泉溪随郜幺军,一道弯腰。 郜幺明亚俯身,借山河之证,左膝叩紧,恭迎这命定之人的到来。 “怎么可能?”风黯音色孱弱,是被黎原风与晨时月合力伤得不轻。 风妍退到风黯身边,“师父,我们......” “四百年前仙魔大战,淞蕊前辈血溅罔清。” 简七撑着心口,体内的毒素被滔滔前涌的七彩流光稳住,凌寒冰灵的禁锢也在瞬间消解。 华溪惊异,“所以说,黎原就是前任战神殉道之地。这涌动着无穷力量的残神之血,就是杳蔼流玉认定这一任战神的最后通牒。” “而它们,都汇向了一个地方、找到了那一个人。” 川影感怀地瞧着天边那抹娇柔的身影,“是雁惜啊。” “我们的七妹,雁惜啊。” 第39章 万万年来,罔清魔界从未有过这般绚烂姿华的景象。 七彩流雾悬于苍穹之巅,剑光烁烁,驱散了无边黎原上所有的混沌与迷惘。 一眼看进去,震动灵魂的悲哀颤裂心底。 那深渊最深处只有荒芜,方寸盈余之地不曾有过半点生命。 至高鲜亮的光明对黑暗而言,竟显得如此凄清残酷。 滔滔剑气缭绕四周,雁惜勉强立起了身。 “尔等罔清宵小,毒蝎心肠,害我至亲,今日,我便要你们通通付出代价!” “小七,将那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一网打尽!”华溪异常兴奋,挺腰起身,仿佛毒痛一扫而光。 可就在此时,风黯聚灵,魔气瞬过,三人从黎原撤得无影无踪。 “跑了?!小七——” 华溪刚伸出手,简七就把他拽回原位。 “老五,你已中毒,先调息为好。” 华溪愣了片刻,忽而明白事有蹊跷。抬头望去,紫光强盛,却并未同杳蔼流玉相融。 “落依,三位哥哥,我带你们走。” 雁惜敛紧眉头,只见圣剑化出清风,吹向黎原边境的结界。 仅在一瞬,六人消失,混沌逐渐把剑痕掩盖,罔清魔界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噬鬼王殿。 风黯看着那道象征正义的光远走,回身提起右臂,秦枭子即刻被魔氲掐紧咽喉。 “杀了涂魉王,夺了晨时月,取了黎原风,你还真会给本尊准备惊喜。” 秦枭子却闭着双眼,眉目如常,面不改色。 风妍冷脸上前,一脚踹向秦枭子,“食髓兽可是我为你量身定做之物。一旦毒入心脉,会吞噬你所有的魔灵!” 金光忽闪,秦枭子身上的峪封尾印现出形状。 他竟留下了四渡峪的印咒。 风妍讪笑,“难怪我的食髓兽那般容易就得逞了,原是你当真不舍得碰那小美人一根毫毛。四渡峪那几个老匹夫,从来没打过架,就在那温水煮青蛙的地方蹲着养老,还自诩万年第一咒,可笑啊。” 秦枭子冷蔑一眼,不曾答话。哪怕困于囹圄,凛凛的神态依旧威风不减。 风妍退后,脸色阴狠起来,“秦枭子,别给我神气!你敢叛离骸湮,那就要受万毒蚀心之苦,黄泉之路,我送你最后一程!” 魔气攀满王殿,致命一击撞向男人心口,玉白色的流雾却化出屏障,挡在秦枭子身前。 “怎么会?”风妍再加把劲,那护盾却纹丝不动,“你残灵至此,竟还能操控晨时月?!” “下去吧,阿妍。”风黯沉声,化出千丝魔绳,将秦枭子彻底封入魔窖。 “可是师父,就让那叛徒好端端地继续活着?” 风黯冷笑,“至宝认主,但黎原风是魔族之物,认的是能助它达成目的之人。在本尊得到黎原风之前,且留他一口气。噬鬼王殿那些魔灵如何了?” “悉数入人间,无一返还。”风妍得意地笑,“我猜,经那郜幺神族一战,已经所剩无几了。” “很好。传令下去,噬鬼王秦枭子入我骸湮魔窟,束手为奴,魔界上下胆敢再有一人贰心背叛,下场如此。” 风黯拂袖,衣氅大起大伏,汹涌魔气就此自四面八方汇向骸湮王殿。 刹那的功夫,数十万魔兵整整齐齐,声震云天。 “为骸湮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长臂扬至最高处,风妍收拢右拳,魔众声停。 风黯落回王座,“回去歇着吧,阿妍。从此以后,唯有你,是我罔清魔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新王,赐封......你想要什么封号?” “谢师父抬爱。”风妍笑着俯身,“不如,选个‘血魂’。” “嗜血杀人,幽冥锁魂。”风黯点头,“好名字。” “即时起,血魂王风妍入主罔清血魂殿,掌十万魔兵,千秋万载,霸业永承。” 第45章 魔众声齐:“恭迎血魂大王!” * 蒙蠡原郜幺军驻地。 十三罗阻现形,为郜幺明亚护法。金光潮热,直逼郜幺三子体内的毒兽,却久久没有成效。 “大哥,没事的。”华溪脸色苍白,“我们休息一阵就好了。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五弟,别说话。”郜幺飒和端着吃食进来,简七闻到香味,微笑着问,“二姐这是亲自下厨?好久没吃到家里的味道了。” “想吃啊?”飒和右臂一挥,旋即落座,“待你们痊愈了,这山珍海味自当供应不断。如今重伤,吃点清淡的。” 吴谅带着侍从,把三盘清羹呈上来。 “不是吧二姐,”华溪叫苦不迭,“弟弟们都疼成这样了,给点美味的吧。” “方才不还说小伤么?”飒和起身,背着手踱步,“这可是玉书阁稀珍药草所研的药羹,连服三日,保证你们身强力壮,一如从前。” “那能解毒吗?”简七问。 “自然。”飒和停步。 华溪庆幸地松口气,“我就说,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是不能的。”飒和望着榻上三人。 华溪就此蔫了下去,那打趣的话也因为身疼不已而没再说出口。 郜幺明亚松掌,大汗淋漓。 “大哥,如何?”飒和关切地问。 明亚没说话,川影却出声了:“这毒素凝聚四界至毒之物,又以罔清浒气为依托,恐怕仅凭天渊的力量,没办法——” 呛声两次咳嗽,川影嘴角渗血。而华溪和简七的脸色也不甚好看。 “我的法术无力,幸得杳蔼流玉及时稳住了你们的情况。”明亚缓声,“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杳蔼流玉......”简七顿了顿,“大哥二姐,不是小七带我们回来的吗?她人呢?” 高原西北方向的上风口,笑死人不偿命的声音从营帐中密密传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再说一遍,我刚才没听清,哈哈哈哈哈哈哈——” “单泉溪!” 雁惜薅起棉枕头就朝他扔过去,“你再笑!你!给我!闭嘴!” “单泉溪!!!” “诶诶好好好,”单泉溪平复心情,嘴巴还是咧开的,“不笑不笑了,我不笑了。” 单泉溪把胳膊肘搭在雁惜肩头,“没事儿,不就是圣剑认主,但只认了一半嘛。这四界之大无奇不有,你郜幺战神操控不了杳蔼流玉也是常有——” 单泉溪说着说着又没憋住,“我真是头一回听说,这上天入地控掌四界的郜幺战神,居然连自己的圣剑都握不住,哈哈哈哈哈——” “嘿!” 迅敏的男子一下从身后蹦出来,在兴奋的极点给了单泉溪一惊,吓得人都抖了抖。 “了凡,你胆儿肥了啊!”单泉溪惊魂未定地拉下脸,却一点威严都没有,了茵从他脚边一钻,径直就跳到了雁惜身上。 “谁让你得意忘形。”了凡挑眉,殷勤地把食盘往雁惜身前送,“雁雁,尝尝,这可是我新学会的溜鱼丸子。落依姑娘都说好吃。” “我看你不是为了给你的雁雁滋补,而是为了那个人族姑娘吧。” 单泉溪摇摇晃晃地走近,伸手一拽,抢在了凡躲闪之前,夹起了一只鱼丸。 “谁说的?我可是为了雁雁,在后厨里琢磨了整整三日!”了凡望向白狗,“了茵可以作证。” 白狗只嚼了一只鱼丸,随后四脚朝天,躺在雁惜怀里舒舒服服地睡起大觉来。 “.......懒狗。”了凡嘟囔。 了茵猛然睁眼,朝他恶唔一声,侧翻到左侧,顺着雁惜的衣服,滑到了被子里。 “落依怎么样了?” “四小姐已经为她检查过,没有大碍,这会儿应该在休息。” “倒是件蹊跷的事......” 单泉溪疑问,“什么?” “没什么。”雁惜抬头,“只是有些奇怪,我能借用杳蔼流玉的力量破除浒气障碍,但在此之前,本该有黎原的结界。可是当我已经做好强破黎原的准备时,我们离开得竟那样顺利。” “黎原风没有阻拦你们?” “我觉得,确实没有。”雁惜笃定答。 单泉溪笑,“莫非,是你帮了这黎原风之主一个大忙,他感激于你?” “怎么可能。”雁惜轻轻地掀开被子起身,了茵已经陷入沉睡。 “那个魔王巴不得杀了我们所有人,怎么会那么好心——” 不。不是所有人。 “那你可小看四界至宝了。”单泉溪淡笑,再抓起一只鱼丸往嘴里送,还朝了凡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味道确实不错。 了凡回之以得意的笑容。 “仙界无根花、人界晨时月、魔界黎原风、妖界夏蝉雪,这风、花、雪、月四大宝贝可是开荒之时龙神集天地精华所造,宝物有灵,结界认主。若非得到了主人灵愿,它们绝不可能退让。” “......所以是没有办法用灵力强行控制的?” “理论上讲是。”单泉溪正经了些,“但......” “什么?”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单泉溪好心情地对雁惜笑。 雁惜翻他一个白眼。 “看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明亚、飒和掀开帐帷,十三罗阻金身闪耀,紧随其后。 雁惜的呼吸紧了紧。 上回瞧着这阵仗,还是在启蜇冢之外,漫天黄沙下,那十三个家伙揍了她三重罗阻训。 “战神在上,郜幺军卫十三罗阻,叩见神主。” 十三个金身大汉齐整下跪,雁惜瞬地抖了个激灵。 单泉溪压着嗓音笑,“可要站稳了,郜幺战神。” 雁惜狠他一眼。 明亚和飒和也弯下了腰,雁惜赶紧上前,“大哥二姐,使不得使不得。” 飒和温柔地笑,“杳蔼流玉选了你,那便使得。” “......不,我、我现在......还没有资格真正握住那把剑。” “有没有资格,只你说了算。”郜幺明亚化出罗阻印,“它本应该跟杳蔼流玉一起,交由同一个人。” 雁惜缓缓伸出了手,右手指腹刚刚碰到鎏金印,就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大哥,还是你先保管吧。” “十三罗阻谨遵战神之令!”罗汉字字铿锵,一股压过雁惜支吾退却的神色,明亚没有多言,只是点点头,随后收回此物。 了凡化回狗形,一下蹭进被子里,倒在了茵身边。 十三罗阻撤离,飒和施法,把亲手烹饪的吃食呈给雁惜,“饿了吧?” 雁惜默默点头,轻手接过。明亚朝单泉溪致意,转身往外退。 “......大哥。” 雁惜落下吃食,望向明亚的背影,“三位哥哥如何了?我能帮得上忙吗?” 第40章 “嘶.......哈诶......四姐轻、轻点儿——” 华溪扭动五官,一声更比一声惨,姣瑜的手劲却没减弱,“上次差点削掉左腿都没听你喊这么惨。” “疼疼、真疼。”华溪咬牙笑,一副插科打诨的样子,“这不是瞧你们愁眉苦脸,活跃活跃气氛嘛。” “我看你就是皮痒。” 姣瑜涂完最后一只药瓶,简七笑出声,“老五,同样打魔王,这回你可比我和三哥伤的重,技不如人啊。” “胡说。那是秦枭子对我更提防,谁更厉害忌惮谁。”华溪洋洋得意,“老六,没大没小,我可先比你从娘胎里蹦出来。” “我在地浊活了三千六百多年,比你岁数大。”简七躺在榻上,潇洒地翘起二郎腿,“你才两千多岁,应该喊我一声哥。” “嘿,就你那胡搅蛮缠的算法——” “行了行了。”姣瑜把药膏水盆撤下去,“回回见,回回嚷,你俩有完没完。” “自然是可以完。”华溪坏笑,脸作无辜状,“好姐姐,你放我们出去走走,我跟老六就不嚷了。是吧,简七?” 简七笑而不语。 “现在出去?”姣瑜眉头微挑,“小心惹个病入膏肓,半身不遂。如今的人间,可不是你以为的样子。” 华溪一怵,“四姐此话何意?” 姣瑜行至帐口,回过头来,“三十年。从圣军下界,到你们逃出罔清,地浊已经过了三十年。” 简七猛然一震。 川影喃喃自语:“早知魔界混沌.......实际的时间竟这么快。” 苍山之巅,郜幺明亚默立断崖尽处,眺向人间。 雁惜感受着风云流动,拨下翩飞的碎发,“我以为,大哥会带我去见三位兄长。” “喜欢这片景色吗?”明亚没有回头,始终注视前方。 “喜欢。”雁惜朝前迈了一步,却只瞥了一眼,随后抬眸,望向了缥缈白云更深处。“但我不喜欢在这里看。” 靳阗剑出,将两人带往更低处的山腰。 第46章 明亚轻轻回头,“可若是站在这里,目之所见再也没有高处的广阔。” “但只有越往下,才越能看到人间最真实的样子。” 雁惜与明亚并肩,“它并不是云山之顶所呈现的那样静谧安然,与世无争。它有奔腾的河,浩瀚的海,喧嚣的城池,稀散的村落,还有袅袅炊烟,万家灯火。它是鲜活的,也由万万个鲜活的生命组成。爱恨情仇、喜怒哀乐、生离死别,每一件都微不足道,但每一件都是人生大事。” “天渊,终究离人间太远了。” 明亚缓声,“可人间,始终都把希望寄托给天渊。” “是啊。”雁惜露出一抹苦笑,“因为他们真的很无力。像曾经那十个月,也像这刚刚过去的三十年。” “你有怨愤?” “谈不上。”雁惜平静地落下眼眸,“我只是觉得很荒谬、很空洞。仙人契到底是谁的主意,神族到底有什么资格说保护人族?” “你跟从前不一样了。”明亚淡淡说道。 雁惜看向他,“大哥带我出来,应该不是为了夸我吧。” “确实不一样了。” 明亚御剑,将雁惜带往地浊城池。 乍一看,街长巷嚷,商铺四散,人流融洽,百家祥和。但凡是多留一眼,就会发现不论多么繁华多么清贫的地方,都会有漂泊病死、陋室孤寡之人,和疮痍颓败之景。 “还记得这里吗?”明亚问。 雁惜环顾,默了须臾,不太确定,“......刀凉城?” “朝廷押送钦犯,闲杂人等退避!” 王朝护卫一声吼,百姓闻之色变,皆退避让道,雁惜和明亚也随着人群躲到最后。 押解车上,白发苍苍的老者颓丧着脸,却在车队行过柳树边时震愕了眼。 那一瞬的改变被雁惜捕捉。 循着眼神望出去,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温澜?” “囚车上的,是前任刀凉城城主温肃泷,也是地浊那十月天灾的赈灾巡抚。”明亚解释道。 钦犯? 这些人脸色绷紧....... 雁惜施出灵术,周围人群的心声接连响起。 “我不相信,温城主为我们刀凉城百姓做过多少实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他怎么可能贪赃枉法?” “想四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孩子,那天灾十月让多少人无家可归,是温城主以巡抚之名南巡二十二县,赈灾救民。我和我老婆子都是那时候活下来的。” “圣旨宣,念在温肃泷数十年为国所做,只将温氏贬黜,发配边境.......唉。” “......温肃泷走了,下一任城主会是谁啊?可千万别来个多事儿的。” “贪污么......可我听说,温大人是触了上头的忌讳,翻了一桩几十年前的科举旧案,这才闹得如此下场......不可说、不可说啊。” 一个摇着骨扇的风雅公子轻轻摇头,嘴里叨叨念着话,慨然离去: “说身殉正道,或许理想。否则数十年匿曲,尽显割裂。群类不容污中净,清能独善其身者,世间少矣。若当年赤脚揭竿,亦同煎水作冰。难啊,难!” 雁惜问明亚,“他是被诬陷的?” “倒不如说,是他自愿。”明亚转身,带着雁惜离开。 “五十余年前,他的女儿落入虎口,被一名书生冒死救下。后来这书生赶考,却被高官之子替了成绩。书生发现蹊跷,欲入京伸冤,高官却以暴力相胁。那书生的家人找到他,但他却没有施以援手。” “那后来呢?” “后来,书生死了,他的妻子病逝,他的女儿也离开了。直到前两年,这书生的孩子爬到朝堂高位,要为父亲翻案,他才站出来,掀起了一阵风浪。” 雁惜微急,“最后翻案了吗?” 明亚沉下声音,“书生的孩子放弃了。因为他也有家人。但这时候的温肃泷,选择了面对。” 雁惜深叹一口气,“他姓温......大哥为何会对他的事情如此了解?” “他本应该是这一任的地浊护法。可在他二十四岁那年,选择了入仕,留守人间。” “......温澜成为地浊护法那一年,也是二十四岁。”雁惜抬眸,“大哥,莫非他——” “那是温澜的父亲。” 明亚止住脚步。 前方的通界之桥徐徐升起,通往那个浒气富庶的地方——四渡峪。 “仙人契的源头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它或许很早就存在,或许从来都没有。但只要有人需要,它就可以存在。人族有期望,神族也期望人族的期望。所以它便在四圣池挂了很多年。” “圣剑选了你,是它的想法,而你的意愿才是决定战神身份的关键。当你与它心意相通时,无上剑气才能真正为你所用。选择是没有错的,只要你能承担后果,就像那个本可以成为地浊护法的人。” “世人道不同,你的路通往何方,只有你自己能给出答案。” 明亚让开道,通界桥化形完毕,“四渡峪有人想见你。” “大哥希望我去?” “我说了,意愿在你。”明亚面色和缓,道破了雁惜的顾虑,“的确是因为杳蔼流玉的选择,他们才想见你。但我带你来这,只因你是郜幺雁惜。” “接你的人到了。” 明亚退步,温澜现身,站在桥首。 雁惜朝前迈了一步,转过头来,“我记得,我们郜幺是偏向四圣的。四渡峪和四圣池向来不对付。若我去了......没关系吗?” “住在天渊的,有谁不是偏向四圣?”明亚淡笑,“偏信则暗。关于四界、关于天渊,我想你可以听一听不一样的答案。” “......只是不一样吗?” 郜幺明亚没有答话,只是淡声道,“不用顾虑太多,郜幺以战为尊,却是为正义而战。四渡峪享誉万年,防御之术堪称天下至尊,但进攻之能比起郜幺可差远了。我在这里等你。” 雁惜回身,走到温澜面前,红衣护法看了明亚一眼,反驳道,“我四渡峪四位界主的对抗之灵不算高,却也绝非等闲之辈。” 雁惜一愣,“那......若出了事,他们不会不让我走吧?” “界主的法灵又不是用来对付客人的。” * 通界桥散,明亚松了口气。 一道绚丽的光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郜幺明亚未见其面,先规规矩矩地拱手,转过身来,“拜见神女。” “还是瞒不过你啊,明亚家主。”封岚裕笑着现身,发髻上多了一朵艳红色的玫瑰。 “哟,雁惜已经去了。”封岚裕抚着鲜花感叹,“你还真不怕那上面四位生嫌隙呐。” 明亚实诚又玩笑地答,“自然怕。但似乎多也已经有这么多了。雁惜以凡人之身确证战神,连天渊都回不了,若不让她多知道一些,恐怕下一次,就不止兴文阁里的硫枭石那么简单了。” 封岚裕也点头笑,“但这样岂不是会让四渡峪那四个觉得,你郜幺明亚在向他们示好。” 明亚扬起嘴角,音色笃定,“雁惜应该会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 毕竟人间那十月罹难,谁都脱不了干系。 “行吧。”封岚裕回头看,浒气粒子中的黑点被金光包裹,这才换来了魔逝人活的和平之景。 “你们郜幺就打算一直在这儿?” “圣军回天,地浊运则一日不恢复如旧,那便一日需要有人在此。” 圣军在前,郜幺兵在后,天渊万年第一天才单泉溪、天渊长老泽灵神女封岚裕协助,为人战魔。要护人族,要守地浊,也要驱退魔灵。不敢放开打,也不能不打,所以他们在这儿耗了三十年。 那魔灵,无一不是噬鬼王秦枭子的部下。虽被他们打得一败涂地,却根本回不了罔清。因为那里已经有了绝对的魔王。 在地浊的暗处,一定还藏有无数只妄图附身人族的魔。 圣军先走,郜幺若再动,这欣欣向荣的人界将真正成为魔鬼屠城的牺牲品。 封岚裕意有感慨,“麻烦。分明就是喝杯茶好好商量,三两下就能解决的事,非得分一个你的我的。晨时月归天渊管,浒气要分给四渡峪,这些人的脑袋啊......” 明亚敛声,“万万年的惯例,又岂是三十年的对抗可以改变的。” “这么一想,你郜幺家还真得多膈应膈应他们,才算解气啊。”封岚裕拍拍明亚的肩。“老身累到了,就先告辞。” “神女!”明亚声快,抢在了封岚裕离开的刹那。 “你有何事?” “不算事,但——” “想问老身,当年为何选雁惜为徒?” “神女英明。” “官场那一套啊。”封岚裕瞥眼笑,微微摆手,“老身被她喊了几百年的师父,却从未教过她什么,倒是次次相见,次次把闲话扯了几大屋子......噢,除了这两回。” 封岚裕笑的时候,眼尾的皱纹都翘成了半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第47章 “......什么事?” “说明是缘。” 第41章 雁惜踏上通界桥那一刻,人间就从背后消失,一片玉白茫茫的雾海涌现出来,气氲缭绕半空,目之所及,一丝光芒若隐若现。 雁惜伸手去碰,却没感受到半点气流。 “那是四界浒气相接处攀延而生的雾海,远在四渡峪结界之外,你所见不过幻象。” “幻象么......那方才的金光——” 突然响起的男声打断了雁惜的喃喃自语,“是我。” 男声顿了顿,那道金光勾出鸟身,却只在雁惜一眼认定之时挥散于无。 三川九格,灵鸟噤声。 【单泉溪?你什么时候给我留的传音术?】 “......在琉雅文册里。”单泉溪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有些犹豫。 【有话就说,你磨叽什么。】 单泉溪敛了口气,“......你要进四渡峪了吧。” 雁惜止住步伐,见温澜迟疑,迅速掩过异样,继续向前。 【所以这不仅是传音术,还有你在蒙蠡原给我留下的追踪术。】 “没有追踪术。是你靠近四渡峪,我就会知道。”单泉溪沉声,“对不起。” 雁惜沉默着等他。 “他是我舅舅,一人把我养大,虽不认同,但我......雁惜,四渡峪和四圣池对立万年,谁也逮不到谁的把柄。你是新一任的郜幺战神,命魄和仙考都跟你有关,你、是怎么打算的?” 瞒着她大费周章,竟只是为了知道答案。倘使她再走快一点,进入四渡峪,这家伙连回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若我会对他不利呢。】 “......好。”高山之巅的俊朗上神落回了眼眸,传音术即将消褪,“我知道了——” 女孩却截断了他的尾音:【仙考于我只是小事,命魄却是神族赎不了的罪,我不会站在任何一边。】 雁惜走到通界桥尽头,白光瞬间照彻大地。再回神,单泉溪身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白衣似雪,神色恬然,左手靠于左腰后,右手持了一只玉色圆杯。这便是掌管四界自然兴替的道律司司主,天渊四圣之一,玖斛。 “玖司主。”单泉溪行礼。 玖斛施术,捏碎那只圆杯,瓷屑化作露珠,云层变暗,风、雷、雨、电四神现身,各自作法,人间细雨绵绵。 单泉溪探出手心,悠凉雨露沿着指纹滑下,“雨水中竟有苦愈兽灵。” “自晨时月移位那十月,到如今神魔战了三十年,人间气运大衰。以这至上至醇的仙灵为滋补,希望有所裨益。” 玖斛回过头来,手指在空中勾了三下,一道赤色的符令显现。 圣祇令。 天渊最高级别的符令,由天渊四圣耗百年仙灵而聚,仙族者唯令是从,非十万火急、或存亡生死之事,不得出令。 “......司主——” 玖斛眉目冷峻,“梧阙上神单泉溪听令。” 单泉溪默了片刻,恭敬躬身,“梧阙在。” “地浊运则改变,魔族入侵人间,仙军三十年苦战,未能拔根除骨。唯今郜幺部队滞守地浊,圣军回位四界,长此以往,难免积弊。钦,天渊四圣池第八十一道圣祇令出,命梧阙上神单泉溪勘寻神族至宝无根花,以救人间。” 赤色符令印入单泉溪左肩,少年抬头,“司主,我不明白,至宝认主,先不论如何找到它,就算是有幸寻到,没有主人灵愿,如何弥补运则之漏,相救地浊?” “龙神乃开荒之主,浒气和至宝都是龙神所造。我四圣池传龙神衣钵,在至宝认主之前,以四圣之力,可借其一用。” “泉溪领命。”单泉溪默了片刻,“泉溪斗胆,事关地浊浒气、人族兴衰,而这在千万年来都由四渡峪与天渊各自相守,倘使......那四渡峪有机会与四位司主共谈大计,兴许......事半功倍。” 玖斛的眼神变得温和,她轻轻拂起衣袖,将单泉溪带回了郜幺营地。 飒和与姣瑜正在金光阵法中心施咒,那温暖的光线汇集之处,是静静站立的落依。 女孩面色冷静,嘴角自然下撇,与阵法外抱着了茵的了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郜幺感应阵,助姑娘感应四界至宝,不会伤她。”华溪把手搭在了凡肩上,笑道,“人家姑娘都没觉得害怕,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阵法如结界,将内外的动静完全隔断。了凡稍皱眉头,“正因为落依姑娘不害怕,我才更觉得难受。” 了凡望着那单薄柔弱却笔直屹立的身影,顾自说下去,“好多年前,她救我那时,我在她眼里......仿佛看到了雁雁画出的春天......不,那比真的春天还要美。但现在......” 了凡似懂非懂地挠挠头,了茵也噌了噌脑袋。 华溪沉默着看了他一眼,了凡叹口气,“姑娘再也没有像那时候一样笑过了。五将军,你说,她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华溪依旧无言,轻揉了凡后脑勺,随川影、简七一同前往白衣仙主所在。 “玖司主。” “诸位将军免礼。”玖斛略微打量四周,波澜不惊道,“战神和家主可是有要事在身,为何不见踪迹?” 简七与华溪面面相觑,川影解释,“小七以凡人之身确证战神,事发突然,大哥带她散心去了。” 玖斛没有多谈,“也好。祛忆散忘前尘,郜幺军守地浊界,寻找无根花一事,若有战神亲力,才算妥当。” 简七先声夺人,“司主,小七虽被杳蔼流玉选中,可她仍是凡人之躯,寻宝之路凶险,凭她如今一人,实属难堪重任,还请四圣三思。” 玖斛淡笑,“启蜇冢圣剑的眼光不会错。你们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敢闯三界,抗魔王,求命魄,又岂会是池中之物。梧阙。” “泉溪在。” 玖斛凝出玉瓶,递给单泉溪,“将避仙丸交由郜幺战神,可保她不受四界浒气搅扰。朝晨时月灵指向,如有同行人——” 雨水散去,天色渐开,银白的光芒从远方来。 玖斛收拢手指,归于身前,翩翩白衣乘风而起,“三日之内,同行者皆至,届时出发。” 众人恭送仙主。 银光洒落,了凡瞅着那越赴越近的身影,瞪大双眼,“是、是蛟族将军?” * 四界堂内。 东南西北四角,四墩狮身像上的四名老者正襟危坐。四壁清冷,光线被墙削了大半,尽显昏沉灰暗。 雁惜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一股莫名的暖意却从后方涌来。 她刚一回头,昏黑的殿堂顷刻变亮,四位界主被四道屏障隔开,结界相汇之处,即是雁惜所在。 而那四处结界,逐渐攀长出了黑白两种不同的颜色。地浊界主弥炉位于正东方,与其左右皆为白色,而正西方的结界属于黑色。 雁惜定睛,发现那北、东、南三处的白各有层次。北方偏乳白,东方是正白,南方则是暗白偏灰色。 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雁惜抬起左手,触向墨黑色的结界。 “滋——” 瞬间,金色光阵落下,白发羽衣的男子突然出现,雁惜还没来得及反应,谢胤已然俯身下跪: “启蜇冢守剑使,参见主上。” “谢冢主,这......” “主上勿忧,谢胤是剑灵化身。圣剑护使,非剑主授命,永世不得离开剑冢。四渡峪没有天渊眼线,家主这才借其之力,让谢胤与主上相见。” 雁惜看向左手指尖,褐色法灵悬于上空,她体内的对抗之灵蠢蠢欲动。 “果然是了。”谢胤起身,“淞蕊战神将最后一丝灵识留在了魔界,只有主上与它相遇,杳蔼流玉才能认主出世。接下来,只要主上与圣剑心意相通,它便可为您所用,震动四界。” 谢胤双手交叠,作出了虔诚的颔首礼,“待主上握紧杳蔼流玉之时,便是谢胤现形之日。启蜇冢恭候主上亲临。” 金光散去,四界堂堂内的结界也消失了。 雁惜垂下眉头。 那把剑选了她,可她还没有握紧它的力量。名是战神,实为凡人。 圣剑出鞘,四界有目共睹。大哥想在天渊发令之前让她先做好准备,这才要避开四圣池的耳目。 四渡峪答应大*哥的,已经做到。接下来,就是四渡峪要找她前来的真正目的了。 “郜幺战神,别来无恙。” 弥炉揭下袍帽,站起身来,“不曾想,第一眼见,战神还只是个出逃天渊的小仙,如今却成了圣剑之主。” “界主有话不妨直说。” 弥炉拂起衣袖,四堂殿灯火通明。 雁惜下意识护眼,再睁开时,那本该明亮的光焰又被四壁吸掩几分。 “再盛再强的光,入了我四堂殿,都只有湮暗昏沉的下场。战神可知,这是为何?” 雁惜静静看着他,虽有答案,却没有说话。 第48章 弥炉打了个响指,光线骤减,方才的四处结界清晰可见,颜色分明。 “这就是四界浒气。”弥炉走到雁惜身边,“四界浒气给养四界生灵,四界至宝由四界浒气孕育而生。浒气认主,至宝也认主,就像启蜇冢那把圣剑。” “但与至宝和圣剑不同的是,浒气只认一个主人,从万万年开荒之时,直到现在,从不曾改变。” 弥炉挺起了额头,眉心浮现青色的标记,“那个主人,就是龙神。” 第42章 另三位界主睁开双眼,黑白混搅的浒气凝成龙形,一飞而蹿,直冲顶端。 雁惜被那巨物吓了一跳。 “......龙神、不是消失万万年了吗。” 弥炉敛眉,那团巨龙幻象很快就消褪了。 “龙神的灵识存于世间。万万年如一,从未离开。” 弥炉变得严肃,“开荒之际,没有四界,没有生灵,善恶混沌,阴阳相融。是龙神以灵识分异四界,让神、人、魔、妖得以分立,各自生长。只要浒气还能维|稳四界,龙神就没有消失。他们才是天渊之主,四界之主。” “四圣池里那高高在上的四人,口口声声说代职龙神,却在万万年的时间里,不曾寻过龙神一次。郜幺战神,无论你记不记得,当年晨时月移位,天渊界事司渎职,地浊万人遇害。而这样的事情,在这万万年里发生过数千次。” “郜幺世代以守护四界为己任,无数族人前赴后继,用累累尸骸、汤汤鲜血换来四界安定,回了天渊却是怀璧有罪,不敢承受第五圣之尊,你不觉得荒谬么?郜幺战神,当你有资格握紧那把剑的时候,你就成了一把剑,一把属于那四个人,只为那四个人的权欲和地位而生而死的剑!” 弥炉言辞激昂,音高情切,眉心的青色记号越发明晰透亮,以致于当他再要开口之时,像是被封印的强力堵住了喉咙。 弥炉挣扎一瞬,气血倒流,玄泽界主徐觉立马抽身,为其护法调息。 罔清界主李彧泰然道,“你应当很疑惑,郜幺明亚为何会允我四渡峪见你这圣剑之主。” 李彧摊开右手,天渊界主申寂使出咒术,壁角中央隐约勾勒的长形线条变作门扉。 雁惜左指尖的灵脉受到感应,将她带进壁门。 由暗到明,由明坠暗。满目苍白之后紧接着是无尽的黑渊,对抗之灵在体内翻涌,雁惜再一次落入虚无幻境。伸手看不见五指,脚掌踩不到实地,那种苍茫天地只余一人的荒芜和苍凉感又上心头。 雁惜不喜欢这种被人牵制、无法掌控的感觉。于是在这漫漫黑暗空间,紫灵如新生的曙光,突破凡身的限制,直击幻境边缘。 可须臾之后,清冽温和的女声却沁入耳畔。 “你来了。” 雁惜猛地一惊,幡然回身,只见紫光聚形,逐渐汇向一个白点。那点末受力,徐徐扩张,面容清秀的铠衣女将迈步走来。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柔音清脆婉转,仿佛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让雁惜敛紧了呼吸,怔怔地立在原地。 这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柳叶眉浅,樱桃唇淡,端庄的五官不施粉黛,却有一种圣洁高贵的美。 她微微抬手,万束紫光如清风拂面,重聚在雁惜身旁。 少女轻捻指尖,褐光与紫灵交触之时,千只灵蝶振翅飞舞,如梦似幻,照亮了整个虚旷空间。 “你.......”雁惜拨开蝶海,嘴角稍颤,“是......淞蕊、前辈?” 郜幺淞蕊莞尔一笑,眼里有故人重逢的喜悦,“过得好吗?” 虽素不相识,雁惜却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亲切,她默默点头,眸子里竟闪出了泪花。 “这......” 热泪沿着双颊滑落,雁惜捂着心口,一份难言的释然和感怀将她的情绪填满,“为什么我会......” “就像那时在罔清魔界。”淞蕊笑着上前,牵起雁惜的手,“因为你与我是命定之人,你能感受到我的感受。” “辛苦了。” 雁惜抬起眼眸,淞蕊的身形却渐趋透明,“前辈,你的脸——” “这只是我的灵识。仙魔大战之前,我曾拜访四渡峪,在此留下一抹灵识。可没想到,杳蔼流玉也曾读懂我的心愿,将你与它的契结藏在了罔清。” “前辈的......心愿?” 淞蕊轻轻颔首,“在你之前,每一任郜幺战神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为了四界和平,为了天下苍生,为正战邪,为善战恶。可杳蔼流玉出鞘的每一次,都会以尸骸鲜血为代价,无论是人、是神、是妖、是魔,都逃不开牺牲的宿命。” “白骨换功勋。每一场战争之后,尸河血海覆盖过的土地都会生灵绝迹。天穹之下,获胜者站在原地,头顶一片昏暗,没有雀跃的飞鸟,脚下都是黏粘的命骨,而我全身沾满了亡灵的血泪,胸腔里的这颗心,却仿佛跳不动了。” 淞蕊垂眉,声音沉下来,“我忽然不知道,战,到底是为了什么。天渊为尊,四界秩序井然,我们曾抗妖、抗魔,抗过所有妄图打破那个秩序的力量。而直到我踏进罔清那一刻,直至无尽的虚无吞噬我所有的感官那一瞬......” 淞蕊停下了声音,那半抽的嘴角像是灼到烙印灵识的烈烫之火,顷刻放大了某种无以言表、却隐秘滋长的恐惧。 雁惜眉心紧旋,“前辈......” 淞蕊回头,敛收了音色,“罔清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现在,也没有光明。那不是一个能够孕育生命的地方,却滋长了无数只想要挣脱桎梏的魔灵。我这一生所历大小战役,从未见过如此凶悍、极致、又不管不顾的敌手。” “我不知道那场战争持续了多久,但我很清楚地记得,魔灵以毁天灭地般的决心,哪怕自损自爆,哪怕永世不得超生,也要赢过郜幺。虽很难承认,可我的确,的确在那时候,感受到了他们求变、求破局的妄愿。” 紫色蝶海熠熠闪烁,将两人的眸光衬得迷离。 魔族四分五裂,阴险狡诈,凶怖恶煞,这是万万年来四界所共认之事。 在这万万年里,魔族不惜一切都要向外扩张,是侵略,是加害,也是无限膨胀的野心。 强大不能凌辱弱小,邪恶不能腐蚀良善,所以魔族有错。 没有去过罔清之前,她们都是这么想的。 可一旦站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两脚之外再无空间的地方,生灵本身对虚妄的恐惧就像蛛丝密网,渗进血肉、勒紧骨髓,甚至让灵魂都窒息发颤。 这样的地方,根本没有生机。 魔灵? 怎么会是灵呢。 活得下去的,才叫灵啊。 雁惜旋紧了眉心,跟当年负血含泪的淞蕊一样,久久地、深深地陷入了沉默。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存的空间,那已是一种不公。 但......怎么会不公呢。 他们不是穷凶极恶的魔吗。 灵蝶翩翩,落到雁惜肩头,淞蕊搭在她胳膊上的左手却消失了。 战神稍松口气,“看来,我快走了。” “不要。”雁惜迅速反抓淞蕊的右手,“前辈,我舍不得你。” 淞蕊怜爱地抚她额头,眼神温柔,“我看到,你的眼里有迟疑和害怕。” “雁惜,我很抱歉,未经你同意,就让你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不是的。”雁惜认真地摇头,“我并不排斥这个身份。我想拥有力量,保护哥哥姐姐,保护我爱的人和我能保护的人,前辈,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做不到。” 雁惜低头,盯着两只掌心,“我灵根残缺,拿不起那把圣剑,也曾没有能力保护那个凡人,我——” “往事已去,都不是你的错。你本力薄,却从不因无力而坐以待毙,你本渺小,却从不觉良善正义之事该由旁人去做。雁惜,这才是杳蔼流玉选择你的真正原因。法灵武力可以修习,晶莹剔透的心却难得可贵。” “但我真的努力过很多年,”雁惜眸光黯淡,“却始终没有结果。连现在的对抗之灵,都是阴差阳错从别人那儿分来的。” “没人有资格要求你走什么样的路,做什么样的事,你也不必苛责自己去走别人走过的路。成为战神之前,你是郜幺雁惜,在郜幺之前,你首先是雁惜。” 淞蕊的身躯越发模糊,“谢谢你找到了我。” “雁惜,天渊战神身后,是千千万万的三界生灵。所以当年,我不能犹豫。你所在岁月的四界浒气已经生变,或许,当年我苦寻未果的答案,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这是属于你的时岁,大胆往前走吧。” 淞蕊眺开双眸,深深地往那蝶海尽头看了一眼,思绪纷飞不断,“别了。” 灵蝶尽散,淡雅的紫光将雁惜带回四界堂,最后一丝微弱的金晕飘向人间,郜幺明亚站在结界之前,靳阗剑窣窣作响。 家主拂手作咒,允剑气追往前方,与那金光缭缭一道,消逝在云天之外。 第49章 再转过身,一滴温凉的泪珠垂向地面。 飒和上前,轻声道,“大哥,寻找无根花一事,真的只让小七独自去么?” “或许,她不会想要我们跟着。何况,川影和华溪毒症未解,简七有伤,你与姣瑜随时可能回圣军,地浊也需要郜幺军。” “......单泉溪本性正直,又是天渊最年轻的少年上神,与雁惜自小交好,若只他二人去,我也不大担心。可妖族那边,笛泞絮找的却是那位蛟族大将。” 飒和若有所思,“神族为人战魔,为保地浊健全,郜幺被掣制在此,神族战力削弱,倘使在罔清称霸的那两个魔王卷土重来,神人又得重迎一场恶战。妖族在此时向天渊示好,四圣怕是许给他们不少东西。” “兴许,并非如此。” 明亚敛神,“妖族二公主笛泞絮不容小觑,代表妖王上天渊,却只是为妖族争取仙班名额。妖想成仙,本质上是对四圣和天渊威权的认可,如此一求,即可消除四圣对妖族立场的疑心,还能为妖界谋利,同时把那蛟族将军塞到寻找无根花的队伍里。等同于不费一兵一卒,增进了神妖关系,又落下个伸出援手的好名声。更有,那蛟族将军实力不俗,妖界四王爵都想拉拢,如此一来,哪怕蛟族没有站队二公主,另外三王爵也不会轻易对其示好。” “这也算为她的谋权之路解决了一大忧患。”飒和不吝赞叹,“心思缜密,一箭多雕。那蛟族在妖界本就不喜争权,有笛泞絮这一番铺垫,只会离那王爵一派更远,而妖王会喜欢这等中立之辈。一个偏好自己却不站队的英勇武将之族,才是笛泞絮真正想要的伙伴。” 倒真是有勇有谋。 明亚抬眼望天,“还有六个时辰,三日之期即到。那位人族姑娘,可好些了?” “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但不怎么说话。了茵了凡一直陪着她,飒和查过命簿,落府三十余人,无一生还,亦没有留下别的亲缘子嗣。” 飒和深叹了口气。 那个姑娘,因为体内流着魔族的血,不老不死。可在这世上,她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另外,她有问过雁惜的去向,听起来,她想跟他们一道,去寻无根花。” 赤金色的太阳即将落往西方地平线,明亚收回了眼神,“那便派人去玉书阁,替她多寻些护身的药草。如有法器,也一并带走。” “好。” 第43章 幻境咒门关闭。 申寂收回法术,李彧、徐觉、弥炉三人站在后方,四界堂依旧昏暗。 “淞蕊战神出征罔清之前,曾将这抹灵识托付四渡峪,如今四渡峪兑现承诺。明亚家主送你来此,我兄弟四人助你对话启蜇冢,礼尚往来。如此周章铺垫,接下来,才是我等寻战神的真正原因。” 申寂拂袖,变出桌凳。雁惜却没有坐下,只冷静地盯着那四位界主额角的青色记号。 “你很聪明。”申寂不吝言词,“此印名为青诀,乃万万年前,龙神钦赐四渡峪四界主之物,可控浒气,守四界,防卫四渡峪。只要有它,任是万马千军、魑魅魍魉、甚或神佛鬼魔合力,都伤不了四渡峪分毫。可也是因为有此印,四界主永生不得踏出四渡峪半步。” “你们要我做什么?” 四位界主各自归位,堂顶四角分别亮起光点,密密麻麻,须臾间汇成四道光束。那光线交融之处,一只浅青色的方状玉皿凝化成形。 “四渡峪要郜幺仙族,探龙墟秘境,寻找龙神,以救天地。” 申寂施法接回青玉皿,“浒气运则改变,这是万万年都没有过的事。这青玉皿中,盛的是龙神灵根。” 四位界主合力,抽出皿中一丝灵雾,将其注入地浊浒气,浊分中的暗色灵粒回复原状。 “如你所见,只有龙神才能救四界。”申寂笃定道,“四渡峪无能为力,天渊四圣池更是只敢逞口舌之能——” “我只是我,没有权利代表郜幺。四位界主所言,哪怕事实为真,此刻于我不过是片面之词。四渡峪与四圣池矛盾多年,郜幺无力亦无心插手。启蜇冢圣剑为的是四界安宁,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今日,多谢四位界主款待,郜幺雁惜就此告辞。” 雁惜庄重地行了个谢礼,收腰转头,毫无留恋地拔腿往回。 “我等费尽心思让你看清这世道真相,你却毫不领情。郜幺雁惜,难道那个因魔障而死的凡人,你也不在乎了么!” 李彧高声控诉,雁惜缓下身速。 一步,两步...... “郜幺雁惜,龙神的灵根可以消除地浊中的暗粒,就可以祛掉那凡人身上的魔障!他的尸身已被温澜带回四渡峪,只要你能找到——” 李彧急火攻心,额角的青诀越发闪亮,雁惜停下了脚步。 只要她能找到。 他们想让她找到龙神。 雁惜转过身,冷了眼,僵硬地苦笑。 “若我能找到龙神,就能救那个凡人?”她的声音戏谑,却没有人在意。 “是。”李彧忍着疼,再重复一遍,“你已经看到了,龙神的灵根可以驱散魔障,修稳地浊。郜幺战神,当年你宁肯挑了界事司的短,宁愿搭上郜幺家的名,也要为那人伸张——” “可以救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紫光破空,那汹汹势头比针尖还要刺痛双眼。雁惜怒不可遏,盯准青玉皿,窜身往前。 弥炉和申寂共同发力,以青诀结界挡住了紫灵的冲击。 雁惜却割破指头,将孜佛环的力量彻底释放,绝不善罢甘休。 四壁轰轰颤动,温澜在堂外施法求问:“界主,发生何事?” “无妨,守好结界。”弥炉沉声道,“郜幺雁惜,你要以战神的身份,在我四渡峪乱来么?” 雁惜不肯退让,“用灵根救那个凡人,我就收手。” 弥炉冷声,“别给你点颜色,就得意忘形。战神又如何,四渡峪可是开荒四界最强的防御之地。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青诀印显,只在三招之内将雁惜逼至墙角。弥炉的法灵伤不了她,却足以瞬间化解这新任战神十成的攻击。 这就是四渡峪青诀印。 可防不可攻。 申寂抢先一步说话,“郜幺战神,龙神灵根乃四渡峪至尊之物,也是如今探找龙墟唯一的线索,四渡峪绝无可能拱手舍弃。当年淞蕊与四渡峪合作,便是答应要赴龙墟、找龙神,不料仙魔大战耗尽淞蕊神元。四渡峪并非无人可用,只是郜幺仙族万万年守护四界,循龙神仙志,我兄弟四人才请你至此。” 他双掌施咒,将一片蓝白色的五星符送至雁惜身前,“此物名唤辰赦,若你寻到龙墟,它会连结青玉皿,感应龙神的灵识,我将——” “唰——” 雁惜不等他说完,撩开左手指,紫灵刺向辰赦符,蓝白五星自中轴往两侧裂开,很快消失。 “救四界?活生生的人摆在面前,你们无动于衷,还口口声声要救四界?” “真要等到你四渡峪寻回龙神那一日,沧海化桑田,人间不知会变成哪种模样。再救那个人族,你要他如何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带着从前的记忆,心安自洽地过一生?” 雁惜无声嗤笑,掸了掸衣角的灰,冷蔑起身,不再回头。 李彧和弥炉还想做什么,被徐觉和申寂往回拉。 这时,李彧额上的青诀印咒又开始反噬。 徐觉皱眉,“不可再动妄,否则青诀印会耗你灵识,那便不是我能救的了。” 李彧攥紧拳头。 他们拥有四界最强的防御之力,却要以自由为代价,甚者,此印控他们心智,不得生妄生恶,否则会受摧心残神之苦。 “区区黄毛丫头,也敢如此放肆!”李彧恨恨地嚷道。 申寂看着雁惜远去的身影,轻抚白须,意味深长,“或许,她还真有资格放肆。” “什么?” “辰赦符的法灵不比青诀印低,她却能瞬间销毁。”徐觉为李彧调息完毕,走上前,与三人并排,“但前一刻,她还被弥炉的青诀印法完全压制。” “你是说......”李彧和弥炉露出惊诧的神色,“难道说,她——” “不错。”申寂眸色深沉,“辰赦选中了她。兴许,我们真的找对人了。” * “轰轰——” 四界堂壁门关拢。 温澜见雁惜脸黑,无声引路,直到行至峪边结界才开口问:“你、与四位界主动手了?” “是。”雁惜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伤不了他们,四渡峪是四界最强的防御之地。他们额角的青诀出自龙神,万万年来虽未曾胜过,亦没有败绩。” 雁惜停下步伐,对上温澜的眼神。 “你早知道,那个青玉皿可以救和尚?” 温澜挥开结界,片刻才回答,“在你被秦枭子带离蒙蠡原之后。” 雁惜哑然失笑。 第50章 通界桥尾,郜幺明亚神色肃正,一丝不苟地等在原地。 “雁惜。” 夕阳落下地平线,清圆的月亮缓缓挂上枝头。 温澜缓声,“最后,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做不了选择,”雁惜往前走,“也不该由我来做选择。” 她的背后是郜幺,郜幺府邸在天渊。 四渡峪和四圣池僵持万年,如若四圣不发话,她们做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哪怕万万年前,天渊的主人是龙神。 她不能拿郜幺冒险,尤其如今还有了战神的身份。 “倘使龙神尚在,我会去找。但那与郜幺无关。” “那你,为何要对辰赦符动手?” “你都看到了。”雁惜咬牙苦笑,“难道你不想揍他们一顿吗?” “在他们轻飘飘的语气里,那个和尚的生死就是筹码,可以作要挟之用。如此,他们跟蔚迩莘和单琮毕,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雁惜双肩垂下,“我的法灵被青诀完全碾压,可才只稍微一挥手,辰赦就消失了。你的四位界主,又怎么可能将极其重要的东西随意交于我?” 不过都是试探。 夜深人静,嘶哑的蝉鸣奋力宣示着今生最后一丝威严。 雁惜忽而觉得这个夜晚很漫长。 她抬起双眸,夜空星点寥寥,都被月光衬暗了颜色。 “温澜,你后悔过吗?” “这个地浊护法,跟你当年以为的,一样吗?” 凉风悠悠,树叶沙沙,清潭荡开波纹,温澜却没有说话。 雁惜深吸一口气,不再发问,看到不远处那挺直等待的身影,微微咧开嘴,扯出笑容。 沉静的女声却在此时响起。 “后悔过。”温澜抬起头,玉色圆月映照星夜,又是一年团圆节。 “......可这世上似乎没有不染铅华的正义。” 雁惜回过眸,看向她。 “如果为了保护一些人,去牺牲另一些人,”温澜的眸光在月色下格外闪烁,“如果为了达到一个善的目的,却动用恶的手段,这样做对吗?” 夜风吹起碎发,雁惜欲言又止。 “浒气生变,神魔战于地浊,无数人的命运就此改写。他们并没有像那个和尚一样丢掉性命,却大多因此一役遭遇意外、患上症病。我拼尽一切,努力地护人、助人、救人,可最后却发现,能够救他们的办法一直在我身后,在我最尊敬的四位界主手中。” “我也曾像你一样,不要命地呐喊、抢夺、控诉,最终都没有结果。”温澜落寞地摇头,“我恨过他们,恨他们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受苦。可我又根本没有资格去恨他们。” “因为倘使那真的是寻找龙神最后的机会,没人能够承担青玉灵根耗尽的后果。” 通界桥久久伫立,郜幺明亚发现两人身影,心中垒块消失大半。 温澜站在那轮明月之下,黑发映显出了玉白色的光辉。 “雁惜。” “三十年太久了。” 第44章 温澜眼里含着泪,透过朦胧模糊的视线,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单薄衣衫过雪地的女孩。 那时候真的以为,只要离开一个泥沼缠身的地方,就可以做清白正直之人,除恶安良,断尽人间不平事。 可后来踽踽踌躇,难守难持,更难以一己之力赎救任何人的苦难。 这世上之事,又有多少能尽如人意。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雁惜倾身上前,将温澜紧紧拥住,再也没说别的话。 那藏于躯壳、强忍纠缠了三十年的自责、无奈、和哀痛终于从温暖的沉默里找到出口,热泪汩汩悬落。 四周极静。 一道柔和的光从远方奔来,徐徐落地。 “大哥,这都——” 华溪化形,声音在瞥见桥上两人时戛然而止。 温澜敛了片刻,雁惜轻轻松开她。 明亚一脸严肃地发问,“食髓兽之毒解了?” “没,”华溪挠头,“这地浊处处都有我郜幺军镇守,怕什么。” 明亚眉目稍动,华溪立刻求饶,“好好大哥,一会儿,就一会儿,我这不是有任务在身嘛......下不为例!” 雁惜走向郜幺二子,温澜紧随其后。 通界之桥消失之际,温澜退了半步,十指绕动,亮出四渡峪令符。 “地浊护法温澜,奉四渡峪四位界主之命,协助梧阙上神、郜幺战神,一同寻找无根花。” “果然是你啊。”华溪双手环于身前,笑着对雁惜讲,“这下,你们小分队可就人齐了。” 雁惜云里雾里,“大哥五哥,什么无根花?我、我要去——” 华溪凝出赤色符令,“地浊浒气变动,人间处于僵局,唯今最有效的办法,即是找到仙界至宝,以其无上灵力修复地浊。你和单泉溪,就是这次圣祇令的受领人。” 红符印入雁惜眉心,华溪无奈摊手,语气认真了许多,“小七,这趟苦活,可要辛苦你了。” 雁惜撇撇嘴,成战神了也得不打招呼就奉命办事,这仙班还真是没完没了。 不过,话说回来—— “五哥,为何是你来宣,按惯例,这圣祇令要么是四圣亲自封发,要么就是圣祇主来,单泉溪呢?” “他啊,”华溪拉长了音调,“估计还在营帐里关禁闭。” “什么?” 关禁闭? 雁惜默了默,有落依在,要找无根花,可以通过郜幺感应阵识出大体方位,那家伙平日里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会有什么事...... “哥,已经有无根花的下落了吗?” 华溪颇显怜悯地想起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上神,轻轻点头: “感应阵出,追踪迹现。仙族至宝无根花,就在芜蓬仙岛。” 那个单泉溪曾落荒而逃的地方。 * 山寒石冷,林静夜荒。 料峭的风刮过逼仄的长峡,磨在断壁之间,发出呜哇的响声。瘦水涔涔击打泥床,斜垂下落,把月色山影切得七零八碎。 断山残河,寂怖峡谷,这里是蒙蠡原的最高处。 站在这里抬头望,可以看清月宫的剪影、天渊的轮廓,放眸往下,人间万里江山尽入眼底。 凌寒独自立了许久。 因褐灵相通而生的痛感并未褪去,不时扎得他皮肉痉挛,四肢乏力。但这与他曾受过的冰雪淬炼之苦相比,不及九牛一毛。 天诀阴阳道,容得下世间万物,却容不下他们蛟族数千人。 芜蓬仙岛,晨时月之主感应确认的目的地,也是父亲、祖父最后出现的地方。在那里,真的能找到蛟族的转机吗。 “咻——” 冰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送了出去,凌寒腾空,瞬间转身,惊起深林凹洞中沉睡的野物。 “蛟族畏寒,你的法灵都能冷成这样,”单泉溪盯着手中已冻成寒冰的烈酒,散漫道,“银翦血刃俏阎王果然名不虚传。” 凌寒收回攻防之势,单泉溪融灵为火,化开冰渍,滴答连串的水珠啪啪落地。 没等凌寒说话,单泉溪就提起酒瓶,朝前方晃了晃,“既在如此偏僻之地相遇,又是即将同行之人,喝一口?” 酒瓶飞入凌寒手中。 少年将军无言,做了个隔空举杯的动作,饮下一口。 “痛快!”单泉溪大笑着走近,周身酒气浓郁,步态却稳健。 “我听雁惜提起过你,谋略超群,灵法卓绝。”单泉溪豪饮片刻,酒汁沿着下颌线,一点一点渗向衣襟,“此去芜蓬,还得仰仗将军相助。” “分内之事。”凌寒言简意赅。 单泉溪把目光送向远方,“不瞒凌将军,我在芜蓬待过数百年,对那里的风土人情、传闻轶事,如数家珍。” 单泉溪放下手,又一瓶酒见底。 “你方才喝的,就是桑酒霄的百年露瑶酿,闻鼻为醇,入口为甘,过喉变凉,落肚解腻,饮一口,只觉身处百花群芳海,卧醉逍遥清冽露。芜蓬还有一种酒,名叫星月,是除梁同付氏万年秘传的方子。那滋味,比起露瑶酿,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寒看了看手中之物,没有说话。 单泉溪陶醉地笑笑,接着讲,“仙家万人,为求千年星月酒的数不胜数,千金万金之价,只要能得,买者绝不犹豫。不过,你猜怎么着?那付氏颇有气节,不加价、不加量,每日只售二十瓶,一瓶只卖三十文,先到先得。你说说,这是不是太过有趣了些。” “确实有趣。”凌寒轻声答。 单泉溪却并不在意凌寒这不冷不热的反应,撩手幻出新的酒瓶,又要往嘴里送。 这时,紫色的柔光靠近凌寒,未见人,先闻其声: “大晚上的不睡觉,你俩竟在此处吹冷风。” 雁惜现形,一下夺走单泉溪的酒,“脸红成这样,你到底是喝了多少?” 第51章 她瞅见凌寒手中之物,稍稍皱眉,“你还陪他喝?” 凌寒微顿,任由雁惜拿走酒瓶子,没有多话。 “又喝不醉。” 单泉溪想拿回来,雁惜却侧退两步,站到凌寒身边,把酒瓶子藏到身后。 “你答应让了茵了凡跟着去芜蓬?” “是啊。” “我不同意。”雁惜斩钉截铁,“她们一个没化形,一个法灵不够,倘使遇到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你好好护着她们就行。”单泉溪稍显抱怨,“就剩那一瓶了,给我。” “除非这事儿你不插手,我说了算。”雁惜偷偷将酒液替换成药汤,并不退让。 “行行,”单泉溪漫不经心地应下,雁惜两手一挥,转头拽着凌寒就跑。 御风而飞数百米,冷风吹得人清醒,虽只须臾的功夫,雁惜双耳就开始发烫。 解醉汤一喝,单泉溪肯定要嚷几句。 那家伙看上去大大咧咧,唯独在那件事情上别扭得紧。 都把脸喝成猴屁股了,足以见得这回有多认真。 雁惜可不愿跟那固执的小子多讲废话。 但光是顾着单泉溪,她想都没想就对凌寒上手了。 这个冰块脸,偏偏还真由着她拽......罢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落地,从山巅一侧到了另一侧,雁惜不自觉地抓抓双手,凌寒却没有多提,反而轻声发问: “那位上神,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 “自郜幺感应阵定位之后,他便再没有出现过。你的兄姐也并未多问,今夜,我却在这寒凉山巅与他相遇,甚至,还有那几瓶酒。” 雁惜摊手,刚从四渡峪出来,就快马加鞭地回蒙蠡原,方才还御风疾跑,不免疲惫。 她随意找了块空地,落身躺坐,双手撑在腰后,“可能......情关难过。” 雁惜懒洋洋地笑。尤其是单泉溪这种偶尔固执得认真的人。 树墩在身后几步,雁惜退了些距离,让腰背舒舒服服地往后靠,心情也顺畅许多。 “你呢?跑这么高、这么远,是为了什么?” “睡不着。” “因为那里是芜蓬吗?”雁惜不假思索,话出口了,才后怕会不会有一丝不妥。 “不止。”凌寒坦然道,音色平静。 雁惜心血来潮,勾唇打趣,“那是不是还因为我用对抗之灵受了些痛楚,你疼得睡不着?” 女孩眼眸晶亮,笑意盈盈,凌寒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神。 雁惜见他不答,也*没太放在心上。 像他这种十句回一句的人,时常沉默寡言,又能在别人看不到地方厚积薄发,就算是真疼,估计都会忍下去。而若没什么感觉,更不可能主动开口,提及这毫无必要的—— “从来都不疼。” 凌寒轻声说。 雁惜的呼吸一顿。 最后一滴夜露沿着叶脉滑下,滴到雁惜发愣的脖子根,惹得女孩瞬时缩紧了身子,捺掩襟领。 湿凉与温热相融,熨平了雁惜莫名跳快的心。 暖黄色的光冉冉升起,从湖海越过田园,一直到峡谷之间,山巅之上,凌寒温柔地眺向远方,“天亮了。” “是日出!” 雁惜喜出望外,眉目的倦意一扫而过,“好美。” 凌寒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恢亮金光攀满天空,将白云染成了昂扬的生命之色。 他下意识看向右前方的女孩,忽而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期望。 时间若能慢一些,这世间美好就能更久一点。 单泉溪的衣衫在晨风中凌乱,太阳升起的方向,就是他们即将行进的位置。 要回去了。 他张开双臂,闭上双眼,缓缓后仰,直至垂倒于地。 酒瓶噌呲相撞,密集的声音就像他混乱难理的心。 落依解下披风,眼里不知是空洞还是平静。 她腕间的虫蛊安分守己,似乎尚在沉睡。 温澜为她递上暖粥,“此一去,路途未知,但是有你,有雁惜,我相信我们会化险为夷。” 落依点头,温柔地抿笑,“嗯。” “法器尽在锦囊之中。此去芜蓬,涵炀岭是必经之路。”飒和朝落依行了简礼,“食髓兽毒解药一事,就拜托落姑娘了。” “落依拜谢郜幺众将军——” “你与雁惜是朋友,”飒和笑着拦住她,“不必见外。此后,我这七妹还得让二位姑娘多多照拂才是。” “将军客气。”温澜和落依颔首行礼。 * 云彩之外,四圣池中。 钧珐望向那玉石霞光之界的府邸,意味深长,“一个没有仙籍的郜幺战神,真的能担此重任吗?” 玖斛语调冷静,“杳蔼流玉是四界最强的圣剑,它的灵力在你我四人之上。我愿相信它的判断。” 蔚迩莘品了一口茶水,“放眼天渊,能替我们出面的只有郜幺,而地浊神魔一战,郜幺军为护人族灵力大损,罔清魔灵又未清除彻底。比起六子,这个仅在几日之内闯遍四界的新任郜幺战神更适合前往。不过——” 蔚迩莘看向单琮毕,“圣祇主共两人,梧阙上神才是此行寻找无根花的主力。芜蓬与我四圣颇有渊源,此行或有变数,但应不至于无法应对。” 钧珐回身,“那蛟族名震四界的少年将军亦不可小觑,四渡峪的护法......” 沉默的单琮毕在此时开口,“玖司主,可是有事瞒着我三人?” 玖斛思索片刻,“......我想诸位都猜到了。” 她把声音提高,“杳蔼流玉离开启蜇冢,最先反应的是郜幺,其次,除了我们四圣池,最应该有动作的......” 玖斛不打哑谜,“四百年前,郜幺淞蕊曾入四渡峪,还答应过那四个人一件事。” 单琮毕停下手中的动作,蔚迩莘眸色加深,“郜幺雁惜去了四渡峪?” 钧珐眉头皱了又松,语气微促,“你我四人本就是代持,只是四渡峪从来不信四圣池的行径。但我们动用天渊之力,找了万万年都没有结果,仅凭他们,又能如何?” “的确,”玖斛应和,“地浊浒气一事,人族受难,当务之急是修复浒气。只要找到无根花,郜幺就能一举发力,铲除人间的魔族。” 蒙蠡原一众人踏上行途。 白狗和花狗喝了安睡汤,帐内鼾声不断。 朝霞映在众人脸上,有的满面严肃,有的藏起踟蹰,有的心怀忐忑,有的波澜无惊,也有的勉强向前。 模糊的影像在暗黑的魔窖持续幻动,秦枭子看着腕间那只安宁的虫蛊,神色漠然。 “到底还要多久啊,本尊万贵之躯,竟陪你困在这腌臜之地。秦枭子,信不信本座让你承受撕心裂肺之痛!” 风魂童稚声变粗了些,暴躁的情绪却一如从前。 噬鬼王冷漠又傲慢地答,“钻心噬骨都可以。只要你受得起。” “秦枭子!你——” 风魂暴怒,声音还没吼出来,就感受到了极致的震断撕裂之痛。 “啊——”风魂惨叫,“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秦枭子阴鸷地勾唇,仿佛那一体共痛的感觉出自别人,“本座最后警告你一次,胆敢威胁不敬,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风魂吃瘪,不敢再讲话。 黑暗之中,淡淡的灰色凝聚成形,越扩越大,勾勒出魁梧的男子身影。 “是时候了。” 秦枭子傲然道,风魂却没敢接话,噬鬼王胜券在握,“区区魔窟,也想困住本座。” 他手一挥,千丝魔绳绑紧人形替身,掌中魔灵越发旺盛。 “吸魔窟之力压制峪封尾印,风黯也算有点用。” 秦枭子冷笑,“仙族至宝无根花,看谁能捷足先登。” 第45章 海天交接处,玉波浮澜,露迹生花。 纸页上的花边雅淡、花身柔缱,雁惜提起彩笔,轻轻渲色,那画中图像霎时透出了似隐若现的彩光,仿佛真是一朵一朵俏丽的水生花。 在这天地隅角的水花外,蓝玉舟头挺立有致,雕镂的灵草纹像栩栩如生。船边执桨的女子动作有力,湿风拂起她净阔的衣摆。 这抹红衣身影挺拔于紧浩浪腾之中,像极了一位劈波开浪、敢为人先的巾帼领袖。 伴着潮润的海风,雁惜的画笔曲绕游走,丝毫没在意身侧的动静。 像是专注得入神。 单泉溪见状背手,悄然俯身,刚想出声,即被她抬胳膊制止。 “刚杵那么久不说话,现在别扰我,最后几笔。” 海浪轻掀,船身微晃,雁惜拽稳画板,全神贯注。 单泉溪落坐,拿起她身侧的画纸,一张一张地翻看,“藤崖柳、寒岩鸟、祝煦浪、渗天石.......雁惜,你这画技可谓是越发炉火纯青,云仙涧一切稀奇玩意都没落下。看来册史阁这些年,工作量不小嘛。” 第52章 雁惜落墨收笔,没理他的调侃,顺手把完成的画纸递出去,拍拍衣摆起身,往船头船中船尾各自望了一眼。 温澜在前引航,落依在结界内打坐调息——避仙丸不保魔族,落依以人族身带着魔族血进入仙界地,哪怕脸色苍白、身体乏力,都没有多说一个字,只静静忍下。 在她们之后,是船尾护法的凌寒。 “我与温澜护船头,你和凌寒守船尾,轮换交替。”单泉溪把画稿理好,还给雁惜,“可我都与温姑娘换了几次,那位凌将军仍旧不动。怎么?你和他......” “一旦调用灵力,我们痛感相通。我凡人之躯,兴许,他不想因我疼——”雁惜戛然止声。 寂怖峡上,凌寒已经否认过那种可能。只是他语气过分平淡,让她以为听到了什么、事后想起都认为是幻觉。 而这一次,她本想与他约定两个时辰换班,他却主动提出,希望由他一人完成。 雁惜思索片刻,看向单泉溪,“话说回来。” “从蒙蠡原到芜蓬,云仙涧、涵炀岭是必经之路。云仙迷津须掌舵,航舟奔流入海濯。掌舵者、护法人皆是这一场水天迷津的破局者。我没想到,以你的性子,竟会开诚布公地将解谜之法告诉凌寒。” 温澜是四渡峪护法、落依乃晨时月之主,而她......还算半个没头尾的仙族。仙族人知此秘不足为奇,可凌寒到底来自妖界,雁惜惊讶于单泉溪的慷慨。 毕竟这个年少成名的梧阙上神,始终有点族别分明的臭毛病。 “我告诉他这件事,自然是有别的目的。”单泉溪望向海天尽处,“过了这云仙涧,距离涵炀岭便只有一日的里程。我们的速度,会比明亚家主预计的更早。” 雁惜抬眸,“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四圣?” “罔清风妍、风黯双王当道,侵入地浊的皆是秦枭子的麾下。仙族为人战魔,打的是已败的噬鬼王。妖族战中未表态,却在神族寻找无根花之路上派人援助,以此陈示对仙族的忠心。但那四人爽快允诺此事,反倒像是有蹊跷。不过,我不在乎。” 单泉溪不打哑谜,“蛟族与郜幺是否有别的合作,我也不在意。” 他的语气又低又长,“但你知道的,我不信任妖族。寂怖峡边,我再试凌寒,此人不仅法灵高强,心思也极缜密,根本套不出话。云仙涧是往天渊三山的必经之路,三山不似九重天,没有圣军结界护卫。人妖魔妄图成仙者数众,倘使云仙涧津口泄露,难免惹上麻烦。” 雁惜环顾四方,默了须臾,忐忑发问,“......你给凌寒的破津之法,可是有蹊跷?” 玉蓝雕舟入津眼,温澜回头,“可以布阵了。” 单泉溪颔首致意,没有回答雁惜的话,只叮嘱她,“莫轻举妄动,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瞧见津口。” 单泉溪转身换班,温澜撤下,雁惜往凌寒的位置深深看了一眼,恰好对上了男子不经意的眼神。 落依调息完毕,轻缓起身,撞见雁惜的脸色,“仙子?” 雁惜这才回过头来,“......你感觉好些了吗?” “无碍。”落依答得简洁,“仙子......可有为难之事?” “......我......”雁惜垂眸,落依无声握住她的手,察觉掌心有汗,拿出锦帕为她擦拭。 “多谢。”雁惜垂臂,落依回她以信任的笑容。 船身逐渐停缓,前方掀起海浪,温澜靠近,雁惜凝望一瞬,掉头走向凌寒。 阵眼开启,单泉溪以腹语术唤雁惜,“你——” “我不会怎么样。”雁惜步伐不停,“但我曾与他共生死,总觉得......” 雁惜眺向远方,那是他们舟行同渡过的来时路,“我总觉得,应该站得离他近一些。” 女孩茫然的眼神回落,凌寒眸中的迟疑和深邃转瞬即逝。 他按照单泉溪所讲之法,一一施术。最后一式落下后,凌寒忽而感觉到心肺处灵力凝滞。 天渊果真不可能仅凭笛泞絮一人之言,容他一个妖族在仙界自由行动。 凌寒不动声色,亦不曾表现异样,连他与雁惜痛感相通之巧,也早在她成为凡人时,被他的冰灵单方面阻隔。 ——他不愿让她察觉自己,既出于戒备,也......兴许是不想让她身体受损、从而再次影响他的安危。 “那你可要站稳了。” 单泉溪收术,滔天水浪卷起翻滚的叠层,漩涡中心明亮的光圈越扩越大。 雁惜回头看,脚步却没有停,不知不觉,竟就这样走到了凌寒身边。 湿漉漉的海风搅乱衣发,她的右脚还要往前,凌寒伸臂,拦下她。 雁惜回神惊愣,赶紧撤回脚掌。 差点踩出船舷了。 “你过来,是有何事?”凌寒轻声问。 雁惜没有看他,只是盯向单泉溪,“......觉得你站了很久,有些过意不去。” “小事,不足挂齿。”他回得依旧缓淡。 船身朝那漩涡越靠越近,狂风有绕旋之力,却不足以捍动人的重量。 雁惜顿了顿,“适才你为何要坚持,由你守船尾?” 胸口灵脉淤塞,凌寒微皱眉头,脑袋发昏,说话的颤音泄了一丝异样,“船尾不似船头,耗灵少、一人足矣。” 雁惜猛地侧头,“你受伤了?” 细密的冷汗攀上凌寒额角,他努力地保持身躯,不让经脉的刺痛影响体态。 前方的梧阙上神背后,徐徐现出几道烁亮的金光。 雁惜敛紧眉锋,伸手欲搀凌寒,“你哪里不舒服?可以自疗吗?” 凌寒耷在右侧的胳膊不断颤抖,他越想用力、越被那股强硬的淤堵反噬,导致浑身发麻、处处僵疼。 “你为何不用法灵?”雁惜悬在半空的手终究没有碰向他,“你我痛感相通,可自从我轮入地浊,便再也没有体会过你的痛觉,这又是为什么?” 凌寒调息,放松身体,那股紧锢的力量才软了些。 雁惜满眼关切,“喂、你说话?” “过去吧。”凌寒沉声,面不改色地平视前方,落依和温澜都凝出了护体结界。 “那我不白走了?”雁惜没好气道,这一个个都语焉不详,偏偏还把她夹在中间。 她不管单泉溪的眼神,顾自化出紫灵屏障,将身侧的凌寒一并护着,却也讲不出多余的话。 单泉溪防备妖族,她清楚其中缘由,可要说那家伙会伤害凌寒,她也定是不信的。 无过之人不该罚。 在这一点上,那个正直到近乎执拗的梧阙上神从没掉过链子。 只是这次,他们以同行者的身份相聚,却没有彼此信任。无论未来如何,雁惜不希望此刻的凌寒感受到排外。 微弱的紫光只比天晕亮一点,坚定的女子身影却成了这惊涛骇浪中最独特的灯塔。 凌寒落眸,顷刻抬起来,看向她侧脸,“为什么要过来?” “你不是问过一遍了吗?”雁惜咬牙答。 杳蔼流玉之力仅在罔清那时挥用过,现今就算吃了避仙丸、阻挡四界浒气,但她以凡人之身承受仙力,虽稳得住,体内痛感却分毫不减。 凌寒与她感同身受,呼吸缓了些,却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嘴角。 咬牙切肤时,腮帮子会比平常紧致。 “我的法灵胜过你万倍,只是迷津口结界,无碍。”他淡着语气讲,仿佛是个没事人。 雁惜侧眸,狐疑送出目光时,凌寒已经施出法灵,脱离了她的庇佑。 只护己身,雁惜的负担轻了不少。 凌寒把右臂藏在背后,果断划破皮肤,释放鲜血,以缓解强行施灵带来的反噬。 “这样吗......”雁惜喃喃自语。 刹那,刺骨冰凉的冷风从浪水四周袭来,温澜和落依仅在眨眼间失去意识,双双倒下。雁惜还没来得及喊出声,眼前就一片漆黑。 玉舟上的三女一男陷入昏迷,单泉溪立即为四人化出护盾,随后拢回法力。 他作咒腾空,重新开启真正的迷津口,可那冰冷的海风却越吹越烈,让他感觉到极强的碾逆之力。 伴随着海风,有一股幽雅的玉荷香浸入鼻腔。而单泉溪的戒备,是在他瞧到了那抹淡黄色的身影时卸下的。 “......邶雪?” 男子话音刚落,汹涌的潮浪就把玉舟上的五人尽数淹没。 惊骇涛流于顷刻隆起通天水柱,又在须臾强散坠平,苍海起伏尽在一念之间。 水涧深处,操纵这一切的手缓缓落下,轻轻脱开女子黄衫,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第46章 泛着泡沫的浪尾击打岸沿,抖洗出无数精致的贝壳。当海潮褪去,纤柔的女身静躺于地,七彩萦绕的圣剑悬在半空,向她滋养出丝丝缕缕的剑光。 莺语铃窣窣作响,温澜的声音传出来:“雁惜还没醒?” “没有。”落依守在雁惜身边,替她拢了拢袖口,“圣剑似乎......在为她疗伤。” 第53章 “周围没有异常吧?” “一切安好。”落依抬头,凌寒就站在与她二人五步远的地方,默默无声。 温澜收法,莺语铃回到落依手中。闭眼的雁惜终于动了动指头。 凌寒循眼看过来。 “这是哪......”雁惜摇摇晃晃地起身,落依凑上去扶她。 溢彩圣剑缓缓收束光芒,雁惜心花怒放——这可是自离开黎原后,她头一次见杳蔼流玉。 女孩伸手去抓,谁知那圣剑竟调了方向,不紧不慢地撵往海面,雁惜紧着喊,“等等!” 她立刻起身追,杳蔼流玉却由近入远,很快没了踪迹。 雁惜丧气地垂臂,本在腹诽剑灵难捉摸,竟忽而发现双手耷落之瞬间、那一晃就过的空白。 她迟疑着再次提手往上,挥至腰部高度时,小臂下的手居然不见了! “这怎么......”身旁的落依惊讶不已,“仙子——” “往后退。”凌寒靠近,轻声提醒雁惜,“兴许是个结界。” 雁惜警惕照做,离开那处空白后,双手果真恢复原状。她微微侧头,先问凌寒,“你伤好了?” 凌寒以灵术回答了她的问题。 冰凝降低四周的温度,逐渐在这海地交接的周围勾勒出一道无头无尾的银色屏障。 “当真是结界。”雁惜敛紧呼吸,护着落依再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冰界横穿海面、也把左侧远出的陆地切成了里外两半。凌寒冰灵内的空间,是实地,而那屏障外的景象,应当是幻影。 云仙涧口寻津渡,渡津之外乃迷境。 这样一看,他们应该是破津不能,反而误入了云仙迷境。 也不知道单泉溪—— “温澜和单泉溪呢?” “轰——” 一声巨响起,海浪顷刻翻纵,凌寒施法,将两名女子避到身后。只在天旋地转一瞬,眼前海涛竟就变为了茂林平原。 “对不住各位。”沉稳的男声从后方生起,单泉溪疾步落地,看准凌寒冰灵的屏障,伸出手。 雁惜怕他再做什么,欲上前阻止,单泉溪像早有预料,朝她投来安抚的目光。 随后,与雁惜的经历相同,单泉溪双手越过屏障就立即消失。凌寒未作多言,敏锐地扫视左右,温澜先众人一步开口: “在左后方!” 单泉溪勾动手指头,林原空地上,两只悬掉的手掌同时晃动。 “不是吧......”雁惜毫不犹豫地冲上前,身旁凌寒和落依都没来得及制止,女孩就从眼前的尽头跳到了左后方空地之上,与那无主的手掌并立。 单泉溪收回手,雁惜明白奥秘,下意识要跑向众人,尔后眉头一挑,按照来时路,倒退三步,重新回到了众人身前。 “边界处能穿梭自如......竟是个镜像迷境。”雁惜抿嘴笑。 “果真入了云仙迷境。”单泉溪语有踟蹰,“是我预判有误,没找到正确的津口,害得大家被困于此。” 雁惜见他神色,心头微诧。“我只记得一阵冷风吹面,顿时失去意识。在那之后,是怎么样?” 单泉溪音沉,“有一股力量席卷而来,裹走蓝玉舟,将我们五人挟至此处。” 雁惜顿时领会。 单泉溪不想把天渊三山的入口暴露给旁人,便对他们四人施术。凌寒法力高,他就在先谎以式招、封住其灵,可撂倒他们四人后,单泉溪也被另一股力量碾压了。 另一股力量...... 放眼天渊,谁有能耐在这么短时间内算计梧阙上神单泉溪? “那这迷境内,可有时辰之分?”落依声音柔婉,语气却微急,“自我醒来,天渊时盘便再没动过。没入此地前,距离明亚家主预计的时间还有五日。一日到涵炀岭,一日寻得兽灵愈,至少得剩两日向蒙蠡原传回解药,才不会耽误郜幺三位将军的毒。” 雁惜感激地看她一眼,言辞果决,“找不到出路就硬闯,出得去一个也是出。” 落依有些紧张,鱼死网破乃是下下策,真要如此冒险...... “话糙理不糙。”单泉溪瞥向温澜,“我与护法已探过迷境,辽远广阔,只寻到了此一处边界。时间紧迫,由不得再从长计议,唯今兵分两路,是最好的办法。” 他凝出灵术,一块半透明的轻薄碎片浮于掌心,“方才的巨响是我以蛮力撬开迷境结界所致,破开的结界碎成形,界内景象大变,边界也改换了路迹。但只要有足够的强灵控住裂缝,就能逸出结界。” “要多强的法灵?” 单泉溪微顿,“逃逸者所用法灵得至少是控界者法灵的千分之一,作碎灵逃,否则会引起比方才更猛烈的震颤,甚至......倘使传说为真,云仙涧云中兽、也会因此觉醒。” “那让我去。”雁惜和落依异口同声。 “你不行。”单泉溪对向雁惜,“杳蔼流玉的法灵绝不在我之下,你虽使不出来,结界却能感应到。” “那就我去。”落依神色坚定,“我已能将数枚神器运用自如。取兽灵愈,也是我答应过飒和将军的事。” “可否两人一起?”温澜上前,“我为落依护法。若是遇事,也好有个照应。” “舟行云仙涧,要么过津口,要么入迷境。迷境之外,云仙不复再见,可径直按照法器指引的方向前行。” 雁惜眉色扬起,觉得妥当之时,倏地沉了些脸,“不过,你虽是上神,人家二位姑娘加起来的灵力......怎么可能没你的千分之一。” 单泉溪自觉此话冒犯,稍显歉意,但温澜和落依并没有放在心上。 雁惜随而瞥向右侧,凌寒同时开口,“我可相助一臂之力。” 单泉溪没答,雁惜打个响指,“就这么定了。” 落依拿出远讯镜,“到达涵炀岭后,我与仙子联系。” 雁惜点头接过,示意两人,“安全第一。” 紧接着,她朝两名女子深深行了个礼,“三位哥哥的毒,就拜托二位姑娘。郜幺雁惜没齿难忘。” “仙子不必客气,”落依扶她起身,“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早是过命的交情。” 雁惜微抬左眉,笑着答,“既是过命的交情,还叫我‘仙子’?” 落依笑而不语。 雁惜转头看两名男子,“二位高手,事不宜迟......?” 凌寒和单泉溪默契地退往两侧,须臾后,结界破开一道口,两抹身影迅速渗出,再是隆响一声,茂密林原顷刻变为黄岩荒漠。 一阵泥沙扑面,雁惜吸气,呛得眼泪汪汪。 两名男子收手,雁惜擦擦眼睛,分看两边,“你俩没事吧?” “没事。”凌寒淡声答。 单泉溪只摇了摇头,转而施灵,无边黄沙半空,映出了两排外扩的障术——那是新的结界。 “这三次变换......似乎没有规律可言......”雁惜凭空绘画,片刻就勾勒出三幅边界的模样,“从大海到平原、到如今的荒漠......我能想到的,只有水的变化——越来越少。如今我们三个应该......” 雁惜想不出所以然,望向凌寒,只见他亦在沉思,再看往单泉溪—— 那人的神情......就跟曾经撒谎要她帮忙圆的时候一模一样。 “喂、单泉溪?单泉溪!” “......干什么?”单泉溪被她搅了思绪,没好气地回。 雁惜扬起嘴角,“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单泉溪没搭她的茬,雁惜又笑,瞥向凌寒,发现他已经回过神来,便问,“若是凭你的法灵,在云仙涧遇人偷袭,可会到束手无策的程度?” 凌寒稍微听出来她想问什么,略含糊答,“兴许......不会。” “那就是一定不会。”雁惜淡笑,对单泉溪讲,“你的法术虽不一定比他高,但总不至于被凌将军甩开几条街。单上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你......错手失误?” 单泉溪心乱,不想理会雁惜,抬头看凌寒,“在蓝玉舟上,是我故意告诉你错误的式法,以暂锁——” 狂风瞬刻咆哮,淹没了单泉溪的声音,漫卷黄沙粘黏裹幕,几乎是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时偷袭梧阙上神。 单泉溪反应及时,却根本没法仅凭一己之力在超速的沙漩里伸展自如。 雁惜和凌寒同时拔腿,欲救前方人,但女子的人族身哪能比得过蛟族少主。 沙泥遽乱紧接着是地动山摇。雁惜脚边踉跄,差点摔向地面,杳蔼流玉再次现身,只把人扶稳后、刹那消失。 雁惜:“......” 还真是神出鬼没。 凌寒从外发力,拽单泉溪逃出泥沙漩涡,再看准雁惜的位置,顺着她极力撤逃的方向,猛劲推掌,助她一臂之力。 天翻地覆后,滥风开始变缓,雁惜气喘吁吁,弓了后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脑袋抬起、对上凌寒眼神,“谢了。” 单泉溪瞧雁惜的疲惫样,浮笑一声,也看向凌寒,神色认真不少,“我想护天渊三山,不愿让旁人知晓云仙涧迷津口所在,不信妖族,也不清楚你是否还有其他目的,才对你使诈。但......” 第54章 他右手化屏,左手出掌探凌寒气息,“但那式法锁的是妖族灵根,向来一击即晕。而你......若我没记错,直到雁惜护在你身前,你都还清醒着。” 单泉溪颇有分寸地落下了手,“凌将军,若之前所作有得罪,梧阙道歉。” “不信任是理所应当,上神客气。”凌寒语气很淡。 单泉溪见他反应,想再补充几句,凌寒却笃定接声,“我与诸位同行,必会一心寻求无根花,以救地浊无辜性命。其余......” 凌寒抬眸,平视前方,“我只在乎蛟族。” 单泉溪听懂他话中含义,没有再往下接。 灵障之外,亿万沙粒凝成庞然巨物。雁惜轻擦额角的汗,靠近二人,“这东西......可别是四界凶兽榜上首屈一指的云中。” 单泉溪轻笑,“你们《天渊日报》还出过凶兽榜?第一名是什么?” 雁惜想到某个鲜有人知的故事,挑起眉头看他,“珏涯仙谷、荆鬣兽。” 第47章 单泉溪眼神复杂一瞬,幽幽出声,“一头长毛兽而已,瞎排。” 他说完就提腿往前,把雁惜“能跟上神耗一天的长毛,怎么不能当第一”的话抛之脑后。 雁惜的笑意由热变冷。 当年邶雪误入兽洞、身中兽毒,须以兽息为解。单泉溪别无他法,只能引兽出洞、使出浑身解数在外耗了一天一夜,给邶雪制造足够的时间。 雁惜与妁玥、邶羽等人赶到时,单泉溪差点累死。 她已有百年未曾去过芜蓬,邶雪偶尔会向她飞鹤传礼,顺带传音聊聊天。但她们的闺话很少关涉旁人,至于单泉溪......雁惜想不通他脑子抽什么风,如今她一提邶雪,他就跟炸毛一样,不仅没有好话、还要朝她摆脸色。 真想替邶雪揍他一顿。 “不管它是不是云中,雁惜、凌寒,我们得先降了此物,才能谈如何破境。” 单泉溪只身前引,越到沙兽左侧,轮换招式进攻,想试其深浅。 雁惜回神,集中注意力,与凌寒静待远处,观察沙兽的反应。 “......仙兽有内丹吗?”凌寒看了一会儿,缓声发问。 雁惜不假思索,“据我所知,兽族无论仙、魔、妖,都有内丹,并且真身受创、必定出血。” 单泉溪裹入黄沙,与那沙兽越斗越烈。凌寒喃声重复,“都有内丹、都会出血......” “呲嘭。” 单泉溪以臂为刃,趁沙兽走神,痛击其腹,可那道深长的割痕只在片刻后愈合。 沙兽卷土重来。 “竟没有伤口。”单泉溪恨了一声,向沙兽的另一处发招。 铺杂乱漫的沙粒惊碎了天空的清澈,雁惜凌寒立在原地,皆蹙紧了眉头。前方斗势更盛,二人的思绪都如流水般哗哗向前。 沙土堆砌,黄漠一望无际,单泉溪的每一招都打到了实处,可那兽怪依旧能够源源不绝地从地面聚收形态......就像不死怪。 “凌寒,我总觉得那东西......根本打不散。”雁惜眼神变厉,“只要沙漠在,它就能不断补充力量。这仙兽未免也太怪了。” 凌寒沉默片刻,“我用冰灵化水试试。” 银刃凌空起,雁惜打个哆嗦,远处颤巍一震后,单泉溪长翻数十米,从危险区撤离,察觉到凌寒的动作,转头制止,“等一下!” 单泉溪赶回来,沙兽开始膨胀,须臾间,竟有了方才两倍的体积。 “无底洞么......”雁惜难以置信。 “我也觉得很奇怪。”单泉溪喘着大气,“不论我用多大力、多巧的功夫,它都能够悉数化解,就算化解不了,也能在极短时间自愈。这玩意儿要是弄到战场上,可算个宝贝。” 沙兽步步逼近,凌寒严声,“倘使、我们换个思路。” 单泉溪和雁惜看他一眼,随后三人异口同声: “若它并不是兽灵。” 三张脸庞默契勾唇。 兽族要么流血、要么破丹,单泉溪的上神之力都不能逼得此物现真貌,要么就是它极致强,要么就是个套子。 ——掩人耳目用。 单泉溪先一步提议,“我去引它乱窜,凌将军用冰水,雁惜、你盯准四周,注意是否有第四人存在。” 凌寒即刻做好准备,雁惜却拽住了掉头的单泉溪,“你盯着,我去引。若当真有人,我可没法擒住他。但论逃跑,我还不差。” 女孩说完就溜,没再等二人答复。 单泉溪提到的第四人......她有猜测,或许那就跟这梧阙上神误入迷境的蹊跷有关。 只是单泉溪瞒了她们。 “开始吧。”单泉溪与凌寒相视点头。 雁惜快中求稳,与凌寒配合默契,以冰作水、断除沙兽的补给。 可没想到的是,巨物很快就适应了变化,黏成泥身。 雁惜迟疑片刻,遥望自己与那两人相隔甚远,无法使用腹语术。 巨物再次攻击,雁惜惊险一闪,急中想起与凌寒的心流,可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试着多用对抗之灵,以此—— 【我在,你说。】 凌寒的心流传来,雁惜愣了半瞬,赶紧传讯,【它可以吸收一切、为己所用,但方才化沙为泥,它的速度变慢、反应也停滞了。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却不敢肯定,能不能——】 “再来,用冰冻沙。”凌寒讲出她想要的答案,并向单泉溪投去目光。 单泉溪回之以笃定,“我便做那只捕蝉的黄雀。*” 凌寒淡笑。 雁惜最后凝法,精神抖擞地盯着庞然大物,“我准备好了。” “那就行动。”凌寒轻声指令。 单泉溪起跳,潜向右前方,那金色的灵力从地下蔓延,直捣沙兽。 雁惜和凌寒故技重施,沙冰铸身的速度比泥泞更慢,单泉溪一招打出去,蓄积了七成上神之力,连无形的风都被挤出了模样。 雁惜见状急撤,那只沙兽缓缓侧身,抡起双臂、预备阻挡单泉溪的攻击。 梧阙上神却在三步之外收回了动作,化成两道散尾的金光,绕沙兽左右环行,在它身后聚拢,直冲半透明的空白处。 “咵嚓——砰——” 裂开的不是单泉溪拳头前方之物,而是身后的沙兽。 顷刻天旋地转,沙漠变回了海湖,雁惜失重溺落,凌寒一跃入海,快比鱼灵,片刻就抓住了挣扎下沉的女孩。 雁惜猛吞几口水,鼻咽酸楚难耐,想使的潜游术像被什么力量刻意压制。察觉到人靠近,她拼命扑腾,脑袋却被灌晕,就快无法呼吸。 这时,比海水更凉的唇瓣贴上她的嘴。 水流湍沉,使得凌寒青涩而僵硬的动作不那么笨拙,雁惜逐渐缓回了心率。 气泡腾腾上浮,雁惜拢回意识,加快的心跳让她脑袋又忙又空。 直到凌寒抱人出水,落于平地,呕呛海水的声音才拢回了她的思绪。 海风吹入岸,雁惜抖着哆嗦,身后同样湿透了的男人攥紧手心,压低声音,“......会御暖术么?” “呃、嗯。”雁惜紧张地咽口水,没有看他,甚还把头埋低了些,脸颊泛红,“会、会。” 凌寒亦是不知所措,右臂抖得厉害,只能藏掩于身后,期望胸腔的心跳能够平缓些。 单泉溪腾云回来,手中握着淡黄色的圆丹,莫名感觉气氛有异,便以腕背轻推雁惜,“这是法术不精,掉到海里淹成了鱼?” 雁惜埋头搡他,嘟囔道,“你起开。” 单泉溪挑眉笑,抬眼看凌寒,立马察觉此人也有不对劲,蛟族将军即在此时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云中兽么?” 单泉溪摩挲着圆丹,半仰起脸,对海的另一头远方高喊:“本神会揪出你的真面目,给我等着!” 回音扩远再回,雁惜抬头,“我们中了圈套?” 天色瞬间沉黯,单泉溪勾唇笑,“难得遇到如此对手,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谁。” * 明亮篝火旁,单泉溪拿着内丹感应,却查不出兽主的真身。雁惜和凌寒各自坐在他旁边。 其实三人围成了一个圈,但只要稍微留心比量距离,会发现那二人之间足足空出了第四人的位置。 雁惜和凌寒各自以法术沥干衣裳后,一个把玩着远讯镜,看上去有些浮躁;另一个紧盯火苗,一言不发。 单泉溪悠悠浮笑。 他还是头一次瞧见雁惜这副模样。 装作很忙、实则心不在焉,分明紧张、却要强作镇定,生怕被人瞧出了不同。 “我说、你们俩如何会同时掉进海里——” “有问题。”雁惜瞪着单泉溪,抢断他的话,“海水一定有问题,否则我不可能使不出法力。” 单泉溪狐疑。 “的确。”凌寒终于开口,“我入海中,同样察觉被某种力量压制,封锁了所有法灵,直至浮出水面。” 一说就说两个、还一个比一个笃定,单泉溪抱头后仰,不紧不慢,“那怎么办?又兵分两路?” 第55章 “可以,我跟你一起。” “可以,我与你们分开。” 两人异口同声,默契得让单泉溪更想发笑。 凌寒面不改色,化出三颗银色圆粒,“这是蛟族的灵讯丹,如有事况,捏碎即有感应。” 他递向左侧,单泉溪拿了一粒,雁惜的眼神仍在手边镜子上。单泉溪故意清了清嗓子,“七小姐,拿东西。” “你不能递一下?”雁惜踹他一脚,灵讯丹就在此时飞到她眼前。 海中的意外,雁惜和凌寒都始料未及。 从发生到结束太过突然,他们的法灵都被莫名压制,上岸时,他们竟也异常默契地没有提出此项端倪。 或许本可以说出口,但单泉溪回得及时,阻了他们的话。 事急从权,合情合理,可错过了最佳解释期,反而有些别扭。 凌寒嘴巴微张,想对她说点什么,雁惜的头却始终没有抬起来。于是他没有多谈,转身即走。 雁惜做足心理准备才缓缓抬眸,但只能看到凌寒的背影。 出于正当的关心,她提了声,“你一个人不会有问题吗?万一在海底碰到什么,还不能用法灵......” “灵讯丹碎,要么传出讯息,要么化出法屏。若我选后者,你们手中之物会变成黑色。”凌寒止步回头。 雁惜颔首,“好。” 男子离去。 雁惜松了口气。 其实......她本想再对他道声谢。但过了这么久,刚又与他说了其他话,突然提起这件事......总觉得会有些奇怪。 她的确过分紧张,但他看上去......并没有太在意。 雁惜索性不再谈,省得万一脸红。 昏暗前方,均匀的步子稍滞,凌寒下意识偏头,火光后的女子身影越来越小、却越来越明亮。 雁惜眼神迷离又沉浸,单泉溪左右摆弄脑袋好一会儿,都没看到她的反应,倏地吓呵:“嘿!” 雁惜怔愣,心跳砰嗵的瞬间,一拳抡向他,“有病就去治!” 单泉溪不用躲,眼光凝出的力量就挡住了雁惜,笑着讲,“我不过去取个内丹的功夫,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莫非,那神秘海竟把你的魂勾了?” 雁惜见他一脸坏笑看热闹的神情,翻个白眼,“终于让我逮到机会。没心没肺的还好意思笑。说,你跟邶雪到底怎么回事!” 第48章 “没怎么。”单泉溪敛眸,话中凉意驱走了焰火暖流。 雁惜收起远讯镜,直起腰,看向他,“天渊司向珏涯仙谷提亲了么?” 单泉溪眉动,默了须臾才抬头,火光将雁惜的脸映得严肃。 “我猜的。”她说出他未问出口的答案。 “仙考前后,我都没有见到邶雪的小鹤,她不可能忘记我什么时候考试。而你回到九重天第一件事、竟是光顾我的茵凡居,连你舅舅都要派人来请。一切发生得又急又快,单泉溪,我可不觉得仅是一个仙考,就足以让你万里回天、还是来看我。” 单泉溪冷脸冷笑,落回了眼神,“凭你我的交情,就不能专程回来关心你?” “别朝我戴高帽。”雁惜冷声,“恐怕要让你这恣意妄为的梧阙上神回来看笑话,都得我八抬大轿才行。” 单泉溪想要勾唇笑,心头却有旁事揪扯,最终扯出了一抹苦涩,“那可是本上神给你的殊荣。” 雁惜的“滚”字没有喊出来,只瞧他颓丧样,顿时生怒,“你到底听清楚没有,邶雪未向天渊传音,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既然提了亲,你又跑回来,甚至在仙考之前对我大放厥词,单泉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被老头陷害,那是我能想到救你的唯一办法。”单泉溪叹长声音。 “你是木头么!”雁惜突然激动,“重点在你一声不吭逃离芜蓬、甚至没给邶雪留下半句解释!” “......” 四周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连燃烧的火把都隐退了声响。 “......竟又猜对了。” 雁惜咬牙切齿,不知是忍了几丈的窝火,拽他肩膀、逼迫他看她,“你明不明白婚嫁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单泉溪身子虽侧过来,却没有说话,也没有与她对视。 “......” 雁惜忍无可忍。 “这么多年,她坦坦荡荡、从不掩藏。你知道她的心思,也清楚她脾性。只要没说,她便不会当真、也不屑胡猜。可这都不是你犹犹豫豫的理由——” “可我能给她什么样的答案。” 单泉溪蜷紧指骨,神色幽微,“我舅舅是天渊司司主、天渊四圣之一,她哥哥是珏涯仙谷谷主、天渊三山的领袖之一。我与她成亲,只是联姻,不是感情。” 哪怕,他对她有情。 “老头要我娶邶雪,是想巩固势力。就像曾经、他会让我进郜幺。千万年来,天渊三山与世无争,只九重天治理四界。这才导致了人魔妖都以为九重天后的城池才是仙族栖居之地。四渡峪向来不服四圣池,舅舅早有发难之心,只苦于没有借口、更没有力量。这一代的仙族子女,唯我天赋异禀,他便千方百计送我去芜蓬求学、拜妁玥仙尊为师,如果我娶邶雪、往后他再想做什么,将很难掣肘。就像用在你身上那块硫枭石。” 柴烬劈嚓响,火星伴着热浪飞,却还没飘到枝头,就被冷风卷灭了光。 雁惜耷耸双肩,“但是,你说的都是假设。”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以后。”单泉溪迷惘地看向远方,“可一旦成亲,不就没法反悔了么。” 木柴燃到最后一根,焰苗逐渐变小。 “雁惜。”他深呼一口气,“你了解她,知道她最喜欢三山的自由。她不喜欢九重天的规矩。那里出入来去都得报备,她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 单泉溪低头,微弱的火光透出他眼里的闪烁,“直到我离开,羽谷主都未表态。他疼邶雪,但涉及联姻之事,我不知晓他是什么想法,也不敢妄自试探,便一意孤行,回了天渊。” “然后聪明绝顶地想到了我。”雁惜嘴角抽出漠笑,“你可真是智勇双全。” “别骂了。”单泉溪吐出心中所想,虽只剩苦涩,却轻松了些,“我又不会真的娶你。” 雁惜呼气吹发,单泉溪稍带歉意,微抬起头,“我知道、你也不会答应。” “这笔账待会再算。”雁惜目不转睛,“那些都不是关键。重点在于,你所做所说,都是你自己的意愿。” 她刻意停下来,不想让自己捎带多余的情绪,尽量冷静地敛声,“无论阿雪知不知道、同不同意,你都没有问过她。” “你一走了之,是忽视了她感受。哪怕你很在乎她。” 火焰熄灭,只留夜空的余光。 单泉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如同这头顶上无尽的黑穹。 雁惜不再出声,静坐在他旁边,等候时间流逝。 四周极静,连冷风拂海的声音都听得清。 单泉溪等了很久才开口,冗复的神色被黑夜掩得彻底。 “方才我说那些话......别告诉她。可以吗?” “......自然可以。”雁惜深吸一口气,“但。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 单泉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已经想了百十年,都没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父母早亡,舅舅当爹又当妈,把他一手带大。 他早已记不得是从何时开始,努力地活在舅舅的期待里。 因为那是恩情、那是他必须回馈的东西。 所以他拼命地用功、懂事地遵循、遵守、完成舅舅交代的一切,直到那个女孩出现。 她不喜欢规则、不喜欢秩序、不喜欢条条框框,还总是捉弄知礼守节的他。 从邶雪身上,他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样态。 另一种与他截然相反的样子。 他向往、倾慕、爱惜、也怯懦。 她是自由的风,只是轻轻拂动,就渗进他的心口、吹开了他紧闷绷堵的心房,捎来满屋的清凉和芳香。 风是不该被困住的。 尤其不该被那个华丽堂皇、却荒碎其中的九重天困住。 单泉溪仰头,任风吹干眼角,然后转向雁惜。 “之前那般说话,除了助你,我的确有私心。” “可能是性格缺陷。我很早之前就明白,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背弃舅舅。如果那个人不是她,姻缘一词,于我就如浮云,任谁都无所谓。但我不会有情,也做不到欺瞒别的女孩,所以不想成亲。非要的话,只能来委屈请求你。毕竟你我之间,没什么不可说。成亲只是幌子,做给别人看,我绝不对你干涉。而倘使当时你答应,日后要我单泉溪往东,绝不可能往西——” “打住打住!”雁惜大幅摆手,“干什么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 她抖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恶不恶心,使唤上神做事、我不折寿呢。” 第56章 “再说了,我可没你那么倒霉,别叭叭乱讲乱咒。铁了心要作孤家寡人,自己当去、拉我做什么?” 单泉溪闻声发笑,不知是气还是无可再气,跟着讲风凉话,“如今可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杳蔼流玉出世,认的就是你。有了战神身份,说不定那老头又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我们本就关系近,到时候,你可自求多福了。” 雁惜扇他衣裳一掌,“我托你的福!” 她朝旁边挪了挪,“赶紧离我远点,别拉我下水。好不容易留个记忆,你还要推我入火坑。下次你舅再胡说,我不求你维护,能不能澄清一下?” 单泉溪无奈答,“你知足吧。我越是维护,他越要觉得我对你有情。也不知道这老辈的脑子怎么想的。” 雁惜:“......大不了绝交。” 她拉沉了脸,冷酷无情地看他,“朋友是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各当。” 单泉溪不客气地哼一声,“我也没在你那享到福啊。” “等姐发达了,绝不忘记你的小恩小惠。”雁惜露出笑容。 “切。”单泉溪蔑声止话。 与她瞎斗几句嘴,他的心绪松和不少,转而查探怀中的内丹。 那玩意持续发热,到如今,已达人的正常体温。 雁惜知道他定有后招,确认凌寒给的灵讯丹无异样后,静待他的反应。 片刻后,“滋滋”的窣声从侧边传出。 雁惜眨巴眼睛,只见金光瞬出,捕捉到了夜中的萤点,往内扯拉两寸,随后松开它,由其变黯、没入黑暗。 “这——” 雁惜音未吐全,单泉溪就比食指作噤声状,随后施出腹语术。 【有人在监视我们。】 【......就是那个操纵沙兽的幕后者?】 单泉溪转身,示意她跟上,【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 幻影莹虫越过广阔的湖面,跋涉黑暗之尽,来到半透明的屏障前。 圆洞现形,渗出光亮。 明烛前的洁白身影挺拔直立,淡黄色衣衫挂在木架头。 莹虫飞回蛊盅,悬空的画面忽而变得漆黑。 “怎么会突然没了......”那白衣男子狐疑,欲检查蛊盅异样,凉风猝然袭来,他后背一弯,躲过了单泉溪的攻击。 雁惜一眼看清此人,难以置信,“羽、羽谷主?” 邶羽轻笑招呼,“雁惜姑娘。” 单泉溪僵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是邶羽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梧阙上神,法灵似乎又有长进了。” 第49章 “......谷、谷主谬赞。”单泉溪尴尬地行礼,瞥到了木架上的黄衫,心里直打鼓。 雁惜恍然大悟,“是、您把我们带进云仙迷境的?” 邶羽略感抱歉,挥出镜像,那是身在涵炀岭的温澜和落依。 “她们一切安全,不会耽误兽灵愈。害得诸位白担心一场,邶羽失礼。” “谷主如此,可是......”雁惜顿了顿,看了单泉溪一眼,“为了阿雪?” 邶羽微笑,“小妹有战神这样的朋友,梧阙上神这样的......知己,是珏涯的福气。” 听闻“知己”二字,单泉溪眸光变黯,雁惜轻拂鼻头,“要不、我先出去.....我们还有一个伙伴去了海底,我——” “他同样安全。”邶羽的镜像切换成寻游的凌寒,“蛟族会水,此湖有些异常,但兴许......他会在其中找到想要的东西。” “谷主有事要讲?”单泉溪开门见山。 “不是讲,是商量。”邶羽施法现出桌椅,“你们是阿雪很重要的朋友,我便冒昧做了这个决定。” 镜像中的画面变为曾绔带着数名仙侍,携礼捎包、腾云驾雾。 雁惜凝神,“这个方向......天渊司派人去珏涯仙谷?” “他们本跟在你们之后,想必是打算同你们前后脚三山,也好没有太大的时间差。”邶羽沏茶,分别推盏向二人。 “看来舅舅是非要促成这门亲事不可了。”单泉溪攥紧拳头。 “这是我拦下你们的根本原因。”邶羽拱手,“以茶代酒,为方才窃视、邶羽道歉。” 男人深鞠一躬,雁惜和单泉溪都觉得受不起,反倒是珏涯谷主诚恳表态,“天渊司上次来人,我在芜蓬周旋,幸得有妁玥仙尊帮衬、梧阙上神离开,这才体面收场。珏涯是个隐居处,但物产多样的勺驹峪一带事故多发、千万年来皆靠九重天仙者协助,才保得一方安定。九重天于谷中仙民而言,恩重如山。所以四圣池若有任何请求,珏涯都不会袖手。” 邶羽眉目严肃,对向单泉溪,“珏涯富饶,有许多隐秘宝藏,连当地仙民都不敢说熟稔地迹。多年来,九重天想与我们达成合作,他们开采、我们分成,但此事被羽拖瞒多年。” 单泉溪眼神失落,“这就是舅舅的条件。” “我本只想拖住你们,另谋新计,但雪儿性子犟,说什么也不肯——” “她在哪?”单泉溪着急地问。 邶羽本想让他看镜像,迟疑片刻后,还是放弃了。 “窝在家中,我已将她禁足。”邶羽望向雁惜,“雪儿担心战神的近况,出于过分的顾虑,我拦下了仙鹤。” 邶羽把信交给雁惜。 “羽谷主想让我们做什么?”雁惜收信后抬头。 “实不相瞒,我原本的打算是为她另寻一门亲事——” “谷主想让她嫁给谁——”单泉溪肉眼可见地紧张了。 雁惜拉住他。 邶羽沉默须臾,真挚道,“你对她的真心,我很感激。” 单泉溪强忍情绪,别开了眼神。 “但珏涯只是珏涯,不属于九重天,也不属于我。它只属于谷中千千万万的仙民、生灵。这是我接任谷主、向先辈立下的誓言。” 邶羽闭拢双掌,朝天地作揖,最后向两人俯身,“邶羽以珏涯谷主之名,恳请梧阙上神、郜幺战神助一臂之力,帮这莘莘仙民渡过难关。” 雁惜没有先伸手,只看往单泉溪的位置,男子却始终藏起了神色,未发一言。 魁梧年轻的仙谷谷主捧献诚意、并不催急,僵持的沉默却被幻影莹虫突然的鸣叫打破了。 雁惜忽地感觉心口泛疼,那蛊盅上的镜像陡然变为了海底的墟动,单泉溪怀中的内丹也“窜”一下就冲到半空,越闪越耀。 “雁惜、怎么回事?” 女孩身痛、冷汗直下,单泉溪赶紧扶她,邶羽双手布阵、法力却被一股莫名的强力避退,倒吐半口鲜血。 “谷主!”单泉溪微慌,雁惜回摁他的小臂,艰难地开口,“凌寒有危险。” 她包里的灵讯丹变为黑色,双手涌出了紫褐色的法灵。 眨眼间,雁惜猛然作咒,流彩圣剑冲破黑暗、落到眼前。 单泉溪大惊,“你能召唤杳蔼流玉了?” “搞不懂它,救人要紧——” 雁惜瞬离。 法灵自兽丹回拢,邶羽面色震愕,“那海底的,竟是云中恶兽么?” * 黏滚浪涛更迭碾压,凌寒忍受内撕外扯之痛,妄图用冰灵冲破海底的桎梏。强强对撞,各不相让,随着海平面哐当激晃,万斤沉的压迫震乱了凌寒的脉法,巨浪肆虐,将一切卷进漩涡最深处。 “滴、滴、滴——” 露水入小池,草香伴熙阳。 湿热的温度自指腹传遍全身,草地上昏迷的男人猛然惊觉,遽然弹起身,“扑通”撞向陆潮生。 “嘶——你小子梦啥了一惊一乍的!”陆潮生捂着额头嚷,“真疼死我!” “......潮生?”凌寒顾不得痛觉,一把抓住陆潮生右手,“你怎么在这?” 陆潮生瞧他慌张样,不紧不慢地勾唇,顺着手肘戳他肩,“风元哥回来了,夙姐让我来找你。赶紧的,别睡了,跟我——” “父亲?!” 陆潮生笑着搭手、揽他后脖子,“走嘞小侄儿,叔叔带你回胥偃口——” “胥偃?我不是在云仙迷境么?” 凌寒欲挣脱陆潮生,宽硕胸肩往后一转,竟发现目之所及是阔远熟稔的茂盛湿地。 胥偃口。 蛟族祖辈曾短暂生活过的桃源处。 “什么云仙水仙。”陆潮生不给他迟疑的机会,反手用力,拢着人就走,“你小子又神神叨叨什么。快回,我要饿晕了。” “......” 草地被拖出两条隐约的短痕。 凌寒被陆潮生箍带着、片刻就飞回了胥偃居落。 放开人之前,陆潮生颇显神通地抡了凌寒一拳,“疼吧?” 凌寒:“......” 陆潮生挥拂衣袖,挑眉笑,“知道疼、就不是做梦。” 凌寒冷瞥他一眼,回神之际,却听到了熟悉的女声,“两个混小子,还磨磨蹭蹭,族长已等候多时了——” “无妨。” 梓夙话音未落,沉练深稳的男声随之响起。 第57章 那声音,仿佛来自悠远记忆的渊底、尘封过上千年的岁月,廓尽耳畔,竟让凌寒生出沧海桑田掠影间的恍惚。 陆潮生呲牙咧嘴,“风元哥!” 凌风元秉持着向来的庄严和肃重,淡声道,“回来了,吃饭吧。” “快、阿凌!”陆潮生勾肩搭背,一臂带人朝前。 梓夙没有多话,噙着笑意转身,紧跟凌风元。 胥偃的风捎有一丝独特的甘甜,像泉水酿蜜、花粉调香,飘往鼻尖、总能闻出一股幽雅的清新。 凌寒在这份久违不忘的味道里卸下防备,任由雾汽攀上眼眶,颤着声唤,“......父亲......” 凌风元回头,眉眼肃中带柔,“我儿,可有话说?” 陆潮生和梓夙都停下来看他。 凌寒挤出感怀的笑意,别开眼神,藏起泪花,“阿凌没有。” 凌风元和蔼地回笑,“那为何不动?” 陆潮生捶拍凌寒肩头,“动动动、自然要动。长辈分了你还,要小叔叔亲自请——” “还有朋友在等我,阿凌不能久留。”凌寒截断陆潮生的话,眼眶泛红。 凌风元缓声,“朋友?” “男的女的?”陆潮生接话,一脸坏笑,以胳膊轻撞凌寒,“哪种朋友?” “一男一女。” 凌寒对向凌风元,恭敬地行礼,“父亲,他们都是仙族。一个是天渊最有天赋的少年上神;另一个是郜幺新任战神、出黎后的第二任,我与她偶然相识、却并肩共渡过生死,阴差阳错而灵识相通。须臾前,我三人被困天渊云仙迷境。大浪倾袭后,孩儿醒来、就到了这里。” 陆潮生和梓夙没有吭声,凌风元静静地看着凌寒。 疾风瞬过,蛟人匆匆来禀,“族主、大事不好!” “十余名族人突发心疾,命在旦夕——” “劈嚓。” 闪电划空,雷雨接踵,但顶头飘下来的却不止水滴,还有凝白的雪花。 “疼、救命、救命——” 聚落内的哭嚎乱作一团,嘹如魔音,自无形化有形,逼裹凌寒,缠得他喘不过气。 陆潮生一声急吼,梓夙随他赴去。 哀嚎声越来越大,震痛耳膜,凌寒攫力破除桎梏,避退百尺,迎面却袭来连绵的冰雹。 凌寒下意识化出法屏,一只满是冻疮的茧手攀紧他的脚踝。 “少、少主救我......” 老者面部狰狞,身体扭曲,灵脉如蒸汽溢出头顶,凝成尖冰,挟着肃杀的冷意,刺向大地。 这是蛟人灵逝的前兆。 凌寒施法,催动内丹护其心脉,老者这才从剧痛中喘息片刻。 与此同时,垂死求怜的数只弱手都朝他伸来,乞求这冰雪天灾中的少年英雄能够施舍须臾的生机。 凌寒别无选择,剖丹分灵,有求必应。 九道银光自胸腔散射而出,男子的身心承受了九倍裂痛,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冰雹乱舞狂砸,风暴几乎要吞没整个胥偃口。 头晕意厥之临界,凌寒全身都在抽搐,神识撕扯、比拖延的五马分尸更加残酷。 他看不清眼前、也理不明头绪,仿佛游离于混沌的废墟,只待湮灭的黑暗降垂、随而耗死、沉逝、永不复生。 可半句呼唤如微光,尽管渺茫,却能挽引希望于毫隙,刺亮整个宇宙的颓芜。 “凌寒!”雁惜哆嗦声音喊,“你可以的,不要放弃!” 第50章 【.....雁惜......】 意识溃散无穷,凌寒已经分不清这是幻觉或真实,嘴巴张合着,声音却迟迟没有发出来,反倒是心流持续一瞬。 雁惜音颤,“我很快,数十下、你数十下!” 十下。 虚弱的男子唇角扯出弧度,但思绪被剧痛拉扯,聚不成整形。在电闪雷鸣恸响时,七色光芒映照穹天,紫衣身影落于眼前。 “凌寒!”雁惜急火匆匆,看清九道银光的剥削,撵步疾跑奔向他,“再这样下去,你会力尽衰竭而亡!” 女声急迫,却好似一剂催化,促使蛟人的哀喊更盛几分。 雁惜无奈,调紫灵化护盾,分向两拨,一头护凌寒,另一头守住濒死的九个蛟人。 内丹回体,雁惜接稳他,抬头望向天边的七色圣剑,“他的心脉重创,能不能再给我点灵力?” 杳蔼流玉悬立不动。 “......” 雁惜焦灼咬牙,胳膊肘即被凌寒握紧。 “离开这里。”他忍疼推她,额发已被冷汗黏湿。 “要走一起走。”雁惜催灵救人,聚到一半,却忽地停下。 差点忘了痛感相通之事,以自损换他全,痛愈相抵,等于没用。 “别管我。”凌寒强撑起身,双腿疼得站不稳,雁惜当机扶紧他,“你这人怎么不听劝。若我离开,你死在这里怎么办!” 凝冰酷冷,冻得肌肤皲裂,凌寒刹那痉挛,雁惜随之下意识捂身。 他瞧见了她面色的异样。 可没等凌寒发问,雁惜就先声夺人,“若非杳蔼流玉相助,恐怕我至今都被你蒙在鼓里。孜佛环分明打开了你我的痛感和灵识,但在方才以前,我从未察觉过你的动静。原竟是你这冷阎王以强凌弱,故意封住了我的共鸣。” 雪粒落向她的睫毛,压得眼皮多承一丝重,雁惜的神色却始终炯炯。 锢灵术封觉知、锁痛感。 凌寒稍松半口气,看样子,它尚未完全失禁。 雁惜却扬起了声,“别高兴太早,总有一日,我的法术会超过你。到那时,你绝无可能瞒住我——” “轰咚——” 九名蛟人上空的紫色结界碎裂,雁惜遭到反噬,嘴角溢血,震退半步时,凌寒倾身扶她,“没事吧?” 雁惜摇头,瞧着那步步撵近的蛟族,即刻把凌寒护在身后,终究问出了话,“这个地方......是真的吗?” 惊雷比方才更震更突然,雁惜条件反射地颤了颤。 凌寒欲答话,疾速旋落的威严人影却先道出声来:“我堂堂蛟族胥偃居落,岂由尔等小儿能出言污蔑!” 凌风元现身,蛟人痛苦难熬,再度匍匐于凌寒跟前,“少主、救命、少主——” “阿凌,忘了为父如何教你的?一族之主,须得肩负万人安危!”凌风元提高尾音,身后是接连的惊悚闪电。 凌寒迟未答话,雁惜作好施咒准备,最后询问,“他......真是你的、父亲?” 霹裂电光着前空,霎时延击人头。 凌寒只愣了须臾,拼命前冲,救走了厉闪严雷下的蛟族族主。 凌风元私窃勾唇。 雁惜心落石块,左右盘算着不知如何是好,冷面将军却在完成一切后沉声作答:“不是。” 冰刃凭空凝固,只在凌风元放松的刹那,将其彻底冻裹,只余片刻的缓息。 九名蛟人攀不到凌寒,转头对向了原地的雁惜。 冰刃立即调转方向,却化尖为顿、化攻为守,护在雁惜身前。 一个箭步后,凌寒回到雁惜左边,藏起忧思,望着无边的泱泱湿原,沉着地讲,“都是假的、都是幻境。” 凌风元怒破冰箍,气势滔天,“大言不惭!逆子!你个逆子!” 雪天坠昏黑,冰水涌巨浪,杳蔼流玉在无人注意时褪离消失。 凌寒伸臂,把雁惜挡在身后,瞥向远方,却又心事重重地收回来,不知是在对雁惜、还是困于此地的自己讲,“我从未见过父亲。他,不是我爹。” 乌漆漆的海水状作咆哮的恶兽,妄图吞噬一切,七色圣剑涌散灵气,将滔滔猛浪挡在二人身外。 雁惜浮着笑容挥手,“大剑仙,多谢!” 杳蔼流玉晃了晃剑身。 恶兽却在此时张开淤红色的血盆大口,露出獠牙,直逼上前。 冰灵窜冲,随同圣剑的力量,与凶灵作生死搏斗,战况边缘的凌寒抬臂挡着雁惜头颈,以身环在她左右。 侧窥眼角余光,雁惜瞧清楚了凶兽残怖之状,下意识抓凌寒的胳膊,“云中、它就是云中,我在册史阁异怪图中见过!” “噗隆——” 水涛闷震千里,逆流湍急,席噬天地。 雁惜睁闭双眼之瞬,被凌寒紧抱于怀。男人肩背隔挡汹流,吃痛轻颤,她赶紧搀触他的臂,“你怎么样?” 凌寒默声摇头,雁惜眉头微紧,“不对,为何你脸色如此难看,我都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是你又用灵力阻绝了我——” “噌呲——”杳蔼流玉回落。 “大剑仙,你受伤了?”雁惜关切问。 杳蔼流玉却没有回应她,一溜烟就凭空消失,只为二人留下狭小的护盾。 顶头四面改换景象,雁惜认出了两界崖壁岩木——藤崖柳、寒岩鸟、祝煦浪、渗天石...... 这一轮幻象竟以云仙涧作衬。 “看样子,我们逼出了云中兽的命穴。”凌寒警惕周围,雁惜悄然落下双手,往外撤了半步,男子*却下意识凑过去护她。 第58章 双目对望,凌寒才反应过来,略有不自然。 雁惜没多等,看往右前方。 澎乱水涡杂糅一处,凌风元的人形凝稳,凌寒呼吸蹙了蹙。 雁惜伸左手挡他,朝凶兽叫板,“云中,你也知道你相貌丑陋,不能见人见光么!” 凌风元的人影顿时变成庞大凶物,自地面抬起,露出了黑白的真面,但化形的人身却丝毫不变。 云中兽咆哮,凌寒拉回雁惜,七色屏障抵住凶灵的震慑。 “吾儿凌寒,你要忤逆为父么!” 凌风元拢袖肃神,右掌勾指作印,亮出银色的诀痕,挥向东方,九名垂死的蛟人被困水球,奄奄一息。 “一千三百年了,我与你的叔伯姨侄在这里苦等一千三百年,终于等到我心心念念的孩儿,可是你、你竟如此对待为父!凌寒、我凌风元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有与没有,不是你说了算。”凌寒眸色幽深,瞬间发狠,冰粒凝尘,冻结了方圆五里的水体,围攻十只蛟人身。 云中兽心脏处似有万只蚂蚁咬噬撕扯,酷痛之极,欲以九人作盾。雁惜出招,隔断了他的法灵。 凌寒声凛,“进入海底时,我以自损、强行突破结界,为的就是潜灵入脉,控住你的心。云中,要想活命,告诉我幻象的真相。否则,今日以一打二,我们会将你挫骨扬灰。” “好大的口气!”云中兽借凌风元的身形吼,阴险浮笑,“你打啊!朝着你老子的身体、痛痛快快地打!” 他指向九人水球,“看清楚了,凌寒,那是你的族人,你赌咒发誓要拼死保护的人!杀了我们,你就能出去!” 凌寒攥紧了掌心。 云中兽笑得更加猖獗,“我知道你不敢!吾儿,你是个好孩子,知道一族之主的责任和使命,身先士卒、鞠躬尽瘁,绝不舍弃任何人,哪怕他们是你的累赘。” 云中兽扬臂,“这才是我凌风元的儿子!” 水球中的人已经濒死,凌寒气息更乱。 雁惜单腿前踢,重重垂落,抬起右臂伸出食指,瞪着云中兽影,“喂!顶着别人的俊脸、舔着人家的身份,你害不害臊!好歹算个榜上有名的远古凶兽,看不起自己也便罢了,竟还要霸占旁族,你老祖宗的脸都给丢光了!难怪天渊凶兽排榜这么多年,荆鬣、焘狎、羔禧、刳骕、醮堍、葚蚨随便一只后起恶灵都能排在你前面,云中,癞蛤蟆活久了都知道尝尝天鹅肉,你这老不死的怎么就——” “腌臜灵,闭嘴!” 云中兽暴怒,雁惜当即朝凌寒打个响指,施出分身咒。 云中兽狂躁不已,泄愤的海水击打波岸,单泉溪立在空中,时刻准备着救人,邶羽的镜像却迟迟没有探出究竟。 “谷主,要不我直接下?梧阙之力虽不足道,但区区远古凶兽,不必为惧。” “不可。”邶羽神情沉重,“你我进不去漩涡,强行突破只会陷他们于危难。” “......谷主何意?” “云中兽贪噬人欲,无穷膨胀,三山先辈联手,以震守诀前将其碾压于此。万年未闻,融其内丹的法阵早已失散,我以为云中恶兽也因此仙祭,可竟不知,它还存于云仙迷境。这海底有那蛟族将军想找的东西,云中一噬,化漩涡、作释境,不得外攻。除非割除欲念,否则玉石俱焚。” “凌寒?他与雁惜都说海中有强力锢灵,难道是法阵残余?可他要找什么——莫非!”单泉溪焦急咽喉,“一千多年前,数只神秘灵身闯入三山,不知目的、不知结局,却短暂地搅过三山安宁。我查过古籍,他们最后出没的地方,就是云仙津口......?” 邶羽凝视海面,敛紧眉色,未作多言。 漩涡境内,分身还原,雁惜成功带回了九人水球,束法收招,挑眉轻笑,还想夸大情绪、继续激怒那只凶兽。 凌寒却把她的手拽住。 “怎么——” “有毒。”凌寒言冷意急,催动内丹之力,阻却雁惜十指灵脉的流动。 云中兽见状挑衅,“竟是个身怀奇脉的灵。” 他盯紧雁惜,食欲大作,“若本座吃了你,说不定就能彻底挣脱这该死的震守诀阵!” 第51章 “来啊,臭不要脸的胆小鬼!” 雁惜傲气挑衅,用洋洋得意的神态动作吸引云中兽的注意力。 凌寒逼出她指尖毒素后,化冰凝隔开留毒的九人水球,掐算时间,在她抽手欲离之际抓住人。 雁惜微愣。 凌寒垂眸,瞬闪身影时敛淡了声,“离远一点。” 银白法灵“唰”地倾天覆海,如悬坠生长的藤蔓,千万丝缕比钢筋更硬,直捣云中兽所在。 雁惜怔滞地望着眼前狂湃,浩浩荡荡袭过身,却未染她分毫。凌寒站在数十步前,仅凭一己之力,将海域喧嚣和威胁挡除在外。水浪卷席翻滚,变幻万千。透过凉冰结界,雁惜仿佛在观演一目酣畅淋漓的磅礴大戏。 四周静得出奇,只有心跳作咚咚震撼的喝彩。 七色剑光挥洒,杳蔼流玉凭空现身,调皮玩赖地摇摆剑柄,似是在看另一出好戏。 雁惜下意识蜷掌,发现手中没有东西,胳膊肘靠近腰身,攥紧了衣角,把眼神挪开。 杳蔼流玉晃动更快,一下溜到她的目光中央。 适应了心跳,雁惜沉舒一口气,重新看向前方。冰黯缠斗无休,掀起波斩万里的混沌,可黑旋中心的凌寒却岿然不动。 遥遥看去,竟衬出几分别样的孤寂和决绝。 “大剑仙。”雁惜轻撇眉头,杳蔼流玉挺直了身。 “你说,他为什么在难过。” 雁惜捂着心口,望着那抹昏茫幽深中唯一洁白的身影,“他心里好像藏了很多事,哪怕只有一点心流,我也能感觉到,那似乎折磨了他很多年......” 雁惜欲言又止,转向杳蔼流玉,“大剑仙,你活了这么久,知道蛟族吗?” 七色剑光绽出丝缕的灵力,输向雁惜,她意识到那是什么后,抿嘴婉拒,“算了吧。” “你不是说,他从未借此窥视过我分毫么。何况,若他想说,到时再听也不迟。” 杳蔼流玉抖抖剑身,收回灵力。 雁惜抬手轻抚它,圣剑就在女孩触摸的瞬间发光消失。 随后,雁惜右手腕上出现了七色纹印——那是杳蔼流玉剑身的镂刻花纹。 万里之外,启蜇剑冢前护法的白发男子睁开双眼,看向逐渐褪去透明、显现形状的身躯,期望地眺向远方。 云仙迷境中的雁惜莫名其妙,“这、你怎么突然......” 凶兽呜啸,摧枯拉朽的暗黑浑力逼退凌寒三尺,冷面将军终于下定决心,眉色坚毅,推出冰灵,万束冰雨寒花碾去,海平面炸起百丈瀑布,喷天唾地。 单泉溪施法掩护邶羽,镜像终于浮现。 “他怎么做到的......”邶羽惊叹不已,“不过才半个时辰......” 凌风元的幻体碎裂,云中兽无处遁形,露出凶怖残缺的身躯——万年屈躲,它已被震守诀阵创得浑身是疤。 雁惜心头一怵,只是急中生智,想转移那恶兽的注意力......没曾想,它当真相貌受损...... “凌寒,你别得意!”云中兽晃摆四肢,牵连云仙涧地动山摇,“破了这化身又如何?你的对手可不是本座!” 数张憔悴虚弱的脸呈现眼前,云中兽幻出更多的影像,关于生死离别、遗憾悔恨、弱辜乞怜,也关于蛟族承苦受难、颠沛流浪的数千年。 凌寒咬牙,周身冷凝生冰。 “蛟为四界不容,若非八百年前的长瑕一役,妖主笛唳根本不可能容你们留在玄泽。但留于妖界又如何,每岁冬季,都有近百蛟人离逝,你们没有活路。凌寒,出了云仙涧又怎样,找到祖迹又怎样,你身后还有多少人可以耗。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你、你的姑姑叔叔可以活,那些软弱无能的老幼病残没机会了!” 影像栩栩如真,剐得凌寒身颤心疼,云中兽脸色严厉: “放弃吧。放弃那赘余无用的一切,凭你的本事,四界之大,何处不能称王称霸、过得逍遥自在。什么责任和使命,不过都是弱者施计利用的枷锁。千年来,你可有一时一刻想过自己?那些人只关心明日的生死,什么也不做,美名曰相信你、期望你,实际只会坐享其成。凌寒,别作蠢货,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猖狂的尾音在海底激起声声回荡,贪婪无度的云中兽脸却只对上了凌寒肃冷的神情。 “说完了么。”他的语气厌恶而嫌弃,“早闻云中化欲为锢,今日一见,不过如此。你僵死数千年,好不容易残喘至今,却还在愚昧地坚持这副伪善自私的嘴脸。我的私事,还轮不到你冒犯——” 冰灵冲破幻象,钻进巨物身心,云中兽哀恸猛吼,一丝乌黑偷潜远方,袭向九人水球。 雁惜当即防御,谁知那兽灵竟打了个幌子,立马转向她,幸得杳蔼流玉出现,挡住暗算。 第59章 可兽灵却不止是偷袭这么简单。 在雁惜身后,水球中的九人瞳孔发光,像僵尸一样陡然立起,凶神恶煞。凌寒欲动,残喘的云中兽声音再起: “你敢动本座,那个腌臜灵便会陪葬!” 云中兽嘶吼大笑,“蛟族人,我数三下,否则——” “死到临头还嘴硬!”雁惜怒喊,挥引杳蔼流玉,“你哪来的自信,可以困住我!” “是吗!”云中兽灵拂动,九人心口的内丹泛出光纹。 ——那是蛟族独有的印记。 雁惜被迫退步,九名蛟人早成傀儡,直逼向前。 云中兽猖獗地吼,“她与你的族人,你怎么选——” “闭嘴!”雁惜嚷得比凌寒快,旋掌握剑,来不及庆幸杳蔼流玉的配合,搜身翻找法器,可忙碌须臾,只能摸到落依留下的远讯镜。 算了。 “用他家人来威胁,你可真够毒的。但我郜幺雁惜,绝不做任何人的棋子!” 杳蔼流玉,请你帮我这次,拜托。 雁惜闭合双眼,割破手掌,鲜血溶于紫光,汹涌不绝的灵力自内生长,“凌寒,我保护他们,你收拾那家伙。信我!” 紫灵势涨不可退,勾起凌寒嘴角的弧度,他眉锋更利,冰刃不再留情,剜准云中内丹。 迷境拨云见日,天明气清,邶羽挥避镜像,眼尾含笑,“梧阙上神,走吧,接他们凯旋。” 慷慨的暖阳照入海底,云中兽内丹脱离躯体,衰颓之躯急剧褪逝。 雁惜朝凌寒点头,回神却慌了脸色——那九人的身体也开始消失。 “我、我——”雁惜恐惧地盯瞧双手,凌寒抢在她思绪前,唤住她,“没事!” “不关你的事。”凌寒急声道,“雁惜,退后,他们身上可能有毒,不要伤了自己!” 杳蔼流玉窣窣晃,想推雁惜,她却一动不动。凌寒顾不得那么多,在内丹上留了冰灵,拔腿冲去,将人拽离,护在她身前,环视四周,“定是云中作的计,小心些。” 话音刚落,消失的九人身体又回复原样,甚至连最开始的凌风元身形也逐渐重现。 雁惜平缓心情,撞见右前方顶部的异灵,高喊,“它诈死,要夺回内丹!” “咻——” 雁惜狂奔两步后,突然被近距离的光波阻住,凌寒只隐约瞧见四脚娇小的身影,再一抬头,那只破损内丹已经消失,另一个纤细的白衣女子垂垂下坠。 雁惜下意识施灵护人,凌寒的冰灵绞杀了最后的云中残灵。 海底归于平静。 雁惜猛地回头,蛟族九人灰飞烟灭。 “你怎么样?”凌寒瞬移到她身前,却瞅见了她眼中泪花。 “雁惜,那是假的。”凌寒笃定道,哪怕并不确信,可瞥到她的神色,口中之话立马变得绝对。 雁惜微皱眉头,凌寒握她手腕,“你方才的法灵足以隔断一切,云中没有机会再做手脚,除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它的幻象。” 雁惜喘着大气,“可是那九人有内丹——” “你是谁啊?怎么跟我们一样倒霉,被卷进了云仙迷境?” “我爱我的妹妹。” “道友,别放弃,总会想到办法出去的。” “我不知道要留什么话,大哥二哥,你说,我们最后真的会死吗?” “为后来遇见的族人留句话而已,放心,除了蛟人,别的族群可看不到。至于是死是活,玉溪不是说了吗,别放弃,我们总会想到办法出去。何况,我们有族主的护心鳞,他定会来找我们。蛟族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我玉海——” “哈哈哈,玉海,法术不精吧,留言都说不了几句。后来的族人,我叫大壶,我们九人分别是玉流、玉海、玉溪三兄弟,阿亚、阿乔两兄妹,媞元、媞青、媞佳三姐妹。我的家人还在胥偃,我很想她们。” “天渊三山真是好地方,我很喜欢这里,希望我们蛟族也能有一个安宁祥和的栖居之地。与风元族主一行至此,媞元不后悔。” “媞青也不悔,我......”支吾的声音后,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哭泣。 “今日,我们九人虽被困于此地,但也算绝处仅此独有的缘分,出去之后,你们就是我的生死之交!” 九道声音轮播完毕,九颗内丹的光亮消失,聚融一体,化出漆亮乌黑的护心鳞片。 凌寒泪眼闪烁,小心翼翼地伸手,护心鳞落入掌心。 “这是......” “我爹的护心鳞。”凌寒敛眸,雁惜没再多说,转头去看那位陌生的姑娘,顺带拾起垂掉的远讯镜,“似乎,是这莫名出现的姑娘吞了那颗内丹。” 凌寒收好鳞片,走向雁惜。 漩涡开启。 雁惜扶护白衣女子,面色微疲,“我有点累,麻烦你施法带我们走吧。” 凌寒抬手,将白衣女子载于人偶,作咒之前看向雁惜,“那九人,应当已去上千年,留下的是云中兽——” 雁惜晕厥倾倒,他眼疾手快,立马扶她入怀。 杳蔼流玉在二人周围连转两圈,凌寒沉了口气,欲揽膝抱她,又意识到此举不妥,低声喃,“冒犯了。” 杳蔼流玉悬在他右胳膊边,凌寒稍显疑惑,圣剑晃了晃头,立刻飞倒在雁惜臂旁,一并将重量压给他。 男子僵沉一瞬,轻扬嘴角,“剑仙,可否允我一诺?” 杳蔼流玉探起头,凌寒缓声,“此后,若我有伤有痛,别让她感受。她虽是战神,却只有凡人身躯。我修灵千年,同样的剧痛,于我轻易,于她......恐怕受不住。” 杳蔼流玉倏地飞起来,在凌寒眼前乱晃乱动,他思索片刻,“这次,多谢剑仙报信相助。孜佛环将我二人痛感相连,一并生出了心流通道。凌寒起誓,从前、现在、未来,绝不恃灵窥私——” 圣剑点头,不知是性急还是倦累,火速倒回原处。 凌寒不再讲话,轻手轻脚抱人离开。 第52章 三角状的金光半悬海面,四周飘着均匀的白雾,三角端的三名男子各自收手,落到岸边。 雾海分界,流动的气息渐趋平静,幻影莹虫回到蛊盅,邶羽终于放心,“云仙涧通往天渊三山,云中兽除,此后的云仙迷境再无后顾之忧,倘有迷途或误入者,不至于有性命威胁。珏涯也好及时派人处理。” 邶羽朝凌寒、单泉溪拱手:“二位与雁惜战神可是替四界生灵做了件好事。” 单泉溪赶紧搀他,“谷主见外,护三山、护四界,本就是九重天分内之事。” 邶羽礼貌回笑,右手一挥,淡金色的鹤首巨舟现于海面。 “谷主,这——” “羽无以为谢,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鹤袅仙舟。三山不似九重天,尚有太多未曾开垦的良海秘地,混元兽类亦不胜数。鹤舟日行千里、照管住食,如遇不测艰险,结界受损,自有仙鹤向珏涯传讯,邶羽当竭力相助。” 单泉溪微急,“鹤袅仙舟乃谷主出行随侍之物,实在贵重,我等小辈受不起——” “虽是小辈,却在做大事。”邶羽温和地笑,“事关地浊万万人,若有珏涯帮得上忙的,邶羽义不容辞。只一鹤袅,不算什么。” 听得此话,单泉溪便不推辞了,“多谢谷主。” 邶羽轻轻颔首,转过身,凌寒迈步,走到他前方。 单泉溪沉默地离开。 海上白雾轻驱缓散。 “将军想问那九颗内丹?” 凌寒躬身,“一千三百八十九年前,蛟族族主凌风元率六十六蛟人、离开妖界胥偃口,一去不回。迷境海底那九颗内丹,出自其中九人。仙族自有仙族规,蛟族擅闯天渊三山,是我们的过错。” 邶羽态度柔和,“在仙界,三山被称作‘世外桃源’,不仅因为这里的仙民晨起暮归,自给自足,也因为荒蛮险地在暗处,不曾见光。珏涯、芜蓬、泽昶有太多从未示人的秘密,那是开荒的痕迹和产物,但与生民的三餐劳作无关,便鲜有人在意。将军提到的六十七人的确踏进过三山,却从未做过伤民掠夺之事,故,三山领袖没有过分追究。” 竹简书卷浮空,落到凌寒手上,“这是珏涯留存的拓本,详细记载了当年追查的情况,希望对你有用。” 凌寒抑制激动,裹收卷轴,向邶羽庄重行礼:“谷主大恩,凌寒铭刻于心。” “将军承痛,清斩云中孽灵,这才是大恩,邶羽所做,不足挂齿。”邶羽扶起他,“只是,羽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谷主请说。” “将军的功法,我在镜像中有幸得见。若单打独斗,哪怕对战曾经的云中兽,也不是说毫无胜算。但此灵之所以恶名昭著,乃是其以欲为矛,善于搅乱人心。当年的三山先辈皆是至尊上神,用半个时辰破除幻梦,而凌将军,也仅耗了一个时辰。” “凌寒不敢比肩前人,也并未做什么事。” 第60章 邶羽微顿,“那将军觉得,这云中诡计.......” “晚辈不才,入幻境后,心绪波动,却未曾当真。”凌寒略作思索,“以欲为矛,以贪为食,可倘使,晚辈心中所求并非贪欲呢?” 邶羽眼神亮了些。 凌寒抬头,眸光熠熠闪烁,“生灵有命,可存天、可立地,可鲜活、可狼狈,可善恶有报、可轮回因果、也可意外不测。但命途命道归己身,不该还没走过,就临面绝处,一眼葬到头。” “凌寒所求,是蛟族拥有平等生存的权利。如人、如神、如妖、如魔,如四界浒气的任一生灵。” “这是理当,不是欲望。” 白雾散尽,天高云淡。 邶羽望着眼前平静如水、却语意厚重的青年,心生肃然。他朝青年致以庄严的辞别礼,轻声道,“羽,愿候佳音。” 凌寒微俯首,邶羽擦肩过,勾起了赏识的唇角,随后驾雾离去。 天道。 天诀正道。 * 单泉溪沉冷着脸走向暂栖地时,树侧的雁惜只稍伸了左脚,天赋异禀的梧阙上神就差点绊个狗吃屎。 “你......!” 雁惜倒打一耙,先声嫌弃,“你魂不守舍想什么呢?真摔了可不能怪我。我一介凡人,还能伤你不成?” 单泉溪心烦,不想与她计较,索性甩脸走人。 雁惜不放在心上,咬着果子、慢条斯理地跟在他身后。 走了三步,单泉溪停下,还好雁惜留心了他,否则就要撞上去。 这回,她没有抢话嘲讽,只静待人开口。 “......你会答应羽谷主么?”单泉溪沉声问。 雁惜把另一只果子递给他,诚实道,“我俩不是先后关系吗?” 单泉溪脸色难看,没接她的果子,也没有答话。 雁惜收回手,吞下果肉,“如今我是郜幺战神,却不是郜幺家主。一切有关郜幺的,都得先跟我大哥谈。至于我,不管怎么样,在知道阿雪想法之前,不会轻举妄动。” 单泉溪夺走她手中的红果,却半晌没有送进嘴,犹豫须臾,又给她送回去。 “......怎么、又不吃了?” “没心情。” 雁惜抿嘴,再咬了一口脆汁果肉,瞧着单泉溪悻悻远走的背影,爱莫能助。 天渊司与珏涯勺驹峪的安危息息相关。 如今单琮毕想与珏涯仙谷联姻,邶羽作为一谷之主,自当不能贸然拒绝。知道曾绔二度入三山,他便顺道借勘查云仙涧的名头、设计让她们五人进迷境,以悄然向她和单泉溪求助。 这第一个办法,是恳请单泉溪出手,解决勺驹峪民生一事。具体怎么做,雁惜并不知情。 倘使第一个法子无效,邶羽便只能为邶雪另寻一门亲事。但这个亲家不得与珏涯利益相悖,又得至少和邶雪门当户对,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九重天忌惮。 雁惜原以为珏涯想找郜幺联姻,既踌躇又惊讶,想不到哪位哥哥是合适的人选。所幸,后来听得邶羽讲,才知道他的人选是同为天渊三山之主的泽昶仙屿屿主宣亦泽。 ——若记得不错,那人与大哥是旧相识。 大哥与宣亦泽有私交,自能有分量地证明阿雪和那人的情意。 三山本就与世无争,无论九重天是否在意,这内部联姻定不足以造成力量分拨,何况“证婚人”是听命四圣池的郜幺。 有了“证婚人”作保,联姻若出任何问题,郜幺都脱不了干系。 雁惜可以想通这些,唯独邶羽给郜幺的“回报”。 珏涯仙谷谷主的原话是,“若郜幺应下,百利无一害。制衡的秩序才最稳当。三山无心权势,只牵念自保,故,联合不成忌惮。然,不论私交,此后的郜幺身侧,必有九重天外的两处仙境。” 听起来的确有道理。 但雁惜从小到大所作所见,都没这么复杂,话讲给她,也是对牛弹琴。 充其量,她只做了大哥的传声筒。 “伤好了?”清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雁惜微愣,这才回过神,凌寒轻脚快步,已然走到她右侧。 “......没事,睡一觉就恢复了。” 凌寒点头,眉色认真了些,“多谢你冒死相救,幻境一遭,害你吃了苦头。” “小事。都是朋友,患难与共。”雁惜大大方方朝他咧嘴。 凌寒淡噙嘴角,片刻别开了眼神。“当日云仙津口,也多谢你冒险相护。” “那个啊......”雁惜顿了顿,“我嘴巴比较快,藏不住事,所以......那日在沙怪面前,你们虽解释过了,但......我看你没怎么说话,是——” “于我无妨。”凌寒声线平稳,“是我不善言辞,让你担心了。” “没有没有。”雁惜温和地笑,对上他的眼眸,“我就是、怕你有委屈不方便说......” 她说着就弱了尾音,有些不好意思,凌寒也随着她弱声低头的动作,垂下了眼眸。 雁惜没听到他的回音,倏地怔了一瞬,复盘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毕竟被当作弱者的滋味不算好。尔后,她试探着声,“那个、我不是说你生闷气、或者——” “我知道。”凌寒淡淡勾唇,笑容甚是明朗温柔,发自内心地答,“多谢。” 雁惜被他的模样打动,攥紧手心,立马侧过身,与他并肩走,找话补充,“单泉溪虽然嘴巴不饶人,性子有些傲,心地却是极好、极其正直的。他想守护天渊三山,他很喜欢这里,所以才会设计瞒下云仙津口之秘。” “......嗯。”凌寒轻声答。 头一回与她这般徐徐漫步,不知为何,他的心跳总是偏快。 雁惜没再说话,凌寒偷偷用余光瞥她,头顶树叶飘落,女孩抬头望,男子呼吸紧滞,迅即收回余光。 好在她的注意力都飘向了落叶。 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其他什么莫名的反应,凌寒低声,“仙子。” “嗯?”雁惜看向他,片刻后觉得不对,“你怎么还叫我仙子?” “我有名字。” 凌寒悄然深呼吸,微扬嘴角,“雁惜。” “怎么了?” “你与梧阙上神,是很好的朋友?” 雁惜眨眨眼,想了须臾,本欲点头,又即刻摇头,“不是。” 她轻轻挑眉,“他是我弟。” 凌寒一愣。 雁惜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笑容更加自在,“你猜他小我多少岁?” “......此话当真?” 雁惜煞有其事,正经地点头。 凌寒皱眉,“......可我记得,天渊梧阙在四百年前就名震四界。你......应该不到四百岁——” 雁惜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你怎么真信啊!” 凌寒见她笑靥,不自觉地加深了嘴角弧度。 雁惜笑过后,心情畅快无比,脚步都轻盈了,“他倒是想让我喊哥,可我有那么多兄长了,只缺弟弟。” 雁惜转身倒步,背着手看凌寒,阳光从树叶的隙缝洒下,落在她脸上,灿烂又明亮,“我小时候很喜欢跟着他玩,但那家伙本事大,胆子小,总是担心坏了规矩。说起来,他如今可得好好感谢那时候整一大堆烂摊子的我——” 后颈窝的衣裳被一股力量猛然拽起,雁惜顷刻离地,“啊、谁——” “还得感谢你?”单泉溪变大身体,就为了把她“连根拔起”,“也不知道是谁敢偷昼神的烈鸟蛋,撞碎之后吓得尿裤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跑到我身边,不敢回郜幺——唔唔——” 雁惜催动对抗之灵,拼命捂他嘴巴,急得双颊泛红,“堂堂梧阙上神还掉粪坑呢!” 此话一出,果然让单泉溪沉默。雁惜满意地落下手,想施法将他变小,可灵力不足,动不了上神分毫,只得吃瘪。 谁知,这时的单泉溪沉得住气,冷不丁道,“没有否认、说明就是了?” “......” 雁惜猛瞪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后,故作无所谓,大摇大摆地推开他,“谁没有几个童年趣事。这说明,我、从、小、就、有、胆、识!” 身后的凌寒难藏笑意,俊脸舒展,发自内心地愉悦了很久。 单泉溪瞧着雁惜背影,轻松地勾了勾唇,本欲对随后的凌寒说什么,前方却传来了又一阵惊呼。 “差点忘了这事。”单泉溪循声笑,示意凌寒跟上。 第53章 “雁雁,雁雁、雁雁!雁雁——” 远讯镜内,了凡眉眼通红,越喊越着急,片刻没听到回音,差点又嗷嗷哭出声,幸得有温澜在一旁调度。 “讲正事。”红衣女子冷静拽他手腕,“镜面成像则是接通,那边有人。” 了凡对上温澜自带威严的眼神,默声抽泣,顷刻肃正神色,“雁雁,我是了凡,你在吗?” 落依为他递了张干净手帕,了凡愁眉苦脸地接下。 方形镜像中,一张沾了果汁的嘴突然冒出来,“怎么了?” 第61章 了凡一怔,嘴唇退后的脸更让他惊异,“你、你是谁?” 陌生的女子脸色一本正经,“你说我是谁?声音都听不出来?” 温澜和落依相视,确认都没听错——是雁惜。但这扎着马尾麻花辫的女子脸......的确也没见过。 “你易容了?”了凡摸不着头脑。 雁惜咬果子,顺声答,“是啊。我与那蛟族恶将刚从虎口逃生,这副皮囊可帮了大忙。” “......噢,那你没事吧?!”了凡回抓远讯镜,下意识想凑近看看雁惜的伤势,镜像却纹丝不动。 “没事。”雁惜丢开吃完的果子,右手叉腰,“你方才嚎什么?找我何事?” 了凡闻言,应景动情地哗哗落泪,速度快到让三名女子都张大了嘴巴。 “雁雁,了茵、了茵没了......呜呜、呜呜——” “让你说重点!”温澜看不过去,掰起了凡下巴,锁紧眉头,吓得了凡立马闭嘴,眨眼以示明白。 落依见状,轻轻伸手,拉下温澜的臂。了凡可怜巴巴地朝她看了一眼,随后得到了落依温和的安慰。 男子这才勉强平复心情,“我们偷偷去书哥那儿顺了一个远讯镜,本都作好准备了,谁知道我一施法,睁眼就不见了茵。分明前一刻,我还紧紧抱着她的......” 了凡强忍声音,“雁雁,这几个时辰,落依姑娘和温澜一直在试着联系你,可死活没有消息。你说、你说会不会是这玩意出了问题,把了茵整没了啊——” 了凡越提越伤心,“都怪我,要是不抖机灵,事先跟书哥通气,说不定就能知道这东西的毛病,也不至于让妹妹——” 男子再也控制不住,泪眼汪汪决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镜面中的女子于心不忍,“别、别、别哭了......” 但男人的嚎啕撕心裂肺,压根儿听不进任何劝慰。 而这“易容”的女子是个暴脾气,拉喊许久都无果,竟就此硬碰硬地扯开嗓子吼:“臭了凡、你烦不烦——” 这一震嚷,惊得左侧树墩前的两男一女都瞪大双眼。 “......雁惜。”单泉溪微怔,抬胳膊肘撞右边的臂,“这丫头的天赋、可比你高多了。” “......我、我听出来了......”雁惜咽了咽喉咙,后知后觉地捂耳朵,却发现凌寒早已化出灵屏,为他们三人护住了耳膜。 涵炀岭镜面前,温澜以法灵挡住伤害,了凡陡然住嘴,鼻涕挂在唇上,目瞪口呆。 落依看向镜中人,声色沉静,“姑娘,不是雁惜吧?” “......我、我怎么不是!”易容女子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亮出真实的音色。 了凡瞬间变脸,“你是谁?!竟敢冒充我家雁雁,吃了熊心豹子胆——” 男子的鼻涕渗入唇齿,模样又糗又惨,镜*中人即刻笑开了花,“我不仅吃了熊心豹子胆,还要吃你的狗胆!” 女孩蜷爪张嘴,白净五官立刻变作凶兽,吓得了凡一怵,“完了完了,雁雁在哪、我——” “他可是你亲哥,你也这样捉弄?”雁惜大步上前,女孩闻声侧头,立马扑向她怀里,甜声撒娇,“雁雁、雁雁、我的雁雁——” 雁惜施法调过远讯镜,有些心疼地看着了凡,“了茵吃了云中兽残丹,已然化形。她吓你的。” “雁雁......”了茵抱着雁惜不肯撒手,“我只是想逗他,谁知道这家伙那么不经骗。何况我又没说什么......” “......臭了茵!”了凡气得直跺脚,“雁雁,你什么时候来,我要好好收拾这家伙!” 了茵探头,火速溜到雁惜背后,朝镜面吐舌头,“你打不着,略略略——” 雁惜浮笑,“很快就走,兴许......今晚能到涵炀岭。温澜、落依,你们还好么?” “一切顺利。兽灵愈已经送到飒和将军手中,放心。只是......”落依仰头眺看细雾迷蒙的四周,“天象有变,我们取得解药后,涵炀岭生起大雾,至今已有一天一夜。兴许因为你们在迷境,镜像受到干扰、迟迟未达,我们才一直没联系上。” 雁惜轻轻点头。 干扰......云中兽么? “鹤袅仙舟日行千里,虽有大雾,但远讯镜可指引方向。”单泉溪召出房舟,了茵眉眼发光,“好气派!单梧阙,你真不愧是上神!” 单泉溪一把拽住跑到跟前的了茵,“珏涯仙谷谷主之物,可不是我的。还有——” 单泉溪抓揉了茵的头发,“没大没小,化形了就得有个化形的样,名字不能乱叫,这样吧,我替你们凑个辈分,从此、你们了氏兄妹,高低跟雁惜一样,唤我一声哥。” 雁惜斩钉截铁地抢话:“单泉溪,你耍滑头!” 男子没答,只浮起笑容,一副当仁不让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了茵机灵,变回原样,单泉溪右手抓毛,顷刻滑脱,白狗呲溜呲溜地跑了。 落依与温澜对望,红衣女子护法,轻衫女子动仙器。 金光破开迷雾,直冲云霄,单泉溪抬手运舟,众人瞬离云仙迷境,来到了雾缈茫然的海上。 远讯镜镜像却模糊了。 “雁惜?”温澜把住镜柄,“还听得到么?” “听得见。”雁惜冷静答,单泉溪和凌寒在两侧布阵护法,“只是这海面迷雾重重,阻了镜像。” “涵炀岭也是。”温澜环顾四周,靠落依更近,“雾气浓重,总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呸呸呸,你别胡说。”了凡收拾心情,站到两名女子身侧,“雁雁,我们在这等你!” “注意安全。”雁惜沉声,收起远讯镜。 “方向已定,约莫两个时辰到。”单泉溪往回走,“鹤袅就交给你了。” 凌寒默声在后,偶然与惊讶的雁惜对视。 “......你要走?”雁惜微顿,“是、想清楚了?” “未曾。”单泉溪抬头,赤红的光晕自远方来,焰色鲜明的羽翼泛留下绚丽夺目的痕迹。 “但我应该去做一些事情了。”单泉溪以指为哨,引得烈鸟长鸣,盘桓上空。 “赤漾鸟......”雁惜喃喃,“你......” “涵炀岭一带山谷纵横,水汽丰富,雾缭多发,接到她们后,鹤袅会向东走。我在除梁同等你们。” 男子转身,雁惜稍显急迫,上前两步,“单泉溪。” 他已经走到凌寒身前,略微回头,“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雁惜没再说话。 单泉溪抬起右胳膊,作交掌状,凌寒利落地回握他,两只不同的右手默契紧攥,情分尽在无声处。 “凌将军,待此行圆满,你可愿与我痛痛快快地比一场?” “早闻梧阙大名,凌寒荣幸之至。” 单泉溪稳拢手掌,“一言为定。” 梧阙背影潇洒,一脚蹬提上天,落到赤漾鸟肩背,朝两人轻轻微笑。片刻后,赤色光芒在天空劈开了笔直的路迹。 “烈鸟赤漾......他竟是赤鹰族后代?” 雁惜点头,“他父亲是赤鹰族少主。只可惜,当年名震天渊的赤鹰不再。” 凌寒沉默许久,“泉溪上神不信妖族......是因为那个传说?” “赤鹰少主绪斯俞只身入玄泽,单枪衅战蜥族千人,护救发妻,本该是一桩佳事。可蜥族使诈,在夫人身上种下蜴液毒,导致赤鹰万人患疫,死伤无数。前妖主在这件事上看到了机会,想用蜥族向天渊换取利益。事关两界,四圣只顾稳住单琮毕,却没想到绪斯俞杀了个回马枪,几乎灭尽蜥族。而代价,就是他精疲力尽而死。” 雁惜沉落一口气,“死在异界敌土,送回天渊时,只剩两根腿骨。” 凌寒垂眸,眼里淌了哀伤,“单夫人......” “久病不愈,心结不解。走的时候......”雁惜撇抿嘴角,“单泉溪只有三岁。” 云霭之上,身姿挺拔的梧阙上神久久地凝视远方。 赤漾鸟不时嘶鸣,像在诉说着对这经久不见之人的想念。 “阿漾,你说,我会不会后悔?” 赤漾鸟轻鸣一声,送他一支红羽毛。 “她喜欢你的羽毛,因为它鲜红、鲜活、也昂扬。”单泉溪眉色失落,“雁惜说得对,我可能真的做错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该替她做决定。” “阿漾,我真像个胆小鬼。” 赤漾鸟在云上摇摆,以示反对。 “由我搭线,解决勺驹峪民生之难,削弱天渊司对珏涯的影响。又因为接手人是我,在名义上仍与天渊司有关,不算拂了舅舅的意。这样一来,拒婚一事便没那么难办......很复杂吧。”单泉溪笑容苦涩,“但这就是九重天,这就是我将逐渐面对的一切。” 男子松开右掌,红色羽毛坠向云层,飘往云深不知处。 在这个身份里,单泉溪不能只是单泉溪,还应该是天渊司司主之侄。 或许,他克己藏情这么多年,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那不可能。 第62章 像他的父亲和母亲。 蜥鹰两族的故事已成传说,后来闻者皆唏嘘。但是世人都不知道,母亲当年入玄泽,不是被拐,而是甘愿。 因为那里有她心爱之人。 赤鹰与天渊司喜结良缘,妖界蜥族起歹念,诱引仙女。这是舅舅告诉他的故事。 知情者早逝。当年的因果如何,他想查、却无从着手。 这般未尽的牵绊和执念绕在他心头,早已化成了思绪的一部分。 昼神的法灵穿过九重天,直抵三山。暖云温柔,天地祥和,明媚的阳光却照不透单泉溪的心房。 邶羽立于珏涯瑶仙峰顶,神色沉重地目睹着赤红色光晕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那个少年上神终究作出了决定。 他心里有庆幸、有感慨、也有遗憾。 作为兄长,若陪在妹妹身边的人、是这个光明磊落的少年,他会放心。 可他不能只是兄长,他的妹妹也不能只是无忧无虑的仙子。 他们身后有珏涯,有万千仙民。 他们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凉风吹彻人心,邶羽回身离去。 第54章 山涧瀑布内。 温澜在帘洞口留下红蝶,以感应远讯镜的情况。 了凡切好一整盘瓜果,满眼期待地递出去,“落依姑娘,这都是雁雁带我和了茵在芜蓬吃过的鲜果,味道各异。没想到涵炀岭也有。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每样都摘了些。你、要不要尝尝?” 落依温柔莞尔,刚伸右手,温澜就侧过头,“等等。” “我先试试。” 了凡皱眉,“你信不过我?” 落依随而看向温澜,“你担心那雾有蹊跷?” 了凡这才听懂温澜的用意,“涵炀岭多雾,一直以来都这样。我们不是已经把远讯镜留在树边,躲到水帘洞了吗?” “可没有哪处自然雾,经受风吹却分毫不动的。”温澜面色严肃,“我已施法引过,却没有效果。” 了凡将信将疑地闭上嘴。 待温澜收回银针,才朝落依点头,“保险起见,别吃果皮。” 得到最终允诺,了凡摊手,顷刻变出叉具,“落依姑娘,给!” 他朝她憨笑,“崭新的。” 温澜敛着面容轻笑,“你这是冒险出趟门,也没忘记带餐具?” “那当然。我妹妹嘴馋,在哪都想吃东西,何况这是来找雁雁,总得......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叫......万、对!万事俱备!”了凡骄傲地仰头,朝温澜使个眼色,“你要吗?” 温澜平静坐下,“你们吃吧,我不饿。” 落依温和道谢,“费心了。” 了凡呲牙咧嘴,殷勤地捧叉具上前,又觉得离落依有些远,主动地靠向她。与此同时,女孩也在向他凑近。 男子一时激动,不慎碰到了落依的手,顷刻大惊失色,缩回身子,连果盘都晃了晃,“对、对不起。” 落依微讶,还没说话,温澜先声惑道,“怎么一惊一乍的?” “我、我......”了凡语气稍促,一抹红润竟悄悄爬上脸颊,心思想不到别的,只能如实讲,“雁雁说,若我化成人形,不可以随意靠近女孩子。否则、就是不礼貌。” 温澜难得露出明显的笑意,落依温声细语,宽和地对向了凡,“没关系。” 她送果入口,甜甜一笑,“好吃。” 了凡懵懂地眨眨眼,片刻后反应过来,“好吃你就多吃一点。” 落依温吞点头,“谢谢,你也吃。” “不用,我不吃。”了凡瞧到落依的笑容,愉悦地摇头,压不住雀跃,“落依姑娘,都给你吃。你多吃,多笑。” 落依稍显含蓄,只礼貌地接过果盘。了凡并未意识到情绪过于亢奋,还是温澜不动声色地提醒:“雁惜有没有告诉过你,女孩子吃东西的时候,异性需要回避?” “......真的吗......”了凡皱眉低头,“我和雁雁、了茵都这样吃惯了。对不起啊落依姑娘。” 男子即刻侧身,离她远了几步,“我、我有点笨。” 他轻挠后脑勺,“了茵从前总这么说,我还不相信,你别生我的气,我——” “没关系。”落依依旧温婉,神情平和。 了凡一听即笑,“下次我就知道了!” 洞内的两名女子都没再答话。 了凡心满意足,确认洞口的红蝶无异样后,瞥向温澜,“照你刚才说,那雾海有蹊跷,雁雁他们来,会不会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一个梧阙上神、一个蛟族大将,还有你的雁雁聪明绝顶,就算遇到什么,也有办法脱身。”温澜开始打座,“而若当真有端倪,兴许,我们三人才是最有可能遇到怪物的。” 了凡神色炯练,“若真是那样,到时我引开怪物,你们先走。” 落依无声看向温澜,红衣女子却没放在心上,“只怕到时候,我们谁都跑不掉。” “跑不掉也要跑。”了凡格外认真,“你们是雁雁的好朋友,我会像保护雁雁一样保护你们。虽然我法力不精,但总能拖延一会儿。到时候,我会留下狗毛,作追踪痕迹用,你们找到雁雁,再回来救我。” 温澜没作回应,落依弯了唇角,柔和道,“你把后路都想好了?” 了凡认真点头,“这本来是我和了茵商量的,以防万一。” 落依笑着放下果盘,此时的红蝶振开了翅膀。 “它动了!”了凡率先反应,温澜起跳运功,连音远讯镜,催出画面。 半空的影像却模模糊糊,只能看清白雾中掺杂的灰色和银色气流,听到细碎的“滋滋”响。 温澜压低声音,“雁惜?” 片刻后,无人应答,“滋滋”声响却越来越大。 “落依,布阵!”温澜果决指示,了凡立刻退到一边,腾出位置。 落依动作迅速,右指勾出五星,云烟色的光芒烙印于空,瞬沉落地。 可再一眨眼,帘洞岩体摇晃。了凡用法灵稳住将摔的落依,温澜竟被红灵反噬,倒吐鲜血。 “有敌,戒备!”红衣女子话音刚落,灰蒙蒙的浊气就把洞内隔成两半,落依和了凡被困岩壁一侧。 温澜拔剑硬砍,那浊气反弹出三倍的猛劲,震得洞口塌陷,水瀑更急。 落依和了凡身后陡然涌起一股吸噬之力。男子当机立断,推掌送落依往前,自己堵上那个黄泥漩涡口,“给雁雁发信号,快!” “了凡坚持住!”落依反手回来拽他,“五星法阵起,信号已经送出去了。” 隆隆的塌响接连不断,温澜连续三招反噬,身体重创,胳膊险些拿不稳剑。 落依急声大喊,“温澜,趁还有机会,你先出去,找到雁惜和凌寒、再来救我们!” 温澜反应极快,留下灵识咒,一掌推向那混沌屏障,借反弹之力逃出穿逃瀑布。 涵炀岭发出惊天巨响,洞内的了凡和落依瞬间消失。 红衣女子负伤落地,闻到白雾的异味,立刻封锁经脉,影影绰绰的兽形浮于四周,逐渐靠近。 温澜冷静执剑,劈斩了数十道幻象,终是一道紫光降落,把雾霾驱走半段,挤得另两人站处。 “了凡呢!”了茵紧嗅鼻子,没找到人,心生焦乱,身侧的雁惜拽回她,靠近温澜左肩,“别轻举妄动,此雾有异,再等等。” 杳蔼流玉化出的法屏护紧三名女子,温澜急火攻心,鼻下渗血,握紧雁惜的腕,“前方瀑布后有一帘洞,混沌结界把我和她俩分开,有机会先救人——” “我知道。”雁惜催动心流,“凌寒,还需要多久?” 悬空冰境中的男人收束最后一招,抓到了幕后黑手,“眨眼就到。” 银光顷刻浮现,头围灰巾的矮胖男子缩紧全身,一脸唯唯诺诺,被凌寒掐紧了后脖。 “饶、饶命,上神饶命!” 了茵红着眼拉雁惜的手,想去找了凡。凌寒不动声色地给了雁惜眼神,两名女子火速冲向瀑布。 “为何故布疑阵?知无不言!” 凌寒的冰刃刺进男子皮肤,割出鲜血,那人知道来了个狠角色,却还是心存侥幸,故意拖延,“上、上仙、上仙饶命!饶命啊——” “别不识好歹。”冰尖如针,抵拢男子眼球。 温澜趁势,哪怕身体剧痛,也从侧边砍了他腰一刀,男子终于崩溃,“我、我只是涵炀岭的小蜂怪。三个时辰前,有一个蒙面人找到我,要我搅乱雾气,干扰视线,其余的、我一概不知!上神明鉴、上神明鉴!” “什么蒙面人,说清楚!”温澜一剑逼吼,不给他喘息的余地。 “小蜂我真的不知道,他法灵极高,不仅辨不出性别,更看不清样貌,天渊能人众多,三山更是秘怪无数,上神、求上神饶我一命,日后小蜂肝脑涂地、也——” “何必日后,现在就报。”雁惜护着哭急的了茵,杳蔼流玉抵拢男子后脊柱,却没有光亮折射。 第63章 雁惜冷眼,“身负仙籍者,后脊必有光。你、不是仙族。” 了茵突然回神,“是妖吗?!涵炀岭怎会有妖!” 雁惜摁住她,“没有仙籍,不等于拥有妖籍。三山情况特殊,许多生灵尚处混沌之态。只要不作恶事,三山便不管。” 雁惜化出洞内寻到的花狗毛发,了茵猛拍大腿,“雁雁,是了凡的印——” 雁惜以哑术封住了茵的嘴,凌寒同时凝出结界,温澜打晕那小蜂怪,四周这才彻底安全。 “了凡留下的痕迹?”雁惜试探着问,了茵含着泪点头。 哑术消失,了茵凝术解痕,须臾后瞪大双眼,“是漩涡境!” “好。”雁惜松口气,对向凌寒,“我知道诀法,但若要打开,需浑厚法灵——” “你说,我做。”凌寒催掌,冰灵瞬生。 雁惜以心流传咒,冰灵越聚越强,凌寒领会点头,只待入口凝成。 “温澜,你已重伤,不便行动,在鹤袅仙舟上等我们,可以吗?” 红衣女子涂写灵识咒,落到雁惜掌中,“拜托你们了。” 雁惜回握她的手,“放心,好好养伤。若我们有事,你还能作最后的救援。” 鹤羽送人离开,雁惜唤醒小蜂怪,麻利地掐脖问:“那人拿什么威胁你?别犹豫,否则我扯断你的翅膀!” 小蜂怪只得涌着泪答,“三天前,我偷吃了仙民花蜜,被人发现,为了逃跑,我伤了那人一只腿......” “那人现今呢?” 小蜂怪不敢说此人已瘸的事实,只哭嚎着哆嗦,“我、我不知道,我太害怕了、上神、求上神——” 雁惜再度揍晕了他,杳蔼流玉凝出七彩束绳,锁尽此人灵力,弃在原地。 漩涡境开,了茵急着往里钻,被雁惜最后拉住,“进去后,不要轻举妄动。如果我与你们被迫分开,凌寒的话,就是我的话,知道吗?” 了茵没有任性,牵紧雁惜的手,认真点头。 凌寒无声凝术,深褐色的光芒环于女子手腕,雁惜后觉,稍疑地瞧他。 “化灵前的孜佛环还可作牵拉之用,有危险别硬冲,让我先去。” 雁惜亦未多言,慎重应允。 第55章 漆黑冰凉的空间里,了凡以内丹化出暖屏,护在落依周身。 女孩心跳遽快,却努力僵持不动,不愿被人发现恐惧。 “落依姑娘,别害怕。”了凡背冒冷汗,声音却是坚定沉稳的,“就算豁出性命,我也会保护你。” “不。”落依咬紧牙关,深呼吸,“我们都会活着出去。” 了凡紧声打气,“一定!” 白光瞬闪,破开诡秘的黑暗,只见骷髅尸骸铺碎一地。落依蜷缩身体,捂紧脑袋,了凡吓得腿软,却不忘正声宽慰,“没、没事,落依姑娘,我在,我——” 话音未落,一道强势的黑灵迅猛靠近,化成手掌,紧掐了凡的脖子。 落依听得声音不对,强撑意志抬头,黑氅下的鬼面男人侧过身,拎起了凡,只把背影留下。 “你是谁!”落依作咒,追魂铃冲出了凡的护屏,威胁男人后脑勺。 了凡脑筋胀痛,法灵却根本抵不住男人的万分之一,几乎耗了六成内丹之力,才勉强挤出几个字: “姑娘,别、你动不了他——” 落依已经出手。 叮叮当当急密响,云烟灰色的光芒洒进来,由浅入深,竟只在须臾的功夫,被四周同化、稀释,融于黑暗。 落依身受波势反弹,往后踉跄两步。 这时的骷髅黑境,蓦地涌起了成百上千道没头没尾的鬼哭狼嚎,凄怆悲凉中带着阴森恐怖。 “多好啊,多么纯洁的灵魂!” “这便是四界至真至善之灵,真美!” “岂止是美,那圣洁高贵的生命只须安静地活着,就能让我等阴恶腐臭者永无翻天之日!用她抢掠无根花——” 脏垢的语音被凶猛的黑灵堵拦,周围安静一瞬,随后突然爆发共鸣: “剖了她、剖了她、剖了她——” “嘭。” 黑灵控压全场,鬼面人把了凡重重地摔向地面,男子顷刻变回花狗,狼狈而虚弱。 落依摁住腕间的蛊虫,心头挣扎,恐慌至极。 “鬼面人!你想出尔反尔?!”怨灵声音再起,叠加数倍的怒意,“不要忘了,你已饮下我们的黑血,若不听话,必将魂飞魄散!” “是么?”鬼面迎光,右手一旋,黑灵更加残忍猖狂。 但一听到幽鬼们连绵的哀声,鬼面立刻扣紧十指,加大力道。眨眼间,嚎声戛然停止,一切重归死寂。 幽暗的鬼魄在无形中汇向鬼面,万里之外的黑色混沌吸灵食魄,甚是满足。 待混沌旁的男人收手,黑境中的鬼面才立直了身,转向落依。 羸弱娇柔的女子抬起头,泪水一涌即落,“是你。” 女声轻颤,眼神被水雾模糊,辨不清心绪。鬼面人欲动,一只侥幸存活的幽灵突然偷袭,霎时抓走落依。 女孩惊惧一呼,鬼面人来不及思索如何还会有残灵,奋身撵上。在“咚”的一声响后,幽灵爆灭,落依被释放,却重伤流血。 腥红渗出嘴角,她全身像被凌迟肉割一般,疼得就要失去神识。鬼面人搀稳她,凶怖面具顷刻褪逝,露出那张冷酷无情的脸。 “呲——” 银针刺进左胸,却只入了半寸,落依就疼得失去力气,垂了手,倒压于他双臂。但意识强硬,报仇只在咫尺,落依不肯合眼,死死地盯着那处微弱的银光。 秦枭子冷蔑讽笑,右手刚离她的背,极寒冰灵就从身后撵袭。 雁惜、凌寒分两路,一个救人、一个杀人,了茵趁乱带走了凡。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秦枭子不躲不防,就这样由着凌寒攻击,冰灵碾压之瞬,男人身断魄散。 雁惜及时抱稳了落依。 “......他死了?!”了茵难以置信,“魔王竟没有躲?!” 落依疼得呻吟,却因情绪大幅起落,连昏厥的机会都没有。 雁惜召唤杳蔼流玉,耗损灵根,为她缓解疼痛。 “别、雁惜——” “杳蔼流玉心高气傲,难得这么听我话。就让我表现一回!” 落依含泪敛声。 凌寒欲催冰破境,法力却被反弹回来。杳蔼流玉救完人,在上空挥划出蜿蜒的弧线,随后由线及面,四周恢复光明,只一眼瞥出去,满目凄凉。 落依擦干泪,雁惜扶她起身。了茵把花狗抱在怀中,凌寒为它注灵,轻声安慰,“没伤到要害,好好休整就会痊愈。” 了茵勉强点头,跑回雁惜身边。女孩为她擦擦泪,望着疮痍的周围,心生怅然,“那个秦枭子......是假的么?” 凌寒释放冰灵,先行探查环境,“灵识如出一辙,但不是魔王本人。更像......分身。” “天渊浒气乃四界最牢,还有无上结界,若要强闯,很难全身而退。但死、也不可能如此轻易。” 雁惜皱眉,“但自黎原之后,秦枭子被风黯风妍带走。地浊三十年战,那些回不去罔清的魔兵都残留着秦枭子的灵识,悉数毁死。无兵无权,他这么快就逃出来了么......” “这是蹊跷之一。”凌寒微顿,望向雁惜,“之二。四界浒气严苛,无人能够分毫不伤地闯入异界。魔王的分身却能送进天渊.......” 雁惜稍瞥落依一眼,思虑片刻,终究未遮掩,“还有,地浊紊乱的十个月前,秦枭子杀死秦诠、背叛风黯,分明已经重伤将死,却还是......” “对。”出乎雁惜的意料,落依不避讳,也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敛眉答,“我在人间遇到他的时候,他奄奄一息,全身上下都是伤,血肉模糊。” 雁惜下意思握紧落依的手,女孩微微抬眸,向她挤出笑容,示意无妨。 雁惜心头揪着更难受。 落依瞧着众人沉默,低头看双手,又道,“会不会,是因为我体内有他的血,阴差阳错帮他偷袭——” “不。”雁惜斩钉截铁,“你不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凭一己之力闯进地浊的。跟你没有关系。” 凌寒点头,“还有一种可能。” 雁惜与他对视,异口同声:“黎原风。” “四界至宝有灵,隐秘太多。数千年杳无音讯,黎原风竟能突然认主秦枭子,说不定其中必有我们想不到的东西。今后,我们多加小心。”雁惜镇静道。 落依回握雁惜的手,“他要夺四界至宝,倘使真的被放出来,无根花、定是他的目标。方才在黑暗中,我听到那些幽灵的哀怨,虽不完整,但兴许......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冰灵回位,速度却比以往快了不少,凌寒收招警惕,左前方光秃秃的树群中倏地闪过一丝人影。 “恐怕,不止是魔灵的盯梢。”冰灵融于指尖,凌寒感受到了天渊浒气,锁紧眉头,“雁惜,倘使三山有恶灵,仙界会怎么做?” 第64章 “九重天会诛魂灭魄。若在三山,珏涯、芜蓬、泽昶的规矩各有不同。但有唯一一道准则,伤仙民者,杀无赦。” 凌寒的冰灵化出屏障,神色严肃地盯紧前方,“我们四人......” “只有了茵是仙族。而我不是。”雁惜接话,握紧杳蔼流玉,“圣剑认我,与我是否拥有仙籍无关。九重天对仙籍的规定严苛。只可修行,能者胜任,别无他法。” 寒风呼啸,卷起来的不仅是干涩泥沙,还有数十名赤身光膀、以彩涂肤的树灵。 “雁雁,你看为首那个、那人的长相!”了茵急声惊呼,“像不像书哥的叔叔!” * 万里外的虚空,秦枭子的镜像定格于落依憔悴疲倦的脸庞。 黑灵分身飘到天渊浒气的尽头,反噬之痛直抵原主。 秦枭子痉挛吐血,指甲掐破掌心,腕间蛊虫躁动不已。 “明明舍弃分身就能解决的事,你非要画蛇添足,钻进那个黑洞,还受了那女人一针。她是学聪明了,知道在其上涂仙毒。可未免太小看本尊的眼光。堂堂黎原风之奴,又岂是那些东西能伤到的。” 风魂语调疏懒,咂了咂嘴,“天渊仙界何时变得如此不济,养的灵物才这般滋味,只够塞塞牙缝,罔论肥美。” 秦枭子擦去鲜血,冷声答,“本就是些被天渊抛弃的灵,你还指望有什么大鱼大肉?” “大鱼大肉......”风魂顽劣一笑,“凭本尊直觉,这无聊四界里,最肥美的食物可就在眼前。” 它呲溜唇舌,若魔有形,此刻的风魂必然生了一副贪婪无度的面孔。 “你、秦枭子,恶怨深沉,妄念滔天,灵魂源头更有一团密不透风的幽暗。”风魂吸了吸鼻子,“闻起来不仅香得独特,还让本尊捉摸不透。真不知道,那里面包裹的,是腐蚀肮脏的黑心,还是别的什么、更叫人意外的美味。只可惜啊......” 风魂难得遗憾,“早知你的魂会长成这样,当初,本尊就不该选你作奴隶。如今你我命运捆绑,吃了你,我也活不久。真是可惜这盘无双的美味!” “不自量力。”秦枭子音色更冷,“若非受你拖累,本座何必冒险在那种地方寻恶念。天渊冠冕堂皇,吃了这种灵的恶欲,不嫌腥臭。” “腥臭?”风魂不紧不慢,“要我看,那个灵魄干净的——” 秦枭子失去耐心,不再给风魂说话的机会。 功法不及秦枭子,又忌惮此人癫狂,风魂只得作罢。 瞧着镜像中的人影,秦枭子最后道,“你我盯着无根花,天渊无数的恶灵同样蠢蠢欲动。本座会让你吃饱餍足,前提是,你得有分寸。晨时月还有大用,那个女人,你动不得。” 第56章 贾祎,贾楠书活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百年前,雁惜陪贾楠书送雪魄草到三山,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此人开朗豁达,热情憨厚,给雁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放眼望,树灵中间那为首的.....倒真有几分像贾祎。 雁惜琢磨着还没说话,那形似贾祎之灵就遥遥呼声:“七小姐?你可是郜幺七小姐雁惜仙子?!” 冰灵褪散,凌寒看向雁惜,女孩朝他使了个眼色。 贾祎喜出望外,带着族人恭恭敬敬地行礼:“楠树灵族代任族长贾祎、叩见郜幺战神!” “祎叔......?”雁惜上前搀人起身,凌寒紧跟在她后面。杳蔼流玉留在原地,陪护了茵和落依。 贾祎眉上忧惑散去,“方才鹿子出来打探情况,说有外人闯入,我们还以为又是恶兽,没曾想竟是七小姐!不过,小姐如何会来?此处荒凉,莫非是楠书——” “实不相瞒,我等途径涵炀岭,遭遇偷袭......”雁惜稍顿,“消灭神秘力量后,眨眼就到了这里。” “神秘力量......”贾祎皱眉须臾,双手合于胸前,凝出法力,分流向外,“这是荒岛的一处角落,东边山河相接,西边林木繁盛,北面海域汹涌,南方是无边的沙漠。我们逃难至此,为求安稳,私唤其为‘平安落’。可至目前,我的灵力已到土地边缘,却并未觉察任何异灵结界......” “确实有些蹊跷。”雁惜另起话题,“祎叔方才说,此处有‘凶兽’?据我所知,楠树灵族不是一直留在泽昶仙屿么?” 贾祎叹气,“七小姐当听过焘狎凶兽之名。” 雁惜微怔。 那是天渊凶兽榜的第四名,也是唯一一种以族群聚落为生的凶兽。焘狎一身白羽翩翩,模样似熊,体型不大,却好食人的眠意,尤其婴孩。 “焘狎族本该留在泽昶冰珠峰,可数十日前,他们突然发狂,侵占了冰珠峰外方圆百里的大小山丘,许多无名仙灵都成了它们的附属奴隶。幸好楠树灵族逃得快,来到珏涯。谁知焘狎那东西缜密得紧,嗅着气味撵跟。小姐方才所言神秘力量,该不会——” 贾祎话未落完,立刻翻手布结界,雁惜等人防备时,背后倏地现出了近二十个人影。 他们有男有女,各自手中提着以绿为底色的包盒,为首者笑容周全,“祎师哥,生辰日到,小弟携大家伙,向您祝寿了!” 贾祎瞬地蹙了蹙眉,上前朝雁惜低语,“小姐和朋友若有事,从东边走。” 凌寒、雁惜、落依和了茵四人都面露疑惑。 谁知那后来者加快步伐,二十人挡向各方的去路。 “哟,师哥,这些莫不是你又新交的朋友。”男人夸大动作幅度,打量雁惜四人,“一个......两个仙族,三个......敢情,三位也是三山的无籍灵?” 男子动眉,微眯了眼,“在下陶越,楠树灵族旧任族长的儿子,现代任族长的师弟。我老爹,就是方*才说的、前族长陶谷枝。” 贾祎抬臂引路,想让雁惜等人离开,陶越却跨出腿,浮着笑意阻拦,“今日乃我师哥生辰,诸位就这么走了,是否太不礼貌了些?” “阿越!仙子们有要事在身,容不得你胡闹!” “也就两个仙族。怎么,楠书侄子入了仙籍,成了九重天的人,师哥也把自己当作那高高在上的仙民了?” “喂、你说话客气些!”了茵看不惯陶越嘴脸,脱口就怼。 “我不客气吗?”陶越皮笑肉不笑,“无论九重天、还是三山,只要是仙民,都比我等优越,小人此言,难道不是敬仰?” 了茵听得他阴阳怪气,脾气又上来了。 雁惜抓她手腕,对向贾祎,“小七不知今日是祎叔生辰,多有不周。事态急迫,我等确得先行离开。” 雁惜凝出紫色的莲花,捧向贾祎,“有些匆忙。愿以此花作小七心意,恭祝祎叔福喜接踵,万事顺遂。” 四人转身迈步,陶越却再一次挡在他们前方。 了茵不再忍耐,“我劝你识趣!” 陶越蔑笑,抬眸时眉色发狠,“小仙子,老子奉你一句仙子,可不代表,你当真就能蹬鼻子上脸!” 男声一吼,手中盒子“咚”地摔地碎裂,漫出幽幽的绿雾,贾祎急喊,“是疏魂散!诸位客人快走!” “知道是别人生辰,还敢放肆!”雁惜不退让,召杳蔼流玉破迷雾,七色流光稳稳护住十余人。 凌寒、了茵和落依靠拢,四人背成一圈。 冰灵去了又回,带来异样。 “怎么会......”雁惜看着冰晶中的黑色,“看上去好像......” “魔气。”凌寒简声答。 落依恍然大悟:“那些黑境中的声响,是你们!” 了茵攥紧拳头。 陶越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情。 贾祎带领族人布阵,厉声斥责,“疏魂散乃楠树灵族禁术,你不仅乱用,还谋害同胞!” 绿根攀延出地,固比钢铁,利比锋刃,将陶越等人围困一处。 “同胞?你说得好听。”陶越蔑笑,“我爹死的时候只有你一人在场,谁知道是不是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做了什么?楠树灵族早有规矩,族主守聚落。贾祎,你苟命偷逃,放弃族群千年栖居处,根本不配为主!” “换作是你陶越,同样如此!”鹿子还击,“那焘狎凶兽绝非等闲,留在那儿,我们都得死!” “轮不到你个小东西说话!”陶越怒吼,“未曾试过,就弃家园不顾、临阵脱逃,那是我们族人生活数千年的地方!贾祎,你个孬种、叛家贼!” 鹿子极怒,贾祎挡住他,朝向雁惜,“小姐先走,您的护心莲足以保我等平安。楠书应当一会儿就到,我族之事,不该牵涉小姐。” “对面这人已经动了杀心,您是书哥的叔叔,我不会一走了之。”雁惜握紧杳蔼流玉,盯着结界外围的绿雾,咬牙道,“何况,那东西恐怕不止是疏魂散。” “好眼力。”陶越满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但任你们是什么高低上神转世,都破不了我这吞雾阵!” 刹那,凌寒心觉脉乱,立即封住穴位,逼出了毒血。杳蔼流玉也抖了抖身,雁惜感觉到瞬间的刺痛,随后,七色剑光浮出了一抹黑,很快被消解。 第65章 就像在苍虚魔境。 但也有不同——境体以疏魂散为源。 贾祎同样发现了端倪,冒出一身冷汗,“疏魂散是禁术,只可惜,我等皆不知如何能解。” 雁惜盯向陶越,“喂,你知不知道你交易那人是谁!” 陶越满脸不在乎,“看样子,你知道?” 雁惜不上他的套,“既然知道,那便该清楚,天渊容不得你这样的行为!你、你身后那些人,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天渊?”陶越冷笑,“你说的什么天渊?是那个睥睨众生的九重天,还是这个只养仙民的三山?我楠树灵族生于此,万年来,却只有贾楠书一人获仙籍,其余都是游灵。未得仙籍者,便不受仙规保护,一切都是弱肉强食。而那些自诩知足的仙民,哪个不是想对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背靠仙族,任何仙民缺食物,都来我们无籍灵的地盘争抢,倘使我们反抗,便会被扣上搅扰仙族的死罪,不说全尸,全族不被连累都要谢天谢地!” 陶越愤然出招,墨绿色的灵毒溢出,立刻攀上伫立的绿根,凌寒一边施灵阻止,一边疾呼:“族主快收招、否则经脉俱损——” 已然晚了。 陶越的灵毒以喷薄之势逼走空气,体量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紫色莲花融形,护住了众树灵的心脉。但他们的四肢都垂软无力,接续倒下。只有贾祎灵力稍高,口鼻流血,虚弱着挣扎。 “祎叔,坚持住!”雁惜欲施灵,却被贾祎拦住,“七小姐不可,我受不起。楠书一定会来——” “祎叔!” 贾祎昏死。 陶越冷冷出声,“原来是等他。” 远处靠近的两人却押着一个蒙头的身体。 当黑布揭开,雁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书哥?!” 贾楠书嘴唇乌紫,昏迷不醒。 陶越猖狂地笑,“你、想救他?” “他是天渊仙录司玉书阁仙侍,你敢动他,九重天天渊司绝不会姑息!” 陶越不屑,捏紧贾楠书的下巴,挑衅地望着雁惜,“都把你们关了,还与魔族交易,你觉得、我会怕这个?” 雁惜目光凛凛,哪怕心急如火,看上去也是镇静自若,“既知道我们的身份,还如此背水一战,便是有目的。说说看,你的条件。” 陶越心不在焉地拍拍巴掌,“不愧是郜幺战神,这种时候,也能不乱阵脚。” 他锁定雁惜双眸,尔后转向了茵身侧的落依,“把这个女人交给我,我便放你们走。否则,这吞雾阵会耗死你们!” 雁惜扯起嘴角,“陶越,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都能知道我们的身份,还不清楚这什么破阵里面关的是什么人。你可以小看我,但是这位.......” 她走走形式地掠了凌寒一眼,“八百年前妖魔大战,他可仅凭一己之力溃退罔清六万人。还有,你这四不像的破阵比起罔清噬鬼王秦枭子的苍虚魔境,算得上什么?那玩意儿都是他的手下败将。陶越,你觉得,你们真有机会活着走出这里?” “什么一己之力,他和他的蛟兵齐力才勉强击退魔军,少在这虚张声势——” 雁惜傲着神色打断他,问得直白有力,“换作是你,你能吗?” 陶越生恼,“少废话,我如何脱身,轮不到你管。若不交出那个女人,我立马、杀了贾楠书!” 锋利的匕首抵上贾楠书的脖子,“郜幺雁惜,老子只数三下,一、二、三——” 第57章 “我换。”落依抢话,“但听你口气,是要抓活的。毒阵又困住了我们所有人,你、要怎么交换?” 陶越为贾楠书凝出墨绿色法屏,朝落依勾手,“你体内有罔清气,硬闯吞雾阵,不会立刻就死,到时我抓住你,就会为你解毒。至于这个男人,老子的人会同时推进去。但条件是,你要先离他们十步远。只许你动。” 落依言辞冷静,“我是人族,手无缚鸡之力,若我远离伙伴,你出尔反尔怎么办?” 陶越冷眼抿笑,落依不等他答,先道办法,“雁惜送我,你放那位仙人,如何?” 陶越神色傲慢,“搞搞清楚,人族,如今是你们的软肋在老子手里。” “但你也不想跟我们斗个你死我活吧。” 雁惜靠近落依,“陶越,不管你抓落依、困我们、又伤贾祎等人,究竟有几个目的,我也不管那尔虞我诈的魔族许过你什么。” 雁惜声音变紧,眉目发狠,“但凡贾楠书出了意外,你和他们、绝无可能活!” 陶越并不耐烦,“那你就给贾楠书收尸——” “别!”落依高声吼,拧着眉头拉雁惜,“那就我一人去。我是晨时月之主,不会丢了性命,先救回那位仙人要紧。” 雁惜脸色狰狞,恶怨地瞪向陶越,本想说什么,却被凌寒点了穴位,身体动弹不得。 “喂、你怎么这样对雁雁!”了茵生怒,凌寒的冰灵化障,又把她困住。 了茵急躁,欲强行挣脱,却倒逼出了心肺的血。“凌寒、姓凌的、喂——” 凌寒置若罔闻,一脸肃正,“他说得对,我们如今只能换。否则,贾楠书会没命。” 落依没再说话,步伐沉重,对向陶越,“你说到做到?” “小姑娘,你没有回头路了。”陶越施法,把贾楠书一点一点推向前方。 落依敛声屏气,面色忐忑地走。 ......八步、九步——她停下了。 陶越早猜到她如此,把贾楠书送到阵法边缘,吞雾阵立马收缩,把人往里卷,护屏消失的速度堪比眨眼。 “最后一步,你走我便送。” 落依咬牙上前。 惊天动静就在此刻上演。 墨绿色的混沌瞬间挤满落依周身的空间,如漩涡,如风暴,想把人往外带。可突然聚形的七色光芒在落依周身形成了一股对抗的力量。 凌寒身分两个,一面留在雁惜身边,另一面早已撵向了吞雾阵边界的贾楠书。 陶越大惊失色,想拽拉贾楠书往回,却倏的发现灵力受阻,随从眼神极快,跟着陶越的动作,立马转换招式,输出树灵、只为加固吞雾阵。 凌寒的手只差分毫就碰到贾楠书,面色黯紫的男人却突然睁开了眼,借推掌攻于凌寒的势头,以反作用力脱身,顷刻掌箍施招的陶越。 “砰——” 七色屏障碎裂,分身咒术下的雁惜抱紧落依,顷刻回位。 了茵面前的冰灵屏障随即消褪,凌寒知道事有意外,立马凝神归一,退到众人身边。 雁惜却猛地吐出了一大口墨绿色的血。 凌寒当即运灵,封锁她的穴脉,贾楠书死死掐着陶越,急迫喊:“雁惜,忘记一切,把你当成一棵树,向下扎根,向上攀延,别想其他的!” 了茵急乱,“书哥、什么意思!你再说清楚——” 贾楠书陷入了二十余人的包围。 凌寒当机立断,施灵骤降气温,了茵赶紧抱紧了凡,“凌将军,你?” 长方体积的冰块包裹雁惜,晶莹中能见朦胧的银色光晕,沿着女孩身体轮廓,微微闪烁。凌寒额头冒了冷汗,四肢都不敢马虎,没见杳蔼流玉,却打赌似的喊了声:“剑仙,随我的速度,一点一点给她温暖——” 杳蔼流玉瞬间现身,送出了金黄色的暖光。 了茵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落依心跳变快,“将军,我能帮什么?” “有吃的吗?香甜诱人的最好。” 了茵紧张地应声,“我、我有!” 她放下了凡,掏出盛物盒,一手伸进去,无论被褥衣衫、茶壶水果、糕点熟食,都被扒拉出来。 凌寒急不可耐,“她最喜欢吃什么、催出气味拿过来!” “酸桑糕、酸桑糕——糟了,我们在云仙涧吃完了!雁雁——” “那就烤鸭!”落依催出辨微香,“了茵姑娘,快!” 香条速燃,美味飘散,雁惜手指微动,片刻后,一丝若隐若现的瘴气钻出人身,贴向冰晶。 凌寒稍松一口气,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落姑娘,可有收灵关押的法器?” 落依迅速反应,“将军要收什么?” “那抹瘴气,姑娘看清楚了吗?可有把握?” 落依当即抛出锁妖塔,“将军喊,我便动。” 冰体逐渐融化,雁惜的脸色慢慢恢复。 吞雾阵外,贾楠书的身体被二十余楠树灵族挟制,若要防备动弹,陶越就能趁机脱身。 “没想到这几人,还真有几分胆识。”陶越毫无畏惧之色,语调散漫,并没有如临大敌的慌乱,“各司其职,配合默契。贾楠书,你说,倘若此时有人从背后偷袭他们一掌,这些人还有活着的——” 贾楠书手掌用力,却霎时感觉到了身体的刺痛负荷。 “你伤我,我的族人便会伤你。”陶越阴着脸笑,“你、和你的叔叔,都背叛了楠树灵族!” 第66章 “别动雁惜。”贾楠书的眸光沉如深渊,音色是从未有过的狠戾。“否则,我撕碎你们所有人。” “你装死装晕装中毒,把我们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怎么,贾仙人,篓子捅大,这下知道害怕了?”陶越神情淡漠,“疏魂散,你可知道该怎么用?” 贾楠书指骨外露,怒极用力,但依旧被同样的力道反噬。 “你困得住我,也牵制得住我的族人,但你阻止不了疏魂散源源不绝的灵力。贾楠书,你和贾祎,都必是老子的手下败将!等着给他们收尸——” “好大的口气!” 红光普照荒地,温澜执剑落身,一道光影就要送抵至陶越。 贾楠书看清来人,果断发出指令,“把这二十余人和吞雾阵彻底隔开!用结界!快!” 温澜微愣,贾楠书惶恐至极,“这样才能了断疏魂散灵法的源头,快去!” 温澜收剑掉头,贾楠书片刻都不敢放松,急声再道,“至少到地下百里,定要隔断!你可以吗——” “我四渡峪功法,可谓是四界最牢的防御之术!” 温澜冷静凝灵,红光化屏,完完全全避遮了吞雾阵法。 贾楠书终于松口气。 陶越眸色变冷,“你、竟也修习过禁术?” “在你身上,是修习;对我而言,不过读了一遍。”贾楠书翻手前抓,眼中泛了杀意,“你伤我雁惜、伤我叔叔、伤我族人,还想杀我,不自量力。” 陶越气息稍滞,换不过呼吸,血脉涨痛,却仍旧傲着脸色,“你敢动我,会承受同等的伤害!” “你太自大了。”贾楠书冷笑一瞬,“自大得无知。” 他的嘴角溢血,手中力道只增不减,那二十余人皆感觉到力量反噬,妄图收手,却为时已晚。 轰隆一响,陶越等人被震向四周,摔身翻滚,血肉模糊,疼得嗷嗷叫。 贾楠书亦承剧痛,却只是稍微摇晃,立稳了身。 “你竟有如此——”陶越喷出墨绿色的血,捂紧痉挛的腹部,眼神尽是难以置信,“你——” “修禁术者,自会食恶果。”贾楠书冷声,扫遍众人,“你们、都一样。” 陶越灵根渐散,只以不服又怨恨的眼神盯死贾楠书,尔后勾唇漠笑,“你以为你赢了?哈哈哈哈——” 陶越未有动作,吞雾阵内的毒灵却顷刻增涨,直钻向前。 温澜急迫喊,“是那阵法的最后一击!雁惜、落依——” 阵内冰晶还剩最后一点,凌寒等人的后背暴露无遗。 “雁惜——” 贾楠书嘶吼狂奔,眼看着墨绿毒物要侵向人身,紫色的光芒破出冰箍,化出屏障挡在凌寒身后。 “给我、滚开——” 灵力如涓涓细流溢往全身,雁惜双掌合拢,杳蔼流玉悬于头顶,随后寸寸下落,融向雁惜的身体。 手腕上的纹路沿着胳膊往上,最终浮到雁惜的眉心。 她睁开眼,汹涌的力量如离弦的箭,刺碎吞雾阵瘴。 人烟稀少的平安落终于安宁。 用力过猛,雁惜身体稍软,凌寒从后方接稳她。 贾楠书赶到身前。“怎么样,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是否觉得——” “没事。”雁惜撑着凌寒的胳膊直身,“书哥,我没事。” “脸色这么难看,我瞧瞧。”他立刻凝法作咒,却被雁惜拦下,“真的没事。你看。” 她微调右手,杳蔼流玉顷刻现身,并随着雁惜的指头、在空中游动。“我能召唤它了。” “雁雁你好棒!”了茵欢欣鼓掌,“我就知道,我们家雁雁最厉害了!” 贾楠书随雁惜一起笑,忽而想起什么来,“陶越抓落依姑娘时布下了凶灵——” “在这里面。”落依亮出锁妖塔,“都在里面。” 雁惜瞧她面色不好看,稍有担忧,“没事吧?” 落依笑着摇头,刚要说话,喉腔就有鲜血溢出。雁惜赶紧扶她,落依轻声安慰,“无妨,休息一阵就好。你为救我,差点命在旦夕,这不算什么。” 雁惜默了默,笑着看她,“对,那不算什么。” 落依领会,眼眸微润。 贾楠书为贾祎等人施灵,很快唤醒他们。贾祎见周围景象,感慨无言,抱紧了贾楠书,“侄儿,我的好侄儿。” 贾楠书布下法阵,“叔叔,雁惜她们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我先送走她们,再回来为你——” “快去。”贾祎朝雁惜等人躬身,“战神救命大恩,楠树灵族没齿不忘!” 鹿子和众树灵整齐叩首。 雁惜摆臂,“祎叔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贾楠书拦她,眉眼温和,“多谢你,雁惜。谢谢你保护他们。” 雁惜轻挥空气,“小事,你跟我客气什么?” 贾楠书淡笑,温柔点头,“好,不客气。” 温澜把陶越等人的身体气息都探了一遍,回过头来,“死了,一个不剩。” 贾祎皱眉,“修炼禁术、果真会有如此下场......楠树灵族真是、唉!” 贾楠书敛眸,示意雁惜,“你们此后得多加小心。” 他瞥向不远处尸身,沉了音色,“兴许,如今想抓落依姑娘的,不止是、陶越一行人。” 第58章 仙舟浮于云边,正以千里的时速往东面赶。 “无籍灵和仙族的规矩不同。楠树灵族是天渊三山的无籍灵族之一,我已是仙族,不便走大道,才碰上了陶越他们。那帮人早对祎叔怀恨在心,我本想加快速度,却被他们发现,便将计就计。” “装死之际,我发现,不仅是他们的功力有蹊跷,连三山其他的无籍灵也有动静。” 贾楠书亮出忆像丹,在雁惜面前重映他所知所感的一切。 影像轮播,雁惜敛紧了神色,“焘狎、羔禧、刳骕、醮堍、葚蚨......为何这些凶兽都出动了?!” 画面中的山河角落,不同族群的无籍灵蠢蠢欲动、窃窃私语,雁惜闻之大惊,“他们都要找落依?!为了无根花......”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贾楠书敛声,“无根花乃仙界至宝,一如晨时月、夏蝉雪、黎原风,力量无穷,似乎这些凶兽和无籍灵都想分一杯羹。” “可四界至宝有灵,只认主人灵愿,这是四界尽知的事......”雁惜突然惊颤,“书哥,你是说,有人刻意引导凶灵,要阻我们的进程?!” “天渊养仙,但这‘仙’却并不包括三山中的‘无籍灵’。三山是仙族的世外桃源,我知道,不止是泉溪上神,你也很喜欢这里。可万象平和都只跟‘仙籍’有关,离了‘仙’的保护域,这里的弱肉强食比你以为的还要血腥。无籍灵,无名灵,虽不处罔清,也没有魔族传闻中那般狡诈阴险。但他们从出生到死亡,很可能连天渊的命簿都上不了,便烟消云散于世界。” 贾楠书看向雁惜,“我是楠树灵族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入了仙籍的人,被陶越一派以‘叛徒’相称。因为我摆脱了这种困境,有资格获得秩序的庇佑。可他们,我原本的族人,还在那样的纷争厮杀里,苟延残喘。” 贾楠书沉了口气,“楠树灵族至今,只有十余人了。” 雁惜神色关切,不知如何答话,贾楠书垂眸抿嘴,安慰地回看她,“无妨,我没事。现今最重要的,是你如何能安全地完成四圣交代的任务。” “我生于三山,实现了从无籍灵到仙族的跨越,可这里剩下的千万灵没有。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引导,但这些凶兽和无籍灵的动作如此一致,必有蹊跷。你们此路定不太平。三山虽敬重九重天,但终究有各自的律令、也要保护各自的仙民。家主他们又在镇守地浊,雁惜,我担心——” “不怕。”雁惜投出灿烂的微笑,“我们会小心行事。圣祇令可是四圣池发的,那四位老前辈总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送死。何况,我们一行人自蒙蠡原出发之际,就预想好了会面临哪种程度的困难。” 雁惜目光炯练,“浒气异变,地浊受难,魔王觊觎四界至宝,变化和灾劫层出不穷。总要有人去做一些事,如今杳蔼流玉选了我,圣祇令又指定了我的伙伴。无论这条路会遇到什么,我决不后退。” 瞧她坚决勇毅,贾楠书片刻沉默,“雁惜,我可以理解你想要拥有力量,我也知道,圣祇令出,绝无退路。但是,此行实在太过凶险,我害怕你出事——” “没有力量,若有机会,我也会去。”雁惜扬唇,“换做是从前那个没有对抗之灵的郜幺雁惜,我也会去。书哥,我知道你关心我,但请你放心,雁惜这一生,至今还没做过违背心愿的事。” “包括那场仙考。” 她不因单琮毕的狡诈而遗憾,因为她清楚自己的实力。 但单琮毕有错。 这是两码事。 贾楠书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讲话。 第67章 * 船舱夹房内,了茵背靠角落,独占一张长椅,翘起二郎腿,滋滋有味地啃着鸭腿,油渍沾得半张脸都是。了凡重伤刚愈,跳到她腿上、扒脚要争,了茵只把右手往上提,花狗就够不着了。 了凡不服气,“汪汪”狂叫。 “怎么了?吵什么?”雁惜推门入,贾楠书收好锁妖塔,跟在她后面。 了凡立即扒拉雁惜的裤腿,示意她管管了茵,唔唔嚷个不停。 “臭了凡,书哥说了,你身受重伤,得清淡着养,我是为了你好。”了茵一本正经,一边说话,另一边露出了陶醉惬意的神情,还刻意把鸭腿往前挥了挥,生怕谁不知道此物的美味。 了凡一听,气性更大,不再等雁惜,掉头撵到贾楠书身边,吠声更切。 雁惜知道这两个家伙的脾性,云淡风轻地拉凳子坐下。了茵见状,悄悄拿出头顶柜层上的食物,殷勤地凑过去,“雁雁,给。” “这么多?”雁惜忍俊不禁,“你到底是带了多少东西——” “等等。”雁惜话到一半,眉头稍动,“了茵,你哪来的钱买?” 了凡穷尽全身的力气,化形高喊,“是书房玉箱子里的钱!了茵花光了一箱!” 雁惜皱眉。 了茵刹那心慌。“我、我、你——雁雁,是哥哥去人间买的。你知道,除了苏玉糕,他最喜欢吃烤鸭腿了!” “你胡说——”了凡声音更大,可才只吐了三个字,人身就变回了狗样。 灵力告罄啊。 花狗低唔着申诉,却仅有了茵能听懂他在讲什么。 贾楠书目睹全程,嘴角就没落下来。见雁惜一脸无可奈何,他俯身抱起了花狗,从怀里拿出纸包糕点。 “你这一逞强说话,耗尽灵力,可得再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化形。我用药草做了些苏玉糕,入口味同,咽喉味苦,要尝吗?” 了凡当仁不让,三下五除二就拆包咽肚,吃得又急又迫,却不失滋味。 了茵咽了咽口水,好奇探头,“书哥,还有吗?” 贾楠书笑着拿出另几块,谁知了凡近水楼台先得月,猛地抬爪薅走,跳到地面,不忘扭了扭屁股,以示领先。 了茵傲气撅嘴,“臭了凡!” 花狗狂奔,心中得意胜过喉中苦涩,只觉这苏玉糕是吃过的、当属顶呱呱的一种。可还没跑到门槛,他脑袋一昏,立刻失去意识,软软倒下。 雁惜三人当即起身,贾楠书动作快,施灵作诊,释然道,“方才痊愈,情绪过激,高兴晕了。” 雁惜无语扶额,眼波平缓地抿了口水。 “还是我省心。”了茵嘿嘿笑,挽着雁惜胳膊,“雁雁,我保证,我和了凡只用了一箱,别的什么都没动,你别生我气!” “哦?” “真的!了凡可以作证,所有东西都在盛物盒里!” 这种时候,了茵不习惯人身,索性变回白狗模样,蹭雁惜的衣裳、肩背,一个劲儿地甩尾巴。雁惜淡笑,“一点小钱,不足挂齿。但是——” 她送出耐狗寻味的眼神,“倘使你和了凡跟着书哥回天渊,我就奖励你们十箱银子。” 了茵眨巴眨巴眼,脑袋里盘算着十箱银子能在人间买多少好吃好玩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那行,”雁惜微笑,“就这么说——” “不行!”了茵化形,“我们可是有用的狗,虽然了凡是笨蛋,但我聪明,足以弥补他的缺点!雁雁,我们都能化形了,不会拖你们后腿。那个什么平安落这般危险,更别说无根花所在了。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力,最差最差,我们俩留在鹤袅舟上,像温澜那样,雁雁,好不好嘛——” 她急甩雁惜的袖子,又转头求助贾楠书,“书哥,你帮帮了茵了凡,书哥,你劝劝雁雁——” 贾楠书为了凡搭上薄被,“她若真想遣你们走,就不会说出来了。” 了茵惊喜,落依端着热腾腾的药粥走进来,瞥见了凡,压低声音问,“它睡着了?” “短短时间,姑娘竟能用药材熬甜粥。”贾楠书闻得气味,不吝夸赞。 了茵嗅鼻,“好香,我也想吃。” 落依笑着为她盛,了茵赶紧上前,“使不得使不得,落姑娘我自己来,谢谢!” 落依抿嘴笑。 温澜后脚走进来,“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除梁同。” 雁惜左右看,“凌寒呢?” “掌舵。” “那我也该走了。”贾楠书起身,“我只有一日假期,回去为叔叔祝了寿,就赶回天渊,诸位保重。” 他轻微行礼,温、落还礼,雁惜稍忧地朝他点头,“书哥、注意安全。” 贾楠书温柔回笑,了茵咂着吃食,糊了一嘴的米沫,激昂地朝他挥手道别。 蓝光远去。 雁惜沉了一口气,落依无声落座,敛着神色瞥向手腕。 温澜直身站立,好一会儿才打破沉默,“我想,我们应该作出预谋。” “倘使这三山的无籍灵真如贾楠书的消息那般,我们、九重天圣祇令的执行者,身在三山、应当如何处理?” 了茵吸溜盘子完毕,抬起了头,立马撞见温澜严肃的神色,心生紧张。 雁惜微笑,“吃饱了?” “......嗯。”了茵干巴巴地答。 “了凡还在休息,所以,接下来的话,你替我转告他?” 了茵一怔,“雁雁、你......你要托孤吗!” 雁惜轻松笑,没有应她的奇思妙想,“我之所以没让书哥带你们回去,有两个原因。” 了茵睁大眼睛。 “第一,若我故技重施,送你们离开,兴许还会有第二个‘远讯镜’。反倒事与愿违。” 了茵自得地咧嘴笑。 “第二,如你所说,你们已然化形,有能力自保。虽性格不同,但你们兄妹一个大智若愚,另一个古灵精怪,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力。” 了茵神气地欢呼,雁惜的声音却落了下来,“但我有两个条件。” “雁雁你说!” “你和了凡不能吵架,更不能负气,不打招呼随意离开,见到新鲜玩意也不许——” “放心,了茵必定监督了凡,我保证!”了茵神色严肃。 雁惜接着讲,“另外,你们二人的任务主要在鹤袅仙舟。别以为它简单,你们要做的,是摸清楚、搞明白,一切传讯防御、隐藏掩护等的功能。必要时,才能真正救急。” 了茵没有玩笑,认真地点头,“明白!” 见她难得正经又走心,雁惜浮出笑容,起身欲走。 了茵把人唤住,“雁雁、你去哪?” 雁惜回头,轻柔笑,“还有一位重要人物在外面。” 她瞧着温澜疲倦的眼神,施法把了茵盛物盒里的两瓶药送出去,“左边是醒神油,涂在脑门上,可以消解困意。右边是安睡香,只须闻一口,就能瞬间入睡,见缝插针休息必备。你自己选。” 雁惜的声音温和自然,仿佛从未出过任何大事。 温澜轻瞥两只药瓶,不知为何,心中忐忑在目睹她轻快离去的背影后,落实大半。 紧接着,温澜松了一口气。 第59章 有结界护佑,甲板上的风不大,却吹得雁惜脉搏加快。 两侧景致溜地往后闪,丝毫不给人喘息端详的机会。 凌寒在船头端正直立,背影修长挺拔。待雁惜走近,他忽然凝出灵法,减缓鹤袅舟的速度。雁惜有些走神,没领会他的目的,踉跄半步。 凌寒回手搀稳她。 “前有灵鸟迁徙,我才降低船速。” 雁惜默声点头,轻轻往外走,双手撑着船边,平视前方。 “那位仙人走了?”凌寒先声问。 “嗯。”雁惜侧头看他,“在吞雾阵,多谢你。不过我很好奇,你如何知道疏魂散的解法?当时,我都没听进书哥喊的话。” “我发现你没听进,才作此一搏。所幸有用。”凌寒口吻很淡,“那不是吞雾解法,而是蛟族祖传偏法。意识涣散者,陷其于生死一线,再诱以生机,可唤神识。但成功与否,全凭个人。是你自救。” 雁惜勾唇,缓缓回眸,重新看向远方,“有没有人说过,你讲话的方式就跟你的法灵一样,冷中带稳,稳中有度,度里却从不用弯弯绕绕,直接干脆。” 凌寒望向她。 雁惜扬眉笑,说完最后一句,“让人听得很踏实。” 凌寒神色稍动,嘴角拉起了一丝微毫的弧度。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他淡声讲。 雁惜心情松缓了些,“那陆潮生呢?他怎么说你?” 凌寒走近她,也靠到船边,语气柔和,“没什么好话。” 雁惜见他一脸云淡风轻,心中兴趣和喜悦更多了,但没有追问,随后伸出右手,指向西北边,“那个方向,就是初柳海。” 第68章 凌寒微抿嘴唇。 “邶羽谷主给的卷宗里,可有新的线索?” “有*一些。”凌寒缓声,“待寻到无根花,我会去找。” 雁惜稍顿,“你的族人......可以等吗?” 凌寒沉默。雁惜迅速讲,“当初你入玉书阁带走雪魄草,是为了救梓夙前辈。蛟族的疫病......其实不是疫灾,而是族灵受不了浒气反噬,对么?” 问话讲出,雁惜却没等凌寒的答案,“你要我找一万株雪魄草,也是这个原因......?我无意冒犯,只是想确认。因为或许船到除梁同,我们就有机会拿到它。” 未曾想她如此坦诚,凌寒心头有暖意,刚要张嘴,脑中灵识突然传来了颤抖的女声: 【阿凌。】 姑姑? 【不可把族人以雪魄草续命之事说出去。如今族人虽有勉强的存量续命,但此物多多益善,阿凌,别心软。】 梓夙的声音停顿须臾,【这不是我,是夏蝉雪留下的灵识,我不希望你听到它。阿凌,你秉性纯良,聪明绝顶,千年来识人善用,也的确并未出错。但这次遇到的人不一样,尤其是郜幺雁惜,就算她只是普通仙民,也得防备。何况此人是新继战神。蛟族与神族,注定两立!】 雁惜发觉他神色有异,探头挥手,“你在想什么?” 凌寒落眸,“我......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雁惜舒口气,“其实和你第一次见面,我就听到了你族人的对话;后来大哥答应与你交易,我心中有疑;再后来,你要我给一万株雪魄草,我开始真正揣摩这件事。直到云仙涧云中兽的幻境里,我才了解因果。灵草救人,是天大的福分。若能帮到你的族人,何乐不为?” 凌寒敛声,“百年一株,一共一万,这不是笔小数。” “我不偷不抢,合法合律,”雁惜打量他的神情,“你......在犹豫?” “当日我冒着生命危险闯入天渊,才只得了一株,如今要一万,本就有些为难你。” 雁惜眨眼,笑意温柔,“你是......向我道歉?” “我.......” 雁惜拿出了紫凝玉佩。 “它代表一个承诺。你拿着它,去除梁同付氏酒馆找一个叫付颖司的男子,他会想办法。一万株的确有点多,但是你去了,带走一两千总不成问题。剩下的,他应该——” “为何现在说这些?” 雁惜没答,带着笑容递出玉佩,凌寒稍往后撤,雁惜上前,想塞到他手里,却被凌寒反手抓住了腕。 “雁惜,你在紧张。”凌寒沉声戳破,“......怎么了?” 雁惜闻声住手,身子僵硬一瞬,凌寒弱下语气,松开手,“抱歉,我——” “你怎么看出来的?”雁惜抬头,不再掩饰。 凌寒缓了呼吸,“从方才开始,我一与你对视,你就把眼神瞥向别的地方。虽说也看过我,却停留得不久。跟之前不一样。” 雁惜转向无边浩瀚的云端,气息沉如千斤石,“因为我不知道到了除梁同会发生什么。” “关于无根花?” 雁惜点头,手掌在护栏上反复摩擦,“之前我一直觉得,我要做的只是沿着晨时月指引的方向,到相应的地方找到天渊至宝,挽救地浊浒气。可涵炀岭一难后,我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其实......在离开蒙蠡原之前,我也知道了一些难以言明的东西,可我——” 她的声音顿住,眸光被凌寒接住,男子试探地提醒,“我......可以听吗?” “当然可以。”雁惜撇嘴放松,“其实归根结底只在一句话:战神代表着力量,也标志着一种身份。从前的我只需要画画、当班、偶尔耍耍性子溜去人间。但现在,杳蔼流玉逐渐信任我,那可是战神圣剑。我心里.......却始终还是曾经那个游手好闲的雁惜。” “只是游手好闲,都能把一幅画还原得九十九分相似,而剩下那一分,则在欣赏者刹那的想像里。栩栩如生、灵动甚过原貌,这样的游手好闲,我可是第一次见。” 雁惜微笑,“好吧,我承认,在这方面,我有一点天赋。” 凌寒浅笑,与她并肩远眺,“姑姑刚把少主之位交给我的那段日子,我很忐忑。” “各种情绪交织于心,有不适应身份的改变,有不明白如何治理族群的困惑,更有不知道该如何成为一个好的少族主。”凌寒稍作思考,“可当我走访族人、听见他们的声音,帮他们解决切身之困,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方才说的这些,竟就退居其后。我以为那是我的胜利,短暂地喜悦了一阵,可后来,在某一天晚上,那种莫名的紧张和不安又涌向了我的心头。” “为什么?” 凌寒默了默,“其实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做了该做的事,一如既往。但正因为什么都没变,才让我开始设想一件事。” 他一丝不苟地对上雁惜的眼神,“那种莫名的情绪和反思,兴许根本就没法消解。” “我一直在尝试回避它、剖除它、也在尽全力分散注意力,可它总能在毫不起眼的角落、猝不及防的瞬间重新来到我身边。而我越抗拒,它对我的影响越大,甚至在衣食住行、日常起居等简单的小事上,我也犯过心不在焉的迷糊。” “所以后来,直到现在,我唯一做的,只有尝试、并习惯地接纳它、与它共存。久而久之,便不在意了。” 雁惜气息均匀,听得认真。凌寒释然地松口气,望着她的眼睛笑,“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雁惜放下右手,垂耷在腰侧,叹着意犹未尽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会说点鼓励的话。” “鼓励什么?”凌寒眸光稍闪,“说,你定会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想保护的人?还是说,我们一起齐心协力,作好万全的准备,总会有解决之法?” 雁惜舒缓了微笑,撺掇着反问,“难道不是吗?” 女孩眉目俱柔,笑靥清甜,发觉他霎时怔住的模样,往前凑了凑,“嗯?” 凌寒回神,紧急压落眼眸,“嗯......” 雁惜沉浸在轻快的氛围里,又问了一遍,“到底是不是?” 凌寒敛紧呼吸,下意识看向双手,微微一翻,后抬起头,“......如果,力量和准备都不是万能的呢?” 雁惜停了动作,眼皮刚阖一下,凌寒耳畔就传来了熟悉的调侃男声: 【我说活该你这家伙寡了千年,那么好的机会,非要一本正经。谁要是当了你红娘,可不得愁死!】 “.......” 凌寒攥紧手心,下意识瞥雁惜,她却仿佛没听到,还略显疑惑地问,“你、脸怎么红了?” “......刚才,你可听到了什么——” “妖男,哪里跑!” 红光乍现,温澜夺门出,聚灵向右,强困那抹声音,严厉呵斥,“还不速速现身!” 【哈哈哈,她抓不到我,她功夫太差了。阿凌,有这样的队友,后不后悔?想不想我?阿——】 温澜的隔异球结界勾勒出陆潮生身形,凌寒耳畔那私密的声音变为公开。 尽管身受禁锢、动弹不得,陆潮生的语气仍然欢悦,“你们四渡峪的进攻之法真差劲,才这点力量。雁惜仙女?又见面了,不过我怎么瞧着,你那双漂亮的眼睛憔悴了?可惜可惜,美人美眼,得好生护养,才——” 凌寒施术,堵住他的嘴,陆潮生却依旧眉飞色舞,看不出半点恼意。 温澜将要动下一招,雁惜伸手欲拦之时,凌寒猛地想起什么,急乱往前,阻拦温澜: “护法留情!潮生的真身有危险!” 第60章 桃花心木打造的圆形餐桌上,烹、煮、烤、炒、炖的各式菜品色香俱全。 陆潮生坐在主位,抡起袖子就开吃,汤汁唾液四溅。没一会儿,满满当当一桌吃食悉数见底。 男人畅快舒一口气,颇在乎脸面地操纵法灵,卷勾巾帕沾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然后眨着闪亮的眼眸,期待道:“还有吗?” 桌边围了半圈的四女一男一狗瞠目结舌。 “才这么点,不够意思啊!紫衣仙女,我们好歹共患过难,总不能——” “潮生。”凌寒敛声,止住他的话。 陆潮生瘪嘴,却听到凌寒言辞诚恳:“你……真不会撑死吗?” “……” 陆潮生微翻白眼:“这才哪到哪?我才仿佛觉着只吃了一小碗粥,胃里空空荡荡,都能当鼓打了!” 众人默契地没有答话,只把眼神送向了桌边足足三尺高的空盘。 陆潮生后知后觉地赔笑,下意识朝椅背倒,右手却倏然触到了圆滚滚的弹性物—— “咚。” 众人面露难意,相继闭了闭眼。大肚撑肥的男人就这么压碎了桃木椅身。 “哎哟、嘶——你们仙界的桌椅就这般脆弱——我、我的肚子?!!!” 惊愕声震人,雁惜捂着耳朵,向凌寒肩头凑去悄悄话:“你们蛟族的裂魂咒当真是这个效果?” 第69章 凌寒起先只松了一只耳朵,尔后没太听清,索性把另一只手也放下来,温声询:“可否再讲一遍?” 雁惜清了清嗓子,朝他耳畔更近些,刚要说话,陆潮生就破口高嚷: “姓凌的,你叔叔都这样了,还杵着不动!赶紧过来!” 空气沉静一瞬,了凡嘟囔着狗语:“猪都没这么笨重……” 了茵听得,没心没肺地雀声大笑,彻底削弱了众人忍耐。 落依掩着神色,窃窃藏起唇角的弧度。温澜向来板着脸,如今也有些忍俊不禁。 “喂、你们——” 凌寒瞬移,托冰灵凝成背垫,替换陆潮生身底的碎木块,尽量不表露情绪:“体积太大,集中一处,站立和坐立都不适合,还是先半躺,别担心。” 陆潮生微红双耳,有些急恼,那硕大圆润的肥肚竟不知廉耻地再咕咕长鸣了很久。 了茵性子耿直,脱口而出:“还吃啊……这得装成什么样——” “是咯。”陆潮生立刻接话,盯着了茵身后的盛物盒,“小白狗,你那盒子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快拿出来,放坏了就可惜了。” 了茵退后,紧皱眉头,了凡与她并脚战,神色昂扬。 “不行!若都给你吃了,我们接下来还得赶路,饿了怎么办?” 陆潮生挑眉笑:“原来还真有。” 了茵了凡默契掉头,一个伸手,一个扒腿,抱紧灵盒,一个讲人话、另一个嚎狗鸣: “没有了!” “汪汪汪!” “还是别吃了。”凌寒忍得很辛苦,挪步到陆潮生背后,才扯开嘴角笑,“吃了这么多,真身总不至于半点都得不到。何况,再动嘴巴,我真怕你撑死。” 陆潮生的面部突然变化,闪出了不同的情态,雁惜敛眸笃定:“乐、损、羞,三情。” 凌寒迅即出手,用冰灵设置三道结界。温澜、落依和雁惜三人分别控制一种情绪下的陆潮生,送其入冰界。 三道银光聚合,凝出苍白的人脸幻影。 “阿凌,还得是你。”真正的陆潮生虚弱咧嘴,“长话短说,你离开玄泽后一月,有凶灵闯入营地,我带六人追,却被引到了天渊三山。仙界浒气真不是省油的灯,几乎耗尽了我九成灵力。其余六人命吊着,危在旦夕。我瞥到过那灵的模样,三只牛角于顶,端点处相连,是角度相等的三角,我——” 陆潮生越发痛苦,雁惜顷刻亮出画笔,手臂挥得比眨眼还快:“除了三只牛角,脸部是一片混沌,身形庞大,两臂的位置有绒毛般的灰雾,四条腿,声音……若没记错,婉转如百灵——” “对——” 陆潮生用力盯清楚那幅仓促却形象的图画,张嘴再想说什么,身体对抗的撕裂之痛直击脑灵,摧得他再无力气。 裂魂咒像顷刻消失。 “陆潮生——” 雁惜泄气地耸肩,凌寒放开三个情绪分身,重熔一处,地面的陆潮生睁开双眼:“还不快些喂饱我,否则那家伙没被凶灵杀死,也会活活饿死。” 温澜神色严肃,“你不是他的分身么?他死了,你怎么活?” 三情分身懒洋洋地笑:“他是他,我是我。七情六欲成一灵,那是这个四界的说法。我,就算仅仅三情,同样可以聚灵——” “那你还知道什么?他和族人在什么地方,又遇到了其他什么蹊跷的事?”凌寒抓紧了他的衣领,声线紧迫。 三情分身浮眼笑,淡定如初:“侄儿,没大没小。我只是漠视他,又不是敌对他。裂魂咒出,能不能重聚在我的意愿,本参事何必隐瞒你?” 三情分身舒舒服服地往后躺:“他能说的,方才你们都听到了。对我好点吧,不然那家伙一断生命之源,另外六人会先死。” 凌寒面色有愠:“你还说你不知道别的?” “干什么?”三情分身露出怒脸,“四界浒气对蛟族是怎样的折磨,你不清楚?那六人是普通蛟兵,没有我陆潮生的灵力续命,早死得连魂魄都散了!” “他说的应该没错。”雁惜沉声,把方才的画拓到数张纸上,“这是刳骕,凶兽榜上连前十都进不了的凶兽,法灵不算高。陆参事要对付它,就算是在天渊仙界,也绰绰有余。” 三情分身不记仇,闻言后欣慰地笑,朝凌寒勾唇:“行了,阿凌,我也是你叔叔,怎能厚此薄彼,手放下。” 凌寒落臂,起身看众人:“鹤袅舟即刻就到除梁同,潮生与族人危在旦夕,凌寒想与诸位暂别一阵,待救出他们,我自当——” 仙舟靠岸,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地面平稳后,爽快的男声从外面响起:“将军别急。” 单泉溪闪影入船,推开门,褪去一身赤鹰铠甲,现着玉色锦衣。而在他身后,一绺龙须发及肩的俊俏男子绽开笑颜,满怀欣然地走上前。 雁惜先是难以置信,直到那男人挑起右眉后歪头,送出不正经的媚眼,她才确定此人如假包换。 “你是付颖司!”了茵双腿弹起,跳到中间,眼睛瞪得老大。 付颖司灿烂的笑颜瞬间僵了僵。单泉溪轻笑抬手,撞他的左肩,比出两根指头:“你输了。回头记得,两瓶千年星月酒。” 雁惜不解眨眼:“什么?” 单泉溪兴致大起,从凌寒看向雁惜,饶有趣味道:“这家伙一听你在船上,死活要跟着来。还与我打赌,你见到他、定会欣喜,然后成为第一个唤他的人。” 付颖司双手环于胸前,不紧不慢:“方才她的表情,你也看到了,怎么不算惊喜呢?是吧,小雁惜。” “可人家就是没喊你。”单泉溪傲着声音讲,一脸看戏。 “……” 雁惜翻个白眼:“你俩无不无聊。” 付颖司一边挨骂一边笑,了茵却不管那么多,伸手欲拽付颖司的额发,却被人灵巧躲过。 “你反应真快……”了茵轻喃,随后更加来了精神,又朝他追去,“我和了凡化形了!你说过的,只要我们化形,你就让我们玩妙境!” 船舱位置不小,却也容不得两人追打,付颖司躲了两招,即刻闪到了茵身后,了凡“汪”了一声,了茵的后脖子就被他掐住。 “好好好,小丫头化形了也跟从前一样贪玩。可怜我这英俊的龙须发,要被你俩糟蹋咯。” 了凡“汪汪”表示不服。 单泉溪顾自迈步,雁惜也没再瞧他,转头落座,凌寒、温澜、落依三人随而收回了眼神,只剩付颖司独自站在原地。 “喂、你们也太不给面子了吧!”付颖司松开了茵,却被她趁势扯走一根头发。了凡见状抬脚,了茵立即化回狗身,咬着头发凑近了凡,一白一花就这样进入了游玩妙境。 付颖司无奈笑,端步上前,有礼有节地自荐: “诸位朋友好,在下除梁同付氏酒馆少当家付颖司,是泉溪上神的好兄弟,也是雁惜战神的……”他微浮笑意,一本正经,“蓝颜知己。” 雁惜听到这话都呛了呛,皱起眉头看他。 付颖司淡定自若,不漏痕迹地改口,“开个玩笑嘛。咱俩的关系,又不是跟老单,就用个‘朋友’来概括,太俗了。” 单泉溪落下茶杯,神色平淡:“跟我俗?那你滚。” 付颖司咧笑,不请自坐:“开个玩笑嘛。” “行了,先说正事。”雁惜声线变紧,看向单泉溪,“听你刚才的语气,是知道……陆潮生的下落?” “离开云仙涧后,我发现三山的无籍灵有了端倪。凶兽羔禧、刳骕、醮堍、葚蚨等等都有异动,就像你们用鹤袅舟告诉我的焘狎之事。三个时辰前,我送出去的灵讯找到了这个。” 单泉溪摊手,碎钻上浮,发出亮光,与冰面上半躺的三情分身呼应,然后,另一个陆潮生怏怏倒地。 凌寒动作快,确认那分身的成分,看清了喜、怒、哀、悔四种情态,随而,用新的结界把这两人封锁保护起来。 “果然是蛟族锁魂咒。”单泉溪凝灵,“我能大致找到他身陷的位置,但细不下去,最小在方圆五十里。” “比想象中好很多。”凌寒起身,已经作好离开的准备,单泉溪补充,“我与你去。” “我也去!”雁惜抬头,温澜同样想动。 单泉溪看向温澜:“兴许护法……要留在除梁同。” 付颖司拿出了红色的信笺,缓声道:“有一件事……与令尊有关。” 温澜神色倏变。 落依放下双手,垂在坐姿的大腿上:“我灵术不精,只会修耍一点法器,便不与大家一道,在这里等你们。” 雁惜心觉微微不对劲,但没有多想,与落依默契对笑。 温澜在这时开口了:“四渡峪的隔异球结界可追踪四海四界。” 她凝出法球:“这是陆潮生身上那个。我是地浊护法,身负人籍,若我不去,须由同样持有人籍者操作。雁惜,我把它交给你。” 第70章 凌寒眸光闪烁,雁惜笃定地接过:“我们很快回来。” 她看向旁边沉浸妙境、不亦乐乎的两条狗,再托付道:“他们俩——” “放心,我在。”付颖司兴致勃勃地朝她笑,随而补充,“颖司必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二位姑娘。” 雁惜知道此人总是表面没个正形,便没拆他的话,拱手道谢:“拜托你了。” “小雁惜,你跟我客气——” 三道光束瞬间离开。 付颖司噙着笑意叹气,随而转头,神色认真:“温护法、落姑娘,请。” 第61章 烈火炙烤,血脉烧灼,冰寒刺骨,骼角撕裂。陆潮生就是在这样痛不欲生的知觉里睁开双眼。 “参事,陆参事,醒了、参事醒了!”蛟兵武裕激动落泪,却不敢放开音量。在他身后,另五人严防死守、盯紧洞口,生怕凶灵突袭暗查。 陆潮生惊魂未定,似乎还被困在梦境的感觉,武裕擦擦泪,沉声解释,“参事为救我们耗尽灵力,命在旦夕,我等以护心鳞融作结界,嵌入参事身体,所以您才会有冰火两重天的感——” “护心鳞乃蛟族命根,重要性等同内丹,你们灵法微弱,本就苦于天渊浒气,怎可如此贸然!” “参事放心,我们用的是左鳞,还剩中鳞和右鳞。”武裕声辞诚恳,眼眶又红了些,“您以半颗内丹护住我们的灵脉,将浒气之痛转向己身,此等大恩,我们六人宁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陆潮生竭力调息,“少主已经收到我们的求救讯,各位,再坚持一下。” 六人眼眸泛光,陆潮生却再因身体承痛、猛吐一口鲜血,武裕立即扶人,“参事?” “无妨。”陆潮生松开他,现出所剩无几的食物,“你们分了,吃饱才有力气配合少主。” “可是您——” “裂魂咒分身撑得比球更圆,我不饿。” 六人对视,三下五除二地掰食进嘴,陆潮生终于松口气,武裕咂巴咂巴唇,突然瞪大眼睛,“参事、你胸口......!” 是一道刺眼的红光。 蛟族六人紧急进入戒备状态。 陆潮生思索片刻,微勾唇角,“没想到,这洗刷万次不掉的破玩意,竟成了绝处逢生的机会。” * 百里之外,银、紫、金三束光降落,三人脚底依旧踩着云驾。 雁惜瞥向数十尺远的地面,惑道,“单泉溪,我们落地走不是更方便?” 单泉溪伸手,往下丢了一块青石,只见那抹重物的影沫越变越小,穿过“地面”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竟是幻象。 “此地名唤重涯窟,幻象丛生,无论上下左右,一切我们能看见的,都有可能是雾霭形成的假象。” “雾霭?”雁惜细问,“就是水汽?” 单泉溪点头。 雁惜挑眉,“这简单。” 单泉溪狐疑,雁惜朝凌寒浮出笑容,男子瞬间领会,单腿着云起跳,悬于半空,用冰冷冻周身,雁惜随他的动作,化出暖屏。 单泉溪若有所思地盯了这二人一眼,随后撞了撞雁惜左胳膊,“你俩何时变得如此有默契了?” 雁惜想了想,“我和他、有时可以心意相通。” 单泉溪松眉,侧头瞧她,雁惜觉察目光,不知所以地回看他。 单泉溪轻笑,“......只是,有时吗?” “.......” 雁惜瞪他,“少八卦,干正事。” 女孩回头就走,两步跃到凌寒身边。 单泉溪后脚跟上,一脸惊诧又好奇,“居然没否认。” 冰块凝固了一层又一层的雾气,真正的地面显露出来,雁惜捧着隔异球,红光指向明确,“右边、走!” 凌寒却拉住了她。 “有些蹊跷。冰凝之后,原本看似整片地面的雾气却变成了一块一块长形冰条。” 单泉溪琢磨,“这水凝成冰,形态必然缩小。雾气虽攀了整个地面那么宽,但如同雁惜作画,一皿的墨,浮着笔尖画,也能勾出长幅。” 凌寒:“可我并未用力。” 雁惜恍悟:“所以正常情况下,我们应该看到的是极薄的冰雾层,而不是这一根根冰条!除非——” 单泉溪身形极快,完美挡下了十枚带刺的柳叶,回落二人身边,“看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了。” 雁惜闻着一股莫名熟悉的气味,微微皱眉,顷刻辨清楚了单泉溪手中之物,大喊:“快烧了它!刺旋叶有毒!” 单泉溪被她的反应吓得心颤,但还是条件反射地照做了。 雁惜舒口气。 “这你都能认出来?” “书哥玉书阁里草药太多了,上回了茵贪玩,差点因它中毒。” 单泉溪点头,又回神想起,“你下次能不能小声些,我差点被你吓死。” 雁惜挑眉,“那不用吓死,直接先被毒晕好了。” 单泉溪:“......” 凌寒在一旁安静琢磨至今,倏地眼眸发亮,“是光。” 单泉溪和雁惜反应之际,凌寒的法灵已然在各条冰块之间连成线。每条延伸出去,都大致落往同一个方向。 凌寒瞬去,雁惜领悟:“是镜面照光!就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 单泉溪随即明白,嘴角露出笑意。 银光回返,雁惜和单泉溪都倾身落地,一个女童模样的鱼灵缩着身体,不住地发抖。 凌寒为她化出了冰水护屏。 “有些冷,但现在不会伤你心脉。”凌寒声轻,“你是谁,为何造这幻象?” “你、你不是仙人。”女童看过凌寒,又瞥雁惜,“你、也不是。” 随后,她看清单泉溪,立马伏地叩首,“神仙,神仙饶命,我、我是这重涯窟的一只小鱼,名叫铃铛。我是无籍灵,但我绝没有伤害仙人的意思,求仙人饶我一命、仙人明鉴!” “身闯此地者,若不知道处处都是迷雾幻象,稍不留神脚底踩空,便会摔得粉身碎骨,”单泉溪声音变厉,“你还说没有害人的意思?” “不、不是的!”铃铛辩解,“我真的没有害过人。我不敢害仙民。我和我的祖辈都住在重涯窟重涯河,数百年来安分守己,不出去,也不与外人打交道。但几十年前,有仙民来到此地,把我的族人抓了去,祖父祖母欲讨公道,可最终......” 铃铛抽泣,“他们差点也回不来了。从此以后,我们柳鱼族就在窟口设下幻象。任何一个失足掉落的,都会梦到奇谲鬼怪之事,我们趁机送走他们。仙人,我保证,我发誓,我们柳鱼族绝不害人,只是想保护族人!我们从未伤过任何仙民!” 女童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掉眼泪,“我真的没有骗你们,仙人,你看——” 铃铛解下腰包,拉开缝条,直臂捧起,“这是幻境药粉,不伤人的!” 单泉溪犹豫着探上前,铃铛神色无辜,顺势更凑近他。 刹那。 白粉急扑,单泉溪却早就作好准备,铃铛才不管对方作何反应,甩开腰包、拔腿就跑。 雁惜当即拦回前倾的梧阙上神。 “那小女娃必有怪异。”单泉溪回身,灵法也被雁惜挡住,“你怕我伤她?” “你当然不会伤一个小孩子。”雁惜松手,“我已对她下了追踪术。如果方才动手,我们可能会被缠着,再者、让她对仙民的排斥更深一分。” 单泉溪略移眸,“兴许只是一面之词。” “可我们没法排除那样的可能。”雁惜默了默,声线平稳,“你一直是九重天的神,我、就算轮入地浊,也没把自己真正当成普通人族。” “我们,从前很难看得见他们。” 凌寒无声望向雁惜。 单泉溪侧身,走往隔异球的指引道,“对天渊神族而言,现在也很难。” 红光越发明亮,凌寒怀中之物温度蹿升,陆潮生的两个分身紧蹿乱动。 凌寒稍削结界,两道声音杂乱起伏: “要死了、真要死了——” “阿凌,那个混蛋居然早就毁了右鳞,以其力量关联我三人血脉生死,快、去救他,我好疼——” 炫银色光芒势头汹涌,凌寒控稳两道分身结界,却发现那道光是另一件东西。 凌风元的护心鳞片钻出凌寒衣襟,呼风引尘,在空中形成一处氤氲的漩涡。 单泉溪戒备,“这什么情况?” “蛟人身死,倘有遗愿,护心鳞将作感应。云仙涧这块,只是左鳞。” 雁惜惊急,“这里也有你爹爹的护心鳞?!” 与此同时,隔异球的方向变到前面。 雁惜下意识施法,杳蔼流玉飞窜现身,剑气滔滔,刃头指向前方。 “快追!” * 铃铛拼命逃,吓得连摔三跤,膝盖都撞出了血。撵回洞内,她踉跄着翻进疗愈塘。 “铛铛,遇到什么了?”年迈的老爷爷杵着拐杖走出来,铃铛这才忧切地低头,发现鱼尾伤口逐渐染红了水池。 第71章 “又犯黢病。”老爷爷心急,忍不住咳了两声,拐杖在地上柱得咚咚响,“老婆子,老婆子,快把圣物拿出来、铛铛犯病了!” 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脊背佝偻,捧起瓷坛往外赶,颤着双手揭开盖,纹路清晰的发光之物映照疗愈塘。 铃铛的伤口迅速止住,被老爷爷拉出水面,“孩子,遇到歹人了?又是仙民?” 铃铛摇摇头,“好像不是三山的神,他们功法极高,我从未见过那样历害的人物!” 发光之物回到坛子,铃铛倏地一怔,“这些年,重涯窟的宝贝都被仙民抓完了。爷爷,你说,他们是不是冲着我族圣物来的?!” 两位老者对视一眼,默契地施法立结界,铃铛火速抱紧瓷坛,转向角落的悬空布帘,右手拉开,笼子里却空无一物。 “爷爷奶奶,我的漂亮三首鸟呢?” 第62章 “那鸟一直在笼子里,我和你爷都没动过。” “老婆子,快、先去藏洞躲躲。”老爷爷抓紧铃铛手腕,皮包骨头的臂膀格外有力,“铛铛,别管了,跟爷爷奶奶走!” “可是......” 二位老人带着铃铛火急火燎地逃。 过长廊、钻夹缝、潜密室、开墙门,老爷爷在前引路,老奶奶在后除痕。 光亮洒向脚下通道,老爷爷抬眼端详,果断指令:“铛铛,你和奶奶在这等会,爷爷去去就回。” “爷爷——” 老爷爷瞬间离开,身影朝前。 “那是藏洞的方向,奶奶,爷爷发现了什么吗?!” “没事铛铛,别怕,爷爷奶奶在,定会保护你。” “可我不能让爷爷挡在前面!”铃铛声色忧虑,“奶奶,既然我长大了会是柳鱼族的族主,就不能再让你们为我冒险!那些人是我招惹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咚隆——” 藏洞传来剧烈的震响,铃铛挣脱爷爷留下的结界束缚,撵入幽秘的黑暗。 山石窣窣撞击,铃铛抬眼即见猩红血污的残酷画面——老爷爷头骨破损,瘫倒于地。 铃铛泪如雨下:“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在老爷爷左前方,五名男人重伤昏死,而最深最暗的洞角尽处,三只角的庞大凶兽掐紧了另一个男人的脖子。 “三角、你头上有三只角?我的漂亮鸟,是不是你吃了我的漂亮鸟——” 凶兽微侧眸,嘴中发出了婉转清细的鸣声。 “你是我的漂亮三首鸟——是、是你伤了我爷爷——” 铃铛心伤极怒,顷刻化为原型,运灵浮空,全身泛出银光,像是要拼尽全力、只为让那居心叵测、忘恩负义的恶兽付出代价。 另一道银光却把她阻回来了。 陆潮生用仅存的意志支撑觉知,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力量,艰难地扯开嘴角,“臭小子,再不来,我就没了。” 刳骕凶兽力量变大,凌寒心紧声切,“再多说两句,你真的要没了。” 冰灵毫无保留,强行对抗凶灵。尽管六成功力就有胜算,凌寒也不敢用陆*潮生冒险。 刳骕吃痛,双手微松,紫光趁势夺人,把陆潮生和五名蛟兵带到结界之下。 “仙女,多谢了。” 雁惜施法保蛟族七人心脉,顺势藏起灵术的颜色,查护了老爷爷的伤势。 铃铛瞥见眼前女子,害怕地拦在老爷爷身前,“你、不许乱来!” “铛铛、铛铛——”老奶奶后脚进洞,雁惜一并把她送进结界,但为防这柳鱼族三人生出事端,杳蔼流玉再为其镀上一层屏障。 刳骕惊唤,混沌的双眸瞬间变红。它的双臂抬起时,黑暗的藏洞顷刻充斥着刺眼的银光。 铃铛怀中的缩小瓷坛也陡然飞离,雁惜眼疾、施法控制其高度,锁于结界边缘。 但那瓷坛圣物已有蓄势强破之态。 “凌寒,这东西似乎受刳骕控制,劲儿太大了!” 红着眼眶的铃铛引不回瓷坛,认清刳骕身后的银光,脱口嚎啕:“原来你搏取我的信任,在我家里停留那么久,是为了我先祖灵躯!” 雁惜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只觉瓷坛的感应越来越强。凌寒侧眼一瞥,瞧到她的神色,立马道:“收手,让我来。雁惜!” 圣物撞裂瓷坛,雁惜赶紧挡开碎片的弹射,踉跄退步。 凌寒双手合力,截断圣物飞往刳骕的通道。 凶兽震怒,开始吸噬银光,体积越变越大,圣物的自旋速度也越来越快。 铃铛要动,雁惜出言制止:“若他都没办法,你去了,只会连骨头都不剩。” “可是那只恶鸟在伤害我的族人和祖先!奶奶,奶奶对不起,我太弱了,我没有力量,我保护不了大家,奶奶,是我——” “擦掉眼泪,站起来,在这守着结界,保护你的爷爷奶奶,和我的朋友。”雁惜拢臂施法,望向铃铛,“作为交换,我和他替你报仇,可以吗?” 铃铛止住哭声,“我答应你。” 她抬起眼眸,“但我要自己报仇。我这么做,是因为你悄悄帮了我爷爷、护了我奶奶。这是还恩。” 雁惜扬唇,“好。” 紫光越出结界,杳蔼流玉输出七色灵气。 铃铛脸色倏变,“这么强的灵力......是仙气?!可你分明不是仙族?!” 杳蔼流玉勾勒出闪烁的五星,接替凌寒的冰灵,挡在两物之间。 雁惜笑着回应:“或许,这世上厉害的人和事,本不必然归属于仙族。” 凌寒瞬地收法,在左右两个异物中,选择了裂碎瓷坛的柳鱼族圣物。 冰灵凝盛,须臾控稳了旋转之速,铃铛却比凌寒更先作出反应:“为什么你的法力和我族圣物灵质相同?你到底是谁?!” 凌寒怀中的护心鳞再度浮出,倾倾抖抖,与柳鱼圣物并排悬立。 雁惜瞠目,“铃铛,你方才说,这块护心鳞、是你们柳鱼族的圣物?” “什么护心鳞?”铃铛不解,“姑娘,我虽信你不是坏人,但那是我们的东西,不准随意打它的主意!” 刳骕咆哮,音色已由清脆灵鸟鸣变为浑震狮吼功,灵力强了数倍。 凌寒加灵防御,随后回头,“小妹妹,圣物与这洞内的祖先和族人有何联系?” 铃铛默了默,知道情势紧急,却不敢妄自开口,身后的奶奶拽她,严肃地点头。 “......我柳鱼族天生有一种怪病,名唤黢。犯病时,一旦受伤,血流不止,直到竭尽而死。藏洞专用来保护黢病入骨髓的族人,也有十分年长的前辈。圣物之灵守在此地,可为他们延年益寿,长命千岁。” “但代价,就是他们永远无法离开这里。” 凌寒的双手顿了顿。雁惜察觉不对,“你、需要帮忙吗?” 刳骕的身体还在不断膨胀,雁惜攥紧了手心,凌寒终于回答:“凶兽与这里的柳鱼族灵早就融为一体,若伤刳骕,必然会伤那些无籍灵。” 铃铛心悬。 雁惜心沉。 “没办法了。”凌寒落眸,偏向左边,声音简练,“雁惜,看好他们,注意安全。” 铃铛悔怕急喊,“你要做什——” “梧阙!”凌寒高声传讯。 洞外十里处的单泉溪得到信号,勾手输灵,开启阵法,瞬间移入藏洞。 两道银光对抵,势均力敌,单泉溪还没挥开手,就听到雁惜急迫忧惧的呼喊:“凌寒、凌寒——” 蛟族少主炼冰封鳞,刹那冻结刳骕的身体,尔后不带半点犹豫,左手内剜,剖向心房,生生拔出了一块淋淋血印的精美鳞片。 那腥液艳比赤红,缠比浓稠,烫养着铮铮不息的生命力和铿锵冷傲的风骨,引得刳骕凶兽食欲大作,唾液坠落三尺。 男子身体后仰,在光影变化中勾勒出一道柔软的弧线。但凝神聚息后,雁惜所见,只有修长纹道上点点沫沫的鲜血。 撕裂,苦痛,牺牲,至终无言。 雁惜的心都揪到一处。 她迅猛抬腿,却只跨了一步,杳蔼流玉就匆匆赶赴,挡在她身前。 “做什么?刳骕要伤他,他那么痛——”雁惜瞬地反应,“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的痛?为什么,剑仙,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 杳蔼流玉只不住地颤抖,没有回音。 雁惜心急如焚,欲以强力挣脱圣剑束缚,金光立即聚拢,单泉溪拉回雁惜。 “以护心鳞换护心鳞,为了确保无籍灵不伤,他只能先用自己做诱饵,吸引刳骕的注意力,才有机会偷天换日。” “你都知道?那你快去帮他!” 单泉溪叹口气,四周的金光阵法已经成形。“金光阵只能有一个施灵操纵者,凌寒抢先我一步,选了他自己。阵法开启,便不可逆。若我们妄动,只会为他带去反噬。” 雁惜泪溢眼眶,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恐惧,嘶声大喊:“姓凌的,你不准死!若你敢死,我——” 第72章 她含着泪眼瞥后面,撞见陆潮生虚弱的眼神,尔后立刻指着他,“你若死了,我必定宰了他、给了茵了凡炖汤喝!” “.......” 陆潮生乏力反驳,心头憋屈在瞥清雁惜恐慌的面色时更甚一分。 报复回去......恐怕还算理亏。 刳骕分身为四,盯准凌寒四处薄弱,倾尽全力攻击,惨白无色的蛟族将军撑起脸,抿紧嘴角,喃喃出声,“还挺记仇。” 说完,那涣散的双目顷刻炯凝,万仞冰丝作银针,刺穿刳骕的每一寸肌肤。 阵法有所松动。 单泉溪看准时机,赴身前往,带回两片冰封的护心鳞。 雁惜虽担忧重伤垂死那人,却没忘身后结界内的生命,立马钻进去,携着众人后退。 凌寒绝地反击,使出最后的力量,调动阵法,彻底降伏刳骕。 藏洞自内迸裂,山石溃碎。 血染银白的身影垂坠倒地,嘴角却勾出了一抹释然的笑。 “从前只觉得你沉稳可靠,今日一见,凌将军竟还有几分疯魔的气焰。”单泉溪走近,施灵为他疗伤,随后把人扶起来。 破碎的柳鱼族瓷坛重新黏合,落入铃铛双手,女童往里瞧,大喜过望,“奶奶、族人和祖辈都好端端的、我们得救了——” 老奶奶扶着老爷爷,铃铛赶紧上前帮衬。 见爷爷不醒,她的脸上露出苦涩,雁惜温声,“你爷爷睡一觉就好了,别担心。” 铃铛复杂地点点头,看到雁惜通红的双眼,“姑娘,你......没事吧?” 凌寒眸光微动,陆潮生悄然勾唇。 单泉溪则是放肆轻笑了声,“将军,幸亏你没死啊。” 第63章 “没事。”雁惜在悄无人知的时候轻咬下唇,镇定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 她岔开话题,“冒昧请问,你族圣物,为何是那个东西?” 铃铛垂下眼眸,犹豫着不知如何讲才好。 老奶奶把老爷爷轻轻扶到地面,随后拉着铃铛,退后一步,面对三人,躬身低头。 “三位救柳鱼全族,我祖孙无以为报,请受我们一拜。” 二人隆重地行了叩跪礼。 老奶奶尔后抬头,从雁惜望向被单泉溪扶近的凌寒,“那块银鳞作了我族千年的圣物,自老身祖辈的祖辈之前代代下传。老身眼拙,不识公子真面目,却知道,您的灵法与它同质相承。敢问,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凌寒欲起,却仍旧感觉乏软,只得再由单泉溪搀着,说话的时候嘴唇干燥发白,“在下蛟族凌寒。您族中瓷坛圣物,乃我父亲凌风元的护心右鳞。千年前,他离开故居,来到天渊三山,后再也没有音讯。” “你爹爹的护心物......奶奶,我们——” 铃铛话未讲完,被老者拉拽,带向地面,朝凌寒叩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千年前,我族本该因黢灭亡,是圣神赐予柳鱼生命,以圣物护柳鱼长久延续,这才有了如今的重涯窟。”老奶奶眼中含泪,朝铃铛点了点头。 小女孩十指划弧,催起茫茫白雾,视线重聚时,数百柳鱼族人现身下跪。 “圣神在上,兴延柳鱼,千年存焉,深恩不忘。” 齐齐整整数百具身体伏地谢恩,凌寒想劝扶,却实在没力气,右胳膊一动,左心的剧痛再度侵袭。 单泉溪见状,替他吆喝一声:“心意收到,感念诸位诚意。但凌公子重伤不便,诸位族人再这样跪着,恐怕他宁愿再伤、也要逐一来请了!” 铃铛起身,转向数百族人,施法自罚。 “此次灾劫,是铃铛疏忽有错,对不起柳鱼,对不起各位叔叔姑姑老小族人。再过三年,我将年满五十,就到承继族主之位的年纪。此后,铃铛将更加谨慎小心,恪守本分,万事以族命为先。圣神之恩,铃铛自当偿报,请长辈族人放心!” 柳鱼族人私语片刻,皆相继再叩头,然后逐渐随雾隐去。 铃铛转回来,凌寒在她低头之前抬手,轻声道,“蛟族护心鳞承载原主心愿,若背离心意,离身即毁,可我爹那块原原本本地存在了这么多年。若要谢,是我应该感谢你们,守护了他的心愿。” “老身的太奶奶听她的太奶奶讲,当年圣神不忍我们一族绝迹,这才剖身相助。”老奶奶眼眶的泪落下来,“一如公子您。” 凌寒音紧了些,“婆婆可知,关于我爹的其他事?” 老妪遗憾地摇了摇头,“太奶奶讲,圣神有要事在身,不愿暴露身份,只愿我族生生不息,永不绝迹。后来的先人为他打造了一塑银身,却看不清脸,身形......也只有大概。” 铃铛听到话尾,幻出了一块十寸长的陶塑小人,“天渊三山的无籍灵很难有长久的住处,百年前,我们柳鱼也不住在重涯窟。因为颠沛携带不便,才只造了这么大。公子,若你愿意,铃铛想代表族人,把它献给您。这上面有我族灵力,可在关键时刻防身救命。” 凌寒久久地盯着那斗篷遮身的陶人,却没有办法填补脑海的空白。 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更不知道云仙涧中的脸是真是假。 如今以为将要窥见当年的痕迹,却不过淡朦朦如雪中寻浮絮,刹那飘远。莫说印迹,连分辨的机会都很难抓取。 平原无风,凌寒藏起泪花,轻推出手,“既是你们的东西,便留着。如今鳞灵无形,只作结界相护,往后,愿柳鱼族守护我父亲之意,好好活下去。” “可是公子,你为了保护我们,拔出护心鳞,受了刳骕恶兽那么重的伤。”铃铛过意不去,又明白凌寒的决意,便双手合十,下翻旋转,拱于身前,以未来族主之名起誓: “柳鱼族愿行公子一诺,以谢重恩。从此刻起,无论天涯海角,四界山河,只要公子有难,柳鱼赴汤蹈火,绝不后退。” 女孩的眸光坚决而笃定,凌寒默松口气,还以蛟族礼:“多谢。” 铃铛扶起爷爷,幻出白色鱼形小偶,交给凌寒,“公子需要我们的时候,就捏碎它。” 柳鱼人行辞别礼,眨眼消失。 雁惜前倾的身体顿了顿,后又默默地收回来。 凌寒的余光一直在她身上,瞧得她眸色微动,一瞬紧张,立即别开,安静地看向小偶。 事情解决,单泉溪的兴致却没有散去,刚吐出半个音,雁惜立即转向右后方,朝调息的蛟族七人走去,而没有管他身边这个差点没命的男人。 分明一炷香前,她还担心得那般歇斯底里。 单泉溪回眸,微瞥凌寒,却发现这家伙也面不改色,仿佛丝毫不觉得一个女人为他落泪有何不一样。 奇怪。 他虽与凌寒认识不久,却看得出此人重情重义,如今这般若无其事....... “啊——” 六名蛟兵疼痛难忍,任凭杳蔼流玉如何缓慢施灵,都没能缓解不适。 凌寒拔腿就赶,雁惜焦急中瞥过头,看到凌寒,眸光稍闪,但装作无恙,催促原地的梧阙上神,“单泉溪,你快过来!” “是天渊浒气反噬。”陆潮生脸色沉重,“没办法的,仙女。” “之前我在你们蛟营,也看到他们这样。” “四界浒气都会反噬蛟族。”陆潮生敛紧声音,没有再往下说。 雁惜压眸起身,思绪乱飞,就这样撞向了已经停步的凌寒。 他的脊背稍往后曲,下意识挡在沾血的胸口,雁惜的唇颌恰好凑了上来。 掌肤相贴,凌寒心跳变快,却不敢轻举妄动。 雁惜后知后觉地退出去,顺势低眸,耳朵变烫。 无声的片刻过分漫长。 凌寒声线温柔,“没事吧?” 雁惜轻答:“没事。” 单泉溪悠声打趣:“战神,丢魂了?” 雁惜没理他,也没看凌寒,转向蛟人,问陆潮生,“他们这个样子,还能再经受仙妖两界的浒气结界么?” 陆潮生瞥了一眼凌寒,答道,“我们来时被刳骕削弱了觉知,如今那东西死了,避去的觉知加倍回袭,他们才会这般疼。但蛟民灵微,若要回去,九死一生。” 雁惜的呼吸一滞。 单泉溪声沉,“抓到幕后之人,或者找到无根花,你们七个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随凌寒回去,顺便带些天渊的灵草仙草,不成问题。” 凌寒忍痛凝法,把六人收入法阵保护,嘴角再渗出血。 “护心鳞都少了一块,还没休息,你就这样强动功法?”陆潮生着急扶他,凌寒却不冷不淡地回他,“少了的人又不止我。” 陆潮生抬拳欲撞他,瞥到血红,须臾又收回了手。 雁惜沉默不言,单泉溪出言唤她,“想什么呢?从方才起一直闷闷不乐。” 凌寒闻声也瞥她,雁惜却只摇了摇头,收回杳蔼流玉,原路往回。 陆潮生和单泉溪不约而同地望向凌寒。 前者站在身侧,眼光饱满,后者侧立一边,只以余光探看。 第73章 但两道目光汇向的这一处,却同样藏起了心思,不轻不重地看着雁惜背影。 单泉溪转回来,提步跟紧雁惜,没有多话。 待人走了一段,陆潮生才缓声开口,“你和仙女......怎么了?” “......没怎么。” “嗯?”陆潮生皱眉,“若‘没怎么’.......你为何没有反应?藏洞裂开后,你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她也只对你说了一句话。” 凌寒没答。 陆潮生轻挠头,意识到事情不一般,没再追问,反而悠起声音,故作不满,“这看着善良温柔的一个仙女,竟还想把我给宰了!提到这事儿我就来气,方才若不是看着她关心族人——” “她没想伤你,不过是从前我也说过要那样对她的狗,她怕我昏死——” 凌寒不假思索,却发现陆潮生直勾勾的目光,说着说着就止了声。 陆潮生微笑,“狗是她的家人,我是你的家人,所以是情切之际的别无他法,关心才喊?” 凌寒知道被他试探,藏不过去,索性敷衍,径直离开。 “......” 陆潮生怨怼:“臭小子,打小就这酷脾气。哎哟、嘶——喂、等我会儿!现在知道追那么快——” 单泉溪急吼的一声“雁惜”响彻重涯窟。 凌寒身影如风,全然没心思听陆潮生的嚷嚷。 天空由亮入暗,顷刻变色,陆潮生聚灵于掌,霎时冒出冷汗。 罔清魔灵。 气息比从前更复杂、更难缠。 * 凌寒疾撵,只望了一眼漩涡,立马攫灵强攻,猛窜而入。 单泉溪都没来得及制止,银白色的光就被黑色彻底淹没。 陆潮生快速跟来,眼见周身空有势头的黑灵,不解道,“怎么回事?” 单泉溪瞅着空中黑漩,不紧不慢地另抛话题,“你们凌将军,今年多少岁了?” 陆潮生:“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单泉溪淡笑,“没什么。” 雁惜身在黑灵萦聚的虚空,杳蔼流玉被她唤出来,却不见半分警惕。 雁惜正狐疑,步子往后,急喘的男人呼吸灌入耳畔。 她心头微颤,胳膊立马碰到了人身,男子的关切和气息随即袭来,“没事吧?” “......没。” 凌寒的防御冰灵至今未动,他忽而明白一切只是虚惊。 虚空的黑灵不进不退,隔了外界,衬得周围清净沉寂,雁惜低低的弱声轻缓响起: “你的......心跳很快。” “......” 凌寒这才发现离她只有咫尺之距,僵硬地落下双手,让出空气,退到她两步外。 但那胸腔里的心比之前鼓动得更厉害。 虚空外的两名男子都没打算催,正兴致满满地瞧着上方,一道淡黄色的光芒拨开了黑暗,从天而降。 单泉溪的心蓦地一紧。 黑灵散去,雁惜和凌寒飞悬落地,陆潮生满脸堆笑,想跟身边这临时结队的同道中人说点什么,偏头看去,却只发现他躲闪紧张的面容。 “喂、你怎么了——” 第64章 曦光轻亮绵密,却照得黑氲无处遁躲,飘卷消散。那速度快得就像自惭形愧,只想恭敬地拱手让出舒朗青天。 陆潮生望着光晕落下起彩虹的美丽,由衷感慨:“这等温柔佳景,倘使再走下来一个仙女,陆某这一趟鬼门关闯得,也算值了!” 单泉溪冷眼皱了他一瞬,尔后提臂猛拉,把人拽转方向,“参事不去瞧瞧你家将军的伤势?” “......上神喂,你手劲松松、喂——” 鹤鸣清雅,聆贯长空。 淡黄色的光芒化身为人,纤长双手的蓝玉钻链细细抖动,绽放出千条万缕的灵丝,透过彩虹弧顶,漫洒天际,将重涯窟一切幽暗混乱收入方寸炼鼎炉。 天地清明焕新,雁惜眸色大喜:“阿雪!” 单泉溪终究僵顿脚步,深沉地呼一口气。 陆潮生趁机挣脱,见缝插针,“上神你这——” 金灵封住他的嘴。 仙鹤挥翅滑翔,杳蔼流玉回栖主人眉心,黄紫两道光彩柔缓交融。 雁惜兴奋地张臂,迎抱落身的丹顶小鹤,溺声笑,“茹儿,你怎么又变沉了?” 仙鹤低鸣作辩。 邶雪徐步走近,双手搭在腰后,“被我哥关了那么久,吃得好睡得好,不得养得肥肥膘膘。” 仙鹤不服气地长鸣,雁惜轻抚它颈羽,再亲昵地抱抱它。 邶雪扬唇,“阿雁,没受伤吧?” “自然没有。”雁惜伸手,顷刻挽她胳膊,“可你怎么会在这?刚才的魔灵、还有这方寸炼鼎炉......” “咻——” 金光击落两名女子身后的黑灵,炼鼎炉最后一处空缺填满。 邶雪抬头,单泉溪对上了她的眼光。却只在眨眼一瞬,单泉溪嘴巴刚开,邶雪就别了眸,打量他身后的蛟族两人。 “阿雁,右边那个就是凌寒?” “......你怎么知道?” 邶雪勾唇一笑,“岚裕神女讲,你跟一个俊俏年轻并肩作战。我瞧他们俩,虽如今都有伤在身,但左边那个明显就不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阿雪!”雁惜猛地拽她,脸颊微红,“你小声些,别胡说。” 邶雪淡笑,轻轻回挽她。 陆潮生步伐泰然,一眼瞥去,发现三人目光,大大方方融入,“三位仙人论何事?望着我俩,笑得这般开心?” 雁惜抢答:“没什么。” 邶雪迎上两名男子的眼神,利落自荐:“芜蓬济鎏堂在学弟子,邶雪。” 她扬眸对凌寒,“久闻蛟族少主大名。凌将军,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言英姿,清俊冷贵。” 凌寒谦声,“不敢当。” 邶雪再向陆潮生:“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姓陆,名潮生。海潮生曦纹,旭光映凡尘。” 邶雪展眉笑,“好一句日照山海!陆公子此名,意载磅礴,象融温软,刚柔并济。” 陆潮生周全地回赞:“雪仙子下凡,天地混沌作幕,七色光为衬,惊艳重涯,方才得见,实乃陆某之幸——” “回去再说吧。”单泉溪掐住陆潮生的尾音,只在张嘴时漏了微毫的急迫,面色平常地看向邶雪:“方寸炼鼎炉乃芜蓬岛主之物,神魔三十年地浊战由岚裕神女借用......你此来,是奉了师尊之命?” 邶雪没看他,把眼神瞥向雁惜,就事论事,“岚裕神女来珏涯寻岷遐茶,兴之所至,还想多留会,便把东西交给我,让我还给妁玥仙尊。我在路上发现此地黑灵隐现,这才落地,后遇到了你们。” “阿雁,天渊为何会有罔清魔气?”邶雪凝法探炉,“而且很奇怪......” 雁惜紧声:“什么?” “我本以为它们是罔清魔灵,可入炉沉淀后,这里面的东西并不出自魔界,反而.......更像是魔气附着三山无籍灵。” 雁惜皱眉,唤杳蔼流玉输仙力,厘出了模糊混沌中的数百只灵根形影。 单泉溪抬手呈现集灵册,两相比较,敛下声音:“的确属于正南三岭内的五族无籍灵。” 雁惜探头,发现集灵册左下角的玺印,稍瞥向他,“你哪来这个东西?” “付颖司给的。”单泉溪收回灵册,“那小子如今已是芜蓬正南镇集的总长,想不到吧?” 雁惜诧异,“难怪你会允他一同踏上鹤袅仙舟......” “鹤袅怎么在你们那?”邶雪拽雁惜,“我哥与你们事先见过?” 雁惜刹那住嘴,单泉溪顺声解释,“羽谷主巡云仙涧,碰巧与我们相遇,解决云中兽后,他把此物暂借,为助九重天寻无根花、纾解浒气之危。” 雁惜认真地点头。 “行吧。”邶雪勾揽雁惜的腰,“那二位蛟族朋友重伤,你还没恢复仙籍。我便先送你们到正南阵集,确保安全,再作打算。” “除梁同离这很近,他们二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有杳蔼流玉,单泉溪还是个上神,怕什么危险?” 邶雪不再给她机会,环着人就往前拉,“若没有我,你们还得恶战一场,别废话了!” 雁惜噙着笑由她,待彻底甩开那三个男人,才笑着问邶雪,“你瞒着你哥逃出来的?” “呸呸,什么叫逃。阿雁,我可是受你师父之托。” “但我师父最喜欢做这样瞒天过海的事。”雁惜无奈拧眉,没把“倚老卖老”“仗势贪玩”的形容词讲出来,“她头顶上,可有一个‘天渊老顽童’的荣誉。” 邶雪心知瞒不过,便微微撒娇,“阿雁,你知道我哥性子,说一不二。就算是亲妹,动起手来也不眨下眼睛。好不容易遇到你师父,别给我送回去......” 雁惜浮笑,“付颖司是正南总长的话,到了除梁同,你把方寸炼鼎炉给他,便能省去亲赴仙宫的事。” “知雪莫若雁。宝贝,你可真是我的心肝好宝贝!” 第74章 雁惜抖抖肩,“肉麻死了。但是说好,你自己去给,别扯我。” 邶雪反客为主,“人家付氏少主长得不错,心眼不错,说话风趣幽默,还因为救命之恩,对你一见钟情,眼巴巴地追了你这么多年,你当真半点感觉都没有?” 雁惜掰开她看戏的脸,“感情又不是买卖合作,心动不心动跟时间长短更没关系,我不想耽误他。” “那你想耽误谁?”邶雪眼亮,“那个......心跳很快的蛟族少主?” “......” 雁惜脸红,“你、你听到了?” 邶雪赶紧澄清,“我发誓,我可不是故意。而且,我只听到了这一句,后来就没声了。黑障挡着,我什么都没看见。” 雁惜落肩,她与凌寒后来也没再多说话。 邶雪瞧她犹豫飘忽,笑盈盈地再凑上去,“不提他了。说说我的事。付颖司滑头得紧,知道我们要好,如今又当了总长,万一猜到我找他送炉有原因,追问起来,或者以帮他接近你为条件,我怎么办?” 雁惜侧头,见邶雪为难又委屈地眨眨眼,松动眉头。 邶雪咧嘴欲谢,却听到雁惜冷漠的答案:“选他,还是选我,你自己想。” 邶雪:“.......” 紫衣女子转身即走。 邶雪吸了吸鼻,故作失望,轻揉眼角,却发现雁惜当真远去,只得小跑跟着: “阿雁,不是选他,是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机会啊!我哥定会发现我找神女帮忙,早在芜蓬仙宫留人了。若我去,只会是肉包子打狗。阿雁,雁雁,我的七小姐——” ...... 单泉溪瞅着两个女孩越走越远,两步到陆潮生身边,“伤势如何?” “死不了,睡一觉就好。” 单泉溪看他一眼,话到嘴边没说出来,走的时候袖甩凉风,渗出丝丝冷意。 陆潮生面带笑容,好兴致地目送他背影。 凌寒想起他飞来一招、现诹的那句诗,轻声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最讨厌诗词歌赋那一套么?” 陆潮生:“雅兴之至,情宣于口,美人美景只此一瞬,多说几句怎么了?” 凌寒摇头笑,没答话。 陆潮生眉毛略动,“阿凌,别耍帅装酷,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那紫衣仙女......有些心动?” “......” 凌寒敛声,“......问这个做什么?” “......” 陆潮生一时没分清凌寒的冷静是不在意、还是强作无所谓。 凌寒面不改色,“不说话就走,除梁同是圣祇令此行最后一站。” 陆潮生轻拉他,“其实我觉得雁惜挺好。无法无力时,她敢闯玄泽、敢入罔清,也有胆识与你我合作,还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凡人、挑战四圣。阿凌,我觉得她虽是仙族,却跟九重天那些人不一样,她眼里容得下四界,容得下我们这样绝境反击的叛逆。她是我陆潮生愿意相信、也愿意交的朋友。” “......你说这些,何意?” 陆潮生缓缓摊手,“藏洞之内她那么担心你,方才单泉溪一声吼,你差点连命都不要了。小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那至情至性的脑子骗得过别人,哄得过自己,可瞒不了我。” 凌寒垂眸,看向别处。 陆潮生悄叹口气,“你是妖界蛟族少主,她是仙族郜幺之女,如今又成了战神。夙姐一直对仙蛟之事讳莫如深,我们都不知道其中故事。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也知道不能妄自揣测人家的意思。但我清楚你向来把蛟族放在自己之前,有时心狠起来,那样子不止是六亲不认。” “阿凌,你已经为蛟族做了太多。感情不似别的,她是个好姑娘。不管她有没有意,或者你现在有没有情,无论如何,别太快下结论,也别过分决绝。蛟族不止有你,还有我,有夙姐。我不希望你总做隐忍牺牲那一个。” 凌寒眸色幽深,背过身,往前走,陆潮生没再继续讲。 数步之后,凌寒温声,另外询话,“你离开玄泽,姑姑知道吗?” “放心,蛟营遇袭一事,情状轻微,我搪塞过去了。离开营地时,我以笛泞絮要查妖族边境为由,带这六人走。没让她知晓。夙姐这些年耗灵救族人,替他们削弱浒气之痛,折腾不起了。阿凌,如今我既误打误撞来了,便可与你配合。地浊浒气关乎人族存亡,如今郜幺军队镇守,可拖一时,却终究时日不多。你以无根花为重,其余的,我会多留心眼。” 陆潮生想到那两块冰灵结界中的护心鳞,声线拉长,“祠堂传了数千年的说闻,总要验一验真假。芜蓬有蛟族祖先之秘,到底是诅咒、还是生来如此,我们,一定会查清楚。” 第65章 思凡楼雅间。 了茵攥着法书,右手比划招式,嘴里叨叨念咒字,神态专注。 椅榻上的男人横躺靠枕,握着书底,眼盯图画,不时发出嘿嘿的傻笑。 了茵侧头,只见他左腿翘在右膝前,勾着脚踝转圆圈,小茶几上的三盘苏玉糕只剩两块。 “臭了凡!你就不能给我留点?!” 了凡悠悠慢慢,伸手欲抓倒数第二块,“你自己不吃,怪我胃口好?” “啪。”了茵挥掌打他手背,落下五条红润的指印,尔后立即端走玉盘,放下法书,滋滋有味地捍卫最后两块美味。 “臭了茵!我是你亲哥!” “略略略——”了茵掰嘴巴翻眼皮,“瞧瞧你那样,给你机会却不好好学,竟拿着法书当画看,一个劲儿地呲牙傻笑。” “你懂什么!学法千万种,我的最独特。”了凡傲声哼,“指不定等雁雁回来,我的法力立刻超过你!” 了茵把最后一口苏玉糕塞进嘴里,声音绵糯,“瞧你出息!比我化形早那么久,都不知道好好学习,净凑热闹,等雁雁回来,看不得好生数落——” “小雁惜可叮嘱过你们,不许胡闹。”付颖司手提果篮,大步进门,“你们俩倒好,一个时辰斗几句,五个时辰吵一架,若不是十个时辰得睡觉,估计这房子都得被你们闹塌了。” 了茵了凡闻着香果滋味,顿时来了精神,全然不顾他的*嚷怨,相视一笑,激动地迎上去,异口同声: “果然是葡萄果!付颖司,你可真是神通广大!” 付颖司却把果篮往后一藏,以手挡住二人。 了凡挠头,了茵叉腰,“你又想跟我们谈什么条件?” 付颖司揉她脑袋,“小丫头心眼忒小,怎么好意送个吃的,就成了另有所图?” 了茵皱眉,了凡已然伸出悄悄的手,欲悄悄偷渡果实。 付颖司戏瘾大发,自然地撤腿捂眼,声线委屈,“太伤心了,我得去让雁雁知道,你们两个狗咬吕洞宾,在我心头剜刀子——” “你说什么?”了茵瞪大眼睛,了凡按捺不住,“雁雁回来了!” “......不是——” 两道身影提腿就跑,跃出门槛,还觉得人身不比狗腿,撵不上速度,果断化形回去,“汪汪”直追。 了凡手中法册还被抛向屋顶,“咻”一下垂坠落地,差点砸到付颖司脑袋上。 心沉一瞬,付颖司无趣地撇嘴,捞起一只葡萄果,张嘴即咬,紫色汁液糊了半个下巴,淡金色锦衣的高挑男人背手进屋。 “又被他俩捉弄了?” 单泉溪捡起地上的法册,翻回封皮,“《七天速成上神灵阶手册》......你给他俩买的?” 付颖司吐出果核,落到榻上,背一仰,双手扶在脑后,“我是那么着急的人吗?” 单泉溪端茶饮水,“一意孤行追了人家百年,自然颇有耐心。” 付颖司踹他一脚。 单泉溪被迫笑着起身,重新拉藤椅坐下。 “老单,你扪心自问,我哪点不好?长得比你帅,灵术也不赖,性格比你有趣,还清楚了茵了凡的大小事——” “跟我比什么?你抽风?” 付颖司嫌弃地瞥他一眼,“我唯一听到她说别的男人,就是对邶雪讲这些。她说你还不错,可我比你更不错......” 付颖司看到单泉溪听见那个人名时,眼神都变了,立马赶走话题,接着方才讲:“......唯独雁惜仙考那会儿,奶奶生病,我才没去,可我不是托你带话吗——” 付颖司抓住单泉溪躲闪的眼神,直腰立起,神色严肃:“你给忘了?” 单泉溪眉目挣扎,“那个......” 付颖司:“滚!” 单泉溪藏起幸灾乐祸,敛紧面色,大腿刚离椅面,付颖司恨铁不成钢地抬头:“......还是不是兄弟?回来。” 单泉溪默不作声地嚼起葡萄果,付颖司立马明白他当贼又当捕的歪心思,愤怨“嘁”了声,接着嚷:“你告诉我,她为何就是不动心?” 单泉溪放松身体,把重量往后椅背靠,“你来真的?” “......” 付颖司翻个白眼,“你滚吧。” 第75章 单泉溪开怀笑,“我当然知道你对她是真的。但我是问,你真觉得她会因为你对她好,而跟你在一起?” 付颖司一脸傲娇:“自然不会。若她是那样的女人,我还不喜欢了呢。” 单泉溪不冷不淡地放下葡萄果,“那不就得了。一百年前就知道是南墙,你非得要撞。一次两次碰了壁,你还自我催眠,说这只是小坎坷。不过......老付,你......没病吧?” “......有屁快放。” “单相思一百年不嫌累,怎么,第一百零一年开始后悔了?” 付颖司拉跨了脸,愁容满面,一把抓住单泉溪的手,撇压嘴角,“兄弟,一百年,那可是我青春正好的百年光阴,我心里就这一个女人。我日思夜想,睁眼闭眼都是她的一颦一笑。若我睡不着,只要想象她的可爱、她救我那时的勇敢,所有烦恼都消失不见——” 单泉溪斩钉截铁地甩开他,连语音缝都塞满了嫌弃:“恶心死了。” 付颖司心痛万分地垂下头,百般滋味绕于喉,却没真正说出来,只自如地收起浮夸,右手摁了摁怀中的紫凝玉佩,看着单泉溪背影,声线平静:“雁惜有喜欢的人了?” 单泉溪停下脚步。 听得这半晌沉默再没有玩笑的意味,单泉溪回头,稍作思索,“我觉得......应该是。” “难怪鹤袅舟上,还有方才进门所见,她给我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付颖司落脚起身,对着铜镜擦净脸,扯整衣冠,正步走向大门。 单泉溪循影问:“去哪?” 付颖司浮出俊朗的笑容,右手一展,数张方片牌现于眼前,“自然是去追求她。” 单泉溪稍顿,“善结牌?这么快就到桃欢节了?” “不远不近,就是今夜。反正你们最快,也得明早再出发。”付颖司收牌,笑着搭上单泉溪的肩,“有件事忘了说。珏涯小公主拜托我一件事。” 单泉溪心紧眨眼。 付颖司拍他,“放轻松。她让我把方寸炼鼎炉送回芜蓬仙宫,交给妁玥仙尊。” “你......答应了?” “不答应她就得亲自去。真要去了,邶谷主可不一定会再放她出来。”付颖司勾唇,“她带了块赤璞玉。那东西质地可是千年难遇,不过,我本都不打算收.....老单,我可是替你着想,才得罪邶羽谷主。” 付颖司作出遗憾样,“为了你,我牺牲太多......” 单泉溪不接他的戏,“投你所好,你还觉得吃亏?” 付颖司漫不经心,提腿往前,背着身挥手,“那我干脆退回去咯——” “等等。” 男子行至楼阁转角,衣袂滑到壁边,单泉溪顷刻抬头: “帮我一个忙。” * “真是我最爱的小宝贝。”邶雪贴心地为雁惜剥果皮,“没有你聪明的脑袋瓜,我就得只身入虎穴。阿雁,多吃点,我还买了些酸桑糕。只要是你喜欢,应有尽有。” 雁惜笑着领情,“不过那东西虽是他喜好,但我也没想到,他竟接得如此爽快。” “我向来对这些玉石没兴趣,他就算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背后有人出主意。”邶雪轻笑,“他还蛮痴情的。” “人家就不能真心想帮你一回?毕竟都是朋友。”雁惜认真道,“其实付颖司看似顽劣轻浮,实则光明磊落,不会趁火打劫。他应该是怕得罪你哥。” 邶雪笑意更甚,“我以前还以为,你对他的评价不怎么样。” “我又没有偏见,只是觉得他值得遇到更好的人。” 邶雪捧起酸桑糕,送到雁惜唇边,“有你这话,我觉得他找不到了。” 雁惜抿嘴微嗔。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胡说八道,给你这善良体贴的心增加莫名其妙的负担。”邶雪张嘴,作“啊”状,“快吃吧我的乖乖,待会凉了。” 了茵了凡撞开房门,迅猛跳上桌,立即扑到雁惜怀里,吓了邶雪一跳。 “你们俩,这才多久不见,就这么想她?” 了茵蹭蹭雁惜,又跳到邶雪怀里,扭着尾巴撒娇,邶雪温柔安抚她。 落依随后走进。 “温婉娴静,美若天仙。你就是落依姑娘吧!”邶雪笑眯眯地打招呼,“雁惜跟我提过你,我是邶雪,也是她的好朋友。” 落依温柔地回应,邶雪为她拉凳子。 “温澜的母亲不是人族,是芜蓬的无籍灵,出身沁荷族。” 雁惜一怔,“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沁荷族中入仙籍者众,其余灵因仙民族人的渊源,在除梁同谋生。这里民风淳朴,几乎没人把他们当无籍灵。温澜的母亲因意外的机缘与温城主相识,后结为伉俪,离开天渊,以毕生修为换取人界几十载光阴。温城主听随先夫人之意,用地浊五十年把她的尸骨化作莲子,学以沁荷秘术,送回除梁同。” “......这些,温澜一直都不知道?” 落依摇头,“温城主怕学秘不精,功亏一篑,又不想让她分心,便一直瞒到现在。” 雁惜沉口气,“算算日子,地浊......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温城主的身体......” 落依释然点头,“还算硬朗。但是——” “找到无根花,我便回去寻他。”温澜的眼眶依旧捎了红润,但看上去,气色昂扬。“我已拜托简七将军送信。” 红衣女子想说“别担心”,话到嘴边却终究没讲出来,走到桌边坐下。 雁惜向她推果盘,释怀一笑,“那我们就放心了。” 温澜微顿,默声点头。 “不过,六哥是怎么......” 了凡化形,抓起酸桑糕,滋滋有味地一边吃,一边答,“简七和华溪将军送来灵鸟传音,问了我们的情况,说地浊浒气还算稳定,让我们不用太赶,别累坏了。” 了茵也化形坐在落依和温澜中间,“六将军还让我们转告你,要你给他顺便买点星月酒和露瑶酿。” 了凡点头:“五将军也让你给他买。好像是他与六将军闲着没事打了赌,结果输了。” “......” 雁惜:“可他们的酒不都是买给彼此以偿付赌约么?抵消不就得了。” 邶雪笑:“酒鬼是这样的——” “雪公主,话可不能这么说。” 第66章 付颖司灵氲化身,落到地面。 凌寒、陆潮生随之,单泉溪最后进门。 付颖司笑道,“老单和我也爱酒,可我俩都是点到为止。” 邶雪没接话,单泉溪悄悄看了她一眼。 雁惜正奇怪凌寒和陆潮生方才做什么去了,付颖司就拿出了善结牌,“今夜是桃欢节的第一夜,庆顺遂、颂喜福。明日诸位就将启程,颖司作东,愿为大家践行,吃喝玩乐算我头上,诸位可赏脸?” 了茵了凡想都没想:“好!太好了!雁雁,我想去,我们去嘛......” 雁惜的心思还在沉默的凌寒与陆潮生身上,被两人这么一拽,有些迷茫,“啊、嗯。” 付颖司浅笑,望向落依和温澜,“二位姑娘意下如何?” 两人轻缓点头。 付颖司敞亮勾唇,“雪公主,你呢?” 邶雪微皱眉,“你后面还有三人,为何先问我?” 付颖司笑容灿烂,“他们都要去。怎么,你想先听——” “去吗?”单泉溪截断付颖司的话,温柔前望,轻声唤,“阿雪。” 雁惜嘴角微喜,轻抿以藏。 邶雪默了默,依旧没看他,径直望着付颖司,“三位姑娘都要去,我自然也要。” 了茵眨眼,“我也是姑娘!” 雁惜笑着揉她脑袋。 “如此,我便发牌了。” 付颖司横移双手背,十张善结牌整齐划一,铺成圆圈,对应在场十人。 了凡却趁付颖司手停之瞬,猛地抓走三张,“我们自己选!” 他夺完就凑向雁惜,“雁雁,这三张好看,你喜欢哪个?” 雁惜微顿,“就你好动,率先抢了?” 了凡微撅嘴,“善结牌就是这样。可以让持牌人发,也可以自己拿,我不是抢......而且付颖司说了,这东西须凭缘分,有人拿错了,之后也会再换回来。对吧,了茵?” 了茵不假思索点点头。 他们缠着付颖司讲故事的时候,那家伙就是这么讲的。不过,了凡手中只有三张—— “臭了凡,你为什么只拿三张!还有我的呢?你把我给忘了吗?!” 了茵叉腰质问,了凡迅速塞一张给雁惜,再立马跳到落依身边,“落依姑娘,给。” 落依迟疑时,了凡嘿嘿凑到她耳边,“付颖司推牌的时候我偷看到了,你和雁雁这两张是一对。相信我!” 落依轻轻莞尔,了凡同时对向了茵:“你喜欢什么我又不知道。万一拿错了,我还得被你骂!” “行了你俩。” 付颖司笑着掐灭无形硝烟,“善结牌乃桃欢节入场柬。了凡说得对,桃欢节善结牌讲的是个‘缘’,每张牌都有契合的另一半,一对牌指引同一个验柬地。除梁同四通八达,虽处正南集镇,却是芜蓬穿梭东西南北的必经之地,来往朋友甚众。先族为联善各处仙民,在邀柬的作用外,另起灵牌规则。后人觉得有意义,便传承了千年。” 第76章 “每岁桃欢,有人因此喜结良缘,也有人找到了知己好友,更有人只如陌路过客、止于萍水相逢。无论‘夺’与‘抢’,或顺其自然,都是允许的。至于其中‘缘分’之事,皆凭诸位信与不信了。” “如此,不妨从头来过。”单泉溪凝灵,分十柱勾连十张善结牌,抬眼看向持有的三人时,落依和雁惜都自然地放下了手。 了凡微撇嘴,了茵瞬闪,得意地抽走他手中之物,“玩游戏就要公平!你敢不敢?” “当然!”了凡燃起胜负欲,雁惜淡笑着走近落依,邶雪亦伸出手拉温澜的衣角。 四个女孩齐整退后两步,雁惜和邶雪相视一笑。 论争强好胜,茵凡居这两个小主人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尤其是与对方比。 落依和温澜迅速明白其中道理,一个敛笑,另一个在心里笑。 金光抓牌,组成新的旋转圆圈。 付颖司施法,每张牌都被不同形态的流体彩画遮挡。“鉴于方才了凡偷看,这次保险起见,大家凭心选,喜欢哪个、就要哪张。照除梁同惯例,选完牌后,不可偷看,秘牌如何,入节场后再打开,福愿才会实现。” “十个人一窝蜂拿,总有些猴急。”付颖司笑着作“请”状,“女孩子先吧。” 了茵立马瞥向雁惜,见到她温和的眼神,知道可以猛冲,赶在邶雪之前抓走最鲜艳的那张。 邶雪蹙鼻,胜券在握,盯准最精致的那张,眨眼就抓到手里,笑眯眯地看向四名女子,“希望你们能跟我拿到同一组。” 落依和雁惜都轻轻一笑,温澜顺手拿了距离最近那张。 了凡候在一旁,本是关心,说出来却有些催促的意味,“雁雁,落依姑娘,你们快选呐。” 落依微点头,在触手可及的三张里选了最素净那张。 雁惜默了默,“付颖司,你不会对牌动什么手脚吧?” 付颖司故作委屈,“这一听就像老单会做的事。小雁惜,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单泉溪白他一眼。 “我倒没有。”雁惜瞧着单泉溪怨白痴一样的脸色,微微浮笑,“他可能那么觉得。” 陆潮生没憋住,颤笑出声。 付颖司皱眉回头,陆潮生后悔归后悔,反应一流地躲到凌寒正后方。 凌寒眸色又轻又淡,看不出丝毫情绪,倒是付颖司对上他的目光,除了笃定笑声与他无关,心中还涌起一股莫名的复杂。 此人愈淡然,他就愈是躁得慌。 但付颖司终究忍得住百转千回,二人对视的眼神皆算礼貌。 唯一不料的,是凌寒竟在此时默默地挪开了身体,把陆潮生狰狞憋笑的面庞展露无遗。 “......” 瞧陆潮生苦笑一体的面容,了茵和了凡顷刻笑开了锅,单泉溪也没压住嘴角。 陆潮生赶紧拱手致歉,“对不住对不住——” 付颖司不紧不慢,“陆参事心肠可比某几个仗势蠢笑的坏家伙好多了。” 等到雁惜随意拿走牌卡,了凡才反应过来那话是在拐弯抹角地骂他,右脚猛蹬,率先抢走一张牌,神气地歪头: “付总长,你、太、慢、了!” 单泉溪摇头淡笑,在他之后取了牌。 付颖司的注意力全在余光的凌寒身上,猜到身后只剩三张,主动邀请:“凌将军,不如我们三人比比真功夫,谁先碰到,就算谁的。” 陆潮生笑着退出,“二位先,我最后。” 凌寒不动声色地抬手行礼。银光倏闪,两名男子才刚提身往前,邶雪就把专注的雁惜拽了个方向。 “选都选了,先去逛会儿。温澜和落依还没好好转悠过除梁同呢。” 了茵了凡闻声雀跃,“等等我、我们也去!” * 熙攘长街,男女老少衣装整净,商货琳琅满目,一派喜气洋洋。 了茵了凡自告奋勇当导游,最开始还亲近雁惜,越走越远,越发上道,时刻关注新来的温澜和落依,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巴不得把未化形时发生的一切都朝她们抖得干干净净。 邶雪手捧瑶光蜜酿茶,挽着雁惜在后,瞧她有些心不在焉,直言道:“在想凌寒还是付颖司?” “......都有。” 邶雪偏头看她。 “不是你想得那样。”雁惜轻抚她的脸,把人转向前方,“回到除梁同,一见付颖司,我就拜托了他一件事。” 邶雪顿了顿,“......你、不是把那块紫凝玉还给他了吧......” 雁惜点头,“我请他帮忙寻雪魄草。” 邶雪紧着追问,“你拿救命的仙草做什么?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要。”雁惜回挽她的手,“阿雪,你可知道凌寒和陆潮生在方才之前,去做了什么?” 邶雪舒口气,“......你......是为了凌寒他们去找的付颖司?蛟族需要雪魄草?这么说,我出门去买酸桑糕时,瞥到凌寒、陆潮生与付颖司在一起。很可能是因为这个?” 雁惜垂眸,“应当是了。” 难怪凌寒与陆潮生找了借口离开,后又那样出现...... 这样看,付颖司应该见了她后,随即迎来了蛟族两人......他应该知道她是替蛟族寻了。 邶雪见状领会,抽出手,搭在她肩膀上,“老付知道就知道了呗。难不成,你担心他会出尔反尔,或者为难凌寒?” “雪魄草可救一族数千人,他自然不会拒绝。但......阿雪,我是不是应该再跟他说清楚?” “说什么?说你不喜欢他,别让他再浪费时间?”邶雪轻笑,“百年前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他不听,总习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你好,你有什么办法?” 雁惜抿嘴,“他关心我,是好意。” “造成负担的关心,我可不觉得是在‘对你好’。” “但如果是你,便不会有负担。” “他既然喜欢你,就该以你的感受为先。阿雁,除非两相情悦,否则没法对等。这种事情向来做不到人人满意,更不分谁对谁错。它跟朋友之间不一样。那家伙怎么做是他的事,他应该承担他这么做了的后果。你早拒绝过,还不止一次,他还要再喜欢,再怎么哄你开心、对你好,是他自愿。若让你过意不去,是他过线。你却总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对,既担心让他误会,又担心他白费心思。我知道,你把他当真正的朋友,他亦如此。但感情是分不开的,他给你的,总会捎有其他期待。这些都不是你需要回应的。” 第67章 “其实他真没有做什么过界的事。主要是我,作为朋友,不想看到他一腔孤勇。他是个很好的人,也值得很好的人。我原以为时间久一点不联系,感情就会淡去。但这次把玉佩还给他.......” 她亲眼看到那个热烈昂扬的少年眸光由明坠暗,僵持一瞬,又唇角微挑,回复了以往风趣玩笑的神色。 邶雪轻轻揉开雁惜的眉,温柔摇头,“可算是让那家伙爽死了。心爱的女人把他放在心尖整整百年,虽无关风月,却始终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他还能亏什么,若换了我,再单相思一百年,我也愿意。” 雁惜知道她在玩笑,轻握她的手,“你别告诉他,单泉溪也不行。这本也没什么大事。” “那两个一丘之貉。”邶雪轻哼,“单泉溪跟你三百多年的朋友,竟都看不明白这事。你是无功不受禄的性子,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适合什么,真想追,就得踏踏实实细水长流。但他俩兄弟义气打得火热又盲目,上来就献殷勤,天花乱坠整一大堆,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雁惜抚她手背,试探发问,“......你,和单泉溪......” “如你所见。不想理他。” 雁惜轻轻抱住邶雪,没有多说。 前方的了凡回过头,发现紧抱的两人,朝身边说了句什么,剩下三人都转过来。 随后,了凡接过三人手中的小盒袋,精神抖擞地跑过来,“你们走累了?” “是啊。”邶雪左右顾,指着小面摊,“我们在那坐会,你们待会来寻我们?或者传灵。” 了凡咧嘴笑,“我正有此意呢。落依姑娘想去符咒法器街逛逛,温澜也有兴趣。我先把东西放这儿!” 了凡搁下包袋,走的时候不忘向厨子预订四碗面,并叮嘱了煮面放料的细节。 雁惜随手翻看买了些什么,越往下越想笑,“稀奇古怪一大堆,这两个家伙真是好奇好动。” “整日嘻嘻哈哈,快快乐乐,”邶雪瞧着了凡活泼的背影,“有钱花,有人兜底,想做什么做什么,我都想当你家的狗了。” 雁惜抿嘴笑,“茵凡居可没有灵力,除了你羡慕的这俩,九重天仙灵可没一个愿意留下。雪公主,你不想修炼天渊第一的法灵了?” 邶雪抬眼皮,“......那还是算了吧。” 雁惜笑着为她斟茶,并要了两碗面,“我们第一次见面,好像是在这里。” 第77章 邶雪满意地点头,“那时候,你还拿着剪刀,横在单泉溪头上,威胁他,若不立马送你回九重天,就把他剃成光头。” “谁让他只知道吓唬我,分明说好带我来玩,净拿些整蛊的玩意。不过好在有你,”雁惜浮笑,“那家伙一听到你声音,就生怕我真让他出糗,模样是从未有过的乖巧。” 回忆似水似波,一开话匣,就毫无防备地涌上心头,邶雪笑容甜醉,但没过一会,刹那的失落就泛到眼尾。 雁惜不动声色,薅起一个透明盒袋,惊奇地看着长舌绿怪,满脸不可置信,“这么丑......” 邶雪笑着摇头,指向另外一个,“还有红紫色的青蛙。你家那两个小家伙的审美......还真不敢恭维。” * 思凡楼的较量如火如荼。 光影变换,冰水交融。 三张善结牌悬在半空,不知疲倦地绕过千百圈。 陆潮生和单泉溪悠然自得,一人拉了张宽椅,围在瓜子食盘旁,津津有味地赏着这一场果决神速的比试。 “参事,你们将军这功夫......用了几成?” 陆潮生饮杯茶,嘴边沾了瓜子皮,“不好说。少主的功力深不可测,连我也没见过他全力以赴的样子。” 单泉溪神色昂扬,“我倒是更期待与他真正交手那一刻了。” 陆潮生眼见战况,抛去一掌瓜子壳,换了炒花生,微笑接话:“不得不说,梧阙上神,你们天渊可真是人才辈出。” “唤我梧阙,或者单泉溪。” 陆潮生捏着两颗花生米,作叩杯状,“陆潮生。” 单泉溪笑着端茶回应。 冰晶破开水球,露滴溅洒四方。凌寒和付颖司各落一方,手中灵法未停。 单泉溪放下右手,在陆潮生阖眼之时,起身冲刺,挡在二人中间,融化冷冰,把水液送往闲置的杯皿。 “还打?天都要黑了。” 单泉溪环手于胸,左右轻看。 付颖司率先表态:“我已打得气喘吁吁,凌将军却只流了几滴汗。今日一战,付某酣畅淋漓。有约在先,技不如人,将军请。” 凌寒拱手,择了留白最多的那张善结牌,对向付颖司:“蛟族祠堂,万年沉淀,以祖先之灵养出的茗骨玉,凌寒会净手奉上。” 付颖司周全回礼:“多谢。” 单泉溪不明所以地环视三人,直到凌寒和陆潮生各自向他致意辞去,付颖司才抬手在他双眸前晃了晃。 室内仅余二人,单泉溪用胳膊肘撞他,“你抢人呢?茗骨玉可是传说之物,关乎先灵族魄,高低得是个镇族之宝。怎么要人家那个?” “一万株雪魄草作换。”付颖司怜惜地摩挲怀中紫凝玉,“我可不是无良商家。” 单泉溪稍震,“......雁惜还给你了——她莫不是想让你帮蛟族找仙草......可你为何又要茗骨玉?” 付颖司自怜自惜地摇头,“老单,当年她宁愿被凶兽咬死,都没有放开我扒在悬崖的手,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吗?” 单泉溪蹙蹙眉,“......我不知道吗?” 付颖司翻个白眼,轻缓抚到胸口,“救命之恩,我可以以身相许。但她居然什么都不图。一个实心实意、满腔正义又顽强不屈的漂亮姑娘,就傻乎乎地只为了救我于危难。谁碰上这事儿不得动心啊。何况,是我这种表面放浪顽劣、实则掏心掏肺的男人。” 单泉溪“嘁”笑一声。 “再这么拆台没意思了啊。”付颖司板着脸,单泉溪不置可否地摊手,藏起笑意,示意他继续。 “当年我年轻意气,一冲动就表了白,把她吓到了,想想真是后悔。”付颖司垂头,倚向木柱,眷恋地瞧着紫凝玉,“她用性命换我付颖司一诺,百年不曾用。我给她玉佩,本是希望能与她有更多的故事,可如今她拿出来,这一诺却与别人有关。” “可据我所知,这一诺所承载的是数千性命。” “那自然是义不容辞。”付颖司啧声,“但你能不能先让我把情煽完?” “你这是煽情?难道不是真心话?”单泉溪递给他一杯热茶,“老付,其实雁惜倒提醒了我一件事。” “回九重天前,我未曾告诉阿雪任何,也没听过她的想法。” “这是你的错没得说。”付颖司接话,“可我除了百年前第一次,何时没有听过她的想法了?” 单泉溪摇头,“你跟我不一样。阿雪和雁惜也不一样,她们在乎的东西不一样。到底如何,我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但是老付,你别怨我戳你心窝子。” 付颖司“切”了下,“你戳得还少么?” 单泉溪沉声,“雁惜和凌寒不打不相识,一个仙、一个妖,分明看上去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如今却极其有默契——” “你讲重点。” “重点就是,凌寒与你的不同。除开表面上的话少、冷静,关键在于他和雁惜一路相伴,经历了很多事。尽管时间短,我觉得,他对雁惜的了解,不一定就比你我更浅。他虽身负妖籍,但你应该也能感受到,那是可以深交之人。他城府很深,却没有说过假话。而你,连真心话都总爱当玩笑讲。” “我若日日讲真话,她不得早就对我避而远之了。论经历,我们虽说没有那么多生死携手吧,百年交情也不差啊。” “可你的一百年里,有什么时候是她失控地把眼泪交给你?” 付颖司微怔,“......他、对她而言、到这种程度了吗.......” 单泉溪拍他的肩,诚挚道,“也有可能只是担心朋友。当时,她以为他有生命危险。” 虽然那家伙的亲叔叔都没掉眼泪。 付颖司没再说话。 单泉溪放下手,“其实雁惜心里有很多事。不管是三百年前被抬到战神之位,还是这么多年只在册史阁作一个按部就班的画师,或者最近这段时间,闯玄泽、入罔清、救人间......她在乎的东西有很多,与己有关、与己无关的,只要她觉得对、她觉得正义,她就会倾尽全力去做,无论力量大小。” “我清楚。”付颖司眸光难得认真,“可我不想看到她心事重重、愁眉苦脸。” “倘若这是她的愿呢。” 单泉溪对上他的目光,“倘若她想做、想经历,想用双手创造或者改变一些可以改变、或者有机会改变的事情。这个过程,必然会艰苦。而她,愿意这样艰难跋涉。” 付颖司久久沉默。 日光下沉,楼内的两名男子缓慢地把头移向窗外。 除梁同的夜要开始了。 “我也愿意陪她。”付颖司勾平双唇,凝出一抹温柔的眷恋。 单泉溪等到暮色逝去、苍穹攀暗之时,才轻轻抬起拳头,往付颖司右膀子抵了抵。 那句“可是有人已经陪过她很多程山水”终究没有讲出来。 第68章 “听说了吗?今年桃欢节的大惊喜!” “早知道了!瞧你那样。” “什么什么?说说呗!啥大惊喜?” “嘿嘿,咱们除梁同第一的定雅大酒楼下了血本!在全城推出了善结缘人的默契挑战!凡是持对牌者,皆可参与活动比拼,魁首可得除梁同免费吃喝玩乐一日游!” “免费?那可有最高花销金额限制?” “我想买多少买多少吗?能不能把定雅酒楼买下来,哈哈哈哈——” “现买现花,现穿现带,不可打包、不可藏掖,在此规则内,心想即成。至于限额嘛......” 宣扬者轻捋胡须,眉头一挑:“自然是......” 众人眼睛睁大。 “没有的!”宣扬者咧笑,“大家都去瞧一瞧,看一看!定雅大酒楼回馈父老乡亲的桃欢庆典!一日十二个时辰,只要你花得了,定雅酒楼便包得起!上不封顶,应有尽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熙攘的人群一震轰动,从凌寒两侧鱼贯折往,陆潮生啃着新鲜瓜果,立到他身后:“这酒楼还挺会做生意。买单活动一办,大家口口相传,引人前往。百姓参加比赛、顺道吃喝作客不说,那慷慨亲民的声誉必会打得更响亮。” 凌寒淡淡玩笑,“你也去瞧瞧?若赢了,日后再来此地,轻车熟路,还能顺道赚一笔。” 陆潮生拿出善结牌,翻向正面,轻碰凌寒,“你那张呢?给我看看。” 凌寒还没反问他竟当真要去,陆潮生便自觉地把手伸进他腰包,掏出了牌面,悠着笑容与他交换:“还是你这张适合我,魁梧霸气,一看就是叱咤风云的角色。” 凌寒没有阻拦。 陆潮生笑着疑惑:“挑牌那会,我瞧你稍微考虑了下,还以为你当真在意此物。” “的确在意。当地风俗希冀,你*我初来乍到,自当保有诚意。” 陆潮生抬举左手,眼神坚定,“我可相当尊重,并热烈融入。” 凌寒轻笑,未再多言。 这时,一前一后急急忙忙的男女撵过来。 第78章 陆潮生鼻头一蹙,“你们两个小家伙,不缠着你们家雁雁,来我们俩这,何事?” 凌寒以为是雁惜有事,心口不禁紧了紧。 “凌将军!”了凡猛抬头,呲牙傻笑,“我能不能看看你和陆参事的牌?” 了茵机灵又期待地点头附和。 凌寒未多想,顺手拿走陆潮生指尖之物,眼神都没扫一下,径直递给了凡。 面前的两人瞧得底下那张,顿时双眼放光:“居然成了,成了成了!快快!” 陆潮生和凌寒都不明所以。 “凌将军,我能不能跟你换!我这张颜色——” “可以。”凌寒答得简洁。 “太好了!”了茵了凡激动地拥抱,四只脚在地上咚咚地跳,“谢谢凌将军!” 了凡抓着牌就走,了茵一边追一边往回挥了挥手,“将军你人真好!哈哈哈哈——” 陆潮生见人离去,把肩倚向凌寒,“至于答应得那么快吗。还没经过我同意呢。” “他拿走的是你放到我包里那张,还需要你再首肯?” “上司之命,我敢不从?”陆潮生微笑,“不过这俩家伙去的方向......不会是那什么酒楼吧?” 定雅酒楼旁。 了茵了凡光荣地拿着一对结善牌,报名参赛。 “了茵,咱们刚想换牌就遇到了正解,你说,这是不是预示着,咱俩会得第一名!” “是个好兆头,但我可不信那些!”了茵跃跃欲试,“臭了凡,你看到右边那些脏兮兮、黏糊糊东西了吗?” “......看到了。” “好。”了茵神秘兮兮,凑到了凡耳畔,“待会第三关,你负责那部分,我就去抓鸟,咱们可是亲兄妹,一定很默契——” “为什么是我去?!” “你脑子没我灵光,定然抓不到鸟!何况女孩子洗澡很麻烦的。雁雁说了,你是哥哥,你要保护我!” “好吧......但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想跟我一队吧!” 了茵不假思索,“当然了。你不想想,难道我让雁雁去抹泥巴吗?或者付颖司、单泉溪、还是凌寒、陆潮生?我们欺负付颖司,雁雁会生气。单泉溪会欺负我们。凌寒脾气很好,但他法术太高,万一别人觉得我们太厉害,不让参赛.....而且我觉得他好像和雁雁......闹别扭了......” “没有吧!”了凡反驳,“他那么好,虽然话少了点。以前我们也以为他是坏人。但现在看,我挺喜欢他的。” 了茵摆摆手,“讲不清楚。总之,剩下那个陆潮生一看就很机灵,说不定还会把我俩算进去。综合比较,只有你最合适!” 了凡稀里糊涂地挠挠头,觉得有理,便应下了。 桃缘树下,雁惜挽着落依,邶雪站在温澜身边。四人遥遥瞧着酒楼盛况,面色从容。 落依眼亮,目睹一男一女腾空飞跃,声音温柔,“那是......了茵和了凡?” “还真喜欢凑热闹。”雁惜浅笑,“不管他们。气氛这么好,我们也去玩?” 她朝邶雪使了个眼色,两人随即拽着落依和温澜,挤进树下围观的人群。 “桃缘万年,缘起天意,意分记忘。琉璃瓶装桃玉灵,除梁处现慧心明。道友,请。” 守树仙侍让出位置,束发男子蓄势即发,施出法灵,那树枝边悬亮的心形琉璃瓶泛出蓝紫色的光芒,凝成铭记水。 周围的仙民呼气一瞬,断续地拍掌喝彩。 温澜疑惑,“那是......?” 邶雪压低声音:“桃欢节有此名讳,源于这棵桃缘树。方才守树仙侍念的‘桃玉灵’是这琉璃瓶中之物。相传,桃玉灵前可求引药。蓝紫为铭记之药,玉白是遗忘之药。” “所以方才那人得到的药,是铭记?”落依稍停,“可为何......大家看上去有些失落?” 邶雪点头,“大家呼气,是因为似乎近千百年来,都无人得到过遗忘之药。” 温澜微顿,“若心中有事,忘记便比铭记更难。已千百年无反证,却还是有这么多人信?” 雁惜把眼神送向仙侍身后、被桃缘树挡了半个身体的白发老妪,“可能有的人不是相信,而是为了除梁同最名贵的宝贝。” 落依抬头,往左右瞥了瞥,问出答案,“付氏酒馆的千年星月酒?” 邶雪打了个响指,“没错。” “星月酒三十文一瓶,每日只卖二十瓶,天渊仙家求之不得。但每岁桃欢节,按照总人数三分之一来算,只要在这颗桃缘树下求过灵的,都有机会获得一瓶千年星月酒。” 落依领会,“此酒供不应求,稀珍无比,用在此处引客,是有深意?” 雁惜缓声抿嘴,柔和地看往白发老妪侧脸,“因为不想遗忘。” “那是付氏酒馆当家,付颖司的奶奶、付星星。星奶奶的外婆很早就离开了,留她一人在世。这棵树,是她记忆里,外婆唯一出现过的地方。星奶奶的外婆相信桃玉灵,相信‘记’‘忘’的神谕。” “传说,万年前的桃缘树上住了一个忆岁神,掌管生灵的记忆。时光是单向的,生命走了一条路,便永远回不了头。世间有无数离合悲欢,多少人苦苦挣扎于伤痛,沉沦于遗憾,致使一生都蒙在阴影里。神女不忍,在千万故事里悟出灵之一生、命之轮回无非‘记’‘忘’两件事。喜怒哀乐因记得而深邃,因遗忘而解脱。于是,她想创造一种治愈精神的良药,便花了整整六百年集聚天地精华,取桃树腰汁、花瓣,酿成藏酒,埋于地下二十尺。后来,桃缘树终于结出了果实——就是桃玉灵。” 温澜声缓,“先外婆相信神谕,老奶奶相信外婆,也想念外婆。” 邶雪温声接话,“可能,她也还相信神谕。” 雁惜发觉老妪的目光,乖巧地朝她微笑。 付星星手一挥,把四名女子请到了眼前:“七姑娘,二姑娘,这两位,是你们的朋友?” “付奶奶。”邶雪和雁惜轻柔行礼,雁惜向她介绍温澜和落依,并关心道,“奶奶身体好些了吗?” “没有大碍。”付星星慈祥地拍她们的手,“小司可有好好招待你们?” 雁惜笑着点头,“甚是周全。奶奶放心。” 付星星怜爱地摸她的脸,接着关注琉璃瓶中的颜色。 如所有人意料,接续轮了五人,桃玉灵都只现出了蓝紫色的光。 付星星轻咳两声,雁惜和邶雪紧着扶她,“奶奶要不要留个镜像在这,先回去休息?待会颖司应当也会来。” 付星星笑着摇头,眼里有不可撼动的平静和笃定,“我想在这看。” 邶雪朝雁惜致意,对付星星笑,“奶奶,我去排队,好久没来了,这次说不定会看到不一样的。” 她把未验柬的善结牌留在桌上,嬉笑叮嘱三人,“别偷看我的。” 邶雪说完就走,温澜稍疑,雁惜解释,“未验柬的善结牌带有混沌灵力,与原主无关,可能会干扰桃玉灵的引谕。但信与不信,都是可以的。全凭己心。” 付星星瞧着邶雪的背影,回牵雁惜,“你们呐,就为了陪着我老婆子,每次都费心尝试。” “奶奶此言差矣,”雁惜面露调皮,“尝试并不费心,我们也不是为了哄您开心。” 她轻送笑意,“有的事情看不到结果,却不代表它是假的。曾经那三百多年的我,一直不信此生与灵根无缘,如今竟还有了这样的身份。就像您当初告诉我的,保持期待,心怀平静,希冀和过程本身比一锤定音更重要。何况,桃欢节求桃玉灵药,未必不是有苦之人在难言之处、难熬之时,想用冥冥之力,或鼓舞、或鞭策自己往前走的办法。对每一个到此之人,它都有不同的意义。” 付星星攥了攥雁惜的手。 蓝紫光闪,邶雪背着手,小步跳着回来:“竟跟之前一样。还是一派生机勃勃,不过这次的色彩丰富很多。” 温澜稍讶,“朝桃玉灵求药,还会看到不同的景象么?” 付星星笑答,“这也是它的神奇之一。有的人求解脱之药,却在窥见景象那一刻莫名释怀,也便不再需要记忘之谕了。” “我也想试试。” 温澜迅速上前,轮次注入红灵,脑中瞬间浮现了泾渭分明的山河风光。 她再眨眨眼,蓝紫色的铭记水落于掌心。 落依和雁惜同时拿出牌张,一左一右挨着放,朝前走去。 付星星轻缓地扫了桌面一眼,笑对邶雪,“这次的善结牌,是小司为你们发的?” “......是。奶奶,怎么了吗?” 付星星淡淡摇头,望着施灵结束的雁惜,“那小子这次,可做了什么鲁莽之事?” 邶雪恬静笑,“颖司若听到您这么讲,定又要委屈了——” “看、白光、是白光——” “遗忘之药!桃缘树真有遗忘之药!” 第69章 人群暴鸣,惊得付星星双腿颤动,险些没站稳。 第79章 雁惜虽手握铭记水,却惊喜于那瞬间所见、竹势破天的昂扬景象。听得呼喊,她脉搏更快,遽然回头,只见落依身泛白光,被玉色仙气缭绕,顷刻飞入桃玉灵。 水波作地的虚幻空间里,裙摆轻撩,涟漪圈圈外泛。落依松开挡于双眼的手,指尖一动,空中化出线状的晶莹碎光,纤长端庄的玉色身影缓缓现形。 “今夕是何年了?”清冷绝色的女子温柔微笑,看向落依的眼神有些飘忽,却含着影绰的泪光,“好想看看你的样子。” “仙子.......” 那女子却仿佛并未听到她的话,顾自往下讲:“我叫时烁,是那个传说中桃缘树上住的时岁神。不过......” 时烁笑了笑,“你看到我的时候,世间还有这个传说吗?” 落依紧答:“有的。” 时烁仍面带微笑,“世人求谕灵,或记或忘,以作天命指引。我花了六百年,焚膏继晷,日夜往复。桃玉灵诞生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遗忘之药,欢天喜地,伸手去触,却发现十指消失,身躯逐渐透明。” 落依嘴角微怵。 时烁抬起双手,“不走轮回桥的祛忆遗忘等同于逆天改命。但这天,不是九重天、或者四圣池上那个天渊,而是天地大道、律令之天。神灵亦有无力之时。我很庆幸,我逆了天,但我亦然遗憾,它以我的生命为代价。” 剔透的泪花垂落于地,融向镜空,霎时激开千层浪,浩浩荡荡,肆意翻滚。 那是时烁的心海,在最后一刻掀起了千头万股、惊天吞地的波涛。 尽管经年后的落依所处之地,鸦雀无声。 “求灵见画,画中是人心、人求、人欲、人念。逆天似疯魔,道律不容。遗忘是解脱,也是逃避,逃避之后是软欲,欲望增生,代价无穷。你看到的我,只是一抹执念,留在此地,只为替桃玉灵选择一个向死而生过的圣洁魂魄。” 镜底海平浪稳,时烁音辞娓娓。“我看到了你眼里的画。灰白苍茫,辽远广阔,生灵各样,生机全无。方寸角落不惹眼,但有着极其精巧细致的点缀。我见过无数灵魂,或单薄、或冷淡、或热烈、或深刻,却没有哪一个如你坚韧,绝境留花,尽管僵死,依旧静然伫立于天地,任风吹雨打,傲骨不动。” 时烁长松一口气,“你,也有想忘的事吗?” 落依垂眸,眼眶通红,却没有掉下半滴眼泪。 “可惜我听不到了。”时烁释然叹息,“我也好想知道,你的人生是什么样。” 神女闭拢双眼,玉白碎光汇自八方,融于时烁眉心。 “四界早无时岁神。若传说还在,答应我,将它延续下去。遗忘之药仅此一瓶,保持缄默,不要断了世人之念、之求。希望不因得到而有用,只因存在而珍贵。” 时烁缓缓扬唇,“我要走了。谢谢你的出现。愿你往后的人生,自洽,且自如。” 水纹潺潺往回,玉白色的凉水抚向落依双手,光晕翻转,女孩重回地面,除梁同的时间只过片刻。 “竟是真的遗忘之药么?”邶雪惊诧上前,仙侍维持四周秩序,人群顿时炸开锅,议论纷纷。 雁惜瞥到落依的眼,“可是瞧见了什么?” 落依沉吸口气,含着泪笑,“见到了神女的灵识,她给了我药。没事的。” 雁惜没多想,下意识拥住她,咧嘴祝贺,“你可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人呢。” 落依也轻轻回抱她,眼神忽瞥之际,对上了付星星满面的泪痕。 温澜扶着老人,她却没有往前走,只安静地朝落依温柔一笑,随后眺往天空,寻找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冥冥注定。 我替你等到了。她想。 仙侍稳住场面,高扬声线:“想试的道友都排好队!记忘之药凭天意,星月佳酿如人愿,桃欢圣节,颂祝祥福!” “好!” 仙民兴致更大,雁惜等人退回树后。 “阿依可有想忘之事?”邶雪替落依捻了捻发丝,笑着看她,“今年没机会了,待到来年,若我有烦恼,定要来这儿好好求上一谕。” 落依温和地点头,没有多话。 “快去玩吧。”付星星慈爱地望着她们,“小司说,你们明日就要走,今夜好好放松一下。” 石桌面上的善结牌左右紧挨,雁惜分不清谁是谁否,抬眸问落依,“你看过你的牌吗?” 落依平静摇头,“你随意选。” 雁惜轻笑,随手拿了左边的。 “那好!”邶雪摇晃手指,牌面扇起悠凉的风,“先去验柬,验完之后......” 她指着东北处最高最亮的三角塔,“我请你们吃除梁同最地道的酒楼——” 沁醉酸甜的味道传来,邶雪嗅嗅鼻,“这味道.......莫非今年的梨瑶露又出新配方了?阿雁阿依阿澜我先走!琼鹊阁见!” 雁惜笑眯眯地挽住温澜和落依,瞧了她们的牌面,把温澜带往左边,“我俩顺道。” 落依对她们微笑,攥紧手中的玉白小瓶,朝往右方。 温澜欲走,雁惜却稍稍回拉她,“你们先到除梁同,有发生什么吗?” 温澜默了默,“她一切如常,虽说不是心里无事,但笑的时候,应是发自真心。” 雁惜没再讲话,跟上温澜的脚步。 * 落依行于人群,喧嚣作伴,心静如海。 六根长尾的涂涂鸟捎来花瓣,随风洒落。 落依抬眸仰天,灵鸟轻鸣,记验牌底,周围的生人开始寒暄。 她缓缓低头,平视前方,却发现了川流人聚中略显惊诧的身影。 付颖司朝左右瞥,掩盖内心的困惑,察觉落依的目光,提起步伐,浮出笑容,向她走去。 落依想起桌牌方位,先他一瞬开口:“方才在桃缘树前,我与雁惜的、应当拿反了。” 付颖司低眸,神情温和,“游戏如此,无论过程。” 落依声脆,“真的。” 付颖司缓笑,藏起了落寞,“......我知道是真的。” 落依没再接话。 付颖司扬眉,焕发心情,指着左前方的射弈处,“桃欢结队,胜者有奖。付某惭愧,猜不到姑娘喜欢什么,那里的奖品是除梁同最别出心裁之物。落姑娘可有兴趣?” 落依想了想,“舟远桥。雁惜应该在那个地方。付总长——” “颖司并不勉强。我说过了,这只是游戏。”付颖司笑如暖阳,“我与雁惜邶雪玩闹惯了,若有失礼节,姑娘见谅。你是女孩子,若不便与我同行,颖司去留,全由姑娘一句话。” “多谢总长,但落依未有不便。”她把眼神送往灯火深处,“只是许久没见过这般热闹盛景,想一个人待会。” 付颖司也不含糊,“姑娘性子率真,颖司有幸。既如此,便听姑娘的。” 落依行礼退开,付颖司顿了片刻,悄悄施灵,在她衣摆处留下追踪咒,拍袖离去。 琼鹊阁高处,黑氲借夜幕作掩,静滞于上。 “盯盯盯、看看看,这么久了、还离这么远,你以为你是千里眼?”风魂暴躁烦怼,“人这么多,还不去给本尊找点恶念来吃!” “仅仅那个妖族首将和天渊上神合力,就能牵制你一炷香,剩下还有持用杳蔼流玉一半灵力的郜幺,珏涯、芜蓬的仙灵。闹了动静,对你没好处。” “可本尊快要饿死了!” “十分饱要说七分,七分饿却成十分。”秦枭子冷讽,“什么恶念能填你的胃口。我看,不如你把自己吃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吃灵、本尊要吃——” 风魂极端躁怒,秦枭子右手一抬,立马把那团黑气控于掌心,随后送入眉心。 “啊、秦枭子——你敢吃本尊的灵力?!” “灵多不饱,你不适。如今我替你收容,削弱你的欲望,不好么?” “呸!你这以下犯上的孽障!还来、把本尊的灵力还来——” 秦枭子扼住风魂的咽喉,“被区区食欲左右,你还想做上者?” 风魂憋了一肚子火,终究化为怒哼,尔后散灵,包裹秦枭子手腕。那融于血肉的虫蛊受到刺激,竟开始躁动。 秦枭子杀意四起,风魂却在挑衅的边缘越加猖狂,“本尊的是食欲,那你呢。噬鬼魔王秦枭子,你手中的,又是什么欲——” 魔灵疯狂,风魂窒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秦枭子亦不讲话,只用赤|裸|裸的戮意压迫风魂,嘴巴微张,吸食了它更多的魔灵。 风魂顷刻头晕目眩,觉得身体乏力,几乎要死亡之时,秦枭子才缓缓松开了它。 风魂打了个哆嗦,“你、你的法力何时、何时到......你竟能摆脱我的控制——” “小孩子,你还太嫩。”秦枭子冷蔑一声,右袖拂起,立马把风魂禁锢体内,黎原风彻底失去了出入的自由。 不断膨胀的欲望不断被满足,任何生灵都会丧失自制。一旦没了戒心,任它四界至宝,四界极恶,还是别的什么,都会露出破绽。 第80章 胜者,永远只会是他秦枭子这样孤立寒峰、依旧孜孜钻求向更寒更深更高处的人。 “秦枭子,你、你要对我怎么样!”风魂承受不住剖裂之痛,“你、你放过我,我再也不乱说话。秦枭子,不要以为你到如今,靠的都是自己。你刚出生,是本尊、是我给了你灵力,选中了你,当年你与风黯、秦诠厮杀,是我的灵力保住了你,秦枭子——啊——” 爆裂之后,腕间异样渐褪,秦枭子冰冷地低眸。 活到如今,他只有一次,差点真的死了。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虫蛊便是代价。 但代价又如何,这东西带来的,是那个废物人间最难得的宝贝。 情魂蛊......死亡蛊。 管它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万物为他所用,才是真道。 秦枭子眸光阴狠。 人。 距离那一天,很快了。 狂风半阵,崭新的童音响起:“主人,有异。” 秦枭子收回思绪,“说。” “除梁同外,无籍灵处,怨念剧增,但......似乎有一阵强烈的仙灵往这里来。” “何人。” “仿佛来自珏涯,又好像跟芜蓬有关。” 第70章 光灵色彩缤纷,飘在檐上半空,把糖水铺集照得炫亮夺目。制糖仙民带着青雀面具,数十人挽袖子围黑裙,里外进出,脚步不停,忙得不亦乐乎。 排到邶雪时,最新那筒梨瑶露正好酿成,鲜香润鼻,勾得她味蕾难耐。 接过盛露的竹筒后,邶雪迫不及待饮了一口,顿觉人生美满,幸福得无以言表。 “真不错!”糖水铺的老板先声赞赏,朝邶雪身前的人比了个大拇指,游乐的仙民也纷纷表示好喝。 那人轻微颔首,朝众人礼貌致意,就此退出铺集。 攥着梨瑶露的邶雪心头一紧。 月色淌着闪烁的光灵,从树梢的细缝往下洒,落向男子的黑发,衬得人影更加皎净。 眨眼间,青雀面具松开,英俊沉稳的男子五官映入眼帘。 邶雪藏起了刹那的心动,稍微侧身,提脚欲走。 “阿雪。” 单泉溪大步迈出,追到她身边。“你还在生我气?” 邶雪瞥眸,心起复杂滋味,“不应该吗?” “对不起。”单泉溪立马拽紧她要离开的手,邶雪没躲,却把那只竹筒放下了。 单泉溪知她想扔,承着跳快的心阻止:“老板说,这副方子若酿得好,将成为梨瑶露新的口味。你......喜欢吗?” “大家已经赞不绝口,我喜不喜欢,还重要吗——” “重要。”单泉溪敛住气息,“没有你,便不会有它,不会有这种方子的尝试。” 邶雪挤出一抹勉强的笑,“你可真喜欢猜测我、然后替我拿主意。” 单泉溪沉默,随而松开了双手,“对不起。” 清风拂面,多色光灵凝成青雀鸟,为此处的善结牌验柬作证,邶雪和单泉溪包里之物相印相合。 “是我让付颖司动了手脚,绘出十幅不同的画。然后,我再选你拿走那张的另一半。”单泉溪攥紧了手心,“阿雪,我......” 他唤了她的名,话语却哽在了喉头,眼眶霎时泛红,不知该从何说起,又不晓得如何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更不愿她知晓了他的情绪,便就此沉默于原地。 邶雪落眸,也没有转过身来。 人来人去,穿梭不停。 待到眼里的湿润褪散,邶雪才缓声开口:“单泉溪,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单泉溪抬眸,深深地注视她轮廓。 “自以为是。自以为很了解我,无论大小事情,都喜欢猜我的心思,也会提前作好一切准备。” “......是我不对。” 邶雪苦笑,沉舒口气,水雾再次攀向眼眶,“我最讨厌的,是你每次都能猜得刚刚好。” 单泉溪呼吸一滞。 “济鎏堂课学枯燥,试目无聊,你便想方设法寓学于戏,钓我兴趣;我哥一把年纪还操碎了心,不允我出门,你便偷偷摸摸替我掩护,差点被荆鬣兽生吞;芜蓬仙宫美食吃喝少,你宁被妁玥仙尊责罚,也要冒着大雪、千里跋涉,替我买回露瑶酿。” 她抬头望天,不想垂下泪珠,“就连如今的结善牌画,你也一下就能猜到我会喜欢哪一张。两百岁那年,我说想喝又酸又甜又香又稠却不腻的糖水,今晚,你竟又做到了。” 月影在多重的眸光里闪烁,热泪终究滚下了脸颊。邶雪长叹鼻息,嘴角抿出了苦涩的弧度: “单泉溪,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邶雪是什么人,珏涯仙谷最骄傲的公主,心气盛、不服输,不喜欢规矩,爱闯祸,好强任性,大小姐脾气。听闻济鎏堂来了个九重天最年轻的少年上神,我信誓旦旦,想跟你一较高下,但你却处处相让。我本以为你是有男女成见,不想跟我打,后来我才知道,你只怕惹急了我,搅翻整个济鎏堂。” 邶雪侧头,扬起清秀的眉头,“你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单泉溪掩不住缱绻的目光,轻声回:“什么?” “迂腐。” 邶雪扯出狡黠的笑意,尽管双颊的泪痕清晰可见。“不知变通,墨守成规,可偏偏却有一身无敌的本事,为你那些陈芝麻旧调子兜底。” 单泉溪敛声缄默。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竟在后来的那么多年里,为我打破了无数次规则。哪怕他有一万个不情愿,只要知道我有丁点不情愿,也会挣挣扎扎地做。搞得好像,我才是那个幕后黑手一样。” “阿雪......” 邶雪不再掩饰,轻擦眼泪,“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了吗?” 她直视他通红的眼:“做了那么多献殷勤的事,婚约一来,却一声不吭地走了。除此之外,竟还想连累雁惜。单泉溪,你为什么就是不肯问问我呢?为什么就是不愿面对你自己呢?没有结果,就不配开始吗?在你心里,我邶雪当真就是个任性妄为、不分轻重、只知道争强好胜的胡闹公主——” “不是。”单泉溪颤着声音夺话,泪水一涌即下。 邶雪见他满面忍辱负重、深情却不敢言表的样子,心生难明的怨,又带着几分疼,清泪簌簌掉,消解不了,便下意识握拳抬手,用力地捶他肩胸。 单泉溪只一动不动地受着,瞧得她情绪上来,泪水决堤,心疼难忍,一把将人拥入怀间,万语千言都只能化成三字: “对不起。” 邶雪靠在他的怀里,再也忍不住哭声。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 骄傲的公主卸下要强的外壳,内敛的骑士护紧了爱人的脆弱,也同时,彻底向心上人袒露心扉。三百年前,济鎏堂学子戏演中差点拍板的剧目,便是这样的结尾。 只可惜,如当年剧目落选的原因一样,骑士不能只是公主的骑士,还要肩负卫国的责任;公主不能只作温室的花朵,还得成为子民的母亲。 “不可以娶雁惜,你不能害她。”邶雪抽泣几声,稳住情绪,“不管你以后的妻子是谁,都不许辜负她,知不知——” “邶雪。”单泉溪抱她更紧,不想听她说下去,“天渊司的筹码是勺驹峪,但赤鹰族可作中间方,让珏涯不再受制于舅舅。除此之外,我还寻到了——” “我不接受。”邶雪挣开他,“你既知晓勺驹峪一事,必是与我哥有了照面。他的性子我清楚,绝不会利用你的感情。赤鹰族介入,他定会许你好处,如若没有,我便不接受。其余的,若你为我考虑所作,我同样不会接受。” 邶雪含着泪,“单泉溪,我不喜欢九重天,不喜欢你曾经那些条条框框。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喜欢那里。邶雪不止是邶雪,身后还有整个珏涯,天渊司有野心,可是珏涯没有。因为你,这几百年的我很快乐。但是。” 邶雪咬破了内嘴唇,决然转身。 “仅此而已了。” 团簇的烟花在她离去之际怦然于天,美景斑斓,彩光艳烈,火树银花攒向枝头,嬉闹的男女含情脉脉,意隽愫永。但就此没入人海的两颗心都被刺破一角。 淋淋血痛不如离情断肠。 金光消散,单泉溪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哭到窒息。 邶雪借着熙攘的群声自我麻痹,神魂失窍地荡向不知何方。直到一双温暖的大手扶稳了她。 女孩迎着泪光抬头,热流染到邶羽的指腹。 他无比心疼地抚她的脸。邶雪拧出笑,想让他别担心,花容却哭得更难看。 邶羽抱她入怀,泪水沾湿衣襟前,他只能不停地作无济于事的安慰,把那句无能为力的“哥哥在”唤了近百遍。 * 舟远桥头。 雁惜和温澜分别,漫无目的、也并无多大期待地循路向前。 明日将至晨时月灵指引的最终目的地——一个无名无人、也无旧迹的荒地。她们日夜兼程,分头行动,最终抢在了预计的时间向那出发。单泉溪已将定程塔留在那片荒茫的天空,明晨卯时,为最佳入境期。 第81章 快结束了。 雁惜心中有雀跃,有期待,也有怅然和不安。 这些日子,她们每到一处,都会遇见意想不到的东西。三山凶兽、无籍灵、罔清浒气......一切定不会那么简单。 只是无根花对地浊浒气至关重要,不管那些异常背后是什么目的,她唯一更想做的,只有挽救地浊。 虽万千难,必前行。 “噗嚓。” “对不起姐姐!我一时高兴,把糖水撞到你衣服上了——” 捂着额头的女童面色委屈,雁惜低眸,只见她手中的露瑶酿洒了大半。 “没关系。”雁惜轻抬指头,用法灵治好她的撞伤,扶了扶竹筒,“衣服回去洗洗就好,只是可惜你这糖水了。” “谢姐姐不怪罪!”女童呲牙,从包里拿出糖果,“糖水可以再买,姐姐吃糖。” 雁惜笑着接下,女童微笑转身,发觉另一道目光,行动微停。雁惜顺势望过去,只见凌寒站在不远处,顷刻收了眸,又刹那觉得不该别扭,不动声色地再送了出来。 女童离去,雁惜缓缓直身,腰间善结牌发光,灵气指向......正是左前方的清俊男子。 两人都默了片刻,不约而同,朝对方走去。 第71章 “让大家久等了!桌椅不够,咱又给添上!秋令山百年一遇的耆宿花,一朵价值五百两!可焕灵脉、治魂根、补心窍。持善结牌对者可参赛。以字画为题,猜对方想的人或事。若双方默契,花瓣舒张,为成,即可取走仙花;花蕊脱落,是为败,会获得秋令山特产鲜枣一盒。稳赚不赔!” “这耆宿花可是五百两银子都难买到的宝贝,免费让我们试,还送枣子,老板,你可不是在诓人?” “兄台说笑。耆宿仙花生长繁衍、须得有源源不尽的情谊灌溉。而只要参与人互有情谊,真心相待,耆宿花都能获得滋养。我们摆擂,是想吸引更多的真心人,为仙花攒得更多养分。故而,我等为了回馈父老乡亲,这才以枣作礼。耆宿花认心,桃欢节看缘。若是有缘人来,这仙花、自当随缘而去!” 喜庆擂台上的短八胡子男人一边作揖解释,一边挥手指示拉车赶近的大汉。 随着断续的“父老乡亲让让道”声起,人群混乱一瞬。 前后接擦挨碰,雁惜不慎被撞了腰,凌寒一个箭步冲上前,右手刚扶向她,女孩看准左侧的木桩,刹那借力翻身,站稳脚跟。 挺硕有力的男子臂膀悄然下落。 察觉到人近,雁惜*微移身,衣袂却拂向了桩边残枝。清露顺着断叶滑坠,晶莹的冰凉欲浸往雁惜的肌肤,凌寒右手再度抬了起来。 修长五指,离发半寸。 滴答。 水珠垂在手背,溅开细缓的沫点,如一丝清冷淌温热,漾开绵密的肌理。 喧嚷在外,那瞬间微不可察的情愫只被有心人尝过,然后深埋心底。 他们隔得很近,却未发一言。 凌寒有些出神,温润的眸光停留在她静美的侧脸,那浓密卷翘的睫毛借着月色映衬,愈发深邃漂亮。 可殊不知,这前后只有眨眼的须臾。 随着再一声“借过”传来,雁惜满脑心思便只在赴拢的第二辆桌凳拉车上。 壮汉卖力又着急,两臂青筋暴起,眼见着擂台不远,更是加快速度。 雁惜目测那魁梧男人的臂后的粗壮栏板要蹭过来,想也没想,双手往前带拢,顷刻攀上凌寒的腰,就这么将他勾到自己身前。 拉车擦手而过。 面对面的两颗心却跳得比紧促的轱辘声还快。 凌寒意识到背后的毫厘风险,一手施灵,旋断雁惜头顶的枝条,另一手握住她的腕,小心翼翼地护回来,“撞伤了吗?” 雁惜没有抬眸,只盯着他衣襟的纹缀,轻轻摇头。 凌寒后知后觉地放开手,强敛紧张,退了半步,站到她身边。 雁惜左边胸腔的声响却越来越大,以至于拉车的大汉小跑回来,惊喜地呼喊,她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七小姐?雁惜小姐?郜幺姑娘?” “啊、嗯......丘叔?你是丘雨叔叔?!” 丘雨迫切地擦擦汗,声音洪亮,“是我!小少主说你也会来,我可期待了好久,果然在这见到你了!” 丘雨朝凌寒作揖:“方才我着急忙慌,差点撞到公子,在这赔个不是。” 雁惜为凌寒介绍,“丘雨叔叔是单泉溪的义父,来自赤鹰族——” “哪能啊!我不过是族主生前的带刀护卫,小少主念情,尊我以长辈,但‘义父’二字,我可担当不起!” 凌寒拱手,“凌寒见过丘叔。方才之事......无妨。” 丘雨豪爽笑,“公子有礼、太客气了!既是小少主和七小姐的朋友,从此以后有任何事,喊到我老丘,义不容辞!” 凌寒微抿唇回应。 雁惜轻问,“丘叔在这帮忙么?” 丘雨大拇指转向身后,笑答:“台上那个八字胡擂主,是我老丈人高虎。当年陪着少主和七小姐来此一游,后不知怎的,我与他女儿看对了眼,便成亲了。如今女儿都快赶上小姐这么高了!” 雁惜满眼兴致地看丘雨,高虎略羞喜,雁惜便瞥向凌寒,和他相视一笑。 几人下擂,耆宿花无一舒展,高虎向围观的仙民拱手,和颜悦色: “耆宿花识人心,能抓应试者之思之想。题目不同,每个人的反应不同,答案自然就不同。有的道友提前通气,作好定论,但实际上都没有用,因为心不会骗人。这便是耆宿花的灵秘。若没成功,道友也别着急,仙花有灵,非真心实意者,不会作出反应。今岁未成,来年桃欢,道友与亲朋爱人还可再至!高某携一家老小,热烈欢迎!” 凌寒须臾开口,“敢问丘叔,获得耆宿花的办法,只有登擂上台么?” “......凌公子需要此花?” “实不相瞒,凌某小叔神分三身,又有些伤,要在短时间内重熔为一,恐怕得借助外力。” 丘雨稍顿,随即眉头一挑,“那公子与小姐登台试试呗!耆宿花有灵,桃欢节认缘。反正你们都有善结牌。来都来了,说不定呢?” 雁惜和凌寒都没答话,丘雨想到方才所见,勾起唇角,也不再多问,右手施灵,径直把人送到排列的队伍,“七小姐,规则和当年一样!加油!” “诶......” 雁惜落地后转身,一男一女已经牵着手排在他们后面,丘雨在远处笑着挥手,为他们打气。 雁惜只好撤回来。 凌寒站在她身边,温声引话,“你以前......玩过?” “嗯。”雁惜点头,“耆宿花能补灵,阿雪和单泉溪便从妁玥仙尊那儿求来了一对善结牌,想为我找来试试。结果茹儿重病,阿雪只能中途把它带回珏涯,由单泉溪与我上台。最终,我猜中了他,他没猜中我,拿了一盒鲜枣回去,被了茵了凡吃了个精光。” “......题目是什么?” 雁惜露出笑容,“心之所悦。” 凌寒眸光微动,轻声重复,“他没猜中你?” “他说我最喜欢吃。”雁惜想想就来气,“四界之大,我居然最喜欢吃。真不知道那家伙的脑子怎么转的。可惜那么好的机会,与我们失之交臂。” 凌寒浅勾唇,“那......你喜欢什么?” “......嗯?” “我是说,倘使我们也抽到,我怕答不上来。” 雁惜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知道。好像不是吃喝玩乐,但要说别的,似乎要跟‘喜欢’扯上关系.......” 她的脑海瞬间浮现一张脸,慌中掩饰,凌寒的目光却再次映了过来。 雁惜低头,抛出反问,“......你喜欢什么?” “......” 凌寒缓缓沉口气,望着将尽的队伍,柔声答,“我......不清楚。” 队次轮尽,引路的老伯笑容满面,“公子,姑娘,请出示善结牌。” 二人照做。 站到擂台,雁惜和凌寒各立一边,老伯双手各捧一只盒,“左文右画,形式不同,题目随机,二位选哪个?” 凌寒温和地看雁惜,用孜佛环之灵传声:【听你的。】 雁惜轻看老伯的右手,“那就画吧。” 藤编方盒开启,两道光屏显现,雁惜趁机回音:【竟是忘了这个,待会.....若我们用这个说话,算不算作弊?】 凌寒稍顿,【......若成功了,潮生还有十几根金条,可以换银子。】 灵光送神识,二人落到荒原。 黄沙铺排,天穹雪白,周围一片冷寂。 凌寒下意识寻找雁惜的方位,警惕四下安危。 刹那,地面黄沙倒悬翻滚,自天边裹卷奔袭。寒意肆涌,凌寒快速靠向雁惜,隐藏的光屏却将人阻在半里外。 “雁惜?” 急声一喊,却根本送不出去,凌寒只得化心流,雁惜的感慨随而响起:【......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画.......】 第82章 凌寒这才回眸。 细密沙粒皆为墨,以天作壁,横挺纵摆,激起万丈浆。雁惜被这恢弘逼真之景深深吸引,抬头一望,壁面的白色变暗、加深,逐渐褪去,眨眼显现的,是鲜红色的淋淋血滴。与此同时,沙末尾翼顷刻斜错成各式凶怖的獠牙状,以惊人的速度往前扑,几近要吞噬天地。 雁惜心跳变快,瞬间生出恐乱。 霎时,漩涡般的残怖獠牙扭曲形状,逆时针旋转挤压,螺纹般的浆液晃得人眼花缭乱。 雁惜退倒于地,目光紧致,攥实手心,调备七色灵力。 杳蔼流玉顷刻现形,雁惜的呼吸却未平稳,直到粉色亮光绽于漩涡中心,万缕灵法御挡凶残,她的神知才慢慢恢复。 凌寒以心流传音讲了许久的话也才终于落入她脑海。 【是假的,耆宿花的画。别担心。】 雁惜松手,杳蔼流玉收束灵力。 再抬眸望,那道粉色屏障早已化成了人形。雁惜盯了片刻,忽地瞧着那背影很像...... 【雁惜?】凌寒未得她心流回应,再唤了一遍。 雁惜下意识攥掌,收回眼神,稍显急迫地回了句【没事】,然后关闭了心流通道。 凌寒不解,抬手欲动,两道光屏再将他们完好地送回原地。 神识回身,老伯敲锣:“试目完毕,请二位面对仙花,留答于心。姑娘,公子,谁先来?” 凌寒没用心流,只把眼神送向雁惜,等她做决定。 “你先吧。”雁惜轻声讲。 台下的丘雨神情紧张,丝毫没有注意左右。所以当付颖司搭上他的肩,十足把人吓了一跳。 “付、付总长?” “叫那么老?”付颖司浮笑,顺手拍摁他臂膀,“丘叔看我就像看老单,您是长辈,别折煞我了。” 丘雨抬肩,“颖司公子才是折煞我老丘。” 他又瞧了瞧付颖司背后,却被人掰回头来,“丘叔别看了,就我一人,老单......” 付颖司顿了顿,语焉不详地总结,“他忙去了。” 丘雨便没多问,再看往擂台,心生感慨,“公子方才可有见到?七小姐碰上的耆宿花画竟是这般凶怖,我只在台下,离那么远都惊了惊!” “耆宿花窥人心,虽不直接,却足够具象,方才那样的漩涡......他们俩神识在外,动态所见,必定更加恐怖。”付颖司微低眸,“但既然是两人,便能各自分担一半的情绪,不会被恐惧慑住。丘叔,有此一画,你觉得,雁惜心里会想什么?” 丘雨稍作思考,“我不了解七小姐,猜不到。但是,那片凶怖最后被一道人影拦下,换做是我......” 他的声音沉了些,“刚才,我想起了少主。” 第72章 付颖司没多话,温暖地握他肩膀。 丘雨乐观回笑,不再多提,问付颖司,“公子的答案呢?” “我在琢磨雁惜可能会想到谁。没有记起的人。” 丘雨一顿,“......下次桃欢节,公子和七小姐再来!” 付颖司笑意温和,搂他胳膊,“都是朋友,谁来都一样,玩开心就好。” 丘雨高兴地点头,付颖司迅速把眼光放到凌寒身上。 耆宿花的粉光轻拂,一道庄严肃穆的男子轮廓浮现半空。 没有脸庞,也没有具形,丘雨困惑,“凌公子猜的是谁啊?” 雁惜看清那个人影,心中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凝了一口气。 付颖司眸色微落,声线变低,“......明亚家主。” 丘雨一愣,半晌才露出喜色,“有几分道理。七小姐的五位兄姐常时在外,这些年,定是明亚家主对她的照顾最多。危急时刻护万难者,很可能就是家主。” 付颖司未答,默默地藏起了情绪。 凌寒......竟和他想的一样。 他认识雁惜过百年,当真......就与这数年或数月的并肩作战等同了么。 耆宿花收影,未作反应。 凌寒心沉,面色稍动,持锣的老伯笑着解释,“还要待姑娘给出答案,仙花才会变化。” 雁惜睁开眼,一道端庄的女子身形浮现。凌寒乍一看,心生紧张,定睛之后,才松了口气。 丘雨这次不打算猜,因为毕竟才与凌寒刚刚认识。 耆宿花缓缓发光,付颖司屏住了呼吸,雁惜和凌寒亦把目光投过去。 粉灵缭绕,花香随风,耆宿根叶开始旋转,花瓣微蜷。 半圈之后,淡黄色的花蕊脱落,飘向地面。 “竟是两败。”丘雨喃喃低语,付颖司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高虎把枣盒递给雁惜,丘雨与他打了招呼,随后引雁惜和凌寒下台。 付颖司保持往常的容光,笑着向前方摇手,“小雁惜!” 雁惜眨眼,“你怎么在这?” “落依姑娘说你在舟远桥,我便来看看。” “那她呢?” 付颖司歪头,潇洒走近,瞥一眼凌寒,凑到雁惜耳边:“她想一个人逛逛。放心,我留了追踪咒,若有异常,立马就知道。” 雁惜轻点头,付颖司笑着退回来,余光注意到凌寒的眼神,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琼鹤阁来人,都往我这儿催了三次,说客流实在太大,让你们快去。我没瞧见雪公主,也寻不到单泉溪,索性替你们退了,消息也派人送去给温澜和落依。三位,择时不如撞时,去我付氏酒馆喝两杯?”付颖司微笑,再对雁惜补充,“奶奶新招了糕点师和厨子,做的酸桑糕还行。” 雁惜看往凌寒,丘雨先道:“凌公子欲购耆宿花,我先引他去见老丈,不如七小姐和颖司公子先去。” 雁惜默了默,“好。” 两人离去,雁惜的目光稍作停留,却被付颖司逮了个正着。 但他没有提,反而另询其它,“你想的竟不是明亚家主......那是谁啊?” “......换个问题。” “又不告诉我。”付颖司故作委屈,“若问的人是单泉溪,你会说吗?” “......你今晚怪怪的,怎么了?” “哪里怪?”付颖司狐疑地打量自己,忽地灵机一动,“莫非,你是觉得......” 雁惜看向他。 付颖司满意地笑,“我怪可爱的。” 雁惜哭笑不得,提步往前走,“再这么说话,我不想理你了。” 付颖司注视她背影,扬起的眉尾缓下来,声音过分温柔,“其实,可以不理的。” 雁惜止住了脚,不确定听到是什么,茫然地回头,付颖司又浮出笑,“不能不理我。” 雁惜刹那没有讲话,付颖司的眸光随她一起落下。 只不过,她眼里是犹豫,他眼里仅剩黯淡。 “那你还不快跟——” “......雁惜——” 双方的声音被双方打断。 付颖司没让,勾着嘴角,拿出腰间的紫凝玉,“我带着它才数个时辰,已来来回回看了过百遍。这玉精巧,是上等中的极品,质地温润,光泽柔和。最关键的,颜色还是淡紫。”他笑了笑,“与你的灵法适配。” 雁惜抿了抿唇。 付颖司保持笑脸,朝她走近了一步,剩下一步,然后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 “不喜欢我说这些,对吗?” 雁惜稍乱地眨眼,“你到底怎么了?” 付颖司把紫凝玉还到她掌心,“给你一个机会,重新使用这块玉佩代表的承诺。” “......你——” “凌寒用茗骨玉换雪魄草,我答应他了。” 雁惜微顿,“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舟远桥的弱声烟花绽放,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付颖司和雁惜却没有动。 男子想再挤点笑容,但发觉嘴角有些苦,便不勉强了:“意思是,我付颖司送给心爱女人的东西,绝不因别的男人而收回来。” 雁惜愣住。 “错了。”付颖司赔笑,“不是别的男人。是别人。” 他认真地看着雁惜,“只有关于你的事,我才会收下它。” “可我真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帮忙。” 付颖司晃晃身,“我不管。否则你只能一直留着它。” 雁惜皱眉,“付颖司——” “为什么不骂我。” 他截断她的唤声,“为什么不像揍单泉溪那样捶我。为什么分明不喜欢听我的玩笑,却从来没有冷眼对我。” “雁惜,为什么。” 雁惜悄然叹了口气,快速收拾心情,“我们是朋友。” “可是我爱你。” 付颖司口吻平缓,尽量不露出情绪,“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爱;想要与你生儿育女,护你一生一世的那种爱;也是不希望你委屈、你退让、你分明心里不舒适却依旧还要考虑我感受的那种爱。” “若不是趁你们去重涯窟、我哄着了茵了凡多讲了些话,恐怕我还要继续错下去。”付颖司霎时声颤,“雁惜,我很抱歉,让你感受过负担。” 第83章 雁惜垂下头,丝缕软发挡不住凉风生劲,柔弱地耷撇。 付颖司一瞬心疼,抬起右手,想碰她的脸,却又不敢真的贸然。 时光仿佛凝滞,如同付颖司眼眶的泪花,不肯下落,也收不回去。 藏着面色的女孩却顷刻亮出了五官。 微笑对惊乱,付颖司的忧切失神被她尽收眼底。 “你......没哭啊?”雁惜柔着声音问。 “......我有什么好哭的。”付颖司扬开眼神。 雁惜撇了撇嘴,一本正经,“可是你不哭,我怎么解气?” “.......喂你——”付颖司丧意全无,想嚷她破坏气氛,眼皮一使劲,竟把泪水挤了出来。 雁惜探头想看,付颖司侧身躲开,雁惜不饶,又往他的位置凑,付颖司招架不住,一臂将人挡开,义正言辞:“喂,我可喜欢你,你得保持距离!” 雁惜同样理直气壮,“我又不喜欢你,干嘛听你的?” 话一听完,付颖司心头咯噔,掉头就躲,雁惜却没放过他。 好在付颖司动作快,耸起肩膀,擦掉了眼角湿润,立马元气满满地转回来,露出笑容。 紫凝玉佩再度悬于眼前。 雁惜看着他,“其实我没有你以为得那么纠结,更不是什么泰山压顶还要独自吞,否则,我不可能跟你做了百年的朋友。而你,也没有我担心得那么......” 付颖司眼神期待。 雁惜思索片刻,“......深情?” 付颖司脸沉,“你在质疑我?” 雁惜浮笑,“总之呢,我们都没有对方想得那么脆弱。但是——” 雁惜推出紫凝玉,“我不要你这个东西。如果非要兑现你单方面许下的承诺......” 付颖司反驳,“什么叫单方面,小雁惜,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重要?” “少贫嘴。”雁惜轻怼,接着方才的话,“我要你从今以后、不准再喜欢我。” “......”付颖司愣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雁惜神色凝重,把紫凝玉塞到他手中,伸出两根指头,戳他肩口,“你好好的一个英俊潇洒大帅哥,正直仗义,文武双全,嘴巴也甜,却在我身上浪费了百年的青春,错过多少好女孩?干嘛在一棵树上吊死,要睁开眼睛看世界!” 付颖司怔怔地哑口无言。 雁惜说完就收手,利落转身,“走了——” 付颖司却拽住了她的腕。 女孩回头之前,他难舍的苦涩被佯装的愉悦完美掩盖,随后在她面前刻意猛眨眼,笑容俊美。 雁惜蹙眉,付颖司摆着耍赖样,“再夸两句。” “......” 雁惜翻个白眼,“找单泉溪去。” 付颖司挤眉弄眼,“人家谈情说爱呢......” “啊?”雁惜微微思忱,“你......说真的?” 付颖司想了想那个最有可能的结局,挤出苦笑,“你别操心他,没事。” 雁惜没再问,看了看酒馆牌匾,问他,“那你......要走吗?” “......你先去吧。待会......我去瞅瞅他。” 雁惜轻点头,“也好。那你可知阿雪......” “羽谷主来了。”付颖司欲言又止,总结道,“别担心。” 雁惜听出他话里有话,没多探,点点头后,转身离开。 紫凝玉上仿佛留着似有若无的温度,付颖司呆呆地凝望了她的身影很久,才沉甸甸地喘了一口气。 再抬头时,无声的眼泪已将他面颊淌遍。 第73章 亭台廊角,凌寒虽得远,却能一眼锁定雁惜的身形。 半炷香内,她时而微笑、时而激动、时而低眸、时而认真地看着眼前人。 付颖司则是挺直了腰板,随她的表情改变动作,来往不停。 直到最后两人笑着打闹,凌寒沉默的注视就此收回。 路口的冷风尤其冰凉,吹得他心口难受。凌寒沉喘一口气,绕向左边的道,不打算原路返回。 付颖司却悠哉悠哉地挡到他身前。 “将军这么快?” 凌寒掩住惊讶,简练答,“丘夫人作主,买卖爽快。擂场缺人,丘叔去帮忙,让我们不必等。” 付颖司的右脚在地上划圈,示意岔道方向,“将军何不走原路?” 凌寒看了一眼前方果汁铺,顺口解释,“闻着清香,想去瞧瞧。总长折回来,可是有事?” “去寻寻老单。”付颖司右手叉腰,慢慢地笑,“也不知道那家伙喝醉没有。” 寒暄完毕,凌寒见他没多的话,稍微致意,提脚往前。 擦肩一瞬,付颖司却唤住了他。 “耆宿花试上,将军心中的答案,是个女人吧。” 凌寒停步。 “雁惜猜的也是女人。”付颖司敛了些声,“将军看到她答案的时候,紧张了。” 他侧头瞥向凌寒,“你怕她猜到。” 凌寒轻笑,“总长还对这个有兴趣?” 付颖司扬起唇角,抬头赏月,又从星辰看向了楼阁的光烛,片刻后才开口说话: “你喜欢雁惜。” 凌寒心跳微快。 “第一次进入神识幻境,面对陌生又空荡的环境,你这样警惕沉稳、身经百战的人,一定会先窥察四周是否安全。而同行对象又是雁惜,你的心思必会在她身上。再加,此时的雁惜逐渐被沙画慑住,本该认真看画的你更没了兴致,只想让她摆脱恐惧。那耆宿仙花便是在这时,认清了你心中所想。” 凌寒声线平静,“总长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付颖司舒了口气,看不到他眼里的波动,笑着摇头,“将军心绪藏得可真深。” 他吹吹口哨,再度拉起了唇角,“方才你在这儿,看了我们很久吧。” 凌寒默了默,眼神犀利,“是。” “这才对嘛。”付颖司微笑致意,“我也喜欢她,喜欢了她一百年。怎么办,公平竞争?” 凌寒缄声须臾,“她喜欢谁是她的选择,不止你我。如今,寻找无根花迫在眉睫。” 付颖司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不动声色地藏起来,笑着接话,“那我可就捷足先登了。” 凌寒略疑地瞥了他一眼,干脆了当,“......总长,想试探我什么?” “......” 付颖司诧笑出声,半晌后卸下浮夸,眸色认真了些,“凌将军,倘使我与你喜欢的不是同一个女人,我还真想好好交你这个朋友。” 凌寒抬头,不冷不热地看着他,“交与不交,一句话说了不算。” 付颖司掩神一笑,没有答,转而凝出绿色碎叶:“此物,将军可眼熟?” “......刺旋叶?” “不错。你们去重涯窟,那柳鱼族就是用此物作暗器。老单说,他们如今奉你为尊?” “只是许了我一诺,并无其他。”凌寒稍作思索,“总长在查柳鱼族?” “叫我名字。”付颖司收回叶片,接着道,“前些日子,除梁同仙民在岛岸周围发现了许多无籍灵尸身。他们心脏处失血过多,且都找到了刺旋叶的痕迹。我查了古籍,三山之内,此物只长于泽昶冰珠峰,自带剧毒,量小可作药种,量大......古传能够嗜血炼灵。既然你与他们无甚瓜葛,我也便能够放手去查。” “......无籍灵之事,三山也会管么?” “若可以的话,我倒是想管。”付颖司稍叹气,“死在居落边,总会搅得仙民人心惶惶。也不知道那群弱肉强食的灵物,又在搞什么名堂。” 凌寒微忖,“要不,我召柳鱼族人来问问?正好,这一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 “你竟这么关心?” “......我只是觉得,她们不像会做恶事之人。倘使背后还有别的瓜葛,早早查清,也算好事。” 付颖司笑,“放心吧,我会尽快查。也请你别透露风声。事关无籍灵,仙族不得不有仙族的分寸和界限。而我付颖司,绝不会冤枉好人。” 凌寒欠身,欲按原路返回,付颖司叹缕气,“......你就不好奇,她刚才对我说了什么?” 凌寒回头,“你会如实告诉我?” 付颖司勾唇,“自然不会。” 凌寒转回去,付颖司紧声:“她拒绝我了。” 凌寒停了须臾,又往前走。 “喂,你若要追,追慢一点!”付颖司撇着眉头看他背影,“若真追到了,好好待她,她真是个很好的女孩——” 凌寒顿步,认真地转回来,毫不犹豫,“我一定会。” “......” 付颖司难过又复杂地背过身,轻抚怀里的紫凝玉,“你没人要了,我见你好看,想留着,但留着又让我心痛,小紫,怎么办?” “那就扔了呗。”杵着拐杖的白发老人站在暖光下,笑眯眯地看着付颖司,“要不要奶奶帮你?” “......”付颖司耸耸肩,也不掩盖情绪,缓缓走到付星星身边,“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在酒馆等我们?” 第84章 “雁惜又不是外人,她们自便就行。我瞧方才的烟花好看,便出来了,却碰上你小子。” 付颖司忧愁地闭眼,“奶奶,你别提。我听不得,一旦听了,这颗心、这颗心就止不住地滴血。” 付星星笑,拿出两瓶千年星月酒,“那你去找泉溪吧。今夜时辰好,你哥俩抱着痛哭一场。” 付颖司悲壮地揉紧了五官,看向付星星,随后只在刹那变出了笑脸,悠悠自得地接过,“当家的发话,孙儿便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这两瓶还不够塞牙缝的。奶奶,以老单那性子,今夜不得喝个十缸才罢休?” 付星星轻捏他鼻子,慈祥地笑,“你俩偷偷摸摸喝了我多少酒,怎地,今夜装乖了?” 付颖司咧嘴,拿走酒瓶,顺着台阶下,“今宵苦短,孙儿去了,您再自个逛逛!” 付星星目送他渐行渐远,疼爱地扬扬唇,又轻缓叹了口气。 * 凌寒说完话,回首后的脚步越走越快。 雁惜站在酒馆二楼,倚靠栏杆,松弛地瞧着今夜盛况,直到瞥见凌寒眼里转瞬即逝的期待。 她不知是真实或错觉,也没细想,只浅浅扬唇,朝他微微一笑。 凌寒回以温和平淡的笑容,很快进馆、站到她身边。 “拿到耆宿花了?” “丘叔帮忙,一切顺利。” 雁惜点头,摩挲手掌,思忱片刻后,轻声讲:“付颖司说,你用茗骨玉换了他的雪魄草?” “......嗯。”凌寒也默了须臾,补充解释,“......仙草多多益善。” 男声言简意赅,雁惜心有波澜,却没有再问,想起擂台的场景,转移话题,“方才你心中所想,不是梓夙前辈么?” 凌寒回看她,“为什么,你觉得是她?” “危难之时扛下一切。那幅画想表达的,应当是这个意思。陆潮生与你并肩作战,应当是一起扛。但梓夙前辈.......我想,她应该更像是会站在前方那一个。” 雁惜淡笑,“无论你们愿不愿意。” 凌寒也露出笑容,“长辈就是这样。无论小辈年纪多大,灵力如何,总想操心,也总会付出很多。” “所以不是她的话......”雁惜侧眸,“你想的是谁?” “......”凌寒眺向远方,“.......我父亲。” 雁惜沉默须臾,“......你说你没见过他,我便......” “谢谢你。”凌寒声音温柔,“......记得这些。” 雁惜恬静笑,“我们......是朋友啊。” 凌寒点头,双手攥紧了护栏,“那你,想的是谁?不是明亚家主?” “......为何,你觉得是我大哥?” “如你所说,肩负、守护,是那幅画的寓意。家主本是战将,后入主郜幺府,放下了靳阗剑,这是四界尽知的事。而有机会站到你前方的人,除了几位将军,我想不到别人。” 酒馆小厮呈上糕点和饮汁,雁惜点头致谢,然后端起酸桑糕,“尝一个吗?”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 “也许吧。”雁惜把身体的重量压向栏杆,思绪放空,“好像比起别的,我吃这个最多,所以她们都觉得我最爱吃它。” 凌寒仔细品尝,“味道很独特,有酸、有甜、有果实的清香,口感绵密,还有回味。” 雁惜散漫地伸了伸懒腰,面色轻柔,“其实我也没想到,还有别人。” 凌寒一顿,“......什么?” “没什么。”雁惜浮笑,十分喜爱此刻的温馨和自在,满眼满心都是快乐。凌寒看出她陶醉,心头亦然生出舒适的愉悦,本打算问她想的是什么,便也就此打住,藏回心底。 楼外繁华,隅角安然,天地的浮闹都在二人并肩之外,皎洁的月光将这静谧之处衬得更加淡然美好。 凌寒和雁惜互相陪伴着,在这方寸净地,沉默地享受了很久的放空和自由。 直到动静结合的四个身影映入眼帘。 了茵手抱一大堆吃食,温澜在她身边,了凡背着陆潮生,满面通红,大步向前走。看到二楼的雁惜和凌寒,了茵了凡雀跃地摇晃身体,“雁雁、雁雁——” 凌寒和雁惜下楼接人。 陆潮生酩酊大醉,一身酒气,趴在了凡背上,嘴里还在嚷话:“再来、你、喝不过我!” 凌寒为他施灵解酒,片刻后,三个陆潮生一齐现身,各自找了只板凳抱着。 中间那个陆潮生认清楚凌寒,“阿凌、那个女人太凶残了。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遇到比我还能喝的——” “技不如人,竟还要蛐蛐拉踩。”温澜抱着手臂,冷声道。 另外两个陆潮生异口同声,“你把他喝趴了,我可不一定输!” “都是那家伙对裂魂咒动了手脚,否则换我,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五等浓度酒算什么?若我来,十等的浓度也可以!” 中间的陆潮生接话,“若非看你是为了哄那沁荷小童开心,我才不让着你。” 温澜不屑一哼。 雁惜听明白怎么回事,刚侧了身,了茵了凡就欢天喜地地向她展示魁首奖状,“雁雁,我们赢了!除梁同吃喝玩乐一日游,免费的!我们赢来的!” 雁惜抿嘴笑,“不如,明日就把你们留在这,好生——” “快来啊,快来啊,是桃盈笙海!” 桃欢圣节最梦幻的夜穹天象如期出现。 了茵了凡闻声就动,立马把雁惜没说完的话抛到九霄云外,狂奔到酒馆门口,叽叽喳喳地嚷:“许愿、我要许愿!” “我要变成天渊最厉害的狗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我想有吃不完喝不完的美食,花不完的钱——” “了凡、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成了*最棒的狗仙,还能给雁雁当战神守护,你能做什么?” “切!能打架又怎么了,有了我,雁雁吃喝衣住都不愁!” 雁惜和凌寒默契一笑。 “希望我们明日一切顺利。”雁惜轻声念,凌寒悄然看她。 温澜上前,笃定道:“会的。” 落依靠在桃缘树边,替受伤的小狗包扎了前腿,安静地抚它脑袋。总长府守卫来接时,琼鹊阁上的身影消失不见。 思凡楼楼顶,三箩筐空酒瓶子堆得满满当当。 付颖司酩酊大醉,死死拽着单泉溪的右腿不肯放,音软声长,“雁惜,雁惜,雁惜......” 单泉溪手攥空瓶,由着冷风狂吹面颊,纹丝不动。 “小雁惜,我可真羡慕老单。”付颖司鼻涕下坠,黏到单泉溪的裤身,“至少阿雪喜欢他,喜欢......他们两情相悦——” 单泉溪轻动右膝,冷声嫌弃,“没出息。” 付颖司迷迷糊糊,咧出傻笑,仿佛全没听到,双臂一抬,泪水和呼喊一齐涌出,“明日,我就不爱你了——” 瓦片呲嗒摩擦,男人稍一摇晃,整个身子都往下栽。 单泉溪惊急一瞬,本打算拉,却立即瞥到地面的草坪大树。 于是他悠悠缓缓地落回身来。 闷咚几声,付颖司横摔于坪,折断数根枝条,挤下漫天碎叶。 钝痛传来,醉意退了些许,付颖司稍微抬眼,瞅着高处楼角数个重影的男人,稍微明白是怎么回事,咬牙切齿:“可恶——” 顷刻,他彻底晕过去。 单泉溪等风吹干了眼角的泪,放下空酒瓶,越到房底,拎起付颖司,拖往楼屋。 邶雪站在定雅楼窗前,待桃盈笙海落下,缓缓转身,看向静坐的邶羽。 “哥,我接受。” 第74章 鹤袅舟头。 黄、蓝、青三色组成的三角灵结顺时针旋转一炷香,然后嵌入鹤像双眼。圣祇令下的五人皆得到一条三色钻石手链。 分别代表珏涯仙谷、芜蓬仙岛、泽昶仙屿的邶羽、邶雪、卫昀收回法灵。 “圣祇令一事关乎地浊安危,无籍灵妄动,这是我们三山领主的心意。”邶羽微笑,“胤钻链专防无籍灵,虽不能攻击,却可避偷袭。一旦遇难,此物破裂,将化灵护心,确保诸位安全。” 泽昶仙屿影锋主卫昀拱手:“屿主行祀,未能亲至,遣卫昀到此。愿诸位凯旋。” “妁玥仙尊在监考济鎏堂入学终试。”邶雪稍微作揖,想唤名字,又忍住了,偏看三名女子:“胤钻链里有三山三主的灵力,如果全碎了,三山领主都会知道。必要时若想求救,直接毁。” 雁惜点头。 邶雪沉了呼吸,从凌寒看向单泉溪,“你们......注意安全。” 单泉溪深长地送出眼神,却只轻轻点头。 邶雪招手,了凡跟着仙鹤撵出来,“茹儿,下次记得给我们带点好吃的!” 仙鹤轻鸣,落到邶雪身边,了茵再问,“茹儿,化形了很好玩,你真的没打算?” 邶雪淡笑,“她觉得鹤形比人样更好看,不想化形。” 了茵嘟嘟嘴。 第85章 邶雪想了想,“阿雁,不让了茵了凡和我一起走吗——” “不要!”了茵了凡异口同声,相继挥手赶客,“我们可是仙舟的掌舵狗!” 白光从远方汇入圣祇令,单泉溪收灵转身,“定程塔亮了,走吧。” 仙舟离岸,顷刻消失。 邶羽拍了拍邶雪肩膀,她轻轻看他,没有多说话。 气喘吁吁的丘雨才撵奔着来,“小少主、不好了、小少——” “他们走了。”邶雪简洁答。 丘雨下意识瞥向邶羽,想试探情况,却被邶雪截住,“曾绔拦下了赤鹰族巧匠。丘叔想说这个?” “......雪公主.......” 邶雪抱起茹儿,“无根花事关重大,目的地险象环生。有什么事情,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邶雪施法瞬离,卫昀本想打个招呼,都被她这冷漠又利索的反应阻回去了。 邶羽稍微欠身,“丘侍卫费心,珏涯有赤鹰这样的朋友,是三生之幸。” 丘雨隆重回礼,“谷主言重。我......” 他本想说点“为了小少主心意,如何如何”的话,却也明白事到如今,单泉溪和邶雪再难有可能,便也只缓缓应出藏心话,“赤鹰有幸,愿做珏涯永远的朋友。” 海浪掀起,最后两位远方来客现身。 卫昀先行礼:“明亚家主,五将军。” 郜幺二人朝卫昀回礼,明亚向他点头,“亦泽就快回屿了,这里交给我吧。” “是。卫昀告退。” 丘雨见状,稍微行礼,也一并向除梁同回了。 华溪凝灵寻迹,“大哥,找到定程塔了。” “好。”明亚转向邶羽,“泽昶祀咒迫在眉睫,有珏涯之诺,便将化险为夷。勺驹峪一难,赤鹰早被单司主牵制,梧阙上神却不知。好在泽昶有人可替,也幸在谷主未雨绸缪。” “这宁折十座庙,也不拆一桩婚......”华溪叹气,“真是苦了那二位。” 邶羽眸光微怅,“或许,这是人生必经。他们都还小,还有无可限量的时光。单司主雷厉风行,是四圣池里最有想法、也最有手段的一位。他的雄韬伟略,于珏涯而言,的确格格不入。......但愿,这对三山来说,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恐怕未必。”明亚打开方盒,“宣屿主的消息,冰珠峰上刺旋叶减损大半。似乎正是那无籍灵柳鱼族所采。” “柳鱼......”邶羽轻喃,“三山仙民不算密集,却有着大量未曾开垦之地,无籍灵数目、种类比我们想象得更多。从前,我们三山领主都以灵术结界护民周全,无籍灵未有过动乱。但这次圣祇令出,无籍灵却倾巢应动。昨日听颖司讲,除梁同周边冒出了许多心窍失血的无籍亡灵。更者,阿雪途降重涯窟,还收了罔清魔灵,那魔王秦枭子的分身也曾潜入三山......” “若非三位领主出手相助,雁惜她们此路恐怕还不止这些坎坷。”明亚声沉,想起了地浊十月的灾难,“浒气隔四界,四界养生灵。地浊紊乱由魔王操控晨时月引起,四渡峪亦无力修补。如今那秦枭子又同时是黎原风之主,四界至宝只剩下玄泽夏蝉雪,天渊无根花。” 海面风平浪静,人心却波澜起伏。 明亚长吸一口气,“羽谷主,三山是龙神的原乡。曦旭碑下那个传说.......到底是真是假?” “......天诀道律么?”邶羽捻拢双手,轻轻摇头,“羽仅七千岁,还不够老啊。” 明亚浮笑,“活在如今的,恐怕也只有四圣池上那四位才有资格说真假了。” 邶羽也露出笑容,“这些兴许都不算要紧的。无籍灵妄动、魔灵现身三山......我担心,背后有人;更害怕,那人是冲着无根花来的。” 明亚退步,示意华溪布离阵,“那位落依姑娘说过,噬鬼魔王秦枭子的目的是四界至宝。” “......可只是区区魔王,就算拿到了晨时月和黎原风,并且就算能够借此二灵之力穿梭四界,又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明亚轻点头,“谷主与我曾经的想法一样。” “......‘曾经’?” “我想,天渊的仙者都是这么觉得的——我们有军队、有四圣、有无穷无尽的仙丹法器,还有掌管四界的命簿,更有许多法灵顶尖的上神,无论如何,总不会敌不过一个四面楚歌、众叛亲离的卑鄙魔灵。”明亚站到法阵中心,回拢思绪,“但地浊三十年战争,我看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邶羽望向他。 “那是郜幺打过最难的一仗。从前的神魔战、妖魔战、或仙妖战,都不是这般。不是说对手强大,或是我军疲软,而是要一边杀敌、一边救人。魔灵懂避短,从不硬上,要么附身人体,要么利用人身,并且是大规模如此。我军不敢下狠手,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们罔清之灵又无本形,黑气越强,越容易分身作伪,绕得我们眼花缭乱。” “后来圣军援助,我们本能有更大的胜算,毕竟魔族在此时新立了血魂王,地浊的那些魔兵都回不去了。可时间拖得越久,仙族胜率却在降低。” “为何?” 法阵开始运作,华溪也往前站,明亚接着讲:“魔灵似乎源源不断。斩杀一批,又能在短时间内出现新的一批。而那时,我们分明已将地浊结界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时间短,数量大,让我不禁怀疑,魔灵究竟以何为生。” 邶羽皱眉,“人仙妖都是母性妊娠。魔......魔灵高者化形,的确可以成人样,但......似乎迄今为止,我都未曾听过魔的‘孩子’......” “这便是问题所在。”明亚作咒法手势,“魔在罔清。万万年来,有浒气间隔,秉持着四界生灵处四界的念头,人仙妖都不会踏入罔清,那儿更是三界明里暗里最鄙夷的地方。魔界什么都没有,魔灵也似乎什么都不算——黑烟、黑气、或者毫无特点的混沌。从前除魔,我们杀死了,也便杀死了,因为强力足以压制,魔族便逐渐不敢造次。更何况他们内部缠斗不断。” 邶羽声长,“魔是世人最嗤之以鼻的东西,人神妖向来不对他们正眼相看。更罔论认识、了解、或者研探。” 法阵将成,明亚答,“不过那也的确因为,魔灵出现的时候总在制造伤害和混乱。虽然我也说不清楚那秦枭子究竟能有如何的本事,但有了地浊三十年之战,我已不敢妄下定论。” 邶羽向明亚和华溪行送礼,“多谢二位替珏涯跑这一趟,若到了梧阙上神那边——” “放心。”华溪爽朗笑,“小五此行只为无根花和接应妹妹,其余的,待圣祇令完,他们自行了解。” 邶羽稍愣,华溪抱拳,“羽谷主,要借您一臂之力了。” 邶羽提眉,华溪笑着解释,“这是我大哥的分身,只有二成功力,他不放心小七,也不放心我,非要跟着来。” 邶羽这才看出来,心有佩服。 蒙蠡原上的简七借着明亚的分身传话,“大哥可不是不放心小七,而是不放心你这家伙怂恿小七胡来。” 华溪想驳,被明亚微紧的眉头制止了。 邶羽施灵,华溪作揖道谢,并趁离开之前,最后道了一句: “谷主,其实我倒觉得,那条船上的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令妹。”华溪咧开完美的笑容,“他们个性的深邃、心头的是非、胸怀的大局,以及骨中韧劲,不一定就会输给我们这些看似年纪大的。就算小单知道了,也没什么影响。” 邶羽微微一笑,“是羽多想。五将军,所言甚是——” 明亚截话,“你才多大?” 华溪躲着笑,直言不讳,“哎呀大哥,人家羽谷主可不计较这什么尊啊卑啊老啊少啊什么的——” 邶羽趁明亚刚抬唇,迅速合灵,笑着结束他们的对话:“祝君凯旋!” 第75章 云霭底部,五条胤钻链连接天地,形成了纵穿山海的透明结界,把一切生灵阻挡在外。 杳蔼流玉的七色剑光延向外围千百里,须臾后回转,凝回雁惜之间,让她大吃一惊:“这周围的无籍灵......竟不止数万......” 单泉溪循着视线望去,一眼可以瞧到头,却感觉到灵物的气息绵延不断,抵尽天边。“这几百年,我还从未在三山见过如此浩瀚的灵气数目......” 落依声疑,“它们是冲着无根花来的么......?” “应该是。”温澜手捧小荷花雕塑,“沁荷族灵告诉我,几日前——应该就在我们从蒙蠡原出发的前后时间,不知是何处传出的消息,仙族至宝无根花就在芜蓬。还把我们一行说成了寻找至宝,以吸其灵来壮大自身的异乡人。” 半躺在船舷上的陆潮生轻轻直身,“我说你怎么跟她们唠那么久,原是打听这个。” 温澜没接他的话,继续讲,“除此之外,在无籍灵族群里,流传着‘食无根花,灵术可入仙境’的说法。” “入仙境......”雁惜微顿,“指的是‘成仙’?” 第86章 温澜点头,“听小荷讲,隐于仙落之外无数无籍灵,毕生所求,皆是为了得道成仙,脱离原籍。” 陆潮生又嗑起了瓜子,“成仙有那么好?规矩那般多,又是下凡报备、又是出入请示的,万一偷偷摸摸,逮到了还是重罚。不如我们妖界舒坦。” 雁惜想起苦愈兽之事,轻轻擦鼻。凌寒看了陆潮生一眼,男子轻摊手,眉头微挑。 单泉溪笑着看雁惜,“怎么他明里暗里损你,你就乖乖受着。平日我多嘴半句,你嘴巴就翘得老高了?” 雁惜:“......” 推着餐轮的了茵了凡闻言惊呼:“什么?谁敢欺负雁雁?泉子!你刚说什么?!” 单泉溪:“......” “不是,谁叫‘泉子’?”单泉溪蹙紧了眉,“你们俩——” 了茵了凡对视一笑,嘻哈同声,“那就‘溪子哥’?还是‘单子哥’?” 最后三字一出,了茵了凡默契点头,伸出指头,惊喜地喊:“单子哥!扇子哥!就叫扇子哥!” 单泉溪:“......” 他们说着就往跑,丝毫没改狗身那会儿一旦雀跃就蹭人的习惯。 单泉溪白眼微翻,右手一抬,把雁惜抓到背后,推向那二人,悻悻向前。 吃瓜子的陆潮生和被当挡箭牌的雁惜都露出了大笑。 凌寒悄然偏头,再给陆潮生一记眼神。 瓜子侠慢慢起身,抹掉嘴边的壳皮,送出单人灵讯,好整以暇地勾唇。 凌寒耳廓响起乐滋滋的声音,“人家仙女都没怪我嘴碎,你还使上劲了?” 凌寒当作没听见。 陆潮生悠起音调,接着唠,“不过我倒觉得,她也是看在你的面儿——” 看戏的男声被凌寒封堵回肚,陆潮生嘴巴也被粘住了。 ......臭小子。 了茵了凡动了脑筋,在雁惜微笑的刹那,立刻回头,扑向陆潮生,露出坏笑。 陆潮生:“......喂、别这么看着我啊——喂、仙女救我、喂——” 两人化形,硬钻他的身,刻意伸出前爪,往胳肢窝挠,痒得陆潮生双眼溢泪,直喊求饶。 温澜和落依都淡淡浮笑。 雁惜本欲讲话,凌寒却走上前,浅勾唇角,挡住了雁惜的视线,另声道: “仙族乃四界之首。天渊仙籍对三界开放,修行者资质达到,便能位列仙班。大多数三界生灵的确渴求得道升仙,但一个真假参半的无根花之说,竟能一下号令起这么多的天渊无籍灵......还是在‘至宝认主’这一论调四界尽知的情况下。” 雁惜缓声,“无籍灵虽在天渊,却不是仙,始终秉持着弱肉强食那一套原始法则。但又因为毗邻三山,他们看得到仙族治理下的和平生活,两相对比,或许,仙籍对他们中的很多人而言,是荣耀和追求,更是脱困自救的方法。” 单泉溪默了默,“但我尚不能想通,究竟是哪种程度的渴望,能一次性出动这么多无籍灵......如凌寒所讲,至宝认主、可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据为己有,它们在天渊长居,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是被人利用呢?”落依侧身,右掌摊于前方,眼神稍凝,食指就破开小口,涌出黑红色的鲜血。 雁惜刚想开口,那滴血就以急剧的速度渗出结界,落到最近处的灵气上空,照出了两只无籍灵的灵根。 众人心紧——上面浮有罔清魔气。 鲜血挥发,落依双腿晃了晃,温澜搀扶她,“没事吧?” 落依眸色更沉,“果真是他。秦枭子。” 温澜严肃地回头,忽地灵光一现,“难怪这些灵都安安分分地守着。倘使真是强活弱死之地长出来的灵,不应该这般安静排列。” “那人是个强劲的对手。”单泉溪屏息,“魔气如何入天渊,他又会以怎样的手段达成怎样的目的,我们不得而知。但这都是次要。找到无根花,开启通天卷,连接四圣池,我们必须完成。” 就算明知魔灵觊觎,就算无籍灵这般异常,他们也必须前行。 “同样重要的,是我们都得活着。”雁惜目光炯炯,“谁也不能落下。” 众人没说话,却都相继凝了呼吸。 片刻后,温澜再道端倪,“有一事,我有些奇怪。” “圣祇令寻无根花以救地浊,我本以为是情急之举,才选了我们五人。但来到这里,这段时间虽有意外,我们中途的经历却与无根花没有必然的联系。而定程塔,它与圣祇令同源,早就能锁定位置,只是速度太慢,甚至能让我们在除梁同多憩一日......仙界为何不让身在此处的更多仙民,或者找力量更强的人至此?” 雁惜和单泉溪对望,女孩轻轻挠头。 单泉溪直言,“我们五人,源自人妖仙三族,温护法还来自四渡峪......我们只是想救地浊,但派我们出来的人,还有其他想要的。” 地浊生难,一因魔灵破浒气,则四渡峪失职;二因晨时月移位,则九重天失职。所以单泉溪和温澜要来。定程塔通过落依确定位置,她也要出发。凌寒则是笛泞絮举荐——妖族对神族为人战魔的表态。 至于雁惜,新任郜幺战神,因六子困地浊,小七便责无旁贷。 但温澜明白这些,她想问的是另一层:“实话讲,仅我们五人合力,也达不到惊天泣地的程度。我与落依是人族,灵力不比神仙。雁惜虽握圣剑,灵力却也只能算中等。你们二人虽有强悍的法力,也能一臂挡千军,可是这仙族至宝无根花......据我所知,除龙神之外,再也没传出来认第二主的消息。若要志在必得,我们......” 温澜停了须臾,“我说话直接。但是,事关地浊万万人性命,为何天渊要在有时间、有能人的情况下,只是作出这样的选择?” “我亦有此一问。”单泉溪面色平和,眉目松缓,“一兵一卒都不给。至宝认主之训说变就变了。无根花可是仙族之最,他们既知道寻灵之秘,为何等了数万年都不动,到今日要我们身先。” 单泉溪摇摇头,带了轻微的讽音,“我也真想不通,他们到底还瞒了多少事。” “泉溪上神如此诚恳胆识,温澜敬佩。” “护法折煞我了。”单泉溪拱手回礼,又看向落依,“方才,姑娘受了黑血灵震,身子已承痛,接下来之事,怕会吃些苦头了。” 他一并锁定温澜和落依,“还有半炷香,定程塔就会送我们下地。那里名叫魂儒朝,艰险未知。你们一人来自四渡峪,一人通熟法器,比我们三人更擅防御。待会攻守联合,我与凌寒冲在前面。辛苦二位多留心防守。万一真的发生什么极端情况,让雁惜先挡,她有杳蔼流玉,可以拖延时间。我们五人,定要好端端地去、完好无损地回。” 温澜和落依行礼。 单泉溪周全地回。 雁惜站在一旁,倏地发现已有很久没见过单泉溪这副正经规矩的模样。 方才他那躬身抬眸的神色,像极了刚认识那会儿、那个古板严肃的少年。 单泉溪回身,发现雁惜的目光,轻问,“看我作甚?” 雁惜本想打趣,又意识到嘴边之话与邶雪有关,便稍微歪头,搪塞道,“我在走神,看你作甚?” 单泉溪没多问,走向定程塔光。 雁惜松口气,转过身来,却没瞧到陆潮生和了茵了凡。 她左右挪眼,立马被陆潮生的眸光捕捉。 雁惜下意识移步,刚好站到凌寒半个肩膀前的位置。 他没有动。她也没有退,并自然地借他身体为掩,探出脑袋。 此时的了茵了凡竟已和陆潮生玩到一块,滋滋有味地向他分享食物,并带着好奇、认认真真地听他嘀咕着什么。 雁惜稍顿,“你能听见吗?” 凌寒默了默,后瞥眼神,陆潮生抬眸,朝他们笑了笑,了茵了凡顿时变得更有兴致,拉着陆潮生讲起了悄悄话。 雁惜:“......” “听不见。”凌寒如实讲,“潮生好像......用了隔音灵。” 雁惜舒口气,落回了脑袋,又等了须臾,觉得不放心,再次挪出去。 凌寒被她这灵动的反应逗笑,浅浅勾唇,谁知却被突然抬头的雁惜逮到。 “你笑什么?”她微微抿唇,“他们也在笑.....你听到什么了?” “没什么。” 凌寒面色没动,嘴角却没压下来,导致雁惜看了更加狐疑。 “你肯定知道。”她凝着他双眼,腮帮子微鼓。 凌寒本想平静地与她对视,却终究不自觉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唇角弧度便更显“此地无银三百两”。 于是他只能低了眸,轻缓藏笑,顺势提议,“去前面看看?” 雁惜云里雾里,都有了伸手拽他的冲动,定程塔就在此时收束光芒,回到鹤袅舟头。 单泉溪开道:“四位,走吧!” 第76章 圣祇令拨开幻雾,为五人化出了透明流体的屏障。单泉溪的金灵做足准备,可直到雾茫退避身后三尺距,魂儒朝的天地都没有丝毫变化。 第87章 更甚者,当他们再往前迈,五个后背连成一圈,那飘渺的雾气竟被风一吹,就此离散。 “这......单泉溪,你确定定程塔没找错位置?这里......是魂儒朝?” 单泉溪凝肃四顾,天清云淡,地平原长,周围除了细微的风声,只一派寂寥空旷,没有任何怪异的动静。 “......不可能出问题吧......”他轻声喃话,“我用滤根镜探过,魂儒朝内没有活物,却充斥了无数不可名状的灵气,错综复杂,那种神秘和混沌的灵冲之觉堪比族界厮杀的战场。三山古籍也记载,入此地者,尸骨不见,更没命还......” 但此刻的滤根镜中无一物。 单泉溪晃了晃头,越说越觉得蹊跷,“眼前这一片荒凉,哪有分毫威胁之力?” 落依身上的感应灵器也没反应。 雁惜抬眼,看向圣祇令结界,单泉溪提议,“不然......我先收束结界?那四位老神仙的法灵非同小可。定程塔和圣祇令都由他们合力打造,这玩意的灵力不及定程塔的十分之一,连塔灵都在这地方耗了那么久、那么多......我看不像是找错了。” 落依和温澜备好法器和法阵,相视点头,“好。” 单泉溪上前一步,雁惜和凌寒退至中间,背靠背而立。 结界逐渐挥散,防御阵灵蓄势,可出乎五人意料,屏障彻底消失之时,四周也没有生出异端。 雁惜傻眼,“这、总不能真是个故弄玄虚的纸老虎吧?” 单泉溪拧眉,聚灵抬手,金光瞬闪,却只在眨眼一瞬,猛烈的碾压重力就从四面八方逼紧。 凌寒的急声率先打破诡秘:“雁惜、哪里疼?” “不是我——”雁惜蜷缩身体,尽管有冰灵护在周身,却依旧满脸通红,全身乏力,眼睛只能顺着向前看,“单泉溪、你要不要紧?!” 梧阙上神脑部的青筋已然凸起半寸,蜿蜒曲折如钻骨之蛆。 凌寒再出冰灵保护,晶莹势比破竹,但没快过一声清脆的裂响。 “啪。” 落依的胤钻链碎成细沫,残灵护在了她和温澜的心间。 “你怎么分灵给我?我也有胤钻链!”冰灵化障,温澜忧切地搀稳落依。 还没等落依回话,第二声裂响顷刻出现。 单泉溪腕间的链条消陨不见,凌寒的冰灵才将他包裹。 “我以十成法力从内破,竟反而帮了那股外力,把胤钻链毁了?!” 雁惜撑起身体,察觉五人不同的情况,惑对凌寒,“你没事,我所承痛不及他们......好奇怪。” “互斥。方才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是互斥。我在四渡峪学过的拟象浒气互斥就是这种感觉。”温澜喘气,探查冰灵,“但凌寒的法力与魂儒朝的外力不相排斥,雁惜,你体内是否有凌寒的灵力?” “孜佛环。”雁惜再看凌寒,男子满目疑惑,“可我不曾来过这里,在今日前,也未曾听闻此地此名。” 单泉溪把手放到凌寒肩上,“兴许,这里会有你想找的东西。” 雁惜点头,“恐怕我们得找出这股外力的缘由,才有灵力开启通天卷。” 单泉溪把滤根镜交给凌寒,顺道化咒作灵,教他方法,“先查探周围的灵迹。” 冰氲铺开,赴往八方。 一道电光火石般的闪烁划破天空。 冰气霎时凝刃,那处光斑后的影子陡然跳出来:“是我、是我!” 雁惜闻声定睛,难以置信:“......铃铛?” “圣神,雁惜,神仙公子,是我,柳鱼族铃铛。” 背着斜挎包的女童急忙跑过来,眼中惊喜,“竟是你们!” 五人警惕对视。 铃铛赶紧解释,“我不是这里的恶灵,我也没有做恶事!我是代表族人来这里取汤料的。” 单泉溪忍痛,施灵夺走铃铛的腰包,吓得女童高喊:“神仙,神仙还给我,那是我族的救命药——” “刺旋叶?”单泉溪敛紧眉头,声音变冷。 铃铛见他未收法,担心那九死一生找来的刺旋叶就此消失,慌得提腿就扑。 凌寒赶在单泉溪第二次出手前,用冰灵挡住铃铛,并在她周围生起了结界。 “凌寒作保,上神不会乱来。铃铛妹妹,可否请你告知,此地是哪、你为何来此、又要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铃铛片刻犹豫,凌寒拿出鱼形小偶,“我想以此——” “圣神言重!此物可以为你换来更多的东西,只此一用,不值当。”女童拱手,“铃铛如实相告就是。” 她认真地转向单泉溪:“柳鱼患有黢病,若非千年前的圣神相助,早已全族湮灭。圣物可救我们灵根,但柳鱼族人众多,瓷坛圣物并不能永远及时地保护所有人,先辈便在谲医的帮助下炼出了疗愈塘。” “谲医?” “他是魂儒朝的主人。这里就是三山传闻中的死亡炼狱,魂儒朝。从前我不知道,但柳鱼族借圣物再生的这千余年来,我们只在这里见过谲医唯一一个活灵。他好心为我族解决难题,提供疗愈塘的原料。我们无以为报,知道他好炼灵药,便主动请缨,为他采摘位于泽昶仙屿冰柱峰的刺旋叶。” 单泉溪确定包内无异后,轻轻推送回去,并微躬身拱手,“铃铛姑娘,你所说那位谲医,可还在此地?” 铃铛收包摇头,“我们三月一见,昨日是这三月的约期,我没见到他。以往谲医也会有事离开,多等一两日就回来了。所以我还在这。但方才察觉动静,出来时,却只看到你们。” 雁惜“噢”了声,“铛铛,你说这里是魂儒朝?我听闻,此地凶名远扬,入境者会受强力压迫之苦.......你有感觉吗?” 铃铛打量五人,“你们看上去,也不像有感觉的样子......” 雁惜和凌寒对视,想再说什么,铃铛接着出声,语气微急,“谲医不喜欢有外人打扰,所以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把活物吓退。你们是误打误撞么?要不还是赶紧走?我担心......万一谲医生气,还看到我与你们在一起......” 单泉溪听懂意思,应了声“好”,心里想的是再故技重施,对这柳鱼女童下追踪术。 铃铛行礼转身,紧跟的金光却被紫灵压回来。 雁惜随而朝凌寒点头,男子便轻轻唤,“铃铛妹妹。” 铃铛回头。 凌寒温声,“只你一人来此么?族人可都还安全?” “......安全。”铃铛想了想,“历任族长或准族长代表全族与谲医交易......圣神,你们是冲着谲医来的?” 凌寒送出鱼形小偶,诚恳地行礼:“铃铛妹妹,你可方便?” 铃铛考虑须臾,伸手握偶,向五人致意,“你们跟我来。” 女童动作利落,单泉溪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不妥。 他一心想查魂儒朝的蹊跷,下意识把柳鱼女童排除在外。 未明“谲医”和此地底细,倘使柳鱼族无辜,他们贸然跟紧,很可能会给那一族的生命带来麻烦。 凌寒先问,是诚意,也是想要避免这种可能。 而哪怕柳鱼族为恶,他们透露了来意,也完全可以战胜小女童,自行搜找。 落依和温澜紧跟凌寒之后,雁惜伸手拽单泉溪,“磨蹭什么?” 单泉溪朝她比了个大拇指,雁惜不解,一边扯他,一边往前走,顺口嘟囔,“什么奇奇怪怪的?” 单泉溪撵步随,微微一笑,“看样子,你挺信任凌寒?” 雁惜步伐不停,“难道你不信?” 单泉溪望着前方四人的背影,语气多了一丝正经,“自然信。” * 低矮庭院前。 铃铛拿出五颗丹药,“给,祛除气味的。你们要查什么,烦请尽快。我在这守着。” 温澜和落依顺势提议,“你们三个去,我们设防,以御万一。” 单泉溪把圣祇令交给她们,“万事小心。” 各自分头。 凌寒以滤根镜探灵,仍旧没有发现任何气息。 雁惜推开房门,单泉溪紧守左右。 这房舍外看普通,内瞧更是平平无奇。桌椅板凳、床柜镜帘......房室该有的一个不落。四间屋子,厨卧合一,没*有厅堂。两间是药理室,中间墙壁凿通,剩下那间是药草储藏室。 物件收拾齐整,草药也摆得井井有条,没有热食热迹——主人离家应有一段时间了。 “太奇怪了。怎么会多出一个谲医。”单泉溪百思不得其解,“而且看样子,这人还真是痴迷药草。多少我在九重天和三山仙落都没见过的奇珍药草,竟在这儿储着。” 凌寒查完一周,摇头道,“没有刺旋叶。连渣滓都没有。” 雁惜还在探身寻摸,刹那,她的手扳动了桌边的花瓶,一道石门徐徐打开。 凌寒顷刻挡在雁惜前方,单泉溪闪到她身边,涌出了攻击灵。 雁惜疑中偏头,双目定睛时,震恐失色:“血、为何有这么多血——” 第88章 第77章 封闭密室幽暗无光,成滩的污红已黏成浆。杂乱无章的草药丛堆散发出令人涩呕的气味,把血腥拦于门内,却阻不住门开一瞬熏天的腐臭。 单泉溪撕衣作巾,雁惜拿起两块,一边蒙鼻,一边走到凌寒身侧,递给他。 金灵掀翻药丛,渣沫叶絮飘起两寸高,单泉溪低喃,“刺旋叶烬.....莫不是这谲医当真在做嗜血炼灵之事?” 雁惜召出杳蔼流玉,果断迈步,“先去看看。” 白色的光芒却越门而入,铃铛化身,挡在石壁中间。“三位,这是谲医的密室,不可妄进。” “圣神是我族的恩人,他想做什么,柳鱼族必会遵循。可谲医帮了我们千年,如今我引你们至此,已是有悖他的愿,不能再多了。” 雁惜缓声,“里面有血。铛铛,你口中的谲医很可能在做伤灵自益的事。” “只是可能。谲医是医者,治病救灵,虽说性情古怪,却是我们柳鱼族相处了千年的朋友和半个恩人。”铃铛坚定地摇头,“这密室本有强灵结界,没想到竟被你们打开。圣神,雁惜,因为是你们一行,所以我没问缘由。但是魂儒朝千年不曾有客,你们突然来这里,定有想做的事。如今整个屋子都被翻遍了,若你们还有困惑,不如随我一起,在外面多等一会儿。” “你说花瓶有结界?”雁惜迟疑,“可我方才未用丝毫力量。” 铃铛蹙眉。 滤根镜的灵象终于平稳。冰灵凝出银纹,镶挨四周,凌寒探清内隐灵形,不得不咬紧了牙关: “铃铛妹妹,你的族人不在此地么?” “圣神,你什么意——” 血浆刹那融热,刺鼻的浓腥钻喉入肚,黏进皮肤,紫、金、银三道光芒护住铃铛。单泉溪和凌寒默契出手,一个用冰生花,朵朵尖锐锋利,另一个催灵化屏,包在冰花周围,制造无害的伪象,以防备偷袭。 杳蔼流玉则卫在四人中心,以源源不绝的七色光灵守住平衡。 但低矮房室的变化快得让人眼花。 质朴的外围变暗,伴随着浓烈的恶腥味,家具草药都成了焰火的柴料,顷刻劈嚓燃烧。 但与赤火不同的,是这周围仅有灰暗混沌的颜色,熊燎的焰形如兽如蝎,盘踞了所有的阴影。 毁天灭地般的压迫感直逼心魂。 雁惜一眼望过去,幽影最深处的焰头幻出了两个佝偻却巨大的黑影。 铃铛趴在结界边,等到认清那两张脸后,疯狂击打,泪如雨下:“爷爷、奶奶、你们怎么了——” 她的声线凄切又恐慌,却还没吼完最后一字,从未有过的碾压感就封死了她的喉。 此时的雁惜和单泉溪亦然。 “又、是、互斥。”单泉溪痛苦至极,凌寒想再用法灵助他,却猛地发现自己的五成灵术竟也被强力封锁。 “位置变了,连互斥的程度也会变么?”雁惜在地上蜷扭,手腕的胤钻链早在感觉压迫那一瞬送向了铃铛。 “雁惜,你给我的是什么?它在保护我——那你怎么办?!” 凌寒霎时把胤钻链套给雁惜,尽力施灵让她好受些。 可随着时间流逝,旁边的单泉溪已近窒息,那胸口的胤钻链灵也所剩无几。 “梧阙!” “单、单——” 雁惜和凌寒异口同声地喊。 单泉溪嘴角出血,颤着音色回:“别叫,烦!” 雁惜狰狞着笑了一瞬。 凌寒别无他法,右手收回,但还没触到心口,红色的光灵就照亮了整个周空。 柳鱼族二老刹那停步。 “你们四个,放松下来,不要抵抗,才会好受一些!”透过远讯镜,魂儒朝平地上的温澜喊声急迫。 “这股互斥之力遇强则强,遇弱不消。”落依旋掌出灵,控制法器,“蕴灵盘可以吸收灵力。我数到三,你们吸灵化屏,以此自保!” 雁惜紧答,“可蕴灵盘的承灵极限是单泉溪的七成功力!” 而能保他们四人周全的力量,绝不止上神的七成。 落依抵住身体,大汗满身,“我已把此行所带的一切法器用作镶护,如今的蕴灵盘可受十个圣祇令之灵!” 单泉溪一口咬定:“你数!” 落依毫不含糊,“一、二、三——” 四渡峪阵法将源源不尽的灵力送向前方,生死一线,黑焰中的四人恢复力气,但魂儒朝半空的庞大蕴灵盘却碎成了万千颗粒,砸向地面后,都陷进四寸深。 红光汹猛反弹,温澜被击溃二里地,胤钻链就此破裂。 落依全身疲软,虽未流血,却再没有力气撑起来,直到腰间的远讯镜传出声音。 “怎么样?你们还好吗?!” “没......事。”落依翻滚身体,欲寻温澜,却根本没有力气抬起手。 重伤的温澜忍痛往回,搀起落依,女孩向她轻轻摇头,以示无恙。 温澜拿起远讯镜,“你们在哪?为何看不到你们?” 单泉溪和凌寒二人合力,都没能找到周围的出口。铃铛承受不住强灵,暂时昏了过去。 而那两个柳鱼老人暂被凌寒的冰灵困住。 “在一个虚空。”雁惜侧翻镜身,“恐怕不止看不见。方才那么强的压力,这东西竟都没有碎.......” “它又不是灵,不知反抗,便不会受到猛烈的反噬。”温澜一顿,发现落依吐出鲜血,急喊,“没事吧?” 雁惜着急:“落依怎么了?” “......是无根花。”落依颤声答。 单泉溪眸光亮了些,“当真?!” 落依身体抽搐一瞬,尽量维持声线,“方才我感受到了,那股强力是无根花碎灵。但它在排异。按理说,我体内有晨时月碎灵,应该能与它互相感应。可它依旧排斥我。” 温澜调圣祇令,护在她与落依周围,再叮嘱雁惜:“如此,那股互斥的力量便是无根花自卫。界主说过,四界至宝认主前,互不通灵。所以落依才会再被伤到。但凌寒和那个柳鱼女孩,却有一段路程、或者说,是一段时间的免疫期。” 远讯镜裂缝变大,雁惜沉口气,“我们的讯息也要中断了。你们注意安全——” “落依温澜,”单泉溪截话,“如果此时施灵开启通天卷,你们——” “可以。”落依和温澜同时回答。 单泉溪回望雁惜和凌寒,二人皆点头。 “好。二位姑娘,雁惜,凌寒,至少保留三成灵力护身。此地凶险未知,通天卷并非一时半刻就能打开,受不住了别硬撑,我们不求快。” “明白。” 五枚令纹浮向五个掌心,五道光借着纹痕倾注灵法,汇向圣祇令。 精致卷轴逐渐成形、舒开、摊长、延展,直到破云吞天的光柱探出脑袋,然后以电闪雷鸣般的速度撑向苍穹,并震起了一道惊颤三山的动波。 珏涯瑶仙峰上邶雪紧握三角灵,在看到那一刹夺目的光亮时,差点涌出泪花。 “哥、她们找到了,哥哥——” 邶羽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还剩一串胤钻链,他们应该是安全的。” 邶雪敛泪,庆幸地点头。 仙鹤茹儿却在此时发出了警告的鸣响。 邶羽迅即凝灵,分往东、西,送向芜蓬仙宫和泽昶仙宫。 欲饮露瑶酿的高贵仙尊顷刻放手,瞬移至宫顶,化青翠藤蔓接稳了灵讯。 “事关人族万万性命,二位领主,可愿同羽携手?” 妁玥让藤蔓肆意生长,莞尔道,“举手之劳。” 寒冷高崖处,狂风吹乱毛氅,眸色冷清的男人未答一言,但洁白无暇的圣羽已自发聚拢,只待邶羽一声呼喊,飞往远方。 邶雪起跳,御灵于天,这才发现三山的无籍灵动静更大。 而邶羽召集另两人所做,则是倾三山之力,加固魂儒朝外的结界,避免有灵动乱偷袭。 鹤袅舟上,华溪咧嘴笑,把吃食盘塞回陆潮生的手,朝明亚欠身,“大哥,我先去了。” 了茵了凡想说话,却碍于明亚的分身在,只能挤眉弄眼。 华溪又笑,“你俩也忒怂了,大哥只是看着严肃。怎么在他身边,好动鬼还成静止仙了?” 了茵了凡苦笑,都没那胆子多说话。 华溪无奈摇头,向陆潮生行辞礼,“参事,有机会喝一杯?” “只要五将军想,潮生随时奉陪。” 华溪转身挥手,影光瞬离,“爽快!” 陆潮生推掌相送。 但此时的虚空境内,柳鱼二老却不知从哪汲取了力量,双臂一振,就把凌寒的冰灵打得粉碎,朝他们攻来。 初醒的铃铛又怕又忧,拼命往前挡。 “爷爷奶奶,我是铃铛,我是孙女啊,爷爷奶奶!” 二老完全失去神智,根本认不出她,甚至借女童靠近的机会,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对准她的心。 第89章 “铛铛!”雁惜分心,单泉溪急切提醒,“别乱动,通天卷灵极厉,斩妖除魔不在话下,何况你只人族身。” “可是那女孩——” “我去。”凌寒抽落右臂,把眼神送向单泉溪,男子顷刻答,“我和雁惜顶着,万事小心。” 雁惜关切地看他,凌寒认真地朝她点头,万语千言都藏在了嘴边。 铃铛敏捷地躲过三次,却伤到了四肢。老爷爷双眼充血,神色麻木,铃铛哭嚎着要去抱他,凌寒瞬闪救人,两寸厚的冰障竟被老奶奶一臂砸得粉碎。 “铃铛,他们身上有一股极阴极暗的力量,不属于妖、无关魔,也和你们柳鱼的灵气不符,你可有头绪?” 铃铛哭泣不止,用力掐人中,在凌寒的庇佑下,成功将二老分开,各自周旋。 “没有、我什么都想不到。若是你们查的谲医,我也不知道。我见过他的样子,但有法力的灵都可以易容。他与我族相处了千年,长到几乎是我们捡回一条命后所经历的所有时光。” “那么唯今,只有一个办法了。”凌寒收脚止步,把周围空气冻成了脆冰,“铃铛,我的四位朋友在拿命耗,我只能速战速决。而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族黢病。” “圣神,你想——” 第78章 铃铛话音未落,绵密的冰层拔地而起,逐渐把雁惜与单泉溪隔除在外。 寒意扑身,雁惜心觉蹊跷,下意识唤,“凌寒,你......?” 蛟族少主声色收敛,送出清眸,“要先辛苦你们了。” 单泉溪肃重点头,加施法灵。 雁惜心乱,顷刻捕捉到了凌寒一瞬的复杂。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剔透的灵壁便攀至顶端,急切的一声“凌寒”也没机会再送进他的耳。 单泉溪轻敛眉,猜到凌寒的意图,却保持了与他一样的沉默,只是瞧雁惜关切,温声讲,“相信他。” 雁惜收稳情绪,不再说话。 灵壁这头已然冻成了冰天雪地。 但出乎凌寒意料,借银光反照的瞬间,他看清了柳鱼二老背后还有成排成列的缩小人形。 与二老相同,这些人没有意识,身上却有极强的凶灵。 铃铛惊乱的声音再度响起:“叔叔伯伯、婶婶姑姑?为什么我柳鱼族人都在这里?!” 冰块竟在眨眼间崩碎震晃。 凌寒护住铃铛,那股反冲之力却把他逼得双膝垂弯,嘴角也渗出鲜血。 而同样面对此状的柳鱼数百人,哪怕冰尖刺穿人身,骨肉痛烂,他们都还是一股脑地往前赶。 铃铛声嘶力竭地喊,但凶灵根本不辩眼前,反倒越发暴虐。 不到四分之一炷香,凌寒的后脚跟就抵拢了壁面边缘。 冰气渗肤,散发着瘆人的凉意。 铃铛的眼泪悬凝于脸,冻得皮肤泛红,她不再犹豫,幻出瓷坛,催起护心鳞,“圣神,该怎么用?” /:。 凌寒落右掌,抽出半成灵力,加固了身后的冰壁,“若我可能会伤害你的族人呢?” “他们已经被害了。”铃铛攥紧拳头,“我无力改变,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伤害你和你的朋友。柳鱼族绝不做忘恩负义之徒!” 心口的律动越发急促,火灼般的烧燎感绕于左胸,凌寒温和地抿下嘴角,缓声答,“多谢。但请放心,我绝不伤他们性命。” 冰刺凌空,迅敏的人影化出数道分身,以幽暗中心为轴,布下抽魂阵。 铃铛手掌捏出冷汗。 瓷坛中的护心鳞悬于阵眼,外围分身双掌往下,柳鱼全族颤身吃痛,灵根逐渐萎缩,灵识开始飘散。 凌寒一闪腾空,在黯淡的银光下,弓弯了脊背,右臂触向左肩。 铃铛恍然大悟,又急又怕:“圣神不可!你已失去一枚护心鳞,再这么下去——” “凝收你族人的灵识,别让它们逃散,现在!”凌寒嘶吼。 千钧一发,铃铛没问缘由,含泪照做。 血溅四方,护心右鳞入世。 冰壁这头的雁惜猛然一震。 “怎么了?”单泉溪抖声问,那双臂不停地发抖,早已疲惫不堪。 雁惜摇头,看不见冰壁之外的景象,只能求助式地望向杳蔼流玉。圣剑却没有给她任何答案和反应。 此时距通天卷开启,还差最后一点。 “别忘了你们痛感相通。”单泉溪敛声安慰,“你没痛,凌寒便没事。” 雁惜不知为何,热泪“唰”地就涌出眼眶。随后,她咬紧牙关,无言无声,撑起双手,全力往上,直至肉身欲撕欲裂,到达极限。 而单泉溪还没顾得及阻止,来自千里之外的三角镜就浮现眼前。 “嘭。” 胤钻链断裂的声音和邶雪的话音同时响起。 瑶仙峰上的女孩唇角破裂,耗仙根与她们对话:“通天卷开启时,无籍灵强闯魂儒朝。三山领主合力拦下他们,但就在方才,它们的力量毫无来由地增强数倍,调转方向,分朝八面,对三山居落发难,我哥已经重伤——” 再是一记轰响。 胤钻链灵护在雁惜心口,却以剧烈的速度消褪、减弱。 一切快得让人分不清虚实。 杳蔼流玉直冲天顶,破开幽黑混沌,单泉溪猛地感觉掌臂压力变缓。 风驰电掣,强光撕开天际,漫漫长卷展至末端,魂儒朝上的灰暗皆被炫亮驱散。 落依和温澜喘着最后一缕气,都挤出了生死扭转的笑容。 邶雪还欲讲话,无根花却霎时躁动,汇聚灵力,向外震慑。 三山地动天摇。 邶雪被逼退数里,坠向山间。 仙鹤茹儿振开羽翅,稳稳地接住了她。 “......只是传灵,都这么疼。”瘫在鸟背上的女孩伤痛满身,声细气软,“他们却熬过来了。” 仙鹤重回山顶。 邶羽撑着身扶稳邶雪,眺向远方,“不止如此。催引无籍灵的那股力量也消失了。” 虚空的边缘开始褪散,身染黑焰的柳鱼族众人纷纷倒地。 铃铛扶稳二老,坠向地面的凌寒却很难直起腰身。 “圣神!”铃铛涕泗横流,“你用一块护心鳞净化了族人的灵识,另一块护心鳞保下了柳鱼圣物。我、我......” 四尺高的女童再也忍不住嚎啕,伏身下跪,“是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 “不是净化,是同归于尽。”凌寒虚弱至极,想起在抽魂阵中看到的景象,“那股凶气可以搅动魂儒朝之外的无籍灵根,让他们失去理智、暴戾杀戮。你们被利用了。” 铃铛怔愣。 身后的冰壁融下水滴,凌寒欲动,身体却不听使唤,就此倒下。 铃铛狂奔去扶。 在单泉溪撞破冰壁,带着雁惜赶过来之前,身僵体倦的凌寒只对铃铛讲了一句话:“别说我少了一块护心鳞。” 铃铛不明所以,感觉凌寒抓她很紧,只得忧切地点头。 虚空尽去,光明重焕。 单泉溪护着众人落地时,另一道金光也同时降落。 “啊呀这、这这这——”华溪拧烂了眉头,赶紧上去搀雁惜,“怎么伤成这样......?” “......五哥?”雁惜有气无力,华溪立即为她注灵。 单泉溪扶着凌寒,虽伤痛不轻,却依旧凝起了疗愈术。 华溪见状,抬手把他阻回去,然后勾指画符,连通了鹤袅舟上的陆潮生。 “参事,有没有什么救命的法子,你们少主快死——” 了凡递出去的茶杯咣当落地,摔得粉碎。陆潮生眨眼消失。 华溪没听到回音,又催了一遍,“陆潮生?陆潮——” “阿凌!” 玄紫色的光一瞬降落,快得连陆潮生自己都吃了一惊。 本以为此地会有结界,阻断他与凌寒事先备好的瞬移咒,可如今这一闪,来得竟如此轻易又快速。 但瞧到凌寒模样,陆潮生全然没心思考虑这些,一脚蹬上前,二话不讲,调内丹施灵。 雁惜缓了片刻,松开华溪,示意他去看看前方的温澜和落依。 五将军轻轻叹气,摸了摸她脑袋,脚底生风,溜地就过去了。 雁惜再看单泉溪,男子朝她摆手,意思是无妨。随后,他向天边眺了一眼,思虑那个触不到的人。 她伤得重么...... 凌寒脸色回暖,陆潮生才松一口气,既怨又忧,“你怎么又把——” 凌寒阻挡了他的声音。 陆潮生瞥到凑过来的雁惜,泄气地闭嘴。 女孩却开口反问,“他怎么了?” “没事。”凌寒紧答。 陆潮生叹息,询问雁惜:“你伤怎么样?” “还好。胤钻链护心脉,只是皮肉伤,现在也不痛了。” 陆潮生一边听,一边搀起凌寒,“可否请仙女帮忙,扶他一会儿——” “好。”雁惜手比声音快,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凌寒下意识偏头,片刻才转回来。 第90章 陆潮生重聚内灵,为凌寒作全身的疗愈。 华溪送二位人族姑娘靠近,见众人都脱离生命危险,深沉地松了口气。 这时,盖世汹涌的灵气穿过云霭、越下九重天,借精致长卷的通道,奔往魂儒朝。 华溪因心头紧张,下意识化出屏障,护在众人前面。 但这道雄浑的金屏却被化形现身的尊者一掌击碎。 “......舅舅!”单泉溪面色松缓,稍显激动。 “做得很好,泉溪。”单琮毕欣慰地笑,双臂轻挥,在天空绘出了两只镜面。 须臾后,四圣池缘的三人露出脸。 华溪默了片刻,稍微躬身,成为带头行礼的人。 雁惜迟疑,道律司司主玖斛瞧得镜中情状,先声道,“不必多礼,诸位是天渊的功臣,辛苦了。” “再辛苦,又哪里会有你们四圣池中四位领袖劳累?”粗犷的男声带了一丝讽刺和挑衅,顿时让气氛冷凝了些。 温澜侧眸,果真在另一只镜面看到了四界堂。 四渡峪的四位界主端正站立,面色严肃。 温澜欠身行礼。 “弥炉界主,你这话我可不爱听。”钧珐横眉,“我四圣操持天渊,管束四界,实乃分内之事。怎么经你一说,竟更像是邀功卖惨的噱头?” 罔清界主李彧谑笑,“若钧珐司主非要这么理解,我们兄弟四人也没办法。” “你——”钧珐气得瞪眼,单琮毕淡声拦话,“都是这四界鼎鼎有名的元老了。如今当着小辈的面,还要上演一场大戏么?” 钧珐别开脑袋,李彧和弥炉也被玄泽界主徐觉拉回来。 天渊界主申寂走到最前方,看向温澜,“此行艰苦,你没有让我们失望。” 温澜拱手,未多发言。 华溪瞧这双方突现,却还在撑面子寒暄,心生火气,悄悄拽单泉溪,示意他说话。 单泉溪领会,朝向单琮毕。 但这天渊司司主却如人意地直奔主题:“圣祇令下,你们五人来自不同的族界,代表了不同的心意和力量。此番完成任务,是四界之福、更是天渊之荣。” 他出灵施法,拿回那块圣祇令,然后对上了单泉溪的目光:“泉溪,你是令主,你来说说,为寻无根花一路,你们都遇到了什么?” “......”单泉溪犹豫。 单琮毕提高音量,“为何不答?” 单泉溪云里雾里,一时不知这些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他原设想的通天卷起,四圣降临,随后便是集聚无根花之灵,火速救助地浊浒气。但现在......不仅多了两只镜面,这早就知道说教无用的老头还在固守旧规、点名要他于这大庭广众叭嘴胡讲....... “泉溪。”单琮毕又唤了一声,“你在——” “咻!” 七色圣剑气势恢弘,倒砍云天,如流星坠落,猛然凿进地底,震裂了单琮毕周身的平原,也吓了众人一跳。 单琮毕眉头蹙紧,华溪神色稍动,雁惜却一瘸一拐地朝前迈了一步,故作委屈和抱歉,“那个、我灵力不够,控制不住它,见谅、见谅啊。” 陆潮生一听,果断抿紧双唇,死憋笑意。 单琮毕脚下的土地霎时凹陷,惊得人双腿乱踢,险些出了大糗。 陆潮生喷出唾沫,笑声被凌寒迅速压下。 可他实在忍得难受,传出单人灵,“阿凌,这仙女方才的无赖样,莫不是跟我学的?” 凌寒轻瞥雁惜,不动声色地回,“你是无赖,她不是。” 第79章 陆潮生翻出白眼。 地裂震起翩翩灰,雁惜抿嘴藏笑,凌寒收不住眼神,悄然勾唇。 四界堂内的李彧和弥炉张嘴即是一阵狂笑,摆出的架势就像耄耋老爷瞧旁人子孙,怡然自得而不屑情面。 单琮毕填灵补地,稳当落地,眼神变狠,衣袍逆风起势,面向雁惜。 华溪捏了一把汗,腿脚刚抬,单泉溪顷刻赴到单琮毕跟前,恰好挡住雁惜。 “......舅舅。”他恭敬地行礼,“浒气异变兹事体大。如今我们找到无根花,可救人间。但这魂儒朝中的碎灵桀骜不羁,尚未认主。泉溪不知如何才能聚灵为宝,还请舅舅、三位圣主指点。” 单琮毕拂袖挥甩,用余光瞪了镜内四界堂的四人一眼,冷声道,“定程塔呢?” 单泉溪双手捧上。 单琮毕抬灵顶物,把定程塔送到云端。 蔚迩莘施法窥探,落臂之时大吃一惊:“耗了几近十成法力。” 钧珐震愕,也送出了试探灵,眉头拧成“川”字,须臾后沉沉地释开,“你我四人各十万年的修为凝作定程塔,没想到,才区区百个时辰,就被它消解了。” 魂儒朝上的众人听得糊涂,镜面中的申寂终于开口,“单司主,地浊危难在即,你们四位请我们四位出面,莫不是来听历险故事的?” 单琮毕冷脸笑,瞥向雁惜身侧的郜幺华溪,“五将军,明亚家主留给你的传音灵,放出来吧。” “......” 华溪微惊,不知这天渊司司主何时这么清楚他们郜幺兄弟的事,正迟疑时,明亚的声音就从耳廓传来: “照他说的做。” 华溪念咒,三寸飞鸟灵状的光芒浮于半空,单琮毕随而接力。 鹤袅舟上的明亚倏地睁眼,了茵了凡正嚼咬糕点,察觉此状,皆僵住了嘴。 明亚瞥他们一瞬,推出金灵,尔后消失。 了凡吓得闭眼求饶,还是了茵多留了心思,抡臂接稳那道汹涌法灵,霎时惊呼,猛拍了凡的脑袋,“是护身衣、护身衣!” 了凡即刻凑拢,只见法灵化成了两件透明金衣,仅风吹片刻的时间,便套在了二人身上。 “家主给我们留了护身法衣!了茵,家主关心我们!”了凡嘿嘿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头顶的酸痛,再不服气地嚷,“你怎么老打我脑袋!臭了茵,以小欺大!” 了茵灵活地跑开,指着鹤袅舟结界,口口声声以“不可玩闹、专心待命”为由,阻止了了凡的报复。 蒙蠡原上,郜幺营地内的明亚收回分身,飒和、川影、姣瑜、简七四人立即离座,站到大哥身后。 三寸传灵鸟变为椭圆的镜面,连通了地浊蒙蠡原和天渊魂儒朝。 “单司主。” 明亚躬身,郜幺另四子也低头行礼。 单琮毕拂开双臂,一脚腾空,凝出祥云作底垫,俯瞰朝上数百人。 “四圣池、四渡峪、天渊郜幺都到齐了,妖族、人族亦在。今日,本主出面,是代表九重天中的另三位,向诸位讨一个见证!” 话音落,四圣池上的三人念咒施法,魂儒朝的地面急剧晃动。 “舅舅、这——” “不必惊慌。”单琮毕泰然致意,转向四渡峪那四人,“你们不是一直都对我天渊四圣池心存介怀么?” 申寂眉紧。 “万万年前,龙族一夜消失,天渊无主。我圣池四人执掌大权,接管四界。消息传到你们四渡峪,却被四界堂拒之门外。天渊一天,玄泽一月,地浊一年。若要事事都经你们垂首应允才可奏效,那这四界早就乱了。这些年来,我们四人为四界所做,不说功劳,也费了苦心。但你们死死咬着‘代权’‘寻主’一事,对四圣池屡犯不敬,更明里暗里污蔑栽赃,说我们霸占圣权、叛主忘本。” 单琮毕眼神讥讽,笑意冰冷,“四位界主,万万年了,我四人站在高位,早就不在乎什么墙角闲言、揣恶碎语。四界能有如今,成也好、败也罢,少不了我四人之力,也摘不掉我四人所作一切。灾难意外时时有,谁都做不到万事俱备。若是换了你们四人,可不一定就比我们做得好——” “单琮毕,休得胡言!”弥炉破口怒怼,“龙神开荒,缔造天地四界,是生灵之主、唯一的圣主!你们表面‘代’行大权,实则在这万万年来,敷衍塞责、避重就轻。龙神怎会一夜消失?你们手握天渊那么多仙兵灵丹,法器妙药,这么久了,连半点线索都没有么?!要我看,你们就是——” “弥炉。”申寂拦臂挡人,制止他发言。 单琮毕笑眼更凉,轻蔑地盯着镜中四人。 魂儒朝的地面彻底碎烂,在李彧挣开徐觉拽拉的手、意欲声讨时,蔚迩莘收束最后一式法咒,从四圣池越下,催起万千彩虹桥,直抵魂儒朝。 “四位界主,郜幺诸位将军,以及妖族、人族和那后面灵根将竭的数百籍灵,请看好了。” 她双袖轻舞,泱泱尘雾遮蔽青天,涛涛江海翻扯巨浪,辽远绵阔的废墟拔地而起,隆升、咆哮、屹立、隆震,直至全见光明。 九重天动荡,玖斛施灵保全。 三山聚落欲覆,钧珐耗灵根抵挡,珏涯、芜蓬、泽昶诸仙长皆得到指令,全力相助,维护山河。 飒和也带着郜幺三子,合力成结界,护在地浊边缘。 第91章 玄泽境内,笛泞絮受狼主笛戾之命,率三万妖兵,力护疆土平稳。 镜面中的四位界主眉心发光,浮出了青诀印。 “什么,这......”向来话少的玄泽界主徐觉拧紧了面庞,盯着废墟中心那积尘万年、却不减光芒的纹样,难以置信,“......竟是,龙墟么——” 华溪用护盾把数百人带离墟面,等碎栽的石块都掉完了,才重新送大家落地。 铃铛逐渐恢复体力,想用瓷坛圣物送族人回家,却发现有一股莫名的阻力将此地与外界隔绝。 单琮毕疑了她一眼,铃铛心头发怵。 单泉溪往右挪了挪,自然地挡住了单琮毕的眼神。 天渊司司主暂没计较。 雁惜悄悄朝单泉溪比了个大拇指,他微微耸肩回应。 “青诀印现,龙族迹出。”蔚迩莘声辞铿锵,“但这里的龙迹不是灵物,而是你们四位一直心心念念想找的龙墟——龙神故居。” 四渡峪四人肃穆地行礼,温澜见状,也跟着低下了头。 片刻后,申寂抬头,眸中已有泪花。“蔚司主,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蔚迩莘贴合双手,置于身前,波澜不惊: “万万年来,我们坚持不懈,翻遍四界,终于在数十万年前找到了此处。但如诸位所见,这里已成空巢,再无活灵,更无对证。这些年缄默,是我四人在尔等心中本就有大小瑕疵,若贸然只将真相公之于众,在旁人眼里,等同于监守自盗。就算有见证者,只要无关你四渡峪,我等依旧百口莫辩。这是从前。” “如今,浒气异变,只有无根花能救地浊。当年我们寻到此地,已发现过它。众所周知,至宝认主,而无根花是唯一一个只认过一主的圣物,所以我等没有妄动。” 蔚迩莘平视前方,坦然对上四界主的目光,“龙墟与圣物所在重合,圣祇令出,既为救地浊,也为揭露这万万年的谜底。有你们的人一路经历、感受,再步步揭开谜团,作我四人的辩白。四渡峪,可算信服?” “它爷爷的!”李彧忍无可忍,吐沫乱骂,“搞了半天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竟是为自己正名,蔚迩莘——” “李界主话别听一半。”蔚迩莘加灵扩音,“四渡峪管浒气,四圣池管四界,浒气与四界相生相融,我们双方却互有嫌隙。借此机会握手言和,是为四界着想。至于无根花,没有认主,便需要以强制强。我们拿不到全部,能带走一半,也足以挽救地浊浒气。” 申寂沉着接话,“龙墟为何埋于魂儒朝底,又为何方才只有你们四人催它起地,四圣,还请不要搪塞!” 蔚迩莘依旧淡定,“数十万年前,我们四人花四*万年修为,催起龙墟一炷香,如今定程塔承载的,是当年的十倍。不是只有我们能催起它,而是强灵复旧忆。倘使四位界主能出四渡峪,亲至此地,一样可以将它抬起来,仔细探查。” 弥炉一拳捶向圆桌,粉碎了木块,再一臂想动,徐觉把他拉住。 蔚迩莘另行建议,“或者,四位手中还有青玉皿。那应该是四界内唯一的龙神之灵。就算是在四渡峪,远隔千万里,以它试本主所言真假,未尝不可。甚至,那才是最笃信的法子。” 李彧怒吼,“休想!唯一能寻龙神之物再没了,这四界还有什么是你们会忌惮的——” “若不是青诀印封了你们永生的自由,四渡峪还会想找龙神么?!”单琮毕愤怒地截话,“李彧,我圣池四人的诚意到底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弥炉再不管其他,挣开徐觉,对着镜面喊,“温澜,去看看龙墟,去找龙神,快——” “呲——” 杳蔼流玉化出七个剑身,在空中横冲直撞,杂乱无章地晃,快得人眼花,直到刺向那两只镜面,触发镜灵的防御。 但这一画面在激切的弥炉眼中,宛若霹雳突现,吓得他顷刻止声。 同在四圣池上的三人也怵了怵。 平地寂静,数十双眼睛都默默地投向了边角的女孩。 雁惜挤眉弄眼,双手不安分地动,单泉溪低声急囔,“不是我舅,我可救不了你。” 雁惜掰不回剑意,欲哭无泪,咬紧牙关吐字,“这回真不是我故意——啊——” 第80章 七把圣剑横提竖蹿,雁惜收灵不成,反被倒拔离地,“咻”一下冲向天空,被紊乱的杳蔼流玉抓着一起乱飞。 凌寒只迟了眨眼的时间,疾速追向雁惜。 银光烁亮刺眸,华溪眨巴眼皮,“该救她的不应是我么——” 他边说边动,单泉溪却瞬闪过来,将人拦下,“圣剑失控,气灵排异,我们再去只会造成反噬。” 华溪看清状况,泄气地垂手,尔后凝神敛息,以备适时救援。 这时的天边,雁惜全身的衣物被狂风乱撵,头发倒了又倾,拂到眼睑。空中沙尘不论大小,悉数砸进她的喉鼻。 那一肚子求救话就此化作狼狈的咳嗽。 “屏住呼吸。” 清润的嗓音在雁惜脑后响起。 她听出来是凌寒,想也没想便照做。冰灵凝固尘粒,一并逼出了她腔喉的异物。 杳蔼流玉还在乱动,雁惜被剑气影响,控制不了身体,只能像离弦无向的箭,在天空歪七扭八地钻。 凌寒以灵成链,绑在她腰间,随她一道失控,伺机寻找破绽。 七把影剑更加急躁,从互不干扰到蝇头乱撞,碰出“噌噌”的声响。 雁惜怕被误伤,下意识动身,这才猛然发现背后的凌寒。 “你在怎么不说话——” 强势的臂膀将她锁入怀间。 利剑擦着雁惜的后脑勺飞过,割断了数百根黑发。 凉风灌进来,吹得她头皮发麻。雁惜瞬时傻眼,心惊肉跳地喘大气。 那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无处安放,慑得她脑瓜空白,神色茫然,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覆盖脑后。 雁惜心中难明的情绪终于有了支点。 她缩紧身体,抱紧凌寒,刹那说不出话,涌出的眼泪也一并沾到他衣襟。 凌寒抬起了另一只手,默默地攀到雁惜腰边,动作温柔。 冰灵结界向外扩张,形成水球,牢牢挡护四周。 七把影剑跌来倒去,逐渐由无序变有序,环绕冰球,连成长弧。 “......七重剑影,寻主无力.......”华溪倒吸口气,霎时明白,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行皱眉挪眼。 身旁的单泉溪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蓦地恍然大悟,“雁惜强行突破通天卷,刺激了杳蔼流玉的战意。圣剑躁,灵力涌,但若无人相斗,便会——” 便会缠着主人打架,不眠不休。 单泉溪绷紧嘴唇,哭笑不得。 方才瞧那紧急状,还以为是什么命悬一线之事,结果此等混乱惨态竟源于高强圣剑对低弱主人的不满。 单泉溪总有一种既心酸又想肆意嘲笑的冲动,但终究没在大庭广众落井下石,硬生生憋了回去。 华溪听见单泉溪声停,微微侧头,竟发现他与自己是同样的神情,差点就不合时宜地上演一场“恶人碰面,罪念互担,愧疚减半”的滑稽大戏。 还是郜幺明亚冷静的声音救了他。 “退步,受印令。”明亚冷静下令。 华溪拱手,立马照做。 蒙蠡原上的郜幺家主旋掌起灵,唤出金色罗阻印,十三个大汉齐整现身。 罗汉刚行完礼,明亚和华溪就合力打通了郜幺送灵阵。 十三道金光现身魂儒朝,牵制杳蔼流玉。 雁惜察觉异样,双手再次被剑灵勾动。 凌寒面不改色地放开她,只轻声问,“我该怎么帮你?” 罗阻印的灵讯传入冰球,雁惜合指作咒,找到突破口,认真回答,“撤走水御,让我来。” 凌寒默了默,“好。” 银光避退,紫灵趁势猛冲,雁惜本还想对他说句什么,罗阻金光已攀到指尖。 内外齐力,七把影剑得到强灵对抗,开始向中心拢合。 雁惜一步一步向前顶,逼近利刃的汹汹剑气,哪怕受了百遍灵凝刀刮之痛,也没想后退。 云层震动,圣剑窣窣响,紫灵终于压制了七色光芒。 天边的圣剑和紫衣女子疲惫不堪,就此垂落。 凌寒立刻闪出去,但十三罗阻的金光已把剑与人稳稳承住,平缓放到地面。 鳞片状的紫光浮于周身雁惜,十三罗阻叩拜:“恭喜神主,已能驾驭七重境的圣剑之力。” 罗阻金印落到雁惜掌边,她摇摇晃晃地撑起来,金印就此化成条缕,在她上身萦绕须臾,然后散去。 “我......” “神主莫惊,战力过五重,罗阻印就会融进神主灵根,七重更不在话下。” “那小七身上的碎片紫光是怎么回事?”华溪急切扶人。 十三罗阻面面相觑,明亚缓声直言:“圣剑有灵,先认心智。但她修为太低,接不住这么强的力量。” 第92章 华溪哧声欲笑,被雁惜狠瞪一眼,立马老实,抓着她袖子低低嘟囔,“说你心智成熟,夸你呢。” 雁惜想怼,却倏地感觉四肢发热,“好烫,我全身为何这么烫——” 单琮毕出灵解救,明亚隔着镜面拱手:“谢单司主。” 雁惜恢复,被华溪拉着一起行礼,十三罗阻随后。 闹剧结束,单琮毕收掌回身,刚张开嘴,一阵隆隆的颤音就从明亚所在的镜像中传出。 “大哥?!”雁惜和华溪异口同声。 明亚来不及答,顷刻转身,营帐被狂风掀翻,简七踉跄来报: “大哥,浒气异动,法阵灵力耗尽,二姐她们已去添补。” 明亚冷肃回头,“四圣——” 蔚迩莘毫不犹豫,朝四渡峪四人看了一眼,提脚登天,幻出仙灵,“三位圣主,该动手了。” 单琮毕最后哼了声,李彧和弥炉都有火气,被徐觉和申寂拽回来。 华溪护着雁惜等人退后,单琮毕凝灵之时,低头望向单泉溪: “以强制强,无根花会耗损我们四人半身修为。三山领主已率仙长护在魂儒朝外,此地,交给你们了。” 单泉溪严肃拱手,“梧阙遵命!” 钧珐、玖斛以天为盘,借圣池氤氲,从上至下,打通魂儒朝的云海。 蔚迩莘退到单琮毕之后,由下往上,承接那两圣的涛涛灵力。 强强相融,四圣池头金花盛放,朵朵簇簇,密密麻麻,架起了一道连接天地的仙灵桥。 镂空的云海中央,鳞萃的飞鸟成群翩舞,如虔诚朝凤,从四面八方来,汇聚一处,莺语婉转。 华溪痴痴地仰头,“这便是我天渊至高仙术、震抚四界的凤飒天澜么?” 单琮毕收指于眼,双臂舒开,魂儒朝底逐渐升起一团墨色的气旋。 单泉溪出灵护法,将众人与天渊四圣完全隔开。 但那股墨色气旋却只转了须臾,便逆了方向,逐渐散尽。 “单司主,怎么回事?”蔚迩莘厉声询。 单琮毕再试了一次,却只得到同样的结果。 此时单泉溪的结界内,照顾族人的铃铛突然吐出了鲜血。 “铛铛,怎么了?”雁惜关切地扶,抬眼却见不止铃铛,柳鱼族人也悉数哀嚎,瘫在地面扭动挣扎,模样极致痛苦。 单琮毕毫无犹豫,一脚踢碎单泉溪的结界,撵到柳鱼族前方,“是你们对灵旋口动了手脚!” 铃铛忍痛否认,“仙主,我们没有!” 单琮毕却根本不听解释,出灵攫走铃铛,重新凝出墨色气旋。 柳鱼族人的灵根加速消散,并相继汇向同一个地方——灵旋口。 “爷爷奶奶——” 铃铛一喊,却被单琮毕掐紧了脖子。 “单司主!” “舅舅!” 雁惜和单泉溪上前阻拦,旁边的陆潮生和凌寒竟也相继承痛。 “这无籍灵全族的灵根,竟来源于你们!”单琮毕动作极快,另一只手凝招攻击,撞向蛟族二人。 凌寒和陆潮生一同抵御,竟都被他击退数尺。 蛟族两人鲜血落地,单泉溪瞠目结舌,“舅舅,你竟动了杀心?!” “灵旋口乃无根花与龙墟唯一的连接处。至宝未认新主,要得无根花,必得利用这唯一与旧主有联系的气灵口,才能以强攻强,真正取得宝物。”单琮毕狠摔铃铛,双臂墨灵翻涌,凶狠地朝向挡道的单泉溪:“让开!” 单泉溪分毫不退,“舅舅,凌寒与我们一路出生入死,此事太过突然,说不定是有人捣鬼......铃铛,你不是说有谲医——” “无根花排异,步入魂儒朝之人,若无惊世法灵,绝不可能活过一炷香。起先本主还觉得奇怪,这突然冒出来的三山无籍灵族怎么会有那么大能耐撑到现在,原来是你这二人在背后捣鬼!” 单琮毕死死盯着凌寒和陆潮生,高声定论,“你们、根本不受无根花反噬!你们和这无籍灵是一伙的!说,到底为何要对灵旋口动手脚!” “我蛟族二人亦是今日今时才步入此地,如有妄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凌寒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拱手作礼,“还请四圣主明鉴——” 单琮毕没心思等他说完,一掌推开单泉溪,抻直手臂,袭击蛟族二人。 凌寒来不及设防,陆潮生警惕顶上,却被单琮毕瞬间打碎了肺腑。 “潮生——” 凌寒嘶吼,单琮毕疾速的第二招已经捶下。 蛟族少主重伤。 单琮毕再出第三式。 凉风一瞬,紫光蓬勃增长,雁惜挡在凌寒身前,接下了天渊司司主的杀招。 踉跄的单泉溪救凌寒不及,火速接稳陆潮生,耗仙根为他撑命。 但蛟族参事却摇头阻他,“梧阙,保阿凌,你那舅舅是当真要我们、死——” 陆潮生七窍出血,泪眼模糊,一鼓作气震走单泉溪,“阿凌不能有事,上神——” 红光护住他全身,温澜施法调理陆潮生的经脉,落依满头大汗,耗仅有不多的晨时月之灵,为蛟人守住最后一口气。 “就算你死了,他的胜算也不会多一分。”温澜声音极冷。 陆潮生痛得说不出话,热泪溢出眼角,落依知他在道谢,温声答,“先别动气,撑过了再说。” 四界堂的弥炉瞧得温澜此举,恼意再起,“你身为我四渡峪护法,为何不经命令,掺和他们仙妖之事?!” 温澜义正言辞,神色炯炯,“界主明鉴。灵旋口事关无根花,是温澜此行的目的。蛟族人一路助我们有功,如今事态不明,便不能滥用私刑。” 弥炉愤叹一声,“单琮毕乃天渊司司主,掌管四界刑罚,他的行径便是刑论!” “可四渡峪中人只求心中正义!”温澜不卑不亢,“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回头。” “这是您教我的。” 第81章 弥炉吃瘪甩袖,李彧心中复杂,未多说话,申寂在一旁紧紧盯着镜面景象,没有反应。 唯独最后排的徐觉捋着长胡须,喃喃低声,“这个温澜,倒是不一般。” 弥炉冷他一眼,瞅着地面零稀几根白须,窝着气嚷,“摸摸摸、薅薅薅,迟早给你扯秃了!” 徐觉低头微瞧,皱眉哑口,不再惹他。 龙墟前强势对抗的两股灵力未分高下,但单琮毕身躯直立,下盘沉稳,此时的雁惜已经满头大汗,青筋暴起。 杳蔼流玉悬在头顶,为她输送源源不绝的法灵,也在同时形成了防护屏障。无论凌寒或单泉溪,都没法近她分毫。 “不过才短短几日,你竟能化得如此修为。若本主方才仅用一只手,还赢不了你。” 雁惜冷笑,“这么说,我得感激单司主的抬举了?” 单琮毕波澜不惊,“看在泉溪的面子上,郜幺雁惜,放下手,退出去,本主可以饶你这次。” “饶我?”雁惜扯紧嘴角,“若我拒绝,单司主是不是会像仙考那时一样,滥用私权毁我心牵,以达到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单泉溪心紧,单琮毕敛眉。 弥炉抓准字句,“郜幺战神,你说什么?” 雁惜凛然对上单琮毕的目光,“圣主掌管天渊司,四界大小刑狱责罚,皆由您一锤定音。可论罪上刑,须得讲证据。灵旋口与无根花、龙墟的关系,源自您口;柳鱼族和蛟族与这灵旋口的端倪,也由您一己认定,但是口说无凭。就算只您有资格执掌生杀大权,也不可以。” 华溪悄悄用灵在柳鱼和陆潮生周围布了一层结界,但见雁惜的动静,他没有明亚指示,不敢妄动。 那十三罗阻前无家主命令,后无战神指引,也只能默默隐身,随时备战。 “大哥,这怎么办?”华溪实在等不了,迫切传灵,以心流对话,“小七顶不住,要不......” “你想怎么做?”明亚冷静地问。 “......那天渊司司主行事确有不妥。就算柳鱼族和蛟族有嫌疑,也不该立即下死手。”华溪为难,“虽然......灵旋口关乎无根花,单司主着急了点,情有可原。” “罗阻印既融于她身,便不会有危险。”明亚声线平淡,“而连你都能想通的不妥,那四人又怎会糊涂?” “大哥,你什么意思——”华溪即刻瞥向天边,风飒天澜已经成型,界事司司主蔚迩莘收回灵法后,没有参战,也没有妄动,只悬在云上,静静地看着地面争斗。 那镜像里,四圣池上剩下的两人亦候在原地。 “三圣都在等......等什么?等我们郜幺作选择?但方才单琮毕的意思,是让小七不要插手?” 简七释放心流,“大哥,莫不是那柳鱼族人或者蛟族人......另有背景?” 简七捱着下巴,“柳鱼圣物是蛟族护心鳞。蛟生于四界,却为浒气所不容,他们一直想找祖迹,查出真相......” “可这蛟族跟四圣能扯上什么关系?”华溪困惑无比,“总不能是因为雁惜如今当了战神,单琮毕又绕回来想撮合她和梧阙,但我们七妹偏偏喜欢的又是这个蛟族少——” 第93章 “咳咳。”简七出声打断,转移话题,“老五——” “蛟族少主凌寒。”明亚敛声复述,“你指的是他?” 华溪赔笑,暗暗在心里向雁惜道了一百八十个歉。怪他嘴碎,小七如今是战神,这话让严肃冷峻的家主听了去,万一给那俩小家伙弄出什么误会....... 想想单泉溪和邶雪.......华溪倒吸一口凉气。 简七见华溪没答,有条不紊地接话,“老五就那样,哪有八卦哪就有他。小七跟那蛟族少主关系不错,就像跟梧阙,还有那付氏酒馆的少主。年轻人嘛,知交好友玩到一块,再正常不过。至于谈情说爱,我看不至于。” 但明亚却出乎意料地答了句:“雁惜也到会心动的年纪了。我们六人各有肩负,如今的她也不例外。有的事情总要经历之后,才能真正踏实地做选择。” 简七和华溪都愣了半晌。 明亚面不改色,“怎么?没听过我说这些?” 简七回笑,“这么多年,大哥身边都没有红颜知己,我们还以为......” 明亚冷幽幽地答:“我可不喜欢男人。” 简七和华溪绷紧双唇,只敢偷笑。明亚的眼神却落向了雁惜身后那个俊俏的少年。 启蜇冢外,接雁惜回天那次,通过了凡,他看到了那股极阴极寒却有疗愈之效的灵力......若猜得不错,那便是妖界至宝夏蝉雪。 而这些年来,夏蝉雪现世最后一任主人......来自一个罪孽深重的妖族。 ——竺焱。 魂儒朝上的雁惜几乎耗灵到极限,单琮毕收拢十指,“小姑娘,这是你逼我的。” 墨灵再无保留,雁惜脚趾变软,瞬间失去力量,凌寒以内丹化冰屏,见缝撵赴,刹那挡在她身前。 可凶狠的墨灵却没有造成半点伤害。 十三罗阻立金阵,将单琮毕的攻击悉数瓦解。 “单司主,战神垂危,我十三人不得不出手。旁人的恩怨与罗阻无关,但战神性命,我等必保!” 一脚刹到单琮毕身前的单泉溪这才收回金灵。 凌寒搀抱雁惜,损内丹补她将裂的肉身。雁惜蜷在他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衣,疼得说不出话。 凌寒呼吸错乱,眉头锁紧,疼惜地轻握她的手,把人往怀里带得更深。 单琮毕冷讽一声,转身掉头,温澜与落依却拦在前方。 她们身后是柳鱼全族,以及重伤垂死的陆潮生。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四渡峪喽啰,一个弄丢晨时月的人族——” “舅舅,圣祇令下,我们五人各有功苦!”单泉溪声音变厉,“证据不足,您不能滥杀无辜!” 单琮毕面冷声更冷,“你们都要证据。可是本主方才已经给你们看过了!” 灵旋口再生墨色气旋,单琮毕一掌击碎华溪的结界,柳鱼族再度受创。 单泉溪阻止单琮毕,温澜和落依出灵保护,华溪再度布下结界,却都无济于事。 “老五,怎么会这样?”明亚声切。 华溪攥紧了手心,“灵旋口对柳鱼族灵根的吞噬......似乎是必然的。方才那种感觉,就好像......它在收回自己原本的东西。” 无籍灵灵根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墨色气旋越聚越多,越发成形。 柳鱼二老逐渐失去意识,铃铛哭肿了双眼,声音却被单琮毕的怒号完全遮盖。 “你们圣祇令五人经蕴灵盘保护、郜幺老五身含郜幺全军之灵凝作的护甲,我圣主二人有顶级修为,便可压制无根花的反噬。可是这区区柳鱼小卒,和那蛟族人,没有盖世法灵,却不受无根花影响,便是对旋灵口动了手脚。否则这些灵根怎么能填补气旋——” “别说了!” 铃铛面如枯槁,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 单琮毕抿紧唇。铃铛放下二老,以矮小的童身步步向前,拒绝了三名成人的掩护。 雁惜要动,凌寒替她先行,铃铛却出声制止,“别过来了!你们已经为柳鱼族做得够多。” 女孩抽吸泣音,向远方的二人、背后三人鞠了一躬,然后念咒作法,放出瓷坛圣物。 雁惜有种不好的预感,催促凌寒,“阻止她、别让她乱来!” “雁惜,谢谢你从头至尾都为我们考虑。圣神,你跟你爹一样好心,你们宁愿失去一片护心鳞,也要保全柳鱼。” 铃铛对凌寒致以最后的感激,“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被柳鱼连累。” 她挤出笑脸擦泪,然后冰冷严肃地看向单琮毕,“你妄自尊大,刚愎自用,根本不分青红皂白。我柳鱼族是灵力低微,苟延残喘,却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圣物发光,把柳鱼族人的灵根纹路照得清清楚楚。 铃铛低头,果然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端倪——那是一颗细微至极的黑点,却长在了她命根的中心。 而正是这黑点,让铃铛与族人被那气旋彻底套牢时,根本没有摆脱的机会。 “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或许跟那个谲医有关。而那人如何,我们柳鱼已无力再寻、再作自证。但凌寒和陆潮生是无辜的。神仙,凌寒差点死在那个虚空里,是他用第二块护心鳞化解了魂儒朝外那些无籍灵的杀意,是他保护了你的仙民!你不能没有良心!” 雁惜猛地一颤。 单琮毕怒而出手,单泉溪稳当抵御。 圣物旋转,逐渐吸走了一个又一个柳鱼族人。 “圣神,柳鱼族不能完成你爹爹的心愿了。但是我们还可以报答你的恩情。”铃铛最后作咒,“圣物化灵,养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命根里,如今你只剩下一块护心鳞,我们便以命根重熔作偿,换得护心结界。希望它能永远保护你。” “铃铛不要——” 雁惜喊破喉咙,凌寒一影闪近,却只抓到消逝的泡影。 柳鱼族没了。 旋灵口的气旋成形。 单琮毕厌倦地闭合双眼,然后冷酷地睁开,此时梧阙上神已站到了凌寒身前。 “泉溪,这是你第二次忤逆我。” 单泉溪苦笑,“是第三次。舅舅,你用渊灵网关我时,我曾偷偷用隐形术逃出去,给雁惜通风报信。” “你——” “舅舅,黑白未明,渊源不清,柳鱼族已经亡了。人不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单琮毕蔑然讽笑,扫视众人,“风飒天澜已聚,打开灵旋口,便能取得无根花,挽救地浊。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此时挡我,便是在葬送地浊万万人的性命——” “可是不该以一无辜换取万万人!” 第82章 杳蔼流玉怒劈晴空,蔚迩莘险些受到波及。 单琮毕目不斜视,双臂一拢,挡住剑气。 “死一个就能救万万个,你想得倒美。” 单琮毕轻捻袖口,看着雁惜身前久久悬晃、却迟迟落不下的启蜇冢圣剑,倨傲了声:“郜幺雁惜,淞蕊在你这个年纪,可是已替天渊斩了无数妖魔。但如今的你,连这把佩剑都握不紧,还想向本主讨什么公道?” “舅舅,你说话太过分了!”单泉溪气性上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圣祇令五人是你们四位选择的,不是您辈分高,就能肆意贬低!” “轮到你在这强出头了?”单琮毕冷哼,“本主说的是事实。若连事实都接受不了,你们还有什么谈守卫四界、拯救地浊?” 墨灵气旋缓缓上移,在那巧夺天工的纹状右侧,尚还看得见一处镂空。 “无籍灵盗取灵旋口的仙气,附着命根。本主所作,是尘归尘、土归土,让他们归还无名无份的东西。” “倘若柳鱼族是被陷害的呢?”雁惜敛收情绪,“如果真的有谲医,是那个以刺旋叶炼灵的谲医利用柳鱼族,就为了布下今日、或者更大的阴谋呢?” “单司主,现今柳鱼族尽殁,我们要如何去查这些端倪?” 单琮毕岿然不动,态度轻蔑,“无籍灵的事,轮不到你们来管。” “那应该由谁来管?!” 雁惜大步向前,“三山?九重天?四渡峪?人族?妖族?魔族?还是任他们自生自灭、弱肉强食?他们不是性命么?他们不属于四界么?我们天渊仙族,四位圣主所在的四圣池不是口口声声为四界作主?难道就因为他们是无籍灵,他们的生死就可以无人在意,他们就能被三山、被仙界、被所有高高在上的人任意用脚趾头踩么?!” 杳蔼流玉剑气更盛,单琮毕冷漠一笑,“你想在这与本主决一死战,阻止灵旋口成形?” “别用灵旋口来压我。”雁惜露出了冰冷至极的眼神,“方才通天卷开启,你们第一反应是连讯四渡峪、澄清继位龙神一事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尚处危机的地浊人间?” “放肆!”蔚迩莘清冽一吼,仙灵透出怒意。 雁惜却浮出冷笑,“蔚圣主,界事司应该是最明白这‘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含义的。” 第94章 云霞缭绕,氤氲圣池旁的钧珐低声自言,“......她竟没忘。” 玖斛深吸一口气,没有接话。 单琮毕仍旧沉得住气,“郜幺雁惜,你可不是小娃娃了。那把剑认了你,那个金印属于你,你的一言一行,可不仅仅关乎你自己。” 道德绑架。 华溪生恼,“大哥,老六,怎么办?难不成真让小七低头?” 明亚声淡,“你觉得她会吗?” 华溪皱紧眉头,简七耸耸肩,“只是雁惜,定然不会,可她姓郜幺......” 心流那头就此沉默,华溪实在忍不了,愤恨握拳,“高高在上倨傲冷漠,什么天渊司,玩得一套又一套,说不过就压!若他单琮毕当真敢逼我七妹,这破将军谁爱当谁当,老子不干了!” 五将军身影迅速,提步就朝前冲,简七的“老五”才喊了一个字,沉默须臾的雁惜就响亮开口: “关不关乎郜幺,我说了不算,你也说了不算,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说了不算!天渊郜幺一脉,做的是守护四界之事,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雁惜勇敢地抬起双手,奋力握住杳蔼流玉。滋滋增长的剑意催出万千缕剑气,把她的头发吹得四面撩飞。 “若你单司主因为被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冒犯,从而对郜幺心生不满,大可以派出天兵天将去地浊人间,把我那正在为地浊楼和地浊界兜底的大哥二姐三哥四姐六哥一锅端!正好我没了仙籍,孤单一人在地浊轮回,缺少几个伴!” 华溪听得此话,戛然止步,不料雁惜再偏头过来,对上他的眼光,继续刺激单琮毕: “郜幺老五、华溪将军就在此地。四渡峪四位界主作证,他是我五哥,妹不教,兄之过。今日我犯下什么错,触了谁的逆鳞,都要算在他头上。单司主、蔚司主,为了方便省事,你们大可以现在动手。” 华溪蹙眉叉腰,高声嚷,“臭小鬼,讲不讲道理!我是你哥怎么了,血缘又不由我决定,你自个儿的事,跟本将军有什么关系!犯了错还让别人兜着,你多大岁数了、害不害臊!我们六人在外,夙兴夜寐、焚膏继晷、呕心沥血、辛辛苦苦维护郜幺的名誉,就被你一句轻飘飘的‘牵连’给打发了,你个小没良心的!” 此话一讲,蒙蠡原上的简七破口大笑,差点没憋住心流的状态。 “好一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大哥,看来这次你不要我去,是有先见之明?” “咱们大哥何时不是高瞻远瞩了?”飒和掀帐入内,姣瑜、川影随后,三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镜像,幻出心流。 明亚没理玩笑,轻问,“浒气如何?” “一切正常。”飒和站在侧方,偏看魂儒朝的情况,“恐怕没有我们演的那一场浒气意外,四圣池和四渡峪还要吵得不可开交。” “接下来怎么办?”姣瑜询四人,“风飒天澜以四圣池的灵水为源,是天渊至强的灵术。四圣合力可取无根花,但灵旋口还缺一角。方才柳鱼受难,那蛟族二人的身体明显也有变化,只是他们的血灵厚、修为高,才暂时逃过。而那一角......看单琮毕的架势,只有用蛟族二人的命根才能补全。” “取无根花不容再缓,但这灵旋口之事还有蹊跷,为何是蛟族,柳鱼族口中的谲医又是谁......”川影无奈,“地浊守护结界由我们的灵根锻造,为了送老五离开,二姐和四妹暂离圣军。地浊至关重要,我们不能再走了。可是倘使能够带上郜幺兵士,由我们六子联手、再加小七的杳蔼流玉,未尝就不能替代风飒天澜,避免小七此时的困境。” 困境...... 简七徐徐摇头,“用生命换生命,怎么可以?” “四圣这些年见过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恶,有的可以选,有的没得选.....”飒和声沉,“以单琮毕的铁血手腕,若一人死能换万人生,他绝不会犹豫。” “单琮毕的法力属四圣最强,又有圣池灵水加成,放眼四界,没几人能与他平分秋色。我们的七妹......”姣瑜心忧难解,“大哥,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明亚深长地叹了一口气,“除非她能完全驾驭杳蔼流玉,达到淞蕊当年的功力。” 姣瑜微急,“可小七只有肉体凡胎,七重剑气都差点让她身裂,更何况是十八重圣剑之力?” 川影失落,“时间还那么短......” 简七绷紧神经,强制凝灵,想把灵根与身体剖离开,从而离开蒙蠡原、直捣三山魂儒朝。 可灵根一旦从体肤抽离,他就没有办法聚合魂魄,那附着其上的地浊守护结界也会受影响。 “你不要命了!”姣瑜的青光阻向简七,“抽灵自损,魂身分割,你将永远消失!” 简七没有答话,神色艰难地站了片刻,随后冲出营帐,背影悻然。 姣瑜落眸,眼里是同样的复杂。川影欲追,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收回双脚。 飒和满眼纠葛,“老五老六老七都是热血至情的性子......” “随他去吧。”明亚掩藏了情绪,“简七轮回过六百多个人生,失去过太多,也承受了太多。不会有事。” 川影声哀,“小七一行所遇波折皆与无根花无关,我只猜测四圣这一招圣祇令有别的目的。可没想到是这个。” ——打着救地浊的名号,让四渡峪派人走一遭,并由五个小年轻冒着生命危险打开通天卷,以向四界澄清他们四人自利掌权的谣言。 飒和眸光沉黯,“为什么偏偏有这样*的难题。” “大哥——”姣瑜目睹镜像,倏地紧张,“龙墟沉降了!” 风飒天澜上下,蔚迩莘、钧珐和玖斛合力维持三山的平稳,单琮毕趁乱动手,直取凌寒性命。 圣祇令四人默契地抵在凌寒前方。 华溪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果决从心,赴到陆潮生身边。 温澜开启四渡峪防御阵,落依寻探逃离魂儒朝结界最近、最快的出口,单泉溪铆足劲牵制单琮毕,雁惜伫立一角,唤出十三罗阻,杳蔼流玉横于头顶,像在聚气。 蔚迩莘却只留在原地。 急性子的钧珐看不过去,“二位司主,风飒天澜已成,不如由我们先开始,总归是根硬骨头,什么时候都得啃。再等下去......咱们总不能让单司主和那几个小娃娃斗个你死我活......四渡峪那四个老家伙还瞧着呢!” 蔚迩莘冷静答,“单司主灵力远在你我三人之上,风飒天澜已耗了我们三分之一的法力,要取无根花,还得在此基础上损毁修为。若无人护法、力量削减,成功的几率将大大降低。而这风飒天澜却不是随时都能聚第二次。” 玖斛终于开口,“若当真如这几人所讲,灵旋口背后还有更深的秘密,单司主此举会否过于冒进?” 蔚迩莘垂眉闭眼,“可我们还有选择吗。今时取不到无根花,地浊不知还能撑多久。郜幺全军陷在人间,杳蔼流玉只有七重功力。除了风飒天澜,没有别的办法。” “可那几个孩子的坚持.......”玖斛不忍心看,把眼神侧向后方,“他们没有错。” “等等。”钧珐睁大眼睛,“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第83章 十三罗阻托举杳蔼流玉,雁惜凝灵悬空。紫光穿过风飒天澜,飞越九重天,落到黄沙翻滚的剑冢之外。 启蜇冢冢主谢胤赤脚现身,叩膝于地,氤氲紫光逐渐成形,幻出了一只七首灵鸟。 靳阗剑震动不断。 姣瑜惊异:“霖漪神鸟的气息......” 川影忧急:“每一任战神执剑后连讯启蜇冢的神鸟?!可雁惜还没法操纵杳蔼流玉,强行召唤神鸟,汲取圣剑冢的力量来提高法灵,会毁了她的魂——” 明亚拔出靳阗圣剑,施法作咒,金光却被紫灵阻回来。 “大哥!” 鲜血溢出明亚的嘴角,飒和赶紧为他疗愈。 姣瑜满目焦愁,攥紧了手心,“小七居然......生出了赴死之心么......” 明亚不答,专注聚拢元神,增强镜面连通的力量,向魂儒朝送出呼唤:“雁惜,以你如今的身体,神鸟只能支撑半炷香。停下来。” “可是杳蔼流玉十八重境能坚持半炷香,就可以取得这魂儒朝上五分之一的无根花灵。” “那样你会死!不进轮回彻底地死去!”明亚面颊激动,是前所未有的紧张,“雁惜,停下来——” 温澜、落依和单泉溪都刹那停手,“雁惜!” “柳鱼含冤入坟,蛟族将成下一个受害者。”雁惜泪攀眼眶,“可无辜的人不该死,地浊万万人也必须救,为什么这理所应当的两件事只能被放在对立面?” 明亚缄口,不知该怎么答,半颗心都要跳出胸腔,可地浊的守护结界不能乱。 “大哥,启蜇冢外你曾假设,倘使仙籍和性命只能选一个,我会怎么做。”雁惜深呼吸,敛紧眉目,“那时我迟疑,是因为觉得不该只有这两种答案,可我没有力量,所以不敢说。但现在不一样了。” 第95章 雁惜眸中闪光,瞧着瑰丽的风飒天澜之下那道逐渐凝合的神圣花影,厉声嘶吼:“蔚司主,还愣着干什么!不用灵旋口,我照样给你们无根花!若它散了——” 不等话完,蔚迩莘立即拿出法器,钧珐、玖斛从天协助,将无根花灵注向四圣池。 单琮毕先惊后疑,“郜幺雁惜,身不承重强行逆转,将会灰飞烟灭,魂魄尽散。你竟愿为那两个蛟族男人放弃性命?” “我不想听你说话。” 雁惜眼神失焦,体虚乏力,“性命于你如草芥。如果牺牲少数人可以换取更大的利益,你会毫不犹豫。可你根本没有资格作别人的判官,命就是命,一条命不比万条命轻贱,它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衡量。如果今日,要把蛟族和地浊万人作选项,让我只能挑一个,单司主,请你记好了,我郜幺雁惜,只会撕烂你这伪善虚无的命题!” 寸寸肌肤受火灼,雁惜的身体被锐光切得细碎,生死攸关,金色火球滚赴向前,在“轰”的一声后,冰灵截住挥散的紫光,重新凝回人身。 七色灵氲以花瓣形状退场,蜷缩边纹,逐渐消失。凌寒满背都是血,依旧不露声色地横抱雁惜,平稳落下。 华溪灵力所剩无几,双腿颤抖,猛吐鲜血,栽倒在地,嘴角却是扬起的。 陆潮生勉强搀起人,扶他休息。 “你......”雁惜声线极弱,凌寒抱她更紧,“别说话,别担心,都会没事。” 落依狂奔靠近,单泉溪和温澜在旁护法,晨时月之力就此输向雁惜。 片刻,凌寒渗出黑血,强控孜佛环以阻止雁惜施法的反噬彻底袭来。 他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往后撤,雁惜却伸手抓住了他。 黑血止不住,凌寒也开始撑不稳,雁惜的手劲变得更大。 落依输灵受她分心影响,凌寒只能把痛感逼向周身,稳住左手,轻柔地回握她。 天边的杳蔼流玉垂坠砸落。 这一次的单琮毕有了提防,半招挡住偷袭。可出乎所有人意料,与七色圣剑一道降落的,还有那个白发羽冠的清冷冢主。 罗阻印泛光,十三罗汉相继抬臂,合而为一,与谢胤并肩,同步走向雁惜,虔诚下跪。 “启蜇守剑使谢胤、守印使谢肃,叩拜郜幺战神。” 蒙蠡原上的郜幺众人释然喘息,飒和喜极而泣,“圣剑融心,双使奉主,小七能够握紧杳蔼流玉了!” 掀帘而入的简七久久不能平静。 姣瑜和川影都泛了泪花,明亚庆幸地露出微笑。 “没想到,这一世的启蜇冢圣剑,看重的居然不再是力量。”单琮毕漠然冷笑,“可没有战力,你郜幺一脉还有何能耐守护四界,扬名战神?” “我已给了你们无根花,尚可拖延地浊之事。接下来,你们不能动蛟族,更要对柳鱼之死作出交代!” 雁惜倔强地撑身,凌寒心疼又后怕地扶她,却被她察觉了端倪。 “血?凌寒——” “为了救你,他妖丹已破,护心鳞尽碎,只剩那无籍灵留下的微弱结界,还能吊些时辰。”单琮毕冷眼旁观,“做错事的人,就算本主不收,老天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华溪震愕,“他不是说利用孜佛环就能控制雁惜的法灵,我送他去,双双都能回来么!” 陆潮生平静微笑,“阿凌这小子,向来不会让别人挡在他前面。” 何况那人还是雁惜。 华溪懊恼,“你方才不是也说没事么——” “蛟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朋友牺牲,换自己苟活。”陆潮生脸色惨白,瞧华溪忧切,摆出玩笑的态度,“真那样了,才是有事。抱歉了,五将军。” “可他是在以命换命——陆潮生——” 华溪紧急接稳他,陆潮生强撑最后一息,“雁惜也是以命换命。华溪将军,你扶稳我,不然抖得太痛了。” 粉白色光芒在陆潮生心口闪烁,华溪恍悟,“你把耆宿花用到了凌寒身上?” “是啊。”陆潮生缓缓送出眼神,眺向远方那正闪着眸光瞧自己的男人,挤出笑容,“那俩分身太吵,我便送他们与阿凌同生共死。当然,我也不例外。” 凌寒收回目光,凝出法灵,轻轻拭去雁惜指尖的血,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面色温柔,“祝贺你。我相信,你可以创造一个你期望的未来。” “不、凌寒——”雁惜挣扎欲抓,却只听得他敛声:“别再动了,很疼。” 他藏起所有情绪,声线平静,“善恶对错,会有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凌寒决然转身,稳步向前。 落依扶紧雁惜,她无力再动,却猛然察觉体内孜佛环之灵完整了。 他连孜佛环都给她了么。 单琮毕傲慢地站在原地,“一个罪人,还摆出这副清高冷傲的模样?” 凌寒的眼神如同一层锋利的薄冰,扫过单琮毕,竟让他不禁生出刹那的凉意。 “单琮毕,天渊司司主,四圣之一。你想杀我。” “放肆!”单琮毕蹙紧眉锋,袖袍挥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你算什么东西,敢直呼本主大名!” 墨灵怒意极盛,温澜从侧面配合,单泉溪为凌寒打出一条道,“走!命悬一线又如何,天渊那么多灵丹妙药,我就不信救不了你俩!” 两股灵力却把两人拦下。墨色的是单琮毕,银色的....... 单泉溪急乱:“凌寒?!” “我为何要走。”凌寒噙着彻骨的冷意,对向单琮毕,右指轻勾,迅即搅动空气,凝出了一块银灰色的护心鳞,“单司主,你可还认得它?” 光滑的菱形面上有渐变的斑纹,外侧边缘锋利,内方圆顿。鳞片向左侧翻时,一只看似肃穆冷淡、实则透露出乖戾嚣张的银瞳泛出光芒。 蔚迩莘刹那滞住了呼吸,钧珐和玖斛都怔了一瞬。 “我没看错吧......”华溪揪旋眉心,“那只银瞳......” “罪妖竺焱。”明亚的声音从心流传来。 “就是那个有史以来唯一带着妖籍入仙界的竺焱?虽行事乖张个性放纵,但天赋异禀,被龙神破格遴选,带到天渊成为神座护卫,后来因劣性大发,屠斩远古仙族,被龙束罚困在牢渊数万年的竺焱一族?” 飒和失色,“可百万年前,他们不是畏罪脱逃,全族尽殁于圣军的斩天诀,尸骨魂魄尽数成灰了么?怎么还会有鳞片?” 除怨鞭抡劈于空,蔚迩莘霸气落地,厉声问责:“蛟族少主,你到底是谁!” 凌寒镇定自若,死死盯着单琮毕,“这个问题,恐怕要问单司主了。” 他抛开鳞片,银灰色的光芒把动态影像照到天边。 那是一幅黑白的画卷。 卷中一人对千人,但千人在为首者的带领下恭敬下跪,捧起双手,置于头顶,只待那一人施物。 可在千人低头之后,一人手中的灵物变为刀刃,凶狠地剜向前方。 刃刺族心,千人受创,挣扎欲起,万名仙兵浩荡落地。 仅在一瞬,凶器消失,那一人趁为首者靠近,自伤自损,退溃数里地,被仙将接稳。 随后,奇门阵术遮云蔽日,万钧雷霆之力轰然垂降,荡平荒原。 “纪殽......”飒和根本不敢相信,“大哥,那个跪着的、被尖锋剜了灵根的男人......是竺焱之首,妖君纪殽么?!” “我亦只看过他的画像。”明亚音沉,“......的确很像。” 川影面部抖动,“我们不识千人样貌,却能认出这张脸——” 尘埃浮落,影像的最后一幕自此定格,那自导自演的魁梧男人之面孔展露无疑。 单泉溪全身颤抖,恸愕地望向前方——面色铁青的单琮毕怒不可遏,杀意滔天,右臂化刃,刀锋尖利,直刺凌寒。 血红除怨鞭却挡住了天渊司司主的去路。 第84章 万万年前,郜幺先祖还未诞生。 妖族竺焱因灵能异禀,被龙主带回仙界,融入仙族,成为神座护卫。但其性有劣,暴虐嗜血,龙神便以龙束控其心鳞,清魂洗恶,并消解天渊浒气的影响。之后的竺焱成为四界第一能将,维护秩序,保亿万生灵平安。 可惜十万年刚过,他们踏平了瞿泗魔窟,却受怨念影响,在回天渊的途中,发狂屠尽仙族汜淼。 龙神震怒,又自责于己用人有误,开启龙束罚,自损灵根消去他们的恶怨,为逝去的汜淼打造了一座天墟宫,位于天渊浒气最盛的昼神山旁,以作亘古纪念,和罪己、警仙族的昭示。 竺焱全族也因而被龙神送入天墟宫牢渊,以体内无上的战灵为九重天凝生守护结界,永世不得翻身。 这曾是天渊万千传说里最让雁惜浮想联翩的一个。 妖族入神居,却没有仙籍。一只龙束捆压其劣根,让他们成为仙族最具锋芒的利器,可这把刀有双刃,一面剜去了四界的凶胁,另一面直刺天渊。 第96章 如今传说作真,攥着竺焱瞳的人还是凌寒......雁惜心中直打鼓。 单琮毕见蔚迩莘冷肃,同样厉声回:“蔚司主这是做什么?难道就因为这个不明不白出现的假鳞片,还有这段被人蓄意编造的幻象,你便要鞭刃向我了么!” 蔚迩莘抬起除怨鞭,上面泛着银缀殷红的光,“这条鞭子是迩莘当年冒死取回定水丹,解地浊洪患,由龙神赐予我。汜淼亡后,龙神处决竺焱时,迩莘以此鞭护法。那罪妖恶怨禁锢十万年,经此一破,怨念滔天,鞭灵应激,差点也被毁了。但自那时起,除怨鞭就对牢渊的所有过分敏感。” 蔚迩莘嘴留半句,没有再说凌寒手中之物到底是真是假,凛对单琮毕,“百万年前,竺焱挣脱龙束罚逃出牢渊,由你协助圣军下界追拿,却遭到他们的嗜血反扑,仙族不得已,只能将其就地正法。从此四界再无竺焱。那蕴含着至高灵力的龙束,也因竺焱绝迹、心鳞尽散而不复存在,天渊的守护结界至今都只能依靠圣池水支撑。单司主,幻象栽赃一事该你雪冤,但迩莘以为,还是等这蛟人把话讲完。” 单琮毕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 “凌寒没有多的话要讲。因为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蛟族少主张开双臂,未曾施法,那块银灰色的护心鳞都自发疾速地融向他身。 除怨鞭震动不断,蔚迩莘难以置信地瞧着眼前,一身银白的俊秀男人顷刻释放强灵,一双剑眉下闪出犀利的银瞳。 陆潮生竟也同时释出力量,把华溪震开七尺远。 “什么。”雁惜瞠目结舌,“蛟族......蛟族怎会有竺焱的族瞳?!” 单琮毕气急败坏,瞬间聚灵,但双手却被银灰的冰氲紧锢。 “蛟族盘桓四界数万年,只为寻找一处安稳栖居。我不在乎你们所谓的竺焱、汜淼是什么,也不想知道。方才那块是我的护心鳞,本已经碎了,却在感受到一股极强的灵力时,重新聚合。那股灵力借我的心鳞碎片说出了故事,画面如你们所见。至于那股灵力——” 冰刃瞬转方向,直捣灵旋口,单琮毕暴烈挣脱冰缚,几乎是以毕生修为撵挡冰刃,可凌寒就此停手收招。 “嘭——” 灵旋口的气盘碎裂。 天边数道阻止的法灵也相继消没。 单泉溪怔愣地望向单琮毕,天渊司司主那猩红后怕的双眼将内心忐忑暴露无遗。 失控......单泉溪脑子里只能冒出这两个字。 从小到大威严独断的舅父未曾出过半点岔子,向来都是做局收利的最后一人。 如今凌寒逼紧的激将法,竟当真让他刹那失控。 为什么。 魂儒朝发出颤动,一道血红的光芒浮悬于空。众人定睛后,光晕变成了血红的圆丸。 单泉溪出灵去夺,握在手中后,恐惧地怵了怵,“柳鱼族灵脉......还有、刺旋叶的气根......” “真正的灵旋口,在这里——”凌寒绷紧面庞,已不知是怀着怎样沉重的心情,向柳鱼数百人消失的地面释放灵力,催起了全新的漩涡气盘。 与此同时,黑白画卷再现天际。 但这一幅里没有旁人,仅一缕顽强的灵识跨越山海,直奔三山魂儒朝。 白雾聚散,龙墟浮现。 灵识化形,样貌......竟是竺焱妖君纪殽。 画面无声,在场众人却能瞬间看懂纪殽眼里的绝望和苦痛。 妖君伏首,向龙墟行了至尊叩神礼,尔后这身影消散,灵识融盖纪殽穿过的魂儒朝地界,最终归于沉寂。 动影结束。 “这是那股灵力最后的愿。”凌寒渐觉虚弱,强撑身体道。 霎时,银灰色的光如蒸汽挥发,迅速脱离凌寒身体,陆潮生也随之失去强灵,四肢摇晃,踉跄倒地。 只见那光芒自觉自主地飞向风飒天澜,玖斛施法勾灵,沉重地叹了一声,“龙束回天......百万年了。” 蔚迩莘无言望向单琮毕。 钧珐的呼吸越来越急,终究没忍住:“竺焱不是恶妖么?不是早被圣军处决了么?为什么纪殽的残灵还要带着龙束找龙墟?单司主——” 旁观已久的四渡峪弥炉终于开口截话:“钧司主还没看明白么?竺焱一族早被龙主剔去了恶念,怎么可能魔性大发,嗜血残杀仙兵?龙主的龙束被他戴到死,竺焱幸存的后人误打误撞到了魂儒朝,才得以揭开这被你们天渊单圣主藏了百万年的秘——” 单琮毕的墨灵顷刻震碎了幻镜,随后分拨,一道往陆潮生,一道朝凌寒。 华溪和单泉溪挡到二人前方。 “单泉溪,你到现在也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吗!”单琮毕勃然大吼。 墨灵加力,谢胤和谢肃出手帮华溪,温澜也闪到了单泉溪身后。 雁惜想动,却实在身体麻木,微微一颤就坠向地面,落依急忙护着她。 凌寒极痛,没有多余的力气表露情绪,只盯紧单琮毕,颤声道,“灵旋口是假的,柳鱼族命根上的黑灵与你有关。是你害了他们,为什么?” 单琮毕置若罔闻,只在乎单泉溪的态度,“舅舅最后问你一遍,泉溪,过、还是不过来!” 单泉溪收紧血红灵丹,“......舅舅,无籍灵也是灵,您不该如此看轻他们的性命。您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您——” 渊灵网瞬间困住单泉溪,束缚之力已经是天渊司内殿那时的百倍。 墨色气流起自四面八方,以单琮毕为中心,逐渐凝成漩涡,乍一眼看去,那波纹的纵延处,像极了一个无底深渊,日光很快就被遮蔽。 “墨血蹊骷?!”单泉溪心急如焚,“舅舅、不要——” 钧珐先玖斛一步越下九重天,道律司司主便只能留守四圣池。 蔚迩莘和钧珐合力,要阻止那一个即将到来的强灵黑洞,单琮毕却早有防备,分出墨灵相拦。“诸位,单琮毕无意与你们为敌。但是我族万万年的血海冤仇,今日必须了断!” 天渊司司主恸声震天:“汜淼只要竺焱亡!” 魂儒朝动,墨灵强扑,谢胤和谢肃撵上前,却被凌寒急声吼回去:“保护雁惜!” 雁惜的眼泪夺眶而出。 落依拗不过她,双手一松,紫光就不管不顾地朝前赴,谢氏二人化出法屏,将雁惜的前路挡住,牢牢守在左右。 “主上,若你妄动出事,凌公子就白救你了!” “谁要他救了!”雁惜声嘶力竭,两手一抓就想破灵,谢胤用仙灵从背后打晕她。 但雁惜只是身体垂落,意识没有消褪。 谢肃接稳她,着急又无奈,“......这便是仅以人族身,就能徒手召出杳蔼流玉的神主意志么.......” 凌寒心疼地瞧她通红的双眼,回头的眼泪抛洒于天,冰灵从背后推开温澜,“你打不过他。多谢。” 陆潮生亦然推开华溪,痛快扬臂,“阿凌,你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是!”凌寒眸中闪泪,千头万绪萦绕心头,终究没能忍住,带着笑容回头,对上了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 “雁惜,能与你相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雁惜费尽全身的力气,却无法唤醒仙灵压制的身体,但她宁愿承受千万倍的苦痛,也要朝他伸出手。 凌寒的热泪再也绷不住,满含深情地注视她眼眸,声线极致温柔,“你忘了吗。你疼,我也会疼。别再动了。” 灵锢瞬间迸裂,雁惜哭腔宣泄:“都没了孜佛环,你还痛什么——” 冰灵将她阻回去,化出最后的护身术。 凌寒含泪勾起唇角,冰晶再一次将雁惜的视线挡住。 “不、不许——”雁惜哭成泪人,绝望地敲打冰墙,“你又这样,开通天卷的时候你就这样,凌寒,不要、凌寒——” 万丈光芒刺破苍穹,冲溃昏暗,把蛟族二人周围的墨灵击得灰飞烟灭。 一股至清至凉至阴至纯的强大灵力渗进凌寒的身。 蛟族少主的法灵顷刻失效,雁惜穷尽此时能用的所有力量,推开谢氏二人,撞碎冰灵,孤勇地往前跑。 银白身影急迫地拦接她,然后毫不犹豫、拥人入怀。 雁惜不停地抽泣,冰灵稳住她的呼吸。 “没事,没事,别担心。”凌寒心跳如鼓,右手温柔又怜惜地护在她脑后,左手抚拍她的背,说话之时唇舌都在打架,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得她更难过。 雁惜箍紧他的身,把头埋在他肩窝一瞬,连泪水都没擦完,立马挣开他。 杳蔼流玉横穿长空,雁惜果决握柄,毅然挡在凌寒身前。 强光渐黯后的人影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第85章 “姑姑......?” 墨血蹊骷涣散,凌寒的防御法灵随而折返,单琮毕受到重创。 清冷典雅的白衣女子落袖站稳,瞧得雁惜泪痕,微微俯身,“郜幺姑娘,多谢你护着他们。” 第97章 “前辈......”雁惜一时惊讶,不知该答什么,梓夙又屈了膝盖,向她行了个歉礼。 雁惜稍觉茫然,凌寒轻缓到她肩旁,“姑姑,您——” 玉白柔灵倾泻而出,注向凌寒的灵根。温凉的气流蔓延周身,逐渐凝结成形。 陆潮生赴近,不可思议,“夙姐,阿凌的内丹重聚了?!” 此话一落,陆潮生的内伤也迅速愈合。 调息完毕的天渊司司主起立,无所顾忌地瞧着前方:“妖族至宝夏蝉雪。难怪你竺焱一偏支竟能藏住原形,苟延残喘地偷生百万年。” 墨血蹊骷卷土重来,蔚迩莘和钧珐要动,却都发现一股强灵困住了他们的法力。 “二位司主,这是我单琮毕的私事,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一炷香后,你们自会恢复如常。” 单琮毕使出全力进攻,凌寒欲迎,体内玉灵却以极快的速度滋滋增长,“姑姑——” 梓夙施灵,触天结界瞬间叠生,隔挡众人,唯独她身躯在外,单抗墨渊。 透明法屏薄如蝉翼,但无论凌寒和陆潮生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它分毫。 雁惜凝神,催动杳蔼流玉,侧向谢胤和谢肃,“二位仙者可否帮我?” 谢氏二人相视一顿,雁惜不解,“怎么了?” 华溪带着为难且茫乱的表情,迟疑道,“潮生,凌寒,你们的姑姑......” “她是我姐。”陆潮生满头大汗,心急气躁,“华溪,你想说什么?” “我......”华溪盯向远方那势均力敌的两股绝世灵气,实在不信心中所想,“墨血蹊骷可撼天地,虽说单琮毕只练到了四重上神境,但就算是应对妖主笛戾,也不该只是平手。” “我姐可是夏蝉雪之主。”陆潮生手都撞出了血,结界还是没有变化。 “但夏蝉雪是玄泽妖界之物。纪殽的灵力消解了魂儒朝部分土地的无根花反噬,所以你们竺......蛟族可以安全出入,柳鱼有蛟族护心鳞,亦然。但行动无恙不代表法力如常。你与凌寒方才眨眼就败,也有这个原因。可是那位前辈......” “姑姑的灵力的确不该这么高。”凌寒笃定,“她为族人耗灵太多,早就落了病根。如今却能单挑天渊司司主——” 通天结界瞬间收缩,夏蝉雪的灵力连续不断地往凌寒双手钻。 紧接着,乌泱泱的天空像被飓风洗涤,墨灰气灵转瞬消散,但一切都在无声中上演,三山未受半点波折。 单琮毕束发脱散,所承之重本该砸入地下数里深,却被梓夙的法灵平稳接扶,置于地表。 “你、不像竺焱族,但体内却流着竺焱的血。”单琮毕双臂颤抖,鲜血吐了一地,“你到底是谁?” 明媚的日光重落魂儒朝,白衣翩跹落下,梓夙垂手,安谧的面庞突然溢出鲜血。 “姑姑!” “夙姐!” 凌寒闪近,猛地发现体内灵力不止恢复,还增长了数倍,“姑姑,夏蝉雪——” “它认你为主了。”梓夙温和地握起凌寒右手。 “为什么?您还在这儿,它为什么要认我为主?” 梓夙没答,抬头望向天边。 风飒天澜颤动,蔚迩莘和钧珐恢复法术,欲同玖斛合力,保住这得来不易的至上灵阵,可那一处清丽的百鸟朝凤灵如烟花般闪耀刹那,就此消失。 单琮毕蜷曲双手,怀着极致的痛恨,指甲刺入泥地,几近钻出鲜血。 梓夙朝他走去。 蔚迩莘和钧珐蓄力,“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梓夙神色严肃,“如他所言,这是竺焱与汜淼的私事。” “咻”一道身影扑过来,梓夙右手一挥,再把单琮毕完全压制。 梓夙音冷,“百万年前,你以龙神踪迹为诱,骗竺焱逃出九重天,却在三山设下圈套,借斩天诀之力害死竺焱全族,并把逆反杀戮的罪名扣到他们头上。如今百万年过去,你的恨意还没有消么?” 单泉溪终于挣脱渊灵网,带着内伤撵过来,“前辈,手下留情!” “闭嘴!”单琮毕极怒,“你给我听着,竺焱屠了我们汜淼全族,没有缘由,没有交代,整整三千一百二十七条性命,眨眼之间烟消云散。单泉溪,那个时候你娘还是襁褓中的婴孩!你以为为何本主万万岁,你这小孩才七百八十七岁。当年竺焱发狂,我用冻灵术留住你娘最后一息,苦苦炼灵千万年,才终于把她从鬼门关前捡回来。她总是缠着我,要我告诉她家族、家乡、家人,可早在万万年前,世上就只有我们二人了!” 单琮毕情绪极烈,“你要保护的那个蛟族、那两个蛟人,就是竺焱的后代!还有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便是他们的帮凶!” 单泉溪说不出话,呆滞原地。凌寒和陆潮生也露出了困窘怔愣的眼神。 “姑姑,他说的......是真的吗?” 梓夙沉吸一口气,轻缓点头。 凌寒掐紧了手心。 “我耗了千万年,执拗地坚持了千万年,才换回我唯一的妹妹。千万年,你们知道千万年是怎样的时间么?”单琮毕戏谑浮笑,“我汜淼一族有什么错?凭什么被屠了全族,凶手还能衣食无忧地活着?龙神甚至宁愿自伤,都要为他们的过错开解。华贵清明天墟宫,说着是为汜淼打造,却仍旧让那恶妖竺焱永生长住。就因为他们体内有惊世灵赋么?” 梓夙敛声,“龙神除掉了竺焱的劣性,便是断绝其与玄泽妖界的联系。但竺焱终究不是仙族,无时无刻不受浒气的反噬之痛,龙束却能吊住他们的性命,但那等于生不如死。竺焱在牢渊,受的是千刀万剐之苦,并非——” “可是他们活着。”单琮毕的脸上只剩下一片枯寂,“而我的族人全死了。” 魂儒朝无风,空气凝滞而沉重,几乎压得人无法喘息。 “泉溪,你想你的爹娘吗?” 单泉溪没答,承不住的眼泪只能无声掉向地面。 单琮毕瞧着天边飘荡的簇云,思绪纷飞,“我也想我的爹娘。” 梓夙阖紧双眼,“这便是你的恨。” “已不重要了。”单琮毕无心再解释,“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本主掌管四界万万年来,从未遇到过比你更强的对手,如今在这个魂儒朝,无人能胜过你。但若你妄想以一己之力威胁天渊,还差得很远——” “夙姐、你的手!”陆潮生惊惧呼喊,“为什么消失了?!还有脚——” 白色的强光把众人震开,只留梓夙和单琮毕在原地,蛟族长老擦了擦嘴角。 凌寒心慌意乱,想朝她撵去,梓夙却把人止住,“待在那。” 白光送出粉色贝壳,梓夙声沉,“这里面是沉睡的蛟族子民。潮生走后,营地被这天渊圣主派人偷袭,族人的命根与那柳鱼族一样,都长出了黑点。我以全数雪魄草作引,剔除祸患,却也导致他们陷入沉睡。” 凌寒犹豫着护下贝壳,神色疑惑。梓夙浅浅微笑,声线稍颤,“阿凌,其实这么多年来,姑姑虽总对你严厉,但——” “姑姑怎么了!”凌寒心跳加快,提脚就往冲,梓夙含泪笑,最后施灵挡住他。 陆潮生也恐慌地跑上前,却同样被力量挡却。 “阿姐?!” “其实我不叫梓夙,也不是你们的姑姑、阿姐。”白衣女子落下清泪,挥动袖口,眉心瞬间浮现青色印记。 离她最近的单琮毕彻底失色。 钧珐、玖斛、蔚迩莘都滞了呼吸,完全愣住。 温澜瞧清楚那个符号,心头猛沉。雁惜想不明白,“为什么、梓夙前辈头上的印记跟四渡峪四位界主——” 雁惜倒吸一口气,脉搏加速:“龙神?!” 四界堂内,蓝白色的五星辰赦符渗向青玉皿,弥炉、申寂、徐觉、李彧四人全身都在抖。 “龙神、龙神还在、龙神——” 青玉皿直通青天,打开了四渡峪界门。 四人涕泗横流,伏身跪地,直到青玉皿像连通魂儒朝。 “四界浒气使:天渊申寂、地浊弥炉、玄泽徐觉、罔清李彧,叩见神圣主。” 梓夙身躯消散,只剩透明的灵魂,“神主已去万万年,我也本该在万万年前就死了。四位请起。” 天渊三圣也朝梓夙行*礼,华溪拉着谢肃、谢胤俯身,温澜和落依随后,除了蛟族二人,雁惜、单泉溪都目瞪口呆。 单琮毕已不知声音从何处发,“你、是、龙族?” “我的父母是龙族,但我双亲早亡,生来残疾。万万年前,我与族人失散,差点被凶兽吸血吃干,竺焱纪殽用夏蝉雪救了我,并以他的血重融我身躯。竺焱入魔屠戮汜淼,为四界不齿,那时的我为报救命之恩,常偷潜天墟宫。斩天诀落下之前,我耗尽仙力,只能救下病重灵微的十人,那便是蛟族先族。” 第86章 “不、不可能,龙神一夜消失,龙族都不见了,为什么你还活着?那龙族去哪了?!” 第98章 “入了天诀道。”梓夙的魂魄也开始挥散,“我的命数本该在万万年前耗尽,但纪殽改变了它,使我能耗竺焱的灵神,一直活到现在。” 云翳遮了日光,魂儒朝生起凉风。 “入牢渊后,竺焱妖灵不复,只能借龙束之力存于天渊。纪殽垂死,用魂魄凝出灵识,保住了龙束,想将它物归原主,但最终,只找到了龙墟。” 梓夙眼眶含泪,已没有多余的力气理辩,“循纪殽遗愿,这藏在魂儒朝百万年的龙束已借阿凌之力重回天渊,单司主,你有族恨,但当年的竺焱数千人不仅受到了龙神的惩罚,也悉数死在了你的计谋里。如今不论是柳鱼,还是蛟族儿女,没有一个参与过当年的屠杀。你身为仙族领袖之一,四界的主宰,却被仇恨蒙蔽了心,以地浊万万性命为幌子,害了无籍灵,逼得这些正义不屈的少年人作选择,单琮毕,我认为你应该受到惩罚。” 梓夙右手握拳,单琮毕灵根裂断,唇鼻溢血。 “舅舅......”单泉溪颤着手扶人,却挤不出更多的字眼,只有僵硬为难的眸光不断闪烁。 “阿凌,潮生。” “姑姑。” “阿姐!” “我已经没有什么事瞒着你们了。”梓夙微笑,魂魄换形,由睿智伶俐的年轻女子变为了满身褶皱的佝偻老妇,双腿也不见踪迹,“这是我本该的样子,在梓夙之前,我借了五名已死之人的身躯。你们的姑姑、阿姐数千年前就亡了——” “不,您就是我的姑姑!” 梓夙掉下眼泪,“傻孩子,姑姑这些年可没少对你用鞭子。还有潮生,挨了那么多骂。” “我俩皮糙肉厚,您又不是不知道!”陆潮生的泪水大颗大颗溢出眼眶,“姐姐不准走!不然日日赖床不吃饭,天天灌这小子烈红酒,还要带着族中那百多个小孩闹妖宫!” 梓夙泪中含笑,“可我的命数到了。纪殽救我一命,我以毕生还蛟族。阿凌,你是少族主,却不等于族人消亡是你的错。以前我以为只要藏起蛟族真身,用我的龙息和夏蝉雪之灵,就能护你们平安,可蛟族数量依旧越来越少。天诀道的秘密就在曦旭碑之下,我曾试着闯过,但无法进去。你父亲最后一块护心鳞也在那里。竺焱本是妖,龙束始终不属于你们,要让蛟族活下去,必须打开天诀道。” 星星点点的白光照散了梓夙的魂魄,她眺向天边,“四渡峪,四圣池。” “吾辈在。” “青诀印困四渡峪四界主一事,兴许在天诀道里会有答案。” 申寂四人面面相觑,恭敬作礼,“谢神主指点。” “神仙当久了,就只能感受到神仙的喜悲。高位坐久了,便不会看底下的哀乐。地浊亟需无根花,你们这些人的眼界,还不及那几个小娃娃。风飒天澜已散,短时间内重聚不是易事,但如今的天渊至宝,并非只能以强攻强。” 玖斛声疑,“神主什么意思?” “郜幺姑娘。” “......我在。”雁惜微愣着上前。 “知道为何你能用凡人之身,在这无根花反噬之地承受圣剑的强灵么?” 雁惜困惑。 梓夙朝她送去慈祥欣赏的目光,“因为至宝顺遂主人灵愿。” 凌寒震惊,“姑姑......?” “阿凌,你找到了这些值得信任的伙伴,姑姑为你高兴。”梓夙合掌,白色灵粒顷刻泼散,最后一缕夏蝉雪涌入凌寒的灵根,“单司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也不希望重情重义的梧阙上神陷入亲友两难,懊恼终生吧。” 单琮毕心结缩紧。 白光越来越淡,夏蝉雪承继前主意志,把凌寒和陆潮生留在远处,二人哭得心悸。 可在梓夙彻底消失前,冠饰白羽的神女从天而降,声音激切:“涂娅!” 封岚裕凝功收粒,挽留梓夙的元神。 蛟族长老喜极而泣,“还是被你赶上了。” “那帅小伙闯天渊的时候,我就有感应。可后来老身去玄泽外试探,你这老不死的竟刻意隐藏!” 梓夙轻咳,“若不藏,神女闯了蛟营,我救下竺焱一事,便瞒不住了。” “可现在依旧没瞒住!” 梓夙露出了少女的微笑,“我将归尘,这是天命。不是今日打斗,而是我的灵识本就要散,时候到了。小岚裕,我已衰老,让我回家吧。这把老骨头真的熬不住了。” 封岚裕眼眶湿润,梓夙再咳了几声,“涂娅以上古龙神之命,遣晨时月前主封岚裕,收手停术,如有违抗——” “我会替你照顾好蛟族。”封岚裕闭眼落泪,“涂娅神主,安心去吧。” 白光褪尽,天地戛然无声。 蛟族二人跪于原地,良久扶住额头,深沉地叩首相送。 雁惜不忍,华溪轻拍她的肩,温澜和落依都相继沉默。 封岚裕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雁惜,用杳蔼流玉聚灵,梧阙,你我护法。” 单泉溪点头。 封岚裕再看向蔚迩莘和钧珐,“二位司主,那外边的无籍灵实在异常,虽有三山领主相助,但为免意外,可否请你们守住魂儒朝?” 单琮毕先声夺话,“无籍灵之事,是我做的。” 他凝出数粒红血丹,“当年凌风元闯入三山,我偶然发现他的真身是竺焱,便循其后路,得知柳鱼一事,遂化作谲医,谋划千年。龙主在时,这里只有零稀的仙民,规矩便只立给了仙族居落。三山相对独立于九重天,地貌复杂,玄秘太多,谁知后来无籍灵的数目超乎想象,欲管而无力,且异常耗力,便就此形成两分的局面。这些红丹,都由无籍灵的灵血炼成,可控其生死。泉溪——” 单琮毕果断抛丹,“接着!” 单泉溪稍显失措,既愤懑又无力地瞧着掌中带着罪孽的血丹,“舅舅、您杀了......多少无籍灵?!” 单琮毕面色不改,始终冷酷,“欲成大事,便不得拘泥小节。要立规矩,必得见血、付出代价!” “可你这样跟那些不讲道义、不分善恶、没有原则和底线的魔族有什么区别?!” 单泉溪羞愤恼怒,握紧的拳头就要击向血丹。单琮毕眼见,声音提高,也变急了:“泉溪不可,否则我这数万年来的努力就功亏一篑——” 金光已然震碎血丹,单泉溪怒目圆睁,“舅舅,你还在执迷不悟!若以杀人来治人,世道将不复,四界将永无宁日!” 单琮毕盯紧了他决然盛怒的双眼,一瞬恍惚,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像完成最后一赌注那样,缓缓开口,“所以,你单泉溪是我单琮毕的亲外甥,却与我这毒辣凶残的舅舅有着完全不同的心性。我害人,你救人。单泉溪,哪怕你耳濡目染,敬我重我,也没有受到我半点影响。你是一个正直的人。” 雁惜刹那惊疑,华溪的心流传回蒙蠡原,“大哥,单琮毕.......?他为何要说这些?” 明亚眉头锁紧,没有答话。 单琮毕再望向天边,“三位司主,你我四人并肩作战这么多年,今日之事,是我单琮毕以私乱公,那天渊司司主之位,无论如何,我是坐不下去了。司律规矩该怎么罚,我都认。” 玖斛挥袖送出箍仙链,“今郜幺战神、四渡峪、四圣池都在,岚裕神女、夏蝉雪之主作见证,道律司掌世间道律,天渊司掌人灵规矩,现天渊司司主滥权伤灵,玖斛代天渊司是非堂行权,将单琮毕带回天渊,听候发落。” 单琮毕安然闭眼,众人心头各有滋味。 封岚裕没有多讲,问单泉溪,“梧阙,需要换人么?” 单泉溪摇头,和雁惜一起,大步朝前。 单琮毕被玖斛拉回四圣池,钧珐、蔚迩莘加强结界。 华溪靠近蛟族二人,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落依和温澜在原处,缄默了很久。 * 靳阗剑入鞘,明亚、飒和、川影都只剩沉默。 姣瑜却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单琮毕,谁最有可能是天渊司下一任主人?” 简七面带苦涩,“既要对内打理天渊司事务,又要对外配合三圣,还得熟悉三山、三界......除了那个正直不阿、又才能超群的梧阙上神,没有第二人。” 姣瑜的拳头抡在柱子上,“单琮毕竟连退路都算好了。若方才成,风飒天澜取得无根花,可救地浊,蛟族和柳鱼族的事就会随着时间逝去而被遗忘;如今败了,他也能确保天渊司的权力在他单家手中。” 飒和叹气,“但好在,那个人是单泉溪。” 她轻握姣瑜的手,“梧阙年纪小,却比他舅舅拥有更广的胸怀、更高的眼界,由他执掌天渊司,对仙族、对四界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走吧。”明亚转身向外,“三月一轮,再去检查地浊浒气,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御甲上身,篷帘掀开,明亚刚刚冒出脑袋,剑匣里的靳阗就迅猛蹿出。 蒙蠡原顿时风云大变,雹雪降垂。 第99章 姣瑜、飒和起阵,川影、简七走位,明亚站到五星顶点,拔出靳阗剑,地浊的城居却陡然震出了一波汹猛的黑灵。 郜幺军队瞬间出现伤亡。 明亚御剑,疾速赶向前线,接稳数名血流不止的郜幺兵。 “家、家主,魔灵成群出现,几乎占领了人间的每一个角落。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士兵再吐鲜血,双目失焦,明亚施法保住他的命。 飒和等人追上来,川影和姣瑜落地救人,简七探灵片刻,瞳孔地震:“大哥,不是被我们镇压的魔灵......是人!” 第87章 魂儒朝上,黑洞漩涡已把云天吞没。 无根花刚聚,魔气就冲破结界,雁惜等人合力抵挡,却被那股无法撼动的力量轻易击溃。 与此同时,四渡峪的结界也开始剧烈颤动。 弥炉和李彧紧急归位,召地浊、罔清的防御界阵,却被强灵反噬,重创心脉。 温澜疼得爬不起来,只能趴着看向那同样混乱的青玉皿像,“界主、怎么回事?为什么魂儒朝上突然出现这么多......它们像是魔气,却有地浊的气息?!” 蔚迩莘和钧珐不再犹豫,耗损灵根,让渡百万年修为,再聚风飒天澜。 雁惜见状,也想帮忙,凌寒的手却捂了她的指头。 男子眸光忧虑,焦急地瞧着她身躯,雁惜这才发现自己的人身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褪去形状。 夏蝉雪出,却无济于事,谢氏二人赶紧借杳蔼流玉的灵力阻止雁惜消失。 但那只是杯水车薪。 凌寒蜷紧双臂要抱雁惜,女孩却在眨眼消失。 “不!”凌寒哀恸,瞬时闪现的魔灵再把他抓起来。 风飒天澜朝魔氲最强处攻去,封岚裕加把力,华溪和谢氏兄弟帮忙,黑暗深处的男人才逐渐落向地面。 可他只抬起双手,身体绷直,就此抵挡了这足以毁天灭地的无穷力量。 “怎么可能?!” 玖斛推出圣军令,万马千军即刻赶赴魂儒朝。 天地轰动,浒气紊乱,仿佛下一场世界毁灭的危机已经拉开序幕。 可茫茫昏暗之下,那抹柔弱却坚定的身影凝聚全力,化作微不足道的玉灵,直冲男人微设防的后背。 温澜带着剧痛嘶吼:“落依、别去!他周身的魔气会把你撕得粉碎——” 惊变只在一瞬间。 秦枭子未再防守,化成黑氲,掉头迎灵。 顷刻,落依被他牢牢地锁在怀里,封岚裕等人围成一圈,封堵了魔王的去路。 秦枭子轻蔑一笑,右指轻抬,昏迷的雁惜和束手的凌寒被魔灵悬在天空。 单泉溪要救人,金光却在碰到魔灵的瞬间弹回来,反噬其身。 华溪要动,封岚裕伸手阻止。 “这不是普通的魔气......”她咬紧牙关,“我们的灵力打不到它。无论多强。” 秦枭子这才抬起眼皮,瞥了封岚裕一眼,傲慢道,“你是几重阶的神?” “放肆!岚裕神女岂是你这邪灵能论的!”单泉溪怒发冲冠,体内灵力沸腾到极致。 可秦枭子只动了动指头,就把他经脉震碎。“不过才三重多,瞎嚷什么?” 钧珐怒火肆虐,“它爷爷的狗玩意儿!本主定要让你——” 蔚迩莘拦挡钧珐,拖延时间,“你便是魔王秦枭子?偷袭天渊,冒犯仙神,此罪足以让你魂魄尽散!永无生还之机!” 秦枭子看小丑一样送了他们半道眼神,“还吹牛呢?一群不自量力的蠢东西。” 魔灵出击,横扫魂儒朝,瞬间就把一众仙人逼退数里。 可当黑暗还想造成更大的毁灭时,八根银针刺穿了秦枭子心胸的八处穴位。 魔灵瞬间退缩。 风魂声无起伏:“主上,是八蛊针。当年那妖人竺焱就是用这个刺破了瞿泗魔王的心,踏平瞿泗魔窟。” 秦枭子阴冷地掐住落依后脖子,“可这个八蛊针,只有形状,没有力量。” 落依面如死灰,“是么?” 银针蜷曲,钻向心脏,秦枭子承痛,落依喉咙里也翻涌出大口大口的黑红血液。 “你学聪明了。”秦枭子以拇指擦掉她下巴的脏迹,可那黑血太多,除了染进他的指甲,涂乱她下半张脸的肌肤,没有别的去处。 秦枭子止住了手,漠然看她,“想利用我给你的血化灵,注入八蛊针,从而反杀我?” 落依盯着他嘴角的血沫,勾出死寂的笑容,“有效果,不是么?” 秦枭子一把摁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肩头带,凑向她耳垂,温声细语,“可在我死之前,你会先没命。” 他的唇沿碰到她的耳廓,“很疼吧?你只是人族,堂堂四界最低弱的族群之灵,承受这剜剔魔王的八蛊针,是不是生不如死?” 袖口刀片落入指尖,落依快过眨眼,穷尽全身力气,刺向八蛊针的中心。 鲜血喷涌而出。 秦枭子却没有动弹分毫,反而抬起了另一手,轻重有度地抚摸她双颊,端详那灵动柔美的双眼里,除了仇恨,还有多少不甘、愤怒、委屈和...... 秦枭子挑眉,语气格外温柔,“你害怕。你害怕血。你还是害怕鲜血。” 落依倔强用劲,腥味布满她的鼻腔,胃里催起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可尽管双手颤抖,她也没有落下丝毫力气。 “你太天真了。”秦枭子讽笑半声,魔灵强行压制落依的动作,可她的意志却超乎了魔王的想象。 内外猛烈冲击,落依的身体则是容器,两股力量互不相让,折磨得她五官扭曲。 秦枭子眸色幽深,轻轻低头,双手攀向她脑后,捧起她的脸,在吸气的瞬间,吻上她的唇。 落依大脑空白,虽只有一刹,却足以让魔灵作幻,瓦解她的意识。 而那看似刺准、却只是倒悬未落的八蛊针也在此时被逼出秦枭子的心。 魔王胸口的伤迅速自愈。 落舒亥夫妇的音容浮于脑海,落依垂泪,只迷蒙了须臾。 当神志回归,她撬动双齿,毫不犹豫地咬下去。 浓稠的血腥在唇齿交缠,秦枭子却不在乎痛感,反而一臂搂紧她的腰背,摁抱她的头,吻她更深更猛。 落依越挣扎,他的动作就越强势,直到她的热泪沿着脸颊渗向他的唇,秦枭子才噙着凉薄的冷笑,亮出八根蛊针,缓缓松开她。 落依蓦地抬掌,想扇他耳光。秦枭子以左手挡下,顺势把她拉得更近,右臂拦着她的腰,逼她看向前方。 “你永远不可能杀死我。”他在她耳边轻轻吐气,不屑地蔑视地面众人,“他们也不可能杀死我。知道为什么吗?” 外围黑氲逐渐消褪,浩荡千军压迫天穹。 雁惜还没醒,凌寒体内的夏蝉雪被无限抽取,耗得他灵神恍惚,满身冷汗。 圣军分成四拨,各占东、西、南、北位,天渊三圣向阵眼注灵,蔚迩莘瞥向单泉溪,“乾罡天霄阵,见过么?” 单泉溪迟疑,蔚迩莘果决指令,“若会,便站到东方,替你舅舅!” 单泉溪提袍飞赴,落于阵眼。 霎时,天地各方各面生出了无数种混沌的颜色,阵外的人只瞧一眼,便会觉得时空扭曲,地转天旋。数万道熊熊起势的光束直冲云霄,金色的符文悬浮光柱之中,四方凝聚的力量作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形量碾压魔灵。 秦枭子却波澜不惊,左掌轻抬,雁惜和凌寒就被他带到前方作盾。 钧珐怒吼,“区区魔灵,竟敢以神作质。今日,本主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乾罡天霄——” 四神兽瞬移四方,把秦枭子挟制中央。当他想再用二人作挡箭牌时,魔灵已经被更高更强的力量控制,根本动弹不得。 “黄毛小儿,也敢造次!”钧珐怒声刚落,玄武神兽就吐出金丝,切断秦枭子与外界的联系。 可当钧珐想一并带走落依时,竟发现金丝已将她视作敌人。 “落依体内有那魔王的血!”温澜急吼,“圣主,手下留情——” 落依却毫不犹豫地出掌自毁。 可绵绵不绝的魔灵在最后分毫阻拦了她。 “你真的很蠢。那群神叨叨的玩意说你死了就能杀我,你便会奋不顾身。”秦枭子的眼神再也看不出情绪,只有语气吊着一丝诡秘,“倘使他们还没那个本事呢?” 落依双眼通红,秦枭子再不犹豫,握着她下巴,一字一顿,“你看好了。” 魔灵强破金丝结界,落依在那撕裂的瞬间被秦枭子送出去。 尔后金丝缠得更紧,秦枭子心脉遭受重创,只在须臾的时间,玄武呼嚎一声,神力压碎魔灵。 雁惜和凌寒坠下天空。 华溪提脚去接,凌寒在回神的瞬间掩护雁惜。可还没落地,暂见清明的魂儒朝又起黑氲。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东西,万万年了,还不知道魔族凭借什么而生。”秦枭子笑声狷狂,“有恶的地方,就有魔族。这是你们的龙神亲自下的定论!” 第100章 “为什么你们打不死我,因为在这个地方的你们,心中都有恶!无休无止、源源不绝的恶!” “大放厥词!”钧珐用尽全力攻击,魔灵却无处不在,团团黑气肆意晃荡,仿佛时刻警示那魔王口中的真伪道论。 但温澜没管这些,一心去接落依,可红光还未碰到她,魔灵便一次把所有人震开。 三圣联合单泉溪再度施灵,乾罡天霄重现。 凌寒抱紧雁惜,她却始终没有苏醒。 华溪赶到二人身边,瞧着凌寒面容,“脸色这么难看?方才怎么了?!” 凌寒声音颤抖,“那不是魔灵的力量,而是我们。” 朱雀与白虎双面夹击,凌寒把雁惜交给华溪,一脚蹬上天空:“诸位快住手!灵力越强,反而会越给他吸食的机会!这里已经不是魂儒朝,而是噬鬼魔王的苍虚魔境!” 秦枭子的笑声来自八方,“那些个倚老卖老的东西,竟还不如你这妖族看得清楚。” 他环锁落依化形,傲立云端,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凌寒陡然惊悸,施灵探至宝,极端震愕:“你抓我、是为了夏蝉雪......那雁惜——” 华溪怀里的人化作黑氲,逐渐飘散。 “人族身......成了魔?!” 封岚裕难以相信,“除非有换身契......!” 神女惊猛抬头,施探源术,竟发现那无数魔灵本体已化出四肢,密密麻麻朝圣军攻来。 罔清魔族本无形,如今他们却能拥有人态......只可能是换身契——那个上古传说。 四界至宝合一,可得族界换身契,生灵互订契约,则获换身之果。 秦枭子已有晨时月和黎原风,雁惜和凌寒分别是无根花、夏蝉雪之主....... 方才那魔王与仙族周旋,是为四界至宝合一争取时间?!那么人族又怎会—— “回你们的地浊好好看看吧!”秦枭子猖獗大笑,尽情讽刺一众仙人,“那些万万年来被你们踩在脚下的人族,可从来不是乖乖兔。他们宁愿与我魔族立下换身契,也不要再受你们仙界的控制。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神仙休憩一个月,可以等抵多少人的一生。若那些人还要由你们来护他们,怕是这无尽年岁的天灾之苦还没吃够——” 秦枭子四肢发麻,抬眼一看,凌寒的冰灵已至魔境的出口,“嘭咚”一声,幻境碎裂。 秦枭子渗出鲜血。 “看来至宝之灵,真的可以伤你。”凌寒抡臂凝冰,越向高空,在距离秦枭子半里的位置,作足攻击的准备,失色怒吼:“雁惜在哪?!” 秦枭子勾唇,“你们口中厌弃的魔族在哪,她就会在哪!这无穷无尽的深渊日子,无始无终的无形灵状,早该结束了!” 魔王垂臂抱落依,女孩却以急猛的速度执刃抵他。 秦枭子只微微一笑,她手里的东西便化作黑气消失了。 “一把淬我心头血的刀,一只什么都没装的白瓶子。”秦枭子把掌中两物毁尽,挑起她的下巴,眸光冷至眼底,“任你还有多少办法来杀我,拿回噬鬼王殿,我再慢慢陪你玩。” 黑灵眨眼消失,天空再现光明,伤痕累累的数人眼里却看不到光亮。 凌寒心颤神乱,提身欲跟,华溪撵到他左侧,“我是她哥,我也去找!” 玖斛却把人唤住,“五将军,地浊阵内,郜幺五子需要你。” 凌寒头也不回,御灵就走。 陆潮生向封岚裕和单泉溪致意,转身之时,温澜给了他一颗隔异球,“我是地浊护法,地浊无恙后,我来找你们。” 陆潮生拱手接过,尔后撤离。 谢胤和谢肃向三圣辞礼,“守护战神是我二人使命,三位圣主,谢胤/谢肃告辞。” 第88章 罔清界外,混沌凶残的魔灵悉数化形,模样万千:有的张嘴獠牙,有的贼眉鼠眼,有的五官端庄,有的人头蛇身...... 凌寒快如闪电,以两道削骨冰刃劈得进攻者魂魄无归。 可撵进浒气结界后,眼前所见让他猛然一怔。 安谧青天照,辽原草萋萋。 绿尖随风摇曳,软顺如发,拂在人身上,细腻温柔。 这是一派灵神归一、宁静祥和的景象。 万千冰层胜刀锋,凌寒早已作好殊死搏斗的准备,却根本想不到目之所及是一片安然。 交错的两道光紧迫落下。 谢胤和谢肃化形,瞠目结舌:“罔清......这里当真是那个伸手不见五指、无时无空无色无境的罔清魔界......?” “人魔立下换身契,地浊和罔清浒气的运则彻底改变,你我三人入界,所受反噬减弱,说不定眼前只是幻象。”凌寒心焦声颤,“二位,当务之急是找到雁惜。” 谢氏二人聚金光,面露苦色,“凌公子,还是探不到杳蔼流玉。” “你们与雁惜的联系,只有那把圣剑?” 二人艰难点头。 “烦请退后。”凌寒单臂凝刃。 谢肃稍顿,“公子要破开这‘幻象’么?魔界目前的状况不明,若闹出动静,引来魔灵,唯恐将我们缠住。” “换身契成,需要四界至宝之灵;换身契续,秦枭子必须拥握四宝。夏蝉雪在我身上,我们要找雁惜,他亦不例外。”凌寒尽量压制情绪,“我已没了孜佛环,夏蝉雪也感应不到无根花。雁惜被迫人身换魔形,如今没有线索,大海捞针是下下策。但要找魔王,不是难题。” 刃影连绵,雪花渐飘。 凌寒忧切的心越跳越急。哪怕双臂施出的灵法已在用最快速度凝合,他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再冷静一点。 梓夙姑姑已经走了。那种眼睁睁而无能为力的感觉,压得他几近窒息。 雁惜....... 凌寒咬紧牙关。她不能有事。不可以。 “可我们没有筹码应对——”谢肃迟疑,“......公子,你莫非是要用自己与秦枭子做交易?!” 一声道出,成壁的冰刃边缘拦现金光,谢胤诚恳:“凌公子,还请您把计划告于我二人。倘使真要用您换神主......她不会愿意!” 凌寒没答,冰灵却加大力道,逼走谢胤的法术。 金光回弹,谢胤大惊失色。 ——凌寒公子身上那只粉色贝壳......不见了...... 蛟族陆潮生也没跟过来。 “咻——” 银刃追击的末端,一个吓出对对眼的小女孩僵撑在地,唇齿哆嗦不断。 凌寒踟蹰之际,另一道黑气降落,利落地揪走小女孩。 冰灵追击,很快堵住她们的去路。 黑气化形,是个右眼周描了彩绘的年轻女子。 “娘亲......”小女孩抱着女子哇哇大哭。 “让你乱学瞬移术!”女子声色凌厉,听她哭得伤心,护紧小女孩,“不要怕!待会娘亲打这个恶魔,幻象散开,你再用瞬移术逃。” 小女孩声弱,“可这些冰......好像是真的。姨娘以前带我去人间看雪......就是这种冷悠悠的感觉......” 雪花飞落,浮于睫毛,小女孩伸手去碰,刹那忆起童年旧事,咧开笑颜。 “曲,别碰它!”年轻女子怒甩胳膊,用黑灵锁住小女孩双手,“那是恶魔的诡计!” 女子说完,愤恨地对向凌寒:“你这恶魔,休想吃掉我们!” 黑气不由分说,化作数十股,硬着头皮碾撞冰壁。但凌寒落下手,收回了法灵。 那母女俩见势就逃,最后一抹冰氲却注入了她们的身体。 “这是什么?!” “噬鬼魔王秦枭子在哪。”凌寒冷冰冰地问。 女子挣扎,毫不耐烦,“我不知道!” 凌寒蹙眉,“可你身上有他的魔气。” “如今我们魔族得以化形,都是依托噬鬼王。谁身上没有他的魔气——”女子一愣,再度拥紧女孩,“难道你不是魔——” “娘亲,看后面!”曲嘶扯嗓子,“那是我们的家!” 黑灵混乱盘旋于空,隐形的三角塔逐渐显现,那女子正要反应,冰寒的身影已然冲越向前。 金光这才有了感应。 谢胤和谢肃喜极欲泣:“找到了、找到了!” * 空空荡荡的木质矮室里,没有窗户,没有门扇,只有一处落地的镂空,和一张简陋的板床。 破缸而出的紫鱼用力过猛,砸向墙面,摔得半背都是伤。 可自那碎声一出,盘桓的黑灵疯狂下地,垂涎三尺,一窝蜂涌向木房。 紫鱼化形,雁惜全身湿透,四肢都没有力气,依旧忍痛抵御。 闻到灵法的味道,那一众奇形怪状的黑灵兴致更高,张牙舞爪,越发猖獗。 雁惜唇边渗血,被逼至墙角。 银光顷刻震溃黑灵,透明的冰壁屏障挡在前方。 凌寒焦灼万分,搀抱雁惜入怀,气都来不及喘,夏蝉雪之灵顷刻送向她,“哪里疼?哪里不舒服?感觉怎么样?” 第101章 雁惜靠在他肩头,右手轻抬,凌寒迅疾握住了她,慌乱无比,“我在。雁惜,我在。” “......食髓兽毒。”她一边艰难地朝他吐字,一边奋力拒绝他的疗愈“你中毒、了——” 一口黑血涌出凌寒的喉。 雁惜欲探他的脉,凌寒手劲变大,搂紧她身子,温声:“没事。” 黑灵让出一条道,风姿绰约的妙龄女子窈窕走来,身后四人押着方才的母女。 凌寒眉头紧锁。 “俊郎君,又见面了。”风妍打量眼前的冰屏,媚笑:“居然还对姐姐设下了结界。” 她右手一勾,黑灵列阵,施法破冰。 情势紧张,雁惜强行动手,“出黎之灵可解食髓兽毒。” 她挤出大颗大颗的额汗,“杳蔼流玉已动。你快施法,吸食我体内的孜佛环灵力,便能取到出黎——” “我有夏蝉雪,无碍。”凌寒瞧她艰难痛苦,音色决绝地拦下。 雁惜没法,自割手掌,鲜血汩汩外冒,冰壁外的黑灵更加躁动,连风妍也舔了舔舌头。 血魂王聚法,加快黑灵破阵的速度。 凌寒却再次阻止雁惜,并自封经脉,避免毒素扩散,“你太虚弱了,不可——” 含带浓腥的双唇吻向他。 冰凉柔软的触感让他心跳陡然加快,身体怔愣。 雁惜受剧痛,依旧倔强地趁此机会抬起手,勾紧他的脖子,拼却所有力气,以唇齿连接,将自行耗灵凝出的血药注入他体内。 凌寒着急拽她,雁惜面色狰狞,强势地对抗,露出撕裂的痛苦。他心一颤,自责又后怕地抱紧她。 可这一抱,给足了雁惜渡药的时机。 浓稠的血腥攀满喉腔,灌入耳鼻,在他身上烙下了血色缠绵的痕迹。 凌寒沉默无声地瞧着她模样。 那分明是一张娇柔乖巧、温和恬静、不谙世事的面孔,却一次又一次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为别人忍下锥心噬骨之痛。她热烈、她坚韧、她持毅、她一意孤行、一腔孤勇。凡她认定,绝无可能转圜;凡她要做,必定不留余地。 这样的她,曾无数次撩动他的心弦于无声。 他曾无数次站在那万丈滔天的心海沿岸,承受关于她的情愫肆虐翻滚。 层层涛浪,涤尽身心,荡得他魂*魄失语,神识迷乱。 而今,她带着同样决绝的勇气以吻送药,霸道地给他留下要么伤她、要么承受的选择,他强压许久的真心再也无法平静。 凌寒温柔地抚着她后背,眸光变深,顺着她强吻的力道,悠动双唇,由浅入深地回应。 雁惜大脑僵住,凌寒动作更轻,却也锁她更紧。 夏蝉雪之灵沿着他的心,成堆成堆地注入她的身。 雁惜眨眼欲阻,凌寒却再轻柔地抚了她发丝、耳根,吻得更动情。 他力气大,她身负重伤,连杳蔼流玉都只能暂困体内,召不出来,便除了方才强吻他一瞬,没有别的机会推动他。 夏蝉雪一点一点温着她的心,凌寒的毒虽解了,护身法灵却少了一大半。 雁惜眼眶变红,凌寒轻抿嘴角,用右指头擦向她眼尾,缱绻地注视她。 “咚——” 冰墙崩碎。 黑灵群攻,风妍蓄力,只待最后收网。 凌寒落唇,双臂抱搂雁惜,深深地拥了她须臾,尔后冷厉眼神,瞬间闪影,一招震溃数百黑灵。 木房子顷刻冻成坚冰,唯独雁惜周身被银灵保护。 风妍冷讽一笑,右手刚推,忽觉身后异动,警觉腾空,谢氏二人的法阵就把木房子摧得粉碎。 凌寒快比疾风,霎时回御,抱紧雁惜撤离。 她贴在他胸前,听到他的心密如鼓点,横冲直撞。 风妍见势就逃。 谢氏二人抓住了那对母女。 “你们——” “是她们救了我。”雁惜有气无力,看向小女孩,“虽然,你还把我变成了鱼。” 女子护着女孩,“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凌寒轻答,雁惜想动,他便缓缓松开胳膊。可她双腿不稳,差点再倒下去。 凌寒敛紧呼吸,又一次抬臂护着她,柔声道,“再一会儿,才能动。” 雁惜低眸:“......嗯。” “你夫人既是我们救的,那我母女体内的冰灵印记,便要你解除!” 雁惜眉色微动,凌寒开门见山:“要除掉印记,还请二位先答我一个问题。” 不等那两人回应,凌寒直言:“同为魔族,你们与风妍不是一伙的?” “自然不是。王有王的兵,我母女只是普通魔族,不归任何一王管,也不参与任何一方的事!” 凌寒稍顿,女子再恼了声,“别以为你们能打倒风妍,就可以任意对我们母女做什么——” 偷袭的黑灵猛然出现,银光和金光同时阻拦,但那道黑灵却被女子抢先一步拿下。 “姑娘好身法。”雁惜轻声。 女子周身浮出数十缕黑气,“你到底解不解我们的印记?!” 凌寒稍低头,“只是幌子,姑娘自行施法即可催化。” 女童心怯,拉女子衣角,“娘亲......” 那女子有魄力,二话不说照做。 霎时,漫天飞雪飘向大地,女孩喜出望外,“好美!娘亲!好美啊!” 她手舞足蹈,期待地接捧雪花,“娘亲,我的印记不要着急除掉,我想留着生辰那日再用!” 雁惜嘴角上扬。 凌寒见她笑,心头也更愉悦。 那女子转身拱手,却好似不知道正确的礼应当如何做,掰拉了一会,索性放弃,直率讲:“从前,你们三界视魔族为蝼蚁、贱民,把我们永生困在罔清浒气之内,还向外传言,说我们都是极恶极坏之人,我一直很讨厌你们。” 谢胤和谢肃神色微动。 “但就算有今日,我也依旧不会对你们改观。”女子坚决道,“可你们的确没有我想得那么坏。如今的噬鬼魔王乃罔清唯一的霸主,凭你们,根本打不过他。我劝你们把命留着。从哪来,回哪去!曲,我们走。” “等等。”雁惜唤住人,“姑娘,方才偷袭的魔灵似乎对你们下了杀心——” “拥有人形后,魔族食欲增大,这里的嗜血残杀比从前更直接。”女子像警告又像是解释,“吃灵可以增长修为。但我们母女也不是好惹的!” 女子瞬间变脸,露出恐怖的獠牙,雁惜颤了颤。 两缕魔气消失。 百里外的黑山坳。 风妍捂着心口落地,轻轻擦掉嘴角的血。 喽啰上前:“血魂王,秦枭子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没动静?!”风妍恼羞成怒,“他要夏蝉雪和无根花,本座已经找到了,打了半天居然没人接应!” 喽啰看她一眼,又低了头。 风妍顷刻掐他脖子,目光凶狠:“有话就说!” “是、是......”喽啰毕恭毕敬,“启禀血魂王,奴猜测......这叛贼秦枭子暴戾恣睢,小肚鸡肠,会不会是为了......借刀......” “呵。”风妍冷笑,“本座对他还有大用。此人吃里爬外,冷酷无情,城府极深,若非为了师父——” 风妍恨得牙痒痒。 喽啰附和,“是、是。血魂王为骸湮王所做,乃——” “少耍嘴皮子。”风妍冷蔑抬眸,闪过一丝谑喜,“秦枭子是一个人回的罔清?” 喽啰微顿,“......好像......” 他默了默,拿不准答案,抖抖机灵,垂首请示:“奴这就去查!” 风妍听他憋半天竟是这个答案,腿刚抬起来,喽啰已然溜之大吉。 她烦躁地瞪了他一眼,转头便浮出了毒辣的眼神。 若不是一个人....... 第89章 纤长的手指在狗尾巴草尖轻轻拂过,酥乎乎的触觉撩得肌肤发痒,悠风徜徉,伴着远处孩童嬉戏玩闹的笑声,茸茸草群起舞下腰,生机蓬勃。 在孩童与草地之间,横亘了一层隐约的稀薄结界。 那股结界的力量源自更远处的几处板舍。 它们以草木搭建,却无门无窗无烟囱,除了四四方方的形状,没有其他能被称作“房屋”的特征。 扩音术传出了几屋落的话音: “你错了,这块长的四角凳才是床,他们地浊的人睡觉,都用最宽最长的凳子,上面还要铺几层又软又厚的布。” “我们是魔!如今我们也能拥有本形,魔为何要学人?我偏不要床!” “收收性子吧,待会孩儿回来,看到他娘愁眉苦脸,又该陪你不高兴了。” “阿母,阿兄,你们瞧,盆里的豆子发芽了!罔清也能长出新生命!” “傻孩子,魔界这么大,容过那么多灵,从来都有无数生命。” “阿母你不明白,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第102章 “阿兄你看,从前只有我们这样的灵,现在还有这些只会长在三界的东西......” “又在想你孙了?” “......要是布布还活着,就能看到如今的罔清。有光,有灵,有形,也有......和平。” “你作爷爷的好好过,便不枉那小孩当年以命相搏。” “......外面那几个孩子......布布当年就和他们一般大。” “我们二十余魔合力协作,凝出结界,一般的恶魔攻不进来。如此便有能力自保,不似当年了。” ...... 雁惜静立原地,将凝聚的紫灵缓缓散去,没再搅扰这方狭小天地。 “像人间么?”凌寒温声。 “不仅像,”雁惜默默眺向远方,“简直一模一样。” 凌寒沉了一口气,“但这里是魔界。” “是啊。”雁惜轻撇嘴,“曾经那个被称作万恶之源的魔界。三界讨伐,三界漠视,三界厌弃。换身契一来,似乎让黑白颠了个向。那前方的人......还是魔,好像也不是十恶不赦。” 凌寒沉默。雁惜也没再讲话。 片刻后,玄紫色的蝴蝶飞到凌寒肩头,陆潮生声音惊诧:“到这都才这点阻拦?地浊和罔清的浒气当真发生了剧变么?!” 凌寒:“说清楚。” “换身契让人变成了魔,魔族拥有了人形。温澜来讯,说地浊浒气的运则已经彻底改变,不再限制妖神人魔,几乎......像个摆设。” 雁惜问凌寒:“你进罔清时,可有阻力?” “夏蝉雪护我,我......”他顿了顿,把心急难耐时没在意浒气之事瞒下,“潮生,你确定罔清浒气削弱了?” “的确是削弱了。”金光从远方赶回,谢胤和谢肃现身,“我们本已作好大战的准备,可越过那些魔族闯进来,竟发现魔界变成了这样。” 他们再对向雁惜:“启禀神主,除了孤焰澍的那抹出黎仙灵,罔清魔界没有别的神迹。” “唯独这里么......”雁惜喃喃,褐色法氲浮现,上面映存着郜幺出黎用血炼化魔毒的场景。 “竟是这个原因。”凌寒声轻,“孜佛环中的出黎血灵只能被战神唤醒。难怪当日在黎原,你召出杳蔼流玉,我体内的食髓兽毒便解了。而方才......” 凌寒微微止言。雁惜双颊泛起一抹红,语气有些不自然,“我被秦枭子带入罔清,醒来就在孤焰澍,才意外发现这抹仙灵......若当时知道,便直接用我的灵解兄长们的毒了。” “恐怕不行。”谢胤拱手,一本正经,“出黎战神的灵力可疫兽毒,但如今世上,唯一蕴含此物的只有孜佛环。而它认的主人是凌公子,所以......” 谢肃瞥了他一眼,谢胤稍愣,刚想问什么,雁惜已然开口:“二位护法,可否请你们替我走一遭?” “神主请讲!” 雁惜忍痛凝灵,七色花聚,注入罗阻印,“这是无根花屑,烦请肃护法交给大哥,若地浊需要,无论雁惜身在何处,都能空渡圣灵。” 鲜血溢出雁惜鼻唇,凌寒催动夏蝉雪护她心脉,雁惜轻轻摇头,以示无妨。 “我已无恙,肃护法到地浊后,记得向诸位兄姐报平安,之后,便留于郜幺,地浊之难空前未遇,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胤护法,雁惜想请您上天渊一趟,单琮毕失权,人魔两界又遭遇了此等大事,三圣不可能坐以待毙,而天渊司......如果我没猜错,单泉溪会挑起大梁。他身边的都是前圣主之人,无论如何,有您相助,做事总会便利些。” 谢胤和谢肃异口同声,“神主,那您呢?” “落依还在秦枭子手里,我得去救她。”雁惜深呼吸,“我们于此这么久了,都没有遇到比风妍更难缠的对手。秦枭子把我拐到这来,却什么都不做,定有蹊跷。” 谢氏二人对视,认真点头。 “魂儒朝一战,您和杳蔼流玉都受了重创。”谢胤施法送灵,“这抹灵识会加速愈合,任何时候,只要唤出霖漪鸟,谢胤便会到。” 谢肃上前:“罗阻印是战神之物,只听命战神,哪怕是生死之时。如今它已融入您的血脉,神主一定要记得在昏迷之前传讯给它。否则,当您失去意识,却再遇危机,我感受不到。” “多谢,雁惜谨记。”雁惜作揖致谢。 两道金光瞬逝。 谢胤飞到高处,还朝身下看了看,谢肃把人拽回来:“瞅啥?” “你有没有觉得神主与凌公子之间......有些奇怪?” 谢肃不假思索:“觉得。” “......那我们就这么走了——” “瞎操心。”谢肃淡淡浮笑,“恐怕你这老家伙还没想通,我方才为何要使眼色?” 谢胤:“......?” 谢肃摇头,加快步伐朝前,声音随风向后飘:“这都什么时岁了,你那颗心还没下过凡吧?” 谢胤反应了好一会,红着脸急追:“......你不是十三个和尚吗?!” 谢肃悠悠回头,咧勾嘴角,“本使,只一个人。不叫罗阻,叫谢肃。” * 谢氏二人离去,平原依旧没有别的动静。 雁惜抬眸,对上凌寒的眼光:“......你接下来——” “落依也是我的朋友。”他温柔答。 “那你的族人......” “在我这呢。”陆潮生小心捧起粉色贝壳,声沉气长,“他们都好好的,你放心吧......” 他悬于云端,被温雾缭绕,含着泪仰头,嘴巴张合,终究只在心里默念那个已逝的名字。 雁惜听出那话中的追忆,垂眉缄默,下意识瞥向凌寒。 他却早已藏起了情绪,温和地注视她,“四界至宝本该相互感应,但如今我能与你通灵,却没有黎原风和晨时月的灵迹。现在的罔清处处都是大小结界,但方才我与风妍交手,发现了一处可疑。” 雁惜顷刻凝灵,指向东北方。 凌寒勾唇,“就是那。” 蝴蝶开始消散,陆潮生沉敛声音,“万事小心。” “你也是。” 雁惜和凌寒最后的回应浮进耳廓,陆潮生才朝玄泽妖界地面降落,在光影交错的位置抬起双手。 “笛公主。” 雪狼背上的英飒女子轻扯嘴角,“只你一人?” “魂儒朝后,阿凌他......被迫卷入了神魔的纠葛,此刻应当还被困在罔清,我没找到。” “那你的族人......” “重伤昏迷。”陆潮生长叹,“阿姐去时,用最后的灵识化结界,暂保他们性命。” 笛泞絮跳到平地,稍理衣袖,就此弯腰作揖,“若当年竺焱不入天渊,便会是我玄泽妖界之主。百万年了,竺焱污名终被洗清。没想到,梓夙长老竟是龙神。王主有令,要泞絮请竺焱后人入狼世殿一叙。” “嘭——” 天空乍现一道血污的兽影。 “血琰?”陆潮生惊诧,“它不是从不离开绝祟岭么?” 蛇兵轰然露面,迅速收押血琰,侃焱朝远处的笛泞絮行了个礼,同时不忘轻蔑地扫了一眼陆潮生。 “人魔浒气改变,似乎玄泽之力也受了影响。”笛泞絮音沉,“妖界数族叛乱,妖兽也来掺一脚。首将不在,王主便让鼎席大将军出兵镇压。” 陆潮生未作答。 笛泞絮侧头,“走吧。” 陆潮生垂头,严肃行礼,“二公主,您以妖族戒严令急召,我便舍了他,回到玄泽,可如今听到的却是引荐叙旧之事。阿凌还在罔清,可否请您代潮生向妖主禀明,一找到他,我立马带他回来。” “凌将军一事,由陆参事亲自向王主禀报,便有机会倾妖族之力,去罔清带人。” 笛泞絮话音落,狼兵就此聚拢,陆潮生微紧眉,放下手,朝笛泞絮压了压声音,“公主,咱们妖界,应当没有兔死狗烹的说法?” 笛泞絮眸光变厉,陆潮生却面不改色,弯着假笑唇,态度顺从,眼神却不可逆。 见此,笛泞絮轻轻微笑,“竺焱是妖,蛟族也是妖。身在玄泽的每一只灵都是妖,我们要做的,是为妖族共同的前途和未来努力。你这话,在我耳边说说也就得了,若让王主听到,就算是纪殽来,也少不了苦头,明白么?” 狼兵皆握紧武器,气氛一刹紧张。 “纪殽已死,可凌寒还活着。”陆潮生冷眼讪笑,已然聚成灵术,“二公主,阿姐去了,阿凌身陷危机,但你可别忘了,我蛟族少主入天渊,乃是奉了你的命令!” 笛泞絮幽微地松了眉,右手指头轻挪,从天而降的束灵网便打了陆潮生一个措手不及。 狼兵早就准备好,顷刻拿下他。 “笛泞絮——” “梓夙是龙,你们由她一手护大。如今四界乱了,妖族有妖族的打算。凌寒之事,由你自己向王主禀报!” “可恶——” 第90章 紫灵停在了光秃秃的荒地上空。 第103章 雁惜接势起咒,同时看向凌寒:“我来。若有意外,你帮忙。” “此处诡异,你伤得重。”凌寒伸臂拦她,“魂儒朝前我已试过,至宝之力可以对付他。杳蔼流玉有无上战力,待你恢复,我们的胜算更大。” “可是......” 凌寒眼波温柔,微微一笑,“动摇了,便是答应。” 雁惜:“我......” 冰灵顷刻送出,数十里绵延的墨黑色结界显现。 凌寒轻声:“雁惜,退后些。” 雁惜照做,立稳脚跟后,盯紧那半透半糊结界内的景象。 平原宽阔,视线尽头为苍山,中间泛银的地方......应该是河。而那河流右上方露出的檐角——是房子么? 冰雪飘落,空气瞬寒。 雁惜全身被玉灵保护,呼唤凌寒:“我不冷,你自己留着——” 不对。 这是凌寒的夏蝉雪,但除了夏蝉雪,还有...... 黎原风。 “是秦枭子的结界?!” “不止。”凌寒脸沉,“雁惜,你看到那个人影了么?” 雁惜循着他的目光往前瞥。 只露了一角的屋檐下冒出一高一低两个人。 矮的手里攥着什么,头仰着,雁惜看不清那脸上的表情。 高的......长发及腰,应该是个女子。 她弯着腰,背对雁惜的视线。 凌寒提高法力,那人影徐徐缓缓地转过来,朝前走了几步,雁惜震惊失色:“落依?!” 苍虚结界内。 三寸高的男童唤住了远走的女子:“夫人!” 女子止步,笑靥温暖,“虚鸦,怎么啦?” 虚鸦拔腿,冲到她膝前,捧起草药包,“这些东西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它之所以珍贵,是因为能替你治病。若无人需要它,它便一文不值。” “可是夫人,我全家都长不高。阿姐说过,这是生来的诅咒,我们活不过十五岁,吃再多药都没用。我如今十四了,但夫人放心,我一点也不害怕。” 虚鸦低下头,双膝落地,“莘萱草百年一长,实在难得。谢夫人关心,若可以,当我身死却仍睁着眼,请夫人替我阖拢。阿姐说,只有死后闭着眼睛,才能在地府见到爹娘。” 女子眼眸触动,扶人起身,语气温和,“就算结局注定,也还有剩下的时间。莘萱草可强身健体,你也不希望自己剩下的日子被其他病痛困扰吧?” “我......” 女子从他手里拿走莘萱草,恬静一笑,“你既如此推辞,我便想看着你吃下才离开了?” “夫人,若是王主知道——” 地动山摇,只在瞬间。 虚鸦想护那女子,却因身材矮小,反被她抱在怀里。 “别怕。”她轻声说,双唇却颤了颤。 “难道又是恶魔?”虚鸦挣脱女子,挡在她前面,凝咒施术,“夫人快走!我法力低微,难以护你周全!” 可是滚滚山石已经跌下顶峰。 巨树受撞,腰身断裂,随着沙河倾泻倒坠,扑往平地。 女子拉着人就跑。 泥沙污脏,玷染了女子的素净裙摆。虚鸦见势极危,顾不得那么多,一掌推开女子,送她远离,自己却被力量反弹,没向泥石流。 “虚鸦不要——” “夫人快走——” 铺天盖地的黑气汹涌而至,在女子周围形成巨大的漩涡,将她整个人包裹、围护,另外一小缕黑灵拽回虚鸦后,即刻去阻泥浆。 女子终于松了口气。 那泥浆竟同时被另一股力量牵制,在黑灵接近之际,已然停滞。 黑气化形,身姿挺拔的男人搂紧她腰背,“受伤了么?” 女子抬头,轻轻抿笑,靠在他怀里,“没。” 男人锁眉无言,臂膀更用力了些。 虚鸦伏地叩头,“多谢王主、多谢夫人!” 女子声柔,“你快起来吧。” 凉风倏晃,黑气倾巢而出,将那抹细微至极的异样碾得粉碎。 女子扯他衣角,“怎么了?你在生气吗?” 男人左掌抚她肩,把人的视线带开,“没有。我们回家?” 女子笑着点头,男人瞥向虚鸦:“把莘萱草吃了。若要找夫人,亲自来王殿。” 虚鸦接连颔首,“奴明白,谢王主,谢夫人。” 女子垂手转身,男人却不由分说,轻缓地横抱她起身。 “阿枭!”女子脸颊泛红,在他颈窝前低低喃,“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男人轻柔地瞧她双眸,顾忌结界之外的异动,微撇眉头,欲言又止,“下次。” 虚鸦行大礼:“恭送噬鬼王。” * 雁惜脸色惨白,被凌寒连叫三声,才回过神。 “遗忘之药......遗忘之药......” 她慌乱翻身,却来回倒了三遍,都没找到那个瓶子。“我的铭记之药怎么不见了?” “很重要么?”凌寒温声。 “也不是。”雁惜垂手,忧惧地瞥向结界,“若方才那人真是她......” “至少她现在安全。”凌寒宽慰,“方才秦枭子的反应,不像预先知道我们的行迹。至宝本该相互感应,他手里的风和月,一定出了问题。” 夏蝉雪碎灵渗出结界。 凌寒凝冰,为碎灵捕捉到的记忆碎片结出载体。 在一股强大黑灵的作用下,史无前例的光明驱散了罔清魔界的黑暗。 紧接着,骸湮王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黑灵碾碎殿宇,化形的魔兵皆对那万缕魔氲捧俸的至强灵魄俯首称臣。 “奴等叩拜噬鬼王!” 浩荡齐声响彻罔清。 秦枭子眼蔑,放千丝魔气纵穿魔界土地,刹那击溃血魂王殿所有不知好歹的魔。 尔后,他伸出双手,化魔障于左右相护,一点一点抱紧那个昏厥沉睡的柔弱人族,徐徐落地。 霎时,秦枭子目之所见,自下而上长出了铜墙铁壁、金城汤池。座座连绵,无懈可击。 罔清魔界变天了。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秦枭子瞬移入城,万顷土地寂寥无灵,只有风雨频快、敲击墙砖,寒意透彻身心。 他的臂膀紧了些,将怀中人拥得更稳。 直至登堂进门。 黑漆漆的屋子宽广肃穆,他眼眸一抬,燎烈的烛火映亮四方。 噬鬼魔王身挺步稳,轻缓置人于榻。 瞧得女子紧皱的眉头,他微不可察地缓了一口气。 再转身,冰冷死寂的墙舍变成了华贵典雅的府邸。 雁惜打量四下摆设,惊疑:“......落氏国师府?!上次在噬鬼王殿也是这副陈设——” 忆像里的雨声更大。 秦枭子静立床前。被褥洁净无痕,滞在女孩左侧。 他没有去掀,也没有动她分毫,只是那咆哮的狂风肆虐灌入时,魔气将一切寒凉都阻挡在外。 过了许久,秦枭子缓缓抬起左手,腕间的雄虫安分守己。 雁惜心头的困惑越积越深,但她没有讲话,只攥紧了手心,纠葛又为难地瞧着冰载忆像。 凌寒的忧声却轻轻浮出:“......生死咒......” “什么?” 凌寒指向秦枭子侧额,“你看他眉心那道蜷曲的印纹......” 雁惜震愕:“落依眉心也有!” 罔清生死咒。 这是曾与天渊四圣的风飒天澜、历任妖主的仟氙罚齐名的三大咒术之一。 涂魉王秦诠在世时,罔清虽是双王并立,但向来都由涂魉王殿占得上风。 所以后来风黯才会派出秦枭子作卧底。 如今涂魉王早就归天,这生死咒....... “身中生死咒者,有如体养毒虫。生死虫以魂灵为食。除非死一个,另一方才能摆脱耗灵消亡的结局。秦枭子......竟对落依下了生死咒?!” 雁惜恨得磨牙,凌寒蹙眉,“可是为何......他自己也中了咒?” 忆像还在继续。 秦枭子神色幽深,右臂刚移,身心剧痛便刺得他手脚麻木。 玉凉的雾灵淌向全身——他在用黎原风自我疗愈,以消解生死虫噬之苦。 电闪雷鸣,榻上的女子指头微动。 男人僵冷了眸,摆出与往常无异的严酷面色,漠然无情地盯着她。 落依却在轻咳两声后支起右臂,扶着脑袋恍惚撑起,“这里......” 那是一道绵软的话音,仿佛自漫漫岁月的源头响起,却不论距离再远再长,都有穿波劈浪之力,一击入耳,颤乱人心。 秦枭子默默地朝她送出眼神,却径直对上了落依将信将疑的目光。 “阿枭......?”她试探地唤。 秦枭子心沉。 落依挪腿,却因体虚身弱,半步没到,就翻摔下榻。 秦枭子霎时反应,一臂揽她入怀,将人稳当接住。 男女热息交错,脉搏加速。 第104章 但她是因为生涩迷茫的拘束,他却是由于难以置信的挣扎和......一抹幽深而不可察的...... 落依低眉,十指叩捻衣衫,抓出皱痕,“你......叫阿枭?” 秦枭子抱她回榻,双手颤抖,很快缩回来,置于身后,嘴巴微张,却没讲出话。 落依怯生生地瞥他,不敢再开口。 雷鸣再起,她身子缩了缩,秦枭子的手蓦地悬在她腰后,依旧没碰她。 落依更加紧张。 秦枭子压低嗓音,“......你不记得了?” 她咬抿双唇,稍显不安和焦灼,“我记得。” 秦枭子眉头松撇,瞬间垂眸,藏起幽微,却听到落依的后半句:“我记得你。” 她轻缓抬手,指着门口簌簌舞动的银饰,神色和悦:“那串风铃,是你送我的。” 第91章 清脆铃响,叮当悠扬,缓缓荡荡,顺入落依双耳,逐渐减缓心中忐忑。 她轻轻勾唇,望向左侧梳妆台,“那里面有把匕首。” 落依提裙欲起,双腿却有些使不上劲,颤晃之时,秦枭子从怀里拿出金刃,“在这。” 落依温柔地落回目光,愉悦接下,抽出的刀光在她面庞闪过。 透亮的银面如镜,映出她憔悴但自在的神情,“就是它。” 落依笑着抬眸,却霎时撞破那呼吸频乱之人的眼波。 “......你......眼睛红了。” 秦枭子别过头,心跳愈快,眼尾的颜色更甚。 落依想探他,却刚往前动了半寸,猛然感到一阵抽痛。 在她抬臂扶脑的片刻,他悬滞的手瞬间贴向她腰背,“怎么了?” 灼烫的记忆在脑海翻滚不断,落依双手捂头,几乎承受不住剧痛。 秦枭子唇颤,紧急为她输送晨时月,可那股玉凉圣洁之力徒劳无用。 “落依?”他心急声切,她却疼得说不出整话,清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看不清楚、记不得,只有片段,只有你——” 秦枭子忧怕地握紧她的手,拥她入怀,“别想,别再想了。” 热泪沾襟,落依埋在他肩头,泣声不止。 秦枭子臂湾的力量更大些,牢牢抱紧她,掌心抚于她后脑,耳目通红:“别怕。别害怕。” 风雨耗尽,天地归宁。 下一场凉风拂原时,捎来的只有焕新之喜。 风魂卷灵落地,匆匆撵至门前,撞得此幕,头皮发麻地闪到转角,跪地俯首。 那句“请王主责罚”还没机会说出来,秦枭子压迫的气息已将他全身扫出无数鸡皮疙瘩。 落依听到脚步,双颊微红,轻轻放开他,“......有人?” 风魂带着想死的心,寸寸爬上前,在门槛探起头,却没胆子睁眼,“禀王主,东方有异。” “下去吧。”秦枭子声音冰冷。 风魂哪敢停留半瞬。 铃声细碎,如乐似曲。 秦枭子轻扶她后颈,“还疼吗?” “有一点......”她摩挲指腹,试探着一点一毫看向他,“我叫......落依?” 秦枭子点头,侧身之瞬,府中魔气化形成人,个个穿着仆衣。房邸同时向外延展,还原当年地浊落氏府方圆五十里的一切。 “这是你的家,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他沉声道。 “那你呢?” “......三年前,我命在旦夕,是你救了我。” 落依微微垂头。秦枭子嘴角稍动,“......怎么了?” “只是救你吗?”她的嗓音很低。 秦枭子心乱,哽在喉头的答案迟迟说不出来。 落依再问了一遍,“我们,只是这样的关系吗?” 他撇下眉尾,“......后来,我做了你的护卫。” “......护卫。”落依指骨蜷紧,“你是我的护卫?” 她的语气很轻,根本听不出情绪,秦枭子却不知为何,左胸口钻刺着疼。 半晌沉默,落依抬起头,泪攀眼眶,“为什么?” 秦枭子闻声,起眸之瞬神恍心颤,鼻酸眼红,束手无策。 落依倔强地盯着他,“我们成亲了。我记得的,我和你拜过堂,成过亲的。” 她的涩泪行行涌坠,“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说只是护卫,为什么——” 他抱紧了她。 汹涌的泪水一遍一遍模糊视线,宽硕的男人臂膀岿然不动。 心跳交织,情浓情伤,无声的温柔淌在他们相贴的亲密里,懊恼、悔恨、委屈、不甘.......所有情绪揉在心口,难解难开。 * 秦枭子运灵抱落依回来。 她入内帘换衣,他便候在外堂。 风魂的灵讯悄然凑近:“王主,风黯宁死都不肯招。说......除非您亲自去。” 【风妍呢?】 “捕收花、雪至宝失败,回来述职,等了许久没见您,差点晕死。后被手下抬回了苍原舍,未曾出门。” 【你回来。】 风魂稍怔,“......那黎原牢狱......” 秦枭子瞬渡魔灵,浑厚结界立马加固那座暗黑牢狱。【本座会去。】 “是。” 隐匿的魔讯消散,落依婉约靠近。 “方才山崩泥滚......是因为那些恶灵么?” “也许。”秦枭子握她双手,“罔清换了天地,居心叵测者甚众,防不胜防。这段时间先待在王殿,别出去,好吗?” “......那虚鸦......” “若你想他,我便派人去请。如府中那些暂被收留的孤孩,好吗?” 落依垂眉,“可虚鸦性子不同,他更想守着家——” “我便让人守在他家周围,确保他平安。若你还想送药,遣他们一并做。还若,你不放心他们做事,我便——” 落依靠向他胸怀,噙着愉悦的笑容,“好。” 秦枭子轻柔抱她,“但你要答应我,若非要出去,去哪里、见谁,先告诉我,别一个人去——” 落依抓起了他的左腕,与自己的右腕贴在一起。肌肤下*的两只虫蛊乖巧蠕动,跟着心跳同频共振。 她爱怜地抚了抚他的手,随后踮起脚尖,轻吻他的脸,转身就逃。 秦枭子却顷刻揽回了她。 落依含羞。 他珍爱地捧着她右颊,小心翼翼低头,在吻欲达到极致时攀掌于她脑后,将人深深地、缱绻地拥入怀间,用力地抱了很久。 风魂赶到府中,安分地候在院外,只向内里释放魔息。 “孩子们在等我......”落依轻挠他的腰,把笑脸都埋进他的怀,声音绵柔。 秦枭子缓缓松开臂,为她理了理发梢,“记得不要一个人,不要——” “好。” 她应得爽快,转身小跑,裙摆随风舞,飘来扑鼻的清香。 风魂恭送,落依朝他甜美微笑。 檐角的风铃悠扬叮响,秦枭子走出来。 “陪着她。有任何事,第一时间告诉我。无论她想做什么,都不许干扰。” “奴领命。” * 罔清魔界正东方,黎原牢狱。 深渊中心的男人泰然自若,在墨气雕凝的高背椅上静静端坐。 在他周围,黑氲獠怖,张开血盆大口,涎液垂了数尺,却不敢贸然上前。 “不愧是骸湮王。宁受舔舐辱,不当无座兵。” 漩涡化形,秦枭子行了三步,停在他身前。 仔细一看,骸湮王风黯身下的榻座由无数幼魔组成,他们贪婪地伸出黑舌,吸食风黯肌肤上的气灵。 “区区蝼蚁,可不值得本座如此抬举。”风黯冷笑,“枭儿,你还是不够稳重。” 伺机而动的黑氲顷刻进攻。 风黯旋翻三次,仅用一只手,就剿散了所有魔灵。 可当他站稳,双臂的衣袖都破开了数百个针眼,浓稠黑血一滴一滴向外冒。 “摧鬼针。”风黯蔑笑,“竟用为师教你的手段,回敬本座?” 他凝掌作咒,瞬间逼出数百缕针形黑气。可出乎意料,那百缕黑气竟重凝一处,顷刻撞向风黯的心口。 秦枭子冷漠提眉,“重煞气加上摧鬼针,骸湮王,这滋味可好?” 风黯吐出黑血,一掌将那依附舔舐的幼魔斩杀,脊背依旧笔直,淡然勾唇:“自然不及那涂魉的生死咒——” 秦枭子掐紧他的脖。 “阴阳姝在哪?!” 风黯笑眯眯地望着他,哪怕几近窒息。 秦枭子怒意飙升,眉心的印记随之变亮,身体开始怵痛,黎原风护主,出灵填补。 风黯满脸通红,青筋只差毫厘便会自爆,但他依旧无畏无惧,甚至摆出了胜者姿态:“竟用至宝黎原风之力哺食生死咒。” 风黯笑不出声,但胀鼓至极的每一寸面皮都在赤|裸|裸地挑衅,“你,动情了。” “嘎嚓。” 秦枭子一招掰断风黯右手,并刻意聚灵融合半厘,让那只断臂能够拖着重量折磨他。 第105章 风黯大汗淋漓,却始终挂着笑,“你在秦诠身边这么久,不会不知道什么情况才会中生死咒。情之所牵,生死动念。秦诠可没少用这东西威胁那些神啊妖啊,或者不听话的魔灵。可本座,在地牢里挑中你的那一刻,早便毒淬了你的情根。没想到,它竟当真又长出来了。阴阳姝与生死咒相生相克,可那得在中咒七日内炼灵自解。而你......本座实在惊讶,从你中咒到发作,竟拖了那么长时间。” 风黯狂妄大笑,口吻戏谑至极:“枭儿,地浊三坡乡,师父的苍虚魔兽,你用着可还顺手——” 黑灵猛袭,拐断风黯右脚,再以同样的方式接回去。 骸湮王脸色惨白,再也支撑不住,就此摔倒,鲜血染红整个后背。 方才烟消云散的幼魔依托恶怨再生,卷土重来,直钻风黯伤口。 剧痒碎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可风黯的嘴巴比骨头更硬: “你体内的黎原风之灵所剩不多,看样子,在这生与死的抉择里,弑父伤师的噬鬼大王,竟也会替别人考虑?”他阴鸷狂笑,“秦枭子,可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夺到的晨时月。那个地浊小丫头全家三十七口人的血,染红了整条粟玉河。而他们,都是你亲手杀死——” 魔灵碾碎风黯的经脉,心高气傲的骸湮王失去意识。 幼魔越长越大,牢狱鬼嚎不断。 秦枭子的手指把掌心掐凿出血,鲜红坠落,偷食的恶魔却顷刻魂飞魄散。 他最后朝向狼狈不堪的俘虏蔑了一眼,悻恼离开。 第92章 石凳圆桌边,数十个小孩围成一圈,专心致志地忙着编织。落依守在一旁,安静地陪着他们。 不一会儿,额前绑着白纱的女童哇哇大哭。 落依示意最年长的女孩带着弟弟妹妹接着完成手工,随后抱那孩子到廊宇转角,柔声安慰,“湖心怎么啦?” 小女孩仍旧嚎啕。 风魂上前,“夫人,会不会是这孩子脑部的伤......?” “可白布纯净......不像旧伤复发......” 落依顿了顿,示意风魂先退避,轻哄湖心,“现在没人,湖心妹妹若想哭,可以放肆地更大声些。” “......可你也是人......”湖心抽泣着说话,又瞧得落依似水眼眸,立刻扑进她的怀,呜咽大哭,“我想爹娘、爹娘不回来、不要我了——” “怎么会不要你呢。”落依抚她脑袋,“天底下没有爹娘不心疼孩子的。” “可是魔族都化形了。爹娘说过,等到魔族化形的那一天,我就能再见到他们。” 落依抱她更紧。 湖心和那院子里的数十个孩子一样,举目无亲,孤独留世。曾经的幼魔父母不忍孩子独活无望,便在临死之前留下善意的谎言。却不曾想,罔清魔界真有重见天日、混沌化形的时候。 “小湖心喜欢魔界吗?” “......为什么不喜欢?”湖心抖着哭腔,“这里是我的家。” “所以爹爹娘亲也不会不喜欢这里,更不会不喜欢在这里的你。因为这是我们的家。”落依为她擦泪,“只不过,就像我们也要重新适应这里的青天白日,爹娘......或许也在尽力寻找回家的路。小湖心只要好好长大,平平安安,就有机会等到他们回来。” “他们真的会回来吗.....” 落依抿唇,温柔至极:“未来的事情,我也说不准。但,最坏的情况是......如果爹娘尽了全力,却依旧会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而回不来,小湖心——” “那他们会过得好吗?”湖心眼眶通红,认真发问。 落依鼻酸,再次拥紧了她,“会。一定会。” 湖心低喃:“夫人不能骗我......” 落依松开她,抬起右手,“拉钩。若我骗你,就是小狗。” 湖心扬唇,勾住她小指,“可我是小狗。夫人你看——” 她蹙了蹙鼻,脑袋顷刻变作了一只灰白色的长毛幼犬,落依惊中带喜,轻揉她脑袋。 湖心变回来,撞进落依的怀,柔声撒娇,“夫人你真好,我好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湖心。” 湖心蹭蹭她,抬起头,“那夫人的爹娘呢?” 落依垂眸。 湖心撇嘴,“我......是不是不应该问......” “我忘了很多事。”落依抬头望天,“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在哪里、曾经做过什么。” “王主是你的夫君,他没有告诉你吗?” 落依微笑,“他说,我的爹娘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很早之前就走了。” “那你跟我一样。”湖心轻拉落依的手,“如果夫人想爹娘了,可以告诉我,我陪你一起想。” 落依眼眶泛红,微微点头。 “夫人不要哭。”湖心擦她眼角,“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魔灵,笑的时候比哭更美。” 落依笑着为她整理衣襟,“去吧,朋友们还在等你。” 湖心行礼后转身,走了几步,忽地又跑回来:“夫人记不得从前,会害怕吗?我听别的魔灵说,没有记忆,就会不踏实。” 落依温和摇头,“不怕。” “那你好勇敢。” 落依轻抚她的脸,“我生在这,长在这,有你们陪伴,便不会怕。” 湖心绽开笑颜,一眼瞥到远处的人影,“王主、王主来了!” 落依回头,秦枭子瞬闪靠拢,湖心行礼后退开。 “怎么脸色不好看?”他伸手触她的额,眉心印记瞬间浮现。 秦枭子以晨时月压制,动作极快。 尔后,落依抬起手臂,握住了他的腕,贴向掌心,轻声讲:“不知为何,有些晕。” 他揽她入怀,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想顺势抱人回屋,却落依被柔声拒绝:“我想看着她们。” 秦枭子作罢,搂她更紧,“除了头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落依蹭他胸怀,“从我醒来到现在,你好像随时都在问‘哪里疼’‘哪里不好’‘哪里又怎么怎么......’” 落依抿笑,微微嗔声:“我哪有那么弱。” 秦枭子双手抱她,以臂膀的力量扶着她的腰,把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给自己,“是我不好。” 落依又低低一笑。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叫噬鬼?”落依抬眸,以下巴抵着他的身,“听起来那么凶。” 秦枭子抚摸她的发,“你喜欢我叫什么?” “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落依侧头,继续靠在他肩窝,“我只是奇怪,分明温柔得过分,却被唤了个......如此凶神恶煞的名字。” 她倚在他怀里,任他无尽感受着这股朝思暮想的温度和气息,秦枭子的眼眶瞬间通红。 他轻缓俯身,蜷收臂湾,更加眷恋地锁她在怀,尔后闭紧双眼,在她耳边颤了声音:“阿依。” “嗯?” “只要你不觉得。”他的嗓音又低又磁,听得她心口酥动,脸颊微红。 秦枭子沉舒一口气,指尖抚过她的发梢。借着丝滑的触感,他向她送去无尽的温柔,挺硕有力的臂膀揽护她更紧。 落依心喜,含羞地环着他的腰,好一会儿才道:“抱很久了......若被人瞧见......” 黑灵蓦地凝成结界,隔绝四周。 落依的脸更红,“你怎么使诈......” 秦枭子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包裹,片刻都舍不得松她。 男人注视她发梢时,满目缱绻和贪恋。可哪怕身体渴求、心魄痴迷、灵识难耐,他也没有纵情吻她。 “阿依......”他再绵着声音唤。 “嗯。”她松弛地依偎在他怀里。 “若你找不回记忆......会快乐吗?” “......为何这样问?” “我......”秦枭子心跳遽快,深深地抚她肩背,把人摁锁在怀,生怕下一刻她就消失不见,“我不想你难过。” 男人收紧发颤的尾音,但眼泪强压未果,终究夺眶而出。 落依沉浸在此刻的亲昵,笑着答,“可是有你,我心里踏实。” “就算记不得以前,但每当看到你,只要有你在身边,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就会消失大半。” 落依抱他更用力,“阿枭,我没有爹娘了,你会离开——” “死也不会。”他沉下誓言。 落依微怔,轻轻推他,“你的声音,你哭——” 秦枭子松臂,捧护她的头,满脸都是泪痕,眸光无比虔诚,“阿依,嫁给我好不好?” “......可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落依撇眉,轻轻抬指,抚摸他颊边的脆弱,“发生什么事了?” “万万年如白驹过隙,罔清不一样了,这里的一切终于改变。我想再给你一个婚礼,在这片全新的土地。我是鬼王,别人怕我、厌我、恨我、弃我,可我都不在乎。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你想要任何,若四界有,我取来给你;若四界没有,我为你造。阿依——” 第106章 “我只想要你陪在我身边。”落依眷念地拥紧他,“好好地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我只想要这个。至于其他的......” 她的右手与他左腕十指相扣,幸福地扬唇,“若还要成一次亲......我想在一个花海漫天的地方,然后叫上所有朋友——” 落依眉头稍皱,“......阿枭,我以前......有朋友吗?” 秦枭子红着眼吻她发梢,没有答话。 “......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秦枭子用胳膊箍紧她,如同藤蔓缠绞断崖,仿佛稍一松劲,他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可他又同时不敢太过用力,因为她是他的根,是他灵魂的归处,他没有勇气将那样窒息绝望的重量压给她。 那本是他的因果,是他自私的反噬,是他双手腥污的报应,和清白干净的她没有半点关系。 “会有的。”他藏起怯懦,温柔地安慰她,“你期望的一切都会有。我答应你。” 廊角匆匆的步伐赶近,仆从接耳沟通: “四处都找了......不知夫人在哪。” “可煮好的糖莲羹只能保鲜半个时辰......” 黑灵散去,秦枭子松开落依,陪她一同走上前。 “参见王主、夫人。” 落依双手捧碗,微笑致谢:“姑娘辛苦了。” 身着淡紫仆衣的女孩周全行礼:“奴应该做的。” 落依心生亲切,便多看了她几眼。那女孩微顿,打开身侧竹篮,落依随而想起:“阿枭,刚好你在,要不要尝尝?” 那女孩恭敬地送来,“王主,这是夫人亲手做的。” 落依品尝一口,赞许道,“你煮的火候刚好。” 女孩谦笑,“谢夫人。” 秦枭子片刻没动,落依生惑,“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他轻抚她的发,伸手接下。 落依思虑须臾,握住他手腕,“要不我先尝尝,万一味道有些不同——” “下次我还要。”秦枭子的笑意在眉尾漾开,尔后不轻不重地扫了那女孩一眼,掀开杯盖,愉悦地饮下一口,眼神传情,温温地注视落依,最后狼吞虎咽,“好吃。” 他始终没有压住嘴角。 “当真?”落依再尝了尝手里那碗,差强人意地抿抿嘴,“有那么好吃?” 秦枭子笑,态度坚定:“嗯。” “那我就用它给孩子们作点心。” 落依雀跃,拉着紫衣女孩就要走,秦枭子缓声:“去哪?” “后厨。”落依提裙,脚底生风,秦枭子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眼底的笑意逐渐变冷。 * 落依小步轻跑,身后几人只得加快速度。 透明如光的雪花贴在紫衣女孩下颌,凌寒的声音传出来:“他没生疑?” 雁惜以雪花为媒介,腹语成声:【不好说。在场数人,他唯独多看了我一眼。但那带药的糖水,他一滴不剩全喝完了。】 第93章 七滴清露入玉碗,莲子清香扑鼻来。 雁惜蹲在灶前,节奏均匀地添柴续火。尽管面色平静,她的后背却紧出了冷汗。 闯进结界后,雁惜与凌寒兵分两路:一个去寻“换身契”,另一个来找落依。 她绑了原先的灶娘,读取原主的记忆,冒充其送糖羹,顺便给秦枭子下了点料。本是想寻机会拽落依走,可这假府邸周围的魔气太盛,雁惜暂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落依勤学好问,专注地盯着她动作:“姑娘,糖莲羹可是一直需要大火炖熬?” 哪里会必须。 只不过雁惜唯一蒸过苏玉糕,用的就是这个法子——当然得经贾楠书帮助。 这下该怎么答。 “起时小火慢炖,中际大火催熟,最后莲叶盖捂。”凌寒的声音传来,“从前去人间,潮生爱吃糖莲羹,便向地浊厨子讨过烹诀。” 【人间的糖莲羹......】 雁惜眸光黯淡。 落依忘了过去,旧时光的痕迹却没有褪失。 “姑娘?”落依又唤了雁惜一声。 雁惜礼数周全,把凌寒的话重复一遍,再接着道:“......而奴以为,各法皆可。兴许各不相同,便各有风味。” “这样.......不然我来吧。”落依温和笑,“姑娘歇会?” 雁惜微怔。落依以为是她不好意思,索性拉人起来,兴致勃勃地接替她。 瞧落依欢愉雀跃,雁惜刹那百感交集。 “夫人.......” “姑娘——” 异口同声相撞,落依微笑,“姑娘先说?” 纯善至诚的目光落向她,尽管陌生,却依旧淌出暖阳般的温柔,雁惜回之以同样的关切:“夫人喜欢吃糖莲羹?” “也许吧。前夜,阿枭问我想吃什么,我的心里便冒出来这个。说不上缘由,只随心做了。”火苗肆意滚烫,落依轻缓侧头,眉眼弯弯:“姑娘,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雁惜欠身退步,“罔清换天后,府上仆从轮变,奴在这已有些时日。” “差点忘了。”落依没多想,抿唇微笑:“虽然很奇怪。今日碰见你,我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雁惜略微低眉。 莲羹的香味更醇,落依欣喜起身,小心翼翼地揭开蒸盖,腾腾热汽如云雾飘曳。 雁惜静静地瞧着她侧脸,情到心口,话至嘴边:“夫人......过得开心么?” 落依回头:“嗯?” “奴多嘴,夫人见谅。奴瞧您很像奴的一位故人。这才——” “她现在呢?” “......我们很久没见了。”雁惜恭从弯腰,“罔清换了天地,我与她......暂时失去联系。” 落依认真地回看她,眸光格外热忱:“若信得过,我让阿枭帮你找。只要有她的样貌特征,魔灵气味,或者曾用过的物件,便有机会寻到人。” 雁惜稍愣,行礼推辞,“多谢夫人。但王主日理万机,奴怕——” 落依顺手撕开衣角,扯下半张白布,递给雁惜:“若你需要,带上线索来找我即可。” 她向雁惜投去友善的目光:“你怕阿枭?” “......奴......”雁惜五味杂陈,顺着话茬低头,将就着默认。 “我知道,你们好像都挺怕他。”落依一边盛羹,一边笑着说,“但他只是看起来凶,实际......” 落依想起这些日子的甜蜜和快乐,抿藏嘴角,“他很细心,对孩子们很好,从不发脾气,也不会伤害别人。他私底下的话和平日里一样少,但爱笑。他时常坐在窗边,听我细细碎碎讲些不着边际的话,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每当我累了,他都好似听得意犹未尽。” 落依笑了又笑,忽觉雁惜眼眶微红:“姑娘,你......抱歉,是我话多了。这些日子,除了阿枭,你是第一个让我这般想聊天的人。如有冒犯,我在这里向你——” “不会。”雁惜湿了双眸,“奴也觉得夫人很亲切。” 她掩盖怅然,露出温和希冀的笑容,“夫人说的话,奴亦很想听,仿佛见你快乐,奴便能感受到失联故人的喜悦。” 落依捧送糖羹:“尝尝?” 雁惜片刻没接,落依亲近地抬起她的手,雁惜这才接过。 “在我面前不必拘礼,也不要自称奴。”落依轻轻捻掉她肩头的灰沫,“以后,可否请你常来寝房,陪我说说话?” 雁惜沉默着抬头。 落依心无防备,温声笑,“我保证,你来时,阿枭不在。不必顾虑他。” 雁惜尝了口糖莲羹,点头称好,试探地问:“夫人,有些孤单?” “我只记得阿枭,其余全忘了。他陪了我很久,但他终究是魔族之主,总不能一直把时间耗在我身上。” 落依面容恬淡,“何况,除了帮护孩子们,我还想做点别的事。比如烹饪些独特又美味的食物,送给守城守殿卫府的诸位魔灵;或者研究药理,为耗灵过度而身痛难忍的魔族同胞提供新的医治途径。若可以,我能否邀你一起?” 畅想未来时,落依的神态是雁惜从未见过的昂扬和憧憬。尽管心头滋味复杂,她依旧微笑应下,顺势问:“夫人......不想找回记忆么?” “这个也想。”落依也尝了一大口糖羹,甜味沁入心房,满眼希冀:“我也想知道过去是怎样,我经历了些什么,又遇见过哪些人。对了,你以前认识我吗?” “......”雁惜放下瓷碗,安静摇头,“若可以选择,如果曾经不美、不好,甚至会让你难受、痛苦,夫人会想记得吗?” 落依眸光一滞。 雁惜低声补充:“我......作个假设。” “我知道。”落依柔笑,“我不勉强。若能记起,我便接受,无论好坏。若无法,也无妨。” 走廊脚步轻响。 落依探出身子,雁惜自觉退到一边,秦枭子入门。 【凌寒,怎么样了?】 噬鬼王殿中隐形的蛟族少主屏褪冰灵,盯着镂空雕刻内隐约发光的物件,回音:【已找到换身契,但它被黎原风和晨时月之灵保护。若要取,必会闹出动静。】 第107章 雁惜:【风妍帮我们进结界,还指明了噬鬼王殿的路。我本以为她想利用我们对秦枭子做什么,可时至现在,这里都没有别的动静。】 凌寒辨清追踪冰灵最后记录的场景:【她去了黎原。风黯被关在那里。】 【原来如此。她想利用我们牵制秦枭子,以救风黯。这血魂大王还真——】 墨色气体涂染雁惜肌肤上的透明雪花,异地传声中断。 魔灵封锁整间房,雁惜抬头时,落依已经昏倒在秦枭子怀里。 “咻”地一瞬,灼烫的蒸汽裹住雁惜全身,她不得已,脱却伪装的外表,散作黑气,氤氲须臾,再化灵成形。 “郜幺雁惜。”秦枭子冷蔑开口,另一道魔灵顷刻冲向噬鬼王殿,堵住凌寒的去路,“还有那个蛟族将军。” 雁惜面不改色,“我没想到,暴戾恣睢的噬鬼魔王秦枭子,竟会为了留住一个人,而编造那么多那么虚伪的谎言——” 落依的身体动了动。 雁惜后背发凉,刹那住嘴。 “你怕她听到?”秦枭子讽刺轻笑,控制落依身体的魔灵逐渐消失。 竟是他的试探。 “畜生!”雁惜暴怒,“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秦枭子颇有耐心,右掌在落依脸颊摩挲,语调缠绵,“你说曾经,还是现在?” 雁惜双齿颤抖,秦枭子见她愤恨,笑容更猖,那眼底的幽深根本辨不明,“落氏三十七条命,这是从前。现在.......” “我和她是夫妻,自然,要日夜——” “住口!” 杳蔼流玉猛蹿刺出,雁惜没时间惊讶,也没心思打量秦枭子晦暗纠缠的神色,顺势施灵。 当七色剑气抵紧秦枭子的喉时,魔灵也势均力敌地挡。 “魂儒朝上,本座已经教过你们一次,你却还要送死。”秦枭子蔑视她,“不要以为你是战神,或者无根花的主人,心里就没有恶。” 魔灵被秦枭子双指掐灭,很快又围绕雁惜重新聚起。 “看见了么?”秦枭子笑得更狂,“郜幺战神,连你自己,也是魔灵的宿主、邪恶的化身!” “别来这套!”雁惜神色坚定,声音唾弃:“当初你利用她的真心,操纵晨时月移位,如今还以强灵控制。别再恬不知耻地困住她。若她记起来,只会千方百计地将你千刀万剐——” “你很了解她。”秦枭子露出无比凉薄瘆人的眼神,“那么郜幺仙子,请你猜一猜,当她记起曾经,再面对这些日子与我恩爱相处的点滴,她的第一时间,是会拿起刀子杀我,还是把刀尖朝向自己?” 杳蔼流玉震碎壁墙。 魔气锻造的落氏府邸轰轰倒塌,尔后消失。 “你。真该死。” 秦枭子的脸上始终挂着凉寂的笑:“若想让你的朋友活下去,便好好地遵从本座,演这出戏。否则,一旦她察觉端倪,你将会是害死她的——” 杳蔼流玉刺透魔王脑门,无根花灵趁机钻向他全身。 秦枭子全身剧痛,冷汗直冒,却没有放开搀扶落依的手,讥讽冷笑:“忘了告诉你,那瓶遗忘之药,是她自己喝的。” 雁惜恶心至极,收回圣剑。 她虽盛怒,却没有耗费过多的无根花灵。按理说,秦枭子会痛,却不至于一招就变成如今这副虚弱的模样。 难道—— 秦枭子和落依的眉间印记一起显露。 果然是生死咒。 但仅仅是生死咒吗。 黎原风填补秦枭子身上咒术的渴望。 雁惜悄悄聚灵,化出新的透明雪花,可雪灵飞向黑渊时,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挡回来。 杳蔼流玉护在雁惜身侧。 眼前的秦枭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来势汹汹的浑浊黑灵。 失去意识的落依只沉了一寸,便被那股黑灵稳妥接住。 九成法力分身回归的秦枭子终于现形。 “风妍那种蠢货竟妄想利用你们,来牵制本座?” 第94章 “看来风妍输给你了。” 七色彩氲是浑浊黑暗中唯一的光,雁惜站在中心,冷谑开口。 魔灵碾抵圣剑的防御,光里的空间越来越小,雁惜岿然不动。 “不止她,还有你们。”秦枭子轻蔑抬手,数里外王殿之内的银白冰灵直捣黑气,破开魔障,赴到雁惜身边。 “费尽心思查人魔换身契......蛟族将军,你分明是妖,却也来掺和地浊与罔清的事?” 凌寒挡在雁惜身前:“换身契乱浒气,人魔仙三界动荡,妖族岂能独善其身?” “可你口口声声的玄泽妖界所选,当真是道德大义么?” 魔氲成形,幻出镜像——玄泽浒气边界,鼎席大将军侃焱率领蛇兵开道,迎战天渊圣军。 郜幺姣瑜、郜幺飒和与众将士齐心协力,陷入厮杀。 妖界二公主笛泞絮伫立后方,部分蛇兵拔刀相向,似是在作最后的防备。 雁惜眉头紧锁,刹那分辨出狼族的异样:“笛泞絮中毒了?” “是侃焱的蛇毒。”凌寒紧声答。 “原来你早就知道。”秦枭子佻笑,右指一动,镜像立刻放大,聚焦狼兵中间的异族人。 ——陆潮生双手环于胸前,看似自由,却被周围的狼兵监视拥堵,活脱成了人质。 “妖界鼎席大将军侃焱叛乱,剿杀天渊圣军。狼主笛戾为神报仇,派出二公主镇压,却不曾想,这雷厉风行的笛二公主竟被侃焱暗算,全军中毒。” 秦枭子语尽风凉,“偌大一个玄泽妖界,竟没人能镇住那狡诈狭恶的蛇族。凌将军,看来他们离了你,跟废物没什么差别。” 云辉在头顶成型,郜幺飒和双臂交叠,提身没入云雾。须臾后,灼目的金光刺向大地,符纹凭空现,围困蛇兵。 侃焱化出原形。身侧兵士得到指令,相继照做。近万蛇妖勾缠滑动,芯液四溅,释放漫天的毒气。 这是天渊圣军的星云符阵对玄泽蛇族的魍毒雾。 郜幺姣瑜退到圣军最后,挡在数百残伤兵士前。 但雁惜一眼就认出了她右后方那染血纱布蒙住半张脸的男人。 郜幺简七。 六哥重伤了都要乔装—— 不对。 星云符阵本是二姐和四姐合力为圣军量身打造的阵法,如今只有二姐操刀,四姐以救护伤兵之由退居最后……但就算有六哥,四姐也绝不会偏私,何况是在战场。 那个主将肩负全军性命的地方。 雁惜怀着疑惑,面不改色地扫向简七身后。 果然。 吴谅和他有一样的伪装:重伤身残,奄奄一息,且对外貌进行了污脏修饰。 一定有蹊跷。 仙妖双方的争斗还在继续。 笛泞絮和狼兵一动不动,正如姣瑜和她身后的“伤兵”。 雁惜明白了。 这是一场戏。 名头上,仙界镇压妖界叛军,实则叛军为靶子。 侃焱那一帮人有何居心先不论。 只要这一场战结束,甭管谁输谁赢,二姐、四姐带的这一队圣军都会重创。郜幺军早被地浊浒气拖得元气大损,天渊仙界最有力的两支队伍都不再具有最强时候的优势。 如有坐收渔利者,那将会是极好的良机。 所以四姐才会退后,保留实力,以防“后来者”居上。 看样子,仙界这次并没有完全相信侃焱的“叛乱”。 而本不属于圣军的六哥和吴谅护卫长会在此出现,说明郜幺也有所防备。 但这是比起陆潮生,雁惜更加担心的事情—— 郜幺本该在守地浊。 如今换身契让人失去原身,成为无形的气氲,地浊变成了什么样,她尚不清楚。 谢氏二人带着无根花屑和霖漪鸟离开罔清,若出了意外,她定能有感知。 时辰至现在,大哥都没有收取无根花屑的力量,这只能说明:要么地浊过分安全,无需至宝协助;要么地浊全然失控,无根花根本没用。 雁惜在心里沉了口气。 眼下没机会管三界如何,她与凌寒最需要应付的,是这狡诈险恶的噬鬼魔王。 “给我们看这个,你到底是何居心?” 秦枭子嫌厌冷眼:“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正道之光的蠢样,本座真想一寸一寸地撕烂你——” 冰刃瞬逼秦枭子咽喉。 凌寒眸凉如霜,加大力道,冰尖竟当真刺破了魔王身前的护体结界,伤其肌肤。 “看来你被生死咒耗了不少法灵。” 雁惜凝招,杳霭流玉猛冲向前,与凌寒的冰灵相辅相交、左右夹击。秦枭子出灵挡,却不到半柱香,就退了三尺地。 落依眉心的咒印显露,顷刻变为血色,身体也有断碎的裂光浮现。 秦枭子急迫扭头,欲调灵阻止咒术发作。雁惜蓦地收回招法。 凌寒的冰刃也没再进攻,只胁于秦枭子身侧。 第108章 晨时月之灵注入落依体内,血色咒印消失。 秦枭子一把抓回她,锁在身前,威胁雁惜:“你看到了,杀我,便是杀她。没有了我,她根本活不成。” “无耻!她才是晨时月之主,你强霸至宝,还把血液注给她,让她与*你生死相连,连生死咒——不对,中生死咒者分明是一生一死,为什么你们会同生共死?!” “都血脉相连了,还怎么一生一死?”秦枭子眼中只剩嘲讽,“我将她从地浊带走,那脆弱不堪的人族身差点灰飞烟灭。若非本座的血,你以为,她还能活到今天?” 剑意怒涨,狂风瞬起,雁惜刹至前方,抡起的胳膊不惧冰刺,带着法灵的巴掌扇向男人右脸。 “啪——” 鲜血渗出脸皮,五根手指印烙在秦枭子脸上。 “她为什么这般活到今天,还不是拜你所赐!畜生——” 只一眨眼,暴虐的魔灵反噬雁惜,连带着强破冰界的割裂感,她剧痛难忍,话音散尽。 凌寒果决带回人,唇息颤抖,心跳极快,紧切为她疗愈。 秦枭子怒目恐怖,心中杀戮翻腾激荡,可眉心印记就此闪烁。 五根手指印上的血滴缓缓下落,在滴到落依襟口之前,被秦枭子手背接住。 他缓慢抬臂,露出嗜血般邪怒的神色,重重地抹掉脸颊的液,然后垂下手,置向地面。 “不让她这样,本座怎么取晨时月?怎么利用她?又怎么控制她?再折磨你们这些自诩道义的三界正派?” 魔气腾升,在这片废墟上重新幻建起落氏府邸,潺潺蜿蜒的粟玉河流贯南北,院子中的孩童诵读诗书。 府邸远方,王殿之外,噬鬼结界后是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魔障结界,里面都住留了形形色色的魔灵。 有的在安家,有的在嗜杀,有的绝望恸哭,有的满怀憧憬。男女老少,善恶强弱,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喜悲。 他们是魔,却在罔清这片焕发光明的土地上活得像人。 “郜幺雁惜,若本座给你一把刀,你敢一臂砍向他们么?” 雁惜咬牙切齿,抓紧拳头,身体欲动,凌寒以温暖的掌心,冷静地握回她。 秦枭子厌蔑冷笑:“你不敢。” “你不敢动他们。” “因为他们是人。” “因为他们看起来像人!跟你们一样可以化形成为的人!” 魔气喷涌缭绕,在天空幻出了一道又一道影像。 那是万万年的混沌罔清。 无时无光无形无影,看不到颜色和生机,却在无尽深渊更深处,藏着无数道求救求生求变的声音。 雁惜耳边的哭嚎又响起了。 跟在黎原一样。 凌寒瞧她神色不对,担忧地唤,却没得到回应。 “郜幺松蕊死前被这一幕吓怕了。”秦枭子讪笑,“万万年来,她是第一个在罔清停留的神。万万年有多长,魔界不知道。因为这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模样。” “死寂,枯凉,荒芜,晦暗。” “这是你们嗤之以鼻万万年的地方。人妖仙生于光明,长于光明,理所应当地唾弃黑暗,斥厌邪恶。可你们从未叩问过,罔清为何而恶,你们也从未思虑过,你们自以为是的正道,到底是何种虚伪滥调!” 魔影灼烧,燃的是血渍,形成赤刀。 刀锋色黯,直指雁惜。 寒冰冻裂刀刃。 “你的道理可以朝任何人吼,但唯独她。”凌寒侧左半身,护下雁惜右半身,“鸣冤曾被刻板印象、一竿子打死所有情况。如今,你又何尝不是在这样宣泄。” “宣泄?”秦枭子不屑一顾,“本座对那些魔灵的生死境况可没有兴趣。” “那你想做什么?”凌寒始终镇定,“除了换身契,你还想做什么?” “不是本座想做什么。而是这四界早该变样了!” 噬鬼王殿中的契物挣脱束缚,须臾冲向天空,飞入秦枭子手中。 雁惜的杳霭流玉迅即现形,胁在秦枭子眉心。“把换身契交出来!” 带着无根花仙灵的剑气滔滔,如凌寒的夏蝉雪,皆能消遏秦枭子的防御魔灵。 但魔王丝毫不惧。“你想硬抢?” 圣剑逼近他一寸。 “曾经我是人族身,若承灵太多,轻则没入轮回,重则魂飞魄散。如今无形,倒也省了忌惮人身承受极限的心思。浒气乱了,换身契是原因之一。秦枭子,若你有理,便是有人亏欠。但冤有头债有主。那时你夺走地浊至宝晨时月,已有无数人族因此丧命。一人一心一行一恶,甚至可能不是恶,都会招致动荡,何况蓄意报复。那动荡之下受胁丧命之灵,是无辜。我四百岁不到,论不清万万年的过去,但倘使魔族有冤,我绝不会带有个人恩怨,喜恶偏见。魂儒朝上,你强聚风花雪月四宝之灵,短暂拥有了四界至尊的力量,抗抵乾罡天霄。可如今花雪灵力退散,你手里只有风月。再加生死咒牵制,你没有胜算。” 个人恩怨。 秦枭子鼻翼微开,嚣张嘲弄:“不仅大放厥词,还想继续宣扬你的光明磊落?夺回换身契又如何。郜幺雁惜,浒气生乱,四界动荡。在天渊仙界妄自独尊万万年的日子里,你猜一猜,有多少明里暗里的势力都在等这一天?” 他看向凌寒:“你的小叔叔,你的族人,都在那妖族公主笛泞絮手里。倘使你从罔清出去,碰上的却是仙妖大战。凌寒,你会为了这个女人放弃蛟族,还是会为了你的族人,与这个女人斗个你死我活——” 杳霭流玉挡却突如其来的魔障偷袭。 第95章 霎时,天穹变暗,斗转星移,沙尘肆虐,地表塌陷。 “中计了!”雁惜往后退,正巧撞入凌寒怀抱,但他们都没有作多的反应。 “他在拖延时间。”凌寒护紧雁惜。 杳霭流玉惊天一颤,震碎百里尘石。 可雁惜终究没能对秦枭子动手——落依被他锢在怀里。 但仔细端详,噬鬼魔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杳霭流玉冲击,冰灵随后。晨时月和黎原风之灵化出屏障,护在男女周身。 落依依旧安稳沉睡。 动变的四周终于定型。视线尽处,银灰色的断壁残垣早已被岁月风干,只剩寂寥。 雁惜正奇怪此物有些眼熟,凌寒的身体浮出异样。 男子双瞳变色,呼吸滞紧,鳞光现于胸背。秦枭子瞧见,讥讽勾唇:“竺焱当真与瞿泗魔窟有渊源。” “你说什么?!” 凌寒身躯的变化还在继续,雁惜施灵无效,愤对秦枭子,此时的魔王已然摔身倒地。 昏睡的落依仍被他抱在怀中。 “若要救你的朋友,便替本座解了这生死咒。” 雁惜厉声怼:“阴阳姝养生死咒,你应该去找那个给你下咒的人!” “你给本座收敛点!”秦枭子冷汗直冒,态度强硬,“风黯以瞿泗魔窟之魔气炼出的罔清生死咒,若阴阳姝无解,便探其本源。从你脚下所站,往前三百步,就会被魔窟结界包裹。郜幺雁惜,这个女人耗不起了。” 凝作结界的晨时月之灵向内缩减,注入落依的眉心。 生死咒印再次发作。 雁惜释放无根花灵,强逼黎原风,探到秦枭子虚实。 但那种顺利的感觉只在一瞬。 “既看清楚了。本座可不屑于骗你。” 雁惜耷落双肩,牙齿磨得脆响,愤恨低声:“要找什么。” “瞿泗魔根。”秦枭子聚灵,亮出黑色指针盘,“换身契之前,魔族的一切都是虚无,但可以因灵生出有形的幻象,灵高则多,灵弱则少。瞿泗魔窟到现在都保留着残骸,说明魔根还在。这只魔盘是迄今唯一的线索,由它指引方向,就能寻到。” “但你在我这没有信誉。你既知道怎么解,为何要找我,又拖到现在。” “你以为本座为何会重伤至此。魔盘耗去我七成灵力,魔窟之内处处是险象。若由本座去取,你的朋友还怎么保命?” 雁惜努力收敛情绪,“那么……” 她的手心捏出一把一把的汗,终究讲了出来:“若是她死,你就会死,早在很久之前,她会毫不犹豫地自|伤。可实际根本不能。哪怕血脉相连,那也是你给她的。噬鬼王,你要解生死咒,到底有什么目的!” 天是灰黑色的惨淡,墟地亦是枯槁般的冷寂。 秦枭子望着雁惜灼热且痛憎的目光,恍地失神,但雁惜眸中有泪,完全无法查觉。 “若她死了,晨时月还怎么为我所用?” 空气沉默,只有墨氲在肆意挥扬。 魔盘飞向雁惜。 银白色的身影却抢先接下。 “你没事了?”雁惜忧心拽他。 凌寒摇头,以眼神宽慰她,尔后问:“想去吗?” 雁惜深长地舒了口气,轻轻点头。 第109章 凌寒确认魔盘没有问题,递给她,“那便去。” 随之,他瞥了秦枭子一眼,在黎原风结界外布下冰灵,转头前赴,为雁惜开路。 “等等。” 秦枭子注视雁惜,“凌寒不能去。” 蛟族少主转回来。 “万万年前,竺焱奉龙神之命剿灭瞿泗,他们将这里扫荡一空后,回天即疯了魔。同样是瞿泗魔窟,若凌寒也像纪殽一样发疯发狂,你应付不了。” 雁惜冷笑,“我需要应付什么?” 秦枭子难得没有蔑眼神:“你那把剑蕴含的力量超乎你现有的想象,或许也超乎我的想象。但关键在于,你还用不出来。若瞿泗魔窟真的与竺焱族有关联,当凌寒疯魔,你绝不会杀他,而就算是伤,你也可能不舍得伤。” 秦枭子扶起落依,让雁惜看清楚她如今的脸色:“魔盘只有一个,本座给你们了。以我如今的功力,凝不出第二块。你大可以花时间与各种情况纠缠,可她等不得。” “要去,要她活,便不能容许任何意外。” 意外。 雁惜轻轻张嘴,嘲讽地重复这两个字,嘴角苦涩地笑,心中滋味沉了又浮,起了又落,把那个从未摆上台面的答案唾了又唾。 现在考虑意外。 雁惜冷肃眼眸,向秦枭子攀出敌恨的目光,置若罔闻般另恼话音:“你从前干什么去了?” 两道身影远去。 凌寒守在雁惜身边,发觉她眼角的泪,抬手欲擦,忽而觉得不妥,便僵硬地往回收。 可雁惜微重的呼吸声又让他心起波澜。 凌寒顿了须臾,还是把手抬起,重新触向她。 但情绪里的女孩已悄然擦干眼泪,垂下双臂。 不经意撞上他关切的神情,她眼光微动,落眸到他修长的手指。 凌寒一瞬紧张,手臂稍颤,迅速垂落。右臂贴向身侧时,他索性不再遮掩,“还……很难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雁惜耷下眉头。 “担心落依,还是郜幺?或者地浊、浒气?” “都有一点。”雁惜叹气,“但罔清之外的事,如果郜幺需要我,就算有生命危险,大哥他们也知道轻重,不会犹豫。” “所以是落依。” 雁惜望着越来越近的残墟,迷茫无措,“秦枭子说,遗忘之药是她自己喝的。我希望她过得好,无论记不记得。但是,若她真有一天恢复记忆,知道现在,我怕……” 雁惜哽咽。 凌寒默了默,温柔地伸掌,牵紧雁惜的手,“若她主动喝下,便是她的愿。虽然接触不算多,但我觉得,落姑娘看似柔弱,实则坚韧不屈。而当她作出决定,或许,会有一些我们尚不知道的缘由。” “若她想忘,我也支持。”雁惜愁容,“按照地浊时间算,落氏全族已离开人世数十年。可这几十年里,她没有一刻安稳过。在失去至亲、最痛苦的时日,仇人近在咫尺,她无力抗衡。四渡裕初见,她遍体鳞伤。后来对抗苍虚魔兽,她抱了必死的决心;再之后,她宁作裕封尾印,以身为器;入三山的时候,她从未对我们说过心事……” 雁惜潸然泪下。 “凌寒,我从未如此想要让一个人付出代价。她分明是那么善良,那么纯洁美好的女孩子,我——” 凌寒拥她入怀,轻柔地护着她后脑勺,忍住心疼,“我明白。” “可是我应该怎么办。我好像帮不了她。不管她记得、或者不记得,这都是一盘死局。如果罪魁祸首可以落网,我怕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若遗忘真是她自己选的,她要的只是遗忘,我……至少她现在开心。但如果,她选择喝下那瓶药,目的根本不是遗忘……凌寒,我……” 凌寒的臂湾更用力了些。 倘使落依的目的不是遗忘。 ——雁惜顾忌那瓶丢失的铭记之药。 “相信她。是她所选,便支持;若不是,便让妄为之人付出代价。别担心,你只需要做你想做,按照你的方式去做。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虽然艰难,但那也成为了落依。就像你,这些日子经历这么多,扛下这么多,步步承重,依旧走到了现在。接下来,只要找到瞿泗魔根,便有机会护住她性命。别胡思乱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雁惜埋在他怀里,接着抽泣两声,随后抬起头,略微仰看他,“你知道陆潮生回了玄泽?” “......他的两个分身还在我这。” “那他有没有说,笛泞絮和侃焱对战圣军的事情?” 凌寒沉口气,“......妖界......或许会把这趟动荡的浑水搅得更乱。” 果然是了。 四姐六哥还有吴谅那样做......防的不是别人,而是妖族。 人、魔、仙、妖,四界真的要变了么。 雁惜恍惚低头,深吸一口气,鼻腔嗅到那股清幽的体香,心跳急剧加快。 情急紧张之刹,意识浮现,感官的一切都被放大。 雁惜彻底后知后觉地确认,方才的她,不仅在凌寒面前掉了眼泪,还紧紧地拥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 而眼前的男子,由着她抱,听着她哭,还温温柔柔地安慰了始终。 “......” 雁惜猛地落下手,在凌寒松臂的瞬间逃走,却没敢迈出大步,只僵在距他半步远的地方,五雷轰顶般闭紧了双眼,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 凌寒见她反应,脉搏比野豹狂奔还要紧密。 可当怀中人抽离时,那种只有靠近她才能感受到的愉悦和满足也猝不及防地消失了。 凌寒无奈地捂住心口,却摁不下那份悸动。 短短须臾,他却仿佛忍了几个春秋。那份缠绵的眷恋揉在心房,越看她,他越熬不赢情愫。 “雁惜。”凌寒打破实则只有片刻的沉默。 “......啊?”她低低微微地应了声,但脑子还沉浸在方才的亲密行为,这一字应得连自己都没分清是幻觉还是真实。 凌寒想靠近她,却刚倾了身体,心跳就响得快要蹦出来。 于是他只能困在原地,任慌乱又渴求的脑袋作出反应:“其实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 窜动的黑气自魔窟残垣冲过来。 第96章 杳蔼流玉和极寒冰刃同时防御,绵延的银色结界现出形状,封锁了二人的退路。 前方,残壁中心的尘埃聚拢,凝成一个逆时针旋转的银色漩涡。 雁惜翻掌,魔盘的指针开始晃动。 但在刹那,四周光线由暗到明再归于灰蒙蒙,近十个模样相同、尺寸更小的银色漩涡浮成一圈,围住雁惜和凌寒。 “夜游蠹么......” “那是什么?” 防御法灵向内缩,雁惜和凌寒背靠背。 “册史阁禁书里面的古老传说。”雁惜全神贯注,观察周围的漩涡形状。 “书里讲,纪殽率兵剿瞿泗时,遇到了一种名叫‘夜游蠹’的阵法。此阵以漩涡为幻,大小不一,当外人进入瞿泗结界,漩涡开启后,将会无限逼近闯入者。当年竺焱仅破这第一关,就减损了至少两成的兵力。” 冰晶崩碎无痕,漩涡分毫不动。凌寒收掌:“......难道破阵之法不在强攻?” “不清楚。”雁惜浅叹,“当时纳音婆婆来查岗,我慌里慌张,没看完。” 二人与防御灵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少。 凌寒换式,先用灵法护住雁惜的体温,尔后催起冰霜,刹那冻结外围气流。 冰雹深厚,雁惜还是打了个喷嚏。 凌寒心紧:“冷?” 雁惜摇头,伸手拦他渡给自己的法灵,却发现男人双掌比冰更凉。 “你从前施冰诀手都没有这么冷——” “无妨。”凌寒怕凉了她,缩回双臂,“雁惜,你还记得魂儒朝上纪殽的忆像么?” “记忆犹新。” “竺焱族的法力以火为形,我是竺焱后代,炼的却是冰。蛟族生来畏寒,族人的法术也皆与火无涉。姑姑去时讲,龙主剖去了竺焱的劣根,彻底断了竺焱与玄泽浒气的给养关系。而那只龙束,是确保竺焱不被天渊浒气侵蚀的法器。但这些都与蛟族的法术是水是火无关。” “的确有些奇怪。”雁惜担心他,顾自凑近了些,为他渡去无根花的暖灵,“方才在外面,秦枭子说竺焱与瞿泗有关的时候,你感受到了什么?” “怨念。”凌寒神色严肃,“像是曾经的罔清怨念,但比那程度更深。我感受到怨念时,体内似乎有一股呼之欲出的力量......雁惜,若我出现任何情况,你一定首先保护自己。” 雁惜忧虑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转向前方,收回圣剑。 冰面无异,紫色的碎光勾勒出漩涡中心的微小形态。 雁惜勾唇:“这个‘蠹’,指的就是那中间的虫纹了吧。” 她从左往右看,身体随着视线一点一点转动,“似乎每只漩涡的虫纹都长得一样,只是翻转的弧度不同......” 第110章 “不。”凌寒挡到雁惜前面,“右边第三个,虫纹多了一只眼——” 碎冰急速自旋,与气流对抗,削锐成针,密密麻麻钻向虫纹。 杳蔼流玉顺势防卫。 其余漩涡的冰凝开始融化,雁惜眼亮:“它们没动!那只三眼漩涡是关键!” 冰针瞬聚,铺延成层,向内挤压,漩涡的浮旋外形收缩,合成一只三眼银虫。 瞿泗魔窟的壁沿开始生长。 四方光线重回。 雁惜瞧着眼前的恢宏建筑,惊奇地说不出话。 魔盘指针定向,指往左前方。 “去看看。”凌寒加大法灵,封印了冰冻的怪虫,随后开道。 这是一座古老的宫殿,以泥沙聚,压实地面,直冲云天,根本看不清顶端。 殿内结构完整,雕镂庄严,大气雄伟。 一路沿着魔盘指向走,雁惜和凌寒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可他们的防御法灵并未碰到任何异常。 行了约莫半炷香,指针又开始晃动。 雁惜迟疑,摆弄器物的朝向。可它不仅不停,还越转越快,最后直接以魔盘中心为定点,飞速绕圈。 “什么玩意儿.....?” 凌寒运灵起身,跳向阁角,忽而眉头轻皱。 雁惜立即跟上,站到他身边。 但那目之所见,竟是一面宽长精致的雕镂墙壁。 “......这里怎么会有龙墟的壁画......!” 魔盘还没停下,雁惜沉口气,“我去前面。” 紫光瞬离,凌寒本打算跟,怀中的三眼虫封印却在此时裂开。 一切快得无法反应。 脚下宫殿燃起熊熊烈火,顿时把雁惜和凌寒的十尺之距拉成火海鸿沟。 三眼虫挣脱凌寒的束缚,跳进热渊,然后只在眨眼间,膨胀扩大,变成了一只十八根肢、三个脑袋、九条身体的巨型银怪。 在它跃出火海时,铺天盖地的焰火喷薄而出。 凌寒以冰作防,反被焰势震摔数里远。 杳蔼流玉为雁惜凝出护盾,但她身后墙面的位置,乃是这滔滔火海的中心。 怪物挺直脊背,目中无物,笨拙而沉重地往前踏。 雁惜强压心跳,伸手触壁,七色护盾的温度顷刻烫得她指尖起泡。 “大剑仙、你疼不疼?!” 杳蔼流玉没应,但出自剑身的热烟说明了一切。 雁惜凝出霖漪鸟,五指刚曲,又打消了念头。 “剑仙,让我来吧。”紫灵蓬勃汹涌,无根花力越涨越多,雁惜打通经脉,将法力提升至十成,“这一次,我不想再让自己失望了。” 雁惜的每一寸肌肤都渗出强光,跟魂儒朝上以命相搏的姿态一样。 凌寒远隔火海之外,恐惧地吼:“雁惜,你要做什么?!” 杳蔼流玉微抖剑身,雁惜留下最后一句:“相信我——” 紫光刺破桎梏,焕现前所未有的强灵,直击银怪。 护盾消失,燎烫火焰烧得雁惜骨血糜痛,神识溃散。 剧烈的撞击无声无息,但随之崩毁的宏壮宫殿震颤了天地。 银怪发出尖锐的暴鸣,在强灵的冲击下,垂坠倒地,砸凹地面数十尺。 魔盘指针恢复。 雁惜疼得麻痹,软软倒下,被杳蔼流玉扶住。 可没过须臾,那只怪物卷土重来,火海的焰势比方才更甚。 雁惜心跳加快,冷热湿汗交织。 当银怪再出招式,冰灵护御的身影挡在前方。 雁惜松了一口气,却又再为凌寒担心。 谁知那银怪霎时分身,裂成两物,一只对凌寒,另一只朝雁惜进攻。 寒冰包裹的身影根本没作考虑,瞥见远处败立无援的身影,立马掉头,连背后的防御都来不及做,拼却所有力气,任凭肉身淌火海,在怪物掌下劫走雁惜。 血腥入火成焦,凌寒紧紧地抱着她。 “你不要命了!”雁惜泪水决堤,又急又恼,“火烧不痛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没命——” “可你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凌寒抚护她后脑勺,刹那带向肩窝,双臂力道更大,锁她更牢,焦急后怕的眼泪早被烈火灼干。 魂儒朝上,百尺之遥,数十步距,他与陆潮生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亲最敬最重要的人离开。 那种肝肠寸断的无能为力几乎碾碎了他的神魂。 同样的苦痛,他不想、不敢、也不能再经受第二遍。 沿着凌寒拼死一搏的路迹,透亮的万条冰刃成型,朝银怪的三个脑门猛攻,彻底碾碎巨物。 “夏蝉雪......?” “先有你的无根花试探,夏蝉雪才有机会一举制胜。”凌寒循着雁惜的目光回头,“受击点是它的命门。” 杳蔼流玉回落,垂到雁惜身边后,索性彻底放松,噌噔躺地。 雁惜沉舒一口气,抬眸即见凌寒的泪痕,有些心疼,下意识抬手,他缓缓转回来。 纤长的女子五指靠过来,凌寒不再犹豫,左手温柔地握紧她,右手有分寸地扶在她腰后。 “我——” “嘭——” 不合时宜的碎裂声响起。 魔盘轻颤,紫光结界消失。恼怒的男声急促传来:“本座都让你探了灵法虚实,你竟还对魔盘布咒?” 闻声,雁惜烦躁,凌寒面冷。 秦枭子没听到回音,声线加紧:“郜幺雁惜?死了?说话!” “吼什么!”雁惜没好气,“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不防?端正你的态度,现在找魔根的人是我!” 秦枭子盛怒,青筋暴起,可低眸一瞬,情绪全褪,冷声道:“方才一股强灵震罔清,遇到什么了?还能活多久?” “你死之前,我们都会活。”雁惜强压怒气,沿着指针的方向送出眼神。 废墟之上,若隐若现的银色光点闪烁。 “应该找到了。”雁惜肩膀欲动,凌寒沉默着退让,陪她一起站立。 “不要掉以轻心。魔根随时会反击,力量不容小觑。”秦枭子搂紧怀中人,“动作快,别磨磨蹭蹭——” 紫灵封住传声口。 雁惜撒气:“吵死了。” 结界外的秦枭子被堵声音,气得一拳攥紧,但指骨最终没有落向地面。 萧瑟的寒风席卷,秦枭子幻出外氅,为落依保暖。 空气中一丝幽微显露。 血刃偷袭,眼看着只差半寸,秦枭子嘴角一压,凶狠的魔气就把来人箍住。 “只剩三成法力,你的警觉还是这么高。”风妍收术,轻佻嘲讽地看着那件深黑外氅下纯白干净的裙摆,兴味盎然:“我说师哥怎么收敛了脾性,成天成天守在噬鬼王殿,原来,是这娇柔可爱的佳人在怀。所谓春宵一刻值千——” 魔气重创风妍心肺。 “风魂要了你半条命,如今侥幸逃走,竟还来敢本座这里受死?” 风妍轻擦嘴角的血,右掌心黑气定型,她浮着蔑笑,“受死......你就这般自负么!” 掌中黑灵瞬散,秦枭子承痛,忍耐须臾,运功无果,猛然吐出黑血。 “果然啊。男人一旦动心,便会蠢得像头驴。”风妍肆意大笑,“你以为我会对你下手?” 秦枭子翻看落依的腕,毒素果然通过雌蛊传给了雄蛊。 “无情无义,凶残暴虐的噬鬼大王竟也会有软肋?”风妍心头痛快,皱着眉目阴阳怪气:“可是师哥,她既然是你心爱的女人,当初,你又为何要杀她全家?小姑娘失忆了还好,若她清醒,知道日夜亲昵、缠绵悱恻的夫君是害死父母的元凶,要怎么——” 狂怒的魔灵缠压风妍脖颈。 秦枭子大氅一挥,杀意难遏。 风妍更加来劲,毫不顾忌眼前的威胁:“她熬的第一次,可以骗骗自己,把帐赖到你头上。但这第二次......那对情魂蛊,可从来都没有死掉呢。师哥,你伤她那么深,她却依旧爱你到——” 风妍的四肢被活活拆解。 第97章 但与此同时,雌蛊承受的痛苦越来越深。 落依眼角流血。 “素秽术。”秦枭子勃然大怒,刹那翻掌加灵,只想把罪魁祸首碎尸万断。 可重残的风妍面对生死威胁,惨白失色的脸上挂出了无畏的谑笑。 魔灵在她鼻前一指之距停下。 “敢杀我,你的小美人便不用再等瞿泗魔根。”风妍气虚,咬字却格外清晰:“生死咒须用灵养,素秽术得护毒主。” 风妍盯着地面血泊,猖狂大笑,“秦枭子,这肢体摧断之痛,你爱的女人将不折不扣地陪着我受!” 雄蛊膨胀,竭尽全力分担雌蛊的痛楚。 秦枭子如同被淬辣的火刀割剔硬骨,反复拖延,一遍又一遍摧心磨血,生不如死。 风妍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愉悦餍足。 “笑话。天大的笑话!”她全然忘却身躯的剧痛,抬亮眼眸,兴奋地端详秦枭子脸色,“杀人者自悔,宁受千刀万剐,也不舍得让她死。秦枭子,你、也有今天——” 第111章 罔清的天空风起云涌,黎原上方的结界瞬间破裂。 风魂七窍流血,缩在地面剧烈抽搐。 片刻,正东狱内的魔灵倾巢而出,直奔瞿泗结界。 风妍释然笑,勉强撑灵起,强大的魔气朝她聚来,那道期待已久的声音终于浮现: “阿妍,你受苦了。” 风妍喜极而泣:“师父。” 骸湮魔灵注向血泊,风妍四肢重生,落依身体的异样褪去。 秦枭子悬心落下,喘气的瞬间,仿佛精魂被什么掏空,刹那迷离。 风黯现形。 秦枭子轻挥右手,黎原上死去的风魂化作灰烟归来,借他体内黎原风之力,须臾重获新生。 “参见王主——” 这话音未落,秦枭子心口袭来蚂蚁咬噬般的钻痛。他一低头,双掌浮出黑气,削损了一半灵力。 是风黯趁他不备时的偷袭。 “本座是真没想到,为了救那个人族,你甘愿以身承毒,无论生死。”风黯微微活动手脚,以适应重新长出来的骨肉,“枭儿,你果真是罔清万万年难得的奇才。这吸食你魔灵重熔的身体,比本座曾经那具好用太多。” 秦枭子冷冷地鄙视他们。 风妍毫不在意,嘴角露出完美的弧度:“很意外吧?为什么前一刻是我输,后一刻,你却再度落到了败者之位。秦枭子,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利用那对小情人是为了牵制你、然后救师父?” 风妍放肆大笑,“若不对你将计就计,我怎么有机会向师父借灵?而你,又怎么会放心大胆地自损魔灵化魔盘,安分地守在这瞿泗魔窟前?” 秦枭子手肘微曲,风妍佻声制止:“师哥,别乱动哦。素秽术还没解,伤了阿妍事小,若连累小美人,阿妍怕你心疼得受不住——” 秦枭子敛紧面色,再瞧不出丁点情绪。 隐灵浮现,雁惜的声音传来:“喂!你的魔盘灵力逐渐消散,我探出来,是有另一股强大的魔灵吞噬,外面发生什么了?落依怎么样!” 秦枭子无甚心思回,只问:“魔根还要多久?” 雁惜想骂,思虑须臾后忍住,瞧着银根边缘只剩三分之一的结界,“......最多一炷香。” “可以。” 雁惜狐疑,“什么?什么叫‘可以’——” “做好你该做的事!”秦枭子霎时消音,阻断雁惜的灵讯。 接天入地的噬鬼魔气包裹瞿泗结界,将风黯的魔灵逼至半里外。 风魂协助,秦枭子为落依凝聚护盾。 “你想拖延一炷香?”风妍讪笑,“恐怕没那么容易!” 血魂王全力相搏,但时间过去,眼前的魔灵结界分毫不动,只有她大汗淋漓。 风黯低声点醒:“黎原风的力量,不容小视。” “是阿妍莽撞。”风妍冷蔑一笑,双手作爪状,一招延向远方,抓来数十名魔族孩童,其中的虚鸦和湖心惊恐万分。 “王主?夫人!” “师哥,我听说嫂嫂对这些孩子,可是视同己出。”风妍险诈地笑,“不如,让阿妍教教这些师侄,骸湮师门真正的规矩!” 血魂魔灵把孩童为在圈内,任意挑了最胆怯那一人,五刀分切肢体,滚烫鲜血溅到每个孩子的面颊。 “可爱的小家伙们,若想活命,便要去砍别人。头、手、脚、还有身,一共五份。出自那具身体不重要,只要能集齐,就可以活着。否则时间一到,你们都得死。听明白了么?” 数十把刀在孩子们眼前出现。 “快拿着吧。”风妍邪秘微笑,“计时......你们的王主大人想拖一炷香,不如,姐姐就给你们半炷香时间——” “你这该死的恶魔!”虚鸦满脸泪痕,放声怒吼,“残暴无度,你不配活——” 五把血刀划*落,鲜血淌垂下地。 湖心蜷缩身躯,滞怔地愣在原处。血腥夺走了她的意识和认知,如今小女孩的脑子里只剩空白。 但当秦枭子的眼神扫过来时,她忽地撇了撇眉,分明只在刹那,汹涌无竭的眼泪就像水一样哗哗流泻。 风魂得到指令,查探落依的情况,腹语回复:【王主,夫人仍旧昏迷。】 秦枭子双唇微合。 “师哥这是怎么了?”风妍故作讶异,“当初拜入师门,你我不都是这样活下来的么?你的眼里......怎么好似生出了不忍?” 她倒吸一口气,轻捂嘴边,“差点忘了,那时候你杀落依全家,也是这般眼睁睁地......” 风妍比了一个刺刀的动作,“唰!就要了他们的命——” 秦枭子耳、鼻、眼三处溢血。 “王主!”风魂紧急扶人,施灵探脉,大惊失色,“生死咒变强了?怎么会?!” “你越动情动念,越纠葛,它便会噬你越深。”风黯泰然自若,“枭儿,你这样的好苗子,为师实在不忍。索性,本座答应,待你死后,会将你的肌肤骨肉、精血灵魄悉数重用。” 时去一半,血魂魔圈里的孩子都没有动。 风妍拧眉,最后威胁,“我数三声,若你们还不动手,就都给我死——” 湖心拿起了刀。 风妍勾唇,缓了呼吸。 孩子们向湖心投去恐惧的目光。 湖心盯了尖刀一瞬,蜷曲指骨,握紧刀把,破开喉咙:“夫人教过我们,良善、团结、相互帮扶。今日恶人威逼,王主和夫人受难,我湖心,绝不做自相残杀的事!” 小女孩拼尽全力,誓死搏杀,一把短刀剜向前,毅然决然。 “找死。”风妍倾身出力,瞬地移位。 瞿泗结界外的噬鬼魔灵霎时重聚,撵追血魂灵,风黯趁势出招,创向秦枭子。 风魂舍身为主挡,灰飞烟灭。 秦枭子仍旧遭受重创,但在他经脉碎断之前,湖心等人被噬鬼魔灵护下,风妍败退。 黎原风和晨时月之灵从秦枭子心脉处缓缓流溢,化出屏障。 黑白交织,远远看去,早已分不清你我。万万年来象征着至善和至恶的两大至宝,就这样融为一体。 秦枭子捂向心口,那座阴暗心房最深处的隐秘,竟已逐渐褪失了包裹。 渊黑散去,玉白浮现,自由流动。 秦枭子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酥痒,仿佛新旧交替,幼芽焕生,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肆意蓬勃。 生死咒印闪亮。 风妍大惑,风黯在心里震愕。 “这就是情根?”秦枭子捧起双手,“完完整整的情根......” “师父,他——” 风黯在风妍说话的瞬间,聚灵出击。秦枭子身体变化后,顷刻恢复了一半的法力,正面迎敌。 风妍着急:“师父小心!” 魔界双王缠斗,风黯越打越有精神:“你可真是个好宝贝。早知拥有情根,你能有如今的法力,本座当时就不该毁了它!” “没有情根时,你都控制不了我,何况如今!” 风黯稳当浮笑:“是么?” 骸湮魔灵绕作长绳,从秦枭子四肢穿过,蓦地收缩,将人彻底束缚。 秦枭子欲挣,异物在魔根里撕裂着痛。 “......原来,这才是你最后的招数。”秦枭子憎恨地瞪向风黯,“除了情根,生死咒,你处心积虑、一直把这东西埋到了现在。” “果然是婴孩时期就被黎原风选中的灵种。”风黯不吝啬夸赞,得意地邪笑,“本座本只是想让你做一把只认本座的刀,可没想到,这些年你法力变强,意识也在生长。当初安排你进涂魉王殿,秦诠竟然养出了你的贰心,本座原还有些后悔。不过因祸得福,你因这贰心学到了虚情,去人间骗了那个女人,带回晨时月;后来竟还闯天渊三山,为本座拱手献上了人魔换身契;如今你又长出了完整的情根,更是比之前还要稀珍有效的炼灵容器!” 风黯张臂狂笑。霎时,罔清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荒原萧瑟。 “容器。”秦枭子极尽痛恨,“所以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的圈套和把戏?” “那可不算。”风黯歪头松骨,冷嘲热讽,刺激秦枭子:“风黯是本座要你杀的,可人族三十七条命,是你自己做的。” 他狷狂地靠近,双手把住秦枭子的肩,“是你的恶,害得那个女人家破人亡。是你带给她这么破碎不堪的一切!她全心全意地爱你,你却成了亲手在她心口捅刀子那个人。枭儿,别拿为师作借口。你知道的,你与我罔清双王交战,三方皆败之后,本座没机会干预你——” 秦枭子双眼猩红,情绪撕扯翻滚,风黯狂喜,在噬鬼王背后运出魔鼎,想要吸食他的魔灵。 可秦枭子却只勾动两根手指头,远处的风妍就被拽到跟前,重摔一跤。 风黯迟疑,秦枭子使出全力,挣脱摆控,翻掌掀起风妍。 血魂王被这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拉扯,愤恨警告:“秦枭子,你敢动我,那个女人便不能活!” 第112章 “不自量力。”秦枭子已无心摆出冷笑,察觉掌中人的异样后,漠然道:“风妍,你的情根竟也是萎的。” “......你说什么?” 秦枭子盯向风黯,话却是对风妍讲的,“看样子,你从始至终忠心耿耿的主上,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风黯全然不搭理秦枭子的话,趁他在对付风妍,一掌聚力,再度偷袭。 秦枭子惊险躲开,却没放开风妍。“血魂大王,你最敬重的师父,好像并不把你放在眼里。” 风黯置若罔闻,哪怕秦枭子刻意用风妍作挡,都没能阻下他的进攻。 “师父......为什么?!” 风黯声线冷淡:“一把刀而已。何时轮到执剑人向剑磕头了?” 骸湮王最后瞥了风妍一眼,“但看在你我师徒情分上,本座便送你一程,也好过在这叛徒手里受折磨——” 秦枭子为风妍挡下招数。 风黯漠然笑,“你的情根,难道还与她有关么?” “素秽术未解,她还死不得。”秦枭子果断凝灵,风妍却作出破釜沉舟的气势,“你放了我,我跟你合作,取那老不死的性命!” “你的命无所谓。但你牵连她,便没有商量。” 秦枭子加大魔灵,风妍几近窒息,“素秽术无解,你只能护好我,才——” 强压碾碎风妍肉身,噬鬼魔灵在她魂飞魄散前,抽取魔根。晨时月和黎原风合力,将魔根之灵熔炼合一,注入落依心口。 雌雄双蛊清醒,素秽术除。 血魂王风妍死无葬身。 素秽术不是无解,而是几乎没可能解。 毒主和中毒人性命相连,要解术,须得断除联系,抽取双方替代灵,予以毁灭。可素秽术只依附活灵,若只抽取部分,不仅无效,还会反噬原主。 但四界至宝能滋养四界灵物。 秦枭子手握晨时月和黎原风,有足够的条件拟造“本质相同”的活灵。 最大的问题在时间。 所以他只需要默默地拖延。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很有能耐。”风黯扯唇,“可你就算解了她的毒,也依旧保不了她!” 风黯右掌缩紧,秦枭子体内潜伏的异物彻底狂躁,逼得他摔身下跪,再也直不起腰。 落依身外的结界一点一点消散,秦枭子眼眶通红,焦灼而暴怒。 风黯只轻飘飘地笑,“现在,谁也救不了她。” 骸湮魔灵变作百只骷髅头,掷向落依。 秦枭子急泪猛落,攫尽全力,崩裂魔根,摆脱异物的压制,狂奔向前。 紫光先他一步,挡下了骷髅群攻。 冰刃密集攻射,风黯翻身回旋,落地时差点踉跄。 杳蔼流玉为落依化出新的护盾,雁惜抬手,紫光强拽秦枭子,把他困在一旁。 “罔清魔界骸湮王风黯。”雁惜轻蔑哼声,“我该叫你这个,还是,瞿、泗、魔、王——” 第98章 半炷香前,瞿泗结界内。 为保万无一失,由雁惜护法,凌寒出灵,徐徐化解魔根的自御。 秦枭子匆匆掐断音讯,雁惜无法再问,可魔盘灵力的消耗速度不断加快,她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忐忑。 “凌寒,你说噬鬼所提,竺焱当年错手伤人和他们进入瞿泗魔窟......真有关系吗?” “至少现在还没有答案。”凌寒满头大汗,却不敢松懈,“但我也觉得此事蹊跷。” 魔根的防御几近归零,接下来,便是凌寒一招强攻,拿下此物。 雁惜却在最后一刻唤住了他。“方才为了护我,你已受伤;为对抗它的防御灵,你只剩下三成夏蝉雪.......这末点一击,你估算,将会消耗多少力量?” “......”凌寒本想让她别担心,侧脸瞥过去时,忽然冒出了警惕的猜测。 凌寒直言:“拿下此物,最少一炷香内,我的灵力所剩无几,或许只能勉强自卫。” “也就是说,要取魔根,就算是你我合力,也得损耗一半以上的法灵。若在那时候出现意外,高低是场恶战。” 凌寒缓了缓,“你想怎么做?” 雁惜看向秦枭子的魔盘。 “进入结界后我试过,杳蔼流玉凝出了与他六成法灵相当的力量,都无法感应瞿泗魔根......很奇怪,他这个噬鬼王是拳头打出来的,从前我查瞿泗的时候,也没听说黎原风认其为主。为什么瞿泗魔根能被秦枭子的魔气找到?” “你担心他做局?” “他与我们势不两立,可能性很大。但是......” 雁惜眸光黯了些,想起秦枭子对此事的反应,心头犹豫。 凌寒领会她的欲言又止,抛出另一个疑点:“魔盘灵气消褪,秦枭子却并不担心。” “他的语气也比之前急。”雁惜回神,“若这个魔界还有人能让秦枭子戒备的——” “骸湮王风黯。”二人异口同声。 魔根的结界只剩微毫,雁惜出灵,接替凌寒,男子踟蹰:“这是......” 雁惜微笑,“以它作挡,不用白不用。” 紫光抽取魔盘灵气。 确认魔根不会受影响后,雁惜放开法力,用积存的噬鬼魔灵作渡,成功移动瞿泗魔根。 变故眨眼发生。 魔根与雁惜的手掌还差三寸,那细物背后隐藏的强势魔灵杀意突显,在杳蔼流玉和凌寒瞬间防御的情况下,都把他们重重地撞向废墟。 而先前注入魔根的夏蝉雪灵力、以及魔盘中的黎原风、晨时月灵力,都被它吸了个干干净净。 魔根急剧缩短,褪去银色,成为一团混沌的黑气,顷刻逃逸。 雁惜和凌寒辨得很清楚。 那股隐埋于后的魔息,是罔清黎原一战中那个深不可测、却败于噬鬼的——骸湮王风黯。 * 秦枭子闻声,呼吸都紧了。“瞿泗......魔根怎会由你所化?!” 风黯轻蔑一眼,“是又如何?枭儿,为师很早以前就说过,你还年轻,太自大了。” 雁惜面对风黯,高声指斥:“你下生死咒,化瞿泗魔根。若是秦枭子入结界取魔根,当御灵消失、魔根移动那一瞬,他毕生的灵力将被你完全吸食。控制了他,就等于拥有晨时月、黎原风,风黯,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响!” 骸湮王振臂狂呼,笑声响彻罔清。他蔑视雁惜,“这一任的郜幺战神无灵无力,本座还以为,是那把老不死的圣剑瞎了眼——” 杳蔼流玉不服,愤怒出招,风黯挥指抵抗,雁惜收回圣剑。 “郜幺怎么样,跟你没关系!”雁惜聚灵,声辞激烈:“给我解开生死咒!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断!” “好大的口气!” 风黯眉头一皱,罔清的天空顿时恢复曾经,乌泱泱的魔灵盘旋呼嚎,泣声长亢,瘆人可怖。 “郜幺雁惜,退后,你不是他的对手。”秦枭子动臂,却挣不脱雁惜的禁锢,再下命令:“放开我,他利用魔根,取走了四界至宝大部分的力量,就凭你身上的无根花,没有胜算——” “闭嘴!”雁惜怒怼,“若非你疏漏,怎会让他下了生死咒,连累落依。你想送死,得死在她手里。但在那之前,生死咒必须解!” 无根花之灵托举杳蔼流玉,雁惜挡在前面,单挑风黯。 秦枭子对向凌寒:“放开我。半炷香,你们带落依走。风黯要炼我作器,在那彻底成型之前,她绝不会魂飞魄散!” “真让骸湮王炼成魔器了,再让他解生死咒,岂不是难上加难。”凌寒运法,向秦枭子最后询问:“你确定那是瞿泗魔根?” “黎原风是罔清至宝,记录过每任魔王的魔息,不会有错——” 秦枭子心头咯噔。 不会有错。 说明是真的。 可是怎么会。 骸湮王风黯怎么是真的瞿泗魔王。 万万年前,竺焱不是早将他们铲除了吗。 “那么眼下,便只需要将这魔王打死,然后取下魔根,解开生死咒。” 冰灵迅击,与雁惜默契配合,五招之后,杳蔼流玉打了风黯一个措手不及。 人身瞬时消没,雁惜和凌寒却不敢放松警惕。 秦枭子强破紫灵,让本就重伤的身体更痛几分,但他没时间考虑这些,拔腿就往身后去。 七色护盾保住落依,地上的女孩面色安详。 秦枭子悬着的心落下。 他窥视四周,双掌凝灵,意欲加入战斗,可余光里的女孩右手有了动静。 秦枭子心跳变快,放下双臂,走近她,蹲下了身。 女孩睁眼,嘴唇微张,没有发出声音,须臾之间,仅用双眸对向天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秦枭子沉默地注视着她,未作多言。 落依终于沉缓一口气,移开眼神,投向右侧、紧挨结界边缘的人。 她喉咙稍滚,似乎是想说什么话,但秦枭子在她发音之前先问:“哪里疼吗?” 第113章 落依轻轻摇头。 凶灵哀嚎越发响亮,冷怖压抑的气氛弥漫荒原。 秦枭子攥紧右手心,抬起左掌,看向她:“启蜇冢圣剑的护盾将我隔绝在外,我便无法挥用晨时月之灵。风黯势强,若只有黎原风,胜算不大。现在,我解除晨时月的束缚,把它还给你,你再通过雌蛊,重新渡给我,可以吗?” “......我要、怎么渡?” “你我血脉相连,这才是雌雄双蛊共生共存的原因。要渡灵,无须施法,只需把意识放到雌蛊身上,我就有机会拿到晨时月灵。” 秦枭子话完就动,玉凉的圣灵如烟如雾,霎时渗入结界,注向落依的心。 无根花感受到晨时月,雁惜猛然回头。 “阿依......?!” 凌寒掩护她,二人退向圣剑结界。 离主良久的人族至宝终于回位,落依捂着心口起身,秦枭子随她一起站立。 “你、你醒了!”雁惜面带喜色,却不敢太过招摇,露出破绽,只收敛着看她眼睛。 落依慢慢勾唇,回以恬淡的微笑,“嗯。” 但这轻柔一应,竟让雁惜心生迟疑。 她说不清楚是哪里有问题,却总觉得有些奇怪。似乎是落依的反应过于平静......好像也不平静。只是、只是.......没有那么热烈? 热烈。 昏迷之前的那个落依算热烈么? 雁惜分心之时,魔灵偷袭,凌寒为她挡下。 念及圣剑护盾的力量比如今的秦枭子强数倍,也能抵抗魔灵威胁,从外破的可能微乎其微,雁惜转身,专注对抗隐匿的风黯、和那一众骸湮魔灵。 秦枭子见她无恙,沉默地转过身,向前迈步。 “阿枭。”落依唤住他。 秦枭子停下,面无表情,转回去。 “我还是不会。”落依现出酒窝,弯了眉眼,用笑着的模样对他说话:“你过来教我?” “......”秦枭子悄然吸气,走向她,在半步之距停定。 “护盾灵强,不论外面发生什么,它都不容易破。”秦枭子声线平静。 “噢......”落依别眸,似是好奇地伸出手,触向七色护盾。 意料之外,杳蔼流玉的结界消失了。 噬鬼魔灵同时在落依身后凝起屏障。 落依瞧得眼前奇景,惊讶无比:“好像......它知道我的意愿?” 秦枭子垂眉,未作多答,也没有退后或向前。 落依沉浸在喜悦里,欣然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为他展示皮下的雌蛊,邀请道:“你来吧。我不会。” 凄风吹乱落依的秀发,秦枭子视线上移,没有看落依的眼睛,思虑的时间也极短。 当这股不请自来的风很快平息时,他循着她右手的位置,以左腕贴近,却没有触碰她的肌肤,仅仅握紧了掌心。 “像这样,五指缩紧,然后调理气息,沉入——” 细嫩光滑的女子手腕毅然撞向他。 力道不大,却显示出破釜沉舟的决心。 杳蔼流玉的七色护盾这才“啪”一声崩碎。 那破裂的力量之源——由玉白雾气凝结而成的尖刀在空中划下短暂却永恒一瞬的辉迹,刺穿秦枭子心脏。 雁惜惊旋回头。 鲜淋淋的血液沿着刀把滑向落依的手,热漉漉地散发腥味,霎时染红了无瑕的衣衫。 承着剧痛,秦枭子幽冷勾唇,毫不留情地掰挑她下巴,眼神玩味而凶狠,“你、想起来了?” 第99章 落依眸色决绝,丝毫不管秦枭子的反应,泄出满腔恨意,绷竭力气杀他。 可噬鬼魔王的心脏碎烂前,生死咒也将同等的痛苦带给她。 “不行阿依!他死你也会死——” 雁惜提身狂撵,落依闻声却更坚决。 杀了他。 她必须杀了他。为落氏三十七人报仇雪恨。 崩析的血臭弥漫周身,柔弱女子的双眼早已热潮翻滚。 她在人间活了十八年,父严母慈,朋良友善。 国师一职事务繁忙,落舒亥常时不在府中。母亲好武,是守城副将。落依本也被爹娘给予希望,要么入朝为文官,要么作武将。可她对那些抛头露面的职事不感兴趣,外加自小身弱,多病多药,留在府中养花弄草、博览群书、习琴作画的时日久了,落依逐渐与医药为伴,对病理有了兴趣。 母亲曾打趣她,以为是深闺里不谙世事的娴静小姐,没曾想久病之后,有了医者的潜质。 成医。 落依曾真的想做一个济世救人的郎中。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论谋略,她见过的尔虞我诈太少,自然不敢轻易触碰。唯有医术,与她娴静平淡的性子适配,若做得好,既可自救,亦可助他人。 接近十五岁及笄,王公贵族向落府提亲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 但落依不想嫁人。 为人女的日子养在深闺,是自由和肆意。可为人妇的岁月留在后院,是枷锁和禁锢。 她连自己想要活成的样子都没看到,为何要轻易地与另一个人绑在一起。 所幸,落氏夫妇各有手段,无论官场兵营,都能游刃有余。 尊重落依的意愿,是他们能力范围之事。 可落母对落依的拒绝提出了置换条件:母亲要她作出一些事情。无需轰轰烈烈,但要尽心尽力。及笄以后的日子,女儿也应当努力为自己的明天创造些什么。 于是落依踏出了那一步——从承受病痛到为人诊疗。 她隐去身份,到百姓医馆谋了个差事,日日早出晚归,兢兢业业,乐在其中。 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直到有一天,出郊采药的途中,她在粟玉河旁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而那个人,成为了她此生第一个痊愈的病人。 也是唯一一个罪无可恕的凶手。 “没听清楚么?”秦枭子握捏她的下颌,声线冰冷,“杀了我,你会死。” 落依在剧痛的苦楚里尝到了一丝隐约的甜意。鲜血攀满她下半张脸,可女孩勾起了前所未有的笑容。那是压抑,悔恨,解脱,和无法言说的艰涩:“你会死,这就够了。” 己之安危早被她抛诸脑后,无论身体向她发出怎样绝望的求救信号,落依满眼满心只有一件事:报仇。再用力一点,就能报仇。 再用力一点。 秦枭子拽握了她的右手。 玉白灵力却猛然反扑,以同样拼死相搏的姿态对付他。 魔灵只得对落依动手。 “若你要这般送死,我可以帮你。”秦枭子阴讽嗤笑,“你的血由我给予,我死你会死。但你死,我可死不了。再使劲一些,你就会没命。而我,会在你死的瞬间,捏碎这把莫名其妙的利器——” 落依眸光闪了闪。 秦枭子在那瞬间阻止她,扯出的笑容极其难看。 杳蔼流玉逼向他脖颈。 “放开阿依!”雁惜厉声威胁。 秦枭子不屑,“你能保证她不杀我,本座便放了她。” 落依倔强地再动身骨。 雁惜不忍,放紫灵抢人。秦枭子幽微地讽了一声,顷刻松手转身,闪向前方。 落依奄奄一息,倒在雁惜怀里。 “阿依,你先别动,我——” “阿雁......”落依呕出一大口鲜血,抓紧了雁惜的衣袖,“倘使我无论如何都杀不了他,最后一刀,在我死后,能不能麻烦你、替我——” “你不会死。”雁惜颤颤巍巍,紧紧地抱着她,涕泪不止,“解开生死咒,你再动手,阿依,你先——” 蓝紫玉瓶顺着衣摆滑向地面,咣当作响。 雁惜震恸:“铭记之药......?!” “是你的那瓶。”落依颤抖着伸手,捞了两次才抓稳,“魔族以恶念为生,普通魔灵一斩即灭,重聚恶念生新形,但至尊至强法力者、根本、杀不死.......” 她猛咳两声,雁惜想让她休息,落依却强硬挡她,接着讲,“映雪刀是唯一的办法——” “阿依!” 秦枭子和凌寒焦急回头,晨时月灵力从落依心口注向雁惜。 “别担心,还不会死。”落依勉强朝雁惜挤出笑容,“阿雁,你还拥有人籍,这里危险......把手给我,我分你一点晨时月。” 清凉玉灵在指尖流转,落依的脸色更加难看。但她逆势而上、骨节分明的掌腕没有一寸不在诉说着果决和痛苦。 雁惜垂泪,迅速握紧她的手,“我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阿依,别太用力,我都听你的。” 落依泪染血迹,笑着点头。 灵渡须臾,雁惜忍泪抽出手,“可以了。我够用,你相信我。” 落依的痛觉麻痹了感官,以为渡了至少一半,便勉强松掌。 “阿依,你方才说的映雪刀......到底怎么回事?” 映雪刀,只在三山传说中出现过的灵器。 第114章 刀如其名,灵似白雪,映容圣洁。其以世间至纯至净之物凝煅而成,冰火相淬,化无形为有形,塑有形为茫雾。可斩世间妄恶事,根除印毁,永不复生。 拥有过这把刀的人,是一个年仅八百岁的神女,曾凭一己之力对抗千山崩塌、万海疯卷,护下了整个泽昶仙屿。 她的名字,叫诚幼。 “遗忘药与铭记药合一,可作映雪刀,但代价是,服用者要先遗忘,后铭记。铭记之事,生生世世,魂骨尽散都不能忘。这是桃缘树仙告诉我的秘密。” 雁惜拧眉,泪溢眼眶。 “时岁神时烁,是诚幼神女的女儿。”落依抬眸,在泪光中,她仿佛看到了桃欢节那时的热闹和自由,“阿雁,和你们一起在三山的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她轻柔回握雁惜的手,忍痛直身,眺向远方。 “那是湖心......?!” “孩子们没事。”雁惜关切地拉她,“答应我,你先好好休息。待宰了风黯,我们再收拾那个畜生——” 周围的骸湮魔灵更强了。 雁惜唤醒霖漪鸟,催动无根花屑,为落依凝出新的护盾结界。 这一次,七色光芒更强更坚固。 “阿依,若护盾被强行破开,我会受伤。你太累了,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落依听懂她的用意,眼眶更红。雁惜等不及时间,转身就走。 可那滔天魔灵所蓄之势,越发狂鸷,也更加诡异。 “小心一点。”凌寒掩护雁惜,“半炷香过,骸湮魔灵似乎变了样。” 雁惜轻瞥后方,仍旧放心不下落依。 她在落依面前加固,既是想确保魔灵难伤落依——除非她伤她残,护盾都不会消失;又是想为“破盾伤己”的论调作掩护。 可杳蔼流玉的护盾防外不防内。如若落依要动,七色法屏只会像方才那样碎裂。 “瞿泗结界内,你们看到的是什么?”秦枭子冷声插话。 雁惜语气不好,“魔窟还原了,上面有龙墟的壁画。” “龙墟......”秦枭子轻蔑一笑。 “你有话就说!” 无序涌动的魔灵越聚越浓,前方的压迫感和窒息感越来越强,秦枭子面沉,“自己看吧。” 冰灵先紫光一步凝出护盾,凌寒挡护在雁惜身前。 女孩定睛之时,两只坚硬硕大的弯角现形,黑气缭绕左右。 眼神向下看,浓稠隐秘的黑暗里突然闪出了九只深绿色眼瞳。 雁惜吓得一抖。 “好丑......” 绿眼怪发出怒吼,地面剧晃,雁惜颠簸,倒向凌寒,二人紧急相拥才站稳。 秦枭子的余光锁向身后,护盾离地一寸,守住落依,没有异样。 “万万年了,本座终于可以出来透口气。”绿眼怪猖獗大笑,地震更烈。 “嘭”的一下,男女摔倒。凌寒以身作肉垫,双臂不松,顺势挡扶雁惜的头。 雁惜没对他作反应,为免再摔,便没有站起来,只一股脑地撑身,背部靠着凌寒的腰,完全沉浸在方才的音色:“你......是风黯?!” “小女娃,这下不叫了?”绿眼怪挥动双臂,罔清的空间开始跌晃,凌寒眼疾,护着雁惜滚了三圈,冰灵筑壁,将他们拦下。 “是风黯。”凌寒搂着她的身,眉头紧缩地瞧着前方,“但是......” “但也是瞿泗魔王的魔根。”秦枭子耗黎原风,双臂作魔刃,大步向前。“难怪和黎原风的记录一模一样,瞿泗早就死了,留下来的只有魔根片段。而你风黯,就是那魔根食灵而化!” “哈哈哈——”风黯的笑声快要震破耳膜,“枭儿,为师还真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可是本座,要、你、死!” 黎原风一招致命,直冲风黯的死穴——下颌一寸至颈部。秦枭子试过无数次后的答案。 轰震一瞬,绿眼怪消散。 “去哪了?”雁惜警惕。 可周围又陷入了刚才那样只剩混沌魔灵围困的境况。 凌寒摇头,“不。不对。” 他望向秦枭子,“苍虚魔境是风黯教你的?” 秦枭子不屑:“是那老东西偷窃本座得来——” “所以是跟苍虚魔境一样!”雁惜顿悟截话:“黎原风是至宝,至宝有灵,只要主人在,打出去的都会回来。源源不绝,反复生融。可刚才那一招,风灵没回。还有我们耗在瞿泗魔窟里的至宝之灵——风黯刻意拖延,是想吸食它们!” “有点脑子。”隐秘深处的男声傲慢至极,“人界晨时月,妖界夏蝉雪,仙界无根花,魔界黎原风。如今四界至宝齐聚一堂,本座,自当要好好招待!” 翻滚的黑气有如吞云吐雾之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重新聚拢。 风黯嗤嗤狂笑,在身形凝定之际诡秘一哼,“郜幺战神,魔窟为何有龙墟之画,你想知道吗?” 雁惜死死盯着那物。 风黯打了个响指,黑雾缓缓消散,灰暗天空重现。 光线散了又合,四人的眼神都送向了阻挡地平线的那个巨物。 眼炯齿锋,长尾有力,鬃毛为须,遍鳞盖身,利爪坚硬,四腿挺健。 雁惜惊得说不出话。 他是......他是.......龙?! 第100章 “龙身。这才是你的真容?”秦枭子桀骜冷讽,“你以为你很高贵?” “在你眼里,四界有什么东西能算高贵?” 风黯说话的时候,黑烟腾腾飘绕,宛若幽灵,越过雁惜和凌寒,荡向不远处的七色光盾。 秦枭子振臂劈灵,瞬移前攻。 风黯抽勾嘴角,挑衅一笑。 “竟敢亵渎龙神,你这魔怪好大的胆子!” 冰裹七彩,光灵耀眼四射,雁惜和凌寒的法招也在同时送出。 可气流颤动,冷热交替后,那个墨黑色的健壮躯形并没有丝毫改变。 “......什么?!”雁惜眉目都要拧作一块了。 方才那一招叫破幻诀,万虚万像遇此招法,无所遁形,无可遮掩,通通都得打回原样。 可是风黯...... “亵渎?”风黯倨傲狂笑,“小东西,本座自己的身体,何来屈尊降贵、冒名顶替一说!” 地动山摇,但罔清的天空没有变化,依旧半灰半白,疏冷寡淡。 “姓郜幺的,擦亮你的眼睛看清楚,本座的殿宇可不是什么伪造仿制。瞿泗所住,如假包换,乃是真正的龙墟!” 凌寒护着雁惜退后,躲过了枪林弹雨般的魔灵倾泻。 瞿泗魔窟重现,四人被困中心,结界中见到的雕镂壁画正对雁惜身前。 “差点忘了,你们在魂儒朝,可没时间进龙墟旧址。”风黯瞧着雁惜震愕的神色,狂妄笑,“小东西,你们郜幺战神就这点本事?区区破幻诀,还不够本座挠痒痒的——” “少故弄玄虚!你到底用了什么怪术!”杳蔼流玉逼向风黯,雁惜高声吼,“梓夙是世间最后一个龙神,你要碰瓷,也得挑个像样的!” 风黯满腹不屑与嫌恶,“难怪四界要亡,秩序将变。仙族压霸天地万万年,如今选出来的最强战神,也还这般执迷不悟。” 他幻回人身,轻易落地,“竺焱,你不是想知道天诀道的秘密么?今日本座,便让你们看个够!” 四壁*墙面上的雕刻由静变动,帧帧幅幅栩栩如生。 雁惜瞠目结舌。 开荒之初——册史阁万架无数古籍都承载不了的时岁。 雁惜问过纳音婆婆、婆婆的祖婆婆、甚至更年长的掌史官,皆无收获。哪怕当年怂恿单泉溪偷单琮毕的记事本,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 如今却在这儿看到了。 第一幅画,世界始于混沌,生命经过漫长岁月的迭代,从无至有,从隐到现。 第二幅画,龙是天地间第一个成形的灵种,自由无束地徜徉世间,陪着岁月过了无数年,终觉孤单,有意寻找新生灵。 第三幅画,四条金龙汇于天穹,以阴阳卦聚炼生息。由此,各类灵物攀长成形。尔后,四龙合一,万龙涌近,叩首尊主。 第四幅画,灵类聚拢,拳脚相向,争端不断。龙主再用阴阳卦,划分人、仙、妖、魔四界。 第五幅画,灵物分拨,争往新处,阴阳卦分向四方,隔作结界。 第六幅画,四界和平一阵,灵种再生对抗之心,强破结界,混战一触即发。 第七幅画,四条金龙重现,以阴阳卦炼化结界,择分生灵,阻止争斗。 第八幅画,三白一黑的四分局面自此形成,但布局耗力的四龙皆神散魄灭而亡,归向天地深处。 ...... 精简壁画勾勒出了宏大叙事的具体形状,有生记忆的源流历经重重曲折,终于汇向大海。尽管还有无数精巧细致的碎片时光在途中迷失,雁惜此刻的震撼和感怀也已到达顶峰。 “......你,到底是谁?” 第115章 “前一刻还将本座视为仇敌,要一刀砍死。”风黯冷笑,“如今你确认了本座的真身,要叩首跪拜,奉主为尊了?” 雁惜压抑着没有答话。 “他不是龙神。”凌寒从雁惜身上挪开眼神,笃定:“他身上有无尽的怨念,来自罔清、属于罔清,和姑姑不一样。” 风黯放肆大笑。 雁惜攥紧手心。 “枭儿,你觉得呢?” 秦枭子毫无兴趣,抬头望向那团滋滋晃动的黑气,“故弄玄虚拖延时间,你可真啰嗦。” 噬鬼魔灵冲上去,冰盾却把它们挡了回来。 “他要吸收四界至宝之力。你送多少,他便收多少。” 秦枭子不耐烦地锁眉,“区区苍虚魔境,还轮不到你来教本座。” 噬鬼灵撞碎冰盾,即刻进攻。可七色剑光比它更快更早暗自蓄势,在这一刻发挥了雷霆震世之力,毁灭幻境,然后攻向风黯,逼他出招。 飓风一瞬过,凌寒惊诧于雁惜的法力。 三招之后,黑紫双方都被震开一里。 这是平局。 “少了三成无根花,区区无形人族身,你竟能有这般灵力。” 雁惜撑着圣剑起立,冷冷讽声,“这只能说明,你没用。” 骸湮灵怒,凌寒设防。魔气折散之时,雁惜扑咚摔倒,双手的白光闪烁不停。 凌寒急迫扶她。 风黯麻利地收回掌,落到腹前,“这下,你明白本座到底是谁了么?” 雁惜唇齿颤抖,想捏合手心,却仿佛没有力气。 第七幅画,龙神重炼结界,第八幅画,四界黑白定论。罔清魔族以恶念为生,有“恶”的地方,就有机会滋生魔灵。风黯的真身是龙...... 龙神创造了四界,却也...... “不过是承认事实,犯得着一副天塌的样子?你们的龙神可以划分四界,却管不了四界的灵,更压不住界灵的欲。面对因欲而起的纷争,他们用命换来的解决办法,竟只是无知地剔离善恶,把罔清变作四界盛‘恶’的容器。” 秦枭子未用正眼瞧雁惜,“可是何为善恶?郜幺雁惜,单琮毕杀柳鱼全族,够恶吗?无籍灵弱肉强食,算恶吗?地浊那些人为了点功名利禄不择手段,叫不叫恶?还有如今四界动荡,妖族自导自演一场叛变大戏,这又与恶是什么关系?” “啪啪”巴掌响,风黯颇有耐心,笑对秦枭子,“不愧是同根,没想到你我师徒,还能在这件事情上步调一致。” 他看向雁惜,“小女娃,你听清楚了,本座,是骸湮王风黯,也是瞿泗魔王的魔根,但更是,当年你们的龙神剥离四界的善恶时、自己心里的恶念!” “本座拥有龙的一切,无论灵力、身形、还是记忆。本座从他们身上来,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罔清扎根卧薪尝胆万万年。” “如今那群道貌岸然的龙死绝,本座却活了下来。”风黯奋力张臂,呼风唤雨,召出闪电轰雷,“本座,将活成这个世界的新主人!” 雁惜瞥了他一眼,缄默不言。 风黯情绪高涨,丝毫不在乎旁人反应,佻着眉目,看向秦枭子:“不如,你把这两人碎尸万断,替师父拿到无根花和夏蝉雪?本座可以答应,你死后,帮你了一个心愿。” 秦枭子讥嗤:“怎么?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风黯意味深长地笑,“难道,你没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 他的眼神缓缓移动,滑过秦枭子,又一次送出去,但噬鬼王没给他机会,抓聚悄悄凝厚的法灵,豁出全部力量,偷袭风黯。 沉默良久的雁惜和凌寒相视点头,刹那出招,与秦枭子形成三股势力,杳蔼流玉填补第四方缺口。 夏蝉雪和无根花交织,灵氲碰撞时,焕出清丽的花枝,瓣瓣生灵,丝蕊韧长。落依渡给雁惜的晨时月化为温雾,既作护屏,又与花、雪合力,牵制风黯体内的三至宝之灵。 “花、雪、月齐聚,可是少了黎原风,不过是纸老虎!” 风黯拿出魔鼎,利用已得黎原风之灵,反制秦枭子。 秦枭子早有防备,但在他阻挡风黯之前,胸口突然有紫色的印记浮出,将人强行扯到凌寒右边。 “你什么时候——” 秦枭子声止。 是映雪刀落之时。 “用黎原风帮我们。”雁惜话音飞快,撵回秦枭子的气急败坏,“否则我立马割你的肉!” 秦枭子凶狠瞪她,收回眼神时,被凌寒附赠了一个蔑恶的警告。 他无心思泄恨,照雁惜说的做,但也没忘讽刺:“那弱不禁风的花能拖一时,也要拖一世么?风黯手里的至宝之灵,可近乎你这儿加起来的两倍。” 雁惜没回秦枭子,反而对风黯致以倨傲的嘲笑,“你跟他想的一样?” 风黯微眯眼,脸色沉了下来,“小屁孩,就算是你大哥来了,也得对本座称一声尊。” 雁惜歪头,双掌瞬间提力:“既然你想我大哥,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杳蔼流玉收剑尾,霖漪鸟在天空划过一道绚丽的弧线,三道强光接替。 雁惜抡臂,丢开秦枭子,凌寒同时带着她撤离。 谢胤、谢肃和贾楠书站定三角位,锁妖塔封于顶端,雁惜融合方才的四至宝之灵,注向塔尖,杳蔼流玉一举发力,催动阵法,风黯身魂皆受锢,被吸入锁妖塔。 雁惜喜出望外,“书哥!怎么是你!” “还有我们!”了茵扶着落依,了凡拿箍仙绳捆住秦枭子,朝众人跑来。 贾楠书回望雁惜,笑意温柔,“泉溪司主走不开,郜幺和圣军忙于人界、妖界之事,我便跟着二位护法来了。” “雁雁你没事吧!” “落依姑娘你没事吧!” 了茵了凡异口同声。 落依和雁惜都轻轻摇头。 秦枭子猛然发力,挣断箍仙绳,了凡被震开三里。 但也只是三里。 如今的秦枭子已经身受重伤。 “喂、你这魔头找死!”了茵气愤凝灵,被雁惜拦下,凌寒带回了凡,顺便为他治伤。 “书哥,我需要风黯的魔根,以解生死咒。” 贾楠书没有多问,把锁妖塔递给雁惜。 女孩接过后,立马望向秦枭子,但她的话还没说出来,长塔就自爆了。 第101章 “雁雁——” “雁惜——” 众人的急虑在瞥见雁惜笑容那一刻收缓。 风黯破塔逃逸,以为是偷袭不备,实际都在雁惜的掌控之中。 能把秦枭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骸湮王,手里还握有风、花、雪、月四宝大大小小的灵力,又岂是一座锁妖塔就可以降伏的凶灵。 紫灵由远及近,连缕成屏,将骸湮魔灵锁在直径半里的圆穹法阵。 风黯先是不屑,后出灵强破,竟然无果,这才认真了些:“你的法力竟能瞬间提升数倍。” “对付你这种大魔头,不搞点惊喜怎么成?” 风黯依旧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在这里的任何人,就算你们粉身碎骨加起来,也不是本座的对手!” 魔灵外涌,汹势难挡。雁惜勾起左唇:“是么?” 杳蔼流玉加固圆穹阵,谢胤、谢肃移位,站到雁惜身后,为她渡灵。 淡黄色的光从雁惜双耳散去,清脆鹤唳响彻云霄,了茵了凡大惊:“茹儿?!” 黄衫女子跳下鹤身,蓝玉钻链释放源源不绝的仙灵,注入杳蔼流玉。 了茵了凡干巴巴眨眼:“邶邶......?” “这么危险的地儿,你俩也来?”邶雪撇撇眉头,无可奈何地耸肩,朝雁惜抛了个媚眼。 “雁雁在哪,我们就要在哪!”了茵了凡骄傲地仰头。 邶雪轻笑,抬手加灵,“阿雁,我哥和妁玥仙尊要守三山,派我送灵,来助一臂之力——” “泽昶宣屿主亦然。”舒爽的男声紧随其后。 凌寒侧头,只见火红赤漾鸟上站着一前二后三个身影。 前面的,也是说话之人——付氏酒馆少主、除梁同总长,付颖司。 在他身后,一个是丘雨,另一个黑衣严肃的男人...... “在下泽昶仙屿影锋主卫昀,奉宣屿主之命,入罔清协助......”卫昀稍顿,“协助战神除魔。” 邶雪脸色微沉,将平原上的人扫了一遍,没有发现四圣、或圣军的代表,“看来妖界这次,真把九重天套住了。” 付颖司低头,与赤漾鸟的眼神交汇,想起千里送讯的单泉溪,心有遗憾。 紧接着,付颖司默默地幻出赤鹰印,和丘雨、赤漾鸟一起,为雁惜加注一把灵。卫昀亦然。 贾楠书同样要动,雁惜唤止他:“书哥。” “能不能请你站到了茵了凡身边。” 兄妹俩反驳:“雁雁,我们可以保护自己,不做累赘——” “当然不是累赘。”雁惜回笑,“难不成,你们知道该怎么渡灵护阵?” 第116章 了茵了凡眨眼,贾楠书已经到他们身边,挥术示范。 兄妹俩惊喜万分,使劲点头,并激动地要求,想站到所有人里、距雁惜最近的位置。 雁惜温和抿笑。 “来了帮手又如何,蚍蜉也想撼大树?”风黯双臂用力,圆穹阵很快就裂开了口。 雁惜从谢氏二人前方跳开,悬在半空。紫灵强化,圆穹阵拢合。 她坦然落眸,“活了万万年,你真把自己当龙神了?” “本座本就是——” 圆穹法阵收缩,力量具象,比万斤沉重,碾压风黯的身魂。 骸湮王冒出冷汗。 “你手里有无根花、晨时月、夏蝉雪、黎原风,稍一用力,四界之内,鲜有对手。可是你忘了很重要的事。”雁惜铺凝紫灵,“四界至宝有灵。而你妄图杀死的对手,就是它们心甘情愿认定的主人。” 紫色鲜花绽放,雁惜瞥往右侧,凌寒却早已站到她身边,调送夏蝉雪。 秦枭子冷峻地瞧着眼前,落依在他右后方五十步。 风黯不动声色,将目光散了又聚,最终投向秦枭子。 雁惜生疑,下意识后撇,风黯挑衅的话音顷刻响起: “枭儿,他们想杀为师。你觉得,师父会死吗?” 圆穹阵的压力越来越强,风黯心口的银色长根熠熠发光。 “阿雁,别跟他废话。”邶雪声冷,“这魔头要是不死,莫说外面会再乱成什么样,单单是这罔清,也要彻底翻天——” 骸湮魔王的右掌凝出符印。 阵法外围的众人皆瞪大了眼睛。 人魔契。 风黯竟然夺走了人魔换身契。 可恶。 付颖司咬牙,藏起惊急的面色,试探着挑衅:“难不成,你要以此为胁?” “是不是个好主意?”风黯挑眉笑,威风凛凛,“小东西,你敢杀我,我便敢毁换身契,让你们地浊人间沉坠地狱、永无翻身之日!” “该死。”雁惜抓紧拳头,心跳加快。 凌寒压低声音,“不如声东击西。你在外,我向里,先夺换身契,再抽瞿泗魔根。” “可他如今灵力强盛,绕开阵法贸然接近,九死一生——” “回来!!!” 秦枭子的咆哮攫引了所有人注意。 可仅仅只有一眨眼,猛冲的玉色身影就消失不见。沿着痕迹留下的晨时月在雁惜定睛之时,快速凝聚,飞向她眉心。 拼命追赶的秦枭子被骸湮魔灵重创,震摔三里地。 紧接着,邶雪怔愣的声音响起:“阿依......?!” 圆穹法阵中,风黯的魔灵围击落依,伤得人嘴角渗血。 “小姑娘,在危险的地方乱跑,可是要掉脑袋的。” 邶雪猛然用力,想要压迫风黯。可落依却比魔王更先作出痛苦的神情。 “放了她!”邶雪和雁惜狂怒同吼,了凡紧张得脸都狰狞了。 风黯置若罔闻,带着兴致看秦枭子,“徒儿,替师父杀了他们?” 凌寒抽身,两步跃到秦枭子前方,凝冰作防。 丘雨焦急,“付总长,这.......” 付颖司看了看雁惜,又瞥凌寒和秦枭子,拧了拧眉头。 骸湮魔灵强大,法阵将其困在方圆半里,这位落依姑娘却突然......然后给了风黯可乘之机。 ......为什么。 “枭儿,师父的耐心有限。” 风黯阴险提声,秦枭子和凌寒近乎剑拔弩张。 “那便粉碎它——” 映雪刀亮,钻刺风黯的心,落依忍着血腥用劲,在他承痛的瞬间,抢走人魔契,丢向远方。 付颖司手快,顷刻夺回。 骸湮王暴怒发力,“你好大的胆子!” 魔灵咬噬落依的身体,女孩音不成整:“我不会,让你、伤害......无辜。” “那你就替他们去死!” 魔灵变成毒荆棘,绞缠落依,在她身上割开一道又一道血口。 湍湍腥红流泻,雁惜和秦枭子撵到法阵边。 “别进来。”落依声颤,生理剧痛已到能够承受的极限,“否则我就咬舌自尽。” “不要!”雁惜泪溢眼眶,“阿依你别说话,我、我——” 夏蝉雪蓄足力量,在雁惜前方熔开了一道口。 骸湮魔灵感受到,争先恐后地涌。 凌寒刹那收合,尽管额头冒汗,声线依旧冷静:“仅一瞬间。你准备好了,我就开。” 邶雪看向付颖司和贾楠书,示意他们作好协助准备。 了凡的眼睛早就红透了,了茵这回没脾气,好声好气地安慰了好多话。 付颖司轻瞥凌寒,悄悄藏起心中失落,沉舒一口气,扯平嘴角。 若换做是他,定然想不到雁惜第一反应会做的,是闯进法阵救落依。 风黯拉近落依,威胁地看着雁惜。“来啊,来救她。打开结界,你就能靠近本座,救你的朋友。” “咻”一道风声,噬鬼魔灵攀绕,秦枭子执刃,抵到雁惜脖子上的肌肤。 刀光晃亮,风黯的目光投过来,得意勾唇。 “打开。”秦枭子命令凌寒。 落依被黑气挟制,无法动弹,也看不见背后发生了什么,痛得几近昏厥之时,勉强听清风黯的要求,竭力突破生理的极限,嘶声阻止: “不可以。”她双目湿润,根本分不清是血还是泪,“雁惜,晨时月移位因我而起,随后是十月天灾,无数人死于非命,我、一直——” “那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雁惜泪水不停,声嘶力竭地喊。 “可是、我、会难过。”落依勉强挤出笑容,泪眼模糊。“但是现在,一想到用我换回了人魔契,我就——” 风黯加大力道,落依没能忍住疼音,了凡哭嚎出掌,被贾楠书压下,“相信雁惜,情况紧急,我们不能出错。” 了凡愤恨捶手,泪洒一地。 这时的圆穹结界已被别的力量震动。 短刃受力碎烂,化作尘埃。秦枭子被法阵反噬,吐血跪地,瞳孔写满绝望,双手扒着阵壁,骨头仿佛要戳裂皮肤,指尖向前剜陷,流水一般的鲜血哗哗落。 但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在刀刃消失的附近,夏蝉雪打开的法阵入口被晨时月紧紧封锁。若进,则要强破晨时月,伤害本就奄奄一息的落依。 骸湮魔灵狂躁不已,开始对落依进行更残忍的折磨。 雁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布阵的众人都极尽痛苦和哀恸。 “对不起,让你们目睹。”落依身陨,神识开始消散,“其实我很开心。因为我的死,可以帮助很多人。雁惜,我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可以见到爹娘。你们、都会祝福我......对吗?” 风黯穷尽所有力量,即将撕碎晨时月。 雁惜涕泗入嘴,强颜欢笑,“当然会。你是我见过最美最好的女孩。与你有关的一切,都是世上最美最好的——” “真好。” 玉白陨散,黑气冲窜。 夏蝉雪凝冰,封堵出口,风黯终究晚了一步。 七色光芒映亮苍穹,雁惜卷起飓风狂云,一招碾压,荡毁骸湮灵迹。 罔清地面自此裂开百丈深渊。 了凡哭得晕厥,邶雪呆滞地倚在茹儿身前,赤漾鸟轻轻靠近,为她挡住乱风,卫昀候在不远处,没敢轻举妄动。 渊崖碎石滚落,面色枯槁的男人心如死灰,一动不动,任凭右脚悬吊。 第102章 死了。 秦枭子此生最难缠的敌人死了。 从年幼记事起,他的生命里只有杀戮、血腥、服从和冷酷。他是风黯的一把刀,刃向何方何人何事,都只骸湮王说了算。 他从未想过何为自己、何为存在,直至卧底涂魉的任务开启。 依照计划,秦枭子在危急时刻,替秦诠抵挡风黯的杀招,并佯作孤苦,编排故事。出乎秦枭子意料,涂魉王秦诠竟当真留下他,还收为义子。 义子。 名义上的儿子。 秦枭子很久以后才知道,那身材矮小、嗓音难听、却时常呵呵发笑,脸上簇起酒窝的涂魉王曾经有过一个儿子——性情孤僻,少言寡语,灵法高强,一双冷鸷的眼睛透着危险的诡秘。但他死在了群魔乱斗的杀戮里,连凶手是谁都找不到。 听完因果,秦枭子竟向秦诠说出了有生以来第一句主动的话:“既是群殴,便都是凶手。” 秦诠深长地看向远方,待眼里湿润散干,才缓缓答:“万一他们之中,也有彼此相依的父或子......” 秦枭子看不懂秦诠的欲言又止。 骸湮魔军占领涂魉王殿那一日,秦诠四面楚歌。风黯一声令下,秦枭子手执魔刃,刺向了这个待他如子的“敌”父。 鲜血冒溢之时,无尽的沉重和酸苦压向秦枭子,他不明白、也无法明白,那种撕裂疼痛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但他永远忘不了秦诠最后的眼神。不甘、痛苦、怨愤、哀悼......还有一抹涌自眼底、心底的泪光。 第117章 秦枭子怔愣了。 巨大无解的情绪将他笼罩,那颗似乎从未存在过的魔子之心疯狂颤跳。 以至于风黯再让他动手,这骸湮第一徒头一次违背师父指令。 风黯勃然大怒,将他丢入骸湮魔窟,无尽地折磨肉|体,撕灼肌肤。 可被放出来时,秦枭子没有像从前无数次那样顺从、俯首,而是提刀向前,重创骸湮王。 “罔清噬鬼无间道,玩股双魔擒尊权”的前半句,由此而生。 至于那后半句,即在秦枭子逃入地浊,夺走晨时月之后,落句成工。 秦枭子是黎原风之主,所以就算垂死,也能抵抗地浊浒气的致命一击,疏忽大意者,乃龙神座下的四渡峪。 那几个老匹夫。 黯淡玉灵彻底消失,秦枭子呆若木鸡。 秦诠死了,他学会反抗。风黯死了,他能肆意活。可这抹至真至纯至善的玉灵没了,他不知道为何要活。 杳蔼流玉放出十八重剑灵,一刀一刃,剐割秦枭子的身。 那样的折磨,甚过烙铁烫骨,冰针抓肉。秦枭子却始终不应。 他就那样枯竭地、绝望地、坠落地迷离,眼中色彩不再,罔清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虚无窒息的罔清。 “咚”的一拳,秦枭子鼻青脸肿,双眼渗血。雁惜的拳头收了又出,哪怕指节裂碎,鲜血汩汩冒,她也没想过停。 “装深情,装死,装无辜,你这畜牲、烂透了的畜牲!” “若不是你,她怎会罹遭苦难,若不是你,怎会有那么多无辜的性命,若不是你——” 雁惜情绪激涨,猛呛一口气,身体颤抖,朝后方倒去。 凌寒眼疾身快,当贾楠书迈出一步时,他已接住了她。 付颖司别过脸,丘雨轻轻抬手,想了须臾,又落下。付颖司深吸口气,为晨时月灵作最后的送渡。 雁惜借着凌寒的撑力起身,杳蔼流玉作匕首,刺向秦枭子。 长久缄默的噬鬼魔王恹恹抬眸,声线阴冷至极:“只有一把映雪刀。你杀不死我。” 受过数次刀剜的心口血流不止,他无情无绪,却越说、越渐发出惨绝人寰的狂笑: “我死不了。永生,永世,永永远远,我都死不了——” 剑灵捣碎魔王的肉身,雁惜右臂垂落,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凌寒为她渡灵调息。 可噬鬼魔灵散了再聚,去了又回,当它们发现主人无心重塑,狂热地趁机逃脱,一座除魔鼎咣当砸下。 贾楠书施咒,将噬鬼魔灵收入鼎中。 夏蝉雪缓缓收散,雁惜心脉平稳。凌寒眼神又轻又急,但怕把她瞧碎了,只能默默地守在身后,低声唤:“雁惜......?” 似水清音入耳畔,痛失挚友的恐惧让她应激反应。雁惜猛一转头,扑进凌寒的怀,死死地抱着他,生怕再有意外、再多一人消失不见。 凌寒气息一滞,片刻后抬臂,温柔地回抱她。 凉风吹过,雁惜碎发拂到他脖颈,勾出丝丝缕缕依恋和心疼。凌寒眼角的红润还未散尽,却在此刻生出了又一轮哀伤。 苍天有祸,四界难宁。 姑姑去了,落依去了,潮生和族人被困狼军......身陷灾难的每一个人都伤痕累累。 这样的时日还会持续多久,他不知道。但怀间温度和柔软让他心里的念头如焰燎原。 护着她。 就算是死,也要护她周全。 凌寒拥紧雁惜,悄然坠下清泪。 “什么、这——” 付颖司疑声未落,遍地玉兰种生。只在刹那,泱泱罔清,花海漫天。 强光从天而降。 夏蝉雪和无根花同时作出反应。 雁惜激动地回头,迅即起身,封岚裕从光束源头走出来。在她背后,态度凝肃的男人施灵护法。 凌寒惊诧:“......潮生?!” 封岚裕挥动两袖,蓬勃的玉兰灵花随风摇曳,凭托起星星点点的光。 雁惜情难自抑,喜极而泣,“落依......落依?!” 除魔鼎躁动,贾楠书迟疑,封岚裕抬右手,一招吸走鼎内雄蛊。玉兰花碎光凝聚,内里的雌蛊无比虚弱,但还有气。 陆潮生最后聚力,朝向封岚裕:“神女,一切就绪。” “好。” 封岚裕合掌,雌雄双蛊融一,晨时月碎灵浮现,玉兰花海的芳香传遍罔清。 “师父、阿依真的没死?!” 封岚裕沉口气,雁惜的心又紧了。 望着花海中泣泪憔悴的女孩,封岚裕慈祥微笑,“落依最后的心愿,是让晨时月护住这一方土地,所以我们得见花海。真正留住落依的,是她父亲落舒亥给的情魂蛊。但天人有命,不可强行扭转。她能不能活,还得——” “恳请师父出手,救她一命!”雁惜扑咚跪地,叩首磕头,“师父,您有办法,您一定有办法,是吗!” 封岚裕收回目光。 雁惜跪着上前,“师父,求您告诉我,无论多难多险,雁惜绝不放弃,什么都做!” 邶雪和了茵也赶紧上前,凌寒和付颖司要动之时,封岚裕隔空扶起雁惜,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傻孩子。生死不由我们说了算,倘使归寂之灵再无求生之意,无论旁人付出多大努力,只会是徒劳。” “那就试试。”雁惜急迫,“若她不愿,我一定尊重,绝不逆天。” 层云渐散,阳光缓落,雁惜眸中坚决被衬得透亮。 封岚裕深吸一口气,轻拍雁惜右肩,“那这可以算,你托老身办的第二件事?” “是。”雁惜再度跪地磕头,尔后直身拱手,仰望封岚裕,声辞铿锵:“第三件事,雁惜要师父好好活着。” 不能因为第二件事丢了性命。 封岚裕鼻头发酸,依旧笑着答,“小丫头挺狡猾。” “若您不应第三件事,我便不托第二件事。”雁惜决断,重新请求,“第二件事,您告诉我怎么救她,我——” “老身应了。” 封岚裕潇洒摆手,雁惜惊喜起身,一脚前蹬,要抱封岚裕,没曾想草根磕绊,使她踉跄。 凌寒身快,瞬间扶稳她。 封岚裕悠悠轻笑。 了茵抱着了凡,擦擦眼泪,“神女师父,第一件事是什么啊?您为什么又跟陆潮生在一起?” 凌寒循声思索,忽地眼前一亮,看向陆潮生。男子挑了挑眉,回他以欣慰的笑容。 “......” 封岚裕淡然笑,“以后,让你的雁雁告诉你们吧。” 邶雪释然,向封岚裕行了个礼,然后走向雁惜,拥抱她,“罔清事了,我得赶快回去,四界已乱,不管你下一步要做什么,万事小心。” 赤漾鸟与邶雪打了个照面,她轻轻摸了它的头,付颖司擦肩过,走向雁惜。 “赤鹰印,老单托我给你。此后,你的选择,就是天渊司司主、梧阙上神单泉溪的意思。” 护剑使谢胤拱手解释:“司主要我转告神主,天渊之事,请神主不必费心。但四界之事,他需要你的帮助。” 付颖司露出笃信的目光,“四界无小事。我官不大,但需要付家做什么,颖司自当竭力。” “我也是。”邶雪回头笑,“姑且,代表半个珏涯吧。” 雁惜收印,心中感怀,“那你们可知郜幺和圣军......” 陆潮生抛出隔异球,远在地浊的温澜收到感应,迅速凝光。 “雁惜!”温澜喜极,“你没事?!” 雁惜笑着摇头,一眼看到温澜身后的黑暗混沌,心忧:“人间成这样了?” 温澜点头,“但别担心,只是人族失去本形,色彩斑斓的环境不再,待久了也会习惯。郜幺军和四渡峪护法都在人间,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糟。” 雁惜忐忑:“距我们上一次见面,地浊过去多少......年?” “半年。”温澜声轻,“时辰有变,似乎不再是‘天上一天,妖界一月,人间一年’。” “三山只过了一个月。”付颖司答。 陆潮生接话:“玄泽两个月。” 雁惜思忱自己在罔清的时辰,凌寒率先给出答案:“三十七日。” “从我离开魂儒朝,到现在,共三十七日。” 温澜作结:“浒气的秩序变了。阿雁,四位界主托我告诉你,最后的秘密在曦旭碑。若你愿意,离开罔清,行至四渡峪上方,他们会把青玉皿交给你。” “是天诀道么?” 温澜回想那四人的原话:“混元初,金龙现。阴阳卦,分四界。欲相斗,毁生灵。龙重聚,析善恶。黑白异,神魄散。” “找到阴阳卦的力量,浒气就能重塑,四界就有希望。” 第103章 赤漾鸟翔于云端。 雁惜坐在鸟背上,没一会儿就勾着阿漾的脖子呼呼睡去。风速和她的呼吸一样均匀。 凌寒脱下外套,轻手轻脚为她披上。 梦中的雁惜呓语半句,凌寒以为是自己吵到她,嘴角一颤,眉头下撇。 第118章 陆潮生没憋住笑,滑稽出声,瞬地受到凌寒冷眼。 冰灵化出隔音结界,陆潮生佯作恨铁不成钢:“这才多久不见,你小子的心彻底栽给仙女了?” “......” 凌寒抬眼瞥他,又落了下去,没有答话。 “我天呢。”陆潮生惊诧张嘴,仗着隔音结界,要多夸张有多夸张:“铁树开花千年难遇,而你这千年有余的冰冷老铁树,竟当真心动扑扑、牵肠挂肚,长出情爱的脑子了?” 凌寒不冷不淡:“你不知道?” 说完,他望向雁惜。 那目光温柔,自然而然,似潺潺春水,一晌荡开,褶连层层波纹,泛向心口,化成清浅酥醉,甜得恰到好处。 陆潮生狂喜,恨不得把凌寒这涌澜万丈于心底、波平浪静在五官的反应昭告天下,拱得所有人都来闹一闹。 可惜辽远天空,就只有熟睡的女主角,和他们一动一静的二人,以及......这只身形硕大的赤漾鸟。 “梧阙啊,这热闹,你可满意?”陆潮生得意洋洋叉腰。凌寒神色倏变,“......单泉溪?” “哈哈哈——”陆潮生笑得前仰后合。 凌寒反应过来,冰灵给他一记重锤,作谎言的代价。但男人依旧踩着火线放鞭炮,激动地再笑了好一会儿。 “不行、不行了,阿凌,你这样子,真应该让仙女看看,我——” 陆潮生乐得眼泪唰唰,实在承受不住,强制收腹,盯着凌寒两分幽怨、三分愉悦、五分镇定的脸,一本正经: “不过......” 他刻意拉长尾音,拖着节奏不说话。 凌寒知他刻意,却没忍住性子,淡声问:“不过什么?” 陆潮生勾唇,两根食指合拢,神秘兮兮,“你和仙女......她承认你了?” 凌寒目光淡定,眺向远方,神情自如,好似得胜归来的王者,声线干脆:“没有。” “......”陆潮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凌寒没理他,静立原地,坦然望前路。 陆潮生用肩膀撞他,惊诧勾笑,“敢情说了半天,你一副非她不可的赔钱样,还只是单方面?” “什么‘赔钱’?” 陆潮生啧嘴,“重点是‘非她不可’。” 凌寒默了片刻,正儿八经:“没机会说。” 第一次,被瞿泗魔灵打断;第二次,被秦枭子打断。 ——毕竟都在办正事的路上,贸然对她说那些......总不算合适。 “你没机会说还让她抱?”陆潮生瞪大眼睛,尽管态度惊奇,心里始终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阿凌,没有确认关系,你就允她对你上下其手,你可真是赔钱。” 凌寒皱眉,“她没有上下其手。‘赔钱’到底什么意思?” 陆潮生扬起下巴卖关子:“最近啊,我这好酒嘴巴馋得紧,可是兜里——” “三根金条。” “少主威武!” 陆潮生拱手作揖,自搭擂台摆戏姿,一副长者风范:“这男人和女人的事,可谓经久不衰、常论常新,十足——” “别废话。” 陆潮生收颌,话音仿佛连珠炮:“精简就是如果我是女人但我没说喜欢你却抱了你而你也让我抱那么从此以后我可以理所应当地推进彼此距离并作出不限于亲亲抱抱或是别的什么的行为而你——” 他深喘一口气,接着唠:“而你根本没有办法在我这里得到除朋友以外的身份或者答案因为从一开始我对你的亲近行为都是由你默许过的听懂了吗——” 凌寒锁眉,陆潮生轻笑,“看来是我的话太过简洁——” “她不是这样的人。”凌寒笃定,“你的假设不成立。” 陆潮生张嘴发愣,紧眨眼皮,随后发笑。 “......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陆潮生勾搭他肩背,“仙女不是那样的人,但你是这样的人。” 他抿着嘴角笑,“这般。看在我是你亲叔叔的份上,打个折,只收两根金条。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凌寒听着有些奇怪。 陆潮生想起凌寒的脾性,又自顾自改口,“算了,我逐句分析,若有误,你驳我,没问题,我继续往下讲。” 他比出指头,“两根金条。亲情价。” 凌寒注视熟睡的雁惜,陆潮生拍他胸脯,“刚过四渡峪不久,到曦旭碑还有的是时辰。” 不等凌寒作应,陆潮生清嗓子开始:“你们......牵过手吗?” 凌寒落眸,想起很多个场景。 陆潮生窃笑,二问:“那你们......除了在圆穹阵外,还抱过吗?” 凌寒没吭声。 陆潮生暗暗“嘶”了“嘶”,三问:“那是......你先抱的她,还是她先抱的你?” 凌寒掀开他胳膊:“你查户籍?” 陆潮生双掌抬起,以示无辜,尔后找补:“算了,这些都无关紧要,我只有一个问题。” 陆潮生凑向凌寒,同一只胳膊再搭上他的肩。念及凌寒那守身如玉、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性子,陆潮生排除另一种可能,音量极低:“她......吻过你吗?” 凌寒敛着眸光看他,有些冷意,又带着复杂。 陆潮生赔笑,“别误会别误会,我没有......那种癖好。只是——” 话说一半,陆潮生的脑袋突然嗡嗡作响。 他猛急地回看凌寒,男子竟只沉默地别过头,没有反驳。 “什么?!”陆潮生惊叫,“喂、她都亲你了你还——” 凌寒心虚地瞥了雁惜一眼,确认隔音结界完好,才把陆潮生的嘴松开。 “小声些,她好不容易休息会儿。” 陆潮生仰天沉懊,双拳握了又松,上下起伏,心头又气又异常想笑。 “凌寒,你就这样由着她?!都亲了!居然还没有在一起!老天爷,你说说这家伙老大不小了,竟这般傻愣傻愣,我——” “那是事急从权。”凌寒脸颊泛红,不想多解释,“你别胡说。” “......”陆潮生忍住情绪,“好好好,是我冲动,是我冲动。” 他深吸三口气,“阿凌,接吻意味着什么,我不说你也应该清楚。我只问一句,你怎么反应的?” 唇边温软的甜香感记忆犹新,凌寒想起自己当时瞬间的失控,心生眷恋的同时,又有些懊悔。 后来雁惜......她没说什么,并且......她似乎也没有因此排斥他的靠近。 凌寒沉舒一息,耳垂也慢慢变红了。 陆潮生敛着音量,“小子,你该不会没有反应吧?” “自然不会。” 凌寒态度坚决,可把话说完,耳朵更红了。灼烫的感觉袭上面部,他避开陆潮生,径直朝前,走到赤漾鸟的脊背顶处。 陆潮生没心没肺地捧腹大笑。 赤漾鸟仿佛被他的快乐感染,发出轻松的鸣叫。 陆潮生轻拍赤鸟的身:“阿漾,你也觉得他没救了?” 赤漾鸟欢鸣作应,陆潮生自觉地理解成“是”,然后勾起右腿,翘在左膝上,悠哉悠哉地打趣:“若是以后吃亏了,可别来找我。” 凌寒没理他,不再掩饰眸光,轻轻落身,守在雁惜背后,还细致地替她捻了捻披衣,锁住温度。 陆潮生双手抱头,躺倒下去,望着蓝天畅想:“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阳光洒在凌寒身上,衬得白衣洁净雅贵。 “待她有心思。” “往大了说,她心里装着四界;往小了说,不管是落依、温澜、单泉溪、邶雪、付颖司、或者我,都在她心里有位置。你说的心思,是什么?” “那就待一切事了。她想做的都做完,再讲。” 陆潮生轻晃脚尖,“若在这过程里,她又想吻你,你怎么办?答应她?” 凌寒敛眉。 如是她想......他未尝不可。 虽说他与她如今的关系是有些超乎寻常,但......总归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天诀道、阴阳卦。这么久以来,他们相伴相知、相互信任、并肩作战,凌寒不想特意提感情,让雁惜费心考虑。 何况,他们也没做什么。 思绪厘清,凌寒轻缓应:“她不是那样的人。” 陆潮生轻松咧笑。 “是啊。她不是那样的人。”清风拂面,陆潮生放空大脑,“笛泞絮在战场软禁我的时候,我的脑袋一直蹭蹭地转,日夜不停,特别想找个办法金蝉脱壳,可惜无果。” “阿凌,你知道当岚裕神女突现狼营,说是雁惜请她来帮我,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吗?” “我可不会读心术。” 陆潮生微笑:“雁惜是除你之外,第二个让我心生敬佩的人。” 他坐起身,把手搭在左膝上,格外认真,“你俩挺配的。” 凌寒默了片刻,“配与不配,得她说了算。” “......是。”陆潮生释然笑,“你小子哎,还真是个好男人。” 第119章 凌寒没应。 “不过,雁惜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你......”陆潮生想了想,“你可不要因为亏欠,就暂时往后退。” “......”凌寒缄声。 陆潮生说中了他的顾虑。 他是蛟族少主,肩负全族,后来又成了妖界首将。这么多年,凌寒习惯给予和付出,几乎不曾接受馈赠、或先受人恩——如果有,他总会以更大的诚意补回去。 但相救陆潮生一事,是雁惜换用了岚裕神女的承诺,对蛟族而言,乃莫大的恩情。 此去曦旭碑,雁惜要找阴阳卦,他也会顺势寻父亲最后那一块护心鳞。无论怎么说,凌寒似乎都不能还以雁惜同等、甚至更多的东西...... “神女让我偷偷告诉你。其实她救我们,不仅是因为雁惜,或者,都不是因为雁惜。”陆潮生正经了些,“阿姐......曾教过神女法术。” 凌寒屏息,收敛眸光。 思念无声。 “就算神女这么说,雁惜对我蛟族的恩情,也是实打实的。”陆潮生认真提醒,“但感情跟恩情可不能混为一谈。” “我知道。”凌寒眷恋地看着雁惜,心口酥软。 他们的相遇始于交易,后来的相处延续交易,可早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望着她,再也不会想起得失利弊。 就像那块茗骨玉。 如果一万株雪魄草的交易对象是付颖司,凌寒绝不会让雁惜插手。这是他的私心。 得知神女救蛟族那一刻,凌寒感怀。他欠她一个人情,日后定会涌泉相报。 但这与感情无关。 感情和恩情是两码事。 前者,选择权在她;后者,他会不遗余力去做。 云朵渐逝,凌寒起身,深长地望向远方:“潮生。” 陆潮生看向他。 “姑姑走后,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凌寒轻抬眼眸,望向天空,留藏泪花,过往种种映入脑海。 冬夜烛亮,顽闹忘归的小辈淋着风雪进门,嘴硬心软的女子一手拿皮鞭,另一手攥的却是棉袄;夏日酷炎,四处惹祸的小孩只需亮伤哭惨,面露凶狠的女子就会化愤怒为心疼,骂骂咧咧地为他们涂药...... 他与陆潮生在梓夙的庇佑下长大,尔后成领、成将。不论在外多久,碰上了怎样的诡异怪乱,她都会为他们了却后顾之忧,作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他还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可她竟就那样毅然决然、猝不及防地去了。 连告别的机会都没留下。 “我会守护族人,”他轻声道,“但也想守护我爱的人。” 陆潮生一记响指拉回他思绪。 “不需要‘但’,应该是‘且’。”陆潮生洒脱一笑,眸色认真了些,“不要把未来压到现在,没必要回避此刻的感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前方是怎样的艰难险阻,照顾好现在的自己,我们才有力量逆流而上。” 凌寒扯平唇角,没有答话。 阳光洒了半晌,随后隐藏,凌寒转向陆潮生:“还有一件事。” “风黯是瞿泗魔根所化;瞿泗魔王吸食龙神的‘恶念’而生。我在魔窟中,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 陆潮生迟疑。 “那股力量,似乎与竺焱灵根有关。” 第104章 天墟宫牢渊。 玉石门开,似海如湖,深蓝梦幻的景象映入眼帘。 泡沫大小不一,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光亮从外照进去,泡泡的边缘会映射斑斓七彩。彩光交汇处,无数只人形幻影浮现,或嬉笑打闹、或肆意奔跑,勾勒出一幅又一幅虚拟动像。 但这无声的热闹背后,藏着九重天最恐怖的剧毒——藤璃散。 魂儒朝一战,龙束归天后,天墟宫牢渊重启,圣池水不再是九重天结界的唯一来源。 这隔绝结界灵力的藤璃散随之重焕新生。 单泉溪提着七色牡丹花,侧往右边,走向九根铁链锁住的男人。 此链名唤九锁,可吸灵化力,将所得物补给天渊结界。百万年前,纪殽带着全族在此赎罪,受的就是此物。 年迈的男人背对着坐,面朝冷壁。尽管单条牢链重千斤,他依旧腰背笔直,肩膀挺阔,右手徐缓端茶,怡然自得地抿了一口。 “舅舅。” 单泉溪走近,替换石桌椭圆瓶中的枯萎花枝,伫立原地。 单琮毕微笑,转过身,先是打量了一下七色花,然后提壶,想再斟茶,单泉溪抢先动手。 “我已是仙族的罪人,你如今是圣主,要分得清轻重。” “泉溪并不想做什么圣主。”单泉溪放下茶壶,如从前那样双手捧杯,送到单琮毕身前。“舅舅把我一手带大,养育之恩,没齿不忘。” 单琮毕想露出冷意,眼眶的温度却凉不起来,最终便只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知道那是什么吗?”他别过眼神,望向深蓝中的七色动态。 “......舅舅是指,藤璃散的幻像?” 单琮毕起身,铁链哗啦脆响,如同嘈杂的音铃,聒在耳畔并不舒适。 “你进牢门第一眼所见的人,还记得吗?” 单泉溪沉默须臾,“一个男孩和他的......姐姐?” “那是他娘。”单琮毕捕捉动像,因为灵力被九锁困住,吃了些苦头,喉咙涌出腥味,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您的身体......” 单琮毕冷笑,“九锁之厉,在折磨灵身于永生。我修炼了万万年的墨血蹊骷,灵根强旺,足以替代当年的竺焱,维护天渊结界。” 单泉溪没有作答。 单琮毕的心思很快就回到了动像本身。 “这一母一子名叫什么,我没有印象,只记得小丫头刚成年就和一个男人私定终身,生下小孩。可惜那男人是个孬种,孩子才六个月,他就逃得无声无息,留这青春正好的姑娘独面未来。” “......舅舅,您为何认识她们......?” 单琮毕笑,“这可是你外祖父母收留的母子。” 单泉溪压住震惊,“藤璃散和汜淼族有关系?” “无关。”单琮毕的盛气凌人早被这座空阔死寂的牢狱削磨了,“当年修建天墟宫,我通过旁人向龙主进言,把汜淼族人的生前画像留在这里。自百万年前竺焱族灭,汜淼的旧忆也沉没了。直到我被关进来。” 单泉溪立在单琮毕半臂之外,能够清晰地看到单琮毕脸边沟壑、眼窝黑晕、和满是褶皱的皮肤。这是他第一次发现,万万年的岁月在单琮毕身上留下了痕迹。 曾经高高在上、威震四界的天渊司司主,失去了光环和锐气,跟寻常人家的耄耋老者无甚区别。 “这里面......有外公外婆吗?” 单琮毕默默地收回眼光,提身往回,“没有。” 杯皿起了又落,单琮毕喝了单泉溪为他斟的那杯茶,声音很淡:“我长得像你外婆,你娘长得像你外公。为了瞒住身份报仇,我刻意隐去了他们。” 单泉溪缄默。 探狱时盘还剩三分之一,四周又一次陷入寂寥,单琮毕心尖颤了颤,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了: “你......”他深吸一口气,避免话音泄露心境,“我害死了你们心中的无辜者,你来这里,不觉得很可笑么?” “他们本就无辜。”单泉溪攥拳,“您做错了事,直到生命尽头,都会留在这里承受无休无止的撕裂之痛,这是您的责任;而我,也有我的责任。” 单琮毕声狠:“本座不需要你的怜悯!” “可我需要您的现状。”单泉溪敛住情绪波动,“泉溪在这世上,只有舅舅一个亲人了。” 单琮毕低了头,在暗影里藏起泪花,声线放平,“如今你喜欢的人,不是郜幺雁惜?” “从来都不是。” 单琮毕苦笑,“既然喜欢邶雪,为何不要我为你定的婚约?” 单泉溪深吸气,“因为不想困住她。” 单琮毕摇头,仰目朝上,“泉溪,你还太年轻。” “再过几百年,你就会明白,你的人生将有无数个举步维艰的时刻。你想要的,或许没一个能留在身边。不是你不愿,而是你不能。” 单泉溪候了一会儿才答:“您......是这样吗?” “我比你好。”单琮毕露出浅笑,“我用千万年留住了你娘,后来还有你。” 牢狱时盘发出倒计时。 单泉溪沉息,抬眼一瞬,竟忽地发觉自己已高过舅舅半个脑袋。 身材瘦挑的长者被九条巨硕锁链困住,尽管奋力挺直脊梁,却依旧在这空荡冷寂的牢狱里,透着衰败与萧凉。 单泉溪心生苦涩。 “快走吧。”单琮毕转过身去,扬手催促,“没事别来,我喜欢清净。” 单泉溪行礼,“妖界反叛,人族内乱,恶魔游荡四界,仙族将会忙一阵。泉溪应该要过段时间,才能来了。” “......” 第120章 七色花盛放如初,单琮毕听到脚步越来越远,猛然回头,有些慌神:“泉溪。” 玉石门口的男人止步,回身。 单琮毕努力用最平常的语气,道:“倘使天道将变,须用天命之人。四界至宝之主,以及郜幺圣剑之力,或为最佳解——” 壁门开始合拢,单琮毕收合双唇,把最想叮嘱、却没来得及说的那句话咽回去。 不等单泉溪作答,他果决地背转身体,只容许含着泪的余光把门拢人窄的瞬影重想了数十遍。 “咚。” 牢门关闭。 这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剧烈的疼痛侵袭单琮毕周身,九锁新一轮折磨开始,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生不如死的苦痛,因他灵力凝出的藤璃散幻像逐渐消散。 汜淼亡魂的下一次重聚,不知这一瓶七色花枯萎之后,有没有机会了。 * 单泉溪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天墟宫,两根长须挂额头的俊俏男人已候他多时。 “解决了?” “算是吧。”付颖司落下双手,与单泉溪并肩走。“谢胤入剑,谢肃回印,阿漾带着雁惜、凌寒和陆潮生往曦旭碑;岚裕神女留在罔清,一边顾晨时月碎灵,一边盯着剩下的魔族;了茵了凡跟着贾楠书回天,说不定待会,玖斛圣主就要让你去四圣池了。” 单泉溪当即明白:“秦枭子在贾楠书手里?” “他用的除魔鼎。”付颖司略微回想,“没想到你们九重天区区一个守阁仙人,能有那般法力。” “英雄无关出处,职事不表才能。贾楠书勤勉好学,广识渊博,只在玉书阁,本就有些屈就。” 付颖司竖起大拇指:“这仙族圣主,你当之无愧。” 单泉溪看他一眼,唇尖微开,却好似欲言又止。 付颖司淡笑,不请自答:“雪公主回珏涯了,丘雨一道,还有......泽昶卫昀。” 单泉溪掩盖反应,付颖司想了片刻,索性直说:“她和宣亦泽定下了婚约。” “......好。” 付颖司欲拍他肩膀,手伸出去,后又忽然在三寸之外退落,不想再让单泉溪以这样的方式沉淀情绪,便转移话题:“连梓夙、妁玥仙尊都进不去的曦旭碑,就他们几个.......保险么?” “若猜得不错,只要雁惜能在罔清醒过来,杳蔼流玉十八重剑力便不是难题。” 付颖司笑,轻盈点头,“你还真了解她。雁惜在罔清宰杀风黯的力量......应当与十八重剑力差不了多少。” 单泉溪眺向远方,携带时讯的青鸟羽翼染血,回归昼神殿。 他淡淡叹了口气,“何况,只有他们去,才最合适。如今不止是人妖魔大乱,给养四界的浒气也发生了改变。郜幺军、圣军、和天渊仙族、四渡峪都得守在原职,否则稍不留神,地浊那十月的悲剧将再次上演。” 付颖司这才轻拍他的肩,“任务完成,汇报完毕,我也得回去了。奶奶一个人,我不放心。” 男人利落转身,单泉溪紧追一步,“......颖司。” “......?”付颖司惊诧,“你叫我什么?” “......”单泉溪紧着眉头,未答。 付颖司脑袋转得飞快,“老单,你不是有事瞒着我吧?” 单泉溪默了良久,“其实雁惜仙考之时,我没有忘记你的叮嘱。” 他缓缓抬眸:“是星奶奶让我缄默。” 第105章 天渊司内居。 付颖司十足震愕,“......奶奶......?” “是我。”付星星咧嘴笑,两排牙齿都掉光了,“臭小子没受伤吧?” 付颖司一会儿才摇头。 身后的单泉溪打开法器,三条曲线组成的金色印符发出碎光。 付星星:“认得吗?” 付颖司:“这形状......小时候您一直让我画的那个翎须羽......?可它不是传说吗?!” “都见到了,还传说。”付星星杵着拐杖起立,“小司,它代表什么,你可记得?” “......在残忍的动物搏杀、争夺地盘、弱肉强食的故事里,翎须羽是改变血腥、建立规则的关键。” 付星星笑,“这是我说的。我问的是,你的反驳。” 付颖司沉声,“......血腥和厮杀本身就是一种规则。虽然蛮不讲理,但不可否认,动物群体在最原始的环境下,彼此默契地遵守着‘谁强谁主’的习惯,这就是一种秩序。而翎须羽,不过是将原来‘恶’且‘暴力’的秩序,改得‘善’且‘和平’。” “记性不错。”付星星轻杵拐杖,翎须羽降落,飞到付颖司眼前。 “奶奶,这......?” 付星星走向他,“何为‘善’,何为‘恶’,你心中有答案吗?” 付颖司大惑,下意识瞥单泉溪。 付星星叹了口气,“其实,雁惜仙考时,我没有生病。” 付颖司:“......!?” “我无理要求,一并瞒了小单,还要他装作忘记。”付星星撇眉,“小司,奶奶对不住你——” “等等。”付颖司扶额闭眼:“我跟翎须羽有什么关系?这跟雁惜又......?” “不是雁惜,是你。”付星星带着歉意,“其实付氏一脉传了万万年。开荒之初,先祖就已存在。” 拐杖发光,三人突然置身祭祖祠堂,数万只牌位堆立。 “翎须羽证阴阳,付氏人诠规序,这是我们传说中的天命。可传说到底是真是假,无从得知。万代过去,翎须羽都没有动静,唯独你出生之瞬。要用翎须羽,须得不惹情欲,心清如水之人,决断中立。” 付颖司瞠目:“所以爷爷当年问我想不想出家......不是玩笑?!” “也算玩笑,毕竟你的人生属于你。万万年没变的东西,倘使因为一次光亮,我们就贸然插手你的人生,这不公平。”付星星微叹,“只是,当初你要离开除梁同,赶去九重天时,它又有了感应。我一时心慌,才......用那样的方法,让你留下。” 付颖司沉默。 付星星收回拐杖,祠堂景象消失,天渊司内居重现。 付星星抬手,轻抚付颖司的脸,“孩儿,要拿起翎须羽,须得付出代价。只有上神之力才能打开翎羽匣,所以我找了小单,选择在这里告诉你真相。” 翎须羽轻微颤动,跳向付颖司掌心,他一直呆呆地盯着那物。 付星星陪着他安静,很久很久以后才语重心长地讲:“小司,路是你的路,怎么走,你说了才算。万万年过了,奶奶并不清楚翎须羽能不能帮忙、又帮得上什么忙,但它既然存在,我就有必要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奶奶都会站在你身后,无条件支持你。” * 阿漾飞过除梁同,转向西北,雁惜迷迷糊糊睁开眼,披衣滑落。 “醒了?”凌寒轻声细语。 雁惜捻住外套,递给他时,指尖缓缓摩挲,“......谢谢。” 凌寒接过,手掌陷在衣服的温度里,微微缩紧。 “我竟睡了这么久。”雁惜远眺,曦旭碑尖的光亮越发清晰。 “不久。阿漾飞得快。” 凌寒随她起身,赤漾鸟长鸣,加快速度。 云雾拨开,曦旭碑快到眼前。脚下,初柳海波浪翻涌。岸边,百仙伫立,静默等候。 妁玥一听鸟鸣,拂开衣袖,悬立半空,雁惜站在鸟背上,先朝她挥手,后恭敬行礼。 阿漾落地。 “恭迎郜幺战神。”众仙声齐。 雁惜摆手,“言重言重,诸位快快请起。” 妁玥浅笑,走到最前面,“雁惜战神这性子,可是没怎么变。” “仙尊就别打趣我了。您也算看着我长大。” 妁玥勾唇,向凌寒和陆潮生致意:“二位来此,是为天诀道?” 凌寒行礼:“浒气大乱,四界不宁,凌寒固然要守蛟族,但阴阳卦一事,也想竭尽绵薄之力。” 妁玥微笑,“你和你爹,倒是一个样。” 蛟族二人稍震:“仙尊......?” 妁玥回头,百仙合力,凝聚万星珠阵。 “曦旭碑屹立万万年,乃我芜蓬年岁最长的址迹。碑壁写就三山历代大事,仙民虔诚祭颂,口口相传。千年前,初柳海涨潮,态势难压,水淹四方。我耗灵阵潮时,发现了凌族主的身影。是他助我平息潮乱,救下数千岛民。” 雁惜疑惑,“可芜蓬传说......您与凌前辈交手三招,他昏厥倒地,之后就没了踪迹......” 妁玥深吸一口气,“所谓传说,出自我手。这也是凌风元的意思。” 凌寒紧眉。 “我遇见他时,探过他的心脉,发觉已无护心鳞。” 陆潮生焦心:“......兄长那时只有魂魄了吗......?” “他灵法极高,就算是魂魄,也有机会拼死一搏冲出天渊,但凌族主选择了留下。”妁玥惋惜,“芜蓬欠他一份情。” 凌寒冷静:“仙尊方才讲,父亲拜托了您什么?” 第121章 “把他在芜蓬的踪迹送出去,但不要暴露真况。”妁玥缓声,抬头看天,“也许......这跟魂儒朝上那个罪过有关。” 柳鱼族。 雁惜声轻:“是......单琮毕?” 妁玥点头。 “我将岛民安顿完毕后,回来寻凌族主,却偶然碰见单司主。当年我没有多想,可魂儒朝一事发生后,或许......” 三人没有答话。 万星珠阵凝了一半,妁玥看着凌寒:“抱歉,其实我本考虑过是否要用更直接或真切的法子,把你父亲的事送到蛟营。但纠结许久,我还是放弃了。这份恩情,直到现在,芜蓬都没有还。” 凌寒深鞠一躬,陆潮生跟着他弯腰。 “所谓恩情,是父亲自愿。要论偿还,仙尊以民话轶闻的方式送出消息,已经做到。何况能救下数千性命,于他而言是好事。仙尊挂怀,凌寒铭记于心。” 妁玥沉重地敛息,注视凌寒的面孔,仿佛又看到了记忆中那个面孔逐渐模糊、声线却清晰如昨的正义青年。 “仙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的族人为四界所不容,风元垂死之时,能有机会为胞族攒福积德,实乃人生幸事。” “你的族人?他们是谁,我能怎么找到他们?公子,你可还有话要我带——” “都不必。仙子,烦请你将我在芜蓬行过的地点传向四界,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细节,以及我最后的死因。” “好。可是公子,你——” “多谢......” 男声远去,妁玥眼角泛红,向欠身的凌、陆二人行了重礼。 万星珠阵成,光芒四射,妁玥踮脚起,凝聚星珠,在曦旭碑前勾勒出一道青鸟纹印。 “倾痕之纹......仙尊?” 妁玥对雁惜微笑:“芜蓬是龙神的原乡,曦旭碑不仅记载了三山的故事,还有更多关于龙主的过去。它们藏于碑底,万万年来,由倾痕之纹封印。” 青鸟振翅,脱离万星珠阵,在雁惜、凌寒、陆潮生三人头顶铺洒青光,形成一处流动的漩涡。 “封印结界已经打开,但能否进曦旭碑,还得通过它的考验。”妁玥挥送三滴清水,聚成碧蓝发簪,插入雁惜发髻:“此物名唤青瑶,由我的灵力所化,必要时,可用它与我联系——” 杂乱黑气弥漫天空,来势汹汹。 是魔灵。 雁惜定睛,还发现了些许妖族的痕迹。 百位仙人各出奇招,合力为初柳海凝出护盾,阻挡恶灵侵袭。 妁玥无视异常,“雁惜,你们准备好了吗?” 三人点头。 气流加速,青光变强,“咻”地一下,漩涡消失,带走了三人一鸟。 济鎏堂堂主蜀复稍显迟疑:“仙尊......他们进去了?” 妁玥低头,难以相信注视双手。青瑶簪没有传来受阻的感觉......怎么会。 “难道他们中有人,是曦旭碑的命定者?” 妁玥倒吸一口气,“也许,四界当真到了翻天覆地的时候。” 她开始聚炼法招,对向护盾外的凶灵,“浒气混乱,四界剧变,怀有居心者蠢蠢欲动,都想趁此捞一份利。今日,本主便让你们尝尝,什么叫做痴心妄想!” * 雁惜落地睁眼,只见白茫茫一片。 她下意识查探自己和同伴是否有伤,一无所获。杳蔼流玉早已进入备战状态,可周围似乎......没有战意。 雁惜蹙眉。 空间转换又快又顺,不禁让她生出戒备。曦旭碑的考验......会是什么? 三人一鸟警惕地绕探周围一圈,半炷香过去,依旧没有碰上任何端倪。 陆潮生挠头,“莫非......妁玥仙尊的漩涡只是最开始的入口,我们还得寻找其他入口,才能进入曦旭碑?” 雁惜不解,想调灵感应,青玉皿竟迫切地从她怀里冲出来。 霎时,寂白生彩,四方现物。 布满金色字符的墙壁不断延展,如打开的竹简,一册一册悬布周空,杂乱无序,却又密密麻麻地排出了一条路。 第106章 青玉皿沿竹简路飞出去,三人紧跟。 两侧的符印逐渐连点成面,铺满整个空间。 只在一眨眼,山清水秀的明净天地焕生重现。 符路变成万里长桥,横跨江河湖海,上有飞禽,下容游兽,花木青蓝相间、姹紫嫣红,一派生机勃勃。 “那是什么!?” 陆潮生急声一指,天边彩霞处腾云驾雾的巨兽猛然回头。 冰灵护盾成型,凌寒顷刻挡护雁惜。巨兽毫不犹豫地现出原形,冲撞桥身。 可出乎意料,万里长桥毫发无伤,甚至与巨兽留在空中的末部划痕重叠。 “......透明的?”陆潮生大惑,“还是说......那东西是幻象?” “不是它。”雁惜唇瓣轻颤,“而是我们。” 杳蔼流玉十重剑力劈向青山,青山纹丝不动,连风向都没有掀转。 赤漾鸟深鸣一声,扑扑振翅。 陆潮生沿着它的目光往右下看,疑团加重:“仙女,你看那座岛上红色的灵物......?” “那种红光......”雁惜话音未落,阿漾已如离弦之箭,飞往海上孤岛。 “*喂、你去哪!”陆潮生提身即追。 雁惜心绪复杂,呼吸变深,仔细地盘算缘由。 凌寒收回冰灵,等了她一会儿,柔声:“不如先去看看?” 雁惜似是而非地眨了眨眼,凌寒关切:“想到什么了?” “......没。”雁惜声缓,不经意嘟了嘟嘴。 凌寒抿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要去吗?” 雁惜点头,眼珠子紧转,鼓起腮帮子,像在思索,又似发呆,模样甚是可爱。 凌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但他什么都没说,只轻轻转身,开始施法。 银白的灵力一面在空中描出精致的雪花,一面吸收冷气,在雁惜身前形成小小的冰晶。 冰莹如镜,映出男子如画的眉目,她悄悄看了一眼,有些出神。 招法到末式,凌寒在细微之处更专注,倏动眼眸。 雁惜心跳加快,抓紧衣角,迅速收了目光,双颊微微泛红。 “怎么了?”凌寒注视她的脸,“哪里不舒服么?” 雁惜没敢看他,“......没有。” 凌寒下意识观察周围,并未发现潜藏的危机或端倪,真心悬起,迟疑须臾,却没有再追问。 六瓣雪花以万里长桥为中心,向外延伸,架起六条冰封的通道。 凌寒走往最靠近右手的那条路,听到雁惜的喃声:“你......” “我在。”凌寒刹那回头,温柔地问,“怎么了?” 雁惜沉舒一口气,抬起双眸,靠近他,站在半臂之外:“你以后不能挡在我前面。” “......”凌寒下唇收紧,“抱歉,我知道你无需——” “如果你受伤,我会很难过。”她深深地注视他,声线一丝不苟。 凌寒呼吸一滞,片刻回不出话。 雁鸟成群,划过天空。长影遮了一瞬的光,容他冷静片刻,却又仅在须臾,放出了砰砰狂动的脉搏,搅乱他的思绪,又同时燃热了他的血液。 “不管是在云仙涧、重涯窟、还是魂儒朝、伪龙墟,或者刚才,不论有多危险,你总要挡在我前面,”雁惜皱了皱眉,眼里却满是关切,“可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凌寒拢掌,把心跳压了又压,咬字清晰:“为什么?” 雁惜没听懂。 “为什么担心我?” 雁惜垂下眉头,屏住呼吸,脸颊又涌起红润,左胸口的动静越来越大。 “......就是......会担心你,”雁惜的眼神起了又落,“你不也会担心我吗。” “可万一,我的担心和你的担心不太一样呢?” 雁惜声傲:“你怎么知道不一样?” 凌寒本没想盯着她的脸颊看,可目光一刹,实在被她傲娇的神态吸引,没能挪开眼。“这么说,是一样的?” 雁惜微顿,“呃......是吧。” 凌寒轻笑。 雁惜脸上的潮红还未散去,就着他的反应驳:“你这家伙,今日笑这么多次,太奇怪了!” 凌寒笑而不语,雁惜顾自向前,越过他后,眉目稍松,嘴角勾起,抿出笑意。这时,凌寒的呼声再响:“雁惜!” “你干嘛?笑开心了,还要——” 不对。 紫光瞬出,雁惜自护法屏,却被一股灼热的强灵打碎。她看清来物,大惊失色:“阿漾?!” “仙女快躲!这家伙受了刺激,听不进话!” 赤漾鸟再度进攻,雁惜不忍伤害,只能防御,步步后退。 可凌寒的冰灵竟被它完全利用,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 “这不是阿漾应该有的实力,”雁惜急问陆潮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才天上的巨兽和那岛中的红色灵物打起来了。靠近它们之后,我也不知道怎么,阿漾突然发狂,对我进攻。” 第122章 凌寒牵制阿漾,雁惜施探灵术,震愕:“雀殇。阿漾的雀殇分明在三百年前被单泉溪除掉了,怎会重现?” “什么雀殇?” “羔禧凶兽之毒,专宿灵鸟之骨,使其产生幻觉,把一切当作死敌,让它只想杀戮。” 凌寒战中问询:“我用强力制服它,合适么?” 雁惜为难:“中毒后,阿漾就是无差别杀人的利刃,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我们越用强,它越危险。” 陆潮生:“那怎么办?梧阙当年怎么除的?” “我试试。”雁惜敛息,对向二人:“你们先帮我引开它的注意?” 陆潮生点头,凌寒迟疑,最终照做。 可谁知,雁惜竟自割双掌,放出鲜血,诱使赤漾鸟调转方向,疯狂撵攻。 “不是我们牵引,她治鸟么?”陆潮生惊乱地盯着掌中法灵,“敢情我六成功力竟才牵制这大鸟一成的灵力——” 凌寒早已赴身往回,只给陆潮生留下一句:“你顶着!” 九颗更大的火球从三个方向攻击雁惜。 杳蔼流玉拼死为她挡,雁惜却早就作好了重伤的准备。 要除雀殇,只能以血为引,满足毒素对血腥的食欲,再趁它饭饱膨胀之瞬,抽取骨毒,用强灵炼化。 “砰”的三声连响,杳蔼流玉浑身是火,烫得直抖。 另四颗火球冲上来,冰雪作抵,勉强化散。 最后两颗火球未遇阻拦,势头愈旺。 雁惜缓了口气,御出紫灵,只待火球袭身血洒之时,反制雀殇。 可爆破的热压最终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冰盾碎成粒渣,在赤焰苗头消失殆尽。 夏蝉雪灵疗愈了凌寒的伤口,却无法代替他承受烈火灼烧之痛。 紫光由内向外,形成一个完整封闭的保护法屏,雁惜、凌寒在里,无根花灵在外。 赤漾鸟的雀殇毒素被仙灵勾扯离骨,赤漾鸟虚弱地哀鸣一声。 陆潮生向凌寒传讯,只有清晰的银光回应,没有声音。 他松了口气。 还好。他们安全。 屏界内。 雁惜被凌寒护在怀里,听到他的脉搏由快及烈、由烈趋缓、到现在的稳定平慢,总觉得心口被人抓了一下。 “不是让你不许挡么?”她窝着声音问。 “为什么要听你的?”他敛着气息驳。 雁惜别扭答:“若你伤了疼了,陆潮生还要来找我。” “他不敢。”凌寒脱口而出,随后找补,“郜幺人多,梧阙和雪公主也会帮你,担心什么?” “我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赖到别人头上?” 凌寒温声,“我的事也只是我的事,与潮生无关。” 雁惜心情复杂,侧过头去,冷冰冰地不想看他,眼眶悄悄变红。 凌寒心颤,“......对不起,我以为这样玩笑,你会开心一点——” 雁惜瞬间转回来,抱紧他,眼泪倾涌而下。 凌寒身体酥麻。 她的气息伴着泪水打湿他的衣襟,贴向肌肤,浸入胸腔,在他心头晕开,好似清甜淌过,苦涩缠留,堵得他心疼心软,山崩地裂也舒不开。 而当她抽泣一颤,那份痂结霎时支离破碎,血液加速,排山倒海,于他身心掀起惊涛骇浪。而那浪迹所过,分寸毫厘都与她有关。 “雁惜。” 凌寒攥紧手心,“抱紧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雁惜蹭他衣襟擦眼泪,哭腔显露,“我怎么不知道。” 凌寒眼尾泛红,笑出了声。 雁惜皱眉仰头:“我在哭你怎么——” 凌寒顺势捧起她的脸,眸光缱绻悠长,“那你还抱?” 他的呼吸洒在她鼻尖,湿漉漉的,又带着热度和亲昵,雁惜心跳加快,眉头一横,“我就想抱,你要是不同意——” “同意。”凌寒摩挲她的泪痕,“抱一辈子,可以吗?” 雁惜眼皮狂眨,目光乱瞟,却找不到除他以外的任何,只得乖乖往回挪,眉头略压,藏起羞喜。 凌寒轻笑。 雁惜略疑,回神之时,径直迎上他双越靠越近、越发动情的眼眸。 “我想吻你。” 他再向前一点点,就能贴上她的唇,可他没动,安分地等她回应。 雁惜注视着那对形状分明、性感饱满的唇瓣,心里欢愉,却掩盖笑意,故意不给答案,拖延着沉默。 凌寒察觉,舒开笑容,鼻息漾在她的肌肤。 尔后,一个霸道强势的吻落下。 第107章 凌寒双臂用力,搀搂她的腰,牢牢地拥人在怀,动情深吻。 被他牵引,雁惜脚尖踮起,却毫不费力。 唇瓣缠|绵,她的大脑空白一瞬,但那股由点及面的清甜就此蔓延,雁惜尝到了久违难忘的舒适和沉醉。 这比记忆里那两次亲密更浓烈。 他就像一瓶醇香的清酒,初抿一口,呼吸和气味会浅撩她的感官;而时间略长,那种看似淡泊的存在就会遍布她觉知的方方面面。 雁惜在他给的亲昵里沉溺,心跳快得作不出任何反应,只有双眼攀出了湿漉漉的雾气。 再一会儿,湿润灼烫,燥热难耐。雁惜好似坠入沙漠,干渴难耐,便义无反顾,顺着凌寒的亲近,贴紧他、吮吸他,贪婪地夺取他身上的清爽与温润。 凌寒喉结滚动,体温飙升。 身体的异样让他情愫更浓,与之相伴的,也有临界警觉的理智。 ......不能再继续了。 凌寒强忍不适,缓缓放开她的腰,极力温柔地扶人落地,沉喘一息。 雁惜双颊通红,害羞低眸,没敢看他。 凌寒施法降温,沉默片刻,再度抱她入怀。 无声的暧昧烘着他们的心房,雁惜埋头,偷偷抿笑。 凌寒嗅着她的发香,耳根愈红,嘴角难压。 之后,她微不可察地“哼”了声,“亲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凌寒眸光闪烁,亮似暖阳,松下双臂,左手护着她肩颈,右手为她捻理秀发。 “意味着我喜欢她,我在乎她,我想守护她,牵她的手,看着她笑,陪着她闹,我希望她得偿所愿,自由无束,一辈子幸福。” 他眉眼俱笑,俊美如画,轻轻柔柔地对上雁惜的目光:“你觉得,她会吗?” 雁惜歪头,光明正大装不懂:“会什么?” 凌寒擦她眼角泪痕,笑意温柔:“她会答应我吗?” 雁惜故意扒坑:“原来还没答应,你就乱亲!” 凌寒往前凑了一寸,与她鼻尖相蹭,笑得温和又笃定,“我说的是,我守护她,我保护她。” “不行。”雁惜傲娇,“总是要别人保护,说出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凌寒温和地笑,“可我觉得,她不在乎面子。” 雁惜意外,好奇发问:“那在乎什么?” 凌寒一本正经:“了茵了凡、温澜落依、邶雪单泉溪、郜幺明亚、郜幺姣瑜、郜幺飒和、郜幺川影、郜幺简七、郜幺华溪、吴谅——” “停。”雁惜瞧着他那张俊脸,心情甚好,故作云淡风轻,“念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说关键。” “......关键?” 雁惜双手后背,红着脸看旁边,“猜不到算了。” “嗯。”凌寒笑得很甜蜜:“你在乎我。” 雁惜微羞,凌寒再偷偷吻她脸颊,又想抱她时,雁惜旧事重提,坚决道:“我不要你什么事都挡在我前面。” 凌寒微笑:“你有能力自保,和我想保护你,并不冲突。” “可你每次都伤得那么重——” “我答应你。”凌寒神色认真,“我会小心谨慎,绝不让你担心。抱歉。” 雁惜撇嘴,侧身向前,环抱他的腰,忧切:“还疼不疼?阿漾的火球威力极大......” “疼。”凌寒不假思索。 雁惜蓦地蹙眉,却被他手指舒开,迟疑时,凌寒笑着补充:“多抱一会儿,才不疼。” “......” 雁惜朝他胸口摁了一拳,抽身欲离,凌寒反握她的掌,抬在二人中间,示意:“以后,不许放开我的手。” 雁惜掰他指尖,嬉笑着挣脱:“我才不牵。” 没想到凌寒又拽回了她,沿着细腕,轻柔缓慢地推开她的掌,十指相扣,攥在手心,格外诚挚:“我牵。牵你一辈子。无论在哪。” 雁惜欣喜,但不好意思表露,默在原地不说话。 凌寒主动靠近,拉她入怀,无限眷恋,强光却在此时泄进来。 雁惜赶紧挣开他,躲到身后,深呼吸,手背贴向双颊,欲降温无果。 屏界迅速剥落,雁惜没法,轻扯凌寒衣袖,“给我一点冰......” 凌寒照做,送出冰块时,见她慌乱通红的脸,心尖又酥了。 外围的阳光彻底照进,屏界消失,陆潮生咧嘴赞叹:“这才一炷香,我还以为你们要困个三天三夜呢!” 第123章 凌寒不动声色地挡住雁惜,引走陆潮生的注意力:“阿漾呢?” “喏。”陆潮生撅嘴朝后,“圣剑护住了它的心脉,没有大碍。但它耗灵过多,有些虚弱,睡过去了——” 陆潮生疑惑地望向杳蔼流玉——圣剑悬在半空,先是摇头晃脑,然后绕着雁惜转圈,似乎很兴奋。 凌寒不由分说,一掌蒙住陆潮生的眼,薅着他回头,“再去岛上看看。” “哪还有岛啊!”陆潮生扯丢他的手,指向冰路的尽头:“只在一炷香,那里就变成了宫殿,甚是奇怪。不过,我看清了那两凶兽的真面目。” 陆潮生严肃地聚灵勾画。 成品出来时,凌寒欲言又止。 陆潮生疑惑:“怎么了?” “......你看到的,是这两个?” “对啊。”陆潮生想了又想,仔细端详,“不像吗?” 凌寒瞅着空中那两坨简笔线,沉默片刻,勉强道:“一点点。” “哪里不像?” 凌寒指着边缘处三条粗细不一的杠:“这是......尾巴?” “这是红色灵物的头!它脑袋上有三根毛。”陆潮生翻白眼,“算了,跟你说不清楚,我去找仙女——” “急什么。”凌寒拦他,努力在画中找线索,“它的头在下面......你画的可是二者争斗?” “不是。那红色凶兽有两只脑袋,一个长在下面,一个立在上头。”陆潮生想不明白,“咱们妖族祖先可没有这样的,还是得问问仙女,她们册史阁消息多,说不定就见过。” “等会儿。”凌寒仍不放他,看向另一幅画,“虽只有一瞥,但我记得它的原身,分明宽硕饱满,你为何画得修长蜿蜒?” “那是远看。它长得就像蛇,叠在一起自然宽——” 陆潮生反应过来什么,冷不丁瞧他。 凌寒心虚:“怎么......?”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陆潮生盯紧他的脸。 “.......能有什么事?” “不然,你干嘛非要拦我找雁惜?”陆潮生越想越奇怪,“圣剑围着她转也怪怪的......那剑仙为了救阿漾,也被训得疲软,原本躺在地上动都不动......莫非——” 凌寒紧张。 “你们闹别扭了?!” 凌寒无语,“这才过去一炷香。何况我怎会惹她生气?” 陆潮生挑眉,对凌寒这副理所当然的面孔生出了兴趣:“可我方才看到了,她悄悄捂着脸,手中似乎还有水.......若是她哭了——没可能吧,否则你不会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那就只剩下......” 陆潮生右肘撞凌寒,压低声音,“老实说,你是不是表白心迹了?” 凌寒一怔,僵硬地抿唇,“这跟你看到的水有什么关系?” “怎么无关?她害羞了呀!脸红发烫,冰水降温。”陆潮生惊喜一颤,意识到过分激动,立马缩回身子,“不过这水......是你给——” “我说过了,这件事情她说了算。你别瞎问,也别打听。”凌寒打断他,默默清嗓,再补充,“她确实找我要冰,但用来做什么,是她的自由,我——” 杳蔼流玉划破天空,劈碎两幅抽象画,凌寒以为出现意外,想都没想就箭步回闪,慌乱地寻找雁惜。 谁知,紫光匆忙的状态不输圣剑,雁惜当即与凌寒撞了个满怀。 他心急如焚,搀护她的身,“怎么了?” 雁惜捂额,凌寒就查探她的伤势,结果发现是场乌龙。 “杳蔼流玉......”雁惜脸又红了,“它好像什么都知道.......” 陆潮生的噪音从后面响起:“干什么老仙人?别在我面前晃,眼睛疼!你瞅瞅、我费尽心思画的画......” 凌寒用余光瞥了一眼,轻轻浮笑。 看着雁惜双颊的红晕,他温声:“......还要冰吗?” 雁惜心情愉快,想了想,“不要。” 凌寒微怔,有些期待,“那.......” 雁惜前倾,把脸贴到他胸口,“你把衣服变冷一点,不就等于冰?” 凌寒感受她的靠近,迅速凝灵,手臂抬起时,尽管克制,还是想偷偷抱她一下,雁惜一口回绝:“你挡一下......” 无奈,凌寒只好垂臂,由着她在胸口变换姿势,什么都不能做。 见他无条件配合,雁惜笑得合不拢嘴,本想踮脚亲他,却又知道他脖子不如肩宽,很可能露馅,便踏踏实实地放弃了。 凌寒深吸口气,实在没忍住,“......不能光明正大?” “现在不要。”雁惜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仰头看他有些幽怨,便补充,“你......不想——” “依你。”他温柔勾唇,“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但先让我抱一下。” 雁惜欣然同意,轻轻凑上前,落向凌寒的怀。 他早就考量好,只抬一条臂膀,全然不会暴露她的身形,便满足地蜷曲右臂,不动左臂,搂着她腰背。 可雁惜仅待了片刻,就像泥鳅划水,溜一下便跑了。 凌寒还没知足的心又变得空空荡荡。 雁惜跑向他身后,凌寒只得独自咽气。 早知时间这么短,他还有什么必要留滞另一只手。 陆潮生被缠得莫名其妙:“我说剑仙,你又不是人,到底要讲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没休没止地逮着我没用啊!” 杳蔼流玉察觉雁惜靠近,更加激动。 雁惜施灵,将它拽回来,陆潮生喘口大气,可算是解脱了。 紫光栩栩再现,雁惜右指飞舞,不一会儿,惟妙惟肖的两只巨兽重印半空。 陆潮生喜笑颜开:“对!是它们!仙女,你画得也忒像了!” “右边这个,是你看到的红光凶兽?” 陆潮生点头,“是它。阿漾当时就是看到它们俩斗殴才发狂的......有什么问题?” 雁惜脸沉,终究确证了心里的答案:“赤鹰先祖。” “什么?!” 雁惜再看天空,碧蓝无垠,清净如梦。 “这里,或许就是曦旭碑下。”她不得不作出结论,“传说中记载洪荒之初的圣境。” “而我们,要么早已通过了它的考验。要么,根本无需考验。” 雁惜眺向远方,长桥尽处的青玉皿完好无损地回归。 “若是后者。那我们,很可能就是曦旭碑的命定之人。” 第108章 肃穆宫殿内。 陆潮生撑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柱面纹路,却迟迟瞧不出个所以然。 “仙女,这......真是字?确定不是捣蛋小鬼胡抹的指头印?” 雁惜撇嘴,亦是愁眉苦脸,指着一道半寸宽的厚曲线,“这是开荒的文字,意思是‘刀’。但其他的,我一个都不认识......” “刀?”陆潮生五官都要挤烂了,“两处波浪,三个圆点......就是刀?” 雁惜耸肩摊手:“字符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陆潮生无法理解:“它旁边这个也是两波浪三圆点......不过波浪弧度更小、中间的圆点更大,代表的意思就不一样了?” 雁惜垂头丧气:“所以那时候我偷了懒,不想多学。” 陆潮生缩回了手,轻啧,“你们这天渊的神仙,还真不好当。” 银光靠拢,凌寒现身。 雁惜惊喜:“这么快?” 凌寒微笑点头,“阿漾苏醒,守在桥上,我留下护体结界,若有异常,立马就能知道。” “好。”雁惜笑着与他对视,发现凌寒身后的冰氲,不解:“那六条冰道是什么秘法?” 凌寒温柔答,“不是秘法。我们与这里的一切虚实不同,长桥又是我们由暗到明的第一条路,以冰相连,只为防止万一。” “噢。”雁惜轻应,闪烁的眉目收敛情意。 凌寒深深地注视她,面色更加柔和。 陆潮生立在旁边,待雁惜往前去,才悄悄闪到凌寒身边,手背掩唇,虽不信,却总觉得像:“在一起了?” 凌寒心一抽,神色慌张,强行镇定,目光飞移,“......没有。” 陆潮生疑笑,神秘兮兮地打量凌寒。 紫光照近,雁惜唤醒青瑶簪。 妁玥的声音比雁惜更快:“你们在哪?” 雁惜一愣:“一座宫殿。但它原本是岛屿,一炷香后突然改变。而我们对于这里......是虚像。仙尊,曦旭碑结界有异常吗?” “果真是天命。”妁玥望着碑面流动发光的符字,“曦旭碑未曾阻止你们。若我没猜错,此刻你所在所见,便是开荒之初的世界一隅。雁惜,这是万万年都没有的事。仅凭我所知,已给不了你更多的帮助,但既然曦旭碑认了你们,便有话要说。跟着它的视角,会有答案——” 雁惜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仙尊?您的声音......?” 青瑶簪的灵力开始挥散,妁玥得到的回音也不完整。她施灵补充,却被曦旭碑结界阻挡。 妁玥只好掐断灵讯,保留青瑶簪的法力。 第124章 蜀复把曦旭碑字符瞧了一遍又一遍,“仙尊,倘使战神真能寻到阴阳卦,芜蓬需不需要......” 妁玥紧眉。 蜀复拱手,沉重地弯腰,落下双膝:“复斗胆,恳请仙尊出面,邀——” “复叔叔,您可别是为了劝玥姨上我付家,才行如此大礼吧?” 橙黄色的灵法搀起蜀复,付颖司勾着笑容,大大咧咧落地,向二人躬身:“颖司拜见仙尊、拜见堂主。” 付颖司腰间的金色符印绽放光芒。 妁玥声沉:“你怎么来这儿了?” 付颖司咧嘴,“‘翎须羽证阴阳,付氏人诠规序’。仙尊,为何犹豫?” 妁玥默了须臾,“你......都知道了?” “不仅知道,还不远千里,离了罔清就往这赶。”付颖司故作顽皮:“仙尊,我靠谱吧。” 妁玥没答。 付颖司瞧她严肃,笑道:“千余年前,随着初柳海涨潮,芜蓬地陷,河海倒灌,东北集镇受重创,仙民死伤惨重,我爹娘穷尽灵力,保下数万性命,却因此落下恶疾。后来,除梁同作为灾后唯一的完整处,被划到了正南集镇,我就是在那出生的。可生了我之后,娘亲没几月便去了,爹爹本打算替我过五岁生辰,最终也没做到。” “颖司......”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仙尊无故自责,也不是为了缅怀我的爹娘,而是想借此告诉您:颖司父母早去,却从未因此过上了什么凄惨的人生,对他们的来去,付家上下皆不会讳莫如深。小时候,我想过他们,但哪怕掉了眼泪、无论如何都见不到,也不影响我吃饭睡觉瞎调皮。我的爹娘是英雄,我敬佩他们。这么多年,您待我如亲,关心奶奶,颖司都记在心里,甚是感激。我与奶奶彼此相依,任何一方出了事,另一人都不会好过。但,翎须羽事关四界,我们没有理由退后。” 妁玥轻叹,“若翎须羽真能救四界,我们自当义不容辞。” 她走向付颖司:“只是这仅为传说,连你的先祖都不确定,我......颖司,你既来这,料是已经作好了准备。可若你要用翎须羽,将承受的恐不止是自毁情根那么简单,但没人说得准。你爹娘......当年若不是他们,如今不在的人一定是我......我有自责,但。” 妁玥对上付颖司的目光:“不管翎须羽之主是谁,我作为仙尊,都应该对子民负责。翎须羽是否真的有用,得有人先涉险确认,这代价不小。而我,不能贸然让无辜者牺牲。” “可雁惜凌寒已经去了。”付颖司认真了许多,“于情,我不能放任朋友不管;于理——” 付颖司注目曦旭碑上的金文,“仙尊,既然曦旭碑有结界,我们何不作个尝试。若我付颖司当真是天命之人,翎须羽便不算白费。” 妁玥仍旧犹豫。 付颖司落膝恳请:“仙尊,堂主,恕颖司无礼。我是翎须羽的主人,用不用它,是我的选择,二位插不了手。还请重聚万星珠阵,给我一个机会!” 蜀复左顾右瞅,凝神定心,提衣上前,与付颖司同跪:“仙尊,颖司公子所言,不无道理。” 妁玥敛息,终于松口:“我以仙灵护你躯体,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翎须羽。” 付颖司隆重拜谢:“颖司领命!” 万星珠阵重现,妁玥开启结界。 付颖司疾步向前,临在最后回头,语气轻松:“仙尊,我任总长一事,你没有徇私吧?” 妁玥以为他要说什么,听得是这般玩笑,迅即冷了脸:“你在质疑本主?” 付颖司抱拳认怂。 妁玥这才露出笑脸:“此行若你胡来,本主将会另择贤才,替了你这总长之位。” 付颖司倒吸凉气,留下一瞬不羁的笑容,滑溜跳走。 * 雁惜收回青瑶簪,明白妁玥是想留住仙灵,以在关键时刻助他们一臂之力。 “走吧。”凌寒到最前面,“若没有听错,这座宫殿里,有厮杀声。” 果然。 穿过一殿一廊,进入地下牢狱,只见一片血腥混乱。 不论天上飞、水里游、还是地上跑的灵怪,都杀红了眼。 雁惜在混沌中锁定了那个红色凶兽的身影:“赤鹰......” “还有那个类蛇怪。”陆潮生心疑,“可是为什么呢,阿漾为何会在见到祖先之后中了雀殇毒?” “不是中毒,是重催。我本也以为单泉溪当年除尽了雀殇,可为阿漾治疗时,发现还有毒素存于它的骨髓。只是诱它发狂的幻像不再,外加这些年单泉溪的法灵相护,阿漾这才健全。” “雀殇以幻像控制灵兽......”陆潮生想通:“那时中毒见的幻像,是阿漾的先祖?” “想必如此。赤漾鸟通人性,重感情,认祖辈。”雁惜松口气,“但经此一事,阿漾安全了,也好。” 她刚说完,黑白圆卦忽然在牢狱顶端出现,打斗的凶兽皆被强灵拉扯,带往四个方向。 周围宫殿立马变成了云霭缭绕的旷境。 四道金光掠过头顶,飞往云海尽头。 飘氲散开,彩壁入眼,视野末处竟是那栋看过数百年的建筑。 “四圣池?!”雁惜大惊失色,“凌寒,我......眼花了吗?” 凌寒凑近她,胳膊贴向她臂膀,轻声应:“你还记得风黯给我们看的那个伪龙墟吗?” “那八幅画?” 凌寒回忆:“第四幅,灵物相斗。画里右下角的牛身像不像方才第三座牢房中的牛怪?” 雁惜领悟:“若此处所现与那壁画吻合,接下来就会是——” 脚下山崩海啸,云层受到牵连,扑腾乱卷,情势汹猛,雁惜差点以为自己要遭殃了。 天边传来争吵声。 “六百年,才短短六百年,四界大小战乱上万次,无休无止,谁来负责!” “五百年前,一千人,乱次二十;四百年前,五千人,乱次三百;三百年前,两万人,乱次一千;两百年前,十万人,乱次八千......当初我就说了,灵多难治,你们偏要固执!” “何谓固执?阴阳卦聚灵,加速生势,从未创造。千年之后,天地的生灵自会越来越多。” “灾难的症结不在人多。万次冲突,都没有发生在距离日落最近的那片土地。那儿的灵物可不少。” 四道金光现形,是四个高矮不同、模样相似的....... 雁惜瞧他们五官,一时分不清男女。 最左边那人质问最右边那人:“那你说症结在哪!” 右一叹气,“心性。” 右二反驳:“是资源。” 右一不甘示弱:“四界灵多,可地广物丰。千百年来,他们成族聚群,各活各貌,本可以相安无事,却非要生出抢夺霸占之心。有了一想二,有了二想十,心性贪欲无穷尽,所以相互残杀!” 右二顺手指向大地,突然激动:“左地广,右物丰,前地贫,后物少,可左右前后都有灵存在,多少不一,自然会生出纠纷!” “那便让物贫之处少些灵,因地制宜。”右一坚决,“贪念恶欲才是根本。族灵不同,共生共存,倘使人人都能敛妄欲,互相谦让、和善友爱,强扶弱,富济贫,便不会有杀戮、血腥、战争、灾难!” 此声一出,四人身形隐现,合拢为一。 但无形的争论还在继续。 雌雄难辨者捂着脑袋,体内藏着四道鲜明的意识,借他的嘴巴不断念叨: “你想怎么做?我们能怎么做!” “分离善恶,剖除妄念,让良善永驻,邪恶永逝!” “可四界混战,所有人都提起了刀子,加害与被害根本分不清。” “那便,用这阴阳卦的三道卦息!” 三缕金丝飘现,曲曲绕绕终成印符,雁惜呼吸一沉。 凌寒察觉:“怎么了?” “......翎须羽。”雁惜难以置信,“那个图案跟付颖司家的印画一模一样......巧合吗......?” 金符放光,照射天地。放眼望去,各个空间里的人蜷缩如虫,成窝乱撞,混乱不堪。 紧接着,飓风大作,浓黑的灵识被强力抬起,滔滔不绝,聚向世界的另一端。 陆潮生心惊肉跳:“罔清。那里是罔清魔界......浒气的真相,竟是这样吗?” “不止。”凌寒脸色难看,“抽除了恶念,生灵开始消失。” 四界哀嚎不断,掌符印者体内的意识又躁动了。 “逆天、逆天不可行!否则他们都会死!” “收回来*!恢复原状,快!” “——可是已经晚了!”那雌雄难辨的人头上现出青色印记,“既然被奉为主,便要担起主的责任。” 他垂落双臂,重凝阴阳卦。 “因我而起,便用我灵根,填补他们的缺失。但愿今后,杀戮全无,恶念尽散,世界安宁。” 人身破裂,四条金龙现出原形,坠入阴阳卦,一抹若隐若现的黑灵注向罔清。 第125章 天地在轰隆三声后,趋于沉寂。 卦图迅速收紧,由圈变作黑点,最终微不可察。 四周失去光亮。 幻境结束。 青瑶簪刹那崩碎,妁玥的仙灵化成护盾。 “有问题!”雁惜急抓凌寒的手,灵拽陆潮生,“先撤!” 冰晶凝成的道路发光,凌寒回拥雁惜,瞬闪离开。 黑暗深处果真涌起杀意,万里长桥被强力压迫,疾速坍塌。 抢在最后一刻,青玉皿化作青绿色的漩涡,把三人卷入一个全新的空间。 第109章 这是一处奇怪的空境。 四面无壁,数万片粼粼的波光组成边缘。手伸出去,没有触感,就像空气。雁惜本想施法,却凝不出半点灵力。 “就像在云仙涧海底。”凌寒冷静道。 陆潮生心疑:“你在那儿找到了风元哥的护心鳞?” 凌寒明白他的猜测,摇头:“云仙涧底只是有强力压迫,可在这里,我们没有法力。”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雁惜补充,“青玉皿不见了。” 怪事无果。 三人不纠结,分三个方向,查探空境的“边界”。 谁知雁惜刚靠拢波光,就发现了透明闪烁中的异常。 “那藤条包裹的半悬之物是什么?” 凌寒和陆潮生赶来,微微发愣,“哪里?” “你们看不见?”雁惜再指了一遍,“这个方向?” 两名男子摇头。 雁惜想了想,索性抻直手臂,触碰眼前的“边壁”,凌寒立马拦住她。 “漩涡之外有杀意,不得不防。若你能看见,而我们不能看见,可能有诈。” “有诈也没办法,我们身陷被动,总得尝试——” 凌寒的手伸进去。 雁惜忧中关切:“你......?” “这所谓的‘边界’没有阻力,也没有触感。”凌寒温声,“该往哪边挪?” 雁惜如实答:“再往前一寸,右边两寸。” 凌寒照做,确认距离没差后回看雁惜,她竟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怎么会?你的手与它重叠了?!” 没等凌寒作答,雁惜前倾,指尖刚触到波光边界时,那个半悬之物就由虚变实,飞到她的掌心。 凌寒的关注点先在雁惜:“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雁惜轻轻摇头,见他仍不放心,便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好一会儿,扬起嘴角:“真没有不舒服。” 凌寒默声颔首,陆潮生悄然一笑。 “让我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陆潮生掰藤条,它却实在太紧太密,扯不动;用手掐,似乎成效不大;于是他张大嘴,狠劲一咬——大牙松了一颗。 “石头么?!”陆潮生追悔莫及,捏紧硬物,以作发泄。 哀怜之际,雁惜取回它,仔细观察其外围。 凌寒靠近,“为什么一定要解开?” 雁惜回忆方才所见,犹豫开口:“我好像通过它看到了阴阳卦。但只有一瞬间,我不确定。” 陆潮生捂着嘴应,“如今无灵,我们身上又没带利器,那东西还缠得紧——” “温度。” 雁惜眸亮,雀跃欲试,“方才我就觉得它比普通石头更易吸热。而我们四只手握过的地方,有一处相同。这儿要暖些。” 她把左下角的藤条亮出来,“还比之前松了一点。” 雁惜顺势扯,可那处松动即刻弹回去,把她的指头勒紫了。 凌寒皱眉,接过硬物,思索片刻,“但我们的体温有限,若用身体捂......恐怕耗时不讨好。” 雁惜身子一晃,火急火燎地掏腰包。 见她急躁,凌寒声柔:“......想找什么?” 雁惜摸出一把两寸长的笔杆,乘胜追击,再往其他口袋翻,喜悦之色逐渐散去。 “我的宣纸......” 凌寒迟疑:“......何用?” “这笔杆是昼神山上古焰木所造。古焰木性烈,摩擦易烫,握久了,或者猛用些力,很有可能起火星。” “在衣服上划不行吗?”陆潮生出主意,“或者在这地面。虽不知它是什么做的。” 雁惜摇头,“我常因绘画废寝忘食,书哥才为我量身定做了此物,督促我休息。” 她失落地撇撇嘴,尔后重振精神,“没关系。总有办法。” 雁惜再尝试聚灵,依然无果,便迈开腿,打算重窥空境。凌寒的沉声响起:“只要有宣纸......就可以?” 雁惜回头,陆潮生琢磨此话中意,倏地眼前一亮,但他忍住了,等这二人自行对话。 “......是。”雁惜疑惑,“你有?” 凌寒凝重地垂眸,从怀里捻出一块叠成数层的墨印纸。 雁惜惊喜前赴,伸手欲拿,凌寒的指头却变紧了。 “......” 他欲言又止。 雁惜真诚问:“是......很重要的东西?” 凌寒眉头微动,“......有一点。” “那......它可以复刻吗?” 凌寒看她一眼,雁惜热心补充,“我记性很好,你让我瞅瞅,保证出去之后,再给你一张一模一样的。” 凌寒嘴角微勾,又迅速扯平了,仿佛有猫爪子撩过心口,轻微发痒发烫。 雁惜没得到答案,下意识碰他手腕,自然摇晃,“你说话......” 猫爪子收了,酥皮温暖的掌陷入他的心,像压棉花一样,软中带劲,让人上瘾。凌寒悄叹口气,由着心跳加速,松了指尖。 雁惜欢喜地拿。 这是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边缘有磨损,纸色暗黄。褶皱处的厚度与纸面差异显著,雁惜开到第二折的时候,发现纸页背面补了漏。那粘合处的胶不多不少,甚至还有精致的纹边。看得出来,物主对它极尽珍视。 在雁惜完整打开纸页前,陆潮生蹙着眉头,分明摆出了正经样,嘴角却压不下来:“仙女,你们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雁惜和凌寒一怔。 凌寒眸光紧了些,瞥向陆潮生,多少带点警示的意味: “没——” “是。” 雁惜抢答,脸颊微红,笑眼盈盈,“你......猜到了?” “这还用猜?” 内敛沉默者突然流露爱意,尽管悄然无声、守礼如一,也能让旁人瞧出个大概。 何况他和凌寒一起长大。 那家伙向来在意分寸,不说对喜欢的女人了,哪怕是个陌生人,凌寒也会充分考虑对方的处境。 若没有心心相印,就算是憋死,他也绝不会在雁惜面前表露出多余的情意。甚至还有可能刻意远离。 而这郜幺七仙女,虽然个性坦荡、心思缜密、脑袋灵光,但在感情上,似乎也不是个眼里能藏事的主。 细微之处见真知。 他陆潮生要是再察觉不出来,恐怕跟瞎了没什么区别。 陆潮生欣慰勾唇,见凌寒仍在震惊发愣,肆意嘲笑,“人家承认你了,还走神?” “那是什么?”凌寒瞬间严肃,示意陆潮生,“你身后半里,东北方。” 凌寒侧身欲动,陆潮生倏地转过去,急忙前往。 雁惜亦好奇,想问什么,回头刹那,当即迎上一个温柔细腻的吻。 凌寒敛着笑意抱她,却限于时间,不得不只吻片刻,随后深深紧拥。 雁惜羞嗔捶他胸,既腹诽他大胆,心里又有些欢喜,唇边的温甜还未散去,缭在她肌肤上,丝缕拉扯,好不缠绵。 凌寒藏笑,虽恋恋不舍,却仍得松开她。但在那之前,他没有忘记亲吻她的脸颊。 雁惜被他撩得情愫翩跹。 陆潮生察觉没人跟来,瞬地猜到了什么,坏笑微怨地撵回去。此时的女子已经背过身,顾自捣弄宣纸了。 最后一叠打开,猪头大耳映入眼帘。 俊美的男人五官镶嵌其中,顷刻拉回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墨......印画。 他不止看到了,竟还一直带在身边...... 悸动上心,潮红入脸,雁惜脉搏狂跳,甜蜜更浓稠几分。 她想偷看凌寒的反应,却又听到陆潮生的脚步,便深吸口气,敛了心思,专注动笔。 “你看到了什么?”陆潮生拖着嗓音盘问凌寒。 “......光。”凌寒惜字如金,一本正经。 陆潮生不吃这套,反手一肘撞过去。凌寒没躲,吃痛归吃痛,嘴角的笑意却压不下去。 火焰擦燃,藤条受热收缩,四面的波光开始变淡。 当藤身消褪,物身现露那一刻,三人都大吃一惊。 这是一个两指厚的石质圆盘,除了三处凹陷的弧痕,正反图案和方才虚像所见一模一样。 雁惜震愕喃声:“阴阳卦......?!” 波光尽散,空间轮换,天地再度重现,杳蔼流玉窣窣响动,谢胤和谢肃紧急化身。 “神主!” 二人已成备战状态,睁眼却见四周一片祥和,“方才灵应消失,我们还以为是您出事了。” 第126章 “灵应消失......”雁惜打量双手,紫氲浮光,她的法力又回来了。 这时,圆盘逆时针旋转,蹭蹭上升,逐渐变大。 杳蔼流玉激动万分,绕着圆盘炫了好几个圈,谢胤和谢肃喜出望外:“竟是真的阴阳卦!神主——” 卦身三纹处无光,圆盘急剧落下,变回原形。 陆潮生怀里的赤色螺震动,阿漾长鸣一声,振翅滑翔,为雁惜等人挡住了突袭而来的墨绿漩涡。 不速之客现身。 雁惜瞠目结舌。 “没想到,你这小毛孩竟当真是天诀道的命定之人。” 阴冷的男声响起,陆潮生御灵防备,咬牙切齿:“骸湮魔王......风......黯。” “又见面了,诸位。”风黯右手一挥,青玉皿飞入他掌心。 雁惜没心思再惊讶,“你不仅活着,还能操控青玉皿?之前那些幻像......是你做的?” “那可不是幻像。本座,也死不了。”风黯冷笑,“小娃娃,还不相信么?本座是龙,是你们叩拜奉尊的世界之主!” 杳蔼流玉释灵进攻,骸湮之力反击,雁惜感受到了相似的杀意。 “原来是你利用青玉皿,把我们带进了刚才的幻境!你想试探什么?圆盘阴阳卦?” “算你有点脑子。”风黯得意大笑,把目光投向天边。 只见圣剑和骸湮法力相撞之际,一道透明屏障出现,吸收了所有法灵。 凌寒迅速追踪,竟发现,那道屏障之力源自空间尽头——是曦旭碑结界的引力。 “打吧,随你们怎么打。”风黯盛气凌人,“反正所有力量都会被它吸收,然后加固这个结界,你、你们,在这里面的所有人、所有灵,都永远不可能出去!” 雁惜不屑,“你这恶东西都能从罔清逃进来,我们还出不去?” 她重新施法作灵,却还没等攻招成,紫灵又被吸走了。 陆潮生和凌寒都再试了两遍,结果相同。 雁惜生怒:“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风黯波澜不惊:“本座已经告诉过你了,这是旁人的结界。” 他饶有兴味地盯着雁惜表情:“你说得很对,罔清那个本座早就死了,死在你的十八重圣剑法力之下。但为什么曦旭碑下还有一个本座。” 风黯阴讽提声:“难道你忘了,魔族因何而生?” 雁惜强行冷静:“......恶念。” “就是你们龙主宁愿灰飞烟灭,也要抽离的恶念!”风黯逐渐收了笑意,“小娃娃,实话告诉你。万万年了,本座从一抹恶识,逐渐生长,到化出身形,却从未离开过此地。” 他放缓语速,“这虚境是什么样,你看到了,无人无灵无性命,有的只是混元之初的片段幻像。你说,本座能在这里吸灵化形,吸收的,会是谁的恶念?” 雁惜缩紧眉头,唇角微怵。 “你猜到了吗?郜幺战神!本座出不去,你们三个、还有那只鸟、甚至包括贝壳里那些沉睡续命的灵,也同样出不去!”风黯张臂,仰天大笑,“本座为何能活,布下结界的又是谁?你——” 谢胤、谢肃合力,杳蔼流玉凝到最强灵,雁惜二话不讲,竭尽全力,击杀风黯。 这股足以捍动四界的力量又被曦旭碑结界吸收。 轻而易举,不露痕迹。 雁惜疲软身颤,凌寒将她扶稳。 风黯笑意不减,越瞧她迟疑挣扎,心里越痛快:“自诩正义者冠冕齐整,总爱嚎斥铮铮誓言,要涤清世界之恶,成为英杰。可当满腔热血洒天地,满怀心志撼鬼神后,你却发现,所求、所信、所守之事仅仅不过别人棋局里的一颗子,郜幺雁惜,这滋味,好受——” “你到底要阴阳怪气谁?”凌寒冷肃截话,搀雁惜更紧了些。 风黯轻蔑一笑:“听好了,诸位。” “这外面的结界之主不是别人,而是那个慈眉善目、惺惺作态、费尽心思送你们进来的——” “芜蓬仙岛之主,仙尊妁玥。” 第110章 “妁玥?”雁惜挺直腰背,收敛表情,声线挑衅。 风黯眯眼:“你不信?” “你来历不明、满腹诡计,谈信?开什么玩笑。” 杳蔼流玉飞窜入云,没用法灵,仅以剑尖指向云翳边缘那一缕似有若无的黑气。 “从你臭嘴叭叭到一半起,这缕黑气就源源不停地往上涌。魔王,你真当我们是傻的?一个被独自困在绝境万万年的人,见到外来者的第一面,眼里没有疲倦,甚至写满了野心和欲望。出不去?恐怕是你在捣鬼!” 冰刃抓住时机,一举逼退黑灵。 这一次,法力没有消失,云朵受到冲击,往两边散。 天边透明屏障上细微裂缝暴露无疑。 “我看,这才是破除结界的关键!” 杳蔼流玉聚力,谢胤盾回圣剑,谢肃凝入罗阻印,为雁惜增加力量。 强光刺向裂纹。 裂处法灵反弹,雁惜再碾一招,片刻后,察觉不对劲,侧眼瞥去,只见风黯原地不动,耐心地注视天顶。 杳蔼流玉收落。 裂缝稍微扯开的分毫又重新拢了回去。 “不继续了?”风黯冷嘲热讽,“莫不是终于发现,那道结界的灵力与本座无关?” “可想利用我打开这道裂缝,与你有关!”雁惜冷哼,“起先我还奇怪,长桥消失前黑暗里的那一抹敛压的杀意是谁,又为何要收敛。方才杳蔼流玉靠近你的黑气,我才确定,那不是刻意收敛的杀气,而是你在那个时候被强力封印!” 她亮出圆盘,笃定指斥:“风黯,圆盘外的藤条就是封印你的东西,因为你的灵力上沾了它的味道。它被我火烧之后,你的封印解除,所以你才会觉得我是天诀道的命定之人。而刚才,当我们击退魔灵,对结界裂缝动手,你却只悄然候着,说明你就是想看看我到底能不能破开结界!” 女声铿锵有力,条理清晰,风黯泰然如初,捧场般拍了拍巴掌。 “滔滔不绝,头头是道,可你猜中了又如何?妁玥知道阴阳卦的真相,却瞒着你们,把你们送进来,目的就是困住你、困住你手中那个阴阳卦!” 雁惜保持镇定,“什么真相?” “龙以阴阳卦塑造天地,所谓塑造,说白了就是推翻重来。每一卦出,足以改天换地,称霸四界。本座是龙,看得清清楚楚,你就是天诀道选中的人,是阴阳卦现世的关键。她忌惮你,就像忌惮本座,所以费尽心思要骗你们进来。因为一旦进来,就永远出不去!” 雁惜眼蔑,漠然盯着风黯:“你说,你本是龙主的一缕神识,吸食妁玥的恶念所化?” 风黯迟疑:“是又如何。” 雁惜倨傲一笑,“难怪你能想到的理由,都是这种烂大街的空洞梗。她忌惮我作甚?难不成,她想称霸四界?三山无兵,她还仅是其中一主。九重天不论众仙,光四圣池中的四人挑一个,足以抵挡千军万马。动乱之时,有人心怀鬼胎,蓄意争夺。就算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要做其中之一,或者贪欲更大些,先助我出去、然后窃走阴阳卦之力,都比你这下三滥的揣测更靠谱。” 雁惜怼得出人意料,陆潮生打量风黯表情,没忍住嘲笑。 风黯恼怒,“郜幺本该做天渊第五圣,有你作质,她如何不能威胁郜幺明亚,借刀杀人!” “能想到这一点,你还不算又蠢又坏。”雁惜刻意趾高气昂,双手后背,拿出霸王姿态,向风黯投去看小丑的目光:“你给我听清楚了。” “郜幺一族,荡不平,战邪恶,护四界。我郜幺儿女,在血泊中生,必将燃于血泊。这种挟人软肋,逼人就范的龌龊事,你喜欢做,我们可不认。拿起利刃那一刻,郜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想威胁?门儿都没有!” 杳蔼流玉在天空晃了好几圈,云层被驱散,屏障的裂缝更加清晰。 “我听你的戏听厌了。接下来,该我们好好问问你。” 雁惜锁定风黯:“时间不过半炷香,那个裂口竟不知不觉又比之前大了一点,风黯,我很好奇,你已经被我们盯得死死的,哪来的机会出手?” “都确定本座没动了,还在执迷不悟——” “不是你,那就是我。”雁惜神色坚定,“我,你口中的天诀道命定之人,与这结界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若知道有什么关系,还会在这里被困万万年?”风黯嘴巴勾紧,重回方才所议,一口咬定,“郜幺雁惜,别天花乱坠掩盖那么多。你自己也知道出不去了,你早就开始怀疑妁玥——” 一道银光从裂缝泄进来。 四人同时出招。 风黯意图把裂缝撕大,凌寒出灵阻挡他。陆潮生对抗银光,雁惜攻击结界。 原本配合默契,直至陆潮生发现银光包裹下的人。 “付颖司?” 随着陆潮生一声喊,雁惜也察觉了结界灵力的不对劲。 第127章 第一次动手时,这股阻力与曦旭碑法灵如出一辙,可适才银光带着付颖司进来,这股阻力深处仿佛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雁惜眉头微蹙,心口荡了荡。 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呢。 结界的裂缝又突然张开了些—— “仙尊。”付颖司捂着胸口,满头冷汗,虚弱地唤。 雁惜沉重地放下双手,走向付颖司,杳蔼流玉留在天边,剑意强盛,丝毫不退。 风黯冷傲发笑。 凌寒缄默,面色沉肃。 陆潮生扶着付颖司,雁惜凑近,“你怎么样?” 付颖司轻轻摇头,果断借力起身,望向杳蔼流玉剑指的缝口:“为什么骗我们?” 强灵加固结界,杳蔼流玉顷刻坠回,曦旭碑外伫立的女子悄然叹气,终于揭晓谜底。 “我也不想。”妁玥声音极缓。 “可——” “你的目的是什么!” 雁惜难压情绪,比付颖司更快吼出来。 “妁玥仙尊,不是只有曦旭碑下的阴阳卦才能救四界吗?你不救四界了?还是你为了镇压这个死而复生的骸湮魔王,才故意瞒了所有人,悄悄设下这结界?可是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 妁玥没有答话,雁惜还想嚷,倏地察觉头顶相撞的气流。 众人定睛,只见风黯的魔灵撞向结界裂缝,被凌寒挡回来。 此时的裂缝竟比之前更大了。 “四次了。为什么裂缝不是持续开裂,而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崩大,一共四次......”雁惜想不明白,先看风黯,后望天空,“为什么?是风黯还是你、到底为什么?!” “是你的意志。” 妁玥喉头嗓音轻,心口负担却重,“你们所见的透明结界,是我由天诀道之力幻化而成。天诀道认你,结界强弱便随你意志。” 雁惜反驳:“天诀不是学理之名么?竟是一种力量?” “芜蓬是龙神的原乡。龙主耗灵根,凝出曦旭碑,作创世之初的圣址,记载兴衰历史。它的力量,就是天诀道。但由于曦旭碑只作记录之事,天诀道便一直存于碑底,久而久之,这个词就被冠以神秘创世、生命源头的道理之名。” “曦旭碑下藏着世间最后一块阴阳卦,是万万年前龙神留下的。你们在虚境里看到了,善恶分离的决定差点害死所有人,是龙主牺牲自己,避免灾祸发生。但那个故事还有下半段。” 妁玥闭紧双眼,过了一会儿才为难地睁开。 “龙主魂飞魄散的最后一刻,向曦旭碑留下一抹灵识,和阴阳卦载体——就是你得到的圆盘。因为那样的紧迫而意外的决定是对是错,需要时间检验,若有误,后人才有机会借力改变。” 雁惜努力保持冷静:“灵识成了风黯,阴阳卦没有力量,我们也被你困在这里。” 妁玥望着波涛汹涌的初柳海,语重心长:“雁惜,颖司,我作为芜蓬之主,不能眼睁睁看着子民送死。” 雁惜生怒:“你说清楚,不要故弄玄虚!” “阴阳卦出,毁天灭地。万万年前的两次改变,都以当时在世无数灵的性命为代价,没有差别,处处都有献祭。革新,意味着牺牲。若成功,死去的性命在胜利的功勋光耀下微不足道;若失败,没有人会在乎废墟掩埋的尸骸是为何而亡。” 妁玥眼中含泪,“雁惜,你肯定理解,性命是不可以用数量来衡量的。魂儒朝上,你的选择让我钦佩。所以天诀道会选你,我一点也不惊讶。可是就算有你,我也不会放它出世。浒气生变,四界乱了,有人求自保,有人挖难财,而我,只想守住我的土地,保护我的子民。” 万星珠阵焕发出耀眼的光芒,衬在妁玥周身,仿佛她真是从最神圣的地方走出来的仙子。 蜀复等百位仙官叩首称颂,感念仙尊的慈悲。 “难怪复叔叔这么想让我进来,”付颖司眸光变黯,“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颖司公子,星奶奶那边,老头会替你照顾好。”蜀复直起身,“你是翎须羽的传人,若不让你进曦旭碑,把事闹大,芜蓬不好收场。” “可你们现在看着浒气紊乱、四界陷于水火而无动于衷,就不是在牺牲性命吗?” 雁惜声辞激昂,竭力说服,“仙尊,郜幺雁惜用性命发誓,倘使阴阳卦会为无辜之人带去伤害,我绝不会用!” “你决定不了。” 妁玥态度变冷,“就算你是战神,就算你能用出杳蔼流玉十八重剑力,但凭你一人,决定不了阴阳卦的用途!” “我不是一个人!”雁惜更加激动,“我还有伙伴,我们一起想办法,不会一败涂地——” “我要的是绝对!”妁玥厉声截话,“你的伙伴,无非就是蛟族、付家、阿雪、泉溪、还有那个地浊护法。雁惜,这些人加起来,都挡不住你郜幺家三成的兵力。” “郜幺只为正义。我的六位兄姐个个都是豪杰,用染了血腥的手捧起新世界的鲜花,郜幺不屑、也绝不会做!” 第111章 “但是胜算仍不够。” 妁玥目光冰凉,“阴阳卦力量无穷,一旦落入恶者之手,那时的四界才会迎来真正的浩劫。比起那个,如今这种局部齐乱的动荡,根本不算什么。” “可仙尊真的以为,只要封锁阴阳卦,就能保住芜蓬?”付颖司喘着大气,一点一点向内聚灵。 “至少四分五裂时,各方掣肘,没有最强,便不会有致命的威胁。” 待曦旭碑一事压过,妁玥和蜀复众人可以寻求珏涯、泽昶的帮助,三山联合,背靠九重天,自然有机会好端端地活下去。 “颖司,芜蓬是你的家,你生在这、长在这,难道不希望它永远宁静和平吗——” “覆巢之下无完卵。战火纷飞下,没有一处能够幸免。郜幺和圣军在前线拼命,九重天、四渡峪都在为平乱奔波劳走,我们芜蓬却要倒打一耙,仙尊,这像话吗!?” 妁玥震怒:“黄毛小子意气用事!若没有青诀印限制四渡峪那四人的自由,你以为他们真就会心甘情愿配合郜幺吗?若九重天当真如你想得那般正义,人间就不该有那么多个‘地浊十月’的灾难!我不信他们,更不能用我的子民去赌!” “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东西。”雁惜力驳,“仙尊,单琮毕是恶人,可他教出来单泉溪有情有义。九重天掌管四界这么多年,定有弊病滋生,可不是所有人都恶到极致。有错的一定会付出代价。我向您保证,大难当头,我们会穷尽一切善的力量,来——付颖司!” 雁惜惊呼,只见付颖司把攻击法灵朝向自己,她伸手拉人,却被强灵挡避。 “你做什么?为何自伤!” 她瞥到他身上的三缕金丝,顾不得它的来历,仅就自己见到的事实问:“翎须羽......你要用它?可它好像要伤害你!” “剖情根,动金羽。这是付氏古训。”妁玥冷冷接话,“颖司想补全阴阳卦,但代价是他自残自伤。” “不可!”雁惜焦急万分,刚御出灵法,又被结界吸收。 付颖司平静微笑,轻轻看她,“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你别着急!”雁惜生怕说晚了,“就算翎须羽可补阴阳卦,那补全之后呢?” 她把圆盘亮出来:“它现在只是一块废铁,没有力量。我们首先得离开这里,你好好的,我们才多一份力!” 付颖司咬定:“你是天诀道的命定者,有了阴阳卦,自然可以冲出去。” “对,你说得对。”雁惜眼亮,急声恳劝:“我是命定者。既然被选中,我总会与解题的关键有关。付司,你信我,请你相信我,不伤害你,我也有办法离开——” 风黯的黑灵在无人知晓时敛聚一处,此刻已经攻向结界裂缝。 强力冲击,四面狂震。 付颖司压倒陆潮生,雁惜摔下,凌寒瞬闪,让她垫在自己身上。 杳蔼流玉和阿漾都被魔灵打了个措手不及,无法立即反击。 可出乎风黯的意料,此时的结界仍旧坚不可摧。 “都被你的仙尊背叛了,你的意志竟还是那么顽强?” 轻谑一句如雷贯耳。 意志。 她自己的意志。 原来如此。 为了困住阴阳卦,妁玥在曦旭碑里设下天诀道结界,冲破结界的办法不是强力,而是对付结界之源。 那个源头,就是作为天诀道命定者的她,自己的意志。 雁惜倚着凌寒起身,讥诮地看了风黯一眼,后将更浓的情绪投向天边。 “这便是仙尊的计划?” 初柳海的浪停了。 妁玥声线变得疲倦,“大差不差。曾经我只为了封印那缕龙识、和阴阳卦载体,才苦心孤诣学会了如何利用曦旭碑,化出天诀道结界。此结界只能通过命定者解开,否则就会强噬强,弱也被强吞噬。如果你不是命定之人,天诀道结界无解。如果你是,那就需要消灭你的意志。可在魂儒朝一战我看到了很多。雁惜,你的意志或许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更强。这结界,你们出不来。” 第128章 炫目的彩光亮得人头昏。 循向光源,雁惜发现三道不同的灵光在付颖司周身对抗。中间那份是妁玥留下的护盾,所剩无几。内外两者势头强劲,里面的是付氏灵力,最外面的...... 陆潮生和凌寒同时警惕。 “不要——” 她奋力前扑,又被强灵碾回来,凌寒伸臂接稳她的腰,另一只手替她挡伤。 可没想到,付颖司身上的灵光越变越强。 “带她退后!”付颖司厉声令。 他想自剖情根,却不止被妁玥的仙灵阻拦,最外围那层银光也坚持不懈地抵抗。 雁惜苦口婆心,“付司,你先收手,我们从长计议!” “进入曦旭碑就遇上你。”付颖司承受拉扯的剧痛,牙齿发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阻止我?附在我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雁惜眼皮跳了跳,“......你说,进入曦旭碑,它就跟着你了?” “不止跟着,还替我挡了仙尊的法灵。”付颖司看天,“我一进来,就被她困住了。” 他还想加大法灵,那股银光却释放了比之前更强的力量。 付颖司听不进劝,强行突破,凌寒一跃上前。 冰灵和银光交融,付颖司顿时感觉压力减轻,下定决心剖除情根。 可那抹银光的抵抗之力又突然变强。凌寒想换法招,竟遇到了和付颖司相同的困境。 ——银光牵制二人,异常激烈,不死不休。 陆潮生和雁惜都愣了愣。 “这——” 付颖司驳声之际,忽地发觉银光与凌寒法灵的相似之处,“是你......?” 银氲收缩,亮纹镶边,精巧挺立的护心鳞片聚拢成形,凌寒眼眶泛红。 陆潮生心中忐忑和激动无以复加:“风元哥的护心鳞......它怎会无故保护你——” 银蓝色的茗骨玉浮向半空。 四人恍然大悟。 茗骨玉由蛟族祖先灵根所养,前任族主的护心鳞自然就把付颖司认作了同胞,进而悉心守护。 护心鳞片向外震波,一道沧桑有力的男声缓缓回音。 “你能听到我说话,一定是蛟族,我的同胞。” 凌寒眼眶泛红。 “时间有限,接下来的话很重要,请你听好了。” “蛟族不是蛟,前身为竺焱,那个四界唯一带着妖籍入仙界、后却被龙主贬斥的族群。而竺焱,也并不只是竺焱。” 袅袅红灵从银色鳞片注向凌寒,陆潮生往前探,红灵感应,同时分拨飞向他。 霎时,二人经脉贯通,呼吸灼热,全身血液沸腾,体内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增生。 曦旭碑顶瞬间红得像初升的太阳*。 蜀复等百仙大惊失色,妁玥紧张:“怎么会......” “加固万星珠阵!”她急声命令。 百仙照做,将曦旭碑的动静都困在阵法之内。 “仙尊,那片竺焱的护心鳞......” 妁玥百思不得其解,示意蜀复,“竺焱当年为何会被龙主选入天渊?” “......大抵、是灵脉拥有极其罕见无穷的力量——” 蜀复一顿,立马念咒,流着冷汗一一扫读曦旭碑古文。 龙主一共用过三次阴阳卦。第一次是开荒聚法,第二次是划分四界,第三次是强剥善恶。 阴阳卦三现,对天地道律的影响不同。 首次,聚拢灵气,加速灵物诞生,是为推促;二次,创分四界,建立秩序,是为新造;三次,离剥善恶,强造浒气,是为变革。 “在这里。”蜀复指着碑中小字,“‘强行逆道者必受代价,故,龙神剖灵入碑’。” 妁玥凝肃:“按照曦旭碑的记载,第二次使用阴阳卦也是逆天逆道,可龙神付出了什么代价——” “竺焱祖先是龙主的元神。” 结界内的男声平静无波,却讲出了震恸人心的话。 “若动用阴阳卦所作之事违背了道律,使用者会受到惩罚、付出代价。故,因创造四界,龙主失去了部分元神。四界善恶分立后,新任龙主需要得力干将守护四界,阴差阳错寻到了我们的先祖,发现竺焱竟由自己的元神长成。龙主明白得失平衡之理,将竺焱一族引入天渊、却保留了妖籍,不提过往、不论将来。” “唯一的变故发生在竺焱讨伐瞿泗魔族之时。” “没人能想到,那瞿泗魔王竟是龙主第三次使用阴阳卦所造就的恶念。同源的二者相遇,在罔清那种怨妄滔天的地方搏斗,瞿泗魔王夺走了竺焱续灵之力,让我们不能再经由四界浒气给养而活。这便是蛟族为四界不容的真相。与那同时,恶怨缠身的魔灵侵入竺焱的神识。后来,我们的先祖失控,害死了一族仙人。” 男声长叹一气,然后突然猛咳两声,似乎还咔出了血。 “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男人深呼吸,“拯救族人的办法有二,四界浒气消失,或者重新聚炼生息。你听到我说话之时,想必护心鳞已送出了我炼得的续灵之力。” “曦旭碑下初柳海,是龙主第一次使用阴阳卦时悬立的海域,生灵涌动,生息万千。我耗尽数千年功力,却只炼出了三年的蛟族续灵之力,实在太少。如今法力消散,我也许回不去玄泽了。曦旭碑里有天诀道的力量,我感觉到,它是为了封印一股强大的......似乎是一股恶念。但我利用了命根深处的龙主元神,可以安全地藏好护心鳞,碑外留有线索。希望我的族人、后人——” 他哽咽了。 “......这段话真的能被人听到吗。我的族人、后人真的会来吗?” 男人似乎抽泣了几声。 “阿凌......”他磁缓地念,轻颤尾音透着无尽的思眷,“抱歉。我离开的时候,夫人去世八日,孩儿才四个月。那是他的名字。他叫凌寒。我只见过他襁褓时的样子,脚丫胖胖的,特别可爱。” 凌寒泪流满面。 第112章 “不再讲了。”千年前的凌风元擦了擦眼,“我该搏这最后一次。” “闯过天渊、回到玄泽,把我的记忆和发现带给族人——” 声音戛然而止。 凌寒拼命挥手,却抓不到任何痕迹。 陆潮生同样红了双眼,轻拍凌寒肩膀。 护心鳞和茗骨玉回落,掉入付颖司双手。他宽慰地抻臂,把东西递给凌寒。 凌寒没有拿。 “护心鳞会阻止你乱来。”他雾着声音讲。 付颖司心绪复杂,万语千言化作一拳,想捶却没送出去,默默收回来,关切地瞥了他一眼。 凌寒垂眸,收敛心情,细温的玉手已然钻进他掌心。 雁惜牵紧他,凌寒目光柔软,但只轻轻摇头,回握她,以示无恙。 “原来是这么回事。”一旁看戏的风黯笑容阴险,“自作孽不可活。你们的龙主恣意妄为,前有竺焱,后有瞿泗,汜淼之死跟他脱不了干系,可这一切都被捂得严严实实,敢做不敢当——” 杳蔼流玉突袭,风黯淡定如初,“结界内的任何法灵都没用,蠢女娃,你的脑子是——” 圣剑“啪”的打上风黯臀部,呲呲摩擦,外裤裂开,风黯抽手去捂,顿时羞恼。可转头之际,阿漾扒起利爪,直朝他的脸来。 “既然结界也是为了困住你,强来破不开,就先收拾你。用不了法术,那便纯动手!”雁惜挽起袖子,气势汹汹,“论打架,我郜幺雁惜——” 凌寒和陆潮生已经冲上前。 “好快的身法。”雁惜怔愣一瞬,立马拔腿,付颖司却把她拉回来。 “要打架,让男人去,你凑什么热闹?” “我可是战神,怎么就不能去?何况点子是我想的。” “那也得等你有了法力再说。若肉搏,你这小胳膊细腿儿真上去了,眨眼就见血。” 雁惜胳膊动,付颖司却不松手,“不准去,除非掰动我。” “那不行。”雁惜单手叉腰,故意盯着他嘴角的血看,“你受伤了,我胜之不武。” 付颖司幽幽一笑,“打不过别怂。” 雁惜嘻嘻笑,话锋急转,“你来这儿,可有旁人知道?” “我奶奶和老单。”付颖司压声,“不过那家伙的脑子得多灵光,才能猜到我们被困此处。何况妁玥藏得那么深。” “可结界之力随我的意志改变,你有办法让我失去斗志吗?” 付颖司想了好一会儿,“我说一个,你别生气。” 雁惜看向他。 “如果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会是什么感受?” “最重要的......”雁惜脑海闪过几个画面,眉头瞬间蹙紧。 她望向裂缝,神色冰冷:“那这结界一辈子都别想打开。” 付颖司徐缓摇头,渐渐笑出声。“等他们打完了,你让凌寒把这护心鳞取回去。” 雁惜故作懵懂,“你不喜欢?” “这可是他爹留下的,被我占着,我不遭天谴呢。而且有这个在我身上,我还不敢磕了碰了,生怕误耗它的灵力。” 第129章 雁惜无奈摆手,“可我们无法确定,你是不是真的脑袋遭雷劈了,一心要求死。” 付颖司翻个白眼,“能不能好好说话。断个情根而已,怎么就成求死了。要是阴阳卦真能因此还原,你救了四界,我还能挨边成大英雄。” 雁惜愤愤地狠他一眼:“你当了大英雄,我们怎么办?断情绝爱之后,亲情友情爱情人情对你而言都是浮云,到时候你就会像根木头,不会哭不会笑。星奶奶年岁已高,孤孤单单的怎么办?单泉溪没了舅舅,又没了阿雪,再少个你,难不成他朝我哭?” 雁惜越说越急躁,不仅面色紧张,心跳也变快了。 付颖司瞅着她微微泛红的眼,敛了敛声,以玩笑语气,道:“这滴眼泪掉下来,可就是为我哭喽。” “你知道就好!”雁惜一拳朝他抡去,然后伸指接泪,亮给他看,“为你流的,现在就给我自责!没良心的家伙。” 付颖司被她逗笑,递出巾帕。 雁惜果断抬臂,在衣袖上擦干眼泪,厉声叮嘱:“这可是风元前辈用性命换来的,你得好好保管,当真伤了磕了碰了,你有罪!” 说完,雁惜利落转身,付颖司想应,倏尔发现凌寒和陆潮生已经挟制风黯的力量,悉数送向裂缝。 在这个结界里,只要灵法没有攻向裂缝,就会被吸收。所以如果把攻击的对象引至法招破结界的必经之路,风黯就没辙。 而这个办法早在一开始,就被雁惜和凌寒偷偷商量过了。 只是谜团重重,未知太多,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凌风元最后的留言里提到,天诀道结界是为了压制一股恶念。雁惜想过,倘使消除这抹恶念,是不是就有机会削弱这“因它而成”的结界,以帮助他们顺利离开。 可这样的做法有些冒险——因为迄今最明确的办法,是强破结界。 风黯作为灵力不弱的一个“敌手”,他的法灵若能为她们所用,兴许还能一搏。 阿漾和杳蔼流玉勉强控制了风黯,那魔王恼怒至极,却也实在挣不脱,只能闭上双眼,不见为净。 凌风元可以利用极其微毫的龙主元神送进护心鳞,他也本只是龙主的一抹灵识,若此刻的他还像万万年前那么渺小,自然也有机会逃出去。 可这些年来,吸食了妁玥的恶念,他虽化成了形,却也受此象束缚。何况天诀道结界就是为了压制他。 唯今只能寄希望于这群蠢货真能打开结界。 一旦天诀道之力消失,他有十足的把握,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踩在脚底—— “砰——” 雁惜的紫光一注,天穹立刻发出巨响。 陆潮生睁大眼睛:“仙女,你......这么厉害?!” “不是雁惜。是外面。”凌寒更加警惕,雁惜望向风黯所在,这时的付颖司已经溜过去,盯梢魔王。 “放心,我看着他。”付颖司笑着朝雁惜点头。 雁惜片刻未答,付颖司再道,“那宝贝绝不会坏了——” “你得好好活着!”她抢着声音答。 付颖司鼻酸,眼神回落时,扫过凌寒。 “你得好好活着。”凌寒轻声重复。 付颖司嘴巴一攫,余光里挤眉弄眼的脸实在耀眼。 陆潮生看到他的眼神扫过来,嘿嘿一笑,“我不跟他们说一样的。我说‘同上’。” 付颖司:“......” 汹涌的暖流遍袭全身。 “轰——”曦旭碑外的巨响第二次传来。 “结界松动了!”雁惜高呼,凌寒和陆潮生都露出喜色。 等到第三声巨响隆起时,一道亲切又熟悉的男声浮上天空。 “雁惜。” “书哥?!” “妁玥和蜀复等百人已被圣军牵制,里面情况怎么样?” “我们都安全。只是有一缕龙主神识吸食恶念,化形成了风黯。” “好。我会布下除魔鼎,你把他送到这个位置。” 裂缝左边三寸凝拢一个蓝色光点。 雁惜示意付颖司,男子一边照做,一边嘟囔,“这个贾楠书当真是屈才了?如今都能跟圣军一起作战?” “可以了。”雁惜向贾楠书传话,“书哥,我二姐和四姐来了吗?” “没。郜幺一半守地浊,另一半还在玄泽,抽不开身。” 从结界向外看,裂缝右边有金光渗近。 付颖司迟疑:“老单的灵息......?” “雁惜,我法力不够,帮不了你们太多。这是单司主的鸢弧令,我只能打开,然后圣军聚力相助。你们强破结界,能有几成胜算?” 众人面面相觑,雁惜声沉,“试试吧。总要出来的。” “......好。”贾楠书收紧呼吸,“你说开始,我就动。” 雁惜双手回落,敛聚全力,跃到几人身前,杳蔼流玉蓄积最强战力。 “书哥——” “雁惜,不要硬来,不要受伤。”贾楠书声线颤抖,“至少留一成功力护体,答应我。” “......我知道。”雁惜坚定抬眸,“开始吧。” 七色气流如江河倒灌,轰泄式地碾压裂缝,碎折的角末撕扯割断,根本磨不平光棱的刺划。内里空间开始扭曲,雁惜双臂晃个不停,被强压一寸一寸地往后震。凌寒、陆潮生竭尽全力推护,牙齿都快咬碎了。 付颖司守着风黯,只能干瞪眼着急:“贾仙侍,圣军来了多少人?能用乾罡天霄阵么?” “雁惜怎么样?”贾楠书心急如焚,“还需要多少力量?” “我没事——” “比目前更强三倍。” 付颖司不掩饰,“他们快到极限了。” “好。”贾楠书一字讲完,喷薄而出的强灵直捣曦旭碑顶。 “咚——” 惊天轰地的巨响崩开,风黯攫尽全力要逃,却被刹那吸入除魔鼎。 雁惜、凌寒、陆潮生被气流冲击,撞退数里,阿漾殿后,将他们拦下。 曦旭碑彻底塌陷,滚滚碎石如弃子,团团坠入深海,万劫不复。 雁惜脑袋稍晕,下意识去看阴阳卦圆盘,眼神一送,地面的尸骸立刻让她警觉。 刹那抬头,天空乌泱泱的一片灰云逼近。 “噗——” 千斤重的闷响从身后袭来。 “雁惜快躲——”凌寒痛彻心扉地吼。 可当雁惜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混沌的气灵完全笼罩。 惊乱一瞬,黑暗之外付颖司的挣扎声愈发清晰。 雁惜强迫自己冷静,聚灵猛攻。这片气灵竟未对她设防设限。 迷雾被狂风吹散,视线透亮清晰,四肢下垂的健硕男人身落鲜血,剧痛虚弱地悬在半空。 在他上前方,蓝黑色的人影收回血手,将三缕金丝牢牢地握在掌心。 “付、付颖司!” 雁惜泪如雨下,不管不顾地向前冲,那抹残酷的人影瞬间靠近,压倒性制服杳蔼流玉,锁紧雁惜的身。 她看着他,清秀眉目变作邪魅眼瞳,倦懒的五官写满了不谙人事的阴鸷。 雁惜恐慌落泪,男人爱怜地抚她面颊,顷刻变回了曾经的模样。 “别怕。”贾楠书噙着笑意注视她,“我永远是你的书哥。” 阴阳卦圆盘被强力吸走,雁惜想反抗,神识却早已被他的毒入侵。 翎须羽入阴阳卦,圆盘开始自旋。 “我绝不会伤害你,还有了茵了凡。”贾楠书温柔微笑,雁惜却觉得这是世间最恐怖的伪装。 贾楠书眉头一横,强行用力,将她推进怀里—— “别碰她!”凌寒双眼猩红,疯狂地往前拽,带刺藤条勒穿皮肉,钻入骨髓。 可身体的剧痛哪里比得上心头的疼涩。 “凌寒......” 雁惜想转头,贾楠书用力阻止她。 女孩声泪俱下,滴到他的指肤,点燃了一浪接一浪的妒火。 “你喜欢他?”男人情绪暴烈,“你有喜欢的人了?”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伤害他们、为什么——” 毒素蔓延,雁惜在他怀里晕厥。 来自九重天的强烈气息赴近,贾楠书收起阴阳卦,搂紧雁惜,向凌寒送出一个威胁的眼神,瞬间消失。 凌寒挣脱楠树藤,伤口黑得像碳。可他管不了毒素如何,拼却所有只想救人。 金光落地,单泉溪急搀付颖司,郜幺简七速拦凌寒,一队圣军勘验现场。 阿漾瞧见主人,弱鸣一声,失去意识。 凌寒黑血如洪,动作更烈,简七拦不住,只能强行动武。 “若你出了事,小七怎么办!” 蛟族少主才清醒一点。 男人身躯软落,简七平复心情,瞅着满地污血,心痛不已,“你小子,为了雁惜,为了陆潮生,为了你的族人,不管再难再痛,都给我挺过——” 凌寒昏死。 单泉溪猛捶地面,恨得双齿都咬出血来。 第130章 浑噩天地,废墟一片,初柳海上的百具仙官尸体泡胀了。 第113章 夕阳染红云霞,将暮光映到幽僻小院内。长藤在绿瓦青墙上攀了整日,条末叶尾生出了蜷蔫的痕迹。废柴木比肩墙沿,清秀男子的热汗去了又来,一手执斧,另一手抽柴,尽管指掌磨出了血泡,他的动作仍然果决有力,丝毫不见懈怠。 “噼啪”“嚓嗒”的响动本似一曲单调的鼓乐,乏善可陈,无趣得紧,可男子一副全神贯注、认真忘我的神态倒让这份枯燥披上了神秘的外衣。 藏在墙后绘画的女孩提收最后一笔,轻轻掸册,借着壁头洞穴打量画与人的参差,十足满意地勾起唇角,落下目光。 紫红色的手背这才映入眼帘。与之同时察觉的,还有一股莫名的灼烫。 “啊呀——” 惊呼一瞬,女孩紧张地双手捂嘴,恐慌无措,淡蓝色的灵光越过壁洞,注向她胳膊。 女孩反应过来时,男子已经站到她身前。 她后知后觉听到一句冷静的“别动”,再眨眨眼,右臂的异样就消失了。 “石埠花看似柔美,实有热毒,触时改变肤色,久后麻痹经络。还觉得烫么?” “......好像、还有一点点。” 男子拿出草药包,递给女子,“今夜回去,搅入清水,静泡一炷香即可。” 他侧眼一瞥,望见那本绘满奇花异草的画册,女孩连忙解释:“玉书阁掌管天渊奇珍宝贝,外人不得擅闯。但我看此地荒颓,杂草丛生,以为不是玉书阁,才斗着胆子过来的......” “所谓杂草,样样足以致人伤残,如你右后方三寸的洪裔根,只需五滴汁液,就能毒殁一头牛。” “——这般危险你们却不作出警示!?”女孩吓得缩身,男子却只轻轻勾唇。 “......你唬我?” “石埠花毒都受了,我还唬你?”男子面色轻松,“只不过像洪裔根这种剧毒,要把茎秆磨成粉,才有效。” “那你就是虚张声势!”女子声扬,发现他的目光投向了人物画,咧嘴一笑,“好看吧?” “你画的......我?” 女子大大方方递给他,“我在这画了四个时辰,你竟也默默无闻地劈了四个时辰。如此合适的静模子,我怎能错过?若你想要,便送你了。” “七小姐......” “......你认得我。” 男子抿唇,“册史阁与玉书阁百尺之距,每夜星悬时,你总还在位子上。” 女孩欲接话,内院的聒噪音传出,男人眉头一拧,示意女子:“别说话,别乱动。” 女孩认真点点头。 谁知现身的竟是三个仙官之子。 一人借着日垂天暗、薪柴剩下一半,数落男子好逸恶劳、偷懒耍滑;一人幻开藏物法器,把数十斤重的草药丢向男子,要他代己清涤。 男子声冷:“火灵木是我的事,湫榆草是你的事。” 那人满嘴歪理:“你没劈完的柴占了地方,耽搁我做活,责任自该在你。除非你现在完成,否则你拖多久,就得帮我洗多久的草!” 男子不动不退。 最后一人趾高气昂,“别作出这种清高自傲的样子。仙籍能让你留在天渊,却改不了你骨子里的卑贱,无籍灵算什么东西,也能进我仙录司玉书阁?瞧瞧你那下人样——” “你嘴巴放干净点!”壁角后的女子挺身而出:“吃屎的狗连说话都是臭的!” 那人恼羞成怒,挽起袖子要动手,被旁边人拽了拽,听到两句嘀咕,缓了语气,声线讽刺: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天渊毫无对抗之灵的郜幺七小姐。您这屈尊降贵的,不在册史阁画画,跑到玉书阁后院来,还弄得一副脸糊脏乱的样子,啧啧,同是天涯沦落人,贾楠书,看不出来,你这窝囊废也有受人亲睐——” 女子攥紧拳头,一个猛扑揍上去。 那人怔愣,她趁势再给他一腿,痛得人嗷嗷叫,两只胳膊抡回来,女孩敏捷躲过,只在最后踉跄崴脚,幸得贾楠书接稳她。 “郜幺雁惜,你敢私下斗殴?!” 雁惜神气挑眉,尔后故作柔弱,“我连对抗之灵都没有,还能打架?何况,若真要斗,得是什么样的窝囊废才能在我手下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你敢说我窝囊废?!” 雁惜眯眼一笑,“大声点,我没听清。” “你——” “别跟她废话,反正都是她先动手,我们人多,打了又如何?郜幺家当真在乎她,就不会让她去册史阁打杂了!” 此话一出,三人显露凶相,贾楠书欲替雁惜挡,女子却推开他,迎头向前。 贾楠书岂能由着她不管。 五人缠打须臾,玉书阁的警铃响起。三人各怀轻重伤痕,捂着脸拔腿就跑。 雁惜亦是青一块紫一块,贾楠书一边打架,一边护她,伤得更重。 “你掺和什么?”她急声问。 “我的事,你又为何抱不平?” “不平就是理由,岂分你我?” “你为我掺和;三对一,不平,所以我来。” 雁惜皱眉,“......可你替我挨了这么多揍。” 贾楠书笑:“皮外伤,药草一熏,很快就好。倒是你,还要握笔,手腕却肿了。” 雁惜眸亮,闪着眼光看他,“有药可治吗?最好是一晚上见效那种。” “......你,要瞒着?” 四周始终无人靠近,雁惜狐疑地眨眨眼,贾楠书道破真相:“我对警铃作了手脚。现今夜幕将临,仙官都交班回家了。” “我打架的事,你不要说出去。”雁惜带着一丝恳请,“你受伤了,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那堆柴我帮你劈,除此之外,还可以——” “柴木有灵,须经我手,不用仙术,不作伪弊,才能炼丹。”贾楠书温和地讲,“此事因我而起,不能让你受委屈。有任何责罚,都与你无关。那三个跋扈子弟行事乖张,懂得利用规则,被他们缠上不是好事。告诉明亚家主,以免日后你有麻烦。” “该有麻烦的是他们。无才无德,仗势欺人。”雁惜冷谑一笑,“这件事没有旁证,不论是谁去闹,另一方都有转圜的说辞。我既然敢打,就有我的办法收场。” 贾楠书瞧她伤肿满面却稳操胜券的样子,不再多说,只拿出药膏,隔空施灵,为她一点一点涂抹。 “我叫雁惜,在你隔壁册史阁当差,以后,我们可以是朋友吗?” 贾楠书微顿,“......你想好了?” “想什么?想你以后能不能教我认药吗?” “你随时来,随时欢迎。”贾楠书声轻,“但寻我的时候,最好不要带着伤。” “我尽力。”雁惜调皮一笑,“下次若你见到了新奇的花草,记得告诉我。”她欢喜地摇了摇画册。 贾楠书等了一会儿才答:“七小姐——” “叫我雁惜。” 贾楠书终于直言,“你听到了,我的本族是三山无籍灵,那里没有规矩,灵种野蛮,弱肉强食,不比仙族——” “你来自哪里,和你这个人有什么关系?”雁惜稍作思索,“我去过三山,听说过无籍灵,他们应该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到了那三个破烂玩意嘴里,就跟十恶不赦似的。” “出身不同,遇事不同。自视高人一等者,言行举止皆虚浮。若不想尽办法渲染高低之别,他们如何站得稳脚跟。” “靠他爹娘咯。”雁惜笑开颜,“那三个蠢货看着利索,打起架来磨磨蹭蹭,四肢乏力,真到仙考场上,铁定一败涂地。” 贾楠书望着她的眉眼,语气很轻:“七小姐......倒跟其他仙人不太一样......” 雁惜惊喜,“这么说,你愿意跟我交朋友了?” 微渺星辰映宁光,微风卷过,半个时辰前还生疏相对的两个人默契地扬起唇角。 后来,那三人出门,逢梯就怵、见门就颤——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雁惜挥笔作画,变陡梯为平地,绘门壁为空院。每每中招,那些画影就像风一样,转瞬消失。 半月过去,事情发酵,郜幺和三家仙主得知,齐聚一堂。那三人以为可以大报恶仇,鼻孔都要对朝天了,郜幺明亚只以一盏茶的功夫将人遣回。 理由不多,但直击要害:没有证据,便不得信口开河。 明亚得体地给足面子,三家仙主知理亏,拽着报应儿子悻悻回。在那之后,二人因仙考落败,轮入三界,一人不知借着什么名头,从玉书阁辞班了。 等待众客离去,雁惜才被叫回家主居。陈明事情原委,她正忐忑不安,明亚却平淡一声:“挨了揍,就该抡回去。” 雁惜微喜,明亚又冷肃了些,“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做先动手那一个。” 雁惜撅撅嘴,没把“这就是万不得已”说出来。 “只是在那种情况,若不动手,他们下次还要犯。” 第131章 雁惜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明亚的目光沉了些:“伤好了?” 雁惜挥动四肢,“早就好了!” 明亚脸色微变,雁惜再不敢活跃,闭上嘴巴乖乖抿茶。 半个时辰后,吴谅进门,“家主,一个时辰到了。” 明亚手持议册,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回去当班吧。” 雁惜咬咬唇,“......一个时辰?” 明亚目不离文字,“册史阁无故矿工满一个时辰,扣除五日薪钱。” 雁惜直身,“大哥,是吴大人来找我,我才——” 她望向吴谅,护卫长稍显为难,“卑职......并未替代七小姐请示纳音婆婆......” 雁惜气儿都松了。 原来这才是惩罚。 她垂头丧气地转身,明亚最后留话:“我记得,玉书阁那废院子不允外人进吧。” “......我是误打误撞......” “还未调查清楚就胡乱跑。如果当时没碰上贾楠书,你怎么办?” 雁惜无言再驳。 * 雁惜站在昏黑的路口,看不见前方,走不回过去,只有桩桩件件的往事接踵而来。 自玉书阁并肩那一日起,茵凡居就多了一位常客。数百年不变。 在那三百多岁里,她从众人瞩目的战神候选变为碌碌庸人,免不了经受冷眼谑言,以及内心的纠耗。幸亏三百年不是个小数字。她委屈过、失落过、挣扎过、抱怨过,最终不知从哪一刻起,慢慢地接受自己,直面生活。 与使命无关的日子,虽然平淡,也有缺憾,却让她拥有了自给自足、自得逍遥的幸福。这样的幸福构成,绘画占了部分,了茵了凡占了部分,贾楠书也占了一部分。 付颖司重伤的画面困在脑海,凌寒恐慌的急吼绕在耳廓,雁惜眼前却映放着一个又一个有贾楠书在的温馨画面。 喜时与他分享,忧时有他安慰,怒时被他平息.....吃喝玩乐,事事俱全,几乎都有他的身影。 雁惜无望地瞧着那张脸,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一切都是噩梦。只要梦醒,她视作家人的朋友就会一如从前。 可路口无光,记忆如沫,逝去的早已冰冷,温热的只剩淋淋鲜血,从付颖司身上掉落,由百位芜蓬仙官组成,染红初柳海,淹溺她的真心。 雁惜失控大哭。 玉榻洁净,昏迷许久的女子终于有了动静。 贾楠书迫切探身,怜惜地伸出右手,轻擦她眼角的泪。 但一滴不止,十滴如流。梦魇中的雁惜异常激动,眼皮迟迟不开,泪珠却让枕巾湿透。 贾楠书紧张,翻手寻香药,雁惜身子猛颤,遽然弹起,睁开的双眼绯红,满目破碎。 “醒了。”贾楠书沉松一口气,见她憔悴样,心揪一处,颤着抬手,想碰她额发,雁惜决绝躲开。 “付颖司呢?” 第114章 贾楠书置若罔闻,侧身向桌,揭盖端粥,徐缓吹气,轻言细语:“昏睡两日,饿了吧,先吃点——” 雁惜掐紧他的喉。 贾楠书并不在意,自说自话,“我用糯米鸡伴荷叶熬的参粥,不咸不腻,味道刚好,你应该会喜欢——” “你夺走翎须羽、杀害百位仙官,血洗曦旭碑。”雁惜咬牙切齿,“还在这装模做样?” 贾楠书回敛目光,静静地注视她:“对你,我从未佯装。” “但我认识的贾楠书绝不会滥伤无辜!” “妁玥和那一百人要把你们困在碑境里,若我不动手,你们怎么出来?” “可一定要杀了他们吗!”雁惜异常激动,无论如何也使不出灵力,“你还骗我,说圣军在后。” 她藏留腰边的左手没摸到圆盘,倏地更恼:“你拿走了阴阳卦——” 等等。 阴阳卦由杳蔼流玉的圣剑之力保护,就算她失去意识,也不该那么轻易地就被旁人夺走。除非...... 要破当时的曦旭碑结界,如有乾罡天霄,或可一试,但圣军不在。 剩下唯一的力量——只有贾楠书。 但。 怎么可能。 参粥的热汽萦萦飘散,挥过二人眼间,生出一道模糊的烟雾。在这片朦胧里,他们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对。”贾楠书声音很淡,不打算绕圈子,“我剖了付颖司的情根,将翎须羽融入阴阳卦。他死不了,凌风元的护心鳞保了他的命。但是很可惜,这东西完整了,却没有灵力。” 半空悬出一张黯淡的圆盘,密集的法灵瞬间聚散。 “罔清魔灵......还有四界至宝?!”雁惜紧张试探,“......锁妖塔和除魔鼎都是你带回天渊的,你的法力......!” “是。”贾楠书承认,“我比你以为的更强。手中紧握,也比你想象的多。” 疾风一闪,雁惜伸臂夺卦。 贾楠书反应很快,立即摁回她,掌心拢合,五指并聚,轻抚她的手背,拉到胸前,目光缱绻:“先吃东西。吃完了,我给你看。” 惊觉从指尖传入内心,雁惜一滞,微慌地抽出手,呼吸稍乱。 贾楠书并不掩饰,久久地回味掌中余温,抬眸向她,敞一束明光照彻幽深心海,“是那个意思。” 雁惜嘴角抿怵。 贾楠书动作缓慢,一点一点触往脖前,抚落而下,合裹她的右手,轻轻摩挲,极尽温柔,“我对你,从始至终,只有这一种感觉。” 雁惜怔住,眸光惊乱。 贾楠书微凝一气,身子前倾,暧昧的目光如泄堤之洪,汹涌倾湃。 雁惜五官敛紧,用尽全力推他,眼泪夺眶而出。 瓷碗“嘣嚓”碎裂,粥香弥漫,却掩不了满房的复杂与苦涩。 “我当你是哥哥、是家人,你却——” 贾楠书用力地抱紧她。 雁惜费劲挣扎,但只能被他一次又一次锁困。“不管是哥哥,还是家人,或者其他的什么,我都会爱你、护你、疼你。雁惜,我只在乎你。从你在玉书阁为我挺身而出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你了。我知*道你现在难过,一时没法接受,可我们还有时间。从始至终,我对你的情,不掺半分虚假。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爱你。其他男人能给你的所有、任何,我贾楠书会双倍、十倍——” “你放开我!”雁惜崩溃大吼,抽泣声难止,贾楠书心疼不已,拥她更深更柔,双臂却不肯落下。 雁惜狠咬他的肩。 血红没过白齿,浸透衣襟,腥味向室内漫开。 贾楠书泪落两行,尽管身痛,仍不放手,用男人天生的力量、一意孤行地禁锢她,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对不起......” 雁惜哭累了,失望和难过将她彻底碾压。 察觉她没动静,贾楠书谨慎又担心地徐徐松臂,最终对上的,已是雁惜疏离陌生的眼光。 “......不,不要这样看我。” 贾楠书嘴唇颤抖,“雁惜,我宁愿你恨,也不要这样漠不关心。雁惜,你在乎我,你是在乎我的——” “知道在乎你还利用我!”雁惜双眼哭肿,卧蚕蔫如枯草,“你口口声声说爱,却并不看重我的关切、我的意愿。你伤害我的朋友,利用我们夺走阴阳卦,现在......” “这是什么地方,你对我的灵力做了什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她瞥看四周,情绪难平,“难道,你想关我?” “不是关。”贾楠书想靠近安慰她,又被雁惜果决躲闪。 片刻,他收复心情,口吻变缓,“如果顺利,未来,这里会是我们在人间的居处。这间屋子,由你的喜好布置而成。若你看着不合眼,随时换、随时变,想怎么样,告诉我就好。” “这是地浊?” “不会有人找得到。”贾楠书微动眉头,向前一步,蹲下身,平视她,“就算要伤害所有人,我也不会动你,更不会让旁人伤害你。” “那你放了我。” 贾楠书微笑,“除非,你爱上我。” 雁惜愤恨闭眼。 贾楠书轻轻撩拨她的碎发,“没有血缘,兄长和丈夫差的只是亲密接触。” 雁惜身子后缩,睁眼之时,贾楠书已经收回了手,“但你放心,我不是禽兽。” 他深情地注望她眼眸,“至少对你不是。我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现在可以不爱我,以后,我会让你爱。可在那之前,你心里不能有别人。否则我会杀了他。” 雁惜双颊无色,眉头锁紧,没有回应。 贾楠书起身,右手一拂,清理地面,“若不喜欢参粥,还有其他的。想吃什么告诉我,如若不说,便由我做。饭菜里面没有药,除了封锁你的灵力,我不会使任何阴招。” 雁惜攥紧拳头。 “从此刻起,你的身边只有我。”贾楠书面不改色,“若你想念了茵了凡——” “不准动他们!” 雁惜突然发怒。 第132章 贾楠书眉头一蹙,笑意凉薄:“在你心里,我就不堪到连那两个小家伙都要伤害了吗。” 雁惜偏头,不想回话。 贾楠书收敛气息,缓步走向床边,把手放到她脑后,却没有碰到她。 僵持一会儿,雁惜屏息,颤动拳头。可脑袋刚向上抬,她就被他搂入怀中。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瑕疵的真心也是真心。” “别碰我!” “唯有瑕疵,才最真实。” “放开、放开!” “雁惜,我是真的很爱你——” “啪”的一记耳光脆响。 雁惜打得手掌充血,不住地发抖。 手指印透红左颊,贾楠书沉重地阖眼,低头刹那,尔后侧身,一如从前、温和地看向她: “解气了?” 雁惜的眼泪无声滑落。 贾楠书鼻酸欲动,却听到她忍着哭腔:“我想静静。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 “好。” 吱嘎门关。 雁惜失魂落魄地倒下去,像陷入沼泽,深深地、沉沉地闭拢双眼,泪如雨下。 贾楠书眼眶通红地杵在门外,直到绿光赴近,贾祎现身,他才布下结界,往外去。 “族主。” 贾祎略瞥贾楠书的眼,再看向前方小屋,却没敢多问,“妖族来人了。” 贾楠书声淡:“多少?” “笛泞絮和一队狼兵,不超过二十人。” 贾楠书沉默须臾,“去厨房取苏玉糕、酸桑糕和露瑶酿,半炷香送一次,直到我回来。不冷不烫,得温热。” 贾祎拱手称是。 贾楠书提步走,没一会儿又回头:“别打扰她。” “是。” 贾楠书欠身:“麻烦叔叔。” * 雪狼眉眼慵倦,看到蓝光入门之际,才稍稍抬了抬眼皮。狼兵齐整行简礼,笛泞絮身直,昂扬不动。 “贾族长,别来无恙。” “二公主凯旋,该我楠树灵族贺喜才是。” “不过暂退郜幺军,胜负如何,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笛泞絮声谦,毫不含糊,“话及此,冒昧来访,是有一事想向族长讨个确证。” 贾楠书微笑。 “明人不说暗话。”笛泞絮收袖,“族长对我妖族战郜幺一事,如何看?” “郜幺奉九重天之命出兵,与你我目的相悖。”贾楠书言简意赅。 回避观点,只讲结论,看似耿直,却隐藏了真实的心思,不愿交诚。 笛泞絮在心里暗暗警惕,这个半途倒戈、向妖族提出合作的楠树灵族可不简单。 但既然对方不诚,她也不期望多问。毕竟只是互相利用。 笛泞絮笑着答,“也即是说,就算郜幺雁惜阻拦,族长仍不会忘,我们要做的,是改变九重天一尊独大、攫揽仙籍的现状。” 贾楠书眼角稍顿。 笛泞絮继续,“族长见谅。九重天以仙籍为诱,宣扬成仙改命,让四界生灵挤破头去抢,甚至在三山,无籍灵因此自相残杀是常有的事。仙族,则顺理成章地掩盖了以此管束我们的目的。” 她刻意停顿,观察贾楠书的反应。 “五十年一轮仙考,各界名额相当。这说起来公平,实则按照‘天渊五十年’计算,莫说人界已然数万年,我妖族也过了千年。那仙族子女年满三百岁才能入兴文阁参试,若败入轮回,明面上不讲,实际家族帮扶者数不胜数,这便占了各界的名额。雁惜仙子被困地浊十月,起因乃界事司仙者懈怠,像这种人,九重天四司内不少。他们德不配位,应当退下。浒气乱,四界变,我们应该拿回我们该有的东西。” 应该有的东西。 贾楠书不动声色。 他耗了千年修灵,甚至曾在鬼门关走了好几趟,才赢到仙籍,从无籍灵中脱颖而出。 可到了九重天又怎样。他在玉书阁熬了百年,才得一个正式仙班。随后碰上的竟是那三个蠹虫。如笛泞絮所讲,天渊四司内,如他们三人一般的蠢货,可不止百十。可他们能够享受万人之上的仙族待遇,无籍灵却需要付出成倍成倍的努力,才有资格站到前方。 凭什么。 “的确要拿回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有没有其他的,堂中二人都不会再提。 仙录司遴选规则出自四圣,牵一发而动全身,当真要改,会顺带掀起什么样的波澜,他们不会明论。 乱中求变,乱中寻利。浒气震荡,给了各方势力一个完美的时机。 是否能够浑水摸鱼,又会摸到怎样的猎物,都是各凭本事。 用一个正义公平的理由作为动机,后来之事,会否偏离轨道,都不必要。 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 贾楠书抬手,鹿子带人,向笛泞絮送上近万株灵草灵花。 笛泞絮亦不含糊,翻手化玉,送到贾楠书身前,“族长寻觅多年的世若玺,妖族奉上了。” 贾楠书皮笑肉不笑,“狼族果真爽快。” 他凝法起灵,注入世若玺,不见反应。 “族长别急,玺尾在此。”笛泞絮泰然自若地拿出最后一物,“灵注玺尾,宝物才会起效。” 贾楠书眸冷,“你在试探我?” “非也。”笛泞絮清亮嗓音,“既是合作,楠树灵族这般诚意,足以让我妖兵战力大增。只是世若玺乃妖界历代王主修炼仟氙罚的必用之物,交于族长时,泞絮得作好提醒。此物性邪,虽不及罔清魔灵的恶名昭著,却也得谨慎对待。激进利用不可取。” 笛泞絮麻利挥掌,见属下收完灵草,欠身要辞。 紫光刹那断续,雪狼张爪就扑,势头凶猛。 贾楠书当机立断,迫切凝灵,一臂挡回狼族兽,雪狼嗷嗷嚎了两声。 在笛泞絮讶于他的法力之前,男子先一步作送客状。 笛泞絮半信半疑,“那气息不像楠树灵族,而是——” “我的人,自与我一致。” 第115章 笛泞絮心有介怀,却没表现出来,迅速疗愈雪狼的伤口,目光变狠:“贾族长,别忘了你方才的选择。” “记忆犹新。” 贾楠书镇定自若,徒手凝出雪魄草,为雪狼补充灵力。 笛泞絮这才满意。 “如此,即望下次再见,一切顺利。” 鹿子引人送客。 群灵远去,贾楠书即刻掉头,冲着紫灵逃逸的方向追。 舍屋之外,贾祎肩颈受创,昏厥在地,糕食的热气被风吹尽,散于长空。 * 雁惜铆足劲狂奔,强破封印造成的剧痛让她每落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神主,破开结界需要极强灵力,您的身体——” “所以要由我护法,你才能出去。”雁惜打断谢肃,“此地结界相对薄弱。从这离开,你有把握吗?” 谢肃凝灵,片刻后应:“可以试试。” “好。”雁惜答得迅速,“不管外面变成什么样,先传消息。记住,让他们不要担心我。” “可贾楠书的封印困住了圣剑和谢胤,您的灵力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消散。若我走了,您该如何自保?” “他留我有用。”雁惜果决施灵,紫光瞬聚,捣向天空,“阴阳卦之力使不出来,他不会轻易对我动手。” 谢肃仍然犹豫,但没有吐露真正的顾虑。 雁惜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可她不会迟疑。 从接下圣祇令到被人魔契掳进罔清,以及后来的初柳海一难,她以利剑出鞘、展露锋芒,要的只是浒气还原、地浊安宁,最终却都阴差阳错促成了别人的棋局。 对弈盘搏,乱象丛生。似乎有千姿百态的很多人,在为了各式各样的目的蓄势谋划。 进入曦旭碑前,她没有怀疑过妁玥;离开碑中界时,她更想不到贾楠书的利用;甚至在刚才之前,她也不曾预料,笛泞絮竟会与楠树灵族作交易。 若说他们错。 妁玥怕的是强灵无可控,双刃剑伤己;贾楠书和笛泞絮至少在名义上,为的是改变一个不公平的规则。 而更早的,天渊四圣利用圣祇令五人,是想澄清四界猜忌;四渡峪留下青玉皿,是希望能守住龙神在世唯一的灵迹。 他们错吗。 他们因此目的而付诸的行动能够用非黑即白来定论吗。 好像很难。 好像每一件事情的底色都不单一。 各从立场出,各扬各的信念,各有各的隐秘。纷繁复杂,交织在一起,仿若一张遮天大网,密不透风地堵住了远行的路。 雁惜站在原地,若什么都不做,或像从前那样仅守近处一隅,而不窥揽全局,只会让自己再作一把剑、一颗子,让已知的、未知的各方势力在暗处推波助澜。而那张网,将会无止境地、狂躁贪婪地侵扰她、卷裹她、压抑她,直到窒息。 窒息。 第133章 被动等待、被迫接受的窒息。 怎么可能。 就算没有战神身份,郜幺雁惜也绝不会任人宰割。 何况她已经拥有圣剑。 怀有多大的力量,就要承担起多大的责任。更别论,她有心中之志、想助之人、要改变之事。 他们有他们的明晦,她也有她的坚持。 高台推倒是平地,湖海填满即长原。世上无路处,只因无人。 一张网算什么,就算再来千万,她也照样撕得粉碎。 紫光势破结界,天地轰响,裂缝打开。 “快走——” “神主,那是什么!” 裂缝之下,黑气涌动,数百双红瞳浮现。 地面咚咚震,雁惜定睛,霎时惊愕:“荆鬣、焘狎、羔禧、醮堍、葚蚨......还有三山无籍灵?!” 谢肃声紧:“赤瞳嗜血,无籍灵发狂,神主,一定有问题。” “那便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诉他们。”雁惜拱臂用力,诚恳托付:“肃印主,拜托了!” 消耗的紫灵如缈似雾,轻飘飘浮于上空,仿佛一场幻梦的序章。但身在其中的人知道,这是灵识重创的残痕。 谢肃语气变沉:“神主保重。” 尔后,他合聚十成功力,撞开天穹。 雁惜脆如薄纸,被反噬之力震入黑渊。凶兽肆吼咆哮,唾液悬坠,黏粘湿臭。 “汪汪”的几声狗叫拉回了她的意识。 “了茵了凡......” 仅是喉咙微动,雁惜的肉骨就像受了凌迟,疼得无以复加。 蓝光拥围她,凶兽见势退下。 贾楠书抱紧雁惜:“受伤了吗?” “那些无籍灵疯魔了,就像被人炼了血丹。”她拽紧贾楠书手臂,“是你做的,那里有你的气息。除了觊觎阴阳卦,联合笛泞絮,你还对无籍灵下手。” 结界裂缝弥合,灵力回身,捕抓到的谢肃衣角浮现。 雁惜眼神一震。 “伤成这样,也要为他劈开一条道。就这么不爱惜自己?”贾楠书轻捋雁惜的发梢,“他能侥幸出去,又能不能活着见到想见的人?” “你的法力竟到如此地步......”雁惜声颤,“你动无籍灵,是为了什么?” 五指沿着发丝徐徐合拢,贾楠书顺手抚她的脸。雁惜极力挣扎,他却反扣回掌,抱她更亲密。 “我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或高尚、或卑劣,或将被你嗤之以鼻、厌恶痛恨。可我要留你在身边,就没打算瞒你。只是你的心一日不向我,我便一日不会交底。” 犬吠声更加清晰,雁惜眉头松动,贾楠书放开她。 一白一花两条狗从远方来,热情洋溢,拔腿狂奔,迅速攀挠她的身。 沉甸甸的小家伙掉入怀里,好似猛力牵引风筝,填满了雁惜悬空已久的心。 了凡刨着四肢耍赖,了茵吐吐舌头,翻开肚皮轻晤一声。她瞧着它们,心涧暖流翻涌,眼尾徐徐泛红。 贾楠书温柔俯下,神色如常,轻抚了茵了凡的脑袋。两条狗滚滚身,兴奋掉头,跳向贾楠书。 这样的场面,曾在过去上演无数次。 “它们想来找你,却遇妖魔偷袭,如今命虽救回来,却化不了形。似乎,记忆也有缺失。” 雁惜施灵查探,发现了茵了凡不仅脑部受损,连身体机能也退化了。她的手指从天灵盖一直滑向脊背,摸到那一处凹陷黯淡的空缺时,泪溢眼眶: “仙根没了......谁做的?!” “散妖散魔,都在这里。”贾楠书亮出锢灵镜,“我怕救不了它们,才没在第一时间告诉你。” 雁惜一把夺过,愤意逃天,眸光却是无力的绝望。 贾楠书心疼地看她,颤声抬臂:“我......可以抱抱你吗?” 雁惜不答,眉目愤恼始终,仿若没听见。 两条狗玩闹一会,精力减褪,逐渐呼呼睡去。 贾楠书垂眸,把了茵了凡送回她怀里,拂袖起身。 “罗阻印谢肃是你最后一张牌。可你为了送他出去,强破结界,灵力所剩无几,身子愈发虚弱。别再动歪心思了,好好呆在这儿。有我在,你无需考虑自保,没人敢乱来。想要任何,告诉我即可。” 低缓的男声藏了失落,可两步踏远,他却出乎意料地听见她应答。 “......书哥——” 贾楠书顿住,眼眸发光,顷刻回头。 “仙籍遴选秩序不公,应当改变。”雁惜平复情绪,冷静下来,“你与笛泞絮合谋,以战求利、流血牺牲、鱼死网破,最终不一定有效果,却一定会导致无辜者惨死。跟我合作,我还四界一个公正的遴选规则。” “合作?”贾楠书颇感意外,“你要跟我合作?” “我还没活到四百年,都能明白此事不公。九重天还有无数活了千千万万年的老仙人,他们不会看不清。无非是事不关己,利益已得。这种情况要改,便只能撬动其根,把那些家伙从懒床榻上吓起来。” 雁惜坦率:“先平乱,稳四界。我有圣剑,背后是郜幺,单泉溪掌天渊司,能得圣军之力。义理在先,强兵在后,不想改的、装聋作哑的,就打到他们想改为止。但前提是,要改的力量得足够大。而你和笛泞絮这样消耗郜幺的行为,无异于内斗。” 贾楠书微微一笑,眼中兴趣变浓,“合作之后,我能得到什么?” 雁惜听懂了,“......这么说,你要的不是仙籍公正。” 贾楠书敛声,“你试探我?” 他向前走,填合二人的距离,“我给你机会,让你刨根问底。” 雁惜警惕,眉头抬了一半,“......什么?” “嫁给我。”贾楠书笑容温润,“做我的夫人。关于我的一切,无论什么,你都可以知道、参与。” 雁惜音冷:“这是交易?” “若按交易算,不仅要夫妻缠绵,你还得爱我。就算不爱,也要装出爱。久而久之,你就会彻底懂得你的心。” 贾楠书轻轻抬手,逐渐露出渴望,雁惜欲退,他的法灵却把人困在原地。 “方才听到你唤,我才醒悟,原来我想要的一直都在。”他细腻地抚摸她右颊,“就算让你目睹了那场血泊,就算你恨我、怨我,在你心里,我仍旧有分量,我们的三百年还在。” 贾楠书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我竟还恐惧。有什么可害怕的,我本就清楚,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视。我们之间有情,三百年的时光岂是这一两日、或区区一两件事就能抹去的。何况你比谁都重感情。” “我本不必等。” 贾楠书惊喜地注视她,“只要让你明白我是男人,而不只是兄长,便可以。” 他一点一点凑近她,鼻子浸吸她的体香,醉入身心。 “雁惜,给我一次机会,你的身体会喜欢我,你的心也会爱上我。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对你好,好过现在、好过曾经的千倍万倍。你要什么我都给,我会讨好你、哄你、取悦你,怎么做都行,雁惜——” 她动弹不得,却再也无法听他这一番龌龊话,只能紧闭双眼。 因为那份觊觎之念,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扎在她的心口。 用情愈深,反噬愈痛。 他知道那份情谊对她来说多么重要,却仍然自以为是地诉说无尽妄念,口若悬河地幻想环环相扣的因果,用她的在乎伤害她,且不以此为伤害。 亦或许,他意识到了,但不在意。 雁惜无言再对,心比冰寒。 “我吻你一次,好吗?”贾楠书轻声问,爱意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雁惜睁开眼,冷肃无情:“若你想用阴阳卦,就得护住付颖司。翎须羽虽与卦盘合一,但仍然缺少一股力量。” 贾楠书顿时清醒,“什么力量?” 第116章 “自是主人之灵。” 雁惜把话说得铿锵有力:“我的法力早与杳蔼流玉融二为一,你封印圣剑,即等于封印了我。付颖司没了情根......不说感情,我们至少得相互信任,注入圆盘的灵力才可以打开阴阳卦。” 她说谎的时候眼睛都没眨。贾楠书将信将疑,冷默片刻后,她轻柔一笑:“你想骗我解开封印?” “你既然能下第一次,又为何动不了第二次。”雁惜临危不惧:“我想见付颖司。你害得他生死未卜,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盲目信任。” “盲目信任?”贾楠书的笑声很难听,“对我是盲目信任,对付颖司、单泉溪、郜幺,还有其他人,你的信任就是理智的?” 雁惜紧张,后背冒出冷汗。 “你想平乱稳四界,然后用你的力量威胁四圣改规矩。但改完了,他们仍旧是你的四圣,曾经拿着兵力威胁他们的你还会留在九重天。雁惜,你觉得可能吗?” 贾楠书右手一挥,四下景象竟变为了浒气流动的熟悉之处。 “......四渡峪?”雁惜用力眨眼,发现峪前长跪的温澜。 第134章 贾楠书用法力困住她,“你以为乱势害人,涂炭生灵。可实际上,四界各处,想用这场争乱为己谋利者数不胜数。” 温澜的呼声传来,“四位界主,温澜恳请四位出手,人族无形后,朝野制度无用,管束无力。恶者趁势起,烧杀抢掠、变本加厉,群聚为寇。良善之人如鱼肉,叫苦不迭。我手下侍从奋力平乱,死伤惨重,急需增援!” 雁惜听得出,她嗓子哑了些。 四渡峪无人回应,连风都没露个痕。 雁惜攥拳,贾楠书冷笑,“知道为什么那四人不应吗?” 她不答,他不介意,顾自往下讲:“青玉皿没了,曦旭碑也没有青诀印的解法,梓夙骗了他们。失去自由万万年,换来的只是四渡峪之首的名号。名号是什么,虚荣。你以为他们真如你想的那样高风亮节?牺牲自己守护四界,他们可不愿意。” 四渡峪护从走出来,身上包了九处纱布:“温护法,峪内都只剩下些老弱病残,浒气虽乱,却仍旧要人维护,再拨人出去,恐怕不妥。” 温澜黑脸不应,那人传达完毕,一瘸一拐,灰溜溜地回去了。 “生气吗。”贾楠书音色沉了些,“当初泠度寺那个和尚没活成,也是因为四渡峪悄悄藏起了青玉皿。他们以寻找龙迹为由,让自己完美脱责。如今拒绝温澜的理由,异曲同工。只需找到一个道德正确的风向标,并死死抓住它,他们就能舒舒服服地装裱怯懦为隐忍,涂饰逃避为苦心。” “雁惜,如果是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弃性命于不顾。甚至当他们泪眼朦胧、装模做样地讲了‘苦衷’,你也会心生同情和纠结。殊不知,这正是他们在利用你的善。而这些,同样是九重天那个个看似仙风道骨、心怀苍生之人的真面目。” “你知道的,玉书阁那三个仙官之子如何对我。没有家族、没有旁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敢吗。”贾楠书牙齿磨紧了,“可他们,只是一个缩影。” 山水褪去,四渡峪远,刀凉城现。 泽灵神女封岚裕守在魔界后,涤除了人界上空的罔清浒气,地浊重现光明。 但这曾经井然有序、富庶繁盛的人间城池已经变得乌烟瘴气。 地痞流氓横行,无恶不作,官府牌匾当柴烧,豪宅之主个个面露凶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逼良为娼,霸人为奴。 “人魔契订立之时,老皇帝被魔身吓得重病,皇子夺权,兄弟残杀,兵戎相见,这个国度元气大伤。外族趁虚而入,天下大乱,战火纷飞。原本仙族只打算隐身守护、稳定浒气、旁观此事。可人魔契下的地浊知道了四界真相,开始炼法修灵,意图对仙界懈怠造成的人间灾祸之事进行报复。到处都在打,没日没夜、不死不休。那个叫温澜的地浊护法带领一众护从,再加上你郜幺几位将军带兵,一面抵抗,一面又不敢杀害,费了极大心力。” “这些地浊痞匪趁乱起、趁火打劫,欲念膨胀,群聚行恶,捞了不少好处。” 城主府前的石狮子已成烂坑,雁惜咬紧牙关,街角忽然闪出的人影让她心跳加快。 贾楠书幻灵,加深雁惜体内的封印。 雁惜无心再恼,定睛观察,发现自己所在不是幻境,而是......真正的人间。 他的灵力竟然到这种程度了。 郜幺川影和郜幺华溪乔装,自两方汇合,尽管全神贯注,也瞧得出眼窝的疲态。 郜幺士兵在他们耳边说了什么,二人神色一变,瞬间离开。随后,一队人族士兵持械巡过,像在匆匆寻着什么。 “看到你三哥右手的伤了吗?” 贾楠书带雁惜到阁顶,一个中年父亲抱着重病的女儿,跪在贵府门口,捧接主家的赏银。 “城中恶霸当道,人人敌视仙族,飒和本想救那女娃,却被他一刀砍伤。除此之外,为了得到那点钱,他暴露了你三哥五哥的行迹。雁惜,人魔契的订立并不是秦枭子一人说了算。他抢夺四界至宝,给的只是机会,能否成功,还得要人族意愿。可面对十恶不赦的魔族,地浊之灵为何要同意?” 贾楠书望向她,越说越激动:“仙族以保护之名、高高在上行渎职之事,害得人间罹难,此为一;换形之后,人族可以摆脱肉身的限制,跳出规则的束缚,可以修法炼灵,重新定义自己在四界的位置,此为二。而渺弱如人,在地浊罔清两道浒气不容的同时,还能与魔交易,你以为是什么?” 他的眼睛突然变成了血红色,四周黑气侵袭,雁惜觉势不对,想唤他名,贾楠书却立刻咆哮怒吼: “因为人族也有恶!四界都有恶!凭什么只把魔族困在一处!凭什么要把我们关在那种地方万万年——” 最后一句出,贾楠书的声音已经变成了空荡鬼嚎,地浊的建筑也在眨眼消失。替代而生的,竟是一个森森幽暗、血火闪烁的恐怖空间。 一座山丘大小的铜鼎悬在半空,骷髅带着腥味,如冤魂飘飞四周,仿若身在吃人的坟墓。 雁惜汗毛直立,贾楠书也变成了曦旭碑前那副极端张狂、暴戾阴狠的样子。 “四界该变了。四界早该变了,凭什么仙族不老不死,凭什么仙界一日抵三界数久之时,你竟还妄想维护九重天。郜幺雁惜,别再自诩正义,你以为你心里没有恶?我告诉你,你出身高贵、享受高贵,一旦九重天失势,你就再也没有荣华富贵的依凭。你的恶,便是维护你自己,便是把道义公正挂在嘴边,做所有不触己利、不涉得失之事!虚伪——” 铜鼎咚咚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蓝光瞬聚,贾楠书脸上的异样开始褪去,声音也变了回来。 “区区散魔,还想控制我?”他凝灵自保,一招强压,铜鼎的震晃平息。 雁惜身缩,目光闪烁。 “你担心我?”贾楠书微笑,和颜悦色地看着她。 光明驱散黑暗,铜鼎消失,雁惜重回结界,房门开启,贾楠书送她进屋。 “你被反噬了。”雁惜笃定,“那是除魔鼎。你把除魔鼎留下,炼其法力,拥为己用。” “成王败寇。魔族怨念重,可终究是我的手下败将,想卷土重来,罔清之物还没有这个能耐。”贾楠书点燃香薰,含着情意答。 “若没有能耐,你方才就不会失控。”雁惜语速更快,“不要与恶为伍,你会被同化。” “恶?”贾楠书加重音量,“什么是恶?狼吃羊,羊吃草,草捕飞虫。吃掉一物,对另一物来说,是活下去的办法。善恶只有相对,没有绝对。可龙主一朝错,竟用阴阳卦强行剖离善恶,塑造四界。错至如今,压不住了。浒气要变,四界秩序要变,这是必然,也是人心所向!乱中求进,谁有能耐赢到最后,谁就可以解释世界。而我,不过是尽我之能,搏取我该有的东西!” 男子眉目昂扬,神绪异常激动,雁惜从他眼里看到了一股逐渐滋长的邪气。 “你......”她压低了声音,尽力保持冷静。 “你已经忽视了很多。” 雁惜清晰地咬字:“刚才在刀凉城,你只看到那父亲因防备神族而伤害三哥,向主家求钱,却没看到他发现女儿病情好转时眼里的愧疚。他拿钱是想去医馆救孩子,而非贪婪寻利。危困者求自保,旁人不该施以苛责。你把善恶的标准放到非生即死的极端情况下,根本不会有答案,因为人人都有权活着。至于何为善恶,我找不到一句话把它说清楚、道明白。倘使这样的善恶之分是如今四界浒气存在的理由,那就让它改变。塑造四界的,绝不应该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东西。” 贾楠书饶有兴味地端详她:“所以,你会随我一起?” “你为的是利。”雁惜想起了初柳海、付颖司、无籍灵,眉锋瞬紧,“你在乱中求利,而不管旁人生死。你与你口中讨伐的那些天花乱坠说、又自私利己做的人,有什么区别?” 她本不想质问,也不愿挑起他的情绪,可话到嘴边,她尽力忍了,仍旧泄了怒意。 但这一切在贾楠书看来,更像喷薄火山前的绚丽焰苗。 热烈、勇毅、破格而璀璨,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惊心动魄之美。 他喜欢这样的雁惜。 无论身处何时,身陷何境,她都会坚毅昂扬地挺直腰背,毫不退缩,为心中所想奋搏到底。红梅傲霜斗雪,白皑皑一片覆了半身,而雁惜更会用不屈不挠的热忱,把那团簇的重量融化,滴滴潺潺浸泥根,作茫茫冬日的滋润。 她分明拥有最高贵的出身,却从不倨傲自负,仗势跋扈;她分明也被人从高台弃下,却仍在低谷种花,芳香满身。 这样明媚盎然的人,对贾楠书有着天然且致命的吸引力。 他笑着走向她,全然不在乎她的警惕或疑虑。 哪怕她摸出了匕首自防,他的身躯也毫无避让之意。 雁惜步步后退,直到脚跟抵上墙角,冰冷袭背,贾楠书的身体覆过来。 第135章 第117章 匕首刺进腰身,滚烫的鲜血滑落。贾楠书却好像根本没有痛意,唇瓣一碰她的脸,就求之若渴地亲吻。 雁惜挣不动,法力也被他压制,忍不了这样的屈辱,愤恨扭肩,两排牙齿用力撕咬。 贾楠书嘴唇出血,停顿刹那。 雁惜拼尽全力推搡*他,手撕衣衫,猛擦唇颊,差点急出了眼泪。 “就这么讨厌我?”他眼眶通红,仿佛受委屈的是自己。 雁惜怒火中烧,破釜沉舟一臂前抡,却被贾楠书制止。 她半点没带怕,“你冒犯我,道歉!” 贾楠书目光冷凝。 “我真是瞎了眼,给你那么多次伤害我的机会。贾楠书,你根本就不懂爱,你只在乎你自己。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总是一副我不领情的样子。若你再敢动我,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义愤填膺,伶俐的口齿一字不断,泪水竟不知不觉攀满脸颊。本还想再痛斥几句,莫名而来的悲伤堵满喉腔,雁惜只好僵持。 贾楠书垂下头,悄然掉了两滴泪,左手抬起,比至腰间,毫不犹豫地拔出血刀,绯红的眼里没有情绪:“这是交易。” 说完,他颤抖着转身,法力碾碎匕首,一并带走了屋内的腥垢,没有回头。 房门闭掩,雁惜失重倒地,悲伤淌开,巨大的恐慌和孤独袭遍全身。 她缩紧躯体,缓缓化出紫灵幻境。了茵了凡在境中的茵凡居玩闹,一会儿上屋檐,一会跳墙角,不亦乐乎。 她轻轻伸手,但没敢触碰。可境中的小家伙仿佛有了感应,在她指影贴近时,停下了动作,乖巧地落到地面,并排紧挨,猛晃尾巴,汪汪直叫。 雁惜热泪更汹了。 屋内香薰还在燃,雁惜怒甩胳膊,烟缕消散。 右臂回落时,一道银光闪亮。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了那道温柔的嗓音。 “雁惜?” 凌寒唤那二字时,尽量压制忧切,只有尾音颤了颤。但雁惜忙于遮挡面容,没有发现异常。 曦旭碑受暗算后,他失血过多,幸得简七、单泉溪发现早,及时救助。可他连半日都没躺过,便火急火燎地要寻她。简七强困他两日,第三天凌晨,凌寒趁其稍微打了个盹儿,果断离开。 郜幺有人找她,可他总归悬着一颗心,见不到她,他寝食难安。所幸,如今探到了线索。 片刻无人应,凌寒紧张,顾不得掩饰,“听得到吗?雁惜?” 她这才发现只是他的传音。 雁惜松口气,轻轻应:“在。” 可这话刚出,想到听声的人是他,心头委屈和焦灼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她突然很想放声大哭。 “没事吗?”他的声音更急了些。 雁惜嘴角一扯,泪如流水,立即埋头入身,憋足心绪,好一会儿才缓和。 凌寒心都快跳出来了: “雁——” “没。” 她压低了声,依恋地挪向那道银光,“我怕被听见。” “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凌寒语气极柔,“了茵了凡还好吗?” “......失去仙根,身上有伤,但没有性命危险。”雁惜反应过来,“这里有结界,你怎么可以传灵?” “了凡体内有我的灵力。”凌寒尽量简要,“你被带走后,了茵了凡也不见了。我以了凡为线索,发现了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留音铃,内录的催促传出,是了茵了凡。 “到底行不行,留音铃开了吗?” “我、我也不知道......了茵,咱们是不是偷到假的了?” “不可能。玉书阁第三个柜子第四排从右往左数第八个,肯定是它!” “......可要是假的,我们还怎么去找雁雁?” 轻轻的拍打声接续,应该是了茵捶了了凡一拳。 “事已至此了,真的假的都得试。贾楠书说了,他会带我们去见雁雁。赶紧的,给凌将军留线索!” “可是书哥......” “不准这么叫!”了茵明显有些生气,“窝不窝囊!他伤害付颖司,杀了那么多人,我了茵不认他作哥!” 了茵抢过留音铃,“磨磨蹭蹭,你不做我做——” “我做。”了凡屏息,“用你的灵力,怕瞒不住。凌将军救过我,我体内有他的——了茵......!” 撞击声响起,雁惜的心揪到一处。 “别伤我妹妹......!” 留音铃的灵讯变弱,贾楠书断断续续的一句“尔等妖魔竟敢在我面前放肆”讲完后,了凡极尽虚弱,藏铃入灵根,最后恳请:“凌将军,你会发现留音铃吗......你一定要来找雁雁......书哥,他真的会害我们吗......凌将军——” 留音铃停了。 雁惜泪眼模糊,低低抽泣。 凌寒心疼,恨不得立马到她身旁:“会有办法,我答应你,一定会救他们。” “付颖司怎么样?”雁惜擦擦泪,镇定下来。 “暂无性命之忧,梧阙在。”凌寒稍顿,“初柳海百具尸首,没有妁玥。” “她还活着?” “我离开时,尚没有新消息。” 雁惜敛眸,“那谢肃呢?他伤得可重?” 凌寒微惑,“......谢印使没有跟你在一起?” 雁惜恍然大悟:“你未等到谢肃,早就先来寻我了?可我记得你们当时都受了伤。凌寒,你没事吗?” “......小伤。”凌寒不想让她担心,转念却生出忧虑,“谢肃离主......发生了什么?” 银灵凝合,幻出冰镜,凌寒瞧着自己满脸疲态,头发也乱糟糟的,下巴甚至长出了短胡子,心中一紧,悄悄施法掩盖。但数日未曾合拢的双眼下,黑眼窝深重,凌寒反复修饰好几次,都无甚效果。 雁惜的声音依旧很低,“没事。阴阳卦没有灵力,我以此编了个谎,贾楠书不敢伤我。” 荒原一望无际,冰灵步步成型,将贾楠书设下的结界勾勒出来。凌寒捂着心口,终究开口:“我想见你,方便吗?” “......不方便!”雁惜瞥到铜镜里的自己,斩钉截铁。 凌寒一时没答,她又补充,“贾楠书还对无籍灵出手了。既然联系上你,我就能踏踏实实去查......” 泣声差点露馅,雁惜只好住嘴,慢慢捋抚胸口,强忍情绪。 再一会儿,传音消失,屋子里只剩光晕。雁惜刹那无措,有点心慌,捧起双手,生怕一不小心碰散了光,“凌寒......” 雁惜颤了嗓音,却无人应,掌中银光竟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斑驳铜镜映出她眉目的难过,那双灵动的眼眸几乎要被泪水吞没。雁惜拥着那团凉气,分明难以割舍,却依旧默默不阻、由着它走。 她不想做一个遇事就软的人。她可以保护自己,可以用余力帮助别人。她不希望郜幺家的七女儿雁惜就因为这点事情胆怯,二位姐姐、四位哥哥在战场所受,岂是她经历的百倍能比。 可怀中空空荡荡,心间希望燃了又灭,孤单落寞趁势疯长,冰冷房间再只剩下她一人后,雁惜总有些心酸难忍。 “臭凌寒,突然就走,都不再陪陪我,可别是出什么事——” 宽硕双臂搂她入怀,清润气息撩动她的五官。光影交叠,仿佛久陷迷雾追前路,她只一臂轻抬,当即落向云端,整个身体都被温柔包裹,阴霾尽除。 凌寒呼吸湿重,心跳如密鼓,萦绕雁惜耳廓,诉尽了一场盛大的思念。 银光散,冰灵现。他早就在她误以为孤单的时刻站到她身后。本只想放纵心绪,悄悄看一眼就走,他却目睹了她满面泪痕、委屈要强的瞬间。 那眉眼一撇一泣如尖刀,剜刺他的身不够,还要剔磨他的心。 “为什么要推开我?” 他的眼皮被泪黏粘,翻起时睫毛耷落,衬得神色更慌乱。 感受到他的体温,雁惜双眼刹红,心理防线垮落,埋在他胸口,泪涌不断。 凌寒抱她更用力。 臂膀颤了又松,拢了又提,就像保护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摁她更深、更温柔,给她温暖和依靠,安抚地吻她秀发,“不准再推开我。” 衣襟沾了他的清香,雁惜抽吸两气,轻轻前蹭,用他衣裳擦干眼泪,然后换了个地方靠,“看完了,你快走。” 凌寒又气又想笑,捧起她下巴,本想深吻,却瞥得她憔悴含情的眸子,心尖更疼,便拢揽了臂,更加强势地锁紧她,带着幽怨:“魂都丢了,走不了。” “可杳蔼流玉被他封了,我使不出强灵。比起都在这,你我里应外合,岂不更好?” 话音落,冰刃出。 刀面薄如纸,却有切筋削骨之力,一波劈开,桌木折断、玉瓷裂烂,截断之面足以作利剑,割穿地面。 刃尖在视野勾出的长线勒得笔直,逼向来人,雁惜脑子里只能蹦出一个画面:纸片飞过,骨肉分离,血染纯白。 第136章 但凌寒挡住了她最后那一眼。 雪花纷落,气温骤降,他把外氅披到她肩头,轻柔打结,神色冷淡,一如往常。 “凌将军这招,倒像是杀人剔骨还不够,千刀万剐才甘心呢?” 第118章 银刃断影,黑躯重融,秦枭子从漩涡现形。 冰灵回旋,穿透其人,男子嘴角渗血,身体却如水波摇晃。 ——是罔清幻身术。幻身无法攻击,但以原身灵力为防,除非遭到相当程度的重创,不会受伤。 凌寒这一击,像山雪崩滚,冷酷猛烈且决绝肃杀。他收掌时,尽管做到了面庞沉敛,依旧被雁惜察觉异样。 她悄然前移,与他擦肩,借他衣氅的遮掩,缓缓伸手,轻拉他指头。 她还没见过他这番样子。 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实则隐藏了劈海掀天的怒意。当逆鳞被触,这股情绪将如山崩地裂,滚滚轰碾而不留余地。 而她靠他很近,仿佛还嗅到了一丝莫名的自责。 凌寒没有说话,温柔回牵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 “贾楠书果然没有杀你。”他的目光极冷,像再一场冰雹的前兆。 “连乾罡天霄都杀不死本座,何况是他。”秦枭子蔑讽一霄,“原来本座不是你在等的人。”他夹带挑衅,“区区窃灵贼,也能入你凌大将军的眼?” 凌寒未答,雁惜迟疑外围,心中灵咒刚冒个头,手边就有紫光浮现。 怎么回事。 贾楠书的封印松动了么。 “郜幺仙子,作个交易如何?” 秦枭子直奔主题,在雁惜迟疑之际幻法成像,只见幽深黑暗处,血火燎烈,贾楠书困于除魔鼎端,怨灵涌躁。 除魔鼎中心,噬鬼、骸湮双王的魔灵正被强力撕扯,最右边角落,一抹光晕被衬得透亮。 雁惜定睛,那光环之下的身影......是妁玥。 “一座小小除魔鼎,被你这青梅竹马炼成了铸灵炉。可他妄想利用此物攫收法力,还得破了鼎御。” 鼎御。 玉书阁法器的护身之灵。 当持器者强行改变法器属性,须得付出超过鼎御的力量,才能真正驾驭法器。否则就会被鼎御反噬,经脉尽损。 雁惜明白了,“你用幻身术寻到此,是想借机用我们的手摆脱贾楠书?” “本座可以逃出来,但只限于这副身躯。”秦枭子冷淡地扯扯嘴角,“本座的肉身在铸灵炉内,灵识逃逸会耗极大法力,挣脱了也活不久。” 他望向雁惜,“本座替你解除封印,还你自由,你用无根花为本座塑身。” “盗取人魔契,无形换有形,你也遭到报应了。”雁惜声冷,“连杳蔼流玉都无解的封印,你说你有办法,骗鬼?” “四界至宝合一的力量,魂儒朝前你没见到,凌大将军可看了个清清楚楚。” 乾罡天霄四圣物现,却都没抵过秦枭子一掌,而启蜇冢圣剑杳蔼流玉之主雁惜,也在无法知觉的刹那,被秦枭子挟制。 那是人魔换身契订立之时,秦枭子用四界至宝之灵达成的效果。只可惜那灵力是强夺的,用得了一时,却续不了永久。 雁惜仍旧警惕:“所以你说的解开封印,便是要骗我们交出无根花和夏蝉雪?” 见她防备十足,秦枭子的态度也比之前狠,有些不情愿地吐露:“四灵合一之力,只能你用。” 炼灵炉的撕扯剧痛传来,秦枭子再溢鲜血,等不了了:“郜幺雁惜,翎须羽嵌阴阳卦,却仍旧施不出灵,是因为还没有找到真正的龙神之力。” 两寸漩涡自转,从秦枭子右臂上升,越扩越大,中心图像逐渐清晰。 “当日我将四界至宝合一时,看到了这个。” 风、花、雪、月四种灵物交缠融合,竟在瞬间凝成了一个七色纹印。 雁惜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盯着它看——七色光彩徐徐更迭,纹像正如....... “杳蔼流玉剑身之纹。”凌寒警惕低喃。 眨眼间,七色纹印收缩成一个点,然后扩张,变作了青色符号。 ——是青诀印。 “现在懂了吗。”秦枭子没有好脸色,“你自打出生就没有对抗之灵,却仍旧被杳蔼流玉选为战神,如今曦旭碑下阴阳卦也同样认你为主。郜幺雁惜,与本座合作。本座给你黎原风,你破除封印,说不定就能拿回阴阳卦,将你那个青梅竹马绳之以法。作为回报,本座要四界最强的仙族至宝无根花为塑形之本。” 雁惜仍旧不应他,脑袋转个不停:“当日你掳我进罔清,就是为了从我身上探寻更多的秘密?” “你可以这么想。”秦枭子催促,“我所知道的,都已对你坦诚。时间不多了,贾楠书藏拙蓄谋这么多年,一朝撕破脸皮,就能封印你的战神圣剑。一旦鼎御失效,天渊再想拿他怎么办,将比现在难上千百倍。你可别忘了,那炉内有本座、风黯,还有千千万万的魔灵,以及他私自抓捕的凶兽、仙人——” 秦枭子身影晃荡,双耳也流出了脓血。 他就要到极限了。 “可你方才还说了龙神之力。”雁惜出其意料,始终没有合作的倾向,甚至对他的话逐字批驳,“龙神消失万万年乃四界尽知之事,什么叫‘龙神之力’,你从哪听来的——” “抓小丢大,不堪重用!”秦枭子暴怒,“真实真貌摆在你面前,你这——” “将死之时被人磨搓,滋味不好受?”雁惜讥笑一瞬,立马拉沉五官,咆哮大吼:“现在是你求我!张横跋扈给谁看?凭你做过的肮脏事,我不杀你已是对不起阿依,还在这儿小人得志恶贯开嗓,给你脸了!” 秦枭子剧痛难忍,一时不应,淡黄色的微光从远处来,照进窗棂,丝丝铃音起。 秦枭子眸光一震,雁惜拂袖拢手,落于身前,恶狠狠道:“睁大你的烂眼睛。” “我的自由,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荒原之上,茹儿盘旋天空,邶雪手持胤钻链,芜蓬济鎏堂学子作阵,珏涯仙谷、泽昶仙屿数十位仙官护法,为温澜的剑诀注力。 刹那,红光犹如旭日东升,把大地染成赤色。绵延不绝的沙粒像海洋的纹理,温澜一臂切下,剑光倒影如弯弓,灵力化作箭刃,刺碎结界。 仙鹤长鸣。 杳蔼流玉应声出鞘,捣碎屋顶,紫灵轻盈如风,挣脱束缚,冲向长原。 阵法收术,茹儿扑扑双翅,众仙落地,邶雪一见紫光,欢天喜地:“阿雁!这儿!” 温澜松口气,也向雁惜送去感怀的目光。 三名女子相视一笑,雁惜召应圣剑之灵,欲处置秦枭子,回头发现凌寒已用夏蝉雪,既塑形,又成牢,困住了魔王的灵识。 体内灵力喷涌,雁惜笑眯眯地迎向他,可刚刚定睛,就瞧得他嘴角的搐动。 “你......” 凌寒温柔勾唇,翻开右掌,想告诉她一切顺利,心口的刺痛却催得人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 雁惜话音落,凌寒手边有紫光拂过,而她自己身前的银灵也亮了一眼,尔后消失。 “是你解开了我的封印?!” 雁惜语气微急,倾身扶他手臂,凌寒嘴角的笑依旧温和,但双唇轻抿,不知是无话,还是怕一开口就让她察觉自己的疼痛。 “凌将军,我果然没信错你。”邶雪笑着靠近,指尖还悠然自得地绕着秀发,“阿雁,我这一出里应外合,来得及时吧?” 雁惜轻拽凌寒的手,得到的只有他那副云淡风轻、不忧不恼、满眼含情的样子,便撇撇嘴,回望邶雪,“谢肃分明才离开不久......你碰到他了?” 邶雪兴致满满地打量二人,把眼神落向凌寒,满意地笑,“你失踪,他快急疯了。伤也不养,就为了找你。郜幺本派了兵,还是家主亲自带队,他都不安心。这一出来,能想到的外援,也就只有温澜和我了。” 邶雪笑了凌寒笑雁惜,上前捋平她眉头:“他在前找,我们随后来。” 话音落下,阴风从背后穿过,邶雪忽然凝肃了面庞,右手一挥,胤钻链灵力捧起济鎏堂印,堂下弟子拔剑出鞘,片片银光如闪电,掠过远处的楠树众灵。 贾祎、鹿子等施法布阵,邶雪双掌用力,震向前方,撞碎上千藤蔓。 “曦旭碑之难,我济鎏堂百位师长血洒初柳海,尸骨未寒,今日,我三山仙官至,为的就是讨一份公道,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若此事与尔等灵族无关,乖乖束手,交出贾楠书,莫涉血仇!” “呸!”鹿子身小,嗓门却大,“你们这些虚伪傲慢的仙族!你们的人死是死,我们三山无籍灵的死就不是死!这么多年来,无籍灵被三山仙族排斥、厌弃。凡仙族居落,无籍灵不得踏入,可我们地盘内,你们想怎么进就怎么进。仙族没了一人,只要查出是无籍灵所为,那便是万劫不复。可无籍灵若被你们仙族欺负了,根本就无处评理!这公平吗!” 第137章 鹿子青筋暴起,再朝雁惜吼:“郜幺姑娘,你是族主的朋友。对,我们是骗了你,也把你掳走了,可这几日,我们中有谁伤害过你、虐待过你?族主给你最好的,把你放在心上,你不但不领情,还联合他们一起伤害我们,我真替族主感到不值——” 雁惜还没说话,邶雪已被他激怒:“臭小孩!你根本不懂贾楠书对雁惜的欺骗是怎样的伤害!你只看到你的族主对她好,却忘了过去那几百年她是怎样为你族主付出的!不要以为你岁数小,就可以信口雌黄、张嘴就骂,他们俩的事,你一个外人没资格论!无籍灵乃四界一员,又处天渊,可这些年却始终活在最原始的弱肉强食规则里,仙族自诩掌权,理当给个交代,但如你所说,结果并没有,这不公平,也不合道理。你提及之事,尽管在我身边从未有过,但无风不起浪,定是有类似冤案发生,才会引得你如此激愤。今日听到的人是我,带仙官来的人也是我,我便替仙族向任何遭受过苦难之人道歉。” 邶雪深鞠一躬,鹿子嘴巴刚张,话音又被她截去,“但是道歉没有用。小孩,若你愿意,告诉我线索和冤情,我邶雪以性命发誓,定会查清那般草菅性命之事,让滥权者伏法,给冤者一个交代。” 清冽女声字字不断,铿锵有力,鹿子颤抖的双唇半晌无音,倏地瘪了回去。 他低了头,望向贾祎,“祎叔,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骂了......” “呵。”贾祎冷哼,“他们想亡羊补牢,以为为时不晚,可丢过的羊呢?最好的弥补是找回来!但他们有谁能对这些年受难的人负责!有谁能够让时光倒流、让一切没有发生!” 鹿子的斗志又凝了回来,可是须臾后,他又为难地看着贾祎:“就算是神仙......也没有办法改变时间吧......” 贾祎鼻头拢气,望着仙族众人,眼眸却没有聚焦,“万一,有比神仙更神的呢?” 鹿子云里雾里,不明白贾祎的意味深长,反倒在抬眉之时,听到邶雪迅猛的急声: “雁惜小心——” 第119章 蓝黑色的法灵偷袭,杳蔼流玉化出剑群,两势相抵,将雁惜和凌寒震开半里远。 贾楠书现身,面色冰冷,眼里却有妒火。 温澜和邶雪相顾颔首,在贾楠书二次出招的瞬间,旧招重来,聚灵成阵。 “阿雪、阿澜,他破了鼎御,法力更强,别硬碰硬!” 贾楠书表情复杂地看了雁惜一眼,她却只有冷漠的眸光,重新召灵,欲助众人。 贾楠书怒气增生,眉头一蹙,地面空气变作滚滚黑烟,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温澜的佩剑开始发抖。 “这是......你的灵力?”她有些震愕地比量方才破界时的灵息,心中涌出忐忑的猜测。 邶雪先她一步,说出了答案:“贾楠书,你可耍的一把好手段。用鼎御之灵作此处结界,困住雁惜,如有援救者,破除结界等于破除你的鼎御之灵。” “现在知道,晚了!”贾楠书毫不留情,汹恶法灵无穷无尽,迅速填满天地,荒原光亮消散,仿若末日黑幕。 雁惜御剑即冲,敌对强势中间竟忽然跳出一抹绿色的微光。 “族主,您的灵力席卷四方,杀气重重,可那数百只无籍灵重伤,奄奄一息,经不得此番压力,他们......现在哪儿?” 鹿子仰头切问,异常认真的神色在距离的掩盖下,模糊不清。 贾楠书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指尖轻点,绿色微光就被蓝黑吞没。 鹿子受创的撞击声在两股强灵的较量下,比毁尸蚂蚁还要轻。而他眼里的泪花,不如泡沫碎屑。 贾祎接稳了他,轻缓为他擦去嘴角的血。鹿子嚎啕:“祎叔,为什么!我们不是要为无籍灵讨公道吗!那数百只无籍灵都是我的朋友!我曾向他们保证,定会还他们公道,给大家一个平安幸福的家园!祎叔——” 大口鲜血呕出,鹿子开始抽搐,贾祎为他疗伤。 雁惜于心不忍,稍微侧身上前,贾楠书双臂齐力,将邶雪、温澜等人逼退,暂缓了这场对决。 凌寒赴到雁惜身边,贾楠书目光狠辣,死死盯着他,话却是对雁惜讲的:“我只用一根指头就能杀了现在的他,雁惜,这种窝囊废——” “他会为救陌生人自毁护心鳞,你却不管同胞生死,甚至加害。鹿子还是个孩子。”雁惜嘴唇都在发抖:“你好狠的心。” 贾楠书这才向那瘦弱树灵投去目光。 可鹿子的脸已经被愤恨的泪水淹没。 “族主,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无籍灵!” “非我要伤。”贾楠书面无表情,“单琮毕通过柳鱼族获取刺旋叶,以炼无籍灵血丹。那叶有剧毒,早就深入其命根,他们没多长时间了。” “那他们现在在哪!”鹿子高吼,“旭旭、小利、酥鱼他们现在在哪!?” 贾楠书不答,神态始终漠然。 “骗子、你这个大骗子!”鹿子猛推贾祎,幻臂为刀,不管不顾,砍向贾楠书。 雁惜身子一怵,贾楠书敛了些杀气,只用法力定住鹿子,片刻才沉着声音答:“为了我族枉死之人,也为了将来的无籍灵,他们会发挥此生最大的价值。” “你——” 鹿子再想怼,知觉皆被贾楠书封住,雁惜倾身欲前,凌寒一臂挡回她,护在怀里,顷刻后退。 方圆一里地内的结界开始现形。 “你果真在蓄势。” 凌寒聚灵,身体却像陷入沼泽,越动灵力越受制。雁惜本也想出剑破界,紫灵一拢,遭到的压迫之力更深更强。 邶雪和温澜等人反应迅速,使出全部力量,阻止结界成型。 “笑话。穷尽全力破了我的鼎御,如今还想偷袭?”贾楠书一掌推出去,“你们现在,不过蝼蚁!” 三山众仙霎时吐血,却硬是陷压地面,凹出了数百个坑,都没有退却分毫。 雁惜心急如焚,眼看着结界要合,强行突破身体的极限,一咬牙动,扑向凌寒,在疼痛袭脑传身之瞬道:“用四界至宝,我——” “雁惜!”凌寒抱紧她,身体有如雷劈电击之痛,差点昏死过去。 贾楠书嫉意灼烈,几乎要把肺腑焚烧,“敢碰我的女人,找死——” 暴虐的浑灵碾向凌寒,他想离开她,她却还在用力承痛,死死抱着他不松手,贾楠书气急败坏,一步前蹬,摆出了毁天灭地的架势。 凶灵朝下,肆意压迫,不知从何处来的飓风一绕,靳阗剑垂坠悬空,万只白鸟“轰”地炸开,叽鸣如雷鼓,列列排排似山海倾覆,击碎结界。 随着陆潮生一声“阿凌”的呼喊,楠树灵族全数消失,杳蔼流玉摔向地面,砸开了数十条缝。 “竟给他跑了!”邶雪追人未果,愤甩胳膊,茹儿乖巧靠近,轻轻蹭她。 白鸟朝天迎聚,盛况空前,清俊冷肃的白衣男子立在云端,眼神一动,万鸟振翅,刹那消散。 邶雪向那云翳的尾迹看去,背衬夕阳的男子恰好望了过来。 眼波流转,邶雪垂下眼神,宣亦泽也收回目光。 晚霞把天空映得通红。 郜幺明亚收回靳阗剑,陆潮生撵近凌寒,释灵疗伤,却被他一眼制止。 “先护仙女先护仙女,”陆潮生心慌意乱,极怕凌寒乱动,火速往前凑,到雁惜身边,一边释灵一边唤凌寒:“你给我撑住!” 玄紫灵光注雁惜,明亚施法,同时为凌寒护心脉。 雁惜逐渐恢复神识,循着身后的温暖,顿时靠向凌寒,“你怎么样?” 他轻柔一笑,左臂上抬,贴向她后脑勺,温柔地护了护,蓦地失去意识。 雁惜迅疾接住他,双臂稍颤,后怕地拥紧,心都快蹦出来了。 明亚想说什么,终未开口,只温和地看着眼前,转身引路。 日落西山。 * 天渊镇乱的混战持续良久,那段时日,四界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至暗时刻。 战养杀戮,血腥尸骸作土,动荡和毁灭的丧歌响彻悲空,平凡之人无以为家,性命轻贱如尘。 然而,在天渊军力的团结合作之下,姣瑜、飒和所在圣军最终以星云符阵和乾罡天霄击退妖族。简七率一队郜幺军协助钧珐麾下的圣军队伍,斩尽邪魔。玖斛和蔚迩莘各守九重天、三山,除无籍灵被贾楠书劫算,其余一切暂时安定。 川影、华溪在地浊辅助单泉溪,是五支兵力中最快降敌的一个。尽管面对的人族嫌隙和反抗比那四方势力更难应付,但当各界相对平稳后,这份困难也便没那么头疼了。 尔后,一场破天荒的纷扬大雪席卷四界。天渊、地浊、罔清、玄泽无一例外,几乎是在同时同瞬,迎头撞上了那份银装素裹。 这还是第一次,人魔仙妖共享同一起点的时光。 洁净雪花飘过枝头,点染羽翼,清凉温润,在男人指尖缓缓融化。 第138章 小白鸟伤口痊愈,轻晃眼珠,亮开翅膀扑了扑,以作感激,随后远去。 “要走了吗?”郜幺明亚靠近,向漱玉鸟喂了点吃食。 宣亦泽回身,目光很淡:“雁惜脱困,三山仙官无恙,我此行目的已达。” 明亚轻捋漱玉鸟脖颈,“仙族为平乱元气大伤,本还担心三界势力反扑,有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雪,倒不失为缓冲。” “众仙都想以战止戈,可一旦战事发起,争斗只会更剧烈。”宣亦泽眺向白茫茫的更远处,“伤的永远是这片山河。” “可只要有利有欲,有压迫和等级,又无规矩约束,战争便层出不穷。”明亚微叹,转了话题,“妁玥还在贾楠书手里,生死未卜。蔚迩莘暂代芜蓬岛主之位,你与邶羽怎么想?” “单琮毕在时,掌管刑罚,总以威严示人,风头压过三圣;钧珐管九重天机构内务,性烈;玖斛掌世间道律,性温。只有蔚迩莘,作风冷酷,但不及单琮毕铁血,性情冷默,却比玖斛尖锐,一直都是四圣中最为边缘的人物。可这次芜蓬之难,原本人心惶惶,她一到,没两日便将仙岛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禁让人想起,她手下的界事司才是涉务最庞杂、最繁复的一个。” 明亚稍垂首,“这次仙族平乱,若没有单琮毕曾经带出来的仙班,恐怕也会有差池。” 他的眸光沉了些,有惋惜,也有批判,但终究都没再论下去。 “初柳海上的百位仙官都是芜蓬重材,此难殁了,可惜。”宣亦泽平放语气,“芜蓬之事,若对仙民有利,我等自拱手相迎。顺其自然吧。” 他向明亚轻轻作礼,清澈的女子笑声徐徐传来。 放眼看,只见邶雪和雁惜立于楼檐之下,时笑时闹,茹儿候在一旁,背上负了行李。 “济鎏堂学子和珏涯仙官都先辞了。”明亚轻瞥宣亦泽,想问什么,又有些迟疑。 泽昶仙屿屿主默了片刻,收回目光:“一场交易,她无心,我无意。” 明亚没再讲话,缓行送礼。 漱玉鸟振翅,宣亦泽拂袖起身,消失在天际。 屋顶的大雪沿着坡檐滑落,砸到姑娘头顶,簇开了花。 邶雪和雁惜对视,哈哈开怀。 “拖了这么多天,我该回去了。”邶雪笑看雁惜,“好好照顾自己。待凌寒醒来,记得替我带话,让他好好照顾你——” 雁惜松开她,双眼瞪大,邶雪欣慰笑:“人家的真心天地可鉴,当日连不苟言笑的明亚家主都感动了——” “我大哥什么时候触动了。” “总之呢,你选的这个人......”邶雪歪头,压低声音,“在我这儿过关了。” 她咧嘴笑,“还有最重要的,记得想我!” 雁惜抱紧她,“公主殿下,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每天都要幸福。” “当然。” 茹儿稍弯脖子,作辞别。 邶雪御风,落到鹤背时,余光瞥到天边的身影,嘴角微收,须臾远去。 雁惜目送她背影,倏的身子一颤,抖了个喷嚏。 檐角雪粒又翻了一团,白白净净、酥凉可爱,砸向地面的声音宛如天籁。 雁惜心舒,探手接雪,带着余温的大氅披上肩头。* 第120章 熟悉的气息靠近肌肤,心跳比双眸更先动容。 那修长的男子五指滑开之瞬,雁惜急摁,刹那回身,迫切地扑向他胸怀,用力抱紧:“你醒了!” 凌寒先是一愣,尔后勾唇落肩,回她以更深、更温柔的拥抱,“听到你声音,想见你,便出来了。” “我送送阿雪,才——” 凌寒抱她更用力,并不介意她为何不在,只想感受她的气息。 雁惜心跳遽快,脚尖踮起,也想与他贴得更近。 他静躺着的时候还好,她虽担忧,但也只能悄悄守在床边。如今人醒了,还包裹了她知觉的一切,她真想把他揉进身体,以偿补这些日夜的忧思和期盼。 “你快吓死我了......” 她差点落泪,恨不得捶他两下,又怕他受力生疼,只好黏酥酥地窝在他心口,对他娇嗔。 凌寒低头吻她。 触不到唇脸,只有秀发......蜻蜓点水,聊胜于无。 听她软绵绵的颤音,他心都要化了,本已伸臂扶稳她的腰,想与她更亲密些,雁惜却突然直身抬头:“怎么不穿外衣?雪这么大,你还有伤......!” “醒时出汗,全身发热。”凌寒注视双臂,“想来,是疗愈之灵过盛,风吹一吹,才能散去。” 雁惜逮着他就往屋里推,“这平日的风和风雪的风不一样。宁可慢慢好、再忍忍,也不要染了风寒。你睡了五天五夜,好不容易醒过来,得专心养着。” “吱嗒”门关。 凌寒嘴角噙笑,温柔地注视她一举一动,本已备好臂膀,只待她转身之时拥上去,雁惜却施出了紫灵。 若单靠臂力,她根本拽不动他,索性用法力送他回榻。 被褥掀开,她一本正经地搀他落下,随后也没给他机会,顾自翻找医典,精神抖擞地忙。 凌寒唇角就没压过,脉脉含情地看她,温声玩笑:“你这样,我好像一个娇夫。” 雁惜眉动,眸光闪亮的样子像在确认是否听错:“......什么?” 凌寒顺手擦她额角的汗,笑着答:“倚在窗前,满怀哀怨,盼着心上人早近早归,眼巴巴地等她垂怜——” 记忆的场景瞬间浮动,她雁惜果断捂他的嘴,“......你从哪听来的!” 留音铃响,自由女声嘀咕的闺房之语重现: “我喜欢样貌俊、身形好、长得高,性子温柔,懂风趣,聪明绝顶......还有什么呢?了茵了凡,你们觉得还有什么?” “汪汪”的狗叫一声更比一声高。 “......别舔别舔,了茵你怎么又踢了凡——” 了凡的嚎声更惨烈。 不知真正的画面发生了什么,女孩痛快大笑,哈哈不停。 …… 雁惜又羞又喜,抢走留音铃,“你——” “我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凌寒抢答,在她转回的瞬间抬手欲护,雁惜一时激动,踉跄半步,阴差阳错跌入他怀抱。 男人的气息扑面袭来,雁惜脸红到耳根,不想被他瞧见,又没处躲,便耍赖地扯他衣裳作挡。 凌寒轻轻浮笑,雁惜揉他一拳。 他满足地受着,知道她有好胜心,得了便宜就让步:“了凡不会用留音铃,除了当日线索,他只留下了这两件趣事。我保证,没别的。” 雁惜果然探出脑袋,将信将疑地蹙蹙眉,掌心攥着他衣领,像极了蜷收爪子的小猫。 凌寒心软,又勾了勾唇。 “咔嘶——” 猫皮褪落,双颊通红的狐狸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但他的衣服也被她紧张用力,扯裂一大片。 男子肌肤袒露,胸膛隐约的起伏搅得她眼花,心跳更快。 可是下一步动作已经就位,雁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她挑起他下巴,故作淡定:“是,但又不像。” 脸上热温未散,瞧她一副正经样,他倒也依葫芦画瓢,装作无事发生:“哪里不像,我改。” 雁惜捧他双颊,严肃凝眸,嘴边的笑意却没藏住:“你跟谁学的油嘴滑舌,我从前怎么不知道,冷面阎王也有这副面孔。” “银翦血刃俏阎王。”凌寒搂她腰背,刻意把第五个字加重,“哪里冷了?” 雁惜眼珠一转,漫不经心地坐到他腿上,凌寒神色微颤,喉结一滚。 她却自然地歪头,抓弄他的头发,“你也看册史阁的邸报?” 知道她在使坏,他强压心跳,平静微笑:“恰好看过那一期。另外,你聘试仙班的画,我也看了。” 雁惜稍慌,脸更红,凌寒不紧不慢,“画得很帅,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原来在你心里——” “你还说只有两件事!” 雁惜一激动,倾身压他,想恶作剧。凌寒微微后仰,双臂一松,四肢配合,刹那就让她彻底窝进胸怀。 “没有否认......”凌寒拉长尾音,卖起关子。 雁惜一股脑都在留音铃上。紫光探尽,竟当真只有两件事。 ......被他骗了。 罪魁祸首却满脸无辜,尽心尽情地拥着她,笑意灿烂:“画里的,是你心中最好看的男人?” “......!”雁惜羞到没边,无处发泄,开始对他又抓又挠。 凌寒幸福地由着她,一边藏着笑,一边护她前后,生怕她再一不小心磕了碰了。 “你这么坏!”她羞红了脸,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雀跃和欢喜。 凌寒揽她腰肢,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心口,见她不再出声,故意抛话:“不开心?” 雁惜心痒痒,身子一蹭,贴向他那处袒露的起伏,轻轻哼声:“开心的明明是你。” 吟吟细语化情丝,勾得人意乱神迷,凌寒深吸气,扬起嘴角:“是啊。” 第139章 他搂她更深,更缠绵,浓浓眼光稠得像蜜糖,“我很开心。” 雁惜抿唇笑,鼻息洒在他胸口的肌理,撩得人全身都痒。她抱紧了他,下巴抵着他锁骨,笑得又甜又美。 凌寒意犹未尽,微调姿势,忍了情愫,示意自己胸前的裸|露:“让你摸了、碰了、也看了,刚才......还差点亲了。” 他托起她的后脑勺,“没有奖励吗?” 瞅着他的脉脉情深,雁惜心情好,明知故问:“什么奖励?” 凌寒勾勾唇角,有些霸道:“吻我。” 她应得神气:“不行,你说出来,我反而不想吻了。” “那就我吻。” 潮热的空气一触即湿,纷扬的大雪在外,簌簌飘散,心心相印的二人黏腻相拥。 半晌之后,她被吻得全身乏力,凌寒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人。 “脑袋都要坏掉了。”他扶着她的脸,轻轻拭去她眼角的雾,认命地笑笑。 雁惜软在他怀里,把弄他敞开的领口,出其不意、偷亲一下,然后窃笑着逃离。 凌寒眷恋一拽,抓过的只是衣摆。 丝丝凉凉,拂动心弦。 “......去哪?”他声音微哑。 雁惜步伐轻快,“陆潮生都担心死了,你醒过来,总得知会他一声吧。” 凌寒微笑,注视她背影:“他来了。” 雁惜心虚一颤,凌寒又补充:“距离到这儿,约莫十五个数。” 雁惜挤眉,手背贴脸,有些紧张。 凌寒瞬移,再次抱紧她,敞开的衣领作薄冰,缓缓降下她双颊的热度,捎着笑意,“这么容易脸红,看来以后得好好帮你脱脱敏——” 雁惜的手已经贴向他肚脐。 ——在他全心看她害羞之时。 雁惜扬头笑,眼中可没有丝毫羞怯,倒是凌寒的腰腹被她指尖勾挠,催得人心神一晃,耳朵开始发烫。 悉悉窣窣的动静从门外传来。 了茵了凡冲锋在前,像是比拼。陆潮生徐徐慢慢地跟在后面,才刚低头掰开烤红薯,房门“吱”地一下就被撞开了。 雁惜肩膀一抖,身前男子已然撵回去,拉褥挡身,正襟危坐,端起一杯凉开水,有模有样地送到嘴边。 “哎呀你俩着什么急,咚咚嚓嚓只知道输赢,门都撞开了,脑袋晕了吧!” 陆潮生大大咧咧,丝毫没管房中病人,快步至门边,只见了茵了凡各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身体一颤,猛地扑向前方。 雁惜接稳它们,两条狗更激动,抛爪子挠她,使劲儿舔蹭。 “仙女......?我还以为你送雪公主去了——阿凌!!” 陆潮生眼睛瞪得老大,突然惊呼:“醒了......!果真得闹闹,才——” 他呛了一口薯泥,瞟见桌边茶壶,顷刻抓起。 寒凉入喉,陆潮生咳得更凶,好一会儿才平复。“我说,外面下雪,你这水冷得跟冰一样,还怎么喝——” 雁惜闻声回头,稍微蹙眉向凌寒:“不许喝凉水,你还没痊愈。” 凌寒一怔,在她眼神的要求下,乖乖放了杯皿。 了茵了凡又开始闹,雁惜转回去,凌寒盯着那只杯子,偷偷浮笑。 陆潮生手动催热清水,置身事外看好戏般啧声,“赔钱啊、赔钱......” 凌寒瞥他一眼,夺走茶壶,重新斟了杯热的,笑着注视前方的女子,一饮而尽。 陆潮生给他一肘,悬着的心总算落实了。 “蛟灵贝怎么样?” “梧阙让丘雨协助,我们在初柳海底炼出了续生之灵,但太过耗神,一月炼得一人之需。所幸付颖司之前给的雪魄草还有两千株,时间不算紧。” 凌寒点头,对陆潮生施腹语:“这几日可有异动?” 陆潮生撅嘴,片刻没答,凌寒沉脸向他:“......嗯?” 陆潮生“嘶”声极轻,把手放在鼻唇边,神情不自在。 凌寒音重:“说话。” 陆潮生盯盯雁惜,然后偷摸掩脸:“你那位不让我说,否则那俩小鬼不得闹死我。” 凌寒:“......” “......这是腹语术。” 陆潮生翻个白眼:“你有什么底全没防过她,人家早就知道你伎俩,用灵兽对我下了咒。甭管嘴巴说还是心里念,只要提了半个字,灵兽就会——” “滴滴、滴滴、滴滴......” 窥心鸟跳出圆盒,有节奏地鸣叫,了茵了凡闻声即起,陆潮生双手高举,无辜至极:“我只是想到了,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告诉他——” 两条狗活力四现,疯狂追尾,陆潮生逃不脱,一屁股甩上床榻,推着凌寒在前挡:“我可被你小子害惨了。” 了茵了凡亲近凌寒,见雁惜没反应,便放弃追赶,开始撒娇示好,蹲到男子脚边,脑袋一撂,靠着他的鞋休息。 陆潮生气急:“好你们这没良心的臭小狗!这几日我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还不及这躺着睡觉的!” 了茵摆摆脖子,舒适闭眼,全当没听见。了凡动动爪子,自个儿翻身都摔了跤,同样没理他。 雁惜敛敛唇,轻声圆场:“都是我惯的,下次——” 陆潮生悠哉悠哉地看着她。 雁惜即刻捕捉到了凌寒的目光,陆潮生摊摊手,意思是“没辙,自己看着办”,随后倒下,满足地躺卧在床,滋滋有味:“还别说,这躺着啊,可真舒服——” “为何瞒我?”凌寒抬眸,眼里有些失落。 雁惜心紧,“......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她走上前,想拉他的手,陆潮生和两条狗周围突然被银灵封锁。 了茵了凡只顾自己玩,不觉异样。陆潮生突然听不见声,立马猜到又是那个不要钱的家伙捣鬼,见怪不怪,索性由着困意,舒适地打了个哈欠,闭眼入睡。 “告诉我又不会怎么样,潮生都能知道,我却不能?” 雁惜偷瞄陆潮生,这才发现凌寒的冰灵,浅浅敛声:“......你,真的不会怎么样?” 凌寒拉她入怀,满心满眼都是她,无奈答:“我还能怎么样。” 雁惜把手搭在他肩头,轻微撒娇,“那你保证,听了之后不准变脸。” 凌寒受不住,没太直接看她的眼,低闷“嗯”了声。 雁惜亲吻他的唇。 凌寒眉颤,肩动欲回吻,雁惜害羞一躲,靠他更近,却抬手阻他,声音更软:“我还没说完。” 凌寒心海生漪,爱意更浓,深情静默,等她继续。 她挠耍他的后脖子,情意满满,“你也不能否定我。” 凌寒血液发烫,轻轻点头。 雁惜又吻了他两次。 先是双唇,后是左脸,吻过之刹,她不让他回应,立马倒进他怀里,依恋地埋头。 拆身酥骨的电流攀袭全身,凌寒强势地拥搂她,深深吻她秀发,雁惜挠他的腰,“你还没听我说......” 凌寒心情极好,护着她右脸颊,温柔似水:“我在听。” 雁惜咬咬下唇,羞涩又眷恋地眨眨眼,“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人族对仙族的信任大打折扣,要平地浊,得先解决一个名叫逍霆子的人族将军。” 凌寒情愫浓得都要齁了,依旧忍着身态,柔声轻哄:“嗯,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雁惜乖巧点头,后又摇头。 凌寒笑得宠溺,“要我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雁惜甜美微笑,“就当我们什么都没有,互相不认识,或者认识,但只是普通朋友。” 男子的脸一僵。 雁惜的话还在继续,“此人恃才傲物,又拽又狂,但我曾救过他,好像因此......他对我有些好感——” “美人计?”凌寒一针见血,音色冷得要把人冻伤。 雁惜想找补,“也不是......只是——”她见凌寒变脸,倏地嘟嘟嘴,“你方才答应得好好的,还收了我三个吻!” ......她理直气壮,他胸中积郁,听她拿吻来作交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温澜的红灵传讯至,雁惜顷刻起身,抓准红光就跑,走的时候还不忘向凌寒服软:“你不要反悔......” 凌寒哪有狠心对她冷脸。 雁惜以为成功,欢天喜地,“谢谢将军!少主最好了!” 说完,她还朝他抛了个飞吻。 “我——” 凌寒音还未全,雁惜已经闪出好几步,“唰”一下就没了影。 他窝了一肚子情绪,哪哪都不是滋味,右手一挥,解除银灵结界,响亮如雷的鼾声连绵起伏:床上一个,脚边两个。 他真是。 这真是......! 第121章 浒气紊乱前,地浊人间势力主要有三。 东占陆地齐禹国,地大物博,王朝更替,以其为核心,周围辐散了数十个邦朝小国,温澜之父温肃泷即曾是齐禹国刀凉城城主。 西拥山海蔍泚域,域内人族以聚落为生,山地相间,河海相隔,故群落分散,各自为主,因蔍泚一族势力最强,便以其名唤。 第140章 南为海上岛群,岛岛独立、以舟相连,费时费力,久而久之,那数几十岛族互相没了联系,自给自足,风险自扛。 而北面冰川连绵之地,无灵生、无人住,是人界与仙、魔、妖的交界处,也是距离四渡峪最近的地方,故,人族古老传说将此北冰之地称为“渡界”。 其余还有小族小落,却因力微人少,分布太偏,基本不为人知。 人魔契订立后,规则崩溃,东方各国首当其冲,齐禹尤甚。西面蔍泚域族反应不同,有的以仙鬼传闻自吓,继续烧香拜神;有的不碰未知,不搅是非,得过且过;还有的筹蓄大志,振臂齐呼,趁乱作为。南方的岛群人族消息甚少,虽有数百号人远征东西,但力量绵薄,单打独斗,不足以成势。 离开魂儒朝至人间这段时日,温澜先率地浊护从与九重天并肩作战,后战线拉长,己方受创。回四渡峪搬援兵无果,温澜寻到了一队齐禹国兵士。 与其说是寻,不如说是遇。 为守的是位女将,姓易名箐,其在皇子争权、朝堂罔民之时挺身而出,救良民、护百姓。温澜慕名而去,易将军却在听完自荐后拱手屈膝,言:“肃泷城主之女,乃吾等殷切之友。” 于是二人携手,将那队兵士步步从百发展到千,直至上万。易箐推温澜为帅,自作大将,军队取名“定道军”。至明亚带回雁惜时,定道已有八万兵力,声威大噪。 蒙蠡原东边尽头,定道军营内。 无弦无乐,不兴歌舞,一坛椒酒置于木案,初露茶酿随摆于旁,几盘荤素奉在中央,座上生客皮肤偏麦,眉目深邃,眼神却有几分戾气。其前襟敞开,方圆一寸的肌理内竟有横竖五条明晃晃的疤痕。 这便是骁烈将军逍霆子。 生于蔍泚,长于齐禹,弱冠后拜军入伍,成了一方小将。人魔契后,他审时度势,利用西血脉、东资源,逐渐在争乱中脱颖而出,创建骁烈军,现今手下兵士近三十万。若其称霸,足以占领大半个齐禹。 进帐半炷香,面对主人的酒食,逍霆子不仅没有正眼相看,还一直把弄着随身匕首。 温澜上座,易箐在右,二位女将倒也坐得住,该吃吃该喝喝,未露怯态。 “唰呲——” 匕首倒栽,刺穿案板,逍霆子身边的侍卫亮声:“我骁烈元帅远道而来,尔等不奉上礼,甚还漠然相视,定道就是这么待客的?!” 易箐落筷,温澜慢慢停手。 “上礼?”温澜压实声音,平视逍霆子:“我军中烧酒、药酒、粗酒齐备,使于医治、饱腹、振奋人心,各有所用,闻逍将军至,本帅特意遣阿箐赴数百里带回椒酒;初鹿茶酿乃齐禹皇室所饮,民间罕有,我等半路任将,得此一物实属机遇;现今乱势四起,天下无宁,多少百姓忍饥挨饿,莫论荤素,连干馍稀粥都是奢侈。” 她转向那侍卫,突然发怒:“莘莘子民身陷危困,正义之师岂能好享物欲。三十万将士愿在此时归服逍元帅,乃是民意人心。你跟在主帅身边,耳濡目染,连这点仁德之意都没学到么!?” 匕尖不稳,刀身晃荡,啪嚓倒落。 侍卫立刻欠了身,谁料逍霆子只是轻点指尖,漫不经心地回望温澜:“上回匆忙一见,还未来得及长叙。早闻定道军为民请命,本帅果然没看错人。” 酒樽离案,逍霆子敏捷抓拢,翻腕倒入喉,一饮而尽,最后以空杯示意温澜,十足有反客为主的架势。 易箐捏紧杯皿。 一介骁烈侍卫对定道元帅温澜抖了下马威,逍霆子却轻飘飘一句“试探”带过,还用上者姿态给予“夸赞”,欺人太甚。如今连酒都不敬,在别人的地盘摆出一副“还请自便”的样子,怎么能忍。 “区区护卫竟有如此嘴胆,在两帅面前大放厥词。能站在逍元帅身边,是你主宽容。可我定道既把元帅视作盟友,便容不了任何越级挑衅、恃宠骄纵的人!” 易箐起座,温澜瞬呵:“阿易!” 她同时举起杯樽,致意逍霆子,“本帅之将性子刚烈,一见不平就要拔刀,元帅莫怪。” 逍霆子淡淡扬唇,眼睛里却没有情绪。 温澜不动声色,饮酒之时抛出红灵,掀乱风速,撩开逍霆子发梢,直击那护卫膝盖。 咚嚓一声,护卫吃痛跪地。 温澜倒悬杯口,表示饮尽,转向易箐:“骁烈军中人,恣意妄为不知礼节,元帅自会管教,你操什么心?” 易箐赶紧低头:“元帅教训的是。阿易僭越。” 温澜笑对逍霆子,“小误会,元帅莫放心上。” 侍卫悄悄看向主帅,逍霆子神色微冷,薅带一杯初鹿茶,向温澜空中举杯。温澜不计前嫌,捧樽相应,逍霆子最终却没有喝。 帐外半里,单泉溪以远讯镜通览全程,轻盈的步伐缓缓靠近。 “他醒了?” “嗯。” 雁惜到他身边,“这个骁烈元帅倒真有几分狠辣劲,分明只带了三千兵士,却敢在定道九万人营地挑衅。” “定道军立,只为平人间乱。骁烈三十万人,若定道为其为敌,百害无利。逍霆子料定温澜不会对他怎么样。” “那也太拽了吧。”雁惜嘀咕,“事事都要压一头,搞得好像他们骁烈就当真不需要定道一样。” “骁烈人数三倍于定道,后者却只用了前者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打响名声,百姓归心。如今皇朝崩溃,各大藩王和贼匪交情不浅。逍霆子有雄心,却少了名分。要想在这东方土地上大有作为,他可少不了像定道这样的忠义之师。” 雁惜一顿,“他竟是想做皇帝?我还以为......” “也许曾经不想,但现在,他手里的可是地浊最强军队。”单泉溪语气沉了些,“人间万千朝代轮换、更替。数不清多少年了,但永远在分分合合。其实我有些奇怪。” 雁惜看向他。 “按理说,曾经天渊一天,地浊一年。我们活了几百岁,地浊便过了数万年。可在我记忆里,他们没多长时间就要乱一次,仿佛永无止境。按理说,求生是生命的本能,如战争这般制造杀戮、死亡、破坏一切的东西,怎会在地浊毫无意外、接续反复了这么多年。倘使抛开人魔契,此时的人间跟千万年前某一次动荡,几乎没有区别。” “是恶欲吗?”雁惜声轻。 单泉溪反问,“你觉得是?” 雁惜摇头,“从前偷偷下凡,我看到的是每个人都在用力活着,无论身份地位。有权、有能、有心夺势之人只是少数,更多的百姓只想安居乐业,合家团圆。但如你所说,每个盛世都持续不久,清明之后是腐浊。总有人前赴后继,推翻一代又一代的王朝。可是最终,新的王朝又会走老路,无休无止......” 远讯镜中的两军元帅已经起立,站到营帐中央,逍霆子遣人亮出了数十幅画。 单泉溪见之一笑,转了话题:“阿凌知道逍霆子想娶你吗?” 雁惜瞬地紧张,差点伸手捂他的嘴,“你小声些,我费了好大劲才瞒住陆潮生,都仍被他窃了些密。凌寒那么聪明......” 雁惜瞪他一眼,没再往下说,单泉溪轻笑,象征性地点点头。 “可你这样瞒着他,何尝不是不信他?”单泉溪态度悠缓,“小心这外冷内热的心上人打翻醋坛子,到时候有你哄的。” “我没打算瞒。”雁惜辩解,“只是没告诉他,那家伙拿着画像寻我,是想娶我。” “这还不严重?”单泉溪格外诧异,“你站在人家角度想想。情敌上门,甭管你喜不喜欢,心爱的女人瞒着自己,还不许他亮身份。你搁这儿玩过家家?何况人家凌大将军智勇双全,能力非凡,再怎么着,也绝不至于冲动行事,坐在一起商量商量,不过半盏茶的事。真不知你脑筋怎么动的。” 雁惜一拳给他揍过去。 “再强的人也不能连轴转啊!他为了找我伤都没好就日夜兼程,觉没睡多少东西也没怎么吃,现在昏迷五天终于醒了,还要拿这事儿去烦他,你不心疼我心疼!”雁惜骂骂咧咧,“我自己能摆平,完了再提一嘴,不比拉着他东想西虑好?你给我闭嘴,不准告诉他。万一他恢复不好,落下病根,我可唯你是问!” “喂——” 雁惜拂袖即去,单泉溪莫名挨骂,想怼又没人应,只得悻悻“切”了声,再次看往远讯镜。 身后忽有灵息传来。 单泉溪勾勾嘴角,双手后背,“你听到了?” 冰灵现身,凌寒温柔注视镜中女孩的背影,“听到了。” 单泉溪笑着耸耸肩,“这可不是我说的。” 凌寒神情很淡,忽地发问,“谢肃和付颖司如何了?” “在郜幺营地,都醒了。”单泉溪轻叹口气,“只是老付记忆缺失,话也少了,日日板着坐,都还有些不习惯。” 凌寒望向他。 单泉溪笑,“无妨,活着就好,给他省点唾沫星子,免得日日唠得人躁......只是你父亲的护心鳞......” 第141章 “救族人是救,救颖司也是救。物尽其用,已是莫大的幸运。”凌寒平静答,“何况我们已有聚炼续生之灵的办法。” 他说着就要拱手作谢,单泉溪立马反应:“弯腰就不是兄弟。” 凌寒浮笑,单泉溪亦莞尔。 “说起来,雁惜不让我讲,但作为兄弟,我还是想告诉你。” 凌寒神色严肃了些。 “放宽心,不是大事。”单泉溪轻松一笑,“最多,让你再心疼会儿。” 他对上凌寒的目光:“你睡了五天五夜,她守了你五天五夜。第一日哭得眼睛都肿了,我笑她会瞎,她赶紧止声,就怕你第二天醒来又为她担心。结果第二天过了,第三天也完了,你还没醒。我从没见过雁惜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她真的很怕失去你。” 凌寒缄默,心绪起伏,情愫越缠越浓。 “喂喂、你可别出事啊。她现在是战神,当真唯我是问,你得先扛。” 单泉溪一句玩笑,二人默契勾唇。凌寒认真答:“多谢。” 单泉溪摆摆手,迂回思绪,“其实这几百年,除了老付,很多男人都想追她,从前还会把我推出去挡。这以后啊,你可得看紧点。” 凌寒面色宽和,“我会的。” 会配得上她,会好好守护她。他想道。 “咻”一下灵光突现。 凌寒惊疑地望着远讯镜中那抹灰灵,单泉溪察觉:“怎么了?” “这道灵息.......很像......骸湮王风黯的苍虚魔兽。” 第122章 碎散灰灵随风聚,轻如雾缈,栩栩成蝶,所过之处皆漾紫光,浓的深邃,浅的淡雅,缕缕交叠,逐渐勾勒出一幅精致画卷的轮廓。 雁惜眨了眨眼,下意识想看清,灵蝶提身向上,紫氲流转,刹那铺开画面,为她双眸注入绝无仅有的景象。 旭日高升,青山巍峨,浩瀚的蓝海推撵波涛。雄鹰滑翔降落,伸出利爪,锋锐的眼神映向海面,层层浪浪如刀削。凶鲨突跃而起,撞破海刃,一口吞没鹰身,“轰”地坠落。 霎时,动乱被大海裹覆,时间在流动中宁静。斑斓鱼群浮出洋面,雀跃腾空,尾巴徐徐摇摆,溅飞的水沫散为细霭,循着阳光来时的路径,攀结凝出无数道净丽的彩虹。 七色迤逦之端,玉白蛹只破茧而出,静美一瞬,蝶舞翩跹,生命绽放,绘现天地灿烂。 鹰落亡渊,蝶起澜天。 须臾明黯轮换,生死交替,世界却岿然不动,任那粼粼波光照透苍穹,一抹无以言说的触动叩响雁惜心房。 “昭蝶黛,我蔍泚海域最瑰丽神圣的景象。百年一现,转瞬即逝,相传有幸看过的人,将获得宿命的庇佑,一生幸福,顺遂无虞。我把它送给你。” 逍霆子昂首立身,深深地注视雁惜。 “第二次见面,也许对你来说是第一次。”男子的笑容霸气而温吞,“地浊八十一年前,叱漠边缘有一个双腿残废的男人奄奄一息,他以为大限将至,却极尽幸运,碰上了一个面带紫纱的女人。” “背着暴烈的光,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就像落入凡尘的仙女。”逍霆子声线放柔,“她就是仙女。” “男人狼狈不堪,畏畏缩缩。仙女怕伤其自尊,没有掀开垂遮他眼睛的乱发,却带着两条可爱的小狗,在山洞里照顾了他三天三夜。当第四日太阳升起,男人鼓起勇气想道一声谢,可美丽的姑娘却在一抹紫光入洞时,从他记忆里消失。” 雁惜接不住他盛满情愫的眼波,微微撤后,逍霆子轻笑,随之停步。 “用齐禹的话来说,第一次见面就提嫁娶,不仅冒昧,还下流。”他悠着面庞勾唇,倒没有露出分毫僭越,“但在我们蔍泚,男人向女人求爱,直接了当。一句‘我想娶你’仅代表男人对女人认真,而非要女人回应。希望你不讨厌。” 雁惜怔愣。 逍霆子笑意始终不减,却退了些距离,右手一挥,帐中画卷皆变了内容。 雁惜猛地一惊。 整整十三幅......都是她曾以无才门之名向人间卖出的画...... “大难一场,画作烧的烧,碎的碎,我穷尽一切能寻回的,就只有这十三幅。但有它们,我也知足。”他稍微收了些目光,仍旧笑着讲,“天地万物,皆有灵性,而能将这灵性的十分刻画成百分之人,灵魂该是怎样的美好。姑娘,我叫逍霆子,在这个平凡的人间爱慕了你八十一年。我想娶你。” 雁惜倒吸一口气,双脚焊在了原地。“......我......” “蔍泚男人追求心爱的女人,不计得失,不求回报。”逍霆子目光坦荡,“我只想让你看到我,认识我,了解我。我想至少在你生命里留下痕迹,让你的时间有过我。” 逍霆子轻抬双臂,拢拢衣袖,合于身前,半眯眼笑:“我说完了。” 雁惜心里的震撼已不能用一个“惊”字来形容。 地浊八十一年,曾经的天渊八十一天,算上雁惜游转四界这些时日,叱漠边缘之事不过几年。 她有印象,可从没想过,那名男子竟锲而不舍地寻了她这么多年。 地浊罹难那十月,雁惜与温澜形影不离,做了些善事,又躲了些灾祸,沿途有心人记住了她们。逍霆子便是经此找到了她的线索。 ——定道、骁烈两军在刀凉城初见,逍霆子一眼认出温澜。 两军元帅再会的时间定于今日,一论地浊军事,二谈寻人之求。 远讯镜一见,雁惜本以为此人张横跋扈,是个矜傲狂拽的主,可她一踏进营帐,逍霆子身上那股冷酷和霸道顷刻褪了。 西境海域昭蝶黛,不可求,亦难遇,雁惜听过蔍泚的传说,一直想去看看,却没有时机。 逍霆子落落大方一番话,别的不说,诚意十足。方才那一幕盛景,雁惜很感动,以至于心里纠结,到底要不要继续原计划。 她心*叹半口气,利骗一个捧带真心的人,总归不应该。 “我叫阿雁,谢谢你的挂念和礼物。没想到你不仅伤好了,还成为了骁烈大将军。” 逍霆子肉眼可见地兴奋了:“你记得我?” “我不认识你,但对叱漠边那名男子有印象。” 逍霆子雀跃上前,雁惜退后一步。 男子领会:“是我太急了?还是你一点都不喜欢?” 雁惜默了片刻。“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在乎。只要你是救我的那个女孩就好。” 雁惜眸子认真了些:“我与你记忆中的样子无甚区别,但时间已去八十一年。我是仙,仙族——” “我会配得上你,我会成为人族翘首,有资格站在你身边。”逍霆子眼神殷切。 雁惜待他说完才答:“仙族并不比他族高贵。我的意思是,人魔契订后,人族厌视仙族,你却不在意?” “你救过我的命,这比什么都重要。” “可你的士兵呢?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主帅接纳了一个仙族,你不担心骁烈军心?” 逍霆子笑得惬意:“姑娘是在为我考虑?为我们的以后考虑?” 雁惜的拳头松了又紧,抓稳衣角,抬头,直视他:“我心里有人了。” 行至帐外的凌寒顿了脚步。 温澜和易箐都捏了把汗。 在逍霆子回应之前,雁惜接着讲:“逍将军能统领三十万士兵,足见才干卓绝。你能走到今天,甚还摆脱了人间衰老之律,定是付出了很多。骁烈骁烈,骁勇热烈,很像将军你这个人。那应该是一支花费你不少心血的队伍,在你心里有着不低的地位。” 雁惜亮紫灵,向逍霆子呈现人间血污角落的惨状。 “人魔契后,人变魔形,曾经的神仙庇佑之论支离破碎,人族不信仙族,敌视仙族,开始利用魔身自我壮大。但有此意志的人族并非全部。我幻灵所现,即是乱势之中仍求安宁的一方百姓。” 雁惜眼含哀思,“无论世道怎么变,总有人只想守住小家,守住平凡的生活。这些人里,很多都是将军麾下士兵的至亲。儿女参军,父母留望,幼童期盼,‘家’就在那一刻缺了一隅。战争是冷酷的,它绞烂生灵的肉身,让鲜血填满废墟,活下来的将领站在尸骸堆砌的高塔,痛快呐喊,迎接胜利,夹带腥味的寒风吹过,无人回应。” 雁惜恳切地望向他,“逍将军,这是你想要的吗?” 一番话落,逍霆子对雁惜的兴趣更浓。他背过手,重新专注地打量了她的五官,然后欣悦一笑,“自然不是。” 雁惜眉动。 奈何逍霆子的话音未完:“争权夺势,必有牺牲。我的士兵只会踩在敌军的尸骨上摇旗呐喊,享受凯旋。没曾想,我爱慕的姑娘竟有这般慈悲善良的心。” 男子神色很满足,“就算我不战,别人也会战。我不过抢到了先机。解决争乱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更大的力量碾压它。悲悯之心没有结果。但是。” 第142章 他深长缱绻地看着雁惜:“若它在你心里,我不仅不会厌弃,还想珍视。阿雁姑娘,我好想竭力保护你,保护你的天真和纯净,让你永远活得这么纯粹可爱。” 雁惜面色变冷,逍霆子却瞥向了温澜,然后转回来:“难怪你会与定道军走在一起。” “这样吧。”逍霆子挑起右眉,“阿雁姑娘,若你答应试着与我接触,我便可以允诺定道军一个要求。” 雁惜略微窝火,“我谈的是民生,你仍在想儿女情长?” “没有权力,论再多民生,都是一场空。我什么都不缺,万事皆在掌控,可我需要女人,一个会让我魂牵梦萦、巴心巴肝疼爱的女人。”逍霆子依然面带微笑,“姑娘,我不介意你心里有人。无论是谁,我有把握赢过他,让你心甘情愿地选择——” “追女孩子可不是像你这样胡搅乱缠,霸王硬上弓的。” 帐帷受力旋开,冷风灌进一寸,皆被凌寒身躯挡没。 他步伐稳健,玉锦披氅抖落数粒白雪,眉间的冰凉融于男子眼底的炙热。 蓄藏的敌意逼近,逍霆子不屑提眉,“本帅想怎么做,与你何涉?” “你的事情我没兴趣。”凌寒漠然,眸光刹那变厉,“可有关她,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得给我好好说话。” 逍霆子态度更傲,轻蔑地搓磨指头,散漫吹气,冷笑道:“你算老几?难不成,就你这亭台月楼、江上青倌的小白脸样,还想呼喝本帅——” 冰刃与灰灵激烈相撞,所生威力足以掀翻营帐。好在凌寒早有准备,以冰灵攻,用冰灵守,不仅为雁惜等人化出了屏障,也护住了这风雪交加下的温暖庇护所。 灵力反弹,逍霆子踉跄半步。 凌寒冰冷地望着他:“元帅,站稳了。” 逍霆子掠抹嘴角,愠中带衅,“法力不错。如此孔雀开屏,难不成,你就是她心里那个人——” 玉锦衣氅受袭碎裂。 凌寒反应极快,以冰雪之息凝拢缝口,右侧弯腰,躲过攻击,一臂抻直,抓回厚氅,神态自若地披回原位,低眸打结,漫不经心:“世间难有这般妙丽女子。元帅不得姑娘亲睐,依旧卖力表演,我爱她入骨,却不能讨她欢心?” 寥寥几句,声线平淡,未露身份,却占尽上风。雁惜盯着他的侧脸微微出神,心口仿佛有蜜淌过。 衣氅束稳,凌寒垂手,态度体面:“本因元帅倾慕于她,费心为她备奉惊喜,在下生出几分尊重。可你却想用定道、骁烈的公事换她靠近,这样的爱,未免太过廉价。” 逍霆子周身气压极低,凌寒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提及公事,在下倒想请教元帅。这身含玄泽狼族灵息的士兵怎会存于贵军队伍?” 冰灵现形,两名骁烈士兵摔向地面。 第123章 士兵蜷曲脊背,抬头一瞬,却不敢与人直视,很快就埋了下去。 但温澜看清楚了他们的双眼。 黑瞳之外,眼白泛红,不是血丝,而是......妖族血灵。 利剑出鞘,温澜一招抵拢逍霆子的喉。 “人魔契轮换,人身成魔。可人族到底是人,修灵时短,强行承受玄泽血灵,不仅会加速衰老,还将逐渐**膨胀,经脉尽烂,甚过王朝天牢最烈的酷刑!逍霆子,你身为一军之将,竟如此对待兵士!?” 气氛凝滞,逍霆子却面不改色,甚还有模有样地重复温澜话语:“人身受血灵......” 易箐怒摔瓷碗,“装模做样!你有能力迈过人族生衰界限,还不清楚玄泽血灵的危害?!” 逍霆子处变不惊,眼神自左往右,徐徐掠过三人,最后落向雁惜,不忘轻轻送出爱意。 雁惜没理他的茬,在凌寒欲动之时突然警惕:“不对。” 凌寒瞬间把注意力移向她。 紫灵倾泻而出,越至半里外,雁惜脸色惊变。凌寒亦在同时明白了什么。 他催动怀中远讯镜,腹语唤了声“梧阙”,轰隆的响动接续传来。 凌寒心悬一半,立马分辨出异样的源头——不是远讯镜端的单泉溪,而是梧阙上神所望、更远处的骁烈边营。 骁烈全军怒发冲冠,刀枪剑锤、无所不用。擂擂战鼓躁劲,三十万大军齐整上阵,在这个地浊最高处排山倒海,前赴后继、碾向定道军营。 滚滚风雪越卷越猛,频快的脚步在雪地里陷了又拔。女兵负伤跪地,迅疾撑起身来,捱着暴雪急报:“元帅、将军,我方营地被强兵偷袭,兄弟姐妹死伤惨重、请——” 女兵力竭呕血,还想强撑,被闻声出帐的温澜一把抱起,带回歇榻,却蓦地晕了过去。 易箐刹那提剑,恼怒痛斥:“逍霆子,若是你所为,本将定会将你挫骨扬灰——” “不。”紫灵回身,雁惜眸光发颤,气息都乱了些。 她震疑地看向逍霆子,与远讯镜那头的单泉溪异口同声:“狼兵偷袭定道,骁烈千里增援。” 定道营地,战火纷飞。 雪狼呼嚎,妖兵蒙面,伪作人族,出刀见血。笛泞絮立于树梢,冷淡地看着这一场胜负早分的浴血搏杀。 可霜雪落发,酷寒袭身,蒙蠡原尽头密如黑蚁的军队不顾一切拼杀而至,笛泞絮目光一转,盯着前锋处捎带狼族血灵的人,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妖族二公主当机立断,命雪狼下撤令,转身欲离,接天渗地的灰色结界显现、延伸,将蒙蠡原围得水泄不通。 中计了。 定道帅营内,温澜、易箐带人奔赴前线,逍霆子稍显吃惊:“定道军竟愿意将这后方无条件地交由你们二人,看来——” 杳蔼流玉释放剑气,刺穿逍霆子的护灵,雁惜不跟他废话:“这二人没有中狼族血灵,是你的障眼法。你到底在藏什么!?” 逍霆子慢悠悠注视雁惜,笑意柔和:“连你都是这个时候才看出来,旁人,便更不必说。” 灰灵从逍霆子腰间跳出,雁惜想灭,凌寒抓住了她的手。 灰灵变作传讯蜂。 ——这是狼族的灵兽。 “逍霆子,你敢反水!”笛泞絮厉声怒怼。 “我是人,你是妖。容你伤我地浊同胞,我疯了?”逍霆子轻松一笑,“二公主自己眼花,以为我的士兵被你的血灵操控,将错就错,布下注定的死局,还能怪我?” “定道九万人,绝无可能对你投诚,若你不除,三十万大军没机会全身而退!” 逍霆子泰然扬眉,“可若我骁烈将士从你狼兵手里救下定道,所谓恩诚,岂不就是水到渠成?” “你——” 雁惜恍然大悟。 温澜和逍霆子互不信任,这场会晤本就是各有心思。她们想劝骁烈放下欲望,骁烈也想从她们这里得到名望。 如今妖族狼兵被算进棋局,定道身陷危困。只要骁烈得胜,拯救一支“忠义之师”的名声可比“忠义同盟”来得更加响亮。 笛泞絮咬牙一瞬,强敛情绪,“只有温澜、易箐出营,说明那两人还在。你,被他们困住了。” 逍霆子笑看雁惜,大方承认:“美人作伴,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乐意去——” 雁惜和凌寒的法灵同时给了他一击。 逍霆子痛得抖抖肩,仍旧直勾勾地望向雁惜,冰灵一推,将人彻底翻了个面。 笛泞絮察觉异样,冷冷讽笑。 逍霆子却用余光瞥了瞥杳蔼流玉剑氲,嘴硬气盛:“天渊郜幺,启蜇冢圣剑,所认之主,乃是仙族最强战神。笛二公主,难怪你要说,她是本帅得不到的女人。可你万万想错了,她越强、越有个性,我逍霆子越想征服她、勾引她、诱——” 冰灵堵住他的喉,冷酷之意入肤渗血,冻得逍霆子微微发抖。 但他忍住了。 传讯蜂识清身侧人,笛泞絮淡淡莞尔,“凌将军,可别弄死他。区区凡人竟能伪造血灵,瞒过所有人的眼。他身上的秘密,说不定,会让你们大吃一惊。” 逍霆子同样摆出姿态,“是我藏了秘密,还是公主有玄机?” 他讥诮微笑,“雁惜,你就不好奇这妖族二公主笛泞絮,为何要与我协作、埋伏定道全军——” “少在这狗咬狗!” 雁惜没好气,一把拖起逍霆子,拽向雪地。凌寒未曾多言,快速施灵,远讯镜照现单泉溪的身影。 梧阙上神急瞄一眼镜像,回头继续阻止妖灵。 “阿凌,来帮忙!这些狼兵要抽取定道兵士的精魂。” 凌寒与雁惜默契对视,男子瞬离。 逍霆子悄悄观察雁惜,冷不丁被她躁烦的目光阻回来。 她蹙蹙眉,他扬扬眼,略显不服气地试探:“你喜欢的人是他?” 雁惜眼皮撇了撇,脑筋一动,扯勾嘴角,笑盈盈地答:“他是我夫君。” * 凌寒赶到,单泉溪瞬间收回左臂,酸痛地甩了两下,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第143章 “竟能让你感觉累,狼族这抽魂阵到底是何来头?” “谁知道。”单泉溪索性把右臂也扯出来,撑在后腰,“好似我送多少灵力,它便能收多少灵力。所幸,只要我们有灵注入,定道军就是安全的。” 两道金光降落,单泉溪一怔。 “谢胤、谢肃,参见单司主——” 单泉溪霎时截话:“你俩不守着雁惜,寻我们做什么?” 谢氏二人相顾,“是神主要我们前来帮忙。” 单泉溪稍默,凌寒示意右前方,“去前线吧。温澜易箐势头猛劲,麻烦二位替定道军照顾伤弱兵士。但别对骁烈掉以轻心。” 二人思索片刻,拱手告辞。 单泉溪打趣:“你不担心她?” “逍霆子藏了些实力,却远不及你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单泉溪轻笑,“那家伙对雁惜的心思可不单纯。” 凌寒想想也是:“但愿别惹得她生气。” 单泉溪笑容更明显:“连昭蝶黛这种稀罕物都被逍霆子寻来哄她了,那人嘴皮子的功夫可不赖。” “旁人哄十分,我便哄百分。”凌寒话音如常,“总归都是哄她开心。她都笑了,我还能有什么不满。” 单泉溪眼亮,向凌寒投去赞赏的目光:“我算是知道,雁惜那脱缰烈马性子为何会非你不可了。” 凌寒轻缓勾唇,右掌侧翻,银灵与抽魂阵的连接微微变动。 “看清楚了吗?”凌寒突然冒出一句。 单泉溪没掉链子,思维紧跟,“不是我们的灵力在阻挡抽魂阵运行,而是另有第三人作障,不仅压停了抽魂阵,还想偷偷摸摸窃取我们的法灵。” 单泉溪和凌寒看往同一个方向:“妖族二公主,笛泞絮。” 两名男子默契微笑。 单泉溪打量蒙蠡原上空的灰色结界,“看来她是想借力打力,逃回玄泽。” 凌寒点头,“只是要阻拦她、查清抽魂阵端倪,须得一势护定道,一势留在此,另一势追向她。而我们仅两人。” 单泉溪捋开发梢的雪絮,笑着眺向前方,“第三个,这不就来了。” 陆潮生双腿疾赶,带着簌簌的雪花,嚓嚓落地,“阿凌!” “来得正好。”凌寒稳住手中力量,“灵力恢复得怎么样?” 陆潮生悠慢摊手,“想指望我?” 单泉溪催他,“磨蹭。到底怎么样?” 粉色贝壳“咻”地飞到半空,凌寒惊诧之际,数千蛟人肃整行礼:“拜见少主、陆参事。” 凌寒眸润,陆潮生长话短说,“我蛟族同胞,可没一个愿意作壁上观、坐享其成。阿凌,梧阙,这里交给我们。” 万语千言落到嘴边,凌寒终究只应了一个字:“好”。 风寒急掠,雪狼身躯哆嗦,笛泞絮额角冒汗,盯紧右上结界的裂缝。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 “咚——” 苍树腰斩,金光突现,笛泞絮眼睛受激,顿时失防。 单泉溪一套动作只在须臾完成,雪狼甚至来不及动,就和主人一同落败倒地。 箍仙绳缠紧一人一狼,灰色结界的裂缝被金灵凝定。 “笛公主,错了,现今该唤你‘笛元帅’。”单泉溪声厉,“利用侃焱的蛇兵牵制郜幺和圣军,削弱天渊的实力,好让你妖族趁势猛起。妖主笛戾因此对你大为赞赏,不仅拨了两妖势力,还将你提名为王侯级别唯一的元帅,待他归寂后,你便是当仁不让的妖族之主。” 笛泞絮冷脸。 单泉溪并不打算止声:“可是元帅,你如何机关算尽,却把自己误在了这小小抽魂阵、区区灰灵结界之中?” 笛泞絮咬牙,冷眼问:“你不清楚?” 单泉溪没有情绪波动:“我只能猜,你被人利用,功亏一篑。至于是谁,除了那个人族逍霆子,还有.......” 笛泞絮双目溢出蓝黑色的血。 单泉溪迅疾探灵,右掌收回来时,微微失色:“雪魄草?不、这不是纯净仙草之灵。你体内的不是雪魄草——” “贾楠书!”笛泞絮眼前一片黑暗,破口大骂,“你竟敢拿假的灵草来骗我!” 笛泞絮耳朵变长,头发萎缩,皮肤瞬间溃烂,单泉溪惊急御灵,眼前一人一狼的身躯竟在眨眼消失。 灰灵结界因而破碎。 远讯镜传音,凌寒声沉:“梧阙,在哪?” 镜中人族哀嚎四起,单泉溪难以置信地看着双手,没有答话。 凌寒知道他在听,顾不得有否回应:“狼族消失了,我在他们的灵根深处发现了一物。” 凌寒尽量保持冷静:“无籍灵血丹——” “雪魄草混刺旋叶,调炼无籍灵性命融成的血丹,这才是真正的控灵之术。”单泉溪嗔目切齿,“贾、楠、书。” 第124章 茫茫大雪骤停,黑气缭绕的抽魂阵在定道营中格外扎眼,士兵惶恐逃窜,温澜、易箐为陆潮生及蛟族千人护法,阻止凶阵运行。可随着狼族的蹊跷消失,抽魂阵逐渐失控,吸附人族的力量大大加强。 凌寒本想出招,却发现抽魂阵化出了自卫之灵,隔断内外。而冰息靠近一寸,那自卫灵就会对阵中众人碾压一分。 “摆明是冲着定道军来的!”温澜关切地瞧着阵中人族,怒不可遏,“为何要抽我兵士精魂?笛泞絮......贾楠书......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紫光照落,谢胤、谢肃施法协助,雁惜藏掩对抗之力,欲以人身偷渡入阵。 奈何抽魂阵法灵觉敏锐,识破异体,刹那重击雁惜。 紫灵身主像碎石一样被震开数百里远,风速太快,她有力自救时脑袋已被晃晕了,分不清方向。金光再“唰”一下撞过来,改变她的轨迹,雁惜“啊”了一长声,稳稳地落入凌寒怀抱。 她没管身后,盯着天边那道急匆匆的身影:“臭梧阙,你能不能温柔点!” 单泉溪瞥了一眼远方,面色宽和了些,没应话。 雁惜稍显烦闷,回眸侧头,径直撞见了凌寒一丝不苟的眼神。 他左臂揽她肩背,右臂勾着她膝弯,脑袋微垂,专心致志地疗她左额角的瘀伤。男子温润的鼻息扫过她面颊,雁惜甜滋滋窃笑,他才缓缓回神。 “还疼吗?”凌寒柔声问。 雁惜别开眼,借他臂膀的力量往上蹭了蹭,贴近他耳边,说话之时偷偷吻了他的脸:“不疼。” 凌寒肌肤一颤。 他想拥她再做什么,她却敏捷地跳下他怀抱,马不停蹄奔向单泉溪。 凌寒敛藏笑意,步伐稳健,快速跟上。 易箐把杳蔼流玉困住的逍霆子押近,男人轻蔑地瞄一眼凌寒背影,神色倨傲而复杂。 金光比太阳更暖更亮,烘散天地的冷意,潺潺流水淌化积雪,泥土褪换新颜。凉气蒸腾时,赤漾鸟跃下云端,长羽飘逸如襟带,叠续流转,所过之处,殷红晕开,逐渐染透整个天空,灼烈的色彩震慑人心。 “赤彤流云雾......”雁惜眉色飞扬,激动地唇齿颤抖:“短短时日,这家伙的上神之力,竟已能突破五重阶了!” 阿漾脆声长鸣,直线滑翔,接走单泉溪,落到雁惜、凌寒身边。 抽魂阵坚固如旧,金光无处可击。 “狼族不是阵法的操纵者。凶灵源头不在蒙蠡原,也不在人间。”单泉溪攥紧拳头,“要么从内破,要么找到抽魂者,否则......” 他不敢再说下去。 抽魂阵中皆是青壮人族,身含灵力却不多,从内突破的可能性极低。可要找到抽魂者...... 雁惜一招闪向逍霆子,提起他的衣领:“笛泞絮跟你合作,你知道她的目的,抽魂者在哪?说!” 骁烈元帅脸色不好看,但面对雁惜,他收敛了脾气:“我没有线索。狼族以定道军精魂有用为由,要与我合作。我多问两句,那女人却闭口不谈。后来我谋算一通,便预先布下蒙蠡原结界。本想的是她们既要操纵抽魂阵,又要逃离,一心二用难以成功,定道军身后还有你们仙族,我才——” 他愤恨一撇眼,“谁知道那个心机深沉的狼族二公主背后还有别人。” 问不出线索,雁惜悻悻甩臂,心急如焚,“贾楠书。一定是贾楠书!可我们能去哪里找他?他会在哪里——” 凌寒牵紧她的手,沉声提议:“大海捞针不是不行。你我三人各向三界,倘使郜幺、九重天、三山有人可援,胜率更高。互留传送阵,背水一战。” 雁惜握他掌心,认真点头。 “死马当活马医,冒险一试总比坐以待毙强。”单泉溪毫不犹豫,聚灵作阵,三面刚刚成型时,陆潮生迫切大喊: “你们看!那抹红灵、那人是谁——” 喷散状的光柱耀亮刺眼,以其为轴,周围聚起一个椭圆形的光圈。光束所照,定道士兵的痛觉削弱,逐渐恢复力气。 雁惜四顾,却不见温澜。 第144章 她迟疑着定睛,在强光尾翼处发现了一双被雪水浸透的宽扁布鞋。那鞋面缝缝补补,沾了一层又一层的泥灰,无声地吐露着岁月的痕迹。 雁惜下意识往前跑,脚步越来越快。 阵中那团红光越扩越大,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终于,红光靠近抽魂阵中心,雁惜看到了那被光晕挡住的身形。 “......温......温城主?!” 苍苍白发遮盖头顶的期颐老人满面沟壑,睫毛脱落,眼皮皱得像老树皮,压得眼睛睁不开。他佝偻着,魁壮不再,双臂颤抖不停,瘦小的身躯犹如一根废虚的干柴,仿佛任来一晌狂风,就能将他彻底掀翻。 但他仍然铆足力气,坚定不移地倔向阵法中心——那个漩涡急剧的危险之地。 “不,城主、温城主,您不能去,您的身体承受不住——” “嘭咚”的撞击声凿震人心。 雁惜红着眼眶抬头,只见抽魂阵法的另一边,温澜泪流满面,双拳迅猛挥动,指骨都要碾碎了,那自卫之灵也没有丝毫改变。 易箐鼻酸,死咬右手背,不让泣声泄出来。 “阿澜。”身陷阵法的老者徐徐侧头,望向温澜,“别白费力气了。” 他的声音沧桑,捎带着年岁的沙哑和承痛的挣扎,却始终吐露着冷静:“退出去,三里之外。当我的身体被漩涡吞没之时,红光会指向抽魂阵灵力最弱的地方。和你的伙伴配合,一击强破,才能让定道全军摆脱厄运。” 漩涡急转,温肃泷身体一晃,温澜心都提到嗓子眼,热泪崩盘,撕心裂肺:“爹——” 老者坚强地立稳双腿,低了头,悄然垂下几滴泪,然后借着漩流的狂乱,将本就难以远辨的面色彻底掩盖,“定道之师,遵善循义,求天地正理,守万民福幸。阿澜,你做得很好。今后艰难险阻无数,你也要坚强勇敢地走下去。” “爹爹——” “四渡峪地浊界第三百二十七任护法温澜听令!” 温澜强喘一息,端收泪脸,肃穆行礼:“女儿在。” “为你心中之志,拼尽全力。” 温肃泷缓缓正身,笑着望向深邃的未来:“我会照顾好你娘。” 涛涌红光淹没人身,抽魂阵眼开启。 利剑御魂,温澜蓄满灵力,单泉溪、雁惜、凌寒三人作辅,电光疾闪,红刃震荡万里河山。 抽魂阵破,定道得救。 雁惜几步狂奔,抱紧坠落的温澜。 陆潮生带领蛟族,与谢胤、谢肃一起,随易箐疗治伤员。 山川归宁,万物趋静。 血泊如昨日之水,流过去了,便不再回。伤痛存于人心,久久不能愈平。 雁惜沉重闭眼,深长地缓了一口气。 装甲踏地的咚锃声整齐划一,迅速靠近,阿漾振翅高飞,盘旋上空,向单泉溪传讯。 ——是骁烈军。 凌寒静立雁惜身边,注视前方。 杳蔼流玉盯紧逍霆子。靠在树腰边的骁烈元帅慵懒抬头,略微提高了嗓音:“雁惜。” 凌寒不客气地看向他。 逍霆子同样没有好脸色。但他回了一眼,仍旧对向雁惜:“把剑收回去,我可不想伤你——” 冰灵强拽他上前。 逍霆子不再忍藏,全力搏击,杳蔼流玉循着冰息前来的方向,回到雁惜身边。 紧密两招后,凌寒退半步,逍霆子落回骁烈军前。 一名主将拔剑怒吼:“大胆狂徒,竟敢对我大帅不敬——” 逍霆子拦住了他。 男子右手后背,左臂自然垂下,没看凌寒,径直从雁惜望向单泉溪:“天渊梧阙,久仰大名。” 单泉溪面不改色:“逍元帅客气。” 三十万骁烈兵将蒙蠡原平地填满,足有镇碾之势。 温澜擦干眼泪,站到最前方,剑尖在地上划过锋利的长线,挥向逍霆子:“大军压境,你想生吞定道?” 逍霆子动作轻慢,两指上抬,欲推长剑,温澜却没让。 于是他收了右手,开门见山:“天渊司司主既至,这场同盟,便算是真正开始了。” 单泉溪勾起唇角,却没有真正的情绪:“是同盟还是邀请,元帅可别说笑。” 逍霆子拢合双臂,像要作揖行礼,雁惜等人本能防御。 果不其然,一声响指后,六人置身虚空幻境,逍霆子率先示诚:“区区障眼法,只为隔开耳目,诸位稍安勿躁。” 他话音落,灰灵吸尘现形,凝聚一团,开始焕发光芒。 雁惜凌寒心头一紧,单泉溪怀里的符契蠢蠢欲动。 “看来,它藏在单司主的衣囊里。”逍霆子右腕一旋,人魔契即被拉引,和灰灵并排悬立。 四人震愕。 非四界至宝合一,无灵能动人魔契。除非......是订契者。魔族求变之心早生,人族......九重天想了很久,都没有办法找到那个可能“代表”地浊订契的人。没想到...... 单泉溪双眸瞬抬,一步闪向最前端,逍霆子略显满意地笑了笑。 “本帅不才,欲以此物向单司主示诚,让天渊仙界站在我骁烈三十万大军身后,司主以为如何?” 单泉溪言简:“怎么站?” 逍霆子扫了众人一眼。 单泉溪声冷:“三位与本座出生入死,怎么,元帅信不过?” “那倒不是。”逍霆子垂手,人魔契符回到单泉溪身侧。“只是温姑娘乃定道元帅......” “你想做人族之主?”单泉溪不打哑谜。 “司主果真痛快。”逍霆子笑着昂首,眼神刹那凌厉:“我做不做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天渊再也不能干涉人间事务!” 第125章 一道强音收敛怒气,却仍旧在四人耳畔烧起了情绪。 天渊管地浊,人间奉仙神。三界俯称臣,万年秩序存。 但在万万年的长河里,意外从未绝断,尽管缘由纷繁复杂,却不可否认“天渊一天、玄泽一月、地浊一年”的时间维度与“天渊掌权”的事实交叠,是何等的荒谬。 仙族人挥一挥手,人间就过了好几个时辰。在这样极致的悬殊下,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神佑世人”。 “你可以接受多长时间?”单泉溪缓声问。 逍霆子踌躇,单泉溪解释:“人魔契是四界浒气紊乱的直接原因,重置罔清、地浊浒气是当务之急。随后才能谈平定四界。这是你我交易的出发点。人族管人族,仙族管仙族,四界各司其职,这也是我想要的。但要达成这个愿景,就算是我,就算郜幺、三山、蛟族、定道军都站在我身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九重天四司运转万万年,绝非短时间就能彻底焕新;更重要的,倘使四界浒气仍旧维持那个‘日、月、年’的时间规则,我们所求,都会成空。” 逍霆子眸光变冷:“而要改变时间规则,就得重塑浒气,阴阳卦却不在你们手里。接下来,你们将聚合九重天可用的全部力量夺回阴阳卦,这就需要三界稳定、至少不能分散天渊的兵力,也就是说,要达目的,你还是得先稳定人间——不就又绕回来了,单泉溪,你玩我呢?” “你知道得挺多。”单泉溪不动声色地退步,逍霆子一顿,霎时侧头。 只见悠悠凉凉的灵息终于凝聚,凌寒的冰晶绕成一圈,溶解了一团灰蒙蒙的浊气—— “的确是苍虚魔兽之灵。”凌寒向单泉溪点头。 “玩倒是不至于。只是我单某人,从来不交藏着掖着的盟友。” 赤漾鸟冲破障眼法,一羽捎人,将他们带离蒙蠡原,逍霆子甚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抬眼已见新的庄严建筑。 “......四渡峪?你们——” 雁惜收回杳蔼流玉,多了几分耐心:“人魔契之前,晨时月移位才是混乱的开端。秦枭子弑父伤师、逃入地浊,可他分明重伤垂死,如何再能经受地浊排异之痛?我们原本想过,那是因为他的黎原风主人身份,但......” 雁惜施灵送人,把逍霆子带到温澜后方。 红衣女子正凝神聚力,将三种不同的灵息交替注入一道灵粒浮动的屏障。 ——这是异灵入地浊的测试。 “第一,是魔界至宝黎原风。” 屏障躁动,灵息溃散。 “第二,是秦枭子自身的法力。” 效果同上。 逍霆子呼吸紧了些。 温澜捧起最后一昧,雁惜眸光和缓,对向他:“第三是什么,元帅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灰灵前渗,毫厘之距,逍霆子终于坦白:“风黯。” 他落回眸,注视雁惜:“第一个闯进地浊的不是秦枭子,是风黯。” 灰灵穿透浒气样本,温澜右拳紧握,瞬闪提人,死死攥着逍霆子衣领:“他怎么进来的!?” 逍霆子嘴角掠过一抹凉薄的讥讽,冷声对温澜:“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地浊护法,还来问我?” 第145章 温澜睫眉抖动,瞳孔缩了又张,逍霆子推开她,漠然地整理仪表。 “四渡峪掌四界浒气,那四个老头手里握的,可是四界最强防御之力,连真正的黎原风之主都没有办法的事,他区区风黯又怎么可能强闯而进?*” 温澜声激:“可风黯是龙神灵识的化身!” 逍霆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是啊。你那四位界主也是这么以为的。” 温澜身颤,所思所虑倏尔连串一通,难明的纠葛压向心坎,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雁惜扶稳她,抛开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冷静再问:“你呢?” 她严肃地盯紧逍霆子:“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苍虚魔兽之灵?” 逍霆子摊开双手,神色温和下来:“不仅有苍虚魔兽之灵,还有你曾留给我的仙灵。” 一灰一紫各占一方,在逍霆子手心显现。灰的偏煞,紫的偏善,两灵交织于人体,护了他一生周全。 “不是我的灵法胜过了人间生死之律,而是你用仙灵救我性命那一刻,我已不再是纯粹的人族。”逍霆子双掌合拢,紫光包裹了灰氲,重新注向他的身。“第一个被魔气残害的人族,不是泠度寺那个和尚,而是我。” 他平缓了神情,身背笔直,转向雁惜。 “从齐禹回蔍泚,叱漠是必经之路,我便是在那被骸湮魔气误伤。魔气侵入灵脉之前,幸好有你的仙灵滋补,我才不至于像那个和尚一样魂飞魄散。但你从未察觉我体内的魔气,”逍霆子弱些声音,“因为放魔进来的那四人需要隐瞒——” 逍霆子吐出鲜血。 “捂藏印......你怎么——” “这便是泄露秘密的代价。”男子擦掉嘴边的污血,凝重地眺向前方。 雁惜怒火焚烧,咬牙切齿地焊立双腿。 四渡峪。 口口声声为寻龙神、为保四界、为护众生安宁的浒气归所四渡峪。 魂儒朝上,通天卷开启,四圣第一反应是自我澄清,而四渡峪的首要关切亦与众生无关。 地浊十月之灾,四渡峪一边冠冕堂皇地斥责界事司,另一边用浒气紊乱之事搪塞魔灵破地浊的根本原因。 ——竟是因他们而起。 失手纵恶者缄口不言,甚还当起了讨伐领袖,将自己的罪责撇得干干净净。 “风黯伪龙神灵息,诱使四人打开地浊浒气。他们以为防备到位,却还是让魔王钻了空子。而那恶魔留给人间的,除了一个差点死去的我,还有你们曾在地浊三坡乡见过的......” “苍虚魔兽。”雁惜沉沉地应,神色越发难看。 “准确来讲,伤我的是苍虚魔兽,只不过我命大,借你的仙灵之力,把那股凶兽灵息化为己用。”逍霆子释然地舒一口气,鲜血却涌得更多。 雁惜立即为他耗灵。 逍霆子眼眸闪烁,想从她脸上看到点什么,却不出所料,最终失落地垂下眉头。 “秦枭子进入地浊,尽在风黯的掌控。因为他知道那人是黎原风之主,也清楚秦想夺取四界至宝。只不过,这老谋深算之魔最终碰上了你们几人,功亏一篑不说,连命都折——” 捂藏印反噬,不仅震乱了逍霆子的心肺,还波及雁惜。但她不愿放手,甚至还抽削仙根,想要和这四渡峪之印斗到底。 “不、雁惜!”逍霆子想制止她,却没法使劲。 冰氲横冲,切断紫灵,逍霆子后仰,捂藏印被夏蝉雪抑制,伤势减弱。雁惜倒退,撞进凌寒的怀,他以左掌护住她后腰,送注灵力,舒缓她的心脉。 逍霆子的“谢”字讲不出口,索性将全副关切都投向雁惜:“怎么样?” 她还要施法,逍霆子急声阻劝:“捂藏印的威力非同小可,就算你有至尊战神之力,强行剖除也极有可能重伤重残,雁惜——” 凌寒不由分说抱起她,大步带离。衣掀清香,逍霆子怔愣地看着,两臂无力,垂得又沉又呆。 雁惜欲挣,凌寒双臂锁她更紧。她不知怎的,情绪微微激动,拳头捶揍他的胸,凌寒竟稍抬右臂,带起她的身,温柔地吻了过来。 雁惜一顿,“......你干什么......!” “让你冷静。” “我不冷静?” “冷静便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 雁惜激烈争辩:“不可为是因为无人为!四渡峪防御术名震万万年,无人破、无人逆,大纵那四人骄横之心。我早该想到的,三坡乡一战,秦枭子根本不知道苍虚魔兽也在,我早该警惕的!捂藏印、捂藏印!我杳蔼流玉十八重剑力之盛,怎么就抵不过四渡峪的区区捂藏印?我大有可为!” 凌寒敛息,捧起她右颊的时候力道稍重,“可你流血了。” “一点血而已。”雁惜想起那时在四界堂的落败,攥紧了掌心,“只要能破印,只要能把四渡峪里那四个缩头乌龟抓出来拷问,莫说一点血,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去!” 她义愤填膺,猛然甩开凌寒的手,毫不留情,“让开!” 此话音落,动作完毕,雁惜狂迈了两步,四周鸦雀无声之时,她才感觉到手臂的抖动。 ——刚才那推人的劲儿大得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凌寒丝毫没防,就这般踉跄一下,眸子稍滞,尤其听到她不管不顾地一声吼,情绪“唰”地翻涌了。 但他没有发泄,只是粗喘了呼吸,有些不是滋味地静看着她。 雁惜滚烫的怒意散去大半,抬眼发现他早已向外幻出了虚像——那像中的雁惜和凌寒正在彼此疗伤,旁人窥不见他们在内的动静。 她捏了捏方才用力过猛的右腕,倏地有些懊恼。可用余光瞥他,她却只能望见他那染捎尘泥的衣摆。 雁惜拉不下脸,却也因他的沉默生出了怯意。大怒之后涌纠愧,情绪从一个山头坠向另一片深海,雁惜倏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气氛持续僵持,谁也没对谁说话,连呼吸都缄默了。 她的眼眸顷刻湿润,却不想哭,果断仰头,克制情绪回首,从牙缝里挤声音:“你......” 凌寒闻声望向她,眸光深黯,没有显露表情,也并未接话,像在等她往下说。 雁惜突然觉得委屈。 情绪创口溃烂时,她发现自己也会渴望被人疗愈。主动的、热烈的、不计前嫌的疗愈。可他表现出来的冷静像一座冰山,巍峨延绵,肃穆庄严,层层凉气浮于上空,拒人千里之外。 理智告诉她,这是自我防备的臆想,是自责和愤怒交织的异变。可感觉已在那之前侵占了她的脑。 雁惜要强地别开眼神,不情不愿吐字:“我看你是吃醋。” 凌寒本已打算只听她一句话,不管说什么,听完他就去哄,可没想到是这句。 他有气又有怨,再瞧她气鼓鼓地把头转向别处,心中酸恼更甚,三分醋意就这么膨成了九分。 “是,我是吃醋。一个你曾救助过的陌生男人,相认第一句话,便是他要娶你。他当着我的面对你示好,向你求爱,我却不能挑明身份。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分明只是陌生人,而我呢?你要我大度就大度,要我走开就走开——” 凌寒鼻头发酸,察觉情绪上头,一时紧张无措,便住了嘴。 可他低眸一瞬,竟撞见了她眼里的泪花。 雁惜见他激动,甚还曲解自己的情意,委屈更甚。那没出息的眼泪蹭蹭外冒,她本还想据理力争,可只把“我没有要你......”五个字讲完,热泪就包不住了。 于是她决然扭头,飞快逃离,固执得连抽泣声都不想让他听到。 但她这一跑,凌寒整颗心都慌得颤痛。 他焦急后怕地往前追,来不及感受的心绪早把自己骂了个千万次的体无完肤。可是当真撵出去,他看到的又是逍霆子殷切地为她化蝶逗乐。 第126章 昭蝶黛落幕,逍霆子背着手靠近雁惜。“心情不好?” 她却蹙了蹙眉,“你不是说给我看四渡峪往事?” “想哄你开心嘛。”逍霆子笑容俊美,知道分寸,见她眉头没松,立马用正事补话:“那四人担心风黯在地浊留下凶物,想借我体内的灵力探找,这才给了我机会,让我窥到那些。” 雁惜思路回正,“你知道的,都是四界堂四人所知的?” 逍霆子笑着点头,“地浊十月结束,他们逐渐就查清了风黯和秦枭子的目的。但是没有告诉仙界。” 雁惜面色更紧了。 “你恨他们?”逍霆子轻声问。 雁惜心有防备,收束神情,“没有。” “那......你和夫君吵架了?” 雁惜音色更冷:“没有。” 逍霆子笑,“那你讨厌我吗?” 雁惜下意识又想答“没有”,蓦地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逍霆子笑意潇洒,“没别的。只是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你,夫君不好,随时可以换。若你需要,我不介意做第二个。” 第146章 雁惜目光严肃。 逍霆子不紧不慢地提醒:“你听得进去,那便是认真;听不进去,就是玩笑。” “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她果决甩下一句,召出杳蔼流玉,刹那飞向天边,与温澜、单泉溪并立。 赤彤流云雾为托,阿漾喷火,猛攻四渡峪结界,但那东西坚如磐石,根本撼不动。 温澜上前布阵。 单泉溪不经意瞥眼,感觉雁惜不对劲,回头望身后,对上了远方凌寒直勾勾又半怯半悔的眼神,迟疑着询雁惜:“阿凌怎么了?” “没怎么吧。” “那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单泉溪轻笑,“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你如果正常,绝不会向鹦鹉示诚,拜师学艺。” 雁惜凶瞪他一眼。 单泉溪住嘴,片刻后,他神秘地凑到她耳边,语气沉重:“你确定凌寒没事?” 雁惜低低应,“没有。” “那他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 雁惜猛地回头,但思维快过眼睛,顷刻猜到是他恶作剧,一拳抡向单泉溪,同时对其施哑术:“给我闭嘴!吵死了!” 谁知单泉溪笑眯眯地用起了腹语:“人家身子没流血,心坎却是腥红一片呢——” 雁惜利落前蹬,一脚落到温澜身边。面对四渡峪结界,她右手握紧杳蔼流玉,十八重剑力齐聚,正准备往下砍,温澜却拦住她。“硬来,会伤到你。” “总归要有人受,我可不旁观。” 温澜轻缓拉低她的手,“我们没打算强攻,赤漾鸟只是虚晃一枪。” 雁惜明白,深深吸气,清了清神。 单泉溪唤回阿漾,没再玩笑打趣,亮出纯金打造的仙乐铃,示意雁惜:“来都来了,灵也聚了。听温澜号令,把它震响?” “这是要......?” “我可没信心瓦解四渡峪之防。”单泉溪爽朗笑,“不过要逼他们出来见人,还是有办法。” 雁惜怡然勾唇,“不赖嘛单司主。” 她提剑往前,两步之后又转回来:“仙乐之声过于震耳,波及无辜怎么办?” “控制在方圆十里就行。其余的交给我们。”赤鸟横空,单泉溪跳上阿漾的背,往下方喊:“阿凌,帮忙!” 雁惜没往下看,凌寒自然瞧不到她的脸。 正事在即,他们谁都没有分心。单泉溪、凌寒化灵在外,将仙乐之力困在界中,雁惜、温澜合力,敲击金铃。尽管有单、凌的法力作护,逍霆子依旧痛苦地捂紧了耳朵。 三声铃毕,温、雁相视点头,欲敲第四下,四渡峪结界终于松动了。 众护法、护从拥护着申寂、弥炉、李彧、徐觉四人,分八队散开,迎接不速之客。 雁惜和温澜同时握紧剑柄,胸中激愤狂增。 单泉溪心知不好,一把拽过凌寒,闪到二人跟前。 凌寒始终关注着雁惜,却从未见她看过自己一眼,现在靠近了,他不想让她不自在,便收敛了目光,只静静候在一旁。 雁惜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瞥了瞥凌寒,很快又收回去了。 “四位界主,早。”单泉溪仿佛无事发生,笑着寒暄。 李彧躁怒:“少在这装模做样!一声仙乐铃足以震碎一个拥有千年修为的灵者耳膜,你还搞了三声!” 单泉溪慢悠悠地扯起嘴角,“原来李界主听到了。我还以为诸位青天白日睡大觉,不省人事了呢。” “你——”弥炉欲动,申寂把人拉回来。 “泉溪上神,如今该唤你单司主了,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他望了不远处的逍霆子一眼,“但是那件事,我们无话可说。浒气乱了,青玉皿没了,青诀印永世无解。九重天要怎么样,四界会怎么样,都与我们四人无关了。” “好一个语重心长的无关!”雁惜盛怒,“地浊浒气第一损,是因为你们中了风黯的计,逍霆子捡回了一条命,可那个和尚没有,地浊十月无数无辜之人没有。一道缝口打开,万千灾难涌入,申寂,你怎么敢、你怎么忍心说这一切与你们无关!” “我没有否认过我们的错!可我也不认为那是真正的错!”申寂突然激动,“郜幺雁惜,不要以为你们就能撇清干系。风黯窃进来了又如何?人间灾难少不了界事司的疏忽,晨时月移位又能怪到我们头上吗!青诀印把我们兄弟四人困在这里万万年。万万年!你才活四百年,要有多少个你加起来,才能等同我们的时光!可是万万年来,我们只能待在这,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我们想找龙神有错吗?我们想重获自由有错吗?我们——” “可是四位界主能成为龙神座下大将,不就是用自由换来的吗?”温澜已无心落泪,深长地盯着眼前四人:“万万年前,四渡峪之主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你们经过了重重选拔,才站到了龙主身边。‘自由去,重担来。’四渡峪史志上,还有申界主您当年亲笔写下的誓言。那些,都不作数么?” 申寂呼吸慢了,李彧横眉,厉声驳:“可是没人能想到,为我们布咒下印的龙神会一夜消失!消失了!如果当初他们告诉我们,坐上那个位子便等于永世监禁,永无可能逃离,我们不会去!不会——” 他的哀嚎又重又长,凄切之盛如深渊恸哭,听得众人心口拔凉。 弥炉甩头,愤恨地看向温澜:“我们四人待你不薄,如今你却恩将仇报——” “这是恩将仇报吗?” 雁惜压喘了气息,“她为求正义进入四渡峪,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信任崩塌。弥炉界主,温澜能走到如今,靠的不是你们如何提拔、如何‘不薄’地款待,而是她自己。你们只给了她一个守护人间的护法名号,是她身体力行地努力、孜孜不倦地做,才把你们这个名号落到实处。可是你们四人,连地浊受难时多派一点援兵都不愿意。四位界主,没有地浊护法之名,温澜还是温澜,可是没有温澜,你地浊护法之名便不副实!” 申寂背过身去,不想再作多余的争论,但李彧和弥炉恼羞成怒,双臂举起时,头顶的青诀印又亮了。 徐觉出手,两招打昏二人,无精打采地站到最前方,轻挥右臂,收回了逍霆子身上的捂藏印。 “过往种种,深究已无意义。我们四个只是龙主训练出来管理曾经那类四界浒气的,如今新的阴阳卦已经现世,浒气也全乱套了,我们四人便再没有利用价值。作个交易吧。” 他把雁、凌、温、单四人扫了一遍,“玄泽界主徐觉,向四位请求:留我兄弟四人一条生路,我们便打开四渡峪结界,从此以后,世事如何更迭,再与我们无关。” 近百护法和护从之间有了私语声。 申寂看了他们一眼,把头转开,没有多说。 沉默很久的凌寒终究开了口:“四位所握的防御之力乃四界最强,就这样退隐,不觉得可惜么?” 徐觉微笑:“活了万万年,曾经狂热追求名和权,现今只觉得,这把岁数还被困在一个重复寡淡的荒凉地,无趣,无趣啊!” “将你们毕生所学传给后人,然后废除所有灵力。”单泉溪立下承诺,“我便答应。” 徐觉稍顿,单泉溪态度强硬:“你们的防御之灵乃四界最强,若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应允,我便信守诺言,否则,没得商量。” 申寂睁开了眼,低头注视那双长满茧子的手,忽地想起万万年前那个志存高远的少年,微不可察地冷谑一笑。 “此话当真?”他淡漠发问。 单泉溪心里的鄙夷和不解攀上顶峰。 就连这样.......也都要放弃吗。 谁知没等单泉溪回答,申寂身后的数个青年就破口而出: “界主,我敬您曾带领我们守护四界,唤您一声界主,可如今您的选择让我们不齿!” “多大能力便有多大责任!您留在史志上的誓言激励我至今,可是您却退缩了!” “界主,为什么宁愿自损,也不想再面对了?!” “界主——” “够了!”申寂一令压议,声音洪亮如从前,神色却恹恹无力,“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何况你们才几百岁。我老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剩下的日子。没有自由,但是清静的日子。” 他出掌散灵,一并抓起李彧、弥炉和徐觉,前二人昏睡,最后那人没反抗。 随着四道强灵源源不绝地往外注,四渡峪结界开始瓦解,单泉溪警惕,示意雁惜和凌寒,三人合力,为四渡峪方圆百里凝出了屏障,以防意外侵袭。 温澜百感交集,握紧长剑的手心出了一遍又一遍的汗。 最终,在一阵不急不缓的大风中,四枚青诀印相互召应,将滔滔灵力锁于青色匣,抛向温澜。 结界瓦解,四人衰弱倒地。 盛大落幕于无声。 “交给你了,温澜姑娘。”申寂扛起李彧,徐觉扶稳弥炉,赤彤流云雾渐散,阿漾在天边划过一道靓丽的弧线,红光照过四人的来时路,蹒跚的身影却将前程遮覆。 第147章 “界主!” 温澜沿着他们轨迹,三步朝前,直身鞠躬,然后落下双膝。 徐觉回头,百位四渡峪弟子亦齐刷刷跪地。 “四渡峪听命上古龙族,掌管四界浒气。”温澜敛紧了颤抖的唇齿,竭力维持内心的平静,可没想到,下一个字刚说出来,身后的百位弟子都亮出了嗓音: “峪中人只求心中正义,忍极寞,受众诽,处至暗,克酷险,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回头。” 铿锵排阵,气稳息厚,浩荡之声在这百里方圆扩了又回,余音不绝。 背对众人的申寂泪流满面。 温澜行叩拜礼,百人接续。“四位的指引,我们将永远铭记。” 许久,迷途飞鸟在碎雪映出的天光里找到了方向,昂首扑翅,欣悦狂飞。申寂走到了视野的尽头,忽地缓缓抬头,却没回首:“或许,人和人并不相同。” 第127章 地浊郜幺营地。 暖阳当空,和风拂面。川影操练兵士,明亚镇立后方,一丝不苟地盯着。主将号令威严响亮,队列动作干净利落,尾势聚卷浮粒,把帐篷外围的地面滤得一尘不染。 简七站在百年断树旁,心绪如同将士的招法,切、挡、斩、顿,遒劲起伏,蕴力深长。 “咻咻、嘘嘘——” 华溪送出信号,脚底速滑,溜到简七右侧,落腰倚向树身,怡然自得地伸出右手,“吃?” 简七瞥一眼,迟疑:“什么果?” “莓絮子。”华溪半张脸都在嫌弃,“你在人间混这么多年,都没见过?” “人家的莓絮子个大饱满、皮薄汁多,你这......”简七忍着,没太明显地挑剔,“最大一颗还没我指头壮。” “这叫天然、纯天然!我昨晚费了两个时辰才搞到的。”华溪轻哼,“不吃拉倒。” 他手一收,三颗莓絮子自行飞旋,跳向简七的嘴。 华溪得意一笑,“大哥是家主,三哥是主帅,他俩盯半天,你也在这站半天,咋滴,对人间.....睹景思人了?” “好歹咱也算得上将军......谁像你,一有空就寻吃寻喝。”简七自然而然地掏手抓果,回头再见齐整军队,声音沉了些:“无论何时何地、何境何难,我郜幺军永远都是这副昂扬抖擞、所向披靡的样。” 他心生触动,甚想抬右臂举杯,忽地发觉掌中只有莓絮子,淡淡勾唇,一把捧进喉。 “那可不。”华溪微调姿势,瞧着伤兵也开始抡身动体,轻轻笑,“这蛟族疗伤之法果真有用,阿凌不愧是独身碾退罔清六万魔兵的大将军,论起打仗,那可是边边角角都能说得精湛绝伦。” 简七一顿,“论打仗?他昨晚跟你在一起?” “是啊。”华溪兴致未完地拍拍胸脯,“三哥带阿凌参观营地,没想到那小子不仅出手帮我们填了后方冰储补给,还一并演示了疗伤之法。来来回回折腾许久,我作为东道主,总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归吧。” 华溪吃完莓絮子,双手互拍,清涤污垢,搭上简七右肩,颇为自得,“我可把我那珍藏千年的好酒都拿出来了。昨夜,从亥时一直喝到丑时,跟阿凌从古至今、从天入地,聊得根本停不下来,老六,我真是第一次有了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华溪眸色殷切,慷慨陈词,说到激动处,双眼放光,神采都不一般了,可简七回他的眼神却是嫌怪的。 “喂、什么态度,我可是你五哥——” “老五哥哥,梧阙他们昨日申时回来,个个累得跟头老牛似的。人家凌寒出于礼貌,在营地待到了亥时,你还非得把人拉去吃喝,陪你谈天说地,现在也才辰时。咱郜幺,就是这样拉着客人连轴转的?” 华溪微愕,“......我出外勤去了,又不知道小单小七他们啥时候回来的——唉呀真是......昨夜我看他东张西望,半点没有回房的意思,这才......!” 简七闻言踟蹰:“......东张西望?” “是啊!我以为小凌人生地不熟,可能是寻小七,想带他去,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后来没说要去,我便拽着他喝酒了。” 华溪说着便要往凌寒房间去,简七一臂提人回来:“小七呢?” “不知道啊。”华溪摸不着头脑,“昨夜也没见着......不过她又不喜欢来军营,我经常见不着.....你脸色怎么变了?” 简七凝重一瞬,倏尔松开眉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华溪不解:“逗我玩?到底怎么了?” “小七昨晚问我要酒。” “......她不是不喝酒吗......?”华溪突然一怔,“她跟阿凌吵架了?!” 简七没应,华溪自顾自分析,“可昨晚小凌的样子......我一提七妹,瞎子都能看出他的心。阿凌会惹小七生气......?” “人家谈情说爱,那不一样。”简七笑意和煦,忆及昨儿傍晚几人回营的状态,和月色下雁惜的颓丧,既怜惜又觉得有趣,“说不定先闹脾气的人,是咱小七。” 华溪挠着下巴“噢”了“噢”,“那你说昨夜小凌在那徘徊,是不是想找小七来着?” 简七微笑,“也许吧。” 华溪摆摆头,转身又要走,简七再挡:“干哈去?” “那、人被我中途截了,万一耽搁这小年轻和好,我这、我不坏事嘛——诶、诶老六——” 华溪话没完,已被简七拖往另一个方向:“年轻人的事你少管,他们自己能解决。” * 第七根安神香炷燃完,躺椅上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放下米糕,指头在湿巾上捻了捻,嘴巴哈气,变出第八条香,一插中的,焰香持续。 男子满意勾唇,微微晃动肩膀,把身子往上提了提,后脊背竟突然有冰凉的水润。 “啊哟哇唷——” 陆潮生惊而跳起,头顶反扣的书本唰唰往下掉,当他意识到自己不该大声喧哗时,悄摸摸瞥眼,捂着嘴看向床榻。 大梦初醒的白衣男子竟已端直身背,静坐床边。 “......你醒了?”陆潮生放下手,甩弹后脖子的衣襟,半怨半疑,“不是你小子整我吧!” 凌寒声音很淡:“凝神炷可助人入梦沉眠,但一次多用,极易形成雾潮露。你对我使八根,就没有点心理准备?” 陆潮生惊急抬头,“嘭”一声迎上倾盆大雨,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浇得透彻清凉。 “我......”他懊恼闭眼,双手紧捏,愣是一心想八卦去了,完全忘了这一茬。 可凌寒这两句置身事外的话听得他不来劲,陆潮生倒吹一口气,也不顾及形象,恶目圆瞪,盯向凌寒:“你小子知道雾潮露在我脑袋上头,也不替我挡挡——” 哗啦啦的水声注向房门口的木桶,另一半雾潮露消失,凌寒扒穿外套,语气平静:“挡了一半,其余没法。” 衣氅拂旋,撩起短暂的微风,裹上身形,立马又衬出他的高挑俊逸,陆潮生鼻子稍张,嘟嘟囔囔:“耍帅小鬼。” 凌寒也不知听没听见,看清陆潮生的狼狈样,嘴角轻勾,反手甩出洁净干衣,扔给他,“还不擦擦。” 陆潮生胡抹两下,施灵灼肤,片刻就沥干全身。 凌寒此时已赶到门边。 “去哪?”陆潮生藏了笑意问。 “......出去走走。” “噢......”陆潮生刻意拖长声音,在凌寒拉开房门那一瞬轻唤:“雁惜~” “......”凌寒果真顿了顿。 陆潮生没清嗓子,继续逗趣:“对不起,别生气,不——” 凌寒的冰灵已压到他嘴边。 “......你可别乱来啊!”陆潮生硬气扬眉,凌寒阖门,瞬转过身,气场微冷。 “不走了?”陆潮生悠着声音笑。 “......你知道些什么?” 陆潮生摇摇晃晃地摆弄躺椅,恣意一倒,双腿交叠搭在案几边,“也没什么。无非是有的人喝酒喝不醉,想去求原谅,时辰又晚了,便只能独守空房,捱到天明,谁知一不小心还是累得睡着了。那家伙闻着我的凝神炷,一边做梦一边嚎叫,听得......啧啧,那才叫一个惨呢。” 凌寒闭眼又睁眼,收敛情绪,“现在辰时?” 法灵叠放书本,陆潮生又拿起了米糕,咀嚼着答,“辰时一刻。不过你别急,雁儿姑娘喝多了酒,现在还没醒呢。” 凌寒眉头紧蹙,“谁给的酒?为何饮酒?她从不喝——” 躺椅摇转,恰到时分,巧合地旋过来,正对凌寒。陆潮生摆了摆手,兴致颇高:“凌大公子为何梦呓,雁七小姐便为何买醉咯。” 凌寒掉头即向药柜子,陆潮生咧嘴笑,“她身边有大哥二姐三哥四姐五哥六哥,梧阙也在,都这个时辰了你还找醒酒药?小子,最管用的药难道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凌寒深吸口气,落臂直背,阔步往外。 陆潮生撅撅嘴,吃完最后一块米糕,把椅子旋回去,左手刚摸到书皮,凌寒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 第148章 房门没开,他走到了陆潮生身后。 “问你个事。” 陆潮生斜着回过头,冰灵把他整个人都移回来。凌寒退了两步,坐上藤椅,把右侧身体留给陆潮生,有模有样地斟了一杯茶,送向嘴边,也不知抿没抿,很快又落下了。 陆潮生等完他整套动作,迷惑不解,“你倒是说话......!” 凌寒悄然攥紧了茶杯,指尖压得都泛白了。 陆潮生又要张口,嗓音刚起的刹那,终于听到了他的后文:“怎么......哄女人?” 寂静一瞬,陆潮生破口大笑,屋子里的尘粒都被惊得颤动了。 “啪——” 茶杯再贴桌面,声音清脆干练,凌寒气势汹汹,投向陆潮生的眼神却不得不软了一点:“正经些。” 陆潮生知趣点头,在凌寒挪开眼的瞬间瘪嘴爆笑,甚至出动了两成灵力,才真正压制内心的狂喜。 “你之前怎么哄的,现在就怎么哄啊。” “之前是之前......”凌寒默了默,飘忽地注视茶杯,“......吵架了怎么哄?” 陆潮生脱口而出,“当然是认错。” “我知道。”凌寒答得迅速,“认错以后呢?” 陆潮生见他一本正经,倒也把心收回来了,“阿凌,我不问具体,就是你俩这......是谁有错在先?” 凌寒想了想,却没答话。 陆潮生直接问:“......仙女?” 凌寒撇头,虽没否认,却也没点头,唯独眼神带了几分凌厉和质疑。 陆潮生摇了摇头,像是服输,“她没错,没错。” 凌寒想应,但并不知道究竟要说什么,胸中复杂在听见“她没错”之后化了一些,但好似又缠了另外的别扭,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楚,索性跳过。 “那你有错吗?”陆潮生掰动椅轮,朝他滚了两圈。 凌寒等了片刻,实诚答:“有。” 虽不知她为何要赌气说他吃醋,但他竟就这样由着自己放大那股本不必要的情绪,甚还惹她落泪...... 他到底在干什么。 “下次再发生那种情况,你还会有一样的反应吗?” 下次。 这次他心酸的点......是她像推外人一样排斥他,还对他发了那么大火...... 下次....... 下次他也会难过。 “别问我了。”凌寒态度果决,“你就告诉我,怎么哄女人,怎么让她开心,怎么让她愿意跟我说话,我道歉的时候要注意什么,不能做什么,你直接告诉我。” 陆潮生看他满面严肃,甚至露出了临战布阵前的认真和警备,惊喜又好笑。 他轻拍凌寒肩膀,“你小子,栽得不浅。” 案几上的一摞书本被玄紫法灵抬过来,陆潮生自鸣得意地扬了扬大拇指,“等着吧,让我手把手地为你制作——” “嚓嚓”书页翻掠,冰灵扫出火气,陆潮生一扭头*,蓦地望见凌寒半个白眼。 “《销魂王爷一夜情》《清冷仙官......》.......”凌寒念了一本半的名,都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讲,纸张翻过时,瞬闪的图画让他耳根刹红,“你日日都在看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陆潮生挤眉弄眼地嫌弃他,“这些书都是女人写的,她们喜欢什么、期望什么,你读两本就明白了。书名是糙了点,但那是噱头。没点噱头吸睛、引人来看,写书的靠吃墨水养活?” 凌寒好半天才憋出话来:“你就从书里认识女人?” “女人跟女人又不一样。你喜欢这个我又没好过——不是不是,啊呀麻烦,你干甚子一副贞洁烈男的样?喂、小子——” 凌寒这次真的走到了门口,双手欲推时,最后叮嘱陆潮生:“你要看什么故事我不管,但那些图都给我扔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真被人误会,我日日与你走这么近,我——” 门扉合拢。 陆潮生顺势舒气,无奈晃晃脑袋。 可当他再低头翻页时,大|尺|度的肌|肤|亲|昵|图直逼双眼。陆潮生震惊地再往后翻...... 没有最出格,只有更出格。民间画师......有点太......太超过了吧......! “不是阿凌,我没有、我——” 陆潮生急忙澄清,门外的脚步声却早已远去。 这乌龙整的......! 第128章 雁惜睁开眼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棂,以三条弧线在她视线中央勾出了一张温和的笑脸,引得人心悦几分。 棋子落盘的细微声传来,她轻轻侧头,飒和吃了姣瑜两颗白子,笑着询:“睡饱了?” 雁惜缓缓挪身,撑起来,稍微扶了扶后脑勺。 姣瑜投来目光:“一杯倒。你不能再多了。” 雁惜看着床边案几上的玉液酒,嘟嘟嘴答,“哪有一杯,我喝之前还洒了些。”雁惜叹气,“这说明,我连一杯的酒量都没有。” 飒和温吞笑,“小时候大哥让你尝酒,你死活不肯,怎么,现在想练酒量了?” 雁惜掀被下床,垂头丧气地低喃:“酒壮怂人胆,却晕过去了......” 姣瑜没听清:“什么?” 雁惜抬眸摇头,抿嘴笑,“没、没什么。” “那你为何要喝?”飒和亲切地转向雁惜,“昨夜还一直说梦话——” “我说什么了!”雁惜立刻激动,姣瑜吃黑子的时候手都怵了怵。 雁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二位姐姐,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飒和潇洒挪回去,继续看棋盘,“没有不该说的。只是......” 雁惜刻意收了问话欲,等飒和往下讲。 “只是一直在喊一个人。” “......啊?” 姣瑜落下最后一颗白子,此局为平。飒和宽和点头,“棋艺又见涨了。” “二姐谦让。”姣瑜答完,站起身来面对雁惜,神色无动,声线却有温温的起伏:“那个蛟族将军。” 雁惜心虚地点点头,装作不在意,磨磨蹭蹭地穿衣裳,姣瑜、飒和也收拾了棋局。 二人准备走,雁惜系好腰带,手指扣衣角,唤住两人,“姐。” 姣瑜、飒和望向她。 雁惜快步上前,倒了三杯水,“我......就只喊了他的名字?” 飒和接过杯,一饮而尽,笑着问,“你猜还有什么?” “二姐......!我哪里猜得到。梦里醉里都是胡话,当不得真的。” 姣瑜十足正经,“所以说,你讲的凌寒喜欢你也是假的?其实他根本不喜欢你——” “才没有——” 姣瑜飒和会心一笑。 雁惜只露三声脸就红了,本要表达的“才没有这样说过”也在姣瑜飒和的会心一笑里变成了内心最深处的答案,羞涩满怀,背过身去,低声狡辩:“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姣瑜飒和相视莞尔,终于道出实话。 “知道知道。”飒和柔声应,“放心,我们俩昨夜本是想来看看你,可敲门没人应,推开才发现你这丫头趴在床边已经醉鼾了。中途你只喊了两声,喊完就沉沉睡去,没有别的。我和你四姐好些时间没一起下棋,有些上瘾,便纵容着弈到天明。” 雁惜听完,双手叉腰,“好啊四姐,亏我觉得你是个刚正不阿的大将军,现在还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对我下套了!” 姣瑜悠悠勾唇,飒和也偷偷发笑。 轻缓三道敲门声响起。 雁惜微微撅嘴,在温馨的气氛里向后挪步,转身开门,迎头却赶上一连串诚恳急怯的歉声:“雁惜,昨日是我不好,我不该——” 迅雷不及掩耳之速。 雁惜猛捂凌寒的嘴,动作幅度过大,差点摔跤,幸好凌寒反应快,双臂揽人,稳稳地护在怀间。 姣瑜飒和屏住了呼吸,从凌寒的视线盲区一点一点现出身。 雁惜羞得全身滚烫,埋在他胸前低嗷,但只他一人能听见。 凌寒轻抚她后脑勺,不漏痕迹地拥她更紧了些。 事已至此,雁惜知道无可挽回,又感受到他的维护和温柔,积藏数个时辰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驱压了尴尬和无措,倏地很想抱紧他。 撞见郜幺二将的刹那,凌寒有局促和羞尬,但搂着雁惜在怀,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和爱意让他充满力量。尽管脸颊微红,凌寒仍下意识想给二位女将留下好印象,便尊敬地抬头,送出目光。 飒和比姣瑜先反应,莞尔一笑,凌寒的紧张彻底消失,飒和随即点头,温和地比出食指噤声式,还指了指雁惜。 凌寒瞬悟,触动又感激。飒和、姣瑜默声笑,出门之后,脸上的弧度更大。 雁惜早就根据脚步声知道她们走远,但现今窝在他怀里,她不舍得放开、也不知道怎么在他面前提及昨日那个别扭的自己...... “还在生我气?”凌寒弱了语气,尽量不显露内心的失落,“......还是不想理我?” 雁惜的右耳贴在他心口,听到胸腔里面克制不住的响动,鼻头一酸,“......不是......” 第149章 他松开她,低头查探她的脸,雁惜眼眶变红,昨日那股眼睁睁而无力、错过的酸涩又一次攀上凌寒的心。他后怕极了,颤颤巍巍地捧起她的脸,呼吸都乱了几分,“对不起,昨日我不该在你气头上说那些话,我知道那件事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在乎我,我不该那样借题发挥,我——” 雁惜踮脚吻了他。 “不是你不好,是我。是我不好,我不该推你,也不该——” 凌寒用力回吻她。 唇瓣较劲,气息缠绵,分明只是几个时辰没有说话,他们却好似隔过了万水千山,数年数月都未见一面。那心中纠葛和爱恋都在亲密接触的瞬轰然炸开,极致的占有欲和倾诉欲越吻越浓,思念、心疼、懊悔和自责纠缠一处,时重时轻,让人魂不守舍、肝肠寸断,只有对方的气息、彼此的回应才是救命解药。 雁惜情愫飙涨,各种难言的心绪都被他的温柔包裹,一时感动,流出热泪,凌寒心颤着疼,怜惜地吻她眼周,亲得她发痒,雁惜逐渐笑出了声。 凌寒亦是心动,陪着她傻笑一会儿,再度拥紧了人。 “不要再推开我,不要背对我哭,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看我,雁惜,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这样惩罚我。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要一走了之,可以吗?” 雁惜环紧他的腰,“我当时气那四人的伪善,也气自己没早日发现,就恼羞成怒......我没有想要推开你,可是当我反应过来,已经......”她深深闻了闻他的味道,“我很自责,也怕你生气,可你站在那一动不动,也没有表情,我突然就......” “我知道了。是我不好,我以为这样会冷静一点,却让你失落。不会有下次。不管发生什么,我绝不会再离你那么远——” 雁惜又亲了他的唇,轻轻摇头,“我也不会再让你难过,你是不是很委屈,我——” 凌寒顺势吻她侧脸,扶着她看向自己,温柔勾唇:“不委屈了。” 她眸光微亮,他没忍住,又亲了她一下,“没什么委屈的。” 雁惜低眉一笑,向他凑去,主动与他接吻。 浅尝片刻甜蜜,凌寒搂她后腰,揽她更靠近自己,雁惜摩挲他的喉结,“那逍霆子......” “你不爱他。我不吃醋。” 雁惜歪头不信,“可当日在定道帅营,我怎么觉得你随时都想对人家动手?” 凌寒淡淡笑,雁惜掰他下巴,“你快说话......” 他柔抚她的头,与自己额贴额,笑答:“不是动手,是狂揍。” 雁惜眨眼的速度快了些。 凌寒鼻尖擦过她肌肤,“我忍他很久了。但他连你半个正眼都没得到,实在差劲。我也没那么小气,再有下次,最多使使绊子、玩玩阴招,让那小子搞搞清楚,谁才是真正配得上你的人。” 雁惜捏着他耳朵笑,“小气,你还说不小气,我看你的醋坛子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凌寒叩手摁她,强势地再落亲吻。 男子热息扫在她脸上,雁惜咯咯直笑,他像被激起了胜负欲,要在这件事上让她臣服,变换角度、轻重,一丝不苟地撩拨她。 雁惜喜欢他的讨好,没一会儿就软了力气。凌寒稍微停下,嘴角扯笑,闪过一丝狡黠,“多吻几次,我就把陈醋坛子盖上。” 雁惜心情好,顺着他的话问:“几次是多少?” 凌寒凑近,眼中藏起的幽深似乎要把她吃干抹净:“数万。” 冰灵掩闭房门,冷封千年的热烈不断涌泄。 雁惜勾紧了他的脖子,凌寒锁稳了她的腰,彼此依恋,以吻示爱,尽管体温不断蹿蹭,他们却仿佛怎么亲也亲不够,怎样抱都抱不满,一路撞斜了椅凳、扯歪了桌布,跌跌晃晃,靠向了软床。 怕她磕碰,凌寒双臂挡护了所有可能显伤的位置,待雁惜完全陷进被褥,他才小心翼翼地撤了手。 雁惜却拉他更近。 凌寒呼吸湿沉,无可奈何地喘了一气。 雁惜娇羞落眸,没一会儿又抬起手,坐在他双腿上,身子倚向他胸怀,脑袋贴靠他颈窝,右手摸他左颊,依依不舍:“要是日日都吵架就好了。” 凌寒眉蹙。 雁惜箍紧他后脖子,把全身的重量都压给他,然后在他右耳根羞答答地笑:“好像吵了架之后接吻、拥抱,比没吵架的时候更舒服......我好喜欢这种感觉......” 凌寒重重地叹一息,身体极烫,悄然用冰灵压下,没敢再吻她,只把双臂收拢,抱她更亲密:“......歪理。” “是真的。”雁惜不服,“你没有比之前更喜欢我吗?” 凌寒轻笑,雁惜挠他背,“不准笑,回答我。” “这么说,之前的你没有现在这么喜欢我?” “......”被他反将一军。 雁惜鼻音微哼,“我之前也很喜欢啊!睡觉都在想,做梦还要喊呢。” 凌寒心颤,五指嵌入她秀发,满眼疼惜:“昨夜喝了多少酒?” 雁惜四舍五入,自豪答:“一杯。” 她抬起头,神色认真:“但你别听只有一杯。那可是我六哥珍藏多年的烈酒好酒,半杯能抵数坛粗酒。我酒量很不错的。” 她说话的时候双手都在晃,像是分享一个意外难得的惊喜,完全忘了昨日的孤单和失落,凌寒越看,越觉得心扎着疼。 雁惜瞧他眼神,微微一顿,娇了些语气,“大将军,你莫不是想哭——” 凌寒摁她入怀,深深地拥紧。 “以后不准再喝。”他哽了尾音。 雁惜稍滞,很快明白了什么,在他肩窝轻蹭,然后柔柔地笑:“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借酒消愁吧?” 凌寒动情,深吻她的发,没有回答。 雁惜把手捱向他的背,温柔轻捋,凑向他耳边,“其实我是想......喝了就来找你。”她不好意思地咬唇笑,“这样胆子才大,才不会顾忌那些有的没的......” 凌寒眼眶已经泛红。 “谁知道用力过猛,我竟直接喝晕了——” 温凉的银光闪烁升空,雁惜惊异止声,将要做什么,凌寒一掌覆了她双眼,突然变得紧张。 “怎么——” “没事。”他柔声安抚,但也明显地不知如何搪塞。 “你有事瞒我?” “......”凌寒微叹气,雁惜没掀他的手,只去拽他衣裳,“为什么不要我知道?” 凌寒搂她,无可奈何地沉声,“若你想看,闭上双眼,我数三下再睁开,好不好?” 雁惜心一晃,“......不会是什么恐怖的东西吧......?” “不是。”凌寒揉她头发,笑着答,“但也许,会让你惊讶。” 雁惜抿嘴,“......你愿意让我看吗?” 凌寒环视四周,神色多了一分宠溺,“不太愿意。可若要你一直闭眼半个时辰......” “不行!你什么东西要藏半个时辰?!不行不行,我会好奇,好奇久了就没有安全感,你要再多解释一点,我才——” 凌寒深吻她的唇。 半晌,他缓缓撤开,“那就当,用你一吻,换它真颜。” 温润五指轻抬,随他深情眼眸亮起的,竟是一整片星辰浩瀚的苍穹。 星子灵动,扑亮扑亮眨动全身,流萤飞舞,借着彗光降落,与银河融为一体,就像天幕遗留人世的碎玉。 雁惜置身星海,满目惊喜,循着光亮悠转,裙浪褶了又散,摇曳生姿。 “好美!好漂亮!” “六百年前,玄泽边境有一处漩涡奇景,名叫簌煦荒。星辰遍布,天地合一。传闻,只要置身其中,人灵就能翱翔于无尽神秘的最深处。烦恼去,困惑解,喜悦生,福祉来,一切悲哀苦难都将消失不见。但有心者须得扛过八八六十四关,九死一生,才有资格踏入荒境。” 雁惜回望,凌寒徐步走向她。“为寻族人续生之术,我瞒着姑姑和潮生,单枪匹马闯了进去。” 雁惜紧张:“后来呢?你伤得重吗?” 凌寒微笑摇头,“八八六十四关只是六十四个亡灵的记忆,没有打斗,不见血腥。所谓‘资格’,也只是有心之人读完那六十四人的回忆,顺道进入簌煦荒。” “你读完了?簌煦荒真如传说那样吗?” 凌寒到她身边,放眼远眺,“其实,这就是簌煦荒之景。” “......真的吗?!”雁惜意外,“我瞧它第一眼,的确震撼。星星慷慨地对我笑,只要一伸手,就好像能碰到世界的肌肤。银河是它的纹理,流星自由跃过,而我,站在这片无垠广阔的中央,见证每时每刻的生命起落。心突然就静了。” “这便是它的意义。”凌寒牵她的手,“六十四道回忆诉尽爱恨遗憾、喜怒悲欢,求荒之人带着欲求来,读完那用生死讲述的一切,再深的执念也在那一刻让步于激荡之后的冷静,苦楚也被短暂遗忘了。” 雁惜顺而挽他胳膊,“你也是吗?” 第150章 “嗯。”凌寒另一只手覆上她指头,“这六百年来,我每每心烦,只要想起它、想起那时的感受,总会舒坦一些。” “‘想’?”雁惜稍惑,“你后来没再去过了?” “簌煦荒五百多年前就消失了。它只是一种天象,被世人赋予了意义,时过境迁,气象散了、也便没了。” “那这里——不对,我们在人间,簌煦荒在妖界——” “你在我心里。”凌寒温柔地注视她,“这是我的心境。铃铛用柳鱼族之灵为我凝出护心鳞之后,每当我心动、心疼或心乱到一定程度,心境就会浮现,如同一层幻象。我还没学会完全控制它。” “你的心!?”雁惜兴致大起,开始睁大眼睛观察周围,“那些浮在空中、漂亮的光点是什么?” 她雀跃踮脚,伸手就抓,凌寒知道拦不住,只得由着她,并悄悄敛了呼吸。 轻盈的闪烁如飞絮,攥入掌心时,咚咚的心跳热烈奏响。 雁惜轻捂左胸,发现跳动并不源于自己,而是—— 冰灵欲盖忆像,此举却让凌寒心跳更快,声音越来越大,雁惜更加兴奋,一把握住他摁压施灵的手,无比期待灵氲背后的画面。 那是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 陆潮生闯进房间,着急忙慌要找什么,凌寒惊慌掩桌,胡乱抽出一卷竹简,强作镇定。陆潮生察觉不对,大摇大摆凑过来,凌寒冷面说了些话,成功将人打发。 光影一转,倒反墨字的卷轴下,猪头大耳的男子五官图被压得整整净净。 “是我的画,你偷偷看!”雁惜欣喜地抓他衣裳,“什么时候、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你——” 凌寒搂住她,把她脑袋按到胸前,耳根变红,噙着笑意却没有答话。 雁惜机敏,把手中藏留的另一抹光亮放出来。 耆宿花试,汹烈壁画前,男子满心满眼都只有前方的女孩。他怕她伤心,怕她生怯,怕她陷在恐惧无法自拔,整颗心都揪得变形了。 “你心里的人是我!” 凌寒立即挡住她视线,反扣她的身体更紧,锁她在怀,语气紧张,“别看了。” 雁惜欢喜地戳他腰腹,“不,我要看、我要看!” 流动的忆灵碰到雁惜发丝,新一帧与她有关的画面又涌起了。 凌寒追悔莫及,心跳震得更猛,更不愿让雁惜逃开。 可她的兴味怎会因这区区阻碍而减。 雁惜使劲浑身解数对他撒娇:“将军~少主~阿凌~你最好了,你再让我看看嘛,好不好嘛~阿凌~大将军......” “不好。”他困她在臂湾,轻揉她的脑袋安抚,“现在有安全感了,不看了。” “我没有没有!”雁惜摇他衣裳,灵机一动,“我心里的人也是你。真的真的,耆宿花试,我一瞬间想起来的人是你。是你在云仙涧替我挡云中兽那一次。我们交换了,第二个不算。你再让我看一个,再看一个嘛......” 她这一番真心话说得如此急切,结尾还是要“交换”另一物,凌寒听了,心动归心动,依旧哭笑不得,微捏她的后颈,“还做起买卖了?” “不是买卖~人家没有安全感嘛,你爱不爱我,爱我就让我看!” 凌寒愉悦笑,“你看了,我就没有安全感。若你爱我,便不看。” 雁惜心痒痒,脑筋飞速转,扒在他胸口又出主意:“我们接吻、我亲你!亲一次看一个!” 凌寒在她后脑勺发笑。 雁惜知道确实有些悬殊,迫切让步:“那十次.....?百次.....?......千次......?” 凌寒抱她更温柔。 雁惜拧他肩膀,“总不能要万次吧......!” “若你愿意,不是不可以。”凌寒偷亲她脸颊。 “你.....!”雁惜不服气,却又实在被他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忍气吞声,“那这是第一次。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她说着就泄气,“这也太多了吧......” 凌寒吻她的嘴,眼里的温柔都要化出水了,“这个吻,算一千次。” 雁惜大喜:“那我们再接吻十次、不,九次!我是不是又可以看了......!” 星空散去,室内重现。 半个时辰已到。 “没了?!你故意拖延我......!”雁惜捶他胸口,又气又甜蜜,“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再看啊!你不能欺负我!” 凌寒换个姿势拥抱她,在她耳边轻柔应:“这到底是我欺负你,还是你欺负我?” 雁惜赖皮大笑,却不认账:“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像你这样长得又帅、性格又好、受所有女孩子热烈欢迎的正人君子,更更更是一言九鼎,也绝对绝对不会吊着我这样安分守矩的良民。” 凌寒心软得不像话,轻捏她脸颊,“我不需要所有女人的喜欢。” 雁惜隆重点头,眼光坚定无比:“我喜欢,我非常非常喜欢你,我爱你爱得昏天黑地、气壮山河,我茶不思饭不想,我夙兴夜寐、焚膏继晷、寝食难安地想你、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时时刻刻在一起,我的爱,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只有你,是我最爱最爱最最最深爱的男人,我的心为你颤动、为你——” 凌寒用吻堵住了她的嘴。 但是越亲她,他越能想起方才那一番可爱的话语,自己都忍不住,一瞬破功,吻不下去了。 雁惜才不管这些,看到他笑得开怀,她激动不已,摁着肩膀晃他,“你开心了你开心了!这个吻算多少次?多算一点、我要多算一点!” 凌寒彻底被她打败,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化解此刻内心浓稠的情爱,“这么说,从此以后每接一次吻,你都要算个份数?” 雁惜嘟嘟嘴,猛地扑进他怀抱,勾着他脖子肆意撒娇:“人家喜欢你嘛,就是爱你爱到发疯!所以也想听你说爱我嘛~如果让我自己看就更好了!” 心口的酥酥麻麻轮番碾袭,凌寒都有些迷失了。他双手护着她身体,没头没尾地叹了叹:“我这样,真的不会心悸吗?” 雁惜没听清:“啊?你说什么——” “滴滴、滴滴、滴滴——” 窥心鸟的叫声从远处传来,雁惜惊恐一弹,绷直身体,凌寒忧切:“怎么了?” 雁惜长哀一声,双手捂头,如临大敌。 “完了完了,单泉溪昨夜让我给他送药,我把这事儿全忘了!” 第129章 覆盖松枝的白雪消融,滴滴清凉滑过苍绿色的叶脉,在空中荡甩两下,快活地溜向黄泥。锦衣男子把双手负于腰后,目光冷峻地远眺山河。 紫衫女子蹑手蹑脚,偷偷摸摸藏敛声音,右手猛拍他右肩。男子从左侧转回来,眉头一旋,“哟,雁大战神忙完了?” 雁惜推攘药盒子朝他塞去,想怼但知理亏,便收了几分虎胆,嘟嘟囔囔:“我姓郜幺。” “还知道你姓什么呢。”单泉溪顺手幻灵,麻利地开盒取物,再动动指头,送回原处。 雁惜张臂接捧,“只拿两株......?你不是要我把序草、兆花、胡思丹、兴业丸......所有能找的、沾边的补灵之药都带来吗?害得我一着急,差点翻烂了茵的盛物盒。” 单泉溪嘲她一声,抬眼望见凌寒,倏地压低音量,“我说怎么磨蹭至今,原是干大事去了?” 雁惜挤眉蹙他,却没压住唇角,“知道就好。” 窥心鸟咂巴着嘴,双翅扑振,掀起一阵急躁的凉风。 雁惜心一滞,赶紧张望,盯准凌寒的位置,拔腿就跑。 窥心鸟果真朝她追去。 凌寒不明缘由,见她飞奔而来,下意识伸臂接人。雁惜微微脸红,在他怀里停了一瞬,勾着他右臂、又躲到了他身后。 防御冰灵在半空凝成薄薄的一层,窥心鸟探灵无果,遂折回。 凌寒欲收术,雁惜前蹭,左手抓他掌心,右手攀在他臂膀上,低弱唤:“别......” 凌寒侧头,雁惜以他肩膀作挡,朝单泉溪探出脑袋,“你能不能管管它!回回招法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还是碰上我,知道躲。换了别人,就算它胜了、自己也要伤。” “昨夜你自己信口开河说要一并送点好吃的来,它听进去了。之后老付喂了三遍,它都死心眼地要留肚子,最终饿得胃疼。不闹你闹谁?” 窥心鸟停在单泉溪小臂边,男子送了几粒吃食,望向两人:“不过你都请外援了,还需要我管?” 雁惜低低哼声,凌寒听得一清二楚,淡淡勾唇。 谁知她在身后理直气壮地应:“什么外援,这叫内援。” 单泉溪瞬愣,真情实感地摇摇头,“酸臭。” 雁惜略羞,把头抵在男子后背,轻轻抿笑。 凌寒身体没动,却收了左手,温柔地回握她。 甜意淌心,雁惜悄悄扬了下巴,漾呼的热汽浸透衣衫,贴向他的肌肤。凌寒面不改色,左掌摊张,紧紧地包裹她手背,拉她更靠近些。 第151章 赤漾鸟飞过山崖,单泉溪把两昧草药喂给它。 雁惜提声:“你早不说是给阿漾的。它伤哪儿了?” “无碍。只是雀殇耗了它太多仙力,我本想用药滋补,但昨夜试了许久,发现仅这两昧管用。” 阿漾扭动身躯,津津有味地嚼嘬灵草,背上的小盒子受晃变大,现出原形。 “旅天匣......你现在就要走?” “差不多了。积雪将融,这场天象为四界带来的短暂和平很快就会结束。逍霆子愿与我们合作,定道骁烈两军联合,人间局势算是稳定。接下来,该我们拿出诚意。” 单泉溪回天渊司,以圣主身份向四圣池谈判,剖离仙族对人族的管辖权,重新划定仙人界限,这是逍霆子的条件。 若成,则人魔契扭转,地浊、罔清恢复原样,乱势减半。 “可你若败了,逍霆子不解人魔契,两界僵持。以他现在的实力,足以在人间称王称霸。” 雪层融化的清溪自山顶斜落,绕过众人身边,带来阵阵凉意,单泉溪眸子里却浮了些热温:“四界混战,仙族元气大伤。若再来一回三界猛攻,无论郜幺或圣军,还是九重天数万仙官,都承受不住。如今人族的修灵者数不胜数,不似曾经弱势。天渊若拒其盟约,百害一利。” “好。”雁惜笑着回应他,“那你回天渊,我去罔清。” 单泉溪迟疑,凌寒释夏蝉雪,凝出秦枭子的灵识。 噬鬼魔王被困冰晶,知道他们不会放自己出去,便冷蔑一眼,又闭上眸子,不作无用功。 “四界浒气乱了,但是其孕育出来的夏蝉雪、晨时月、无根花、黎原风却未受影响。这很蹊跷。魂儒朝上,四界至宝合一之力强过我们所能想象。这个恶人说只有我能用它,无论真假,我想试试。” 单泉溪顿了顿:“......落依......” 雁惜沉声:“灵息尚存。晨时月被那片花海滋养,未认新主。但秦枭子只剩这点灵识,根本凝不出真正的黎原风之力。” “你们想带着他去罔清黎原?” 雁惜点头,“但我还想向你借一个人。” 单泉溪等她后文。 “我六哥。” 单泉溪微顿,“你郜幺家的人,怎么向我取了?” “你是圣主,我大哥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后,要调人走,我说了不算,但你说了肯定算。” 单泉溪想了想,“越过你大哥向我求......莫不是原由非公,而因私?” “差不多吧。”雁惜话音落,嘿嘿哈哈的两条狗狂奔而至,先扑凌寒,后蹭雁惜。 陆潮生、付颖司并排走。 简七东张西望地跟在最后,听见雁惜所提,顷刻提眉,“拉我去做晃眼灯,我可不依。” 雁惜轻拍了茵了凡,笑着答:“墨死泽你也不去?” 简七一怔。 紫灵抽出夏蝉雪底部的零散黑氲,此物见光扩散,飘成一道深沼,片刻消失。 “墨死泽虚灵?怎么会......!墨死泽养黎原风,魔族至宝成形后,墨死泽就会彻底消失,直到下一任主人出现。秦枭子身上竟还有墨死泽之灵?” 雁惜宽和了神色,“如果消失那个不是真正的墨死泽,四界传言的‘墨死泽逝,黎原风生’是假的......六哥,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吗?” 她挥动紫灵,冰晶中的噬鬼魔王睁开了眼。 雁惜态度强硬:“说话。” 秦枭子满脸不屑,却不得不应:“墨死泽从不是什么奉养黎原风的牺牲品。罔清浒气、魔族至宝,都要依靠它才能存活。你们在黎原看到的只是假象,真正的墨死泽藏在黎原最深处,至今无人涉足。” 简七眸闪:“此话当真?” 秦枭子态度傲慢:“墨死泽入口,名唤叩心坟。坟身由无数黑洞组成,洞穴尽头或绝路、或生机。但黑洞须以心魔诱开,进入者战胜它、且选对生机之洞,层层向里,才能通往泽境——” “心魔作诱?那日你不是这么说的!” 雁惜瞬间警惕,秦枭子冷笑,“郜幺雁惜,我的要求只有你能做,可你的目的少了别人,根本没机会达成。要入真正的墨死泽,须得拥有足够的心魔。但一灵一生心中所怵,不过寥寥,你——” 紫灵瞬闭传声口。 “挺好玩的嘛。”简七喜笑颜开,朝雁惜挑挑眉头,“好你个小七,竟准备了这么大的惊喜。我简老六此生真能入一回墨死泽,那才是死而无憾!” “对不起六哥,他前后话不一致,我——” “我要去。”简七神采飞扬。 雁惜敏锐的担忧还是成真了。 凌寒昏迷时,秦枭子只以墨死泽的真相向她提出交易。定道和骁烈之事处理完毕,她才放心去罔清。她出于谨慎,才让噬鬼王向众人当面坦白,以便测谎,可秦枭子却抖出了心魔一事。 普通灵类,一生心魔寥寥,要论个数......除非入过轮回。 雁惜懊恼。 她本是想帮简七了个夙愿,可是......所有人都没说,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秦枭子此话指向的人是郜幺简七。 轮入地浊三千六百多年,经历了六百多个人生,又有神身仙力护体,可幻心魔、再战胜。他就像一个不二人选。可心魔诛心,摧残精神,一人一生若有一个已经足够折磨,数十叠加,更不知会是怎样的痛苦。 雁惜不忍让兄长涉险,更还是在这种“唯他最为合适”的语境下。 “傻丫头,愧疚啥?”简七*轻拍她的肩,“眉头皱了,天仙就不好看喽。” “六哥,他的话不能全信。我知道你想去墨死泽,但如果这是一场局,并且被他以‘心魔’作掩,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们——” “你都说了,你知道我想。” 简七潇洒微笑,日光洒在他发尾,就像镀了一层金,衬得人意气风发,“小七,我想去。” 他深深地凝望她眼眸,笑意轻柔:“你会支持六哥吗?” 雁惜回视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写满了雀跃和动容。 郜幺简七,郜幺六子之中最小、也最难以捉摸的人,在轮回运则里认真生死了六百多次,历尽离合悲欢,并把那一切记忆带回了天渊。 仙龄两千余岁,行为举止却不像个只有千百年纪的小伙。 大哥曾说,五哥、六哥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活泼好动,仗义热血,正经时不掉链子,怠惰时懒如死猪。但同时,他们也有区别。老五外向奔放,遇任何事都叭叭不停,从不入心;老七内敛隐忍,没把握拿结果,便无论如何也不多说;而老六,既有老五的豁达,又带着老七的沉稳,该活跃时闹腾,要缄默时,任谁也猜不到心思。 雁惜对这个六哥一直充满了好奇。 人一辈子有很多活不明白的事,简七却偏偏经历了六百多辈子,快乐加倍,遗憾也会叠生。他以简七的身份活着时,会不会有很多的瞬间,做一件事、想起一个人,或者很多人。很多个曾经他用力成为的人。 吃喝拉撒、爱恨情仇、荣华富贵名利追求,都是每个人的人生一定会经历的。尽管表现方式不同,过程和结果也不同,但重复六百多次,简七会出现错觉吗?他会迷失在那如山海累积的记忆里吗? 后来雁惜问了他。 简七挂于檐角,双脚悬吊,望着夜空,等了很久才说话:“他们已经死了,但我还活着。我一直活着,我只是我。” 雁惜懵懂地站在堂下。 简七温和回笑,眼中复杂转瞬即逝,“听过墨死泽吗?” 雁惜摇头。 简七笑容灿烂,如初升的太阳:“我要去那。”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会帮我确认答案,让我回答你的地方。” ...... 雁惜心叹口气,落下声音:“好。我尊重哥哥的选择。” 简七欣然一笑。 “但是。”她的话音未完,“倘使真如那鬼王所说,你不能跳到我们前面,独自扛下心魔之苦。” 雁惜撩散凌寒的冰灵,承受窥心鸟的爪力,同时为它化了结界,并对简七立下窥心法咒,看向单泉溪:“把它借我一程,可以吗?” 单泉溪颔首。 “至于么?”简七摇头笑,“竟还要用窥心鸟来管我,人小鬼大的丫头。” 雁惜垂眸,简七揉揉她头发,把地浊局势图抛给单泉溪,越发激动,“大哥让我给你的。老六我就不送了,司主一路顺风,我回去收拾收拾。小七,小凌,赶紧准备,咱们即时出发!” 简七掉头就跑,陆潮生拍拍衣衫,顺势道:“我们也该走了。” 他朝凌寒示意,随后步向单泉溪。 雁惜生惑,“你不留在这儿?” 单泉溪和陆潮生相视一笑。 梧阙上神幻传送阵,打趣雁惜:“你那心上人可是野心勃勃,要与我天渊司搏一局共赢的棋呢。” 第152章 静默良久的凌寒终于出声:“单司主胜券在握,凌寒静候佳音。” “有叱咤四界的玄泽首将相助,牵制妖族指日可待。若成了,你蛟族便是我天渊司第一盟友。阿凌,若你愿意,届时我引你入天,天渊司和蛟族联手,定能打造一支威震四界、能耐非凡的铁血之师。” 凌寒微笑致意,“我没法替族人做决定。此行,天渊司助我蛟族炼续生灵,我族力所能及为四圣谈判多赢一分筹码。后来的事,且待日后。” 单泉溪释然笑,“行吧。” 传送之阵成,付颖司唤了茵了凡。白狗花狗依依不舍地蹭蹭雁惜,还是得回了。 “你仍不记得我们吗?”雁惜送两条狗前行,看往付颖司。 男子轻轻摇头,面无表情,了茵了凡各自咬他裤脚,付颖司两臂一张,轻松地抱紧小狗,额前发须随风飘起。了茵触手拽,付颖司后仰躲,了凡也来了兴趣,加入游戏。 雁惜撇撇嘴,单泉溪笑:“人家老付现在乐子可多了。钓鱼逗狗喂猫种花,反是跟人无关的事儿,统统都沾了一遍,日日玩得十足沉浸。这三个记忆错乱的家伙碰到一起,各有快乐。别瞎操心。” 雁惜长舒一口气,“最后一件事。” 单泉溪:“说。” “你早就掌握了贾楠书的踪迹吧。”雁惜看穿他,“消息给我。” 单泉溪稍稍敛唇,正想说个什么来搪塞时,窥心鸟叫了。雁惜动作极快,掏出怀中灵讯线索,借窥心鸟之力验证真假。 “果真。”她自得一笑,朝单泉溪挥挥手,“司主请,我们也不送了。” 单泉溪耸耸肩,“当初还真不该教你这么多。” “这可是我自学的。”雁惜扬眉,向凌寒求证:“对吧~” 凌寒淡淡勾唇,没有应声。 金光铺照天空,传送之阵抽离,短暂路途尘埃落定,雁惜沉沉地舒了一息。 凌寒提步,身影被阳光拉得更加修长,逐渐遮没她小腿。 雁惜下意识转身,随着他靠近的动作,静静前倾,倚向他怀抱。 凌寒温柔回拥,轻搂她的腰。 眷恋他的温度,她蹭他更亲昵,贴着他胸口抬首:“想接吻。” 凌寒缱绻地勾护她,深深落唇。 爱意无声滋长,抚平滞乱的心。 甜腻过后,他拥锁她的身,吻她额角,疼惜地闻吸她气味,“有我。别担心。” 雁惜靠紧他。 山间俏花随风舞,撩过他肩头,落向她秀发,芳香拂了满身。 第130章 风妍、风黯身死,秦枭子被擒,魔族已无霸主。后起魔灵修为虽高,比之前人可谓相差甚远,只能在一隅一处掀起风浪。久而久之,数十小魔王自立门户,各不相让,针锋相对斗了许久,有败有胜。最终相对强大的小王自封“魑妄”,名唤穆螣。 魑妄大王穆螣想对内扩权,那一众小王见群雄中有人成霸,不约而同开始结盟。后,魑妄主又变成了盟国中最弱的一方,穆螣便施计拆散左右盟约。 这便又是新一轮的斗争。 其结果如何,至今还未斗到定论的终点。能作魔王者,十个有八个都看得清罔清此势,便并不把力量和精力全压在界内——外向三界,他们各出魔兵,趁妖族、仙族、人族疲惫或疏忽时,异军突起攫夺利益。 大大小小有收获,有折损,也领会了一些经验和教训。 但有人积极作乱,也有人渴求和平。 泽灵神女封岚裕留于罔清,释仙灵、除戾气,在晨时月花海方圆百里凝出护屏,许多求稳求生的魔族百姓逃难而来。封岚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靠近花海,便容其自由。双方相安无事地处至如今。 那数家百姓中,有好些是曾经噬鬼王殿下的子民。他们知道花海滋养守护之人是落依姑娘,隔些时候便会偷偷潜近,有的叩拜,有的送食,有的呆呆陪守,一杵就是好几个时辰。 封岚裕看在眼里,没有阻拦,但那新鲜易腐的食物却成了神女的负担。 好在有个叫“湖心”的魔族女娃,每每见到族人送物,她虽不阻拦,却会在吃食糜坏前,一丝不苟地清理、带走。那一来二去,封岚裕瞧得其真心,倒也想过为她破例,许她靠近一些。 湖心姑娘却没有那样做。 只是与这天上来的漂亮神女说了些话,湖心没再那么害怕,前来看望的频次更多、时段也更光明正大了。 雁惜御杳蔼流玉飞过花海上空,眼眶微热,封岚裕在那七色绚烂中向她微笑。 凌寒牵紧了她的手。 “就在前面了。”简七立于剑尖,劲风吹来扑面芬香。 他回望雁惜,笑她眼红:“拿到黎原风,平了四界,那个人族姑娘希望的善意安宁就会长存。” 雁惜动容颔首,“嗯。” 简七加快剑速,雁惜向凌寒肩头靠了靠,敛收呼吸,做好战斗准备。 可他们进入黎原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没有魔灵结界,没有大雾,秦枭子的灵识直冲百里,简七紧跟其后,越往深处,墨氲越乱,渊黑色的漩涡浮出形状。 杳蔼流玉一招挡前,雁惜撵到简七身边。 “就这么怕你哥我胡来?” “确实怕,但我更想离你近一点。这黑洞看着混沌,指不定一发作,‘咻’地就把我们往里吸。” 简七跃跃欲试,“那可不就更有趣了——” 漩涡瞬启,凌寒出灵拽人,后撤三步,带回雁惜和简七。 四周的墨氲开始匀速流动,从左至右,从下至上,以三人所在为中心,逐渐幻出了数百个旋转洞穴。一眼望进去,人心生凉,耳廓似有千万哀声在泣,雁惜三人清了清神,凌寒亮出冰晶。 “人少就是快。本座休憩半炷香,你们竟已寻到叩心坟。” 雁惜正经问:“以心魔作诱进坟洞,怎么做?” 秦枭子轻蔑:“两腿向前,走进去。” 三人:“......” 雁惜凝紫灵,光照冰晶,凌寒抽离夏蝉雪,魔王的灵识禁锢消除。 秦枭子落地,查看身躯,发现仍旧没有塑身,厉怼:“郜幺雁惜,你什么意思?” 雁惜嘲讽:“我拿到黎原风,便为你塑形。没有白纸黑字,但你的脑子记这句话,不算麻烦吧?” “可本座的灵识不能无端曝现,”秦枭子看着自己的灵息接续消散,态度更狠:“郜幺雁惜,本座若死了,至宝重新认主,你更没机会拿黎原风。” 雁惜面无表情,像看透明人一样悬着目光。秦枭子明显急了,但他不再骂咧,而是沉住气,在心里估算怎样的举措获利最大。 噬鬼魔灵消散大半,秦枭子冷汗湿身,终于作出决断,御灵向洞坟。 雁惜就在此时割破手掌,凌寒亮出聚灵塔,一并抛给她。 带着血腥的紫息挡住秦枭子的路,聚灵塔将刚才吸走的噬鬼魔灵全数释放。二者混合,雁惜作咒,将全新的傀儡符印定入魔王的身。 “你——” “比起死亡,等待和拖磨更让人恐惧。这样的手段,你曾对别人使过很多次吧?”雁惜眸冷,“看来你的退路只在叩心坟。” “郜幺雁惜!”秦枭子暴怒,“本座没时间陪你玩这些烂俗恶臭的把戏。你给我听清楚了,本座原身已被贾楠书的炼灵炉烧毁,你要想有力与他抗衡,便不要再试探本座的底线,否则——” 魔王身体前倾,脚步还没踏出去,凌寒的冰灵已经抵拢他的喉。 简七悠缓一笑。 秦枭子拳头握得发抖,雁惜虽没觉得多解气,但她就是看不惯他,总想逮着机会公报私仇,让他不爽。 “我血化作傀儡符,你的灵识从此以后与我灵息相连,短暂时间内,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但我要你往东,你不得往西,否则我会折磨你。” 雁惜随手向一只坟洞丢颗石子,东西却在眨眼间、完好无损地退了出来。 “要你用心魔作引,心魔!蠢到没边竟用石头,它会说话吗?脑子能动吗?!” 秦枭子破口大骂,雁惜却不理他的情绪,一步跨越,幻灵抓紧他。 “你做什么?!” “自然是拉你进去,一试真假。”雁惜回首向凌寒,“你不要让六哥乱来,先等我回来。” 凌寒温柔回笑。 雁惜一脚蹬离。 简七翻掀眼皮:“......这走了也不跟我道个别?还把我托付给你......?” “六将军说笑。” 简七环视四周,琢磨了一会儿,和声和气靠近凌寒:“妹夫,商量个事儿呗。” “......”凌寒心跳颤了颤,“......将军,莫不是要独闯坟洞?” “你这外见的。”简七笑着打哈哈,右臂搭上他的肩,“你功夫略高我一筹,咱们既一路来,自要保存实力,不便用拳脚说话......但是我呢,无论如何都要进去试试,不仅是好奇,也因为我那六百多个人生赋予了我至少六百多次试错的机会。秦枭子得靠黎原风才能活下去,故,至少在闯墨死泽这件事上,我们一致。小七要你我等,无非就是想自己先去试探,避免不必要的伤害。但你知道的,这丫头性子犟,又有些好强,当真试出来的结果是心魔作引,她定会拦着我。帮帮哥,你在这儿接她。” 第153章 凌寒片刻沉默,简七软的不成出硬招:“日后你俩当真成亲了,我可是长辈。不,小凌,这次若你帮了我,此后你俩的婚事、或吵了架,我绝对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凌寒没忍住笑,“若她知道将军这么讲,会不会不满?” 简七吸气瘪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咋滴,你还是个妻管严?啥事儿都透给她?” 凌寒淡淡笑,没有直应,反而拿出了红色灵球。 “......这灵息......?” “四渡峪熔诀丸,内含二十人心魔和百年御灵,温澜交给我们的。”凌寒递给简七,“将军和她很像。一旦决定的事,应该很难改变吧?” “好小子,你这个妹夫我认定了!”简七一掌抓过,笑嘻嘻地拿了须臾,又退给他,“都给我了,你们不用?拿着,我不要——” 凌寒平静:“正因我们没有,你才要安全回来。” 简七心起波动,收好熔诀丸,施灵选洞,顺口问:“若她回来看我不在,你怎么说?” “实话说。” 简七蹙蹙眉,“除了我妹,你没谈情说爱过?” 凌寒微顿。 “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有时太过实诚,可会显得木讷。”简七肆意笑,“说我揍了你。又因为我是她哥,你不能还手,这不更好?” 凌寒笑,“但她很聪明,若知道我说谎,会生气。” 简七摇摇脑袋,低低自喃:“难怪大哥不反对......” “什么?” “讲实话她就不生气了?小七可是十足信任你。” 凌寒自然接话:“所以只要六哥好端端地活着回来,就能减轻我的罪责。” 又在无形中给他增加道德压力。 简七感怀一笑,“......臭小子,等我回来不好好看你笑话——” 人影消失,凌寒松了一口气,但胸口的灼热越发明显。 悖她的意愿,惹她心堵,自是他万般不愿做的事。可凌寒需要他们二人都离开,才能去查这股莫名涌现的异样——体息紊乱,心侧发烫,灵脉时冲时缓。 ......像极了身处瞿泗魔窟时的感觉。 * 雁惜押着秦枭子进入坟洞,黑漆漆的四周顷刻变成了人间。 山清水秀,灵物蓬勃,一派欣欣向荣。前方草丛有动静,雁惜警惕上前,泥土沾脸的小女孩突然直身,双手捧着鲜果,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你......你是谁?” 在她脚边,腿伤小狗缩了四肢,害怕躲到女孩身后。 “我路过。”雁惜轻笑,“小妹妹怎么在这?狗狗受伤了吗?” “嗯。”小女孩懵懂点头,“猎人的抓捕夹伤了它的腿,你......姐姐不是坏人吧?” 雁惜保持身体不动,温和回笑,嘴巴刚张,汹恶的魔气斜冲过来。雁惜想阻,却使不出灵,拔腿就要护孩子和小狗,可那魔气撞开她,瞬间附上人身。 与此同时,惊天动地的哀嚎如交响乐般交错响起。 一眨眼,青青草地变成了血腥浓河,人族尸骸遍野,妇孺老残惊恐地伸手,撕心裂肺地向雁惜求救。 可她根本使不上力。 人族肢体裂开,鲜血四溅,雁惜泪如雨下,赤手空拳反击,但魔灵一招比一招残忍,伤得她体无完肤,最终筋疲力竭,躺倒血泊。 视野所见,善者哭,弱者亡,凶恶残暴之士越发猖狂,尖酸黑暗的嘴脸在雁惜脑海盘桓。 她想撕碎他们,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眼睁睁,又是眼睁睁,她好像又回到了泠度寺暴雨那一天,又看到了柳鱼族全数殉殁时呆滞一旁的自己。 无力。 绝望。 她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她惩治不了该受罚的恶。空有钢铁意志,却不能作出实事。剧烈撕心的痛苦侵据了她所有感官。 “......这就是我的心魔么。”雁惜嗓音哭哑,右手疯捶地面,飞溅的污血染进舌苔,催得人直犯恶心。 草丛里的小女孩艰难匍匐,淌在血海里,朝雁惜伸出手:“姐姐、救我、姐姐......” 雁惜哭喘得接不上气,在魔灵最后撞向那孩子时,枯槁地闭上了双眼。 “我会救你。我要救你。我会尽我所能,甚至我所不能,让恶人付出代价,还你们一个幸福的家园。” 血境散去,雁惜瘫软倒地,仿佛失去了三魂七魄。 秦枭子冷漠地站在一旁,提左脚踹她膝盖,“死了?” “滚!”雁惜敛着泣声怼。 “本座也不想跟你这废物待在一起,有本事解开傀儡符。” 雁惜深吸三口气,撑着身体起来,抓着秦枭子向洞尾,窥见了光明。 “竟是生机。”秦枭子没好气,“这么短时间破了心魔,还能碰上生机。你运气竟这么好。” “该是你这混魔踩了狗屎运。”雁惜咬牙切齿,“有我傀儡符,先入我心魔。接下来,轮到你了!” 第131章 由暗至明。 同样的场景浮现眼前,雁惜错愕一瞬......她还在方才的心魔幻境里吗。 “用你的杳蔼流玉十八重剑力,击碎这里。”秦枭子忍着怒气命令。 雁惜不想再争吵耗神,便压缓声音:“你不是说只有战胜心魔才能离开?怎么,现在改口,强灵也能硬破?” 秦枭子猛遽掐紧她的喉。 “傀儡符连接你我,正如本座能见你的心魔,你也可以强破这里的一切。本座灵微,没功夫跟你耗。你已试过坟洞,应知本座未曾说谎。要玩什么把戏,找你男人,或者你那笑面虎的六哥。否则拿不到黎原风,本座——” 急促的威胁被一阵清新的风铃声打断。 雁惜和秦枭子几乎是同时怔愣了眼眸。 但男人背对,女子直面。 淡粉衣衫翩翩扬,轻盈脚步跃跃近,雁惜站在半里外,“唰”地眼眶通红。 秦枭子仿佛停了呼吸,像是陷入沼泽,拔不出来,命中注定要沉下去。心跳聒噪,情绪上脑,他却不敢回头看。 心魔。 骸湮王风黯首徒的心魔是死亡,众叛亲离噬鬼魔王的心魔是权欲,而十恶不赦秦枭子的心魔...... 他早就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不想确认,更不想让这惹人厌恶的郜幺雁惜窥得分毫。 他是噬鬼魔王秦枭子,他要万事万物为己所用,一切都是逢场作戏,演得越真,越自我怀疑,才越有利。 他没有心,他也不需要心。就算有,也应该是被恶念爬满、染尽血腥的载体。 这才是他,这应该是他。 可清甜柔和的气息一步一步向他靠近,蓄压长久的痴念和悔恨翻滚升腾,淹没他的一切,不听使唤的眼泪竟如大雨倾盆,哗哗下坠。 落依触碰他右手,轻缓一牵却有万钧雷霆之力,将他理智碾得粉碎。 秦枭子崩溃回身,一把拽人,失控地抱紧她。 雁惜静滞一旁,泪湿眼眶。 “阿枭,你怎么了......?”落依忧着声音唤,秦枭子却锁她更急、更牢。 落依声羞,“......雁惜还在呢......” 雁惜的热泪夺眶而出。 落依轻轻探出脑,见雁惜神色,倏地蹙了蹙眉,“为何你们......都在哭?” “眼睛进沙了。”雁惜破涕为笑,但知道难藏苦涩,瞬地转过身去,狠咬手背,泪流不止。 天光更亮,锣鼓喧响,礼生兴致昂扬,在一派喜庆中高声大喊:“一拜天地。” 雁惜擦擦眼泪,侧转回身,已然置于庄严堂屋。 “二拜高堂。” 宾客欢呼,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夫妻对拜——” 落依转脚之时,不慎踩到裙边,踉跄半步,秦枭子慌张地搂稳她。 女子指尖在他掌中用力,男人轻柔回叩,以示安慰。这一幕被左侧的青年人瞧见,欢欣玩笑:“新郎官急什么!还怕夫人跑了不成——” 众人热热闹闹地起哄。 新人脸红,雁惜垂收了眼眸。 躁动再起,狂风一刮,浓稠的腥味掠夺感官。 雁惜放眼,落氏国师府尸身遍地,秦枭子在原地挣扎、扭曲、蜷动,痛得面目惨白,却咬紧牙关,未出半声。 ——他受心魔反噬了。 “爹、娘——” 落依蹒跚追撵,所过之处皆残酷。木阶凹陷,她一脚踩空,雁惜急闪接稳人,华贵凤冠撞向长柱,扯散新娘发髻,跌晃着砸往血泊。 傀儡符印的灵息急剧散失,秦枭子痛不欲生。 雁惜护紧怀中人,用力地抱着她,“没事,都是假的,阿依......” 她没法说出后面的话。 这是一场心魔幻境。可对那个长眠花海的善良女孩来讲,是过去、是创伤、是午夜梦回一遍又一遍的噩梦。 雁惜憎恨秦枭子,痛恨他给落依带来的一切。她极想一刀一刀把这个恶贱的魔王开膛剖肚,折磨至死,让他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154章 傀儡符将散,秦枭子摆脱不了心魔。 落依哭得面目全非,雁惜沉重地凝了一口气,滚烫热泪掉向落依后背。 杳蔼流玉式斩天空,雁惜深深地拥了落依一下,再抬眼,幻境灭失。 秦枭子虚弱颓芜地躺在地上,眼里无光,心脏也不想跳了。可是呼吸停不了,心理的疼痛甚过身体万倍,几乎让他麻木。 雁惜冷厌地瞥他一眼,心灰意殁,不想再多说什么,施紫灵探尽处,未见明光。 ——这是绝路。 秦枭子一动不动,像条死鱼。 雁惜收剑掉头,右臂猛拉,如提废料一样拖走噬鬼魔王。 暗氲散,淡光起。 一出叩心坟漩涡,雁惜突然失力,双腿一软往下倒,简七眼疾,立马接稳她。 “怎么会去这般久?”简七幻灵凝椅,扶她坐下。 “久么......?” 简七擦她额头的汗,“我在这等了至少十五个时辰。” 雁惜错愕。难怪一出来就有种浑身乏力、过度疲劳的感觉。 她清了清神,瞧着四周,眼神刹震:“漩涡洞穴停了大半?你......是你做的?!阿凌呢——” “他也进去了。”简七轻叹,把冰息最后出现的位置亮出来,“在这个坟洞里,不知境况。” 雁惜急着起身,简七摁住她,“你过度消耗,不可妄动。” “他这么久没出来,一定也是!”雁惜心绪难平,“为什么会出不来,阿凌......难道——” “胜不了心魔,便会一直停耗。”他打量雁惜和秦枭子,“看样子,你战胜了,他是靠你战胜的。” 数十个生机洞穴开始相互连通,光明凝聚,驱散六尺黑暗,雁惜瞬悟:“哥哥全都做到了?” “是。”简七轻描淡写,把熔诀丸还给雁惜,“我做到了。” “可有受伤,心疼吗?脑袋有没有——” “没有。”简七蹲下身,把雁惜蹙紧的眉头松开,“我很好,比我想象得还要好。不要担心。” 六百多次人生,六百多回直面死亡,大大小小成过五百多次亲,爱过很多女人,交过无数朋友,也有过孩子、孙子......六百多个人,有的生于富贵王侯家,有的活在平民草房内。出身不同,却都各自在具体的成长环境、亲缘友爱里追求着短暂几十年想要追求的东西。 若他们都是自己,的确。因为他们的生活都是他简七一步一脚印踏出来的。 可是。 他们又真的是自己吗? 郜幺简七生于仙界,长于郜幺,上有兄姐,下有七妹,前三百岁日日放浪形骸,随心所欲、不学无术,把仙考当作调剂,将人生视为游戏,最终得偿所愿,披着马甲通了六百多个关卡。 可轮回桥头重获仙籍那一刻,繁复沉重的回忆压得他几近死亡。 他们都是他,可他却承受不了他们留给他的过去。 他爱谁,他是谁,他有没有后代,他的曾经又应不应该只被轻飘飘地划作“历劫”“旅途”。 简七给不出答案。 他曾应过雁惜一个问题,答案是:他只是他。 可是,他还有话没有讲完——他们也是他。尽管死了,他们也还是他。 他认真爱过心中的每一个女子,有的英年早逝,有的白头偕老,有的也只是那个轮回中的“单相思”。他竭力抚育过每一个孩子,有的成才,有的成熊,有的吃喝嫖图荒废人生,有的名誉天下为己争光。他也努力成为过最想成为的“自己”,吃过希望、失望、绝望、无望的所有考验和辛苦。 简七无法放下他们。 他无法抹掉那些真情实感经历过的人生。 以致于回天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时而大笑,时而狂哭,时而发呆,时而激动,但碰见旁人,总是尽量效仿从前,不过性子看上去、的确沉稳不少。明亚发现过他的端倪,可出于尊重和保护,并没有拆穿他的伪装,只是经常唤他回府吃饭。 久而久之,伤痛仍在,锋芒和锐度却减弱了,以另一种形态钻嵌他的身。 简七从未多谈,毕竟每个人一生都有自己难解的课题。哪怕他有六百多个人生。 进入叩心坟,他用仙力将自己剖成六百多个人,一点一点回顾曾经,重历哀苦。可是出乎意料,当他虔诚地试图向墨死泽寻求答案时,心魔幻境居然碎了。 他都不知道怎么破的。 一次没结果,那就二次、三次......百次。简七炙热地亮出底牌,想从墨死泽叩心坟里看到自己,看到己之所求,但终不如人意。 整整一百三十八次,他都没有被解答,反倒成功试出了五十几个生机之路。 简七终于开始气馁。 改变竟就在此时发生。 简七右臂动,第一百三十九个漩涡开启,却并不是在他主动进入的情况下。 简七发现端倪——这一百三十九段没有答案的幻境,不是一百三十九个叩心坟洞,而是他的心魔。 叩心坟从头到尾都没有认他作那六百多个人,他只是简七。 郜幺家的第六子,郜幺简七。 他困在记忆里,困在那些难以割舍却早已逝去的时光里。他觉得自己活成了他们,却又不完全是他们。他一直陷在这样左右摇摆的矛盾中,一直重复,一直迷茫,一直分不清梦与实。 混沌,是他的心魔。 “你不是我。” “你不是我。” “你不能这么自私,把我的人生夺去给你。” “我有我的爱人,孩子,我有我的父母,朋友,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你只是有我的记忆,知道我的感受,但你不是我。” “不要剥夺我的存在。我活着的时候不知你,如今死了,我也不愿与你共享。” “我一生没有坦途,却无悔无憾,我很幸福。” “我的死与你无关,这是道律。你的生也不要与我有关,回去做你自己吧。” “只要有人记得我,就足够了。” ...... 一百三十八道声音在简七心中激荡,吵得他头痛欲裂,猛声嘶喊,最终跪向平地。 清风拂过,杂音消失。 简七精神耗尽,两臂一落,歪歪扭扭地瘫下去。 天空白云聚散,不见飞鸟,但有风痕。世界寂静了,泥土的湿臭灌满喉腔,简七呆呆地望着,直到眼睛干涩,渗出眼泪。温热的潮湿滑越太阳穴,沿着耳门流进耳窝,黏得他发痒。 简七赶忙抽提手,想揩干异流,谁知指头蹭了或干或湿的污垢,把耳朵和侧脸越抹越黑。 脚边低洼照出他的狼狈,简七盯了一瞬,倏地咧开嘴巴,咯咯大笑起来。 杵着拐杖的老者走近,颤着手臂摸出巾帕,递给简七:“小伙子,擦擦——” 四目相汇。 老者先是一怔,仿佛察觉了什么,但又没太放在心上:“迷路了?” 简七含着泪,沉默着摇头。 “天将黑,山里有豺狼,吃人。赶紧走吧。” “......贾诩!” 老者停步,惊诧回头,“你认得我?” “......我娘认识你,她生下我后的时候,是你跋山涉水,向我爹报信。” “噢......”贾诩顿了顿,挤着脸褶子笑,“好像有这么个事。但是我年纪大了,忘了。” 简七不在意,又问:“你一个人住?” “是啊。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过了三十年。老伴死了,女儿去了,养了条狗,三日前也没了。”老者轻咳,抓着拐杖沉步远离,“少好强,老好陪,可惜二者皆不得。好孤单啊、好孤单,老伴,孩儿,我可真想你们——” 简七挡在他前路。 “怎么?你要打劫?” 简七诚恳:“我陪你。” “我家里穷,没口粮分给你这粗膀子壮汉。” “我陪你说话,像......儿子一样照顾你。” 贾诩敛敛眉头,这才仔细端详了简七,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但这般感觉对古稀老人而言无足轻重,最终他乐呵呵一笑:“你走吧。” 贾诩动身,简七还要拦,被他一拐子打住,还狠了一眼。 简七一滞,老者越过他,原路返回,身影被夕阳衬得笔直修长。 “现在的年轻人......”老者悠哉悠哉地晃晃脑,“孤单?谁不孤单?可我自在啊。今世记我之人已然殁尽,但花花草草还在,我养着它们,它们陪着我,天地风云都记着我,说不定天神也把我刻在了命簿之上。*我本微渺一粒子,却被世界见证,岂不快哉!谢谢你们!要永远记得我!” 简七抽声泣笑,深长地松了一口气。 心魔幻境消失。 六百多个分身重融一处,简七身弱,打量周围坟洞,没曾想,那一处的灵又各分百处,赴向漩涡。没一会儿,生机和绝路悉数显现。 简七认清了自己。 “你真了不起。” 第155章 雁惜朝简七微笑,那数十处生机之光通到最末,照向了冰灵所在的坟洞。 “我去寻他。”雁惜撂下话,没管简七反应,霎时离开。 简七先惊后稳,封印秦枭子,笑着跟上。 轮回记录册上,属于郜幺六将军的痕迹里,第一百三十九位灵主之名为:贾诩。 第132章 心魔幻境碎裂,冰灵查探路的尽头。 但还没冲过一半,凌寒体内的灼烧感就变得更强。 霎时,黑洞晃荡,剧烈引力拉扯他的身,脚底实地突然变成了深渊。 银灵自卫,那股力量却反弹得更厉害,几乎碾压凌寒的防御。 身下依托刹那消失,凌寒坠入幽暗。 冰息急闪银光,深渊向内闭合,紫灵在最后一刻钻进去。 “阿凌小七——” 简七迟了一步,四下检查,却除了此坟洞尽头为生机之外,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等等。 这里是生机之道。 若它与方才那数十个生机处连通—— 明光从背后透过来,扫掠简七,照彻边壁。 简七惊急瞠目,释灵放出秦枭子。 噬鬼魔王一瞥到眼前,眉目紧肃:“真正的......墨死泽入口——” 另一屏黑渊将二人瞬间吸噬。 * 雁惜像块石头一样砸向凌寒的身。 但他熟悉她的气息,承痛一瞬,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立马护紧她。 坠地之前,杳蔼流玉及时现身,送二人平稳落地。 雁惜的双眼却又被凌寒蒙上了。 “心境出现了?”她倏地兴奋,挠他两腰,“给我看看嘛......人家都这么哄你了!” “不是心境......”凌寒微叹口气,磨磨蹭蹭不肯说缘由:“暂时闭眼不看,好不好?” 雁惜撇嘴,将就抱他身子,把头埋在他胸前,没再要求,另问:“我们在哪?你可碰上了心魔?” 凌寒回拥她,望着被白雾遮掩的四周,出灵挥散,“心魔解决了,这应该是新的幻境。周围没人,视线被大雾遮盖,它凝成了一层结界......似乎只能用夏蝉雪驱开。” 雁惜贴贴他的胸膛:“你......那个心魔是什么?” 凌寒抚她后脑勺,身背微微缩后,让她在臂湾里陷得更深:“失去。” 坟洞幻境的场景在脑海挥之不去,凌寒只能拥紧她,让她的气息和温度填满他的感官,才能获得心安的平静。 “姑姑、潮生、族人,还有你......在我眼前消失。你忘了我,潮生也忘了我,你——” “再抱紧一点嘛。”雁惜柔声撒娇,“要是忘了,你多抱抱,再亲一亲,我肯定能想起来。” “不准忘。”凌寒指尖嵌入她的发,声线更低更沉:“不准忘了我。” 雁惜偷偷笑,右手挠他腰,“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凌寒犹豫,借冰面照了下自己,深吸一气:“雁儿。” “.....好听。”雁惜来了精神,“你以后都要这么叫我~” 凌寒想吻她,但忍住了。“你喜欢我的脸吗?” “当然——”雁惜微顿,“为何这么问?莫不是......你脸划破了吗?疼不疼——” “没有。”凌寒浅叹,“其实在瞿泗魔窟,我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到叩心坟前,我亦有相同的察觉。蛟族前身是竺焱,他们化出了人形,却没人知道其原身模样......我......我可能会变得......很奇怪。” “所以你才独身前往,瞒过我和六哥?” “......算是吧。但竺焱与龙神有关,我们此来墨死泽,为的也是依龙神之力创造的魔族至宝黎原风。我便......” 雁惜松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都不肯说。” 凌寒更加紧张。 “那......待会儿我若被吓到,你不准逃走,要立刻哄我。”雁惜勾勾嘴角,“哄到我满意为止哦。” 凌寒的心又柔软了些。他再度查看冰面折射出的自己,仍下不了决心,但惊喜的女声就此响起: “好可爱啊......!” 雁惜收回移灵术,猛地晃动,双手去抓凌寒的耳朵,“你比了茵了凡还要可爱!” 她兴奋地蹿跳,站不稳身,被他下意识搂稳。 雁惜对他的面部爱不释手,“好舒服的皮毛,好可爱好可爱,你好像一只憨憨乖猫猫!阿凌——” 凌寒心头不是滋味。她越兴奋,他越幽怨,索性由了性子,强势摁她,困在怀间:“我是男人,我不可爱。” 雁惜有模有样地出主意:“那你亲亲我,亲了就不可爱。” 凌寒不上当:“一亲你就会乱摸,还要睁着眼睛一直看。” 雁惜佯作生气:“哼,你不想亲我——” 凌寒右手把住她双腕,左手蒙了她的眼,温柔地落下一吻。 软绒绒的毛洒在雁惜唇周,挠得她泛痒,轻轻笑呵了声。 凌寒格外介意这撮软毛,瞬地回身,化冰面具盖住一整张脸,只露出五官。但头顶的耳朵却遮不住。 雁惜撅撅嘴,稍微弱了声音:“可爱和帅气,都是哄女孩子开心必备的......” ......凌寒悄悄瞥了她一眼。 雁惜发觉,主动牵他右手,绕着自己后背环了半圈,按他掌心、靠在自己腰上,还一脸认真地往后倒了倒。 凌寒不明白,依旧胳膊用力承住她。 “你要习惯这样搂我,才算亲密。”雁惜歪头凑向他的肩,“我还能随时靠着你,多好。” 满面乱毛被她捋得服服帖帖。 凌寒拢臂,默不作声,搂她更紧。 雁惜得胜微笑。 最后一层迷雾即将散开,雁惜放出无根花,追及夏蝉雪,竟发挥出了同样的威力。 “至宝可用......也许,跟龙神之力有关联。” 雁惜肃正表情,两步冲向前方,踏出结界,凌寒紧随。 目之所见却让二人惊诧万分。 “......曦旭碑里的......那个远古幻境?”雁惜震愕:“为何与这里极其相似?” 左后方气流飓甩,凌寒掩护雁惜撤开,谁知这躁动流体带来的,竟是两个熟悉的身影。 “六哥?!” 简七和秦枭子挣脱束缚,雁惜呆愣地看着那股气流化出人形。 不,它不像个人,也不像任何她曾见过的灵或兽。 它像一只幽灵,来回飘荡。 没有四肢,却身穿白衣白裤,头发挽成丸子样,发髻上簪了一根木条。面部是人的五官,不大不小、不宽不窄,毫无记忆点。一双眼睛没有神采,分明在望着她们四人,雁惜却察觉不到丝毫目光。侧面看去,它的脑袋是标准的椭圆,面部有凹凸,但不够丝滑。再论整体,简直与笨拙工匠用木头雕刻、新手画师潦草涂抹的半成品如出一辙。 “盯着我看什么!” 暴躁女声一吼,千百只白色幽灵充斥眼帘,从上到下环成一个封闭的圈,个个五官奇形怪状,张嘴即露嗜血獠牙,吓得雁惜一哆嗦。 “哈哈哈、害怕了吧!无根花传人也不过如此——” 数百条八头人身的七色斑蛇怪旋转上升,吐出蛇信子,曲曲绕绕密密麻麻地冲向外围,看得简七起鸡皮疙瘩,“咦呦嘶”地颤抖身躯。 雁惜只把脑袋幻形,混在斑蛇之中,瞬间从凌寒背后溜开。 他想回头,杳蔼流玉挡住视线。 猜到怎么回事,凌寒微勾唇,“好,我不看。但剑仙要回答我,她安不安全?” 杳蔼流玉活跃点头。 没一会儿,幽灵群网崩溃,同样的女声再度怒吼:“你你你你你、你大胆——” 雁惜提着它后脖子,将就八颗蜿蜒蛇头迎上它,说话的时候信子规律颤动:“我我我我我、我就敢!” 紫灵确认那一众幽灵消失,雁惜才把它放开。 可这只幽灵受了窝囊气,甩着空袖子吊裤腿,十足有一雪前耻的架势。 雁惜戒备,拳头刚刚收拢,凝神即见那四条袖子纠纠缠缠、自个儿先把自个儿打了结。 “......可恶!!!”幽灵气急败坏,挣着身体要解,四方受力拉扯,反倒越束越紧。 若非它的五官似图画,此刻定能瞧得其面红耳赤、急躁不安。 “以为来了个猛狮子,原来竟是纸老虎。”简七双手环于胸前,慢慢悠悠地靠近,雁惜轻轻回头,忘了消除蛇脑袋,震得简七呛呛喉,“小七、你这......” 杳蔼流玉以为雁惜收整完毕,落下剑身,恰好让凌寒撞见这一幕。 雁惜急得脸红,刹那闪到简七身前躲起来,嘤嘤后悔。 “你怕吓他,就不怕吓你哥我?” 雁惜知道没救,垂头叹气:“......那不一样......” 凌寒藏笑,到她身边,有分寸地伸臂拉她,腹语问:“若说我没有吓到,你可会信?” “没吓到也不好看......怎么可能没吓到......”雁惜嘟嘟囔囔低低念,稍微远一点都听不清。 第156章 凌寒笑容更深,继续用腹语:“那你可要好好哄。” 雁惜迅速抬头。 凌寒沉得住气,腹语没完:“哄我。哄到我满意为止。” 雁惜娇瞪他一眼。 凌寒霎时没应,待她挪开神色,唇角弧度更大。 九牛二虎之力费过,幽灵终于解开袖结,嗷嗷狂叫,似乎又要送出第二波汹势。 秦枭子满脸不耐烦:“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闭嘴!”幽灵负气,“初来乍到就往我脑袋上骑,这气忍了,我寻蹊的名字倒着写——” “对不起啊。”雁惜态度诚恳,“小妹妹,我以为你要伤害我们,才用那招吓你。是我冒犯了。” 寻蹊闻声一愣,清楚是自己玩心大起,率先张势恶作剧,脑袋一扭,想到台阶:“......哼。我不是女人。” 雁惜:“......那,小弟弟?” “我也不是男人,更不小!”寻蹊双手叉腰,“我比你、你身边那个、你后面那个、还有最外面那个,都要大!” 秦枭子没有耐心,凝灵送掌向东方,嘴边嫌厌:“啰嗦。” “喂、秦枭子......!”寻蹊飘到他面前,“不要以为你是黎原风选中的人,就能在墨死泽撒野。在这里,凡人凡事都得听我寻蹊的吩咐,你再敢乱来,我扔你去茅房!” 秦枭子不屑:“本座是魔,你算什——” 凌寒压制噬鬼魔王,雁惜好声好气向这个傲娇的奇怪幽灵:“寻蹊.....前辈?在下雁惜,和朋友一道拜访墨死泽,是有事相求。” 寻蹊哼了哼,右手一扬,靠在腰后,“我知道。你们来找黎原风,真正的、源源不尽的黎原风。” 简七:“你到底是谁?” 寻蹊扫视众人,态度高傲,“介于你们孤陋寡闻,我也懒得从古说到今。听好了,我寻蹊,乃是墨死泽唯一的守护之灵,掌管泽心钥匙。所谓泽心,就是黎原风本体所在。那个姓秦的曾经握住的黎原风,只是泽心的边角一料。说起来,我罔清至宝黎原风可比你们天渊无根花、玄泽夏蝉雪,或者地浊晨时月——” “带我们去。”秦枭子冷声命令,“别婆婆妈妈叽里呱啦,能者闯过叩心坟,进入泽境,便有资格靠近泽心,这是墨死泽的规矩。” “墨死泽分虚实,黎原风分大小,虚境中的小至宝认你为主,可实境中的大风灵与你无关。在这个地方,知礼守节同样是规矩!” 紫灵化出巨大铃铛,从天而降,困住秦枭子。魔王只要在里面动动手脚,就能收获连绵不绝的禅音。 “他有病,别理他。”雁惜一本正经。 寻蹊见她发自真心为自己解气,便不计较了,四肢猛颤,白光凝成精巧的圆孔钥匙,一眨眼,四人深处清秀山涧。 流水声音闷厚,空气夹带着泥土的清香,群山环抱一湾灰沼,那色泽醇实和质地细腻,从不同的角度看,有不同的鲜活和韵味。 简七愣了一会儿,终究问出来:“......这是、墨死泽泽心?” 寻蹊扭头:“不像?” 简七脸僵,清清嗓:“那敢问前辈,我们要怎么......拿到黎原风?” 寻蹊整个身体都转过来,理直气壮:“你们不知道?” 简七狐疑地看了看最近的凌寒,摊手回:“我们、应该知道吗?” 寻蹊难以置信:“你们不知道那来找黎原风做什么?” 凌寒轻声:“前辈可否赐教?” 寻蹊抠抠下巴:“我也不知道啊。原本万年前还有办法的,但如今,我只有泽心的钥匙,就是打开泽心结界、让你们进来的钥匙。其余的,我一概——” 轰闷一声响,山涧天旋地转。 简七翻个跟斗悬空,雁惜攫收紫铃,稍没站稳,就被岩体晃下峭壁,凌寒横冲,以身为垫,护紧她全身,一同坠向沼泽。 长毛利爪的庞然大物浮出泽面,六臂浑搅,激起的灰泥化作飞刀,直刺雁、凌。 寻蹊躲在树腰背后,嘴唇吓得直打颤:“烽、烽焱狮,你这老家伙不、不是死、死万年了吗——” 第133章 “雁儿,你先退。”坚定五字听完,雁惜已被冰灵送到了安全之处。 杳蔼流玉受召前冲,简七却拉回雁惜:“有蹊跷。” 泽心之上,银、灰两种灵力旗鼓相当,其况恢弘,招招皆有吞山翻海的势头,但强力波及的范围仅限于群山之内、百里沼泽。 完全不像殊死搏斗。 “可是阿凌方才的语气很紧张......难道是凶兽的陷阱?” 简七发觉凌寒未用全力,微微一笑:“他背后的人是你,能不紧张?” 雁惜抿嘴,没接话。 “不对。”寻蹊顶着一丛繁茂树枝,蹑手蹑脚地靠过来:“烽焱狮活着的时候性情古怪,一句话不对付就要见血。其居泽心,但四面群山、十里方圆不容躁动,凡有一声妄响,制造者皆会被抽筋削骨。不过看它这回出招......莫不是万年死而复生,功夫变差了——” 灰灵化刃,像切果子一样劈断山头,寻蹊脑袋上的枝条“嚓”声落地,随后便是山崩石裂,岩体坍塌。 凌寒重伤昏迷,嘴角脸颌皆有血,被烽焱狮的灼链困锁。 简七难以置信。 ......眨眼竟就成这样了—— 惊恸天地一声响。 雁惜遽猛出招,一剑叠力,震碎群山,直指烽焱狮:“你敢动他,我灭了你。” “你就是无根花认的主人?”烽焱狮声音雄浑,像雷击的战鼓。 雁惜强敛怒意:“我再说一次,放了他。” 烽焱狮傲漠一笑,非但不放人,还亮出一条左臂的尖爪,徐徐缓缓往上抬,目标就是凌寒。 “劈嚓——” 简七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晃眼瘆人的闪电。 狂风暴雨骤起,雷鸣响彻天地,黑夜催赶白日,塌碎的万万硬石凭空凝起,铺满千里长路,十八支七色圣剑凭灵成阵。云流被剑气扰乱,沉沉坠落,如盖苍穹将坍。 简七惊掉了下巴:“这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啊?” “别别别——” 寻蹊使出吃奶的劲儿,好在简七推了一把,才成功飘到雁惜和烽焱狮中间,声音都要焦烂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雁惜姑娘,我这墨死泽从内向外脆得跟鸡蛋似的,莫说你这一招砍下去,就是再持续个半炷香,也、也遭不住啊!” 寻蹊赶紧向烽焱狮叩拜:“老前辈老前辈,您行行好,您这辈子长住泽心,有黎原风护体,我、我们这小喽啰还得靠墨死泽活着,哎哟,求求了,算我求求你们了,我那成百上千的小幽灵哪里承受得起这般大礼。二位息怒、二位息怒,怪我、怪我,怪我不该不看时机——” “你很吵。”雁惜牙缝吐字。 寻蹊痛苦闭眼,可怜巴巴地伏身。 烽焱狮:“可我方才起身之时,你唤的是‘老家伙’。你还说我死了万年。” 寻蹊头一叩,气都不想再喘了。 但烽焱狮在说话的过程中放下了臂膀,雁惜默了片刻,也收回一半法力。 “你很在乎他?” “是你凭什么要伤害他!” 烽焱狮微不可察地凝聚目光,开始看清雁惜的脸。 寻蹊怕局势更坏,恐慌抬头,发现危险减少,庆幸之外更加谨慎,仍不敢再乱开口。 “乱我规矩,自然该伤。你要不去打听打听,我烽焱狮从前惩治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用的是什么手段。” “规矩?任何人只要靠近一步,就该被你碎尸万断的规矩吗?我们几人站在泽心山头,就说了几句话,连回音都没有。若你要说是我们打扰,大可以让我们离开,为什么都不提醒,就要轰动足以杀人的山石。沼泽地中,是你先攻击我们,阿凌防御,且进攻之式皆留有余地,否则凭他的法力,绝不至于被你重伤至此。我们哪一点算是冒犯了?规矩,呵,一点不如意就要别人拿命拿身体来交换,这般暴戾凶恶的规矩,你还经营得滋滋有味么?” 圣剑凝动至尊之力,雁惜眸冷如冰:“敢动我郜幺雁惜的人,管你牛鬼神蛇,通通都得付出代价——” 雷电赴拢之前,千钧一发之时,寻蹊已然报着不死即重伤的心,绷直身,挡住二人: “姑娘你可能不知道烽焱狮就是黎原风的守护灵兽在整个墨死泽它老人家比我的年纪还要大如果你们想找——” 寻蹊接不上气,深猛地喘吸几下,准备再说。烽焱狮右手一挥,把二人推向远方。 “如此鲁莽冲动之人,绝非黎原风善主。” 简七逆着气流,轻接雁惜,寻蹊被大风多吹了三里远,立稳身体后,匆匆忙忙赶回来,想劝和。 雁惜却又提剑上前了。 “因你是黎原风的守护之灵,年岁阅历高,我敬你一声‘前辈’。烽焱狮前辈,你觉得我鲁莽冲动,是因为我冲撞了你的辈分,还是我不应该为我的同伴讨这个公道?!我们做错了什么?他又凭什么要遭到你如此对待?难道因为你岁数长于我们,就可以随意制定规则、发泄情绪、把一切有理或无理的不满都撒在我们身上吗!” 第157章 寻蹊怵在原地,当场石化。 烽焱狮轻淡一笑:“你们要找的黎原风,就在我手里。可你却这般不管不顾地抨击我,小女娃,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后果是什么,你说了不算。” 风雷雨电再度侵袭,雁惜握紧杳蔼流玉,“既然你要倚老卖老,那我们之间就没有规则和道理可言。后果,便交给我手中的圣剑——” 明亮银光划破天空,及时挡到雁惜面前。 凌寒深情地看了她一眼,转向烽焱狮:“前辈,若您再演下去,墨死泽真的会遭殃。” 烽焱狮后方那个重伤的凌寒化为烟缕,逐渐散去。 “阿凌......?”雁惜嘴角抽动,想说什么,却吐不痛快,眼里有喜又有惑,甚还带了一丝不愿相信。 “跟他没关系。”烽焱狮轻声,“我略施小计,把竺焱族的过去塞到幻境里,暂时困住他。没曾想这小子,比我想象得更强,这么快就出来了。” 雁惜垂落右臂,杳蔼流玉隐形,她却好像失了些力气,颤巍一抖,凌寒着急扶稳她。 烽焱狮瞧她神色,微疑:“小女娃,你莫不是因为我的试探而生气。” 雁惜侧着头,没有出声。 寻蹊好不容易松动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谁知烽焱狮脸色一变,发出了酣畅淋漓的大笑:“哈哈哈——好!很好!实在太好!” 它褪去兽形,现出原身,是半人半狮。 简七微怔。这里的灵物竟都这样......雌雄不分么? 烽焱狮笑对雁惜,双手拱向前: “我向你赔不是——” “我——” 雁惜与他同时止声。 烽焱狮笑:“怎么?方才还觉得不该因年岁阅历而倚老卖老、不讲理、乱下淫威,现在又因为老前辈低头,觉得年纪小、受不起了?” 简七上前行礼:“前辈一针见血啊。我这七妹鸣不平的时候,智勇双全,风光无限,那是丁点瑕疵都不肯放过。但当真碰见您这样以诚相待、没有架子、平等对人的前辈,反倒像仙人掌碰上漠中清泉,有些不知所措了。” 烽焱狮向简七回礼:“能凭一己之力闯过叩心坟,简七将军,后生可畏。” 简七不失分寸地笑了笑。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雁惜掀掀眼皮:“情绪大起大浮......我性子本就有些急,以为......” 她深吸气,强制冷静,抬头另说正事:“烽焱狮前辈试探我,是......关于黎原风?” 烽焱狮笑:“果然性急。” 他凝聚法力,沼泽外的环山恢复原状,紫灵化作的铃铛也被吸了出来。 雁惜解开秦枭子的封印,魔王被折磨得满腹暴怒,却无心再发泄,只冷漠地闭着眼,不管其他。 烽焱狮:“你不想要黎原风?” 秦枭子不冷不热答:“这一任虚境中的黎原风认我,实境如何,我管不了。” 雁惜稍惊。秦枭子与她合作寻找黎原风......竟没打算要重获至宝之力? “它不会选你了。”烽焱狮平静开口:“实境黎原风承载了上古四宝最强的力量,只会交给最坚毅无畏的正道之人。而你的心志早已殁碎。” 秦枭子不痛不痒,仿如没有听到。 雁惜目光瞥疑。 烽焱狮笑:“想问什么?” “......黎原风是魔界至宝,魔族、以恶为生......”雁惜默了片刻,实在不愿找托辞,索性直言:“倘若黎原风会选正义之士,那么它为何会是魔界罔清浒气凝成的至宝,又为何会成为风花雪月里最强的那个。甚至......” “你想说,为何虚境里的它会选择魔王秦枭子?”烽焱狮双手后背,逐渐收了些笑意,“雁惜姑娘,你可以大胆一点。这个世界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不畏强权,敢于撕破虚伪,据理力争,并且还有足够的力量捍卫己之所见。你们强大了,拥有话语权,世界便有机会改变。资历长者解释领域规则这种事,寻蹊忍气吞声了数万年,都不敢直说,一是因为力量有缺,二也的确是魄力不够。” 寻蹊憋足了气:“老前辈,当着别人面说坏话,是不是太不体面了一点!” 烽焱狮眼神一送,幽灵立刻怂到简七背后,身形摇晃时,它竟倏地发现疼痛消失,大喜:“前前辈,您帮我......?” 烽焱狮轻微地笑了笑,寻蹊脑筋一转,扒着简七袖子,胆怂胆怂地朝前试探:“那照您这么说,以后我和那千百幽灵都能肆无忌惮地——” 烽焱狮故意收了表情,寻蹊立即闭嘴。 实在是贼心贼胆都壮不了。 烽焱狮淡笑着摇头,微微侧身,释灰灵入沼泽,把话绕回来:“秦枭子很早就被风黯剖去了情根,但虚境黎原风认他更早。若说他属正道......” 烽焱狮沉下语气:“雁惜姑娘,你们一行已知晓阴阳卦的过去吧?” 雁惜点头,待他后文。 谁知烽焱狮竟抛出反问:“龙主以善恶分四界,后者永留罔清,而用卦之主也因此一事灰飞烟灭。你怎么看?” “我......” “不必紧张。你们要的黎原风还在重聚,一时半会完不成。当是我老人家想听听你的想法。” 雁惜沉舒一口气。 她想过这个问题。早在贾楠书抓着她去刀凉城、早在人魔契轮换之后就想过了。 贾楠书说“善恶只有相对,没有绝对”,就像狼、羊、草的生存链条。 任何生命想要活下去,都是应该的,这是“善”,因为生命至上。但因为要活着而剥夺他灵的生命,这是“恶”,所以善恶分不开,不能剖离,龙主有错,魔族有冤。 雁惜也觉得魔族有冤,可贾楠书所言太过极端。 弱肉强食的生物厮杀不关乎正义和公道,生命是游戏的筹码,没有尊严、没有平等,这种血腥的极端情况讲不了道理,更罔论文明。 而龙主剖离善恶一事。 他们想做的是剔除人心善恶,是剔除引起灾乱争夺的妄欲,而不是贾楠书混淆所言的“一件事情的结果是善是恶,没有定论。” 怎么可能没有定论。 任何一个拥有规则,拥有秩序,拥有人灵生长资源的环境,生命就是最大的善、最不容侵犯的价值。尊重生命、尊重尊严、尊重每个人生存需要、生长发展的本性,就是最高意义也最不可忽视的“善”。 魔族以恶为生,却能存于天渊魂儒朝、地浊刀凉城。他们说那是因为恶,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恶。只要破除了异界浒气之力,魔灵就能无孔不入。因为用那个阴阳卦塑造的罔清魔界,灵力来源是人心的恶。 龙主失败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选对。 哪怕四界秩序滋养了后来的无数灵命万万年。 但.....人心的善恶真的分不开吗。 至纯至善至洁的心性真的不存在吗。 或者换句话说,天底下会有一个人从里到外、从心到身,都是纯净无瑕、不染尘埃的吗。 雁惜不知道答案。 因为她见不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人,也看不到他们的心。 就连她对自己,都不敢妄下定论—— 近四百岁的光阴里,她也经受过不被理解、受人看低、委屈至暗的时候。她也曾想不管不顾,将那些人扒皮抽筋、抡拳猛揍,让他们跪在自己脚下磕头道歉。 这么看,她肯定不是那个完美纯圣的人。 她会对极爱极亲近的凌寒乱发脾气;她曾幽怨哥哥姐姐对自己亲情的缺位;她也会因了茵了凡偶尔太过顽皮,生出抽鞭子的冲动...... 也许这些是小事,也许只是细枝末节的情绪。但雁惜很清楚,她在很多个极端激烈的情绪下,窥见过自己人性的更黯淡、更幽微之处。 这几百年走来,她不算荣华富贵,但一定安稳顺利——因为她出身好,亲友好,生活环境也不差。像她这样运气好的人,不知四界有多少,但不如她运气的人,四界定有一大把。 她有很多不如意的时候,别人也会有,甚至更多、更复杂。如果在艰难失意情况下滋生的“恶念”不应该存在,这样的标准会不会近乎苛责。 就像人站在太阳底下,方位不同,影子长短不同,但不管怎么样,它都不会消失。 “我不知道人心有多少善恶,但是我清楚一点。” “未作坏事,未害他人,生命就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尽管曾经的四界秩序让很多人受益,但它同时有受害者。” “既有不公,那便要改,新的阴阳卦就该用来重塑四界——” 第134章 墨死泽泽心焕发出惊人的光亮,雁惜一度视野炫白。 遮遮眉眼避其芒后,雁惜倏地发觉置身玄秘空间。 “果真是你啊。” 雁惜回头,烽焱狮站在身后。 “前辈,这里......?” 浑厚的热流淌遍全身,疏通经络,与无根花灵相融相生,雁惜怔怔地看着掌中灵息,烽焱狮捋着胡子笑:“这一代的黎原风,竟与无根花认了同一个主人。” 第158章 雁惜咽了咽喉,“可我曾经是仙,现在是人......?” “晨时月曾经的主人是天渊泽灵神女,这一任主人是你的好朋友,那个人族落依姑娘。其实至宝认主,认的不是哪个族群、或者籍类,而是褪去外在的灵魂共振。”烽焱狮满目慈祥,“实境黎原风是四界最强至宝,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吗。” 雁惜屏息。 “龙主动卦之初,抽离世界的‘恶’,注入罔清。即,以魔界困住‘恶’,给予三界‘善’和光明。晨时月、夏蝉雪、无根花、黎原风都是为稳定浒气、稳定四界秩序而生,故前三者至纯至净,末者至邪至恶。但如你所见,罔清这片本该恶意昭昭的土地,也长出来了很多心善心正的魔灵。生命破开造物主的束缚,打碎早已命定的桎梏,撕裂恶的预设,缝以善的生机。而他们,甚至没有喧嚣呐喊、愤世嫉俗,只是安静地生存、默默地生活。” 轰轰烈烈归聚寂静无声,无声之下有澎潮汹涌,但是淬炼者仅淡淡望了一眼,又平静踏实地转向了自己的人生。 “黎原风便是从他们身上得到了骨血,成长至今。” 热泪滑到唇边,雁惜才发现自己在哭。 烽焱狮落下手,“而它要选的人,必得与它同频,甚至更强。曾经的秦枭子是,但他后来被剖了情根,做了错事,害了不少人,心性纠葛、意志涣散,再没有资格。只有你,郜幺雁惜姑娘,无论你有没有力量,都没有向命运低头;无论对面站的是谁,你都会坚守本心。你是能够拥有它的不二人选。” 雁惜心绪难平,久久说不出话。 烽焱狮把双手背到身后,面色放松了很多:“试试感应它吧。有一件事,黎原风想说很久了。” 雁惜沉吸三口气,双手合十,黎原风和无根花在体内交融合一。 七彩灵氲涂满空间的颜色,艳丽明朗入眼,万万年前金碧辉煌的龙墟重现。 雁惜从未见过的一道椭圆光圈悬吊上空,日夜交替的速度却在眨眼。 “静下心,你会看到的。” 雁惜屏息凝神,终于在第十次眨眼时*看到了异样:一位龙族姑娘飞向光圈。 再过一会儿,好几个龙族都飞走了。 龙墟的时间变缓。 雁惜往左看,发现偏殿空无一人。 须臾,另一名龙族赶至,施法将刚才飞走的同伴变回来。但当他停咒时,自己也飞向了上空。 后来的龙族与此人作出了相同的动作和选择,直到整个龙墟只剩最后一人。雁惜看不清那人样貌,却透过光线,瞧到了她坠落的眼泪。 最后一人也飞离了。 从此龙墟沉落。 “龙神是自己消失的?!”雁惜大惑,“他们去哪了——” 黎原风引她往前看。 椭圆的光圈慢慢扩大,延展至雁惜视线的边缘,无数颗金色光点飘向天地,渗往四界。 “那便是龙族。”烽焱狮眼里捎着深长的思念,“万物不存时,龙已出现。作为第一种生命,他们之前只有世界,没有父母。是世界孕育了龙族。” “我、我不太懂前辈的意思。” “世界客观存在,但要长出有灵魂、意识的生命,需要一样东西。”烽焱狮专注地看向雁惜,“就是你一直追求的‘善’。” “龙族是‘善’的化身,有了善,才有后来的万物。因为善是接纳、是包容、是创造。可如你所知,后来的四界大肆争乱、嗜血残杀,灵与灵之间没有理解和尊重,互相猜忌、怨恨、甚至视为死敌。龙族赖以生存的本源改变了。因为世界的善改变了。” 烽焱狮眼眶湿润,“好像灵多了,灵与灵的关系多样了,由灵组成的世界就复杂了。最开始的‘善’已无法找到栖居之处,所以就有了你们以为的‘龙神一夜消失’。” “那我现在应该去哪里找?”雁惜迫切,“我还能找到他们吗?那些金光、散落四界的那些金光,那些就是龙神吗?” 烽焱狮摇头:“道律不可逆转,龙神消失是天命,是世界的必然,但‘善’永远存在。只是它已经改变,随着世界的革新而改变。它不再聚集于某个族群,而是散向万万生灵。能够集齐它们,便能真正开启阴阳卦。” “万万生灵?”雁惜想不明白,“只有阴阳卦才能改变浒气秩序么?若我集齐四界至宝之力,能否一试?” “阴阳卦源起,至宝灵后生,有没有机会,我不确定。但它们若能合一,的确堪比毁天灭地之力,而你的灵根也有机会变完整。” 雁惜凝术,“可我已有对抗之灵。” “那是杳蔼流玉给你的。”烽焱狮声线绵厚,“启蜇冢圣剑不再看重单纯的强力,也许,这就是宿命。战为止戈,止戈本身却是战。循环往复,永无宁日,圣剑也倦了。” 他轻拂衣袖,确认黎原风的状态,轻提嘴角:“它已完全适应你。走吧,出了墨死泽,你们还要面对更大的挑战。” 玄秘空间散去,泽心上的众人只感受到眨眼的时间。 “黎原风已认主,诸位该回了。” 烽焱狮甩手送客,凌寒和简七虽觉得突然,但都没有多问,礼貌地行礼,雁惜认真地瞧了烽焱狮一眼。 “多谢前辈,晚辈告辞。” 墨死泽的山接着伫立,水继续流转,寻蹊目送几人远去,搓搓双手向烽焱狮:“嘿嘿,前辈,您这万年不在泽心,是光临何处啦?” 烽焱狮怡然惬意:“上天下地,四界游玩。” 寻蹊惊中带奇:“您——” 烽焱狮的双腿开始消失。 “前辈???!” “大惊小怪。”烽焱狮悠悠慢慢,“你不是早知道我死万年了吗?” 寻蹊:“......???!” “那我、我我我我也死了......!??” “若我死干净了,谁把黎原风交出去?”烽焱狮平和笑,眺向远方,“没想到这五大三粗的竺焱后代,还能长出如此周正俊朗的小伙。” 寻蹊呜呜的声音起了又顿,夹带着苦涩的笑意:“您不是要彻底死了吗,竟还在开玩笑。” “哭什么?” “没什么。”寻蹊擦擦眼泪,五官还是那个图画出来的板正模样,“就是觉得我以后要做这里最老的人。我记得他们的青春,却没人再记得我的了,呜呜呜呜......” “臭小屁孩。”烽焱狮泪中带笑,“去,帮他们省点力气,你开结界。别说我的事儿。” “......现在?您不是还没......”寻蹊撇嘴,“前辈不想让他们知道?” “别哭哭啼啼,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若知道我灵息消散,他们可不得再折回来,外面那摊事儿还等着呢。” 寻蹊衣服都擦湿了,烽焱狮笑着叹气,在施法送他走之前留下一句:“以后是最老的了,别老欺负小的。就你幽灵族这审美水平,赶紧去跟那姑娘搞好关系,人家可是天渊第一画师。” 灰灵融向周空,在暖光里获得永远的宁静。 十里之外的凌寒猛然回头。 雁惜碰他右臂:“怎么了?” “烽焱狮不止是黎原风的守护之灵。”凌寒一遍一遍确认幻境画面的结尾:“他是从瞿泗魔王身上长出来的善意之灵,他也是龙息之一。” 雁惜恍然大悟。 黎原风有灵,认主认人,选烽焱狮作护法......因为他就是那样一群人最有力的代表。 “喂喂、诶——”秦枭子全身发抖,两步没迈过,就此倒下。简七怕有诈,暂未上前扶,站着唤他,“你咋回事?” 秦枭子没答话,雁惜默了默,释放无根花之灵,朝他走去。 没曾想,这噬鬼魔王突然翻身一拽,密集黑灵化屏障,立刻隔绝简七、凌寒。 雁惜不乱,御灵观察四周,有些惊讶:“......苍虚魔境?你的灵力分明所剩无几,怎么可能?” “自然不可能。”秦枭子直冒大汗,像是垂危,“接下来,你把脾气收稳,听我说完。” 雁惜未应,却没多动。 秦枭子强撑身体:“要救落依,只能先重塑肉身、再聚晨时月灵。封岚裕迟迟未动手,是因为寻不到吻合的血息。郜幺雁惜,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对天发誓,用你、你的狗、你的兄弟姐妹、你的爱人、你所有一切珍视——” “再多废话我的脾气就爆了!” 秦枭子敛一气,却就此踉跄摔地,雁惜释灵向他,可噬鬼魔王拒绝了:“把你的灵力留着。话不说完,我不会死。” 他尽量保持平衡,抬眼看她:“那两步结束,最关键的,是要破除她的心魔,唤醒她的意识。叩心坟的幻境不止是幻象,每个生机洞穴都有克灵之力。它能帮助你们达到第三步。届时,简七站主位,你左、凌寒右,合力施法。必须扛过一炷香,不得被任何人事打扰,听清楚了吗?” 雁惜冷笑:“你可别告诉我,你费尽心思要来罔清,竟是想赎罪?” 第159章 “随你怎么想——” 秦枭子猛吐一大口鲜血,头发丝开始化灵消散。 雁惜终究还是送出了黎原风,但这个男人又一次阻止。 “没用的。”秦枭子咳嗽两声,“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困于炼灵炉的肉身不可逆转,我既逃出来,便活不久。这也是贾楠书未曾再追的原因。” “开始展露你的情深意长了?”雁惜讥讽,“你想用你自己换她一线生机,听得我真感动。” 秦枭子严肃:“这是唯一的办法。郜幺雁惜,我只相信你——” “我好大的荣幸让你相信!”雁惜破口大骂:“我是不是还应该感激你,宁愿用命、也要换回我的阿依?” 死寂的沉默。 雁惜和秦枭子都别开了脸,各自在黑暗中藏敛泪光。 片刻,雁惜甩甩脑袋,涤清精神。 “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不管秦枭子的反应,气息平稳后往下讲:“晨时月移位是因为你骗了她的感情,让至宝以为你是值得信赖之人。后来呢?为什么阿依知道了真相,你还能一直利用它?” 秦枭子没答,像一座千年的石像。 雁惜好想抽他两个嘴巴子,但知道自己一定会往死里打,强行忍住,没有上前。 “你不说,我来说。不回答,就是默认。”她脑袋都快气晕了,“是因为你用的强力,你的法力足够控制晨时月,或者,你可以控制晨时月与她的联系,就像在三坡乡之前,你可以用法力制造情魂双蛊种下的假象。” 秦枭子不言。 雁惜捂着心口,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别冲动,“而不是。” 她长舒一口气,“而不是、而不是、而不是......” 雁惜失控落泪。 秦枭子偏在阴影里,久久地、死死地缄默。 “你告诉我就是第一个答案!”雁惜嘶吼。 “是第一个。”秦枭子隔着阴影回应,眼里血丝被遮去大半,“是我做的,是我以强力控制晨时月。从始至终,我没有一刻松懈过,是我——” “可是至宝有灵......可是至宝有灵!”雁惜嚎啕大哭,双手愤垂地面,几乎想把它凿开一个洞。 秦枭子却在听完第一句之后猛然起身,一把抓住雁惜的衣领,眼眶通红:“我说是第一个就是第一个,你听不懂吗?你是聋子——” “啪——”雁惜用尽全力扇倒他,身体一动,四肢并用,暴打狂徒那般抽揍他。 秦枭子先还要挡,甚至和雁惜厮打到一起,如同两头发狠的豺狼。后来却不知怎的,他垂落双手,耷在两边,任她如何教训,都没再多抗一次。 浓浓鲜血染上雁惜双掌,她孤寂凄凉地笑了两声,也停下了。 “你想这样赎罪?你想借我的手减轻你的愧疚?”雁惜哭着笑,冷酷收音:“做梦。” 她站起身,背过去,收拾心情。 秦枭子依旧僵如死尸,目光呆滞地飘看上方,待她转回来,他问:“还有什么要知道的,麻利点。” “你把血息给我之后,还会有多少时间?” “没时间。”秦枭子面无表情,“血息离体,我立马就会死。生生世世,没有轮回,不管浒气怎么变,四界怎么改,天上地下,都不会再有我一丝灵息。我秦枭子,将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那真可惜。”雁惜同样没有情绪:“不能再多折磨你一会儿,不能让你生不如死。” “的确可惜。”秦枭子讽笑着直起身,蔑看雁惜:“你折磨不了我,我却可以折磨你。郜幺仙子,只要你有记忆,便会将这个秘密永远烂在心底。你不敢告诉任何人,你不敢用它伤害你最重要的朋友。你恨我,你想杀我,但你心里会永远藏着关于我的秘密。” “是啊。”雁惜出乎意料地平静,“因为她爱你,所以晨时月会一直保护你。就算有恨,爱也没有消失。晨时月在最后一刻都还要保护你,若我们承认这件事,她很可能活不下去,因为她会恨自己。” 秦枭子铆足劲要堵雁惜的嘴,却实在身承剧痛,根本起不来。当他躁怒地向她投去威胁的目光时,清透眼泪如刀子,从她脸颊垂坠,溅到地面。 雁惜用力抹掉泪痕,居高临下,用压迫的眼神凝视他:“你多伟大,这种时候还想要保护她。可你未免太高估了自己。她爱过你,我承认,可她就要因为你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吗?你以为她只是个受伤哭泣的小白兔?多令人心疼啊,你是不是还生出了穿心断肠的保护欲?你是不是好想爱她,好想守护她,好想给她你能给一切,让她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快快乐乐,一生幸福?”雁惜冷抽嘴角,“你配吗?” “我告诉你,你所谓的秘密只是你自己的心理安慰。她会好好活着,我一定会让她活着,坦坦荡荡地活下去。你,你带给她的一切,她都会克服,她都有力量战胜。前尘往事都是云烟,没有人会困在过去,她是落依,是我郜幺雁惜这辈子见过最坚韧的人,她值得更好的未来,她也有勇气和能力拥有。” 秦枭子撇低了眼,不再吭声。 “你的灵息所剩无几了,可还有话说。”雁惜抬手聚灵,欲出致命一击,“她没机会杀死你,那便我来。” 秦枭子冷肃地转过头,对上雁惜目光,嘴角勾出挑衅的笑意。 “咣”一下,魔王自尽,灰飞烟灭,连血渣都没留一滴。 苍虚魔境褪散,血灵浮到雁惜身前。 她呆滞地触碰、握紧,无以言喻的眼泪噌噌往下。 凌寒一见她的脸,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慌张地大步上前,拽人入怀,眸子刹那湿润:“怎么了?” 雁惜只是沉默,泪水止不住地掉。 凌寒抱她更紧,差点哽咽:“我在,我在,雁儿——” 雁惜窝到他胸口,放声恸哭。 简七探路回来,一并带着寻蹊,还嘀嘀咕咕论着三山美酒,撞见此幕,两人也突然不知所措。 片刻,简七往前多迈一步,墨死泽的结界却震颤了。 第135章 万里无云的天空被千条粗纹切割成无数块,密密麻麻如脆鳞,寻蹊注灵无果,眉头紧锁:“有人强闯。” 简七担忧:“叩心坟拦不住?” “看样子是不行了。”轰轰撞响越来越大,裂缝边界更加清晰,寻蹊不再犹豫,“你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数百幽灵重现,火速飘向西北天空,叠成一个中空的半圆,寻蹊指引三人:“从那出去,一直往北就是罔清边界。我探过了,沿途无阻,很安全!” “看样子真要碎了。”简七急切窥天,“来者法力非同一般,你们留在这儿也危险。一起走,我们三人殿后——” “是贾楠书。” 窥心鸟飞出雁惜腰包,她迅速敛敛呼吸,用凌寒的手指擦眼泪,一面说话,一面向他摇头示无恙。 凌寒艰难地沉舒一息,顺势牵紧她的手,握在掌心。 “贾楠书定有目的,你们留在这不安全。”雁惜用黎原风感应烽焱狮,泽心的灵力竟已消散。 她心口一颤,猜到是怎么回事,微微欠身,随后收整情绪,释放圣剑之力,撑住墨死泽结界。 “沿着那个方向往北走,罔清之外有人接应,”雁惜诚恳催它,“带着你的族人,还有这里所有的生灵一起走。只要看到红色长羽大鸟,双臂挥动五下,那些仙族就会保护你们。” 寻蹊感动微笑:“我不走。这是我们的家,虽然地方小了点,我们也没真正见过外面的世界,但我们在这儿生活了很多年,跟花花草草都有感情,和它的命连在一起了。姑娘,公子,你们快走吧。我墨死泽还没那么容易低头下跪!” 寻蹊飞至杳蔼流玉前方,右臂用力,将它往回震,幽灵族人同时打开结界,让出通道:“雁惜,快走——” 冰灵封冻西北角,凌寒与雁惜默契点头,窥心鸟逆时针飞旋,身体随着气流越变越大,简七腾空,拉回寻蹊。 七尺半空逐渐形成一道漩涡状的传送阵。 “既然你们不走,那就由你们在内守好这寸土地,让我们向外制裁那些不知分寸的跋扈之人!” 传送阵光芒如倒三角徐徐收拢,在天空凝成一个点,简七笑着对寻蹊:“小前辈,左手借来用用?” 寻蹊还有些发愣,简七已薅着它的腕向上。 结界感应到主人,轻轻荡开半寸,三注灵光瞬间冲离。 “小前辈,下次我给你带酒来!” 结界拢合,寻蹊抿抿唇,掏出画笔,为两个端正的嘴角描出弧度,随后转身:“娃子们,加油干!不能输给那三个家伙!” * 罔清魔界迎来了万万年最热闹的时刻。 黎原之上,十万圣军齐聚,六万郜幺兵在后,层层围困、队队重叠,把魔界的天空填得满满当当。风飒天澜悬在云端,单泉溪和钧珐分站军旗左右,玖斛与蔚迩莘镇守天渊。 第160章 郜幺四子身披战甲,屹立阵前。 数百个星云符阵蓄势待启,原形咒纹发出玉白色的光,一道跟着一道,如同蜿蜒的晶阶,在荒凉的大地上砌连璀璨夺目的路。 长路中央,墨死泽结界被蓝黑色怨灵包裹,那气氲凝出怨躁凶灵样貌端庄,但每每张嘴,它们眼睛就会掉出来,一并渗出腥红的毒血,像恶魔的垂涎,根本跟“周正”二字沾不上边。 在那群怨灵之外、仙族符阵以内,七色花海被强灵压迫,缩成十尺房幢大小,正被一只骨节分明的黑手肆意弹拨。而这黑手的来源,便是汹灵拱托、怨气缠身的贾楠书。 封岚裕护着身后魔族和晨时月碎灵,独身抵抗这恶趣味的瓮中捉鳖游戏,泽灵仙力却在短短半炷香之内耗去六成。 迅疾的金光猛追靠近,落到明亚身边。 “没有办法。”华溪焦头烂额,“那天杀的贾楠书预判了我们的预判,不知从哪抓来了四界人质,抽取其部分精魂作提线木偶,尚留一息,守在最外面。我们要想潜进去,必得伤他们!” 姣瑜攥紧拳头:“难道十六万大军迫境,都只能干瞪眼了么......!” 窥心鸟发出低鸣。 单泉溪朝郜幺众人送出眼神。 川影扯唇,“到时间了。” 飒和提臂斩空,明亚的靳阗剑循迹而冲,川影翻身跃前,踩实剑尖,凡双手划过,金丝浮现,看似飘软易折,实则利比刀锋,把恶灵的外层防御切得粉碎。 “我嘞个老天爷,这也太帅了。”华溪目瞪口呆,“大哥二姐三哥什么时候背着我们把裘丝匕练出来了。” 他说着就抬起了右胳膊,想把肘拐子搭上旁人肩头,却倏地发觉高度不对。 姣瑜声无起伏:“你和简七当赌狗的时候。” 华溪收唇,半晌憋不出话:“......不是四姐,我们不就小酌怡情,大酌......” 姣瑜没有波动,华溪落肩认输。 少了个话痨子的日头,还真有些不习惯。 “上钩了。” 姣瑜轻轻一句,华溪猛然转头。贾楠书抽出了一成法力,把人质送到裘丝匕刀口之前,意图在川影犹豫之瞬进行反杀。 可那数百个提线木偶离地之际,裘丝匕化作了千丝细线,横勒切断蓝黑凶灵的操控。人质垂落,靳阗剑剑气凝作大手,伸向那数百人。 贾楠书遭到挑衅,冷冷一哼,刹那加大法力攻击川影,其势凶猛、灵阶之强,足以在拿下他的同时缴收靳阗剑。可事情的走势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靳阗剑剑气之手往下落了三尺,后立马翻转回来,川影虽是硬碰硬打,却故意把蓝黑凶灵引入右侧——单泉溪早已布下阵法的地方。 金玲弧钟从天而降,为几人再添一把力。 姣瑜踮脚离时,华溪激动欲跟,但被她半掌阻回来,“你该接应的人在后面!” 强盛紫光如日照耀,冲破蓝黑怨灵的围堵,凌寒以冰作盾,挡避毒液偷袭。 简七出灵向远方,华溪与他对一个眼神,立马扬起了嘴角,“好啊好啊,趁我去前线探查情况,你们几个竟就这样把计划定了。” 见人齐,明亚扯丢袍氅,一闪入云,以靳阗剑鞘为轴心,向外输送滔滔金光。 这便是郜幺宿灵六星咒的起势。 霎时,金色的雪花纷扬挥洒,郜幺六子移步走位,六个端点连成棱角纹咒,震溃数万恶灵的自卫结界。贾楠书知道中计,想动那一成法力,却已被单泉溪的阵法彻底压制。 而凶灵受创的动荡波及范围里,无辜人质被宿灵六星咒保护,虽无法得救,却摆脱了贾楠书的控制,暂时安然无恙。 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要救人质,但不是让其完全脱离危险。要试蓝黑凶灵的能耐,却并不强行猛攻。 当然更重要的,是牵引贾楠书的注意,让被困墨死泽的三人有机会破境而出。 “都用上宿灵六星咒了,却还要天渊梧阙作辅,才能抵抗我一成法灵。”贾楠书不屑地笑,“偏偏就这一成,就能把你们十六万大军逼退十里!” 凶灵冲窜,如破碎的天罡碎片,波势几近万斤重,单泉溪不得不借助圣军的承托,才勉强立稳了身。 但他站得稳,圣军可以合力抵挡,郜幺军也没有受到更多波及,罔清魔界的地面却成堆成覆地崩碎。 零零散散、千万里相传的哀嚎声起,魔族数万百姓遭受无妄之灾,钧珐想救,却无法凭用一人之力完成。单泉溪要说什么时,云霄处的玖斛开口了:“用风飒天澜。” 蔚迩莘没说话,默了片刻,以行动应允。 天渊三圣合力推灵,送风飒天澜落地,为魔族百姓隔开一道深厚的保护屏障。 “你们开始悔过自新了?”贾楠书冷嘲热讽,“一次风飒天澜可要耗尽你们数万年灵力,单琮毕不在,单泉溪能替,却没法完全代替。如此耗心耗力凝成的强招,就这么给了魔种,不觉得可惜?” 钧珐一听,火冒三丈:“你爷爷的算哪根聪?无非就是学了点楠树灵族的禁术,偷了我天渊的除魔鼎,小小书侍才有机会站到我四圣面前,却还是以这副猪狗不如的恶臭样,我呸——” 尾音未完,贾楠书彻底暴怒,恶怨邪气化出无数傀儡兵,发起进攻。 单泉溪本想化阵阻挡,可招式才出一半,就被傀儡兵气撞退五里地。 钧珐身快,一把抓起单泉溪,圣军列乾霄天罡,这才能与傀儡之灵抗衡。 “竟会这样。”单泉溪喘着大气直身,“他竟把风黯、秦枭子、甚至更多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一切灵物的法力都吸收了。” 郜幺军齐整凝灵,注向圣军,加固防御。强强相抗,双方皆有士兵损伤。 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 贾楠书的傀儡兵明明受创身死,没过一会儿,居然又完好无损地落回远处。 单泉溪往前看,缕缕凶灵附在傀儡身后,随着劲风飘远,那末端的源头......是贾楠书。 ——这些不是傀儡兵。 他们是贾楠书的法灵所化! 与十万圣军、六万郜幺军赤手抗衡、且不落下风的,是贾楠书! 他们一群人千方百计要破的、攻陷的、从头至尾都只有贾楠书一人。 贾楠书只是带着他的数千俘虏人质,甚还不知到底用了几成法力,就拖住了天渊仙族迄今能拿出来的最强力量! 单泉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可能。”钧珐右腿一颤,“他怎么可能达到如今这种地步?他、他——” “你们太过高傲,太过虚浮,太过不可一世,太过看轻旁人。”贾楠书盯着那二人的脸色,心头无比痛快,“秦枭子能在魂儒朝用人魔契打得你们屁滚尿流,早已警示过你们的傲慢和自负,可你们依旧我行我素、不知悔改。” 他猖狂大笑:“大厦倾覆岂在一夜之间?我四界至尊的法力又只是三年五载练出来的吗?!” “告诉你们。三千年,整整三千年,我默默无闻、忍辱负重、夜以继日、雷打不动地坚持了三千年。你们不知道我这三千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们也不会懂。你们只会倨守那个废池子里的破位子,趾高气昂地蔑视别人的人生。无籍灵就像蚂蚁一样被你们捏在手中玩,分明是我凭本事拿到的仙籍,却在你们眼里如同烂泥沟里抓出来的烂草,还抵不了那些窝囊仙官子女的一根汗毛。人人都能欺我、压我、嘲我、辱我,就因为我出身不好?我看你们是嫉妒我的才华!” 傀儡兵力更强一分,十六万大军相继流汗,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贾楠书眸子里的恨意越来越深,刹那,杳蔼流玉幻剑阵,一边进攻、一边干扰贾楠书。雁惜三人看准时机,按照起先的计划,联手击断凶灵黑手,和封岚裕里应外合,强破贾楠书的禁锢。 “哥哥姐姐,帮我们!” 雁惜一声吼,郜幺军旁协助的明亚、飒和、川影、姣瑜、华溪御灵瞬至,为七色花海扛下汹灵攻击。 贾楠书抽回些许傀儡兵力,冷酷使向郜幺兄妹五人。 不到半炷香,落依肉身重塑完毕,封岚裕开始凝注晨时月灵,但郜幺五子的喘息声越来越粗沉,雁惜和简七的心跳都变快了。 “竭力。”明亚透过结界的反射光壁看到了二人面色,“今日就算我们五人死在这里,你们也必须救回晨时月主。” “哪那么严重。”华溪笑哈哈地应,下意识想朝简七嚷,还好身痛,让嘴巴动得慢了些,“二姐,你今儿个出门是不是洒了花蜜?” 飒和笑:“你哪只鼻子闻到香了?” 华溪撅嘴,声音听上去莫名委屈:“我还能有两只鼻子吗!” 川影和姣瑜都笑了。 “不是吧,咱们呆愣人川哥和古板人瑜姐是会理人的啊!” 川影和姣瑜的脸一下就沉了。 最前方的明亚开口了:“你这张嘴再叭叭几句,小心把腿折了。” 第161章 华溪故作胆怯地瞥瞥左右,嘿嘿一笑:“这不,大家都忙着干正事,谁有闲工夫来收拾我啊。对吧,三哥,四姐?” 见他一副欠抽却无畏的贼样,姣瑜倒是不紧不慢:“我是收拾不了你,汐雨坊那个漂亮小仙子总能好好管教管教你吧?” 华溪一怔。 川影加火加料:“最好啊,还是让人家拿上好的擎旭鞭来帮忙。” 姣瑜紧接着话:“顺便还要告诉她,有的人苦苦暗恋一千年,却只敢借公事之名送鞭——” “我错了!”华溪慷慨就义,闭紧双眼,“......拜托,亲兄弟、亲姊妹啊!” 身后的凌寒和简七与郜幺四人一起笑。 “老六、小凌,你们——” “不到半炷香,兄长、姐姐们,再撑一会儿。”简七掐话答,不知是为了讲正事,还是避免一些唇枪舌剑,说完之后,他的背又被汗水打湿了一层。:= 此刻的雁惜已入神识,碰唤落依的灵魂。 贾楠书听得这一番唱和不停的闹声,烦躁更甚,瞬收一掌,用力猛推。郜幺五子重伤溃退,却没有落臂停御。 “别分心。”明亚抢在所有人反应前,叮嘱简七和凌寒:“神女护月灵,小七寻落依,但凡你们有差错,她们三人都会魂飞魄散。” 川影、飒和翻呕一大口鲜血,姣瑜和华溪也不得不屈膝落地。 贾楠书讽声:“经脉已断,再继续抵抗,恐怕丢掉性命的,就是你们!” 明亚步子凹陷,因为站在最前面,受到的冲击力最大,脊柱都被压弯了。可他哪怕视线模糊、眼角出血,也都没有吭一声、退一寸。 “既然刻意要求死,那我,便成全你们!” 第136章 残暴凶灵作板斧,剖裂五子的防御。 明亚本想以身化屏保护身后的弟妹,却发现靳阗剑窣动的同时,飒和、川影、姣瑜、华溪与他的动作一致。 五人轻笑。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五人,真真正正地、当一回英雄!” 华溪翻身前窜,与明亚并肩扛痛,另三人亦不示弱,毫无保留、散神释灵,只为再多争取一刹的时间。 贾楠书眼皮都不眨一下,五指拢曲,斧刃碾碎御灵。 郜幺五子身形溃散—— 浓醇白玉之色的暖光收束灵魂。 杳蔼流玉退敌,雁惜还命于五人。凌寒和简七为落依、封岚裕注灵护身。 贾楠书肺腑受创,不得不倒退三步。 十六万大军趁势反攻,单泉溪聚赤彤流云雾,钧珐和圣池边的二圣全力相助,浩浩荡荡一瞬间,天倾地覆。 贾楠书嘴角出血,一招化界,把十六万人阻挡在外。 雁惜握紧圣剑,毫不犹豫挥向前。 生死时速交错,蓝黑凶灵瞬间绕开她,攻往五子所在。 明亚几人经脉尽毁,肉|身之痛摧心裂肺,简七霎时反应,两个筋斗翻过去,一掌劈凶灵,掀提五人刹那离。 “你小子又耍帅。”华溪颤着声音笑,不管身体再怎么痛,都没想过闭上嘴。 “说明是真帅,才有得耍。”简七乐悠悠应,尽管受了些不轻也不太重的伤,干劲儿仍不减。 飒和无奈笑,眼神一转,立马大惊失色:“小七——” 凶灵逸过、雁惜住脚之瞬,贾楠书露出狠笑,张臂释灵,粗硬藤蔓便把雁惜缠紧,拉到他身前。 “我好想你。”他小心翼翼地抚她脸颊,眸光都软黏了,“真的……好想、好想……。” 雁惜扭头,反手叩动圣剑,把藤条砍得七零八碎。 女子紧促后撤,谁知溅到她身上的草汁竟聚融一处,蓦地化成崭新红装,绣纹精美,质地华贵,简直量身定做。 雁惜迫切要扯,衣裳却仿如浓胶,密密严合地粘在她身上一样,根本拽不下来。 “好美……”贾楠书含情脉脉地注视她,指尖轻绕,立刻也给自己换上了新装。 锣鼓唢呐吹响,蓝黑凶灵幻出十里红妆之路,每三步就有一簇鲜花,婚轿仪仗,样样齐备,阵势空前盛大。 “龙凤呈祥,鸳鸯合欢。正好你郜幺长辈都在,我们的婚事便能办。雁惜,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你住过的房间,睡过的床絮,所有沾过你味道的东西,我每夜吻过之后才能安寝。我朝思暮想魂牵梦萦,梦里是你,醒来也是你,我好想好想——” “住口!”雁惜胃犯恶心,“炼灵炉里多少生灵,都死你的手里!你太残忍了、你好恐怖——” “那只是对他们!对那些曾欺我辱我看不起我的人!”贾楠书双眼猩红,依旧深情款款地对她笑:“你是我的女人,我心尖的人,我会捧着你、呵护你、疼爱你,我屠戮四界也绝不会伤你一根汗毛!雁惜——” 气温遽降,眨眼,冰雪覆盖天地。 幻冰境困贾楠书,那吐露着失控炙热的十里红妆被冻成硬块,随着银灵万刃削,闷响一声碎成渣。这簌簌颓落的胜景,倒更像真正的纷扬大雪。 凌寒解开外套,绕过雁惜身背,氅尾在空中*勾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他一丝不苟地为她披紧,没有多话,转而旋滑右臂,聚收赤彤流云雾的色调,映刻冰晶,化出温暖的薄层水,轻盈柔和地贴向她全身。 如芽吮甘霖,她的气息漾开水花,于细微精巧处缀生隽美的纹路,和他的外套融为一体,裱成一件别出心裁且格外惊喜的灵秀仙衣。 雁惜不仅不冷了,还觉得此刻的凌寒尤其好看。 “这小子……”华溪目瞪口呆,嘴角根本压不平,“这才是真帅啊。” 简七亦带着欣赏的目光:“什么叫‘才是’?” 华溪谑了谑眉,声扬:“跟你妹夫抢风头,小不小气?” 单泉溪淡笑着望鲜红色的天空,转向远讯镜:“此战告捷,你们家少主可得好好酬谢我。” 那头的陆潮生气喘吁吁赶路,没听明白:“谢什么?” 单泉溪收唇,笑意未完:“自是谢我,助他赢得美人心。” 幻冰境破碎,贾楠书卷土重回,淬毒藤蔓攫抓凌寒,刹那压势。 “还真是小看你了。”贾楠书狠掐他脖子,“但要跟我抢女人,你还差得远——” “是吗。”呼吸滞缓,凌寒青筋暴起,泄出的虽是游丝之音,却带着无以撼动的强势。 炙焰刹燃,藤蔓受灼溃烂,根部怯缩,贾楠书指尖亦承受了烈温刺烫的明火。 “蛟族前身是竺焱,竺焱本源为龙族。” 飓风席卷,凌寒翻身抽离,挺拔英姿断雪迹,后背叠覆皑皑冰甲。原来烽焱狮布下那个幻境,真正激发了他的灵根潜力。 贾楠书用炼灵炉造出的至尊之力,在当今四界没有对手,却并不及于曾经。 竺焱善战,曾领胜四界,万万年更迭,蛟族从逆境中生长,只会爆发出比曾经更强数倍的力量。 “十六万大军伤不了你,那就试试四界至宝合一之灵——” 凌寒让道,雁惜瞬闪至前,威武一剑劈砍下,贾楠书吃痛屈膝。 赤漾鸟一声长鸣,陆潮生带着蛟族终于赶到。在其身后,温澜、易箐、逍霆子分别领着定道和远烈精兵。 “可算是齐了。” 单泉溪与钧珐眼神相汇,前者远去,后者调动郜幺和圣军。 金银盔甲密集行动,排排队队皆成阵。 陆潮生对向靠近的单泉溪:“这么快就给练出来了?” 单泉溪点头:“不止练了你蛟族的辞鼎阵,还.....” 他默了默。 还备了一个后招。但是…… 陆潮生:“还什么?” 单泉溪微笑作掩,没有多谈。 “单司主果真当之无愧,”逍霆子大步走来,神态动作皆自得,“本帅原还以为,你天渊的压轴技,就是那圣军的乾霄天罡。” 单泉溪眺向前方,“既然对手是熟稔天渊之人,那就不能守陈不变。” 杳蔼流玉释放战神之力,风花雪月四宝毫无保留,雁惜意强志坚,与贾楠书不相上下地耗了半炷香。 剑中谢胤、印中谢肃开始粗喘:“神主,若跟他持久耗,我们不占优势。” “谁说要跟他耗了。”雁惜最后一使劲,贾楠书警惕三分,她满意地勾了勾唇,提声呼喊:“单泉溪!” 梧阙上神的信号瞬间送出。 辞鼎阵动,蓝黑结界破,虚灵蛟兽猛蹿,其身庞巨,仅一根爪指,就能压死五个人。 吞噬天地的极强漩涡翻腾了。 雁惜敏捷撤臂,凌寒早已等她多时,只待此刻狂疾闪现,拽人逃离。 轰响绵长无尽。 尘泥石壁似水沫飞溅,山峦如烟缕消逝,风飒天澜一并掩护十六万大军。 雁惜握剑久,胳膊酸痛,躺在凌寒怀中,索性不再动,卸下全副防备,所有重量都压向他,轻缓松了口气。 “这是打累了?”凌寒回来,华溪笑眯眯地凑近,望着雁惜。 第162章 她悄悄瞥向前侧的明亚,见他对自己在凌寒臂湾里偷懒没有反应,便朝华溪比了个“噤声”式,示意凌寒退到后面。 蛟族少主本想在安全之处放下她,却觉知她的疲累,便迟迟未落双臂。岂知郜幺六子不仅没说什么,连眼神都没多送一个。 凌寒稍壮了胆,这才一直抱她到现在。 二人退到后排,华溪想问什么,被简七一胳膊拦回来,有些嫌弃:“难怪你追不到人家汐雨坊小仙——” 简七哑穴封住。 “我那是不追,不追!”华溪悠着嘴角神气:“咱们这些日日打仗不着家的,祸害人家好姑娘做什么?” 简七笑而……语不了。 凌寒轻轻瞥雁惜,恰好对上她的目光,不自觉微笑。“可还有哪里疼?” 雁惜偷瞄周围,凌寒幻术作虚像——呈现外人的,是他们规规矩矩并排站立。 她这才搂着他脖子,撒娇地蹭了蹭,“不疼。” “那你大哥……你的哥哥姐姐.....”凌寒敛了敛嘴角,“是认可我了?” 雁惜低眉笑,缓缓摇头:“不是认可你。”她凑近他耳边,“是认可我们。” 说完,她偷亲了他一口。 凌寒心颤,清甜撩肤,回味无穷。他呼着热息抬右臂,她却怂软地埋了身,贴紧他肩胸,略显羞喜:“刚才,和刚才的刚才……你特别特别帅。” 凌寒呼吸都重了,她依旧耍赖背对,不肯让他再瞧一眼。 凌寒沉缓一息:“帅不多看看?” 雁惜在他衣襟前窃笑,不应。 持续一炷香的沉震渐停。 贾楠书摧毁辞鼎阵法,自己也受重伤。 “投降吧。”钧珐跃至最前方,“你没有胜算了。若束手就擒,我可保你性命无虞。” 贾楠书阴狠地蔑了他一眼。 钧珐生怒,单泉溪见机插话,对向贾楠书:“仙籍一事,四圣池会给四界一个满意的答复。此后,三山会彻查无籍灵冤案,四界也将永远废除‘无籍灵’一词,任何族群都有自己的名号,都该拥有属于自己的身份和权利。” “这就是你们的条件?”贾楠书冷笑,“就这?单泉溪,你怕不是在你舅舅的羽翼下活得太久了!” 黑蒙蒙一片烟雾侵吞视野,腥臭腐烂的味道刺激鼻腔,狂风乱嚎几遍,贾楠书脚底涌现深渊。 十余人狰狞着走出来,满身煞气,邪恶昭然。 雁惜定了定神:“……贾祎……鹿子……!” “是楠树灵族。”凌寒声紧,“他们任一人身上的凶灵足以抵抗千军。” 贾楠书双臂张扬,对天狂啸:“既赐我贾楠书至强法力,便是给我雄霸四界的机会!” 他恶狠狠地扫视众人:“我足够强,我手里有筹码,为什么还要听你们的话?你们算什么东西?规则不对,我改就是了。你们脑子进了水,才会天方夜谭地想要说服我?如今四界无人可以与我为敌,我就是至高的权力,我说的话,才是道律!” 蓝黑凶灵冲向八方,目标是角落暗处的数千个人质,郜幺宿灵六星咒起,六万兵士合力护法,这才保住了无辜之灵。 贾楠书讽笑:“看看你们优柔寡断的样子,六万人、加上堂堂郜幺六个将军,却被我不到半成法力牵制了,就为了那数千个要死不活的东西。” 他提阔音量,向更远方:“不管你们是什么军、什么人、什么族。凭我贾楠书一己之力,足以颠覆四界,你们若要当炮灰,我来者不拒。可倘使有人想弃暗投明,在我即将建立的世界拿到人上人的地位,便刀刃转向,替本座、战斗——” 暴虐凶兽的咆哮声激荡旷野,温澜拔剑警惕:“……三山凶兽?” “是所有的无籍灵。”陆潮生音沉,玄紫灵光揭开百里外的灵物真容。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臣民。”贾楠书盘绕掌中血丹,声线诡秘阴森:“你们十个人的命,都挡不住它们任一人的半招。若你们想好了,不必见血,在他们喊进攻的时候,对你身边的人砍一刀……” “连你的族人都要伤害!”雁惜激愤,“你还有什么底线?!” “当然是你。”贾楠书温柔一眼,但和着扭曲的面部一起看,有些瘆人。“何况这不是伤害。我只是暂借他们的力量,到成功之时,四界最尊贵的就是我楠树灵族。对他们而言,这是好事。” 他深深地、眷恋注视雁惜:“我真的好爱你。哪怕你联合外人那样伤害我,我依旧控制不住地爱你、想你。雁惜,除了你我谁都不在乎,我对他们都不好,他们不配得到我的好。只有你,雁惜,我会对你好。将来,我也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我爱你,你爱我,这就足够了——” “痴心妄想——” 雁惜四字没吼完,杳蔼流玉就被靳阗剑阻回来,简七华溪动作也快,拦住了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暴怒的凌寒。 罔清天边涌来一群乌泱泱的身影。为首的……是妖主笛唳。 陆潮生扬头,面色和缓,欲作招呼,却惊而发现笛唳一行人的方向改变。 贾楠书幽幽勾唇。“玄泽玄泽,果然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妖主,你往哪去?”陆潮生蹙着眉头喝,笛唳众人不理不睬,径直赴往贾楠书。 单泉溪和钧珐的脸色都沉了。 “仙族,你们要挟我笛唳的事,也便由你们去了。”笛唳袖子一甩,“我是如何坐到这个位置,又曾做过什么样的事,在整个妖族的存亡面前,根本不重要。本主既是玄泽之首,自当守护我的百姓,这是场豪赌,拿我全族的性命和未来去赌,我可不能为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事,葬送黎民。” 陆潮生咬牙唾弃:“现在成捕风捉影了。当日在狼世殿,是谁宁愿跪下也要求恕。这副嘴脸……!” 这几千年的妖界,都是能者成王、不依世袭。但历任妖主之争,最忌讳的就是阴谋算计、自相残杀,所谓能者,要的是真刀真枪真脑子,真真正正为妖民作出实事之人。而笛唳的上位之路并不坦荡,甚至可以说集妖族之大忌为最盛。 剥夺副将军功,为免后患对其斩草除根,进而拿到王爵之位;后附庸前朝大公主,算计另三位王侯,最终踩着大公主,接过仟氙罚之诀,成为现任妖主。 虽不可否认笛唳本人具有一定的才干,但此种行径对玄泽王室来讲,人人讨而诛之。 蛟族和天渊司联手查清此事,要的就是妖族的“暂时”忠诚,没想到笛唳此人还有些破格的魄力。 照目前局势,贾楠书与仙族谁胜谁负不一定,但妖界不帮仙界,天渊的处境就会难一分。 而他作为妖主,在这等危急情况下慷慨陈词,把道义和黎民摆到至高之位,就算以后败露了,也能落下些好名声。说不定,妖族人真会像他说的那样,命都是妖主保住的,谁还计较他过去的瑕疵。 “笛唳妖主,你妖界二公主笛泞絮可是折在贾楠书手里。”飒和厉声提醒,“你的狼兵也有一大半死于他手,那些亡魂,很可能就是你背后子民的血亲!” 妖众微有唏嘘,笛唳却面不改色:“两千年前仙妖大战,玄泽之灵死在天渊圣军刀下的,还少吗?” “飒和将军,别用道义捆绑本主,你们天渊十六万大军都出动了,在魔界这地方站着的,除了仙族,还有人族、妖族。四界之灵齐聚,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一战结束,秩序将变!说明天地将沉痛地迎来史无前例的血腥!谁还能跟谁讲道理?一切都颠覆了、崩溃了,只有拳头和蛮力才是最强的道理!” 妖主一吼,四界宁寂。 贾楠书轻轻叩响了巴掌:“妖族识时务,懂分寸,我贾楠书在此允诺,绝不伤你们一根汗毛,只要玄泽——” 他骄横地望向笛唳:“只要玄泽肯俯、首、称、臣。” 笛唳心一横,立马行了大礼:“唳代妖族万千子民,叩拜王上。” 数百人齐整动身,恭敬、虔诚,仿佛膝盖这一落,额头这一磕,就能获得永生永世的福祉。 贾楠书肆意狂笑,“仙族、人族、还有那些躲起来的魔族都给我听好了!本座只讲最后一次,要跟九重天一起赴死的,本座不拦;但若想活命,若想出人头地,若想成为新世界的翘楚,便要么撤、要么为本座而战!想想你们的过去吧,跟着仙族征战沙场那么多年,用你们的鲜血和汗水做了那么多事,仙族回报了你们什么?你们是不是也曾经受过那些世家子弟的欺侮、辱骂?凭什么你们要被人踩在脚底下?凭什么你们的命运在一出生就被决定了?你们不服吗?不愿吗?还有雄图伟略要实现吗?那就转向我,靠近我!我贾楠书会为你们创造这样的世界!” 铿锵激愤一长串话,说者有心,听者生情,不知是谁、亦不知其人有没有发自真心,就这样哧溜溜地喊了句“我要为自己而战!为我的明天而战”,随后就有几人、十几人、数十人、上百人……开始放下武器。 第163章 有的是不想死,有的是憋屈落泪,有的是愤怒上脑,有的是真真切切地把贾楠书当作了精神领袖…… 没一会儿,兵士队列开始慌动,钧珐焦怒:“喂、你们——” 人群之中有残杀声起。 哀嚎恶骂接续。 小范围的动乱逐渐扩散,局面的失控越发夸张了。 所有人都听到了动静,但不管是混乱之外、混乱之中、还是混乱涵盖的人,都不清楚源头在哪、因果是什么。 秩序一崩,铁血的精神便不再,不是热锅上的蚂蚁,也渐渐觉得燥热了。 郜幺六子撵回军中,稳定军心,结果是有成效,六万人的士气却不如之前了。 雁惜劲甩杳蔼流玉,以七色强光铺照天空,凌寒看懂她的意图,凝送千万里冰雪,迫使所有人抽离注意力。 “你们不要被他骗了!他用一座炼灵炉杀死了那么多人,眼睛都没眨一下!他根本就没有仁爱之心,不值得信任——” 躁急冲动的呜嗡声又起了。 雁惜的话还来不及说完。 她吼得面红耳赤,满肚子焦灼无济于事。站在她对面的,被贾楠书一语刺激的,那些她希望可以冷静的,人数是她的十几万倍。 用了扩音铃,她能完完整整地说几句话。可但凡他们中几十人一起说话,她的声音就会消散;上百人,则作衬;近千人,直接被淹没。 更何况不加地浊军队,仙族就有十几万人。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恼,越来越失去理智,如同一片汪洋滚滚的大海,雁惜只能作浪花溅起时的一滴沫。 她唤不停他们。她也没有办法安抚他们。 正如此刻她心中极致的沉重与无力,正如她与他们相隔的十里、百里、千里的距离,她看不清他们,她也没有办法了解他们。 她与这方土地上的绝大多数人,今生可能只是第一次见。他们有过怎么样的喜怒哀乐、恐慌自豪,她一概不知。 也许有人能理解她的希冀。 不择手段者,现在冷面杀人,以后麻木剁骨,最终害人害己,无以回头。 也许有人不理解她的希冀。 生死决断前,信念崩荡,慌乱在群体的扩散下层层叠加,也许只是细微的不安,都能一波接着一波,变成至深的恐惧。 但不管理不理解,贾楠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攻心为上,身战为下。 雁惜失望地垂耸双肩。 凌寒牵她的手,十指相扣,“失去意志之人固然不可再联合,但仍能留守本心者,团结一气,或将比方才的数十万大军更有力。” 雁惜循着他目光,望向东方。 郜幺六子身后,军旗屹立,大半将士精神抖擞,不减之前,眼里的光甚还更亮。 几位圣军大将跟在钧珐、单泉溪身边,背后亦有炯炯坚定的士兵队伍。 定道和骁烈二军亦然。 只是吵嚷的总会盖过沉默的,所以它看上去会像一盘颓靡的沙堆。 “接下来怎么办?”钧珐低询单泉溪:“楠树灵族虽只有十几人,却足以抗衡一支强军,雁惜与凌寒可以对付贾楠书,剩下的……我们……要用虐魂杀咒——” “此举太过冒险。”单泉溪眉头紧锁,“钧叔,还有百神阵,士兵数众,修为却不及上神。现今郜幺六子在,雁惜在,还有竺焱后代蛟灵全族,四渡峪的力量亦可收用,地浊……这些、这些足够了,让我试试——” 钧珐还未回应,血红色的灵阵已经铺满天空。蔚迩莘、玖斛合力,释放虐魂杀咒之灵。 单泉溪急乱:“二位圣主,虐魂杀咒吸灵精魂,稍有不慎便会过量,中咒友军很有可能万劫不复!天渊现今还没到穷途末路!不可!” 灵阵不停,单泉溪干脆一脚蹬顶,宁受万钧雷霆刺仙根之痛,也要阻止血灵生长。 玖斛语重:“泉溪,天渊已陷被动,再有犹豫将错过最佳时机。我仙族子民顶天立地,四界有难,我们责无旁贷,虐魂杀咒出,就算是灰飞烟灭、灵魄永散,只要能消灭那个无籍灵,就可以守住众生。” 最外层的仙族兵士被强灵吸走,像石子坠海,一去不回。 单泉溪奋力抵扛,脑袋都快爆炸了:“可是代价太大了!二位姑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用百神阵试试,拜托、拜托你们——” 杳蔼流玉顶贴他后背,为单泉溪承渡一半的重量,雁惜和凌寒瞬闪,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短短须臾,十八人死了。”雁惜有愤,“还没跟他们真正打起来,十八仙兵就死在了自己的圣主手里。你们不能这样!” “还要怎样才算打?”蔚迩莘声厉:“本主也不想,可是贾楠书能比天高,现今多了妖族相助,我们的胜算更少一分。就算再用风飒天澜,都无济于事,难道真要十六万大军全军覆没了,才可以使虐魂杀咒?如果晚了呢?!” “但你怎么不想想,如果早了呢!?”雁惜呼吸更急:“既然还有百神阵,我们就可以一试!要多久、单泉溪!” “一炷香、给我一炷香!” 雁惜肩膀裂开口子,还没说话,凌寒分身替她顶,陆潮生带着蛟人全族扛上,为单泉溪解绑。 “快去,这里交给我们。”凌寒尽量平声。 单泉溪深重点头,凌寒最后致意雁惜,二人撤开。 钧珐立在一旁纠结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仰望圣池边的二人:“先停吧,那几个孩子说的不无道理。我们老了,但换做我们的曾经、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应该也会这样做。” 玖斛面色为难:“但我们赌不了结果。我们赌不起。这已是我们摘出来的十六万精兵。就这样折损,九重天剩下的兵士虽多,比之却根本不值一提。到那时,四界恐怕真的会落到贾楠书手里。何况百神阵需要五百上神合力,九重天现籍上神,连三百都不到,他们要怎样……” 钧珐沉沉地叹了口气。 金紫色光芒描亮符阵,以单泉溪掌心为起点,向外连通、无边无际地扩散。 沿路上神无论身处何界、只要撞见此符,便该出手相援——这是九重天万万年来不成文的规矩。 贾楠书颇有耐心,陪着他们等了一会儿,半丝光亮都没有折回。 “他们要让你失望了,雁惜。”贾楠书轻柔着声讲。 雁惜不理,见单泉溪满头大汗,施术为他擦去,“再等等。就算没人,我们也可以。” 单泉溪眼尾稍撇。 “我们真的可以。”雁惜咽了咽喉,鼓足勇气:“我知道怎么打开阴阳卦。” 单泉溪和贾楠书都顷刻一怔。 “集齐善的力量,这也是龙神消失的原因。”她冷静地抚捋思路,希望可以给自己,也给眼前的,身后的,以及所有未曾发声、出现、却怀有憧憬的人一点鼓励:“单泉溪,你相信善良和正义可以战胜邪恶吗?” 单泉溪眼皮快跳,嘴巴微张,又抿了回去。 “我信!”红光降临,温澜现身,将毕生法力注入百神阵,符形亮了一圈。 “你……”单泉溪欲言又止。 “我不是上神,但四渡峪四位界主的法力合一,超过天渊数个上神。而它们,现在归我处置。”温澜神色凝肃:“善对恶,正对邪,话本子里总是大团圆、大幸福的结局落到现实,总有那么多的苦楚和无奈。可我依然相信。恶欲相争,必然走向毁灭,但只要有善,生命就有存活的机会。天地也是一个生命,她能活这么久,说明世间有善、有无数的善。” 雁惜眼眶微润,笑着点头。 “原我只以为恐慌会人传人,没想到自信也有这等功力。”单泉溪眼角上扬,紧张褪了些,看向雁惜:“这真是打开阴阳卦的办法?” 被他这么一问,她反倒敢于实诚了:“应该就是这个办法。但要怎么聚……我想,不如我们考虑点实在的,比如把这五百位上神的灵力集齐。” 第二道符光折回,三人眼亮。 只见邶羽立于鹤袅舟头,朝身下众人挥挥手。没一会儿,他御风而跳,仙舟原路返回。 “羽谷主!”雁惜大喜,“您……一个人?” 邶羽先注灵,后回答:“一个人来,却捎着无数人的灵。” 汹涌仙力借他的身体渡往双臂、指尖、直至落入百神阵,符形竟亮了又一大圈。 “看来阿雪和付颖司没少跑,”邶羽乐呵呵笑,“我与亦泽集齐的,还没这一半多。” 他说完扫了扫三人:“放心吧,小付虽没了情根,但做事还跟从前一样靠谱。此战告捷,你们去付家看看他。” 三人默契点头。 贾楠书感量百神阵灵,算得哪怕符形亮全,也仍不是自己的对手,便生出了慢慢等耗的心思。 看着必死的蝼蚁苦苦挣扎,不失为一种刺激的乐趣。 何况,只有彻彻底底的失败和失望,雁惜身边才会真真正正地只有他一人,他才能得到她最完整的心。 第164章 接连好几道符光赴近,百神阵之力越聚越强,简七、华溪和姣瑜亦冲上前,明亚、飒和、川影三人默了须臾,带领圣军一同注力。 这时的百神阵已聚合过半灵力。 笛唳向贾楠书请奏:“王主,我们……由着他们?” 钧珐左右摇摆,终把心一横,也加入队伍。 贾楠书这才有了轻微的警惕。 蔚迩莘叹气:“钧司主,他们年纪小,你也跟着胡闹!” 凌寒瞬增冰灵:“蔚司主,这么多人心向一方,二位却仍旧可以无动于衷,我才是该佩服、你们的毅力!” 辞鼎阵突袭,冰火两重将虐魂杀咒暂时封印。 “蛟族、你们——” “或许是选择不同。”凌寒攥紧手心,“同样的问题,两种执行方式。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没有十足坚定的答案,但是在五分的摇摆中,我们选择先拼尽全力、搏一个或许微渺但光明的希望,二位则选了这样可能灰暗、却更有胜算的办法。但对这场还未造成不可弥补之损失的战争而言,我们这一方,已经两势分立了。” 蛟族齐身转头,向百神阵注灵。 蔚迩莘急躁:“胜率过低,你们这样不就等于耗了力气、白白送死!?” “人家都给你说了是选择不同,蔚司主竟还固执在自己的想法里。” 干练严肃的女声响起,封岚裕踩着乌云赶拢,落依站在她身边。 “泽灵神女——” “别喊我了。”封岚裕摆摆手,“什么胜率过低,什么白白送死。这九重天的百神阵传了千万年,据我老婆子的脑子所记,上一回……似乎没有哪一回像雁惜她们现在这样,几乎集齐了四百三十个上神的力量。你们呐,就是不肯多给年轻人机会。” 她剁剁乌云,嘴角一撇,“恶念太多的地方果然不干净,这云光是看着,我都觉得脏。阿依。” “神女有何吩咐?” “我可不吩咐你。”封岚裕温和地牵她的手,“身子恢复如何?” 落依注视前方,屏息凝神:“我想助她们一臂之力。” “好。”封岚裕送她上前,回头再向圣主二人,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锋利:“虐魂杀咒可是龙主留下的禁术,单泉溪不知道,你们还不清楚?那十八个士兵若真的死了,你们两个,就是杀人犯!” 神女骂完就走,百神阵灵终于聚至九成。 贾楠书慵懒睁眼,意转身动,瞬移上前。 四百多重上神强灵聚于单泉溪双臂,雁惜猛推,身后万人齐心合力,将赤彤流云雾的提升至九十九重阶。 杳蔼流玉辅佐,在单泉溪杀敌之时,送雁惜绕至贾楠书身后,蛟族把最后一点灵力聚成辞鼎阵,注向凌寒,温澜设四渡峪防御灵阵,保护身后数十万人。 “轰——” 罔清的天真的塌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压迫心肺的拉扯之力,浒气的外层彻底溃散,魔界失重,除灵以外的一切急剧萎缩,幸好有四圣池的水向外倾泻,汩汩哗哗,重新围成了一道屏障,阻止魔界的消失。 但这股力量太单薄、太脆弱。 一如雁惜她们竭尽全力凝成的百神阵。 单泉溪败了,凌寒重伤,温澜被贾楠书的强灵压得快要窒息。而雁惜,再一次落到了贾楠书手里。 “我说过,你们赢不了。”他心疼地擦去她嘴角鲜血,“为什么就是不选我呢?我比那个废物差哪了?” 凶灵暴抓凌寒,痛得他狂吐三口血。 “别动他!”雁惜吓得落泪,腹部扭着疼,又痉挛了一下。 贾楠书叹气,搂她更紧:“好。我不动他。这样吧。” 他笑了笑,以指背摩挲她的脸,然后刻意凑近她耳根,暧昧至极:“你当着他的面亲我。你吻我一次,我便放过他一回,你吻我多久,我就让他休息多久。” 雁惜身颤。 他笑得更痴迷了些,声线更加缱绻:“若你嫁我,我便可以放过你的兄姐。若我们交欢——” “你敢!”雁惜红着眼眶怒吼。 贾楠书先是一怔,随后觉察心口的酸楚,失落稍纵即逝。 在人间那一会,他就是对她太过疼惜,才让那个男人钻了空子。 他不能放开她了。 贾楠书温吞勾唇,还是拖着那个软哄的音调:“我改主意了。若你享受我们的欢爱,一次,我要么放过你认识的一人,要么放过你不认识的百人。你可以哄我,讨好我,怎么做,我都喜欢,都可以满足你的愿望。雁惜,只要你爱我,只要你接受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第137章 冰冷寒风吹过雁惜的脸,细软秀发倒拂,掠过贾楠书鼻尖。他深深地吸闻一瞬,五指前滑,沿着她的后背缓缓贴抚,握紧侧腰,把她半个身体锢在怀里。 雁惜呼吸越乱,他眼底的兴味越浓。幽暗的眸光闪烁,似某种呼之欲出的欲望前兆。贾楠书蜷收臂湾,刹那—— 冰火交替的刺痛麻痹他全身。 银息仙衣为雁惜化出护体结界,贾楠书负气,再次困抱雁惜,火灼冰割的剧痛竟更加强烈。 贾楠书恼怒,一眼扫向已是俘虏的凌寒:“找死!” 雁惜猛然回头。蓝黑凶灵作千丝万刃,刺透凌寒五脏六腑,带着鲜红的血迹穿出人身。 但他一声没吭,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在凶器离体的同时侧过脑,先朝雁惜温和一笑,尔后轻蔑地凝盯贾楠书,平缓几字道出毁天灭地之势: “我说过了,别碰她。” “腐臭蛆虫也敢觊觎至尊凤凰?”贾楠书躁怒愈深,杀意更甚,右腕狠叩,数百只蚕尸蛊冲袭凌寒肌肤。 雁惜急得落泪,贾楠书怕她看清那般残忍场景,不忘顺手捂她双眼。但这一动,剖骨锥髓之痛立马断了他一臂经络,再抬头时,凌寒已然挣脱束缚,彻底消灭凶灵,千重寒冰碾向贾楠书。 男人两招躲过,凌寒后背冰火交融,贾楠书冷冷浮笑:“灭魄之术。你要自焚灵根,与我决一死战?” 凌寒不冷不热,仿佛在说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我的命,应该用来保护我爱的人,而不是跟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争个早有结果的高低。” 赤焰灼烧冰灵,雁惜身上的仙衣越来越暖、越来越柔,凡她心有顾忌之物,稍近一厘,都会被它消灭干净。可成其代价的,是他千年的修为如烟消散,直至灵根枯竭—— “阿凌不要!”雁惜热泪狂洒,伸手要抓,蓝黑凶灵却把她的身体困住,动弹不得。 “你再继续我就不爱你了!”雁惜痛哭流涕,死死地盯着他双眼,眉目处处都在用力。 她朝他摇头,一下轻、一下重,嘴唇颤抖,想再说什么,又难过至极,或带着点无可言喻的意味,千百纠葛,终究没有说出来。 凌寒眼尾垂一瞬。 他凝望她,好似窥读了一丝什么,雁惜瞬向明亚:“大哥你拦他,你快拦住他!大哥——” 靳阗剑出鞘,毫不犹豫,郜幺五子释灵协助,拽回凌寒。贾楠书的怒气随着雁惜撕心裂肺的无力呐喊,逐渐消褪。 在他眼里,这些人不论再做什么,都只是临死前的妄想挣扎,根本当不得数。 贾楠书右手一挥,无数只汹涌恶灵开始盘桓。笛唳等人欲动,却发现贾楠书已经用结界把他们困在原地。 “别哭了,他们不值得你掉眼泪。” 贾楠书靠近雁惜,痴痴地欣赏她五官,“很快,也许等不到今晚,我就能得到四界。雁惜,我将用四界作聘礼,要你的心为嫁妆。”他满足地含闭双眼,渴望地阅赏心头幻想:“别着急,我们会有一晚上的时间,我会疼你,用我能给的所有温柔来哄你,我们一起欲|仙|欲|死——” “你真的没有回头路了吗。” 雁惜扭头,藏起眼泪:“书哥,你知道吗,曾经的你对我而言,跟了茵了凡一样重要。我曾真的,把你当作家人,亲哥哥。”她红着干涩的眼睛抬头:“我真的好恨你,好恨你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其实我也挺*恨自己,因为哪怕到了现在,我一想到曾经的三百年,我的心、我的心就会止不住地流血。我多希望时间可以逆转,转回到你曾经遭受那些不公平的时候,然后我拼了命地站出来,拉紧你的手,向你证明其实世界不止是那个样子,可是、可是……”雁惜再度哽咽,“可是好像,好像从我们第一次相遇,我就已经那样做了。” “我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办法拉回你,可是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曾经的你分明连一只受伤的小兔子都不舍得用猛药,宁愿日日不厌其烦为它清洗伤口,也不想让它承受多一分的痛,为什么如今杀人如拔草,那么轻贱麻木地对待性命?” “因为我爱你。”贾楠书飘忽地抬了抬眼,“因为你在乎兔子,因为你担心它,我不想让你难过,我想让你开心。” 雁惜清泪滚落。 第165章 贾楠书扯平唇角,讥诮着笑:“你知道那些人在背后说过我什么吗?” “他们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们说我天生卑贱,根本配不上你,他们还说——” “是因为我经常来找你,是因为你总替我照顾了茵了凡,他们才那样误会、才那样说?” “没有人误会。只有你不信。”贾楠书讽刺一声,“雁惜,连这种时候,你都还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叫我怎能不爱你?遇见你之前,我已经承受过太多。只有你是我人生的意外。” 他厌倦了屈辱的过去,不愿再想:“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是,我是变了,变得暴戾,变得凶残,变得视人命如草芥,也变得无人敢欺、能欺。可是我唯一没变的,就是那颗爱你的心。雁惜,就算你拿刀捅我、你想杀我,你咒我不得好死,我也依然很爱很爱你,我还要怎么证明?你为什么要怕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为什么曾经那个无权无势、无能无力的贾楠书可以得到你的信任、你的亲睐、你的好感、你的靠近,现在我什么都有了,我什么都可以无条件拿给你,你却不愿再看我一眼。我凶吗?我对你凶了吗?难道就因为我想得到你,就因为我现在把整颗心都剖出来给你看,你反倒觉得它血淋淋了吗?我想娶你,我想要你,可我真的不会弄疼你,我绝不会让你受伤,也绝不会让任何、任何、任何人任何事欺负你。只要你接受我,你喜欢我,你爱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你不会后悔的。雁惜,做我的女人,跟我在一起,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有了你,我才完整,这个四界才有我的盼头,雁惜——” “不流血就是不受伤吗。”雁惜哀沉地看他,“身体发肤完整,就是不受伤吗。” “可我是个人。我有灵魂,我有思想,我心里有很多比情爱更重要的事,那些是我宁愿身死、也要捍卫到底的事。我以为我们相处了三百年,你会理解我。可是为什么你一边说着多爱我,一边又在彻彻底底地否定我想要的东西。这不叫爱,这是你的私欲——” 恶灵聚齐,铺天巨网笼罩苍穹,眨眼之际疯狂紧缩,把数十万人锁在其中。 贾楠书面冷如冰:“私欲就私欲吧,强娶便强娶了。我要你,要你的身、你的心,如果心不在我这,那就先霸占你的身,让你的身体先喜欢我的身体,然后习惯、依赖。总有一天,我的真心会打动你。”他笃定地勾勾唇角:“你是郜幺雁惜,年深日久,你一定会对我心软。”他痴缠地细品关于未来的画面:“你会心甘情愿地撒娇,会想我,抱我,要我,爱我。我有一辈子可以等,我会等到的。” 他释放更多的凶灵,无数奇形怪状的鬼魂在里面飘荡、哭嚎、狂肆偷袭,单泉溪一行人尽最后的力量,为身后同胞化出结界。 “别苦苦挣扎了。学学圣池边的那两人吧。” 贾楠书无限享受此刻的霸道:“玖斛、蔚迩莘,你们怎么就被这一群痴心妄想的蠢货给拖累了呢?虐魂杀咒须以灵力喂养,正如本座的炼灵炉,若你们当真那样尝试,说不定还能与本座斗个一炷香。但是很可惜,越善良的人越软弱,越正直的人越平凡,你们不想用那些蝼蚁的命换来力量,就要承受弱者应该有的折磨!” 浓黑雾灵覆盖光明,魔界仿佛又回到了万万年前的浒气之初,混沌和无序充斥世界,没有生灵,没有色彩,没有时空。人站在一处,周围都是死寂,多眨几次眼,灵魂仿佛坠落深渊,像死透了,又好像还能呼吸,只是连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是否存在。但这一次,圣池水包裹的罔清没有安宁。 凶灵肆虐,张开血盆大口,吃遍了所有能吃、能嚼、能入腹的血肉、残骨,饥渴难耐地撞击金色结界。 贾楠书舒畅、痛快地感受着血液的沸腾,那种掌握权力,玩弄旁人如猪狗的快感和兴奋,让他的欲望一浪接一浪地翻滚。他的体温蒸腾了,他的感官无限打开,听着那些人的挣扎和喘息,他狂暴地对天地猖笑,阴鸷音色听得雁惜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雁惜,雁惜!”他兴致猛飙,顷刻转身,向她迈出急切渴求的步伐,“不等今晚了,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杳蔼流玉冲破凶灵束缚,男人腰身被一股剧烫的灵力灼伤,圆盘逃离男身,噌噌旋转,以流星倾滑的速度靠近圣剑。 “当你是弱者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强者就像你现在做的这样,轻视旁人,欺侮旁人。你恨过他们,可你现在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甚至比他们更残暴、更扭曲。” 雁惜握紧圣剑,一臂送向前方,圆盘急遽扩大,赫赫强光比灵火滚烫千万倍,瞬间熔化凶灵巨网。 蛟族辞鼎阵开道,圣军、郜幺在二圣、六子的带领下,重现乾霄天罡和宿灵六星咒。 蓝黑凶灵无所遁形,彻底溃碎。 “阴阳卦?!你什么时候——” 卦盘翻立,翎须羽凹痕被七色光芒填满,光束往外散,却并不垂直,反而连向了底下、背后的数十万人。 黑雾消失,明光重现,天边浮出了无数道彩虹。 但那不是真正的彩虹,而是跨越四界的无数条彩光。它们一头连接阴阳卦,另一头呼应了无数个或隐、或显的灵。其中包括始终沉默的人族精兵。 “在你要伤阿凌的时候。但那一刻,它还需要一点时间。”雁惜眼波无动,“不过,应该更早在百神阵聚灵的时候,又或者,是你带着它、毁了无数人家园的时候,它的力量就已经涌动了。” 阴阳卦卦身现出了符印。 那个形状,与四渡峪四位界主脑门的青诀印是一对镜面。 符印发光,一帧帧、一幕幕的血腥、残杀、痛苦和绝望最终都凝成了一个点,一个金色的圆点。它们汇集到一起,成为这个符印。 “闯出墨死泽那一刻,我就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可我并不知道它是什么,直到百神阵开启,直到四界分明连三百个上神都没有,却依旧能够聚齐近四百五十个上神之力,我才明白烽焱狮说的,阴阳卦到底需要什么力量。” 雁惜仰起头:“你有照过镜子吗?” “你有看过你的眼周吗?” “从前你的眼睛很好看,眉毛浓密像画了眼线,衬着白皙的皮肤,尤其清秀。可现在,你整个眼周都黑了。你的眼里全是血丝,血丝之下,还有无穷无尽的欲望。”雁惜指着卦盘上的翎须羽:“你能看到它是什么颜色吗?” 贾楠书不屑一扫,除了灰暗,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根本不在乎:“雁惜,这是你逼我的。我只会留住你的命,却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了——” 紫光瞬送阴阳卦,停在贾楠书身前。 “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它一直在亮,你却察觉不到。现在我把它送到你面前,你也根本用不了。” 贾楠书没耐心听她讲,猛抓一掌,分明使了七成法力,这块圆盘竟纹丝不动。 “你带着它杀人的时候,它应该也亮过,但你看不见。因为你的心与它完全不同了。” 雁惜收回卦盘,“我现在告诉你,阴阳卦需要龙神之力,曾经的力量在他们身上,现在的力量在这世间每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心里。你为了炼灵奔走四界,几乎踏遍了每一个角落,抓走无数生灵,反倒成了阴阳卦接近他们的机会。你炼成恶欲之灵,它亦得到善念之灵。我真的好庆幸,庆幸我们阻止了虐魂杀咒,庆幸有这么多人都选择坚持这条路。” 雁惜倒吸一口气,“圣池水快流干了,魔界要毁了,你放弃吧,不要再做无谓的——” 蓝黑凶灵逆势狂翻,反击六万郜幺军,将数千人质控制在手,楠树灵族十余人身形膨胀,开始无差别杀人。 一刀劈下去,万人遭殃,但出乎意料,他们所受之伤,竟都通过阴阳卦灵力,转移到了一个人身上—— “雁儿——” “小七!” “雁惜!” 雁惜整个下巴全是鲜血,凌寒已在眨眼之时赶到她身后,她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他读懂意思,轻轻点头,停下了脚步。 贾楠书心绪复杂,催咒再动,以为是灭神毁佛的力量,却被雁惜一臂抬起,轻轻挥剑就阻止了。 贾楠书难以置信,“刚才那一击,是你故意受的?” “是阴阳卦在惩罚我。”雁惜站直身体,“它嫉恶如仇,所蕴之灵胜过你的十倍,但它需要借住认定之人的力量,才能使出来。” “你……” “因为你曾经是受害者。”雁惜平复心绪,“你是被别人的恶意伤害过的人,你遭受过不公。这一击,便是我代替那些恶,向你道歉——” “你有什么资格、你——” “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绝情绝义地对你动手!”雁惜一嗓子吼,眼泪哗哗掉,“我不知道你经历过怎么样的绝望和痛苦,但迁怒其他无辜的人就是不对、就是有错!你是受害者,可你也是后来的加害人!你伤害了无数的人,你要怎么向他们赎罪,你能怎么样才可以给他们一个交代?”雁惜泣声不止,“他们已经死了,他们已经没了,他们本该有的人生该怎么偿还,该怎样才偿还得起?!” 第166章 雁惜抽泣时,贾楠书愤恨释灵反扑,没想到她却时刻盯紧了他的动作。 阴阳卦之力借杳蔼流玉形成永久的禁锢,蓝黑凶灵再也无法逃离。 “动手吧,雁惜战神。”玖斛双手垂合,置于腹前,“圣池水连半炷香的一半都撑不住了。” 雁惜深吸一口气,握紧杳蔼流玉,往上提了一寸,胳膊就开始发抖。 三百年往事历历在目,她恨自己的优柔寡断,也从未想过到此一瞬,心口会那般疼痛。 凌寒下意识回头,正巧对上了单泉溪的眼神。 两人默契点头,温澜、落依也好似被什么抓引,下意识就凝备了法力。 金银两光注向天边,加持圣池水之力,郜幺六子和二位人族姑娘接续相助。雁惜瞥见天边的光,热泪又流了下来。 她闭紧双眼,咬牙抡臂,七色强灵骤然缩紧,碾压贾楠书全部的生存空间。 蓝黑凶灵极其顽强,雁惜费力使劲,但只能一点一点地压倒他。 那些人质周围飘荡的恶灵率先消散,随后是妖族众人。 圣军碾赴而上,围困笛唳等人。 最后,楠树灵族身上的强盛凶灵散去。 贾祎恢复神识时,目睹浩荡的数十万人,没有回头,但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输了吗。” 鹿子睁眼,血腥记忆霎时占据脑海,他恐慌地颤抖,哀泪瞬飙,“不、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祎叔、祎叔——” 他蜷缩身体,抱着贾祎的右脚不松手,耳边仿佛有无数的怨灵嚎叫。 “别、别杀我、对不起,对不起,啊——” 贾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泪水竟滑下了脸庞。 玖斛开始催促:“钧珐,去帮雁惜,圣军将领,带全兵全体,剿杀贾楠书等一众同党!” “我看谁敢!”贾祎自剖灵根,为同族十几人化出护盾,“你们这群虚伪自大的仙族!只有等到我们反抗、我们挑起不利之事时,才会开始作出改变。这些年来,多少无籍灵葬送在了你们的冷酷里,我书侄儿是一个受害者,但真正受害过的,又仅仅只他一个吗?” “钧珐!”玖斛声厉,“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说得不无道理啊……”钧珐焦头烂额,“无籍灵的事儿,嗨呀,还有九重天那几个仙族世家,郜幺兵好点,但圣军中有一大部分人都跟他们有点关系。还有我仙录司,虽说我钧珐刚正不阿,但有的时候做事就是畏手畏脚——” “钧司主,你在这时候说这些,发酒疯了么?”蔚迩莘冷冷道。 “不在这时候说,那还有什么时候能说?”钧珐破罐子破摔,“都到四界存亡关头了,九重天万万年积弊,总得要改改!我今日说了,人、魔、仙、妖这么多人都听得见,也好作个见证……!” 话音不情不愿地完了,四面鸦雀无声,直到单泉溪一声轻笑:“钧珐司主说得对!” 易箐带着定道精兵紧接着喊:“钧珐司主说得对!” 随后,闹嚷嚷的声音又涌起了。 华溪朝单泉溪挑眉:“你小子可以啊——” 没想到这一声像雷鼓一样,传遍罔清——因为他所在,恰巧是圣池水最薄弱的地方,声音传得又快又广。 华溪立马脸僵,像害怕做错事的小孩,偷偷摸摸朝明亚看去。 单泉溪轻笑一声:“有我天渊司罩着,五将军怕什么?” 简七附和笑。 华溪仍不放心,还是偷瞄大哥的神色。 明亚知道目光,没有回看,但轻轻应了一声:“看来单司主的威严,还没立到你心中?” 华溪未答,单泉溪先笑:“家主毕竟是家主,泉溪虽有这个名头,终究还是后辈。” 华溪:“什么后辈!你说是啥就——” 声音又飘远了。 华溪脸沉:这嘴、这脑……。唉呀! 罔清边缘一群人哈哈大笑。 玖斛忍怒,但右手早已聚集了法力,趁所有人不注意,借住风飒天澜,一掌注向楠树灵族。 风驰电掣的速度,逍霆子抢在最后一刻,拽走了那个名叫“鹿子”的小孩。 “好快的身法。”蔚迩莘喃喃,玖斛蹙眉,“亦是很强的灵力。” 她再出招,没想到逍霆子护着小孩也能全身而退。 “竟是个人族……” 逍霆子冷眼扫过方才那处动荡,贾祎众人已经成为尘埃。“你可是天渊老大之一,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灭口吗!” 玖斛严肃:“他们楠树灵族害死多少人,四界有目共睹!” “也包括这个孩子?”逍霆子看着身后几近疯傻的鹿子,“他本性不坏,你看不出来吗?” 玖斛还要说话,蔚迩莘将她拦住。 此刻雁惜已耗尽贾楠书八成灵力。 罔清结界暂时完好,凌寒等人回落。 “雁惜战神,你还是下不了决心吗?”玖斛轻声发问,“我知你与他曾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你是个重情的好孩子,但是他杀了很多人,生命无法挽回,但错误需要代价——” “是他的灵力太强了。”雁惜声抖,看向前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贾楠书没看她的眼睛,轻轻一笑,提高音量:“玖司主,问你呢!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四界!” 众人怔愣。 “你大胆——” “否则你为何要这么急切地杀死我们所有人?” 贾楠书截断玖斛的话,转头望向远方:“那个人族的将军,说的就是你,五大三粗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逍霆子不屑一顾:“果真是大胆呐。” 他脚尖一转,提起鹿子,头也不回地走。 贾楠书微怒:“地浊律你也不想要了吗?” 逍霆子止步,雁惜等人迟疑。 地浊律,道律司掌管的人间道律。说通俗点,就是人间的草木兴衰、春夏秋冬等自然时节、时律。但雁惜从没听说过它有什么问题。 逍霆子紧张回身:“在哪?” 贾楠书勾唇,逍霆子立马闪现,跃到雁惜身边,“……能不能,先放他一瞬。” 雁惜默了默:“那是什么?” 逍霆子有些犹豫,玖斛趁势发力,一波强灵朝贾楠书偷袭而来。竟不曾想,阴阳卦结界把它挡了回去。 雁惜瞬间警惕。 结界识善恶……玖司主……? 她落下了双手。 “雁惜,你——” “地浊律是什么,请玖司主,”雁惜拱手向天边,“赐教。” “本主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出身册史阁,理当对天渊大小司阁的职能、权限了如指掌。现在被这杀人如麻的贾楠书一句话就带偏了,本主——” “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我人间在三百六十多个万万年里,为何永远都是争斗、厮杀、血腥、颠覆,最长的和平都持续不了一百年!”逍霆子爆发音量吼。 玖斛更加强硬:“人性本恶,为了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四界都是一样,你们不能和平,还能怪在本主头上吗!我道律司万万年来从未出过半点差错,功业成绩有目共睹——” 贾楠书笑:“所以出现了这个小插曲,你便选择了瞒下,以为自己可以解决,但最后发现窗户漏了一处,便很快会裂全部。”贾楠书凝出灰色令牌,“窗户坏了,换一扇便是,可地浊律却没有第二块。玖司主,你一直在找它吧?” 雁惜惊异:“怎么是灰色的?地浊律令本该七彩……?” 逍霆子灵力渗进阴阳卦结界,强夺贾楠书手中之物。 刺耳的口哨声响彻天边,一只白鸽冲刺而来,落到逍霆子肩头。 他取下讯纸,四圣池在同时被八十位地浊精兵入侵。 “你们——”蔚迩莘出长鞭时,玖斛已然释灵攻击八十人,但其防御之力超过天渊二圣的想象。 逍霆子看完字条,愤甩胳膊,“虚伪、虚伪至极!你不配作天渊之主!” 白鸽现原形,雁惜伸手接……竟是七彩斑斓的天渊律令——它本该是白色的。 人族奉仙族,永世臣服;仙族护人族,永生庇佑。这是仙人契的初衷。 妖、魔总在不同的年份向天渊挑起战争,万万年来没有休止,唯有人族安分守己。为了稳定四界秩序,避免不必要的纷乱,仙人契由此而立,把人与仙拉到同一战线。 契约订立后,四圣池对地浊立下的承诺:人族是四界最弱,人生最短,便把天渊最上等的律时赋予他们,以作赐福。彩色地浊律、白色天渊律便是佐证。 可现在…… “你们人族竟能上天。”玖斛不作反抗,但姿态仍然高贵,“还能修得如此灵力。” 蔚迩莘想不通:“为什么?玖司主……?” “我只做过这一件错事。”玖斛挺直身板,“但我笃定,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逍霆子暴怒:“争斗四起,血流成河,这还不是伤害?借刀杀人不是杀人?” 第167章 “可你也看到了人性的恶,就算没有无尽轮回的流血、战争,他们依旧会斗个你死我活!” “但你剥夺了人族在和平年代创造新生活的机会!”逍霆子力争:“如果没有雁惜救我,我活不久,便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每段的和平的时日不过百年,皇帝至少更迭两代,分明是血亲手足,在这么多的万万年来,他们竟不约而同地、都要自相残杀。就是因为你对地浊律动了手脚,才让每段和平不超过百年。要么是饥荒,要么是起义,要么——” “哪有那么多要么!”玖斛声厉,“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天渊九千七百八十八年前,我偶然发现地浊律令的色彩变得格外鲜艳。出于好奇,我才凝神进去看。没想到,仙人契才订立不到十年,人族就已经有了不信神仙、鬼怪的思潮。并且在这短短的天渊十年里,他们从钻木取火的原始蛮族,变成了富庶国度的子民,代代都有诗词歌赋、规章律令,一切井井有条。人人心里都像揣着一团熊熊烈火,无论尊卑老少,不管过着怎样的生活,都能创造出无数的新鲜。而我天渊仙界众仙民,都暗自对人间生出了无限向往。甚至有人宁愿仙考落败,失去仙籍,也要冒险当一回人。我是仙界之主,自当要考量此等事务。但我只是把地浊律挪离原位一瞬,它的光芒就开始消失了。” 玖斛坚决:“后来不论我怎么做,它都回不去。当我再凝神进去,人间又回到了仙人契订立时的模样。此后,便一直到了现在。这能怪我吗?我只是拿起了它!” 逍霆子震怒:“那这彩色天渊令又是怎么回事!” 玖斛:“仙人契下,福祉平衡,地浊律色彩不再,便就会注入天渊令。” “天渊受益,地浊减损,你憋了近万年都不说?!” 玖斛紧闭双眼,不再答话。 “单泉溪,本帅想改主意。”逍霆子窝了一肚子气,“再加一条,把仙人契撕了!” 蔚迩莘不满:“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吆喝我天渊圣主?!” “老子不仅要吆喝,还要上天将你们两个老东西揍成肉泥——” 金光牵扯他,单泉溪腹语提醒“口舌之快一时舒坦,但这般撕破脸皮,对你没好处”,然后走向他,“冲动归冲动,圣主是圣主,本座与你开开玩笑,不等于你可以向二位姑姑如此说话!” 单泉溪向那二人赔礼:“二位圣主莫怪,此人性情如此,泉溪会好好管教。” 玖斛、蔚迩莘看了周围八十人一眼,没再多话。 单泉溪再高声:“还不将你的人撤走?” 逍霆子冷他一眼,传灵撤兵,但没忘记回他腹语:“本帅接了你的令,便是为你这新司主涨了声威,梧阙上神,你可欠我一次。” 单泉溪头也没回,腹语继续:“趁风飒天澜消耗她们的灵力,你的兵再使使障眼法,蒙混得了一次、一时,再不走,你以为还能撑多久?真当天渊圣主是吃素的?” 逍霆子攥掌。竟被他识破了。 天渊司新任司主单泉溪,倒比想象中更不好对付。 钧珐和单泉溪相顾颔首,前者示意郜幺、圣军调令离开,后者迈出大步,示意温澜、易箐。 大军撤离,贾楠书看着雁惜侧影,目光逐渐呆滞。 她缓缓回身,撞上他目光,一时有些恍惚。 “姓凌的,你吃醋吗?”贾楠书扯起得意的笑容,“就算我死了,她也一定会记得我,她会记得我们的过去,也会记得,我对她近乎疯狂的痴念。” “但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她从始至终爱的人也只有我,我们还有无数个幸福的明天。”凌寒平静回答。 贾楠书本已备好了更挑衅的话,但凌寒这副冷静的面孔说出了那些他从来可望却不可及的事,他竟忽地没有心思讲了。 “那便由你动手吧。” 贾楠书背过身,不想让任何人瞧见脸色,“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也不想再回那个肮脏虚伪的九重天,我没有任何秘密了,也不再有任何价值。只是杀我的,不能是她。否则,她真的会记我一辈子。” 雁惜垂眉,泪水沾湿睫毛,凌寒朝她伸臂。她察觉到,身子一倾,抱紧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没有说话。 凌寒安抚地回搂她,隔断雁惜的知觉,问:“有遗言吗?” 贾楠书始终背对他们,只把脑袋向上仰,声音很低:“没有。” 凌寒收回眼神。 冰刃锋利,穿刺干脆。 阴阳卦结界散去,空中浮现一只青色的……是青玉皿。 第138章 阴阳卦出,天地重塑。 四界浒气再现,却不再限制四界生灵的来去。 人魔契、仙人契解除,四界拥有同样的时辰规律、生长环境。一天就是一天,一年就是一年,各处都有山海沙漠,林地草原。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各界环境会随着生活的族群习性不同而有所改变。 但这都是各界自己的事情了。 虐魂杀咒中十八人精魂损失,好在有单泉溪雁惜及时阻止、蛟族灵力保护,十八人保住了命。 天渊司是非堂对玖斛、蔚迩莘妄动虐魂杀咒,玖斛误伤地浊律、隐瞒真相两件事作出决断:免去玖斛道律司司主之职,罚于昼神山,作终身看管仙侍;免去蔚迩莘界事司司主之位,罚至三山初柳海,对曦旭碑面壁五千年。 禁术不可碰,人命不可亵,天渊司以此警示全体仙民。 三山如旧,邶羽、宣亦泽掌珏涯、泽昶。芜蓬仙岛暂无人代,单泉溪请明亚前去,被拒,最终由芜蓬民众推选,择了西北镇集总长裴家大小姐裴钰为岛主。 付颖司因情根残缺,遗憾失去候选人资格。 三山三主回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彻查无籍灵之案。 上下一心,群策群力,不到半年,三山生灵相互接纳,融洽地开启了新生活,该受惩罚的仙官、百姓、部分“曾经的无籍灵”,皆被惩处。 而除梁同付氏酒馆旁,新开了一家落氏医馆。当家人是落依,得力助手是恢复健康的鹿子。医馆面向四界各族,治病救人,诊费极低,开张不过半月,名声已在仙族打得响亮。 回到九重天。 单泉溪、钧珐、郜幺家和一众清流仙族齐心合力,剜去圣军、四司里各氏族的“毒瘤”,并通过仙民投票的方式,选出了道律司、界事司的新主:柳青敏、茗桐。 四司内部机构大革变:不再有任何阁、楼管涉三界之事。 也即,仙界不再具有至尊的地位,与人、魔、妖四界各行己事、互不干涉,所谓仙籍也不再是大多数人追求的东西。但是仙考依旧在,落败者有其他办法作罚。当然,想入仙籍者,天渊也出了另一套入册办法。 入妖籍、人籍、魔籍者亦然。 故而,各界要想留住子民,就得自己努力。 只是改变并非朝夕之功。 曾经仙界四司掌管的三界事务已交由各界族人自己打理,但还需要时间过渡,才不至于出差错。 四渡峪承担起了其中协调、监督者的责任。 除此之外,四渡峪中的四界堂变成了“人、魔、妖、仙”四界代表联合办公之所。凡涉四界共同商议的大事,皆应当由四界堂决断。新四界堂决议的第一件事,就是浒气之乱中恶意侵略的族灵。为保证决议执行,四界堂向四界广纳有志之士,组建“和平军”。 这事儿由温澜牵头,她第一个找的就是雁惜和凌寒。 没想到雁惜居然说再等等,而凌寒……也没有给积极的答复,倒是陆潮生当时在一旁,立马爽快地答应了。 提及此,差点忘了蛟族。 续生之灵找到,蛟人重获自由,凌寒鼓励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每年二月廿一、八月初三回居落团圆即可。 而这居落,是天渊北部熙玉原。 蛟族在四界大战中当论首功,四圣划出此地,想把他们留在仙族,转以仙籍。凌寒应了居落,却没接受后者,说是不想让后代忘了祖先。单泉溪琢磨了下,觉得这是一个有利于“仙籍祛尊”的好现象,极力说服三圣,最终双方同意。 另外的赏赐,凌寒都一一推辞了。 但四圣池的邀请结束,单泉溪的想法还没完。他再次向凌寒提议,邀请其作天渊司的首席督察官。大白话讲,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副司主。 单泉溪滔滔不绝地规划未来,一通论完,激动地望着凌寒:“咱俩兄弟齐心,定能打造四界最清明的裁判机构!” 凌寒只笑了笑,“你之前不还想打造一支最强军队?” “现在最强的军队得归四界堂。何况蛟族兄弟姐妹们不是没兴趣么。”单泉溪打人情牌:“这事儿你总能答应吧?日后你若跟雁惜吵架,我保证帮你说服她。” 凌寒还是没应,笑着闲扯两句,便离开了。 大战之后,妖王笛唳被圣军带走,但天渊并没有把他怎么样,而是送回了玄泽,并把他们查到的笛唳旧事公之于众,由其自行处理本界之事。最终笛唳入狱,四公主樱倪成为新一任妖主。 第168章 至于魔族,魑妄大王穆螣死于权势斗争,罔清最终涌现了琪、玺、祀、斛四个国度,各有势力。其中国力最强的玺国国主狄荇倡议三国,效仿四渡峪四界堂之法,在罔清建一个四议营,由四议营代表罔清入四界堂。 ……至少到目前,这个办法还没有出现问题。 逍霆子算是浒气一战中地浊的大功臣。回到人间,他声望最大,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新一任齐禹国国主。而定道新元帅易箐,是齐禹国最高级别的元帅。 但这个位子还没坐两个月,他就嫌无聊、憋得慌。于是逍霆子召集文武百官合议,把皇位和平禅让给了前王朝的一个世子。 当然,逍霆子也绝不是会为他人做嫁衣者。王朝专为他留了监师之职,有实权,可进谏,督促新皇帝励精图治。 随后,他牵了匹马,驮着干粮,大摇大摆潇潇洒洒地出了宫城,不知去往哪个自在处。 * 日上三竿。 临海的向阳屋内,梦呓低哼渐散。 飓风般的身影跃门近床,终究没快过榻上女子摔下去的速度。 “啊呀——” 雁惜迷迷糊糊睁开眼,整个身体已被凌寒横抱起,小心翼翼地送回褥边。 “阿凌……”雁惜一边唤,一边查探自己的倒霉伤势,谁知凌寒竟轻轻笑出了声。 “你干嘛!”她鼓着腮帮子质问。 凌寒为她后背垫棉枕,笑意不减:“谁让你睡觉不安分。” 雁惜眉扬,“我在自己家,*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凌寒没应,转身为她递温水:“加了一点解酒汤,不甜不涩,喝一些。” 雁惜微笑,满脸都是“这还差不多”。她接过杯皿,饮了半口,倏地抬起头来:“这不是我的杯……这不是茵凡居……!” 她扭脖子张望,“熙玉原……我、我怎么到你房间来了?” 凌寒打湿巾帕,声音很轻:“我也不知道。昨夜你喝醉了,一个人跑到这儿来,还……” “还什么?” 凌寒为她擦手,悠悠勾唇:“还说很想我。” “不可能。”雁惜一口咬定,自然接过脸巾洁面,调皮一笑:“肯定你是想我。趁我不记得,你诓人!” 凌寒一并把脸巾清洁了,轻缓坐到她身边,捋她发丝:“这好像是两码事。我想你,你也可以想我。” 雁惜善抓关键点,愉悦地勾紧他脖子:“你想我啊?” 凌寒顺势吻她,不藏不掩:“嗯。很想。” 雁惜害羞侧头,凌寒想亲她脸,被她狡猾躲开。瞬闪之时,她的红唇擦到他脖颈的肌肤,凌寒感觉有些痒,低眸却听到她惊忧的声音:“我嘴巴……怎么肿了?” 紫氲镜面的唇瓣比平日大了一倍,凌寒凑过去和她一起看,借着镜光,他眸子里的爱意更明显:“兴许是昨夜喝多了,有些过敏。郜幺军中庆,你欢欢喜喜闹归闹,什么事儿要灌那么多酒?” 雁惜的关注点不同:“你方才看到了,为什么不提醒我?还一直亲……” 凌寒嘴角勾得更翘:“一样很可爱,便不想说了。” “我……!”雁惜捶他一拳,“我看你是找借口,什么酒过敏,我昨夜只喝了两杯,还不是五哥六哥那俩酒蒙子的珍藏。定是你昨夜趁我睡觉,偷偷亲了我一晚上,给我亲肿了!” 凌寒心痒痒,右掌抚托她后脑勺,笑:“是个好主意。” 说完,他深长动情地吻下去。 雁惜心怦怦跳,感受到他的温柔和轻哄,什么性子都不想使了,靠在他臂湾享受亲昵。 好一会儿,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冰灵祛褪了肿胀的唇沿。 “还能这样!”雁惜欢喜照镜子,凌寒又没忍住,再亲了她一下。 “臭阿凌……!你怎么一直亲个不停……” 凌寒拥她入怀,“你睡了我的床,把我撵到潮生屋里受白眼,不得给点补偿?” 雁惜抿笑:“他还会白眼你?” “是啊。”凌寒煞有其事,“尤其看你对我不闻不问,他更会了。” 雁惜受不了他的哼哼怪怪,但又被他撩得心花怒放,无以化解,只能在他怀里娇嗔捶晃:“你好烦……!” 凌寒抱紧她,自然没有放过吻她秀发的机会,再腻歪一会,温柔道:“吃点热食垫垫肚子,该起床了。” 雁惜幸福地贴着他肩窝:“好~” 凌寒起身开食盒,雁惜穿好外衫,叮叮咚咚的奔跑声越来越近。 雁惜抬头,了茵了凡果然“咻”一下就跃进来了。 陆潮生歪胳膊扯小臂,扭扭曲曲地随在后面。 “潮生你……”雁惜忍俊不禁,“你怎么了?” 陆潮生见凌寒偷笑,愤恨一哼,“再笑!臭小子!” 他一屁股坐下,没拍桌子,但气势脸色足以证明自己有多不满:“还不是某些玉树临风大公子半夜三更扒窗进,非得跟我挤一张床!你说说这,地铺不能睡吗?长椅子不能躺吗?搅了老子清梦,可恶!” “最后一句才是关键吧。”凌寒不紧不慢坐下,为雁惜倒乳酿,“也不知道是谁昨夜睡得跟猪一样,在梦里吵着嚷着追姑娘,话没吐完,人先翻下去了。” 陆潮生被揭穿,但不认。 了茵了凡竟突然汪汪大叫,手舞足蹈,既像嘲笑,又傻乎乎地乐个不停。雁惜莞尔。 “你俩!恢复记忆了?”陆潮生咪着眼搞怪,了茵趴到了凡脖子上,歪头吐舌,神色倒真与曾经那个化形的小丫头一模一样。 “快了。”雁惜揉它们脑袋,“阿依说,应当再养两个月,便能痊愈。” 陆潮生点头,默了片刻,“那它们的仙根……” 红色蝴蝶飞跃云霄,穿过九重天,赴往熙玉原,进入房间。 雁惜抬手接,温澜字迹浮现。 雁惜眉头一蹙,转瞬惊呼:“活了、活了!” 她激动地跳起来,欢喜地抱紧凌寒,勾着脚上下起跳,“他活了、他活了!” 陆潮生抓过字讯,了茵了凡凑过脑袋一起看。 /:。 “是真的青玉皿,是真的龙神之灵。其灵为善,只能被善意释用,所以不管是炼灵炉、还是曦旭碑里的风黯法招,都动不了它分毫。”陆潮生抑制不住庆幸,“泠度寺那个和尚,竟真的能够重生!” 雁惜高兴得落泪,凌寒细腻地替她轻擦,深情微笑,陪她开心。 “其实,我也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们……” 雁惜松下手,幻出玉色圣灵。 天渊司内堂。 “你真的想好了?”单泉溪放下册笺,认真看向雁惜。 “风花雪月合一之力可生灵根。我答应过付颖司,不会让他牺牲;了茵了凡的仙根也没了,用至宝的力量弥补,应该可以。” “仙根没了就没了,它们俩最想要的就是陪在你身边。至于老付,我估计从上辈子开始,他就想当英雄得紧,情根没了,他现在也能过。” “你可真是他好兄弟。”雁惜抿嘴,“他都不记得过去了……总之我也不是现在想好的。这段时日,我一直在研究怎么施法最妥当,如今差不多了。而且这些灵力本来就不属于我,更别谈要用在我身上。” “我不仅是他兄弟,还差点当他肚子里的蛔虫。”单泉溪起身,“至宝可以相救,但是会消耗施法者的灵力,而且绝非一点,老付若是知道是你为他……”单泉溪没讲下去:“听谢胤说……杳蔼流玉最近不怎么现身了?” “……大战已经结束,战神圣剑自然是完成使命,预备回家。”雁惜模糊其词,“所以我更要趁它还在身上,让它帮忙。” 单泉溪望了望右侧静坐品茶的凌寒,沉了口气:“那你自己呢?” 单泉溪脸色正经:“你不想要对抗之灵了吗?” “如果这一任战神的使命结束,杳蔼流玉确实会回启蜇冢,我看它如今的样子,大差不差。那么你呢,雁惜?至宝合一可以修复你的灵根,你迟迟不用,现在把它让出来,你真的想回到曾经那三百多年动不了手、打不了架、凡事只能凭脑子的日子吗?” 凌寒默默敛唇,朝雁惜的背影看了一眼。 雁惜低眸,没有答话。 “这是你迟迟不应温澜的原因。” 单泉溪摇头笑,越过雁惜,“阿凌,这也是你迟迟不应我的原因?” 凌寒淡笑:“督察一职,我的确难以胜任。” 雁惜转身:“那你想做其他的什么吗?” 凌寒落下玉杯,等了一会儿,抬眸向她:“想陪着你。” 雁惜唇角动,他接着往下说,“你动脑子,我打架,不管是去和平军,还是留在其他什么地方,都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雁惜感怀,凌寒笑着走近她,单泉溪当机立断:“那你得来我天渊司。老七,听见没!” 雁惜右手悄悄抓凌寒,搭在腰后,侧身回对单泉溪:“不要。我们不来天渊司,我要去找温澜。” 第169章 单泉溪憋着笑叹气,“我这可是三顾茅庐都请不来人啊。” “但我们到哪,不都是你的眼线?”雁惜咧嘴笑,“单司主,你这可是答应我了。赶紧把付颖司接来,我不去除梁同,免得让星奶奶担心。” 单泉溪摇头回座,“行吧。但我可提前说,到时老付哭成狗,你别抓我挡。” 雁惜撅嘴笑,趁他不注意,迅速靠了靠凌寒,堂外门扇倏有身影靠近。 “谁要哭成狗了。”付颖司冷着声音进门,雁惜早已端庄站在凌寒左边。 可瞧见付颖司后面的人影,她雀跃迈步:“阿依!” 跟在落依身边的鹿子吼得更快:“雁姐姐!”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鹿子拿出精致花环:“送给你,雁姐姐!我和依姐姐来九重天寻药。”他拍拍斜挎大腰包,“顺道想过来看看你,便去了茵凡居,却没见着人。路途碰见潮生哥哥,他说你们来这了,后来,我们就又碰到了付总长——” “小鹿子大夫,你可真是事无巨细,人问你啥,你前因后果全都抖出来了。”陆潮生左肩扛了茵,右肩趴了凡,两手高举,大大咧咧进来,“要适当隐瞒、隐瞒。” 鹿子挠挠脑瓜,“可我没说你平地走路不看路,摔了个狗吃屎的事,这还不算隐——” 堂中数人接续发笑。 “你们也太不给面儿了。”陆潮生脸不红心不跳,嫌弃众人,见雁惜手中有物,便把了茵了凡送到凌寒怀里,转身就走:“抱稳了。按你们要求,这俩小家伙都睡着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凌寒勉强顺利地接稳,“去哪?” “华溪简七等我喝酒呢。” 雁惜身子前倾:“五哥六哥要走了吗?” “也许吧。但肯定快了,九重天多无聊,那哥俩可呆不住。” 雁惜耸肩,凌寒最后问:“那你何时回来?” 陆潮生背着身,潇洒挥手:“看心情。” 凌寒未多说,雁惜淡淡笑,回身送出玉色圣灵:“那我们开始吧。” 风花雪月四灵分滤,落依带着鹿子先行出门。 天渊司依山而建,内堂东北方正是前后两峦斜面形成的倒三角峡谷,时有灵鸟纵翅长飞,像从远方捎来音讯,每见一人,都会发出悦耳的轻鸣。 “俊音鸟!”鹿子朝它挥手,“我小时候最喜欢这种鸟,总缠着祎叔带我去看。” 落依侧头向他,尽管男孩眉眼俱笑,她也能读出一丝不曾表露的落寞。 “你想他们吗?”她柔声问。 “想。”鹿子不假思索,“还是会梦见他们,梦见小时候,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的日子。” 他悄悄擦眼泪,“依姐姐呢?” “我也会想。”落依仰头,目送俊音鸟远去,“想到很多人、很多事。” 鹿子掏出手帕,努力踮脚,想为落依擦眼角。 她笑着摇头,但接了他的手帕,“都过去了。” 鹿子注视她,落依轻柔抬手,扶他的脸:“真的过去了。你也过去了,是吗?” 鹿子抬头,俊音鸟已经消失,他舒了口气,回眸,没有笑,也没有失落,声线很轻:“嗯。” 说完,他轻轻勾了唇角。 “对了依姐姐,我收到了一封来自罔清的信,”鹿子递给她,“写信的人叫‘湖心’,你认识吗?” 落依呼吸缓了,低头拆信时,雁惜绕到她身后,鹿子点头离开。 “认识,她还跟你一般大……阿雁?”落依瞧她脸色,心生担忧,“你——” “陪我走走?” 清风拂面,山涧花草香,又一只俊音鸟飞过头顶。 “身子怎么样?” “很好。很快就会恢复。”雁惜挽她胳膊,“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快点醒来,恢复从前。” “那你现在,会失落吗?” “有一点。”雁惜靠她左肩,“毕竟拥有力量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眉间纹印抽离雁惜的身,杳蔼流玉自天边又飞了回来。 “剑仙,你舍不得我?” 杳蔼流玉傲娇扭头。 “下一个轮回,说不定你还是会选我。”雁惜开怀笑,“快走吧。我们姐妹说话,你竟偷听。” 杳蔼流玉脑袋稍垂,绕着她们二人飞了三圈,剑尾划痕生彩虹。 雁惜红了眼眶。 圣剑窣窣晃,她微笑挥手,直到它消失天际。 七色光芒随风散。 “再见。”她轻轻自喃。 落依握紧雁惜的手。她回以笑容,然后张臂,拥紧落依。 良久,她们放开彼此。 落依为雁惜捻去发梢的尘,“阿雁,我有一事想问。” 雁惜注视她双眸,仿佛读到了什么,“……什么?” “那抹血息,是谁的?” 雁惜咬紧下唇,强绷笑容:“当然——” “是秦枭子吗。” 雁惜面僵,落依却冷静再问:“他死了?” 天光受云掩,雁惜眸色更深,微微垂眉:“死了。” “死之前,我把他打成了半死。”她挤出笑容。 云卷云舒,晨曦来去,很久之后,落依靠向了雁惜的肩。 雁惜捧握她的手,眉头很紧。 “我曾经,好恨我自己。” 落依含着泪,“因为我对他的情,晨时月移位,人间受难,我的爹娘、我的家、整个人族都不复从前。而我日日被他困在身边,睁眼、说话、吃饭、睡觉,都要看着他、听着他。似乎晨时月到最后一刻都为他所用——” “阿依。”雁惜哽咽着唤她。 “可是缘由如何又怎样呢。我要的只有他死,因为那些因我而去的人再也没有机会活——” 雁惜抱紧了她。“错的人是他,只有他,阿依——” “我不会放弃。”落依任由眼泪滑落,“我绝不会放弃,阿雁,我会好好活着,用我毕生所能,为四界万民尽一份力。”她要求自己笑,也当真笑得很好看,“阿雁,已经过去了。”落依温柔道,“我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就算心还会痛,我也相信它会痊愈。我不会认输。” “阿雁,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雁惜泪如雨下,却更想着急紧迫地点头,涕泗飞甩,竟差点弄得满脸都是。她稍窘地看着落依笑,落依也陪着她笑,但自己脸上早已不知不觉挂满了泪珠。 两名女子就这样互相擦泪,把双掌沾得全湿,哈哈几声,又难过地抱紧了彼此,呜呜低咽。 红着眼眶靠近的付颖司撞见此幕,忽然不知该做什么了。 他拿出一张手帕,觉得应该还要一张,但自己又的的确确只拿了一张,若撕开……不雅不对。 那他…… 落依余光瞥到人影,微微抬头,雁惜循着她的动作转过身。 没等她们张嘴,付颖司已经呱呱开嚷:“我说你俩这、搞得我都没脸煽情了。” 雁惜反应了一下:“……你好了?!” “你对抗之灵都不要了,我还敢不好?” 付颖司风风火火走上前,瞄了雁惜一眼,本已收住的情绪“哗”一下又涌上眼眶,他别开脑袋,巾帕没送,反倒自己先用上了。 付颖司抬抬手,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立刻哽咽,憋足了劲儿,“哎算了算了——” 他说着就要往回逃,雁惜却不放过,一跃拦他前路,神气十足:“什么叫‘算了’,不准算!” 付颖司知她性子,明白躲不过,但不想直面,脑袋一转就把身子背对她,而这正巧促成了静立一旁的落依与他对视。 她的眼眶也红,不过没有他那般激动,平平淡淡如潭水,他一眼望去,倒像被抚平了些许情绪。 落依礼貌微笑,付颖司轻轻回笑,缓缓点头,转而再向雁惜:“你这家伙,不后悔?” “那你可以为我端茶倒水。”雁惜笑眯眯摊手。 付颖司心暖,见她发自内心笑,也便跟着她笑。尽管又有热泪泛上眼眶,他却没再躲掩了:“谢谢你,雁惜。” “真的很谢谢你。” “好——”雁惜背着手应,“那以后我五哥六哥再找你要酒,你就说,全部、所有、一切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卖给他们的。” 付颖司笑:“其实……我一般都直接送。” “……啊?” “世人皆知我付氏酒馆千年星月酒宝贵,但大多都是人云亦云,想来尝个兴致、喝个名头。而五将军、六将军对它是当真捧在心里、用情珍视。人生在世,知己为贵。酒生亦然。得此挚友,几串银钱又能算得了什么?”付颖司瞧雁惜锁紧的眉头,再问:“话说回来,你要你那二位哥哥的人情……做什么?” 雁惜瘪瘪嘴。 还能做什么。 那两个家伙的酒量可是出了名的好。 像她这种一杯……现在姑且算两杯。 像她这样两杯就倒的人,又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自然是想练酒量。 第170章 但昨夜她想喝,大哥二姐三哥四姐五哥六哥都想拦她。 是。 她以前是不喜欢喝、也不能喝,但现在就想多多尝试嘛。 可他们不信。 雁惜下定决心,定要等下回庆功宴、或是别的什么喜事来,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区区小酒,并不能成为她的拦路虎。” “你酒量怎么样?”雁惜上前两步,凑向付颖司,“你喝酒……” 她忽地又想起单泉溪的背后蛐蛐,没等付颖司答,又收了步子,“唉。” “喂,我还没说,你就不听了?” 雁惜抿嘴赔笑:“听、听,我当然听。” 付颖司摇头笑:“你莫不是想学喝酒?” 雁惜眸亮:“你好聪明。” 落依轻笑。 付颖司垂下双臂:“那你干嘛找华溪和简七?” “我不找他们,那找谁?”雁惜理直气壮,“比酒,单泉溪输给过我四姐,我四姐赢不过六哥,而你连单泉溪都喝不过——” “瞧不起谁呢。”付颖司嘴一撅,“我那是让着老单。” 雁惜“哦”了声,眼睛开始乱晃,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话一样。 付颖司低低一“切”,瞧得来人,倏地扯勾了嘴角:“看来她对你还不够了解啊。” “仅仅三个时辰就能把华溪喝晕的人分明就在眼前,她还要睁大眼睛四处去找。” 雁惜疑惑回头,凌寒距她两步远。 “……阿凌……?” “我酒量不算最好,可看品酒人的眼光是一等一的。”付颖司背着手,悠悠向前,“你这位心上人,恐怕不止华溪、简七,连你大哥明亚,都得被他喝趴下。” 雁惜惊异,攀拽凌寒两臂:“你酒量这么好?” 凌寒淡淡笑:“……或许吧。” “那你教我!”雁惜扯他胳膊,“你要教我、你教我!” 凌寒耳根微红,双手反握她的掌,雁惜立马想起这是在外面,害羞一瞬。 付颖司和落依都轻轻笑。 闹腾的动静破门而出:“雁雁、雁雁!” 了茵了凡铆足劲儿,撞闪了单泉溪也来不及道歉,一边哭一边笑,大步狂奔:“雁雁、雁雁——” 她们扑过来紧抱的刹那,雁惜眼泪唰唰地就下来了。 凌寒心软,沉默着注视她们很久。 鹿子从食勤坊满载而归,了氏兄妹闻着味道,顷刻来了精神,也不哭了,瞬地掉头:“好香!” “你们要吃吗?”男孩慷慨化食盘,把糕点一一呈送。 “要、要!”了茵了凡欢天喜地,“小孩你真好!” “我不是小孩。” 了凡:“你怎么不是,你比我们都矮。” “你俩刚才还是小狗呢。”鹿子笃定:“算化作人形,我们年纪差不多大。” 了凡:“那你比了茵大,但比我小。” 了茵:“怎么比我大就可以,比你大就不行?” 了凡却不管这些,捧了糕点就向落依去:“落依姑娘,你尝尝!” 落依点头致谢,拿了之后,了凡遇上付颖司:“老付,吃不吃?” 付颖司嫌他一眼:“人家姑娘就是‘尝尝’,到我这,不仅成了‘老付’,还是‘爱吃不吃’?” 了凡甭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给他塞一块进嘴,然后跑向雁惜,把一直被盘掩盖的左手掌里的食物拿出来:“雁雁,酸桑糕。” 雁惜笑着接。 了凡顺道看凌寒:“将军,雁雁喜欢吃酸桑糕,你喜欢吃什么?” 凌寒面柔:“都可以。” 了凡“噢”了“噢”,“那……那你吃这个。”他乐呵呵地笑:“最后一块酸桑糕。” 单泉溪最后走近,右手叉腰:“大家都有吃的,怎么?我被你们俩撞了,还得饿肚子?” 了茵了凡异口同声:“扇子哥、扇子哥!” 他俩火速跑上去,把食盘交到他手里,“这些都是你的,全给你!” 语毕,俩人双手各抓几块,反而把单泉溪当成了人形桌面,自己得了空,吃得津津有味。 单泉溪翻个白眼。 了茵右手拿多了,顺势把余出来那一块往单泉溪嘴里塞,恰巧堵住他的怼声。 付颖司和雁惜等人见了,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 而身前这两个憨蒙蒙的小鬼突然抖个激灵,呼声:“陆潮生呢?” “去找华溪和简七将军玩了。”鹿子老实答。 “可恶!不带我们!” 了茵跺脚,了凡也生气,兄妹对视,立马拔腿:“雁雁,我们出去一趟——” 还没跑出去,俩人又往回看:“鹿子,你去不去?一起!” 男孩摇头:“我待会得回医馆。” “好吧。那就下次。”了凡紧着跑,了茵朝他扔下“糕点钱找雁雁结”,也呲溜呲溜地跑了。 雁惜哭笑不得,但依旧疼爱地目送他们背影—— 了凡狂撵崴脚,忽地一摔,雁惜紧张出灵,他却立马变回了花狗模样,等于翻个跟斗,又马不停蹄地跑。 付颖司真觉得这俩小家伙不上台表演实在可惜:“小雁惜,你养的到底是两个什么活宝——” 雁惜怔怔地望着自己双掌。 凌寒迟疑:“雁儿?” 她呆愣地仰头,朝他伸手。 凌寒不解,但依旧随着她动作抬手。 雁惜绷紧的脸霎时露出泣笑。 她握紧他,激动地合不拢嘴:“你快对我用力、你快打我、你——” “……你有对抗之灵了?” 凌寒震惊开口,雁惜狂喜,奋力扑到他身上,雀跃欢呼:“是至宝合一之力!我有对抗之灵了!我的灵根长出来了!我也有对抗灵根了——” 凌寒为她高兴,差点溢出眼泪。 雁惜在他怀里张臂、乱动、大笑、惊呼,好一会儿才落下来,面对喜笑颜开的大家: “你、你、你——”她站到落依身边,指示眼前三人:“你们从此以后,要做我的师父,教我修炼这条灵根!” 单泉溪嘁声,“岚裕神女可是现今天渊最有资历的长辈,你挖坑给我们跳呢?” “那你们就有实无名嘛。”雁惜打起算盘,“师父游玩四界,谁找得到她?不管了,你们不许藏着掖着,更不准怕我超过你们。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几人没应,雁惜微急,下意识的话对向了凌寒:“阿凌你得教我。” 凌寒沉得住气,但这会儿的心已经泛滥成水了,他望着她,笑容根本藏不住:“嗯。” 单泉溪和付颖司对视,立刻感觉受到了万点伤害,倒是落依看得甜甜蜜蜜,格外喜爱。 “说到你的阿凌……”单泉溪拉长了声,“凌将军,你我的承诺,可该兑现了?” 凌寒淡笑:“择日不如撞日。” 话音落,二人起。 以空为擂,凭风作鼓。招式灵术,全无保留。 雁惜看了一会儿,掉头欲走。 付颖司:“你不观战?” “他俩那水平不打个三天三夜,能有结果?”雁惜提左脚,又收回来,牵拉落依胳膊,“你想看?” “我……” “那就是不想。”雁惜笑嘻嘻拽着她走,“好不容易来一趟,先把九重天好吃好玩的都体验一遍再回!” 付颖司注视二位姑娘带着鹿子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摇摇头,笑对天边:“没人看咯。” 单泉溪:“你不是人?” 付颖司磨牙:“你个淬毒的。阿凌,快收拾他!” 凌寒一招攻,单泉溪一招防。 笑着对视后,单泉溪道:“老七说咱们要打三天三夜,你觉得呢?” “这就要问问我手里的拳头了。” “好!不打到痛快淋漓、誓不罢休!” (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