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破镜重圆]》 第1章 [现代情感] 《无声告白[破镜重圆]》作者:是麦克斯呀【完结】 本书简介:大学校园到都市|破镜重圆 坚韧清醒的学霸妹宝x黑切白的缺爱少爷 【文案】 林杳眠很早就知道宋淮靳的名字。 英国私校回来的公子哥,长了一张放浪无羁的脸,却没学到一点英伦贵族的绅士风度。 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天差地别,不应该有交集,但宋淮靳偏偏主动招惹了她。 相处久了,林杳眠发现他也没有外表上那么恶劣,只是性格有点拧巴而已。 闹别扭的时候会抱着她,带点怨地问:“你不能多花点时间陪我吗?” 林杳眠安慰他:“等下周我忙完论文上的事。” 一周又一周。 这位被哄惯了的港岛少爷等到的却是分手。 * 分手当天,宋淮靳第一次冷下脸,对她说了最后两句话。 “你是不是当我犯贱?分就分,说得分了谁活不了一样。” “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后来他最讨厌的词就是得偿所愿。 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 林杳眠的理解里,两个人如欧几里得空间里的直线,在特定的位置相交,又越走越远。 所以在弹丸之地的港岛,她从没有想过两个人会再次相遇。 直到上司给她介绍:“这位是宋先生。” “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 宋淮靳语气云淡风轻。两个人认识,仿佛也只是认识。 他们何止是认识。林杳眠笑得勉强。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在毕业时留下的一行字,宋淮靳发疯一样翻遍了剑桥市。 阅读提示: 1.he/sc。男主从头到尾身心干净。二人均有成长线 2.男主不会说粤语,原因见正文 3.v前有榜随榜,没榜隔日更,有事会提前请假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he 主角视角林杳眠宋淮靳 一句话简介:学霸妹宝x港岛少爷 立意:追求梦想 第1章 好意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八月底,沉寂了一个夏天的京大校园又重新热闹起来,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下挤满人 北门入口宽敞的柏油路边支起一帘黄色的遮阳篷,上面写有每个学院的名称,新生们兴奋地排在队伍中等候登记报道,送学的家长们全是满脸洋溢喜悦。 林杳眠的脖子上用蓝绳挂着一张学生工作牌,一位新生家长过来向她问路:“同学,请问十二栋宿舍怎么走啊?” “十二栋在南区,走过去挺远。您可以去那边的接送点坐摆渡车,新生出示录取通知书可以免费乘坐。” 林杳眠放下刚举起来的佳能r8微单相机,指了个方向。 新生家长连声说谢谢,拉过站在一旁的学生,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 林杳眠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产生一种错觉:今年来报道的新生似乎比去年还多。 网上有一条新闻传得沸沸扬扬,京大要扩招了。 扩招这个词语很有诱惑力,容易让人忽略深层次的本质。扩招名额不到一百人,划分到每个省份也就多录取三四个学生,仍然和百分之九十九的高考生没有关系。 新闻部部长给林杳眠发来消息:「眠眠,你今晚能把那台r8还回来吗?明天有人去采访要用。你后天要用之前再来取。」 开学报道季是一年之中学校新闻部最忙的时候,各种入学活动层出不穷,但部门内只有一台相机。 林杳眠翻看相册,确认拍摄到的素材数量足够,开始往新闻部办公室所在的教学楼走。 “用护照不行吗?” “同学,我们新生宣传手册上写了,报道必须携带学生本人的身份证。” 林杳眠听见一道熟人的声音。 遮阳篷上面挂着经济管理学院一排字,卫子默坐在铺满资料的折叠桌后。 桌子面前站了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穿了件单薄的黑色圆领短袖,棒球帽压低,遮住大半张脸,下颌线的线条冷硬。 林杳眠举起相机,找准角度,按下快门键。 卫子默一晃眼看见几步路外拿相机的林杳眠,对她挥了挥手。 戴着棒球帽的男生也侧头。漆黑狭长的眼睛对过来,阳光在瞳孔里折射出红茶珀般漂亮的光泽。 在林杳眠反应过来之前,男生转过头,不紧不慢地问卫子默:“我是港岛护照,没有内地身份证,不能报道吗?” 卫子默表情微微怔下,很快解释道:“那你走错地方了,港澳台过来的属于留学生,留学生有单独的报道处,你要去他们那儿办理入学手续。” 男生低头噢了一声,收起手中的资料。 卫子默应付完人,笑着和林杳眠打招呼:“你怎么这么早返校了?我昨天看你的朋友圈不还在芜川吗?” 林杳眠举了下相机:“昨天发朋友圈的时候已经在机场了。这不是要回来干正事,刚拍完照准备去六教还设备。” “我们打算这个月办个同学会?你有空吗?” 没等林杳眠回答,卫子默接上下一句话:“你一定得来啊。京市的同学会没有我们状元可不行。” 林杳眠不自觉地皱下眉。 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号,尽管它的正面意义无限大。 去年高考成绩放榜前的一个小时,林杳眠接到一通来自京市的电话。芜川和京市隔着两千公里,起初她以为是对方打错了。 在孜孜不倦的来电后,林杳眠终于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然后她不需要再用准考证号查分数了。 因为电话那一端是京大招生办,对方告诉她,她是整个省的理科状元。京大比考生先一步知晓成绩,并且要抢在隔壁大学联系她之前,拿下这个生源。 林杳眠对卫子默说:“如果新闻部没有任务,我周末应该都有空。” 那位戴棒球帽的男生折返回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请问留学生报道的地方往哪儿走?” 卫子默翻开工作手册,查到具体位置:“在体育馆旁边的六教楼下。” 男生又问:“体育馆怎么走?” 卫子默“欸”一声,看向林杳眠:“要不你给他带下路,你不正好去六教吗?” 林杳眠偏头看向男生,迟疑一下,点头。 对方把帽檐往下一拉,半张脸被彻底遮住。 “谢谢学姐。” 透明文件袋里的录取通知书上,白底黑字写着学生的名字。 林杳眠看清楚三个字。 宋淮靳。 * 六教新闻部的办公室里,林杳眠把相机锁进柜子,路过食堂解决午饭, 然后去奶茶店和袁曼香换班。 袁曼香不仅她是兼职的“同事”,还是室友。 奶茶店内装潢简约,墙上挂着两幅装饰画,收银台旁坐着一只小小的笑眯眯的米白色招财猫。 林杳眠放下帆布包,抽起台面上的一张排号单,拿起雪克杯,用碎冰锤压碎底部的柠檬。 门口还排着五六个人。 “今天生意这么好吗?” “新生们入学,又是夏天,肯定人多。我把这一排单子做完再走。”袁曼香下午还有个家教的活儿。 林杳眠摇着手中的塑料杯,冲外面等候的客人喊:“106号的五杯芋泥奶茶,请问需要打包吗?” “我的。”一位装扮明艳的女生走过来,摊开一张106号的小票,冲后面远处喊,“誉哥,你们的奶茶要打包吗?” “奶茶太腻了。现在喝了奶茶,我俩晚上怎么喝酒?你自己打包就行。” 女生回过头,对林杳眠说:“一杯现在喝,剩下四杯都打包。” 林杳眠点头,从台面下抽出打包用的塑料袋,利落地装好四杯奶茶,递给女生。 女主拎着袋子,跑向树下站着的两个男生。 其中一个和林杳眠有过一面之缘。 男生依旧戴着昨天那顶黑色的棒球帽,低头站在树冠的阴影里玩手机。对方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倏然抬头朝收银台的方向望过来, 林杳眠赶紧撤回目光,摸了摸鼻子,转身投入工作中。 欣赏帅哥是人之常情。 但被对方发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树下女生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放着好好的牛津剑桥不去,怎么来内地读书?” * 墙上时钟的指针一圈一圈地走。晚上来买奶茶的客人也越来越少。站了一下午,林杳眠有点精疲力竭,抽过板凳坐下来,在手机上撰写新闻初稿。 敲完第一段开头,一缕头发像滴进水里的墨垂下来。林杳眠伸手把碍事的头发又别到耳后。 头微微一偏,她看见门口有个高大的人影。 被吓了一跳,手机差一点掉在地上。 林杳眠把手机放在吧台上,问:“请问要喝什么吗?” 第2章 “你们店里有什么?” 林杳眠到收银机面前站定看清楚那张脸,大脑有刹那间的卡壳。 短短的一天,两个人陌生人可以相遇三次。 挺巧的。 夏天的风从外面卷进来和电风扇形成对流,非常淡的酒精挥发在空气中。 林杳眠公式化地介绍起来:“店里的招牌是手打柠檬茶,如果想喝奶茶的话还有...” “就一杯柠檬茶。” 林杳眠在收银机上打单子,扯下小票:“六块,这里你扫前面那个二维码。” 宋淮靳掏出手机,扫了码,一抬头看见女生从柜台下拿出小柠檬,切开十字花刀,丢进杯底凿起来。 他裸露在短袖外的皮肤上痒意渐起,比以往来得更剧烈。 林杳眠以为对方买完就走,没想到男生绕到电风扇下的桌子旁,拉开椅子坐下来。 男生身材高大,整个人塞在一张窄小的椅子里,远了看甚至有几分滑稽。他戴着帽子,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 墙上的电风扇摇头晃脑,每次转到一个特定角度像摔了骨头,咯吱咯吱作响。空气流动,淡淡的酒精味飘过来。 林杳眠洗过雪克杯和搅拌勺,重新坐回板凳,看着手机上一行行字,写不进去稿子。 现在时间晚上九点半,再过半个小时该关店了。 林杳眠索性收起手机,着手开始清理台面上的杂物,为闭店作准备。 等她收拾干净又看眼时间,宋淮靳还是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林杳眠犹豫一会儿,走过去友情提醒道:“那个...同学,不好意思,我们要关门了。” 距离一拉近,她才看到男生白净的手臂上遍布块状的淡红色,很像蚊子叮过。但蚊子叮不出那么大的肿包,多半是荨麻疹的风团。 林杳眠小时候吃过一次别人送的酒精巧克力,也是一样的症状。 宋淮靳抬起头,看她一眼。 眼尾微挑起,带点冷和痞意。 林杳眠愣在原地两秒。 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夹杂微弱的不适,一闪而过。 宋淮靳先说了句“抱歉”,晃晃手里还剩半杯的柠檬水,问她:“这个丢哪儿?” “给我吧。我等会儿连店里的垃圾一起清理。”林杳眠接过塑料杯,想了想,又提醒他,“你手臂上好像过敏了,是荨麻疹。我们学校附属医院有急诊,你可以去看看。” 宋淮靳一偏头,灯光落下,帽檐下一张俊俏的侧脸显露无遗。 失去阴影的覆盖,林杳眠看清楚了。 和戴帽子时拒人之外的气质截然不同,他的眼睛呈圆弧状,内眼角偏钝,柔和的光下泛着水光,看起来甚至有一丝无辜感。 “校医院在哪儿?” “西门出去左转。” “谢谢。” 宋淮靳重新压低帽檐站起来,转身走出去,身形在地板上拉长。 林杳眠觉得刚刚一定是错觉才会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可怜。 收拾好店里,她从后门把垃圾袋丢到大垃圾桶里,在水池里洗干净手,拿起帆布包准备回寝室。 锁好前面的卷帘门,林杳眠一转身,打个趔趄。 怎么人还没走。 男生蹲在路牙边,手压在胃部,微微屈着腰,棒球帽垂得更低。 快到宿舍门禁,这个点走在路上的没什么学生,旁边的烧烤店老板也在准备关门。 林杳眠迟疑一会儿,最后还是走过去,问他:“你不舒服吗?” 宋淮靳小声地嗯了下。 从侧面看到他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林杳眠在内心纠结一会儿,最后还是善良占了上风:“需要我送你到医院吗?” 宋淮靳的胃烧得厉害,手臂上也痒。 手摁在胃部,持续性施加压力,恶心感终于消散几分。 他终于站起来,直白地盯着她的眼睛。 “又要麻烦学姐了。” 京大的附属医院在校园外,出校门以后还要走一段路。 到达京大的附属医院,林杳眠才发现眼前的男生对看病的流程一无所知,连看病要先挂号这种常识也不知道。 林杳眠质疑:“你以前没在医院看过病吗?” 宋淮靳回答坦荡:“没有。” 他很少生病,每年会定期去私人医生那儿做健康检查,还真没进过医院。 林杳眠在带人看病上经验丰富,她把宋淮靳安置在等候区,去接诊台向护士询问了下情况,然后便在小程序便帮他挂了号。 急诊科的医生经验丰富,一看宋淮靳手臂,在病例上打字:“荨麻疹。最近有吃什么东西吗?或者出去玩接触到什么平时见过的植物吗?” “喝了啤酒。” 医生皱起眉:“怎么酒精过敏还喝酒?不知道过敏严重起来要人命吗?” 宋淮靳低头不说话。 林杳眠下意识地接过医生的问题:“他这个严重程度需要打针或者输液吗?” “不用。开点药吃,再开一瓶涂的药。”医生在键盘上敲字,“这几天注意下饮食和生活习惯,不要抽烟喝酒。” 林杳眠拿着处方单去取药窗口排队。 拿完药一回头。 宋淮靳坐金属椅上低着头,右手捂住胃部。而搭在扶手上的左手小拇指上。 林杳眠想起来以前高中课间女生们的闲聊。 小指上的尾戒是单身主义的象征。 “这个早晚各吃一次。这盒黄色的只在睡前吃。外用药一天三次...” 应该再加一句。 过敏了就不要喝酒。 银色的尾戒在灯光下折射出冷淡的光泽,刺到林杳眠的眼里。 她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咽回去。 从校医院出来,林杳眠看眼手机上的时间,发现马上到门禁点了,暗叫不好。 “你也快点回寝室吧,再不回去要门禁了。” 林杳眠拉紧帆布包的肩带,一边敷衍地说了句“再见”,一边向宿舍楼方向冲去。 宋淮靳看着比兔子跑得还快的身影。 胃部的灼热感还在像火一样燃烧,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向和校门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2章 状元她躲还来不及 从医院出来以后,林杳眠一阵狂跑,终于赶在关门前跑进宿舍楼楼。 回到寝室,一边平整呼吸,一边把从衣柜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从帆布包里拿出sd卡插进读卡器,接入usb插口。 距离熄灯断电还有一个半小时,她还有功夫导出照片。 这台薄薄的苹果笔记本电脑是林杳眠自己靠奖学金挣来的第一件贵重物品。 家乡芜川是西南地区的一个普通二线城市,教育资源和京市天差地别。 博雅外国语学校是芜川市内唯一一所设立有国际部的中学。而对于普通高中部,学校管理层用奖学金的方式吸引优秀生源,转手又对低于录取线的学生额外收取高昂的择校费。 林杳眠属于前者。她无疑是学校眼中成功的投资。 理科状元四个字会变成下一届招生的金字招牌。当地中考生的家长们会前仆后继地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让自己的孩子和状元享有同样的教育资源。 然后学生们像小鸡一样被丢进同一个围栏中。表面上,大家穿一样的校服,在同一个操场上跑步,但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林杳眠在电脑上打开文件夹,开始翻看拷贝出的照片。她无意中瞥见微信群聊天里的新消息和一个不想看见的名字。 管皓:「同学会再多带个人成不?」 看到这两个字,林杳眠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宋淮靳给她一种熟悉感。 林杳眠和管皓在学校里偶遇过很多次,他是国际部的学生,经常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在校园里晃悠,还有各种银灿灿的饰品。和另外几个不务正业的男生混在一起,在校内像螃蟹一样横着走,经常坐在球场边,对路过的女生评头论足。 有一次放学回家,林杳眠在校外的拐角看见他们堵过别人,起了肢体冲突,或者说更像单方面的欺凌。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以后在学校里再遇见要绕开走。 林杳眠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这张脸和时常出现在同学八卦中的名字对上号。 大家私下聊天说,管皓是学校教育集团一位董事的孙子,他在美国出生,家里既有钱也有关系。所以才敢在学校里这么有恃无恐,老师拿他没办法。 正常人会难以理解这种通过滥用优势和欺负弱者来展现阳刚之气的行为。但管皓他们的想法显然反过来,认为自己非常具有“男子气概”。 林杳眠觉得很可惜,管皓没有像他的其他几个兄弟一样被垃圾回收去美国,而是凭借美国国籍参加了外国留学生考试,摇身一变成为一所一流大学的学生。 宋淮靳从穿衣风格到身上气质,和管皓如出一辙。 第3章 林杳眠觉得她应该跟少跟这一类人接触,温和的处事方式让她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有天然劣势。 袁曼香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一边擦干头发,一边问:“欸,眠眠,吃不吃烧烤?南区新开了家烧烤店,我回来路上打包了一盒。” 没有人可以在晚上拒绝夜宵的诱惑。 袁曼香一边啃牛肉,一边问:“你们班有通知吗?上学期学校奖学金评选结果马上下来了。” 林杳眠拿着土豆串的手一顿,说:“我还没有看我们班级群,但我应该没有啥希望。” “我记得你上学期平均成绩不是九十一分吗?还是九十二?”袁曼香彻底震惊。 京大宿舍按专业和学号排,但林杳眠是班里学号排在最后一位的女生,前面的八个女生刚好凑了两间寝室。于是林杳眠被分到和袁曼香她们环境专业的一起住。 “我们班还有好几个均分比我高的同学,而且很多人还有其他的加分项。” 数学学院在京大是出了名神仙打架的院系,最不缺高考分高的人。学校论坛上曾经有人调侃过,如果有一天数学院的天花板塌了,被砸到的人中四分之三高考超过七百分,剩下四分之一是保送的。 而林杳眠所在的班级更特殊。用一位两个字姓名的数学家命名,所以俗称为二字班。在二字班,超过一半的人有某省或者某市的状元头衔。 每个人拥有的东西,那它便平平无奇。 林杳眠在博雅外国语是绝对的佼佼者,稳居理科的年级第一。高中三年数学没下过一百四十分,语文作文永远是被表扬的范文,每周一去国旗下演讲,隔三差五被老师拉去其他班分享学习经验。 但京大不一样。每一年来自各地的学生们像数以千计的宝石从山脉中被挖掘出来,堆在一起。 想要在光彩夺目的海洋中脱颖而出,不能是普通的彩色宝石。要是像阿尔肯石般无价之宝才行。一整座山的心脏,比一整条河的黄金更值钱。 经过一年的洗礼,她已经逐渐适应新的生活状态。 失去了笼罩在头上三年的光环,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每天穿梭于各个教学楼之间,上课、自习、考试,在个别时候还会感受到来自同班同学的智商碾压。 * 两天以后,林杳眠写好初稿,选择配图纠结很久,鼠标始终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周围人影匆匆,戴着黑色帽子的少年站在树下橘黄色的帐篷前,树叶轻微摇曳,阳光斑驳地透过树叶洒在他的身后。 这张照片是上次拍的照片里她最满意的一张。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无论是构图还是光影,也包括照片里人物的侧影。 这位学弟看起来不像好学生,但那张脸让人无可挑剔。 最后林杳眠还是点击确认,把编辑好的word文档给部长。然后换好衣服背着帆布包出门,去六教取设备。 她今天还有拍摄新生军训的任务。 京大要求每个新生必须参加军训,因特殊原因无法参加操练的也在要看台上见习。看台休息区稀稀拉拉坐了一些学生,大多数是生理期造访的女生。 在操场上找过几个角度以后,林杳眠到看台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开始检查照片。 “同学你好,你也是今年的新生吗?可以加个微信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加陌生人微信的习惯。”冷冽的男声从前排响起。 林杳眠抬头一看,照片里那张完美的侧脸恰好坐在前面,中间隔了三排座位。 好巧不巧,前方的男生似乎感应到什么,回过头和她对上目光。 林杳眠的瞳孔一缩,但还是冲他微微一笑。 她希望两个人的交流点到为止。 但往往事与愿违,林杳眠眼睁睁看着男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意图太明显。 宋淮靳径直走过来,摘下军绿色的帽子,浓密柔软的短发散开,俊秀的脸庞浮上笑:“学姐,这么巧。”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张被塑料套包裹的卡片,递给她:“这是你的吗?” 修长的手指夹在白色卡片两侧,那枚尾戒消失了。 林杳眠猜测是为了遵守军训不允许戴饰品的规定。 塑封的白色卡片是她在新闻部的工作证。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的。她脸上漂过一丝尴尬,赶紧接过来放在帆布包的肩带打了个活结,小声道谢。 宋淮靳顺势坐在隔一个空的座位上。 “林学姐在新闻部么?” “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林杳眠诧异。 宋淮靳轻松一笑,指了指中间座位缠绕在帆布包上工作证:“上面不是写着你的名字吗?” 工作证上「京大新闻部」五个字赫然在目,下面除了她的名字,还有一张蓝底的证件照。 林杳眠尴尬地低下头,余光瞥见男生迷彩短袖外的小臂,风团还未完全消下去。 “你过敏好了点吗?” “好多了。” 林杳眠点下头。 宋淮靳跟她隔着一个位置。她努力忽视对方的存在,但颜值高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周围有目光不断有目光落过来。 很快,林杳眠拿着相机站起身,打算回去交差:“我拍完照了,先走了。” 宋淮靳仰起头,没有立刻说再见,而是用那双玻璃珠一样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看她。 “谢谢学姐那天晚上送我去医院。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林杳眠的大脑转得飞快,将他刚刚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我不加陌生人。” 她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加微信。 第3章 布朗运 动完美的逃脱借口 “所以我们的思路就是把这个方程写成积分形式,再估计黎曼积分,只要积分收敛,那么该数值方法也收敛...”穿着格子衬衫的教授站在讲台上。 林杳眠用蓝色的圆珠笔在小标题旁边画了半个圈,往下拉。 坐在前排的一位同学举手:“书上的例子是几何布朗运动,那如果是不服从高斯分布的其他过程呢?” 林杳眠的笔头停顿在纸上,画出问号最后收尾的圆点。 “很好的问题。”教授笑眯眯地敲下白板,“但是现在已经到下课时间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留下听解释。” 林杳眠很想拎书包走人,可惜偌大的阶梯教里没有一个人离开。 她不知道现在教室里有多少和她一样连提问都没有听懂的同学,依然要被迫坐在这儿,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泼了冷水,还不能躲。 林杳眠在前几天对照课本认真预习了这一小节的内容。在此之前她对于布朗运动的理解还停留在简单的花粉扩散,她查了定义才知道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内容。 高斯分布,鞅性质,马尔可夫过程。概念和问题像是会自我繁殖一般越变越多。林杳眠看得头晕眼花,最后她决定还是先去听教授怎么讲。 但提问的同学显然走在更前面。 大家都在同一个赛道跑步,她才刚热好身准备起步,一抬头发现别人已经跑了一百米。 下课铃打响以后,整间教室的同学们多等了十分钟,教授解释完刚刚的问题。 林杳眠果然没有听懂。 她认命地合上书,画在在白底黑字中间的蓝色问号格外显眼,弯弯的头部像在嘲笑她。 “中午食堂吃什么?” “今天周五,要不去外面吃?” ... 教室里的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讲台上的教授被几张熟面孔围住。 班级里的大多数同学来自天南地北,大家通过额外面试进入二字班以后才互相认识。但那几个同学是免试进来的的,并且入学前就彼此熟知。他们来自国家集训队,在高考前就被京大打包录取,队内唯一的一位女生拿过imo两金一银。 林杳眠沉默地把书放进包里,准备去奶茶店和袁曼香换班。 需要找另外的时间额外复习这一节的内容。 这是她走出教室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袁曼香把一杯奶茶递给外面等待的客人:“眠眠,你下午六点四十走吗?” “对,我七点要去新闻部那边给新来的成员培训。” 新闻部在上周完成了招新的工作,这周一部门内举办了迎新聚会。 林杳眠当时抽不出空去参加。 奶茶店里除了她和袁曼香,原本还有一个女生。但那个女生暑假前辞职了,老板还没招到人,三个人的工作量被摊到两个人头上。 林杳眠只能推脱掉聚会,但今天是交接的正事,说什么也得去。 “那我上完课赶紧去吃饭,争取六点半过来。” “你来的时候能帮我带盒关东煮吗?”林杳眠想了想,中间三十分钟去食堂吃饭来不及。 “没问题。” 六点四十。从奶茶店出来,一阵凉意拂过皮肤表面,林杳眠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4章 气温似乎降得比去年快。去年她军训结束以后还穿了好一阵短袖,今年这会儿已经感觉到冷了。 穿过文安桥之后,石板路上稀稀拉拉走着两三个背包的人,这个点还往教学楼方向走的只能是有晚课的学生。 “林杳眠!” 快到六教楼下,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卫子默头发些许潮湿,左手抱着一颗篮球,身上只穿了红白色的球衣,像是刚从球场出来。 “你也有晚课?”卫子默抬手抹掉额头上的汗。 “没有,去新闻部有点事。你这学期报了晚课?” “有门选修在八教,刚打完球准备过去。”卫子默点头,“同学会的地点和时间定下来了,你要去吗?去的话,我们一起从学校过去。” 林杳眠点头:“去。我忘记在群里接龙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过去了,再晚点签不上到了。” 六教正门口的梧桐树遮天蔽日,夜晚的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像一串秋天的风铃。 林杳眠刚迈上台阶,又听见另外一道声音叫她。 “学姐。” 侧门门口,宋淮靳的身影和树冠的阴影融为一体,隐藏在暗处。 如果他不主动打招呼,林杳眠完全不会发现那边还站了个人。 京大在校学生人数超过五万,学校占地面积超过四百公顷。 校园里学生的活动轨迹应该符合布朗运动的条件。 那两个陌生人偶遇一次的几率有多大?很小。 从数学的角度,一个很小的数字的四次方,趋近于零。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林杳眠还是扯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你来这儿上课吗?” 宋淮靳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收起手机,突然一撩眼睫,把问题抛回她:“林学姐来上课?” 学生之间最常用一个疑问句。 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轻易让林杳眠联想到管皓,风格类似的行为。 “不是。”林杳眠低头看见手表的玻璃表盘,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她有一个完美的逃脱借口。 “我约了别人七点见,需要先走了,再见。” 宋淮靳像那天在医院门口一般,安静地注视着她匆匆离开。 假设之前只是隐隐猜测,那现在他百分之百确认:她在有意回避他。 仔细回想过两个人的相遇过程,宋淮靳确信自己没有做出过冒犯人的举动。 清脆的上课铃回荡在教学区里,几个踩点上课的学生急匆匆地冲进玻璃大门。 他自顾自地啧笑一声,转身背起包,双手插兜,往楼里走去。 * 林杳眠上到三楼左转,走到角落处的走廊。 第三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留出一道光栅,少许的光亮映在门上方的铭牌: 「京大新闻部」 “部长。”林杳眠推开门,和正在调试相机的康欣妍打声招呼。 康欣妍温和地笑道:“新人还没到,你先坐着等一下。” 新闻部实行老带新的培训方式。每一个新加入的大一新成员,在前几个月都有一个大二的老成员带着干活。 林杳眠拉开旁边的一张办公椅坐下,桌面上的黑色机身距离她一尺之隔。这款相机比之前她用过的佳能r8小上一圈。 林杳眠问:“部里新买的设备吗?” “怎么可能?为了换那台r8,楠姐在我耳边从去年念叨到了今年。”康欣妍敲下桌,拿起相机放到林杳眠面前,“这是索尼的a9m3。” 林杳眠一直想一台属于自己的相机,所以才去奶茶店做兼职,她做了一堆功课才决定好目标。 她能承受的价格范围只够买入门级别的单反相机,而康欣妍手中的是美联社一线记者的同款。 京大每一年经费百亿,但钱不是往这种地方烧的。 “那这相机哪儿来的?” “新来的一个学弟自带的。” 林杳眠默然。 新闻部缺设备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每年在招新的时候,部门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要是哪个来面试的新人爱好摄影,又能自带相机,那会在录取时优先考虑。 这年头连参加一个校内的学生组织也有带资进组的说法了。 林杳眠看新人还没到,顺势向康欣妍讨教一些关于本校保研的事。 “你绩点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要留本校?”康欣妍很惊讶。 "国内没有其他学校选了,去隔壁也差不多,不如留在本校自在点。" 康欣妍拍拍她肩膀:“你二字班出来的,保研还不简单?一大堆教授抢着要。我记得你绩点不是很好吗?不考虑去国外吗?” 林杳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 康欣妍:“进。” 林杳眠一回头,撞进视线的是一张刚刚在楼下才见过的年轻英俊的脸。 五次方。林杳眠麻木地想。 她真想立刻打开手机微博,开始转发抽奖。 第4章 知更鸟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异性 “眠眠,这个是宋淮靳,大一经管的,他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 那个学弟。”康欣热情地介绍道。 “小宋,这个是林杳眠,咱们学校数学系的学霸。这两个月你就跟着她出任务,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 宋淮靳礼貌地微笑:“学姐好。” “你好。”林杳眠不需要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嘴角的弧度有多勉强。 他的表情看起来温和无害,但不知为何,林杳眠从他嘴边浅浅扬起的弧度读出来恶劣的意味。 她默默地收紧手指。 康欣妍给两人交代一些琐碎的注意事项后,拉过林杳眠的胳膊,在她耳边压低音量:“只给你指派了一个人。你不是平时还要兼职吗?怕你带两个人忙不过来,有什么急事随时找我沟通。” 新闻部去年没招够新人,今年导致人手短缺,有好几个大二的老部员需要同时带两个新人。 “谢谢学姐。” 康欣妍满意地拍了下她肩膀,示意加油,然后关门离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二人。 林杳眠深吸一口气,替宋淮靳拉开旁边的椅子:“你先坐。” 然后林杳眠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上面写满了关键字,不光有部门培训要求的内容,还有她平时自己总结的要点。 林杳眠拿过桌上的相机,问:“你以前有过摄影或者写稿子的经验吗?” “没有。” 听到他的回答,林杳眠有一秒钟的诧异。 摄影别说对于一个普通大学生,哪怕对于很多上班族都算得上是一项奢侈的爱好。 一台好的单反相机足以劝退很多人,跟在后面的还有大大小小的变焦镜头,投入起来跟无底洞没区别。 宋淮靳不会摄影,为什么要买这么贵的玩具。 下一秒,林杳眠的表情恢复如常,开始讲解一些摄影的基本知识。 “iso是感光度的意思,调得越高,镜头对光线就越敏感。比如室内拍摄用的iso一般比室外拍摄高。” 林杳眠指下角落里的巨大盆栽:“结合我刚才说的快门速度和光圈,你可以先自己调几个参数拍几张照片试试。” 宋淮靳点头,接过相机,修长白净的手指拨弄在快门键上。 男生的侧脸轮廓优越,额间利落的短发垂下,黑又密的睫毛下眼神专注。 他的长相会不自觉吸引住他人的目光, 林杳眠屏下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开视线,看向角落花盆里巨大的龟背竹。安静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咔嚓的快门声,又很快被窗外没完没了的蝉鸣盖过去。 粗壮的植茎支撑着翠绿似壳上花纹的叶子,叶片边缘犹如羽状般分裂开来,博雅外国语的每一间教室都摆放一盆这样的植物。 林杳眠有一次路过国际部的教室,遇上了管皓那群踢球回来的男生,口哨声响彻整个走廊。 她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匆匆掠过去,避免和任何目光接触,侧头的时候瞥见教室门口的龟背竹被一阵风吹得微微摇曳。 宋淮靳刚转头,发现坐在旁边的林杳眠低着头,对着龟背竹发呆。他刻意等了两分钟,女生都没有意识到异样。 “我拍好了,你要看下吗?” 林杳眠回过神,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走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拍好了。” 宋淮靳把相机递过去。 “这一张iso太高了,照片就会出现噪点。如果你出任务,尤其是讲座什么的,最好提前到场调设置。” 林杳眠细致地帮他分析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摄影基础讲完,接着讲写新闻稿件的一些事项。 然后她很快发现宋淮靳在这方面一窍不通。 “你高中语文没有学过新闻相关的内容吗?” 有点常识的高中生应该都知道新闻起码要保证真实。 第5章 “你高中学过?” 林杳眠点头:“当然啊,还有篇很出名的课文…” “噢,不知道。”宋淮靳的五指撑在桌上,手里的笔转一圈,“我不是在国内上的高中。” 林杳眠一噎,又挣扎道:“新闻的三个特点是及时性,真实性和客观性。你听过这三个词吗?” 宋淮靳想到是电视上放大版花哨夺目的标题。 港岛媒体应该是标题党的始祖,堂而皇之地写下「当红歌星现场观赏多人运动」,实际上他们只是拍到一张观众席上的富豪携女星看比赛的合照。 他不喜欢那个标注在护照上的弹丸之地。 宋淮靳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扑朔。 “没听过,也不看。” 林杳眠在内心叹一口气,翻开一页新的a4纸:“那我从最基础的开始讲吧。” 她的手机备忘录大大方方地摊开在桌面上,宋淮靳轻而易举地看到上面其实只有寥寥几个提示词。但眼前的人对她要讲的内容彷佛有绝对的掌控力,关键词逐写在纸上,逐渐拼凑成一张树状图。 她记忆力应该很好。 宋淮靳半侧着头,成年以后他第一次拥有近距离观察异性的机会,近到他能够清晰看见她后颈皮肤表面的一层浅色的绒毛。 女生在讲东西的时候很沉浸,时不时用手别下垂下去的头发,和那天在体育场看台上神色紧绷的模样不同。 专注的样子让宋淮靳轻易联想到起以前在英国念公学的时候,公学只收男生,所有学生每天早上必须去教堂听赞美诗。 那是他最讨厌的活动之一。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洒下光影,唱诗班的成员们表情庄重而虔诚,站在高高的木质台阶唱诵圣歌。 学校在选拔唱诗班成员的时候对口音要求严格。 一种被刻意训练过的腔调,走出去一开口别人就知道是他们这一所公学毕业的学生。 宋淮靳运气不错,声音不合格,只需要坐在下面听,顺便打会儿瞌睡。 他小时候在苏黎世长大,上小学以前只会中文和德语,甚至不是标准的高地德语,而是瑞士地区的方言。 由此他的英语带上了浓重的土味,为此在高中没少被舍监拉出去谈话,一再提醒他的口音问题,不符合学校的作风。 然而这种作风非常虚伪。 唱诗班有两个成员经常和他们一起溜出去喝酒,并且在宋淮靳用元首的口音模仿历史老师讲话的时候,一起端着酒瓶哈哈大笑,问他怎么能学得这么像。 宋淮靳只会面无表情地说《帝国的毁灭》里演希特勒的演员并不是德国人,而是瑞士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花了半年时间重新练习了所谓的贵族口音,至少这样舍监不会在吃早餐的时候盯着他了。 林杳眠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柔和。 她嘴角旁边有个很浅的酒窝,随着不同的拼音发音动来动去,很像他以前在哲学课上走神时,窗外跳在枝头的小鸟。 浅色的腹部,金色的胸羽,眼睛周围有一圈白。 英国人都知道那是mockingbird,知更鸟。 宋淮靳猛地收回思绪,看向白纸,打断她:“所以我每次都要拍照,然后自己写稿子吗?” 林杳眠以为他在担心写不好,于是安慰他:“你放心,这几个月里你写的稿子要先从我这里过,然后给部长看,最后再交到楠姐那儿。” 宋淮靳点点头,似乎懂了她的意思。 备忘录里的内容逐渐拉到底部 外面走廊远远地响起悠扬的下课铃,最后一节晚课结束,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传来。 “今天先到这儿吧。”林杳眠叠好写满笔记的a4纸,“这些你带回去再看看,有不懂的就问我。部长说这是你的相机,你今天要拿走吗?” “不拿”宋淮靳眼皮也没抬下,似乎并不在意相机的去留,“丢这儿就行。” “那我锁柜子里了。” 这条走廊的声控灯是坏的。林杳眠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门把手的位置,锁好门把钥匙从锁孔里抽出来。 微信弹出提醒,有人发来新的好友请求。 这个账号发来过很多次请求,每一次都被林杳眠忽略了,因为这个是管皓的微信头像 林杳眠一抿嘴,退出微信页面,往外面走。 走到一半,身后的宋淮靳突然开口:“那现在可以加你微信了吗?万一我对今天的内容有问题...” “你企鹅号上没有新闻部的工作群吗?有事的话你可以直接在工作群里找我。” 她说得公事公办,合情合理。 宋淮靳没有接话。林杳眠以为他默认了。 等走到有光亮的地方,宋淮靳拦在她面前,收起脸上的玩味,舌尖抵在下颚:“我做什么让你不爽了吗?” 他发现林杳眠说话总爱低头盯着地面,避免和他有多余的眼神接触。 林杳眠的手揣在衣兜里,握紧钥匙串,她掩饰住神情里的躲闪,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没有。如果你后续有培训上的问题,欢迎随时联系我,我新闻部工作上的事都是企鹅号上处理的。” 她又补充:“或者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妥,可以去找部长商量换个人带你。” 昏暗的光线如同一层薄纱,笼罩在女生身上,将影子拉得长长。 她脸上那种不易察觉的紧张又来了。 宋淮靳没有说话,而是主动退后两步,让出一个身位。 * 林杳眠心绪不宁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半途接到妈妈蒋悦的来电。 “杳杳,我看天气预报说你们那边最近降温了,你记得加两件衣服。最近学习上怎么样?大二了是不是变忙了?” 林杳眠想起白天在教室里的场景,低头看见路面上自己影子,回答:“比大一忙一点,但是还好。” 蒋悦又问了女儿几句生活上的事:“你一个月生活费够用吗?你姑姑说你弟弟在洛城上大学一个月都要两千打底,京市物价肯定比洛城贵。你不够的话要给家里说...”” 林杳眠赶紧说:“够的够的,我暑假做家教不是还攒了一点吗。” 蒋悦放不下心,嘱咐:“时间不够的话,兼职就先别做了,心思还在放在学习上...” “嗯嗯,我自己心里有数。”林杳眠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外婆最近还身体好吗?” 林杳眠的妈妈蒋悦是高中老师,一心扑在所带的班级上,爸爸林建锋是外派非洲的工程师,每年只有春节回来。外婆在林杳眠上小学的时候搬来家里同住,她是外婆一手拉扯大的。 但她上初中以后,外婆先是查出糖尿病,后又查出阿兹海默症,记忆和认知能力逐渐出现问题。 今年暑假回家,外婆有时候连孙女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外婆身体好着呢,按时吃药打针,复查也正常。我们上周末还带她去你姑姑家吃饭。每天护工都带她下楼散步,跟人聊天,就是记不清事了,昨天见过的人今天就认不出人家了。” ... 林杳眠推开寝室门。 袁曼香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看动漫,隔壁床位的书桌上摆满了购物袋,卫生间里传来潺潺的水声。 “叶佳媛回来了吗?”林杳眠问。 袁曼香摘下耳机:“对,比你早个十分钟回来吧,她刚进去洗澡。” 林杳眠点头,收拾一下书桌,准备去阳台把白天晒干的衣服拿进来。 她回头推开阳台玻璃门,碰上头裹白色浴巾的叶佳媛。 叶佳媛只是瞟了林杳眠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林杳眠和袁曼香对叶佳媛目中无人的态度早习以为常,从住进寝室的第一天起,叶佳媛便独来独往,也不会跟她们闲聊,上学期开始还经常夜不归宿 但叶佳媛除了傲慢点,也没做其他过分的事。 三人寝室氛围谈不上融洽,至少算相安无事。 洗完热水澡,林杳眠坐在书桌前预习完明天要上的数学分析,看了两个节的内容,她揉了揉脖子,把书装进包里,然后爬上床位。 刚拉上遮光帘,袁曼香的消息蹦出来。 「眠眠,你看论坛了吗?你写的那篇火了!」 学校的文章通常在学生群体掀不起水花,更像是完成学校的宣传任务,平时阅读量估计还没京大树洞bot上的失物招领高。 但这篇被转发到论坛里的以一己之力把这周的平均阅读量拉到新高度。 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对比,一张是林杳眠在开学报道上拍的。另外一张是发帖人自己拍的。 曲线设计流畅的黑色超跑在停车场中格外扎眼,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生手从容地搭在敞开的车门上,似乎刚下车准备离开。 论坛帖子的评论区,留言盖起高楼。 「网络段子走进现实之18岁靠父母全款拿下保时捷」 「一辆911就给你们唬住了。忘了之前物院楼下停过一辆布加迪?」 第6章 「大哥你看清楚,这不是911,价格是911的十倍」 ... 京大的学生群体卧虎藏龙,不光体现在智商,还有家境上,和当初的博雅外国语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停车场里有豪车不是炸裂的事儿。难得的是车主不光有钱,还有颜。 林杳眠不得不承认,上帝在创造人类的时候显然给予了宋淮靳多余的偏爱。不管是正经摄影,还是手机偷拍,从任何角度看,他那张好看的脸确实挑让人不出毛病。 袁曼香在微信上感叹:「投胎真是门技术活,许愿下辈子投胎京a中产家庭。」 林杳眠调侃:「你太没理想了。我看网上别人的志愿都是纽约曼哈顿或者洛杉矶比佛利山庄。」 「你说得对,人要有梦想!」 在袁曼香发出下一句雄心壮志之前,林杳眠又打字: 「但是按照概率论,你有95%的可能性会去第三方贫困国家。不被调剂完成梦想的概率比你手游抽ssr还低。」 袁曼香回复一个哭哭的小熊表情:「果然梦里什么都有。」 两个人一来一回聊得起劲儿。 林杳眠的手机屏幕上方突然弹出提醒。 康欣妍:「眠眠。我刚跟宋淮靳谈了这一个月你的任务表,他说他的时间不太合适,跟我申请换个人带他。那你这边就先不用带新人了,该完成的任务你还是一个人正常做就行。」 林杳眠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愣在床上。 前脚她刚提了一嘴,后脚他便付出了行动。 动作未免太快。 「好的。如果有临时紧急任务,尽管通知我就行。」 康欣妍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弯弯绕绕,接着傍晚在办公室没聊完的话题,竭力劝说林杳眠申请去美国更好的学校。 美国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林杳眠在上大学以后才第一次走出芜川,因为外婆时时需要人照看,蒋悦没有带她去旅游的功夫。 她离美国最近的距离是站在学校的光荣榜前面,上面写着哪位同学申到了哪几所大学。 站在旁边的人说:“好羡慕,听说去美国一年要七八十万。” 远不是一个工薪家庭可以负担的消费。 「美国消费太高了」 「试试直接申博士呢」 林杳眠没有马上回复。 二字班里还有其他同学想要本科毕业后直接申请去美国攻读博士学位,他们的履历远比她精彩。 假设两份申请文书同时摆在面前,林杳眠很难想象有人会选自己。 康欣妍鼓励她:「你才刚刚上大二,这不是还有三年。我前天在朋友圈刚好看到有一个学长在帮实验室招人,要不你发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和成绩单给我,我帮你转过去。虽然他们是计算机学院的,但是他配文里说的理工科学生都可以。」 结束聊天后,林杳眠并没有立刻退出,而是切到企鹅号上的新闻部工作群,点开宋淮靳的名字。 两个人在企鹅上也不是好友关系。 就算宋淮靳不加她,林杳眠也会很快发过去好友申请。下周还有一个知名校友的讲座,需要两个人共同完成采访工作。 显而易见,康欣妍的通知比好友申请来得更快。 林杳眠讨厌失败的感觉,她始终尽心尽力地完成别人布置的任务,比如按时完成每日学科作业,寒暑假布置的额外课外读物,体育课800米要跑进3分30秒。 也包括在新闻部培训新人。 她在这件事上搞砸了。 所以此时此刻,林杳眠很想发条消息问宋淮靳,是不是真的因为没时间才申请换人的。 第5章 低气压耐人寻味的表情 关于宋淮靳的帖子很快沉下去。 论坛首页又充斥着「顶刊论文代码复现求助」、「大佬们,25fall这个bg冲hypsm有希望吗」、「暑假科研美签提问」等等一类的标题。 人往 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京大是国内的首等学府,如同康欣妍所言,毕业生们依然挤破头往国外排名更高的大学挤。 论坛里有早些年录到藤校的学姐发帖,感概后浪真是要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大家卷绩点卷论文卷实验室经历,人手一篇顶会一作。几年前被录取的简历放到现在的申请人里属于直接进垃圾桶的那一档。 林杳眠不知道是不是校内做科研也这么卷,她只能庆幸自己的成绩单还算看得过去。 让她意想不到的事,康欣妍把她的资料转发过去不久后,计算机学院的庄教授联系她去面试。 庄教授带她在实验室里转了转,简单介绍他们正在忙活的项目。虽然他们研究所在计算机院系下,但这个项目的基础还是数学。 整个面试过程远比林杳眠想得顺利。庄教授表现出对她极大的认可。 “考试也学生的本职之一,绩点高说明你在学习上很用心,做人不能本末倒置,做科研也一样。现在有些学生太浮躁,为了发几篇所谓的论文,连试也不好好考了。我以前带过你们二字班的学生,你很有潜力。" 如此直接的夸奖让林杳眠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庄教授发给她几篇领域内的英文文献:“这几篇综述把最近几年流行的算法都概括得很完整,内容也写得简练,你先看看有个大概了解,有不懂的及时问。” 为了更好地适应工作,林杳眠在学校系统里又补报了一门计算机学院的课。 碰巧,奶茶店新来的兼职江向阳也有这门课。 林杳眠起初不知道她选修的这门课是计算机专业的必修课,直到第一次去上课,她听见后排有人叫她。 “学姐!” 她一转头,看见江向阳朝她挥手打招呼。 这天下午刚下课,江向阳拿着平板向林杳眠请教刚才教授讲的一个知识点。 林杳眠一边解释,一边往楼下走。 江向阳作为大一刚入学的新生,各种问题一箩筐,还和她吐槽不知道线性代数的行列式是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林杳眠忍不住笑起来:“国内的教材写得不好,知识点教学顺序有点问题。你可以去网上搜一位mit教授的公开课,他讲得很好,从二元一次方程开始会更容易理解。” 推开教学楼的玻璃门,旁边的台阶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人。 林杳眠潜意识抬头瞥了一眼。 没有想到,那个人也恰好在看她。 再次看那张的脸,她有一霎那的恍惚。 康欣妍通知她换人这件事以后,宋淮靳这三个字就和那条帖子一样石沉大海。 林杳眠觉得这个才是正常状态。京大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随时遇上。 这会儿,宋淮靳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眉毛轻挑,毫不避讳地和她四目相对,却没有要开口打招呼的意思。 要不要主动打个招呼?还是干脆直接走掉? 但他很明显也看到了自己,走掉会不会不礼貌? 林杳眠思绪混乱。 江向阳还在喋喋不休:“高数那边我也有很多问题,学姐有推荐的网课或者教材吗?和高中数学的难度一比,感觉是断崖式提升...” “之前一个学长给我推荐过一本,叫...”林杳眠发现想不起那本书的名字了,她明明在暑假在还翻开过几次。 现在脑海里空白一片,像被湿海绵擦过的黑板,一个字也不剩。 她只好说:“我回去找找把书名发给你,学校的网上图书馆可以下载借到电子版。” 林杳眠看着脚下灰白色的阶梯,感受到有一道目光始终盯着她。 像糟糕天气的前奏,低气压带来的压抑感让人感知到不久后会有暴雨降临。 林杳眠终于顶不住对方的凝视,缓缓转头,冲那个位置轻轻点下头,像是打了招呼,又像没有。 她清楚地看见,男生很轻地笑了下,弧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走在一旁的江向阳发现林杳眠的迟滞,顺着看过去。 宋淮靳原本慵懒地倚靠在栏杆上,缓缓起身,站得笔直。 两个人估计认识。 “你同学吗?”江向阳问。 “不是。”林杳眠想了下,又补充道,“不是我同班同学。他是我们部门新来的成员,也是大一。” 江向阳知道她在学校新闻部工作,随即噢一声,没太多想:“那你去吃饭吗?” “不去。我下午还有一个讲座,现在要去六教取设备。” “那我先去吃饭了,晚上见。” “好的。” 等江向阳离开,宋淮靳先开的口:“你要去办公室拿东西?” “是。下午有个采访任务。你来三教上课吗?” 宋淮靳低低地嗯声,手指慢条斯理地敲在金属栏杆上。 林杳眠不自觉地松口气 看来他之前跟部长说的是真的,任务时间上错不开,才申请换的人。 * 新闻部的办公室里静悄悄一片,林杳眠用杯子接了点水倒进龟背竹的花盆。 第7章 她打开设备柜,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本来要用到的那台佳能r8不在里面。 林杳眠赶紧给康欣妍发消息。:「学姐,相机不在办公室,是谁前几天出任务借走还没还吗?」 距离讲座开始不到一个小时,她还有时间去找人拿。 「我问问,可能他们前天出任务忘还了。」 很快,康欣妍又发来消息:「相机在另外一个学弟那儿。他前天采访用完忘记归还了,他目前不在学校。你看宋淮靳的相机在吗?他的相机之前放在部门里公用。你问问他,或者群里问问他们谁还有空出来相机借借。」 林杳眠打开新闻部的工作群,犹豫一会儿,她还是在群成员的列表里找到宋淮靳的名字,主动发过去一条消息。 「能借下你相机吗?」 没回复。 今天的讲座很重要,她一定要借到相机。 林杳眠重新关上门,飞快跑下楼。 距离下堂课开始还有十分钟,没准宋淮靳还在。 重新跑到三教,玻璃门进进出出只有来上课的学生。 失落和懊恼涌上心头,林杳眠拿出手机,准备在群里找人借相机。 低头转身,她撞到一个人。 林杳眠摸着微疼的额头,刚抬头想道歉,听见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在找我吗?” 林杳眠庆幸自己下楼够快,跟他解释了下情况, “如果你着急去上课的话,你室友在寝室吗?或者可以让宿管帮忙把相机拿下来吗?” 宋淮靳垂眸,看见她根根清晰的睫毛,下方眼睛里的小心翼翼一览无余。 很像他在大堡礁潜水时候遇见的小章鱼,有一点波动就会缩成一团,躲进洞穴里。 但是二十分钟前,她从楼里出来跟另一个男生讲话,还不是这个表情。 林杳眠也在观察宋淮靳的表情,觉得他看起来并不乐意。 因为他在低头的时候,轻挑的眼尾收回,恢复微微向下的形状,轻易让人认为他不高兴。 “如果…” 林杳眠想说不方便就算了,她可以再问问新闻部其他人。 宋淮靳却迈开身步:“我带你去拿。” 走到校门口,林杳眠后知后觉地问:“不去你宿舍吗?” 走在路上的时候,宋淮靳看得出来林杳眠有意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外人眼里,两个人并非同行,只是恰好目的地相同。 “谁跟你说的我住宿舍?” 他突然刹住脚步。 林杳眠差点又撞上去,她略微尴尬地小声说:“因为上次医院门口你没否认,我以为你也住学校寝室。” 那次她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人直接跑没影了。 宋淮靳最后还是没说话,而是带着林杳眠穿过两条街,停在一处浅灰色公寓楼前。 “你要跟着上去吗?”他盯着她眼睛问。 林杳眠视线一偏,看到白色花台里种植的紫色绣球和白色山茶花。 一块冰冷冷的金属告示牌立在中间:请勿采摘。 “不用了,我在下面等你吧。” 宋淮靳刷卡推开玻璃门,示意她跟进来。 林杳眠下意识重复一遍:“没关系,我在这里等…” “你在大堂一样可以等我,在外面吹风不嫌冷吗?” 宋淮靳的语气无波无澜,反而弄得像她反应有些 过度。 在冷淡工业风大堂里的真皮沙发,正对公寓楼的接待台,公寓管家坐在桌后,不停在面前的电脑上敲敲打打,表现出忙忙碌碌的样子。 连前台看门的都一副精英人士的模样。 京大校园坐落市中心,位置得天独厚,也微妙至极。 从西门出来,是四年前才修建起来的开放式商业区,各大奢侈品牌云集,购物打卡的游客络绎不绝。 而从另一端的东门出去,是一片老式居民区,家家户户的玻璃窗外都装着防盗铁栅网。 京大像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东西相隔,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东门出去二十块可以吃一碗打卤面,西门出去连一颗冰淇淋球的价格都不够。 学校论坛里转租房子的帖子,大多房源是东门的老式居民区。 一间老破小里的合租单间也要两千起步。同样的价格放在芜川,可以在博雅外国语旁边租一整套单身公寓。 林杳眠盯着大堂地板发呆。 微晶石瓷砖的颜色经过室内设计师的精心挑选,浅浅的水晶白,干净蹭亮。 一低头能看见隐隐映出的面影。 电梯处发出叮的一声。 宋淮靳拎着一个白色的纸袋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林杳眠的手里。 林杳眠抬头,对上一双琥珀色光泽的眼睛。 和地板上模模糊糊的轮廓不同。 她清晰地看见瞳孔里自己惶然的表情。 第6章 聚会你应该离这种人渣远一点 礼堂里,几个学生在布置舞台。 林杳眠坐在第二排最靠边的位置,准备调试相机参数。 她今天没有吃午餐的计划。十二点下课,又匆匆过来参加讲座。 反正晚上高中同学聚会订在一家烤肉店,她可以等忙完正事再好好享受美食。 但宋淮靳递给她的纸袋打破了原有的计划。 袋子里除了黑色的相机包,还有一袋吐司和一瓶苏打水。 林杳眠不敢揣测背后的含义。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在企鹅号上给宋淮靳发过去,留言:「谢谢。」 她拿出一片吐司,跟她平时在面包店买到的不太一样。 一口咬下去,没有预想中香甜松软的口感。 咸的,又干又涩。 怎么能这么太难吃了。 林杳眠拧开水,皱着眉把包装袋翻过来,想要看看是什么牌子的吐司能这么难吃,以后绝对要避雷。 半透明的塑料薄膜上,几行英文清晰而简洁。 林杳眠的高考英语只有作文扣了三分,大一有两门课还是纯英文教学。 但包装袋上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单词。 一个过于生活化,不会出现在应试考题中的单词。 出于好奇,林杳眠打开手机一查。 uten,麸质,谷蛋白。 她没来得及往下看,礼堂侧门传来一阵人声。 林杳眠看见庄教授站在讲座嘉宾旁边的时候有一刻意外,但仔细一想也了然。 庄教授是计算机领域的大牛教授。 今天来演讲的是国内人工智能领域的领军人物,入选过福布斯的青年人才榜,名字屡次出现在京大的知名校友名单里。。 两位不认识才是奇怪的事。 “之前有教授调侃,以前十个博士几年才能做完的事,现在有了ai,一个学生一周就能搞定。” “人工智能不是科技的终点,而是新的起点。但真正的突破依旧依赖于人类的创造力,十多年前我在京大读书的时候,这个词还很小众。”西装革履的嘉宾笑着问,“但今天在场的同学还有人至今没用过大语言模型的吗?” ... 演讲结束后,林杳眠检查一遍照片和笔记,正打算离开,刚起身就被庄教授叫住。 “小林也来听演讲啊?” 林杳眠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学校新闻部的,今天负责这场活动的稿子。” 庄教授点头,笑容和蔼:“多参加课外活动好啊。今天演讲的陈学长是你直系学长,当年是第一届二字班的,也是学生会会长...” 原来这位科技巨头以前同样在庄教授的指导下发过论文,申请博士的推荐书也是庄教授亲自写的。 庄教授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都是自豪。 一长串噼里啪啦的夸奖,说的全是实话。 这位早年毕业的学长绝对是成功的行业佼佼者。 林杳眠站在一旁,挺直背部,微笑聆听。 但她的酒窝没有露出来。 /:. * 林杳眠一路小跑到京大西门口,向等她的卫子默道歉。 “不好意思让你多等了,刚刚碰到一位认识的教授,聊了一会儿天...” 两个人约好了一起从京大出发,去参加高中同学会, 卫子默看见她又背包又拎袋,想接过她手里的袋子。 林杳眠手微微一偏,避开他的动作,笑道:“没事,里面就一个相机,很轻的。我自己拿就好。” 聚餐的地点在京市夜生活的核心地带,酒吧、餐馆和小吃摊云集。 韩式烤肉店最角落处的长条桌被人围得满满当当。 有人站起来招呼,声音带着几分调侃。 “哎哟,这不是我们状元林学霸吗?” 林杳眠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开玩笑一样的话术。 类似的话很可能在之前对其他人也说过一遍。 “这不是我们老班长吗?” “这不是我们食堂抢饭第一名吗?” 第8章 大家善于用标签去定义别人,简单又实用。 去年,林杳眠的标签恰好是「状元」。 博雅外国语那一届只有她和卫子默考上了京大。 话题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两个人身上。 负责点餐的服务员听说桌上有京大的学生,都多看了两眼。 “我听说二字班全是状元,真的么?” 更多的提问接踵而至。 “你们班有人挂科吗?” “状元,在全是天才的二字班上课是什么感受?是不是随时都有人站起来和教授battle?” 同学们对京大的滤镜比美颜过度到衣柜变形的自拍照还夸张。 林杳眠笑着一一回答:“肯定有挂科啊,不过是个例。上课也没有特别感受,大家都是普通人。也不全是状元,还有...” 还有一些同学是省份第二名。 但林杳眠想到的是另外一群人,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还有几位同学是国家集训队的,他们是走竞赛进的京大,有一个女生很厉害。” 停顿一下。 “她在国际数学奥林匹克比赛中拿过两次金牌和一次银牌。” 在芜川那种教育资源一般的城市,很少有同学走竞赛这条路。林杳眠在上大学之前也不知道,原来还有其他方法。 现场有一位男生直接拿出手机,查询国际数学奥林匹克比赛是个什么含金量,对照新闻的标题的念出来。 桌上全是哇声一片。 林杳眠弯了弯嘴,低下头。 她其实有更简单的方式来形容。比如二字班人尽皆知的,那位女生在小学五年级能在高考数学试卷中拿一百四十的卷面分。 出于难以言状的私心,林杳眠没有这样说。 她的人生按部就班,再普通不过,十七岁参加高考,数学成绩是一百四十八分。 林杳眠的视线落在炉子中烧得火旺的炭火上。炭的黑变成红光,红变成白灰,最后消失不见。 男生还在念:“去年imo金牌得主进入了普林斯顿大学数学系...”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谁进了普林斯顿大学?” 拿着手机的男生虎躯一震,拔高音调:“这不是我们博雅一方豪杰皓哥吗?” 林杳眠听见这个名字,抬头一望。 管皓从oversize短袖到直筒牛仔裤,再到复古球鞋,浑身上下每一件单品均被密密麻麻的logo填满,还是不一样的logo,像土豆青椒萝卜炖在一起的大杂烩。 “再往那边挤一挤呗,给皓哥和他朋友腾个位置。” “林杳眠,这个白色纸袋是不是你的?别忘了拿。” 烤肉店的装修风格也是工业风,金属材质的灯具光线强烈。 林杳眠侧身去取纸袋,灯光从一个角度直白又强烈地照进她的眼睛,亮得刺眼。 吵闹、沸沸扬扬的餐桌上,她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 和管皓很像的人。 拿过袋子,林杳眠偏过头的一刹那,和管皓对上目光。 她毫无波动地挪开目光。 其实也不完全像。 至少宋淮靳在穿衣品味上甩了管皓一大截。他不会把贴满logo的大牌乱七八糟地揉在一起。 聚会上的十来个同学虽然都来自博雅外国语,却不是同班。 男生们聊得更自来熟。林杳眠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安静地吃饭,偶尔互相交流几句现状。 吃饭结束,男生们嚷嚷着要转场再找个地儿接着喝酒聊天。 女生们都说要先走,林杳眠也不例外。 和大部队分开之前,她听见管皓自以为是的口气。 “就隔壁街找个酒吧呗,你们先走过去,我去挪下车。” “皓哥,这才刚上大学一年就整上车了。” “车牌不好办吧?我听人说都得拍卖。” ... 管皓被吹捧惯了,大大咧咧地晃着车钥匙。有眼尖的男生惊呼:“x系啊,皓哥牛逼啊。” 进入大学,大家不再像高中,单纯地通过语数外的成绩衡量一个人。更多复杂的因素被加进来,仿佛半只脚踏进社会。 男生们在那一头七嘴八舌地讨论车的牌子。 这些话题距离林杳眠还有些远,那些人站得也很远。 目前她的想法还是很简单,比如高等代数的期末能多考两分,下学期挤进奖学金的名单。奖学金的钱不够买个车轱辘,但能让她早一点买上相机。 林杳眠走在去地铁口的路上,京市的气温明显低了,冷风一阵一阵地灌。她想起蒋悦的提醒,记得添衣。 路口转弯前,林杳眠被人叫住,她一回头看见管皓那种令人讨厌的脸。 “你没有通过我的微信好友申请。”管皓像是有备而来。 正常人用脑子想一下都知道,这是拒绝的信号。 林杳眠面无表情地回绝:“我们不认识。” 管皓还在转车钥匙,提醒她:“我们在国际部那栋楼的走廊碰过很多次面。” 林杳眠很期望像在奶茶店制作香蕉奶昔的时候,捣香蕉一样,给管皓的脸来一锤。 说得跟她路过国际部跟专程为了跟他碰面似的。 博雅的食堂和高中教学楼之间正好是国际部的楼,她不走那儿走哪儿! 但很快林杳眠反应过来,管皓连外黄里白的香蕉人都算不上。 他虽然拥有美国国籍,但托福连八十分都考不到。 香蕉人起码会说英语。而管皓应该属于大脑无法吸收营养的典范。 林杳眠不想再和面前的人纠缠,径直迈步想要让过去。 管皓跟着她向前一步。林杳眠飞快地意识到他可能会做出的举动,刚想喊出声。 背后的人在叫她的名字:“林杳眠。” 管皓的手停在半空中。 林杳眠松了口气,她看见不远处的宋淮靳靠在一辆碳黑色的跑车旁。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名字,以前从来都是似笑非笑地叫她学姐。 宋淮靳朝两个人这里走过来,直接掠过管皓,站到林杳眠旁边,问:“你要回学校吗?” 林杳眠犹豫一秒,选择点头。 “我送你。”宋淮靳说得很自然,此刻他终于把目光放在管皓身上,一寸一寸地打量,转过头问林杳眠,“你朋友?” “我是她高中同学。”管皓的表情算不上好看。 大脑简单的人在炫耀和攀比上也很简单。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宋淮靳刚才靠着的那辆车比他的贵,而且贵十倍以上。 林杳眠利落地否认:“他不是我同学。” 她不知道无声的较量,只知道有宋淮靳在场,她轻而易举地摆脱了管皓的纠缠。 坐进那辆在论坛里引起过火热讨论的跑车,林杳眠低头,她没有真的打算让宋淮靳送她回去。但管皓还站在马路旁边,往这个方向观望。 等人走了,她再下车,换乘地铁。 驾驶位的宋淮靳也发现了管皓的行为,手指敲在方向盘,中肯地评价:“你同学长得挺欠扁的。” “我们不是同学。”林杳眠又一次强调,“我们只是上过同一所高中。” 但她忍不住弯了下嘴角,同意他的看法。 管皓是挺欠扁的。 “你应该离他远一点。” 林杳眠微微一怔,提醒:“你们两个才第一次见面。” “这种人渣我见多了。”宋淮靳松开方向盘,往车窗外看去。 昏黄的路灯下,管皓还在缩头缩脑地向这边打量。 宋淮靳在很早以前就有和这种人打交道的经历,只是那个时候他的心智过于幼稚,选择了以牙还牙的手段,然后遭到了严厉的处罚。 对付这种人,暴力不再是他的选项。 他在英国的五年,也不是完全从那所讨厌的学校里学到东西。 比如现在,他可以有更温和又更直击人心的处理方式。 历史老师教他的,战争也可以兵不血刃。 在林杳眠反应过来之前,宋淮靳猛地从驾驶位上起身,越过中间空隙。 他的手撑在了副驾驶一侧的车内壁上。 第7章 highhorse她是一个很真诚…… 狭小的车内空间,宋淮靳的举动突然又迅速,以至于林杳眠没能反应过来。 阴影投下来,半扇光被他的身体挡了个彻彻底底。 “别动。” “他还在外面看。” 林杳眠整个人僵在座椅上。 从外面的视角看进来,宋淮靳的上半身把她彻底罩住了。一男一女贴在一起能干什么,不言而喻。 实际上,车内的情况正好反过来。 宋淮靳微微弓着背部,撑起的手臂因为发力,结实的肌肉线条绷紧。 他的动作在彼此之间画出了一道安全带,两个人没有任何身体接触。 然而林杳眠觉得,还是太近了。异性之间过近的距离会带来不安全感。她轻易窥见下垂的衣领,流畅的锁骨,凹陷的骨窝,以及人类最脆弱的部位。 第9章 年轻男性脖颈上凸起的线条一览无余,蕴藏着青涩的力量和旺盛的生命力。 林杳眠竭力控制自己不要乱想,思绪像被困住的蝴蝶,扑棱着薄薄的翅膀。 但眼前的小山丘轻轻动了下,蝴蝶成功找到出路。 他和管皓其实一点也不一样。 她应该第一时间就推开他。 林杳眠想。 宋淮靳偏过头,撑在车内壁的手忽然收力,抽出安全带。 咔嗒一声,他又翻身坐回驾驶位。 “他走了。”宋淮靳用游刃有余的语气说,好像他经常面对这种事,“都说了,这种人我见多了。他经常找你?” 林杳眠的手揪着被刚被系紧的安全带,转头一看,果然刚刚管皓站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也没有,上高中的时候我们两个根本不认识...” 林杳眠也有点费解。 管皓话里的意思,他从高中就知道对林杳眠有印象,但那时候一点想要接触的迹象都没有。 从什么时候她开始频频收到好友申请的? 高中毕业,高考成绩放榜以后。 状元两个字也不全是好处。 宋淮靳看到林杳眠的嘴角微微翘起,却像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扯上去的,她酒窝所在的位置很平整。 这个笑像苹果起泡酒发酵过后沉淀残留的微黄絮状物,摇一摇就散了。 “如果他下次再纠缠你,你直接告诉我,我帮你处理。”宋淮靳又补充一句,“你可以在工作群里找到我,就像今天借相机一样。” 虽然他摒弃那种坏习惯很久了,但不介意再捡起来,用原始的方式解决问题, 林杳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生出几分哭笑不得。 两个人的聊天框上至今还有个「添加对方为好友」的提示。 他居然还在cue她不愿意加他这件事。 但他安慰人的方式很直接,哪怕弄错了方向。 林杳眠的嘴角抽动起来,酒窝又重新浮上水面。 “他应该没有机会了。我平时都在学校里面,今天是恰好出来同学会上碰见了。” 早几年,京大校园对外开放,大批游客们进校打卡。跟着游客混进来的还有不安好心的人,校园里接连出过几次金额巨大的盗窃案件。 学生们在论坛上怨声载道,后来京大修改规定,只允许校内人士刷卡带人入校或者游客实名制预约 参观。 如果管皓再来学校里骚扰她,她打算直接告诉保安处,把这个名字加入黑名单。 车内又安静下来。当林杳眠不知道该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不是她的。 宋淮靳按下亮起屏幕上的接通键。 他听着手机听筒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瞥了眼坐在副驾驶的人。 一双纤白的手已经覆在安全带的搭扣上。 宋淮靳垂下眼睫,对电话那一头说:“我现在有点事,晚一点再过来。” 林杳眠一听这一句话,如获至宝。她解开安全带,组织好措辞:“你是不是还有事?我坐地铁回学校就好。” 飞快拎起纸袋的一瞬间,林杳眠又醒悟过来纸袋里装的是他的物品,尴尬地说:“你的相机需要现在拿走吗?你需要的话我把内存卡取出来。” “不用,你明天放到部门的办公室吧。” “好的好的。” 宋淮靳把眼前人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动作尽收眼底。 林杳眠如释重负地打开车门,然后又轻轻关上门,从他眼皮下溜走了。 宋淮靳看着水泥灰的马路一直延长,到地铁口。 他在想一件事,在公学那几年,或许他的确学到了highhorse一般的虚伪。 比如他不喜欢学校规定的礼拜,但每天还是准时到场,在宗教象征的彩绘花窗玻璃下面发呆。比如他不喜欢囫囵吞枣的口音,还是学会了公学特色的绅士腔调。 再比如。他当时也不想来京市上大学。 但是她不一样。 她是一个很真诚的人,所以从来不遮掩想要回避他的意图,同时也平等地回避她不喜欢的人。 * 第二天,林杳眠把相机包放回了新闻部办公室的柜子里。 不出意外的话,昨天的巧合应该是两个人在年底开部门大会之前的最后一次交集。 因为手下没有再带新人,林杳眠主动承担了更多的临时采访任务。只要康欣妍一在群里问谁有空,她大概率是第一个回复的。 在接下来的一周,她又陆陆续续来过办公室几次,却再没在柜子里看见过宋淮靳的相机。 林杳眠的科研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课题组里只有她一个本科生,还不是科班出身,需要学习的新知识很多。但好在组里的博士生学长很热心,在环境配置和代码上给予了她不少帮助。 唯一的问题是,她太忙了。 思考再三以后,林杳眠决定暂时放弃在奶茶店的兼职。 袁曼香是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叹了一口气:“唉,终究还是留下姐妹一个人在奶茶店扛起大业。” “我已经几次和你还有江向阳换过几次班了。我在课题组的任务才刚上手,后面会越来越忙。新闻部那边也有很多事。等大□□出新闻部了,我们再一起兼职。”林杳眠解释。 考虑到的事儿多,这段时间江向阳和袁曼香都尽量把晚班的时间空出来给她。 林杳眠被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奶茶店每小时的时薪是相同的,但下午和傍晚才是营业高峰期,工作量更大。这几天一过八点,她在奶茶店里也就坐那儿读读文献,变相像是在占便宜。 所以她打算下个周末请两个人吃顿饭,表达感谢。 “说什么呢,姐妹们共同致富路线怎么可能被区区几杯奶茶就给斩断了!我们的财富大业就是那不倒翁,迟早摇摇晃晃还能站起来!” 袁曼香说得气势磅礴,但她知道新闻部是林杳眠除了课业以外投入精力最多的地方。 “你大三就打算退出你们部门吗?” “目前是这样想的。我准备在大三修完所有专业课,大四就专注在科研和博士申请上。”林杳眠点头,背起帆布包,“我们部长找我有点事,我先过去,晚点回来再聊。” * 林杳眠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康欣妍表情严肃地站在办公桌旁边。 “学姐怎么了?”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郑明要出任务,但来取的时候发现镜头出问题了。但登记册的借阅记录上最后一条记录是你是名字。”康欣妍跟她简明地阐述情况,“你当时还回来的时候,相机有检查过吗?” “我放回去之前确认过相机完好无损。”林杳眠的眉头轻轻皱起,“镜头出什么问题了?镀膜被划了吗?还是对焦对不上了?” 康欣妍过于凝重的神色让林杳眠心里突然打起鼓。 她最后一次检查相机是礼堂拍摄完成后。 然后她做什么?和庄教授聊天,去同学会聚餐,最后... 林杳眠刹住车,突然后悔把相机包带出绕了这么大一圈,早知道先归还再出去聚餐了。 万一真是路上磕着出点什么毛病... 康欣妍嘴抿成一条直线,把桌上的相机转过来。 黑色的机身比林杳眠常用的那台要小一圈。 这台相机不是部门采购的r8,而是宋淮靳的私人物品。 光学玻璃表面像冬天被冰层封住的湖面,细细的裂纹辗转交错,极力保持脆弱的平衡,又仿佛随时会四分五裂。 林杳眠脱口而出:“不可能。” 在相机包的保护下,她就是背着相机在二环路上跑十圈也不可能造成这种程度的损坏。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挤开。 宋淮靳单肩挎着包,抱着一颗足球进来了。 他穿了一件长袖的训练服,下摆宽松,但长袖部分被撑满了,起伏的线条像休眠的火山,在必要时刻可以释放出令人颤栗的动能。 康欣妍把刚才和林杳眠说过的话又和他解释了一遍。 听完以后,宋淮靳扫一眼深棕色桌面上的相机,语气淡然,像在问一件和他毫无相关的事。 “所以现在要怎么处理?” 康欣妍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以为他直接到了来兴师问罪的环节。 “她只是登记册上写的最后一个用相机的人。”康欣妍想说中途可能有其他人动用过相机,只是没有在登记册上留下记录。 林杳眠在新闻部干了一年多了,按照康欣妍对这位学妹的了解,出了问题肯定会第一时间上报。 宋淮靳放下臂怀里的足球,踩在脚底,终于把目光投向安静站在旁边的林杳眠。 林杳眠一直没说话。理性思维告诉她,没有做过的事那就是没有做过。但感性上,她又是登记册记录的最后一个用过相机的人,万一查不出第二人怎么办, 第10章 她的大脑在两者的混沌之间摇摆,等到康欣妍叫她名字的时候,才堪堪回过神。 然后撞进了澄澈又灼人的目光。 “查监控吧。相机不是她弄坏的。” 康欣妍听到宋淮靳直截了当的话,表情错愕。 “你怎么知道?” 宋淮靳唇边扯起一个浅淡的笑:“她还相机的时候我见过,东西是好的。” 康欣妍沉默一会儿,说:“我去通知楠姐,她这两天出去开会了。楠姐才能跟保安处申请调监控。你们先回去吧。” 从办公室出来,顶灯依旧没有修好,漆黑一片,狭隘的走廊像被粗糙的暗色呢绒面料包裹,一眼望过去是暗昏昏的沉默。 前方有一道高而直的背影。 穿过走廊,来到有光亮的过道,冷风紧一阵缓一阵地吹过去。 林杳眠终于出声,叫住前面的人。 “宋淮靳。” 第8章 谎言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前方的背影踩住足球,停了下来, 林杳眠犹豫片刻,轻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说?” 宋淮靳脚下动作一晃,足球在外力的作用下向后一滑,他转过身。 林杳眠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因为她的注意力落在了那颗滚动的足球上。 即使没有足球,她也可能发现不了。 因为她在说话的时候经常习惯性地回避他的目光。 宋淮靳的眼尾耷拉下去,辗转成不高兴的形状。 “我说什么了?” “那天你在车上没有看过相机,所以你也不知道里面相机是好的还是坏的。” 足球非常戏剧性地停在了林杳眠的脚边,她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宋淮靳控制了踢球的力道。 黑色的正五边形和白色正六边形经过精密计算,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像一张不透风的网 。 “我以为你至少会说句谢谢。” 宋淮靳说得心平气和。 但林杳眠抬头看向他的时候,那双理应泛着光泽的眼睛像失了真,化作深不见底的幽影。 他心情不太好。 过了大约半分钟,林杳眠开口,声音还是很轻。 “谢谢。” “但是说谎不合适,我后面会自己跟部长说清楚的,我没有做的事,不需要通过撒谎来澄清。但还是谢谢你。” “我撒谎?” 宋淮靳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然后走到她面前缓慢地蹲下。 他捡起球,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冷不丁抬头直直,撞进她的眼睛,嘴边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我说什么谎了?” “怎么?东西是你摔的?” 林杳眠一时间失语,她低着头,被迫和他无声无息地对视。 头顶的白炽灯笼罩出一层柔和的光,在他的额头、鼻梁、脸颊上流动,像彗星尾巴闪烁。 其实他有一双清亮诱人的眼睛,只是在最初的几次偶遇里隐匿在阴影下,被帽子遮挡住了。她才没有发现。 林杳眠觉得她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对他的认知走上了一条偏差的道路。 宋淮靳单膝半跪着,仰头看了很久,女生的表情复杂,茫然、后悔、无措,像绸缎上的丝线交织在一起。 但她还是没有说话。 也可能只是不愿意和他说话。 他在踢完球的每个傍晚路过她兼职的奶茶店,她对所有人都是笑意盈盈的。 到他这里跟躲洪水猛兽似的,连联系方式也不愿意给。 他在过去的确做过不少违心的事,但大部分时候是被哄着的,在勉强自我的同时也得到了想要的补偿,并非一味地顺从别人。 宋淮靳猝然站起来。他比林杳眠高一大头,身高差带来了十足的压迫感。 他冷冷看她:“放心,几万块的东西而已。真是你弄坏的也不会让你赔。” 林杳眠僵持住,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鼓鼓胀胀的情绪像一只气球,一下子被戳破,消散在冷空气中。 她该说点什么?她应该要说点什么才对。 等了很久,宋淮靳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看见她水雾般的眼睛,和他擦身而过的身影。 那个身影很轻微地撞过他的肩膀的时候,宋淮靳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当他再次呼吸,浅浅的香味消失了,楼梯里传来脚步声,像鼓点一样越变越快。 等脚步声停止,宋淮靳抬眼看栏杆外,楼下女生的背影化成一个小黑点跑出大门,消失在树林遮掩的小道。 砰地一声,黑白相间的球状物被扔出去,重重地砸在楼梯口的墙面。 * 回到寝室,迎接林杳眠的是低低的哭声,还有袁曼香一脸无奈的表情。 林杳眠的情绪还没完全缓解,但她不想被看出异样。 看着伏在书桌前的叶佳媛,林杳眠对袁曼香做了一个口型:“她怎么了?” 袁曼香悄无声息地回答:“分手了。” 林杳眠想走过去,却被袁曼香一把拉住。 袁曼香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别,我试过安慰她,被吼回来了。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吧。” 一连几天,叶佳媛都住在寝室里,白天在阳台打电话,有时候破口大骂,有时候哭哭啼啼,断断续续的哭声也延续到了深夜。 叶佳媛不愿意主动说,林杳眠和袁曼香也不好问,两个人默默去超市买了耳塞。 “你说她之前偶尔回来都趾高气扬,怎么现在跟丢了魂似的,根本和之前判若两人。”袁曼香在回寝室的路上感叹到。 林杳眠戳着纸杯里的关东煮,摇头:“不知道。可能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袁曼香忽然站定,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快说,你最近是不是有情况?你们班上有人追你?”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林杳眠愣住。 “你要不要听听你刚刚那个语气?一幅苦大仇深早就吃够了爱情的苦的样子。” “哪有?”林杳眠哭笑不得,“我是最近太忙累出来的,实验室那边的模型跑了几次,结果都不理想。再加上这几天没有睡好...” 袁曼香幽幽地叹一声:“那能怎么办呢?希望她早点走出来吧。她还是谈着恋爱好,不回寝室住,不然天天被人拿鼻孔看着,谁受得了。现在在寝室头倒是低下来了,又开始放情绪炸弹,我都不敢在寝室自习了。” ... 可惜耳塞并没有把良好的睡眠还给林杳眠,她心里装着事,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熬到天亮。 去实验室的时候,师兄还以为她生病了,问要不要请假几天。林杳眠勉强笑笑,说自己最近没有休息好。 林杳眠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等到了楠姐在群里发布的通知。 郑明因为违反纪律被开除出新闻部。 楠姐还严厉要求剩下的部门成员以后不允许把私人设备留在部门办公室。哪怕是需要相互借用,也要直接归还给本人。 康欣妍在私聊中告诉了林杳眠更多详细的情况。 「郑明手下不是带着宋淮靳吗,经常用那台相机。用多了,虚荣心作祟,悄悄把相机带去漫展上拍照,结果不小心磕了,就想着偷偷放回去,蒙混过关。楠姐一去保安室查监控就露馅了。」 真相大白,应该是一件挺高兴的事。 林杳眠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康欣妍的新消息接着蹦出来。 「你看你还方便吗?郑明走了,宋淮靳没人带了。之前郑明手里的任务也要重新分配,排班表也得重新弄。如果你觉得ok的话,我跟他协调下时间,我先把你那份优先排出来。」 林杳眠在聊天框里删删减减,打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没问题的话,我这边也没问题。」 她在和人打交道方面总是温温和和,不会与人交恶。但那天在教学楼过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在她看来,那次交流已经称得上是非常不愉快。 所以宋淮靳也不一定想再和她共事。 康欣妍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他能有什么问题。」 林杳眠沉默,只希望宋淮靳在拒绝的时候可以找个体面的理由。 就像上次申请换人一样。 * 宋淮靳收到康欣妍通知的时候,坐在皮质的卡座沙发上。 对于这个圈子里爱玩的人来说,九点标志着夜生活才刚刚开始,dj在台上播放着预热的前摇音乐,声浪如潮水般淹没过男男女女。 “喂,你不喝了吗?今天不喝,今年可就没机会跟兄弟喝了。”许州誉用力拍了下宋淮靳的肩膀。 两个人是高中同学,宿舍单人间也是挨在一块的,他们那一届唯二的中国学生。 许州誉觉得宋淮靳简直不按常理出牌,他们高中知名校友的名字凑起来是大英帝国的半边历史。宋淮靳的成绩比他好,正常情况下,毕业以后不是美国藤校就是英国牛剑。 第11章 结果许州誉万万没想到,自家兄弟回了趟国,再回来就收拾包袱跑到京大了。 当时他还问过一嘴:“你怎么留个学,留着留着留回我老家了?” 宋淮靳哼笑一声,回答:“家里逼的。” 许州誉知道宋淮靳是港岛人。但家里具体干什么的,宋淮靳从没提过。 听说港岛那边的有钱人迷信得很,干什么都要起一卦。让宋淮靳去内地念书,许州誉觉得这主意是他家里人找风水大师算出来的也说不定。 再过两天,许州誉要回英国上大学,他招呼上了一帮狐朋狗友喝酒践行。 宋淮靳在京市人生地不熟。许州誉的圈子就是他的圈子。 众人轮流拿过菜单点酒,混熟了的人都知道宋淮靳在喝酒上口味挑剔,啤酒绝对不喝,烈酒也看种类和牌子,最爱的是朗姆和白兰地。 宋淮靳靠在沙发上,仰脸看见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圆柱体照灯,光线像被绞碎了,晃得眼睛疼。 他越看越觉得那个照灯像一个会发光的相机镜头。 “靳哥,你喝这个吗?刚刚服务员介绍这是店里新进的精酿...” 宋淮靳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向面前跟他说话的女生。女生身穿深蓝色的吊带裙,妆容光鲜靓丽,端着一托盘淡黄色的酒, 手腕上的银色细链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有点眼熟。 宋淮靳眼睛一眯,想起来了。 他开学报道那天,跟着许州誉一起来京大找他的那个女生,还在在奶茶店买了奶茶。 当时他站在树下,抬头的瞬间,看见了另外一个人微微怔然的脸,两个人目光一对上,她就躲开了。 眼前的女生手里拿着托盘,精致致的玻璃杯盛满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蜂蜜般的色泽。 这种液体在他的禁止饮用的名单上。 宋淮靳盯着不断从杯底升起的细密的气泡,仿佛无休无尽的欲望瀑布。 他伸手端起来,一饮而尽。一杯,两杯,三杯... 宋淮靳默默地计数。在差不多的时候,他丢下空空的玻璃杯,站起来整理好衣袖,戴上卫衣的帽子:“帮我跟许州誉说一声,我先走了。费用我一个人结,当给他赔罪。” 其他客人都是往店里进的,只有宋淮靳一个人是逆着人流往外走的。从闪烁的灯光和节奏强劲的音乐中挤出来,感官世界的缭乱混沌消失了。 门童恭恭敬敬地替他打开玻璃门,迎面扑来潮湿的冷空气。 宋淮靳摊开手,摸到天空里掉下来的雨点。 新鲜空气沿着卫衣帽子的边缘钻进去,流淌在皮肤表面。 酒精渐渐地钻进神经,产生微弱的快感,却又随着呼吸一点点减弱,最后消失殆尽。在烈酒的洗礼下,他的身体可以轻松适应酒精,却并不能代谢掉啤酒中的另外一种物质。 寒冷很快转变成为至深的空虚感和孤独感,将他整个人牢牢嵌在里面。 宋淮靳在路边拦下出租车,对司机报出一个地址。 他想见一个人。 尽管他不知道她在这个时间点是否还在奶茶店里。 她经常晚上在,但也不是每晚。 但他可以去碰碰运气。 第9章 迷惑暧昧又不言而喻的痕迹 雨酥酥地下,冲得空气潮湿,一阵凉风卷起。糟糕的天气浇灭了学生们来买奶茶的热情。 林杳眠看着时间,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闭门歇业。 今天是她在奶茶店兼职的最后一个晚上。 林杳眠早在微信上向奶茶店老板表达了辞职的意愿。老板答应后爽快地给她结算了剩下的工资。 开学季不好招人,这会儿大一新生们逐渐习惯了校园生活,一些学生开始寻找勤工俭学的机会。 林杳眠也松了口气。去掉奶茶店的兼职工作,日程表上会多出不少空闲时间。她可以先把前段时间缺失的睡眠补回来,然后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日常学业和科研中。 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 算上这一笔工资,买相机的钱快存够了。 林杳眠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平板电脑上的英文文献上。 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变成噼里啪啦。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母演化成杂乱无章的排列组合,仿佛要从纸上跳出来。 实验室师兄告诉她,如果这个项目能够顺利进行,论文发表的时候会带上她的名字。她有新的想法也可以随时在组会讨论。 “我不知道你打算具体申什么方向,但是多几篇发表总没错。想有更多竞争力的话,你可能需要成为发表的第一作者。”师兄是这么跟林杳眠说的。 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林杳眠听见店外的脚步声。 这个天气还出来买奶茶也是稀奇。 她撇开手中的平板电脑,站起来问:“请问要喝什么吗?” 看清楚那个黑衣人的脸,林杳眠僵立在原地。 高挺的男生穿着一件厚卫衣,领口收得严严实实,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黑色里。卫衣帽子被拉起来,遮住大半张脸,零散的碎发被雨打湿,软趴趴地贴在他额头前面。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眸像装着融化的焦糖,被反复搅拌,化作一团浓稠。 “宋淮靳?”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叫出来,宋淮靳眼睫微微颤动,很快垂下去,情绪不明。 林杳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奶茶店门口,也不知道他是否收到了康欣妍的通知,拒绝还是同意。 “外面下雨,你先进来吧。”她转身去果筐里拿出一颗柠檬,切成片放进装满热水的纸杯,加两泵百香果蜜。 宋淮靳走到店里的小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上次他坐在那儿的时候,墙上的风扇还呼啦啦地转。而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京市的气温骤降,一件卫衣不足以御寒,何况还在下雨。 冒着热气的纸杯放到小桌上。 宋淮靳抬头问她:“多少钱?” “不要钱,我请你。” “谢谢你之前帮我。” 不知道说的哪一次。 宋淮靳漆黑的眼睛倒映着一个熠熠的笑容,像挂在远处的太阳,亮得晃眼。 她明明不喜欢和他有接触,但在偶尔几个相似的瞬间,她又愿意暂时性地接纳他,关心他。 被酒精麻痹过的大脑神经忽然疼起来。 想不明白。 宋淮靳沉默地伸出手,拉下黑色卫衣的帽子,被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得到释放,凌乱地散开在头顶。脖子白皙的皮肤上爬了几道红痕,歪歪扭扭像增生在皮肤表面的疤痕。 暧昧又不言而喻的痕迹。 不需要推敲的细节像积木一样搭起来,林杳眠嘴角的笑逐渐演变为微窘。 他的公寓离校西门不远。 这个时间点只套了一件卫衣出门。 脖子上像被指甲抓的。 宋淮靳的本质或许和管皓不一样。 但改变不了剩下的事实,长相出挑,家庭条件好。这样的男生在哪儿都不缺女孩子追,不谈恋爱才是新奇事。 不过事后跑出来给女朋友买奶茶确实不像他的作风。 林杳眠突然想起开学那次来买奶茶的女生。 印象里那个女生很漂亮,很会打扮,两个人很般配。 宋淮靳注意到她凝固的笑,手还虚放在纸杯上。 “怎么了?” 林杳眠猛然回过神,飘远了的想法不受控制地从口中说出来:“你要给你女朋友买什么奶茶?” “什么?”宋淮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要买奶茶吗?”林杳眠也觉得刚才问得太直白。 头疼会让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宋淮靳当然听清楚了她说的上一句话。他拔高音量:“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我要给人买奶茶?!” 这不是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林杳眠实在没法用语言描述他皮肤上令人浮想联翩的场景,只好略带尴尬地指了下自己脖颈的位置。 宋淮靳一抬手,意识到什么,太阳穴突突地跳。尽管湿润的碎发紧贴前额的皮肤,他说话语气却像炸了毛。 “我没有女朋友!我这个是过敏,才不是被人睡的!” - 这一次急诊室的医生要温和得多,简单检查过宋淮靳的情况,利索地嘱咐两句,开了处方单。 天气交替,气温下降,医院里来看病的时候,夜晚的取药窗口也要排队。 站在队伍里,林杳眠说出那句想了很久的话:“你既然知道自己过敏,就别喝酒了。” 宋淮靳低着头,睫毛搭下来,敞亮的白光打在他侧颈。 “我不是酒精过敏。” “啊?”林杳眠一愣,扭过头,看见他嘴唇紧抿,不高兴的情绪敞亮地写在脸上。 “我...”宋淮靳发出单音节后,像是话被卡住了。 第12章 他皱起眉头,迟迟不吭声,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gluten过敏。” 宋淮靳不知道gluten的中文叫什么。 他在大脑对语言输入最敏感的阶段被一个人丢在瑞士,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管家会和保姆佣人们都说德语。在他的中文老师看来,宋淮靳在这种环境下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已经算是奇迹。 林杳眠不知道他的想法,只看得出他似乎更不高兴了。 如果她知道的话,会贴心地告诉他,她在上大学之前从来没有出过芜川,她不知道这个词语。 直到他给了她那一袋面包,gluten是麸质的意思。 林杳眠把装着药的袋子递给他:“不管怎么说,少喝点酒对身体好。以前我外婆经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出门在外 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她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他手背的皮肤,一瞬间的滚热传递到指间,可能因为过敏的缘故,他的体温比正常要高。 “他们不会担心我。”宋淮靳用一种相当平静的口吻说。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更像一把钝掉的小刀,从身体里划开一道口子。 林杳眠怔住。 宋淮靳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放荡不羁,我行我素,像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有一点不顺心就不高兴。 但现在她又窥见一丝微弱的落寞,又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在她想出合适的安慰话术之前,宋淮靳先转移了话题,微微一笑,换上轻松礼貌的面孔:“我明天还可以来找你吗?” 林杳眠本能地开始思考逻辑关系。 当她想要在在数学上证明某个结论时,必须从已知的公理出发,一步一步往下,每一步的需要因果关系。 宋淮靳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接着说:“康部长说以后我要跟着你学习,时间表上的下一次采访活动在后天。” “我们不需要在此之前见一面吗?” “我有很多东西都还不懂。” 林杳眠的思维不自觉被带着走,迟疑地说:“但是我明天不在奶茶店,我已经辞掉兼职了。” 意味着他以后每个路过奶茶店的傍晚不会再看见她。 但也有好处,她不用再和那个男生交接了。 宋淮靳依旧微笑地注视她:“好吧。那可以加个微信吗?至少我明天知道在哪儿找你。” 他的眼睛具有十足的迷惑性,焦糖彻底融化以后从琥珀变为深邃的棕色,表面咕噜冒出气泡,甜蜜又诱人的陷阱。 所以林杳眠在大脑完成思考之前,说出了一个字。 “好。” 从医院出来,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林杳眠知道他该往左转,那边是富丽堂皇的商业区,往右是京大的校园。 林杳眠对旁边的人说:“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家吧,” “我送你回寝室。” “不用不用。就几步路的事” 林杳眠摆摆手。 街边的路灯投下斑驳光影,凉飕飕的风悄无声息地吹过宽敞的街道,钻进外套下摆的冷让她又缓慢地找回几分理智。 今天两个人的相处状态似乎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变得诡异起来,向一个不该往下的方向驶去。但她还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送你。”宋淮靳盯着她,“作为交换,我答应你以后少喝酒。” 林杳眠想说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少喝酒是为他自己的身体好,而且转弯以后几步路就是校西门,西门到她的宿舍楼不过五分钟的路程。 但是林杳眠和那双眼睛对视的时候,拒绝的话未能够说出口。 她又掉进去了。 第10章 正余弦你更要对我负责才对 “你说,如果一个男生一直要加你联系方式是什么意思?” 林杳眠双腿盘坐在床上,手机里是搜索页面。 馒头、面条、蛋糕、热狗。啤酒... 林杳眠在通常含麸质的食品名单里看到各种饭桌上常见的品类,甚至连酱油也在里面。 她的外婆以前在吃上相当讲究, 春多食苦,夏多食酸。秋天不吃茄子,冬天不碰寒物。 跟着外婆长大的林杳眠想象不出一个人是怎么在不能享受美食的情况下活下去的。 “谁要加你?” 袁曼香觉察到不对劲,停止和她小偶像黑粉的网络对线,把手机丢到一边。 林杳眠含糊其辞:“一个学弟。” “江向阳?” “不是。”林杳眠赶紧否认,“是我在新闻部遇到一个学弟。” 袁曼香转过椅子,给她认真分析起来:“噢。按我的理解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他是流氓变态想要骚扰你。之前隔壁土木院不是出过类似的事吗?那个男生通过专业群给全系的女生都发了好友申请,谁加上就聊谁。要我说,也是脑子有泡。土木院才几个女生?寝室都住不满一排,私下随便一聊就扒出来了。” 林杳眠不愿意把宋淮靳划分到这一类。她起初对他产生过刻板印象,他的一些行为看起来很恶劣,细想后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越界。 他用来形容管皓的词语仍然记忆犹新,他同样不喜欢那一类人。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可能是想要追求真爱吧。” “...” 袁曼香看林杳眠一幅被哽住的样子,解释得理所当然。 “你这么优秀的人有人追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假如我是男的,把你领回家给我爸妈说,这是我女朋友。我妈估计第二天能她单位的所有同事知道我谈了个京大的对象。哦不对,还有加一个形容词,京大二字班的对象,当年她们省的理科状元。” “你说得太夸张了,我们班...”林杳眠停顿一下,“我们班大部分同学都是普通人。” 大部分人,包括她。 林杳眠又说:“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两种都不是,他找我一般是因为部门内部的事。” * 虽然是周六,林杳眠吃过午饭后还是收拾资料去了自习室。 她刚把书本拿出来,手机叮地一声弹出提醒。 「你下午有空吗?」 隔着屏幕,林杳眠的理智始终在线。 「你有什么问题吗?」 「明天不是要出任务?有一些准备上的问题想问你。」 林杳眠把下午的计划告诉宋淮靳:「我下午在三教上自习,五点结束。」 对方回复迅速,从善如流:「好的,那我五点来找你。」 昨天晚上诡异的感觉仿佛用珐琅锅煮焦糖时咕噜咕噜往上冒的气泡。 林杳眠现在是一个人,没有外界的力量引诱她。她完全有时间停下来捋一捋,把黏稠的气泡都戳破,然后隐藏在深棕色糖蜜中那些昭然若揭的心思会马上显露出来。 但林杳眠没有这样做,而是翻开了桌上的数学分析教材。她计划在五点之前要复习完上周学习的内容。 草稿纸越写越多,林杳眠看见一排又一排参数化后的积分式,只有一个想法:头疼。 一只手突然反敲在桌子上。 林杳眠抬头一看。 一个背着包。齐刘海的短发女生冲她笑,小声说:“这么巧,你今天也来三教自习?” 二字班的同班同学,拿过imo金牌的女生,闻妙冬。 林杳眠笑了下,点头:“好巧。” 闻妙冬大概是刚到自习室,她指了个方向:“恰好看到你来打个招呼。你接着看,我先过去了。” 林杳眠继续写下一行化简后的积分式子。 除了普通练习题,教授还留了一页附加题,并且强调这个是超出考试难度的“挑战项目”,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试一试,没有解出来也没关系,在下一节课上会简单讨论答案。 林杳眠写了快一摞草稿纸了,像在森林迷宫找路,屡屡碰壁,又回到上一个岔路口重新选择另外一个方向,又是死路。 一直试,一直试,往复循环,到最后不禁让人怀疑有没有答案。 快到五点了。 林杳眠放下笔,盯着满页的草稿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往刚才闻妙冬指的方向走过去。 “教授布置的附加题你有看过吗?” 林杳眠看见闻妙冬面前也写了厚厚一摞草稿纸。 “哪一道?” 林杳眠把打印出来的题目递过去,指了指已经被圈得面目全非的题干。 “这道啊...” 林杳眠以为闻妙冬需要多一点思考时间。 十秒以后,闻妙冬说:“积分出来的答案应该是正弦加余弦。” “正弦加余弦?” 因为是在自习室,两个人说话刻意将音量压到最小。 林杳眠希望自己听错了。 闻妙冬的注意力还在纸上,她点点头,拿起笔:“我之前做过一道类似的,不出意外的话答案是正弦加余弦,我在这儿下面算一遍可以吗?” 第13章 “可以。” 林杳眠看见纸上前几步解题步骤和她之前做的差不多,但她思考得更慢,需要把每一步细节都写下来。 最后闻妙冬只留下几个关键步骤,算出来的答案果然是正弦加余弦。 林杳眠忘了是怎么和闻妙冬说谢谢,又是怎么拿回题目纸回到座位上的。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草稿中间,打印的题目下手写的步骤不到十行。 没有任何一个学科可以像数学一样带给人纯粹的挫败感。 不行就是不行,不会就是不会。 这门需要天赋门槛的学科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恼羞成怒便施舍答案。 她写了十多页纸,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接近正确解。 难怪入学的时候,教授笑着告诉大家,百分八十的同学毕业后,不会留在基础数学的领域深耕。 普通人搞不了数学。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当她跟袁曼香说大部分人的时候,闻妙冬不是其中之一。 * 秋风把放射状的扇形黄叶从树枝上摘下来。 从自习室出来之前,大脑高强度运转了一下午,林杳眠只想回宿舍睡一觉。她突然有点后悔答应宋淮靳谈事情了,其实明天早上再碰面也不影响。 宋淮靳在微信给她发过消息,所以林杳眠在银杏树下看见他的时候并不意外。 他戴着棒球帽,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眼神里没什么温度,仿佛对正在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站在他面前的女生表情相反,面带俏色。 隔着一段距离,林杳眠也能听见女生的声音,她听不懂内容,单纯觉得女生说话挺好听,粤语的九声六调,听起来抑扬顿挫,跟唱歌似的。 如果宋淮靳不出声打断这个调子,她能一直听下去。 “你搞错了,我不会说粤语。” 女生明显一愣,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一大段话是在对牛弹琴,切换到普通话,难以置信地说:“你不是港岛人吗?” 这句话一出,林杳眠看见宋淮靳的嘴角眼可见地下垂。 他又要不高兴了。 很快,宋淮靳冷漠的语气证实了这一点。 “谁规定的港岛人一定要说粤语?” 被反问以后,女生浮出错愕的神情,又升级为愤怒,最后化作一个词:“仆街!” 女生扯起托特包,又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会粤语,又补了一句:“有病!” 然后才昂头离开。 从被搭讪到被骂,全程不到两分钟。 林杳眠终于没有忍住,短促地笑了下, 一声笑被闹剧的主角听见了。 宋淮靳转过头,声音很沉下去:“你看够了吗?” 林杳眠收住笑,以为他是真生气了,轻轻咳一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正好出来碰见你被...” 宋淮靳迅速打断她剩下的话:“那你应该直接帮我,结果你就站在旁边看着我被骂。” 林杳眠觉得刚才那个女生也是一时性急才说的话。 声情并茂地说一大堆,最后发现对面根本听不懂,换她来也难免生气。 “我以为你会说粤语呢。”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说粤语?” 林杳眠粗略地回想一下,好像确实没有。 “我以为港岛人都会说粤语呢。”她尴尬地摸下鼻子,“而且你不知道有句老话吗?毁人良缘,罪业难消。” 宋淮靳语气里的不满意都要溢出来了。 “什么良缘?你明明都看出来我不想跟她讲话了。而且我是被分配到你手下的,我来找你问工作上的事,你更要对我负责才对。你上次被人纠缠的时候,我怎么做的?我主动帮你把人赶跑了...” 林杳眠听到前半段,还想提醒他负责两个字不是这么用,到后半段,反而沉默下来。 他说的也没错,当时在管皓快要拉住她的时候,他主动出声叫她的名字,然后帮她解了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杳眠想起袁曼香假设的两种情况,她好像漏掉了一些东西。 原本有机会想清楚,但她冥冥中错过了。 宋淮靳发现了林杳眠失神的不对劲,不再喋喋不休。 他浅显地把原因归到了管皓这号人物上。那天的场景中,林杳眠对这个人避之不及,比躲他还躲得厉害。 他当时就该直接往那个人脸上来一拳的。 公学里教给他的体面的处理方式一点用也没有。 宋淮靳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第11章 力的作用荒谬的证明过程 林杳眠意识到她又上当了。 身穿正装的服务员向她简短介绍了今晚的八道式套餐,并询问她有无食物过敏史。 而轮到宋淮靳的时候就麻烦多了,他坐在对面跟服务员说了一长串不能够吃的东西。 林杳眠低头翻过一页菜单,中文介绍的上一排顶着不知道是意大利语,还是法语。他大概很了解,否则不会跟服务员细节确认到某一道菜是否加了哪一种具体的香料。 与此同时,林杳眠蓦然明白诡异的感觉从从何而来。 他说,快到吃饭时间,边吃边聊。 很合理。 他说,他食物过敏很严重,不能随随便便找个餐馆吃。 也很合理。 但她不应该坐在这儿。 像是荒谬的数学证明过程,逻辑链条全程崩塌,但是偏偏结果蒙对了。 一个函数无处不连续,但处处不可微。 宋淮靳合上菜单,暖黄色的氛围光落在他的眼睛里。 他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还想加什么吗?” 林杳眠下意识地摇头。 宋淮靳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瞥一眼,手指滑动,把屏幕反扣在桌上。手机像案板大难临头的鱼,挣扎几下后陷入安静。 “你在听到我不会说粤语的时候,好像很惊讶。” 林杳眠愣一下,解释:“我有认识的学姐在港岛读书,她说在那边会说粤语和不会说,完全是两种生活。” 宋淮靳只在港岛呆过短暂的两年。他在一所国际学校读书,有同学的父亲是经常在电视机上露面的政要,有同学的母亲是跨国集团的总裁,所有同学的家庭都非富即贵,但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对于一个插班生,不会说粤语是绝对的缺陷。那些人私下叫他有点傻钱的大陆仔。宋淮靳懒得理。他们逐渐变本加厉,路过的嘲笑声,课桌里出现的不明物,放学后的围追堵截。 终于宋淮靳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问了领头的男生:“你爸做什么的?” 得到对方嚣张的答案后,他沉静两秒,说:“这样啊。” 接着毫不犹豫地把对方的头按在了围墙边的花坛上。 关了三天禁闭以后,宋淮靳被带去道歉。 他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高大,却已经学会昂起下巴看人,目光冷冷地说了句:“对不起。” 反而是被道歉的对方家长在那边点头哈腰。 然后他就被送去了英国。 “你学姐说得没错。但我在瑞士长大,中学在英国念的,所以并不会说粤语。”宋淮靳浅浅地笑起来,只字不提在港岛的过去,他学到了坏习惯,又从中解脱。 “这样啊...”林杳眠怔住。 瑞士和英国,听起来都是很远的地方。 宋淮靳凝视她:“你呢?” “嗯?” “你中学在京市读的吗?” 林杳眠局促地抿下嘴:“不是。我在我老家芜川读的,上大学以后才来的京市。” “我同学说国内想要考上京大很难,你学习肯定很厉害。” 他圆弧状的眼睛弯了弯,瞳孔里泛起醉人的光。 “我...”林杳眠感觉有话堵在了喉咙里。 下午自习室发生过那样的事,她没办法苟同他的话。 宋淮靳似乎不在意她的停滞,继续往下挑起其他话题。 他在聊天上也颇有社交技巧,说起在英国上学时候的过往趣事,没有炫耀的成分,引得她情不自禁地笑。 从宋淮靳的描述中,林杳眠拼凑出他的一些高中趣事。 他的学校制服是白衬衣和燕尾西装,需要去指定的裁缝店定制。 拉丁语和哲学是必修课。 他不喜欢每天早上的教堂礼拜,还经常和朋友偷偷溜去用假id买酒。 一段和她完全相反的中学时光。 这一顿饭的气氛过于愉悦,以至于林杳眠忘了宋淮靳找她的目的。 他没有跟她谈起任何工作任务上的事。 * 第二天周日,林杳眠罕见地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寝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袁曼香估计去奶茶店值班了。而 叶佳媛哭过那一阵后,又突然换回了以前的面孔,没有再回寝室住。 两人猜测她可能跟男朋友又复合了。 第14章 吃过饭到校西门,林杳眠发现,宋淮靳又换了辆新车,远不如上一辆张扬。 今天的活动是京大和另一所一流大学的足球联谊赛,比赛被安排在另一所学校的球场。 康欣妍在排班上花了心思,一般这种只发布在学生日常相关的上的活动会分配给新人,而像上次林杳眠参加的需要对外宣传的讲座活动,会挑有经验的老部员去。 当时林杳眠看到对面学校的名字,有一刹那的皱眉,但想了想,不至于这么倒霉。 她对足球一窍不通。 宋淮靳在发动引擎之前,看到林杳眠正在阅读平板上图文并茂的资料。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你完全可以来问我。” 林杳眠沉浸在资料上的相关术语中,她昨天睡前浏览过一遍,今天起来又忘了。 她没有听清楚,在转头看他的时候,眼神中有堆着迷茫,很像森林里迷了路的小鹿。 宋淮靳又说:“我在中学期间是我们学校足球队的。我以前的一个队友去了英超的一支球队踢球。” 林杳眠笑了笑:“那你写这次的稿子应该很容易。” 等抵达场地,林杳眠看见一个不想看见的人。 还真就是这么倒霉。 绿茵茵的人造草皮上,管皓和三个男生把足球在彼此之间踢来踢去,似乎为今天的比赛。 管皓也看到了林杳眠,还有站在旁边的宋淮靳。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老同学好久不见,怎么专程跑我们学校来看球赛?” 林杳眠瞥见管皓身后的男生投来打量的目光,回答坦然干脆:“我负责我们学校这边的采访。” 说完,她往看台的方向走去。 “管哥你同学啊?” “那可不,我高中的香馍馍,那届的省状元。” “哇哦,状元长这么漂亮,妹子还单身吗?” ... 当着人面议论,最基本的尊重和礼貌也没有。 林杳眠把背后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轻轻扯了下嘴角。 她没有回头,所以也错过了宋淮靳和管皓对视,管皓故意挂在嘴边挑衅的笑。 坐在看台上,林杳眠半撑着下颌。虽然提前做过功课,她还是看不懂球场上的局势,只知道二十来个人一直追着一个球跑来跑去。 阳光穿过她柔软的头发,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美好得不真实。 安静了一路的宋淮靳突然出声:“他真的是你高中同学吗?” “对啊”林杳眠疑惑,“怎么了?” “他踢球水平很糟糕。” 宋淮靳的目光投向远处:“而且我以为同一所高中出来的大家都差不多。” 就像他们学校一样,毕业生们仿佛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完美符合学校的要求:非常得体正经,要有绅士风度。 宋淮靳是这道生产线上的失败品,但不妨碍他在必要的时候伪装成合格的样子。 管皓从头到尾烂透了,和他在港岛遇见的那群男生一样,坐在下水沟里嘲笑上面的人。 林杳眠没有完全理解到他的意思。 “我是普通高中部的,他是国际部的,所以严格意义上并不是一个体系。” “那你讨厌他吗?” 宋淮靳的表达方式太直接。 林杳眠愣神了一秒,对上他眼底的认真。 想起以前高中刻意绕过的远路,毕业后一次又一次的好友申请和骚扰留言。 温和的处事方式让她对上这种人的时候有天然劣势,她一味地躲避,但躲避解决不了问题。 林杳眠垂下头:“对。” 她不习惯表达对一个人的厌恶,也拿这种人没办法,所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幸好宋淮靳没有再问下去,他拿起相机,开始完成今天的任务。 九十分钟后,比赛结束。 林杳眠收拾好物品,准备去场边找一个队员采访感想。 顺着看台的阶梯下来,走到跑道的顷刻间,林杳眠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了个趔趄。 黑白球状物从一米开外的距离嗖地一下飞过去,撞击在看台下方的墙壁上,在力的作用下反弹回来,却没有滚到绿茵场上。 宋淮靳把球拦截在了脚下。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男生小跑过来,连声道歉。 林杳眠认出这个男生是刚才站在管皓后面的人。 她猛然转头看向管皓。他双手抱在胸前,悠哉悠哉地笑。 故意的。 “谁踢的?” 宋淮靳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林杳眠意识到,他以前那些不高兴的样子顶多只能算闹别扭。 宋淮靳的眉弓压成一道锋利的线条,唇瓣抿在一起,颧骨肌肉绷紧。 这个才是他真的生气的样子,像随时准备发动进攻的猎豹。 “不好意思啊,我们传球失误了。” 男生觉得宋淮靳的反应有点过头了,他们也没真想往人身上踢。 开个玩笑而已。 “我再问一遍,谁踢的?” “我踢的。”管皓走过来,大大方方地承认,“长传出现失误很正常吧?” “是吗?”宋淮靳低头嗤笑一声,表情缓慢地恢复平静。 他踩住球,来回滑动。 宋淮靳抬起头,浅薄的微笑止于表面:“那我短传出现失误也很正常,对吧?” 管皓皱起浓眉大眼,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下一秒,林杳眠瞳孔放大,惊骇地差点叫出声。 管皓整个人倒在地上,双手捂在脸的正中央。手指间红色的液体流淌出来,白色的球衣,绿色的草皮,到处都有红的点滴。 球又一次受到力的作用,在地上弹跳几下,滚落到球网里。 第12章 /答案兴奋的满足感 医院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薄膜贴在鼻腔内部。 林杳眠坐在候诊区冷冰冰的椅子上,大脑里一片混乱,刚才发生的事超乎了她的预想。 沉闷的嚎叫声还回荡在耳边。 林杳眠很难形容当时内心的感觉。 她的父母忙于工作,但她并不是在没有爱的环境中长大的。恰恰相反,外婆在她成长的道路上给予伊甸园一般的正面引导。那些话潜移默化地刻进她年幼的灵感,和她的身体一同生长。 比如遇见他人遭受极大痛苦之际,应该富有同情心地伸出援手。 但在当下这个微妙的时刻,难以捉摸的快意像羽毛一般拂过皮肤表面。 衣服侧兜里的手机震动,林杳眠跟着一哆嗦。 打开一看,是袁曼香的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一块去食堂晚饭。 林杳眠回复,说自己临时有点事,不在学校。 她的胃目前实在腾不出心思给晚餐。 走廊那一边,宋淮靳被管皓带来的男生围在角落。 作为肇事者,他没有一点愧疚或悔过的样子,冷漠的表情中带着不屑。 林杳眠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不一会儿,宋淮靳进了病房。 接着管皓愤怒至极的叫声从病房里传出来,好几个候诊区的大妈大爷往门口投去好奇的目光。 “我爷爷现在就在京市!你有种别走给我等着!” 林杳眠的嘴角微微抽动。为难管皓一个成年人到这时候,还能说出类似小学生“你有种放学别走给我来校门口”一样幼稚的话。 宋淮靳从病房里出来了,表情依旧淡定。 他走到林杳眠旁边的位置坐下。 “他怎么样?”林杳眠侧过头问她。 “小伤而已。” 宋淮靳回答得云淡风轻,好像之前凶狠的一幕跟他毫无关系。 林杳眠迟疑一下,又问:“真的吗?” 她不太相信宋淮靳的话,因为当时管皓白色的球衣被染红了一大片,看起来伤得不轻。 “真的。”宋淮靳偏过头,睫毛下轻松的眼神闪烁,“来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以前是学校足球队的,多大力道我还不清楚吗?” 奇怪的感觉涌上林杳眠的心头,她避开目光。 被他直视的时候,她很难思考。 “你是故意的。” 宋淮靳收敛起了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也是故意的。” 球从她旁边越过去。 但管皓 实实在在地躺进了医院。 林杳眠分不清了。 见林杳眠迟迟没有说话,宋淮靳又说:“你觉得我做太过了吗?” 他的嗓音低沉。 “你知道他踢球的时候用了多大力气吗?” “你猜他想过没有,如果那颗球砸到人身上会有什么后果?” 宋淮靳侧过头,脸正对墙边的玻璃窗,剔透的瞳孔捕捉到晴日的阳光,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周遭的一切吸进去。 恶魔在这个时候递出了苹果。 宋淮靳之前在车里说过的话原来是事实。 像管皓这种人他见多了,所以才这么了解。 第15章 她再往前走两步,那颗球是有可能砸在她身上的。 林杳眠的睫毛颤了颤,腾起一股冰凉的后怕,大脑再一次混淆起来。 她试图将杂乱的情绪从身体里赶出去,但不幸被人打断了。 一位彬彬有礼的男人站在面前,身穿休闲款羊毛西服,搭配深色高领毛衣和直筒裤,精英气息直面扑来。 男人叫了宋淮靳的名字,说:“我们需要谈一下。” 宋淮靳收回目光,对林杳眠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如果他们找你麻烦,你到外面的露台找我。” 然后他站起来,冷冷地和男人平视:“我们出去说。” 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林杳眠后知后觉地想。 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如果是宋淮靳的哥哥,两个人的年纪差也太大了。如果是长辈,又未免太年轻。 宋淮靳往露台的栏杆上随意一倚,抬起下巴:“你不要告诉我,这种小事还需要通知我爸。” 陈墨宇的眉毛抽了抽:“董事长现在在洛杉矶参加一个会议,但他已经知晓这件事了。他说今晚会亲自和你视频通话谈论。” 林杳眠猜得没错。 两个人既非兄弟,也非亲属。 陈墨宇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属于典型的精英成长路径,国外顶级名校毕业,第一份工作就进入港岛大名鼎鼎的财团,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一路高歌猛进,干到了董事长特助的位置。 今年夏天的一个下午,他被董事长叫到办公室,称有一份重要工作需要交给他。 陈墨宇雄心勃勃地准备在新地区一展身手。两个月后,他变成宋淮靳名义上的助理。 但是两个人彼此都清楚互相的定位。 宋淮靳嗤笑一声,手撑着栏杆站得笔直,眼睛死死盯着:“你处理不了可以滚回港岛,我自己处理。” 陈墨宇从董事长提供的资料中,见识过这位少爷的辉煌履历,不能说劣迹斑斑,只能说故事比较令人深刻。 但他不得不承认,宋淮靳现在年纪轻轻,跟他发号施令说的是混蛋话,却已然隐隐有了上位者的气势。 可惜陈墨宇并不从宋淮靳这里领工资。 林杳眠忐忑不安地坐在长椅上。虽然男人说话方式十分礼貌,她有点担心宋淮靳会挨骂。哪怕干出这种危险事后,挨骂是理所当然。 宋淮靳昨天有半句话说的没错。 她现在是他在部门内的“上级”,要对他的行为负责。 林杳眠懊恼起来,事情不该闹到这个地步。 两个人回到医院走廊,那位精英男士表情严肃,径直走进了管皓的病房。 林杳眠看向站在旁边的宋淮靳,赶紧问:“你挨骂了吗?” 宋淮靳表情一怔,身体里那道被此前被划开的裂口涌出一股奇特又兴奋的满足感,多巴胺随着血液循环到每个角落。 她的眼睛的确很像小鹿,湿漉漉地装着紧张,真诚又干净。 过去那些错位的、断开的认知链条在这一瞬间重新连接起来。在被酒精麻痹时刻未能弄明白的事,他现在找到了答案。 每当他生病或者出事的时候,她会用这种关切的眼神看他,并且不会躲开。 宋淮靳温和地笑了笑:“没有。我们走吧。他会处理剩下的事。” 路过病房的门口,林杳眠被里面突然想起的尖叫吓得浑身一颤,差点没听出来是管皓的声音。 “凭什么?他好端端站在外面,我鼻骨折加脑震荡,凭什么我给他道歉?!” 林杳眠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宋淮靳。 冷漠无暇的表情。 * 突如其来的意外遏制住了食欲,所以林杳眠婉拒了宋淮靳一起吃晚饭的提议。 对于否定的回答,宋淮靳没有像以往一样眼尾下沉,而是贴心地送她到宿舍楼下。 他的嘴角至始至终扬着弧度。 但林杳眠看不出这份笑是温的,还是凉的。 寝室里安静得可怕,天花板上的灯管熄着,太阳下山前残留的余晖从阳台斜洒进来,房间里才有了点微弱的亮度。 林杳眠想起来袁曼香说店里来了个新兼职的学生,她要看着点晚班,关店以后才会回来。 爬上床位,林杳眠软塌塌地倒在被子上。神经仿佛被泡进热水中,开始缓慢放松。她终于有片刻空隙可以消化今天发生过的事。 偏偏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 林杳眠抬起手拿过一看,是蒋悦的视频通话的请求。 她有气无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小夜灯。 蒋悦温柔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来。 “杳杳,你最近忙吗?你说想看看你。” 林杳眠转过身子,坐得笔直。 手机画面里出现外婆熟悉的脸庞和花白的短发。 林杳眠愣了下,叫道:“外婆。” 画面那一头的老人只是抿着嘴,含蓄又和蔼,眼角和嘴角的皱纹,连带衣服上的花边都藏着笑。 这个笑容陪伴了林杳眠完整的童年。外婆接她放学时,带她上街买零食时,周末去动物园时,外婆总爱这么含蓄地笑,对所有人都是。 过一会儿,老人盈盈开口:“这是哪家人的闺女,长得好漂亮。” 果然,外婆没有认出她。 “唉呀...”画外音有蒋悦的声音,镜头挪了挪,蒋悦的脸重新出现在视频里,叹口气,“你外婆刚过晚饭,还吵着要看孙女,这会儿又认不出来了...” 林杳眠挤出一个笑:“没事,外婆的病就是这样。” 蒋悦听出来女儿的声音不太对,询问怎么回事。 林杳眠解释说,京市风大,她在外面吹了风,才回寝室不久。 挂断电话,林杳眠彻底将头埋进枕头里。 玻璃瓶中翻涌了一下午的情绪终于被掷碎,源源不断地向外流出,淌满整张床,包围着她。 幸好袁曼香不在寝室,不然肯定会听见她的哭声。 林杳眠不知道在枕头上趴了多久,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蜷成一小团,眼角的皮肤像被盐粒渍过,微微发疼。 情绪释放过后,肺部又重新进行正常的气体交换,被压抑许久的饥饿也开始反扑。 林杳眠揉了揉眼睛,随手捞过手机,想问袁曼香晚上吃不吃夜宵。 但是屏幕上的显示内容吓了她一跳。 二十分钟前,宋淮靳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我在你宿舍楼下。」 第13章 漩涡妥妥的渣男 林杳眠一下楼看见男生远远地站在树下。他换了身衣服,从头到尾又裹进黑色中。她庆幸宋淮靳挺会挑位置,那边没有路灯,树影黑暗中看不清人脸上的细节。 宋淮靳把银色的保温盒递到她手里。林杳眠惊讶地抬头,内心混乱变成空白。 “我猜你还没有吃晚饭。我让阿姨多送了一份,但她是按照我的口味来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 他的语调平稳,和下午做出冲动行为时判若两人。 很难想象两幅极端相反的面孔同时出现一个人身上。 接过保温盒的时候,林杳眠碰到他的手背,冰冰凉凉。他在楼下站了二十分钟,冷风会一点点汲取皮肤表面的热量。 事态在驶向错误的方向,一旦过了铁轨的岔路口,扳不回来。 林杳眠想说一声谢谢,却迟迟开不了口。 宋淮靳凝视她恬静温柔的脸,最后目光落在她的眼眶上:“你哭了吗?” “没有。” 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承认,林杳眠也一样。 宋淮靳沉默一会儿,平静的语气中多出几分克制。 “因为我下午做了那种事吗?” 他的处理方式非常原始,放在以前的学校是会被嘲笑的,只有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才这么干。 宋淮靳不喜欢,但他也清楚,那种该死的、举止得体 的绅士风格,相当受女孩子欢迎。 他的英国同学在参加派对时,故作口音讲几个无聊的笑话,女孩儿会着迷地往上扑。 “不是,跟你没有关系...”林杳眠叹口气。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还踩着她,像纷扰的毛线团缠在一块,她过去用在解决数学题上的那套方法全然不起作用,连一个解题的口子都找不到。 反而越用力,缠得越紧。 但袁曼香的提拔并非完全没有给到提示。林杳眠回想起去年她进入新闻部的时候,和带她入门的学长也没有走那么近。 今天下午以后,林杳眠终于缓慢地意识到,宋淮靳的举动超出了正常的工作交流范畴。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我需要时间想一下。” “谢谢你。” 听了林杳眠的两句话,宋淮靳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让她带着保温盒上楼。 然后安静地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眼睛里染上浓重的黑。 他不能等她想清楚。 第16章 她想清楚以后极有可能又像鱼一样躲避进漂亮的珊瑚里。 * 银色的保温盒在衣柜里孤零零地躺了好几天,林杳眠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把它还给原主人。 她在微信上问宋淮靳,回复往往是相似的。 「不在学校」 「没时间」 「过一阵再说吧」 反复几次过后,林杳眠也不再问,想着不如等下次出任务直接还给他。 实验室的科研工作加剧,林杳眠每天跟着师兄改代码和调模型。 有一次上课前,她坐在教室里看文献,被闻妙冬撞见了。 闻妙冬问:“你喜欢统计学吗?” 林杳眠解释说她在计算机学院的一个研究所下做科研。犹豫一会儿,她又补充:“想试试明年有没有机会发文章。” 闻妙冬听后,直白地问:“想申计算机方向的phd?” 林杳眠愣一下,点头。 “那你应该试试mit或者斯坦福。还是斯坦福吧,离硅谷更近。”闻妙冬说得轻飘飘。 但实际上国内每年申去这两所藤校直博的本科生屈指可数,在网上查一查甚至能找出是谁,发过什么文章,跟过哪个导师。 “这两所大藤竞争太激烈了,我不一定有机会。”林杳眠看见台上的教授打开ppt,她关闭了平板电脑上的文献。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当初周围人都觉得我一个女生走数竞没机会,不一样过来了。” 林杳眠看着投影上的斯托克斯方程,仿佛掉进漩涡。 * 晚上,林杳眠在宿舍给袁曼香辅导高数作业,又提起了这件事。 “停停停!”袁曼香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叉,“下次你们这种学神之间的神仙问题,能不能不要带上我?我只是一个高数二都没整明白还在奢望保研的菜鸡!” “我和她不一样。” 袁曼香哼唧两声,说:“反正对我来说都一样。对于一米五的女生来说,对面的人是一米九还是两米,本质上没有区别。” “你这里写错了,只需要对第一个变量求导...” 林杳眠用笔圈出题目,在旁边写下正确答案。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闻妙冬是有机会做出数学成果的,但我不行。她有数学天赋,我没有。” “比如什么成果?” 袁曼香不太能理解所谓的数学成果。 林杳眠写字的笔顿一下:“比如斯托克斯方程。” 让整个数学界瞩目的成果。 “斯托克斯方程是什么?” “跟你正在写的作业一样,偏微分方程的一种。”林杳眠帮她改完最后一行答案,收起笔。 袁曼香嗷叫一声,搂住林杳眠的脖子贴贴:“感谢我的眠宝!不然我高数的平时分又寄了。” 这学期环境专业的高数课,额外增加了根据平时作业正确率考查的加分项。袁曼香果断选择了请外援。 “我不懂数学。不过我觉得你同学说得有道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袁曼香美滋滋地收起高数作业,顺便还八卦了一嘴,“哦对,你跟你上次说的那个学弟现在啥情况?” 林杳眠实话实说:“他最近没空理我。” 袁曼香立马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学弟判了死刑:“你看,我之前说的什么,这种就是妥妥的渣男。之前养你鱼,发现没机会以后直接物色下一个…” 林杳眠没来得及替宋淮靳圆两句好话,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两个人都看清了来电人的姓名。 袁曼香皱起眉头:“叶佳媛怎么会这个时间点给你打电话?” 林杳眠摇着头,接通电话。 音量大到刺耳的女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没有开免提功能的情况下,旁边的袁曼香也听清楚了。 “请问你认识这部手机的主人吗?她在我们酒吧喝多了,我是值班经理,你能来接下人吗?” 林杳眠看一眼袁曼香,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是她室友,她周围没有其他朋友吗?” “这个我不清楚,她现在就一个人,能麻烦你尽快来吗?我们今天生意很好,腾不出人手照看她。” 林杳眠和袁曼香一起打车到了经理发来的地点。门口的接待人员叫了个服务员,带着她俩挤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一个卡座前。 叶佳媛半躺在沙发上,拿着酒杯念念有词,显然醉得不轻。 林杳眠和袁曼香一起把叶佳媛架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往外挤的过程中,更糟糕的事发生了。或许是摇摇晃晃增加了醉酒的不适感,叶佳媛直接呕吐出来。 旁边桌上,一个被混合物溅射到的矮胖男人站起来,推搡了叶佳媛一把,怒吼道:“涨没涨眼睛?!” 顺着力道,林杳眠跟着往后一倒,撞上另一张桌子,后腰钻心地疼,她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听见背后玻璃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男人还在骂骂咧咧,说话时有扑面而来的酒气,估计也喝了不少。 看叶佳媛醉得不省人事,男人直接把矛头转向林杳眠和袁曼香:“我这件衣服才买的范思哲,就穿出来一天,你们说怎么赔!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出来喝个酒这么晦气!” 恶心的酒气加上刺激的音乐,林杳眠一阵头疼,在她思考好要怎么处理之前。 另一道声音出现在她上方。 “你想要什么赔偿?” 宋淮靳挡在林杳眠前面,淡淡地反问。 林杳眠看见袁曼香同样手足无措的表情,抿下嘴,拜托服务员帮忙架住叶佳媛。 “你带她先打车回去,马上门禁了。我留下来处理。” “他是谁?”袁曼香打量宋淮靳两眼,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是我学弟。” 袁曼香脸上的无措变成惊惧,但当下不是八卦的好时机。 林杳眠知道她想问什么,微微抿起嘴:“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矮胖男人看见高出他一头的宋淮靳,气焰消下去几分,但嘴上还是不认输:“管不好马子出来喝什么酒!这个女的撞到后面那桌人也全是我兄弟,一桌酒几十万,你说怎么赔!” 男人口中的数字过于骇人,但更吓人的是宋淮靳的表情,他冷峻的五官彻底冻住了。 林杳眠不久前才看过宋淮靳这幅样子,当时他下一秒就把球踹到了管皓的脸上。 难保这次不会干同样的事。 林杳眠扫一眼桌上摆放一圈的酒瓶,在气氛变得更紧张前,她扯住宋淮靳的衣袖,小声说:“算了。” 对面的男人也听见了这句话,气得跳脚,拉高声音:“什么算了?你搞清楚我才受损失的人!” 隔着一层衣物面料,林杳眠都能感受到下面的肌肉在隐隐发力。她要是没拉着,宋淮靳估计真能又闯祸。 但到底是她们这边有错在先,叶佳媛吐在了别人身上也是事实。 林杳眠松开手,往前站,态度诚恳:“对不…” “不用道歉了。”宋淮靳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要说的话,把人往后一带。 正巧值班经理听说这边起了冲突,赶了过来,一看宋淮靳的脸,暗叫不好。 宋淮靳的脸色够差,目光投向经理:“他说他们那桌酒几十万。” 经理瞄了眼那一桌,额头上的汗都快滴下来,这两桌人惹谁不行,非要踢铁板。 宋淮靳是店里常客中的新面孔,但和他一起喝酒的那帮富家少爷可不是。这 里是京市,里面的人背景有来头。 应了那句玩笑话,全是爷儿。 宋淮靳不想接着浪费时间,对经理说:“今天晚上店里所有的开销,记我卡上。他还要精神损失费和衣服赔偿,你能处理不?” 经理擦了擦汗,哪敢说不。 宋淮靳转过头,正视矮矮胖胖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问:“现在满意不?” “傻逼。” 最后两个字结束。 宋淮靳扣住林杳眠手腕的力道并没有松懈,反而加大,拉着她强制离开了现场。 第14章 博弈论在狩猎者的领地画地为牢 冷风兜着寒意钻进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拽着林杳眠手的人没有给她碰手机的机会,而是拉着她走了一路。 被塞进副驾驶的时候,林杳眠嘶地一声抽气,腰后被桌角撞到的地方隐隐痛起来。 “又怎么了?”宋淮靳的表情像被抛下的锚,只有沉入海底才能稳定住船舶。 林杳眠摇摇头:“没事。” 她终于有机会拿出手机查看消息。袁曼香说她们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估计得踩着门禁到了。叶佳媛又吐了一次,还得额外付司机钱。 林杳眠希望明天叶佳媛清醒以后能记得她今晚造成的麻烦。然后她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来不及回宿舍了。 这个问题远比多付一笔清洁费让人头疼。 她可以门禁之后回寝,但宿管会记下她的名字,这份名单会在月底到达辅导员手里,有晚归记录的学生是没有资格参加奖学金评选的。 第17章 bbs上的帖子早把学校这条规定吐槽烂了。你可以不回寝室,不会有人查。但你不能晚归,因为会记过。 绑匪们宁愿撕票,毕竟绑架比杀人判得还重。 驾驶位传来砰的一声,宋淮靳坐进来,车内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他的手机也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但手机主人没有丝毫打算理会的意图。 林杳眠提醒他:“有人找你。” 宋淮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没有解锁,而是丢在仪表盘前。他侧过身,手肘撑在方向盘上:“你只有这个想跟我说吗?” 人的大脑有自动防御机制,会潜意识回避一些不愿思考的问题。所以林杳眠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想法是:他给她送晚餐的保温盒还在她寝室的衣柜里。 但是她今天晚上又不能回去。 林杳眠的沉默加剧了宋淮靳的焦虑和烦躁,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 “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真出什么事,你应付得了那种无赖吗?” “我要不是恰好在这儿,你又打算怎么办?” 宋淮靳的胸膛起伏得厉害。他晚上喝了一整瓶伏特加,酒精也是催化剂的一种。 但他说的话和学校的规定一样本末倒置,一样离谱。 “宋淮靳”林杳眠叫了下他的名字。 “我只是来接我室友,她喝醉了。酒吧经理给我打的电话。” 这句话像绵针扎在他的心脏上,她很有办法折磨他。 他一点都不在意她室友的事。 无处发泄的义愤填进了酒精,伴随着强烈的呼吸挥发在空气里。 宋淮靳扭过头,重新坐正,手握紧方向盘:“我不想听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听我说谢谢?” 林杳眠的耳边回荡起矮胖男人夸大其词的话,数字可能是假的,但宋淮靳的行为是真的,跟把钱直接往人脸上砸没什么区别。 那个数字和购买相机完全不同,不是她靠兼职,省省生活费,拿奖学金就可以承受下的。 宋淮靳两次越矩的行为带来了安全感,同时也带来了不安。 一抬头,林杳眠看见挡风玻璃外一览无余的街道和一闪一闪的路灯。 “我不想你说谢谢。” 宋淮靳慢慢低头,拿过手机,开始打字。他在想他的那些朋友是怎么和女生表白的,送昂贵的手袋和珠宝首饰,更为直接的表达方式,反正不是他这样。 回复完所有的消息,宋淮靳转过头,重新和林杳眠对视,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好看。 “也不需要你说谢谢,换一个人遇上麻烦,我今天晚上不会这么干。”宋淮靳顿一下,声音变得沉闷,“我以为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很喜欢你。” “如果我最近的行为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林杳眠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的手触电似地抖一下。 在学习上的经验告诉她,发现问题一定要立刻解决,否则只会越积越多,最后像多米诺骨牌搭建的大厦一样轰然倒塌。 比如她已经意识到两个人的关系游离出正常范围,仿佛数学试卷上的三角函数,她折腾了半天,才发现解出来的正弦函数的值大于一。 他的话却在告诉她,他要的就是大于一。 林杳眠进入京大后也被人追求过,礼貌地拒绝别人不是困难事。 但当她面对宋淮靳的时候,那些话又说不出口了。内心浮出一个更尖锐的想法,她可能并不是百分百地坚定地想要拒绝他。 林杳眠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让我缓一缓…” 隐秘的猜测是一回事,被直接挑明又是另外一回事。 宋淮靳的思维运转得很快,此前的郁闷和生气烟消云散。她没有立刻拒绝他,至少说明她对他不是完全没感觉。她还没有做决定,他有的是小手段加把火。 林杳眠在高中的学习知识范围有限,她只会在那六门课上耗费精力。 但宋淮靳不是,除了像历史、哲学、拉丁语这些老掉牙的课程,学校里还有各式各样的选修,比如博弈论。他会考量自身的优势,分析别人的优势和劣势,然后采取发挥最优策略,达到想要的目的。 她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宋淮靳换了一副表情,转头咧开一个笑:“你还要回宿舍吗?我记得你门禁时间马上过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林杳眠被他带了进去:“你把我放到校西门口就行。” 她原本的计划是校外住一晚便宜酒店,第二天一早回寝室。 宋淮靳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笑容循循善诱:“那怎么行呢?你室友也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万一你出点意外,我怎么跟你室友交差呢。” 他一低头,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对吧?” 宋淮靳刻意咬中反问的尾音。 林杳眠的睫毛仿佛被风吹过的芦苇,轻轻颤抖起来。 宋淮靳微笑道:“所以你还是坐到后面去吧,我叫的代驾已经到了。” 他今天还是干对了一件事,没开两座的跑车。 * 林杳眠坐在米白色的沙发上,脚踩在柔软的纯白色长绒地毯,有种局促的不真实感。 复式公寓采用浅色装修风格,所有陈列在外的物件一尘不染,没有想象中男生房间的杂乱无章。她看见平板电视里的木柜下摆着几个相框和一盆小巧的发财树。 她在小时候幻想过住进这种带楼梯的公寓,因为看起来很好玩,她还会有足够的空间玩扮家家酒的游戏,不会打扰到外婆织毛线。这种愿望上初中以后就破灭了,外婆爬上三楼的楼梯很费劲,幸好后来芜川的旧城区开始老房改造,加装了外部电梯。 宋淮靳在前厅翻箱倒柜,每个柜子里只有他的鞋,摆得整整齐齐,之前他都不知道他的鞋装满了一整面墙。 公寓的洁白无瑕得益于家政阿姨的每天上门清扫。中年妇女有个特异功能,她们可以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纳得整整齐齐,然后放在只有她们才能找到的位置。 宋淮靳刚搬进来的时候,阿姨按照流程准备了客用的一次性用品。宋淮靳看见以后要求阿姨马上拿走这些多余物品,因为他不会家里带人,更不会在家里办派对。 所以他现在也找不到那些东西在哪儿。 清脆的铃声响起,林杳眠诧异谁这么晚还会按门铃。 宋淮靳利索地开门,关门。他接过陈墨宇手中的袋子,像那天在露台上一样盯着对方:“你要是把这件事也告诉我爸,我保证我明天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你知道我干得出来这种事。” 陈墨宇内心有一瞬间的无语感,但他提醒自己看在七位数年薪的份上做好本职工作, 以前是协助董事长和其他高层管理人员交流,现在是父子之间的沟通桥梁,但宋淮靳比一屋子的高管还难对付。 “不会。”带女孩子回家过夜对于这种富家少爷寻常不过。 “那你知道王阿姨把一次性用品收哪儿了吗?” “...”陈墨宇长长地吸一口气,控制住表情,“洗衣房旁边的暗门进去是储物间。” 宋淮靳点头,然后啪地一声关上门,他在陈墨宇说的地方找到了一次性洗漱用品,但依旧没有一次性拖鞋,看来这个真的只有阿姨才知道。 他懊恼地回到客厅,问坐在沙发上的人:“你冷吗?冷的话我再把地暖调高一些。” “不用不用,已经很暖和了。” 温暖到林杳眠有一种在坐热气球的飘飘然的虚浮。 宋淮靳松了口气:“那你现在要去卧室睡觉吗?我去把我的东西拿出来。” 借宿还要占主人的主卧不礼貌,林杳眠果断拒绝了:“没关系,我在沙发上呆一晚就行。” 还有六个小时到宿舍楼开门,她就能回去。睡沙发更算不上委屈,他家沙发比宿舍标配九十厘米宽的单人床还宽敞。 “你是女生,怎么可能让你睡客厅?”宋淮靳不由分说地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推上楼,推进卧室。 他把东西塞到她手里:“这里有洗漱用品,还有药膏,要不是明早没有用的话,我们去医院。浴室里所有的东西阿姨早上都更换过,你不用担心。” 短暂的沉默后,宋淮靳又出声:“你觉得不安全的话,可以锁上门。” 在狩猎者的领地里画地为牢其实没有什么用。 林杳眠躺在席梦思大床上的时候,感觉被一种温暖又辛辣的气息包围住了。像被火焰舔过的鼠尾草。 如果蒋悦知道她因为晚归不能回寝室,睡在一个男生的卧室里,林杳眠不敢想会遭受一顿有多严厉的批评。事情总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她的神经一会儿紧绷,一会儿放松,多次循环后,终于进入睡眠。 宋淮靳冷静地来到客卧的卫生间洗澡。 阿姨收到他的要求后,把客卧的床用防尘罩盖了个严严实实。 最后黏在身上的那点酒气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宋淮靳关上客卧的门,重新回到客厅。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 第18章 冬天的风找到出路,沿着缝拼命往里灌。 宋淮靳来到地暖的控制面板,把主卧的温度微微上调,然后关掉了客厅的供暖。 第一次睡沙发有种奇妙的感觉,但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在英国的宿舍其实和林杳眠的相同,一张九十厘米宽的单人床。 第15章 狗恶劣的撒娇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光线。林杳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以为天还没亮。她下意识去枕头旁边捞手机,没有碰到平时冰冷的金属栏杆,抓过手机一看,上午十点。 瞌睡劲跑了一干二净。林杳眠蹭地一下坐起来,她昨晚没有睡在宿舍。 林杳眠还没做好下楼的准备,她蜷缩着腿,打开手机上的微信。 列表的最上方是两个置顶的小群。 其中一个里面,有人在今天早上发起一笔匪夷所思的大额转账,却没有任何收款提示。林杳眠觉得袁曼香可能和叶佳媛起冲突了。 而另外一个三人的家庭群,林杳眠已经习惯了没有新的消息。林建峰最初外派到非洲的时候,蒋悦还会跟年纪不大的林杳眠说:“你爸爸是爱你的,只是他不善于表达。他去这么远的地方,也是为了家里好。” 这种解释听多了,林杳眠也不再问。一道题做十遍,得到的都是相同答案,没有必要再重复练。 蒋悦身为高中班主任,在班上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们能不能长点心?我跟你们呆的时间,比我自家女儿都多。” 林杳眠不知道蒋悦的学生怎么看待这句话,但从她的角度,蒋悦说的都是真的。 从床上坐起来,林杳眠觉得该回寝室协调剩下的烂摊子了。至少要跟叶佳媛把态度摆出来,下次再发生类似的话,她们俩不会再管。 林杳眠下楼之后,并没有在客厅看见宋淮靳的身影。 一个阿姨在收拾沙发上的被子,另一个阿姨招呼她吃早饭,用京味儿很重的普通话对她讲:“小宋还在楼上书房打电话,他说你要是中途下楼了先吃饭,不用等他。” 招呼她吃饭的阿姨自称姓李,以前在港岛和美国都给人当过私厨,辗转几番又回了家乡京市。 另外一个姓王的阿姨给她拿来一双一次性拖鞋,接着上楼打扫卧室。 林杳眠被弄得有点晕晕乎乎的,从前都是她帮外婆干这些事,现在被人伺候,反到不习惯。 宋淮靳还不知道林杳眠醒了,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和屏幕那头的钟屹远对视。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港岛媒体至今还不知道,港岛千亿豪门话事人钟屹远的独生子不姓钟,而是随母亲姓宋。 宋淮靳一直觉得钟屹远和英国学校里那些假惺惺的高层管理没区别,横竖都是找他麻烦来的。更何况上一次的谈话里,他已经挨过一次骂了。 “你过去几个月的信用卡账单已经转到我手里了。”钟屹远的语气非常平和,“我想提醒你,你去那儿是上学的,半年前你拿这个条件换了一架私人飞机。” 宋淮靳更来气了,出离地愤怒:“让我来这儿是我妈的主意,你只是为了哄她开心!需要我提醒你吗?现在那架飞机在巴黎,我妈也在巴黎,你的两千万美元是花给她的,不是花给我的!” “你落地就买了新车,并且不止一辆,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开销。”钟屹远拿起手边的账单,开始一项一项地念起来。 每一项事无巨细,这里面绝对有陈墨宇的功劳。 宋淮靳吹了一晚上的冷风,早上醒过来头本来就痛,这会儿听他爹跟念经似地数落他,终于忍不住先关掉摄像头,不管钟屹远什么反应,冷冷留下一句:“那你让信托基金别给我信用卡还款。” 然后他径直合上了电脑。这句话不是他第一次说,他的信用卡至今仍然有刷不完的额度。宋淮靳也不怕钟屹远真的停掉他的卡,因为他还有个绝招没使出来。在家庭话语权上,他或者他爹,说了都不算。 宋淮靳一打开书房的门,碰上王姨拿着清理工具往卧室走。 “她在楼下吗?”他说话的时候喉咙生疼。 但这是个好兆头,说明计划正在生效。 林杳眠在餐桌上也听出来他声音不对劲,纠结地问:“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宋淮靳笑了下:“有一点。” * 林杳眠打开寝室门,袁曼香带着耳机坐在书桌前,而叶佳媛正拎起包,像是要走人。 袁曼香一看林杳眠回来了,扯下耳机,指着叶佳媛的鼻子说:“你要不要看看你什么态度?我们两个昨天辛辛苦苦把你接回来,眠眠为此寝室都没回成,在外面住了一晚,还在酒吧和别人起了冲突。” 叶佳媛挎着包,不耐烦地撇开袁曼香的手:“我转给你的钱还不够吗?不够我再转你双倍,连林杳眠的住宿钱一起报销了。” 袁曼香睁大眼睛:“你到底有没有点教养?!” 叶佳媛换了副神情,转过去盯着袁曼香。袁曼香被看得内心发毛,才听见叶佳媛缓缓说:“对啊,我就是有妈生没爹养的没教养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林杳眠拦住叶佳媛的去路:“你至少应该和我们说句谢谢吧。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我们不会再去接你了。” 叶佳媛表情轻蔑,过很久,才敷衍一句:“谢谢。下次也请你们别管我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袁曼香感到一阵肝疼:“怎么会有这种人?有几个臭钱给她能完了,谁稀罕那点打车费。” 气过劲儿以后,袁曼香又开始拷打林杳眠:“你快交代你和昨天那位学弟是什么情况?!他是不是之前论坛上那个?我就说昨天第一眼怎么这么眼熟!” 林杳眠在陈述中隐瞒了一部分不重要的细节。 袁曼香听完,八卦之心达到顶点,发出土拨鼠一样的尖叫:“对不起眠宝!我收回之前对这位学弟的不实言论,你快告诉我被这种长得帅又有钱的学弟追是什么感觉?他是啥类型的?小奶狗还是小狼狗?” 这个时候的林杳眠还没办法回答袁曼香的问题。很久以后她再次回想起宋淮靳在大学期间的种种行为,如果能够穿越时空,她想对袁曼香说,宋淮靳两者都不是。 他只是单纯的狗。 袁曼香的拷打持续到了饭点。 吃完午饭,袁曼香发起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答应他?” 林杳眠一愣:“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答应他?” “想想你之前怎么对别人的。你要是想拒绝他早就拒绝了,一直拖到现在,说明你只是没有准备好答应他。” 袁曼香说得理所当然。 整个下午,林杳眠效率低下地泡在实验室,不仅是因为袁曼香的话,还有屏幕上不知所云的代码。 实验室师兄把文件发给她的时候,只说这是之前学生留下的成果,可以改了以后再用,但没说通篇的代码连一行注释没有。能看出来写代码的学生致力于省电省钱,在键盘上打变量名称的时候可以精简到三个字母。 快到晚饭点,林杳眠才理出些逻辑,勉强跑通了更改以后的模型。里面还有细节问题,但林杳眠麻木地选择了关机。师兄告诉她的,别管代码是用手跑还是用脚跑,能跑起来就行。 林杳眠的手放在房间灯的开关上,还没按下去,有人给她发来新的消息。 宋淮靳:「我好像发烧了。」 林杳眠啪嗒一下关上灯。冬天的太阳比夏天的懒散,尽管才到晚饭点,天已经变成冻僵的青灰色。没有开灯的走廊里只剩下手机屏幕的亮光。 「?」 对方没有回复这个问号,而是直接打来一个语音电话。 “我感冒了。”宋淮靳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哑,像在用绳子拽着人往下。 林杳眠不知道是他生病导致,还是音频经过传输压缩,丢失了部分频率。 宋淮靳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不依不饶地强调一遍:“我不舒服,很难受。” 林杳眠背靠在走廊墙壁上,她庆幸今天师兄说实验室晚上有个聚餐,漆黑的楼层此时安静得只有她一人。 “你去过医院了吗?” “还没有。” 林杳眠确信那一头说话的人在床上翻了个身,她清晰地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像铙钹轻轻敲击在一起。 黑暗会放大人类的感知能力。林杳眠仿佛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音,打在对面冰冷的墙壁,又反弹回来。 她的思考时间也格外漫长,如何斟酌出一个合适的回答。日常生活起居都有不同人照顾的富家子弟,生病这种事应该也有人陪才对。 宋淮靳迟迟等不到他想要的回答,又一次直白地表达了他的愿望:“你陪我去医院好不好。” 他说的话从听筒里出来,又像被吞回去,绵软的气泡破裂在耳边。 林杳眠被黑暗包裹住。这一次她面前没有站任何人,只有白色的墙壁。 第19章 但她能想象出宋淮靳的表情和每一处细节。 他嘴角上扬的时候脸部轮廓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圆润。小扇子般的睫毛下圆弧状的眼睛会专注地看一个人,藏在里面有浅浅的笑,还有更多难以解读的情绪,如同钩子一样牢牢地抓住注意力。 恶劣的撒娇。 第16章 胆小鬼合理又肤浅的理由 林杳眠梦见了小时候的事。她和外婆在一起度过的共同时光,仿佛拿着万花筒观察里面千变万化的美丽图案,形成了她记忆里对幸福最初的定义。 筒身里的镜子损坏以后,图案变得模糊残缺。 外婆在某一个下午突然晕倒,小学四年级的林杳眠也没想到有一天她在学校学到的应急知识会派上用场,拨打急救电话以及如何正确向接线员描述情况和家庭地址。 那时的林杳眠远没有现在懂事,也不知道酮酸中毒意味着什么,只记得外婆一直在医院输液,输液,还是输液。输到她都有点不耐烦了,气鼓鼓地问外婆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快了。”外婆摸摸她的头。 林杳眠懵懂地哦一声,抓着外婆刚拔掉针头的手,靠在病床边,迷糊地打起瞌睡。 这双年迈的手,骨骼有多坚硬,皮肤便有多柔软。 手里的触感不对,林杳眠突然意识到。新注射进的液体会导致外婆的手变得冰凉,但现在她手心里攥着温热。 林杳眠潜意识加大力道,又确认一遍。她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白色的被单,医院病床里特有的白。 单人病房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走廊上偶尔踏过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很快消失。 林杳眠刷地一下坐起来,一转头,发现宋淮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病人醒着,陪护的人反而睡过去了。林杳眠自认为她对他生病这件事也有责任,如果她昨天没有借宿他家,他还能够睡在温暖的卧室,不至于现在来医院挂水。 她摸了摸鼻子,想去找手机。 宋淮靳抢先一步回答:“你睡了半个小时。” “你主动抓的我的手。”他又补充说道。 林杳眠猜不透宋淮靳每次说话都在想着什么。他有时候会在她不想继续某个话题时完美转移,有时候又刻意直接问出她想要回避的问题。 林杳眠把手收回来,撑在额头上,乌黑的秀发遮住半张脸。她希望时间倒流回半个小时前,就不用面对这个尴尬的场面。 或者再往前一点,她没有答应陪他来医院。 初到公寓的时候,林杳眠看宋淮靳的脸颊两侧晕了点不正常的酡红,但他又精神熠熠的模样,全然看不出发了烧。等到医院,护士把体温枪往他前额上一放,好家伙,39度4。 等脸上的温度消散一些,林杳眠才放下手,对他说:“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也没关系。” 他在聊天上固然富有技巧,同时也有办法直接把对话聊死。 林杳眠暂时不想跟他说话了,对着白色的被单发起呆,短暂的睡眠以后她的大脑有种清醒又混沌的撕裂感,尤其是经历了一下午高强度的脑力工作以后。那些一串又一串的代码像爬进了脑子,又被活生生地扯出去。 宋淮靳看到她虚散的眼神,眼尾耷拉下去。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希望她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这儿。 “林杳眠。” 宋淮靳突然太高音量叫她的名字。 林杳眠侧过头,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他。 “我要喝水。”宋淮靳面无表情地说。 林杳眠点头,到外面的便利店给他买了瓶矿泉水。 过了不到十分钟。 “我要吃东西。” 林杳眠又一次站起来,去便利店的货架上挑了两袋饼干。 宋淮靳看到包装,皱起眉:“我不能吃这个。” 林杳眠猛地想起来,他有麸质过敏。 “那你想吃什么?”她回忆起之前搜索出来的那份含麸质的食品名单,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种类的零食不在上面。 宋淮靳沉默地盯着她,不说话。 他的一日三餐有专人照料,连调料都是特制的,公寓里的零食也经过严格筛选。 便利店当然很难买到经过处理的无麸质饼干。但他的真实目的并不是使唤她去买东西。 宋淮靳问她:“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 “那我让李阿姨做了吃的送过来。”他作势要去拿手机。 林杳眠制止他:“不用,我把饼干吃点就好。” 迟疑一下,她说:“但你要是饿的话,李阿姨到楼下你告诉我,我下去帮你拿。” 宋淮靳沉默地看了她很久,然后睫毛缓慢垂下去,闷声回答:“算了吧,我不饿。” 林杳眠一怔,看见躺在病床的人别过脸,拿起手机不停打字,他没有开静音模式,每个字母敲下去都有声音,回荡在单人病房中。 他打字速度很快,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宋淮靳一抬头,发现林杳眠在对着自己发愣,目光落在他手机上。他停下打字的动作,解释:“我在跟我妈汇报情况。” “啊?”林杳眠回神,没有听清。 “我生病了,刚刚在给我妈留言。” 留言这个词在语境里显得格外古怪。 林杳眠条件反射似地接话:“那她回复你 了吗?” “没有。”宋淮靳放手机到一边,口气轻描淡写,“我妈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她才没空回复我。” “什么?”林杳眠震惊住,注意力又重新被吸引过去。 她简直不敢相信宋淮靳说出来的话。怎么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母亲。尤其是他还一脸坦然,没有半点负面情绪。 “她说过,如果我生病了,必须要向她汇报。她只用看到消息就可以了,不需要回复我。” 宋淮靳继续淡定地说:“反正她就是个很自私的人,她不在乎我爸,也不在乎我。我应该是是她人生中少有的一大败笔。” 震惊转化为震撼,林杳眠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宋淮靳皱下眉头。 “哪有为什么,我妈就是眼里永远只有自己,还有她那一大堆珠宝首饰。她生我只是单纯为了‘延续她伟大的美貌基因’。哦对,我妈当时很早想要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女儿,所以医生把我抱给她的时候她脸都快绿了。她专门让医生隐藏了性别,说要给自己一个惊喜,结果到最后发现生出来一个带把的。” 他从小被灌输的意识,宋女士在三口之家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做什么事下什么决定,不需要任何理由,即使把他单独扔在瑞士,他孤独的童年也非她造成的。 “好吧…”林杳眠觉得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他说的话,又实在想象不出超越她理解范围的家庭关系。 但她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回应道,“你妈妈其实也…挺成功的。你长得很好看” 成功地把优秀的外貌基因遗传给了他。 林杳眠从第一次见面就认定的事实,那时候她对他的为人还停留在刻板印象中,但从来没有想过去否认过他这张脸。 “当然,她一直这么认为。”宋淮靳听多了别人对他妈的赞美,不以为意,但第二句话就不一样。 宋淮靳坐起来,手撑在床边,耷拉的眼尾又弯起来:“你觉得我很好看吗?” 林杳眠看见他此时月牙形状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那你以前遇到的男生有比我好看的吗?” 林杳眠在漫长的脑海里搜索一番,从高中到大一,好像还真没有。 她摇摇头。 宋淮靳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循循善诱:“那你喜欢我的长相吗?” 林杳眠的脑袋往下摆动一个非常微小的幅度,然后立刻止住了。她意识到宋淮靳真正的意图,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你在说什么?!” 面对她的强烈反应,宋淮靳更显冷静地重复一遍:“我问你喜不喜欢我的长相。我昨天已经告诉过你我的想法了,你今天还愿意接着和我同处一室,说明你不讨厌我。你刚才还夸我长得好看,我不介意你只喜欢我的外表。” 喜欢他的皮相也是一种喜欢。 而且宋淮靳相信,像他妈那样自私的人,外貌基因也很自私,绝无可能再遗传给第二个人。 林杳眠被他的一顿输出弄得哑口无言,她觉得他在偷梁换柱地诡辩,但又找不出反驳的证据。 袁曼香说的对,如果她想拒绝他,应该很早就说出口了。 宋淮靳也说得对,林杳眠被他出众的外表迷惑过很多次。她每每和他对视的时候,很难自我思考,经常被牵着走,做出不合常理的决定。 喜欢一个人的长相是合理又肤浅的理由,她还想再挖掘出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但她问自己,她到底想什么的时候,她犹豫徘徊的路口又被雾挡住了。 第20章 林杳眠在困扰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宋淮靳又及时开口,他的眼睛生动地弯起来,口吻似在安慰人:“你不用现在立马回答,你不是一直说你需要时间想一想吗。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讨论这个话题。” 博弈论中有一个经典模型叫胆小鬼博弈。双方对抗,其中一方让步对双方都有好处。盲目地一味进攻会导致两败俱伤,偶尔的妥协策略反而会获取更多好处。 宋淮靳又露出那个标志性的迷人笑容。 林杳眠看着他因为生病染上浅红的脸颊,明亮剔透的眼睛,然后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第17章 酸梅「新年快乐」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林杳眠获得了喘息的时间,但她依旧没能停下来真正地去思考。临近年底,新闻部的工作进入收尾阶段。 后面几次的部门任务里,宋淮靳表现积极,每次提前几天就开始在微信上询问她准备工作的注意事项,却再没有和她提过那个敏感微妙的话题,仿佛一切烟消云散。 林杳眠顺利度过了大学第三个昏天黑地的期末。结束最后一门考试的当天,她直接坐上了回芜川的飞机。 身为高中老师的蒋悦同样在享受寒假,外派务工的林建峰每年也只有过春节的日子回国探亲。 难得的家庭团聚并没有多热烈,蒋悦在饭桌上三句话不离今年的高考改革,林建峰和以前一样少言寡语,外婆笑眯眯地看着所有人,相似的场景重复了一年又一年。 林杳眠在狭小的卧室里消磨了大部分时间,墙壁上还贴着她高三的作息时间表。一年多过去,纸张一侧的胶水已经干涸,摇摇欲坠地卷起边。 卧室的门外传来电视机的声响,她读文献时偶尔会生出一种古怪的错乱感,仿佛下一秒外婆会推开门喊她吃饭。 有一天下午,康欣妍分享过来一条美国博士申请经验的链接,林杳眠才猛地反应。她和宋淮靳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了半个月前。 他的最后两条消息: 「稿件已经发给部长了」 「谢谢学姐这段时间的照顾」 两个人“上下级”的关系就此解除。 林杳眠想不起他上次叫“学姐”是什么时候,宋淮靳不高兴时往往会连名带姓地叫她,当她真正回过头,他又笑起来。 她此刻难以分辨出“照顾”二字是指他生病那次,还是工作上的。 林杳眠在想她为什么没有及时回复宋淮靳的这条消息,攀着时间线回忆。收到消息的那天,她正要去参加数学分析的考试,满脑子都是曲线积分的公式。 从考场一出来,回复消息的事被她抛之脑后,聊天框像蛋糕奶油被一层一层挤压到下方。 时至今日,聊天记录才又被她翻出来。 他的用词称得上相当礼貌。 过于的礼貌会变成疏远。 林杳眠不像宋淮靳社交技巧丰富,他总能找到办法表达自我想法。 现在她想打字,但是失去工作上的连结,两个人在生活中毫无交集,所以林杳眠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挑起话题。 当宋淮靳不主动的时候,两个人的生活就是两条相互平行的直线。 放下手机,林杳眠对着陈旧的时间规划出神,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气,今天是大年三十。 林杳眠不知道如果她早一点顺从内心肤浅的指引告诉他答案,是否会改变当下的局面。 袁曼香和她说过的,当男生发现没有机会,会开始寻找下一个。 * 吃过年夜饭,一家四口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春晚,林杳眠频频走神。 现在的春晚远比小时候的无聊。 小品一结束,外婆说颤巍巍地站起来,说要睡觉。老人家的身体没法坚持到凌晨十二点。林杳眠扶着外婆去睡觉。 从卧室出来,她也没有继续看春晚的兴趣。 回到卧室。林杳眠躺在床上,没有入睡的打算。零点一过,窗外会响起噼里啪啦的烟花声,大家都赶着除旧迎新,盼个好兆头。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林杳眠清楚地听见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的倒计时。 三、二、一。和烟花一同震起来的还有她的手机。 手机已经响了一晚上,林杳眠不用看也知道全是亲朋好友的新年祝福,大部分人会采用群发形式,一部分有点心的会在前面多加个名字,极少数人会认真编辑每一个字。 吵扰的夜晚,挨个回消息都显得很累。 林杳眠闭上眼,等噪音消散一些,才解锁屏幕。 一堆长文字的祝福中间,有一条简短的消息格外突兀。 半个小时以前,正 好是零点。 宋淮靳:「新年快乐」 年夜饭的饮料是酸梅汤。山楂和乌梅蕴含的天然果酸重新灌进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林杳眠呼吸凝滞,过了很久,才在黑暗中打字: 「新年快乐」 通常来说,成人的新年祝福到这里就结束了。有一部分聊天框甚至不会在新的一年里多出任何内容,直到来年的春节将至。 所以林杳眠没有预想到,四个字发出去以后,他像上次一样,打来了语音电话。 宋淮靳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新年快乐” 林杳眠缓慢地被窝里坐起来,靠着墙缩成一座坚实的小山。 “新年快乐。”她迟疑一会儿,尝试性地找出一个愚蠢的问题,“你还没有睡吗?” 宋淮靳语调平淡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复我了。” 似乎在说迟到的新年祝福,又像意有所指。 林杳眠的喉咙里好似卡了一颗没熟透的乌梅,果核周围细小的纤维刮过黏膜,带来酸酸涩涩的口感。她的视线正对窗外,烟花灿烂。 “太多朋友发新年祝福了,要一个一个慢慢回复...” 这个解释实在算不上高明。 “是吗?” 伴随疑问句的还有一声轻笑,夜晚里显得分外清晰。 “那你应该很受欢迎,这么多人给你发消息。”宋淮靳站在落地窗前,外面并无万家灯火的场景,过年的京市反而更冷清,购物中心亮了一整年的彩灯终于熄灭。 “我今天一个人在家。”他说得不抱怨,只是陈诉事实。 林杳眠听出另外的味道,抓紧贴在耳边的手机:“你还在京市吗?” 宋淮靳嗯了一声。 “你不回港岛过年吗?” 他笑了下:“我们家没有这个习惯。” 家族宴会的形式大于本意,钟屹远一个人出席足以镇住场面。宋女士还在歌舞升平的巴黎,参加春夏系列的高级定制时装周。 他是个不重要的人,过去十年多没有参加家宴,现在更没有必要。亲戚们或许会有一丝遗憾,但这种遗憾并不来自宋淮靳的缺席,而是钟屹远和宋女士的独生子没有到场,否则会是一个介绍姻缘的绝佳时机。 宋淮靳问她:“你回家了吗?” “嗯,我考完期末就回芜川了。前几天出去走过几次亲戚。刚刚和爸爸妈妈还有外婆吃过年夜饭,一起看了春节联欢晚会。我刚回到卧室准备睡觉,手机里很多消息...” 林杳眠说完才意识到,她很想跟他聊天,但这么长的一段话在此时不合时宜。因为宋淮靳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带有一种淋过雨的潮湿感。 和他一比,她的春节其实过得很圆满。 无处安放的沉默隔着两千公里。 久到林杳眠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她犹豫要不要结束通话。 宋淮靳却突然开口:“我想来找你。” 林杳眠捏紧被子的一角:“芜川没有什么好玩的...” 再普通不过的二线城市,没有出名的景点,也没有出名的美食,只有普通人。从这里坐一个小时高铁可以到隔壁省会城市,那儿才有络绎不绝的游客。 “我不是要去哪儿玩,我只是想来找你。”宋淮靳打断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我现在就买明天的机票。” * 第二天,林杳眠告诉蒋悦她要去机场接一个同学。 “大学同学?大年初一跑来芜川玩?”蒋悦在惊讶的同时,保留了身为高中班主任的直觉,“男生女生?” “对,大学同学,女生。我在学校新闻部认识的。” 林杳眠蹲下来系鞋带,以便蒋悦看不见她的表情。 在蒋悦眼里,女儿是不可能撒谎的,所以她轻易相信了这个理由,还在微信上转去一个红包:“那你好好招待人家。” 林杳眠面不改色地背起包出门。 如同林杳眠在电话里所说,芜川没有可以游玩的景点,她只能带着宋淮靳在市中心的购物街逛一逛,然后去参加最俗气的春节活动——庙会。 两边的摊贩热气腾腾,但宋淮靳无福消受这些美食,他什么都吃不了。 林杳眠心里涌起一股挫败感。 到一处偏僻的休息区,林杳眠坐在树下的座位,看着远处拥挤的人群。 第21章 她侧过头问旁边的人:“你想回酒店吗?” 宋淮靳摇头,反问她:“你累了吗?” 林杳眠也摇下头,目光对向漆黑的地面:“是不是很无聊?” 小时候外婆带她来参加庙会,传统小吃一样没有变,只不过价格翻倍了。 “为什么会无聊?我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玩。我小时候没有人告诉我要过春节,直到我去英国上学,遇上另外一个中国同学,才知道中国原来有另一个新年。” “他有一年春节说一定要带我感受正宗的中国美食,要亲自下厨。我们找一个周末去租了套别墅开派对,他在厨房里上蹿下跳,最后把火警招来了。” 宋淮靳想起当时的场景,低着头,从胸腔里发出笑声。 林杳眠被感染,跟着弯起眼睛。 她一转过头,发现宋淮靳的笑容又凝固住,他脸两侧的肌肉逐渐松开力。 林杳眠怔怔地看着他,看不懂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还有溺于黑影的目光。 “我以前捅过很多篓子,但从来不在新年第一天。”宋淮靳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因为我妈说,新年第一天要做喜欢的事,这样接下来一年的每一天都会心情舒畅。相反如果新年第一天就干坏事,这一年也好不到哪去。” “所以我今天要来找你。” 林杳眠看着逐渐放大的面容,她被这张脸蛊惑了很多次,经常无法思考或者做出难以控制的决定,在此时也是相同,她的身体彻底僵在原地。 宋淮靳几乎贴在她嘴边说话,侵略的气息围绕她的鼻息间。 “如果你现在不出声,我就理解为你默认了。” 林杳眠的睫毛一颤,下意识微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 但下一秒,另外一个柔软的物体找到可乘之机,钻了进来。 第18章 杳杳无声他果然没有听进去 天色越黑,庙会越热闹。几米之外由灌木修剪而成的天然屏障的另外一头,人声鼎沸。 林杳眠感觉自己像游在水里的小鱼,被捉住,溜走。又被捉回去。脖颈另外一只手被环住,当她稍有往后躲的意味,力道便会增大。 一墙之外纷纷扰扰,嘈嘈切切,各种声音混作一团。 林杳眠尝试地想要抽出手,却被压得更紧。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忘了他只抓住她的左手,她的右手毫无禁锢。 舌尖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像电流一样快速钻进身体,从头落到脚,蔓延进绷紧的神经。他在亲吻中也完全掌控了主动权,温柔生涩的吮吸很快进化为恶劣的舔舐,在每一寸攻城略地。 大脑的轻度缺氧让林杳眠变得反应迟钝和意识模糊。 她此时仅存的想法是,宋淮靳真是选了个好位置。 然后再也分不出多余的注意力继续往下思考,比如他对此是否早有预谋。 不知过了多久,宋淮靳终于退出去,意犹未尽地在她的唇上轻轻一贴,抵在嘴边问:“要回去了吗?” 林杳眠晕乎乎地点下头,又摩擦过一阵温热。 宋淮靳看到她的反应,笑了一下,侧过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平视远处的人流。 “不走吗?”林杳眠见他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 “等一下。”宋淮靳淡定地说,“现在出去会很尴尬。” 林杳眠没有立刻领会他在说什么。等光线又描摹一遍他的侧脸轮廓,才猝然理解其中的意思, 她赶紧别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灌木丛。 * 林杳眠一连五天的外出引起了蒋悦的注意。 “你同学来芜川呆这么久?我们这儿有什么好逛的。” 面对蒋悦的提问,林杳眠有过一瞬的心虚。 两个人这几天快把芜川能逛 的购物中心全逛完了,什么也没买,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在商场里。 只要处于同一个空间内,在恋爱初期便能形成简单的快乐。 林杳眠用一句话搪塞蒋悦:“她后天就回京市了。” 再下去,很难不保证蒋悦能觉察出更多的异样。 她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宋淮靳。 “为什么?” 宋淮靳瞬间皱起眉头。离学校的补考开始还有一周,他完全可以待到那时候。 林杳眠顿一下,面色浮上微微的窘迫,“我妈妈还不知道我谈恋爱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宋淮靳的眉头拧得更紧,仿佛要绞在一块。 林杳眠不知道怎么跟宋淮靳解释,在国外生活多年的他必然理解不了班主任的含金量。她还没做好准备向一位拥有近二十年带班经验的老师坦白恋爱的事,哪怕这位班主任没有带过她。 但短暂的沉默落在宋淮靳变成另外一层意思。 他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拉高音量:“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突如其来的高音量吸引了周围人注意。林杳眠赶紧捂上他的嘴,防止宋淮靳说出更骇人听闻的话。 半张脸被白皙的手遮住,只剩眼睛露在外面,黑密的睫毛垂下来。他的眼睛才是阿尔肯宝石,流光溢彩,永远年轻,永远炙热。 要从三十万的考生取得第一名,光靠天赋不够。林杳眠桌前贴的那张时间表,同时严格控制学习和休息时间,精确到每一分钟。 她在自制力这方面有惊人的表现。 即便如此,在她最想躲的时候,也没能抵抗住这张见不得人的脸的诱惑。 “你不要乱想。”林杳眠强调一遍,“等我找到合适的机会,会跟我妈妈讲的。” 宋淮靳不喜欢这个解释。 他的唇线抿在一起,今天没有戴帽子,林杳眠将他眼尾沉下的角度看得清晰。 小区大门对面,林杳眠的手环上他的腰。 宋淮靳比她高不少,他需要弯下身子,有时候下巴会蹭在她肩胛骨。 但这次分别前的拥抱和前几天不同。 他头靠上去的下一秒,林杳眠感觉到耳垂被人咬了下。 牙齿碰在软肉上,饱满坏意地研磨,酥酥麻麻的。 林杳眠手一松,赶紧从他怀里跳开。 宋淮靳用幽怨了一天的眼神继续盯着她:“我明天能早点来找你吗?” “最早也要九点,我才能出门。”林杳眠强调一遍时间。 外婆腿脚不便,每天早上需要人用轮椅推着出去散步。护工阿姨回老家过年了,这项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她头上。 宋淮靳没有再对此发表意见,而是说:“我定后天回京市的机票。” 林杳眠放下心,又安慰他:“没关系,很快就开学了,我再下个周末就回京大。” 他眉眼弯弯地笑了下,像是被哄好了。 * 早上七点。 林杳眠帮外婆把围巾围得严严实实,笑着问:“外婆,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南街,吃油条。”外婆给出回答。 因为神经退化,外婆并没有认出她,但保留在海马体区的记忆却清楚记得以前常去的几家早餐店。 “好吧,那我们去南街吃油条。” 走出小区一转弯,树下站了一个黑衣黑裤的人。戴在头上的棒球帽,是再眼熟不过的那顶。 林杳眠近乎麻木。 他果然没有听进去昨天的话。 以及幸好蒋悦今天没有跟着一起出门。 宋淮靳在看到林杳眠的一刹那,面露诧异。他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单纯在这儿等。他以为林杳眠所谓的晚点出门是想多睡儿,她一起床下楼,两个人就能见面。 林杳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宋淮靳摘下帽子,他露出诱人的面庞,一脸疑问地望向她。 “外婆,这是我大学同学。”林杳眠对坐在轮椅上的外婆说,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咬重。 外婆没有说话,笑盈盈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宋淮靳。 宋淮靳微笑道:“外婆好。” 外婆还是没有应声。 林杳眠给他解释:“我外婆有阿兹海默症,连我都认不出来。” 也不会记得今天发生过的事。 “那又无所谓。”宋淮靳耸下肩膀,“反正我要跟你外婆打招呼。” 他给一根杆子就能顺着往上爬。 如果不是碍于外婆在场,林杳眠很想拿出手机拍张照,让宋淮靳看看现在他的表情有多欠揍。 距离南街还有段距离,宋淮靳接过了林杳眠的任务,推着轮椅往前走。他的确有讨人喜欢的能力,老少通吃,一路上嘴里的话就没停过。 他说他是林杳眠的大学同学,不同专业,但两个人都在学校的新闻部工作。 他说林杳眠成绩很好,部长说她干事很勤快。 外婆还是笑,偶尔嘴角的弧度会更向上扬一些。 林杳眠对于他这种刷存在感的行为无动于衷,还撇下嘴:“你又知道我成绩好了。” 她从来没跟他说过。 宋淮靳简单地反驳:“你又没挂科。” 第22章 原来他眼里不挂科就是成绩好。 林杳眠转过头,表情微微蹙起,问他:“你难道挂科了?” 宋淮靳没有一点挂科的羞耻心,理所当然地点头:“挂了高等数学和线性代数,准备下周回去参加补考。” 林杳眠沉默下来,过一会儿又问:“你是叶教授教的高数吗?” “对啊。” 林杳眠的头上掉下三根黑线。 叶教授在京大是出了名的会捞学生,遇上这样的教授还能挂科,可能考场上连半张试卷都没写完。 她表情认真地叮嘱他:“你还是早点回去准备补考吧。这些内容很重要,你以后也会用到。” 正好遇上路口红灯,宋淮靳暂停脚步,转过头盯住她:“部长说你数学很好。” 林杳眠完全不记得康欣妍有在他面前说过这回事儿。 宋淮靳又说:“你之前还给过别人学习建议。” 她更想不起来他说的哪个人。 “你不觉得这种情况下,我同时挂了两门数学,你也很丢脸吗?” 他在颠倒是非方面是一把好手。 但林杳眠这次没有被绕进去,没好气地说:“你上学期挂的科,怎么又跟我有关系了?难道不应该是你自己没用心吗?” 宋淮靳诡辩似地提醒她:“我是你负责的。” 她负责的分明是新闻部的迎新工作,不是他的数学辅导。林杳眠没来得及纠正他,听见外婆忽然出声: “杳杳,绿灯,走了。” 康欣妍和袁曼香,还有一些关系近一点的同学会用眠的叠词叫她,因为这是名字里最后一个字。 只有家里人会用中间字叫她。 如果放在高中听到这两个字,林杳眠会惊喜于外婆还记得她,慢慢地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她的小名和南街的油条店一样,被储存在海马体区。 只作为单纯的记忆词汇,其中的意义早被疾病吞噬掉了。受到外界的特定刺激以后,这些词语会从外婆口中冒出来。比如早餐、早饭会让外婆想起几个店名。 但林杳眠还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会让外婆想起她的小名。根据蒋悦的说法,她不在家的时候,外婆偶尔也会对别人喊杳杳。 这个字当初是外婆取的。杳字在芜川方言里,听起来像幺,最小的孩子,最宝贝的孩子。杳杳无声,所以林杳眠和外婆期待的一样,长成了淡泊安静的性格。 早餐店的蒸笼摞得比人还高。但这些传统中式早点对面粉绝缘体的宋淮靳来说和灾难没什么两样。 林杳眠问老板要了碗白粥。 “吃得惯吗?” “这有什么吃不惯的。”宋淮靳拿着勺子在白粥里搅拌。 “我听说你们那边有港式早茶,特别好吃。” 宋淮靳掀起薄薄的眼皮:“你想去吃吗?” “等有机会吧。”林杳眠帮外婆把油条分成小段,然后开始享用自己那份早饭。 宋淮靳就坐在她对面。林杳眠觉得他喝 粥也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安静的模样在一堆食客中间显得格外突兀,硬生生地把简单的白粥喝出一种高级感。 她不知道这是公学里修炼出来的用餐礼仪。 浓汤温度太高时不能用嘴吹,会显得很不礼貌,只能轻轻搅拌让热量散发走。 喝汤需要坐直,头微微前倾,不能弯腰,不能端碗。 盛汤要从内往外用勺子,不能装太满。 喝汤只能靠抿,不能把勺子含在嘴里 当初宋淮靳为了少被舍监挑刺,才修炼出的这些技能。有一些行为日复一日地演下去,最后刻进了骨子里。 比如此刻坐在喧闹的早餐店里,不再有舍监在一旁叨扰他了,但他依然保持着这些习惯。 第19章 今非昔比他最喜欢的眼神 宋淮靳不情愿地回了京市。 林杳眠还是在书桌前正对那张时间表,变化还是产生了。手机里随时都有回不完的消息。宋淮靳每天像打卡一样问她一遍,能不能改签机票早点回学校。 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这个请求。几天时间而已,有什么好改签的。 终于等到起飞前一天,蒋悦罕见地在晚饭时间提起另外一个话题,问林建峰准备什么时候申请调动回国。 “你不是说当时跟你一起派出去的老张头前年就回国了吗?你也跟上头商量商量,看什么时候调回来。杳杳还没上初中你就出去了,这一转眼杳杳都大二了,再等过两年就毕业了。” 林建峰夹菜的动作顿住,乐呵呵地笑:“这不是时间过得快吗。等几年吧,过几年身体不行了再说调动的事。趁现在还跑得动,能多干几个工程就多干几个。” 蒋悦轻轻叹口气,这个话题被一带而过。 林杳眠失望地低下头,继续一声不吭地扒着碗里的饭。 晚上,林杳眠在和宋淮靳通电话的时候比以往更安静。因为旧房的隔音效果差,她说话必须压低音量,防止隔壁主卧的家长听出来。再加上性格使然,两个人在通话时,宋淮靳的话明显会过于她。 他每天都有新的事抱怨。刚回去的第一天是好像在芜川吃什么过敏了,林杳眠当时很担心地问他需不需要去医院。他轻飘飘地回答不是很严重。 过两天又变成一个人在家好无聊,没有人陪。 今天宋淮靳又语气嫌怨地说了一大堆话,但林杳眠没有听进去,她心里还装着饭桌上的话题。 低头用筷子穿在米粒之间,她听见林建峰的回答,很难过。 林杳眠突然出声:“宋淮靳。” “嗯?” 被打断以后,语气里浅淡又迷茫的疑问。 林杳眠想问他,以前他在国外,家人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下,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她仿佛遇到了相同的困境。 他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种困境受到任何影响,他谈起那些中学时代不光彩的往事,表情依旧生动,眉毛上扬。 共享负面情绪远比共享快乐困难。 林杳眠话卡在嘴边,迟迟说不出口。 过了很久,她小声往下说:“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她又在走神,注意力不在他这儿。 那种讨厌的感觉蹿进身体。宋淮靳不加思索地表达了他的不满:“我刚才说那么多你都没有听进去。” 随即又开始卖惨。 “我说,我下午踢球,腿受伤了。” 林杳眠啊一声,在床上坐直身子,紧张地问:“严重吗?去过医院了吗?” 她想到明天的航班,说:“要不你在家休息吧,不用来接我了,我坐地铁回学校。” 宋淮靳立刻否定道:“只是皮外伤,又不是骨折。我已经处理好伤口了。” * 二月的京市依旧被寒冷裹挟,白气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但天气难得放晴,太阳透过云层平铺而下,在浅灰色的建筑周围洒下一层金光。 林杳眠又一次踏进了浅色风格的公寓,摒弃掉拘束,她对这间公寓开始有更多了解。 宽敞奢华的厨房不过是纯摆设,灶台上一滴油污也没有,不是因为阿姨打扫得干净,而是从来没有使用过。双开门冰箱也冷冷清清,侧门放着一排苏打水。 晚饭时间一到,李阿姨按响门铃,送来做好的饭菜。小盅小盅的美食摆在林杳眠面前,看得她眼花缭乱。 吃饭期间,宋淮靳接到了一通电话,他面无表情地挂断,挂断,再挂断。 林杳眠也注意到这件事:“你不接吗?” 宋淮靳把手机扔到一边:“吃完饭再说。” 用完餐,李阿姨迅速打扫干净桌面,给林杳眠留了碗小吊梨汤。 “这个你慢慢喝。你喝完以后碗放在水槽就行,明天我再来收拾。” 李阿姨关门离开前,又和她开玩笑似地说:“小宋专门打电话让我多准备点缓和的。幸好有你在,我的厨艺才有发挥空间。” 面前的汤汁梨肉软糯,银耳滑嫩,带着淡淡的果香,清甜不腻。 楼上楼下,隔着距离,拿着汤勺的林杳眠却隐隐约约听见宋淮靳的声音。 远超正常说话的音量,似乎在和人吵架。 她竖起耳朵,想要确认是他在说话,嘈杂声又消失了。 宋淮靳从楼上走下来,表情如常,他看一眼玄关处:“李阿姨走了吗?” 林杳眠把碗放进水槽,重复一遍李阿姨临走前的话。 宋淮靳拽她到沙发旁边,笑着说:“我不能吃的东西太多了。李阿姨五大菜系都会做,但我大部分都不能吃。” 陈墨宇在这件事上费了很多心思,精英人士可以擅长应对数字繁杂的财务报表,但对找一个合适的保姆阿姨需要参考什么条件一无所知。所以导致一开始来的几个做饭阿姨对麸质过敏不够了解,宋淮靳反反复复吃药。直到李阿姨上任,她在国外呆过,外国人的过敏史远比中国人多,所以更有经验。 “这样啊。你刚刚在楼上说话声音很大。” 第23章 “影响到你了吗?我下次会注意。” 陈墨宇表面是他的生活助理,本质上和间谍没区别。但或许是为了让他爸过个好年,陈墨宇等到年后才把他的考试成绩告知了钟屹远。 父子之间又产生了一次不愉快的对话,但宋淮靳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他觉得真是难为钟屹远,日理万机还有空功夫关心他的高等数学成绩。 但宋淮靳觉得问题不在他,他在英国的时候成绩还不错。但到中国以后,这个考试的难度今非昔比。 林杳眠踌躇要不要说。 “你想问什么?” 目光描摹在他的眉骨轮廓上,林杳眠终于说:“你好像在和人争吵。” “这个啊。”宋淮靳坦然一笑,“在和我爸吵架。我不是把腿弄伤了吗?他觉得我不该一直弄那么危险的运动。” 林杳眠的视线往下一挪。他穿了条宽松的运动裤,看不出来什么,她差点把这回事忘了。 “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宋淮靳大大咧咧地把裤子下摆卷起来,露出缠绕在小腿上一层层的白色纱布。 绝非他昨天电话里所谓小伤的流血程度。 “这么严重你不去医院处理吗?”林杳眠看到纱布上星星点点的干涸浅红,担心地抬头。 她杏眼圆睁,眉头微蹙,双眸充满热烈的关切和担心。他最喜欢的眼神,每次被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的时候,她的瞳孔里只有他一个人,让他有种泡在温泉的舒适感。 宋淮靳用力拽过林杳眠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扶住她的腰,笑容浓郁诱人。 “球场上很常见的伤,我以前经历过很多次。” 林杳眠还不习惯这么亲昵的动作,她用手撑在他颈部附近的沙发上,试图保持理智。她说话迷糊,被他的话 题带着走:“你喜欢踢足球吗” “从中学开始就很喜欢,不过我的同学们大多更喜欢马术或者帆船,足球这项运动在英国显得太普通了。”宋淮靳坦诚地说,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到她脸上。 “你呢?” 被提问的林杳眠沉默住。 她呢。 博雅外国语的领导经常把“德智美全面发展”的口号挂在嘴边。但学校场地有限,三四个班级一起上体育课。每周一节的体育课,女生们坐在看台上,手里拿着明天要抽背的课文,观看一群男生商量如何合理地瓜分场地。 林杳眠以前认为,她的高中生活充实饱满。实际上高考一结束,进入大学以后,那些斑斓的回忆开始逐渐褪色,多数时间其实在重复相同的事。 曾经以为的终点成为新的起点。 宋淮靳松开一只手,转移到她的背部,用力往下一摁,然后重重在她纤细的脖颈旁咬了一口:“你怎么又想别的事?” 尖锐的触感让林杳眠身形一颤,她被迫环住他的脖子,瞳孔放大:“疼疼疼,别咬。我今天晚上还要回宿舍。” 倘若脖子上留一点痕迹被发现,免不了被袁曼香一阵八卦。 “你今天晚上不要留下来住吗?”宋淮靳的头挪开,正过脸,从上往下凝视她,手在她的背脊上缓慢地游走。 他的眼睛清亮,照得她产生一种眩晕感。 林杳眠在理智和糊涂之间迁延,第一次理智占了上风。 “不了。我和我室友说了今天会返校。” 宋淮靳的手最后停在她后颈,他久久地望着她,眼神里有读不懂的情绪。 林杳眠觉得他又要不高兴了,宋淮靳在这方面的小脾气总是飘忽不定,难以琢磨出规律。 但下一秒,宋淮靳狭长的眼尾翘起来,含着笑说:“没关系,那我晚点送你回宿舍吧。” 林杳眠刚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就听见他的头埋在她的肩膀,下巴蹭起来,开始索要补偿。 “你明天能早点过来吗?我订了一家很出名的日料的午餐。” “晚上朋友叫我去聚餐,你可以陪我一起吗?他们还没见过你。” 第20章 食言让人头疼的习惯 林杳眠走出学校西门,手机里来条微信。实验室的师兄说庄教授临时通知开会,她有空的话可以一起来参加,没有的话之后他把重点内容转发她。 林杳眠想了一会儿,回复道:「好」 她刚一掉头,往计算机实验室楼的方向走。 宋淮靳的电话打了过来。 “你还没到吗?我在等你吃早饭。” 林杳眠的歉意很明显:“实验室那边临时有事,我需要先过去,晚点再来找你可以吗?” 那一端的人陷入静默,片刻后,又换上轻快的语气:“你几点结束?” 师兄并没有说会议会持续多久,但按照以前旁听的经验,不会超过三个小时,正好到中午。 “时间还没确定。还是我开完会去找你吧,然后我们去吃午饭。” 可惜事情没有朝预计的方向发展。 小小的会议室内充满压迫感,庄教授对着投影幕布,目光挨个扫过去,看得在场的博士生和研究生绷直了脊背。 别看庄教授平时和颜悦色,到了严肃的学术问题,说话风格大变,对学生的拷打一点不手软,提出的问题精准又尖锐。 快到十一点,庄教授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吹了口热茶,目光在屋内扫一圈,恢复和蔼的模样:“先到这儿...” 坐在林杳眠旁边的师兄长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吸下一口气。 庄教授说:“休息十分钟,我布置下个月的计划。” 林杳眠在桌下拿出手机:「我们教授还没讲完,我可能去不了吃午饭了。你能和餐厅取消预定吗?」 宋淮靳像守在手机旁边似地回复来一个问号。 林杳眠也很苦恼,但眼下又不可能听到半场走人。 「没关系,我等会儿过来接你。」 不像宋淮靳以往的风格,林杳眠以为他至少会闹上两句。对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会毫无征兆地眼皮下耷,而林杳眠以为他肯定会生气时,他说话又平静如波,让人捉摸不透的脾气。 庄教授很快又开始讲话。 林杳眠潦草地又跟宋淮靳说,不用来接她,她也不知道庄教授还要讲多久。 师兄干脆去拿了瓶易拉罐的汽水,边喝边听。 窗外开始下起雪,像有人在空中撒下白色的碎纸,起初只是零星夹在雨里,过不了一会儿,灰蒙蒙的天密密地飘起雪,窗户玻璃覆着一层寒气。 庄教授终于结束讲话,关上嗡嗡作响了一上午的投影仪,说:“饭点到了,散会吧。下个月就这样按安排,后续等我国外开完会回来再交待。” 林杳眠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咚咚咚地往外面跑。 屏幕上赫然一条消息:「我在楼下等你。」 他这个习惯很让人头疼,一直我行我素。 林杳眠想起当初蒋悦在饭桌上说过的,高中时期的男生以为快自我成年了什么都懂,其实行为模式和一个成年人相差甚远,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难管教,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宋淮靳已经上大学半年多。或许由于以前国外的独自生活经历,林杳眠觉得他在某些时刻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 她说过两遍相同的话,还是改变不了他固执的决定。 “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林杳眠看见他帽檐上、肩膀上沾染的雪花,一时间心情复杂。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呆在家里等一会儿。林杳眠没有直接问出口,归根结底是她先食言的。 宋淮靳摘下棒球帽,抖掉上面的雪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径直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他的眼神看向前方,但嘴里的话是对她说的:“中午的餐厅预约我已经取消了。我刚才让李阿姨重新做了饭菜送过来。我们晚上再出去吃吧。” 林杳眠确定以及肯定,他之前在短信里的温和态度全是演出来的。 “你生气了。” “我现在不想说这个。我想回家洗个澡,然后陪你吃饭。” 林杳眠才发现他肩膀上不光有寥寥的雪花,还是湿的,因为深色外套上的水痕不容易被发现罢了。 * 一尘不染的公寓过于安静,自发地带给人一种不安感。长条餐桌上整齐摆放着小份美食,又换了样,有两道红辣辣的菜是西南地区的菜系风格。 洗完澡的宋淮靳从楼上走下来,刚吹干的头发带着微微的潮意。他垂着浓密的睫毛,没有说话。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僵持到了吃饭结束,在林杳眠端起陶瓷碗时,宋淮靳出声:“我来吧。” 林杳眠和他一起把精美的餐具放到厨房的水槽。 为了缓解下气氛,林杳眠半开玩笑地说:“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会做这种的事。” 宋淮靳正在洗手,冷到骨子的冰水汹涌而出。他在水柱下冲了很久,才关上水,转过头:“因为我像那种养尊处优什么都不会的大少爷吗?” 第24章 气氛反而更加尴尬了,宋淮靳观察林杳眠怔愣的表情,她淡色的唇瓣,小巧的鼻头,小鹿一般的眼睛。 她的刻板印象从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他家里只有他做过这种事。 钟屹远不会,集团上上下下所有的员工都等着他话事,他的每一秒都是金钱,早上多睡五分钟可能导致损失百万美元。宋女士也不会,她到哪儿都有十几个人伺候着。 林杳眠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不喜欢别人这样形容他。 宋淮靳抽出一张厨房纸,缓缓地擦干手,说起另外的仿佛毫不相干的事。 “我和朋友以前经常坐在走廊的地毯下棋,唯一一件舍监不会找我们麻烦的事。我们需要早上六点起床,然后自己穿好麻烦的燕尾服,去餐厅用早餐,吃饭不能发出声 音,吃完以后要收拾干净桌面,把餐具放到回收处,不能给厨房的工作人员增添麻烦。虽然我本身就是个麻烦,厨师长都认识我麸质过敏,我的三餐是单独准备的。” 林杳眠没想到宋淮靳光鲜多彩的中学生活中还有和她类似的场景,学校教育在一些本质上是相同的。 他瞳孔的颜色很深,气和上次除夕那天语音通话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像被嵌在雪地里,磨平了棱角的冷倦, 林杳眠伸出手,试探性地抱住他结实的腰部。 然后她的后颈被一只手死死地摁住,她听见他胸膛下强劲有力的心跳,仿佛城门之外的鼓。 宋淮靳抱着她坐到沙发上,看向撞上落地窗的雪花,贴上玻璃没多久就融化。 “芜川会下雪吗?” “不会。”林杳眠从过往记忆中寻找,“也许冬天偶尔会有一两次雨加雪,但气温不够低,雪一落地就化水了。” “瑞士冬天会下雪。”宋淮靳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像咬着她耳朵说话,“冬天的苏黎世快被雪淹了,阿尔卑斯山脚下就更不用提了。你喜欢下雪天吗?” 他瞳孔的颜色也很深。 林杳眠点点头,耳垂蹭到他的嘴唇,触电般的痒意让她一哆嗦。 宋淮靳发现了她的敏感点,使坏似地舔过去,说话也变得愉快:“那以后找个冬天去吧。” 两个人在这一刻默契地没有吭声,仿佛都同意了这个约定。 林杳眠觉得瑞士是一个太遥远的、存在于地图和社交媒体上的地方。 而宋淮靳也没有说,阿尔卑斯山脚下镶嵌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那个时候他还小,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孤单。 每个人人生下来,追寻快乐是一种本能。只有吃过苦的人才会忍耐,经历越多,越能忍。 后来搬去苏黎世,城市中古典与现代交融得恰到好处,冬季漫天飞雪之际,他已经学会了一个人独处。 第21章 忍耐没有下限的生物 晚高峰的车流在环线上淤积,红色的刹车灯成一条闪烁刺眼的河流,喇叭声此起彼伏。 这座城市的交通早已病入膏肓,外面的人依旧想尽办法往里挤。 林杳眠坐在副驾驶上被摇得昏昏欲睡,路上堵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法式餐厅的灯光昏暗柔和,水晶吊灯垂在挑高的天花板上,铺着暗色桌布的桌上,烛台光影跳跃,氛围感扑面而来。 林杳眠看到围在长桌的一圈人,少数几个在场的女生穿着风格各异的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她突然有点后悔答应和宋淮靳出来见他的朋友。 他没有说过是这么正式的餐厅。林杳眠还以为是很普通的聚会,早上出门的时候在羽绒服里搭了一件宽松的水泥灰羊绒毛衣和一条简单的牛仔裤,妆画得淡,下午唇釉还被某人啃花了。 宋淮靳出门前也不过换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装,但他的脸蛋太引人注目,一身休闲打扮也穿出高级冷感。 何况女生的妆扮程度远比男生复杂。 林杳眠在暗处用力掐了下宋淮靳的手。 他回过头,眼神疑惑地看她。 宋淮靳给林杳眠介绍完在场的朋友,他免不了被人一阵起哄。 林杳眠觉得堵车不失为半件好事,来晚了可以坐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离她近的几个人在讨论一些话题。林杳眠参与不进去。公司上市,ipo申请,a股和美股,每个人张口闭口跟巴菲特附体似的。 林杳眠偏头看过去,壁灯在墙壁上投下光影。宋淮靳坐在长桌的那一头,被另外的人围住。 他的目光和她对上,嘴角一勾,冲她露出迷人的微笑,灯光隐隐绰绰,伴着一种忽近忽远的朦胧感。 她一直知道,他走到哪儿都受欢迎。 宋淮靳照例跟点餐的服务员交待一大堆,然后翻到饮料那一页,他侧头问:“你要试试起泡酒吗?他们说这家的起泡酒很好喝。” “算了吧,我酒精过敏。”林杳眠翻到菜单的下一页,准备找找有没有果汁。 服务员很上道地接话:“我们这里有无酒精的起泡酒可以选哦,很适合女士。” 林杳眠的视线从菜单往上挪,撞进宋淮靳的目光,她下意识点头:“好吧。” 等服务员收走菜单,宋淮靳依然注视她:“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酒精过敏在人群中的发生频率远高于麸质过敏。而且她上一次过敏都多少年前了,体质是可能随年龄变化的,现在还不一定说得准。 宋淮靳反驳她一句:“明明是很重要的事。” 林杳眠对法餐没有研究,但这种无视性价比的餐厅再怎么样不会难吃到哪去。她一边听着那些高大上的对话,一边品尝苹果起泡酒的清爽酸甜。 一顿美味的餐点结束,从餐厅里出来,林杳眠在门口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叶佳媛上次摔门离开寝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但袁曼香说上专业课遇见过她几次。 现在这位消失的室友牢牢攥住一个男生的胳膊:“你是不是真的要分手?” “你有完没完?我俩都分分合合多少次了,再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男生不耐烦地拨开叶佳媛的手。 “是我想分吗!不是因为你在外面乱搞加人微信跟人聊吗?要不要现在你拿出手机看看发的都是什么图?” “叶佳媛你差不多得了,你以为你就很清高吗。当初你自己说的你爸叫什么名字,你看看你爸认你吗?你爸在生意上从来都说自己有一个儿子,他只认你弟。” “你闭嘴,他才不是我弟!”尖锐的语调划破空气。 两个人的对话密集又炸裂,信息量过大。 林杳眠想起叶佳媛在寝室甩下的最后一句话。 “对啊,我就是有妈生没爸养的东西。” 这句话原来是真的,难怪当时叶佳媛反应强烈,一副要吃人的眼神。 这么尴尬的场景,早知道去趟卫生间再出来了。林杳眠想。她往左侧走,希望绕开纠缠的两个人,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结果晚一步的宋淮靳从玻璃门出来,看她一副做贼逃跑的样子,皱起眉头叫她名字:“林杳眠,你干嘛?” 林杳眠觉得吃饭前掐他那一下应该再用力一点。他的眼睛跟没长一样,看不见门口在上演爱恨情仇的一幕。 同时她又庆幸面前有一块广告立牌遮挡,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叶佳媛,根据光的物理原理,叶佳媛也不会看见她。 听见宋淮靳的声音,背对门口的男生停下和叶佳媛的拉扯,换了个语气,笑嘻嘻地问:“靳哥,晚上吃饭多少钱?回头我群里转你。” 宋淮靳冷淡地回答:“不用了,上次聚会连宇请的,这次该我了。” “那你们要走了吗?不再去喝两杯?” “你们喝吧,我女朋友酒精过敏,我带她先回去了。” “好好好,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宋淮靳帮林杳眠系好安全带,身子没有退回驾驶位。 林杳眠还在沉浸在刚刚看到的狗血场景。 在她注意力最薄弱的时刻,宋淮靳含住她的嘴唇,撕咬在湿润的口感上。 林杳眠尝了干净的薄荷的味道。 他太有心机了,晚一步的功夫不光是结账买单,还去了趟卫生间,回来路上肯定还在柜台上顺手拿了颗糖。 薄荷和苹果的味道完美混合在一起,冲散在她的舌尖。 林杳眠要喘上不去气了,她抵触着推了一下,没想到宋淮靳居然真的退了出去。 她大脑发懵,他今天怎么能这么顺从。 外面的光打在他半明半暗的轮廓上,诱惑人心的眼尾上翘弧度,他又在笑。 林杳眠确信晚餐的起泡酒不含酒精,但她现在有一种走在云端的失重感和愉悦感,无法控制 自我平衡,像喝醉了一样。 宋淮靳轻轻啄了她的嘴唇,抵在她的额头上,拉近两个人双眼之间的距离,用比平常更低沉的声音问她:“今天晚上去我那儿,好不好?” 第25章 * 雄性是没有下限的生物,会不断试探目标的底线。 “我上次睡在沙发上感冒了。” “可以抱一下吗?” 宋淮靳先争取到了两个人盖同一床被子的权利,下一步就是搂上她的腰,然后手渐渐不老实起来。 “你让阿姨把客卧收出来。”林杳眠担心下次又被喂什么迷魂汤,鬼迷心窍答应他的请求,他总有各种办法。 宋淮靳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要。” 侧腰一阵又一阵痒。林杳眠按住他的小臂,严肃警告他:“你再这样,我去睡沙发了。” 宋淮靳这才停下小动作,嘴贴在她的后颈,一点一点蹭过去,好像要发出大猫一般舒服的咕噜声。他蹭到她耳边,悄悄说:“你现在穿我的衣服。” 他的衣服领口宽松,轻轻一拉,她的半侧肩膀暴露在空气中。 湿漉漉的。 林杳眠整个人一哆嗦,觉察到大腿出不正常的温度,他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她感觉背上出汗了,危险的信号在大脑里闪过去。林杳眠抓住他小臂的手更用力,说话也带着颤音:“宋淮靳,你好好睡觉…” 宋淮靳对她的反应很不乐意:“你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杳眠对他的承诺根本不信,他之前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 “不行,我要去睡沙发。” 林杳眠试图翻起身,但她的腰被人死死扣住。跟男性的力量一比,她的力道过于渺小,何况他是常年爱好运动的成年男性。 宋淮靳扳过她的身子,强行让她和自己对视,她的小鹿眼睛装着惊惶。 他松开一些力道,说:“我都跟你保证过了,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也不可能做那种事。” 她的想法猜都不用猜,摆明在脸上的。 宋淮靳迅速认知到这个事实,他先是一愣,随即彻底松开怀里的人。 他其实是一个很能忍的人,不局限于孤独和痛苦,还有欲望。 但她不相信他。 “为什么?” 黑暗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平静,像小粒石子投进水面,漂几下,沉入深不见底的湖底。 她的想法显而易见,但宋淮靳弄不明白为什么。就像他知道她在走神,但不知道原因,她脑子里想的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林杳眠错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在说睡沙发这件事,微弱地说:“我真的想睡觉,我今天很累,上午一直在开会…” 她下午就想睡觉,但宋淮靳一直抱着她。好不容易在堵车的时候缓过点神,吃完晚饭,那股疲惫劲儿又上来了。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宋淮靳止住话,因为林杳眠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很累。 他沉默一会儿,开口:“我跟你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没有骗你的意思。” 他很喜欢她。 他想每时每刻和她呆在一起。 虽然他在有些事上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累一天又被亲得晕晕沉沉的林杳眠迷迷糊地回答他:“我知道。” 但她并没有深入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宋淮靳的手又伸过来,从指缝中穿过去,扣住她的手。 六四七七五四九三九 林杳眠半梦半醒间觉得一直被人抓住,手心都出汗了,下意识想抽开。 反而被抓得更紧。 第22章 双喜临门这种人会喜欢你吗 推开门,寝室里只有叶佳媛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她没有化妆,失去铠甲般的烟熏妆容,整张脸在枯黄卷发的衬托下,面色显得更加憔悴。 她靠在椅子上玩手机,一听见门声,立马转过头。更像坐在那儿,专门等林杳眠回来。 果不其然,林杳眠刚关上门。叶佳媛寸步不离地看她,下巴绷紧地问:“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叶佳媛还是看到她了。 林杳眠觉得真倒霉。换作别人被人撞见如此尴尬的一幕,估计早埋头不吭声了,偏偏叶佳媛坐在那儿还用一副质问的语气说话。 “和朋友吃饭。” “男朋友?”叶佳媛鼻子里哼出一声笑,精准地念出餐厅的地址,“你昨晚在这儿吃饭,对不对?” 不等林杳眠说话,叶佳媛又问:“你看到了多少?” 林杳眠花了十秒钟想是要说实话,还是选择无视,假装什么不知道。她对叶佳媛的狗血事没有兴趣,更不会拿这个落井下石。 大学宿舍分配机制跟抽奖差不多,所以网上吐槽室友的帖子不计其数。林杳眠觉得能跟袁曼香分到一块算得上幸运。叶佳媛不搭理她们也无所谓,反正她平时也不回来住。这种现状能平稳地保持到毕业最好。 当林杳眠还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叶佳媛继续自顾自地说:“你都看到了对吧?听到那个傻逼说的话,我是我爸的私生女。好不好笑,我一个私生女比他写在户口本上的儿子还大五岁。我正儿八经进的京大,他儿子连高中都差点没考上,花这么多钱送出去镀金有什么用。” 林杳眠弄懂了,叶佳媛的真实目的不是来质问她,是单纯地找一个人发泄。 叶佳媛目光一变,又昂起下巴,死死盯着林杳眠。她披头散发,神情枯槁,眼睛里带着暗沉的血丝,盯得人毛骨悚然。 网上那些关于乱七八糟室友矛盾的新闻在脑子里一遍遍过。林杳眠的手悄悄搁在背后的门把手上。 “你是不是觉得谈恋爱很高兴?”叶佳媛莫名其妙地笑了下,“那个圈子的男人全是小头控制大头的蠢货。我爸是,我男友,哦不对现在是前男友,他也是。我跟他在一起两年,每个月都能从他手机里面找到新加的。” “我最后得到什么呢?衣服、鞋子、包包,他最不看重的东西,花钱就能买到,他给谁都能花,根本用不完。林杳眠你觉得这种自私的人真的会喜欢你吗?” 林杳眠现在思考不了这个问题,她觉得叶佳媛目前的状态有点走火入魔了,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她一把拧开寝室门,说:“昨天听到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分手这件事,你难过的话可以去找学校心理疏导室的老师。我还有节专业必修课,先走了。” 林杳眠走到楼梯口,和值班的宿管说,她们寝室里有位女生今天心情不好,麻烦等会儿帮忙留意下。然后她给袁曼香发消息,说叶佳媛又跟男友分手了,可能后面会回寝室住,她们两个有事微信沟通,别在寝室里刺激她。 袁曼香不清楚情况,还在吐槽叶佳媛拿鼻孔看人的行为。 京市的冷风跟刀似的,吹得人脸生疼。 林杳眠走在光秃秃的大树下,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下课后,林杳眠在手机上拒绝了宋淮靳一起吃晚餐的要求。 「我今天要回宿舍住,找我室友有点事。」 性格直爽的袁曼香上次才和叶佳媛起过冲突,不能让两个人单独呆在同一个房间里。 但她傍晚回到寝室的时候,书桌前空无一人。等到袁曼香在奶茶店结束晚班回来,叶佳媛也没有回来。 林杳眠接连几天住在寝室,一点没见叶佳媛的身影,此前书桌侧面书架上的教材也被全部带走。 似乎叶佳媛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林杳眠的心慢慢放下去。 而且,另外两件更喜悦的事情把这点不愉快冲散了。 师兄告诉她,上学期忙碌的那个项目论文已经进入终审阶段,到这个阶段被拒稿的可能性很低,顺利的话,林杳眠将在一两个月后拥有第一篇写有自己的发表论文,虽然她的名字只排在第三位。 另外一件是,闻妙冬主动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参加一个国际性的大学生竞赛。 “我们现在是三个人。你之前不是说你在计算机院那边干活吗?我们正好缺一个了解代码,要是你愿意的话最好不过了。”闻妙 冬是这么说的。 “或者你找了其他队友?还是忙不过来?” 这个比赛在国际上很有知名度,获奖可以给奖学金评定加分,对以后申请国外的学校也有好处。 林杳眠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她再忙都可以挤时间,而且上哪儿还能凑到这种竞赛金牌的队友。 “能来能来,你把报名方式和需要的信息发给我就可以。” 这种组队不限专业,闻妙冬完全可以去计算机学院找一个更懂编程的。 难得遇上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林杳眠被砸得有点飘飘然了。别人常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她现在是和三个诸葛亮并肩作战,还是诸葛亮主动邀请的。 林杳眠再看始终马起一张脸的公寓前台都觉得顺眼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高兴?”宋淮靳也发现了她眉眼间遮不住的喜悦。 两个人快一周没见过面。他只能通过手机给她消息。林杳眠给他分享过她的课表,排得满满当当,她没有回复的时候,宋淮靳对着屏幕焦虑又烦躁,还找不到法子缓解。 第26章 “我师兄的论文进终审了,他带了我的名字。我们班一个超级厉害的女生找我一起参加科创竞赛。”抱上大腿的林杳眠美滋滋地坐在沙发上逛淘宝,一高兴起来,跟着涨的还有购物欲望。 “就你们两个人女生吗?” 林杳眠发现还有购物节折扣,愈发心花怒放:“不是,一共四个人。两个女生,两个男生。” 让人讨厌的性别配置。 宋淮靳低下头,从她手里抽走手机。 “你干嘛?”林杳眠刚选好购物车里要付款的商品。 始作俑者一脸微笑:“你知道我最近在干嘛吗?” 林杳眠当然知道。多亏他每天在微信给她上汇报,今天上课,明天踢球,后天和朋友聚餐喝酒。 在他提到喝酒的时候,林杳眠多问了两句。宋淮靳给她解释,经过良好蒸馏烈酒不会再含有麸质,所以他不会点啤酒。 然后他出去喝酒那一天,林杳眠在实验室呆到晚上,一下楼发现被消息轰炸了。林杳眠委婉地告诉宋淮靳,也不用汇报这么具体。 一段恋爱中,信任是最基础的东西。 “你周四不是和你朋友聚餐去了吗?” 宋淮靳的眼尾飞快地垂下去,他盯了她好久,咬字清楚地吭声:“我的两门补考都挂了。” 林杳眠一下子瞳孔放大,确认一遍:“高数和线代?” 宋淮靳点头。 林杳眠用视线描绘他的表情细节上,想分辨出他此刻的心理活动,但宋淮靳刚才的不高兴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儿,他现在只是安静地盯着她。 她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安慰的话:“没关系,你下学期好好学再重新考,肯定能考过。” “你和别人不是这么说的。” 这句话听着耳熟,他上次也这么说。林杳眠跪坐在沙发上,伸出手去够他手里的手机。 “别人是谁?” “之前和你在同一家店兼职的男生。” 林杳眠震惊了,怎么又扯上江向阳。宋淮靳盯她的眼神像跟家长犯倔的小孩,得不到想要的玩具不罢休。 她硬着头皮回忆什么时候和江向阳讨论过挂科的话题。上学期两个人一起上的那门课,江向阳还比她考得好,去年还在奶茶店兼职,闲聊中也能听出来他成绩很好,和挂科貌似扯不上边。 宋淮靳的眼神越来越深。 巨大压力下,一个人的潜能是无限的。林杳眠终于想起来了,去年刚开学那次,江向阳问她有没有推荐的线性代数课程,被宋淮靳撞见了。 一件半年前鸡毛蒜皮的小事。 林杳眠心情复杂,最终没有忍住,笑出声:“我等会儿也分享给你。” “你根本不关心我。”宋淮靳指责她的同时,把手机还给她。 林杳眠觉得他的话完全是空穴来风。 “我哪有不关心你,你每天干什么我都知道,我还担心你乱吃乱喝又过敏了。” 那些事是他主动说的。 她根本不关心在外面有没有女生跟他搭讪。 如果两个人角色对调的话,宋淮靳觉得他在家能把自己逼疯。 林杳眠重新打开购物软件。 购物车里的部分物品被清空,挤压在购物车底部的相机冒上来,她很久之前想买的那一款。她已经存够了小金库,但等到真正要买的时候又犹豫不决。 林杳眠反复问自己,她是不是需要它。 她平时的使用频率有那么高吗? 万一后面变忙了没有时间摄影怎么办? 万一以后不喜欢摄影怎么办? 那相机不就白买了吗。 各式各样的问题汇聚在一起,导致林杳眠迟迟没有选择下单。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还是再想想吧。 “林杳眠!”宋淮靳的手突然捏住她的后颈,像拎小猫一样迫使她转过头。 手机滑落到沙发缝里,林杳眠腾不出手去捞。在他的钳制下,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宋淮靳今天不论是言语还是行为,毫无逻辑可言。他突然问:“快到你生日了。有什么想法吗?” 第23章 循环“喜欢这里吗?” 生日对林杳眠来说,和其他普通的日子没有太大区别。她会在微信上多收到两个红包,象征性地发一条朋友圈,证明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收获很多来自同学和亲戚的点赞和祝福,但没有人一起庆祝。外婆记不住她的生日了。 所以宋淮靳问起来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抬头看到吊顶上明晃晃的白光,大脑跟着一片空白。 光照进他的眼睛,映出窗外的霓光云影。 林杳眠在这一刻发现,原来她初中到高中的生活不过是一盘录像,每一年循环播放,千篇一律。唯一的变化是,作业本越来越厚,知识越来越难,外婆的记忆力越来越差。 “你不知道的话,那我来安排好了。” 第二个周五,林杳眠坐在宽敞的座椅。飞机在跑道上经过一段时间的滑行,引擎的轰鸣声穿梭过客舱过道,飞机开始向上攀升。 林杳眠在芜川和京市之间往返时,会选靠机身的中间,隔着窗能看到巨大的飞机引擎。 这个部件令所有飞行爱好者着迷,它的位置经过精心挑选,是无数次计算机流体模型的迭代和风洞测试后的最优解。空气动力学追溯到最后又变成数学,斯托克斯方程。 但宋淮靳订的是头等舱的票,从舷窗是京市灯火通明的夜景。 林杳眠逐渐缓慢地习惯他的做事方式。她再三提过,生日这天两个人简单一起吃个饭就好。宋淮靳全然无视了这句话。 宋淮靳在办理值机时和她说:“我们只去两天而已,周日就回来,不会耽误你周一上课。我把所有行程都安排好了,” 起飞没多久,林杳眠开始打瞌睡。 她下午和竞赛小组包括闻妙冬在内的三个同学开了第一次讨论会。大家在项目想法上各抒己见。抱大腿的弊端体现出来了,大腿的思维过于敏捷,林杳眠在某些点上难以跟上节奏。当她刚理解上一句话,他们已经开始讨论下一个点。 头脑高速运转的后果是弥漫全身的疲惫,林杳眠觉得现在的自己跟哑火的引擎没什么区别,她躺在座椅里放松神经,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林杳眠第一次踏上港岛的土地。 这座高度繁荣和自由的城市在以往只存在于新闻和网络段子中。 现实是,港岛比她想象中还要拥挤。在司机送他们的路上,林杳眠看见那些高耸入云的楼房,家家户户开着灯,密密麻麻的一片。 居住建筑仿佛只用钢筋混凝土搭了框架,然后一间一间的房屋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被塞进去。 在这种地方生活,人肯定喘不过气。林杳眠想。 司机把两人送到目的地。 下车的时候,她闻见海风的味道。 不是酒店,而是私人的高楼住宅。 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璀璨的维多利亚港,一艘艘小型游轮停靠在港湾中。 林杳眠在房间里发现了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她踮起脚端详玻璃柜里的球星人物模型,还有签过名的足球,叠起来的球衣,彰显着物品主人的爱好。 “你以前住这里吗?” 宋淮靳打开行李箱的动作顿住,若无其事地回答:“偶尔回来住。怎么了?” “噢...恰好看到你的收藏品,我以为你在这儿住过很久。你不是说你瑞士上完学就去英国了吗?” “你猜错了,没有很久。” 两年而已。 他荒唐的上学经历全凭父母的决定。他在瑞士上完小学以后,钟屹远认为他不能一直这样只接受国外教育,所以把他接回国。 等到钟屹远发现他在学校只学会了斜着眼睛看人和打架后,怒不可遏,脸色比集团股票下跌三个点还难看。一向讲究风度的父亲第一次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幅鬼混样跟以前街头的古惑仔有什么区别?” 她没有必要知道这段经历。 宋淮靳站起来,把睡衣塞到林杳眠的手里,微笑了笑:“你肯定很累,先去洗澡吧。台面上有洗漱用品,我提前吩咐人准备好的。” 半推着她进入浴室以后,宋淮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林杳眠在飞机上彻底陷入睡眠,所以不知道他在整个飞行途中始终保持这个表情。每次回到这座城市,他都是这个表情。 宋淮靳回过身,接着从行李箱里拿出两人的衣服。他的余光瞥见床头的深蓝色小盒子,眉头皱起,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心底发出冷笑。 陈墨宇不愧是他爹手下的一员大将,办事周到,让他叫人打扫房子,连这种细节都照顾到了。 宋淮靳走出卧室,把东西丢进厨房的垃圾桶,然后站在落地窗前,拨通这位间谍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说:“你是不是也是傻逼?” 不等对面的人反应,宋淮靳挂断电话。 第27章 林杳眠洗完澡缩在蚕丝凉被里,飞机上的小睡之后,她的部分精力又回来了,在聊天中和袁曼香分享刚才拍的夜景。 浴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听到动静下意识地转头的瞬间,林杳眠听见宋淮靳说:“忘拿衣服了。” 他站在门边,上半身赤裸,腰腹两侧的人鱼线延伸进短裤的腰带,薄薄的腹部肌肉在灯光下流畅分明。和社交媒体上推送的健身人士不一样,他肌肉的线条不够整齐,因为这是通过球场上的跑动形成的,而非来自健身器材的有意训练。 最原始的野性的力量和张力。 宋淮靳扯过一旁的短袖,从上往下套,浑然天成的肌肉线条跟随他的动作一起一伏。 林杳眠侧回身,寥寥两句话结束了闺蜜之间的聊天。她的脑子里嗡嗡地回荡着一个想法:难怪网上的姐妹们天天在评论区发表竞选宣言。 看来上帝不光是捏他的脸的时候给予了偏爱,美好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不知道是不是坐飞机耗费精力,宋淮靳躺在床上抱着她,手没有乱动,出奇地老实。 “喜欢这里吗?” 来港岛不到三个小时,宋淮靳就这样问她。 林杳眠诚实地说出第一印象:“感觉这里到处都是人。” “全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当然很挤。你不喜欢这里对不对?” 林杳眠对这个问题感到费解。 第一次才来多久,哪儿谈得上喜欢还是讨厌。 宋淮靳又接着说:“以后还是去其他地方玩吧。我带你去瑞士滑雪,就在阿尔卑斯山下面,有个很不错的雪场。” “或者去大堡礁潜水,你不会也没关系,可以当场学。下面可以看到很多珊瑚,还有鱼和海龟。” “皇后镇跳伞也可以,但我猜你胆子很小...” 总之不是呆在牢笼一般的城市。 他快把全世界好玩的地点都说完了,一个比一个遥远。 林杳眠终于觉察到了宋淮靳的不对劲。她用手肘轻轻戳了他的腰,问:“你不喜欢港岛吗?” 宋淮靳搂紧她的腰,在她耳边轻笑一声:“我又不会住这儿,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不喜欢就行了,她不喜欢以后就不会来这儿。她不来,他也就不用。 他想一直和她待在一起。 宋淮靳的笑听起来和往常一样,但仔细分辨以后会发现一丝别扭,很像需要安慰的小孩子。 林杳眠换了个姿势,搂住他脖子问:“那你怎么带我来?” 宋淮靳感受到套在他颈部的温暖和柔软,身体一僵,过一会儿才说:“你不是想试试港式早茶吗?” 原来是这个回答。他不听话的擅自决定像一张彩色相片,强行插入她的生活。 林杳眠怔忡地微扬着头,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星光,他的眼神澄澈,不带一丝多余的杂质。 那天她迷糊间听到的话,他说,每一句对她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林杳眠看着他的表情轮廓。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迸发在身体里。她的手微微用力,身体贴上去,头枕在他结实的肩膀。 “你夏天也要过生日了,你想要什么吗?” 她不能一味接受他的好,也要反馈回去才行。 宋淮靳的身体很难受,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她抱上来的时候,像是一种安慰,又像是一种折磨。 距离夏天还有很长时间,但他当下燥热到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宋淮靳握住她的手腕,从他的颈部挪开。 “杳杳。”他声音暗哑地叫了声她的小名,只有家里人才知道的那个小名。 “时间很晚了,睡觉吧。”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索要晚安的亲吻。 第24章 罪证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林杳眠吃到了正宗的港式早茶,水晶虾饺、烧麦、叉烧包和酥皮蛋挞,每一道点心被端上的时候,服务员会在桌边耐心地介绍用料和做法。 桌子的另外一边是三米高的落地窗,密密麻麻的建筑物延伸到海边。 她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宋淮靳,会觉得这一幕和在芜川的早餐店吃饭时似曾相识。他用勺子赏心悦目地把粥舀出来送进嘴里,像经过计算,每一勺都只有八分满。 宋淮靳问她:“好吃吗?” 林杳眠点头。芜川人爱吃辛辣口,重油重辣的东西吃多了,偶尔品尝到不一样的鲜美也是别样体验。 “以后还想来吗?” 林杳眠犹豫两秒,又摇头。用餐之前,她看到了菜单上的价格,这种好东西品尝一次就够了。 宋淮靳只能理解到摇头的意思,摇头就是不想。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港岛的街道有一种矛盾的空间压迫感,特别高的楼,特别窄的路。彻头彻尾的水泥森林,走在路中间感觉身体都要被挤扁了。 宋淮靳把她拉进一家奢侈品店。 进去之前,林杳眠看到品牌的名字就开始挣扎。宋淮靳拽紧她的手,反过来嘲笑道:“你怕什么?” 玻璃门外车水马龙,店内冷清得出奇,高悬的水晶吊灯洒在玻璃展柜上,只有两位客人在柜台前挑选首饰。 sa迎上来的下一秒,林杳眠感觉五指间的力量加大,宋淮靳像换了个人。 两个人在外晃悠了一上午,包括吃早茶,他一直说的普通话。但现在他一开口,跟bbc广播里的口音似地讲起英语。 “不好意思,那一款是我们专门准备给特殊客人的。” 林杳眠听懂了sa委婉拒绝的话,但她没听懂之前宋淮靳说了什么,他的英式腔调太重,有些卷舌音被吞掉,有些词语完全听不出来。 在sa礼貌的微笑下,宋淮靳松开了林杳眠的手,对她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林杳眠彻底弄不懂他的意思了。 但宋淮靳出去不到两分钟就回来了,他把手机递 给表情冷淡的sa。 sa接起电话,表情很快发生变化,笑容扬起来,即使没看到电话那一头的人,也不自觉点头哈腰。 挂断电话以后,sa双手把电话还给宋淮靳,说:“我先带你们去vip室。这款手链我们店暂时没货,我马上联系其他店铺,看能不能调过来。” vip室内的桌子上有甜点和咖啡。 林杳眠现在对甜点不感兴趣,她想问宋淮靳到底要干什么。但一转头,林杳眠看见他耷着睫毛,唇线抿紧,盯着地板发呆。 宋淮靳很少这样,他总是情绪外露。但从昨天开始,他像被一层薄膜包裹住,情绪变得若有若无。 水晶灯的光镀在他脸上,下颌线陷在暗处。 林杳眠忘了要问什么。她说:“你不高兴了。” 宋淮靳睫毛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没有。”他焦糖般甜蜜地笑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林杳眠戳穿事实:“你从昨天开始就不高兴了。” 她迟钝地把细节关联起来,昨天他奇怪的问题,别扭的话,逃避的回答,都在指向同一件事。 他没有否认,又不愿意承认的事。 不喜欢这里。 宋淮靳的笑凝固下来,但他还是嘴硬:“你别想太多。你应该关注自己的心情好不好。” 他强调一遍:“今天是你的生日。” 等了两个小时,sa带着包装盒进来,半跪在桌边打开盒子,一条低调又不失精美的五花手链躺在里面,深蓝色的小石头仿佛凝聚了宇宙的裂痕,泛起微妙的光泽。 宋淮靳把手链扣在林杳眠手腕上。 “喜欢吗?” 林杳眠想摇头,她猜到了他的举动。 蓝彼得石表面的涟漪诱人又深邃,没有人会不喜欢,但她不能点头。 宋淮靳动作比她更快。 他站起来对sa说:“我跟你出去付款。” 看到pos机上金额,宋淮靳面无波澜,他在斟酌另外一个问题,或许不该带林杳眠来这儿。他在这个地方太容易失控,她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 剩下的半天时间,林杳眠才知道宋淮靳还安排了迪士尼乐园的行程。在专人带领下,他们越过了排队的人群,直接走快速通道,成功玩遍了乐园内的项目。 夜幕降临,城堡上空燃起烟花,那些童话故事里的歌曲耳熟能详,犹如踩在棉花上,梦幻般的体验。 快结束的时候,宋淮靳没有问她喜不喜欢,直接捏住林杳眠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忽略掉所有的喧闹,旁若无人地湿吻。 林杳眠被亲得腿软了,周遭的音乐、烟花和人群揉在一起成为迷幻剂,麻痹她的神经。 她迷糊迷糊地被牵去坐车,回到公寓。 关上门的一瞬间,宋淮靳把她反压在门板上,继续去勾她的舌尖。 当亲吻快要变质的时候,他主动放开她,帮她把凌乱的长发别到耳后:“去休息吧。” 林杳眠的手腕上还有异物感,因为她以前没有佩戴手链的习惯 第28章 她拉住他的胳膊,重获片刻的喘息机会,说出从店里出来就想说的话:“你不喜欢这里的话,我们可以不来。不是一定来港岛才有早茶吃,才有烟花看。” 宋淮靳垂下眼:“那不一样。今天你过生日。” 这句话他今天说过很多遍了。 “不是不一样。”林杳眠凝视他漆黑的眼睛,“我们就算今天在家里吃一顿饭,一样可以庆祝。” 而不是他自我委屈完成她的愿望。 “你看,我们现在来港岛,但是你一点都不开心。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宋淮靳显然也不想说,毕竟他在试图遮掩他不高兴这件事。 林杳眠想告诉他,不管用什么方式庆祝,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她就会觉得很幸福。 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吗,所以在一开始就告诉他,简单吃顿饭就好。 没有什么比陪伴更重要,这是林杳眠在过去人生中的重要经验。 如同现在,哪怕外婆不记得她了,她觉得只要和外婆还在身边就是快乐的。 宋淮靳低下头,看着她干净的瞳孔:“所以你今天不高兴吗?” “我没有不高兴。”林杳眠停顿一下,继续说,“但是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看到他难过的时候,她也会被不自觉地影响。 他盯着她,眼神里有东西即将翻涌而出。 然后林杳眠又被压在门板上,被亲了遍。 从嘴唇到脖颈,再到肩膀,宋淮靳像划分领地上在她皮肤上留下痕迹。 他把她抱起来,抬高。林杳眠被迫从高处俯视他,他柔软的黑发,漂亮的眼睛和迷人的脸颊,像漩涡一般吸引人。 脚不能着地的时候,才有真正的坠落感。 * 第二天起来,林杳眠对着镜子,看见锁骨上的斑斑点点,麻木地拿出遮瑕膏。 她庆幸今天就要回京市了,至少有个理由穿上长袖。 宋淮靳又从后面抱上来的时候,林杳眠制止了他的动作:“不准再亲了。我回去还要见人。” 遮瑕膏又不能二十四小时留在皮肤上,她回寝室怎么和袁曼香解释荒唐事。 两个人还没那一步,只是简单的接吻,被他弄成这样了。 宋淮靳不听她的命令,咬下去,牙齿在白嫩的皮肤上细细地研磨。 他松开嘴,说:“你可以住我那儿,等吻痕消失了才回去。” “不可能。” 住他那儿,怕是永远消不下去了。 宋淮靳又吻上刚刚他咬过的位置,舌头舔舐一遍,又慢慢吮吸。 颈椎上钻进一股酥麻感,沿着脊椎往下,传到尾椎骨。 林杳眠要疯了,一把掐在他腰上。 宋淮靳吃痛地松开她,抱怨道:“你这么用力掐我不心疼吗?” 她越心疼,他越能串上天。 林杳眠把遮瑕膏放到他手里:“你看肩膀后面遮完了吗?” 宋淮靳在她的指导下,蘸取遮瑕,涂抹在那些暧昧的痕迹上。神奇的膏体把她的皮肤恢复原本的颜色。 除了他刚刚咬下去的那块,新鲜的痕迹。 “遮完了。”宋淮靳把遮瑕膏盖起来,丢在台面上。 林杳眠不放心地又问一遍:“真的吗?” “真的。”宋淮靳把她别在脑后的发夹取下来,柔顺的黑发重新披散在肩膀上。 他微笑地帮她理好头发,掰过她的脸接吻,舔进柔软的上颚。 等到丢在旁边的手机响起闹钟,林杳眠后知后觉地推开他。 “不行,我们要去机场了。” 林杳眠急急忙忙地把化妆品塞进化妆包,然后去检查行李箱是否装齐。 她蹲下的时候,及腰黑发垂到一侧,后颈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你确定你东西都拿齐了?”林杳眠转过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宋淮靳。 宋淮靳认真地盯着她,半晌后才说:“我一共就几件衣服,忘了也无所谓。” 想想也是,林杳眠站起来,准备出发去机场。 随着她的动作幅度,头发不听话地摆来摆去。 纤细的颈部线条时不时地暴露在空气中,还有他的罪证。 第25章 调侃“那你男朋友挺会。” 宋淮靳在机场的星巴克给两个人买咖啡,他站在柜台前点单。林杳眠坐在黑色的小圆桌守着行李箱,听到他在讲话,嘱咐店员其中一杯多加焦糖和奶油。 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发音清楚,有些音节被自然加重。 她全部听懂了。 不一会儿,宋淮靳端着蛋糕和咖啡走过来。 林杳眠问他:“你为什么 一会儿说英语,一会儿说中文。” “因为我不会说粤语。” 如果会说粤语,他在港岛的生活会是另外一幅样子。 林杳眠哽住,盯着他搅咖啡的动作,又好奇地问:“你昨天不是这样说话的。” 宋淮靳撕开方糖包,往咖啡里撒,接着搅拌,嘴角一勾:“我昨天说什么了?” “你今天说英语的口音变了。”林杳眠好奇。 在日常生活中,一个人说话怎么能演变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说话风格。 宋淮靳停下搅拌动作,抽出搅拌棒往垃圾桶里一扔,然后回头。 “是吗?那你喜欢哪一种?” 他说话的口气很淡,没有波澜的眼神,像凝聚在宇宙深空之中,又像行刑前对刽子手的仰望。 林杳眠第一次看见宋淮靳出现这种平静,和以往不一样,一种骇人的平静。 掀开一张纸,发现下面深不见底。悄然的不安哽在喉咙间,林杳眠的大脑转动起来,寻找以前忽略掉的细节。 她肯定漏掉了什么。 宋淮靳以前有出现过这种表情吗? 他上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是什么时候? 林杳眠的手心慢慢地渗出汗。 在有限的回忆中间,宋淮靳用这种语气说话,在电话中,从背后抱着她。 她从来没有看见他的脸。 宋淮靳的睫毛扑棱,眼神中又亮起光。 “走吧,广播提醒登机了。” 仿佛刚才的表情只是她一瞬间的错觉。 手心里传来灼热的温度,林杳眠换了一只手拿咖啡纸杯。 银链上的蓝彼得石在午间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漂亮得不像话。 林杳眠看着微微潮湿的皮肤。她想,有可能真的是错觉,单纯属于热出来的汗。 五花手链并没有跟随林杳眠太长的时间。 她把手链戴在手腕不到一周的时间,被询问过三四次,经过新闻部另外一位女生的提醒,她才知道真实价格比她想的还翻倍。 银链子就变得烫手起来。 林杳眠也下定决心从购物车里移除掉梦寐以求的相机。她为这个相机攒了一年多的钱,最后这笔小金库反而派上了另外的用场。 “你最近有什么想要的吗?” 林杳眠怀抱方形抱枕陷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中正在播放的美剧,像是随口一问。 宋淮靳一偏头,把抱枕从她身上扯出来,好看的脸蛋凑到她面前。 “什么都可以吗?” 林杳眠不想承认,他的眸子很干净,但她脑子是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歪的。 现在每个周末她会住在他的公寓里,互相妥协的结果。宋淮靳当然巴不得她每天来,但林杳眠觉得他太能折腾,每天都住在这儿她睡不好觉。 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的时候,他经常不老实,像一只黏人的大狗非要贴上来,舔得她脖子到处痒。然后在关键时刻刹住车,安静的卧室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带着欲,过很久才消散。 林杳眠说:“要是我能力范围内能实现的事。” “那肯定是。”宋淮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眸子里的水光荡漾,他温声说,“你暑假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林杳眠没预计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她先是呆呆地愣住。 这幅表情落在宋淮靳眼里就是不愿意,他抿下唇:“不行吗?” 那他去芜川找她也一样。 “不是。”林杳眠的双手捧在他的脸颊,往中间一挤,多出两团婴儿肥,让他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柔软。 “我本来也要留在京市的,我不是报名了科创竞赛吗?暑假也要接着工作,我另外三个同学都是京市本地人,我留在这儿的话大家碰头也方便。” 宋淮靳盯着她,突然头一低,一口咬在她手掌的虎口处:“你怎么就不能骗我呢?” 林杳眠费解:“我骗你干什么?” 只说一句:可以,她暑假留下来陪他。 而不是说她有其他事要做,所以必须留在京市。 宋淮靳握住她光溜溜的手腕,皱起眉地问:“你的生日礼物呢?为什么不带?” “手链吗?我锁在寝室衣柜里了。” “为什么要锁起来?” 第29章 林杳眠呃了半天,途中宋淮靳的眼神越来越深,如果再想不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她的肩膀又会被啃一遍。 “我觉得那条手链有点贵重,我每天在学校里到处跑,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宋淮靳的表情松了几分:“弄丢了就再买一条。” 两个人的脑电波完全不在一个频率。 林杳眠实话实说:“我被问过好几次了,手链在哪儿买的,我平时又不会买这么贵的东西…” 网上经常出现的一个段子,开劳斯莱斯,背什么包都是真的。坐地铁,背真包也像假的。 “你直接说男朋友送的不行吗?” 他在挑选礼物的时候,仔细考量过很多因素。不能送手包,她肯定不会背。也不能只送一套衣服,她不可能天天穿。不能送化妆品和护肤品,她就算用了,那些男生也看不出来。 他需要一个每天可以出现在她身上的、可以宣示主权的礼物。而且要让其他人一看到就知难而退的礼物。 所以宋淮靳点名指姓地要了一个最常见的经典款式,但最难买到的颜色。 只要她用过最好的,就不可能再看别的垃圾一眼。 宋淮靳半威胁地要求道:“你明天必须戴起来。不然我就默认你不喜欢这个礼物,那我会一直买到你喜欢的为止。” 听起来像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林杳眠不想再节外生枝,直接举手投降:“行行行,我明天回寝室就把它拿出来。” 其实手链对于林杳眠还有一个不便之处,右手腕持续性地有种异物感,写字不方便,敲键盘也不方便。她不得不每次干活之前都取下来放到一边。 几次讨论会后,闻妙冬也发现了这个细节,得知原因后,点点头对此发表评价。 “那你男朋友挺会。” 林杳眠简单地把这句话理解为一句调侃。 * 春天一过,京市的气温像坐了火箭似地蹭蹭上升,夏天开始一步步地入侵这座城市。 康欣妍在即将期末的时候,问过林杳眠要不要下半年继续留在新闻部,她非常合适部长这个职位,负责又有耐心。 林杳眠婉拒了这个请求,她计划在大三修完所有的专业课,然后大四申请出去交换,海外经历会给履历增分不少。 康欣妍回复:「你看,我就说哪儿有这么困难。你刚升大二的时候还没自信,现在不是一样发论文拿奖学金。」 在一个热气腾腾的下午,林杳眠和袁曼香在寝室复习到头晕眼花,商量出去买点什么降暑的甜点。还没讨论出结果,就遇上回来收拾物品的叶佳媛。 整个学期中间,叶佳媛回寝室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都是回来拿东西,从来不留宿。 其实宿管上次来通知她们两个人,说叶佳媛退寝了,之后可能会安排其他转专业的同学住进来。 意料之中的结局,但无关紧要。 眼见保研无望,袁曼香的家里想安排她研究生去英国留学。英语不好的袁曼香想晚上多空点时间备考雅思。计划在大三搬到校东门那边租房住。 如果袁曼香不住寝室,林杳眠觉得一个人留下来要和新室友相处也费精力。 大二还差一点才结束,却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股各奔东西的味道。 勉强维持了两年的寝室平衡,终于在这一刻结束。 叶佳媛看起来状态正常,一进寝室里直接把那些零碎的生活用品直接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把剩余的几件衣服装进行李箱。 她打开寝室门把箱子推出去,突然回过头,语气轻蔑地对林杳眠说:“别说我没提醒你,上次我们出去聚会,你男朋友也在,周围女生赶着上他那儿要联系方式。” 林杳眠怔住。 然后门砰地一声被直接关上。 袁曼香在这一刻对叶佳媛的印象降到极点,差点又要气晕过去,径直转过椅子说:“她肯定是故意恶心你!什么人啊!连搬出去最后一秒都不安生!” 骂骂咧咧两句后,袁曼香拉过林杳眠的手:“别听她胡编乱造,我们出去买鲜芋仙。” 林杳眠轻轻点下 头,套上一件防晒服和袁曼香一起下楼。 正午的太阳直直地打在脸上,晒得人一股燥意,想赶紧躲到阴凉的地方去, 林杳眠站在旁边听袁曼香一顿叽里呱啦地跟甜品店老板点餐。 远处的大树在路上投下扭曲斑驳的阴影。林杳眠一直知道宋淮靳有聚会,他说圈子里几个朋友最近都要出国了,赶着办离别仪式。 但叶佳媛口中的那些事,他没提过。 第26章 第一顺位她仿佛握了把刀 “你今天好像很心不在焉。”宋淮靳放下筷子,盯着林杳眠的动作。 她吃饭的速度比以往都慢。 林杳眠疑惑地嗯了一声,抬起头。 “不合胃口吗?” 考虑到这两周在期末,宋淮靳让阿姨准备的大多是口味清淡的菜系。 “不是。”林杳眠尽量挤出一个笑,“我不是下周一最后一门考试吗?复习压力有点大。” 最后一门考试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林杳眠很早之前就把复习重点捋完了。 过去两周,期末考试的复习资料堆积成山,巨大的压力焦虑如潮水般淹没过其他所有事情,包括叶佳媛的话。退潮之后,那些话像沙滩上的碎石,重新露了出来。 她其实可以直接问的。 但林杳眠想不到怎么开口。 你在聚会上是不是有别的女生要了你的联系方式。答案其实一直摆在明面上的,她在很早之间就见过的场景。 林杳眠不知道她现在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多狼狈。 宋淮靳掀着眼皮,注视了她很久才缓缓收回来。骗子,他在心底默默想。 夜晚,卧室沉入一片黑暗。 林杳眠侧躺在柔软的床上,视线虚无地浮在半空。身后的床垫突然陷下去一块,凉被被人扯开,滚烫的体温贴上来。 一只强而有力的胳膊拦在她的腰上,没有进一步动作。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宋淮靳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起伏胸膛之下的心跳也听得清楚。 “你吃饭在走神。看书也在走神。” 林杳眠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现在是一个提问的好时机。 “你还记得我那个在酒吧里喝醉的室友吗?” 宋淮靳的眉毛在黑暗中皱起一个弯度。 “哪个?” “很早以前...”林杳眠顿住,回忆起一些额外的细节,补充道,“你因为睡沙发感冒那次,我去接的就是她。” 宋淮靳想起来了。他卑劣地利用那次机会博取她的同情心,让她陪他去医院,然后她守在床边睡着了,无意识的梦中一直抓着他的手。 她的皮肤像春天一样温暖。 宋淮靳放在她腰间的手往上收了收。 “然后呢?” “你上次带我去你朋友聚会,我们出来的时候,碰见她和她男朋友在门口吵架,你还跟她男朋友打了招呼。” 林杳眠饶了一大圈,问出问题。 “你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吗?” 宋淮靳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没有说实话。 “你看我像是天天看这种八卦的人吗?”语气悠悠,半晌后,他又说,“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想确认再之前叶佳媛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似乎不是很重要,确实是狗血的八卦,室友每个月从渣男友的手机里发现新的联系人。 期末考试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林杳眠想。所以她才会试图找出叶佳媛说话的逻辑。 但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在每天的日常对话中都会撒谎。比如“我没事”意味着实际上很糟糕,“我没有听到你的来电”有可能是根本不想接。 “没什么,她今天回寝室收拾东西,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以为你和她男朋友很熟。” 话音刚落,宋淮靳松开放在纤腰上的手,他猛然翻身躺到另外一侧,林杳眠从背对变成被迫和他对视。 宋淮靳的嘴角挂着笑。 “林杳眠,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撒谎的技术特别差劲。” 他标致的五官逐渐在面前放大,近到林杳眠能数出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掉落在蓝彼得石一般深邃的瞳孔。 “你根本不是因为这件事走神。” 他刚刷过牙,气息满是甘草薄荷的味道。她的嗅觉被这种气息包裹住。 当被宋淮靳用这种眼神注视的时候,他的世界仿佛只容得下一个人。林杳眠终究没有抵制住诱惑。 而宋淮靳如愿以偿地从她口中听到了实话,他垂下眼睑,拉开距离。 灼热旖旎的气氛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 “什么时候的事?”又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宋淮靳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 她之前自己说的,她相信他,让他不用每天跟打报告似地发消息。 第30章 她也不知道,他其实乐在其中。聚会上频繁守着手机的时候,总有人会多嘴问一句,然后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说女朋友在查岗。 如果她完全信任他,会把她室友那句话当成放屁一样忽略掉,不会偷偷难过。或者如果她对此生气,应该第一时间质问他,最好大发雷霆。 他宁愿是后者。 但现实是她既不信任他,也不够喜欢他。喜欢就是会肆意地想要占有一个人,就像他送给她的手链一样。 宋淮靳自嘲般地笑了下。 这一声笑格外轻,像有羽毛飘落在地板,又被吹起来,随风而逝。 林杳眠不习惯他这副模样,内心变得忐忑。她又联想到在机场那一幕,至今没弄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 宋淮靳的声音温柔,像是要将周围溺在其中。 “昨天下午到现在快三十个小时了,你为什么昨天不直接问我呢?” “我昨天在准备今天的考试...” 她越说音量越小。 宋淮靳沉默地坐起身,抬头迎着月光。 让他更难接受的解释。此前已经发生过多次,她有忙不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永远被排在最后。 其实从他能够记事起,他不是任何人的第一顺位。钟屹远跟他说过的最多的话,没有谁的世界是围着你转的,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忙,你妈妈有事要忙,你爸爸也有事要忙,你是一个男人,就应该学着独立。 月光被宋淮靳的背影挡住了,他周围的阴影中蒙着一层低气压。 林杳眠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内疚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叶佳媛的话肯定是假的,他被冤枉透了,不然怎么会这么难过。她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我…” 宋淮靳打断她:“我手机在枕头旁边,密码是0422。” 4月22号是她的生日。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 宋淮靳握紧林杳眠的手指,把她的手从右上臂挪开,探出手啪地一声打开床头的台灯。 暖黄色的灯光倾泻在房间中。林杳眠默默地攥紧蚕丝被光滑的缎面上,她看见他的眼尾勾着红。 宋淮靳俯身去拿手机,当着她的面解锁。 林杳眠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脱口而出:“我不要看。” 他没有听她的话,像以前一样揽过她的腰,抱在怀里。林杳眠试图扭过头,但她的力气和他没法抗衡。 宋淮靳轻而易举地正过她的头,逼迫她看向手机。 熟悉的页面,落在林杳眠眼里却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宋淮靳亲昵地枕在她肩膀上,带领她的手指滑过冰凉的屏幕。他贴在耳边情人般地密语,挨个跟她解释。 这个是以前英国的中学同学,他是京市人。 这个是中学同学的发小,还在京市,但马上要去加拿大留学。 这个是她室友的男朋友... 他把聊天列表里的每一个人的来历讲得一清二楚,又引着她打开聊天框。 她手上仿佛握了一把刀,但剖开的 不是猎物,是他的身体,从内部涌出来是无尽的痛苦。 林杳眠被抓住的手慢慢抖起来,她想抽回来堵住耳朵,不想往下听。 他的声调温和冷静,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恐却爬上林杳眠的脊背。那张白纸又被翻开了,背面没有她想要的答案,比上一次还深不可测的黑洞。 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宋淮靳。每一次她觉得认识他的时候,他都会变成另外一面。当她觉得他是个坏人,他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本质是好的。当她接纳并且以为他是一个单纯可爱的男孩子...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略带凉意的唇轻轻触上她的耳垂,鼻尖蹭过她耳侧的皮肤,掀起一种痒痒意。 林杳眠微微扬着头,不吭声。她说不出话了,还在拼命消化当下的情景。 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样。 宋淮靳熄灭手机屏幕,松开林杳眠的手,撩起她的黑发别到耳朵后面。 他的目光落在她晶莹剔透的眼睛上,一下子顿住。暖黄色灯光的衬托下,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泪珠子掉下来。她的手一直在抖。 那把刀彻底插进他的心脏。 宋淮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 “我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 他用拇指按在她的眼下,潮意辗转在两个人的皮肤之间。 “那些女生是找我要号码,但是我没给,我不认识她们。我每个朋友都知道我谈恋爱了。” 宋淮靳不理解,他都解释清楚了,也给她看了。 为什么她还要哭。 林杳眠视线模糊地看着宋淮靳的脸。 他微微皱着眉,眼尾下垂,她很熟悉的表情。她伸出手能触摸到他的皮肤,和往常一样温热。 中央空调的风呲呲地从通风口钻进来。 林杳眠突然张开手,用力搂住他的脖子,试图驱散房间里的冷意。 第27章 绳梦都是反过来的 今年夏天降雨频繁,气象专家称截止到八月初,京市的降雨量已达到往年同期的两倍。 瓢泼大雨冲刷掉了大部分东西,城市街道也变得干干净净。 林杳眠在期末刚结束的时候抽空回了趟芜川。 家里一切还是老样子,外婆叫不上她的名字。蒋悦带的班级处于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蒋悦往往晚上十点才到家,第二天一大早又离开。 在芜川呆了一周,林杳眠甚至没和蒋悦一起吃过几顿饭。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一天是蒋悦到她去教书的学校,给班上学生分享高考经验。 时隔两年,状元头衔还是那么好使。这两个字一搬出来,讲台下的学生连连赞叹。 林杳眠觉得她讲了很多废话,比如要多练习薄弱知识点,跟着老师的教学节奏走,第一轮大复习最重要。 她想不出更多能够分享的东西,因为她当时似乎只做了这些。老师说什么,她做什么,再无特别。 学生们肯定很失望。林杳眠猜的。 但蒋悦显然满意得不得了,敲着黑板提醒下面:“听到没?状元也是这么过来的!” 人当然有比较,才有差距。 当蒋悦得知林杳眠暑假留在京市是为了和同学参加科创竞赛的时候,又用班主任的惯用口气说:“你跟别人也讨教下经验,看别人怎么学习的。” 林杳眠一脸严肃地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她不会从闻妙冬那儿学习到任何经验。数学领域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之大,远超其他任何学科。 航班降落在京市,林杳眠换乘两次地铁到达京大西门,拖着行李箱去校内的驿站取快递。 快递的始发地是俄罗斯,里面装着她给宋淮靳准备的生日礼物,一只手作玩偶,灵感来自《山海经》中的食梦貘。由于俄罗斯的手作艺术家不了解这类东方传说中的形象,林杳眠花了很多功夫和对方沟通,在网上找了很多示意图展示,每个一个细节都反复确定。 经过三个月的漫长工期,这只玩偶终于制作完成,翻过高山,抵达京市。 屋子大的好处就是随便地方就能把这个礼物藏起来,避免被宋淮靳发现。 林杳眠希望他从港岛回来以后会喜欢这个礼物。 宋淮靳是临时被通知回去的。他不在的时间,林杳眠让他给两位阿姨放了假。他被人伺候惯了,但她不行。 每天晚上宋淮靳和她通话的时间越来越长,和年初一个人呆在京市时那种别扭式的抱怨不同,他会用平淡的口气描述在港岛的生活。 总结为三个字: 很无聊。 林杳眠在这一刻产生了微弱的好奇。 “你回去都干了什么?” 宋淮靳一顿,回答道:“很无聊的事。” 签股权转移书,参加董事会会议,听钟屹远没完没了的人生教导。 拿着手机的林杳眠默默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他的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宋淮靳感受到她的沉默,话锋一转,挑起另外一个话题:“我特别想你,这几天我都没有睡好,一直做噩梦。” 那她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还真是买对的,尽管并不是她的初衷。 “你做什么噩梦了?” “梦到睡醒了,但你人不在。”宋淮靳似乎站在风很大的地方,风声呼啦啦地往听筒里灌,“然后就吓醒了,结果发现旁边真的没有人。” 他擅长用平静的语气陈述难过的事。 林杳眠听得喉咙一紧,缓慢地安慰他:“我外婆说梦都是反过来的。” 他笑了下:“对,梦都是反过来的。”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你想我回来吗?”宋淮靳的声音循循善诱,但明明他才是撒娇要糖吃的小孩。 林杳眠安静下去。 想啊。怎么会不想呢。 他在那边又过得不开心,即使回了家也不开心。 第31章 最后她重重地嗯一声。 “想。” * 第二天一早,林杳眠睡到半梦半醒间感到腰上覆上一阵热。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叫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便被人悉数封住。 熟悉的甘草薄荷的味道,从唇缝里溜进来。 她的双手被摁在枕边,亲到头脑发昏,尝试挣脱钳制。 手指勾到一根柔软的绳。发绳在尺寸不匹配的腕骨上被佩戴久了,材料失去部分弹力。 宋淮靳之前向她索要走的,原来是这个用处。 林杳眠获得了重新呼吸的机会,充沛的氧气被过渡到大。她反应过来:“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你叫我回来吗?”宋淮靳又亲了亲她的耳侧。 想他回来,叫他回来。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林杳眠一低头看见那根黄色的发绳,最简单的款式,某宝上十块钱一整袋,给女孩子用来扎头发的,和他的手放在一起很突兀,仿佛嵌进皮肤里。 林杳眠固定住他的手,开始往下扒拉。 宋淮靳的体格和力气远超她,所以轻易挣脱走了。他不满地问:“你干什么?” “你把它取下来!”她拔高音量。 “我不要。”拒绝的话也跟小孩似的干脆。 林杳眠急了,趁他不注意,强行把皮筋扯下来。 一圈红痕明晃晃地围绕在他冷白的腕骨。 长时间的佩戴,或许洗澡也没有取下来,化学品浸进去,粘黏在皮肤表面,导致过敏。 “你到底在想什么?”林杳眠难以置信。 “你不该留点东西在我身上宣示主权吗?我戴着你的发绳不是更好打发别的女生吗?万一你又生气怎么办?”宋淮靳的语气冷静,他显然清楚自己正在说的话。 林杳眠彻底失去语言能力。她缓缓地又去思考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仿佛走进一个迷宫,找不到出路,最后只能说:“我给你买个新的。” 宋淮靳很固执。 “我就要这个。” “不可能,你手都勒成这样了 。” “那又有什么关系?” “宋淮靳!”林杳眠厉声叫他的名字,“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听到她的话,宋淮靳的表情先是愣住,随后变成惊讶,最后剩下委屈。 “我不想你生气。”他的目光装着难以形容的情绪,“我真的有很努力在讨你开心。” 她不需要他通过这种的方式讨她开心。 林杳眠的视线越过他,看向后面纯白色的墙。她只是在口头上重复一遍:“我下午带你去买新的。” 宋淮靳得到了一根新的替代品,来自一线奢侈品牌。 接待他们的柜姐笑得灿烂如花,连夸带捧,就差把两个人说成银河里的牛郎织女了。因为男士饰品是店里最难卖出去的商品。 在收银台前,柜姐又附赠林杳眠几个香水小样,贴心地笑:“有喜欢的话下次可以再来买哟。” 那必然是不可能再来了,林杳眠深呼吸一口,扫码付款。而一旁的宋淮靳盯着手上的黑色手绳,一声不吭。 原本戴在他手腕上的发绳被林杳眠扔进了垃圾桶。但他一点也不想要新的,这种谁都可以买到。 他想要她用过的,独一无二的。 宋淮靳还是拿出手机拍照,然后发在朋友圈以及乱七八糟的群聊当中。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女朋友送的。」 现在终于有机会昭告天下了。 他没有屏蔽任何人。这意味着列表里的间谍也会看到这条消息,然后传达给钟屹远。 宋淮靳非常期待父子俩下一次的隔空对话,因为不管钟屹远会对此作出什么反应,他都胜券在握。 回到公寓,林杳眠坐在沙发上平复心情。 冲动消费的后果是空虚的钱包和延迟到来的肉痛。 一个破手绳怎么能有这么贵! 宋淮靳去厨房里拿水,看见灶台上的简单厨具,绝对不是中年妇女会加入购物车的类型,而且阿姨不会使用这个厨房。 这些是只有年轻女生才会买的卡通款式。 他返回客厅问:“为什么厨房多了那么多东西?” “我在家不得做饭吃吗?”林杳眠面无表情地回答。 在家两个字让宋淮靳十分受用,但他还是关注到重点。 “你为什么会做饭?” “我为什么不会做饭?” 白痴一般的对话。 林杳眠还沉浸在小金库清空的惆怅中,过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理解宋淮靳提问的本义。 “我外婆生病需要人照顾,我妈上班又忙,我从初中就会做饭了。” 当没有人照顾自己的时候,就需要学会照顾别人。 他初中在干什么?宋淮靳回忆起他人生中的同一时间点。 初中刚被拎回港岛。噢对,一把给人按在花台上,揍掉了别人两颗门牙。 宋淮靳突然说:“我们晚上出去吃。” “噢,好的。”林杳眠心里的小人还在捶胸顿足,回答得心不在焉。 所以她又被压在沙发上亲了半天。 余光暼见挂在他手腕的黑曜石。其实当时柜姐夸得也不全是违心的话,戴他手上确实挺好看的。 晚上用完餐回公寓的路上,林杳眠让宋淮靳绕路去了趟药房。 等宋淮靳洗完澡出来,让他伸出手,给红肿的皮肤痕迹涂上药,强调说:“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有说话。 林杳眠默认他听懂了。 第28章 过敏“我不想你和分开。”…… 林杳眠人生中第一次没有在只能装下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的卧室中度过暑假。 在空闲时间,林杳眠和宋淮靳去了京市很多著名景点。她久违地又拿起了相机。 前年秋天从京大入学时,她和袁曼香摩拳擦掌说要好好利用周末把京市大大小小的逛个遍。结果军训一结束,两个人直接在寝室躺尸,谁也不想动弹。开学以后不是你忙就是我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不再谈起打卡计划。 待久了,新鲜劲儿一过,这座城市的光环褪去,似乎也就那个样子。 令人愉悦的事总是碰撞在一起,宋淮靳生日当天,林杳眠的抱大腿项目也成功提交。她兴奋在沙发上搂着宋淮靳的脖子,又去捏他的脸,语气里止不住的高兴:“我有种预感绝对能获得金牌。” 晚上,林杳眠把藏起来很久的礼物交给他。 宋淮靳低垂着眼:“这是什么?” 玩偶形似小熊,却有长长的鼻子,毛发黑白相间,还有蓬松的尾巴,琉璃珠制成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微光。 “这是中国传说中的食梦貘,能吃掉噩梦。我找一位俄罗斯艺术家定制的,等了好长时间。”林杳眠轻轻触碰下食梦貘的鼻头,“以后你回港岛就可以带着,再也不怕做噩梦了。” “我不会回港岛。”宋淮靳反驳她,“而且有你在我不可能做噩梦。” “那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带回去摆着自己看。”林杳眠作势要去拿。抛开其他因素,这只玩偶的做工精良,好像一只真的小动物,下一秒就会跑到枕头边上吸走噩梦。 宋淮靳举起毛茸茸的玩意儿,到她够不到的高度。 “哪儿有人送了礼物又要回去的?” 林杳眠轻哼一声,搂住抱枕坐回沙发上。 男生果然是口是心非的动物。 宋淮靳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从背后抱着她说:“我们十月放假去哪儿玩?” 玩玩玩。 这才刚过八月,开学都没到,还十月放假。 林杳眠一撇嘴:“到时候再说。” 十一黄金周,去哪儿都是人挤人,还不如在家呆着自在,或者回芜川看外婆。 宋淮靳在她肩膀上咬一口,表达不高兴的情绪:“什么到时候再说,出去玩你要提前办理签证。你不说我就自个儿安排了。” 办签证就是要出国。小金库才被掏空不久的林杳眠觉得这不是选项之一。 她剩下否定的话没有说出来。 宋淮靳扭过她的头,固定在宽阔的手掌里,缠绵又着迷地湿吻。 * 开学后不久,照宿管所说,一位新的女生搬进了宿舍。 但袁曼香的床位上只剩下空荡荡的蚊帐,林杳眠留在寝室的也只有一些杂物。她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在暑假中间像蚂蚁搬家似地一点一点被迁移到宋淮靳的公寓。 或许对于新舍友来说也是好消息,独享整个空间。 师兄告诉林杳眠,实验室里来了一位新的帮忙搞科研的本科生,麻烦她前期稍微照拂下,好让那位学弟尽快熟悉实验室的环境然后把上手干活。 出乎意料的是,她碰巧认识这位来自计算机学院的学弟——江向阳。 江向阳也感到很意外,笑着说:“张学长一直跟我说实验室里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本科生,马上要自己发论文了,没想到原来是学姐你。” 第32章 林杳眠尴尬得脚趾扣地。 张师兄以后绝对是拉科研资金的一把好手,说话自带美化滤镜。她的论文纯属胚胎阶段,连文献检索都没开始,只不过在某次组会上提了一个idea,被庄教授夸了两句,说有可行性,往这个方向做做看。 林杳眠给江向阳讲解了实验室的一些情况, 途中,她接到宋淮靳的电话。 那一端的人声线嘶哑:“我好像过敏了。” 林杳眠紧张地问:“怎么会呢?你出去吃什么东西了吗?” 他的饮食被严格控制,出去吃饭也会跟餐厅的服务员仔细沟通,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不知道。反正踢完球回家以后身上痒得厉害。” 林杳眠叮嘱道:“那你先吃过敏药。如果明天没有好转我们就去医院。” 她挂断电话, 江向阳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杳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男朋友的电话,他生病了。我接着带你去机房看下,教你怎么登陆账号。” 听到前半句话,江向阳微微一怔,随即和煦地笑起来:“学姐男朋友也是二字班的吗?” “不是,他是经管专业的,跟你一样念大二。” ... 林杳眠到家换下鞋,一抬眸看见宋淮靳神情恹恹地倚在沙发上玩手机。 客厅里的灯也没开,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染出暖色的光晕。 她放下背包,走过去检查他的手臂。零星的红斑散布在手臂,蔓延到脖颈。不算很严重的症状。 林杳眠问:“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宋淮靳头也不抬,目光依旧停留在手机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吃过药就行。 林杳眠松了口气,起身准备去拿笔记本电脑 沙发上的人又出声:“你最近很忙吗?” 她回过头,只看见他浓密柔软的头顶。 “也没有很忙。”论文计划还没正式开始,后面估计才会忙得够呛。 宋淮靳放下手机,眼皮一掀,望着她:“现在八点了,你才回来。你课表上今天的最后一节在下午四点。” “因为今天实验室来了个新人,师兄拜托我帮忙教一下。” 宋淮靳的唇线几乎在她说话的同时抿成一条直线。。 “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在他表情耷下去之前,林杳眠赶紧补充,“我们师兄这周出去参加学术会议了,才叫我帮忙的。” 她应该说江向阳三个字,宋淮靳是认识这个名字。但是介于之前宋淮靳对这三个字耿耿于怀,林杳眠最后还是吞了下去。他发起小脾气相当难哄。 江向阳和她看起来在同一个实验室,但两个人忙的是不同的项目,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宋淮靳的脸色缓和几分,他盯着她温柔姣好的面容,说:“你昨天也是六点就下课,但是我晚上接近九点才回来。” 前天也是。连续两周都是。 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 林杳眠放弃拿电脑继续工作的计划,转而陪他坐在沙发上,搂住他肩膀,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因为在实验室看文献,要是运气好的话,大三这年就能发文章,我大四出去交换还可以接着参与...” “你大四打算出去交换?”宋淮靳掐着她的腰,迫使她换了个姿势,跨坐在自己腿上。 林杳眠嗯了一声,继续说:“我算了算,大三这年努努力把专业课考完,大四找国外的实验室做ra和写毕业论文,顺利的话可以在本科毕业后无缝衔接上读博。” 她说话的时候神采奕奕,眉毛上扬,眼角有细细的笑纹,小巧的酒窝荡漾在嘴角,真实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期盼。 := 宋淮靳安静一会儿,问:“准备去哪儿?” “美国吧,其他国家也会试试,但主要还是申请北美那边的学校。” “我不想和你分开。”他微微仰着头,碎发滑落在前额。 林杳眠陷入沉默。 毕业季是百分之九十校园恋爱的终点。大学的墙把现实的残酷虚化了,等到一毕业,血淋淋的现实压下来,找工作、异地、见少离多...等待其中一方说出忍了很久的话:算了吧我好累 咔嚓,校园时期的美好就这样被斩断了。 林杳眠的手撑在他肩膀上,触摸到绷紧的肌肉。 灯光从他的瞳孔反射而出,水光潋滟的眼神,鸦羽一样的睫毛压在上面,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我们又不是分手。”一句简短的话,林杳眠说得磕磕绊绊,因为她没有把握。 不仅是对未知的将来,还有他这个人。 最近宋淮靳表现得一切正常,但那一晚他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还没找到答案。 宋淮靳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林杳眠的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他似浓墨般的眸子装着什么思绪。 宋淮靳却倏地眉眼一弯:“我们当然不会分手。我只是说如果你出去交换的话,我们就不能待在一起了。我不想这样。” 他说得漫不经心,似乎在思考。 随后,他埋在她胸前,鼻尖贴在细细的锁骨上。 “我跟着你一起去吧。” 他的语气过于认真,但林杳眠觉得这句话根本不现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时候能去哪儿。而且他也要上课,怎么可能真的跟着。 宋淮靳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摁住她的头向下带,直到两个人的鼻尖亲昵地贴在一起。 阳光在他的一半脸颊上镀上一层金光,而他的另外一半脸则隐匿在阴影。 他的气息缠绕在她鼻间。 “不管你去哪儿,我保证跟着你。” “我不想你和分开。”他又自顾自地重复一遍。 “一点都不想。” 第29章 闭嘴“不生气了,好不好?”…… 下楼以后,林杳眠看见玻璃门的一侧站了个修长的身影,穿着白色的球衣,短裤以下腿部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 “宋——” 身后的楼梯上方,江向阳说话的音量盖过她:“学姐,你水杯忘了拿了。” 宋淮靳抬头,他的表情淡淡,看不出来在想什么,目光从林杳眠身上挪开,投向她身后的人。 江向阳把蓝色的随行杯递给林杳眠。 林杳眠神情微滞,接过来说:“谢谢。” “学姐客气,”江向阳朝她挥下手,回到楼上。 林杳眠猛地转过身。 宋淮靳的眉眼沉在一片浓雾之中,等她走近,他面无表情地说:“这就是你说的新同学吗?” 完了,又要开始了。 “你不是说你下午要去踢球吗?” 说这话的时候,林杳眠有片刻的心虚,但很快又在平衡下来,她之前和他说的全是实话,只是没有专门提江向阳的名字而已。 “早结束了。我在微信上给你发了消息说我过来接你,你没有回。”宋淮靳用力拽住她的手腕,“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林杳眠一时间失语。宋淮靳比她高很多,这会儿低头看她,光从背后照进来,阴影笼罩在她身上,他下垂的眼尾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是,还是不是。”宋淮靳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加大。 沉默一会儿,林杳眠认命地承认:“是。” “但我们两个参与的不是同一个项目,在机房都是各忙各的。而且他知道你是谁。” 宋淮靳脸上缓和几分,但他淡红色的嘴唇仍然紧紧抿在一起,拉着林杳眠往外走。 难看的神情持续到了餐桌上,宋淮靳整个人被一层生人勿近的气息笼罩住。 “我吃完了。”他冷冷丢下一句话,筷子放到一旁。 他径直上楼,砰地一声关上书房的门。 林杳眠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师兄跟她讲,在训练设置参数的时候不能让模型只着眼于当下的收益,还要考虑到长期收益。 她在那天晚上只想到了他在那一刻会不会发小脾气,忽略了他可能迟早会发现这件事,然后大发雷霆。 林杳眠敲了三次书房的门,无人回应。 第四次的时候,她拧开了门把手。 宽大的暗木色书桌前摆了一本教材和两三张草稿纸,宋淮靳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 听见开门声,他也没有抬头。 林杳眠走过一看,宏观经济学五个大字写在教材封面上,草稿纸一片空白。 台灯的亮度被调到最低,他俊秀的五官在昏暗的房间内也变得阴晦起来。 “不生气了,好不好?” 宋淮靳眼下的小片阴影微微翕动。 久久的一言不发,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式地滑动。 林杳眠抽走他的手机,倒扣在桌上,叹息一声:“你要怎么样才能消气?” 她想了想。 第33章 “我下周尽量早点回来一起吃饭?” “假期你想去哪儿玩?都听你的。” … 宋淮靳半明半暗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他低着头下巴绷紧,眼神深邃地盯着桌上的教材。 房间内的冷气温度调得很低,她穿着短袖短裤,丝丝寒意缠上裸露在外的皮肤。 好冷。 林杳眠说:“你现在不想看见我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她眼神 缥缈地看向窗外。夏天噼里啪啦的雨一砸到玻璃上变得有气无力,缓慢地顺着水痕往下跌。 一转身,她的手被扣住,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拉回去,跌坐在他腿上。 这个姿势很没有安全感,林杳眠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源源不断的热钻进手臂。 宋淮靳野蛮咬上她的嘴唇,疯狂在里面索求。 黏腻的搅动声通过骨骼传进耳朵。 林杳眠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她想躲的时候身后空无一物,攀住他就要承受住亲吻,他在其中毫不遮掩地发泄情绪,通过过舌尖,林杳眠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恼怒。 她几乎要受不住了,学着他的样子用力咬了一口他的嘴唇,反而招惹上更猛烈的纠缠。 墙上的时钟不停转动,不知过了多久,宋淮靳终于放开她,他用手控住她的后颈,低头欣赏她迷蒙的表情,眼睛含波,仿佛下一秒就会流出水,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嘴唇也微微发肿,像一个被弄坏的洋娃娃。 “我要出去…”林杳眠磕磕绊绊地说。 她近距离坐在他腿上,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他的呼吸声愈发厚重。 宋淮靳的手掀起她短袖的下摆,钻进去,在柔软的腰窝流连忘返。他用鼻尖蹭过她的脸颊,慢慢挪到耳朵,声音嘶哑地说:“你会很舒服的。” 侧腰又被掐了下,引起一阵颤栗。 等林杳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放到桌上,衣服卷起边,小腹暴露在空气中。 她哆嗦地看着宋淮靳低下头,然后腹部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越来越往下。 林杳眠终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腰下还垫着他厚厚的教材,一低头看见他埋下去的头顶,巨大的羞耻心袭来。 “不要。” 两个字未能阻止住宋淮靳。 她抵在下方的手被迫穿梭在他柔软的发间,然后在某个瞬间抓紧。 ... 林杳眠像一只煮熟的虾仁蜷缩在床上。 她不想去回忆,但难以启齿的一幕偏偏不听话地钻进脑子里。 最后宋淮靳抬头起身的时候,锁骨在灯光下反射出水光,他的圆边衣领下方被弄湿了一大片。 浴室里漫长的水声停止,林杳眠宁愿今晚它一直响下去。 宋淮靳洗过澡的皮肤微微发凉。他的声线明显变得愉悦:“你这么害羞干嘛?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你闭嘴。”林杳眠虚浮地说,声音小如蚊呐。 宋淮靳对命令不予理睬,蹭在她的后颈说:“你明天还要去实验室吗?去的话,我晚上来接你。我以后让李阿姨晚点送饭过来。” “去。你来吧。”林杳眠放弃似地闭上眼,想到他刚才干出来的事,睫毛震颤。 忙碌一天,情绪跌宕起伏,又经历那种事,她的神经完全被疲惫麻木了。 “你听起来就不乐意。” 林杳眠混沌地解释:“没有不乐意,我不想你生气。你我明天尽量早点走,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宋淮靳听出来了她声音里浓浓的倦意,像一把小刀扎在他心上,一下又一下。 他不知道这种倦意是因为她才经历过的多巴胺时刻,还是其实存在已久现在才被释放出来罢了。 听到怀里均匀的呼吸声。 宋淮靳缓慢地蹭在她后颈,想要确认什么。 他今天的确很生气,快气疯了。 但是她不喜欢他这个样子。 要控制住,他反复告诉自己。 第30章 模糊比任何人都理解这种感觉 窗外降下蒙蒙的小雨,师兄声音洪亮地在台上汇报近半个月的工作内容,坐在会议桌最靠前的庄教授时不时地点头。 林杳眠低头瞄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估摸着还得半个小时才能结束。她想偷偷在桌下拿出手机给宋淮靳发条消息,让他先回家。 房间里响起的掌声很快打断了这个想法。 林杳眠抽回思绪,赶紧跟着拍手。她抬头的时候碰上旁边江向阳的目光,对方友好地笑了笑。 组会一结束,林杳眠给师兄打了个招呼,背着包下楼直接往学校的足球场跑。 她今天答应了宋淮靳去球场接他。 “我明天和同学有球赛。我接过你那么多次,该你来接我一次了。”他箍住她的腰说。 京市夏末秋初的小雨最惹人烦,细细绵绵得跟丝线似的,撑伞觉得小雨太过吝啬,没有伞又吹得一阵凉意。 足球场上没有预想中的热闹,偌大的绿茵场上只有一个人在跑动,还有不断落下的细雨。 射门,捡球,再一次射门,周而复始的无聊循环。 宋淮靳的头发被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前。半湿的布料勾勒出曲线分明的肩胛骨,球衣下摆随着动作往上翻,隐隐约约露出腰际的腹肌线条。 林杳眠忽然出声叫他的名字。 宋淮靳稳稳当当地停下动作,抱起脚下的足球走过来。 “你不是和同学踢球吗?”林杳眠看着他身后空无一人的球场。 “下雨,大家提前散场了。”宋淮靳淡淡地说。他背过去捡起球场边上的双肩包。 “我们开会,教授多讲了十分钟。我想给你发消息叫你先回去的...” 宋淮靳转过身,从包里抖出黑色的飞行夹克,拢在她的头上,然后扬起一抹明亮的笑容:“没关系,本来我告诉你的就是这个时间点结束。” 耀眼的笑和雨水混在一起。 林杳眠下意识想拉下外套还给他,宋淮靳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让你盖着就盖着,我淋点雨无所谓。” 走在回去的路上,林杳眠侧头悄悄看了眼比她高不少的宋淮靳。 他长长的睫毛压在漂亮的眼睛上,让人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晚饭时间,林杳眠纠结再三,还是把组会上宣布的另外一件事告诉了宋淮靳:“我手里的项目马上完成了。庄教授说之后我可以参与到江向阳那个项目里面去,因为我对这个模块很了解了,完全有自己出成果的能力,师兄也鼓励我试试,成功的话可以作为第一作者发表论文。” 对于一名普通本科生来说,十分难得的机会,会为她在来年的申请季增添很大的竞争力。 宋淮靳在她说话的过程中始终低着头,他刚被吹干的黑发像刺猬一样短刺立起来。 “是吗?”他抬起下巴,却倏地笑了笑,看起来一脸轻松,“那应该是个好消息。” 笑容持续了不到五秒钟,宋淮靳的嘴角重新耷下去,恢复平整。然后他眼神漆黑,安静地凝视着她。 李阿姨特地在雨天做了暖胃的炖鸡汤,热腾腾的水汽缭绕在两个人之间,还有漫漫的沉默。 宋淮靳长久没有说话,显然在等她开口,但林杳眠握勺的手越来越紧。 天花板顶部的吊灯照得他的表情细节一览无余,没有一丝生气的痕迹。从狭窄的裂缝中,她窥见奔涌而出的难过。 林杳眠还不能理解宋淮靳身上的这种难过从何而来。她本能地安慰他:“我和他只是正常的工作上的交集。” 宋淮靳平静地放下筷子,说:“我知道。” 他花了很长时间说服自己,她的世界也不是围着他转的,每一次她谈起学业或者工作上的事总是眼睛熠熠发光。他已经有过一次经历,按理应该可以更好地接受这个现实,何况两个人每天还能够见面。但是宋淮靳觉得这一次,远比当时被告知他必须一个人留在瑞士的时候,还要难过成千上万倍。 林杳眠怔怔地看着他,影影绰绰之间她有种预感,这是离答案最近的一次,白纸下面的答案呼之欲出,只要她一路问到底。 机会转瞬即逝。 宋淮靳在她开口提问之前,浅浅地笑起来:“你吃完了吗?吃完了的话,我和你讨论下我们假期的旅行计划。” 书房里,宋淮靳把一张表格摊在林杳眠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一支笔,指着最下方:“你只需要在这里签 字就好了。” 一张日本签证的申请表格,需要本人签名。 宋淮靳见她迟迟没有落笔,又说:“我有一些在港岛的朋友也想去,如果你喜欢热闹的话,我们就一起。不喜欢的话,我们就两个人去。” 林杳眠一愣:“我以为你在港岛没有什么朋友。” 宋淮靳不在意似地笑了笑:“总有那么几个认识的。” 来自父母的朋友的孩子。 第34章 他催促道:“快点签吧,签完以后剩下的事情别人会去办理。” 秀气的字迹落款在签字栏。 宋淮靳半倚在桌边,把申请表收进文件袋扔到一边,垂下眼眸,笑意不减地问:“你明天还要去实验室吗?” 林杳眠觉得这事又要没完没了,泄气一般地说:“你闹脾气的话可以直接表达。” 笑里藏刀最为致命。 宋淮靳盯着她看了几秒,说:“你怎么这么想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的脾气跟小孩子有什么区别。林杳眠没有把这句心底话说出来。 宋淮靳默了两秒,突然开口:“我能理解你。” 林杳眠一时恍惚住。她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一如昏暗的天色,灯光从他琥珀色的瞳孔反射而出,仿佛坠落的星光点点。 宋淮靳安静地微笑着,转头凝视窗外林林立立的建筑物,像森林一般没有边际地恣意蔓延。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以前特别想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哪怕在公学里很多学生看不起这种需要激烈身体碰撞的运动。 “我在校队里踢了四年。我的学弟比我小两届,我们一起踢球,我永远没办法像他那样带球过人。我练过很多次,训练时间比其他所有人都长,但没有什么用,因为有些天赋是与生俱来的。” “他现在在为英超豪门踢球,而我连进二级联赛的水平都不够。这是一项爱好,永远只是一项爱好。” 宋淮靳口气平淡地叙述。 林杳眠放在书桌下的手却逐渐收紧。她比任何人都理解这种感觉,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越过那道门槛的痛楚和挫败。 只能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的人越走越远,而自己不是其中之一,也无能为力。 宋淮靳重新收回眺望的视线,和她静静地对视。他的手覆在她脸上,指腹抚摸过她小扇子一样煽动的睫毛。 林杳眠的眼睫一阵痒,视线被完全遮挡住。这一刻听觉变得尤为敏感,她听见他沉郁的声音。 “你说起论文的时候都特别高兴,你还有机会去追求想要的东西。” “虽然我踢球水平很一般,但我家里很支持我,当时我爸爸甚至说要专门为我请一个足球教练。” “所以我也应该要支持你,而不是当个拦路石,尽管我真的很讨厌你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多。” 宋淮靳的手指轻轻往下压,湿漉漉的睫毛从下面扫过去。 他挪开了手。 林杳眠的眼前失去遮挡物,但她仍然视线模糊。 * 十一黄金周开始前,林杳眠一看手机app上罗列的飞机计划就头皮发麻,虽然是她自己规划的。 她需要先飞回芜川呆两天,陪陪外婆,然后飞往港岛和宋淮靳汇合,再飞往日本东京,度过剩下的假期。 但她的手机上没有最后一段行程的机票。 宋淮靳这样给她解释:“等到了你就知道了,反正大家一起走。” 林杳眠半信半疑地回了芜川。 蒋悦已经知道女儿的旅行计划,特意给了她一张信用卡,说:“第一次和朋友出国好好玩,看到什么想买的就刷卡买,能退税比较划算。但也别买太多不实用的东西。” 林杳眠心虚地点头,因为她给蒋悦说的是几个朋友约着一起去日本玩,有男有女。 真相是所有人里面她只认识宋淮靳一个人。 第二天,林杳眠照常起了个大早。她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听见蒋悦在客厅踱步打电话的声音。 “老林说的,再过几年。这不是杳杳上大学,毕业还不知道去向嘛。万一她想留在京市,或者去其他大城市,到时候买房怎么办?” “那一下好几百万,当父母的不得准备准备?她以后还要结婚,不能让男方看不起不是?” “老林一回来,跟半退休也没区别,工资降一大截。所以他才说在非洲接着干,他多辛苦几年,杳杳以后就轻松点。” ... 后面的内容林杳眠听不清了,她僵硬地把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按,重新关上门。门板隔绝了蒋悦的声音,但刚才的话还一个劲儿地回荡在林杳眠的脑海里,震得嗡嗡响。 那句打小听到大的话不受控制地钻进脑子里,压在她的每一根神经上。 蒋悦一直这么说:“爸爸去这么远的地方,是为了家里好。” 蒋悦还说:“爸爸多辛苦几年,你以后就轻松点。” 是为了家里好,实际上大部分是为了她好。 林杳眠忘了自己是怎么重新躺回床上,然后盖上棉被,装作自己正在睡觉。 直到蒋悦敲响她的卧室门,责怪道:“怎么这次放假就一觉睡到十二点?赶紧起,难不成你想起床直接吃午饭?” 林杳眠低低地应了声,从床上爬起来吃午饭。在餐桌上,她几次欲言又止地想问,但最后未能开口。 临走前,蒋悦又嘱咐女儿:“出去玩要注意安全,随时看着钱包和护照证件,别弄丢了。和朋友一起行动,不要一个人单独走丢了。下飞机记得报平安。别走神,听到刚刚妈妈说的没有?” 最后一句是典型的班主任口气。 林杳眠无奈地点点头:“知道了。” 就这样,她浑浑噩噩地坐上了前往港岛的航班。 第31章 captain天然的松弛感 航班在夜晚抵达港岛。窗外云层之下的城市灯火通明,无数条道路连接在一起,组成一张闪亮的蜘网。 第一次来的时候,林杳眠由于从头睡到尾,错过了俯瞰景象。 一种既震撼又略带不安的视觉体验。这座城市的灯光太密集,仿佛一片吞噬万物的钢铁森林。 来港岛旅游的乘客太多,林杳眠等了很久才拿到托运行李。 到接机口还有一段距离,她远远地看见站在外面的宋淮靳。他身穿白色t恤配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裤,黑色棒球帽下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 那张脸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绽放出好看的笑容,然后他张开了双手。 林杳眠的鼻尖蹭过他坚实的肩胛骨,从衣料上闻到了安抚人心的温暖的鼠尾草味。 “累不累?”宋淮靳取下帽子,扣到她头上。 林杳眠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她庆幸宋淮靳今天戴了帽子,现在帽檐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所以他没有发现她异样的情绪。 “你自己开车来的吗?”林杳眠怔怔地看着眼前线条流畅的跑车,碳纤维车身上的每一处凹陷和凸起都是工程师在设计时和空气流体的博弈。 宋淮靳简短有力地嗯了一声,替她打开车门。 林杳眠对于车的品牌不熟悉,但这一类超级跑车不需要知道是哪个车厂造出来的,只需要往路边一停便知道价格不菲。 宋淮靳在京市也有一辆差不多的超跑,但更像是摆在车库里的大玩具。两个人暑假在京市到处玩,他会开另外一辆外形更低调的跑车。 并且这种大玩具还有一个特点,底盘设计过低,坐在座椅上会给人一种 不安感,仿佛随时要坠落下去。 车穿过灯光璀璨的城市,中环的摩天楼群如刀锋般高耸入云。楼面外部巨大的led广告牌色彩鲜艳。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吹拂在脸上,林杳眠清醒几分。 宋淮靳熟练地操纵方向盘,在一处红灯前,他腾出手摘下扣在她头顶的帽子,凝视着柔和的面庞:“今天不开心吗?” 林杳眠眼神躲闪开,侧头看向窗外。她没法眺望远处,因为高楼挡住了所有远景,只能看到道路边匆匆而过的行人们。 “你以前不开心的时候都干什么?”她巧妙地回避问题。 宋淮靳握着方向盘,淡淡地回答:“你不是都知道吗?溜出去和朋友喝酒,喝很多的酒。” 林杳眠撑着下巴,视线中晃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光线乱得看花了眼。 “我也想喝酒。” “不行。”宋淮靳断然拒绝了她的提议,“你酒精过敏。” 林杳眠忘记什么时候跟他提过这件事,她反驳道:“那是我很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又不一定。” 就像昨天她听到的话。既往的认知在时间的沙漏里不断堆砌,然后又在某一个时间点轰然倒塌。 宋淮靳将车开进车库,熄灭引擎,重新捡起帽子戴在她头上:“喝酒不行,但可以带你喝点其他饮料。” ... 林杳眠以为宋淮靳会像往常一样选一家高档的餐厅或者酒吧,他对需要进肚子的东西向来挑剔。 但他只是从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拎出一袋子饮料带回公寓。 两个人坐在落地窗前,宽敞的客厅只留了一盏亮度调到最低的落地灯。 透过落地窗俯瞰整座城市,完全是另外一个视角。视线中没有一处遮挡物,街道如同细密的脉络,一片灯火辉煌尽收眼底。 林杳眠低头看着手里易拉罐上无酒精的标识,捧到嘴边。 第35章 “我爸爸妈妈认为我应该留在京市,或者去其他大城市,大城市机会更多。但我觉得这样太累。” 她只说了一半,因为剩下的一半他不会理解。 宋淮靳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就这事?不想留就不留。你不是想去美国吗?你要是想留在美国以后我们留在美国。” 俨然一幅轻松似然的语气。 林杳眠没有接话,她小口小口地抿着。喝进去的液体不含酒精,但在此刻以前她刻意忽略的许多东西开始缓慢发酵,涨满整个心脏。 她深刻了解宋淮靳这种语气从何而来,一种从小养尊处优带来的天然的松弛感。 以前博雅外国语很多在国际部就读的同学都有这种松弛感,这一次语言没有考出满意的成绩,那就再考一次。国内没有合适的考试时间,那就去其他国家考。 他们不怕犯错,因为做任何事都有容错,犯错也会有兜底。 而在普通学生不一样,大部分人只会参加一次高考,即便是成绩不如人意,选择复读的学生是少数。 林杳眠计划明年参加托福考试,她在现在就知道,她只会考一次,一次就拼尽全力考出最好的成绩,因为报名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就是差距。 她知道还有一个让现实被忽略的原因。宋淮靳太招人喜欢,并且极为擅长和人相处。日常中的那些甜蜜片段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他的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事实却是他见过更广袤的天空,他的人生远比她的多彩。两个人的共同点大概只有那一丁点,他没有办法成为一名真正的足球运动员,她也没办法让自己的名字留在数学里。 林杳眠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心想这个时候她要是喝的真的是酒就好了,酒精才能影响神经递质的作用,从而干扰大脑功能。 宋淮靳久久没有听见回应,瞥一眼她的动作,小口小口地抿着,喝个无酒精的啤酒像在喝牛奶。 清脆的一声笑划破空气。 林杳眠停下动作,转过头,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宋淮靳的目光看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远处的天际线和灰蓝色的夜幕融为一体。 他低头,嘴角依然勾着微微的弧度,似笑非笑的模样,挺拔的鼻梁骨在脸的一侧投下阴影。 “想起以前的事,我和朋友们溜到附近另外一个小镇上用fakeid买酒喝。” 这个故事她已经听过了。 “当时我们经常抱怨学校没有女生,所以才只能凑几个哥们一起躲在小巷子喝酒。喝完以后我们总会念一句结束语,哈哈大笑起来,以为和学校规矩对着干就是找到了自由。” 宋淮靳又重复一遍那句电影里的经典台词。 ocaptain,mycaptain. 说完他转过头,对着她笑起来,眉毛弯弯,眼睛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液体将他的嘴唇也染得亮晶晶。 这一刻,他的瞳孔里理所当然地只有她一个人。 对上他这幅模样,林杳眠的大脑就不太能运转,卡了壳似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圈上他的脖子,绯色落在他的嘴唇上。 宋淮靳明显呼吸加重,他很快反客为主,紧紧地抱着她。林杳眠的嘴无力地张着,舌尖被彻底缠绕住,引起触电般的颤栗 他狡猾地在嘴里含了一口酒,水渍顺着二人唇舌交际之处缓缓流下,淌过她脖子。 林杳眠的手被牵引着挪到他腰腹的位置,触摸到沟沟壑壑的肌肉,她一哆嗦,手一下子弹开,碰倒了放在一旁的的易拉罐,淡金色的冰凉液体流洒在地板。 轻柔的吻慢慢从下唇过渡到脖颈,湿润的唇舌在此流连忘返。他凌乱的头发刺激着她脸侧的皮肤,修长的手指摸索进她的衣服后摆,揉在最后一节尾椎骨上,像弹钢琴一般逐渐往上打圈。 林杳眠抖得厉害,她被牢牢地圈在少年的怀里,听见强劲有力的心跳,还有难以自抑的喘息。 她一直知道宋淮靳有引诱人的本事,但没想到自己溃败得这么彻底。 日积月累的锻炼为他带来了强悍的核心力量,宋淮靳轻而易举地单手抱起她,用另外一只手固定住她的后颈,保持接吻的动作,同时稳稳地将人抱到床上。 宋淮靳黏糊糊地亲上她的耳朵,又用鼻子蹭她的脸,说:“你现在不叫停的话,就没有机会了。” 林杳眠几乎是一瞬间领悟到他这句话的意思,心率失衡。但他已然堵住她的唇瓣,急切地侵略里面的每一寸氧气。 她清醒地知道,只要用力一推,他就会停下动作。但她反而搂紧他的肩膀,直到听见铝箔纸被撕碎的声音。 “我们明天还要赶飞机。”林杳眠声音小到地底似地提醒他。 宋淮靳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暗哑地说:“没关系,明天可以晚点走。” 男性的核心力量太强也不一定是好事。 林杳眠第一次被拖进欲望的沼泽,体验到前所未有奇妙的愉悦感,最后不得带着哭腔控诉他的过分行为。 宋淮靳一边嘴上应声,一边温柔地舔舐在她的脖颈,发出舒服的喟叹,然后才抱着她去浴室清理。 林杳眠发誓以后不会再相信他说的任何话。她又被继续折腾,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花洒下的热水像山流一样奔流过他的肌肉。 她发泄似地一口咬了上去。 第32章 上当最快乐的时刻 林杳眠很快明白宋淮靳为什么在昨晚为所欲为。他们要搭乘的从来不是航班,而是私人飞机。 摆渡车将两个迟到的人送到飞机下。宋淮靳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皱着眉看一眼,对她依旧保持好看的笑容:“你先上去,我接个电话。” 林杳眠忐忑地登上阶梯,空姐热情礼貌的欢迎让她心安了一秒,但一转过身,叽叽喳喳的机舱内部瞬间安静下来。 七八个人,她一个人也不认识。 坐在宽敞座椅上穿扮潮流的男生女生纷纷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她。 尴尬渐渐弥漫在空气中。 “你们好。”林杳眠主动打了个招呼,把帽檐扣抵,快速走到机舱最尾部的位置坐下来。 前方又热络起来,但说的是粤语。 她勉强能听懂几个很简单的词语。 这种 感觉糟透了,早知道在下面等着宋淮靳一起上来,林杳眠想。难怪宋淮靳这么讨厌回港岛,要是一个人每天生活在听不懂语言的环境,开心得起来才怪。 她拿出手机和袁曼香聊天,询问袁曼香需不需要从日本带什么东西,她到时候抽空去买。 “lucas,你怎么才到?” 这是一句普通话。 林杳眠的肩膀抖了抖。 “路上有事耽误了。”宋淮靳慵懒地回答,目光扫过机舱内部,在最后面看到了他的黑色棒球帽。 “港岛就是天天堵车,比纽约还堵,烦死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只是懒得叫直升飞机送他过来而已。” “你以为你就好得到哪里去吗?你现在坐的谁的飞机?” ... 每一句玩笑都是林杳眠听得懂的普通话。 宋淮靳走到她面前站定,蹙眉取下她头顶的帽子:“你怎么在后面躲着?” 前面还有一个空座位挡住视线,林杳眠随心所欲地瘪了下嘴。 前面的一个男生转过来问:“lucas,你不要坐过来聊天吗?” 宋淮靳视线一扫,随性地拒绝:“不了,我陪我女朋友。” 一阵八卦又打趣的笑声。 林杳眠低着头,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等飞机开始爬升高度,机舱前排又开始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林杳眠才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小声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英文名字。” 宋淮靳弯下眉眼:“lucas吗?那不是我的名字,是我妈喜欢的小蜘蛛而已。” 看着她一脸迷惑的表情,宋淮靳拿出手机,给她播放起小朋友才会观看的动画片。 屏幕里一只毛茸茸的小蜘蛛用奶萌的声音说:“hi!mynameislucas!” 宋淮靳对她震惊的眼神见怪不怪,淡定地说:“这个才是她喜欢的,我只是个附带品。因为她说小时候一听到有lucas的声音,我就会凑过去睁大眼睛。” 林杳眠试图想象小时候的宋淮靳睁大眼睛是什么样子,肯定很可爱,毕竟他现在长了一张这么吸人眼球的脸。 他打断她的幻想时间,低头凑到她耳边,毫无顾忌地问:“昨天晚上累不累?” 林杳眠嘴角的笑容垮下去,她伸出手在看不见的角度,使劲在他侧腰上捏了一把。宋淮靳嘶地一声吸气,表情看起来分明像在享受。 她不予理会地转过头,但微微泛红的耳朵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宋淮靳的目光向前看去,一句又一句的粤语钻进耳朵。他以前很讨厌这种场合,尽管他知道只要自己参与进去,大家就会不约而同地说起普通话,因为他背后的家族在港岛豪门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第36章 林杳眠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他的头舒服地枕在她的肩膀上,鼻尖萦绕一股若有若无的沐浴露香气,昨天是他帮她洗的澡,所以她身上的味道和他的一样。 那种奇特的满足感又咕噜咕噜冒出来了。 机舱内吵吵嚷嚷,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彼此的声音。 * 东京是一座街道干净的城市,但连绵不绝的建筑密度更可怕,更拥挤的人流量,更压抑的繁华,每一块瓦砖都经过现代化的改造。 他们下飞机以后,直接前往银座。林杳眠见识到了前所未见的购物方式。 一行人拥进暂时闭店的精品店,对sales呼风唤雨,成堆的购物袋砌在门口等待运送,然后他们接着有说有笑去下一家店铺。 日本的服务业无可挑剔,但是真正见到一身西装的sales半跪在地上帮客人换上漂亮的高跟鞋又是另外一回事。 sales满脸微笑地报出数字,林杳眠还在默算这么长的念法对应几位数的时候,女孩们已经掏出信用卡,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刷过pos机器。 这种场面对于宋淮靳来说很无聊,他偏头问:“你不买点东西吗?” 心里想的是要是她买的话,他就可以正大光明蹲下来握住她的脚。 可惜林杳眠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从酒店的窗户可以看见红白相间的东京塔,曾经是这座城市的最高点。视线所及之处全是灯点,犹如燎原的星火,永无休止地往远处扩张。 这种超大型城市会给人一种感觉,谁都能在这里找到容身之处,但大多数人都不属于这里。 第二天,他们换去秋叶原购物。 第三天,他们预定了迪士尼乐园。 林杳眠起初还担心一天时间不够玩遍两个园区,但她很快发现这种担忧是多余的。因为乐园被清场了,巴斯光年的射击游戏她想玩几遍就玩几遍,那些工作人员像npc一样公式化地对她微笑,念出相应的台词。 人满为患的乐园变得空空如也,反而让人生出一种恐慌感。 露台下方的街道空无一人,绚丽的烟花在城堡上方炸开,响起的每一首歌她在童年都听过。 林杳眠突然意识到,这趟旅程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从踏上飞机的那一刻,她就上当了,仿佛变成一颗齿轮,跟随设定的转速被动运行。 她很难再继续说服自己去忽略那些曾经被忽略的事情。 回到酒店,林杳眠精疲力竭地坐在大厅里等宋淮靳,他到门口了才说要去买东西。 林杳眠当然知道他要去买什么,因为昨天晚上他拖着她的腿说:“这是最后一个套了。” 白天高强度逛街旅游,晚上高强度运动。 年轻的雄性尝到一次甜头以后就不知道节制两个字怎么写,宋淮靳的体力比她好太多,晚上浪费这么多汗水,还可以神采奕奕地出门。 林杳眠觉得自己现在走不动路,至少有一半责任在宋淮靳的身上。 同行的一个女生忽然站定在她面前,摘下墨镜,搭着话问:“lucas说你们明天要去其他的地方玩,不跟着大部队了,后天就回大陆了。” “我们假期快结束了。”林杳眠点点头。 女生大方地笑了笑:“那你们回去的时候能捎上我和我男友吗?我们在日本东西买得差不多了,想去京市也玩一圈。可以的话我们就不订机票了。” 林杳眠在原地花了很长时间消化这一段话的含义,其中的细节像火一样烧在神经末梢。 那些人为什么一见到他,就可以说国语。 她希望她想错了。 * “你太累的话,我们可以留在酒店休息一天。下次再来看那些景点也是一样的。” 宋淮靳伸手揽在她腰上,说得相当贴心。 林杳眠坚持要出去,留在酒店的结果是一样的。 宋淮靳拗不过她。 等车到了目的地,他蹲下来,让她爬到他背上。 东京最出名的景点之一,浅草寺。到处有身穿华丽图案的女孩子走来走去,全是来体验和服的游客。 林杳眠缩了缩脑袋,说:“我可以自己走。” “你又没多重,几步路而已。”宋淮靳背着她在山道上跋涉。 他的棒球帽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遮了她大半张脸。他背部宽阔,肌肉力量过硬,清洗干净的衣服上有股晨光雨露的味道。 林杳眠收紧手,望着前面蔓延的小路,觉得这应该是她在东京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刻。 他离她很近,陌生的环境里靠在一起才有安全感,让她暂时将不舒服的感觉抛之脑后。 等到了挂着灯笼的大门前,宋淮靳把她放下来,他看一眼背后江户时代风格的建筑,不屑地说:“这种破庙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懂。”林杳眠翻了他一个白眼。 “走这么远就来看个庙 ,不如留在酒店休息。”宋淮靳嘴上不饶人,但还是稳稳当当地牵住她的手。 一走进去,他就不说话了。因为林杳眠是来求御守的。 她对巫女说,想请求保佑家里的老人身体健康。巫女点点头,很快把一枚镶有金线的护身符交还给她。 林杳眠在翻找一圈,尴尬地发现她忘了带钱包,只能问他:“宋淮靳,你带现金了吗?” 她一回头,柔软的发丝在风里飘逸,温柔的笑,眼睛光亮。 和昨天在床上哭的样子判若两人。 宋淮靳漫不经心地拿出钱包。 第33章 规则缥缈的喜悦感 窗外是月光皎洁的夜晚,书房里有一盏明亮的台灯,为两米长的书桌提供光源。 林杳眠全神贯注地坐在桌前复习,她太专注于纸上的草稿演算,所以拿资料的时候不小心拉错了抽屉。第二格拉成了第三格,然后她发现了宋淮靳藏起来的秘密。 空荡荡的抽屉里躺了一枚另外样式的御守。 日本御守是用来祈求神明庇护的,种类繁多,比如她当时给外婆求的是健康守,希望老人健康长寿。 她不知道宋淮靳两个月前求的是什么,因为织物是反过来放置的,背后只有「金龙山浅草寺」六个字。她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买的,因为他当时看起来对这种迷信的玩意儿完全没有兴趣。 林杳眠默了片刻,直接关上抽屉。 放在书房抽屉,可能是个学业守,毕竟他这学期需要同时重修高数和线代。 她想到这个就笑起来。 宋淮靳最近把复习考试这件事正式提上日程,似乎他家里给了很大压力。 林杳眠对其中的具体细节一概不知。宋淮靳经常和家里吵架,准确来说是只和他父亲吵架,有时候她在楼下都能听见他高昂愤懑的声音。 反正结果应该是宋淮靳吵输了。 因为他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在期末通过所有考试。 看着他还在赌气的表情,林杳眠当时没敢说他是她第一人认识的同时挂掉这两门学科又同时补考没有通过的人。 她一度很费解宋淮靳是怎么做到的,因为他平时玩归玩,该交的作业也一点没落下。 但是当宋淮靳在一周之内问了她三次怎么求特征值的时候,林杳眠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的技能点是真一丁点儿没往数学方向点啊。 “你以前差点就去了剑桥吗?”她发出灵魂的质疑。 “什么叫差点?”宋淮靳敲了敲桌子,“剑桥的offer都在我邮箱躺着。” 林杳眠又一次信了他的鬼话。她以前做家教赚外快,帮好几个学生的数学从及格线硬生生地拉到一百二十分。 辅导这种高材生考个线性代数还不简单。 所以她一开始觉得他考个八十多那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 宋淮靳的复习计划进行了两周,她的目标下调为六十分及格。 按照目前情况,这个目标有很大几率可以实现。 这么一看迷信的小玩意儿还是有用,而且她也沾了了一点光。 前几天科创竞赛的结果下来了,他们小组的成果获得了一等奖。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但林杳眠看到通知邮件的时候有一种缥缈的喜悦感,恍惚间她又完成了一件以前认为不可能的事。 收拾好桌面上复习资料,林杳眠拿出手机,给宋淮靳发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出去聚餐了。 临近圣诞,国外大学纷纷放假。朋友们一回国,宋淮靳收到邀约也接连不断。他为了复习拒绝了大部分,但今天这场他说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林杳眠没有陪他去。她把本科阶段剩下的全部课程都压缩到大三这一年,现在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个小时。 宋淮靳迟迟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但明天是一个周六,玩得晚也正常。 林杳眠调高了卧室的暖气,独自裹进被子里。 她不知道宋淮靳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生物钟叫醒以后睁开眼睛,映入她视线的是放大的五官。他安静的脸部轮廓比平时更柔和,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密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节奏浮动。 第37章 厚重的窗帘留了窄窄的缝,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钻进来,光栅像天使留在他脸上的亲吻。 一张不管看多少次都看不腻的脸。 林杳眠下意识伸手去触摸他眼睛的小扇子,一上一下,仿佛手指间要飞出蝴蝶。 不一会儿,手指被无耻地含住了,薄荷香气的舌尖抵在她的指腹,像小狗一样舔起来。 宋淮靳的手习惯性地去托她的腰。 林杳眠啪地一声打住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我今天还要出去。” “今天是周六。”他不满地抗议。 “对。但是江向阳说他的数据跑完了,我要去检查最后的结果。” 宋淮靳听到这个名字立刻皱起表情,讨厌在这个时刻达到顶峰。他拔高音量,说:“他绝对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今天周六还叫你过去。” “模型的训练时间是不可控的,是我叫他一旦结束就通知我。因为我想尽快拿到结果写论文,后面投稿、审稿和发表都要时间...” “你说过很多次了。”宋淮靳打断她,接着眼珠一转,表情舒展开,蹭了蹭她的脸颊,“你不是想大四找国外大学做ra吗?想好去哪里了吗?美国?波士顿?旧金山?” 换个国家,总能摆脱那些讨厌的人。 “现在还不知道。” 这个不是她说了算的,要看哪位教授愿意收她。他说得轻飘飘跟吃饭似的,提及的两座城市,一个附近是麻省理工和哈佛大学,另一个附近是斯坦福和加州伯克利。 京大论坛里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每年去几所学校的毕业生叫什么名字 林杳眠想再玩笑似地反驳他几句,话到嘴边就刹住了。 往日的一些细节如潮水般涌来。 宋淮靳经常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以前她把这一点归结他在国外长大,没经历过可怕的内卷,不知者无畏。 一趟和计划中背道而驰的旅游让她琢磨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味:或许并非宋淮靳想得太简单,而是对于他说来说,世界的运行规则就是如此简单。 于是她低着头说:“到时候再看情况吧。” 宋淮靳对她展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没关系,你明年再决定也一样。” 他去哪儿都一样,只要不是港岛。 国外的好大学多如牛毛,他不信林杳眠看得上那种弹丸之地。 * 屏幕上的曲线几乎完美重合在一起,激动人心的结果。 “谢谢你。我下周二拿这个结果去和庄教授讨论。” “学姐太客气,我只是按照你说的改了几个参数,帮你跑了代码。”江向阳用鼠标指在一行文件地址,“所有的对比结果我都保存到本地了。” 老化变色的塑料桌面上,林杳眠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一眼,将手机反扣在桌面。 给她打电话的人坚持不懈。 江向阳礼貌地笑了笑:“你可以先接电话,对面好像有什么急事。” “不用。”林杳眠一边摇头,一边给宋淮靳发了个粉红熊的问号表情。 他大早上在家不补觉,一长串夺命连环call不知道是想干嘛。 林杳眠拿过一张新的a4纸,旋出圆珠笔:“剩下要做的东西不多了,我给你解释下最后两周的计划。” ... 接近中午,林杳眠和江向阳告别,顺路在校门口拿了快递。 回公寓碰巧遇见李阿姨在餐桌上布菜。 李阿姨说:“小宋好像还没起,我楼下叫了几声,楼上都没动静。” “他昨晚很晚才睡。等会儿我们自己再重新热一下饭菜就好了。”林杳眠把快递放在柜子上。 李阿姨又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便关门离开。 林杳眠对着一桌精美的菜肴发呆。 她以为宋淮靳所谓的“支持”单纯指他不会因为她和江向阳共事再闹脾气。 结果不然。 他的脾气持续不断,不太完美地收敛起来罢了。他去楼下接她的时候偶尔会遇上一起离开的江向阳,那张帅气的脸瞬间就冷下去,更别提打个招呼。 但他吩咐李阿姨根据她的作息送餐,保证她下课一到公寓就能吃到热乎的饭。 养人,越养越废。 有一次袁曼香在微信上和她抱怨,房东派人来修过三次的洗衣机又漏水了。林杳眠猛然反应过来,她告别扛 着一大篮脏衣服去公共洗衣机的日子其实才大半年,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和宋淮靳住在一起,她只需要把穿过的衣服丢进脏衣篓。衣柜里永远有叠放整齐的衣物,卧室的香薰定期更换,公寓的地板每天焕然一新。 生活中那些烦人的琐碎事这样消失了,她腾出了更多精力给正事。 林杳眠暂时分不清这是好,还是坏。 但突然又有些理解宋淮靳为什么觉得干什么事都简单了。 卧室窗帘的那条缝被拉紧了,一点光也不留,小山丘一样的被子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宋淮靳一觉睡到了傍晚。他倚在书房门口说话的声音带着朦胧的哑意:“你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你需要多睡会儿。” 她早上醒的时候,他嘴里还有薄荷香气,明显才刷完牙不久。 “你不应该出去玩到那么晚,马上要到考试周了。”林杳眠合上笔记本电脑,侧过头,“你早上一直打电话什么事?” 她的问号表情发过去,那头反而没了回复,更像是在没事儿找事儿。 “期末结束前不会再这样了。我朋友还带了几个以前的中学同学回来,所以我们才喝到这么晚。” 全赖许州誉的馊主意,说要重温旧时光。趁圣诞拉了几个外国同学来中国旅游,以前溜去喝酒的同学。 但繁华的京市和鸟不拉屎的小镇不一样,酒吧和夜店聚集的片区到凌晨街上也人来人往。几个人大大咧咧走在路上,一点偷偷摸摸的刺激感没有,这酒喝起来就没意思。 所以他们其实不是向往电影里演绎的浪漫诗意和自由,而是享受违反学校严苛规则的快感。 宋淮靳站直身子走过来,掌心抚摸她的脸颊,低下头和她接吻。 空气变得稀薄,等林杳眠换不上气的时候,他松开她,温声说:“我昨天喝醉了,不小心被灌了混合的酒,早上才发现又过敏了。” 他拉下领口,故意漏出白皙锁骨上的丑陋红痕。 第34章 小名所谓的支持 林杳眠自然而然地去回想宋淮靳上一次过敏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 然后她忽然怔愣住,记忆像画卷一般在脑海里铺开。 江向阳第一次到机房,她接到宋淮靳的电话。同样地出现过敏症状,但他吃过药以后第二天就有所好转。 于是这个小插曲很快不了了之。 林杳眠盯着线条凸起的锁骨上周围的痕迹,开口问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问题:“你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宋淮靳弯下唇角。 林杳眠沉默下去,她本来有话要说的,但又觉得这个对话有种莫名的诡异。 她想说,如果没有好转,明天就去医院。 这个场景在记忆中出现过一次,像是复制粘贴。 借着明亮的光线,林杳眠仔细观察宋淮靳无暇的笑容,如海边的阳光一般灿烂。他的眼神坦坦荡荡,找不出一丝破绽。 也许只是普通的巧合。 看着她陷入沉思的表情,宋淮靳眼神一低,突然说:“你今天去看的数据结果怎么样?” 林杳眠回过神,随即放松地笑了笑:“结果很好,比我预期想的还要好。” 宋淮靳环上她的腰,将人从椅子上抱起来转一圈,姿势换成他坐在椅子抱着她。 他的下颌撑在她的肩膀,视线看向摆在桌面的笔记,一行又一行他看不懂的公式推导。 林杳眠搬进来以后,他理之当然地把书房的使用权完全让她,反正此前他来书房也只是和他爹通过电话吵架。 她着迷于纸质的东西,有时候论文也是打印出来阅读,每一门课的笔记都保留得井然有序。所以书房里的文件夹越堆越多。 宋淮靳偶尔会真心实意地嫉妒这些连生命也没有的纸张,因为她耗费了大部分时间在此,和这些一比,江向阳那种讨厌货都顺眼起来。 他一声不吭地收紧手上的力道,嗅在她柔顺的发间,闻到熟悉的气味,安全感又重新回到他的体内。 “那你以后是不是可以多花点时间陪我?” 林杳眠被他幽幽怨怨的语气逗乐,顺势捏了捏他的脸:“等我下周和庄教授开完会,如果他也对这个结果满意的话,我就只剩下撰写论文和期末复习。你对寒假有什么想法吗?” 鬼点子成筐的宋淮靳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 他想每天黏在她后面,最好能变成小尾巴直接长她身上。 但陈墨宇在月初给他传达了父亲的命令,必须回港岛参加新一年的家族宴会。 第38章 宋淮靳听到陈墨宇跟他讲这件事的时候直接嗤笑出声。 陈墨宇不疾不徐地说:“董事长说宋女士会回港岛过年,她希望家族宴会是一家三口共同出席。” 听到这句话,宋淮靳笑不出来了。 他爹的必须二字基本等于在他耳边放屁,但宋女士口中的“希望”是一道不能违背的死命令。 “你可以陪我回港岛吗?” 林杳眠愕然。 “寒假?你要回港岛过年吗?” 宋淮靳点头。她能和他一起回港岛,事情将变得完全不一样。他可以趁这个机会把她介绍给宋女士,然后钟屹远会彻底失去用宋女士的旗号来威胁他的手段。 简直是完美的行程。 他鼻尖贴到她脸侧,放低声音循循善诱地说:“你可以先回芜川陪你爸爸妈妈还有外婆,过完年再飞来港岛,就像我们去日本的时候一样。” “不行。” 宋淮靳的脸部表情立即垮下去。 林杳眠继续说:“我暑假没回去芜川,寒假肯定要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 “我一个人在港岛会难过。”宋淮靳不死心,试图贩卖可怜博取她的同情心。 “没关系呀,我们可以每天视频。”林杳眠笑吟吟地说,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分离在她的生活中始终如影随形。 宋淮靳抿起嘴。寒假有将近一个月,两个人从谈恋爱开始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一想到这个,他浑身难受,搭在腰上的手撩开她的衣服。 林杳眠被抱到书桌上,温柔的吻淌过脖颈,顺延到唇瓣。她习惯性地闭上眼睛,睫毛一颤一颤,却听见安静的空气中有薄膜被撕开的声音。 心中一瞬间警铃大作。 他什么时候带过来的?! 金属支架的台灯模仿了机械臂设计,高瓦数的led灯泡在这种时候变成了缺点。林杳眠伸出手,费力地够台灯的开关,想要躲避光亮。 宋淮靳牢牢地钳制她的手,不允许她完成这个动作。 所以林杳眠被迫仰着头面对少年欲望和青涩完美杂糅在一起的表情,水光潋滟的腹部沟壑明显,她看清楚每一块肌肉的野性律动,汗水如何从他挺拔的鼻尖滑落,砸在她的锁骨上。 形状诱人的薄唇忽然轻张,她的名字与汗水一同婉转而出。 “杳杳。” 宋淮靳平时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她,不满地,赌气地,发泄似地妄图引起她的注意。 但在这种迷乱的时刻。绝对不应该是这个小名, 海啸般的羞耻心扑面而来,冲垮最后的决堤。林杳眠无法控制肌肉的收紧,整个人哆嗦颤栗起来。 然后她听见头顶一声不可自抑的满足的长叹 接下来三天,林杳眠没有给宋淮靳任何好脸色看。 因为留在书桌上的几张纸被浸湿了,油墨晕成一串小花。虽然只是不重要的草稿纸,丢掉也没关系,但她觉得有必要把他这个坏习惯扼杀在摇篮里。 宋淮靳不解地问:“为什么?” 那晚他在取悦林杳眠的时候,她明明看起来很享受,原始的身体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 “没有为什么!”林杳眠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你以后不准再干那种事的时候叫我这个名字。” 宋淮靳摸了摸鼻子,态度诚恳地道歉:“我不知道你反应会这么大,弄得书桌...” 他还敢接着往下说。林杳眠深深吸了一口气 ,抓起桌上的草莓塞进他嘴里,堵住他剩下没脸没皮的话。 * 周二下午,林杳眠去和庄教授开会。 庄教授不光肯定了她的结果,还笑眯眯地端着保温杯问她:“张兴平说明年你大四想找个ra的位置啊?去哪儿里有眉目了吗?” 张兴平是师兄的全名。师兄一直在整个组里一直是话痨人设,但她没想到闲暇时间随意聊的一个话题被师兄侃到庄教授面前了。 “是的,现在的想法是往美国那边申请。” “美国的大学学术确实一直走在前沿。但我有个认识的在港岛做图论的教授,上次我去访问的时候问我有没有学生推荐,你有兴趣吗?” 封闭的学术圈,写得再打动人的动机信和再精彩的履历经常比不上互相熟悉的教授的一句话推荐。 林杳眠一听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连连答应。 庄教授点头:“那我回头跟人说一声,找个时间你面试。” 有了这句强心剂的话,林杳眠回公寓的路上都哼着调子。 宋淮靳见她好心情的样子,迅速黏上去:“是不是结果通过了?” 林杳眠握住他不老实的手,说:“通过了。而且庄教授还说推荐我和一位港岛的教授面试,明年有机会过去做ra。” “去哪儿?”宋淮靳以为听错了。 此前巨大的喜悦将林杳眠冲昏了头,导致她忘了家里还有位难哄的祖宗。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去港岛。” 眉梢上的笑意渐渐冷却,宋淮靳的眼神如深,像海边日复一日被海浪冲刷的礁石一样漆黑。他平静地说:“我以为,你之前说的想去美国。” “这是庄教授主动推荐的,恰好他有一位认识的教授在港岛。” “港岛才几所大学?你去mit,去斯坦福,哪一所不比去港岛好?” 林杳眠安静地和他对视,才轻声说:“我可以申,但别人不一定会要我。” 她在回来的时候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那几所顶级名校竞争激烈,即使是免费当科研牛马都有人抢着去。庄教授也心平气和地和她讨论了这个问题,说港岛那些大学的学术资源当然比不上美国顶校,但那位教授在领域内很有名声,在美国取得的博士学位,其导师是菲尔兹奖的得主,并且现在还和一些美国的教授保持联系。 庄教授的潜台词说得很明白,如果她能拿到这位教授的强推,毕业后申请美国藤校会更有优势。 “你这么优秀,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学校。” 林杳眠抿下嘴角,他的思维永远这么天真单纯。 她试图和他解释情况,对上他直白认真的目光,先愣了一秒,才缓缓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你就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宋淮靳心平气和地重复一遍:“所以你应该去你想去的学校。而不是为了所谓的推荐就跑去港岛那种令人讨厌的地方。” 他的表情平静又固执,但没有一丁点儿赌气成分。 林杳眠读出点儿别的意思。 房间被明亮的灯光照得如同白昼,浅色木纹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反射出柔和的光,照射进她的眼睛里,带来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她在这一刻终于迟缓地接上了他的脑回路。 宋淮靳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所以当他问她想去哪儿的时候,并不是在询问她打算申请哪一所学校,而只是单纯地问她想去哪一所大学,哪一所城市。 这个就是他所谓的支持。 他在很早之前就打算好的,送她去任何一所他想去的学校。 现在他的语气只是在告诉她,他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那架私人飞机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35章 想你大学谈恋爱跟过家家一样…… “学妹,庄教授和你说过ra的事了吗?” 师兄从国外开完学术会议回来,径直贼兮兮地跑到实验室机房找上林杳眠。 林杳眠捣蒜似地点头:“说过了,谢谢师兄的举荐。” 师兄拍了拍她肩膀,嘿嘿一笑:“小事一桩。咱们学阀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以后你去了美国牛校,有合作机会可别忘了师兄,让师兄也跟着分点汤喝。” “哪有这么容易。”林杳眠哭笑不得地把桌上的几本书和笔记本电脑放进书包。 “唉呀,一步一步来嘛,你这不是马上去港岛进大牛的组了。到时候推荐信一拿,小论文一发,offer还不是手到擒来?你看师兄这种废物都能在组里混吃等死,要是当时你的cv和我的放一起,庄教授肯定直接把我的扔进碎纸机了。” ... 由于师兄的话痨体质,林杳眠比预计的晚十分钟下楼。 “你可以不用来接我的。” 那个令人头脑发胀的夜晚,林杳眠最终没有勇气戳破虚幻炫目的气泡,两个人之间的话题没能够进行到底。她说:“等面试以后,我会再好好想一下。” 宋淮靳沉默地接受了这个回答。 林杳眠之所以不想让宋淮靳来接,是因为他最近身体出了问题。整个考试周里小毛病接二连三,感冒、起疹子、偶尔发热。 去过几次医院,医生问:“最近有接触过什么过敏源吗?” 宋淮靳矢口否认:“没有。” “后面有空最好重新查一下过敏源,看看是不是季节变化花粉引起的,或者新增的食物过敏。” 时间一长,林杳眠也开始神经有些紧张,她的考试比宋淮靳结束得早,于是花了更多的时间观察他的日常生活。公寓里所有的零食都被收起来了,李阿姨带来的饭菜变得更清淡,考虑到外界花粉因素,她还让他暂停了踢球训练,尽可能减少外出。 第39章 宋淮靳承诺他考完试回港岛以后会彻底做个检查。她吊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现在他戴着口罩,严严实实地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他眉眼一弯,说:“你过几天要回芜川了,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儿。” 宋淮靳白天一如既往地温和黏人,在晚上猛用劲儿,弄得她一身也黏糊糊的。 送林杳眠去机场的当天,他把帽子戴在她头上,替她拢好围巾,柔声说:“路上注意安全。” 然后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哪里怪怪的。 宋淮靳以前是有一点不顺心就闹的人,情绪阴晴表是写在脸上的。林杳眠非常确定他对两个人在寒假见不了面这件事心存不满,但他最近表现得像学校里的三好学生。 “你回港岛检查完,记得告诉我一声。” 宋淮靳垂眸,整理好她的耳发,微笑道:“当然,我每天都会跟你汇报。” * 回到芜川的第一天,林杳眠的姑姑姑父带着表姐来串门。 茶几上摆着花生瓜子,还有砌成小火堆模样的糖果。只有过年时候,蒋悦才会购买这些糖果用于招待亲朋好友。 前一阵才退休的姑姑磕着瓜子,不停摇头:“我们之前都给萱萱准备好房款首付了,想着两家人各出一半,结果男方转手攀了个高枝。那女方家直接现成的全款房准备好了,这年头谁不想少努两把力呢?大城市难留啊。” “妈!”表姐羞怒地叫了一声。 “你嚷嚷啥?我说的不是实话吗?这坐的都是家里人,又没扬到外面去。”姑姑瞪了表姐一眼,又将话题转向林杳眠,“你们杳杳也快毕业了,怎么打算的?留在京市吗?” 蒋悦织着手中的毛衣,淡淡地说:“看她自己。” 一屋子的人目光投向坐在客厅角落的小板凳上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的林杳眠。 她缩着脖子,弱弱地说:“我准备毕业以后再看。” “杳杳学习好有本事,走到哪里都不怕。”姑姑点头,长 长地叹一声,“但以后找男朋友还是要擦亮眼,千万别找那种小地方出来的,一点点诱惑就被勾走。” 林杳眠很想告诉姑姑,在京市当地人眼里,芜川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 “最好就直接找个京市本地人,光有户口都不行,集体户口的不一定买得起房。” 在利益面前,人类果然是双标动物。姑姑上一秒还吐槽别人被一套勾了魂儿,下一秒就说要找个京二代。 林杳眠瘪了瘪嘴,不以为意。她转过头,和表情郁闷的表姐对上眼,表姐对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上一辈人就爱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林杳眠又缩了缩脖子,却听见织毛衣的蒋悦说:“我和建峰还是尊重杳杳的意见,她以后找个喜欢的,对方人品不差,两个人三观合得来就行。” 姑姑语气急了。 “小孩子懂什么啊?她哪能知道京市买一套房要吃多少苦?!我们当时还给萱萱把过关的,那男生看起来白白净净,最后还不是散了。” 林杳眠看着五颜六色的闪亮糖纸,像宝石一样耀眼。她在亲戚家人眼里一直是一个文静内向的女孩子,被夸多了就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一笑。 “我有男朋友了。”她站起来用比平时响亮的音量说。 姑姑剥瓜子的动作停滞,很快又拿起桌上的牛奶糖剥开:“你还在上学呢,大学谈恋爱跟过家家一样,等工作了你再看。” 林杳眠的目光和坐在姑姑旁边冲她轻轻摇头的表姐对上,一阵气闷。 她怂里怂气地低下头,默默说:“我先回我卧室了。” 卧室的窗户朝向正北,白日阳光没办法直射进房间。林杳眠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对着被白色窗纱挡住的长方形光斑发呆。 他的思维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她在这件事上也想得很简单。 网上有很多人会告诉你,年薪多少能够在京市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窝,但不会有人告诉你努力多少年可以购买一架私人飞机。 等林杳眠耳边有韵律的嘟嘟声,才反应过来她拨通了宋淮靳的电话 “你怎么这么早就打给我?我以为你要忙到晚上。”他说话带着病态的低哑,语调却按耐不住地上扬。 林杳眠不争气地眼眶发酸,她控制住声线,压低音量说:“有点想你。” “我也很想你。” 话筒里传来宋淮靳热切的声音,眼前立刻浮现出他月牙般弯弯的眼睛,澄澈又干净,自带安抚人心的魔力。 敲门声咚咚地响起。 “你等下...” 林杳眠慌乱地挂断电话,对门外的人应了声,看到推门进入的蒋悦,声音微弱地问:“你不陪姑姑他们吗?” “他们晚上还要去你爷爷那儿吃饭,先走了。” 林杳眠挺直腰,无声地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蒋悦神色淡淡地坐在女儿的床边,说:“家里来客人,要讲礼貌。” 林杳眠没有吭声。和班主任顶嘴的学生通常没有好下场。 “你姑姑说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你知道你表姐家去年因为这件事闹得鸡飞狗跳的,你姑姑还没迈过那道心坎。你年纪还小,大学就这么四年,谈恋爱就好好谈恋爱,剩下的事以后再考虑。你从小就听话懂事,妈妈相信你心里有杆秤懂得分寸。” 蒋悦又简单问了几句关于宋淮靳的情况,哪里人,读什么专业,是不是也在京大。 林杳眠不敢相信她妈就这样放过了她。她可记得蒋悦以前在餐桌上谈起学生早恋的时候皱眉摇头的神情。 “妈——”她叫住刚准备起身的蒋悦,话在嘴边卡了半天,她终于说,“我明年想去国外大学的科研助理,出去交换一年,然后尝试申请美国直博。” “学习上的事你自己看着来,费用不用担心。爸爸和妈妈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只要你过得快乐开心就好。” 晚上躺在床上,林杳眠翻来覆去睡不着。蒋悦的话像一张捕虫网,将她兜在里面,明明全是洞孔,但她喘不上气。 第二天被生物钟叫醒的时候,她在镜子里看到眼睛下面淡淡的灰清色。 林杳眠一边刷牙,一边捞过手机。 屏幕上赫然有人发来一个定位。她家小区外面。 林杳眠倏地瞳孔放大,赶紧冲干净嘴里的泡沫,回卧室拿外套,往小区外面冲。 她跑得太快,停下来还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林杳眠仿佛软绵绵地踩在云朵上,抬起头问:“你不是今天下午要回港岛吗” “对啊。”宋淮靳笑吟吟地回答,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但你不是说想我了吗?我重新买了机票,下午从芜川飞回去。” 他将她拉到怀里,低头去蹭她的脸。他身材高大,这个动作需要弯腰才能完成,林杳眠感觉整个人被彻底包裹住,胸腔里涌出酥酥麻麻的暖意。 冬天的街道像是像蒙上了一层尘纱,太阳懒散地挂在天空,洒下来的阳光仿佛也被蒙了层灰。树桠光秃秃得支棱几片叶子,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飘落。 他站在这样的环境里产生一种违和感。 但近距离亲密的肢体接触带来达到峰值的安全感,尤其当宋淮靳笑起来的时候,瞳孔里倒映出她的面容。 她一伸手便可以触摸到他的脸颊。 宋淮靳陪她享用过早饭,又要赶去机场。 林杳眠没有忘记提醒他:“回去做完检查以后记得告诉我结果。” 第36章 犯错不该碰的禁令 「你看,我就说没什么变化。」 宋淮靳给她发来两张检查单,一张是两年前的,另外一张是最近的。 林杳眠仔细对比每一行。检查单写得太明了,即使她使出检查高考数学试卷的劲儿,也只能看出和宋淮靳说的一样的结果。三种谷物作物的数值像小火箭一样飙升出去。 「那医生有说其他问题吗?」 「没有,和校医院的医生说得差不多,可能天气导致的,过一阵暖和起来就好了。」 今年年初京市的天气像吃错了药,几日连续降到负十五摄氏度,强冷空气冻得人岀不了门,过几日冰冷的太阳又懒懒地跑出晒着,仿佛随时会召唤春天。 北方气候干燥,林杳眠在京市住了快三年,还是没适应开封后的薯片可以放三天的天气。 她很快相信了他的说法。 「好吧,那开学以后再看看。」 林杳眠犯了一个小错误。 作为一个高考制度改革前的理科生,她的地理知识止步于高一。读过的经典文学作品告诉她,英国经常下雨,让她误以为英国也空气湿润的,不知道有种又干又湿的天气让人讨厌,也忽略了苏黎世距离阿尔卑斯山的入口城市仅有一小时的车程。 宋淮靳此前一直生活在比京市还天气糟糕的地方。 第40章 * 京市的春天来得比往年快,气温攀高以后,宋淮靳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小毛病奇迹般消失了。 林杳眠不需要再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了。 庄教授帮她联系好了面试时间。 提前两周,林杳眠在网上搜索了那位教授的科研成果。她才发现这位硕果累累的钟教授居然是一位女性,在由男性主导的理工科学术界着实少见。 女性的身份赋予了天然的信任,在交谈的时候会带给人安全感,减少不适。 林杳眠隔着屏幕疯狂跳动的心脏在面试开始后不到五分钟平静下来,认真介绍起她之前的成果。与其说是一场面试,更像是互相认识的聊天。 合上电脑,她长舒一口气,起身一打开书房的门,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宋淮靳的表情没有异样,用极深的眼神盯着她,问:“怎么样?” “很顺利,感觉教授对我各方面都很青睐。我觉得教授人也很好,中途我有几个没回答上来,她说我才大三,了解不深很正常。” 他的睫毛颤动,嘴唇紧抿,没有接话。林杳眠太熟悉他这幅样子,典型的不高兴,但意外的是他的情绪火山没有立刻爆发。 宋淮靳只是接着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林杳眠心里很清楚,她很想接下这份offer。选择是双向的,半个小时的面试,她对钟教授也很倾心。对方提 的问题恰到好处,不会超出太多,也不会停留在基础,说明在短暂的介绍时间就熟悉她的成果,试探出她的能力范围。 说点什么,和他讲道理。 看着宋淮靳海般深邃又干净的眼睛,细碎的灯光凝在他的睫毛上,林杳眠的大脑高速运行,想要组织语言,像没有休止的代码循环。 一直运转,但不会有结果。 他是个很难哄的人,但只要她说话,他马上就会漾起焦糖般的笑容。 林杳眠发现她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言语。因为她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未曾在这种时刻受到过安慰。 蒋悦告诉她,爸爸为了家里才会去很远的地方。她平淡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既不会哭也不会闹。不会哭的小孩子自然没有糖吃,所以才会被遗忘在角落,每天看着大人来来往往忙自己的事。 她想,宋淮靳肯定从小到大都有糖吃,因此和他相处的时间像被泡在蜜罐里。 憋了一整个寒假的眼泪一刻倾泻而出,林杳眠嚎啕大哭起来。情绪一激动,儿时的记忆往脑子里涌,冗长又单调的片段挤满身体的每一寸空余。 曾经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全被哭个一干二净。 她哭得太痛快。 后果是宋淮靳被她吓坏了。 等她情绪稳定下来,蜷在沙发上用纸巾擦红肿的眼睛,宋淮靳沉默地看着她。 “我也没说不允许你去。”他声音闷闷。 宋淮靳的记忆里,林杳眠从来没哭过,对他的惩罚顶多是眼眶发红,但她的泪水从未真正地落下。 他讨厌学校那些保守陈旧的规矩,尽管他知道教义里写的每一条都是正确的。其中首屈一指的是尊重异性。 宋女士在送他去英国前也这样对他说: “lucas,你和男生打架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不会让你爸爸停掉你的信托基金,你还是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但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欺负女孩子,我向你保证你会被一脚踢到太平山下面去。” 所以当林杳眠泪珠子断线,他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时候,宋淮靳真实地认为他触碰到了不该碰的禁令,她才会这样哭。 * 第二天,两个人没有谁去提及这件事。 林杳眠觉得太丢脸了,她跟个傻子一样哭,醒来起来以后用冷毛巾敷了好久才勉强可以见人。 宋淮靳在餐桌上很安静,他用一惯优雅的方式吃早饭,盘子里的煎蛋被刀切得四分五裂,每一块鸡蛋的大小正好,切口均匀平整。 早餐时间快结束的时候,他忽然说:“你已经决定好要去港岛了吗?” “我也在联系一些美国的教授,但大部分邮件没得到回复。” 唯一回复的首屈一指,教授在邮件里遗憾地告诉她,她的成绩和经历很完美,但是组里ra的位置被本校学生占满了,暂时没有更多的资金招人。 如果放在一年前,林杳眠会没日没夜地焦虑。但寒假期间她重新认真编写了简历,三页纸记录她过去作出的所有努力。回过去一看,她也成为了以前会悄悄羡慕的那种同学。 “如果你一直没有得到回复,你就会选择去港岛对不对?”宋淮靳死死地盯着她。 “对,因为我很喜欢那个教授。而且她做的方向我也很感兴趣。” “好吧,那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去。” “你下学期大三。”林杳眠提醒他。 大三是专业课最多、最忙碌的一年。 “那有什么关系。”宋淮靳面无表情地说,“我才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讨厌的地方。” 林杳眠深吸一口气:“你应该留在学校完成你剩下的专业课,你跟着我一起去没有任何意义。” “你怎么知道没有意义?” 两个人长期生活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意义。 “那之后呢?我申上美国的学校你还要接着跟着去吗?” 她会比他先完成学业。这是一道迈不过去的时间差。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想和你分开。所以我当然要跟着你。” 林杳眠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疯了吗?你还毕不毕业了?” “你觉得我毕业不毕业这个问题就有意义吗?” 宋淮靳冷静地回答。 林杳眠的目光突然落在他的右手腕,黑绳上系了一颗漂亮的黑曜石。 他很久没出现这种表情了,嘴里的话没有一点道理,但宋淮靳总能说得云淡风轻。他一旦沉下声调,会轻易让人信服,误认为他说的都有道理,但实质上每一个字都极具欺骗性。 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她很有必要另外找时间和他好好谈,打破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留在学校好好念书。 只是短暂的分离而已。 第37章 领地她今天做错了太多事 虽然师兄声称这种带有教授推荐性质的面试纯纯属于走个过程,但林杳眠还是等收到正式的回复邮件以后,才把面试结果通过电话告诉了蒋悦。 挂断电话,林杳眠踏进卧室,看着宋淮靳窝在被子里玩手机,屏幕的光打在苍白的脸颊上,照出一点不正常的潮红,给整张脸平添了些许脆弱感。 “你量过体温了?还在发烧吗?”林杳眠拿起床头的温度计,银色水银柱停在38这个数字的附近。 答案不言而喻。 宋淮靳前天出去踢球。 林杳眠不太想他去,因为最近他的过敏症状如同雨后春笋般又冒出来,手臂和脖子附近的皮肤红一块肿一块,还反复咳嗽。 但宋淮靳坚持要去参加那场球赛。最后的结果就是当天突然下大雨,但是那些疯狂的男生们在雨中依旧踢完了下半场的球。 林杳眠到球场边接到他的时候,他被淋了个彻底,黑发纠成一缕一缕,当天晚上开始发烧。 “宋淮靳,我刚刚跟我妈妈打过电话,告诉了她面试结果和我下半年要去港岛的事。”林杳眠坐到床边。 宋淮靳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停下,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掀起神色不明的眼眸看她。 这句话很微妙,顾左右而言他。表面上在说打电话的事,其实是在变相通知他。 她已经作出了决定。 通过上一次对话,宋淮靳对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他平静地回答:“知道了。” 然后扬起笑,说:“那你和教授沟通好具体什么时候去了吗?我们可以住在上次那套公寓里面,我再安排两个菲佣阿姨...” “教授帮我联系了学生宿舍,我会住在学校附近,通勤也方便。”林杳眠打断他,“你不会跟着我一起去,你要留在学校完成你大三的课程。” 宋淮靳的笑容凝固下来。 她的眼神认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她要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等大四没有课,你可以申请去美国交换。我们还是有机会在同一个城市或者近一点儿的地方。”林杳眠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生病了。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宋淮靳翻过身,拉过被子。 他背对着她。被雨淋湿后又洗干净吹干的头发又像小刺猬的棘刺一般立起来。 林杳眠叹口气,说:“我下楼给你倒杯水,你晚上还没吃药。” 厨房的台面一尘不染,林杳眠在案板上切柠檬。她不小心走了神,侧身去拿蜂蜜的时候碰倒了沿边的杯子。 花纹细腻的手工雕花玻璃杯接触到坚硬的瓷砖地面,倏然撞出清脆的声响,像剔透如冰的花一样绽开。 林杳眠又叹口气,拿出手机询问王阿姨公寓的清洁工具放在哪儿。跟着指引找到暗门的位置,进去以后来到从未来过的杂物储藏室。 第41章 一排封闭式的壁柜整齐有序。王阿姨说吸尘器在进门右手的第三个壁柜。 林杳眠晃眼看错了方向,她径直拉开左手的第三个柜子,还纳闷怎么吸尘器放在这么小的壁柜中。 上一次犯这种错误,她在抽屉里发现他隐藏起来的秘密。 这一次也相同 。 社交媒体上有一阵刮过「沉浸式补货」大风,博主们将五花八门的零食从快递箱里拆出来,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收纳进柜,云体验的秩序感为观众带来强烈的心理满足。 林杳眠现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零食经过精心的分门别类,从左到右依次摆放,她看不出分类标准是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不带特殊标识的零食不应该出现在公寓里,因为所有的种类明明白白地在宋淮靳不允许食用的列表上。 林杳眠的手还愣愣地握着柜门的把手。 她知道她开错了柜子,但大脑顷刻间无法处理双眼接收到的信息。 为什么会这样。 谁买的。 两位阿姨不可能也没必要在储物间偷偷藏零食。 滴嘟的微信提示音在将林杳眠拉回现实。 她一哆嗦,掏出手机。 王阿姨:「找到了吗?」 林杳眠控制住颤栗的手,打字:「找到了。」 「那你收拾的时候小心点,别割伤手,玻璃渣丢进塑料袋搁在台面上,明天我来处理。」 她在右边的柜子里找到了小扫帚和吸尘器。 回到厨房,先清理掉大块的碎片,再用吸尘器吸走细小的残渣。在激光灯的探测下,玻璃渣无处可藏,地面又恢复空旷干净。 林杳眠的大脑也落了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难怪宋淮靳说那些检查没有意义的,因为他至始至终就知道其中的原因,他是故意的。 永远没有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你不是说给我倒水吗?” 宋淮靳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地问她。 林杳眠抬头,目光一寸寸地描绘着他带着病气的脸颊。 他的皮肤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白皙透明,浅色的家居服替代了平时的黑衣黑裤,他的气质被打磨得比以往更柔和。 林杳眠站起来,去厨房拿那杯从滚烫变为温热的水。 宋淮靳抠出铝板中的药塞进嘴里,仰头喝水,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 林杳眠问:“你过敏持续多久了?” “忘了。”宋淮靳还是一幅不以为意的表情,随手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 “你不可能忘。”林杳眠笃定地说。 在对视的时间里,她从他微微拧起的眉毛和瞳孔里读到怔愣、愕然和不解。 她也无法理解他这种举动的意义。 “从来都没有新的过敏原,是你自己买的零食。不是吗?你一直在偷偷吃你不能吃的东西,所以才会一直过敏。”林杳眠越说,语气越激动。 她看见宋淮靳拧起的眉头仿佛泄气般耷拉下去,转而被无措的表情取代。 但这种无措只持续了不到几秒,他俊秀的面部恢复深不见底的平静。 宋淮靳说:“对。” 林杳眠强忍着一种不适,继续问:“多久了?” “去年九月。” 她越来越忙的时候。 “为什么?” 宋淮靳一言不发地凝视她。 林杳眠近乎抓狂地抬高声音:“为什么?!” 和她一比,宋淮靳的情绪毫无波动,他静静地看着她。 沉默恒久,他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因为我生病的时候,你才会多看我两眼。” 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个现实,远早于去年秋天。在两个人相识阶段,她就会用那种眼神看他,让他被前所未有的温暖包裹。 让人难以置信的回答。 林杳眠的手指插进头发:“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们两个人每天住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但你的注意力不在我这儿,你总有其他的事要做。” 林杳眠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宋淮靳这幅模样。他表情沉着冷静,清楚说的每一句话,又像犯倔的小孩死死盯着她,好像她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 愤怒过后是潮水般涌来的疲惫。 她闭上眼,深呼吸,想要排解出复杂的情绪。 “我今天回宿舍住。”林杳眠睁开眼。 她需要一个单纯的环境去重新审视两个人的关系,有他在的场合她容易受到干扰,他的眼睛很会骗人,轻易让人妥协。 “不行。”宋淮靳在她起身的一刹那间牢牢地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他说:“我生病了,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林杳眠的胸膛起伏,这句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他居然还有脸说?! 林杳眠试图掰开他的手指,指甲快嵌进他的皮肤也未能成功。她崩溃地说:“你以前生病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不是一样过来了吗。 这一句话一出,她清晰地看见宋淮靳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垮下去,陷入一种漫漫无边的漆黑。 他一直是一个人过来的。 生病这件事当然会被管家或者宿管通知给家长,父亲电话里的两句嘱咐聊胜于无。 所以当她用爱意的眼睛看他,他会像印随守护者的小动物一样本能地跟着她。 这种行为只发生在特定时期,并且无法逆转。 起初只是偶然事件,但宋淮靳很快从中尝到了甜头,所以他花了很长时间选择那些零食,并且按过敏严重程度分类,在必要的时刻挑选特定种类。 他又不能真的把自己弄进医院,因为他不想她太担忧。但偶尔的小毛病无伤大雅,还能轻易让她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 林杳眠觉得她今天做错了太多事,打碎了玻璃杯,开错了柜子,还说错了话。 她微微张嘴,想要再解释什么。 下一个瞬间,宋淮靳松开她的手,闪电般地拖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压在沙发上。 他的舌头钻进来,舔遍口腔的每一寸位置。 凶狠得不似情人间缠绵的亲吻,而是野兽般的领地标记。 林杳眠推不开他这样体格的男生,生理性的眼泪滑出后,她脑子一懵,咬上口中柔软的异物。 他刚喝过柠檬水,蜂蜜的甜味还未完全消散。 但她尝到了铁锈般的苦。 第38章 黑曜石“我不要分手。” 林杳眠没想过会有一天,她在和宋淮靳对视的时候依旧能够头脑清醒地思考,尤其是唇瓣还在被用力蹂躏的时刻。 两个人没有闭眼,睫毛几乎要碰到一起。 她清晰看见他虹膜的纹路,像一块含有杂质线条的琥珀。头顶的水晶吊灯散发令人眩晕的白光,洁白的墙也让人无比讨厌,犹如一块白茧,将他们包裹在里面。 过了很久,宋淮靳松开手,沉默地盯着她,然后说:“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一个人过来的。从我能够记事开始,就没有人陪在我身边,那种独自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比你想的还要痛苦,连节日都没有家人可以一起庆祝。” “所以我和你说不想异地的时候是认真的,你去港岛去美国都没关系,我只是想和你生活在一起。而且我说了,你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学校。你为什么不能多留点时间给我?那些大学远比你想的还要虚伪,只要捐够钱...” 林杳眠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终于意识到两个人之间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由于两种截然不同的家庭环境而形成的。 她的喜欢来自于此。 他过去的人生如夏花般绚烂,那些经历让他有种天然的吸引人的气质,生动又充满活力。即使他抱怨无聊的哲学课,林杳眠也会生出羡慕,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在那个年纪体验相同的事。 不幸的是,当下的痛苦也来自于此。 她努力去融合他的生活,却发现无济于事。 林杳眠突然想起在浅草寺的那个下午,他背着她走在台东区的石板小道。她当时以为那是她在日本之旅中最开心的时 刻,现在才发现那也是两个人在一起时最幸福的时刻。 在那种钢筋水泥会吃掉人的城市,他们真切地拥有过彼此。 她终于推开他的重量,哑声说:“宋淮靳,我只是一名普通学生,我家里也很普通。我爸爸妈妈一直告诉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我发现我只能做好学习这一件事。我想去更好的学校,是希望有教授能认可我的能力。你说的方式是在否认我过去的努力成果。” “你可能还没有经历,看着爱的人生病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所以当你生病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忧。” 宋淮靳的睫毛颤了颤,低下声音道歉。 “对不起。” “我不该让你担心。” 林杳眠缓缓站起身,重新凝视这张蛊惑过她很多次的脸颊。 第42章 “你说错了。” 问题的本质从来不在她是否为他感到担忧。 而是他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博取她的关注。 * 京大的校东门外,老电线杆斜插在路口,经过旧墙翻新的老旧小区外部一家接一家小餐馆。 周围的住户只有租房的京大学生和不愿离开旧屋的老人,两个年龄差巨大的群体和谐地挤在一起。 在这种锅气十足的片区会有种脚落地的踏实感。 最近林杳眠一直借住在袁曼香租的一套一单间,两个女生挤在一张一米四宽的小床。 两周没和宋淮靳见过面。 他像无事发生一样,照常在微信上给她发消息,旁敲侧击地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住。 几乎每天问一遍。 林杳眠没有正面回复过。 但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晚上,林杳眠和袁曼香坐在一家炒菜馆里吃饭。 袁曼香用劣质抽纸擦拭桌上的油污,好奇地问:“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林杳眠迟疑一会儿,将事情描述了一遍,省略了其中难以启齿的细节。 袁曼香听完以后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是不是有病?!” 随后又肯定地点头:“这人肯定有病。你还是赶紧跑吧,我看网上说的这种男的最可怕了。谈恋爱的时候对你好得不行,分手后指不定干出什么非人的事。” “我觉得他小时候的经历对他影响太大了。” 袁曼香用筷子敲在桌面上:“你怎么还帮男的说话?他现在装病装可怜…” “他不是装的,是真生病了。”林杳眠认真地反驳。虽然他用错了方式,但遭受的苦是真的。 “行行行。他现在故意生病装可怜,以后夸张点以死相逼,你怎么办?”袁曼香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沉默片刻,林杳眠说:“我准备好和他分开了。” 袁曼香被突如其来的转折整懵逼,愣愣地看着林杳眠,好半天才说:“你怎么又替他说话,又要跟他分手的。” “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所以她希望他一直天真潇洒下去,永远是她喜欢的样子。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林杳眠安静地侧躺在床上,旁边玩手机的袁曼香还以为她睡着了。 其实不然。 林杳眠望着空荡荡的墙壁发呆,产生一种错觉,下一秒背后会有一个滚烫的怀抱圈住她。 然后她会想起宋淮靳的脸,眼尾下垂的眼睛,浓密的睫毛,柔软的头发。 还有以往不为她知的细节浮上水面。 宋淮靳的行为或许发生得远要早于他所说的九月。她第一次住在他家,他睡在沙发上感冒了。他踢球的时候总是下雨。他将她的头绳勒在手腕。这些猜测没有证据,甚至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林杳眠的泪水无声地滑到枕头上,又一次被海啸般的疲惫淹没。 他不应该变成这样。 * 林杳眠找了个宋淮靳上课的时间回到公寓。 再次坐在米白色的沙发,她想起第一次来他家那种紧张感,那时候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如此平静地坐在这儿。 她只收拾那些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唯独在一件物品上生出犹豫。去年的生日礼物,那条丝绒般质感的蓝彼得石手链。 最终林杳眠将手链留在书房的抽屉里,她不知道宋淮靳什么时候会发现,但他总有一天会发现。 关上抽屉,她情不自禁地失笑。要是他当时送一个价格便宜点儿的礼物就好了,至少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带走。 笑着笑着,林杳眠又哭出来。泪水砸在地板上,粉身碎骨。 缓过来后,她委托楼下等待的袁曼香帮她将行李箱拖回宿舍。 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宋淮靳回来。 这种等待很漫长。她希望他马上回来,怕再多等一会儿她又心软了。她又希望他今晚有其他事,晚些回来。 宋淮靳推开门看见沙发上熟悉的人影,被巨大的惊喜包围。 他丢下书包,快步走到沙发边紧紧地抱住她,头埋在她的发丝,气味变了,因为她住在外面用了别的洗发露。 “你可不可以回来住?” 林杳眠没有回答。她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将挂着黑曜石的手绳猛地拽下来。 宋淮靳愕然地抬起头,不明白她的举动,却看见她勾勒着浅红的眼眶。 “你不需要它了。” 她松开他的手腕,仿佛还能看到那道早已消褪的红痕。 “你什么意思?”他的眉毛沉下去。 林杳眠平静地说:“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她的指甲掐在编织精美的黑绳上。 “你回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宋淮靳以为她还在生气,又放缓语速,“我真的知道错了,保证以后不会再干那种事惹你担心了。我已经把那些东西全部清理掉了,你现在可以去柜子里检查。” “宋淮靳。”她叫他的名字。 “你知道吗?活在别人的目光里是一件很累的事。我以前觉得考九十分不够,那就考九十五分九十九分,总能让引起我爸妈的注意。但他们其实只希望我过得快乐。那种期待完全是我幻想出来的,因为我以为这样可以让他们亲戚面前更骄傲点。” “实际上,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但我犯了很多年。你看,我到现在想的还是有别人可以认可我的努力。” 林杳眠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接着说:“你不要这个样子。” 活在她的目光里。 他反复伤害自我的错误应该就停在这儿。 宋淮靳试图夺回属于他的礼物。 他固执地说:“你说什么我都可以改,你把它还给我。” 林杳眠规避他的动作,拉高音量重复:“你不需要它了!” 宋淮靳第一次没有控制住力道,狠狠地掐住她的手,眼睛变红,声音盖过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 林杳眠垂眸眨了眨眼睛,泪水又砸下去。 “你已经很好了。” 是两个人在一起以后才变糟的。她早应该想清楚的,一个长期锻炼的男生怎么可能一直生病。 “我不要分手。”他一字一句地说,“随便你说什么,分手不可能。” 他不允许她轻而易举地进入他的世界,又轻而易举地抽身而去。 “那你就当我单方面跟你分手了吧。” 林杳眠费力地从他手中抽出手,带走那根箍住他很久的黑曜石,一圈红痕最后回到她的腕间。 “林杳眠。”宋淮靳的脸彻底冷下去。 他第一次用这种刺骨的语气叫她。 在寒冷的雪天,他在户外独自玩耍的时候,能划燃一根火柴就能开心半天,但她连这点温暖都不愿意施舍。 “你是不是当我每天跟犯贱一样围着你转?” “你说分,那就分。你别觉得谁离了谁跟活不了一样。” 林杳眠平静地看他,最后一次看他 。 她说:“好。” 这是最好的结局,她想要的结局。 林杳眠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背后传来宋淮靳愤慨的声音。 “你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她没有回头。 第39章 道别平静的绝望 港岛的一年,时间过得比林杳眠想象得还要快,她卯足劲儿投入科研中,一方面是想多发文章,另一方面是缓解断崖式分手的阵痛。 组内的氛围很好,同事们经常调侃她不愧是京大来的,自带卷王天赋,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 林杳眠一笑而过。 在这块弹丸之地,她很难不想起宋淮靳。 但阵痛很快被忙碌麻痹。 她还从他那儿学到了一个小技巧,当普通话沟通不了的时候使用英语交流。 去年林杳眠在申请科研助理上四处碰壁,今年全然是两幅风景,offer接二连三地发到她的邮箱。 袁曼香对此调侃:「你去年攒了一年的人品,现在该爆发了!」 「锦鲤快借我拜拜,接offer!接offer!」 六月底,林杳眠回到京市,处理毕业手续。 毕业季,京大正门穿着学士服的学生和家人轮番上阵拍照。 但她的家人没法来参加毕业典礼。 远在非洲的林建峰在微信给她发了个大红包,让她在京市的最后几天好好和同学玩。蒋悦刚送走一届高三生,又接过新的一届。外婆的身体承受不住飞行的折腾。 袁曼香帮她拍了很多单人照,还有和其他同学的合照,然后鬼鬼祟祟地拉住她的手,悄声说:“旁边那个帅哥是不是也是你们班的?能不能介绍一下?” 林杳眠回过去一看,遗憾地通知他:“那个不是我们班的,但我知道人家有女朋友了。” 第43章 “果然帅哥都是名花有主的!”袁曼香发出一声哀嚎,又疑惑地问,“那你怎么知道别人有对象了?” 林杳眠认真回答:“你的眼光和imo金牌得主一样高。” 袁曼香震惊:“是我想的那位学神吗?” “是的。” 在宿舍清点最后的行李,该寄回芜川的寄回芜川,该扔掉的扔到。 林杳眠发现另一件事,她还有东西在宋淮靳那儿没拿回来。大一到大三的笔记全部落在他公寓的书房里。 这个现实让她哭笑不得。时隔一年当然不可能再问人要回来,同时又心疼三年的纸质记录付诸东流,哪怕其中大部分只不过是没用的演算草稿。 袁曼香拿到了一所英国大学的offer,很快也要去牛津开启新生活,她租的房子也要在这个月退租。 两个人挤在客厅里,买了很多烧烤和几瓶啤酒。 袁曼香不知道林杳眠曾经对酒精过敏,拉着她高昂地碰杯:“恭喜我们成功完成本科kpi!” 杯子碰在一起,林杳眠仿佛又听见玻璃碎掉的声音。 事实证明,人的体质是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的。因为她等了很久,没有出现任何过敏症状。 反倒是话痨的袁曼香先喝醉了,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嘴里不停小声嘀咕家乡话。 林杳眠收拾干净桌面,打开手机看袁曼香传给她的照片,她和很多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学也合了影。 照片一张又一张。 她很早以前想过,毕业那天可以和他一起拍照,即使家人没法来参加,也不会留遗憾。 只不过世事难料,万事总有遗憾。 * 八月底的一天,林杳眠在下午落地京市,她是来转机的,晚上将启程前往纽约。她特意在傍晚空出一顿饭的时间和闻妙冬聚一聚。 林杳眠和大多数同班同学的关系仅限于认识和有一个共同班级群。闻妙冬是她为数不多经常聊天的同学之一。 闻妙冬在大四那年联系好导师,留在京大直博,继续在偏微分方程方向深造。 “你居然是我们班上唯一一个去princeton的。”闻妙冬感叹道,“大家都以为你要和葛子昂他们四个人一起去mit了。” “填毕业去向的时候还没拿到这个offer,所以先填的mit。”林杳眠笑了笑。 她也觉得神奇,她居然成为了少数人。 四年前的入学活动上一位教授说,班上未来百分之九十的学生不会留在数学领域,这门学科只对少数人开放。 毕业去向印证了这句话,经过四年的打磨,很多同学在下一阶段转向计算机、金融、力学,甚至以前大家开玩笑瞧不起的统计。 吃饭期间,两个人聊了很久。 然后闻妙冬送她到校西门打车,笑着说:“下次回来再一起吃饭。” 林杳眠挥手道别。 出租车司机问她:“是到首都机场吗?” “是的。” “毕业回家啦?”司机发动引擎。 “不是,去美国接着读书。” 车向前驶去,掠过一栋浅灰色的建筑。 林杳眠的视线久久停留在花坛中盛开的白色山茶花。 前方健谈的司机自顾自地夸赞道:“你们京大的学生就是厉害,这去美国不得把那些高级技术学得明明白白,到时候回来...” 林杳眠收回视线,腼腆地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等司机不再看向后视镜时,她嘴角的弧度慢慢静止。 分手后,她在京大的校园继续呆了一个半月,完成了所有考试,但没有再见过宋淮靳。 他刚进校那会儿,两个人好似有什么磁场,随时都能碰上。 可能这就是缘分已尽。 她想。 登机前,林杳眠和蒋悦通了视频,听了很多句嘱咐。 最后蒋悦将镜头对准外婆,屏幕那头的老人和蔼地微笑,突然叫她:“杳杳。” 林杳眠怔了怔,眼带泪光地笑,担心外婆听不见,她凑近手机底部,大声说:“外婆,我要去美国读书啦!” 京市下了大雨,但不影响航班正常起飞。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乘坐国际航班。上一次出国不是这种普通出行方式,于是她窥见了他的世界一角。 等飞机到达相应高度,指示灯熄灭,林杳眠解开安全带去卫生间简单洗漱。 重新裹进毛毯,她没有睡觉,而是在机上娱乐系统中找了一部电影。 这部电影拍摄于1989年,年纪比她还大。 林杳眠在网上看过一句话,真正的好ex应该跟死了一样不相往来。宋淮靳很好地做到这一点,分手以后没有给她发过一条微信,直到她删去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想想也是,他尝过的糖太多,恋爱分手大概是他人生中吃过的唯一的苦。 林杳眠从洗漱包中拿出那条黑曜石手绳。 她显然不是一个好前任,因为舍不得关于他的东西。 一想到两个人像孩童一般争夺这条手绳的归属权,林杳眠无声地笑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放生动物,项圈一取,拍拍他的头,说你自由了。然后他就真的走了。 她握着手绳,在小小的屏幕里看完整部电影,听到那句经典台词。 ocaptain,mycaptain. 电影里是美式发音,而他念出来的是英音。 冰冷的皮革表面似乎还残留他的体温。 林杳眠想起他的脸,沉默地看她,眼尾微微下垂,瞳孔里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 那是一种平静的绝望,欲言又止。 林杳眠死死地闭着嘴,避免哭声吵到其他乘客。 她不知道如果早一些领悟到这一点,两个人的关系会不会走向另一个结局。 第40章 重逢黑天鹅事件 五年以后。 傍晚,中环的天际线镀得一层玫瑰金的晚霞,玻璃高楼下的马路上人流不息。 半年前,林杳眠被公司从美国调动到港岛。 看着落地窗的景色,林杳眠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重新把注意力转回电脑屏幕。她检查一遍代码,确保模型在晚上也能顺利运行。 然后拿起纸和笔准备去找pm聊一聊。 中间路过靠窗的交易区,一排交易员还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在对冲基金上班就像一颗卷心菜,不够卷就会被剥掉,随时有可能卷被子走人。 虽然量化研究员的工 作累人,但胜在不需要过多和人打交道,只用埋头读期刊和写代码。 更重要的是,资本家提供的条件太诱人了。 当蒋悦得知她实习期的工资均摊到每天都有七百美刀的时候,反复问她是不是被人骗了。 钱一到位,连加班也变得美妙起来。 没有紧急情况,所以林杳眠和pm聊完近况,就准备收拾东西下班。 今天是周五,钟教授约了她一起吃晚饭。 当初她能斩下那么多offer,钟教授的强推起到了关键作用。她的导师是钟教授当时的同门师弟。在普林斯顿读博的四年,她和钟教授一直有邮件往来。 钟教授年近五十,没有结婚,住在大学附近,几乎每天就是学校和住所两点一线地跑。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没有孩子,所以你们这些学生就是我的孩子。” 林杳眠第一次听见这句话,立刻想起了蒋悦。 中环附近是金融区,地铁上西装革履的乘客占多数。 林杳眠搭乘地铁到大学站下车,熟门熟路地找到钟教授家的门,按下门铃。 “快进来。你来得正正好,菲佣阿姨刚开始上菜。”钟教授笑盈盈地给她开门。 林杳眠换下鞋进屋。 陈列架上的陶瓷摆件站得整齐,鱼缸静立在餐厅和客厅之间,锦鲤穿梭在假山与水藻之间,底部均匀铺开的砂石在敞亮的灯光下折射出流动的波纹。 客厅内,一个黑发黑衣的青年低头坐在胡桃木材质的沙发上,背对着她。 林杳眠以为是钟教授的博士生,走到沙发侧面,下意识地想打个招呼。 但当对方抬起头,电流噼里啪啦地穿过她的大脑。 必然不是钟教授的博士生。 这是一张她认识、但六年未见的脸。 顷刻间,心脏剧烈地跳动,拼命往身体的每个角落输送氧气。 她大四刚到港岛的时候经常体会到这种感觉。 深夜回到宿舍,疲惫不堪地躺在小床的时候,在茶水间接热水看到窗外盛开的山茶花的时候,那个叫lucas的外国学生被喊到名字的时候。 仿佛被无形的手捏住喉咙,无法呼吸,然后巨大的痛苦在一瞬间贯穿整个身体。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他以前亲口说的,这是全世界他最讨厌的地方。 林杳眠怔怔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 难怪她刚才没有通过背影认出他,因为时间将他身上青涩稚嫩的气质彻底洗褪了,蜕变成无尽的冷峻,以前少年时代宽松的卫衣变成了剪裁合体的西装。 第44章 钟教授给她介绍道:“小林,这是我侄子宋淮靳。他今天来给我送东西,等会就走。” 林杳眠颤栗一下,堪堪回过神,恍惚地维持住礼貌的微笑:“你好。” 宋淮靳放下手机,没有说话,安静地注视着她。他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里蜇人的冷漠代替曾经的平静。 多么尴尬的场面。在亦师亦母的教授家中和多年未见的前任偶遇。 但林杳眠连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力气都没有。 在金融市场上,专家们管这个叫“黑天鹅事件”。该事件是一个离群值,经验让人不相信其出现的可能。但它又实际发生,并且带来极大的冲击。 “我去下卫生间。”林杳眠将托特包放在另一侧的沙发,勉强笑了笑。 客厅内剩下两个人。 “行了,你先回去吧。等小林出来,我们准备吃饭了。” 宋淮靳不为所动。 他每一两个月会来看望姑姑一次。钟芸时常邀请学生来家里吃饭,他碰上过两次,通常客气地打个招呼就匆匆走人,没想过林杳眠也在此列。 他找了她那么久,结果两个人的重逢地点就在眼皮子底下。 “我下楼抽根烟。然后上来吃饭。” 宋淮靳面无表情地起身。 “你吃什么饭?”钟芸拍了拍靠枕表面的刺绣,“我刚叫你留下来吃饭,你还不肯。现在又乐意了?” 宋淮靳拿着烟盒下楼,手指一拨打火机的砂轮,灰白色的烟雾缓缓腾起,模糊了他的脸庞。 他很早就学会了喝酒,但学会抽烟的时间远远落后。因为足球运动需要强大的心肺功能,而吸烟会导致肺活量下降,影响身体耐力。那时候他有意地保持良好的竞技状态。 但离开大学校园后,他彻底告别这一项运动。没有商业伙伴会邀请人一边踢足球,一边谈合作。场地费用高昂的高尔夫才是正统选择,不需要多好的体能,更注重技巧和博弈。 尼古丁会快速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同时侵蚀神经系统。短暂的愉悦感消失,身体被蛀成一个完整的空洞。 宋淮靳掐灭烟,等味道散去一些,重新上楼。 林杳眠和钟芸有说有笑地讨论最近期刊的新热点。 “听说你上个月一直加班。” “因为上个月美国一家新能源公司的ceo跳楼自杀了,触发连锁反应,整个能源板块都在下挫。量化模型处理不了这种黑天鹅事件。” 看见折返回屋的宋淮靳,林杳眠愣住。 她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菲佣阿姨端上最后一道港式烧排骨,钟芸招呼着吃饭。 席间还是林杳眠和钟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反倒是和钟芸有血缘关系的宋淮靳像个隐形人一样,慢条斯理地拿勺一口一口喝汤。 “托马斯有次去东京开会,顺道来了港岛,他和我聊起你,说你是整层楼里面最努力的学生。” hardworking有时候也可能是个贬义词。 坐在她对桌的同事工作时间比她少,成果比她多。 林杳眠坦然地笑了笑,说:“因为其他phd都比我聪明,所以沃恩教授第一年担心我没法通过资格考试,第二年又开始担心我要quit了。我博士答辩完成那天,沃恩教授问我以后打算留在学术界吗?我说我已经拿到了量化实习offer,他当时真的像大松了一口气。” 钟芸淡淡地说:“因为他告诉我,你当时看起来压力太大,他不喜欢对科研的追求带给学生太大的压力。” 两个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们彼此都知道托马斯沃恩这种担心从何而来。 林杳眠以前听资历更老的博士生说,沃恩教授以前有一名学生因为压力过大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欢乐的圣诞假期,邻居闻见异味拨通报警电话。警察在屋内发现了遗书。文字大意是他已经二十四岁,在数学界依旧碌碌无名,大概一辈子追求不到想要的成果了。 回想起在美国度过的四年,林杳眠经常一个人在深夜崩溃到大哭,怀疑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所以当她博士答辩完成的那天,她也深深地松了口气。 吃完饭,钟芸对宋淮靳说:“你今天开车了吗?开了的话送下小林吧,她家离这儿挺远的。” 林杳眠来不及拒绝,听见安静了许久的宋淮靳出声。 “好” 他转过身,盯着她,又说:“走吧。” 林杳眠心里打鼓似地跟在他后面。 纯黑的轿车驾驶位走下一个司机,恭敬地说:“宋总。” “晚上我自己开车,你先回去吧。” 宋淮靳在下达命令的时候有一种和他这个年纪不相符合的老练。 偶尔去参加公司组织的社交活动,林杳眠在一些重要客户上见过类似的气质,语气轻描淡写又不怒自威,这些事业有成的中年男性握住财富的把柄太久了,习惯发号施令。 她坐在副驾驶,一瞬间走了神。 不知道他这几年经历了什么,变成这幅少年老成的模样。这种变化不一定好,也不一定。 林杳眠只觉得莫名的难过,记忆里那个单纯可爱的男生确实不在了。 “到哪儿?”宋淮靳启动引擎。 林杳眠报出小区的地址。 他没有再接话,而是操控着轿车汇入车流,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司机。 “到了。”宋淮靳按下侧壁的按钮,副驾 驶的车门自动打开。他的手握住方向盘,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一眼。 林杳眠扶着车门,轻微的窒息感又攀上气管。她缓缓关上门,轻声说:“谢谢。” 然后转身往小区大门走去。 几乎是她转身的一刹那,宋淮靳转过头,静静地凝视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穿了一件优雅的白衬衣,深灰色西装套裙,中跟高跟鞋之前在电梯里踩出清脆的声响。 像最后一次见面,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等背影消失在大门内,宋淮靳撤回视线,平视着前方,然后摸出西装口袋里的烟盒,打开主驾驶的车门。 他倚在车边,缓慢地感受尼古丁刺激他的神经,然后留下愉悦结束后的空虚。 烟草逐渐燃尽,宋淮靳一撩眼,视野范围中忽然出现一道身影。 他的目光在空气中完全凝滞,一点点审视那张脸,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宋淮靳对这位京大校友充满敌意,他还怀疑过对方有些行为是故意的。 现在,他看见曾经假想情敌的身影同样迈入小区的大门。 宋淮靳将熄灭的最后一截烟头摁在垃圾桶上,反复摩擦,灰烬涂满金属表面,混乱不堪。 第41章 忙碌最深的恐惧 林杳眠租的单人公寓面积不到四十平米。 上一任租客是室内设计师,精心搭配屋内的每一件家具。浅色布艺沙发正对方角玻璃茶几,圆木色的书架上摆着证书和书籍,还有几盆绿植。 林杳眠正在向花瓶里加水,听见有人按响门铃,门外传来江向阳的声音。 开门后,站在走廊上的江向阳提了提手中的纸袋,说:“给你带了一点家乡特产。” “谢谢。”林杳眠接过纸袋,“要进来喝杯水吗?” 江向阳笑着摇头:“算了吧,明天上午还有个会议,我还要接着看资料。” 林杳眠知道他请了三天假,回老家参加表哥的婚礼。 江向阳比林杳眠先到港岛工作。他从京大研究生毕业后,在港岛的一家投行找到数据分析师的工作。 半年前还是在他的帮助下,林杳眠才找到的这间公寓。 江向阳看到她发的朋友圈后,主动问: 「前几天我的房东说楼下的一户要搬走了。需要我帮你问问吗?这栋楼离中环不远,周围配置也很齐全。」 “对了,张师兄说他下周要来港岛参加一个学术会议,问我们有没有空一起吃饭。”江向阳说。 林杳眠调侃:“师兄来的话,没有空也得有空。” 关上门,温馨的小公寓又恢复安静。 林杳眠洗了个热水澡,头裹毛巾刚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机响起来。 来电人是蒋悦。 林杳眠照常和蒋悦聊了聊日常,电话那头还传来林建峰的声音。 “我也和杳杳讲两句。” 两年前,林建峰回到芜川的电力系统上班。 林杳眠没有和父母提过她无意中从蒋悦口中知晓了林建峰一直不愿申请调动的原因。那个时候的她不知道如今的薪酬能够无压力地负担一线城市的购房成本,当听到蒋悦的话,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世界都快崩塌了。现在才发现那些惶恐和纠结没有意义。 “杳杳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是国庆节。” “...” 几句话以后,电话又回到蒋悦手里。 林杳眠听见吱呀的关门声,电视机的背景音消失了。 蒋悦突然问她:“杳杳,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第45章 林杳眠吓得手机差点掉地上,喉咙一噎:“妈,你在说什么?” “你二十六岁了,谈恋爱有啥不能跟家里说的?你忘了,你大学那会儿还理直气壮地搁你姑妈面前说有男朋友呢。” “不是,妈。”林杳眠听得一阵头疼,“你怎么就觉得我谈恋爱?” 蒋悦叹口气:“你外婆经常念叨,说你有男朋友了,连人名字都叫出来了,叫宋什么来着。我以为你五一回来悄悄和外婆说了呢。” 林杳眠脑海里浮现出宋淮靳在灰蒙蒙的街道上推着轮椅的身影。 他脸上的表情不断交换,洋洋得意的笑,冷漠无暇的目光。 “外婆记差了。我现在没有谈恋爱。”林杳眠一顿,又说,“妈,我现在工作太忙,暂时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外婆没有记错。她成功记住了宋淮靳的名字。 或许他当时幼稚的行为起了作用。 港岛和京市、普林斯顿不同,这里四季如春,冬天的温度不会降到零下,也不需要任何供暖系统。 林杳眠盖着薄薄的凉被。在秋天来临之前,房间里已然有了凉意。 上一次经历黑天鹅事件,她在公司连续三天加班到凌晨两三点,和整个部门的人共同讨论方案。 但面对人生的黑天鹅事件,林杳眠没有他人可以讨论。 听到林建峰不愿调动回国的原因,发现宋淮靳过敏的真相。 她习惯了循规蹈矩,仿佛也失去处理意外事件的能力。 意外包括傍晚的重逢。 * 通过忙碌麻痹自我的不止林杳眠一个人。 摩天大楼倒映在维多利亚港海水的波光中,游轮划开粼粼水面,舷窗璀璨的灯火仿佛一颗一颗金色的宝石。 宋淮靳站在落地窗前,手举手机,听着陈墨宇的汇报。 这名忠心耿耿的间谍从保姆升级成了真正的私人助理,协助宋淮靳打理集团旗下的三家分公司。 陈墨宇惊讶于父子两人截然不同的处事风格。纵横商界多年的钟屹远是那种温润怀柔的人,谈事情的时候也喜欢深入浅出,即使下属犯错也不会大发雷霆,而是把一屋子高管关在会议室彻夜开会,直到找出解决办法。 而宋淮靳只要抓住弱点会 陈墨宇第一次陪年轻的继承人去美国一家分公司开会。飞机上,他还在跟宋淮靳讲述各个高管的情况,暗示要对症下药。宋淮靳看起来听进去了,结果见到美国的高管,直接抽过陈墨宇手中的财报文件丢在长桌上,a4纸像雪花一样飞舞。 “你们要是在今年的财报中还把预售款纳入利润虚增收益。年底可以一屋子人一起滚蛋。”宋淮靳直截了当地揭穿。 他也在努力变得更忙。 “james想在今晚和你开个紧急会议。”陈墨宇说。 以往这种情况宋淮靳会立刻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但今天他看着窗外繁华优美的景色,只说:“明天吧。” 陈墨宇讶异地一顿,随即说:“好的。你明天在下午一点到一点半有空,我马上把会议链接发给james。” 宋淮靳放下手机,宽敞的公寓内又恢复死一般的静默。 他仍然住在靠维港的高层公寓内,他港岛的朋友们不能理解他质朴的生活方式,既没有室内游泳池,也没有地下酒窖,周末怎么办狂欢的party。 宋淮靳觉得无所谓。 她在这里住过,哪怕只有短暂的几个夜晚。这个理由足以让他在这儿住一辈子,如果两个人没有在今晚遇上的话。 空间越小,意味着密度越大。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仿佛还能嗅到拥抱的味道。 书房里留了一盏落地灯,灯罩盈着昏黄疲倦的色调,仿佛下一秒便会熄灭。 宋淮靳拉开抽屉,偌大的空间只摆了两个物件,缝有浅绿色的织布和永不褪色的蓝彼得石。 浅草寺有两种游客会祈求这种良缘守,一种是热恋中的情侣,另一种寻求正缘的单身人士。 他曾经属于前者,现在属于后者。 宋淮靳以前完全不信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他在小时候就去过很多国家旅行,知道日本这种迷信之物的有效期只有一年,一年后应该带回神社焚烧还愿。 再飞一趟东京轻而易举,但他没有还回去。 毫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中有他最深的恐惧。如果还回去了,可能缘分就真断了。 宋淮靳取下右手腕佩戴的理查德米勒机械表。多亏这块腕表,林杳眠在他开车的时候没有发现下面还藏了根黑色的皮质手神,中间是一颗星空般漆黑的曜石。 他去专柜的时候,sales说这款男士佩饰早已停产,没有存 货。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得到一条全新的一模一样的赝品。 暗淡的光晕宋淮靳面无表情地将手绳取下来,一同丢进抽屉。 * 林杳眠连续加班一周,每天回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又踩着第一缕晨光抵达公司,眼下不可避免地挂上黑眼圈。 周六下班前,林杳眠去卫生间补了一道妆容。 和同事一起等电梯,还被打趣一句:“这是要去约会吗?” 林杳眠笑道:“和以前京大的同学吃饭。” 同样在中环附近上班的江向阳开车来接她。 “张师兄说他直接去吃饭的店等我们。” 吃饭地点是一家位于高档商场四楼的海鲜自助餐厅。 张师兄从京大博士毕业后又到美国做了一轮博后,现在是国内某所重点大学的青年教师。 “还是你们好啊,嘎嘎挣钱。我找院里报个六百的差旅费都困难重重,硬是要批半个月。”师兄还是和以前一样话痨,“但没想到小江现在这么也健谈了,我记得你以前老内向沉默了。现在格子衬衣工科直男摇身一变,穿上正儿八经西装了。” ... 林杳眠没吭声。师兄不说,她都没注意到,江向阳也变了,现在是典型的投行成功精英人士。 一对比,她每天在工位上自我发酵,依旧跟个馒头一样闷头干事,不爱说话。 林杳眠又在不合时宜的时刻想起宋淮靳,他的变化也很大。 兜兜转转,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师妹!师妹!”张师兄叫她。 林杳眠回过神,微微一笑掩饰尴尬:“怎么了?” “刚师弟说他们投行老多关系户,你们不会也是吧?” 林杳眠抿下嘴,无奈耸耸肩:“我们这行差不多都这样。” 江向阳又纠正一遍说法:“虽然是关系户,但变相也是一种资源置换。部门用高年薪录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员工,钱不是白花的,对方他爹是另外一家公司的老板。两百万年薪撬了三千万的ipo业务。” “你这么一说,隔壁组老教授塞给我的研究所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 三个人聊到了接近餐厅打烊的时间。 江向阳去结账的功夫,林杳眠才抽空看眼手机。 一条来自钟教授的未读消息。 「小林,你在家吗?菲佣阿姨这两天整理家里,翻出好多燕窝,我们吃不完。我送点给你。正好我侄子今天过来拿东西,我让他带给你。」 悬挂在天花板的吊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精准地钻进眼睛。一阵血液逆流的眩晕感袭来。 林杳眠深呼吸一口,打字: 「太麻烦教授了,我晚上和朋友吃饭,没看手机。我下次来您家取吧。」 “师兄你别。” 结账回来的江向阳拒绝了张师兄的转账请求,“你先操心那六百块的差旅费,这顿饭我请你和学姐,当初你们在大学这么照顾我,我一直没机会说声谢谢。” “我先送你回酒店,再送学姐。” 坐上车,林杳眠又看眼手机。 钟教授依旧没回复。这会儿马上十点,可能已经睡下了。 血液又恢复正常流动。 第42章 胆小鬼没有结局的等待 林杳眠轻易认出了宋淮靳的车,仿佛指南针放在天然磁场中,不论再怎么转动,最后永远会指向北方。 当宋淮靳站在面前时,江向阳微微一愣,又很快放松下来,转头对林杳眠说:“我先上楼了,你们聊。” 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她需要说什么? 谢谢他送东西过来? 对不起?他在这儿等了那么久。 林杳眠的思绪被风吹乱。 宋淮靳先开口,提过手中边缘烫着金纹的礼品袋:“我姑姑让我带给你的。” 林杳眠喉咙哽一下:“谢谢。” 对话应该到此为止了。 但宋淮靳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沉默地望着她。 这是她熟悉的表情,深不见底的沉默。她在很长时间试图去寻找他这种表情的来源,但发现得太晚了。 宋淮靳突然弯起一个温和的笑,好像刚才的表情只是一种错觉。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第46章 林杳眠迟疑一会儿。她不知道曾经的恋人几年后再次相逢,是不是都会坐下来感慨过去,还是依旧老死不相往来。 混乱的思绪中有很多话想说。 迎面的夏风吹来,仿佛带着维多利亚港海水的咸味。 林杳眠拿着礼品袋的手一顿,也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年前。”宋淮靳的视线越过她,看向远处,“你呢?” “半年前。” “怎么想到来这儿生活?” 宋淮靳的语气像是单纯地在和旧识寒暄。 “工作调动。”林杳眠耸下肩膀,轻声说,“你呢?” 她说得太轻,随着这两个字流转到空气中,转瞬被风吹散。林杳眠清晰地看见,他眉眼间的笑意消失了,恢复原本的模样。 但宋淮靳回答得轻松自在。 “我家在这儿,不然还能去哪儿?” 林杳眠的睫毛狠狠地颤动下。 他以前提到港岛就是烦躁和厌恶,绝对不愿意承认他属于这座城市。这句话成功地提醒她,五年是漫长的时间,足以将生活塑造成另外的样子,物是人非。 “我该回去了,明早还要去公司开会。”林杳眠选择结束本次聊天,“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到...” 到家发一条消息。 最后一句话的第一个字刚说出口,她意识到不对。两个人已经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了。 林杳眠温和地笑笑,圆过去尴尬:“不好意思让今天等这么久,我晚上在外面吃饭,没有看到钟教授发的消息。” “没关系。你回去吧。” 宋淮靳微微偏头,又一次凝视她离开的背影,然后坐回车内。 三个小时在冗长的日子里算不上多长。钟芸早在短信里告诉他,林杳眠没有回复,或许在加班,让他先回去。是他自己选择要等的。 结局可见的等待总是让人兴奋,因为他知道他只要坐在这儿,一定能够等到她。 宋淮靳摇下车窗,闻到咸湿的海风,突然想起飞往波士顿的那个夜晚。他坐在宽敞的头等舱,周围没有其他乘客,双层玻璃的窗外有很多星星。 波士顿同样是个港口城市,反抗者们曾经将成吨的茶叶倾到进大海,加速美国独立战争的爆发。 剑桥市和波士顿只隔了一座桥,那有闻名世界的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 他当时很高兴。他可以去找她了,他有很好地听她的话,顺利毕业,申上了和她同一所大学。 尽管那时候她已经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宋淮靳将此归结于他那天说错了话,和内心意愿全然背道而离的话。 在一所中等偏小型的精英大学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在周末又能一起享受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 宋淮靳甚至可以想象到两个人见面的场景。 他首先会跟她道歉,那一天不该说那种傻逼的话,他知道她有很多事要完成,但他只是想她能抽出一些多陪下他。 林杳眠有可能不会第一时间原谅他,但她一定会原谅他。 一定。 但后来宋淮靳才明白,那是他在美国最高兴的一个夜晚。 因为他参加了很多留学生和华人的活动聚会,询问过每一位他遇到过的在读博士生。他甚至遇见了一位她 的同班同学,从对方口中他才知道真正的现实。 她不在mit,也不在波士顿。 然后他陷入完整的没有结局的等待。 宋淮靳不想承认沉重的打击会让人变成胆小鬼,他没有经历过,林杳眠是第一个。所以他刚才没有勇气问她,她现在和江向阳是什么关系。两个人住在一起能是什么关系。就像当初他没有勇气再去普林斯顿,答案并非是“一定”。 * 周五,林杳眠在交易收盘之前提前下班,她晚上要去参加一场酒会。 社交活动是维持客户的重要方式。 林杳眠这种级别只是去凑数的,必要时刻被基金经理叫过去给客户解释一些量化的技术问题。 以前这种活儿轮不到她头上,因为她太普通,经理在介绍她的时候说不出“这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她父亲还是某某资本的ceo”这种话。 名号最好足够响亮,才能让客户产生扩大合作的意愿。 这种把戏林杳眠很早就见识过,博雅外国语每年的招生宣传至今还把她挂在首页。 你看这种大资本都在我们这儿托管,你确定不也试试吗。 酒会在一家国际酒店的顶层宴会厅举行,身着燕尾服的侍者看到她的邀请函微微一笑,比了个手势:“请。” 冒着金色气泡的香槟塔和昂贵的香水混合成名利场的味道,男士们的西装和女士们的晚礼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林杳眠坐在角落的位置,看见几张在财经杂志上出现过的面孔,她的本职就是为这样的富豪服务。 当你只有一块钱的时候,很难再变出多的一毛。但是如果你有一个亿的闲钱,投资经理们会蜂拥而上,用数字向你证明,再变出一千万并非什么难事。 林杳眠的工作任务就是和其他打工人一起变出这一千万。但当下她的任务是品尝杯中的酒,然后等着被传唤,最好的情况是一晚上经理都想不起她。 沾了资本游戏的光,她平时见不到这种级别的酒。 这种有情调的活动是袁曼香经常带着她干。袁曼香毕业后在深市的一家公司上班,专门为富豪提供私人定制的别墅装修设计方案,经常在深市和港岛之间往来。 袁曼香在西餐厅一边摇着酒杯,一边和她强调:“环保非常重要,尤其是那些来自欧美国家的富豪,他们最看重这个。他们愿意为可降解率高5%的材料多花50%的钱,他们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然后两个人对着酒杯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宴会厅顶部吊顶水晶灯的照射下,高脚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折射出漂亮的光。林杳眠联想到另外一个人。 “mia,可以跟我过来一下吗?”经理突然过来,拍了拍她的椅背。 “好。”林杳眠走在经理后面,穿过大厅。 袁曼香告诉她,这种光线设计也是有讲究的,会让皮肤看起来光洁无暇,没有贵妇会想在玻璃反光中看到皮肤上的雀斑。 完美的场景会产生不真实感,就像太漂亮的照片带给人的第一反应是不是ps出来的。 林杳眠看到那张面孔,便是这样想的,这个场景一定是虚假的。 虽然她知道宋淮靳的皮肤在日常光线下也找不出瑕疵。 经理给她介绍:“这位是宋先生,我们最重要的客户之一。” “宋先生,这个是mia。特别巧,她和你一样都是京大毕业的...” 林杳眠勉强地展现出一个笑容,一瞬间懂了为什么今天被选中是她。 经理会对每一位的客户进行精心的了解,偏好的投资领域、家庭关系、日常爱好,然后竭尽可能地讨好客户。 很可能那些不够响亮的名号没办法起作用。这个时候上过同一所大学也算得上浅薄的缘分。 “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宋淮靳云淡风轻地说。 经理惊愕地转过头,看向林杳眠的眼神意思很明显,在问你认识这号人物怎么从来没提过。 林杳眠的笑容变得更勉强。 她不知道宋淮靳口中的认识具体到哪种程度,难道要说两个人是睡到过一张床上的认识。 “对,我们认识。”她硬着头皮回答。 又何止是认识。 经理一拍手:“那真是太巧了。mia是我们这儿最好quantresearcher之一...” 林杳眠觉得经理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果然是有本事的,把她夸得天花乱坠,完全忘了她刚加入公司,操作失误导致发生损失,怎么当着所有同事的面骂她骂得狗血淋头。 经理没有让林杳眠解释任何技术上的问题,而是不停地挑起过去的话题,她不想再回忆的话题。 比如你们怎么认识的,大学时代有什么趣事。 宋淮靳回答得滴水不漏,两个人以前在同一个学生组织共事,他作为留学生在学习上有很大困难,林杳眠给他提供过不少帮助。 “mia,你怎么从来没提过你认识宋先生?”经理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宋淮靳在水晶灯的光芒下微微一笑,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毕业以后我们联系很少,而且她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 经理恍然大悟地点头。 这种级别的客户确实对隐私很看重。宋淮靳能来参加宴会已是意外之喜。 经理相信这笔潜在合作有极大的可能性能够促成,他看眼手表,说:“还有别的客户约了我谈话、既然mia和您认识,你们就先聊。” 林杳眠麻木地看着经理端着高脚杯,潇洒离场。 第43章 界限熟悉又安稳的味道 “你今天很漂亮。” 宋淮靳脸上带着舒缓的笑意,夸赞的语气也很礼貌。 第47章 林杳眠一怔,缓过神,随即笑起来:“谢谢。” 他从进入宴会厅开始就注意到她。 林杳眠穿了一件永远不会在正式场合出错的小黑裙,圆领无袖,裙子长度到膝盖,搭配一对象牙白的珍珠耳环。 她安静地坐在那儿,犹如一幅线条美好的素描,偶尔侧头和旁边的人交谈,洋溢得体的笑。 她几乎没有发生变化,和记忆里一样温山软水,对每个人有十足的耐心和善意 分手,分开的六年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甚至她看起来更好了,傲人的学历,完美的工作。 这是让他最崩溃的地方。 宋淮靳盯着她手里的水晶杯:“难怪我姑姑说你经常加班。” 林杳眠不知道为什么钟教授会和他聊起她。 “挣钱哪里有不忙的。” “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喝酒的?我记得你以前说你对酒精过敏。” 林杳眠神情微微一滞,很快放松,笑着说:“记不清了。反正现在不过敏了,偶尔出去见客户,总要喝酒的。” 一低头,高脚杯中液体漾着气泡。 毕业的那个夜晚,她发现的,酒精过敏离她远去。 她还有大学时期的笔记落在他那儿,以及本科学业结束留下的遗憾。 林杳眠的视线一偏,看见站在远处和人交谈的经理。目光相撞,经理冲她比了个手势。 林杳眠当然知道经理是什么意思,但她没有那几个应届同事处理当下场景游刃有余的本事,更何况她很难心平气和地将宋淮靳当作一位普通的vip客户。 等经理转过头,林杳眠弯起唇,开玩笑似地说:“明天我肯定会被叫去办公室。” “你不会。”宋淮靳笑了笑,“我今天晚上会告诉他们合作愉快,不会让他们因为这件事打扰你。” 林杳眠愣愣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挖掘这句话更深层次的含义。 中途不断有衣着光鲜的人过来找宋淮靳攀谈,意味深长的打量目光自然而然地会落到林杳眠身上。 她生出几分不自然的笑。宋淮靳反之,他坦然地介绍:“我朋友,大学认识的,她在alphaassociates做量化交易。” 对方先是和经理此前一般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夸赞道:“近朱者赤。优秀的人果然总凑到一起。” 林杳眠看着宋淮靳熟练地和对方攀谈,谈起近期的金融市场,最后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和对方握手。 他的确长大了。 曾经犯倔的小孩子脾气仿佛消 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成熟稳重、年轻有为的青年。 宋淮靳又送走一个前来搭话的人。 林杳眠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觉得是时候离开了。她很好地完成了经理交代的任务,虽然并没有在达成合作这件事上作出什么实际性奉献。 她刚想开口,宋淮靳却偏头,浮出一个不一样的笑,问她:“很无聊对不对?你想出去坐一会儿吗?” 林杳眠掉进他清亮的瞳孔,咽下原本想说的话,答应:“好。” 露台的长桌上也有小型的香槟塔,旁边烛光摇曳,还有一排制作精美的甜点,但偌大的露台空无一人,这些摆盘更像单纯的装饰,避免真的有客人想来没有柔肤灯光的地方喝一杯。 港岛就这点好,夏末秋初,穿着裙子在外面坐着也不觉得冷。 林杳眠捧着高脚杯,这是完全错误的手势。她上过简单的社交礼仪课,老师告诉她,握住杯身,手部的热量会传递给香槟,影响酒的口感。 她低头看着气泡从杯底腾起,蹿到表面,与空气接触后破裂。她站在旁边听了一阵聊天,反应再迟钝也能抿出点东西。 “你说钟教授是你姑姑。” 宋淮靳立即反应过来她想问什么,西装下的背部肌肉一僵,又缓慢地放松。他说:“是的。” 林杳眠转过头,目光撞向他。 宋淮靳垂下眼睫,说:“钟屹远是我爸爸。我和我妈妈姓。” 这个名字不光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的封面,还有电视上。 林杳眠并没有感到吃惊,只是觉得当初横在两个人之间的沟壑原来比她想的还要大。 “这样啊。”林杳眠释怀地笑了笑,她换掉空高脚杯,又拿过一杯香槟,平时前方黑色的天空,语气轻松地说,“你以前没有提过这件事。” 宋淮靳也读出了她笑里的释怀,一种难以言状的害怕从手指间开始蔓延,他搭在西装裤旁的手收紧。 他想起很早以前在电话里告诉她,他经历过的相同的无聊的场景,还告诉她,他做了噩梦。 当时她安慰他,梦都是反的。 然后梦魇在真实的世界里重复了很多次。 他醒来的时候经常下意识侧身,然后触摸到冰凉的被子。 “我当时不是故意隐瞒的。”宋淮靳丢掉了宴会厅里的从容,略带慌张地解释。 林杳眠被他的表情逗乐,连忙笑着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宋淮靳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林杳眠还是安静地看着前方,声音很轻,不知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林杳眠转头,挑起另外一个话题:“钟教授说你毕业后去了波士顿,生活怎么样?我以前有个冬天去波士顿开会,漫天都是雪,很漂亮的城市。”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去波士顿。 宋淮靳低垂着睫毛,安静一会儿,开口说:“是很漂亮的城市,我在剑桥和波士顿都有住处,大部分时候呆在剑桥,有时候去波士顿过周末。” “我还遇上了一个你的同学。” “谁?”林杳眠开始在脑海里搜索出当初去mit或者哈佛的同学的名字。 “葛子昂,我们在一次校园马拉松比赛中认识的。” “他啊...” “我和他还偶尔联系,他现在是硅谷一家ai独角兽公司的cto。” 林杳眠低头笑道:“我知道。那家公司很有名,也很有潜力,之前关注过他们公司的股票。” 兜兜转转一圈,整个班级似乎只有闻妙冬一个人成功留在基础数学的领域,现在是留校京大担任教授。大部分同学转了行,只不过她是比较晚才转弯的那个。 宋淮靳微微凝住神,问:“你在普林斯顿过得好吗?” 林杳眠不小心打了个嗝儿。她庆幸当下只有两个人,要是让经理知道她在重要客户面前有如此不礼貌的举动,少不了会挨点批评。 她单手舒了舒胸口,说:“也挺好的。” 宋淮靳专注地倾听她说起过去那几年的事。 找房子四处碰壁,做饭不小心触发火警,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讲课,如何费尽心思帮助藤校的本科生们多捞两分。 ... 宋淮靳听到她聊起那些被科研压力击垮的夜晚,手上的青筋无声地显露在皮肤表面。 林杳眠最后将那四年的生活浓缩为一句话:“大部分时间其实很痛苦,但结局总归是好的,我还是取得了梦寐以求的博士学位。” 现在是个道歉的好时刻。 宋淮靳认为他该把那些迟到了很久的话告诉她,尽管他也不确认这么久过去,她会如何看待他,抑或是会不会原谅他。 他觉得她的痛苦他理应负有一部分责任。至少如果当初两个人没有分手的话,她每天回到家不用拖着一身疲惫吃速冻千层面。 林杳眠的余光瞥到一名刚进入露台的侍者,她叫住对方:“你好,请问可以帮我拿一杯醒酒茶吗?” 侍者微笑道:“当然可以,请您稍等一下。” 林杳眠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喝得有点多。” 她的眼神被酒精浸泡过,变得朦胧又透亮,仿佛夜空中若隐若现的星星。 侍者很快送来温暖的醒酒茶,林杳眠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到旁边的金属托盘上,拍了拍裙子。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里面也快结束了。你还要继续跟别人聊什么吗?我准备告诉经理,我先回家了。” 宋淮靳站起来,说:“我送你。” 林杳眠的大脑缓慢地转动,半天才想起来:“你不是喝酒了吗?” “没有喝。”他温和地笑了笑,“那是苹果汁,我已经很久不喝酒了。” 林杳眠还想吹会儿风醒醒酒,所以她坐在酒店门口的长椅等宋淮靳去地下车库开车。 他在下去之前,将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一种熟悉又安稳的味道紧紧地包围住林杳眠。 她在露台上好像说了额外多的话,她其实只想挑几件好玩的事,但没想到最后无足轻重的事全吐出来了。 酒精和鼠尾草香气进入血液循环,林杳眠伸出手,感受到小雨点从天空中坠落在掌心。 她经常忘记带伞,这个毛病跟随了她很久,因为以前下楼后永远有人带一把伞在门前等她。在普林斯顿的时候,结束一天的工作,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依旧恍惚地觉得门口站了个人。 第48章 后来林杳眠克服了这个毛病,但不是通过睡前查看天气然后将伞放在鞋柜上,而是学习对桌的同事买了件防水面料的冲锋服,一劳永逸。 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她面前,宋淮靳从驾驶座上下来。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下身的西装裤被车身挡住了。 林杳眠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时间的界限仿佛被雨模糊掉,他的黑发也变得潮湿起来。 她挤出一个笑:“你怎么才来?” 第44章 实话好心的提醒 她认错人了。 这是宋淮靳的第一反应,因为他从地下车库出来只用了三分钟。 他扶在车门上的手一顿,听见林杳眠接着说:“我今天出门又忘带伞,幸好你来接我了。” “路上堵车了。”宋淮靳绕到另外一边,打开副驾驶的门。 喝醉的人没有逻辑和理智可言。 雨滴沾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仍然看清楚林杳眠听到他的话之后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 她顺从地坐进车,微微歪着头,似乎在费劲地思考什么。 宋淮靳移开目光,关上车门。他的黑发在雨中变得潮湿起来。 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森林钟迷路的鹿,他再看下去会控制不住去想她把他认成了谁。 ... 宋淮靳将车停在小区的门口,松开安全带,调整座椅的角度,微微后仰。 林杳眠在半路上睡着了。他没有叫醒她的打算。 梦里也难以出现的时刻,他只会做噩梦。现在她的呼吸浅而安静,真实地和他存在同一个空间里。皮肤表层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张开了,拼命汲取空气中的气味。 但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个美好的时刻。 宋淮靳从林杳眠的手包里拿出手机准备挂断,但看到屏幕上的名字 的一瞬间,他周遭的温度降低。 来电人坚持不懈。 他按下接听的选项,手机贴在耳边。 那一端的男声沉稳,隐隐有几分担心。 “你还没到家吗?...” 宋淮靳呵出一声促狭的短笑,然后冷漠利索地挂断通话。他其实应该让江向阳下来接她,但他很难保证看见那个场景的时候不做出过激行为。 林杳眠睁开眼,一丝微弱的疼痛划过大脑。她皱着眉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记忆慢慢地爬回脑中。 窗外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高高的路灯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凌晨下班回家遇见的场景。 林杳眠猛地看向另一侧,方向盘前面没有坐人。 宋淮靳站在车外,背靠着车身。 林杳眠的手摸到把手,打开车门下车。她略带迟疑地叫道:“宋淮靳。” 他转过身,抱歉地笑了笑,快步走到路边的垃圾桶熄灭烟,然后拒绝了林杳眠递过来的西装外套:“身上沾了烟味,穿不了了,你披着吧。” 宋淮靳微笑地催促她:“时间不早了,你赶紧上楼吧。” 林杳眠堪堪收回手,张开嘴:“你...” 思绪突然卡壳,她看着宋淮靳温和的浅笑,极有耐心地等她说话。 犹豫再三,林杳眠咽下口水,问:“方便加一个联系方式吗?” 酒精造成的大脑混乱,混乱中生出不该出口的言语。 她大概永远没法像他一样成为一名合格的前任。他完美地在外人面前掩饰了过去,变相帮了她忙,同时没有造成任何不适与难堪。 林杳眠没有想过两个人有一天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天。他谈起波士顿的生活,嘴角总是勾着低笑。 她以前误认为只有他故意引诱她的时候,她才会上当。现在才发现,哪怕他稀松平常地和她说话,他身上一如既往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望着宋淮靳怔然的神色,林杳眠犹豫地补充道:“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我只是有点意外。”他表情很快放松,迅速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微信可以吗?” 林杳眠以为会是港岛和国外更加常用的whatsapp,但还是选择扫码添加好友。 看见熟悉的头像,林杳眠握手机的手悄悄一紧。六年时间,她这种懒人都换过几次头像,他还在用以前那个,眼前的聊天框仿佛下一秒便会跳出无理取闹的留言。 “到家给我发条消息可以吗?”林杳眠收起手机,“你的衣服...” “下次还给我吧。” 宋淮靳仍然微笑道。 他在电话中笑了一声,但他相信江向阳对接电话的人会有自己的猜测,这件外套就是要坐实猜测。 他要明摆着告诉江向阳,今天晚上她和他在一起。 林杳眠回家卸妆洗漱,刚躺上床,收到宋淮靳发来的消息。 「我到家了。」 「嗯嗯,你也早点睡。」 看到宋淮靳发来的「晚安」二字,林杳眠倏忽想起他一整晚总是挂着浅淡的笑,说话的语气也很温和。 宋淮靳以前随心所欲,现在那些乖张的棱角仿佛被磨平了,他像一块圆润的石头被恰到好处地镶嵌进这座他讨厌的城市。变得成熟的同时,似乎也失去了大部分自我。 林杳眠打开床头柜下层的抽屉,缓缓地打字回复他:「晚安。」 * 林杳眠在收拾行李箱时听见敲门声。 “我家里寄了月饼。昨天晚上敲你家门的时候没人回应。”江向阳看见玄关旁的入户衣帽架上挂了一件男式西装,默不作声地撤回目光。 女生穿戴整齐,还化了妆。 “你准备出门吗?” “去深市过周末。”林杳眠看一眼他手中的月饼礼盒,“你要不拿点回去吧,或者分给你同事们。我们公司到时候还要发月饼,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我妈特意特意嘱咐留给你的。” “阿姨太客气了。” 上次是特产,这次是月饼。 之前江向阳的一个堂妹在申请美国的研究生,她热心地帮忙润色了一些文书。作为谢礼,后面陆陆续续寄的东西未免有点太多了。 林杳眠说:“麻烦你告诉阿姨下,心意我收到了,以后寄东西别带上我了。再弄下去我不好意思了。” ... 宋淮靳停好车,然后给林杳眠发消息,抬头一瞥眼看见一个身影。他丢下手机,打开车门。 江向阳也看见了宋淮靳,他先是一愣,然后迈步走到车前站定,说:“她今天去深市和大学同学过周末了,不在家。没跟你说吗?” 宋淮靳双手抱在胸前,偏过头自顾自地笑了下,然后敛起嘴角的线条,冷冷地看向江向阳。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和你这种人打交道,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地讽刺我。” 江向阳淡淡地说:“我只是好心提醒你。” “我和她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提醒。” 一句话让谈话氛围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江向阳和宋淮靳对视了很久,坦然道:“那件外套是你的。” “有问题吗?” 明目张胆的挑衅。 江向阳并没有因此生气,定定地看着宋淮靳,突然笑出声:“那你又知道吗?我以前学姐因为你私下跟我道过歉,因为你从来没和我打招呼,有一次路过还撞了我的肩膀,我知道你是故意。” “我们京大那么多优秀的人,哪怕到现在她还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努力的人之一。当时我非常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找你这种纨绔子弟谈恋爱,所以我想你们后来分手也是有原因的。” “没有哪个女生会想和另一半在一起的时候像带小孩儿一样。” “不是吗?” 宋淮靳脸色骤变,因为江向阳点到为止的话恰好击中他心窝最脆弱的地方,过去种种卑劣的又幼稚的行为。 他很快恢复冷冰冰的表情,抬起下巴:“你这么了解,那应该也知道我一句话就有本事让你丢掉现在的高薪工作。” “你可以试试,看看学姐到时候会怎么想。” 江向阳转身离开。宋淮靳这句口头威胁已然是预料之中最轻的程度,他原本以为拳头要落在自己脸上了。 宋淮靳坐回车内,怒气刹那间勃发,他猛地拍在方向盘上,胸膛起伏。 拿出手机,林杳眠的回复赫然在目。 「不好意思,钟教授没告诉我你要来送东西,我一大早坐高铁去深市了,明天才能回来。」 江向阳说的是实话。 第45章 谨慎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画面 “你们公司最近忙吗?” 袁曼香见坐在林杳眠的眼神从服务员端上第一道前菜开始就频频往手机上瞟。 镶有花边的白色餐盘里是切成薄片的生牛肉,配上黑松露和奶酪,灯光下色彩对比明亮。 放在大学时代,她们绝不对涉足这种餐厅,一顿饭要吃掉两个人两个月的兼职工资。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们只是吃掉了化妆台上一瓶面霜的钱。 “不是。”林杳眠放下银色的刀叉,“宋淮靳在我家楼下,我不知道他今天要来给我送东西。” 第49章 袁曼香以为这几天熬夜过头,耳朵出现了幻听。 “谁?” 林杳眠重复一遍:“宋淮靳。” “他凭什么在你家楼下?!你们都多久没见了?” “他是钟教授的侄子。我也是不 久前才知道的。严格意义上,他现在还是我们公司的客户...” 早上彻底醒了以后,林杳眠才知道酒精有多耽误人,所以刚才点菜时没有和袁曼香一起像往常般来一杯佐餐的香槟。 宋淮靳变成她唯一一个有联系方式的客户。 从公司合作角度,她加他的联系方式没有意义,因为公司有专门负责处理客户关系的部门,宋淮靳的电话列表里肯定还有一个ir部门的同事,二十四小时随时等候回答他的问题。 至于从私人关系角度... 林杳眠不知道宋淮靳怎么想的,当时她半醉半醒,但他没有喝酒,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仍然顺从了她的要求,当然也可能只是不想忤逆一个喝醉的人再添麻烦。 袁曼香用餐叉的柄部种种锤在桌面,可惜雪白厚重的桌布吸收了声音。 “资本主义真是太可恶了!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而且他还帮了我,没有在我上级面前当场给我难堪。”林杳眠对分手之时宋淮靳说的话和他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愈发觉得她的行为是酒精作用下的冲动之举。 她说道:“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袁曼香刚想开口炮轰当初宋淮靳的傻逼行为,却听见坐在对面的林杳眠缓缓地开口:“我觉得有可能,只是有可能,我还有点喜欢他。” 林杳眠采取了最柔和的描述方式。她在美国的日子经常和袁曼香语音或者视频通话,但没有提过她其实那时候经常想起他。 所以在袁曼香眼中,分手后的她和宋淮靳再无任何纠葛。 但生活中总有一些细节会不可避免地勾起相关的回忆。她下班推开玻璃门,拢起衣帽避雨,推着购物车穿过glutenfree饮食区。 那些不为人知的微妙瞬间仅仅存在于她的大脑里。 林杳眠以为生活会永远这样下去。 两个人像欧几里得空间中的直线,在特定的时间点相交,然后渐行渐远,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有可能?你为什么这么想?我数数,一加四加一,你们都快六年没见了!”袁曼香皱着眉头掰手指。 林杳眠用叉子卷起一片牛肉薄片,说:“我也不确定,所以说可能。因为他现在看起来也挺吸引人的。” “你可千万别再被骗了!想想他当初怎么骗你的!”袁曼香拔高声音,“这种长得好看、家世又好的男人是吸引人,但你知道我们上个月接了个回头客,那个男生好像才二十三四,居然已经准备结第二次婚了!” “他第一栋新婚别墅也是我们公司负责的,当时装修预算好像是一千万吧,这次又翻倍了,女方坚持要求不能比上一任的差。” 林杳眠沉默下来。 她早上起床后,翻看了宋淮靳的朋友圈。他从来不隐藏东西,但也不怎么发,前两年还有新年祝福,后面干脆再也没有新内容。所以她往下没翻两页,便看到那条已经被她夺回的黑曜石手绳。 看不出这几年有没有建立过新的亲密关系,更像是荒废了这个只在国内流行的消息软件。 “那你觉得我现在不应该和他过多接触吗?” 起码部分理智是这么告诉她的。 袁曼香看着林杳眠困惑的表情,深吸一口气,说:“我觉得你应该谨慎点。你也说了,他完全变了。在你搞清楚是不是真正喜欢他还是暂时被这种变化迷惑之前,不要冲动用事。他在你这儿是有前科的人。” 林杳眠捧着盛有苹果汁的杯子,耸下肩膀:“我以为你会劝我彻底远离他。” “万一你真的喜欢他怎么办?我又不能阻止你追求真爱。”袁曼努下嘴,眼皮往上一掀,半翻起白眼,“他现在对你什么态度?” 笑意凝滞住,林杳眠垂下眼,搅动着吸管:“我也不知道。” 宋淮靳以前就有这个本事,捉摸不透的态度和举止,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林杳眠无法确定他是否还对当初的事心存芥蒂,但她对他冷漠的表情记忆犹新,并且他似乎也在有意回避两个人的过去。 “可能我们做普通朋友也不错,如果他愿意的话。” 这回轮到袁曼香耸肩。 “那你也知道,他当初在京大也没多少朋友,这种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会和前任当朋友?” * 「你今天回港岛吗?我去接你,顺路把我姑姑要给你的月饼带着。」 林杳眠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回港岛的高铁上沉思。他的名字像水一样挤进她干瘪瘪的眼眶,情绪如同海绵般又重新变得蓬松柔软。 袁曼香的问题困扰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林杳眠回想起那天露台上,宋淮靳道歉时说“不是故意”的表情,仿佛玩具熊的外部布料裂开一个缝,她窥见了一部分曾经的他。 那个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的少年。 时间一长,人的大脑对自动对记忆进行美化加工。 他会在普林斯顿的雨天等她,两个人一起去超市,像普通情侣一样在家吃一顿温暖的晚饭。 这些画面只存在于她想象中。 林杳眠认为,她不是要警惕被他的变化迷惑,而且应该弄清楚,她是真正还喜欢他,还是单纯留念那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男孩。 「不麻烦你了,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站了。」 宋淮靳:「不麻烦,我现在出门,时间刚好。」 林杳眠没有再推脱,因为她从深市回来的行李箱装得满满当当。 港岛的网购服务远不如内地发达,一些商家不发到港岛的快递。林杳眠每次跑深市都提前买好想要的东西寄到袁曼香家,然后像仓鼠搬家一样塞进行李箱带回港岛。 “你箱子这么重,还说不需要麻烦人?”宋淮靳轻松拎起28寸的行李箱放进车的后备箱,然后默默在心里鄙视江向阳居然有脸说他,至少他在谈恋爱的时候没让林杳眠拎过一次重物。 但也有一点在宋淮靳的意料之外。 江向阳没有向她揭发他的小动作。前天他偷偷接了她的电话,昨天还威胁要让江向阳这个正主失业。 如果两个人角色互换,宋淮靳丝毫不怀疑自己会拎住这个把柄狠狠地向林杳眠告状,在她面前费尽口舌抹黑对方,放在六年前他会这么做,现在也是相同。 江向阳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两天,宋淮靳高度紧张地等着手机响起,她的电话却始终没有打进来。 林杳眠看着副驾驶上的两袋月饼,悄悄在心底叹口气,去年的中秋节她还没有参加工作,亚洲超市的月饼舍不得买一整盒。 现在接下来一个月,她清晨的早餐都会大概是不同口味的月饼。 车慢慢开到熟悉的街景停下,林杳眠转过头。宋淮靳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我帮你把箱子拎上去?” 林杳眠想,如果是其他人提出这个请求,她会不会答应。 结果是两个人站在锃亮的电梯门前等待数字显示到1楼。 电梯门一打开,一个女生牵着雪白的马尔济斯走出来,和林杳眠打了个招呼,看到站在一旁拉着行李箱的宋淮靳,随口问道:“你弟弟啊?” “我朋友。” “噢噢,你朋友长得好年轻,跟个大学生似的。” 宋淮靳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休闲卫衣,漆黑的头发随性地搭着,是很像还在上学的大学生。 等女生牵着小狗离开,林杳眠给他解释:“这是住我对面的coco,和我是同一个房东。这栋楼的十到十五层都是我房东买来收租的公寓。” 宋淮靳轻轻笑了下,没有接话。换作以前他可能会拉下脸色,但他正在思考如果等会儿对上江向阳指责他的罪行,要如何处理才能不让她生气。 林杳眠用小巧的钥匙打开房门,明亮的灯光照亮客厅。 “我家没有你能穿的拖鞋,你直接穿鞋进来吧。”她将两个礼品袋放在玄关的台面上。 宋淮靳在她打开鞋柜时,视线跟随贴过去,各种各种的女鞋,目光扫过去,屋内只有女生生活的痕迹。 在手中的行李箱被接走前,宋淮靳突然低头问:“你一个人住吗?” 林杳眠理解错 了他问题的本意。 “以前刚到美国的时候和人合租过,后面发现还是一个人比较舒适。” 抬头看见宋淮靳晦暗不明的眼神,她又疑惑地出声:“有什么问题吗?” 宋淮靳快速整理好心绪,扬起一个笑:“我还是脱鞋吧。” 他缓慢地环顾四周,整套房的总面积加起来可能还没他的卧室面积大。 窄小的客厅里弥漫着他梦寐以求的气味,清香的洗衣液、甜腻的身体乳、经常换着用的护手霜...混合交织在一起,流淌过她牛奶般光滑的肌肤,形成独特的只属于一个人的味道。 第50章 再宽敞的公寓也留不住。 他和这种气味失散已久。 第46章 回礼“你只是想跟我吃顿饭。” 客厅沙发角落旁的书架上塞满了书。 宋淮靳的目光落在摆放在林立的书籍前的相框,有单人照,也有合影。 毕业照里,两个扬着笑的女生穿着熟悉的京大的学士服。他穿过一模一样的,却只留下一张冷冰冰的班级合影。 剩下大部分是单人照,看得出她去过美国不少地方旅游。在最重要的博士毕业时刻,她记录下的照片仍然是一个人。 在这几年里,她有没有交往过新的人?会不会有别人和她一起共享亲密时间?她的关心是不是也会分给另外一个人? ... 门铃打断了宋淮靳的思绪。 “谁?” 他回过头,敏锐地捕捉到林杳眠脸上转瞬即逝的窘迫。 “我邻居。”林杳眠停顿一下,“你前阵子在楼下刚见过的,江向阳。” 她拿出从深市带回来的回礼,打开门:“你来得正好,我刚到家。” 江向阳也比林杳眠高出一头,所以目光轻松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客厅里嘴角挂着浅笑的宋淮靳。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照在宋淮靳淡红色嘴唇,以及和上次相同的挑衅的笑容。 江向阳很快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说:“我不知道你今天家里还有聚会。” 林杳眠下意识地转过头。几乎同一瞬间,宋淮靳脸上的浅笑消失了,恢复旁若无人的模样。 “不是聚会,他来高铁站接我,顺道上来坐一会儿。” “为什么我没有礼物?” 林杳眠送走江向阳,刚关上门,听见背后客厅里的人突然发问。她转过来,手撑在门板,哭笑不得地解释:“那是送给江向阳妈妈的。” 宋淮靳在同一时间拧起眉,忍不住问:“你现在关系和他这么好到连他妈都要送礼了?” 林杳眠藏在背后的手微微发颤,灯光也照亮了他俊秀五官的每一处细节。眉毛紧蹙,眼弧下垂,薄唇牢牢抿在一起。 这个表情在两个人还能彼此相拥的时候,她见过太多次。虽然时隔已久,但解释和安慰仿佛本能般地涌出来。 “他妈妈给我寄过几次东西,那一袋是给阿姨的回礼。” “那我呢?”宋淮靳牢牢地盯着她,不依不饶地问,“我也给你送了中秋节礼物。” “什么礼物?”林杳眠愣住。 宋淮靳说:“你拎了两个袋子上楼。但只有一个是我姑姑吩咐的。” 细汗从背部渗出,林杳眠呆呆地看着灯光下身材高大的人,她犹豫是否应该把他的行为单纯地理解为朋友间的好意,还是别有用心。 过了许久,林杳眠才挤出一句话:“我晚上请你吃饭可以吗?” 宋淮靳马上眉眼一弯,拿出手机:“那我现在打电话预定餐厅的座位。我们去吃法餐可以吗?” 林杳眠虚浮地点点头,然后看见他熟练地用英语和电话那一端联系,他的声音仿佛被时间冲刷过,变得更加低沉与成熟。 但他似乎和以前一样好哄。 * 预定的法式餐厅位于港岛第二高的建筑的最高层。上次袁曼香来港岛接洽客户,林杳眠想带她吃,但在电话预定中被告知三个月后才有晚餐的空位。 林杳眠坐在窗边,面前的餐桌于位于最僻静的角落,却拥有最完整的风景,她稍稍一偏头便能俯瞰永远不会入眠的城市,道路上的灯光蜿蜒前行,仿佛密集的血管一般爬满这座城市的土壤。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停在原地没有改变,至少现在不会再到掏空小金库请他吃一顿饭的地步。 林杳眠看着空荡荡的夜空发呆,倏然听见坐在对面的人出声:“我不是真的想要你回礼。” 侍者离开前在两人之间留了一盏水浮蜡烛,跳跃的暗黄烛光映亮了宋淮靳好看的眉眼,在他脸颊周围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我...” “lucas!”一个穿着抹胸红裙的女生惊喜地走过来,“你怎么今天也来这儿吃饭?” 女生看到林杳眠,眉头皱在一起,不停摇晃手指,终于恍然大悟:“我们见过的,我是grace。当初我们一起去日本购物,还蹭了你们一程飞机去京市。你还记得吗?” 林杳眠轻轻点下头,女生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略带尴尬的表情,双手一拍:“没想到我男朋友换过五六个了,你们居然还在一起。下个月我要举办婚礼了,你们可以一起来参加吗?我的婚礼助理给lucas发了邀请,但我猜他根本不会看。” 宋淮靳礼貌地微笑:“我最近收到的邀请函太多了,来不及处理这么多。谢谢你的邀请,下个月我们会来的。” “太好了!” 林杳眠目送grace笑容堆叠成山地离开后,重新看向宋淮靳。 “你本来不打算去的。” 她语气笃定。 「不会看」是一种体面的婉拒的说法。 “每天都有人给我发各种各样活动的邀请函,要是每个都去的话,我哪怕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也应付不完。”宋淮靳淡淡地回应。他手握银质刀叉,将盘中的鹅肝切成小块,推到她面前,然后用极为专注的眼神看她,说:“她刚才说邀请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我才答应的。” 桌边双耳碗里的奶油汤被不小心打翻,淡黄色的粘稠物扑在林杳眠的裙子上,她抬眼又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说:“我去卫生间清理一下。” 冷水潺潺流过指尖,脸上还带有淡妆,她无法冲刷敏感的神经。林杳眠在美国会偶尔出门参加华人的社交聚会,聚会上大多也是在读博士,难免互相加微信交流信息。 她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反应过来。有一次一个博后连续在微信上找她聊了一个月,林杳眠以为对方是真的单纯想找人讨论最近的期刊,最后在情人节当天收到约会邀请才发现对方隐晦的真实意图。 但宋淮靳释放的信号足够明显,再迟钝也能立马理解。袁曼香对他的评价恰如其分,他是一个目的性极强并且习惯独来独往的人,和前女友成为朋友不会在他的选择范围。 从卫生间出来,弄脏的桌布已经换新,满满一碗新的奶油汤摆在她的座位前。 结账时,宋淮靳抢先一步在账单上漂亮地签了字。 “说好的我请你吃饭。”林杳眠不得不把拿到一半的钱包放回去。 宋淮靳放下金属外壳的圆珠笔:“我没有让你付钱的习惯。” 坐进车里,林杳眠系好安全带。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 “我...” 宋淮靳温和地笑了笑:“你先说吧。” 他笑容在昏暗的车内灯光下也耀人眼目。 林杳眠同样回以一个笑,说:“还是你先说吧。” 宋淮靳低头,凝视着她,半晌后绕回晚餐的第一道前菜端上来的那句话。 “你也知道我不是想要你的回礼。对吗?” 林杳眠沉默一会儿,重新直视前方,地下车库沉寂一片,空气中只有引擎低低的声响,仿佛随时发出 剧烈的咆哮声。 她说:“你只是想跟我吃顿饭。” 宋淮靳的笑容从温和变得浓郁。 “还有呢?” 林杳眠表情一顿,戳穿他的心思:“你答应grace的邀请也是因为我,你在找机会和我有更多的接触机会。” 她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那天我被叫去酒会也是你的安排吗?” 宋淮靳嘴角的曲线收敛起来。他一边发动引擎转动方向盘,一边说:“不是。我只是在和你们基金经理聊天的时候着重谈了两句关于京大的事,剩下要干什么是他的决定。他做了他该做的功课,所以我也签了该签的合同。” 林杳眠看着车窗外繁复而过的街景,他重逢后第一次提到了京大。过去几次聊天,他们谈论过分开后的几年,却对再往前的日子闭口不谈。 她以为这也是成年人之间体面的掩饰。 “我们在钟教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躲进了卫生间。你那时候的表情很吓人,吃饭时一句话也没说,好像根本不认识我。” 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路边停车位上,宋淮靳并没有按下旁边的按钮解锁车门。 “你难道想我当着我姑姑的面把她最喜欢的学生拉出去?而且我当时真的很生气。” 林杳眠落在在安全带的卡扣上的手顿住:“为什么?” 宋淮靳平静地回答:“因为你看起来什么都没变,而且过得很好,在我们分开的时间里。” “你不是也一样吗?”林杳眠迟疑地转头。 他比以前更成熟,更有吸引力。 “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可以吗?” 宋淮靳又泛起笑,用温柔的口吻说。 林杳眠怔怔地看着他。 当初她花了一段时间才从分手中走出来,然后继续向前。尽管后来经常想起他,但微微的抽痛长久刻进了身体,她已经习惯与之共存。 第51章 她预想的情况里,他也会难过一阵。不管当时他的行为有多恶劣,两个人的背景有多天差地别,但他的每一个举动都透露他当时确实真心实意地喜欢她。他最终会走出来。在充沛的物质主义加持下,花的时间也许还会比她短。 所以当他笑着谈起波士顿的生活,她觉得现实或许和她想象中的一样。 但宋淮靳的话昭示着另外不为她知的隐情。 她的手心里染上轻微的潮意。 宋淮靳伸出手,解锁副驾驶的门,他知道她不会立刻下车。 “你上次主动要我的联系方式,今天也主动请我吃饭,说明你也不排斥和我有更多的接触,对吗?” “但我们分开很久了。”林杳眠凝神看向前方。 宋淮靳脸上的笑容仿佛被吸进黑夜的漩涡,缓慢地消失:“我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的,我...” 他从有记忆起始终处在爱的低温环境里,极少得到来自家人的注视,有板有眼的管家和保姆们完美照顾了他的吃穿用度,但并没能照顾到他的人格成长。他一直在控制和失控之间徘徊。 在人生第一段亲密关系中,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反复确认自己到底在不在她的目光里,用尽了各种手段,最后自食其果。 “没关系,你不用说对不起,当时我的处理方式也很稚嫩,某种意义上我也伤害了你。”林杳眠远远地望向漆黑的天空,“你说得对,我不排斥和你再次接触。但这么几年过去,我们都有很大变化,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学生了,所以在作出决定之前,应该更加好好考虑。” 她不知道他经历的难过,所以也不知道过去的六年他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向她道歉的场面。她目前不排斥他的蓄意接近,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他总能找到机会把话说出来。 “那你下个月会和我一起去grace的婚礼,对吗?” “你下次应该在答应别人之前问,而不是等到答应之久再来寻求我的意愿。” 那就是答应了。 宋淮靳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 第47章 竞争软弱的愤怒 “还有一件事。” 在林杳眠关上门之前,宋淮靳突然用胳膊抵住门,阻止了她的动作。 “什么事?” “酒会那天,你喝醉了,我接了你的电话。” 林杳眠瞳孔放大,她张开嘴,用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然后深深吸口气,问:“谁打来的?” 宋淮靳面露纠结,很快说出“江向阳”三个字。然后他看见林杳眠屏住气息,左手的手指插进头发,右手去包里掏手机。 果然屏幕上的页面显示,那天晚上有一条持续不到五秒的通话记录。她抬起头时,吃饭时温柔的表情荡然无存。 “我什么都没说,真的。”宋淮靳赶紧补充道,同时在心底放弃了全部坦白的想法,不敢想象如果她知道他还威胁江向阳会气成什么样。 早知道晚点再提这件事了。 林杳眠打量宋淮靳略微懊恼的表情。卫衣让他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他的内在有一部分仍然没有改变,但衣装包裹的身体经历了时间的生长。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她非常确定,以前的宋淮靳会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件事埋在角落腐烂。 他抿下唇,不情愿地开口:“我不想等江向阳来告诉你。” “你还做了什么?” 林杳眠深呼吸,抓着门把的手微微颤起来。 “我不能告诉你。”宋淮靳低下头,声音放低,“我说了的话,你肯定会非常生气。” 他琥珀色的瞳孔中潋滟着水光,脸上近乎是一种哀求的表情。 宋淮靳从来未在她面前流露出类似的表情,像身体被活生生地掏出一个洞。 林杳眠用力握紧门把,试图将体内高温的情绪传递给冰冷的金属。她惊惧地意识到另外一个现实: 不管宋淮靳如何在界限之间游离试探,她恼怒一阵之后总是无可救药地谅解他的举动。 即使走到分手的地步,她作出抛弃他的选择,停止和他再有关联,她也未能够彻底抹除他占据的庞大份量,从心底希望他有好好地开始新生活,包括世俗上的身体健康和平安喜乐。 “你以后不准再单独去找他。”林杳眠无力地用手捂住额头。 宋淮靳意外地没有反驳她,而是平静地点点头,答应道:“好。” “你该回去了。”她往前推了推门。 他反手抓住门框:“你答应我下个月要陪我一起去grace的婚礼,不准反悔。” 林杳眠面无表情地说:“你再在我家门口多站一分钟,你就可以自己去了。” 宋淮靳不得不怏怏地抽回手,眼睁睁看见门砰地一声关上。 夜晚弥漫着水汽的海风穿过城市高楼建筑的缝隙,他在波士顿就很讨厌这种微咸的味道,回到港岛生活以后更胜一筹。 同样是海边城市,波士顿的天气比港岛更干爽,所以当潮湿的海风袭来,宋淮靳会想起更早的那个夜晚。 他把帽子扣在她的脑袋上,牵着她的手走过便利店门口的小巷,然后第一次体验到生理性让他愉悦到绝望的快感,他独自不管怎么做也没法到达的顶点。 复合金属的车身终于隔绝了水汽,宋淮靳握着方向盘,在座椅上静静地等了很久,拿出电话翻出那个他私下记录的号码,按下拨打键。 “我在你家楼下。” “对。就现在。” 灰白的烟雾代替海风钻入肺部,刺激中枢神 经。 他又一次违背了她才下达的命令。 转过身熄灭烟,宋淮靳看见江向阳从小区门口走出来。 江向阳在他面前站定,双手插兜:“你想跟我聊什么?” 宋淮靳在手机上发送完「晚安」二字,通过窗户将手机丢进副驾驶的座位,靠在车门上,说:“做个交易吧。” “我给我在华尔街工作的朋友打个招呼,让你升职调去纽约,你的年薪会跟着翻倍,你只需要下个月之前收拾行李搬进洛克菲勒中心旁边的高层公寓。” 对于从小城市走出来的人,很诱人的条件。 “你要的条件不止这些吧?”江向阳平静地说。 宋淮靳低头,轻轻一笑,双手相交抱在胸前。 “还有不要告诉她我们两个人之前的谈话。”他话音一顿,接着说,“包括上一次我说的话。” “但我也可以选择不接受这个交易,把你所有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她,让她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背地里都对她朋友干了什么。” 不远处的高楼零散地亮着灯,像用一个个硬纸盒叠成方盒子,黑蓝色的天际线淹没在万家灯火里。 宋淮靳收回目光,从头到尾地观察一遍江向阳,唇线一弯:“说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自己说了你们是朋友。我不知道你藏了多久,我猜大学就开始了吧?但她也说你们只是朋友。还是你打算和她坦白?告诉她你瞒了这么久的心思?” “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江向阳眼神保持以往的平和,衣服口袋里的手却慢慢地收紧:“你可以随便仗势欺人?” “不是。” 宋淮靳盯着江向阳,一字一顿地说:“我从来就没想过和她当朋友。” 然后他起身绕到驾驶位,打开门,微微一笑:“不过我也不介意我们公平竞争,我尊重你的选择。” * 国庆假期开始前两天,林杳眠登上飞往芜川的飞机。 回到芜川,就像回到真正的秋天,糖炒栗子的香气染黄树梢的叶子,风吹起来带来凉意。 在林杳眠美国求学的日子,芜川实行旧城改造,斑驳发灰的楼房外墙被刷上新衣。她参加工作以后,劝说蒋悦和林建峰用存款购置了两套新房,一套自住,一套出租。在芜川,她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宽敞明亮的卧室。 “到时候这个给你姑姑,这个给你小姨...”蒋悦清理着林杳眠从港岛带回大包小包的东西,抬头看眼悠闲躺在沙发上的女儿,“你后天有安排吗?有空的话把东西给你姑姑送过去。” 林杳眠知道父母早早就计划好去隔壁省自驾旅游一圈,国庆期间她留在家照看外婆。 “有空啊,你放电视机旁边,我后面拿过去。” 林杳眠在手机上和去日本旅游的袁曼香聊得火热,对蒋悦的下一句话毫无防备。 蒋悦慢悠悠地说:“你后天有空的话,你姑姑给你介绍了个相亲对象。” 林杳眠又开始头疼:“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暂时不想谈恋爱。” “你帮你推脱过很多次了,你就去一次,应一下你姑姑的好意。我看她发过来的资料,那男孩儿也蛮不错的,老家是芜川的,在深市上班,离你也近。你多接触接触人,没准想法就变了呢?” “就这一次。我后天自己给姑姑说,让她下次别再给你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林杳眠瘪下嘴,翻过身接着在手机上打字。 第52章 离开港岛,去买早饭时走路的节奏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缓慢。林杳眠在家像尸体一样躺在沙发上,她每次周末都想这么干,但港岛的空气仿佛有种催化剂,只要停下来休息就是在犯罪。 最近宋淮靳也很安静,不知道是工作太忙,还是上次承认过错后被愧疚之心隐没,总之没怎么给她发消息。 林杳眠更不想主动问候他,他以前在得寸进尺上很有一套本事。两个人重新慢慢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在姑姑家坐了不到十分钟,林杳眠感觉两边耳朵嗡嗡直响,姑姑那套长篇大论在表姐结后终于找到崭新的发泄之处。 “姑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你当时还闹小脾气不高兴,最后还不是分手了。学生谈恋爱就是那么回事。你现在工作了可不一样,结婚要买房,以后生孩子要上学,这些都是一环扣一环,弄错一步到时候麻烦得不得了。” “这次姑姑帮你介绍这个,我都打听好的。对方工资在当地是中上游。而且他家在深市早就给他买好房了,还是学区房,以后你们小孩上学有着落。你们都是芜川出去的,共同话题也多。” “...” 林杳眠几近麻木地带着姑姑发给她的地址和微信从表姐家里出来。她很快联系上对方,约好下午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对方叫陆明,凑巧也是博雅外国语毕业,比林杳眠大一届。 见面的第一时间,林杳眠开门见山地表明:“不好意思,我回芜川之后才知道要和你见面这件事。我一直和家里说的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我妈可能没有跟我姑姑说清楚。” 陆明愣了两秒,随即理解地笑笑:“没关系,我姑姑找我妈聊天时候,我妈还纳闷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要相亲才能找到对象,现在知道原因了。但我东西都点好了,你介意一起吃顿饭吗?” 林杳眠长长舒了口气,点点头。 庆幸碰到一个讲理的人。 一顿饭吃得气氛轻松。陆明在深市从事计算机行业,谈吐大方。 快吃完的时候,林杳眠开玩笑似地将那句话还回去:“你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也要相亲?” 陆明无可奈何地耸肩:“我妈非要我来的,可能你履历确实太优秀了。” “说得跟找工作一样。”林杳眠忍俊不禁。 陆明也笑了笑,站起身:“工资在当地也是中上游。不管怎么说,还是很高兴认识你。早听说我们下一届高考出了个省状元,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本人。我先过去结下账。” 林杳眠正打算将盘中最后残余的甜点扫荡干净,随意解锁一旁手机,准备看看袁曼香今天晚上又在日本吃了什么高级餐厅,结果宋淮靳的聊天框排上列表最上方。 「你在家吗?」 「?」 「?」 「你国庆出去玩了吗?」 林杳眠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回复道:「不在家,我回芜川了。」 宋淮靳直接打来语音电话。 “你回芜川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林杳眠舀起最后一勺杨枝甘露,还没放进嘴中。 “我结好账了,你一会儿怎么回家?要我送你吗?”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也听见陆明的声音,安静两秒以后,软弱的愤怒通过听筒传入她的耳朵。 “你明明答应我了,还和别的男人吃饭!!!” 林杳眠被他的表达弄到一时间无语。她看眼站在旁边的陆明,说:“我等一下再打给你。” 然后利索地挂断了电话,抱歉地陆明笑了笑:“我朋友打电话找我有点事。我家离这儿不远,不麻烦你了,你打车回去就好。” 等坐上出租车,林杳眠在微信向宋淮靳发起语音通话。 对方却始终没有接听。 第48章 选择“我好冷。” 林杳眠给宋淮靳打了三通语音电话,嘟嘟嘟的声音像一串散落的珠子落进耳畔。 如果一个苦逼的上班族在休息日不想受到骚扰,或许会让手机在桌上震动半天,过很久再回拨过去,假惺惺地说刚才有点事没听到铃声。等老板说“没事,已经找到其他人”的时候,再偷笑一下。 但像宋淮靳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永远有理直气壮拒绝的权利。如果他不想接电话,可以选择直接挂断,摆明告诉对方不想接,而不是欲盖弥彰地佯装道歉。 林杳眠没有再拨下第四通电话,但她确定宋淮靳就在手机面前。回家路上,她在手机打了半天字,发过去一条长消息说明情况。 晚上九点,外婆看完小品节目,来了困意,简单洗漱后便回房歇息睡觉。 林杳眠关上客厅的灯,也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后脑袋才贴上枕头,接到宋淮靳的来电。 “我在你家楼下。” 林杳眠轻轻皱起眉:“不是跟你说了,我不在家吗?” 最后一个“吗”字刚一出口, 她刷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跑来芜川了?” 宋淮靳没有说话。 林杳眠看着窗外黑压压的云,像是夜晚暴风雨的前奏。她叹口气:“我家从以前那个小区搬走了。” “你没有跟我说过。” 他的声音很轻,伴着呼啦啦的风声。 宋淮靳拿着手机。对面是老旧的小区,楼里零星地亮着灯,秋风吹了一阵又一阵。道路的建筑风格和波士顿相差甚远,但当下的场景仿佛他在波士顿的生活的一个缩影。 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要去哪儿,他找到自以为是的目的地,其实什么也没有。孤零零的路灯照亮道路,但他看不清该往哪一个方向走。 芜川的秋天顶多称得上凉爽,但真实疲倦的冷意又一次严丝合缝地将他淹没其中。 林杳眠在手机上编辑好一个详细到门牌号的地址,说:“你打车过来吧,我外婆刚躺下,我出不了门。” 幸好父母出门旅游了,她想。 二十分钟后,手机上收到消息:「到了」 林杳眠起身去开门,站在外面的确实是宋淮靳,但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被包裹在深灰色的西装,裤线旁边事一只商务登机箱。 新房的隔音效果良好,林杳眠还是带他进了卧室才问:“你去哪儿了?” “波士顿。刚从那边忙完回来”宋淮靳低着头。他的眼底映着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窝下方像被人用铅墨抹过,根根分明的睫毛蓄着疲惫的潮气。 林杳眠别过头挪开目光,避免和他对视。 “你想洗个澡吗?” 宋淮靳安静地接过递到手边的浴巾,听从指令去到卫生间,然后顶着湿润的黑发回到她的卧室:“有吹风机吗?” 林杳眠点头。 卧室很快填满嗡嗡嗡的杂音。 宋淮靳坐在床头,穿着白色的短袖短裤,年纪看上去一下子小了几岁。 “我爸妈出去旅游了,你睡我卧室吧。” 这是要留他一个人睡这儿的意思。 宋淮靳一声不吭地卷好吹风机的电线,在她走门边的时候,才抬起头。 他问:“你不能陪我一会儿吗?” 林杳眠一辈子没想过还能经历如此荒唐的时刻。 背着父母带前男友回家,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被子纯聊天。 因为宋淮靳用洇着红的眼睛盯着她的时候,她心软了。尽管不知道那是累出来,还是他真的快哭了。 林杳眠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问:“你去波士顿干什么?” “投资的一家公司准备在纳斯达克上市,被叫过去开了两周会。”宋淮靳翻了个身,布料的摩擦声沙沙作响,“你去相亲干什么?” “不是在微信上给你解释了吗?我姑姑介绍的,推脱不掉。” “那个人怎么样?” 对话正在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 此时此刻,林杳眠很想打开灯,看看宋淮靳是用什么样表情问出这句话。 “很好很优秀的人,但我们没有可能。”她实话实话。 纸面资料上,陆明是一位成功人士。一顿饭的接触时间,对方身上没有流露出自视清高的优越感。这是很难得的事情,林杳眠从事金融行业,不可避免地遇见过一些其他高薪行业的男士,这一类人很容易染上用下巴看人的习惯。 如果没有和现在躺在旁边的人结合过,并且实打实出于相亲目的去赴约,陆明会是那种她愿意深入接触的类型。 可前者是一个重要的前提,但已经不可能成立。过去既然发生的事实无法被改写。 很久以前,林杳眠并未能醒悟到这一点。在异国他乡听到背后有人叫“lucas”,她总会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源头。她不习惯别人这么叫他,时间一久,听觉却变得尤为敏感,捕捉一丁点的细节。结果往往是路边推着购物车的母亲在呼唤自己的孩子。 凉风调皮地掀起她的一缕黑发,她站在原地愣一会儿,然后迈开脚步,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那个时候她深信不疑,两个人再见面的概率趋近于零。但这个微乎其微的概率仍然大于她接受另外一个人的可能性。 第53章 窗外厚重的云层中炸开轰隆隆的雷响,一道闪电的白光在墙壁上一闪而过,暴风雨倾盆而下,像鼓点一样撞击在窗户玻璃上。 “能抱一下吗?”宋淮靳突然问她。 手钻进被子,试探性地触碰到她的手,察觉到没有抗拒。 他猛地翻过身,牢牢将人嵌在怀里。 肌肤相贴的刹那间,林杳眠下意识地颤抖一下。但绷紧的神经和肌肉很快放松,她的身体太熟悉这个怀抱,知道该如何反应,不需要来自大脑的指令。 “我好冷。” 嘶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林杳眠忽然明白他眼底血色的淡红从何而来,因为温热的湿气已经淌过她的脖颈、肩胛线和锁骨。 宋淮靳拼命加大拦在她腰上的力道,企图用这种方法填满身体中溃烂已久的空洞。 与生俱来的占有欲和胜负欲让他可以在情敌面前肆意说出公平竞争这句话。趾高气扬的势态无法维持到她面前,因为他没有把握。 她单方面拥有关于他的裁决权。 她有很多选择,他没有。 就像公司招人的背调,有过不良记录的人往往会被先筛选出局。 他在林杳眠这儿有过一道严重的划痕。 “我哪里不够好?” “我可以改。” “波士顿的冬天真的很冷,我每年去的时候都有种会死在大雪的错觉。” “你别丢我一个人在那种地方。我一天一夜没睡觉了。” 宋淮靳的情绪像四分五裂的玻璃,散了一地。林杳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波士顿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随意。 “你先睡觉吧。” 林杳眠被搂到几乎喘不上气的地步,想要留出一些空间消化他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高强度的工作和长时间飞行航班叠在一起,宋淮靳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合眼,大脑分不清现实和噩梦。 他固执地说:“我睡醒你就走了。” “我不会走。”林杳眠抓住他的手腕,想让他松一些力道,但毫无起效,最后反而她背后出了一层汗。 最后她索性放弃挣扎,任由呜咽般的气息抚摸过她的皮肤。她的背部贴在他的胸口,起起伏伏,仿佛也是她的呼吸。 * 宋淮靳醒过来,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探去,床单是凉的。轻轻浅浅的香气钻进鼻子,她不经常住这儿,因为味道太淡了,远不及她在港岛的公寓。 他翻过身,看见透过窗纱的阳光,肯定不是上午。 门锁转动的声音很快印证这一点,林杳眠走进来对他说:“现在下午四点。你睡了将近十五个小时。你今天要回港岛吗?” 宋淮靳不吭声,脸颊贴在枕头上,汲取残余的热量。 这个样子就是“不要”的意思。 林杳眠叹口气,暼一眼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我十二月要去一趟波士顿,你想一起吗?” 宋淮靳眼神一颤,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想要分辨她的意图。 过了很久,他抿着唇蹦出一个字:“想。” “那你现在买晚上回港岛的机票,等我外婆吃完晚饭出门散步的时候,我送你去机场。” 宋淮靳坐起来,被子从他的腰间滑落,昨天晚上那副让人心疼的模样荡然无存,说话的音量拉高:“你只是想赶我走!哪有你这样的?打人一个巴掌又给一颗甜枣。” 他低下头,声音又变得沉闷:“你去波士顿做什么?” “以前坐在我对面办公桌的同事,他拿了今年的菲尔茨奖,现在在mit任教,年底有个庆祝宴会,邀请我去参加。” “那你还要在芜川呆多久?” “四天,等我爸妈旅游回来。” 晚饭后,护工推着外婆出门散步。 林杳眠趁机拉着宋淮靳出门,像早上送小孩去幼儿园的家长,送他去机场。因为宋淮靳脸上的表情不要太勉强。 “ 回去好好休息。”她叮嘱道。 宋淮靳排队过安检的时候,不停回过头,用幽怨的表情远远地望着她。 林杳眠很想笑出声,但还是忍住了。她担心笑出来的话,他会立马从队伍中间冲回来。 第49章 返程完整的偏爱 “你不是订的明天回港的机票吗?怎么突然又要今天回去了?”蒋悦看着匆忙收拾行李的女儿。 “工作上有点紧急情况,需要我回去处理。” 林杳眠把洗漱包放进行李箱侧面,又懊恼地拿出来。 护肤品还在她的卧室里,根本没装进包里。 林建峰开车送她去机场,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林杳眠心事重重的表情,安慰道:“你别太着急,出问题总有办法解决的。” 林杳眠用力挤出一个放松的笑:“就是没想到事发这么突然。” 堆叠的云被太阳的余晖涂抹,仿佛融化的淡粉色奶油倾扑在天空中。 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在窗外美景的加持下显得格外漫长。 林杳眠打车到医院,询问住院部接诊台的护士应该往哪边走。她的手碰到白色的门板,听见里面传来几近咆哮的男人声音。 “我跟你说了不要告诉她,你是听不懂人话吗!你现在到底是给我工作还是给我爸工作?!” 林杳眠拧开了门,看见半躺在病床的人,很难想象刚才如此怒不可遏的音量来源于这张苍白的脸。 宋淮靳看见来人,仿佛被针戳破的气球,立马安静下来,长长的睫毛垂着。 硬质万向轮光滑的医院地板上滑过嗡嗡声。 林杳眠拖着行李箱站到陈墨宇面前,问:“他怎么回事?” “急性阑尾炎,昨天刚做的手术。他想今天直接出院,医生说最好再多住几天。” 宋淮靳看到陈墨宇平淡的表情,气焰又上来。 “是我爸要我多住几天!” 话音刚落,他皱起眉,紧紧抿着唇,却不小心漏出一声嘶的气音。 林杳眠看向陈墨宇:“我能和他单独聊一会儿吗?” 陈墨宇点点头,关上门离开病房。 她拉过椅子坐在病床边,并不急于说话,安静地凝视着那张漂亮又病态的面容。他以前有意无意闹过很多次,除了有一次发烧,剩下没有哪一次是真正住进过医院。 林杳眠想起小时候外婆晕倒,那时候她年纪太小,不能完全理解那种手足无措。等陈墨宇打电话给她,她在飞机上熬了三个小时,身体中仿佛膨胀起绵密的气泡,又很快破裂,将其中的情绪化物质释放在血液中。 她缓慢地开始理解当初蒋悦站在医院走廊上来回踱步的神情,如果不是座椅上的安全带,她也想站起来走动,排解掉无法排解的担忧。尽管她知道,阑尾切除术是医学技术最熟、最常见、安全性极高的外科手术之一。 宋淮靳伸出手,只能无力地抓到她的胳膊。 “我不是故意的。” 林杳眠堪堪回过神,目光落在他另外一只扎着针的手:“疼吗?” “有一点。” 她问:“为什么想出院?” 宋淮靳的眉毛也耷拉下去,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声音仿佛要低到地底:“因为不想让你担心。” 两个人的关系处于很微妙的阶段,宋淮靳不想其他事对她的决定产生负面影响。上次因为江向阳的事,她看起来够生气了。 她很容易心软,但在真正必要的时刻,下决定坚实又利落。 宋淮靳不知道如果她的选择是他不想要的那个,他是否还有能力承受,所以最好是当下多给她留一些好印象,让事情的方向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林杳眠的计划是明天回港岛。宋淮靳和她说好要去接她。他常年锻炼,身体素质很好。今天输完液以后,手术带来的疼痛消了个七七八八。 谁知道陈墨宇这个间谍偷偷摸摸告密,这下想瞒也瞒不住了。 “我现在就很担心你。” 宋淮靳抓在她的胳膊上的手悄悄收紧,手术的麻药效果早散了,他却像个机器人一样又重复一遍:“我不是故意的。” 林杳眠问:“晚上有人照顾你吗?” 他安静两秒,回答:“护士定期会来查房。” 身体里的小泡泡好像又被戳破了。林杳眠在这一刻诡异觉得住在宽敞豪华、穿着病号服的宋淮靳很凄惨。 “我回家收拾点东西。” 宋淮靳第一次感觉手使不上劲儿。 “你吃完饭再走,可以吗?” “我放完东西就回来。” 她望着他可怜兮兮的表情,哭笑不得。 林杳眠推着行李箱从病房里出来,对坐在走廊长椅上等待的陈墨宇说:“谢谢你通知我。” 陈墨宇淡淡地微笑道:“应该的,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 他接手这个任务多年,已然能够快速找到化解父子之间的摩擦的完美手段。 第54章 “我回家放行李箱,然后回来照顾他。医生还有说什么注意事项吗?” 陈墨宇把医生的话事无巨细地讲一遍,然后说:“我安排司机送你。” * 林杳眠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只需要把洗漱包从行李箱原封不动地拿出来。 这趟回家的主要目的是把从芜川带回来的特色糕点送出去。蒋悦提醒过她,回到港岛尽快送人,这种糕点放隔日会化软,口感大不如新鲜的。 林杳眠按响江向阳家的门铃。 “你不是上次还说送来送去很麻烦吗?”江向阳打开门,无奈地笑了笑,“我过几天要去京市出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不不不。”林杳眠连连摆手,“这个是道歉礼,你千万别还。” 江向阳的笑意停滞住,看着她眉眼间的踌躇。 “上次他擅自接了我的电话,他已经告诉我了。我知道他后面还对你说了一些不好的话,真的很不好意思带给你麻烦。袋子里是芜川的特色,今天吃口感最好,吃不完可以放冰箱...” 她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他们都知道说的是谁。 客厅的窗仅仅开了条缝,钻进来的风声却如龙贯耳般地穿过他的耳膜。江向阳细细地打量林杳眠表情中的细节, 他和宋淮靳产生了共同的错误认知。 江向阳用“带小孩”这个比喻嘲笑对方的时候是认真的,但宋淮靳显然也被戳中了痛处。 但没有家长会为了别人家的小孩犯错而道歉。 林杳眠站在门外说话时,连睫毛间的缝隙也挤满真挚的内疚。 所以这场没有硝烟的竞争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宋淮靳真实完整地拥有她的偏爱,在她的保护领地。可惜连宋淮靳本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不会说出那种话。 江向阳问:“他今天在你家吗?” “不在。他生病刚做完手术,我等会儿去医院。”林杳眠摇头。 “学姐。”江向阳突然叫她。 林杳眠疑惑地抬头,看见面前的人仍旧平和地笑着。 “我上司前一阵子告诉我,公司有个名额可以调动去美国工作。让我放假的时候好好考虑。” “那是很好的机会啊。美国那边的条件肯定开得比港岛高,资本更密集,行业整体也比港岛有活力,” 对啊,在美国有更多更好的机会。 她当时还是选择回来。 真的只是为了离家更近吗。 江向阳无声在心底笑起来。 “是的,所以我准备接受这个机会。” * 按照医嘱,宋淮靳晚上只能进食少许的流质食物。 林杳眠面前的精致摆盘和他形成鲜明对比,她没有吃太多,因为折腾一天,胃口也变差。 宋淮靳轻而易举地发现异样,问道:“你家里有事没处理完吗?” “没有啊。怎么了?”林杳眠才发现他的碗已经空掉,站起身替他撤掉碍事的小桌板。 宋淮靳抿下嘴,说道:“感觉你晚上心不在焉的。要是太累的话,你可 以回家休息,反正医院晚上有护士,我又不会跑掉。” “你想我回去吗?”林杳眠逗他。 然后她看见宋淮靳脸上丰富多彩的别扭表情。 “不想。”他小声说。 “医生说后天你再做一次血常规,没有大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了,后面在家注意饮食和运动,还有伤口恢复。”林杳眠看着他的病态,又泛过一丝心疼,“我刚刚在想事情,江向阳和我说他有工作调动,年底可能要去美国了。” 宋淮靳的瞳孔倏然一缩,他躲在被子里的手悄然握紧。 “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就说公司那边有个很好的发展机会,他想抓住这个机会再拼一拼。我刚来港岛的时候找不到心仪的房子,还是他帮我找现在的房东问的。在港岛,他是我认识时间最长的朋友,从大一到现在都九年了。”林杳眠有些感慨。 宋淮靳不想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别人对她的好,那是他无法弥补的从她的人生中缺失的时光。 “我有点累了。”宋淮靳躺回床,闭上眼。 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无能为力。 明明知道如果是他,可以比其他人做得很好。 但他那时候不在她身边,帮助她的至始至终是别人。 林杳眠点点头,起身关上灯。 “你先睡觉吧。” 她在掖被角时忽然又听见昏暗的房间里宋淮靳发出声音,很短的一句话,却像被石头砸过般的沉。 他说:“我们也认识九年了。” 第50章 孔再给他一次机会 林杳眠半夜醒过来。 她以前在外婆住院期间有过陪护经历,住在医院时身体里像有一个天然小闹钟,当她认为有需要,没有闹钟的帮助也可以脱离睡眠状态。 月亮被巨大的榕树挡住了,林杳眠抬起手,夜间模式的表盘上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她翻过身,但一米外的病床上并不是预料中的熟睡的人影。 宋淮靳靠着枕头,手机屏幕的亮光勾勒出他半边冷硬的脸部线条,另外半边陷在晦暗之中,微弱的亮光不足以看清他的表情,却能模糊他身上流露出的孤寂和倦怠。 林杳眠以为她看错了,直到她叫了他的名字,得到回应。 宋淮靳偏过头,轻微地弯下嘴角,展开一个和屏幕光源一般黯淡的笑。 这个笑让林杳眠感到不踏实。 她揉了揉眼睛:“你在看什么?” “你的朋友圈。” 宋淮靳坦荡地承认,似乎不觉得这是可耻的事。 作为被窥视的人,林杳眠坐起身的动作顿住,喉咙像被黑暗淹没,沉重的空气往里灌,封锁住她的言语能力。 宋淮靳熄灭了手机屏幕,病房中唯一的光源也消失了。 林杳眠的眼睛短暂地适应彻底的黑暗,描绘着他漆黑的身影。 她明明什么也看不清,脑海里却清晰地浮出他的神情,一如很久以前她飞往美国的那个夜晚读懂的台词,是一种欲言又止的绝望。 那些微妙的时刻像风沙般席卷而过,和真实的记忆不同,在超市里、学校的教学楼、吵吵嚷嚷的街头...她仿佛每一次回过头,他就站在那儿,用淋过雨的表情望着她,像走丢的小朋友紧紧地闭着嘴。 意识回笼之后,林杳眠才发现她走到了病床的床沿边。 宋淮靳自然而然地给她腾出位置,他们像曾经很多次一样躺在一起。 “我之前也看了你的朋友圈,但里面什么也没有。”林杳眠小声说。 朋友圈是发给想看的人看的,他朋友很多,真正交心的少之又少,况且最想的人不在列表。 他大部分假期时间呆在波士顿的公寓,看着朋友圈挤满别人到阿尔卑斯山滑雪的照片。 宋淮靳说:“因为没有什么可发的。我去过很多地方了,再单独去一次没有太大意义。” “我们去日本那次是我第一次出国,当时很紧张。后来在美国一到放假,也去过很多城市旅游,可惜因为签证不敢出境,不然想去欧洲也看看。” 在更懵懂的青春里,她困囿于这种无法消除的差别,如何海洋和大地,他们努力融合在一起,并未有好的结果。她不喜欢他变成一块光滑圆润的石头,有棱角的时候会更可爱。他们的目标不应该是相互迁就,而是相互了解,彼此成为补充。 宋淮靳平稳地呼吸,任凭微创手术留下的穿孔带来的痛苦碾过过腹部,在接下来他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彻底,他不是疤痕体质,所以大概率不会留下伤疤,起码医生是这么说的。 “我出院后可以去你家吗?”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你想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不是。”宋淮靳侧过身,“我想和你住一起,可以吗?” 他离得太近了,近到在黑暗中林杳眠也能看清楚他的眼睛。 “我租的是单人公寓,面积很小...” “没关系。”宋淮靳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你只需要回答可以还是不可以。” 过了很久,最终林杳眠默然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林杳眠回了趟家处理工作邮件,顺道询问上司能不能请年假。对于突发请假能不能被批准,她心里也没底。 回到医院,病房门口走廊,她遇见一位女人在和陈墨宇交谈。 几乎是一瞬间,林杳眠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宋淮靳的母亲。 因为女人身穿砖橙和深墨绿相错的印花长裙,佩戴了一串光泽饱满的金色镶边珍珠,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大方,更引人是那张过于漂亮的脸,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美貌。 宋淮靳虽然成功遗传了这种优秀的外貌基因,但大概只遗传了不到五分之一。 难怪他妈妈当初想生个女儿。生个男孩儿实在太浪费了。 第55章 林杳眠麻木地想。她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打招呼还是该直接转身离开。遇见他母亲显然超出了她大脑目前的处理范围。 陈墨宇率先发现她的到来,点点头,给她介绍道:“这是lucas的母亲,宋荷珠女士。” “这是lucas的大学同学和朋友,林杳眠。” 林杳眠很感谢陈墨宇在她没有准备好之前从她的身份中间挑了两个最无关紧要的,却未曾想宋荷珠微微笑了笑:“没事,我知道她是谁。” 这句话仿佛给了林杳眠当头一棒。 “您来找他有事吗?”她回以一个局促的笑容。 “我已经和lucas还有陈特助聊完了。”宋荷珠轻轻耸了肩膀,“不好意思今天突然打扰到你们,你如果有空的话,我还想和你聊一聊。” 防窥玻璃让车内的光线变暗。林杳眠觉得很应景,因为宋荷珠本身就自带一种让周围一切黯然失色的气质。 “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要在这种地方,但周围找不到合适的咖啡厅,他没有告诉我你回来了。我前天在机场被拍到了,lucas还没有正式公开出现在媒体上,我猜你也不想。如果下次再见面的话,我会选个好地方。”宋荷珠说。 林杳眠突然理解为什么宋淮靳每次谈起宋荷珠都一幅言听计从的模样,因为漂亮女人说话温温柔柔,但有种让人难以拒绝的力量。 “没关系。”嘴上这么说,但她的手心还是冒出薄薄一层汗,不知道宋荷珠找她谈话的目的是什么。 “lucas和你说过我们家的情况吗?” 林杳眠艰难地点点头,然后俗气地想宋荷珠会不会突然抽出一张巨额支票甩在座位隔断的桌板上。 但宋荷珠依旧双手放在腿上,维持着温和得体的微笑:“那他应该也给你说过,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他父亲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林杳眠身体一僵,想起久远的宋淮靳对他母亲的评价,和他父亲的矛盾,不知道是否作何回应。 “他在你们分手以后 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酗酒、抑郁倾向,是陈特助通知我的,我亲自去京市收拾他的,那时候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你的名字。后来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才走出来,起码表面上是走出来了。” “您告诉我这些是想说什么?”林杳眠的大脑逐渐混乱,她努力遏制手指的颤抖。 “当母亲总归是要心疼孩子的,再不怎么称职也不能看着他就这样沉默下去,我再帮他最后一次。”宋荷珠的语调平稳。 “lucas是完全一个人长大的孩子,很多事没有人教他。他犯过很多错,但很少受到真正的惩罚。我知道你以前是他姑姑的学生,他姑姑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你也是。优秀的女性总有明确的想法。” 宋荷珠停顿两秒,又温柔浅淡笑起来:“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 林杳眠拧了几次病房的门把才打开门,她的手还在抖。 她走进来的一瞬间,正在输液的宋淮靳立马将目光黏上去。他问:“你怎么去那么久?” “你妈妈找我有点事。” 宋淮靳挪开了目光,他偏过头,声音平静。 “她说什么了?” 林杳眠恍惚地看着他的侧脸。她以前从来没有往宋荷珠说的那方面想,她单纯地以为他只是长大了、变成熟了,更会隐藏情绪。 她伸手摸到他和少年时代同样柔软的头顶,黑发穿过她的指尖。 “你妈妈说她今晚就飞回巴黎了。” 宋淮靳的睫毛颤了颤,唇线绷紧:“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她说让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林杳眠看向窗外,午后明媚的阳光像金辉一般洒落在白色的地板上。 她明显感觉到手中的柔软往下缩了缩。 “你的回答呢?” 宋淮靳很久都没有听见头顶上传来声音,安静的空气仿佛一把小锤子,凿在他的脊椎。有可能她的答案是他承受不了的,所以才需要思考这么久。止痛药通过输液管进入他的血管,并未完全发挥作用。 林杳眠再度开口时,语气轻松。 “我说我们正在复合阶段,所以这个问题不成立,然后她给我看了看你小时候的照片,说她今晚飞回巴黎,后天还有个高定的fitting...” 她话没说完,身体被人狠狠地往前一拉,唇齿迅速被密不透风地堵住。林杳眠尝到了熟悉的薄荷糖的味道,她想的最后一件事,一定不能压到他腹部。 保持别扭的姿势需要强大的核心力量,林杳眠很快使不上劲儿。宋淮靳单手拖住她的腰,让她慢慢恢复力气坐回椅子上。 他俯下身,贴在她淡红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 第51章 需求“对不起。” 宋淮靳在医院做完最后一轮常规检查,终于出院,但根据医嘱,他还要注意一段时间的饮食和伤口管理。 司机开车将两个人送到目的地。 小巧的行李箱刚被从后备箱拎出来,宋淮靳对司机说:“你回去吧,我自己拿上去。” 林杳眠拦下了他的动作,接过司机的箱子,微笑道:“我来吧。” 他们上楼等电梯时,又一次遇见下楼遛狗的coco。coco上下打量两眼宋淮靳,看见旁边不大的行李箱,眼神暧昧地对林杳眠眨下眼:“朋友又来做客啊。” 然后牵着可爱的马尔济斯扬长而去。 林杳眠腼腆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淮靳进到屋内的第一句话。 “能用下浴室吗?我想洗个澡,在医院待久了不舒服。” “你还不能洗澡。” 林杳眠把行李箱推到角落。 “我知道,只是简单擦一下,你家有多余的毛巾吗?” 宋淮靳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条毛巾,像被阳光烘烤过的云朵般摊开在他的手掌中,蓬松的面料浸过水后变得沉甸甸,却和她的皮肤一样柔软。 本就窄小的浴室只有一扇更小的透气窗,空气很难快速从缝隙中流动出去。宋淮靳小心地用毛巾绕开贴在腹部的敷料,缓缓地摩擦在皮肤表面,水汽蒸发以后留下萦绕缠绵的香气让他轻易想起肌肤相亲的日子,一低头就能从她的发间嗅到类似的潮湿香气。 宋淮靳深吸一口气,丢开毛巾。 林杳眠坐在方形餐桌前检查电子邮箱。上级爽快地同级了她的请假申请,多多少少有点意外。但临近年底,林杳眠还没使用过她的年假,调动到港岛以后,她把休假这件事完全抛之脑后,直到同事发邮件邀请她去波士顿。 水声钻进耳畔,林杳眠才意识到宋淮靳在浴室呆了过长的时间。 她起身,皱着眉头去敲门:“你好了吗?” 门被刷地一下打开。宋淮靳朝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一个人清理起来比较慢。” “别忘了换敷料贴。”林杳眠提醒道。 “我马上去。” 林杳眠盯着宋淮靳唇角的笑意,问:“为什么不让我看?” 她在他做完手术的第二天提出过帮他擦拭身体,倒不是出于有色意图,而是宋淮靳嘴上说着“不疼”,结果下床走路都费劲儿,但又不得不遵从医生的要求在走廊上步行一段距离,防止手术后的肠粘连。 于是林杳眠第一次在他脸上痛苦到近乎扭曲的表情,心疼到要死。 即使这样,宋淮靳还是拒绝她的请求,坚持晚上去病房内的浴室独自清理。 “很丑。”宋淮靳别过头,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去,在白皙的皮肤上落下扇形的阴影。他看见暖光下她轻轻皱眉,鼻尖泛着淡淡的红,几乎看不出时光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眼神。 他在过去经常用愚蠢又卑鄙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当她脸上流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才会觉得他在她的世界里占有一席之地。 这种习惯理所当然地也延展到生活中的细节,他无时无刻不在向她乞求。他的需求似乎没有边际,这也导致当时的他忽略了一个现实:他真正需要的东西一直在手里。 “我晚上让李阿姨送吃的过来,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宋淮靳微笑地转移话题。 * 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窗帘缝隙斜洒在客厅的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林杳眠放松地蜷坐沙发上,翻过手中书籍的下一页。笔记本电脑占了餐桌的大半张,宋淮靳正在和陈墨宇沟通工作事务。 他专注的神情很吸引人,说话简洁有力,迅速抓住重点,做出相应的判断。 林杳眠涌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仿佛回到很早以前,他是不是也会坐在沙发上这样看她。那时候她专注在自己的事上,很少注意背后的宋淮靳在干什么。 这三天期间,两个人的角色微妙地互换了。 虽然宋淮靳才是那个病号,但出院的第二天,他参加了四场线上会议,接了不知道多少通电话。倒是休年假的林杳眠彻底闲下来了,忙久了,突然有个喘息的机会,反而让她有些不适应。 第56章 宋淮靳结束视频会议,转过头扬起一个温和的笑,问她:“下楼走走吗?” 林杳眠点头,合上手中的书本。 阑尾炎手术后保持一定运动量很关键。 细长的街道人来人往,上世纪九十年代修建的建筑外墙仿佛蒙了一层灰,街上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让蒙尘的陈旧感变得复古起来。 林杳眠出门前换了件简单的纯色t恤和九分牛仔裤,柔顺的长发被挽成一个松松垮垮的丸 子,显出纤细的后颈。 宋淮靳垂眼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悄无声息地挪开视线。 他问:“你在干什么?” “你妈妈上次加了我微信,刚刚问我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林杳眠依旧在手机上打字。 “这件事她完全可以去问陈墨宇。” 林杳眠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收起手机:“她还给我发了点你以前的照片。” “什么时候的?” “你上高中时候的。你那时候很可爱,穿着燕尾服像个小大人一样。” 和他大一刚入校戴着棒球帽表情冷漠站在树下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林杳眠想起宋淮靳今天也戴了黑色的棒球帽。她回过头,棒球帽的款式和颜色没有发生变化,帽檐遮住他的大半张脸,但他的气质还是收敛起来,现在完完全全是个沉稳的大人了。 宋淮靳突然问她:“你更喜欢我以前的样子吗?” 林杳眠愣一下,唇弯弯地笑:“我只是说你以前更可爱,你长大了,当然会有变化。” 她上次也说他和她都有很大的变化,但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变。 宋淮靳看向漫长的街道:“走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晚上睡觉前,林杳眠发现了他的异样。从晚饭开始,宋淮靳不怎么说话,至始至终垂着长睫,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抿住的唇线暴露他的情绪。 洗过澡躺上床,林杳眠没有立刻关掉小夜灯,调暗亮度,蜷缩在被子里。一米二的床的宽度是个暧昧的距离,一个人睡很宽敞,两个人睡不可避免在翻身时发生肢体接触。 “我下午说你很可爱,你又不高兴了。”林杳眠说。 宋淮靳原本躺在床边玩手机,他将手机丢到枕头边,安静地平躺着,过一会儿承认道:“是。” “为什么?我说可爱的时候是在夸奖你,不是其他的意思,那时候你看起来也很好看很帅气。” “那时候的我。”宋淮靳重复一遍她话里的重点。 林杳眠头枕在记忆海绵上,借着柔和的暖光观察他流畅的侧脸。 “你还在因为当初分手的事生气吗?” 宋淮靳的睫毛像上下浮动的小扇子微微颤抖,他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具,沉默不语。他当时很生气,那些愤慨的情绪像手榴弹的流片般地填满他的身体,他说了太多不理智的话。 林杳眠的手从被子里探过去,他的手掌比她宽阔很多,能够轻易地将她的手包裹在里面。 “如果你还在生气的话,我现在和你道歉。” “大三的时候我经历了很多事,突然全部积压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消化,你还经常生病。但我那时候和你说‘你是个很好的男孩子’,不是在敷衍你,你站在人群中就会闪闪发光,但我还没看过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我只是个按部就班从小城市考出来的普通学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更大的城市站稳脚跟。后来我到美国以后再回忆,可能我们当时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我没有办法苛责那个时候自己的决定,因为我经历的事远没有现在多。”林杳眠很认真地和他说。 “你妈妈还告诉我,你后来度过了一段很糟糕的时间,还需要看心理医生...” 宋淮靳终于转过头。 林杳眠第一次看见他哭的样子。他以前也哭过,但要不从埋在她肩膀上,要不从背后抱着她,总之不会让她看到正脸,她只能从皮肤上的温热知道他哭了。 但现在宋淮靳的睫毛被打湿,琥珀色的眼睛像夜晚被掷碎了的月亮。 他嚅动嘴唇,说出一句迟到很久的话。 “对不起。” 宋淮靳的胸膛仿佛即将喷发的小火山一样起伏,声音又渐渐沉闷。 “我当时不该和你说那种话的。” 他在港岛的圈子里是很多朋友的羡慕对象,独自成长在国外,没有父母的管束,物质上想要什么永远能得到什么,完美诠释了那句祝福语——万事如意。他没有想到这种如愿所偿延续到愤怒之下说的气话,当初他说不想再见到她,然后他就真的没再见过。 林杳眠捏了捏他的手:“你想抱一下吗?” 宋淮靳重重地点头,张开手用力地搂住她。 他下巴蹭在熟悉的肩胛骨,鼻尖嗅到她发丝间安慰的气味。 “酒会那天晚上我告诉你我父亲是谁的时候,你的表情让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你以前送我的生日礼物一点用都没有,我回来以后每天都做噩梦。” 宋淮靳说得很委屈。 林杳眠想到什么,从他怀里退出来,打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 色泽透亮的黑曜石回到宋淮靳的手里。 她笑盈盈地对他说:“希望你以后不会做噩梦了。” 第52章 填满同样的变化 宋淮靳解开安全带,转头问坐在副驾驶的人:“晚上几点来接你?” “我才第一天复工,一大堆邮件和问题等着解决。”林杳眠解开安全带,“所以我晚上还是坐地铁回家吧。” “你只放了四天假,又不是一个月。” “我已经快一年没有请过假了。”林杳眠再一次提醒他,“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工作?” 宋淮靳耸耸肩:“我不是出院第二天就恢复工作了?我每天开这么多会议,要是连选择在哪里开会的自由的没有,是不是也太惨了?” 作为打工人,在这一方面没有自由的林杳眠下车,手放在车门上,微微一笑:“我要上楼准备参加早会了。” 在她关上车门前,宋淮靳偏过头说:“你可以结束前的一小时给我发消息。” 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 宋淮靳摸了摸鼻子,目光落在右手的黑色手绳,自顾自讪笑下,重新发动车引擎。 还没有到正式开工的上班点,整层楼已然充斥着键盘敲击的咔嗒声和打印机工作的滋滋声, 林杳眠的第一件事是拿着马克杯去茶水间接咖啡。 老实说,她这几天晚上睡得不太好。虽然晚上醒来的时候听见旁边浅浅的呼吸很幸福,但要和身高超过一米八五的宋淮靳挤在一张一米二的床上,好的睡眠很难陪伴她一整夜。 回工位的路上,她昏昏沉沉地和路过的同事打招呼,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公司名字。她转过头看见两位同事正在办公桌旁边闲聊。 “我听见michael说银木投资又追加了四千万美元。” michael是公司其中一位pm的英文名。 “真假的?难怪我昨天去michael办公室看他心情这么好。” 林杳眠表情微微一皱,她停下脚步,双手捧着咖啡问道:“你们刚刚说的银木投资又在我们这儿多加了一笔投资?” “oh,mia,我以为你还再多休几天假呢。”男同事惊讶地说,“对,应该就这几天的事。要是这种好事能多来几次就好了,至少能跨个好年。” “我年底打算需要去波士顿一趟,我把剩下的年假留到那时候了。” 林杳眠将马克杯放在大学纪念周边的杯垫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出手机打字:「你下午六点来接我」 * 六点十五分,西装革履的人群像潮水般从高楼大厦的玻璃门中涌出,又紧接着涌入地铁口。 林杳眠在地铁口和同事说了拜拜,然后步行到另一个街口。 她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坐进去:“早上我和同事聊一会儿天。” “然后呢?”宋淮靳在中控屏上更改导航路线。 “你又在我们公司追加了四千万的投资。”林杳眠顿一下,“你想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吗?据我所知这是前几天才发生的事,那时候你才刚做完手术。” 宋淮靳的表情微微一滞,只有睫毛上下煽动。他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一会儿,然后才转头和她对视。这是典型的心虚表现。 “你从医院回去收东西那天,我和你们负责人打了个电话,随便聊了聊...”他举起双手,“我只是猜测你要请假,如果批不下来的话,你肯定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所以我就很委婉地跟他暗示了一下...” 真是太委婉了。 以前她知道投行经常用几百万撬几千万的业务,属实是杠杆原理的究极效应。 没想到现在还有更上一层楼的。 宋淮靳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连忙说:“这笔钱本来也要投出去的,投哪儿都是一样。你们公司给我提供的预计回报率也很诱人,而且我在内部还有人,要是出问题我肯定能第一时间知道。” 第57章 “那你真是想得太美 好了。我屏幕上的数字不管上升还是下降,反正不是我的钱。并且根据保密协议,我不能和你透露任何具体内容,你最后拿到的也只是一份最终的回测报告。” “噢...其实也没关系。这部分资金是我从信托基金里面单独取出去的,就算出现意外也是我自己认栽。不过按以前的经验,顶多是回报率低了一些。” “开车。”林杳眠对他说了两个字。 她刚开始美国实习时,同期的大部分实习生租一个不错的公寓,花更多的钱在提高生活品质上。某次实习生们躲在一起闲聊,林杳眠听到隔壁部门实习的一位美国女生抱怨每周的干洗费用从六百美元涨到了七百美元。 这个女生从茶水间离开后,她又从其他人口中学到了一个新单词——trustfundbaby。他们不知道自己每个月花了多少钱,也不在乎每个月花了多少钱,因为他们的信用卡账单是直接由信托基金还款的。 等红绿灯的片刻,林杳眠又对他说:“你下次钱太多的话,可以直接往维多利亚港里倒。” 手握方向盘的宋淮靳讪讪地看了眼后视镜。 晚饭结束后,他主动提道:“你今天可以帮我换下敷料吗?” 林杳眠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漠然地打量着他清亮的眼睛:“怎么?现在不丑了?” 其实还是很丑,可吸收的缝合线还缠绕在皮肤中,看起来甚至有点渗人。宋淮靳很不想承认,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还是未能完全摆脱劣根性。即使他知道这是个错误,但现在她脸上出现一闪而过的难过,他身体中蛀掉的那部分又被填满了。 林杳眠帮他清理了下伤口周围的皮肤,轻柔地贴上崭新的敷料,她站起身,一边收拾棉签,一边问:“你现在还会去踢球吗?” “不会了,没有那个时间。”宋淮靳的笑容轻松,“但是每天健身,偶尔去户外长跑。” 这是林杳眠预料之中的答案。 他的身体跟随着主人发生了同样的变化,他以前也有肌肉线条,但不够整齐。现在腹部的肌肉硬实饱满,块状分明,明显是经过专业训练后的结果。她指腹蹭过去,皮肤下的线条随着他的呼吸节奏微微起伏。 她把垃圾丢进桶里,坐到宋淮靳旁边,打开电视机:“你还住在以前那套公寓吗?” 宋淮靳很轻地嗯了一声:“怎么了?” “准备什么时候搬回去?” “不要。”宋淮靳语气坚定又抗拒,以为她要赶他走。 林杳眠换到下一个频道。 “我昨天和房东太太打了个电话,她说如果我想退租的话需要提前一个月说,下一任租客不想要家具的话要我自己处理掉。” “我很喜欢这套公寓,但是你住进来的话实在太挤了。” 尽管她知道在港岛,两个人住四十平米不要太正常,但这件事换到宋淮靳身上,她就会觉得很挤。 宋淮靳搂过她的腰,捏了捏:“要不干脆买下来?” “感谢你的提议,但它被一票否决了。”林杳眠在手机上翻看日程,“年末工作很忙,我真的需要睡个好觉。下周我们要去参加婚礼,下下周袁曼香要来这边出差,约了我吃饭...” “明天吧。明天是个周六。”宋淮靳的头搁在她肩膀上,看到她手机日历上密密麻麻排满的行程。 “明天我去哪儿联系搬家公司?” “我让陈墨宇去安排。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我保证你下午在公寓里可以看到你所有打包好的东西。” 第53章 幻觉我把你弄丢很久了 餐厅的中央开放式厨房,铸铁烤架上的章鱼裹着浅褐色的橄榄油,发出滋滋声,清甜的蒜香味像地中海的海浪般一层层漫过各个餐桌。 林杳眠面对餐盘里色泽鲜艳的西班牙煎蛋,想的却是另外一码事:“我上午有给他们说清楚吗?我总觉得我忘了交代什么。” “他们是专业团队,我认识的很多人跨国搬家的时候都用过他们的服务。而且你所有东西加起来大概还没我妈去瑞士度假的多,有什么好担心的?”宋淮靳盯着眼前的人。她以前很少穿裙子,但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裙,他们坐在靠海边的位置,她的皮肤上流淌着一阵温暖的光。 美味的烤章鱼被端上桌,林杳眠放在桌布上的手机却响起来,她看到来电人的名字,顿一下才说:“我先接个电话。” 默默在心里祈祷不要出什么大事,但如果pm在休息时间联系她,祈祷不会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肯定是有严重事故发生了。 很快,林杳眠看见坐在对面的宋淮靳也接起电话,他的表情变得冷淡,虽然没有像她皱眉,但林杳眠确定,他们当下和不同的人沟通一定是同一件事。 两个人挂断电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我要回公司。” 宋淮靳率先笑了笑:“我先送你过去。” 开车的路上,他带着蓝牙耳机不停和手机另一端交流。 林杳眠则在手机上查看如同雪花般飘进邮箱的邮件,每一封邮件都被抄送给全公司。第一封邮件最简短直接,要求所以人停止周末休假,立刻回公司讨论应对方案。 社交媒体上也弹出最新新闻的简报。 某家顶级投行涉嫌百亿美元财务造假,美国证监会已着手立案调查。 林杳眠看眼时间,距离下一次开盘还有四十个小时。她好好睡一觉的愿望又破灭了。 “我安排一个司机在楼下待命,联系方式我稍后发给你,要是你想回家随时联系他。”宋淮靳取下一边耳朵的蓝牙耳机说道。 林杳眠想叮嘱几句“别熬夜”之类的话,毕竟他大病初愈,但如此严峻的形势面前,这种话说了也是白搭。 最后她只说:“注意休息。” 宋淮靳弯下嘴角:“你也是。如果下周六太累的话,我告诉grace我们不去了。” “看情况吧。答应了别人又放鸽子不太好,我看我们公司下周六愿不愿意放人,如果情况好的话。”林杳眠关上车门。 隔着厚重的玻璃墙,基金经理高昂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那些电话打给了世界各地的交易员。楼层会议室始终被占满,林杳眠在的量化团队不得不临时挤在楼层的角落开会讨论方案。团队面对的风险很现实,假如亏损严重,事件过后等待他们的大概是解散和裁员。 他们预估亏损时用的单位是上亿级别的,林杳眠一晚上已经听麻木了,那些数字仿佛空气一般直接蒸发了。但机会和危机永远共存,历史上有过对冲基金在金融危机狂揽上百亿美元的先例。 快到早上六点,林杳眠获得片刻的喘息机会,她准备回去洗个澡,睡上三四个小时再回公司报道。 走进公寓的一刹那,她觉得仿佛过去了一整个世纪。那些小船依旧停在安详的维多利亚港湾之中。她以前只来过几次,公寓内的细节构造早就在记忆中消褪,没有改变的装修风格和他本人一样冷淡。 林杳眠拿着毛巾和睡衣去主卧的浴室洗澡,很遗憾并不是所有的细节都被忘了,那些热烈的片段不合时宜地跳进她疲惫不堪的大脑。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热水喷洒而下时他好听的喘息,他年少时肌肉的形状,和不知节制的恶劣习惯。她拼命想把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排 挤出去,但无疾而终。 最后的结果就是林杳眠洗完澡出来,明明累得要死,但高强度运转了几乎整天的大脑还随着惯性在转,她一点也睡不着。 卧室的门拧开,宋淮靳看见躺在床上睁着眼的人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我吵醒你了吗?” 林杳眠摇摇头,勉强笑了下:“累过头,睡不着。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 “我也以为你不会回来。”宋淮靳脱下西装丢到一边,“你们公司情况还好吗?” “具体结果要等周一开盘了才知道。” 宋淮靳快速冲了个澡,同样忙了整夜,他的眼下带上淡淡的乌色,没有像平常一样往她怀里凑,只是安静地从背后抱着她。 林杳眠侧躺着,视线范围内是那个毛绒绒的奇形异兽,她已经盯着这个食梦貘看了一个多小时,思绪万千。在精心保养下,这么长时间过去,玩偶依旧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和他一样蹭她的手臂。 “我以为你把它丢了。” 这个认知是她回京大参加毕业典礼后开始产生的,她收拾毕业行李才想起她的大学课堂笔记落在他家。当时他的态度让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和她相关的东西都会被清除出他的生活。 直到他哭着控诉这个只存在传说中的动物一点用也没有,她才发现既往的那个认知是错误的。 “没有丢。我带它去了波士顿,后面带回了港岛,我走到哪儿都带着。” 宋淮靳不愿意承认他在刚分手的前两天产生过这种想法,他同时付出了行动,把公寓中所有和她相关的东西一股脑收拾了出来,扔进垃圾桶的前一刻,他停下手,发现了更可悲的事实。 第58章 其实剩下的东西中大部分是他送的、她连拆都没拆开、毫无联结的礼物。那时候他肤浅地买过很多华而不实的礼物,她唯一一只戴着的只有那条手链,她一起留给了他,她带走的只有原本属于她的物品。 同时,宋淮靳也发现了她不小心遗留的东西,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纸质笔记,写满眼花缭乱的数学符号。愤怒之余突然生出一丝惊喜,他知道林杳眠对学习有多看重,所以她肯定会回来找他索要这些纸张。 他抱着希望等了很多天。 但很可惜,她没有。 最后宋淮靳没有办法,特意嘱咐搬家团队的负责人,把这些东西单独用一个运输箱封装好,运去美国。 他和运输箱中的玩偶、手链和学习笔记,还有很多礼物一样,彻底被她抛弃了。 他如果再把这些东西丢掉,无异于也抛弃了自己。 在波士顿的夜晚,他偶尔会翻出那些笔记,其中有一些他已经能看懂了,但大部分仍然不行。横线纸上的一行又一行的公式像他在那段关系中失职的映射,他只看到她的一部分,没有更深入地去了解关于她的更多。 难怪宋荷珠拧着他去心理医生的路上说:“lucas,这件事是你咎由自取的结果。” 林杳眠不知道为什么宋淮靳的情绪变得激动,他强势地扭过她的头,白皙的牙齿抵在她的嘴唇边蹂躏,他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过了很久,宋淮靳放开她,头贴在她的胸前,突然说:“你以前都没有告诉我,你那么厉害。” 他的睫毛挡住视线,林杳眠从上方看不清他眼睛的亮光。 她一头雾水。如果表情包在现实中也存在,她现在头上应该有一个懵逼的巨大问号。 “我有次在搜索引擎搜了你的名字,我知道这种办法很蠢,但我当时没有其他办法知道你的消息,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搜了下。然后我才看到当年的新闻,你是你们整个省的第一名,还看到了你高中时候的照片。后来我一个朋友说,全国最厉害的学生都在你们班。” 宋淮靳突然换上自嘲的语气:“你看,当时你还是我女朋友,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每天跟你闹别扭。” “前两年我回港岛开始接手公司才知道当初被送去京大的意义,那些合作伙伴听到我是京大毕业的就会夸我多厉害多能力。我每次都听到这种话都会想,我女朋友才厉害,没有她我数学考试都过不了。” “但我不敢说出来,他们再多问两句,我就知道我把你弄丢很久了。” * “mia?”同事叫住办公桌前走神的林杳眠,公司上上下线连轴转了三十多个小时,所有人都很疲惫,走神再正常不过。 “你需要咖啡吗?我要下楼买。” 林杳眠疑问道:“茶水间不是有咖啡吗?” 同事无奈地耸下肩膀:“喝完了,新的咖啡豆要周一才能送过来,这才下午四点,没有咖啡我不知道怎么熬过今晚。” 美国股市会在港岛的凌晨开盘。 林杳眠点点头:“我要一杯美式,多加两份浓缩,谢谢你。” 同事离开后,林杳眠仰起头,揉了揉太阳穴。虽然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但这不是她走神的原因,宋淮靳说的那些话才是。 还有他说话时看她的眼神,记忆中错乱的幻觉变成现实。 原来他真的一直站在大雨磅礴的原地,等着她。 她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但她没有。 第54章 噩梦拙劣的撒谎方式 周六艳阳高照,空气清爽,绿色的草坪仿佛被洒了一把碎钻,保加利亚玫瑰围出一条走道,通向浅色系鲜花编织成的拱门。远远看着就觉得如梦如幻。 婚礼还没有正式开始,林杳眠的脸却快笑僵了。 陆陆续续有宾客上前和宋淮靳攀谈,笑容各异,但客套的话术大抵相同。 宋淮靳至始至终挂着浅淡的笑,游刃有余地和每位宾客攀谈。他向别人介绍完她的名字后,林杳眠同样笑着面对那些打量、或惊讶或遗憾、意味深长的目光。 林杳眠松开宋淮靳的臂膀,说:“我去那边拿块甜点吃。” 宋淮靳抓住她的手,手指在她掌心勾了下:“我陪你去。” 他黏在后面,林杳眠找个地方安静一会儿的愿望就落空了。 甜品桌位于场地的角落,丝光白的亚麻布上摆设着小蛋糕、泡芙和各种口味的马卡龙。 林杳眠拿起一块红丝绒杯子蛋糕,听见站在后面的宋淮靳笑着和人说:“陪女朋友过来吃东西,” 又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林杳眠不得不转过身,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等人离开后,她迅速放松脸部肌肉,面无表情地说:“你真是太受欢迎了。” 远处三三两两的衣着光鲜的客人聚在一起,热烈地相互交谈着。宋淮靳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受欢迎的不是我。要是我爸今天在场,这些人肯定不会找上我。但我爸妈都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这两年都打发我来。” 他温热的手掌牢牢地包裹住她。 林杳眠看不懂他突如其来沉邃的神色变化,他静静地站在她旁边,目光投向远处,热量通过皮肤传到她的手背。 grace的婚纱和她本人的性格一样热情洋溢,繁重的白色蕾丝层层镶嵌,曳尾拖在被玫瑰修饰的草坪。grace仰着脸,水晶头纱下是明媚的笑靥,她穿过宾客的掌声,有一瞬间和林杳眠的目光碰上。grace冲她轻轻眨了下眼,快到林杳眠以为自己看错了,然后一对新人在鲜花拱门下交换戒指。 “grace今天好漂亮。”林杳眠小声和坐在旁边的宋淮靳感叹,她觉得这句像是废话。grace今天是新娘,在人生中无比重要的一天,当然会很漂亮。 但她发现另外一件事,宋淮靳在走神。 他鼓掌时目光看似在前方,但他的眼神虚无,像是透过眼前的场景回忆起了别的事,让他在这种美好的时刻看起来格外平静。 宋淮靳在下午的活动中变得少言少语。这种状态持续到婚礼结束,两个人和grace道别。 林杳眠坐上车,立马脱下高跟鞋,转头问他:“你下午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宋淮靳调整后视镜的角度、 “你一直在想别的事。” 宋淮靳笑了笑:“最近要忙的事很多,你不是也一样吗?我以为你想周六在家休息。” “是你当时不问我意见,单方面答应grace邀请的。” 其实问了也没用,因为没有人会预料到突发的金融海啸。 林杳眠认真地看着他,说:“你才不是因为太忙。宋淮靳,你撒谎的方式太拙劣了,一眼就看穿了。” 宋淮靳发动引擎,平淡地说:“但你是第一个看出来的。我这么撒谎很久了,别人从来没有看穿过。” 可能看穿也不 敢说。 林杳眠悄悄在心底诽论。 “你上午还好好的,婚礼一开始脸色就变了,跟有人欠了你钱一样。” 等红灯的期间,宋淮靳修长的手指敲在方向盘上,他平视前方,目光变深,似乎不打算接话。 在他踩下油门时,林杳眠提醒他:“你不想聊聊吗?” 她担心他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希望他过得开心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变过。 宋淮靳依旧沉默地开着车。 林杳眠也收回视线,看着外面忙碌的车流。 地下停车场寂静无声,暗沉的灯光百无聊赖地照着车位上一排排价格不菲的豪车。 宋淮靳熄灭前车灯,却没有打开车锁。 他的手指放在车门侧边,说起毫不相关的话题:“grace比我还小一岁。她对象家里在港岛做船运,父母介绍的,顺其自然地结婚,他们明年会搬去英国生活。我这两年参加过的婚礼大部分都是这个配置。” 他们是不同环境下成长的人,陈旧的家族联姻对她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林杳眠不知道宋淮靳为什么突然提这种话题。 宋淮靳转过头,用裹了暗沉的目光凝视她:“那些穿着婚纱的女生比你还小一两岁,” 他坐在白色圆桌旁,看着别人幸福美好的时刻,然后想到她,她的人生进程又走到了哪一步。 “我做噩梦也会看到你,又不确定是不是你。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梦见你喜欢上别人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宋淮靳重新侧过头,平视前方远处灰白的墙面。 “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很羡慕他。我每次去参加别人婚礼的时就想,那个人上辈子得修多少福气…” 旁边的座位上传来一声很轻的抽气声,宋淮靳看见她的眼眶有些红,下面淌了道泪痕。 他停止说话,无论如何他都会受到折磨,他不说她会生气,他说了她又会难过。 林杳眠不想哭,这种时候应该是她安慰他,但她的眼睛没有忍住。 第59章 在普林斯顿的四年让她成长了很多,但有一点停留在原地,她还是不会安慰人。 憋回泪水的同时,她只能说那一句反反复复的话:“抱一下吧。” 宋淮靳松开放在车门边的手。她穿着不方便的裙子,他还是用有力的臂膀将她横抱到驾驶位。为了不被方向盘卡住腰,林杳眠搂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靠。 她早上出门去婚礼现场前喷洒过少量的香水,现在像一轮溢着花香的月亮。 “我抱你上楼吧。”宋淮靳腾出手,打开车门。 林杳眠光脚被他抱进电梯。她庆幸上周搬家了,一梯一户的设计不会有别人进入电梯,但是在以前租的房子楼下被coco撞见这一幕,她几乎能想象出coco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表情。 第二天,林杳眠睡到下午一点,这周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睡眠,几乎占到她睡眠总时长的一半。旁边的枕头空无一人。 她揉着前额去卫生间洗漱,出卧室以后发现书房的门开着,里面传出宋淮靳的声音,他说着英语和电话那头的人讨论期货问题。 感应到背后的目光,宋淮靳回过头,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然后又说了一句话,结束通话。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我以为你还会睡一会儿,李阿姨还要半个小时才会送吃的过来。” “没关系,我不是很饿。”林杳眠打了个哈欠。 “那我帮你煮一杯咖啡。”宋淮靳微笑道。 林杳眠坐在中岛台前,一边嗅着咖啡油脂的香气,一边查看电子邮箱。她加班的劳累没有白费,临时新搭建的模型效果出乎意料地理想。公司整体气氛缓和下来,办公室内也阴雨转多云,起码裁员是不会了。同事私下跟她透露,这个势头保持下去没准还能得到一笔bonus的奖金。 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林杳眠将这件事粗略地透露过宋淮靳,原意是想告诉他不用担心之前投资的那笔钱。 宋淮靳听闻后连连夸她厉害,林杳眠从他眼角的笑意发现蛛丝马迹,他之前不是额外在意这笔投资,但绝对没有到亏完也无所谓的地步。 但现在他的态度仿佛只是一笔带过。 阴险的资本家不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就像公司内的pm不会只选择单一股票,而会将多种投资方式组合起来达到利益最大化。 但据她所知,行业内大部分公司受到冲击,只是亏损程度大小的问题。她前几天还和以前美国的同事聊了聊,同事说现在华尔街也是哀嚎一片,几百亿说没就没了。 所有篮子内的鸡蛋都有风险的情况下,有一个篮子中的鸡蛋完好无损,但鸡蛋的主人似乎对此无动于衷。 林杳眠盯着宋淮靳虚假奉承的笑,问道:“你还在哪儿有投资?” 宋淮靳端着咖啡杯:“很多,具体名单要陈墨宇才清楚,有些小额度的投资我记不清。” “你能不能上点心?”林杳眠一时间语塞,“这是你自己信托基金的钱。” “只有给你们公司后面追加的那笔是,剩下的本金严格意义上属于我爸。不过他答应我,这次做空市场的收益都归我。” “多少收益?”林杳眠切入要点。 宋淮靳欲言又止,但在她逼迫的目光下最后不情不愿地说出一个数字。 林杳眠在加入这个行业前需要掰手指才能知道这是几位数,但现在不需要了,一秒钟就反应过来是九位数。她抽出垫在腰后的抱枕,用力地扔过去。 “你不是应该也表扬下我吗?!”宋淮靳接住抱枕,委屈地抬高音量。 “你还需要表扬吗?你刚才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林杳眠听见门铃,从高脚凳上下来,去给李阿姨开门,冷冷地对他说。 宋淮靳确认她手边没有可供投掷的柔软物体后,对着她背影说:“那万一其他投资爆仓了怎么办?我总要攒点老婆本,trustfund里面才多少钱?” 第55章 冬天要改也是我改成跟你姓 波士顿的冬天最常见的是雪,连续数日的低温让查尔斯河的河面变得坚硬起来,波士顿和剑桥分别位于河的两岸,走到哪儿都离不开安静河。 林杳眠上次来波士顿也是冬天,唯一的印象是很冷,彻头彻尾的冷,冷到在街上步子也挪不动。身为一个南方人,普林斯顿的冬天是她能够承受的极限,但波士顿的寒冷完全是另外一个级别。所以她在波士顿呆了近一周,除了正常去参加学术交流,剩下大部分时间窝在暖气不要钱似的酒店房间。 宋淮靳贴心地帮她提前准备了厚厚的防寒服和结实防滑的靴子。 走在街上,林杳眠觉得自己像一只臃肿的企鹅,她抱怨道:“太冷了,你怎么受得了的?” 她短暂地忘记了他是在雪山脚下度过的童年。“呆久了就习惯了。”宋淮靳笑了笑,“本地人觉得冬天只会冷那么一两周,但别的地方来的同学说波士顿一年之中有半年都是冬天。” “幸好我当初没有去mit。”林杳眠又一次感叹。 宋淮靳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拿起一旁的购物篮。两个人像普通情侣一样穿过超市的货架,采购日常生活用品和食物,为年末做准备。昨天晚上他们刚落地洛根国际机场,计划在波士顿度过圣诞和元旦。 因为此前昼夜不息的加班,公司在年底又多提供了三天假期,再加上年假和公共假期,林杳眠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不用坐在办公桌前面对三块屏幕上五颜六色令人头疼的数据。 市中心的公寓两年没有人居住,但定期有人上门打扫检查。客厅角落的落地灯旁边甚至还摆 林杳眠从美国转去港岛时经历过一次痛苦的搬家,不是把东西一股脑收进箱子里搬运走那么简单,她坐在公寓的地毯上仔细考量哪些物品需要带走,哪些可以转二手卖掉 。 他正好反过来,把大部分的生活痕迹留在了波士顿,只是人轻飘飘地离开了这座城市。 “你要是想的话,我们晚上也可以去剑桥住,你明天的活动地点也在那儿附近。但那套公寓很小,没有这里的风景好看。”宋淮靳说。 落地窗外是白茫茫的城市雪景。 “地图上显示这里过去也就十几分钟。” 宋淮靳纠正她:“是开车十几分钟,波士顿是全美最堵的城市之一,早上开车等同于噩梦,只会让心情更糟糕。所以我才租了第二套公寓,步行几分钟就能到教学楼。” 林杳眠没有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当初她为了每个月多省几百刀的租金,选择了在距离更远的街区租房。 她把食材放进冰箱,刚坐下来。宋淮靳立马拽住她的胳膊往下拉,两个人倒在柔软的沙发上。 “要是当时你在boston就好了。”他蹭了蹭她的侧颈,说的是一个已经无法被实现的愿望,但语气中充满满足。 林杳眠伸出手,触碰过他一根根的睫毛,宋淮靳眨眼的时候,像有羽毛划过她的指腹。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九个年头,尽管中途有过漫长的分离,但她仍然觉得神奇。她第一次踏进他在京市的复式公寓,心想要是小时候她家也能住这么大的房子就好了。她在普林斯顿疲于糟糕的公共交通,心想以后工作了一定要租方便的房子。她到港岛以后又想,为什么这种寸土寸金的拥挤的城市会吸引那么多人。 宋淮靳一直过着她羡慕的那种物质生活,结果到头来他只想找个有她在的地方。 林杳眠停止拨弄他的睫毛,手往后摸到他后脑勺柔和的黑发。窗户玻璃蒙上一层雾气,仿佛镀上一层磨砂材质,沙发上的两个人亲密无间地拥抱在一起。 第二天,林杳眠就后悔没有住在剑桥。路上有一个红绿灯口发生交通事故,警察在现场处理很久,幸好他们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不然宴会就要迟到了。 说是宴会,但更像带着庆祝性质的交流会,举办地点就在学校的活动厅,规格自然比不上两个人“偶遇”的那次。但宋淮靳失去了聚光点,终于没有人源源不断找他攀谈,反而在场有人认出了林杳眠是沃恩教授的学校,上前闲聊。 林杳眠看着长条桌上的水果拼盘,突然想起万里之外无厘头的师兄。那时候张师兄自称是学术蝗虫,意思是每次出去参加活动,虽然听不懂别人讲的内容,但可以在休息之余把活动举办方提供的小吃如同蝗虫过境般扫荡而空。 师兄每次出差回来还会提供实时评价,哪里的饭好吃,哪里的饭不好吃,千万别去。可惜张师兄最后还是屈从于现实,目前一所他认为的食堂非常难吃的大学任职。 想到这儿,林杳眠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笑什么?”宋淮靳问她。 “没什么。”林杳眠看向远处一位被簇拥着的高大的白人男性,用长叹的语气侧头对他说:“那就是steven。我上高中时候,班主任提倡学习小组,组里有两个成绩好,两个成绩差的,我一直是学习成绩最好的那个。以前在京大,我觉得我不够优秀,但我的绩点还是前10%。和steven坐在同一间办公室,我才知道其实我是成绩最差的那个。” 第60章 “steven才是我放弃math的真正原因,但我应该谢谢他,不然我还不知道我要在这条路上内耗多久。翻过这座山走出去,发现外面的世界也挺美好的。” 林杳眠笑着说,然后看见steven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hi,mia,沃恩教授还堵在路上,应该过会儿才能到,这位是?”steven疑惑地望向站在她旁边的人。。 “你好,我是drlin的男朋友。”宋淮靳同样微笑着伸出手,“恭喜你今年获奖。她一直说你很厉害。” 林杳眠又帮他补充了一句:“他在你们学校读的研究生。” steven惊讶了不到两秒,意味深长地打量宋淮靳两眼,随即若无其事地聊起以前的一些趣事。但作为今天的主角人物,steven很快又被叫走。 林杳眠看着不远处朝steven招手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小声说:“那是一位诺奖得主。” 宋淮靳卷起西装的袖口,:“我怀疑你刚刚在内涵我。” “什么?” “刚刚你和steven说我在这儿读过书的事。” 林杳眠虚伪地笑了笑:“这不是事实吗?” 宋淮靳问:“现在这里面随便挑个人,没有dr头衔的概率是多少?” “好吧好吧,那是steven和我经常开的一个玩笑。”她摊手承认,“西方才有的过时传统。steven在读博期间结婚了,最开始改了跟他姓,他的妻子做生物领域的,结果论文署名闹出一堆麻烦,steven那段时间每天在办公室和我吐槽,然后告诉我,以后结婚了千万不要跟着男方姓,不然弄一堆手续又要大费周章地改回去。” “那你不用这么转弯抹角,你可以直接告诉steven我在学术这方面毫无成就,他这种提醒太多余了。而且要改也是我改成跟你姓。而且我来这儿读书是为了找你。”宋淮靳淡淡地说。 上个月整个中环内的金融行业都知道他名下的公司在那场还未完全消散的风暴中大赚了一笔,他们知道操盘者叫lucas,但不知道真正的他是谁。而她很早就知道他的中文名,很久以后才知道lucas是谁。 晚上离开宴会,这座城市又一次证明交通可以差到什么地步,他们堵在距离公寓一个街区外的道路上,前面全是闪烁着红色尾灯的汽车。 天空中下起雪,一开始是零星的雪粒,接着变成厚重的大雪,整座城市仿佛被裹进混沌的寂静。林杳眠撑着下颌,望着路边脏兮兮的雪堆。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但玻璃依旧冰冷,她的呼吸会在上面印出一片薄薄的水汽。 这种冷寂的天气中,大脑会回忆起很多事。 漫天飞舞的雪花让她想起宋淮靳以前说过,他后来再来波士顿,觉得会死在冬天里。雪下得太大了,仿佛要将所有的喧嚣统统掩埋干净。 “宋淮靳。”林杳眠冷不丁地叫出他的名字。 堵车时间过长,宋淮靳似乎也在走神,他缓了两秒才看向她:“怎么了?” “回去以后抽空,我们回趟芜川吧。我家里人还没见过你。” 宋淮靳在驾驶位坐直身子:“你后面还有其他活动吗?波士顿圣诞期间没什么玩的,商店都关门了,跨年也很无聊。你要是没活动的话我们可以在这儿休息一周就回去。” “你说得不对,你外婆见过我。”他正色强调道。 “我都说了以后抽空。而且我妈元旦要和我小姨一起去新加坡旅游。” 宋淮靳失落地侧过头,继续盯着前方拥堵的车流:“好吧。”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他还有时间考虑剩下的计划。 但没想到下一秒,依旧凝视窗外街景的林杳眠丝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气泡。 “我知道你在书房的那张桌子最下方的抽屉藏了一枚戒指。” 第56章 大雪又一次完整地接纳彼此…… 发现那枚戒指完全是一个意外。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林杳眠接到同事的电话,需要开一个紧急会议。会议结束后,办公室工作遗留下的习惯让她伸手拉开右手边的抽屉,寻找工作记事用的笔记本。 她在以前就犯过这样的错误。 没想到巨大的抽屉里寥寥存放着零碎的小物件,他送给她海一般蔚蓝的手链,他偷偷摸摸在东京买的御守,还有一条黑色的手绳和方形的黑丝绒小盒子。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她当时清晰的记得宋淮靳早上出门的时候手绳戴在他的手腕上,抽屉里显然是另外一条同款。 那小盒子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林杳眠想不 出当时还遗忘了什么东西,她以前没有佩戴首饰的习惯。抽屉里只有这几样东西,如果其中剩下的都和她有关,那最后一样理应也是。 出于无法按捺的好奇,她打开了它。虽然只开了一条小缝,又迅速合上,但晶莹剔透的粉色锋芒仿佛葡萄酒灼烧着她。 林杳眠猛然啪地一下合上抽屉,大口大口地呼吸。 前方的车流开始缓慢地挪动,宋淮靳重新启动车引擎,语气中带着郁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杳眠说:“这个月初不小心发现的。” 街边有工人正在清理路边的积雪。 宋淮靳用余光瞥见她看向窗外的侧脸,安静又美好,还有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宋淮靳倏然懊恼起来,他应该要把那枚fancyvivid的钻戒藏到更隐蔽的地方。戒指是陈墨宇从苏富比拍卖行取回来的,送到公寓时,他顺路做了个近期的工作汇报。宋淮靳听的同时,顺手把黑丝绒的小盒子放进了抽屉,连同其他其他秘密一起保存。 临近年底,那段时间他和林杳眠都忙得焦头烂额。宋淮靳转头把钻戒还在抽屉里这件事给忘了。 他对于求婚这件事心里也没有底气,但入得了眼的粉钻可遇不可求。盛产粉钻的阿盖尔矿几年前已经停止开采,导致原本就是拍卖会热门拍品的粉钻变得更加抢手。 车内陷入长久的静谧。宋淮靳揣测不出她的想法,但她看到那枚钻戒以后,一定知道他买它的用意。 林杳眠突然转头问他:“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宋淮靳怔住,侧过头看一眼,她穿着最漂亮的连衣裙,防寒的羽绒服在上车后被丢到了后座,月牙般的眼睛含着浅浅的笑。 他听见身体内部像鼓点般清脆的心跳声,他转过头看见漫天的雪白。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但宋淮靳的喉结动了动,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起来:“既然你看到了,那你喜欢吗?” “我只看了一眼就放回去了。”林杳眠顿一下,“很漂亮。” 因为交通堵塞,他们花了比预计长很多的时间才回到公寓。林杳眠卸妆洗澡后,去厨房泡了杯蜂蜜柚子茶,然后坐在落地窗旁边的摇摇椅上。 从高处望去,波士顿的雪夜像被按下慢放键,查尔斯河周围的路灯像一群萤火虫,模糊而柔软。浓密的大雪一刻不停地在空气中飞扬而过。 她无声无息地观察这座几乎被冬天吞噬掉的城市,在温暖的房间里想象凛冽的寒冷。雾气和飘雪仿佛形成无形的墙,围住过去,他如何独自在里面熬过漫长的冬日。 驼色地毯吸收了脚步声,等林杳眠意识到,宋淮靳已经站在摇椅的后面,他拢了拢她散开的长发:“在想什么?” 林杳眠冲窗外抬了抬下巴:“在想你。” 宋淮靳失笑:“我不就在你面前吗?” 他刚洗过澡,宴会上梳理整齐的黑发被弄乱,挺翘的鼻尖上还沾了颗水珠,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从宽松的短袖袖侧延展而出。林杳眠隐隐约约闻到沐浴露的香味,她仰头凝视着他一如既往俊秀好看的脸庞,和记忆中十八岁的少年逐渐重合。 “在想你一个人怎么在波士顿过的。”林杳眠缓缓看向窗外,“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两个人的重逢会在港岛。你上次说那儿是你家,实际上你从来不这么认为。你不喜欢港岛,也不喜欢波士顿。波士顿的生活让你发生了很大变化。” 宋淮靳的微笑一滞。 波士顿只教会了他一件事:妥协。这两个字和他前二十二年的人生毫无关联,但这是生活中很重要的一课,他学得太晚了,发生在分手以后。 他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然后俯下身和她拥抱,轻柔地接吻。他把她抱起来,她整个人的重量沉入他的身体。 宋淮靳抱着她坐到沙发上,远离了大雪纷飞的冬寒。他仰望着她,声音嘶哑地说:“港岛不是我的家,有你的地方才是。” 她感受到,和听他亲口说出来是两回事。 林杳眠其实可以继续假装没有看到戒指,但璀璨的紫粉色光芒还是对她的生活造成了微弱的影响。比如宋淮靳和她出去吃饭,他们分手前就会这样,复合以后依旧。但在今年最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林杳眠坐在灯光敞亮的餐厅,无法挽救地担心万一下一秒他就要把戒指掏出来怎么办。 她今天穿得够不够漂亮,等会儿万一哭了怎么办,眼妆会不会花掉。但最后只是一顿普通的周末晚餐。 第61章 林杳眠在港岛没有那么多社交场合需要应付,往往是他说“这是我女朋友”。所以晚上当宋淮靳自我介绍说出“我是她男朋友”时,她的内心冒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手指抚摸过他的眉骨,辗转到他的肩膀,然后搂住他,她轻声说:“回去以后,我们结婚吧。” 宋淮靳耳边的世界一片寂静。 外面的雪停了,夜色的幕布点缀着熠熠星光。 再过两天就是平安夜,他们回来的路上街道两边的商铺挂着红绿金三色的彩灯,门楣上垂着槲寄生花环,有人推开凝着薄霜的玻璃门时,《jinglebells》的旋律从店内传出来。响遍大街小巷。 这首歌是宋淮靳耳熟能详的,他在小时候就学会用三种语言唱圣诞歌。他很久不说德语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这是他人生中学会的第一门语言。人在大脑的最深处永远会接受母语的召唤,像本能一样,像他爱她一样,所以他现在想到的歌词也是德语的。 他第一次走进童话般的世界。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宋淮靳的声音带上一丝哽咽,“而且我没有带戒指来。” “我不是说了吗?”林杳眠眉眼弯弯,“戒指很漂亮,我很喜欢。” 宋淮靳用力地回抱住她。 两个人在心智刚成熟的年纪都犯过很多无法再被原谅的错,但现在波士顿的大雪把这些错误都掩盖过去了。 他们重新又一次完整地接纳彼此。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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