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进入大教堂时代[无限]》 第1章 《欢迎进入大教堂时代[无限]》作者:公理圆弧【完结】 文案: ◎副本进度10/10 ◎明艳钓系伪纯情x腹黑闷骚假正经 - 谢浮玉最近水逆,朋友劝他找个庙拜一拜。 但他懒得进山,于是在上山和上香里就近选择了上帝。 市中心的无名教堂巍峨古朴,圣母颂余音绕梁。 弥撒结束,谢浮玉下一秒就被卷入了无限流世界。 中央广场,洁白的帕莱蒙圣像,广袤无垠的大海,以及远处虚悬的尖顶十字...... 谢浮玉迎着海风,听见一声脆响——[叮,欢迎进入大教堂时代]。 副本潜规则有二: 1第一次进入副本的新人互相不认识 谢浮玉盯着径直凑过来的一夜情对象,闭眼默念:他不认识我xn 殷浔:宝贝儿,你昨晚穿的那条裙子真漂亮 2第一次进入副本的新人会获得一张线索纸条 殷浔:......所以我为什么没有纸条 谢浮玉进入第2/3/4.../10个副本后:所以我为什么还有纸条 - 殷浔一直以为是他选择了谢浮玉。 直到他们再次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故地旧景逐帧复现。 谢浮玉吃力地抬起手碰了碰他的侧脸,颤睫落下轻羽般的吻。 “通过筛选的人有很多,而我选择了你。” 我们从此形影不离,生死相替。 - ◎副本一:寻找失落的黄金海岸 没有沙滩的海岛上流传着一则传说,所有在白天打开窗户的人都四分五裂地死去。 至于夜晚... 嘘,入夜请勿随意开窗哦~ ◎副本二:请注意垃圾分类 入住本酒店须遵守如下规则: 请勿乱扔垃圾,垃圾只能出现在垃圾桶里,务必做好垃圾分类。 所以,死掉的人属于什么垃圾呢? ◎副本三: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 “我走到户外,如果一束光将我刺伤,我将死于苍苔。” ◎副本四:我愿变成植物 一队游客来到古村游玩,竟然被要求每天种二十棵树苗支付住宿费。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游客当然无法完成任务,第一晚就露宿郊外。 “我看见他被树吃掉了。” “我还看见,那棵树在笑。” ◎副本五: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 金融街有一家奇怪的公司。 为了节省开支,当天没有达到绩效的人将留在公司守夜。 今早和你打招呼的守夜同事,真的是昨天那位吗? ...... 『大教堂撑起这信仰的时代 世界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人类企图攀及星星的高度 镂刻下自己的事迹 一砖一石,日复一日 一世纪接一世纪,爱从未消失』 ——《大教堂时代》 [文案截图于2024/5/3,正式开文前可能随时改] 殷殷是一款见到老婆就自动点亮直球属性的小狗[点赞] 双洁1v1,非传统无限流,非完美人格,bug修复ing... 排雷:殷殷想要(划掉)剧情需要受可能会女装(?),以及看似先do后爱文学但实际上(?)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无限流 悬疑推理 成长 规则怪谈 主角:谢浮玉,殷浔 一句话简介:在上班和上学之间选择了上帝 立意: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第1章 天空明净澄澈,刺眼的阳光自头顶正上方倾洒下来,咸湿海风裹挟着盛夏的潮热,宛如林荫绿叶簌簌,混合着潮水,一波一波涌来。 谢浮玉慢慢放下挡在眼前的手,用力眨了两下眼睛,站在原地,环视四周。 他正位于一片圆形广场边缘,平滑的地面白得反光,说不清是用什么材质的石头铺成。广场中央突兀地立着一座巨大的纯白雕像,倘若没有身后灰蒙的海面映衬,几乎要与地面融为一体。 谢浮玉眺眼向远处看去,寂阔大海一望无垠,乌灰波光泛着浓重的死气。 海面无限延伸出去,与拱顶垂落的天幕在望不见的彼端交织成一道狭长的细线。在细线的上方,矗立着一座教堂的虚影,尖顶十字高耸入云,圣母颂的余音隐隐被浪潮声掩去。 目力所及之处,似乎没有一个人。 谢浮玉眸光微顿,徐徐转身,朝反方向走了几步,倏忽停住,几米开外,有一家咖啡厅正在营业。 这间咖啡馆外观形似贝壳,西南角的窗户撇开一线窄缝,有人将一部手机伸了出来,晃悠一圈,很快又缩了进去。 从谢浮玉的视角来看,那人身后短暂出现了另一只手,手背上不知是戒指还是什么忽闪两下,十分晃眼。 他下意识敛眸,再凝神时,窗户已经关上了。 谢浮玉推测,应该是有人将其拉走,但由于承重墙的存在,难以断言。 所幸墙体另一侧布满通透的玻璃,内部的景象随着他走近而逐渐明晰。 弧形吧台犹如一道海岸线分割出两个空间,店员在吧台后忙碌,消费区摆着几张桌椅,每张桌子边都零零散散坐着些人,承重墙边,有一个女生以手掩面,大抵是在哭。 咖啡馆大门紧闭,但门内紧邻出口的位置排了一条长队。 几人围成人形闸口,卡在队伍一端,挨个给队伍里的人搜身,谢浮玉看见他们陆陆续续从两人身上各摸出一张纸条。 眼见队伍逐渐缩短,谢浮玉思忖片刻,抬脚走过去,边走边伸手摸了摸外套口袋,手机、纸巾、钥匙...... 倏地,他动作稍滞,指腹于口袋底端触碰到一抹微曲的弧度,长度不足五公分,像是什么东西团卷成了一个小卷轴的形状。 谢浮玉敛眸扫了眼前方的路,脚步未停。 快走到大门边时,他状似无意一脚踢翻了门口的花盆,而后面上流露出几分惊讶,蹲下身扶起了歪倒的花盆,拍拍手重新站起来,推门而入。 玻璃门吱吖一声敞开,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人群中不知谁倒抽了一口气。 谢浮玉听见负责搜身的几人里溢出一声惊呼:“这这这也是新人吗?他这样儿的,如果是老人,不应该没听说过啊——” 原因无他,谢浮玉的长相太过出挑,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眼尾略弯,睫毛长而卷翘,瞳色偏浅,雾蒙蒙如同含着一汪浅浅的湖泊,垂眼看人时,视线仿佛被水浸润,潮湿而朦胧。他唇线天然微向上挑,肌肤白皙泛粉,明艳而又表露出几分不自知的纯真。 如果谢浮玉不是新人,关于他的传闻应该早在论坛里传开了。 “可是我们已经得到两张线索纸条了。”另一人小声提醒道,“这个应该不是新人。” 新人?谢浮玉暗自琢磨着这个词,直觉不是什么好意头。 他一言不发,始终保持着沉默,大脑却飞速运转,余光观察起其他人,判断他们之中哪些是新人,哪些不是。 而先前一惊一乍的那人被同伴推挤到谢浮玉面前,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地问:“你你你是新人吗?” “不......”谢浮玉想说“不是”。 然而,“是”字还未落地,便被斜刺里冒出来的人打断。来人顺势搂上他的腰,手指隔着衣料肆无忌惮地摩挲着他腰侧的软肉,而横在腰后的小臂肌肉紧实,谢浮玉挣脱不得。 “他不是。”耳畔紧接着响起一道磁沉含笑的嗓音,“我们认识。” 香柠檬融着橙花的淡香自身后包裹住他,谢浮玉眉间划过几分不耐,瞬间记起这抹熟悉的气味属于何人。 早先某处被忽略的不适感蓦地浮上来,却被一下一下力度适中的揉捏冲散许多。 对面,章泷讷讷看着他们,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 郎才郎貌,有点般配,但他谨记自己的职责,朝谢浮玉说:“按照惯例,无论新人老人,进入游戏后都得搜身,请你配合。” 谢浮玉当然配合,他侧脸睨了一眼揽着他的男人,对方无声轻笑,松开手。 “蒋哥,没有纸条。”章泷扬声向吧台边汇报。 被称作蒋哥的男人起身走过来,将手机递到谢浮玉眼前,屏幕上是一个群聊的二维码。 蒋泉言简意赅:“来,进群。” 谢浮玉扫了他的码,首页立刻多出一个名为“活着”的群聊,群里面连他一共21人,不知道咖啡馆里现在是不是这个数。 他收起手机,准备寻个角落坐下,刚找到方向,便被某人没什么分寸感地牵住手带到了咖啡厅的西南角。 谢浮玉腰疼,索性放松身体,将大半重心都架在对方怀中,从背影看上去,两人的确如同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章泷和同伴兢兢业业完成任务,退到一边,交头接耳。 “那男的又是什么来头?也是新人?”同伴问。 第2章 章泷想了想,否认道:“不是,他身上没有纸条。” “这俩都挺淡定的,应该不是新人。”他朝另一侧努努嘴,指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生,和另一个唧唧歪歪扬言要报警把他们都抓起来的男生,说,“那俩一看就是新人。” 殷浔在那位精神状态极其美丽的男士身后找了个空位,像是看不见谢浮玉的脸色一般,亲亲热热地拽着人坐到自己身边,肩膀挨着肩膀,挤在一张小沙发里。 “我们认识?”谢浮玉似笑非笑挑了一下眉梢,斜倚着沙发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对方高鼻深目,山根挺翘,眼瞳并非纯然的黑,而是带着一点深灰色,他昨晚就是被这双眼睛蛊惑到,不清不楚地拉着人滚了床单,以至于腰臀现在仍隐隐作痛。 不过,谢浮玉去酒吧前做了简单的乔装,约他喝酒的朋友差点都没认出来,何况房间里黑灯瞎火的,他不信这位就能认出来。 可惜,他恐怕要失望了,殷浔盯着谢浮玉看了一会儿,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 圈住谢浮玉右腕的手缓缓移动,搭在了他的掌心下,右手食指的戒圈垫在两人手指之间,温凉的触感仿佛戒身上盘绕的眼镜蛇。 “宝贝儿,你昨晚穿的那条裙子真好看。”殷浔凑到他耳边,借着说话的空当,轻而迅速地咬了一下谢浮玉的耳尖。 谢浮玉神色自若:“你认错了,我不是女生。” 聪明人打交道有时并不需要把每句话拆开揉碎反复说清,殷浔不介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把玩着谢浮玉白皙修长的手指,笑了笑:“认没认错,你我心里有数,但是......” “花盆底下藏着什么东西,要我帮你拿过来吗?”他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游刃有余的假面终于破开一丝裂痕,谢浮玉抽回自己的手,淡声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住。”殷浔咧嘴,一口白牙简直刺眼。 谢浮玉:“?”这是哪个矿场挖出来的神金? 他移开视线:“我不喜欢和别人合住。” “我可不是别人。”殷浔仿佛胜券在握,意有所指,“你会喜欢的。” 谢浮玉懒得和他多费口舌,径自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他单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向大门的方向,眼皮逐渐沉重。 负责搜身的几人依然聚集在门边,像是在等人。 “不会再有人来了。”殷浔靠在沙发背上,懒懒地说。 果然,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外面连一只活体生物的痕迹都找不到,仿佛整座岛屿只有这间咖啡馆。 不久,一直在吧台后忙碌的店员笑眯眯地为每个人都端上了一杯咖啡:“欢迎光临,请慢用。” 她同每个人说话的腔调都一模一样,仿佛事先设置了某种触发程序。 及至近前,谢浮玉瞥了眼她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马丽娅。 “马丽娅,maria,ave maria。”殷浔若有所思,压声吐出一句话,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谢浮玉如愿看见一张皱巴的俊脸。 他忍俊不禁,仰面朝马丽娅微笑:“我想要一杯摩卡,可以吗?” 店员端来的咖啡是清一色的热美式,谢浮玉没有自找苦吃的癖好,不过这位马丽娅看起来只是npc,不知道会不会答应他的请求。 马丽娅抱着托盘盯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没问题,先生。” 摩卡很快端了上来,另一边,聚集在门侧的几人各自捧着杯子回到咖啡馆中央,蒋泉将所有人组织起来,大家围坐在吧台前的长桌边,听这群游戏老手解释目前的处境。 他们没有喝那些咖啡,因此,角落里姿态慵懒、动作闲适、自由得如同享受下午茶的两人变得格外瞩目。 “你们是真饿了。”章泷吐槽道,“npc给的东西也敢随便吃,你不怕死吗?” “人固有一死。”殷浔无所谓地叉着双腿,“或早或晚。” 谢浮玉没有说话,但他接着抿了两口摩卡。 “随他们去吧。”蒋泉把章泷拉到身后,继续道,“下面我给大家简单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 显然,他是这群游戏老手中的话事人,两个新人抱团挤到了人群最前方,一左一右坐在蒋泉手边,泪眼汪汪地盯着他,生怕听漏了一丁点关键信息。 “我们现在并不在现实世界,你们可以把这里当做一个游戏副本,完成npc的任务就能出去,但这里远比一般的游戏要可怕。”蒋泉稍作停顿,肃容道,“在游戏中死去的人,会在现实世界里消失。” 新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消失?就是死掉吗?” 蒋泉摇头:“不是,是完全的不存在,你的痕迹将被抹杀得一干二净,家人朋友老师同学,不会有人记得你的存在,无论是从物理意义还是精神意义上来说,你都是不存在的。” 新人更害怕了,追问:“我们为什么会进入这个游戏啊?” “你是怎么进来的?”蒋泉问。 新人中的女生颤声说:“我今早路过了一间教堂,听见里面在放歌,我走到门边听了一会儿,转身就到了海边。” 她好像对那歌声十分敏感,回想间又被拉入当时的情境下,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耳垂上靛蓝色的羽毛挂饰随之抖动。 教堂,谢浮玉屈指轻轻点了点座椅扶手,眸中掠过几缕暗色。 “我也是我也是。”另一个新人男生面色焦急,迫切地渴望从相同境遇中寻求共鸣。 “每个人第一次进入副本前,都会看到教堂。”章泷接过话,“没有人知道那间教堂的名字,但是如果你们足够幸运,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可以去寻找一个叫做‘大教堂时代’的论坛,那里面都是进入过游戏的人。” “通常,副本为了保证存活率,会放进来10%左右的新人,而新人一定会携带线索纸条。”蒋泉摊开手掌,展示搜出来的小卷轴,“纸条上的内容一般与生存条件有关,但可能会和npc给出的条件重合。” “那......”新人的问题被大门开合的声音打断。 迎面走进来一张生面孔,年龄在五十岁上下,屋内的窃窃私语被迫中断,众人如临大敌,齐齐看向来人。 男人负手而立,扫视一圈,似是在清点人数。 约莫一分钟后,他拍了拍手,宣布:“同学们都到齐了,那么我们这次的研学之旅也即将开始,我是本次的带队老师黎知由。” “首先,欢迎大家来到帕莱蒙岛。相信大家对帕莱蒙岛并不陌生,这里有小海神最钟爱的沙滩,海浪翻涌冲击着白金色的细沙,宛如蓝宝石剔透的棱面镀上碎金,当地人称之为黄金海岸。接下来几天,请诸位发挥创造力,于七日内提交一张关于黄金海岸的摄影作品。” “对了。”黎知由想起什么,“我知道你们喜欢透过窗户捕捉外面的美景,但当地人并不乐意总是将窗户打开,请务必入乡随俗,好么?” 殷浔顺着他的话仔细观察起咖啡厅外侧的一排玻璃窗,确实悉数闭合,连插销都竖直向上,呈紧锁状态,只除了那一扇。 他碰了碰谢浮玉的手背,示意他看向西南角没上锁的窗户。 谢浮玉微眯起眼睛,从记忆中挖出某截片段。 黎知由对学生们的顺从十分满意:“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四下鸦雀无声,瞬息的安静后,谢浮玉扶着发酸的腰,打了个哈欠问:“老师,我们住哪里?” “临海民宿,有两人间也有三人间,忙于学业的同时不要忘了享受宝贵的同窗时光。”黎知由指了指咖啡馆隔壁,“食宿都由这家咖啡店包揽,有事可以和我,或者是马丽娅小姐联系。去领钥匙吧孩子们,注意提交作业的时间。”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咖啡店,拐入视线盲区。 蒋泉等人确认npc走远后,重新把大家聚集起来,就着刚才的话题总结道:“任务已经出来了,就是npc提到的拍照片,任务时间为七天。” “规则呢?”谢浮玉扫了眼他手中的纸条。 蒋泉于是将线索纸条交由身边最近的一个人,供大家传阅。 传到谢浮玉手里时,殷浔靠过来,下巴垫在他肩窝上,像只没骨头的大狗,粘人得很。 两张纸条上的内容大差不差,一张上面写着“白天禁止打开窗户”,另一张则写着“入夜请勿随意开窗”。 禁止、随意,这个措辞很有意思,谢浮玉沉眸,将纸条传给下一个人。 “你觉得有几个任务?”殷浔偏头,贴着他的耳朵问。 谢浮玉的耳朵很敏感,难以招架这人不知分寸的撩拨,愣了几秒,以毒攻毒,主动执起对方的手,在他手心先划了一条竖线,顿了顿又在一侧补上一条。 他指尖若即若离,宛如一片轻羽若有似无地搔刮过殷浔的心口。 谢浮玉感到他明显的僵硬,勾了勾唇。 纸条回到蒋泉那里,他嘱咐道:“今天是第一天,大家务必谨慎行事,有事群里联系。” 第3章 “不要老想着联系外界,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手机只能联系存在于副本世界的人,出去之后,这些联系方式也会随之消失。”蒋泉再三强调,“当务之急是尽快完成任务,离开副本,注意安全。” “蒋蒋哥,我能加你个联系方式吗?”新人男生举起手机,结结巴巴地问。 蒋泉设置了不允许通过群聊添加好友,因为没有必要,但眼下这个新人显然将他当成了救命的稻草,蒋泉为了安抚对方,不得不点头同意。 男生发送了好友申请,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 下一瞬,他惊慌失措地喊道:“怎么没有信号啊?不可能啊,刚才还好好的!” “这里是游戏世界,信号差是很正常的。”章泷安慰道,“兄弟,等一会儿就好了。” 奈何此人心态忒差,魔怔一般,啃着手指焦虑地举着手机在咖啡店内走来走去。 殷浔见人越来越靠近窗户,眉心一跳,下意识伸手拉住对方。 不曾想,指尖刚碰到他的胳膊,男生就推开了窗户,将手机伸到窗外,连同上半身全部探了出去。 被承重墙遮挡住的全景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复现在谢浮玉眼前,但这次,已经没有人能够将男生拉回来。 虚空中仿佛有一道无形地闸刀自窗框顶端悍然斩下,将男生拦腰截成两段,鲜血喷泉似的涌出来,滋得到处都是。 幸亏谢浮玉及时往旁边躲了两步,才没有被热心市民殷浔牵连。 下一秒,空气中爆开尖锐的惊叫:“啊啊啊啊啊——” 蒋泉也不忍直视,别过脸骂了声“草”。 虽然在场的大部分都是老手,但经历过的副本并不多,这样血腥的开局也是第一次见。 章泷哆嗦着说:“不是都看过线索了吗?他怎么敢的啊?” 正常人看完纸条,当然会远离窗户,但是死者始终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加之接连受挫,冥冥中仿佛受到某种引诱,才做出了开窗找信号的举动。 谢浮玉想起自己得到的纸条,和进门前看到的那一幕,推测他一定做了别的什么事,触碰到了副本的另一重禁忌。 而蒋泉,或许还有别的线索没有透露。 众人神思各异,马丽娅忽然从吧台后转出来,招呼大家到长桌边坐下。 “午饭时间到啦。”她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 小岛海鲜丰富,冒着热气的菜肴瞧着卖相极佳,放在现实世界中,大家或许早就大快朵颐。然而刚刚亲眼见证了同伴的死亡,大部分人都没什么胃口。 殷浔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他穿着半拉浸血的短袖,额发上结着已经凝固的血碴子,面前是一盘红烧肉,此刻满嘴油光,唇角还挂着深红的汤汁。 坐在他对面的新人直接看吐了。 蒋泉见大家都没怎么动筷,主动活跃气氛,说:“不如我们挨个介绍一下自己,后面出去了也好联系。” “我先来吧。”他打了个样儿,“我是蒋泉,沪津理工信科院研一。” 章泷随后自报家门:“章泷,沪津理工统院大四。” ...... 在场的无一例外都是大学生,谢浮玉注意到学校重合的概率很小,还没轮到他,便有人中途提出了这个问题。 蒋泉解释:“论坛上将这种情况定义为副本的筛选机制,即第一次进入同一个副本的新人必须是非同院校同专业,之后可能就会碰到同学了,比如我和章泷就是第二个副本认识的。” 下一个做自我介绍的是新人女生,她刚吐完,恹恹地说:“我叫瞿悦然,是沪津传媒大学新媒体学院大三的学生。” 瞿悦然之后,正是对面努力干饭的殷浔。 他拈起一张纸,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笑道:“我叫荀因,南大经管院研二。” 身侧,谢浮玉执筷的手一滞,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郁缬,津大统数研二。”他说。 闻言,殷浔的笑容僵在唇角,默默扭头看了眼谢浮玉。 谢浮玉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脸,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是在问怎么了。 殷浔压下眸底的疑惑,展臂搭在他椅子后,咬字暧昧地说着正经话:“阿郁原来是隔壁学校的。” 津大和南大都是沪津顶尖的高校,坐落于上三区的大学城边缘,两所学校大门对着大门,中间隔着一条宽敞的马路。 谢浮玉自动忽略了他得寸进尺的亲昵称呼,抬手把人推开,嫌恶道:“脏。” 殷浔低头闻了闻袖子上的血腥味,问:“你吃完了吗?” 谢浮玉:“?” “我想回去洗个澡,阿郁领了钥匙我们就回去吧。”殷浔真诚地发出同住邀请。 谢浮玉面色挣扎,仍然不太想和殷浔住一起,但马丽娅说没有单人间,可惜。 他领了一把钥匙,手指套着钥匙圈打转,扫了一眼人群中的殷浔。 那家伙双臂抱胸倚着柱子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谢浮玉收回视线,抬脚向外走,他得先把压在花盆下的东西拿回来。 没想到身后伸出来一只手,快他一步抽走了花盆底部的小卷轴。 “阿郁,我以为你会等我一起走呢。”殷浔动作自然地将纸条收进口袋里,故作受伤地发出一声娇嗔。 谢浮玉两手空空,不耐道:“别这么喊我。” 殷浔“唔”了一声:“乖宝?” 他昨晚这么喊他时,对方反应有些明显,只是,还有个反应更明显的在后面。 “老——公——”殷浔压低了声音,夹着嗓子黏黏糊糊地拖长了尾调。 谢浮玉一个趔趄,嘴角抽了抽。 “荀因,你最好适可而止。”他拍开见缝插针搭上他腰的手,加快了脚步。 殷浔弯了弯唇,对后半句话置若罔闻:“在呢,阿郁。” 第2章 临海民宿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除了西面与咖啡馆的外墙相接,另外三面都朝向大海。 房间看起来像是随机分配,当然,不排除发钥匙人行为的主观性。 谢浮玉按照钥匙上贴的门牌号找到了房间,一间位于二层正中的屋子。 打开房门,一扇透亮的玻璃窗映入眼帘,他走到窗边,窗台恰好与他腰腹高度齐平,插销向上,窗户紧锁。 而窗外,骑着海豚的小男孩雕像似乎恰好落在了两扇玻璃连线的中轴上。 “帕莱蒙像。”殷浔立在他身侧,指着雕像说,“小海神帕莱蒙,黄金海岸的忠实爱好者,他脚下那片广场会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吗?” 谢浮玉此刻不关心黄金海岸,他捏着鼻子走远了点,拧眉道:“你能先洗个澡吗?” 什么破副本不允许人开窗,谢浮玉发誓,如果殷浔再穿着这身臭气熏天的衣服污染房间里的新鲜空气,他就把窗户打开,拉着对方同归于尽。 殷浔耸了耸肩,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开始脱衣服,只是短袖刚拉到胸口,又将衣服放了下来,扭头看向窗户。 “怎么不脱了?”谢浮玉挑了靠近房门的床坐下,饶有兴致地托着脸欣赏。 殷浔少见地愣了愣,没头没尾道:“这房间怎么能没有窗帘呢?” 他美好纯洁的肉|体当然可以大大方方展示给一夜情对象看,但谁知道窗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觊觎着他年轻有力的雄性资本。 谢浮玉被他保守又放浪的性格取悦,视线越过殷浔,扫了眼窗户两侧的白墙,接近天花板的位置的确没有安装供窗帘移动的滑轨。 “晚点问问其他人。”他说。 殷浔“哦”了一声,踱着步子挪到有墙壁遮挡的地方继续刚才的工作。 外套和短袖被他随手脱下扔到地上,健硕而不过分贲张的身体于是展露在谢浮玉眼中。 宽肩窄腰,腹肌垒块分明,腰侧人鱼线蜿蜒向下,没入裤腰。 谢浮玉的目光直白而坦荡,以至有意勾引他的殷浔莫名感到几分羞赧,不由加快动作,闪身进了浴室。 谢浮玉:“......”稀奇,如果他没有看错,那厮是不是耳朵红了? 他敛眸掩去溢出的笑意,余光瞥见地上沾了血的外套,思忖片刻,拧眉走过去,两指小心翼翼捏住干净的地方,在口袋里掏了掏。 小卷轴啪嗒掉出来,滚落在谢浮玉掌心。 他丢掉殷浔的外套,脱了鞋盘腿坐在床边,展开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我只在一个人的时候,梦见过大海]。 不是某种令行禁止的规则,而是一句诗。谢浮玉盯着纸条看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头绪。 不多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住,殷浔裹着一条浴巾推门而出,抬手将湿漉漉的头发自额前捋到脑后,水珠飞溅,落入他的锁骨,又顺着腰腹的沟壑消失在浴巾下。 他看见谢浮玉正在专心解读那张纸条,于是浑水摸鱼,屈膝踏上他的床,紧接着就被一股力道按了下去。 第4章 谢浮玉脚尖轻点着他的胸口,终于抽空分给他半个眼神:“回你自己床上去。” 说完,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线索上,顺便收了腿。 然而,脚踝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强硬地拉回来,将那一脚踩实。殷浔刚冲过热水,露在外面的皮肤温度偏高,隔着薄薄的棉袜,犹如一簇火苗轻灼过脚底。 殷浔蹲在他面前,微仰着头,分明处于下位,却实实在在掌握着主动权。 谢浮玉眼睁睁看着他偏头,随后一抹温热落下,一触即分。 谢浮玉:“!” “松手。”他把纸条拍在殷浔脑门儿上,小腿用力踹出去。 殷浔笑着躲开,动作敏捷,一面接住下滑的线索,一面顺势起身坐到了对面床上。 谢浮玉睨了他一眼,转身走进浴室。 十多分钟后,他关掉淋浴,后知后觉想起这里没有换洗的衣服。 谢浮玉抽了件浴袍披上,系紧腰带,将领口严丝合缝拢到喉结下方,出来时意外看见殷浔仍旧穿着来时的那身衣服,但血迹已然消失不见。 “衣橱里有七套一模一样的衣服,脏了的不用管,会自行消失。”殷浔促狭地望着他,“话说回来,宝贝儿,你的内裤尺寸挺可爱。” 谢浮玉:“......”你大你了不起。 等他换好干净衣服,殷浔立刻掀开被子,拍了拍特意空出来的一小块地方,目光殷殷地看他。 谢浮玉留给他一个冷淡的后脑勺,回到了自己床上。 “阿郁,一起来分析线索嘛。”殷浔锲而不舍,循循善诱,“你躺过来,我给你揉揉腰。” 谢浮玉:“......”你难道是什么很软的东西吗?! 自从遇到殷浔,他无语的次数比前面二十来年加起来的总数还要翻几番。 但殷浔按摩的手法确实有点说法,谢浮玉压着枕头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到对床。 殷浔于是伸手拉住他,拿被子将人裹进怀里,一手绕过谢浮玉后颈,将纸条放在他眼下,另一手横过小腹,耐心细致地替谢浮玉揉腰。 “我只在一个人的时候,梦见过大海。”他捋平纸条,问,“难道要一个人站在海边,才能看见传说中的黄金海岸吗?” 殷浔身上暖烘烘的,且嗓音磁沉,语调低缓,谢浮玉昏昏欲睡。 闻言,他费劲撩起眼皮,轻声说:“不是,我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站在海边。” 谢浮玉觉得这句话的重点或许在“梦”,但是梦里要如何拍照,再拿到梦外交作业呢? “兴许梦指的是时间。”殷浔想起另一件事,偏头问,“你怎么会有线索纸条?” “我是新人啊。”谢浮玉侧过身,脑袋抵着他的胸膛,半张脸掩在被子下,只露出一点被热意熏染的耳尖。 无论他是不是新人,既然只有新人才会拥有线索纸条,那倒不妨认下这层身份。 殷浔眸光微顿,21人的10%,按照四舍五入的思维惯性,大家默认只有两个新人。 可是计算人数时,小数点后面的数位是不能够省略的,所以应该有三个新人才对。 谢浮玉正是第三个拥有纸条的新人,殷浔按在他腰侧的手不由收拢,眼中浮出几分无措,那我算什么? “郁缬。”殷浔念他的大名,语调里似乎夹杂着一缕无可奈何的叹息,问,“你真的是津大统数院的吗?” 谢浮玉没有说话,他呼吸平稳而绵长,已然睡着了。 殷浔失笑,小心地抽回垫在他颈后的手,扶着人躺好,掖紧被角。 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副本正值盛夏,此时窗外依旧明亮,远海依稀可见一轮灿金红日缓缓下沉。 大教堂的虚影渐渐湮没在耀目的光晕中,如同被烈火焚烧,于天际点燃了一簇生生不息的焰火。 谢浮玉从梦中忽然惊醒。 关于梦的具体内容他有些记不清,但金乌坠地的景象似乎与梦中的某个画面重合,梦接近尾声时,他看见了殷浔染血的侧脸。 “荀因。”谢浮玉无意识地攀住他的胳膊,仰头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殷浔有很多种回答这个问题的方式,但枕着他肩膀的人,嗓音沙哑,话语间带着一缕几不可查的微颤,他眼尾曳红,朦胧的双眼显露出几分颓然的脆弱。 “也许吧。”殷浔怔然,伸手拍了拍谢浮玉的后背。 几分钟后,谢浮玉彻底清醒过来,他推开殷浔,慢慢坐起身。 殷浔对他的阴晴不定似是习以为常,倚在床头冲他晃了晃手机:“蒋泉在群里说,下午各自在海岛上转一转,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谢浮玉捂着脸深吸一口气,半晌,点了点头。 他们穿戴整齐,打开房门。纸条由谢浮玉随身携带,而钥匙则交给殷浔保管。 两人走到楼梯边时,正对楼梯口的房门恰好从内拉开,瞿悦然出现在门后,看见殷浔时,面中闪过明显的恐惧。 她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书包带子,贴着华丽水钻的细长美甲与朴实的白布书包看起来格格不入。 “住的还习惯吗?”谢浮玉忽然问。 他比殷浔平易近人,瞿悦然紧张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想换房间,但是马丽娅不同意。” “换房间?”谢浮玉有些惊讶。 瞿悦然盯着鞋尖,喃喃:“窗户,窗户太多了。” 她侧身让开一条通道,将房门向内推开少许,内里的景象顿时一览无余。 这是一间三人间,由于处在民宿拐角,有一面墙被设计成扇形曲面,整整齐齐码着六扇玻璃,两扇为一组,下方摆着一张单人床,同样没有安装窗帘。 谢浮玉了然,但爱莫能助,只能嘱咐她:“小心些吧。” 瞿悦然欲哭无泪,锁好门下楼找室友汇合。 “阿郁,你对她真温柔。”人走后,殷浔捏着嗓子委屈巴巴地控诉道,“不像对我,动辄打骂。” 谢浮玉:“......”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都是你应得的。 殷浔嘴上没个把门,表示要为自己争取一点福利,必须要和谢浮玉牵着手才会走路。 谢浮玉原本懒得搭理他,但殷浔站在他下面两级台阶上,仰面看他时,微垂的狗狗眼分外可怜。 谢浮玉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虚头巴脑的大教堂净化了心灵,否则怎么会看见殷浔就心软。 他慢慢朝下走,路过某只人形犬类时伸指勾住了对方的手。 殷浔登时心满意足,反手回握,甚至自作主张地将手指卡进谢浮玉的指缝,形成一个十指交握的姿势。 中央广场是出生点,他们打算最后去,谢浮玉站在民宿门前左右看了看,最终指着东面,提议先逆时针绕着小岛转一圈。 民宿外种植着一圈矮树,高度刚好与二楼的窗台齐平。葱郁茂盛,枝干虬结,笔直而粗壮的树干斜向上生长。 如同一根圆木搭成的梯子,谢浮玉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侧头看了一眼殷浔。 殷浔却提出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比喻:“你听说过一种献祭仪式么?” 祭品被绑在十字木架上,四周堆满倾斜的木块,底部是干草堆,熊熊的火焰将顺着干燥的草木向上蔓延,直至将木架上的祭品烧成灰烬。 “你的意思是,小树林就是干草堆和木块,而民宿则是中央的十字木架。”谢浮玉心口一跳,很快意识到参与游戏的人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没错,住在民宿里的他们,全都是祭品。 他向外围走了一些,边走边留意起殷浔形容的树木房屋布局。 矮树林外围,零散分布着几栋小楼,窗户全部锁上,分辨不出里面有没有人类活动。 谢浮玉问:“你觉得那个npc老师住在里面吗?” 殷浔摇头:“可能不在这个方向。” 黎知由离开咖啡厅后向西面拐去,或许他住在海岛另一侧的小楼里,而这些房子从外表上看,几乎完全一样。 小岛不大,约莫一个小时,两人就绕完一周,回到了广场边。 小海神帕莱蒙的雕像宛如海神波塞冬一样宏伟壮丽,光是底座的高度,就远超殷浔的身高。 “别这么看我,我有一米九三。”殷浔强调道,“准确地说,是193.21cm,这个底座设计得不合理。” 谢浮玉不懂他和一个雕像底座攀比什么,径自走到雕像后方,站在了临海观景台上。 围栏同样很高,谢浮玉身高在一米八三左右,而围栏接近他的肩膀,起码有一米六。 高过树木的窗台,高过人类身高的雕像底座,以及超出腰部高度的围栏,谢浮玉直觉这样的设计有意无意地想要遮挡住人类,进而躲避某种东西。 说起围栏,他环视四周,拉了一把殷浔,问:“民宿后面有围栏吗?” 殷浔肯定地点头:“小岛一周都是围栏。” “而且没有沙滩,靠近海和围栏的地方都是铺广场的那种白色石头。”谢浮玉补充道。 第5章 自他出现在广场上起,见到的大海便是一片灰蒙,宛如在一张彩色照片里嵌入了一块黑白滤镜,整个海面都透露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既视感。 没有鸥鸟低旋,也没有船只离港,总之一切都很古怪。 远处,夕阳沉入海中,大教堂的影子重新变得清晰,那片金红从遥远的彼端沿着翻涌的海浪席卷至近前,扑面而来的海风却是温凉的。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看看他们怎么说。”谢浮玉看了眼手机,抬脚朝咖啡馆走去。 大家维持着中午用餐时的座次,大部分人没有午休,吃完饭就在岛上转悠,因此早早回到了咖啡馆。 怪不得路上没有看到别人,谢浮玉落座前,分神扫了眼西南角的窗户,那扇窗已经锁上,玻璃干净如初,没有半分血迹。 “消失了。”殷浔在他身旁坐下。 见人来齐,蒋泉比照着群里的名字再次清点了一遍人数,确认没有减员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晚饭是法餐,谢浮玉对勃艮第蜗牛敬谢不敏,但那道香煎鹅肝很不错,入口即化,垫着烤凤梨和姜饼吐司,鲜嫩可口,且不会感到腻味。 整张餐桌上,认真吃饭的只有两人,除了谢浮玉,就是他身边的殷浔。 殷浔不挑食,饭量也大,但他用餐礼仪很好,动作慢条斯理,赏心悦目。 唔,真像个美丽的饭桶,谢浮玉拿餐巾擦了擦嘴。 蒋泉放下刀叉,微抬下巴向众人致意:“没吃完的慢慢吃,吃好了的可以交流一下搜集到的线索。” 能够发现不同的人总是少数,因此大部分人给出的信息基本一致,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小岛没有沙滩和港口,以及沿着海岸线竖起的围栏。 蒋泉有些失望:“没有别的发现了吗?” 沉默在长桌上方弥散,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餐叉与碗盘碰撞的声音,那是殷浔不小心搞出来的动静。 “荀因。”蒋泉看向他,旋即又示意谢浮玉,“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浮玉抿唇,顿了片刻,淡声道:“没有。” 殷浔于是跟着摇头。 “诸位,店里要打烊了。”马丽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长桌边,面容和善地提醒众人。 蒋泉默了默,站起身:“大家晚上务必小心。” 回民宿时,谢浮玉拉着殷浔缀在队伍最末。 众人三三两两回到楼上,没有人在一层停留,也没有人继续向三层进发,所有人的住所都在二层。 殷浔打开门,后背覆上一只手,谢浮玉把他推进去,反手锁上房门,打开了屋内的灯。 “为什么不让我说?”他不解。 刚才蒋泉注意到他们时,谢浮玉本想透露一点关于建筑高度和民宿布局的信息,但殷浔藏在桌下的手拉住了他。 其实他们发现的这些目前看来都和明面上的禁忌条件没什么关系,即便谢浮玉说出来,也不会被每一个人记到心里去。 殷浔说不准为什么要制止他,但仿佛出于本能,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殷浔看向谢浮玉的双眼,声音理智而冷静,“在副本世界里,知道的越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浮玉迎上他的目光,问:“如果因为我的隐瞒,造成更多的人死去呢?” 殷浔反问道:“那么,在你进入咖啡馆之前,为什么要藏起那枚线索纸条?” 谢浮玉愣住了,因为那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他嘴上说着不希望有人死掉,私心却不愿意将小卷轴共享出来。 心口蓦地抽痛,谢浮玉隐约察觉,自己似乎曾因额外的线索而受到过某种伤害,但这的确是他的第一个副本世界。 谢浮玉眼中划过些许茫然,推开面前的男人,走回床边。 “我不知道。”他取出线索纸条,反复浏览上面的内容。 殷浔走过去,在他膝前蹲下,握住谢浮玉的双手,说:“阿郁,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你难道对早上死去的新手就没有任何疑虑吗?对蒋泉关于游戏的解释也没有一丁点的怀疑?” “你做不到。”殷浔替他说出来,“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阿郁。” 谢浮玉垂眼,静静注视着他,半晌,轻声问:“那么你呢?”我可以相信你吗? 殷浔笑了笑,套用谢浮玉的话回答他:“我不知道。” 那一瞬,谢浮玉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释然,他把纸条放回外套口袋,又将外套叠好压在枕边,说:“睡吧。” 也许是因为睡前产生了一些争执,他们是分床睡的。 房内没有窗帘,皎然月色越过窗户渗进来,宛若一汪泠泠的清泉,洒满整个房间。 谢浮玉上岛后身体一直没有恢复,他背对着窗户,睡在靠近大门的那张床上,困意很快席卷过全身,推着他沉入梦中。 殷浔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侧身盯着谢浮玉的背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他的眼睛。 我可能真的在哪里见过谢浮玉,在酒吧那晚之前。 殷浔翻了个身,胳膊垫在脑后,出神地望向房顶,挖空了有限的记忆,什么也没想起来。 窗外树影婆娑,月光愈发明亮,在他将睡未睡时,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 空灵而渺远,分不清是男是女,节奏缓慢,却抑扬顿挫,仿佛从大海深处传来。 殷浔睁开双眼,视野里的光线似乎变暗了一些。 不知什么时候,谢浮玉站到了窗户边。 淡银色的月光倾落在他身上,衬得谢浮玉人如其名,仿佛即刻便要羽化登仙去。 殷浔瞧着他出神,如果谢浮玉的手没有搭上窗锁的话。 “郁缬!”他忙不迭从床上爬起来,语气难掩焦急。 谢浮玉不叫这个名字,对“郁缬”两个字自然不敏感,何况他现在被某种东西蛊惑了心智,根本听不见殷浔的声音。 在他企图拉下窗锁的前一秒,殷浔飞扑过去,攥住了他的手。 与此同时,窗外有一团巨大的黑影迅速袭来。 殷浔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拉着谢浮玉躲到了窗台下。 外面,断续的声响宛如一张弓弦,拨弄着谢浮玉脑内的神经与之共振,殷浔听见他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吸引着悬停在树顶的庞然大物随之左右移动。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伸手捂住了谢浮玉的嘴。 然而,失去理智的谢浮玉在他怀中奋力挣扎,舌尖探出唇缝,舔过殷浔的掌心,紧接着,谢浮玉用力咬住了殷浔的手。 “小没良心的。”殷浔吃痛撒手。 谢浮玉重获自由,抬手攀住窗台的边缘,似是要站起身。 殷浔直觉不妙,眼疾手快掐着他的后腰,把人重新拽进怀里,另一手掌住谢浮玉的后颈,倾身封住了他不断开合的双唇。 窗台之下,谢浮玉被完全地禁锢在殷浔怀中,而殷浔紧紧扣住他的脖颈与后腰,仿佛拿捏住了谢浮玉的命脉。 他们呼吸交错,深陷于潮热中,唇齿磕碰着互相撕咬,直至谢浮玉率先败下阵来,偎着殷浔不住地喘息。 没有人知道,一墙之隔,便是生死叠合的幽崖。 殷浔松开谢浮玉时,那道影子已然消失,他谨慎地等待片刻,才将再次睡着的谢浮玉打横抱起,扔到了自己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尖叫打破了一片沉寂。 谢浮玉缓缓睁眼,发现自己正窝在殷浔怀里。 第3章 殷浔没醒,眉头紧锁,眼下浮有淡淡的乌青,一夜过去,唇边竟然长出了一圈胡茬。 谢浮玉抬手撑在他胸前,向后挪了一点,很快又被殷浔搂住腰嵌回怀里。 “阿郁,乖一点。”殷浔哄小孩儿似的,在他背后拍了拍,温热的唇摩挲过谢浮玉的眼睫。 少顷,走廊里陆陆续续响起杂乱的脚步,继方才吵醒谢浮玉的那一声惊叫后,又接二连三响起几道慌张的高喊。 紧接着,房门被敲响,殷浔不情不愿地睁眼。 “松开。”谢浮玉催他。 殷浔于是懵里懵懂地睁着眼,听话地松手,看谢浮玉下床,朝门边走去。 门外站着乌泱泱一群人,为首的是蒋泉和章泷。 看见谢浮玉后,章泷高兴地说:“你还活着!” 谢浮玉:“......”大早上惹人清梦,我不如死了。 眸光淡淡扫视过众人,谢浮玉注意到他们大都脸色难看,仿佛熬了一整宿,接近天亮才睡下。 他倚着门,问:“什么事?” 章泷不说,反而伸手拉开他,冒冒失失地往里闯,然后就看到坐在床上醒神的殷浔。 男人领口大敞,俊美面容难掩疲惫,反观谢浮玉虽神情不耐,却精神尚可。 靠近房门的那张床铺面整洁,且少了个枕头,一看便知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 章泷脑子一抽,话到嘴边不着调地感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第6章 “看够了?”谢浮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蒋泉扶额,扯着章泷的衣领将人拽回来,顺手指了指走廊的一端,面色凝重:“死人了。” 谢浮玉眉梢轻挑,扭头看向房内,殷浔会意,披上外套和他一起走出去。 出事的房间是正对楼梯口的那间屋子,瞿悦然孤伶伶地背靠着墙壁,蹲坐在门口哭。 谢浮玉越过她,径直走进三人间,看见其中两张床位上,各自笔直地横着半截身体。 血迹呈喷射状在玻璃窗下方的墙壁上绽开一朵绚烂的花,一路蜿蜒浇灌着窗外的矮树。 “窗户全都开着。”殷浔提醒他。 是啊,窗户全都开着,但是只死了两个人。 谢浮玉退回到门外,低头看了眼精神萎靡的瞿悦然:“你也开窗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瞿悦然和距离他最近的殷浔听见了,谢浮玉语气肯定,这是一句陈述句。 瞿悦然怔怔抬头,眼底哀恸交织着惊惧,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荀因,我饿了。”谢浮玉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叫上殷浔下了楼。 “他他们就这么走啦?”章泷追过来,又朝出事的房间里看了一眼,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蒋泉置若未闻,将外套搭在瞿悦然肩上,把人拉起来。 瞿悦然极小声道:“蒋哥,我没说。” 蒋泉“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楼下,谢浮玉慢吞吞地走在前面,在即将拐进咖啡馆时,余光被什么东西吸引住,停了下来。 他脚尖一转,面朝广场站定,视线扫了一周,落在帕莱蒙的雕像上。 “他是不是在看我们?”谢浮玉小幅皱了皱眉。 殷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他们确实正对着帕莱蒙的脸,但是因为隔得稍远,加之雕像底色太白,分辨不清眼睛是否朝向他们。 他不确定地说:“或许是蒙娜丽莎的错觉。” 两人吃完早饭,在谢浮玉的坚持下,折回民宿刷牙洗脸。 他站在洗手台边,叼着牙刷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过了一会儿,谢浮玉盯着唇角已经结痂的伤口愣了愣。 “荀因。”他眼尾一压,“你昨晚......”昨晚有没有偷亲我? 谢浮玉皱眉,觉得这话多少有点自恋的嫌疑,以至殷浔见他欲言又止,心里咯噔一下。 他隐约猜到谢浮玉想问什么,不过月色为证,光明正大打啵的事,怎么能是偷亲呢? 两人先后洗漱过,收拾齐整,离开了房间。 正对楼梯口的房门已经关上,不知道尸体有没有消失。 谢浮玉不疾不徐,踩着点踏进咖啡店,进门前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正巧是昨天npc出现的时间点。 黎知由不在,唯有余下的十六名游戏参与者围坐在长桌边,气氛沉重。 眼下并不适合哀悼同伴,谢浮玉也不擅长开解,故而选择离开咖啡馆,在岛上漫无目的地转悠。 他走到哪儿,殷浔跟到哪儿。 就这样转了半个多小时,谢浮玉终于从凌乱的头绪中理出线索的一端。 而殷浔仍然停留在瞿悦然为什么没死的问题上,期期艾艾地盯着谢浮玉的侧脸,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们在民宿的东面停下,这里相对隐蔽,有树木和房屋做遮挡。 谢浮玉耐着性子解释道:“昨天中午死掉的那个新人,不是第一次开窗,早在npc宣布规则前,他就做过一次那样的尝试。” 只是殷浔没有看到,所以在大部分人的视角中,男生因为触犯了一次禁忌条件而当场死亡。 事实上,新人应该有一次试错的机会。 蒋泉或许在搜身搜出纸条时,将这个潜规则单独告知了新人,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容错率影响着人的警惕心,试错、放松警惕、死亡,每一环都息息相关。 新人男生大概以为副本是以npc的出现作为开端,殊不知从他进入这里的那一瞬,命运的齿轮便已经开始转动。 瞿悦然和她的室友,也一定都打开了窗户,但她凭借一次试错的机会,侥幸存活。 然而,晚上的规则只是不要随意开窗,并没有明令禁止,是什么促使她们在明知禁忌条件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打开了那扇窗户呢? 殷浔轻咳一声:“我好像知道为什么。” 在谢浮玉逐渐震惊的目光中,殷浔将他昨晚的经历简单复述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那只没来得及看清的怪物,和引诱了谢浮玉的那段奇怪的声响。 谢浮玉倒是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因为他昨晚确确实实听到了殷浔形容的那种声音。 雌雄莫辨,飘渺圣洁,使他误以为自己身处梦中,于是迎着皎白的月色走了过去。 唯一不同的是,谢浮玉听出来那是一首歌。 “是圣母颂。”他轻声哼了两句,殷浔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卧槽那哪儿能是一首歌啊——”殷浔吐槽道,“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是毫不相关啊,都副本boss了怎么还有五音不全的。” 谢浮玉想到什么,握拳抵在唇边,掩去逐渐扩大的笑意:“你唱一段,我听听。” 殷浔于是依葫芦画瓢,回忆着谢浮玉哼的一小段词,抿了抿唇,鼻腔里溢出一段参差不齐的旋律。 他自己边唱边听,觉得和昨晚听到的动静有点相似了。 莫非,怪物竟是我自己?! 面前,谢浮玉莞尔,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五音不全的另有其人。 殷浔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谢浮玉不再逗他,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荀因,谢谢你。” 他言辞中流露出几分少见的真挚,淡漠的瞳孔在阳光下宛如琥珀。 殷浔惯会蹬鼻子上脸,换作以往,或许早将脸凑过去,讨一枚吻,这会儿倒蓦地感到一丝赧然,高大身影隐隐化出老实巴交的憨态。 “小事。”他说,“如果被那歌声蛊惑的人是我,你也不会见死不救,对吧?” 这下轮到谢浮玉沉默了。 殷浔难以置信:“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的有人这么狠心吧。” 谢浮玉坦言道:“我不会为了救你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说完,他抬脚向远处走去。 留下殷浔在原地为他冷酷无情的说辞黯然神伤,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才符合他对谢浮玉的第一印象,虽然他们拢共才认识两天。 殷浔深觉自己可能有点受虐倾向,他很快在心里原谅了谢浮玉,迈步追过去。 两人继续绕着海岛兜圈,只不过这次没有沿着外围走,而是贴着那几栋小房子行过内圈。 谢浮玉留意着房子之间的间隔,发现彼此距离步长相近。 他侧过头,视线落在玻璃窗上,与自己的影子对视。这些的房子的窗户似乎仅仅单面透光,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 殷浔挨在他身边瞧了一会儿,把人拉走:“阿郁,你还是离窗户远一点吧。” 不多时,两人出现在广场外,看见蒋泉带着几个人四散围绕在帕莱蒙的雕像前。 谢浮玉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一幕,摸出手机,调整到拍照模式,垂眼看向屏幕,下一秒,后背惊起一身冷汗。 “荀因,你过来一下。”他把手机举高,递到殷浔眼前。 殷浔没有一点点防备,凑过去:“卧槽——” 屏幕上,帕莱蒙像不再是单调的纯白,而更像是一座放大的彩陶,这个骑在海豚身上的小男孩,正面向两人,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望过来,神情怨毒,与面容和善的白色雕像版本判若两人。 而此刻,殷浔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雕像的底座要修得这样高。 手机镜头里,底座顶部悬浮着一块与底座面积相等的玻璃,于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也就是说,任何企图爬上帕莱蒙雕像的人,都必须冲破那层玻璃,而谁又敢保证,那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窗户呢? 至于围绕在底座边的众人,倒没有什么异常。瞿悦然面色苍白,掩唇和蒋泉说了什么,转身朝着咖啡馆去了。 谢浮玉收起手机,重新解读npc布置的任务。 一直以来,他们都面临着两个任务,一是拍摄黄金海岸的照片,二是寻找拍照的设备。 但是第二个任务,除了他和殷浔,似乎没有任何人考虑过。 早在来到这里的那天,当谢浮玉试图用手机记录下远海的教堂虚影时,便发现手机自带的镜头是没有拍摄键的,侧键当然也行不通。 然而,岛上的小洋房他们无法进入,咖啡馆也没有相机的踪影,仿佛所有的相机都被藏了起来。 “不,还有两个地方我们没有去过。”殷浔打断他,指了指民宿。 除了二楼间隔规律的玻璃窗外,一楼外墙几乎全部被矮树遮挡,而三楼只有一面窗户。 第7章 两个人鬼鬼祟祟贴着矮树林边缘走进民宿,右拐踏上了一层的走廊。 长廊两侧看不见房门,墙面砌实,挂着许多画。 谢浮玉边走边看,发现自己这一侧记录着一些关于小海神的传说,可惜图片是黑白铅绘,他一张一张看过去,上面讲述了帕莱蒙如何引导船只归港,如何与朋友们相处。 其中,有一个背影出现了很多次,她下半身藏在水中,形似美人鱼,长发束成一股麻花辫垂在身后,发尾系着什么,像叶片,也像羽毛。 海豚远远从海面中露出半个脑袋,而帕莱蒙的眼睛乌黑发亮,宛如圆溜溜的葡萄,眼神中充满童真。 殷浔身侧则是人类生活的写照,照片大小类似宽幅拍立得,色彩分明,保存完好,并未因年代久远而褪色。他在一串照片里,窥见了雕像一角。 画的尾端相接于长廊尽头,一间上了锁的屋子,顶部开有一扇狭小的玻璃窗。 谢浮玉粗略估计了一下一层的挑高,拍了拍殷浔的肩膀,示意他蹲下。 殷浔任劳任怨地将人架在肩膀上托举起来。 他下盘十分扎实,谢浮玉扶着门框缓缓直起身,感受到抓住自己脚踝的两只手温度烫得惊人,殷浔炽热的鼻息隔着轻薄的裤料喷洒在他小腿上,谢浮玉不由蜷了蜷手指。 “你行不行?”他低头问。 殷浔哼笑:“行得很。” 谢浮玉于是放心大胆地扒拉住顶部窗框,微踮起脚,将脸凑过去,贴着玻璃向内看。 不曾想,小窗玻璃接近茶色,且极有可能也是单向。 谢浮玉不死心:“再近一点。” 殷浔不得不缓慢地前移两步,与此同时,他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沉冷的女声:“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殷浔毫无防备,下意识扭头,谢浮玉也吓得松了手,整个人径直栽下来。 幸亏殷浔眼疾手快,迅速捞住谢浮玉的腰,另一手改为托住他的膝弯,将人稳稳抱在怀里。 谢浮玉就着这个稍显仓促的公主抱,偏头向马丽娅挥了挥手:“早,马丽娅小姐。” 马丽娅一手拿拖把,一手提水桶,围裙兜帽一应俱全,俨然一副清洁工的装扮。 “日安,先生们。”她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谢浮玉,“上午九点到十点间是打扫时间,为了方便我的工作,希望明天这个时候不会再遇见二位。” 殷浔把人放下,从善如流:“当然。” 在马丽娅如有实质的凝视中,他拉上谢浮玉,离开了民宿。 谢浮玉瞥了眼殷浔肩膀上的脚印,遗憾地说:“单面玻璃,看不清。” 殷浔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我们现在去哪里?” 既然是打扫时间,探索三楼的计划恐怕只能改到下午。谢浮玉估摸着饭点快到了,打算再去广场上看看。 碰巧蒋泉带着人撤回来,双方擦肩而过,彼此都视若无睹。 谢浮玉轻骂了一声“虚伪”,立在雕像正前方,仰头看帕莱蒙。 他把手机摄像头对准帕莱蒙的脸,屏幕中却没有再出现彩陶雕塑,一切都和肉眼所见别无二致。 仿佛有人给小海神通风报信,使他本人藏了起来。 “帕莱蒙没有眼睛。”殷浔提醒他。 纯白雕像的眼眶凹陷下去,凹槽内坑坑洼洼,谢浮玉拉近放大,仔细看了半天,猜测眼瞳的位置应该是遭到了人为的破坏。 “你看这里。”他指着中央稍微规整一些的棱面,说,“原本很可能镶嵌着什么宝石,但是被撬走了。” 人在失去视觉后,其他感官会变得相对敏锐,尤其是听觉。 殷浔抬眼望向正对面的民宿,找到他们房间对应的那扇窗户。 昨夜那东西悬停在窗前,盯了他们很久,在失去声音的指引后,便失去了踪迹。 恰如此刻房内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定睛细看,发现可能只是玻璃反射的日光。 “如果帕莱蒙是夜晚的怪物,谁又是他的引路人呢?”谢浮玉陷入沉思。 紧接着,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谢浮玉回到咖啡馆时,马丽娅已经结束了清扫工作,正在吧台后忙碌。 他打了个响指:“一杯摩卡,谢谢。” 殷浔一看见咖啡,舌尖便泛起苦涩的味道,他扫了眼菜单,手指轻叩着桌面,说:“一杯白水。” 马丽娅很快将他们需要的东西端了出来。 “马丽娅。”谢浮玉叫住她,天然上扬的眼尾使他极具亲和力。 马丽娅于是在他们对面坐下,问:“有什么事吗?” “早上打扰了你的工作,我们感到很抱歉。”谢浮玉双手合十,显得很有诚意,他继续说,“不过,我们看到墙壁上有许多小海神的画像,他好像和外面那尊雕像长得有点不一样。” 马丽娅笑了笑,解释道:“这很正常,岛民们没有见过帕莱蒙,只能从传说里临摹他的面孔。” 这句话的意思是,谢浮玉说的没错,而马丽娅很自然地将自己从岛民的身份中排除出去,她很可能见过帕莱蒙。 殷浔同谢浮玉对视一眼,接过话开了个玩笑:“帕莱蒙会喜欢热美式吗?” 马丽娅的神情流露出些微怀缅,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某段时光。 “当然不。”她说,“不过他有位朋友很喜欢,帕莱蒙只是个爱吃糖的孩子,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和他的朋友们在沙滩上玩耍。每天下午,我会烤好新鲜的糖果还有可露丽,帕莱蒙喜欢甜食。” “可惜,黄金海岸消失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也许他顺着海浪去了别的地方,早就忘记了这里。” “但帕莱蒙并没有忘记你。”谢浮玉忽然说。 “真的吗?”马丽娅显然十分惊喜,问,“那么,帕莱蒙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因为他看不见了。”谢浮玉缓缓勾起唇角,语气平淡而残忍地揭露了某个事实,“看不见路的帕莱蒙要如何回到这间咖啡厅?” “不可能!”马丽娅噌一下站起身,双手撑在吧台边缘,双眼瞪圆,看起来很生气。 殷浔火上浇油:“帕莱蒙有他的苦衷,你完全不了解,竟然指责他忘记了你。” “帕莱蒙如果知道,恐怕会伤心吧。”谢浮玉单手托着侧脸,幽幽叹了口气,仿佛在为谁惋惜,“可怜的帕莱蒙,被人剜去双眼,又被昔日的朋友抛弃。” “什么,你说什么!”马丽娅猝然俯身,苍白艳丽的面孔一下拉到谢浮玉近前,“我没有抛弃他!我没有抛弃他!我们有自己的联络方式!”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谢浮玉能够清楚地从咖啡豆的香气间分辨出另一种气味,原始的、腥咸的、甚至有一丁点潮湿的,属于大海的气味。 殷浔一口水没喝,将杯子推远,暗示谢浮玉可以了。 谢浮玉于是放下咖啡杯,转身离开:“谢谢款待。” 午饭时,马丽娅并没有出现,但长桌上,丰盛的菜肴冒着热气。 蒋泉照例在饭后询问了一遍任务进展,沉默在这时总是冒充着主旋。 “都没有吗?那我简单说明一下我们这边的发现。”蒋泉顿了顿,“民宿的一楼和三楼不住人,一楼初步推测可能是杂物室,三楼上面有一段楼梯被封住了,无法进入。” “另外,岛上所有房子几乎都是单向玻璃,除了这家咖啡店。”章泷补充道。 三楼居然被封了起来,谢浮玉琢磨出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同时为这群人的观察力感到无语。 他看了眼殷浔,顿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提醒方式。 “亲爱的,你的手机怎么也不能拍照啊~”谢浮玉捏着嗓子,半边身子都偎在殷浔肩上,娇声埋怨。 殷浔拿他没办法,配合地说:“这里又不是现实世界,拍不了照片很正常。” 蒋泉闻言,心中警铃大震,立刻让所有人拿出手机检查,最终确认自带的相机的确无法拍照。 这两天他们一直忙于寻找黄金海岸的线索,潜意识里认为只要找到黄金海岸,用手机拍照就能完成任务,却从未想过手机不能拍照。 谢浮玉额前划过几道黑线,不是吧,居然真的没人意识到暗线任务吗? 他无语的表情格外生动,殷浔失笑,揽住他的腰,逗他:“老公,我们回去休息吧,昨晚累死人家了。” 众人握着手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浮玉在桌子下面狠狠踩了殷浔一脚。 两人起身,没走几步,迎面遇上走进来的黎知由。 “你们真当自己是来度假的了?”他面色阴沉,语调森然,“作业进度怎么样了?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打闹!听说你们有几个人没带相机来,这是摄影系的学生能做出来的事?” 唔,看起来像是大家察觉到暗线任务后,触发了npc的某种对话机制。 谢浮玉笑嘻嘻地拍了拍npc的肩膀:“老师,不如您借我一台相机,我家里条件不好,旧的相机摔坏了,新的还没凑够钱买。” 第8章 黎知由侧身避开,冷哼一声:“我的相机你也赔不起,自己找同学借去。” 殷浔忍笑,没想到关于相机的线索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谢浮玉假装悻悻收手,点点头:“好的老师,您放心,我会准时完成作业的。” 话音刚落,黎知由的脸色好像又黑了一个度。 殷浔琢磨出一点不同寻常,未及开口,便被谢浮玉使劲拧了一把腰。 “走啊亲爱的,不是累么?回去睡觉了。” 殷浔痛得龇牙咧嘴,屁颠屁颠跟上。 房门开合,他没骨头似的贴着谢浮玉的后背,从身后圈住对方细瘦的腰。 锁门的谢浮玉顺着惯性被推到了门板上。 “老公,你捏得人家好痛。”殷浔趴在他耳边哼哼唧唧。 谢浮玉却迟迟没有回应。 正当殷浔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过火时,谢浮玉伸指按在他唇上,示意他噤声。 “有人来过。”殷浔听见他说。 第4章 殷浔松手,凑到谢浮玉身边,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谢浮玉在看猫眼,准确地说,是在看遮住猫眼的小圆盖。 民宿房门内侧的猫眼配有圆形遮盖板,以防有人从外面透过圆孔窥伺内里的情况。 在这枚小巧的不锈钢圆盖表面,接近边缘的位置设有一处小圆柱似的凸起,方便门内人旋转圆盖,使猫眼呈无遮挡状态。 谢浮玉认为凸起的卡口原先应该处在下方,而现在,卡口正位于遮板的上方。 也就是说,有人曾经站在这里,拧开了遮板,甚至就立在他们所处的位置,透过猫眼向外看。 “你连卡口的上下都记得这么清楚?!”殷浔震惊。 “当然没有。”谢浮玉侧眸看了他一眼,“这上面有半截指纹,你用过猫眼吗?” 殷浔摇头。 “我也没有。”谢浮玉指着遮板底部侧面偏下的一处,“所以说有其他人来过。” 殷浔歪着脑袋,弯腰看了看,那枚指纹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谢浮玉推开他的脑袋,伸指推住卡口,将遮板顺时针拧开九十度,使猫眼完全地露出来,接着又顺方向拧了九十度,让遮板覆盖回去,卡口的位置的确实现了上下对调。 殷浔又凑过去,看见他留下的指纹与原先那枚叠合在一起,由此也证实了谢浮玉的猜测。 “但是我们没有办法更换房间。”他记得瞿悦然曾经尝试过换房,但被马丽娅拒绝了。 谢浮玉撇开他,在房间里前后转了一圈,最终停在窗户边。 “晚点见到马丽娅再说。”不过,他估计今天多半不会再见到对方。 谢浮玉心不在焉,视线上上下下地扫过窗户的边边角角,似是在寻找什么。半晌,他灵光一现,微微屈膝,终于如愿在玻璃窗上找到了一处几近透明的痕迹。 殷浔反应过来,直接半蹲在窗前,于另外半扇窗的左侧偏下处发现了另一枚指纹。 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闪过某个画面。 殷浔挤开认真思索的谢浮玉,降低重心,使身高维持在一米七左右的高度,他将脸贴近左侧的玻璃窗,而双臂张开,撑在窗台上,右手拇指贴向另一个指纹。 谢浮玉恍然大悟:“那个人曾经站在窗前向下看。” 受殷浔的启发,他很快联想到不速之客在看什么东西。 两人异口同声道:“帕莱蒙雕像。” 然而,能够看到帕莱蒙雕像的房间远不止这一间,整个二层凡是朝南的房间都可以清楚看见,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况且留下的指纹如同刻意制造的破绽,那人根本不担心会被发现。 谢浮玉按了按眉心,饭后浓重的倦意于此刻麻痹了他的大脑。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毕竟,谁知道今夜怪物会不会准点出现呢? 殷浔昨晚熬了大半宿,天蒙蒙亮时刚睡着就被吵醒,早就困得不行。他打了个哈欠,跟着谢浮玉往靠近房门的那张床走去。 膝盖刚碰上床面,就被谢浮玉踹下来。 “睡你自己的床去。”被子里传出来一句闷声闷气的话。 殷浔浑水摸鱼的计划再度破产,只好灰溜溜地窝回靠窗的床,所幸谢浮玉忘了将枕头带走。 他把枕头搂进怀里,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 晚饭时果然没见到马丽娅,据留守在咖啡馆的人说,马丽娅傍晚回到吧台后,准备好一桌饭菜便再次消失。 有了前一夜的教训,临分别前,蒋泉再三提醒:“大家最好轮流守夜,千万不要打开窗户。” 谢浮玉却隐约觉得,开窗并不是夜晚死亡的条件。 回民宿时,他和殷浔依然走在最后面。 殷浔看见瞿悦然停在正对楼梯口的那一间房门前,抓着钥匙的手有些颤抖,怼了几次都没能把钥匙怼进锁孔。 恐惧、愤怒、无措,数种情绪糅杂在她身上,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濒临崩溃。 殷浔从她身后经过,冷不防说道:“保重。” 瞿悦然吓了一跳,钥匙脱手掉到地上,谢浮玉替她捡起来,插进锁孔,打开了门。 “早点休息。”他说。 瞿悦然抬手捂住脸,颤声道:“谢谢。” 谢浮玉余光扫过她贴满水钻的美甲,眸底划过一缕疑惑,默了默,和殷浔回到房里。 “瞿悦然有什么问题吗?”殷浔问。 以他对谢浮玉有限的了解而言,对方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性格,一反常态地对某个人表示关心,必然是发现了一点东西。 谢浮玉皱着眉,有些迟疑地说道:“她右手拇指上的水钻好像掉了两个。” 那钻石是什么颜色的,又是什么形状,究竟是不是两个,他记不太清,但残存的胶痕能够作为钻石存在过的证据。 殷浔见他似有疲色,伸手捏了捏谢浮玉的肩膀,低声哄他:“明天再看,先睡吧。” 谢浮玉于是先进了浴室。 殷浔洗完澡走到他床边,低眉顺眼地央求道:“我想和你一起睡。” 这次估计是找到了正当理由,腰杆挺得板直,语气有商有量。 谢浮玉抱着被子,压着眼皮恹恹地看他。 殷浔说:“你的床离窗户远,如果被歌声蛊惑,能有充足的时间反应,睡一起也方便互相有个照应。” 他抱着自己的枕头,白天捋到脑后的额发耷拉在眉前,乖顺惹人怜爱。 谢浮玉鼻腔里溢出一声低笑,轻嘲某人连挟恩图报都学不会,瞧着凶巴巴的,不怎么好相处,实际温顺得像他家里养的那只阿拉斯加。 “上来吧。”他大方地腾出一个位置,把小狗放了上来。 殷浔得到准许,喜滋滋地把枕头摆在谢浮玉旁边,手脚麻利地爬上床,挨着他躺下。 两个人盖一条被子,仿佛不约而同地忘记了隔壁还有一床。 殷浔姿势板正,仰面躺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肚子上,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却守身如玉似的,克制地和谢浮玉之间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谢浮玉觉得好笑,故意侧身,抱住他一只胳膊,将脸贴了过去。 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蹭着殷浔裸露的皮肤,他披着那张正人君子的皮,心底却泛开酥酥麻麻的痒。 殷浔身上暖,谢浮玉偎着他,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绵长的呼吸细细密密喷洒在殷浔的胳膊上,他挺尸似的躺了半天,终于还是翻身抱住谢浮玉,下巴抵着他的发顶,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缓缓合上了双眼。 谢浮玉下午补足了觉,半夜将近三点时自然地醒了过来。 他抬眼看身侧的人,殷浔睡在床的外侧,像一方坚实的盾。 窗外,月色如瀑,皎然若水,虚空中荡开一声破碎的钟鸣,透明的玻璃上仿佛出现了尖顶十字的幻影。 谢浮玉恍惚中好像看见了教堂巍峨古朴的大门,他轻手轻脚爬起来,慢慢向着那片影子走去。 海浪的声音由远及近,清晰地在他耳畔响起,伴随着浪潮冲击暗礁的声响,另一道空灵的吟唱缓缓响起。 “ave——maria——ave maria——” 明朗的月色照亮了楼前的广场,白得反光的砖石在夜晚散发着碧玉般的清辉,将纯白雕像点亮。 在宏伟的帕莱蒙像背面,高企的观景台上,隐隐有一道纤长身影随风摇晃。 她张开的翅膀宛如大天使一样坚不可摧,下半身完全被羽毛覆盖,幽蓝的尾羽漂亮得如同青金石磨成的群青颜料。 长发垂卷至地面,猎猎长风像掀起惊涛骇浪般吹起她的头发。 歌声于是随着四散的发丝绵延至四面八方,暗处蛰伏的猛兽也因此苏醒。 人类被引诱,歌声化作引路人交给那看不见的挚友的盲杖,当窗户自内向外推开,隐匿在黑暗中的异兽将遵循旧友的指引挑选合意的晚餐。 第9章 “阿郁,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覆上一具温热的躯体,殷浔偏头在谢浮玉颈窝蹭了蹭,伸手与他十指交握,将快要失去意识的人从圣母颂的余音中唤醒。 “它在需要我。”谢浮玉被牢牢锁进男人怀里,他仰面失神地望向殷浔,语气难掩怅然。 “那都是怪物精心设下的圈套。”殷浔垂首,与他前额相抵,嗓音慵懒而沉缓,比塞壬的歌声更具蛊惑意味。 他说:“是我需要你。” 所以不要被鬼怪迷惑了心神,不要像飞蛾趋向光源那般走向它们。 我就在你身后,是牵绊住你的树根。 他们鼻尖厮磨,嘴唇若即若离,殷浔从那双迷蒙的眼中,看清谢浮玉正陷在半梦半醒的雾里。 然而转瞬间,短暂的温存被一阵猛烈的撞击冲破。 魔鬼鱼般的庞然大物卷土重来,这一次,殷浔看清了祂的脸。 那是被剜去双眼的帕莱蒙,他丰润幼态的面孔一半凹凸不平,形状奇异,另一半却保持着同雕像如出一辙的童真。 天使与恶魔两幅面孔,竟真实地共存于小海神身上,他的海豚长出了巨大的翅膀,前额伸出锋锐的犄角,笔直地朝着玻璃撞击。 谢浮玉被突如其来的哐啷声震醒,紧接着被殷浔攥住手腕,两人屏住呼吸,一起躲到了窗台下。 但帕莱蒙并没有离开,而是坚持不懈地与脆弱的玻璃作对,他驾驭着变异的海豚,向后撤开一点距离,随后指挥着海豚向窗户撞过去。 如此周而复始,窗框嗡然作响。 殷浔摸出手机,悄悄看了眼时间,帕莱蒙在他们房间的窗前停留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昨晚。 今夜与其说是随机挑选,倒不如说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极具针对性的进攻。 半人半鸟,帕莱蒙的引路人,是海妖塞壬。 那么,她会是白天站在窗前向下看的那个人吗?会是借着清扫工作出入自由的马丽娅吗? 没有时间复盘,因为头顶响起了玻璃碎裂的哔剥声。 不等殷浔反应,谢浮玉站起来,视线隔着玻璃落在帕莱蒙身上。 黑化的小海神骑在海豚背上,悬停在一丛矮树顶端。他空洞的双眼并不能使他因为看见谢浮玉而停下,塞壬的歌声仍在为他指引方向。 殷浔立在谢浮玉身侧,注意到海豚炯炯有神的双眼。 左面的玻璃已然出现了蛛网似的裂痕,似乎难以承受下一次撞击,而海豚摇头摆尾,显然已经蓄势待发。 下一秒,它驮着帕莱蒙撞过来。 与此同时,谢浮玉拉起殷浔床上的被子,盖在了那面玻璃上。 预想中玻璃破碎的声音并没有响起,殷浔透过另一半窗户,看见变异海豚的犄角在快要戳到玻璃前停了下来,它缓缓移动着,仿佛在寻找丢失的目标。 殷浔暗道不好,赶忙拉起耷拉在地上的另一半被子遮住了剩下一面玻璃。 窗外顿时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始终保持着高举棉被的动作,因为玻璃岌岌可危,并不敢用全力把被子贴上去。 尤其谢浮玉的双手完全没有支点,硬撑到现在,期间精力不济,已经换了几次手。 殷浔倒是还能再坚持一阵,但思忖片刻,他选择将被子掀开一小道缝隙。 视野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好......”好像走了,话音未落,殷浔掌下传来一阵猛烈的颤动。 “盖回去——”谢浮玉抬腿蹬了他一脚,还欲说他几句,但碍于不能大声讲话,只好皱眉看着殷浔。 殷浔立刻反应过来,窗外有月亮,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纯然的黑。刚才一定有什么堵在窗前,遮住了月光,可能是海豚庞大的身躯,也可能是它的眼睛。 他将功折罪,左手挪过去一些,替谢浮玉分担被子的重量。 两人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直到塞壬的歌声消失,谢浮玉才抖着僵硬的胳膊,松开了棉被。 月亮已经西沉,天空渐渐变了颜色,外面更亮了。 谢浮玉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距离帕莱蒙出现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现在是凌晨四点多。 两人脱力地靠坐在床前,各自揉了揉脸,保持清醒。 “不太对劲。”殷浔说。 的确,如果塞壬的目的在于引诱屋子里的人打开窗户,触犯禁忌,那么帕莱蒙的撞击更像是一种直观的威慑。 人类见到他,第一反应是躲避。 帕莱蒙的存在甚至会使失去理智的人类从海妖的歌声中清醒,即使玻璃被撞碎,只要人离得足够远,可能不一定会受到副本机制的惩罚。 殷浔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抽象的可能:“他在救人?”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暗地里隐约有几方势力相互拉扯,有人要他们死,有人要他们活,中间还夹着一个莫名其妙的黑化版小海神。 此外,谢浮玉连续两天遭重,同处一室的自己却丝毫没有受到歌声的影响。 殷浔侧眸,低声道:“阿郁,歌声响起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 昏暗中,谢浮玉似乎极快地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盯着窗外西沉的月亮发呆。 良久,他很轻地说:“尸体,很多的尸体。” 夕阳笼罩着残垣断壁,血浆浇筑着累累白骨,堆叠成长阶,绵延向无穷无尽的远方。炽烈金红中,他看见一道颀长身影,圣母颂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引诱着他从尸体堆成的高台跃下,追随着那道身影,湮没进漫长无边的黑夜。 谢浮玉不知道他是谁,但方才看见殷浔的脸,又觉得那人可能是殷浔。 短暂的凝视过后,谢浮玉选择了沉默。 殷浔不再追问,他回到窗边,循着记忆模仿起白天看到的那抹身影,低头贴着玻璃向下看。 视线穿过细密的裂纹,他看见小海神的雕像呈现出和白天截然不同的一面,那纯白的石身陆陆续续浮现出原本的色彩,像谢浮玉第一次从手机镜头中看到的那样,变成了一尊放大的彩陶。 可惜雕像背对着窗户,他们无法分辨此时的帕莱蒙是否拥有双眼。 观景台上半人半鸟的海妖已经消失不见,灰蒙的大海在逐渐泛白的天幕下,隐隐流动出浅淡的蓝色。 殷浔眺眼看向远方:“阿郁,梦也许真的是指时间。” 以昼夜交替作为分界线,孤月西沉,朝日初升,夜色掩映的恩怨爱恨都将在第一缕阳光跃出地平线后缓缓消散。怪物沉入梦乡,人类尚未苏醒,大海恢复了最本真的面貌。 而当日出结束,人类世界重回喧嚣,怪物被禁锢在雕像里,大海也随之褪去了颜色。 “五点了。”谢浮玉揉着肩膀,艰难地站起身,和他并肩立在窗前。 天际跃出一抹灿金,太阳缓缓升起,碧蓝的海面平静而神秘,而雕像底座上的帕莱蒙和海豚,正慢慢地向回转。 灿烂的金芒透过玻璃窗洒在两人身上,谢浮玉逆着光线微微眯起眼睛。 殷浔不由地侧眸看他,脑海中闪过一帧画面,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 那时,谢浮玉似乎站在某个很高的地方,凛凛长风将他的衣摆吹向后方,单薄身躯迎着初升的太阳伫立,不远处硝烟未尽,在他身后,无数人如同敬仰一个神祇般,仰望着谢浮玉的背影。 殷浔张了张嘴:“阿郁......”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谢浮玉扭头,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走廊便响起匆匆的脚步。 因为塞壬源源不断的歌声,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天刚亮,蒋泉就带着手下开始核对人数。 谢浮玉洗了把脸,和殷浔一起走出去。 二层的房门悉数打开,除了走廊尽头的另一个三人间。 鲜血顺着门缝淌过花纹繁复的羊毛地毯,将上面的图案染成了统一的暗红色,内里状况如何已经可以想见。 蒋泉指挥着几个男生一起把门撞开。 房间里,仅有的三面窗户大开,晨风呼呼地灌进来,每张床的床头都横着半截身体。 与第一晚,一模一样。 谢浮玉看了一眼,就拉着殷浔走远了,缺乏睡眠加上低血糖,连同刺鼻的血腥味,令他胃里泛酸。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来到咖啡馆。 帕莱蒙雕像还没有完全地转回原位,但海水褪色褪得很快,天边云雾散去,大教堂的虚影愈发清晰。 眼下尚不到饭点,他们进门时,马丽娅正在备餐。 看见两人,她似乎有些惊讶,旋即意识到什么,迅速调整好表情,向两人颔首致意,似乎一夜过去,他们之间的隔阂也随之消失。 殷浔替谢浮玉要了一份甜点,玻璃柜里只有红丝绒蛋糕。 他边接过盘子,边问:“我们的房间有些问题,可以换一间住吗?” “黎老师只预定了二楼,你们人太多了,二楼都住满了。换房间当然是可以的,但二楼只能换二楼。”马丽娅擦拭着杯子,微笑道,“除非有人愿意同你们调换,前提是必须要征得他们本人的同意。” 第10章 言下之意,约等于不能换。 谢浮玉和殷浔房间的窗户玻璃摇摇欲坠,活着的那些人一定不愿意换房,而死了的人,是无法开口表示同意的。 马丽娅见他们吃瘪,脸上的笑容不由真实许多:“别担心先生们,房间很安全。” 谢浮玉捏着勺子,挖了一口蛋糕,语气轻蔑:“一个随意进出客人房间的清洁工所作出的保证,有什么信服力?” 他唇角沾着一小团草莓果酱,鲜艳的红色宛若没有擦干的血迹。 马丽娅放下杯子,转过身打量着他:“先生,您是在暗示我工作失职吗?” “很抱歉,二楼并不属于我的工作范围,至少在客人要求清扫房间前,我不会上二楼。”她一副被人污蔑的模样,下意识展现出的愤怒更像是真情流露,“我和黎先生有过约定,每天只会定时打扫一楼的房间。” “一楼的房间里有什么?”殷浔问。 马丽娅遗憾耸肩:“我不能告诉你,黎先生租下了一楼的房间,那是他的个人隐私。” 殷浔侧眸对上谢浮玉的目光,两人决定找时间再去一楼一探究竟。 只是,从马丽娅的反应来看,昨天出现在二楼的人应该不是她,但不排除对方演技精湛,有备而来。 谢浮玉托着下巴,神色复杂。 不久,滞留在民宿的人陆陆续续来到咖啡馆,长桌两侧,空出来的座位越来越多。 副本任务看似简单,却困难重重,目前的情况很不乐观,蒋泉等人面色凝重。 饭后,黎知由再度出现,提醒他们注意作业时间。虽然话语间充满催促之意,但他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焦虑,整个人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他仿佛比任何人都盼望着第七天的到来,却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在第七天之前离开。 而往往,只有胜券在握的人才有资格等待。 谢浮玉眸光微黯,借口回屋拿东西,没等黎知由把话说完,便率先走出了咖啡馆。 殷浔本想跟上,却被起身的谢浮玉按住了肩膀。 他坐在原位,目送对方离去,片刻后,放在外套口袋中的手机震了震。 [y]:跟上黎知由,我在咖啡馆西面的小树林等你 第5章 经过前两天的环岛搜查,谢浮玉和殷浔对矮树林周围的地貌已经相当熟悉,他在一栋小洋房的东侧找到一个不错的视角,既能看清咖啡馆外人来人往,又能借着树木掩映,藏匿踪迹。 殷浔给他回了一个“好”,与此同时,黎知由从咖啡馆走出来,如往常一样向西面的小树林走去。 npc行色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穷追不舍。 谢浮玉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剧情需要,黎知由根本不想出现在咖啡馆里。难道,他在躲避马丽娅么? 中年男人迅步踏入林间小道,那是一条极为隐蔽的小径,两侧杂草丛生,几乎将路面本来的面貌全部覆盖住。 谢浮玉放缓呼吸,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他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无奈矮树林中,紧贴着地面的树枝盘曲蜿蜒,稍不留神便会被绊倒。 谢浮玉不得不放慢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树林深处走去,海浪与风声仿佛被拥挤的树叶隔断,绕着树冠顶部回荡。 约莫走了五分多钟,谢浮玉看见黎知由拐到了咖啡馆后方,一路向东。 他在转角处稍作停顿,确保自己与npc之间的距离没有缩短后,提步走出去。 然而下一秒,脚下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 谢浮玉眉心一跳,暗道不妙。尽管他已足够谨慎,却还是踩到了一截枯枝,断掉的细枝在落叶间发出窸窣脆响,前方的黎知由似乎停了下来。 咖啡馆与民宿紧紧相连,背阴面的树木并不如南端繁盛。 谢浮玉无处可藏,索性破罐子破摔,打算和黎老师主动问好,不料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在黎知由彻底转过身之前,那人将他压在了草地上。 谢浮玉条件反射给了对方一记结结实实的肘击,头顶顿时响起一声压抑而痛苦的闷哼。 紧接着,熟悉的嗓音混合着炽热鼻息蹭过他的耳骨:“嘘,是我。” 疯长的杂草彻底遮住交叠在一起的两人,殷浔俊美而带着几分邪气的面容倏然拉近,取代蓝天白云,挤占着谢浮玉的全部视野。 谢浮玉卸了力,低声道:“抱歉。” “阿郁,好疼呢。”殷浔灰眸微眯,带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处,捏着嗓子求他,“替我揉一揉。” 说完,他重新抬起头,借着草丛的遮蔽,观察起前方形迹可疑的黎知由。 谢浮玉深知自己刚才那一下用了多大的力气,他望着殷浔似隐忍似挣扎的表情,不由生出几分愧疚,因此没有拒绝,指腹隔着衣料轻轻揉按对方的伤处。 揉着揉着,耳侧的呼吸明显跟着心跳一起乱了。 谢浮玉感受到戳在自己大腿根部的某个东西,一时间无语至极。 他使劲怼着殷浔的伤处按了按,而后趁其不备,将人从身上掀下去,同时后腰发力,伸手撑住地面翻了个身,同殷浔并排匍匐在草间。 两人静静注视着黎知由的动作。 殷浔轻笑,凑过去咬耳朵:“人之常情,阿郁不要生气。” 谢浮玉懒得搭理他。 不远处,黎知由在民宿后方逗留,似乎在确认周围是否还有其他人。 他徘徊良久,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从某个隐蔽的角落慢慢抽出一张可以伸缩的梯子。 黎知由将梯子恢复成正常高度,架在了民宿背面,然后爬了上去。 两人眼睁睁看着他停在三层外墙,弯腰将梯子收上来,架在某处卡槽固定好,又从衣兜里摸出钥匙,插进了墙面。 一扇与墙面花色相同的门被拉开,黎知由消失在了门后。 由于视角偏僻,部分细节有待商榷。谢浮玉等了一会儿,拉着殷浔爬起来,贴着墙根轻手轻脚挪到黎知由最后停留的地方。 他仰头看向三层,发现了一处从树林外部绝对看不到的平台。 半圆形的平台从三层背面向外延伸,与矮树的冠顶相接,栏杆与地板均被涂成树叶的颜色,而栏杆上长满了绿色藤蔓,一眼望过去,只以为是某棵树长得高了一些,正巧卡在二三层的交界处。 黎知由刚才应该是将梯子搭在了平台边缘。 几步开外,殷浔在一楼东侧墙角找到了一个高度约为一米的竖条状豁口,大小估计恰好能够将梯子卡进去。 他单手撑住墙面,伸长了脖子向内看,里面光线模糊,宛如电视卡顿出现的雪花点,什么也看不清。 殷浔碰了一鼻子灰,轻嗤:“会打洞的老鼠。” 好在洞口够大,他想了想,挨着墙砖把手伸进去,刚摸到一点东西,就被谢浮玉扯着胳膊拉出来。 殷浔只来得及胡乱抓一把,他摊开手,掌心赫然是一捧干草。 “你不要命了?”谢浮玉另一手拿着地上捡的树枝,显然也打算顺着那道豁口掏扒掏扒,只是没想到殷浔比他更直接。 “我......”我其实也有一次试错的机会。 然而殷浔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改成:“我错了。” 谢浮玉睨了他一眼,扔掉树枝,伸指捻了捻那堆草。 几秒后,他抬眼对上殷浔的目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同时在两人脑中浮现。 “得想办法上去看看。”谢浮玉说。 可惜登上三层的唯一方式,目前已经被黎知由收了起来,除非等到他下楼离开,否则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爬树的成功几率是多少,他们不得而知,但正面撞上npc的概率一定是百分之百。 沉思间,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殷浔看了一眼:“蒋泉通知所有人午饭前尽早回咖啡馆,好像是在民宿一楼找到点什么。” 谢浮玉应声,怔忪片刻忽然问:“你有黎知由的联系方式吗?” 他记得黎知由第一次出现在咖啡馆时说过,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他或者马丽娅,但是并没有说明以何种方式,除非这些线索早已默认存在于他们的手机里。 殷浔翻了翻通讯列表,指尖稍顿,点点头。 闻言,谢浮玉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找到黎知由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殷浔:“?!” 电话很快接通,谢浮玉伸指按在殷浔唇上,淡声道:“是我,黎老师,关于大作业......我在观景台这边,好的,不见不散。” 他挂断电话,抬眼看向殷浔:“我会尽可能拖住他,你抓紧时间。” 殷浔:“你......你注意安全。” 谢浮玉“嗯”了一声,转身循着来时的路跑去。 不多时,头顶响起轻微的开门声,殷浔反应过来,在民宿东面找了个草丛藏好。 第11章 确认黎知由离开后,他迅速起身,从墙角抽出梯子,动作敏捷地爬上三层。 连接平台的大门几乎与外墙融为一体,殷浔一路摸索,碰到锁孔,才隐隐找到门的轮廓。门的材质和二楼的很像,只不过门锁位于门的右侧,而门把被卸掉了。 黎知由可能以钥匙作为杠杆,借力将大门向外拉开。 门侧是一面两扇的落地窗,古旧的窗锁折射出冷冽的银光。 屋内景象一览无余,木质地板上摆着数十台单反相机,数量足以覆盖所有游戏参与者,殷浔扫了一圈,看见一架宝丽来被单独放置在茶几中央,上面罩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罩子。 他仔仔细细记下屋内的陈设,看了眼手机,没有谢浮玉的消息。 但殷浔留在这里也没有更多的施展空间,他攀着梯子回到地面,将一切恢复原样,而后绕过小岛东面,去观景台找谢浮玉汇合。 谢浮玉本人正倚着观景台同黎知由东拉西扯:“老师,您有没有拍立得借我用用,我已经在同学群里问过一圈了,没人带拍立得。” 黎知由皱眉:“你要拍立得做什么?” “跟我男朋友合照呀。”谢浮玉张口就来,“我手机内存不太够,也没带电脑和读卡器,况且情侣合照这么私密的东西,我总不好意思借同学的单反拍,拍立得比较方便。” 私......私密?!古板的npc不知脑补到什么,指着谢浮玉斥道:“伤风败俗!” 谢浮玉:“?”随便编的理由也这么较真? 黎知由好像生怕他再打拍立得的主意,严词拒绝:“我那可是古董,你死了这条心吧。” 诶,居然真的有,谢浮玉眉梢轻挑,继续胡搅蛮缠:“哎呀老师,别这么小气......” 殷浔找过来时,他还在和黎知由掰扯那台宝丽来的年份。 两人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浮玉终于善心大发,放走了黎知由。 “你男朋友一直都这样吗?”满脸疲色的npc走下观景台,神情疑惑。 男朋友?殷浔眺眼看向观景台上的谢浮玉。 不待他回答,黎知由面上倏忽浮出惊恐的神色,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怎么全都出来了?”谢浮玉嘀咕道。 殷浔扭头,注意到蒋泉正带着一群人朝小广场另一端走去,瞿悦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而咖啡馆门口,马丽娅依旧是昨天那身装扮,提着水桶和拖把转身走向隔壁民宿。 黎知由在害怕什么?是人高马大的蒋泉?还是神出鬼没的马丽娅? “怎么样?”谢浮玉走过来,打量着心不在焉的男人。 殷浔回神:“找到相机了,但是门窗紧锁,没有钥匙进不去。” 他从大门的位置说起,事无巨细,尽力将所见还原给谢浮玉。 谢浮玉沉吟半晌,说:“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黄金海岸,拿相机的事可以放一放。” “不过......”他欲言又止,仰面看殷浔,眸底掠过些微犹疑,隐隐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 殷浔弯唇:“你想告诉他们。” 谢浮玉迟疑地点了点头,毕竟相机是他和殷浔共同努力的结果,他有分享线索的一半权利,殷浔也有保留线索的一半权利。 然而,意料之中的阻拦并没有出现。 殷浔眉尾一扬,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想去就去吧。” 谢浮玉怔了怔,漂亮的桃花眼因吃惊而微微圆睁,显露出几分与他性格不相合的天真。 殷浔弯唇:“你以为我会继续阻止你?” 谢浮玉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然代替了言语的回答。 殷浔双臂抱胸站在他面前,深邃灰瞳噙着一抹流于表面的戏谑,眼底诸多情绪混杂着,使他整个人变得极为陌生。 他垂眸盯着谢浮玉看了一会儿,倏地倾身,动作轻佻地勾住谢浮玉的下巴,轻轻摩挲。 “我不会阻止你。”殷浔直直地看着他的双眼,语气亲昵犹如情人间的呢喃,“阿郁,人总是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无论结果如何。” “不过,你对我给出的线索竟然没有丝毫怀疑,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谢浮玉眼梢一撩,反问:“你不也一点不担心我向黎知由泄密么?” 但凡殷浔对他有一丁点的不信任,他都不会爬上三层的平台,因为黎知由随时可能回来。 殷浔“啊”了一声,脸上不着调的笑容倏忽真实几分:“我收回之前那些话。” “你可以信任我。”他说,“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永远”这个词太美好了,谢浮玉没放在心上,他看了眼时间,拽着画大饼的殷浔回到咖啡馆。 长桌边,众人悉数落座。 当时不在现场的只有谢浮玉和殷浔,所以蒋泉面向他们,肃容道:“我们怀疑岛民与小海神之间存在某种矛盾,而这个矛盾很可能导致了黄金海岸的消失。” 言下之意,想要寻回黄金海岸,就得先弄明白矛盾是什么。 “理由呢?”殷浔问。 蒋泉侧目:“悦然来说吧。” 这件事是瞿悦然发现的。在那些关于岛民生活的彩色照片中,类似节日庆典的画面大量出现,岛民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看起来热闹非凡。 然而经过反复细致的观察,她在某张照片的角落,一簇极不起眼的火堆中,找到了海豚剪纸的残片。 瞿悦然当下感到一丝反常。 人类敬畏神仙,所以将神像束之高阁,供奉香火,诚心跪服。剪成纸人烧掉,未免有渎神的嫌疑,岛民似乎并不虔诚地信服着帕莱蒙。 循着这个思路,她重新看过所有的照片,果然在先前忽视的各个火堆里,看见了海豚甚至是帕莱蒙形象的纸人残片。 帕莱蒙是海港守护神,帕莱蒙岛却看不见港口与船只的踪迹。 而真正确定岛民们可能不再拥戴小海神,是在看到海边的圣像失去双眼后。 众人一致认为,或许是岛民们填平了海港,逼走了帕莱蒙。可问题是,整座岛上,目前只有马丽娅和黎知由两个npc姑且算是岛民。 “兴许是帕莱蒙的朋友为他打抱不平,惩罚了岛民。”瞿悦然振振有词,“另一面墙壁上不是画着他的朋友们吗?” 她说这话时,手指微收,虚拢成拳,仿佛共情到了帕莱蒙远走的无奈。 殷浔若有所思,问:“所以这对我们找到黄金海岸有什么帮助么?” 蒋泉接过话:“从画中看,黄金海岸的旧址应该就在广场下方。” “你们想挖开广场?”殷浔似是极轻地笑了一下,离他最近的谢浮玉听出一点嘲讽的意味。 蒋泉不置可否:“我们打算下午在岛上找找工具,你们呢?有什么发现?” 殷浔偏头去看谢浮玉,恰好谢浮玉望过来。 四目相接,他从谢浮玉琥珀般清澈透亮的眼睛里,清楚地看见他内心的挣扎。 殷浔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向蒋泉:“我们找到了相机。” 当下一片哗然,而谢浮玉难以置信地侧眸,不解的目光落在男人脸侧。 “相机在哪里?” “怎么不把相机带过来呢?”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只要挖开广场找到黄金海岸就可以回家了。” 他们脸上的喜色言溢于表,全然忘记了黄金海岸究竟是否藏身于广场下方,暂时还是个未知数。 谢浮玉隐约意识到殷浔在海边说的那番话别有深意,但为时已晚。 “相......”他不得不顶着众人殷切的目光开口,但殷浔握住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随后,谢浮玉听见殷浔说:“相机在民宿三楼,黎知由住在那里。” 章泷打断他:“怎么可能!三楼的楼梯明明......”被封住了。 话音未落,他蓦然感到斜前方飞来一记眼刀,殷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桌面,看起来不怎么有耐心。 蒋泉扶额:“让荀因说完。” 殷浔于是将他在三层看到的一切复述了一遍,包括那扇令他和谢浮玉格外在意的大门。 章泷听完泄了气:“说来说去还是进不去啊,黎知由怎么可能把钥匙给我们?” 大部分人和他都是一样的想法,长桌两侧,再度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瞿悦然默默举起手,她姿态谨小慎微,发言却是出乎意料的大胆:“也许不一定要拿到钥匙呢?” 她看着殷浔:“你确定大门除了门锁位置相反、没有门把外,其他都和二楼的门一样吗?” 殷浔低头,专心致志地捏着谢浮玉的手:“我无法保证,你们可以自己去看。” “蒋哥。”瞿悦然建议道,“不如我们先去三层看看?如果大门一样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把门撞开,拿到相机。” 蒋泉一言不发,似是在衡量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第12章 一旁,章泷拍手称好,坐在周围的几个男生也纷纷表示赞同。毕竟,比起正面硬刚npc,撞开门更加简单。 谢浮玉直觉他们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阻止道:“不如等确定了黄金海岸的位置,再把相机取出来。” “等什么等,你想死在这里你就别去,磨磨唧唧。”坐在他对面的男生蔑笑道。 章泷附和:“就是啊,既然都找到相机了,为什么不先拿出来,万一npc把相机转移走了怎么办?” 蒋泉有些动摇:“那么,谁来引开黎知由?” 刚才还跃跃欲试的几人一下偃旗息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殷浔随口问:“要不我去?” 蒋泉一口回绝:“不行。” 殷浔轻笑,他当然不能引开黎知由,不仅他不能,谢浮玉也不能。作为唯二见过黎知由上三层的人,他们必须紧跟大部队,以确保自身说辞的真实性,俗称“监视”。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瞿悦然再次站了出来:“我去吧。” 她背对着窗户,阳光自身后倾洒而下,照着那对蓝羽毛耳饰熠熠生辉,而主动请缨的行为,无疑使她于此刻散发出天使的神性。 蒋泉思忖再三,采纳了瞿悦然的建议。 午饭后,瞿悦然按照谢浮玉的办法,借口请教摄影作业,将黎知由约到海边的观景台上。 剩余的人则埋伏在民宿背面,等到黎知由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便分成两拨,倾巢而出。 一拨人站在楼下望风,另一拨人则顺着梯子来到三楼的平台上。 殷浔牵着谢浮玉站在平台边缘,看蒋泉带人检查木门。 “荀因。”谢浮玉微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然而,众人早已被找到相机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劝告。 殷浔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尽人事,听天命。阿郁,你已经劝过了,剩下的都是他们的选择。” 谢浮玉觉得他话中有话,脑海中闪过什么,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嘶吼打断。 门边,几个男生一齐发力冲向门板,接二连三的猛烈撞击下,木门发出脆弱的吱吱声。 几分钟后,人群中炸开一阵欢呼:“开了开了!” 大门沿着左侧的轴向内旋开,坏掉的半截门锁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右侧门框上,要掉不掉。 撞门的几人顺着惯性踉跄两步,闯进了黎知由存放相机的屋子里。 一切看起来如此轻而易举,如果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没有径自合上的话。 堵在门前的人率先反应过来,但他仍有一半身体站在门内,一呼一吸间,仿佛有数根看不见的细线,整齐地从他身体当中穿过,将整个人片生鱼片似的,分割成厚薄相匀的竖长条。 鲜血汩汩外流,离得近的人难免被波及。 下一瞬,木门砰地关紧,门锁自动复原,屋子里的三人毫无预兆地爆开,鲜血如同红色浆果的汁液,飞溅开来。 摆放在屋内的相机或多或少都染上了血浆,只除了那台罩在玻璃罩子里的宝丽来。 三层平台上,死一般地寂静无声蔓延。 倏地,从木门上掉下来一个小圆片,镶嵌着玻璃的圆孔在光下闪闪发亮。 第6章 分明是一样的材质,偏偏门把与二楼所有的房间都是相反的,但如果把门外当做门内呢? 站在门外的人抬手按下左侧的门把,那么相对于门内而言,门把的位置就换到了右手边,所以猫眼上才会有遮板。 三层的大门完全是反着装的。 刷成和外墙同一花色大约也不是为了藏住这扇门,而是为了藏住门上的猫眼遮板。 黎知由将通往三层的方式设置得古怪而隐蔽,原来是做足了防备措施。 刚才撞门的那几个人根本没有注意到,随着大门应声打开,猫眼遮板在猛烈的冲击下已然脱落。 而在白天,只有一种死亡方式,即打开窗户。 谁说打开猫眼,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打开窗户呢?想到这里,谢浮玉后背不由惊起一身冷汗。 他几乎是瞬间联想起房间里出现的三枚指纹。 无论是遮板下角的半截指纹,或是玻璃窗上完整的证据,通通都是障眼法。那人的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促使谢浮玉拧开猫眼上的遮板,完成另类的“开窗”动作。 即便他没有注意到那枚指纹,对方也没有任何损失,而一旦谢浮玉旋开遮板,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惜那人千算万算遗漏了一点,作为隐藏新人,谢浮玉也有一次试错机会。 他握紧了身后的围栏,垂眼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么,昨天晚饭时见到活着的自己,谁最惊讶呢? 不待谢浮玉深想,身侧斜着落下一道阴影。 蒋泉沉着脸,沉声:“荀因。” 他压着尾音,像是竭力克制着心底几欲爆发的情绪,而理智上清楚自己不占理,因此欲言又止,只能微扬着头看殷浔,期待对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谢浮玉怔然侧眸,这是什么意思? 蒋泉身后,幸存者们一齐看过来,震惊、责备、慌乱糅杂着扑面而来,仿佛无形的重压,令人无端感到一丝窒息。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谢浮玉唇线绷紧,险些要气笑了。 简直荒谬!这些人冲动之下做出了选择,行动前不考虑后果,现在死了人知道冷静,出了事想起来找人背锅了?凭什么要殷浔承担责任? 他明明已经提醒过了。 “你想要他解释什么?荀因没有进去过,撞门也不是他提出来的。”谢浮玉横挡在殷浔身前,隔开了他和蒋泉,“早在你们嚷嚷着要来三层之前,我就说过,等找到黄金海岸再来取相机。” “你也是进过副本的老人了,妄想撞开npc的门拿到相机是不是过于天真了?”他眼尾一压,反问蒋泉,“又或者,你早就想到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万一呢?” “反正上赶着当炮灰的傻逼很多,是不是?” 谢浮玉最后一句话刻意提高了音量,蒋泉还没来得及否认,站在后面的几位疑似炮灰预备役立刻就慌了神,原本松散的几人抱起团,反倒是安慰他们的章泷被撇了出来。 蒋泉悻悻:“不是,我......我没有要责怪荀因的意思,我只是......” “这些话你留着哄其他人去吧。”谢浮玉推开他,拉起殷浔下楼,“你们的眼神真让人恶心。” 从头至尾,殷浔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谢浮玉身上,柔软而炽热。 两人回到地面,谢浮玉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老看着我做什么?” 殷浔轻笑,避而不答,问:“我背你回去,好不好?”说罢,他撑着膝盖半蹲下来。 谢浮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秒,勾住他的脖子缓缓靠过去。 殷浔把人背起来,绕开楼下放风的几人,慢慢地向外走。 他们前胸贴着后背,近得殷浔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谢浮玉身体微不可查的轻颤,而洒在他颈侧的呼吸断断续续,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压抑着低泣。 两人一路无言,沉默着走到咖啡馆侧面。 行过拐角,谢浮玉缓过劲,瓮声瓮气地说:“我是不是不该把线索告诉他们?” 殷浔弯唇:“不是我告诉他们的么?” “你是故意的。”谢浮玉前额抵着他后颈,声音很闷。 殷浔似是叹了一口气,停在了树林边缘,他单手勾住谢浮玉的腰,把人放下,而后转过身面向他:“阿郁,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如果......”如果不是我打算分享线索,你本不必替我承受这些毫无根据的恶意。 谢浮玉抬眼看他,眼眶泛着明显的红,眸底尽是惶惑与迷惘。 分享线索本身没有问题,但在本就焦灼的氛围中抛出一个不完整的、没有经过查验的线索,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他们甚至不确定那是否的线头的一端,就已然怀着解开线团的憧憬一头扎了进去,结果被乱糟糟的线缠绕束缚,直至死亡。 三层平台上的那些话,不仅是为殷浔辩护,也是谢浮玉的心声。 他默了默,别过脸,径自朝前走,全然不知那层看似淡漠坚硬的外壳朝着殷浔敞开了一道窄缝,让他得以窥见谢浮玉纯真无瑕的内心。 殷浔心底某处软了软,追上去牵住他的手。 海风穿过阴翳的树林,把他含着笑的声音送过来,谢浮玉听见殷浔说:“那是我的选择。” 我希望你能更谨慎地考虑共享倒计时下的残缺线索是否合宜,希望你能在亲眼看见生命的脆弱和人性的阴暗后,成为像我一样的利己主义者。 但谢浮玉善良、勇敢,像春日里最温煦平和的一缕风,初时温凉,而后一点一点将暖意融进整个大地。 第13章 殷浔舍不得他难过。 谢浮玉低头看向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抿了抿唇。 他们刚走出西面的矮树林,身后便响起匆匆的脚步,蒋泉带着剩下的人回撤,经过殷浔身侧时顿了两秒,但很快被不远处的惊叫声吸引了注意。 谢浮玉循声抬头,看见观景台上交叠的身影。 黎知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暴起,伸手掐住了瞿悦然的脖子。而瞿悦然面色发白,奋力挣扎,不住地抠弄着颈间收拢的双手,但她精力不济,动作渐渐慢下来。 众人加快了速度,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瞿悦然的双臂脱力垂落。 千钧一发之际,马丽娅穿过广场,出现在两拨人中间,她步履稳健而迅捷,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黎知由身后。 下一秒,她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粗长而闪烁着银光的棍子,双手将之高高举起,而后猛力挥下。 砰——黎知由悍然倒下,与此同时,瞿悦然顺着惯性撞到观景台边的围栏上,晕倒在地。 殷浔拉着谢浮玉冲在队伍最前,两人前脚将将迈上台阶,眼前便骤然亮起一抹幽微蓝芒。紧接着,马丽娅用那根长棍挑起黎知由的衣领,将人扔进了大海之中。 扑通——巨大的水花伴随着浪潮卷涌,孜孜不倦地拍打着海岸。 瞿悦然气若游丝,意识昏沉,但没有人顾得上她。 章泷表情痛苦地扒拉着围栏,迎风落下两行苦涩的眼泪:“钥匙啊——我的钥匙——” “你知......”你知不知道黎知由对我有多重要!他转头瞪了马丽娅一眼,旋即反应过来,讪讪摸了摸鼻子。 毕竟是徒手爆杀了一个npc的npc,在见识了对方惊人的战斗力后,大部分人都不敢再把马丽娅视作温和无害的咖啡店老板。 当事人对此毫不在意,扛起瞿悦然往民宿的方向走,那根棍子不见所踪,可能被收了起来。 经过殷浔时,马丽娅听见他问:“为什么?” 她脚步未停,语气坚定而果决:“我必须做出改变。” 至于改变的内容是什么,殷浔不得而知。 这天死了好几个人,连身为npc的黎知由都未能幸免于难,众人一下感到希望渺茫,浓重的愁云笼罩在长桌四周。 瞿悦然没有下来吃饭,没有人敢问,倒是马丽娅主动提了一嘴,说人还活着,在房间里休息。 晚饭结束得仓促,大家草草吃了几口,便逃难似的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殷浔洗完澡出来,坐到了谢浮玉床边。 “黎知由死了,我们得想其他办法进入三层。”他说,“而且大部分的相机都沾了血,估计只有那台宝丽来能使,你觉得会是巧合吗?” 随机喷射的血液、四处乱放的单反、罩着防尘罩的拍立得......为什么刚好是一台宝丽来呢? 谢浮玉摇头:“不清楚,在海边的时候,马丽娅和你说了什么?” 那会儿他离得远,先是听见殷浔问了一句“为什么”,而后马丽娅的回答被浪潮声冲散,他只零星地听到句末的“改变”。 殷浔把原话复述给他,问:“你怎么看?” 改变,谢浮玉微皱起眉,马丽娅杀了黎知由,救了瞿悦然,在她眼里,这是一种改变,说明曾经在类似的情况下,她做出了完全相反的抉择。 [我们怀疑岛民与小海神之间存在某种矛盾,而这个矛盾......] 谢浮玉脑海中闪过蒋泉的话,说:“假设有一方势力因为某种原因不得已想要杀了岛民,而马丽娅当时站在了岛民阵营,那么现在岛民要杀瞿悦然,她的改变就是站在瞿悦然这边。” “和岛民有过矛盾的人是小海神,但小海神......”他顿了顿,似乎推理出了一个悖论。 帕莱蒙明显是偏向人类阵营的,他至死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又怎么会做出戕害人类的举动呢? 殷浔沉眸:“有没有可能是帕莱蒙的朋友?”岛民害死了帕莱蒙,所以身为朋友,向岛民复仇。 可这和身为游戏参与者的瞿悦然又有什么关系?除非...... “瞿......”谢浮玉诧然,连音量都提高了几分,随后像是唯恐隔墙有耳似的,贴近了殷浔的耳朵,压着声音说,“瞿悦然是帕莱蒙的朋友?” 殷浔沉吟片刻,说:“可能性很大,但我们没有证据。” 眼见线索乱成一团,愈缠愈紧,谢浮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佛有两根针在扎他。 殷浔见他面色不佳,关了灯躺到他身边:“先睡吧,半夜还有一场硬仗要扛。” 他将谢浮玉抱进怀里,扭头看了眼单薄如纸的玻璃窗,月色好似被蛛网裂碎,落进来的淡银微光斑驳不清,像涂了一层马赛克。 少顷,袖口传来轻微的拉扯感,殷浔回神,听见谢浮玉迷迷糊糊地嘟哝:“荀因,快点睡。”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侧头贴着谢浮玉松软的发丝,合上了双眼。 凌晨三点左右,谢浮玉在生物钟的催使下醒来,他半睁开眼,下意识地向右侧伸出手,却只摸到一点余温。 他噌一下坐起身:“荀因——” 几步开外,殷浔正站在窗边,半身笼进朦胧月色,半身掩进晦暗角落,他仿佛立在昼与夜的边缘,于明暗交界处显出一种虚无的沉静,转瞬便要脱离这真实的世界。 “ave——maria——”海妖的歌声如约而至,失去自我意识的男人循声抬手,指尖缓缓靠近窗锁。 谢浮玉来不及穿鞋,踩着殷浔的床朝他扑过去。 “荀因,你看着我。”他挤到窗台与殷浔中间,艰难地攥住对方企图拉下窗锁的手。 奈何殷浔力气大,反手拧住了谢浮玉的右腕。 “嘶——”谢浮玉拧眉,情急之下握拳砸向他小腹。 殷浔吃痛,眼神恢复了片刻的清明,随即宛如受到攻击的猛兽,反身将谢浮玉压倒在自己床上。 谢浮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双手已经被一件衬衣束紧,摁在头顶,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向殷浔敞开。 殷浔将人绑好,居高临下盯看他片刻,从床上爬起来,向窗边走。 谢浮玉挣了挣,绳结却越收越紧,无奈,他长腿一伸,勾住殷浔的腰,将人拉回来。 重物砸下,谢浮玉鼻腔溢出一声闷哼,张嘴咬住了殷浔的肩膀。 靠,重死了,他皱着脸,报复性地用了点力。 没想到,殷浔好似受到了某种挑衅,竟伸手捏住谢浮玉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不同于以往暧昧调情的纠缠,眼下更像是两只雄兽撕咬在一起,谢浮玉清晰地感到唇上破了一道口子,温热的血混合着唾液,让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更加兴奋。 谢浮玉趁机勾住殷浔的脖子,被束缚的双腕如同绳索一样也束缚住殷浔。 胸腔里的氧气在静默无言的交锋中愈发稀薄,谢浮玉眼神迷蒙,压制住殷浔的双腿渐渐失去了力度。 草,他不会成为第一个因为床上打架死在副本里的人吧。 事实证明,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应该不大,因为帕莱蒙准点骑着小海豚寻摸过来,驾轻就熟找到了这扇快要碎裂的窗户。 “咔——”蛛网状的玻璃整块从窗框里掉出来。 噼里啪啦的动静很快惊醒了殷浔,混沌从那双深灰色的眼中褪去,他松开谢浮玉,愣愣地望着身后倏然多出来的两个窗洞。 帕莱蒙却没有了进一步的行动,正如谢浮玉之前猜测的那样,小海神的目的好像只是撞碎玻璃。 窗框依旧稳稳地卡在墙上,尤其窗锁坚不可摧。 帕莱蒙挂在窗外飘了一会儿,弯腰拍拍好朋友的犄角,变异的小海豚立时发出一声短促而响亮的鸣啸,转身离去。 谢浮玉默默退守到墙边,警惕地注视着破碎的窗户。 歌声未停,塞壬的狩猎仍在继续,但他们没死。 “阿郁,你......”腹部隐隐作痛,殷浔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扭头一看,眸色不由沉了几分。 靠近大门的小床上,谢浮玉双腕被衬衫捆住,他神情紧张地缩在墙角,宽大短袖从他肩膀处滑落,露出一段细腻光洁的肩颈。那双素日骄矜明艳的桃花眼水光朦胧,泫然欲泣。 方才的画面逐帧在脑海中浮现,殷浔喉结上下滚动,赶忙爬过去替他解绑。 重获自由的刹那,谢浮玉一脚踹过去。 殷浔自知理亏,默默忍下,边替他揉着手腕,边低眉顺眼地道歉:“阿郁,我错了。”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谢浮玉睨了他一眼,“再有下次,你就等死吧。” 这人先前还说不会为了救人搭上自己的性命,而殷浔早已看穿他嘴硬心软的本质,笑了笑:“谢谢阿郁救命之恩。” 谢浮玉啧声:“你怎么回事?”他指的是被歌声引诱一事。 殷浔摇摇头,他竭力回想着海妖想让他看见的画面,眼前却只有一片空白。 第14章 “会不会和马丽娅有关?”谢浮玉按了按眉心,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 殷浔扫了眼窗洞:“有可能,不过起码可以肯定,帕莱蒙没有害人的想法。” “帕......”谢浮玉噤声,戒备地看向窗外。 殷浔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脱口而出的一句国骂被谢浮玉捂了回去。 黑黢黢的窗口,正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影,他满身散发着海水的腥臭,见屋内两人注意到自己,便越过窗台探进来半个身子。 月光映照出他身上泛滥的海藻,怪异的人影如同一滩烂泥,缓慢而粘稠地淌过墙壁,而后贴着地板,迅速向他们爬过来。 两人迅速分开,闪身躲避怪人的追击。 殷浔踩着两张床上蹿下跳,期间甚至和那怪物打了个照面,瞬息之间,他看清了对方肿胀发福的脸:“我去,黎知由——” 泡发的黎知由对自己的名字毫无反应,兀自追赶着谢浮玉。 地板、墙壁、房顶,被海水浸湿的面积越来越大,谢浮玉捏着鼻子,被迫退到了门边。 他余光瞥见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朝避无可避的殷浔喊道:“荀因,这边!” 殷浔一个滑铲,暂时放倒黎知由,随后迈步直奔大门而去,身后一阵咸腥的风扑过,谢浮玉按下门把,拽着殷浔迅速下楼。 不料,黎知由穷追不舍,谢浮玉慌不择路,跑向了帕莱蒙圣像。 幸好已经过了四点,海妖并不在观景台上,否则前有塞壬,后有黎知由,他不如直接跳海算了。 “阿郁。”殷浔停下来,拉住了谢浮玉,“你看——” 不远处,黎知由卡在广场边缘,目光森冷地盯着他们,而后在看见帕莱蒙圣像的瞬间,脸上不由自主地涌现出惊恐与敬畏。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死去的黎知由重新化作一滩水,渗进了广场的地面下。 谢浮玉松了口气,慢慢走到围栏边,眺眼望着逐渐泛起蓝色的大海。殷浔则毫无形象地蹲坐在广场边,替他盯着背后的情况。 晨雾渐渐散去,凌乱思绪仿佛也随之收拢成一根绷紧的线。 谢浮玉低头看向广场泛白的地面,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脚底传来的触感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好像变得软和了一点?类似踩在了潮湿的泥土或是松软的沙子上。 电光火石间,谢浮玉想到了纸条上语焉不详的诗句——[我只在一个人的时候,梦见过大海]。 一个人......谢浮玉转头看向帕莱蒙圣像,又望向广场边的殷浔,抬脚走过去,把人推远了一些。 “你回民宿。”他说。 殷浔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隐在了民宿的入口处。他看着谢浮玉一步一步走上观景台,随即缓缓睁大了双眼。 前方,旋转的帕莱蒙像竟逆时针回转,再次面朝大海,而白得反光的广场地面倏然下陷,肉眼可见地变为某种更加柔软的质地。 他下意识拿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雕像。 屏幕中央,帕莱蒙圣像依旧是纯白色,但高企的底座下方,有一个小男孩正蹲在地上铲沙子。海豚的嗡鸣夹杂在浪潮声中由远及近,白金细沙在熹微晨光下泛起璀璨的光芒,而远海漫上一片醉人的蔚蓝。 原来如此,谢浮玉倚着观景台,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 蒋泉说得没错,广场所处的位置正是黄金海岸的旧址,但想让黄金海岸重现,可不仅仅是挖开广场这么简单。 谢浮玉解开了诗句隐藏的秘密,转身走下观景台。 踏上沙地的刹那,地面再度恢复成坚硬而结实的模样,与此同时,帕莱蒙圣像顺时针转向民宿。 谢浮玉不由抬眼望过去,民宿二楼,他们的房间窗洞大开。 “荀因!”他忽然小跑向殷浔,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消息想和对方分享。 殷浔收起手机,问:“怎么了?” 谢浮玉拉着他朝西边走:“我好像知道怎么进入黎知由的屋子了。” 第7章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咖啡馆西边的小树林入口,谢浮玉沿着昨天的路线来到民宿背面,三层平台的正下方。 殷浔跟在他身侧,几番欲言又止。 谢浮玉余光瞥见一脸深思的某人,淡声道:“问。” 殷浔摸摸鼻子,谨慎地扫了眼四下,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凑到谢浮玉耳边虚心求教:“阿郁,我们怎么进屋啊?” 谢浮玉惜字如金:“玻璃窗。” 殷浔:“?” 顿了两秒,他反应过来,表情夸张地蹙着眉,视线在自己和谢浮玉之间来来回回打转,仿佛在比较什么。 “进不去吧。”殷浔为难地叹了口气。 谢浮玉闻言,眉尾一扬,觉得他的反应怪有意思,因此下意识偏过头去看他的神情,却忽略了彼此几近于无的社交距离。 温热的唇轻擦过对方的下颌,两人俱是一顿。 殷浔深灰色的眼瞳中浮现出些微茫然,在谢浮玉目光灼灼的注视下,耳尖隐隐泛起薄红。 撬开那张浪荡的面具,隐约可以窥见一副纯情的内里。 谢浮玉抿了抿唇,移开视线,掩去眼底淡淡的笑意。他撇下原地长蘑菇的某位纯情少男,顺着围墙摸索到民宿一角。 不料,存放梯子的洞口正兀自黑黢黢地敞着,而伸缩梯不见踪影。 谢浮玉眸中掠过一丝警觉,立刻拉着殷浔在草丛间蹲下。 “没了?”殷浔纳闷,他小心翼翼地躬身,伸手在洞口四周摸了一圈,随后扒拉着地面的杂草,观察墙洞左右两侧的痕迹。 谢浮玉则借着杂草遮掩,仰头看向头顶延伸出来的三层平台。 梯子不在原位,无非是两种情况。要么,有人摸上三楼,然后将伸缩梯收了进去,譬如昨天的黎知由,要么...... 就是有人偷走了梯子。 前者只是灵异事件,起码他们知道面对的是个什么东西。 可若是后者,他们恐怕需要更加小心,因为经营着咖啡馆和民宿的马丽娅如果有心藏起梯子,根本不必等到这时。 抛开超自然力量作祟,整座小岛,就只剩下十余名游戏参与者。 会是谁呢?谢浮玉微微眯起双眼,想不通那人偷走梯子的缘由,但至少眼下,他们暂时无法检验进入三层房间的办法。 况且,他也不确定楼上现在有没有人。 谢浮玉略凝重的目光细细逡巡过前方的树林,阳光被叶片割裂成细碎的光斑,林间明暗交错,的确适合隐匿踪迹。 他侧眸审视起殷浔裸露的胳膊,问:“梯子沉么?” 谢浮玉没碰过那架伸缩梯,除了殷浔,就只剩下昨天搬梯子上三楼后,因为撞开大门而死相惨烈的那个男生。 两人体型相近,殷浔更高一些。 “不轻。”殷浔显然想到了这点,补充道,“如果一个人搬的话,至少得和你差不多高。” 否则梯子在抽出来时,必定会轧过地面,留下明显的辙痕,但他并未找到。 谢浮玉若有所思,比照自己的身材标准,大致估算出一个可能的范围,不巧的是,游戏参与者中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幸存者符合条件。 “先回......”回去吧。 谢浮玉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便被殷浔捂住了嘴,对方抬起另一只手指着他们来时的那条羊肠小道,压着谢浮玉慢慢沉下重心。 两人放缓呼吸,凝神细听,不久,慌乱的脚步渐渐逼近。 有人正朝着民宿的背阴面跑来。 “走吗?”殷浔比了个口型,他没有松开谢浮玉,而眼底流露出几分跃跃欲试,完全掩下了语气中的询问。 谢浮玉无暇回答,他扯下捂在嘴边的那只手,改为攥住手腕,拉着殷浔躲到了几步之外的一棵树后。 两人猫着腰,鬼鬼祟祟地蹲伏在树边,专心致志地守株待兔。 殷浔本想同他分据于树的南北两侧,奈何另一端视野狭隘,他不得不绕至谢浮玉身侧,和他并肩藏在草丛后。 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殷浔隐约感觉地面向下陷了一点。他屈膝轧着地面碾了碾,无事发生。 谢浮玉摁住他,嘘声警告:“别乱动。” 殷浔于是安静下来。 几秒后,视线范围内闯入一小片衣角,还没等谢浮玉看清那件衣服的样式,更猛烈的晃动自地底传来。 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随后陷入全然的昏暗中。 树木两侧,落叶混合着碎石向下沉积,稀里哗啦的动静引得进入树林的人如同惊弓之鸟,紧张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树后早已不见谢浮玉和殷浔的身影,唯余一丛杂草东倒西歪,像是被风沿着根部截断,紧紧贴合着地面。 来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扭头看见空空如也的梯洞,顿时身形一滞,旋即慌里慌张地从民宿东面离开。 “嘶——”下陷的树洞中,殷浔于仓促间抬手护住谢浮玉的后脑,自己只能后背着地,痛得龇牙咧嘴。 第15章 谢浮玉压在他身上,脑袋狠狠磕着他胸口,鼻头一酸,险些落泪。 “阿郁,没事吧?”殷浔艰难开口,顺手把人扶起来。 “还行,多谢。”谢浮玉捂着鼻子直起身,礼尚往来,伸出一条胳膊,任由哼哼唧唧的殷浔搭着自己站好。 “痛痛痛痛痛——”殷浔没骨头似的挨着谢浮玉,展臂绕过他的脖颈,将人揽至近前,委屈巴巴地唤道,“阿郁——” 谢浮玉轻啧,反手一指抵住他脑门,把人推开。 少顷,他摸索着捏了捏殷浔的肩膀,话虽不中听,语气却是十足的耐心与关切:“折了没?” 殷浔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表示都还挺灵活。 谢浮玉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他脸前晃了晃:“那就老实点,找找出路。” 方才坠落的树洞被接二连三滚落的石块堵住,石缝中渗进来些许微光,原路返回显然不切实际。 殷浔“哦”了一声,学着他打开照明。 上岛后,大家的手机都没充过电,右上角的电池电量岌岌可危,因此只能将亮度调至最低。 苍白黯淡的光束打在封住的入口处,殷浔比划着石块大小,仍在暗自判断搬空石头重见光明的可能性。 谢浮玉却抬脚朝着未知的深处走去,淡淡的音色在空旷的通道内回响:“荀因,走了。” 殷浔懵懂应声,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过来,跟上谢浮玉,没走两步,脑中灵光一现,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我们是从出口掉下来的?”他问。 谢浮玉轻笑:“不算笨。” “我摔坏了脑子,反应慢。”殷浔张口就来。 他们藏身的那棵大树,南侧以杂草为遮掩,平衡了南北地势的高差,而接近树根的地方已经尽数掏空,从通道内的情况来看,树洞并非天然形成,有极大概率是人为。 若是作为入口存在,那么每次进入都必须大费周章,确保入口不被堵住。 但如果是出口,则只需要在出去后,布置好洞口的掩体即可。 倘若有人强行从出口进入,大抵就会像他们一样,破坏了两侧的地势差,使得周围用以平衡的石块滚落,封住去路。 即使搬开底部的石块,恐怕也会有别的石头补上那处空缺。 思索间,两人走到了通道的一端,一左一右两个幽黑洞口摆在面前,视线探进去,被更深处的黑暗吞噬。 谢浮玉拿胳膊杵了一下殷浔:“请问这位摔坏了脑子的聪明蛋,我们走哪条路?” 殷浔随手一指:“这个。” 他选的是右边的洞口,谢浮玉看了两秒,点点头。 “这么信任我?”殷浔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由于洞口进一步收窄,他离谢浮玉更近,几乎是半侧身子贴着人向前走。 谢浮玉不自在地歪了歪头,试图远离源源不断洒在后颈的气息。 尽管方才做决策的过程短暂且略显草率,他和殷浔彼此却都心知肚明,选右边的比选左边的更保险。 因为右侧洞口更加整洁,落叶更少,而地面上久积的灰尘印着更多的脚印。 兴许是受到殷浔身上那股不着调的气质的感染,谢浮玉“嗯”了一声,反问:“不是你说的么?我可以永远相信你。” 他故意强调了“永远”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掺杂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不着调的殷某人顿感责任重大,承诺道:“当然,我保护你。” 谢浮玉无声弯唇,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所谓保护,比起海边脱口而出的永远,要真实许多。 通道并不宽敞,殷浔穿着短袖,胳膊肘时不时碰到墙壁。 触感潮湿黏腻,仿佛水底布满砂砾的河床,而幽寂的甬道内始终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搭配着昏黑的光线,挥之不去的窒息感萦绕在两人身侧。 谢浮玉掩住口鼻,加快了脚步。 他们在黑暗中又走了十多分钟,才终于看见通道的尽头。 那是一面完全封死而长满藤蔓的墙,扑簌的墙灰落了一地,顶部却像烟囱一样笔直朝上。圆柱形的甬道一侧镶嵌着老旧的铁梯,一截隔着一截,中部有两段在明灭的手电照射下摇摇欲坠。 殷浔关掉照明,将手机揣回裤兜,截住一只手搭着铁梯的谢浮玉:“我先上去看看。” 上面情况未知,起码他还有一次试错机会。 话音刚落,殷浔屈膝蓄力,紧接着一个利落的起跳,踩住了最下一级阶梯,而后攀着生锈的扶手,一步一步向上爬去。 年久失修的铁梯不堪重负,发出支支吾吾的抗议声。 谢浮玉仰面盯着他的背影,一颗心不受控制地高高悬起。 好在殷浔手脚麻溜,很快摸到了甬道的封板。 他探身在头顶用来封层的木板表面来回摸索,直至找到边缘的卡扣,紧接着,使劲向上一推。 哗啦——一片边长约莫一米的方形豁口随之出现。 殷浔双臂发力,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引体向上姿势翻了出去。 过了一小会儿,他趴在洞口边缘,面朝甬道底部,小声地说:“阿郁,可以了。” 谢浮玉于是收好手机,捋了袖子往上爬。 临近洞口时,殷浔抓住他的胳膊,钳住他的腰将人捞上来,两个人背靠背坐在黢黑的洞口边喘气。 身下是相对柔软的触感,谢浮玉按着地面捻了捻指尖,沾上了几缕干草。 他们没开手电,荫蔽的空间内只有角落渗进来一丁点光线,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些模糊的棱线。 谢浮玉望见那道熟悉的竖长条豁口,意识到这里是民宿一层,走廊尽头封锁的那间屋子。 据马丽娅所说,黎知由租下了它。 那么,黎知由死后呢? 他蹭着裤缝擦了擦沾灰的手,重新掏出手机,打开电筒。 光源亮起的瞬间,谢浮玉愣了愣。 与此同时,惨白的光线从殷浔背后照过来,点亮了他面前的一小块地方,殷浔盯着长方形画框里的图片,神情僵硬地咽了口唾沫。 正对着他的画框中,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中跑出来。 殷浔紧张地勾了勾谢浮玉的手,扭头说:“阿郁......” 视线随着转身的动作越过谢浮玉的肩膀,落在对方身前的画框上,色彩单调的画面中,同样是一双无神但悚然的眼睛,殷浔后背倏地蹿上一股寒意。 “我们被包围了。”他听见谢浮玉说。 他们被一圈画框包围了。 准确地说,是被层层叠叠的画框包围,整个房间似乎只有连接甬道封板的这一小片区域空置。 而其余地方,以他们所处的位置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摆满了画框。 大小形状相同的画框如同缓慢渗透的水渍,从地面蔓延至墙壁。 谢浮玉打量起离自己最近的这张画,片刻后,他倏地拉近,将手电筒的光径直照向画面。 “不对,不是画。”他侧身腾出位置,容殷浔坐过来,“是照片。” 本该是哑光的画布在光源直射中呈现出流水与透明玻璃的质感,离得近了,才发现外侧一圈白边也并非是有意的留白,而是拍立得相纸特有的设计。 屋子里所有装裱在半人高画框里的所谓图画,全都是放大过的拍立得。 然而,现实中不可能存在这种尺寸的相纸,殷浔打开手电,虚增一点光亮,收拢的两道光束聊胜于无,视野倒确实清晰了一些。 谢浮玉凝神,仔细观察起这些照片。 藏在一楼小房间的照片似乎是走廊两侧墙面的续写,将事件最初的面貌与最后的结果掩进永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房间四面墙壁上的照片因为距离的缘故,难以识别细节,但内容与走廊上的大致相似,分为两类,要么只有岛民,要么只有帕莱蒙和他的朋友。 及至他们身后的那面墙上,才终于汇合了似的,同时出现了岛民、帕莱蒙,以及小海神的神秘朋友。 视线回落至地面,最外圈的照片里呈现出友人的侧脸,垂落的长发遮去了她大半张面孔,谢浮玉无法判断那是否是瞿悦然,但她发尾的羽饰昭然揭示了她的身份。 正是传闻中歌声优美、诱陷航海船员的塞壬。 海妖朝岛民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把什么东西交付出去。在她面前,岛民微垂着头,似是首肯。 画框由外至内,一圈一圈如同漫画,逐帧叙述。 不过,中间几圈照片里,小海神没再和岛民同时出现过。 而越向内圈,帕莱蒙的身影越发难寻,沙滩也随之失去踪迹,逐渐变为平滑光洁的陆地。 尽管他的朋友塞壬,始终穿梭在每一幅照片中,她陪伴小海神追逐日升月落,潮涨潮退,同时和岛民保持联系。 奇怪的是,在内侧的这圈照片中,岛民似乎也变少了。 第16章 同塞壬来往的人类好像固定下来,殷浔认出,那是已经死去的黎知由。 按照他们先前的推测,岛民和小海神之间存在某种矛盾,那么作为朋友的塞壬,必不可能与岛民和谐相处。 尤其当帕莱蒙消失后,塞壬仍旧驻留在帕莱蒙岛。 她有什么目的?她真如表象所展现的那样平和吗?她摊开的掌心里又握着什么呢? 殷浔分了心,手腕一松,光源晃了晃,扫到角落的某张照片。 谢浮玉猛地攥住他的手腕:“等等。” 微弱的光于是重新照向那张照片,一张只有塞壬的照片,她站在一扇打开的窗户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窗台上。 她的身后,漆黑天幕缀着明星闪烁,赫然是深寂的夜。 窗台上的东西虽然被照片抹去了本身的光泽度,但锋锐复杂的棱面依然难掩钻石的幽芒。 谢浮玉花了点时间,再次逐张看过照片。 同时摄进塞壬与岛民的照片,背景无一例外是夜晚。 夜晚,打开的窗户,引诱人类走向死亡的塞壬......[入夜请勿随意开窗]。 如果开窗不是致死条件,那么,是什么给了塞壬合理的借口,夺走了那些人类的生命? “交易......”殷浔下意识吐出一个词。 谢浮玉侧眸:“什么意思?” 殷浔默了默,随后掌心朝上,托着手机,将手伸到谢浮玉眼前。 “把一样东西交付出去,一定是希望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他顿了顿解释道,“塞壬给出某样物件,比如在夜晚打开的窗户边留下钻石,接着,受到蛊惑的岛民取走钻石,代价是完成塞壬交代的事。” “达成交易或许也不会使人丧命。”殷浔自言自语道,“但如果交易失败了呢?可能岛民没有完成交易,也可能......” “他们背弃了交易的内容。”谢浮玉接上了他的话。 所以前几夜接连死去的游戏参与者,很可能和那些失踪的岛民一样,受到了塞壬的蛊惑,稀里糊涂地拿走了交易的奖励,却因为没有完成交易而丢了性命。 思索间,手电筒忽闪两下,灭了。 谢浮玉按了按主键,估摸着应该是没电自动关机了。祸不单行,殷浔紧随其后。 他将关了机的板砖塞回兜里,低声道:“走吧,时间不早了,得赶在那帮人发现之前回去。” 谢浮玉点点头。 只是,他们不能从一楼的小房间直接走出去。 门外挂着锁,而门内障碍颇多,更不清楚门上是否设置了死亡猫眼,为了防止强行破门导致的人体分离惨案再现,他们决定原路返回分岔路口,试试能不能从另一条通道出去。 谢浮玉刚弯下腰,踩住第一级铁梯,便感到一滴水落下来,砸在鞋面上。 紧接着,他听见殷浔在身后小声地说了句“我去”,背上跟着传来一股推力。 “快走,别回头。”殷浔迅速蹿下来,将谢浮玉按下去,反手扯过盖板,堵住了通道。 与此同时,一滩液体淅淅沥沥从地板缝里渗出来,迅速逼近。 殷浔看了眼狭窄且脆弱的铁梯,单手揽住谢浮玉的腰,另一手抓着梯架,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贴墙跃下回到了地面。 落地的瞬间,一道腥咸潮湿的风自后方袭来。 殷浔拉住谢浮玉,一头扎进了甬道中,径直朝着左侧通道跑去。 谢浮玉没忍住,扭头看向身后,下一秒,他反手握住殷浔,提快了奔跑的速度。 嗬嗬的响动如影随形,他们被那滩不明液体一路驱赶着穿过左侧甬道。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窥见一缕微不可查的光。 甬道尽头的设计与一楼小屋封板下的烟囱状通道如出一辙,殷浔眼见下方的谢浮玉要被那滩液体沾上,登时弯腰捞起谢浮玉,背着人动作敏捷地掀开封板,回到了地面。 谢浮玉深吸一口气,倚着殷浔,两人四仰八叉地倚着围栏。 他们此刻已经来到了民宿的东面,脚下是和小广场材质相同的洁白砖石,穷追不舍的不明液体触到砖石边缘,仿佛被火点燃的干草堆,如潮水般退去。 “黎知由怎么会在那里?”殷浔喘了口气。 他抬手将汗湿的额发捋上去,露出一张灰扑扑的帅脸,谢浮玉不遑多让,浑身上下沾满泥土和杂草。 “不清楚。”谢浮玉揉了揉两颊,直接把自己揉成了一张花猫脸,偏生他本人一无所觉,神色认真地看着殷浔的眼睛分析道,“他死后化成了水,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只是,黎知由似乎格外畏惧这类砖石,大抵和帕莱蒙有关。 他们休息了片刻,眺眼望着初升的朝阳越过大教堂的尖顶十字,兵荒马乱的清晨即将以早餐时的集会收尾。 两人刚准备往回走,便听到树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 打头的那一声是章泷:“荀因——郁缬——” 谢浮玉后知后觉想起,他和殷浔缺席了每天早上固定的查房环节,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冒冒失失地撞开他们的房门。 殷浔沉眸,压声问:“先回去?” 谢浮玉与他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出声,转身避开章泷等人的方向,从民宿东面背离声源绕出去。 临到小广场东侧,远远看见蒋泉站在咖啡馆门前,时不时地低头看表。 他们避无可避,势必要接受一番盘问,灰头土脸的殷浔拉着同样灰头土脸的谢浮玉左右看了看,计上心来。 他伸手将谢浮玉脸上的泥灰抹开了一些:“阿郁,我有个点子......” ...... 不多时,两人从民宿东面走出来,相互搀扶着,步履虚浮,尤其谢浮玉捂着胳膊,而殷浔扶着腰,英俊的面容难掩疲色。 “蒋哥——”殷浔看见蒋泉像是看见了救星,高大身躯无端显露出几分脆弱与娇小,他径直扑过去,委屈地捏着嗓子控诉,“我们完蛋啦。” 谢浮玉忍笑,面上端着一副悲伤的模样,点头附和:“梯子被偷了。” “什么?!”蒋泉临到嘴边的质问转为一声惊呼,随即他疑惑道,“大清早的,你们到后面去做什么?” 殷浔遮遮掩掩地说:“我们知道怎么进入三层了,这不是正打算找梯子先上去试一试么?” “省得到时候出了事,又被甩锅。”谢浮玉阴阳怪气地补充。 两人一唱一和,成功把蒋泉忽悠住,回到了咖啡馆内。 不是所有人都去小树林找他们了,长桌边还坐着几人。 谢浮玉扶着装虚弱的殷浔从他们身后经过,略带审视的眸光微顿,缓缓停在某个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件polo衫,外翻的领口下端,夹着一片薄荷叶大小的嫩叶。 第8章 谢浮玉在脑海中搜寻一圈,于某个犄角旮旯想起这人的名字。 李旦宵,津江学院机械工程大三,目前独自居住在他们隔壁那间屋子。 谢浮玉对他印象不深,但对方的室友昨天下午刚刚嘲笑过自己胆小,并带头支持了闯入三层的决策,没过多久便化作一滩血泥,永远地烂在了三层门内。 与爱出风头的室友不同,这位李同学看起来颇为寡言。 他长着一张很典型的大众脸,在蒋泉的小会上甚少发表什么独到见解,多数时候都随波逐流,属于特别没有存在感的一类人。 像一团无色无形的气,像一滴寡淡到极致的水。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身上居然沾着矮树林里才能见到的那种薄荷叶形状的叶片。 谢浮玉动作隐晦地掐了一下殷浔的胳膊,示意他看李旦宵的衣领。 “?”殷浔猝不及防,表情管理出现了片刻的失控。 谢浮玉朝李旦宵的方向努努嘴。 殷浔有气无力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叶片后,瞬间会意,装作虚脱的模样,身体一歪,径直撞上李旦宵的椅背。 借着稳固重心的空当,他双手胡乱地在对方身后抓了一把,成功拈走了那片嫩叶,贴着掌心递给了扶住自己的谢浮玉。 忽然被勒住脖颈的李旦宵:“?” 谢浮玉五指收拢,藏住叶片的左手伸进裤兜,另一手替感到窒息的李同学抻平衣领。 慢半拍反应过来的李旦宵扶着椅背转过来,仰头对上谢浮玉笑盈盈的双眼。 他迟钝地抬眼,觑着面前两人,好一会儿才讷讷打量殷浔,嗫嚅着问道:“不要紧吧?” “没事,没睡好而已。”殷浔十分自然地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兄弟,辛苦你跟着他们一起找人,多谢关心。” 李旦宵身形一滞,讪笑:“不敢当不敢当,我起晚了,没跟上章同学。” 言下之意,他并不在寻人队伍之列。 只是,李旦宵答话时眼神游离,且有意避开殷浔的目光,谢浮玉瞧着那神情不大像愧疚,反而有几分心虚。 第17章 他捻了捻指尖,扯住殷浔的衣摆:“不是困了么,坐会儿吧。” 殷浔于是顺从地跟上他,在之前的位置坐下。 谢浮玉双臂交叠垫在桌边,偏过头枕着胳膊,缓缓阖上双眼。 殷浔有样学样,同他面对面趴着。 手机关机,加之又在公众场合,两人不方便开口交流,只能闭目养神,略略弥补昨晚熬夜耗费的精力。 但在这样的环境下,谁都无法真正松懈。 谢浮玉拨开某人暗戳戳伸过来撩他头发的手,开始复盘早上发生的事。 离奇失踪的梯子、意外发现的密道、摆满照片的房间,是巧合,还是他们跌入了他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乱序的清晨由黎明破晓时的追捕作为起始,以旭日东升时的逃脱作为结束。 随着任务期限一天一天逼近,幸存的游戏参与者为避免节外生枝,即使发现谢浮玉和殷浔不在房间里,也只会认为他们失踪,而不是集结大半人马,大张旗鼓地进入小树林找人。 依李旦宵的意思,小分队的领头人是章泷。 那么,与章泷交往过密的蒋泉,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他会是小分队的发起人么? 脑海中杂乱无章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混沌间,谢浮玉听见桌边响起几声“蒋哥”。 他支着下巴,眯眼望向门口。 蒋泉收起手机,走到了长桌一端:“荀因和郁缬平安无事,昨夜没有减员。等章泷带人回来,咱们交换一下线索,看看接下来怎么办。” 他宛如定时通报检查结果的教导主任,谢浮玉有时觉得,蒋泉比npc更像npc。 行事作风一板一眼,理智得不近人情,所以建议找人的有可能是蒋泉么? “蒋哥。”谢浮玉推了一把昏昏欲睡的殷浔,拉着游离在状态之外的殷某人向蒋泉道谢,“今早多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唇角挂着温和的笑,与殷浔上半身略前倾,做出一个半鞠躬的姿势,态度上让人挑不出错来。 蒋泉却摇了摇头。 “不用谢我。”他说,“是章泷认为你们没死。” 再者,关于三层房间的线索确实有赖于殷浔和谢浮玉,只是找人而已,于他没有什么损失。 愿意跟着一起去的,由章泷带队,不愿意的就留在咖啡馆等待。 蒋泉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不再言语,他低头看了眼表盘,向后倚着座椅靠背,两手搭在一起。 谢浮玉注意到,他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虎口,偶尔轻轻叩击手背。 那是人在焦虑时,下意识做出的身体反应,蒋泉远不如表面上显露的那样平静,这就给了他们套话的机会。 殷浔揉了揉眼睛,在谢浮玉的暗示下,旧事重提:“蒋哥,梯......” 话题方起,蒋泉倏地抬眸,左手竖起,掌心朝向他们,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等人齐。”他说。 谢浮玉稍作思忖,理解了蒋泉的意思,遂按着殷浔落座。 智商出走的殷浔嗓音里混着浓重的倦意,挨过去问:“怎么?” 谢浮玉以手掩唇,压声道:“人不齐,任何一丁点怀疑都足以引起在场人对不在场人的怀疑。” 殷浔眨巴着眼睛盯看他的侧脸,良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说话间,章泷带着小分队三三两两地撤回来。 一进屋,打眼就瞧见姿态慵懒的殷浔,他本想数落几句,走近后才看到两人眼下浓云似的乌青,于是硬邦邦地嘱咐:“不要乱跑。” 殷浔麻溜对号入座,懒洋洋地吱声:“好呢。” 不久,外出的人悉数到齐,蒋泉再度看了眼手表,问:“瞿悦然呢?” 章泷咕咚咕咚灌了两壶水,叽里咕噜地答道:“还在楼上休息吧,怎么了?” “有事商量,让她来一下吧。”蒋泉屈指叩了叩桌面。 章泷放下水杯,还没起身,便见隔着几张椅子,李旦宵仿佛终于坐不住了似的,噌地站起来:“蒋哥,我去叫她下来。” 蒋泉颔首:“麻烦你了。” 李旦宵前脚刚走,马丽娅后脚便出现在吧台一侧,她稳稳当当托举着餐盘,将热乎丰盛的早点摆上长桌。 布置完早餐后,马丽娅消失在了咖啡馆。 因为听说有事商议,众人对面包蛋糕都兴致缺缺,只等李旦宵领着瞿悦然进门,边聊边吃。 然而,距离李旦宵回民宿请人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刻钟。 殷浔叉了一小块芒果千层递到谢浮玉嘴边,随口说道:“李旦宵不会出事了吧。” 他们的位置离蒋泉不远,话音刚落,意识到什么的蒋泉唰一下看过来。 紧接着,大门被推开,瞿悦然姗姗来迟。她神情疲惫,黑眼圈重得几乎要挂到颧骨上,脖颈周围的掐痕已经转为深深的乌青,十分渗人。 章泷探头探脑,向她身后看去,问:“李旦宵呢,没和你一起来吗?” 瞿悦然一怔,秀气的脸上一片茫然:“李同学?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谢浮玉预感不妙:“李旦宵找你去了,你们没见到?” “没有。”瞿悦然否认,她稍作停顿又说,“但我好像听到过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或许是李同学回屋休息了?” 她住在紧邻楼梯口的房间,听到门外动静无可厚非。 “你听到了几次脚步声?”殷浔问。 瞿悦然想了想:“应该只有一次。” 也就是说,李旦宵回到二层后,一直没有再挪过地方。如果是他偷走了梯子,那么趁着此时民宿内没有其他人,他能做的事太多了。 气氛蓦地凝重起来,短暂的沉默之后,蒋泉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其余人自然跟上,而进入咖啡馆不过五分钟的瞿悦然,再次调转方向,随着大部队去往民宿。 当下枝节横生,关于伸缩梯失踪的事迟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公布。 谢浮玉罕见地生出一丝失控感,偏头看了眼殷浔。 “瞿悦然这个样子,不太像......”他话没说完,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疑惑与违和感。 “我有预感,梯子可能不是那么重要了。”殷浔牵住他的手,安抚性地捏了捏,两人并肩追上了前方的幸存者。 几步之外是缀在队尾的瞿悦然。 谢浮玉留意着她的美甲,水钻数目好像没有明显的减少,但右手食指那只镶钻的蝴蝶,光泽度似乎减淡了许多。 众人一路来到民宿二楼,停在李旦宵门前。 途中,谢浮玉经过了他和殷浔的房间,门锁果真半死不活地吊着,今晚估计锁不上门了。 大家分散着围成一个半圆站好,章泷上前敲了三下房门。 约莫等了半分钟,木门徐徐向内打开,李旦宵略显疲惫的面容出现在门后,仿佛刚刚睡醒,对于咖啡馆里的对话一无所觉。 “什么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李旦宵只将门拉开了一丁点缝隙,上半身探出来,似乎屋子里有什么极为重要的物件需要遮掩,唯恐走漏半点风声。 谢浮玉的位置恰好贴近房门敞开的一侧。 他比李旦宵高出半个头,从他的视角望过去,恰好能看见一个透明的立体直角,很像是收纳手办的那种大号防尘罩。 李旦宵察觉到他的目光,小幅调整了身位。 谢浮玉移开视线,定定瞧着他,淡声道:“早饭做好了。” 李旦宵闻言,往门内缩了缩,拒绝:“我不饿,昨晚没睡好,我想再休息一会儿。” 说罢,他按下门把就要关上房门。 下一秒,变故突发。 站在门边的谢浮玉清楚看见,李旦宵握住门把的那只手倏然无力垂落。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一米多高的地方掉下来,滚圆的两只球状物径直转动着,缓缓停在了距离谢浮玉鞋尖不足两公分的地方。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谢浮玉下意识地扭头,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便被殷浔推搡着向人群靠过去。 “你......”你做什么?话到嘴边,他看见对方一个大跨步横挡至他身前。 高大的身躯之后,旧景复现,鲜血裹挟着难以分辨部位的肉块,宛如巨大花洒喷射的水柱,滋向四面八方。 李旦宵死了。 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 混乱中,前额落下一抹温热的触感,指腹擦过额角,谢浮玉听见殷浔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还是沾上了?” 是啊,怎么又沾上了...... 谢浮玉悠悠地抬手,摸了摸殷浔的后脑勺,不出意外摸到了一手热乎的血,潮湿泥泞,像下过雨溅上裤腿的泥点子,怎么都甩不掉。 殷浔一回生二回熟,本人倒是接受度良好。 过了好一会儿,惊慌失措的众人才慢慢恢复平静,谢浮玉垂着眼,看向半敞的房门。 第18章 最初滚落的两只小圆球正安静地躺在血泊中,末端黏连着神经皮肉之类的人体组织,赫然是人类的眼珠子。 其后,是半截舌头。 难怪方才的惊叫只来自于他身后的幸存者,原来,李旦宵根本没有发出声音的机会。 他的死亡方式与三层门内的那几人有相似之处,而掉落的眼球和断掉的舌头,又使他区别于那些人。 尤其是断舌,难道幕后之人担心李旦宵泄露什么重要信息么? 而随着人体遮挡的消失,露出一角的透明罩至此也展露出它的全貌,蒋泉无暇顾及惊魂未定的同伴,目光与谢浮玉同时投向那只方方正正的防尘罩。 在正对走廊的床头,与三层如出一辙的玻璃罩子下,摆着黎知由的古董宝丽来。 然而,谁也不敢妄动半步,踏进门内。 殷浔远远扫了一眼,心底五味杂陈,踟蹰半晌,他碰了碰谢浮玉的手背:“阿郁,难受。” 短袖背面已然被鲜血浸透,裸露在外的一截脖颈也未能幸免。 继续留在门口和众人僵持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宝丽来的出现,本身就宣告着另一件事的无意义。 如果这台宝丽来没有问题。 谢浮玉余光掠过房门另一侧跃跃欲试却畏首畏尾的几人,同蒋泉打过招呼,领着殷浔回到隔壁。 门锁成了摆设,房门只能半遮半掩地虚拢着。 一进门,殷浔便将谢浮玉推进了浴室。 温凉的水顺流而下,地面上积聚的一层水洼渐渐染成了淡粉色。水流声淅沥哗啦,渐渐掩盖了有意压低的谈话声。 殷浔单手拽下短袖,蹬掉裤子,边冲澡边听谢浮玉分析。 “伸缩梯失踪,相机却出现了,我总觉得过程有点太简单了,这不合理,我怀疑......”谢浮玉一顿,上下打量着殷浔,鼻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确定要这样和我说话?” 殷浔循着那道促狭的目光低下头,旋即默默转过去。 谢浮玉占据主动权不过数秒,眸光一错,便瞥见殷浔后背,紧挨右侧肩胛骨的位置,有几道淡下去的抓痕,脸颊不由微热。 他定了定神,别过脸,盯着墙砖问:“相机有问题?” 殷浔“嗯”了一声:“玻璃罩太干净了。昨天你也在现场,按照那个出血量,再如何擦拭,防尘罩都不可能像新的一样。” 譬如连接每一块平面的缝隙,至少会残存些微暗褐色的血迹。 细节经不起推敲,从梯子到相机,疑点颇多。 李旦宵通过何种方式拿到了那台宝丽来,相机是真是假,他又是因何而死,全都是未解之谜。 甚至于他究竟是不是清晨出现在小树林里的那人,也已然死无对证。 谢浮玉双臂抱胸,倚着洗手台,失焦的目光隔着水雾,虚虚落在殷浔身上。 殷浔对此格外敏感,一时间摸不准他在看什么,自己胡思乱想先红了耳朵,他迅速洗完,裹着浴巾匆匆离开。 谢浮玉回神:“......”荀因到底在害羞什么? 两人收拾妥当,重新回到走廊,方才拥挤的过道已经空无一人,李旦宵的房间里却隐隐约约传来喧杂的争论。 章泷中气十足质问道:“凭什么是我开,我要是打开了,相机算谁的?” 蹲在他面前的男生声音比他更大:“当然是大家的!” 章泷嗤笑:“风险算我的,好处算大家的,你这么会做人,你怎么不无私奉献一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掰扯得脸红脖子粗。 瞿悦然在蒋泉的授意下站出来拉架,嗓音柔婉地劝:“你们不要再吵了。” 殷浔走到门边就听了一出抓马好戏,没憋住笑。 蒋泉循声抬头:“你们来了。” 谢浮玉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没什么表情。 殷浔倒是哥俩好地蹲到了蒋泉旁边,笑嘻嘻地问:“蒋哥,打个商量,要是我打开了,就先交给我保管怎么样?” 蒋泉侧目:“你胆子很大。” “不过不用了。”出人意料的是,蒋泉亲手揭开了防尘罩,结束了僵持许久的闹剧,“风险我替各位担下,相机也暂时由我保管,等找到黄金海岸,每个人都可以使用相机,各位没异议吧。” 现在有异议也迟了。 “对不住啊章哥,我性子急,说话冲了点儿,你别忘心里去啊。” “嘁。”章泷翻了个白眼,转身给蒋泉比了个大拇指,“蒋哥牛逼。” 蒋泉笑了笑,没有说话。 现下局面颇有几分皆大欢喜的意思,摆在明面上的主线任务只剩下寻找黄金海岸。 谢浮玉对未知真假的相机不感兴趣,他立在门边喊殷浔:“饿,吃饭。” 殷浔于是拍拍裤子站起来,却由于起身过于迅速,膝盖同时碰到了床头柜和蒋泉的胳膊。 蒋泉扶着床沿稳住重心,有什么东西从他口袋里掉出来。 “哎,不好意思蒋哥,准备送对象的吗?”殷浔先他一步捡起来,钻石项链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谢浮玉没有错过蒋泉面上瞬息的慌乱。 蒋泉表情僵硬地勾了勾唇角,一把夺过项链收好,手指触碰到裤兜时,才仿佛后知后觉记起人设一般,温和有礼地回答了殷浔的问题:“送女朋友,只是还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送出手,人就进了副本世界。 大部分人自觉替他补上后面的内容,纷纷流露出惋惜的神情。 殷浔却难得没有附和,流于表面的公式化笑容里多出几分意味深长,他牵过谢浮玉的手,扬长而去。 人群中,蒋泉缓缓抬眼,盯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晦暗不明。 第9章 短暂的早晨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事,来来回回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殷浔和谢浮玉刚走到一楼,于距离民宿大门不足半米的地方,听见门外传来规律而有力的脚步声。 此刻,除他们以外,所有游戏参与者都聚集在李旦宵的房间里,守着那台古董宝丽来。 即便没有手机确认具体时间,眼下能够从外部进入民宿的,只剩下一个人。 在九点至十点间,负责民宿清洁工作的马丽娅。 可黎知由已经死了,她来这里做什么? 留待他们犹豫的时间实在有限,脚步愈发清晰而逼近,再往前两步,他们便会与来人迎面相撞。 殷浔停下来,看了一眼身侧的谢浮玉,似是征求意见般歪了歪头。 两人都清楚记得那天马丽娅给予的忠告,也明白此时离开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但机会难得,如果能够借此弄清楚马丽娅清扫工作的内容,或许对于他们寻找梯子能够有所帮助。 谢浮玉环视一周,在对方进门前,眼疾手快将殷浔拉到了楼梯转角处。 那里立着一个一人高的木柜,虽不知是何用途,但柜子与楼梯面板围堵住墙壁,形成了一处三角空间。 两人躲了进去。 殷浔缩手缩脚贴着谢浮玉的后背,高大身躯迫于低矮的层高,不得不微弯着腰,低下头。 姿势着实别扭,但来不及做更多的调整。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干脆舒展双臂,以一个半环抱的姿势把谢浮玉圈进臂弯中,顺手拉上了稍显沉重的木柜。 视线倏然落入一片昏暗,耳畔灼热的呼吸攫取了谢浮玉小部分注意力。 他下意识地躲避,却将自己更严丝合缝地贴进了殷浔结实的胸膛。 与此同时,走廊的木地板上响起节奏规律的脚步声,一路朝着廊道尽头的小房间蔓延。 约莫过了一分钟,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可能是拖把和装满水的铁桶被放了下来。 紧接着,门锁磕碰木板,撞出脆响。 谢浮玉向侧后微仰着头,几乎是贴着殷浔的耳朵,用气音说:“开门之后等一会儿。” 稍等片刻再移开木柜,观察马丽娅是如何尽心尽力打扫黎知由租下的这间屋子。 殷浔闻言,抬手轻轻碰了碰谢浮玉的侧脸,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吱——封锁的木门缓缓打开。 脚步声响了又停,几秒后,楼梯转角的木柜慢慢向外侧推开一段极其细微的距离。 谢浮玉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扒拉着墙角望过去。 走廊尽头的小门果然半敞着,马丽娅背对着他们,并没有进入屋内。 她脚尖抵着木门关上时与地面重合的那条线,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门槛拦住,扶着门框朝里看了看,而后将胳膊下夹着的一捆东西丢了进去。 毛糙而枯黄,尾端掉落了两片碎叶。 殷浔俯身,压声道:“是干草。” npc宽大的裙摆边,桶盖被她随手扔到地上,几缕干草正嵌在铁桶边缘,应该是取用时不小心卡了进去。 “这就是她说的清洁工作?”殷浔几近于无的音量中难掩惊讶。 第19章 每天早上以打扫民宿为由掩人耳目,将干草填进一楼的小房间。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中,干草显然已经积攒到不需要进入房间内部添置的程度。 以至于谢浮玉第一反应是,当干草数量达到某个阈值时,这倒计时一般的行为便会随之终止。 极有可能如众人推测的那般,用以祭祀的熊熊烈火自一层燃起,所有的游戏参与者都将沦为余烬里的祭品。 没有人知道这项工作从何时开始,但直到房间名义上的租用者死去,亲手杀掉黎知由的人,却依然履行着看管这间屋子的职责。 也许,同马丽娅订立租用协议的对象从来就不是黎知由,而这项任务的起始时间,也比他们所想的更早。 谢浮玉沉眸,低语如同呢喃:“黎知由可能只是一个标志。” 一个象征着岛民的标志,一楼的房间不单属于黎知由,同时属于全体岛民,只不过在塞壬的报复下,黎知由成了孤伶伶的幸存者。 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似乎正缓慢汇聚,但严重的睡眠不足让谢浮玉的大脑运转变得迟缓。 而前方,马丽娅完成了她的工作,退至门外。在她转过身之前,殷浔一手将怔忪出神的谢浮玉摁回怀里,另一手轻而迅速地带上了敞开的柜子。 预料中大门上锁的声音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令人难以忍受的刮擦声。 如同重物曳地,某种坚硬的物件轧过地面,而后“砰”地撞上铁桶,哐啷两声被丢了进去。 桶内的回音消失后,才听见一声细小的“咔嚓”,房门重新落锁。 返程时,马丽娅的步调明显慢下来,不知是不是装进铁桶的东西颇具份量所致,脚步声沉沉的,犹如用力捶打着鼓面。 谢浮玉和殷浔挤在狭小的藏身之处,侧耳听着那声响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直至走廊恢复平静,他们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由殷浔谨慎地将木柜推开一条窄缝。 光线透进来的下一秒,谢浮玉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日安,先生们。”马丽娅无机质的嗓音冷冷响起。 谢浮玉眉心一跳,僵在原地,殷浔立在他身后,一只手还按在木柜壁板上,两人隔着有限的缝隙同马丽娅对视。 但对方甚至吝啬给予他们一丁点缓冲的余地。 马丽娅单手轻而易举地拉开了那只足有一个成年男性体重的老旧木柜,充足的日光唰一下从她身后洒进来。 她定定看着两人,半晌,嘴唇翕动,吐出一句话:“现在是打扫时间。” 语调同眼神如出一辙的毫无波澜,幽黑双目盯得殷浔后背发毛。 他干咳两声,摁在壁板上的手拍了拍木柜侧面的灰尘,脸上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啊对对对,我们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柜子后面脏了,顺手清理一下......” 说罢,殷浔搭在谢浮玉腰后的手动了动,示意他给点反应。 谢浮玉于是煞有其事地点头,目光却一错不错地落在马丽娅暂时搁置在门外的那只铁桶上。 桶盖斜着挂在敞口的边缘,里面装着的东西超出了桶身大小,将盖子顶起,露出一抹方正锋锐的棱角。 而拖把斜倚在门框边,流苏式的布条散开,幽微蓝芒擦着地面一闪而过。 npc对殷浔随口编出来的理由置若未闻,她缓缓抬起左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两人,重复道:“现在是打扫时间。” “我知......”殷浔想说他知道,余光里却忽然窜出一根拖把,“我去——” 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拖把头抖落包裹住它的布条,延展成一根熟悉的长棍飞入马丽娅手中,她将长棍高高举起,犹如裁决之神挥舞起她的法杖,径直朝着他们劈过来。 谢浮玉一把推开殷浔,两人一左一右矮身躲过,大步跑向民宿正门。 马丽娅一击不中,重新提棍蓄力。 然而,高悬在半空的长棍却迟迟没有落下。 谢浮玉拽住埋头猛冲的殷浔,两人气喘吁吁转过身来。 门后,淡蓝色的微光散去,法杖变回了拖把头,马丽娅皱着眉深深睨了他们几眼,最终,提起拖把和铁桶,抬脚朝门外走去。 双方擦肩而过,谢浮玉听见她说:“运气不错。” 殷浔心有余悸,揽着他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马丽娅脚步不停,走到广场前时,脚尖一转,朝着与咖啡馆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谢浮玉收回视线,仰头看向天空。 “会不会是到十点了?”他在猜测马丽娅突然停下攻击的原因。 九点到十点间是打扫时间,如果这个打扫,指的并不是打扫房间,而是清理滞留在民宿内,尤其是一层的人呢? 殷浔想了想:“有可能,咖啡馆应该有时钟,去看看。” 咖啡馆内此时空无一人,长桌上的早餐没见少,谢浮玉端起一碟芝士蛋糕,跟着殷浔来到吧台边。 殷浔口中的时钟是一只华丽精美的西洋钟,摆在吧台后的咖啡机旁,不大像是展示给客人欣赏的物件,倒有点提醒员工注意时间的意思。 谢浮玉挖了一勺蛋糕放进嘴里,打了个哈欠:“几点了?” “不到十点一刻。”座钟年代久远,表盘刻度走的极简风,殷浔伸长脖子费力辨认了半天。 时间差不多,结合那句“运气不错”,马丽娅大概率受到了时间的限制。 “吃点东西吧。”谢浮玉把另一块蛋糕推给他,“我想再去一层的房间看看。” 放眼岛上为数不多的npc,黎知由死了,帕莱蒙瞎了,塞壬黑化了,只有马丽娅,他们知之甚少。 而马丽娅能够联系帕莱蒙,杀死黎知由,帮助疑似塞壬的瞿悦然,她在这几人之间好似牵连出一支看不见的线。 以至谢浮玉对她与一层的关系十分在意。 殷浔和他想到了一起,两人迅速解决了早饭,确认没有其他人偷摸跟过来后,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西面的小树林。 路上,殷浔想起另一茬:“梯子不见的事,还需要告诉他们吗?” 谢浮玉踢开拦路的石块,闷声摇头:“没意义。” 因为那台宝丽来,伸缩梯早已无关紧要了。 至于宝丽来的真假,目前看来,那些人似乎并不怀疑,大约是思维惯性,导致大家默认是李旦宵拿走了相机。 殷浔叹了口气:“可如果李旦宵偷走了相机,那他就没必要再偷走梯子。” 其他人哪怕借用伸缩梯来到三层,也根本没有其他相机可以使用,但梯子确实不见了,说明有人不希望他们进入三层。 而三楼房间里最有价值的东西,除了黎知由的古董宝丽来不做他想。 偷走伸缩梯的人没必要偷走相机,而偷走相机的人也没必要藏起伸缩梯,因此,偷梯子和偷相机的是两拨人,且不能同时存在,否则就会形成悖论。 他们无法辨别宝丽来的真伪,但一定能够确认伸缩梯失踪。 所以,李旦宵既没有偷走梯子,也没有得到真正的相机。 谢浮玉从口袋里取出那枚叶片,总结道:“在我们之后进入树林的人是李旦宵。” 偷走梯子么?问题是,李旦宵已经得到了自以为是真的相机,何必多此一举? 除非那台相机...... 殷浔打了个响指:“是塞壬为交易付出的赏金。” 的确,昨晚没有死人,但并不代表没有人被塞壬引诱。 谢浮玉想,如果他是塞壬,他一定会先挑落单的下手,室友死光了的李旦宵,无疑是首选。 那么,交易内容是什么呢? 殷浔挑眉:“偷走梯子?塞壬为什么不自己......”不自己行动? 话没说完,他顿住,恍然大悟:“塞壬无法进入树林。” “如果瞿悦然就是塞壬。”谢浮玉提醒道。 无论是昨天下午主动请缨引开黎知由,亦或是早上寻人时以身体不适为由置身事外,瞿悦然从未走进过这片小树林。 殷浔忽然想起,那时与黎知由面对面,对方看向他身后的目光中明显透露着惊恐。 也许他害怕的对象不是马丽娅和蒋泉,而是化身为人类、藏匿于人群中的海妖。 倘若假设正确,那么瞿悦然在第一天利用规则杀掉了两个室友,此后一个人住在楼梯口的那间屋子里,为自己夜间的出行创造了完美条件。 而如果塞壬足够聪明,她至少会选择和两个人进行交易,这也侧面印证了李旦宵的死因。 一层小房间的那些照片足以说明人类曾经背弃了与海妖的交易,那么,对人类信任度有限的塞壬,必然不可能把所有的鸡蛋再次放入同一个篮子。 然而,游戏参与者毕竟不是npc。 殷浔自我代入了一下,轻啧一声:“如果选中的是我,我会把偷来的梯子藏起来,两边通吃。” 丢在树林里容易被发现,扔进海里等于自绝后路,最保险的方式就是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就是民宿二层的房间。 第20章 谢浮玉侧眸看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真是人不可貌相”。 殷浔接收到他的目光,低头靠过来:“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总不会害你。” 他语气格外真诚,没有分毫虚情假意,深灰色的双瞳殷殷注视着谢浮玉。 谢浮玉从他眼底清晰看见自己的身影,怔神间觉得这样的对话似乎不是第一次,连同仰视殷浔的角度也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过。 殷浔见他不答话,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 谢浮玉握住他两指,别过脸,淡声说:“到了。” 殷浔正色,同他来到正对伸缩梯存放口的那棵大树后,找到了已经崩塌的一号出口。 清理石块需要一定的时间,谢浮玉把衣袖翻折至胳膊肘,与殷浔合力将镇在最上方的一块大石头挪开。 然而,骤然移走的石头打破了原有的高差平衡,地势稍低的树南陷下去几公分,碎石混合着树叶向洞口翻滚。 “等等。”谢浮玉把殷浔拉起来。 他左右看看,踩着南侧的草地来回走了几步,而后终于找到了平衡点似的,一屁股坐下,从殷浔手里接过刚挖上来的石头摆在身后,抵住了向北倾滚的砂石泥叶。 殷浔抱着另一块小石头,低头看了他两眼:“那我呢?” 谢浮玉微微一笑:“你继续。” 殷浔:“?” “必要的团队合作。”谢浮玉反手挡住滑下来的石头,“或者你来换我?” 当砝码并不比挖石头轻松,殷浔任劳任怨地弯下腰,把堵住孔洞的石块清理出来。 两人一静一动,忙活了大半个小时。 直至谢浮玉被堆积的石块推挤着缓缓滑向一号出口的边缘,成功进入密道底部的殷浔才攀着陈旧的铁梯探出半个身位,冲他招了招手:“可以了,阿郁。” 说罢,殷浔折回去,站在出口正下方,敞着双臂等待。 谢浮玉估算着距离迅速起身,朝殷浔奔去,如同一只矫健灵敏的猫,轻盈跃入洞中。 与此同时,石堆由于失去了阻碍而加速坠向洞口,稀里哗啦再度将洞口堵上。 通道内,殷浔稳稳接住谢浮玉,单手抱着他向后退到安全地带,加速的心跳混杂着急促的喘息,砸在两人耳骨。 “多谢。”谢浮玉拍了拍横在腰后的那条胳膊,“放我下来。” 殷浔顺势握住他的手,将人牵至身旁,边朝第一个通道走边说:“怕黑,你带我走。” 谢浮玉于是被怕黑的殷浔一路顺畅地领到小房间的封板下,推开封板的瞬间,一些干草从四周掉了下来。 没有照明设备,两人只能就着洞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在室内搜寻。 幸而房间里的变化一目了然,外圈距离房门最近的一幅画框消失了,突兀地豁着一道缺口,如同多米诺骨牌被人从中间抽走了一块。 谢浮玉隐约记得,那里摆着一张帕莱蒙坐在黄金海岸边玩耍的照片。 如此说来,马丽娅的铁桶里当时应该藏着这幅画框。 “拿走画框,再填进来一些干草。”谢浮玉问,“这会不会也是一种交易?” 殷浔不确定,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天花板,生怕黎知由从某个目光所无法洞悉的角落中窜出来,给他们整一手背后偷袭。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小房间好像比第一次来时更加森冷。 谢浮玉同感,他呵出一口热气,说:“没什么其他的变化,走吧。” 他们来此的主要目的,除了弄清马丽娅在一层做了什么以外,正好顺路看看第二条通道。上回光顾着跑路,两人都没怎么分神关注过第二条通道和另一个出口。 回到地下通道后,殷浔自动牵住了谢浮玉的手。 其实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两个人没有认识多久,但几日的相处使殷浔内心深处被一股患得患失的迷雾所裹挟。 好像只要他松手,谢浮玉就会消失不见。 彼此交握的双手是牵绊住风筝的细线,只有牵住谢浮玉的时候,殷浔才有一种实感。 另一边,谢浮玉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再纵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步步逼近,他本能地无法拒绝殷浔。 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慢慢走过狭长的甬道。 第二条通道和第一条通道从环境上而言并无太大差异,谢浮玉看见通道尽头时,粗略估算过两条密道的长度,基本一致。 “荀因......”他打算和对方探讨一下密道的设计,不料刚一开口,便感到手腕猛地被攥紧。 谢浮玉顿时收声,以为殷浔发现了什么。 然而下一秒,裸露的皮肤传来异样的感觉,如果他没记错,殷浔一直走在他右侧,右腕那抹温热便是来自于殷浔。 那么,左臂接近肘部、偏凉而略带潮气的触感,又属于谁呢? 谢浮玉尽力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但左后方那道未知的存在愈发清晰,咸腥的泥土糅杂着枯枝烂叶的水霉味源源不断刺激着他的嗅觉。 “荀因,你手好凉。”他目视前方,平静的声音里隐约能够辨识出几分咬牙切齿。 殷浔脚步微顿,却未停下。 他听懂了谢浮玉的暗示,余光瞥向左侧,清晰度逐渐提升的视野里,一团黢黑的影子正卡在谢浮玉和墙壁之间。 虽然看不清脸,但从大致的轮廓不难猜出黑影的身份。 前方不足五米就是通道尽头,他们还是没能避开黎知由。 这场如影随形的追逃游戏终于在临近出口时揭开帷幕,被识破的黎知由不再掩饰,攥着谢浮玉便要将人朝甬道深处拖,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殷浔赶忙拉住谢浮玉,同时,带着十足力道的一脚猛蹬出去。 哗——一团水从谢浮玉的手腕上滑落。 “快走。”殷浔抬手护住他后脑,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迈向铁梯。 化作液体的黎知由却很快恢复了人形,瞬息之间缩短了彼此的距离,一手抓住了谢浮玉的脚腕。 将将摸到封板的谢浮玉一个踉跄:“......”又来? 他扑腾着朝下蹬了几脚,黎知由似乎学聪明了,不再勉力维持人形,湿滑的液感犹如蛰伏在阴冷洞穴的毒蛇,裹缠着谢浮玉的脚踝。 好在殷浔反应及时,找准位置补了几脚,而后迅速将谢浮玉捞了出去。 “梅开二度是吧。”谢浮玉仰躺在二号出口外的草地上,脑袋抵着殷浔的肩膀缓神。 不远处,黎知由一改洞内的嚣张,畏畏缩缩躲在洞口,向草地上张望。 殷浔顾不上管npc在做什么,他低着头,眉宇间尽是心疼,正动作轻柔地替谢浮玉揉着手腕,两指宽的红痕在瓷白肌肤上格外扎眼。 谢浮玉舒适地眯了眯眼:“我怎么觉得,他看的不是我们。” 他顺着黎知由的目光缓缓扭头,发现那道窥探的视线,落点似乎在他们身后。 不待谢浮玉细看,殷浔便按着他趴下来。 小树林间,海风卷起树叶沙沙作响,高低错落的杂草后,一截熟悉的裙摆迎风飞舞。 第10章 封着照片的画框坠入海中,噌地腾起一簇火焰。 马丽娅越过围栏,径自坐在纯白砖石铺就的海岸边,蛋糕裙层层叠叠自然地垂落,遮住交叠的双腿。 她身侧摆着一碟点心,上窄下宽,深棕色如同巧克力般醇厚的表面,覆着一圈一圈凹凸起伏的波纹,赫然是先前在咖啡馆里见过的可露丽。 躲在草丛里的两人慢吞吞地爬到离栏杆不远的一棵树下,藏在了一块硕大的花岗岩背后。 从谢浮玉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马丽娅手中的咖啡杯。 杯口氤氲着热气,不知怎地,他直觉会是一杯热摩卡。 “这是什么独属于npc的浪漫吗?”殷浔贴近,气音混杂着一丝微哑钻入耳中。 谢浮玉一声不吭,面不改色地盯着前方,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殷浔歪了歪头,伏低了一些,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约莫一刻钟后,远海逐渐汇聚起汹涌澎湃的浪,天际荡开一串啸叫,隐隐有什么生物,正踏过连绵不绝的海浪,朝他们这边涌来。 光滑如同镜面的表皮在日照下反射出耀目的光辉,随着浪潮的波近,马丽娅伸手拈起一只可露丽,缓缓站起身。 下一秒,谢浮玉看见她将那只西点掷向了大海。 紧接着,一抹无暇的白破开海面,接住了下坠的可露丽,随后再次跃出,亲昵地碰了碰马丽娅滞在半空的手。 “你觉得......”谢浮玉按住越靠越近的某人,把他挤回原处,“你觉得这只海豚是帕莱蒙坐骑的可能性有多大?” 殷浔不自觉地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说:“百分百。” 谢浮玉深以为然。 马丽娅曾经说过,她和帕莱蒙之间存在着固定的联系方式。 第21章 如果她是那个热衷每晚练嗓子、高歌一曲圣母颂的海妖,那么“马丽娅”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太过明显的暗示。 而显然,两人都不认为副本会如此仁慈。 抛开作为引路人与帕莱蒙的联系,通过小海豚传话,或许也是一种可行的方式。 “所以你听得懂他们在聊什么吗?”殷浔伸长了脖子,支棱着耳朵仔细辨认夹杂在风间和浪涌中的对话声。 听起来比较接近鱼类的叽里咕噜,总之不像是人话。 一人一海豚有来有回地唠了大半个钟头,眼见那碟可露丽被消灭得一干二净,小海豚甩了甩尾巴,精力充沛地表演了一番鱼跃龙门。 马丽娅忍俊不禁,脸上少见地浮现出几分母亲般的宽和。 “回去吧,回到真正的大海中去。”她眺眼看向已然平静的海面,音色沉沉,“在风暴结束前,不要再回到这座小岛了。” 话音刚落,海豚猛然发力,一头扎入了深海,逆着海浪回流的方向,遥遥游向未知的彼端。 直到晕起的涟漪消失,马丽娅才收拾了碟子,单手撑住围栏,翻回安全地带。 她径直朝着两人藏身的方向走来。 殷浔连忙翻身,按着谢浮玉的脑袋一起贴住地面,慢慢屏住了呼吸。 坚实有力的脚步声穿透窸窸窣窣的杂草,愈发逼近。 心跳声如擂鼓,在焦灼的躲猫猫游戏中,仿佛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殷浔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到过,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大脑可能会产生短暂的空白。 恰恰在这几近于无的瞬息间,脚步声戛然而止。 视野骤然变暗的刹那,谢浮玉向侧方一个利落的翻滚,顺带扯着殷浔的衣领,将他从石头后面拖了出来。 哐—— 闪烁着寒光的法杖轰然锤向地面,裹挟着难以估量的力道,溅起无数砂砾,碾着杂草震出一个深约十五厘米的圆坑。 殷浔背靠树干,惊魂未定。他咽了咽口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心有余悸。 好险,要不是阿郁反应及时,他的头骨就该被捅进土里了。 但留待喘息的时间十分有限,泛起幽微蓝芒的杖首直指两人藏身之处。 一道劲风自斜刺劈来,殷浔矮身躲过,同时推着谢浮玉朝相反的方向避开。 两人沿着海岸线慌忙逃窜,身后的树木一棵接一棵地倒下。 马丽娅高举着那根曾杀死过黎知由、也可能杀死过更多人的法杖,闲庭漫步般追赶着他们。 即使所到之处,已然寸草不生。 谢浮玉漫无目的地向前,犹如不知疲倦的江水,不能停,也不敢停下。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极力保持清醒,复盘起此前的所有行动。 他们一定触发了什么条件,才引来了npc的追杀。 是偷听,还是偷听被发现?马丽娅精准定位到两人的位置,显然一早知道他们在场。 如果打算斩草除根,不至于等到对话结束,因为在小海豚露面前存在一段时长十五分钟左右的空窗期,对方完全可以挑在那时动手,既不用提防有人偷听,也不必担心赶不上与小海豚的会面。 偷听被发现的可能也因此得以排除,谢浮玉回忆起马丽娅同小海豚告别时的一番话,陡然意识到,他听懂了这番话中的每一个字。 而这意味着,最后的寥寥数语,其实是说给草丛里的他们听的。 谢浮玉眼神一暗,立刻调转思路,将注意力集中到马丽娅身上。 一直以来,她似乎扮演着正义裁决官的角色。 根据他们先前的推断,马丽娅曾经坚定地站在以黎知由为代表的人类阵营。当岛民几乎全军覆没后,她犹如终于察觉到自己的错误,毅然决然地站在了海妖身后,杀掉了最后一个岛民。 然而即使是世界上最公正的法官,降下的每一封判决书,都不是无所求的。 正义即是他们心中所求。 那么,马丽娅的裁决,所求的是什么呢? 她杀掉了黎知由,等同于背弃了守护岛民的信仰。她也曾放弃过瞿悦然,这无疑斩断了她同另一个阵营的牵绊。 电光火石间,所有残碎的线索蓦地因为一个只在夜晚现身的人串联起来。 “帕莱蒙。”殷浔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喘息间断断续续地说道,“马丽娅只在乎帕莱蒙。” 黎知由也好,瞿悦然也罢,两拨毫不相干的人之间,唯一有可能产生的交集就是小海神,而民宿一楼走廊尽头的屋子里,那些放大的照片便是佐证。 如此说来,谢浮玉脚步渐缓,马丽娅没有必须杀掉自己和荀因的理由。 从夜半接二连三的、撞击窗户的举动完全可以预见,他们这些游戏参与者,都是受到小海神庇佑的人。 帕莱蒙试图从海妖手中救下被引诱的人,作为与小海神交往过密的马丽娅,必然不会违背他的意志。 果然,谢浮玉扭头,发现马丽娅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伸手拉住埋头前冲的队友,却被对方迟滞的惯性带着,向后踉跄了几步。 被迫停下的殷浔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这种时候有点不合适吧。 谢浮玉却无暇顾及,他戒备地盯着几米开外的马丽娅,肩背不由绷紧,宛若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区区几秒,在这场心理攻防中被扑通扑通的心跳放大成漫长的拉锯战。 谢浮玉视线垂落,目光紧锁马丽娅手中的法杖。 噤声已久的殷浔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他想试探出马丽娅追杀他们的动机。 这实在是太大胆了,一场以命为赌注的博弈悄然而至,被动卷入赌局的殷浔却诡异地感到一阵兴奋。 不待他深想,确定两人不再移动的马丽娅便再次举起了法杖。 在蓝光降下之前,谢浮玉拉着殷浔向后退了一步。 法杖便卡壳似的,不再向下。 马丽娅拧眉,默不作声地盯看他们片刻,见谢浮玉无故停下,重新将法杖举过头顶。 这次,还没等到她翻腕,殷浔便反手牵住了谢浮玉,率先拉着人后退。 马丽娅:“......” “她好像没有很想杀我们。”谢浮玉总结道。 殷浔同意地点点头,他们走走停停,一路试探,最终确认,马丽娅应该是想将他们驱赶至某处地方。 “她是不长嘴吗?”殷浔略感疑惑,挨着谢浮玉的耳朵小声嘀咕,“想让我们去什么地方,直接带路就成,老这么举着那根拐杖,瞧着挺沉的,唔......” 他还想再嘟囔两句,被谢浮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她可能是哑巴,但真不一定是个聋子。”谢浮玉看了眼面色不虞的npc,压低了声音警告道。 举着法杖、既不聋也不哑的马丽娅:“......” “先生们。”她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说:“请原谅我并不是一个聋哑人。” 话音刚落,马丽娅看见面前的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彼此眸中都浮现出一种类似于“你看,我就说吧”的神色。 她微微一笑,自上而下挥下法杖,幽蓝的光在平地上聚拢起一道微弱却难以忽视的风,化作一根看不见的锁链,将两人绑在了一起。 随后,马丽娅走到两人身边,温和的面孔上显露出几分与她本人气质极不相符的跳脱:“抱歉,先生们。我以前和帕莱蒙时常玩一种叫做‘猫抓老鼠’的游戏,对于这种将老鼠驱赶至目标范围的固定套路习以为常,一时间没有改过来。” “走吧,你们是迄今为止最接近真相的人,海神将会庇佑你们找到来时的路。” 她意味深长地扫视过两人,将法杖立起来,持握在身侧,信步上前,拨开藤蔓缠结的枝叶,朝着某个既定的方向走去。 殷浔看了一眼他和谢浮玉紧紧贴在一起的肩膀,莫名感到些许满足。 身后似有轻风拂过,拢成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两人跟上马丽娅的脚步。 谢浮玉行动受限,眼尾压下去,漂亮的面孔上写满不情不愿。 他别扭地勾了勾手指,不料恰巧触碰到身侧人的手,如同一片羽毛,搔刮过对方的掌心,若有似无的触感几近撩拨。 眼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酥酥麻麻的痒取代了居高不下的警惕心,顺着腕骨渗入小臂的皮肤。 殷浔轻咳一声,五指收拢,包住了谢浮玉的手:“别乱动,阿郁。” 谢浮玉不解:“?” 两人拉拉扯扯,渐渐与马丽娅之间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领路的npc轻啧一声,打了个响指。 默默附在两人周围的推力倏地变大,几乎是半拥着他们飞到了马丽娅指定的位置上。 哗—— 半透明的绳索如潮水般褪去,谢浮玉活动了一下手脚,朝远离殷浔的方位撤开半步。 他抬起头环视四周,发现面前是一处海崖。 第22章 海水并不深,依稀可见水下沉积的砂石,和一些断垣残壁,上面褪色的喷漆早已斑驳不清,裸露的铜锈和稀碎的零件,隐约指向了某种东西。 谢浮玉神色一凛,意识到这些或许是沉船碎片。 第11章 这片区域从树林外很难被发现。 高企的海堤沿线布满围栏,而围栏之下藏着一片接近于沙滩的地方,白金细沙不知所踪,唯有深棕色的泥水混合物包裹住裂石,不断冲刷着两侧的海崖。 在海崖水平连线的中轴上,一道宽阔的桥面在浮动的波浪中若隐若现。 马丽娅将法杖顶端对准下方的浅滩,幽蓝的光芒顿时碎裂成细密的星点,倾洒而下,在接触到海水的瞬间,犹如点燃了一簇生生不息的蓝火,大范围地燃烧起来。 火焰化作光幕,徐徐铺开帕莱蒙岛昔日的辉煌。 谢浮玉不由自主地走到围栏边,凝神细看,原本只是虚影的桥面竟然逐渐凝实,恢复了从前的面貌。 那是一处熙熙攘攘的码头,沿岸堆满了待装上船的货物,年轻力壮的男人们扛着沙袋,不断往返于卸货的小船与尚未出海的货轮之间。 米黄色的遮阳蓬下,年迈的老人正眉飞色舞地向围拢的孩童们,讲述自己在船上当大副的往事。 人声鼎沸,祥和美好,站在上帝视角的谢浮玉却从沉船碎片里预见了一场足以摧毁海港的风暴。 “阿郁,你看那里。”殷浔走到他身边,掰着他的肩膀,指了指右前方的一块礁石。 谢浮玉于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在几艘货轮之后,有一片粗粝而硕大的礁石群,忽略掉规律的浪涌,视线便轻而易举地聚焦至一道喷泉式的水柱上。 但殷浔示意的位置更靠上一些,谢浮玉微微眯起双眼,看见了水柱上方,一片靛蓝色的羽毛。 几乎与大海、天穹融为一体,仿佛钓在大象鼻子前面的那根香蕉,逗弄着跃出海面的海豚。 半人半鸟的海妖从礁石后站起身,漂亮的双翼泛起蓝金色的光芒。 她伸指轻轻一点,那枚翎羽便飘向她的耳侧,成为了垂坠的耳饰。 谢浮玉一眼认出来:“和瞿悦然的羽毛耳坠一模一样。” 殷浔点点头:“她就是每晚唱歌的人,你注意看她的口型。” 说话间,海妖徐徐侧过身,面朝大海的某个方向,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光幕没有声音,但从她翕张的嘴唇,和他们这几日听到的那首曲子,不难推测,那是圣母颂。 果然,徘徊在礁群附近的小海豚仿佛忽然间受到了某种召唤似的,啪嗒一下蹿出去很远。 船只和树木遮蔽了两人的视线,小海豚重新回到视野间时,身旁跟着一个坐在白鲸背上的小男孩。 微卷的栗色短发,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谢浮玉淡声道:“帕莱蒙来了。” 他垂眼扫过码头,风平浪静,岛民安居乐业,海妖安分守己,海神自得其乐。 这或许是故事的开端。 其后便是利益滋生出纠葛,三方平衡被打破,小海神永远地消失在了一楼内圈的那几张照片里。 一切正如他所想,马丽娅手腕微动,光幕中的画面便如同被按下了加速键,大量信息碎纸般纷沓至来。 码头消失、海港收窄,沉积的沙土凝出陆地的轮廓,作为船员的青壮年抛弃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船只,转而将机器带上海岛,贪婪无度地扩张着土地面积,无形中破坏了海洋一直以来维系的平衡。 船只和港口数量锐减,整座岛屿最终只剩下一处供小木船停泊的临时码头。 预知了风暴的帕莱蒙来不及阻止,反而遭到人类的误会。讲故事的老人将鱼叉锋锐的一端对准了小海神,孩童们则合力网住了那只海豚。 唯独海妖不见踪影。 灾变就是在这时突然造访了这片海域,海啸直冲云霄,而岛民们根本没有足够的逃生船。 覆灭只在瞬息。 云散雨霁后,是漫长的重建,极少数人幸存下来,亡羊补牢,加筑堤坝,将临时码头扩建成海港。心地善良的帕莱蒙不计前嫌,为他们引入了新的大型货轮。 但岛民们忌惮大海的风雨无常,不知从哪里兴起了一则传闻,称小海神的眼睛是能够平定风波的宝藏。 于是,一场针对帕莱蒙的阴谋悄然而至。 卑劣的人类利用男孩心爱的小海豚做诱饵,成功剜下了帕莱蒙的双眼,并在盛大的祭祀仪式中,将这双眼睛填入岛上最后一片白金沙滩,夯进了后来的地基里。 失明的小海神则被骗进熔炉,铸成一尊雕塑,摆在小广场上镇守一方。 光幕倏尔暗下来,谢浮玉第一次在回溯里看见夜晚。 混乱不堪的白昼过后,人类和海神从画面中消失,塞壬孤伶伶伫立在海崖之上。 “这次好像不是圣母颂了。”殷浔脑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猜测。 谢浮玉望向远海迷雾中出现的货轮,吐出几个字:“塞壬之歌。” 传闻清灵如同少女低吟,却暗藏杀机,引诱过往的船员,一同沉入深海。 失去了帕莱蒙的管束,海妖肆无忌惮地向人类展开了报复。 货轮径直撞向了狭窄的港湾,浸在海水中的部分被暗礁击穿,山石于此刻化作天然的刀刃,将船身撕裂成残碎的零件。 船上的人落入水中,拼命游向岸边,但宽阔的码头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填海造陆中堆砌成高高的堤坝。 人类无法触及围栏分毫,只能在不断上涨的潮水中,痛苦而缓慢地溺毙。 潮涨潮落,光幕砰地消散,马丽娅的声音自他们斜后方传来。 “两天后,风暴会降临这座小岛,在这里完全被海水淹没之前,请尽早离开。” 说完,她转身迈入了矮树林中。 殷浔疑惑地摸了摸下巴:“她说的‘风暴’,是字面意思,还是......” “不清楚,但我的建议是——”谢浮玉余光瞥见什么,拉住殷浔,拔腿狂奔,“先跑再说!” 回溯结束,沉船上的亡灵意外苏醒。 最先越过栏杆朝他们逼近的,是一滩腥臭的液体。粘液卷过树干,慢慢形成人类的躯体,赫然是阴魂不散的黎知由。 而黎知由身后,成千上百的半透明游魂哗啦啦飘过围栏,蝗虫过境般朝他们涌来。 “往哪里跑啊?!”殷浔晕头转向,忙乱中感到后颈一阵冰凉,欲哭无泪道,“阿郁——” 谢浮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手抄起一根树枝,猛地朝趴在殷浔肩上的一摞魂戳过去。 竟然意外的管用,谢浮玉震惊得瞪圆了一双桃花眼,随即将扎在树枝上的一串亡魂扔向身后,精准命中了黎知由。 殷浔目瞪口呆,摸了摸方才沾上水的脖颈。 “别愣着,看见前面的小广场了没有?”谢浮玉脚步不停,一巴掌拍上慢下来的殷浔脑门,“我们得回小广场。”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从黎知由先前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本能地畏惧那种白色砖石。 多亏了马丽娅来时把树砍得七七八八,两人不费吹灰之力锁定了目的地。 只是路障实在太多,他们远不及黎知由和那堆阿飘灵活。 在谢浮玉第五次被藤蔓绊住以后,殷浔抡起一根粗壮的圆木,哐一下砸向穷追不舍的黎知由,再次将他打散,随后单手捞起和树枝打架的谢浮玉,甩到背上,大步跑向小广场。 一路颠簸,帕莱蒙像近在咫尺,忍耐多时的谢浮玉面色挣扎地捂住嘴,难受得皱起了眉头。 “呼——”殷浔前脚踏上白砖路面,后脚揽着谢浮玉倒下来。 浩浩荡荡一坨鬼怪跟着刹车,噼里啪啦卡在了广场外。 谢浮玉头晕脑胀,趴在殷浔身上,胳膊下是对方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的胸膛,诡异地与刚才那种颠簸感重合。 他咬紧牙关,赶忙撇开殷浔,转头趴在小广场边缘,吐了出来。 所幸谢浮玉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反胃,吐了一些酸水。 刚准备凑上来的阿飘们动作一滞,齐齐向后退去。 至于冲得比较快的,比如正垫在那一小片酸水下的、化身不明液体悬浮在杂草上的黎知由,就没那么幸运了。 谢浮玉吐完,气息通畅不少。 他冷眼睨着怨气滔天的液态npc,说:“友情建议,这时候变成人形不是明智的选择。” 黎知由:“......”工伤!这是工伤!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片刻,npc不甘心地聚拢,而后卷着那些从沉船碎片处跟来的游魂,灰溜溜地回到了大海。 缓过劲来的殷浔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问:“阿郁,好点了吗?” “还可以。”谢浮玉捏了捏眉心,“这次谢谢你。” 殷浔失笑,领了好人卡,扶着他一同站起身,两人沿着小广场,慢悠悠地走到了观景台上。 第23章 海风拂面,凉爽而干燥,谢浮玉混乱的大脑逐渐归于正轨,开始整理线索。 “我们之前关于岛民、海妖和帕莱蒙之间存在矛盾的猜测,基本得到了证实。”他抓了一把石子,在砖面上铺成三堆。 “已知,填海造陆导致沙石沉积,破坏了港口和浅海生态,这帮人类又比较倒霉,恰好赶上海啸,早已松动的海堤不堪一击,诸多因素造成了第一轮人口清洗。” 帕莱蒙虽然是海神,却因为被人类驱逐、信仰崩坏,而无法阻止这一次海啸。 “灾后重建,心有余悸的岛民假意迎回帕莱蒙,实则听信没有根据的谣言,打算利用帕莱蒙大搞封建迷信,没想到引来了海妖的报复,由此产生了第二轮人口清洗,也就是塞壬的猎杀活动。” 谢浮玉一顿,侧眸看向殷浔:“支撑这些推测的证据来自马丽娅向我们展示的那些画面,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人并不怀疑内容的真实性,因为如果马丽娅想要他们死,完全可以采取更加直截了当的方式。 “她说,我们是最接近真相的人,海神会必庇佑我们找到来时的路。”殷浔在代表帕莱蒙的石子下,添了一块表示马丽娅的石头,“会不会是副本的新手保护?” 谢浮玉是第一次进入副本,殷浔也是。 按照一般的游戏设置,第一关难度系数不会很高,且有新手教程引导。 或许副本世界也是如此,只不过多出了一种平衡机制。 “也就是说,我们其实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线索,因此触发了马丽娅的提示。”谢浮玉理解他的意思,补充道,“而作为平衡这种提示的机制,死在海里的岛民对我们展开了围剿。” 至于“足够的线索”究竟是什么,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此外,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殷浔伸手,从代表岛民的那堆石子中拨出一块。 他点了点落单的石子,问:“黎知由到底答应了海妖什么?” 第12章 观景台上一片沉寂,一波接一波的海浪如同某种安魂序曲,充盈在两人的耳畔。 谢浮玉伸手,将代表黎知由的石子拨到岛民与瞿悦然之间。 他皱眉盯着那堆石子看了半天,思路有些中断。半晌,视线中忽然出现了另一只手,把代表帕莱蒙的小石头推了过来。 “中介。”殷浔指了指帕莱蒙,随后盘腿坐到他身边,“无论黎知由答应了什么,我想,应该都和帕莱蒙有关。” 帕莱蒙是航船与海岛的守护神,塞壬,或者说瞿悦然,因为帕莱蒙的约束而不再对船员下手。同样,她干回半夜嗷嗷唱歌的老本行,也是因为帕莱蒙受到了岛民的戕害。 谢浮玉对此不置可否,他隐隐察觉到他们遗漏了什么重要环节,犹如船只偏航,顾此失彼。 思忖片刻,他将面前的石堆打散,抬眼看向殷浔:“推演事件,无非是两种路径。” 第一种,顺序验证假设,即通过搜集足够的线索来支撑预设答案。 第二种,逆向反证假设,顾名思义,用线索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结果,按照福尔摩斯的说法,最后剩下的那一个,无论多么难以置信,也必然是真相。 黎知由与海妖的交易也许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一环,但他们不知不觉将过多的精力投入到探究交易内容本身,反而忽视了这件事和副本主线之间的联系,思考的空间不由狭隘许多。 因此,谢浮玉打算从头开始,重新推理进入副本之后的主线故事。 “我们的最终目标是离开这里。”他在空地上摆下一粒石子,“方式是完成副本任务,也就是拿到相机并拍摄下黄金海岸的照片。” 殷浔跟上他的思路:“相机位于黎知由在民宿三层的小屋,黎知由明显不想让我们拿到相机,因此利用副本规则设置了禁忌条件。” “但帕莱蒙提示了进入方法。”谢浮玉又放下两颗石头,点了点中间的空白处,说,“目前,宝丽来和黄金海岸都已经找到了,唯一的意外出在梯子上。” 两人心知肚明最有可能偷走梯子的人是谁,但要寻回那把通往三层的伸缩梯,难度系数不亚于直接沿着外墙徒手爬上去。 因为再接近真相的猜测也只是猜测,他们缺少压倒性的证据。 倏地,谢浮玉想到什么,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民宿二楼的窗户。 “其实,想要拿到那把梯子,好像还有一种办法。”他恍然大悟,把攒在掌心里的石块通通丢进草地,徒手比划道,“钻石项链、宝丽来和偷梯子......” “是交易?”殷浔眉梢一挑,豁然开朗。 瞿悦然和所有游戏参与者都以交易的方式构建联系,无论是钻石项链还是赝品宝丽来,都是一种奖励,而获得这种奖励的前提条件,是完成交易内容。 时间线继续回调,那些锁进一楼房间的照片,同样证实了瞿悦然一直以来,也是以这种方式和岛民来往。 所以,她与黎知由之间,仍然跳不出交易关系。 至于交易的具体内容,眼下似乎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们已然找到了获得梯子的办法,接下来,只需要静静地等待黑夜的到来。 殷浔双手撑住地面,上半身微向后仰,冲着谢浮玉抬了抬下巴。 “要去告诉他们吗?”深灰色的眸中浮出几许戏谑,他屈指勾着谢浮玉的外套下摆,诱使他转身。 谢浮玉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语调生硬地说:“不去。” 吃一堑长一智,那些人信不信另说,光是想要绕开海妖的内鬼这一点就很难办到。 而隐在人群中的内鬼,或许是最不希望他们率先拿到相机、离开副本的那个人。 至此,谢浮玉终于后知后觉,想通了殷浔当初为什么告诫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蒋泉瞒了新人什么?”谢浮玉问。 他记得当时搜身,殷浔曾以副本老人的身份帮他一起糊弄了过去,对方兴许知道一些内情,只是碍于自保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和蒋泉一样选择不分享出来。 不料,殷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笑而不语。 谢浮玉:“......”看起来有点臭屁还有点装逼是怎么一回事? 讨厌死装男,不说拉倒,他自己想。 于是,眼不见心不烦,谢浮玉把头转回去,盯着围栏后的海面,在脑中梳理起与蒋泉以及副本设定有关的内容。 [通常,副本为了保证存活率,会放进来10%左右的新人,而新人一定会携带线索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一般与生存条件有关,但可能会和npc给出的条件重合。] 等等,10%左右的新人...... 谢浮玉眸光一凛,飞速计算起总人数的百分之十是多少。 “2.1。”殷浔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直起上半身,抱臂倚着一侧石柱,好整以暇地望向他。 人数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办法向前舍的,搜身的人不一定会想到新人总数为三,但作为领头羊般存在的蒋泉,没有道理忽视这一点。 其次是关于试错机会的猜测,刨除瞿悦然这个特例不谈,“新人有一次试错机会”的潜规则在谢浮玉和被窗户截断的男生身上都得到了印证。 那么,蒋泉隐瞒这些看似无伤大雅的线索,目的是什么呢? 一瞬间,无数碎片从谢浮玉眼前虚晃而过。 交易的奖励与代价、马丽娅的提示和黎知由的追捕、供人类藏身的小树林而海妖永远无法进入...... 所有残碎的线索缓缓凝结成一个词,浮现在他脑海里——平衡机制。 正如大部分pve游戏模式所设计的那样,花费一定代价击败boss后,玩家有几率从掉落的奖励中开出稀有道具。 而他们以生命为代价通关副本,作为对风险的平衡,理应存在类似的随机奖励。 新老玩家之间巨大的信息差让谢浮玉甚至不能够确定,这些副本的进入是一次性的,还是可重复刷新的。 一旦副本可以多次进入,老玩家很有可能通过这种方式累积道具,在后续的副本中压缩新手玩家的生存空间。 想到这里,他转向殷浔,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对方抬手打断。 “如果你想问我通关副本的事......”殷浔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不知道的含义有很多,可以是一无所知,可以是知之甚少,也可以是,不愿意如实相告。 谢浮玉更倾向于前面几种结果,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和你一样。”殷浔收起那副散漫的姿态,压声正色道,“我也是新人。” 突如其来的自爆令人措手不及,谢浮玉下意识地反驳:“怎么可......” “怎么不可能?”殷浔迈步,缓缓走向他,“三个新人,刚进副本死了一个,剩下你和瞿悦然,但瞿悦然似乎并不归属于人类的范畴吧。” 第24章 “如果海妖只是藏在她的身体里呢?”谢浮玉不为所动。 殷浔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确实,我无法排除这种可能,但我同样不需要自证。” “信不信在你。”他走到谢浮玉面前,一双狭长深邃的灰眸似笑非笑盯着他,嗓音沉缓几近诱哄,“不要相信任何人,或者只相信我。” 殷浔似乎非常渴望被谢浮玉依赖,在将他划归到同一阵营这件事上,也有一种莫名的坚持。 “我会记得你的忠告。”谢浮玉勾了勾唇,不闪不避,迎着他的目光,直直看向他的眼睛,“谁也不信。” 话虽如此,谢浮玉心里实际已经采信了殷浔的说辞。 因为自我介绍时,蒋泉曾解释过副本的筛选机制,即第一次进入副本的新人之间彼此不认识,且会规避同校同专业的情形。 假设蒋泉为了率先通关,独吞副本奖励,只是隐瞒线索而非编造假线索,结合当时其他人的反应,这条新人潜规则应该没有问题。 而对方报出的院系名和自己真实的院系名重合,谢浮玉不爱社交,拿不准系里有没有一个叫“荀因”的男生。 但进入副本的前一夜,他们在酒吧见过,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bug。 在有足够多的证据支撑男生是老玩家的前提下,他却自爆新人身份,谢浮玉看向他的目光中不由多出几分耐人寻味。 对面,殷浔揣着手,大大方方任他打量。 “你好像有点相信我了。”殷浔倏然倾身凑近,弯唇笑了笑,“既然这样,我就再多透露一点,我不仅是新人,而且还是一个没有纸条的新人。” 闻言,谢浮玉极轻地挑了一下眉梢:“听起来你的新人身份更假了。” “小事。”殷浔毫不在意,回退至正常的社交距离,侧身朝他比了个邀请的手势,“回咖啡馆吗?很快就要日落了。” 日暮将夜,今晚很有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错过这一次,拿到梯子的内鬼恐怕会先他们一步取走宝丽来。 塞壬不会停止她的交易,挑选玩家盗走梯子,可能是为了阻止其他人拿到相机,也可能是在筛选,有能力为她盗走相机的人。 与虎谋皮,伥鬼能有什么好下场? 咖啡馆内,幸存者们满脸疲色,稀稀拉拉地绕着桌缘坐了一圈。 蒋泉和瞿悦然也在,看起来人模人样,没什么异常。 见谢浮玉和殷浔走进来,章泷咋咋呼呼地问:“你们又跑到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他便收获了殷浔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而谢浮玉神色淡淡,视若无睹。 章泷:“......” “好了,大家出去都是为了搜集线索,人越来越少了,不要吵架。”蒋泉好人做尽,伸手把章泷按回座椅。 随后,他照例询问:“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还是老样子。”殷浔岔开腿,大喇喇靠向椅背,长叹一口气,“找了一圈连梯子腿都没见着,不知道被哪个缺德鬼偷走了。” “你们呢?挖小广场去了么?”他摸摸下巴,仔细扫过每张面孔,啧声道,“怎么一个个瞧着灰头土脸的。” 两人在观景台上呆了半天,小广场也没有出现额外的半拉人影,可见是明知故问,谢浮玉嘴角抽了抽。 灰头土脸的一干人等:“......” “你们好像也是。”短暂的沉默后,瞿悦然喏喏开口,指了指殷浔头发里夹杂的草叶。 “哦,你说这个。”殷浔摸了摸他故意沾上的树叶,用最云淡风轻的表情说道,“可能是被马丽娅追杀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瞿悦然一愣:“她追杀你们做什么?” 谢浮玉“唔”了一声:“自然是因为,我们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第13章 “不应该看见的东西?”瞿悦然跟着重复了一遍,问,“是什么?” 说着,她胳膊抵住桌子的边缘,原本放在膝头的两只手也抬了上来,搭着桌面,下意识地交握在一起。 尽管表情没有产生明显的变化,谢浮玉却并未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急切,好像生怕他们口中所谓的“不应该看见的东西”与她有关似的。 瞿悦然如此在意,那会是什么东西? 谢浮玉摩挲着座椅扶手,略一思忖,开口道:“和相机有关......” 话音刚落,余光里,瞿悦然绷紧的肩背塌下去一点,整个人不着痕迹地贴向椅背,犹如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是典型的放松下来的动作。 这么说,不是相机,那就是另一个了。 谢浮玉了然,淡声道:“主要与拿到相机的方式有关。” 蒋泉打断他:“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办法能够拿到相机?” “当然不是。”殷浔接过话头,看了一眼谢浮玉,随后解释道,“阿郁的意思是,我们一路跟踪马丽娅,发现梯子其实是被她拿走了。” 他有意放慢了语速,借由延长的片刻时间,观察起瞿悦然的一举一动,以及时调整措辞。 果然,对方在听到“梯子”两个字的时候,默默攥紧了双手,细长的甲片随着收拢的手指在手背上掐出几道短短的红痕。 瞧着挺疼的,殷浔搓了搓手。 “那你们拿到梯子了吗?”瞿悦然细语温声,面上适时地表现出几分欣喜与激动,说,“太好了,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不曾想,谢浮玉微微一笑:“没有呢,梯子被马丽娅扔进大海里了,我们还没来得及找东西打捞,就被她发现了。” 讨厌半场开香槟和贷款出副本等一系列类似随地大小flag的行为,况且他不觉得瞿悦然真心盼望他们取回伸缩梯。 既然如此,索性顺着她的心意编故事,兴许有几率降低海妖对梯子的警惕程度。 他说完,殷浔便配合地重重点了点头:“没错,要不她为什么追杀我们呢?” 闻言,瞿悦然神情微怔,若有所思,轻易分辨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倒是蒋泉眉头紧皱,细看还有几分焦躁不安。 “你们确定马丽娅扔进海里的是那把梯子吗?”他问。 殷浔信誓旦旦:“我俩亲眼所见,真真的。” “比你的钻石项链保真。”谢浮玉随口补充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蒋泉暗中瞥了谢浮玉几眼,搁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裤兜,碰到一串有棱有角、冰冰凉凉的物件后,心中才多出一点实感。 他勉强笑了笑:“买给女朋友的当然是真的,希望能早一点离开这里,把礼物亲手交给她。” 瞿悦然安慰道:“一定会的。” “是啊蒋哥,咱们齐心协力,肯定能成。”章泷挠了挠头,附和她。 在座的没有人不想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提交作品的日期近在眼前,他们却没有相机,线索完全断在了梯子上。 遑论夜晚已经悄然降临,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海妖的下一个引诱目标。 长桌四面诡异地陷入沉默,一时间,人心惶惶。 殷浔脸上却挂着一贯闲散的笑,动作夸张地拍了拍手,鼓励道:“大家不要气馁,说不定睡一觉,明早起来就能出去了。” “梦想总还是要有的。”谢浮玉意有所指,不知道是在反讽殷浔的说辞,还是真心同意。 反正他面无表情散发正能量时,也总摆脱不了阴阳怪气。 马丽娅恰在此时推门而入。 她无视掉蔫了吧唧的一群人,径自走到吧台后面,很快捣鼓出一顿晚饭。 马丽娅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端上桌,众人扫了一眼——白灼生菜、蔬菜沙拉、青菜豆腐汤、大蒜炒豆角,一眼望过去全是绿色,和一脸菜色的玩家正相配。 “所以凭什么她能吃番茄肉酱意面?”殷浔扎了一叉子沙拉塞进嘴里,扭头看了眼吧台后闷头嗦面的npc。 “就凭她能徒手扛拐棍。”谢浮玉抬手掌住他的后脑勺,按着人转回来,压声道,“不要节外生枝,等出去了再吃好的。” 殷浔囫囵把菜叶子咽下去,鬼鬼祟祟地问:“你请我?” 谢浮玉捏着叉子的手一顿,小幅勾起唇角:“如果你找得到我。” 这有什么难的,津大统数研二,不就是他隔壁专业,说起来他们还是一个院的,以他社交小王子的朋友圈,找一个阿郁不在话下。 “一言为定。”殷浔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冲他眨了眨眼。 真是个傻子。 谢浮玉看见他笑,不由自主地跟着弯了弯眼睛。 晚饭虽然寡淡了些,但好歹能填饱肚子,尽管大部分人看起来都食不知味,冲着饱腹的目标,多少塞了几口。 饭后,大家抱团离开咖啡馆,朝隔壁民宿走去。 线索中断、进度停滞、夜色渐深,多重因素叠加之下,没有必要再留在咖啡馆里讨论。 谢浮玉依旧落在队伍后面,殷浔理解他的用意,放慢了步调,跟在他身侧。 第25章 “看出什么了?”回房后,殷浔反手落了锁。 “她手指上的钻又少了。”谢浮玉按灭了一盏顶灯,房间里顿时暗下来,他循着外面漏进来的月光,缓缓走到窗边,“看来今晚交易继续。”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不过她今晚不一定会来找我们。”殷浔与他并肩而立,视线穿过黢黑的窗洞,落向广场外的大海。 谢浮玉摇头:“应该是一定不会。” 所以才需要引蛇出洞,抢在某些人之前把窗户打开。 经过昨晚,内鬼已经通过试炼,成为了海妖的合作伙伴。与其在今夜挑选新的交易对象,倒不如继续同稍信得过的内鬼联系。 “塞壬除了钻石应该给不了其他东西,起码给不出相机。”谢浮玉侧眸扫过殷浔所在的方位,问,“确定要用那种办法吗?” “或者你还有其他建设性的意见?”殷浔莞尔,“别担心,一切交给我。” 分明他才是那个打算同海妖做交易的人,却反而出言安抚起了谢浮玉。 理智早在想到这种置换梯子的方式时就告诉谢浮玉,殷浔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如果他真的是新人,珍贵的一次试错机会将为两人的计划增添一重保障。 按照惯例,他应该反驳殷浔两句,譬如“交给你我才不放心”“你最好靠谱一点”,来化解逐渐凝重的氛围。 至少不像眼下,弄得好似生离死别,谢浮玉手指微动,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好凉。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怦然的心跳掩盖了所有异样。 “你......”谢浮玉张了张嘴,蓦地感到几分滞涩。 以他和荀因的关系,连担忧与关切都很难辖定界限。 踌躇间,唇上贴过来一抹温热,殷浔伸指虚按住他的唇瓣,倾身靠近,轻声说:“相信我。” 稀疏的光线仿佛随着这句话尽数汇入眼底,纵使看不清殷浔脸上的表情,谢浮玉躁动不安的心却莫名平静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等待。 两人坐在殷浔的床边,相顾无言。 半晌,谢浮玉打破沉默,说:“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我觉得也是。”殷浔打了个哈欠,歪着脑袋倒向他的肩膀,磁沉的嗓音里混杂着一丝困倦,闷声问,“所以,是什么呢?” 话音刚落,静谧空气中徐徐响起熟悉的歌声。 殷浔不由自主地跟着哼了两句。 “荀因。”谢浮玉抬手捂住他的嘴,“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天赋可能点在其他领域?” 殷浔顺势拉下他的手,裹进手心摩挲了几下:“你嫌弃我唱得难听。” “我可没说难听。”谢浮玉失笑。 殷浔不满地控诉:“你就是这个意思。” “少贫嘴。”谢浮玉站起身,眺眼看向窗外,“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引起塞壬注意的方式,目前推测只有一个——在夜晚打开窗户。 殷浔朝窗锁伸出手,食指刚碰到锁扣,下一秒,一片巨大的黑影猛地窜出来,黑化小海豚的尖牙险些扎到他的手指。 谢浮玉拉着他向后退了两步。 两人隔着形同虚设的窗户,与帕莱蒙对视。 “原来是把他忘了。”殷浔吹了吹并未受伤的指尖,跃跃欲试。 自打他不再动作后,帕莱蒙也停了下来。 殷浔大着胆子再次伸手,小海神果然驱使着海豚又向前挪动了一小段距离。 他琢磨出一点规律,一人一海豚你来我往,仿佛在玩什么推拉游戏。 谢浮玉:“......”果然这活除了荀因没人能干。 帕莱蒙:“......”难道这个人类帮我当傻子吗? 小海神气呼呼地拍了拍海豚圆滚滚的脑袋,带着它往隔壁去。 爱咋咋地,他不要管了! 殷浔瞅着空落落的窗洞,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可算是走了。” 他换了一只手,利落地按下窗锁。 “等等。”谢浮玉截住他,从床头柜边抄起一架落地灯,“用这个。” 一次试错的机会,能不用上当然最好,谁也无法保证入夜后推开窗户一定安全。 而民宿的窗户恰恰是那种两扇对开的类型,手推动着窗户向外打开的同时,势必会越过窗槛,探到房间外部。 第一天新人被玻璃窗拦腰斩断的血腥场面犹在眼前,保险起见,还是找点什么工具抵住窗框,借力推开窗户。 谢浮玉将落地灯塞进殷浔手里,抿唇道:“小心一点。” 殷浔没有说话,只是腾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肩膀,掌心的热度隔着轻薄的衣料传来,好似令人安心的力量也随之传递。 “吱”地一声,窗框被顶开一道窄缝。 与此同时,房门锁孔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逆时针旋转向正确的槽口。 房间里,殷浔举着灯架,等了片刻,见没有什么异常后,一鼓作气将窗框完全顶开。 然后......无事发生。 观景台边的背影纹丝不动,圣母颂不绝于耳,倒是帕莱蒙骑着他的小海豚重新折回来,不远不近地悬停在树顶。 殷浔不知怎地,从对方脸上空洞的眼眶和耷拉的嘴角,品出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 他摸了摸下巴,移开视线,皱眉盯向远处唱歌的人,自言自语道:“她怎么不来找我们?难道就因为我们没有玻璃,因此算不上是一扇完整的窗户吗?” “不能吧,阿郁,要再等一会儿吗?”殷浔拿胳膊碰了碰谢浮玉,对方却没有回应,“阿郁?” “不用等了。”谢浮玉垂眼看向窗台,“方法已经起效了。” “怎么看......”怎么看出来的? 殷浔余光瞥见什么,后半句话卡回嗓子里。 大敞的窗户下方,灰暗掉漆的窗台上,月光将他们的身影一一描摹。在两个相对高大的影子之间,隐隐浮现出另一团黑影,从轮廓依稀能分辨出,是人类的身形。 殷浔后背一凉,听见一串清泠的笑声。 “你们在找我吗?” 第14章 “你们在找我吗?” 瞿悦然钻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趴到窗台边,伸长了脖子,冲着悬停在隔壁窗前的帕莱蒙招了招手。 可惜小海神看不见,而瞿悦然似乎也不是非要引起他的注意, 只是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胳膊撑在窗沿, 双手托着脸向外看。 她分明和白天长得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 周身萦绕着一种不属于活人的气息,连嗓音都染上一丝诡异,变得尖细而娇媚,兴许这才是原本属于海妖的声线。 那么,观景台边伫立的背影, 又是谁呢? 殷浔摸了摸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默默挪到谢浮玉身边。 视线扫过半开的房门,谢浮玉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还没来得及验证,便见瞿悦然忽然转身。 她动作轻盈地撑住窗沿,坐到了窗台上,月光倏然被她的身影截断。 “我们早该这样面对面地谈一谈。”瞿悦然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地扫视过两人, “可惜你们总是不上套, 我只好找了别人。” “今晚看见门牌号的时候,我还反复确认了几遍呢。” 说到这里, 她好像有些不高兴, 烦闷地搓了搓脸:“你们破坏了我的计划,还想拿走来自深海的宝物,想想真是不甘心呢。” “深海的宝物?”殷浔莫名。 “啧,没见过世面的人类。”瞿悦然抬起一只手, 隔空轻轻一点,一抹幽微的光芒从她手指上缓缓分离出来,逐渐放大,飘到两人面前。 “塔斯亚尔的瑰宝,罕见的戴蒙德之心,你们看到的这颗,是我仅有的存货了。”她语气低落,似乎很是不舍,但话锋一转,瞿悦然笑着晃了晃腿,说,“可是如果你们不小心死掉,它就又归我了。” 谢浮玉:“......”好好好,都搁这儿玩谐音梗是吧?戴蒙德之心,当他没背过单词? “实在舍不得的话,你可以把钻、戴蒙德之心收回去。”他捏了捏眉心。 “不行哦~”瞿悦然摇头,“从你们推开窗户的那一刻起,交易就已经开始啦——” “现在,请收下我的赏金,尽力取得黎知由的宝丽来,并于24小时内交给我吧。” 说着,作为奖励的钻石慢慢下坠,等候接任务的人收取。 这颗钻石个头很大,目测超过四百克拉,许是注意到谢浮玉的目光,竟然摇摇晃晃地奔着他下落。 可惜,两人想要的并不是钻石。 谢浮玉眨了眨眼,反应极快地用左手握住右手,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没留下多余的空间。 缓慢移动的钻石出现了一瞬的卡壳,随后一个大拐弯,绕到了殷浔手边。 殷浔有样学样,双手合十。 戴蒙德之心:“......” “你们不愿意收下它吗?”瞿悦然不解,她好像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第26章 以往岛上的那些人一听说塔斯亚尔和戴蒙德之心,便会露出贪婪的神色,新来的这批人类也未能幸免。 她本以为,昨晚挑选的合作对象之一已经足够难缠,没想到眼前这两个更是棘手。 果然聪明人不好糊弄,瞿悦然眼珠一转,勾了勾手指,先将宝石收了回来。 “拒绝交易可不是礼貌的行为。”她打了个响指,外面的歌声戛然而止。 瞿悦然从窗台上跳下来,束在脑后的低马尾被风吹散,长发渐渐延伸向地面。宽大的翅膀自肩后显现,顶端抵住了房顶,完全张开时,恰好遮住了打开的窗户。 气势上具备了唬人的效果,尽管被吓唬的对象,仍旧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嘻嘻哈哈。 瞿悦然目光阴鸷,盯着他们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 嬉皮笑脸的那个最先沉不住气,指着她的翅膀说:“收收,挡光了。” 瞿悦然:“......” 唰—— 她恢复了人类的模样,瘪瘪嘴:“没意思,你们怎么不害怕?” 那当然是因为两人看出来,面前的海妖是只纸老虎。如果她真的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又岂会在这里和他们废话? 无论是用钥匙打开房门,还是威逼利诱以驱使他们为自己办事,稍加推测便能联想到海妖能力受限。 “我很怕的。”谢浮玉面不改色,反问道,“你没看出来吗?” 瞿悦然“嘁”了一声,骂他虚伪,顿了两秒,不情不愿地摊着手问:“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怎样才肯答应下这桩交易?”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殷浔沉眸道:“我们要黎知由的伸缩梯。” “就是蒋泉昨晚答应帮你从小树林偷走、今天又被他藏起来的、曾经属于黎知由的那把梯子。”谢浮玉强调道,“我们只要那一把。” “不行。”瞿悦然想也没想,拒绝了两人的要求。 当她猜不到呢?这两人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拿了梯子再拿相机,然后趁她不注意偷偷跑路,那她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可恶,好想把他们抓起来扔进海里! 天杀的,为什么拒绝交易的人类不能和没完成任务的那些家伙一起死掉! 瞿悦然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地说:“换一个。” “不换,要么你别和我们交易。”谢浮玉淡声回绝。 殷浔点点头:“没错没错,谈不拢就算了吧,早点回去歇着,我都有点困了。” 借着稀薄的月色,他估摸着时间,随口道:“快到三点了,你要不往旁边稍稍,免得黎知由进不来?” 话音刚落,瞿悦然立刻说:“我答应你们。” 她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咯咯咯地笑起来:“瞧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差点忘了。” 闻言,两人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几分疑惑。 瞿悦然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们,掩唇轻笑道:“半小时后,有人会将梯子放回原位,你们到时直接去就行。” 不过,她能力受限,只能拜托合作伙伴跑一趟。 “任务期限从收下赏金的那一刻起,到我收到相机止。”瞿悦然慢条斯理地走到门外,顺便贴心地替他们关上房门,隔着门板,她再三提醒,“千万注意任务期限哦~” 啪嗒—— 锁芯复位,出走的海妖甚至多此一举地上了锁。 瞿悦然前后态度转变太大,让人不得不怀疑起背后的原因。 但谈判完成,随之而来的是黎知由的追捕。 谢浮玉示意殷浔退到门边,两人一面警惕着窗外的风吹草动,一面规划着接下来的逃跑路线。 倏地,门板震了震。 有人大力甩上了房门,紧接着,走廊上响起重物刮擦过木地板的刺啦声。 咚——咚——咔——咚—— 每落下两道脚步,便会掺进去一道清脆的撞击。 “过去多久了?”谢浮玉忽然问。 殷浔算了算:“不到五分钟。” 如果从民宿的东侧绕行至一层北面的通风口,十五分钟绰绰有余,考虑到成年男性的步频,以及来回路上的负重,恰好符合瞿悦然所说的半小时。 至于为什么断定是成年男性,这点也很好推理。 知道梯子在哪儿的,无非是两拨人,瞿悦然和她的交易对象。 当然,不排除交易对象有室友同住,那样的话,可以再囊括进一个共犯。 “希望黎知由晚点来。”殷浔有意识地计算着时间,祈祷半小时内不要遇见黎知由,否则他们很可能在前往小树林的途中,和返程的内鬼迎面相撞。 谢浮玉有些厌恶阴暗爬行的液态npc:“你不如祈祷他今晚别出现。” 话虽如此,两人心知肚明,黎知由多半盯上了他们,尤其此时窗洞大敞,更加方便他翻进室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瞿悦然划下的半小时界限越发逼近。 滴答——滴答—— 有什么东西迅速淌过窗台,淅淅沥沥地渗向地板,飞快地朝着房门溢过来。 倒计时结束,殷浔反手拧开门锁,拉住谢浮玉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奔向民宿外的矮树林。 树林里杂草丛生,远离莹白砖石,恐怕方便了黎知由发挥。 但想要拿到相机,就不得不铤而走险。 身后,黎知由攀附着民宿外墙,如影随形,两人一鬼之间的距离极速拉近。 这样下去,即使拿到了梯子,也会被npc追上。 谢浮玉左顾右盼,目光四处搜寻着可能克制黎知由的物件,分神间,忽略了面前凹陷的土坑。 “小心。”殷浔伸手扶了他一把。 谢浮玉踉跄几步,不可避免地淌过一片潮湿泥泞。他很快稳住身形,加快了脚步。 半途中扭头看了眼后方,意外发现npc似乎绕开他,调转目标朝殷浔袭去。 谢浮玉来不及提醒,直接将殷浔拽向自己,同时抬腿向后蹬去。 预想中的撞击感并未传来,他诧异地看向黎知由,黢黑的一团液体竟然退开一段距离,仿佛打算继续追击,却隐隐忌惮着什么。 液体、水、杂草、树木、泥土,一连串的名词从谢浮玉脑中闪过,电光火石间,他捕捉到什么,掬起一捧泥土朝npc砸过去,黎知由果然连连后退。 殷浔讶然:“对哦,土克水,他好像从来没有贴着泥土爬过。” 就连先前在海岸边追杀他们,黎知由作为一滩液体存在时,始终与泥地保持着一个高度,总是贴着树干或是枝叶掠向两人。 “所以他很有可能不是害怕那种白色地砖。”谢浮玉联想到黄金海岸的位置,说,“地砖下面是沙子,大概效果和泥土差不多。” 找到突破口以后,npc就变得好对付起来。 两人互相往对方身上糊了一层泥巴,马不停蹄地绕到一楼小房间的北面,空洞的豁口果然被堵上,伸缩梯回到了原位。 殷浔一把抽出梯子,按下机关,将变长后的梯子架到了平台边。 三层外墙上,黎知由恭候多时,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殷浔率先爬上去,用满身的泥吓退了npc,随后将谢浮玉捞上来。 谢浮玉反手把伸缩梯拉上平台,缩短后,顺便将指腹上的泥土蹭了上去。 黎知由:“......” “老实点。”谢浮玉冲着他挥了挥沾满泥土的掌心。 殷浔见状,不由弯唇,提醒道:“阿郁,梯子。” 时间紧迫,眼下刚好有件趁手的工具,三层的落地窗并非是那种能够向内外开合的窗户,因此不必担心破窗时引起窗框变位。 殷浔接过伸缩梯,双手将其高高举起,短暂的蓄力后,猛地砸向门边的落地窗。 玻璃顿时碎裂成蛛网状,整块从窗框里掉出来。 谢浮玉抬脚便要朝里面走。 殷浔拉住他:“阿郁,我去吧。” 谢浮玉看了他一眼:“一起进去。” 两人越过窗槛,走进黎知由的房间,古董宝丽来正好端端地摆在玻璃罩子里,上面斑驳的喷射状黑点,俨然是先前留下的血迹。 看来李旦宵拿到的那台相机,的的确确是海妖糊弄人的把戏。 第15章 夜半, 四下悄寂,凉风穿过矮树林,从豁开的窗洞中呼呼灌进来。 两人分立在木桌左右,借着微薄的月色, 打量起面前的相机。 黎知由十分宝贝这台古董宝丽来, 却并未将其束之高阁, 而不使用相机时,大概都用透明防尘罩罩住,端端正正地摆在木桌的中央。 “阿郁。”殷浔伸手扯了扯谢浮玉的袖子,问,“我们就这么连同防尘罩一起拿走吗?” 其实并不方便,四四方方的透明罩子边长足有五十公分, 光滑且硌手,加之屋子外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黎知由,随时准备对他们出手。 谢浮玉自问做不到,在怀里揣着一只硕大防尘罩的前提下,安然无恙地从三层爬回地面。 第27章 但如果只拿走裸机的话,万一半道上磕着碰着,难保老古董的功能遭到破坏, 譬如什么相纸卡带...... 等等, 谢浮玉想到什么,在殷浔反应过来之前, 直接揭开了防尘罩。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拍立得, 另一手在桌面上摸索着,果不其然摸到了一个约莫五六寸大小的长方形盒子。 “这是什么?”殷浔探头凑到他身旁,无意间却踢到了什么东西,腿边发出一声闷响。 “宝丽来的相纸。”谢浮玉循声扭头, 弯腰查看起木桌下面堆着的一摞杂物,“往旁边稍稍。” 殷浔“哦”了一声,老实巴交地挪出一片空地。 唰—— 谢浮玉捂着鼻子从桌下抽出一只木盒,浮散进空气里的尘埃引得毫无防备的殷浔喷嚏不断。 “这、阿嚏——这又是什么?”殷浔瓮声瓮气,揉了揉发酸的鼻头。 他看着谢浮玉将木盒推到接近窗户的位置,暴露在月光下的方盒,大小目测与保护宝丽来的防尘罩接近,且顶部盒盖与盒身依靠锁扣相接,盒子一面还有两条可供调节的背带。 殷浔脑中蹦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不会是,装拍立得的书包吧?” 虽然听起来有点离谱,但谢浮玉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端起装着宝丽来的防尘罩,将它们一股脑塞进了木盒。 严丝合缝,刚好。 “你的外套口袋有拉链吗?”谢浮玉朝殷浔伸出手,摊开的掌心朝上,托着那盒相纸。 殷浔点点头,接过方盒,塞进了外套内袋,仔仔细细将拉链拉好。 “走吧,天亮之前,我们必须回到帕莱蒙像边。”说着,谢浮玉捞起地上的木盒,背到身后,率先迈过了扎着碎玻璃的窗槛。 殷浔盯着平台上单薄的背影,又瞧了瞧那只看起来稍显沉重的木盒,忽然意识到,前两天谢浮玉锤他的几拳,还是收敛了。 他快步追上去,在谢浮玉平安抵达地面前,负责盯梢梯子下方的情况。 至于黎知由,扒拉着墙沿跃跃欲试,但畏惧于他们身上的泥土,始终不敢靠近。 殷浔离开前冲他龇牙咧嘴地笑了笑,随后麻溜地顺着伸缩梯回到了地面。 人还没站稳,便被谢浮玉扯着领子跑了起来。 “你说你惹他干嘛!” 恨铁不成钢的语调被风润成一道无可奈何的叹息,殷浔抬头看向脑袋上方盘曲的枝叶,发现黎知由贴着树木又追了上来。 液态npc疯疯癫癫剥离出一部分粘液,滴滴答答地向下渗,目标直指谢浮玉背后的木盒。 殷浔用肉身替他拦住一些,头发却不免沾上些许黎知由的“断肢残臂”,只好边跑边摇头晃脑,企图把那些不明液体甩出去。 两人在矮树林中横冲直撞,一路磕磕绊绊跑向小广场。 夜晚,熟悉的近道无形中被黑暗延长,树影沙沙,窸窸窣窣的动响间穿插着断断续续的喘息,长时间的奔跑让呼吸中不由窜出几分血腥气。 尤其谢浮玉背着相机,背后的箱子上下颠簸,窄细的肩带隔着夏季轻薄的衣料不断摩擦着肩膀。 殷浔比他好不到哪去,跑出矮树林时,头发上挂着的粘液已经顺着额发滴了下来。 总之,场面一度十分恶心。 “你不要过来。”谢浮玉拍开殷浔伸向自己后肩的手,抱着箱子,背靠帕莱蒙像坐下。 殷浔瞥了两眼黏腻的十指,皱眉瞪向广场边缘阴暗爬行的黎知由,两手贴着裤缝简单擦了擦。 隔着一拳的距离,他在谢浮玉右侧盘腿坐下来。 两人并排倚着雕像,眺眼看向远方。 夜色逆着海浪缓缓褪去,天际隐隐浮现出一抹鱼肚白,远海若有似无地泛起淡淡的金色。 很快就要日出了。 “喏,装上吧。”殷浔掏出相纸递到身侧,“我去民宿那边等着你。” 谢浮玉于是拆开箱子背包,把宝丽来拿出来。 装相纸的时候,他想起什么,额外留意了一下相纸数量。 只有20张。 如果排除掉瞿悦然,进入副本的人类玩家确实是这个数,但对不上新人的数量。 多了一个殷浔。 谢浮玉抬手拉住刚刚站起来的男生,仰面问:“你怎么办?” 他们并不清楚拍完照片之后会发生什么,通关副本的玩家又将以何种方式离开,要是快门一按,他就原地蒸发了...... 谢浮玉看向宝丽来的目光中多出几分担忧,这台古董不会摔烂吧。 不过,殷浔似乎没能接上他的脑回路:“什么怎么办?” “相机的交接。”谢浮玉跟着起身,解释道,“黄金海岸的出现需要确保每个拿着相机的人单独站在观景台边,从第一个人拍完照片,到下面一个人拿到相机,存在一定的时间差。” 而这期间,难免不会发生意外。 他侧眸看向殷浔,清澈的眼瞳在熹微晨光里熠熠如碎星。 “如果相机出了意外,你要怎么办呢?” 谢浮玉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从他们找到进入三层的办法,却突然被偷走梯子便可以看出,副本的平衡机制在给予和毁灭希望上,同样有效。 事实上,他担心的甚至不是相机。 谢浮玉真正牵挂的对象,是站在他面前、被他拉住胳膊的殷浔。 他说不清这种担忧缘何而来,视线交错的角度却与脑海中瞬闪即逝的画面重叠,仿佛殷浔曾经也是这样笑着送他离开,然后...... 再也没有回来。 但眼前的男生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勾唇笑道:“你忘了吗?这是拍立得。” “副本要求是提交照片以完成采风作业,拍立得从出片到显影还有一段时间。”殷浔将胳膊从谢浮玉手中抽出来,转向他,正色道,“在你消失前,我会回到这里,拿走相机。” 说罢,他毅然转身,大步走向民宿。 黎知由已经散进了地底,殷浔藏进民宿门后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自海之彼端遥遥漫向陆地,将帕莱蒙岛点亮。 谢浮玉捧着相机,深深望了一眼民宿的方向,随后走到观景台边。 从观景台靠近阶梯的第一根石柱,把镜头转向下方的围栏,可以同时将雕像、广场与大海囊括进取景器。 他耐心地等了一小会儿。 等到大半轮红日跃出海平面时,谢浮玉立在最下一级台阶上,足尖轻轻点了点广场地面。 意料之中陷了下去。 取景器中,高企的海岸倏然崩塌,围栏顷刻间散如尘埃,无声的画面里传出海豚清脆的呜鸣。 嚓—— 快门按下,一张宽幅相纸缓缓弹出,落进谢浮玉掌心。 与此同时,他心口猛烈地跳了几下。 谢浮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来不及细看相片,便直奔民宿而去。 “去吧。”他将宝丽来塞进殷浔怀中,把人推出去,自己则站到了对方藏身的位置。 殷浔愣了愣,在谢浮玉催促的目光中,跑向了小广场。 黄金海岸如期而至。 然而,变故恰恰发生在快门按下的前一秒。 斜刺里蓦地窜出来一股劲风,力度之大,竟直接将殷浔掀翻在地。 “我就知道你们不老实,拿了相机就想跑路。” “交易尚未完成,我要的东西呢?” 尖锐女声紧随其后,来自海妖的质问伴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小广场上空回荡。 柔软细腻的白金沙滩因为第二人的出现,重归于纯白石砖。 殷浔为了护住相机,直挺挺地摔向广场,后背砰地撞上帕莱蒙像,一股钻心的疼痛自后腰蔓延开来。 几米之外,瞿悦然收起翅膀,不疾不徐,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殷浔喘息片刻,扶着雕像底座,艰难起身。 “人类果然不可相信。”瞿悦然在他面前站定,歪头打量着殷浔狼狈的模样,满意地搓了搓手指,“幸好我早有防备,来得不算晚,你瞧,这不就截住一个?” “把相机交给我,你今天暂时可以不用死,怎么样?” “不怎么样,嘶——”殷浔将散在额前的碎发捋至脑后,原本锋锐冷冽的骨相完全显露。 他收起素日散漫的笑,眼尾一压,深灰色的眼瞳中流露出几分轻蔑。 “让我猜一猜......”殷浔大脑飞速运转,边观察着瞿悦然的表情,边说,“你拿到相机之后,是不是打算把它毁掉?” 瞿悦然冷声道:“与你无关,赶紧把相机给我。” 都怪这该死的禁制,她不得不通过交易的方式获取想要的东西,而无法直接从人类手中掠夺。 恰如吸血鬼必须得到屋主的首肯才能进屋一样。 殷浔显然参透了这一点,紧紧抱住相机,气势上跟着拔高了一截。 然而,耐心有限的海妖并不打算同他多费口舌。 瞿悦然重新召唤出翅膀,打算采取一些更加简单粗暴的手段,逼迫殷浔把相机交到她手中。 第28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狞笑道。 下一秒,右侧翅膀莫名沉重许多,紧接着,头皮一紧,沉下去的一侧翅膀彻底被什么东西绊住。 瞿悦然艰难地偏过头,发现自己精心养护的长发,被某人当做了捆缚翅膀的麻绳,接连穿过右侧羽翼几圈,末端被人攥紧手心,与地面相触的一段同时被他踩在脚下。 “老实点。”谢浮玉冷冷瞥了她一眼,“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殷浔:“!” 瞿悦然:“......” 她挣了挣,随后想起海妖的长发坚韧无比,这样下去有可能把翅膀折断,遂无能狂怒:“我就应该早点杀了你们!” 谢浮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事实上,你差一点就能成功了。” “第二天进入我们房间,转动过猫眼遮板的人,是你吧。”他缓缓收拢困住海妖的绳,尝试着将她往民宿方向拖拽。 瞿悦然被扯得头皮生疼,关键她大部分的能力都遭到了限制,尤其日出之后,会愈发衰减,因此只能被动跟随。 但左侧翅膀仍旧活动自如,摩擦过地面,试图与谢浮玉反方向拉扯。 殷浔见状,踉踉跄跄地回到观景台边,等待他们进入民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谢浮玉感到存放拍立得照片的衣兜隐隐发烫。 他加大力度,命令道:“把翅膀收起来。” 瞿悦然卡在民宿门外,后知后觉意识到只要自己不进入视线盲区,殷浔就始终无法完成任务,于是打定主意要和谢浮玉干耗着。 谢浮玉眉头紧锁,眼前走马观花似的掠过一串线索。 瞬息之间,他向一楼小房间的方向挪动两步,威胁道:“收起翅膀,否则我不介意和你赌一把,看看是你去找他拿相机更快,还是我烧掉这栋房子更快?” 瞿悦然果然愣了愣。 但海妖还没来得及收起翅膀,楼梯上便慢慢走下来一个人。 然后,来人毫无预兆地当着他们的面,炸成了一团血色的花。 断肢四溅,一串闪烁着银光的环状物掉落在谢浮玉的腿边。 死掉的人,是蒋泉。 第16章 短暂的静默后, 瞿悦然抖了抖翅膀,发出一声夸张的“哇哦”。 谢浮玉踢开挂在鞋头的钻石项链,洁白的鞋面上仍旧无可避免地烙下一道鲜红的印痕。 “你杀了他。”他定定地看向门边的海妖。 对方却无辜摇头:“不,是你们杀了他。” “我提醒过你们了。”瞿悦然耸了耸肩, 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话音落下, 谢浮玉眸光微顿, 想起什么。 [千万注意任务期限哦~] 蒋泉没能够在任务期限内,将那把梯子交到瞿悦然手中,为什么? 因为梯子已然成为了昨夜交易的奖励。 “你说错了。”谢浮玉不为所动,“杀死他的人,是他自己。” 如果蒋泉没有贪心地将梯子私藏,而是早早交给瞿悦然, 为两人的交易画上句点,送还梯子的差事不一定会落到他头上。 谢浮玉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那么章泷呢?作为蒋泉室友的章泷,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谢浮玉来不及深想,衣兜里烧灼的温度已经到达了令人难以忽视的程度。 “收起你的翅膀,然后走进来。” 他蓄住力,把人朝民宿门里拽, 海妖的长发嵌进皮肉, 在手背上勒出一道道红印。 瞿悦然却没那么好忽悠了。 “你想害死他吗?”海妖的声线轻盈而缥缈,圣洁如同救赎之翼, 但一字一句暗含着死亡与罪恶。 说着, 她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观景台,殷浔托着相机,仍在等待黄金海岸的出现。 “我知道你们的任务,可你不要忘记了我们的交易。”瞿悦然悠悠叹了一口气, 似乎在为他们感到惋惜,“这里面有一个悖论呐,你敢赌吗?” “友情提示,救下他,其他人就要死掉了哦~” 如果殷浔在等待拍立得显影的间隙,将相机交给瞿悦然,结束他们与海妖的交易,剩下的人势必会因为没有相机而无法完成任务。 可若是殷浔把拍照的机会让给其余幸存者,他就只能去赌那百分之五十的生死概率。 谢浮玉没有办法替他做决定。 要怎么办呢?体温已经捂热了拍立得,藏在口袋中的照片,只剩下最后一线色彩未曾渲染。 电光火石间,他扬声朝观景台边喊道:“荀因,交易之后是另一个交易——” 随后,谢浮玉放开攥住的头发,转身朝一楼尽头的房间跑去。 他背对房间门站定,高高扬起攥在手中的拍立得:“在死亡降临之前,我选择先毁掉这里。” 走出大门的瞿悦然一愣,旋即骂了一句“该死”,她收回迈向小广场的脚步,收起翅膀,奔向走廊。 海妖奋不顾身地朝谢浮玉扑过去。 他倏然松手,完全显影的照片摇摇晃晃地坠向地面。 与此同时,小广场恢复成熙攘的白金沙滩。 殷浔按下快门。 嚓—— 画面定格,眼前蓦地陷入一片白茫,谢浮玉手指一紧,失去了意识。 [ave——maria——ave maria——] 空灵的乐声在耳畔响起,谢浮玉缓缓睁眼,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堂后排的长椅上。 傍晚暮色四合,暖橙色的光线穿透四面圆拱形尖顶彩绘玻璃漏进来,被室内浮动的细小尘埃勾勒出倾斜的轮廓。 眼前光影交错,谢浮玉怔忪良久,视线里忽然晃过一抹微光。 他低下头,看见右手食指根部套着一枚铂金戒圈,正中镶嵌着一颗蓝宝石,目测可能有五克拉。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谢浮玉摸了摸戒指,从简洁的外观看不出什么门道。 不过,戒圈外部的花纹似乎蔓延向了内圈,线条流畅连贯,犹如藤蔓缠结蜿蜒,包裹住了整个戒指。 他打算把戒指摘下来,看看内圈的纹路。 然而,戒指却像是严丝合缝焊在了指节上似的,根本无法取下。 几次尝试未果,谢浮玉坦然地垂下手,眸中掠过一抹深思。 来历不明又摘不下来,而且极有可能是从副本带出来的东西...... 眼前这枚除了昂贵暂时别无所长的戒指,莫非就是传说中作为平衡机制存在的“副本的奖励”? 想到这里,谢浮玉记起什么。 [如果你们足够幸运,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可以去寻找一个叫做“大教堂时代”的论坛,那里面都是进入过游戏的人] 大教堂时代......教堂......等等! 视线扫过两侧墙顶的镂花彩绘玻璃,粗略浏览过上面的圣像,距他最近的那幅画中央,赫然是一个抚摸着小海豚脑袋的男孩。 帕莱蒙蔚蓝近似大海的双眸纯粹而明净,在渗入教堂内的霞光中熠熠生辉。 然而,他们在回溯中见到的小海神,分明长着一双纯黑的眼睛。 [岛民们没有见过帕莱蒙,只能从传说里临摹他的面孔] 也许口口相述留存下来的记录与事实有所出入,马丽娅早在咖啡馆里便暗示过他和荀因。 谢浮玉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还没等他走近,身侧蓦地传来一声善意的提醒:“先生,这里要关门了。” 石柱后,系着围裙的修女手握扫帚,朝他露出一抹微笑。 谢浮玉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她身后,那里却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座位。 回到现实的短短十多分钟,他好像没有见过其他人,修女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眼前的女人面容温和沉静,相貌朴素,属于放进人群中便很难一眼再找到的那种,但有几个瞬间,谢浮玉好像从她身上看到了马丽娅的影子。 可扫帚终究不是法杖,他摸了摸空落落的外套口袋,确认自己已经不在副本中。 好在对方并不介意他的失礼,极有耐心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末了语气稍显疑惑道:“先生?” “抱歉。”谢浮玉回神,佯装成外来的游客,目露疲态,抬手按了按眉心,“这两天行程匆忙,原本慕名而来想观摩一下这里的弥撒活动,没想到坐着睡着了,实在不应该。” 他再三致歉,随后问道:“请问明早的弥撒大约几点开始?非教徒可以在外观礼吗?” “当然,主一视同仁。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修女颂声,指了指教堂正门,“门口的通知栏里写明了集会时间,您可以自行查阅,但神父有事外出,已于傍晚离开本市,明天的早课恐怕不能如常举办。”[1] “如果您打算在沪津久留,一周后或许可以前来观礼。” 话音落下的瞬间,教堂外钟声响起,古朴浑厚的钟鸣绕梁不止,宣告着一天的结束。 第29章 像是为谢浮玉经历的第一个副本画下句点,又好似舞台剧拉开帷幕前的提示。 冥冥中,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险易未知的路。 谢浮玉却并不感到恐惧。 钟声消散的刹那,自心底涌现出一股诡异的平静,他礼貌地同修女道别,离开了教堂。 人影慢慢淡去,修女唇角弧度逐渐扩大。 远方飞鸟跃上树梢,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时,两扇雕刻着圣像的铜门自动合上。 倘若谢浮玉没走,便能从马路对面清楚看见,这座屹立在市中心的教堂,已然是一处废址。 四下高楼林立,夜幕悄然而至,教堂隐入夜色,消失在了城市里。 谢浮玉没有回宿舍。 出租车缓缓停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片小区前,把车费扫给司机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可以正常使用。 谢浮玉低头戳了戳屏幕,一边翻出日历,一边朝三号楼走去。 日期仍然停留在进副本那天,也就是说,尽管他在副本里困了四五日,现实中却只过去了一天。 如此说来,参与副本的幸存者不会因为长时间的消失而引起周围人的怀疑,加之死在游戏里的人会被直接抹杀,也不存在引起他人注意的可能。 谢浮玉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先立个遗嘱,万一哪天噶在副本里了,这张不起眼的纸片不知道是否能够逃过一劫。 好歹也是一笔巨款,捐出去多少能为社会做点贡献,谢·根正苗红·五好青年·浮玉如是想道。 他摁下电梯按钮,在等待的间隙退出日历,点进了微信。 几天前加入的名为“活着”的群聊不见了,联系人数量并未发生变化,蒋泉倒是没在这方面糊弄新人。 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谢浮玉脑海中闪过血雾弥散的一幕,推测蒋泉大概率已经死在了副本里。 叮—— 电梯门向一侧徐徐打开,他看了一眼上行方向,迈步走进去。 与此同时,旁边的另一部电梯刚好停下来。 谢浮玉按下楼层后,听见外面的响动,不由抬眼望过去,逐渐收窄的视野只捕捉到对方的一截衣角。 他莫名发了会儿呆。 半晌,手机持续不断的震动唤回了他的注意,谢浮玉接起电话,信号闪烁几下才有声音传出。 “谢哥,明天对面统院要和咱们打比赛。”陈聿桉问,“你来不来?” “对面”指的是与南大一街之隔、大门对着大门的津大,两校学生经常来往,且津大统院和南大经管院一直有学术合作,所以关系更近一些。 换做平时,谢浮玉肯定参加,但他刚从副本出来,精力体力都很欠缺,略一思忖,寻了个合适的借口,推掉了这次活动。 陈聿桉也不勉强,只是有点遗憾:“好吧,你要是有空的话,也可以来篮球场看看,津大这次摇人了,听说是篮球队的队长呢。” 话里有求他救场的意思,谢浮玉“嗯”了一声:“行,那到时再看。” 陈聿桉听出他的疲惫,没再打扰,消息带到后,便挂断了电话。 回到家中,谢浮玉把自己往沙发里一砸,闭眼躺了半小时。 他没有睡着,脑子里始终乱糟糟的,陆陆续续跳出与海岛有关的记忆碎片。 良久,谢浮玉认命似的睁开双眼,抬起胳膊遮在额前,挡住明亮的吊顶,叹了一口气。 算了,先查查章泷提到的那个论坛吧。 他翻了个身,捞过放在茶几上的电脑,随后打开了常用的浏览器,在搜索框中输入了“大教堂时代”作为关键词。 敲下回车键的瞬间,大数据飞速计算,很快罗列出与之有关的结果。 关联度最高的词条是《le temps des cathédrales》和附带的演出视频,词条中解释道,大教堂时代本身是法语音乐剧《巴黎圣母院》中的一首曲目。 谢浮玉拖动鼠标,页面向下滑出歌词。[2] 「大教堂撑起这信仰的时代 世界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人类企图攀及星星的高度 镂刻下自己的事迹 在彩色玻璃和石块上面 一砖一石,日复一日 一世纪接一世纪,爱从未消逝」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句“爱从未消逝”,长睫颤了颤,不知怎地,他想起了荀因。 第17章 谢浮玉退出词条, 回到主界面,接着往下划拉了几页,入目全是关于那首歌的信息,和副本搭边的内容一概没有。 果然, 粗放的搜索无法关联到进入那个论坛的方式。 他托着下巴, 沉吟半晌, 换了一个思路。 我就不了山,便让山来就我。 既然参与游戏的玩家都是在沪津上学的大学生,那么,大学城内部的贴吧里或许可以窥见蛛丝马迹。 谢浮玉点进收藏夹,找到了陈聿桉之前给他分享过的网址,迅速注册了一个马甲号。 沪津大学城内学校众多, 人口密集,贴吧并不要求实名,因此鱼龙混杂,上面的帖子良莠不齐。 谢浮玉不打算再次进行地毯式搜索,而是直接顶着马甲号发了一条求助帖。 主题:【感觉自己撞鬼了怎么办】 【楼主】cfbdsir2149: 【如题,非引流(顶锅盖),最近水逆, 朋友建议我去鹤溪寺拜一拜, 但郊区太远我懒得跑,正好那天路过教堂, 听见里面有人唱歌, 就进去看了一会儿,结果晚上做梦总能梦到一个半人半鸟的鬼站在海边唱那首歌。楼主非教徒,求问当时是不是不该进去,以及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连续几夜没睡过好觉了】 【1l】菜得抠脚别打游戏: 【鉴定为幻觉,下一位】 【2l】男的不准上网: 【哪里的教堂啊,沪津几所还在对外开放的好像都不禁止非教徒观礼,我朋友之前来旅游的时候我还带她去看过一场弥撒】 楼主回复 2l: 【应该是天主教堂,位置在平栖路万达后面,被隔壁沪津银行的大楼挡住了一半】 男的不准上网回复楼主: 【emmm不对劲不对劲,lz你要不点开地图看看呢?那片貌似没有教堂哇(细思极恐)(汗毛直立)】 【3l】谁把我的觉睡了: 【接楼上,lz说的可能是十多年前被拆掉的那座没有名字的教堂吧,原址一分为三,已经夯成地基了,就在银行、证券公司和商场大楼下方】 谢浮玉看到这里,眉心一跳,一股莫名的寒意漫上后背。 如果教堂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下午见到的修女又是谁? 谢浮玉不自觉地搓了搓胳膊,放下电脑,起身走到门旁,把中央空调的温度拨上去了一些。 折回客厅时接连打了七八个哈欠,他眨了眨湿润的双眼,准备洗漱睡觉。 至于帖子,暂时静置一夜看看情况吧。 谢浮玉拖着沉重的步伐晃晃悠悠回到房间,几乎是沾着床便立刻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直到第二天中午,谢浮玉才悠悠转醒。 他迷迷瞪瞪爬起来,顶着乱蓬蓬的鸡窝头下了床。 刚趿上拖鞋,一抬脚就踢到什么。 谢浮玉吃痛,低头看过去,发现是他昨晚摆在地板上充电的笔记本。 电脑开了整宿,电池有些发烫,屏幕散发出荧荧微光,显示着待机画面。 意识回笼,谢浮玉弯腰抄起笔记本,盘腿在床边坐下。 解锁后,页面陆陆续续弹出一大串消息提醒,昨晚那条帖子下方已经盖起了高楼大厦。 他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回复偏离话题,跑出去十万八千里,这群人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起来,非要从宗教信仰中挖掘哥特式建筑之于近代中式美学的影响。 谢浮玉:“......” 好想把马甲改成“神金不准上网”,可惜贴吧有七天改名限制,他遗憾地摇了摇头,逐一回复起前排还算有用的几层楼。 楼里有人详细介绍了那片教堂废址的前世今生,准确来讲,其实只有后半段。 好像所有人对它的记忆,都从拆迁卖地开始。 由于教堂没有名字,谢浮玉只能根据位置和外观搜索,结果与网友们的描述相似,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建成的。 他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循着剩下的小红点戳进后台私信。 都是些没营养的内容,间或夹杂着几条来历不明的链接。 谢浮玉叹了一口气,正要退出来的时候,一条对话框忽然被顶了上去。 对方顶着一个乌漆麻黑看不清图案的头像,分享了一首歌曲给他。 悬在鼠标左键的手指一顿,在某种强烈的预感下,谢浮玉点开了顶部的聊天。 歌曲封面赫然印着notre dame de paris,诗人的吟唱从音响中缓缓泄出,静谧乐章流淌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tbd】:你在找这个吗 那人紧接着发来一句询问,没进过副本的普通人大约会当做垃圾信息忽略,但参与过副本的玩家轻易便能联想到大教堂时代。 第30章 谢浮玉轻眯着眼,思忖几秒,先调出了朋友之前给他搭的梯子,模糊掉了ip定位,随后在对话框中敲下两个字。 【cfbdsir2149】:论坛 对面接收到他的暗示,很快给了一串网址,并好心提醒道—— 【游客号能浏览的资料很有限,关于已经出现过的副本形式,以及具体的通关办法,都仅供实名制账号查阅,即你的第一个副本名和你在该副本中给出的姓名等信息】 【届时会有专人核验你提供的身份信息,确认真实有效后就不再需要查证了。另外,长时间未登录的账号可能会被列为异常账号;自列为异常之日起一年内,如无状态变化,该账号持有人将被判定为已抹杀】 难怪昨天搜不出什么水花,原来这个叫做“大教堂时代”的网站内部自有一套管理模式。 谢浮玉把两段话反复读了几遍,陡然捕捉到一个漏洞。 【cfbdsir2149】:专人核验? 【tbd】:没错,系统会为你分配同样参与过该副本的老人 【cfbdsir2149】:每个副本只会出现一次吗 【tbd】:对,目前记录在册的所有副本没有重复出现过 【tbd】:此外,不排除个别玩家想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获取论坛账号,如果你不想实名制的话,其实也是可以的 【cfbdsir2149】:? 怎么感觉图穷匕见了? 比起热心网友,谢浮玉倒觉得对方像是某种组织的成员,有意识地吸纳新人进入论坛,或是隐姓埋名的大佬加入他们。 果然,对方主动指明了另一条在论坛里不常见的路子。 【tbd】:只要有老人的担保和推荐,就不需要出示副本信息 而对于谁也不认识的新人来讲,获得游戏老手的担保是非常困难的。 一般只有不愿意引人注目的大佬才会选择这种方式建马甲。 【tbd】:你需要吗?我这边刚好有认识的老人,可以帮你进去 【cfbdsir2149】:不用,我找到带我进去的人了 【tbd】:好的,祝你成功 说完,对面头像一暗,下线了。 与此同时,谢浮玉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他接起电话,很有预见性地点了免提,然后扔远了一点,顺手把网址存进本地文件。 “谢哥!你怎么打开了‘反击风暴’!!!”贺时淮花容失色,咋咋唬唬的大嗓门伴随着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响砸入谢浮玉耳中。 “反击风暴”就是那个梯子的名字,诞生于贺码农的某次大作业,因为一些小小的设置,启用后一旦被对面锁定,便会连上他的工作机一号,自动屏蔽外界的追踪。 谢浮玉神色一凛,顿时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不小心点了个链接,别担心。”他安抚性地解释道,“很严重吗?” 贺时淮扭头瞥了一眼代码狂窜的一号:“嗐,小问题,一般人突破不了我的防火墙,需要我帮你反向定位吗?” 谢浮玉想了想:“暂时不用,不过我这边一时半会儿下不了线,你可能还得分点注意力给一号。” “没问题,包盯梢的。”贺时淮拍着胸脯保证,边说边把椅子挪到了一号机隔壁。 结束通话后,谢浮玉抓紧时间点开了tbd发给他的链接。 左键下落的刹那,浓稠的黑色犹如墨水一般,从拼凑成网址的字母和符号间倾泻出来,渐渐蔓延向屏幕四角。 一座尖顶十字于中央缓缓浮现,极简的搜索框悬浮在教堂的虚影之上,下方是一左一右对称分布的两种登录方式。 谢浮玉先用了游客身份。 下一秒,网页进入黑红背景的游客界面,正中标红加粗高亮停着两行大字—— 【请新人务必熟记副本潜规则】 【第一,新人之间互相不认识,注意辨别彼此身份,保持警惕】 【第二,新人一定会有线索纸条,请和大家分享,合作共赢,一起通关】 谢浮玉:“......”设计网站的人至今没有发现这两句话其实有点自相矛盾吗? 起码他从海岛副本的搜身环节中,能够很容易地推测出,所谓分享线索纸条有极大可能是游戏老手为了减少未知风险而做出的硬性规定。 除了这两句警示,其余部分诚如tbd所说,游客界面涵盖的信息量非常少,包括且仅限于副本常见的通关规则,而这些内容,蒋泉和章泷已经解释得七七八八。 看来还是需要注册一个内部账号。 谢浮玉揣着自己的身份牌犯了难,他连海岛副本里最终存活了多少人都不清楚,难不成还得拜托贺时淮挨个查查人员名单? 退一万步来讲,他和这些人非亲非故,对方也不一定乐意做自己的担保人。 谢浮玉屈指叩了叩屏幕,脑海中掠过一串人名和学校专业,蓦地灵光一闪,一个颇为大胆且冒险的想法逐渐成型。 手指飞速敲击着电脑键盘,他很快提交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与副本经历。 按下回车后,谢浮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审核员站短他,肚子倒是先咕噜咕噜地发出抗议。 家里不剩什么食材,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决定出去吃饭。 小吃街离学校不远,谢浮玉正好回了宿舍一趟,把明天要交给导师的材料整理好,顺路去办公楼提前交了工。 今天是周四,下午各院老师有会,全校惯例放假。 谢浮玉最近不忙,交完资料以后也不急着回家,打算在学校里晃荡两圈打发时间,等着五点去十食堂吃瓦罐汤。 暮色笼罩着南大,暖橙色的光柔柔打在他身上。 谢浮玉不知不觉走上了通往十食堂的小路,经过篮球场时没注意前方熙攘的人群,被逆向而来的男生撞到了肩膀。 “抱歉抱歉。”陈聿桉麻溜滑跪,一抬眼才发现自己撞到了熟人,“谢哥?” 谢浮玉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你们在这边比赛?”没记错的话,以往不是都在东苑体育馆的室内场地么? “东苑有其他活动。”陈聿桉点点头,问,“话说对面篮球队队长真有点东西,你要来打一场吗?” 谢浮玉出门习惯穿运动装,现在立刻换人也未尝不可。 不过,他余光扫过篮板下跃起的某个身影,临到嘴边的“可以”倏地咽了回去。 “他是?” 陈聿桉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随后“啊”了一声:“你说殷浔吗?他就是那个队长。” 谢浮玉一愣,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喃喃:“你说他叫什么?” 陈聿桉茫然:“殷浔,殷商的殷,浔阳的浔。” 第18章 隔着铁丝网, 殷浔的面容其实并不清晰,但他眉深目阔,比例优越,在人群中过分惹眼。 谢浮玉的目光不自觉地聚焦到他的脸上, 甫一细看, 便认出了他。 殷浔, 荀因。 原来不是他对专业里的人没什么印象,而是这个人连名字带身份本来就全是假的。 幸好他当时留了个心眼,谢浮玉小幅皱了皱眉。 陈聿桉见状,以为他和殷浔之间有什么过节,再联想到谢浮玉得知对面篮球队队长要来后拒绝参赛的行为,视线不由来来回回扫过两人。 “谢哥, 你和殷浔认识吗?”他不知想到哪里去了,面色为难,“统院研二和咱们近期有比赛合作,你就忍忍他吧。” 唔,统院研二,难怪殷浔听到他自报家门时,神情有些诧异。 可惜现在掉马的另有其人, 谢浮玉眼中闪过几分兴味, 索性立在场外的林荫下看起了比赛。 陈聿桉不知不觉跟着看了一会儿,完全忘记了自己离开球场的初衷, 是帮兄弟们买饮料。 眼见赛程过半, 随着殷浔一个利落标准的三步上篮,南大经管院成功输掉了比赛。 陈聿桉痛心疾首:“就差一个你啊,谢哥!” 他声音有点大,不远处陆陆续续有人看过来, 殷浔也在其中。 谢浮玉赶忙转身,给了陈聿桉一记肘击:“嚎丧呢,我今天没来过球场,别说漏嘴了。” “赶紧去买水吧你。”他一边熟练地转移注意力,一边走下人行道,“这顿我请,千万保密啊。” 两手空空的陈聿桉连声答应,拔腿朝隔壁的小超市跑去。 谢浮玉失笑,也不打算继续留在学校用餐,万一在食堂撞见殷浔,到手的信息差可就失效了。 再者,距离他递交身份验证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是时候回去验收成果了。 谢浮玉打开电脑,重新接上贺时淮的“反击风暴”,登入论坛。 站内短信的位置果然亮着一个红点。 【系统】:恭喜您通过实名制核验,用您的实名制账号登入大教堂时代论坛可进入内部访问页面哦~ 谢浮玉松了一口气,点进个人主控面板,看见头像下方悬着一条不对外公开的副本名——末日流亡。 第31章 根据tbd透露的信息,走正常的身份检测需要老人审核,而非常规通道也需要老人出面担保,但实际上这里面存在着一个非常明显的漏洞,即所谓老手全部死在了副本中。 死无对证,谁来为新人做背书? 谢浮玉顺着这条思路,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从末世副本中捡回半条命的新人,按照海岛副本中的配置编造出一套真假掺半的剧情和线索。 至于为什么选择末世背景...... 谢浮玉登入论坛,目光虚落在电脑屏幕上,脑海中陡然闪过几帧模糊的画面。 嘶哑的嗬嗬声夹杂在呼啸的风中,自身后不断袭来,赤橙色的夕阳缓缓下坠,逐渐与地面相接,湿润温热的血一层接一层覆盖在凝固的暗红辙痕上,顺着尸骸倾落的高差绵延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永无休止的奔跑如同长达数十年的流亡,那是他第二次从记忆里窥见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画面在一片猩红中戛然而止,谢浮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申请栏里敲下了“末日流亡”。 删除的动作一顿,他忽然意识到,末世本刚好可以解释老手的全军覆没,于是顺势编完了一整套身份信息。 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谢浮玉运气不错。 内部论坛界面比游客页丰富许多,主页做了分区,包括不仅限于副本资料库、通关经验交流区、名人堂、灌水区,甚至还有专门的吐黑泥专区,美其名曰——关爱玩家身心健康,人人有责。 谢浮玉目标明确,直接进了通关经验交流论坛。 光标上下划拉一圈,他还没找到搜索框的位置,余光蓦地瞥见首页一条飘红的热帖。 主题:【李涛某海岛副本难度系数】 【楼主】一根直肠通大脑: 【如题,刚从海岛副本下车,npc数量超过3人,且有npc扮作人类混入玩家阵营,完全符合a级副本的基本特征,但体感副本级别起码排得上a+,而且这才是本人的第二个副本,求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越级通关的情况?】 【1l】能活一天是一天: 【我靠,第二个副本就a+???lz罪不至此!!!】 【2l】谁能送我点道具: 【楼上,万一lz真大佬呢?(提前抱大腿)所以lz后续会单开一个经验贴入隔壁库吗】 楼主回复 2l: 【不不不,我稀里糊涂就出来了】 【3l】讨厌一些爱演的: 【lz: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就出来了】 楼主回复 3l: 【兄弟你这id好像在内涵我,但我真的不骗你们,骗你们我下个副本就去球!!!】 【4l】可恶,又活了一天: 【一般来说很少有越级进副本的情况,同一副本中的玩家大多水平相当,只有极个别时候才会出现一两个能力拔群的紫微星,而为了贯彻平衡机制和筛选机制,落定出生点后副本会自动拉高难度,看起来lz遇到了真大佬】 楼主回复 4l: 【!!!怪不得!!!感觉是你说的这种情况!!!我最后能活着出来多亏了拿到关键道具的那俩大兄弟,难不成他们就是天选之人!!!】 【5l】平等创翻所有人: 【xs还天选呢,拉高副本难度的罪魁祸首而已】 楼主回复 5l: 【zl你怎么说话呢,jq偷人梯子那事儿咱们还没请算呢,皮都绷紧点儿,净干些老缺德的事儿,祝你和下个本锁死】 【6l】补药再进去了哇: 【中肯的,正确的,一针见血的,同海岛副本下车,强烈支持大家线下清算jq,他喵的差点害死所有人。另!这层楼蹲蹲我的救命恩人,xy&yx两位大佬】 【7l】有生之年能不能学会一秒四破: 【同蹲同清算】 看到这里,谢浮玉心下了然,再往后翻了几页,看见顶帖一水的要求清算蒋泉,章泷帮腔和几个人吵上了前排,莫名其妙把原贴的热度抬了上去。 所以蒋泉没有死,章泷手里也不干净。 他瞬间想起了殷浔的忠告。 [不要相信任何人,或者只相信我。] 谢浮玉不自觉地弯了弯唇,继续翻阅起这篇帖子。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直到倒数几层楼,也没有幸存者说明通关方式,而且他们提及殷浔时的语气多有崇敬,有点像...... 在追忆一位故人。 谢浮玉:“......” 他可以确定殷浔活着,不仅活着,而且还活得生龙活虎。 分神间,一层崭新的高楼拔地而起。 【楼主】一根直肠通大脑: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朋友xy兄弟,他舍己救人,顾全大局,敢于孤身一人与npc对峙。即使他已离我们远去,我们仍要祝福他,来生投个好胎,继续发光!发热!】 后面折叠了99+楼中楼。 谢浮玉:“......”好中二。 话说殷浔知道他在论坛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吗?以及,真的没有人和他一样好奇后续怎么出副本吗?! 谢浮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在输入框里敲下一行字。 【2225l】: 【礼问lz怎么出副本的】 楼主大概在论坛买了房,很快便回复了他。 楼主回复 2225l: 【我们就正常拍照等照片,然后就出来了哇,猜你想问xy大佬有没有出来是不是?虽然不曾有人亲眼目睹他的死亡,但我们一致认为他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因为xy留到了最后】 独自面对那个少数还是多数的悖论,而当时留给他的选项其实只有一个。 谢浮玉无端怔了两秒,过了一会儿才退出论坛,关掉了反ip追踪软件。 还是等到下次见面,再问问殷浔本人吧。 休息了一天后,谢浮玉回归到正常的校园生活。 规律得仿佛跳过了社畜阶段直接快进到退休,每日朝九晚五到二教打卡,上午看论文下午写论文晚上回家改论文。 帕莱蒙岛上惊险奇幻的几天似乎逐渐离他远去。 一周后,老干部作息的谢浮玉撤离二教前,临时接到导师布置的课题,难得在学校留到了晚上九点。 收工下楼时才发现,六单下课的小孩一辆小蓝没给他剩。 谢浮玉仰头看了一眼黢黑的天幕,担心走回去半路有雨,干脆叫了一辆的士。 他在学校门口上了车。 嚓—— 车门落了锁,紧接着,大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哔哔剥剥砸向玻璃车窗,密匝匝织出一片雨幕。 “2853。”谢浮玉报出自己的手机号后四位,驾驶位上却没有传回分毫回应。 第一道闪电落下来的时候,他察觉到什么,甫一抬头,便从前座椅背后漆黑的电子显示屏中,看见自己了模糊的面孔。 车顶泛起幽微的光,如同细碎星子拼凑成蜿蜒的银河,掌心下尚有破损的普通座椅瞬间变成了昂贵的皮质材料。 与此同时,前排始终灰暗的中控终于缓缓亮起,身着礼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微偏过头,礼节性地向他颔首致意。 “谢先生,晚上好,我是莱斯酒店派来接您前往布置晚宴的管家,此次行程机酒由莱斯全权负责,祝您在莱斯度过美妙的三晚。” 话音刚落,外面的雨停了。 前方一片昏暗,朦胧不清中,有一抹黯淡的灯影摇曳着闯入视野。 司机说完便转了回去,谢浮玉轻咳一声,却没能再次触发npc的背景介绍。 他是什么时候进入副本的呢? 也许是第一滴雨从万米高空坠落时,也许是从上车后开始。 谢浮玉不得而知。 眼下,手机已然进入到海岛副本中的无信号状态,他放弃了查证车型的想法,毕竟...... 谁家好人开劳斯莱斯出门跑滴滴啊!!! 既来之则安之,谢浮玉眨了眨眼,懒洋洋地窝进后座,搭在腹部的手却不着痕迹地移动到外套口袋里摸了摸。 指尖触碰到一截熟悉的弧度,眼底不由掠过几分惊讶。 他明明不是...... 可npc在前,谢浮玉无法堂而皇之地取出纸条查阅。 思忖片刻,他直起上半身,正色打量起不远处的一团微光,掩在暗处的手则迅速捏了捏纸条的厚薄。 好像放不进手机壳,谢浮玉微蹙着眉,暂时放弃了给纸条挪窝的想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酒店的轮廓随着距离拉近而逐渐明晰。 约莫过了一刻钟,车子缓缓停在莱斯门前。 谢浮玉双脚踩到地面上时,感觉这段路走了将近一个世纪。 面前的建筑耸入云霄,几层之上悉数笼进一片薄雾里。 “晚好,请随我来。”一早候在门旁的侍者迎上来,领着他朝酒店内走去。 莱斯酒店内部金碧辉煌,灯光照彻,亮如白昼。 谢浮玉到达大厅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一小撮人。他们自发地排起长队,正等待领头羊搜身。 第32章 众目睽睽之下,纸条无处可藏。 谢浮玉有些犹豫,恰在此时,从某个承重柱后款步走出一人。水生木调的淡香兜头落下,来人不由分说揽住了他,借由身位遮掩明目张胆拈走了纸条。 轻佻带着几分熟稔的嗓音紧随其后,殷浔贴在他耳畔笑了笑:“阿郁,好久不见。” 第19章 “这么久不见, 你有没有想我?”殷浔没有刻意收敛音量,揽在他肩上的手沿着背脊下滑,落在了谢浮玉腰间。 话音刚落,周围几人不约而同转过身, 三五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们。 谢浮玉深吸一口气:“......”好油。 不行, 他不能认输, 他要用殷浔的方式打败殷浔。 几秒后,谢浮玉面无表情盯看着身侧的男生,反问:“怎么,你想我了?” “何止?”那双灰瞳浮过几许得逞的笑意,殷浔煞有其事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粗略一算,我们也有二三十秋没见了,简直想你想得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谢浮玉:“......”果然真正的变态永远技高一筹,打不过,真打不过。 “所以你想我了吗?”殷浔莫名执着。 谢浮玉生无可恋:“想——” 殷浔失笑,故意逗他:“阿郁, 你好像有点敷衍我。” 谢浮玉:“......”谁来救一下他。 许是他心诚, 救星下一秒就出现了。 原本立在队伍外、负责监督搜身工作的男生注意到队尾的动静,拨开人群径直走到了两人面前。 他打量了一眼已经通过检查的殷浔, 转向谢浮玉道:“跟我来。” 说完, 男生带着他排到最西侧的队伍中,殷浔本想寸步不离,无奈被人拦下,不得不和铁面无私的监察官并肩而立, 中间宽敞得能再塞进去几个人。 谢浮玉来得晚,但参与搜身的老玩家效率很高,不多时便轮到了他。 梁修俨扫了一圈队伍的长度,抬脚朝队首走去,经过殷浔时,低声道:“三哥,你演得太夸张了。” 殷浔唇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闻言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夸张自然有夸张的好处,起码现在其他游戏老手不会再怀疑阿郁和他是新玩家,而直截了当地暴露出两人的“熟悉”也能劝退一部分试图和他组队的人。 结束筛查后,谢浮玉无视掉不远处殷殷的目光,就近挑了一根承重柱躲清闲。 他双臂抱胸,懒洋洋地倚着身侧这根雕花镂金的柱子,敛着眼睫佯装疲惫,实则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大厅内的玩家。 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挂满愁云,犹如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不过,像海岛副本中的新人那般,哭得歇斯底里的倒没有,以至于他在短时间内难以判断谁是新人。 “看两点钟方向,站在雕像前面的一男一女。” 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谢浮玉转头,发现殷浔不知什么时候悄摸出现在他右后方。 眸光微错,他移开视线,循着对方的提示望过去。 金光闪闪的天使圣像下方,垂落的羽翼倾落一片巨大的阴影,女生屈腿坐在雕像底座边,眼神清澈懵懂,夹杂着些微茫然。在与她相距一米左右的位置,则立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生。 扔进人堆里或许不甚明显,但摘出来细看还是能察觉一丝不同。 譬如女生无意识攥紧外套的手,又譬如男生全程紧绷的站姿,过度防备和不经意流露出的恐惧,是新人最无力掩藏的两样特质。 “他们应该是最早进入这个副本的人,我来的时候,搜身才刚刚开始。”殷浔俯身,附耳道,“搜出来的纸条没有交公,还在他们手里。” 事实上,收不收纸条意义不大,鉴于新人是当众被搜出了纸条,无论这两人的主观意愿如何,都只剩下分享线索一种选择。否则,他们会沦为众矢之的,被处在生死绝境中的其他玩家群起而攻之。 “看来这个副本里的领头羊很会收买人心。”谢浮玉伸指抵住他的脑门,把人推开一些。 “一点微不足道的人文关怀而已。”殷浔顺势握住他的手指,余光随之捕获一星微蓝。 谢浮玉还没反应过来,右手食指指根便被人圈住,紧接着听见殷浔“咦”了一声,而后面前伸过来一只小麦色的手,相同的部位戴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只不过殷浔的手比他大一些,相应地,戒围也大一圈,但镶嵌的蓝宝石没有差别。 “阿郁,情侣对戒耶。”殷浔用一种“不愧是我”的语气感叹道,“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谢浮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殷浔见状,终于收起那副散漫的神情,屈指蹭了蹭他的脸,倏尔压声道:“你不好奇我上次是怎么出来的么?” 谢浮玉抽出自己的手:“说。” “就是你暗示我的那个方法。”殷浔解释道,“交易覆盖交......” 哗—— 谜底被圆厅北侧忽然敞开的两扇玻璃门打断,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对开门随着他的走近而缓缓合上,截住了众人或惊惧或打探的目光。 殷浔顿时噤声,牵住谢浮玉的手腕,拉着他慢吞吞地挪进人群中。 谢浮玉眺眼看向几米外的npc,视线被对方锃亮的头顶晃了一下,不由轻眯起眼睛。 来人和黎知由一样,站定之后先清点了一遍玩家数量。 “人已经到齐了,很好。”他强迫症似的调整了胸前铭牌的位置,宣布道,“我是莱斯酒店的经理竹旭,克林公司一向是莱斯酒店信任的合作伙伴,相信这次诸位依然能够圆满完成任务,协助莱斯成功举办三天后的宴会。” “这三天里,你们主要负责布置会场,除了合同中约定的薪酬以外,莱斯会承包诸位的食宿,并邀请诸位一同参加三天后的晚宴。不过,既然入住了莱斯酒店,就应当遵守莱斯的入住守则,有两条基本的规矩写在守则扉页,我在这里重申一遍。” 谈及规则,竹旭表情严肃,仿佛一秒切换到机器人模式,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第一,请务必确保酒店各处环境干净整洁,垃圾桶外不可以有任何垃圾存在。第二,为充分响应有关政策要求,所有垃圾一律需要分类处理,错误分类所产生的额外工作量将计入绩效考核,后续会有相应的惩治措施,诸位务必谨记。” “每个房间的床头柜上都摆着一份入住守则和工作安排,明早八点请换好员工制服准时下楼集合,我会在此等候,为诸位安排具体的工作。”竹旭低头看了眼腕表,“现在,诸位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房卡:“标间或者家庭房,请自行调配。” 圆厅内登时安静下来,因为npc出现得较早,玩家们还没来得及相互认识,更不用说挑选信得过的合作伙伴,偏偏同处一室是最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谁敢第一个上去吃螃蟹。 沉默间,殷浔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长臂一伸,勾住神游天外的谢浮玉走到npc面前。 “我们要一个标间。”他朝竹旭摊开掌心。 npc狐疑地打量他们一眼,挑出两张双人房的房卡放进殷浔手里。 谢浮玉拈走其中一张,挣开贴着他的某只人形犬类,抬脚朝电梯走去。 “阿郁,等等我。”殷浔从后面追上他,顺手在数字按钮顶部的nfc感应区刷了一下,“12”周围立刻亮起一圈红色的灯光。 出了电梯右转,左手边第二个就是他们的房间。 房间里一片漆黑,谢浮玉摸索到墙壁上的一排按钮,刚准备将房卡插进卡槽,转身时膝盖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 “咚”地一声,像是踢倒了一只空的铁皮盒子。 “小心。”温热气息擦过他的后颈,殷浔带着他的手插好房卡,昏黄灯光顷刻间点亮了黢黑的视野。 遮在眼前的大手撤去,谢浮玉缓缓睁眼,发现腿边立着一排颜色各异的垃圾桶。 红绿蓝灰,高度齐腰,每只垃圾桶正面中央都标注着该垃圾桶内可投放垃圾的种类,分别是可回收垃圾、厨余垃圾、有害垃圾和其他垃圾。 谢浮玉盯着眼前这片与房间格格不入的垃圾桶,抿了抿唇,忽然有点想笑。 “你分得清吗?”殷浔问。 谢浮玉指了指自己:“?” 殷浔莞尔,两手一摊:“真巧,我也分不清。” “没事,还有入住守则,再不济你可以先去试试,正好还不知道分错后的具体惩罚措施是什么,在此之前......”谢浮玉朝他伸出手,“先把纸条还我。” “小白眼狼。”殷浔摸出藏起来的纸条交给他,另一手做西子捧心状,嗔道,“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言下之意,如若不是他神机妙算,提前一步拿走了谢浮玉身上的纸条,届时搜身搜出这玩意儿,谢浮玉可就说不清了。 第33章 “不会。”谢浮玉捋平纸条,淡声点破,“你和那个男生认识。” 殷浔一愣,旋即扬起唇角,问:“怎么看出来的?” 谢浮玉抬眼,以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向他:“用眼睛。” 虽然梁修俨有意同他保持距离,但殷浔天生反骨,属于狗冲他叫两声,他都要对着叫回去的那种人。何况他每次看见自己,就像狗看见了肉骨头,没道理忽然变得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听从一个初次见面的玩家的安排。 谢浮玉因此格外留意了梁修俨的动作,果然看见他在离开前动了动嘴唇,应该是对殷浔说了些什么。 不过,他没兴趣探究两人的关系,无论是敌是友,谢浮玉吸取第一个副本的教训,只要确保自己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就行。 他拿着纸条走到灯下,更多更明亮的光线悉数汇聚到苍白脆弱的纸面上——[我是自由的,那就是我迷失的原因]。[1] “自由和垃圾分类什么关系?”殷浔一头雾水,“这个‘我’总不能是垃圾桶吧?” 闻言,谢浮玉瞥了他一眼,转而回到玄关处,像是认真考虑过殷浔的假设,伸手揭开了垃圾桶的盖子。 殷浔:“!”直接上手?这么生猛的吗? 他对海岛副本的一刀切死法仍然心有余悸,忙不迭圈住谢浮玉的腰,将人带离垃圾桶方圆一平米的区域。 谢浮玉无语至极:“这个副本和垃圾分类有关,必然会用到垃圾桶,不开盖子你准备把垃圾扔哪儿?” 殷浔松开他,讪讪:“关心则乱。” 谢浮玉捏了捏眉心,重新走过去。 然而,桶盖仿佛被严丝合缝地焊在桶身上,他扯了几下,无事发生。 “应该不会那么抽象。”谢浮玉拂去指腹沾上的灰尘,侧眸看向殷浔,“帕莱蒙岛的提示是字面意义,这次会不会也是......” 话音未落,门外倏地响起一道幼嫩的音色。 “您好,您的外卖已经送达,请尽快取走,注意不要误拿他人的喔~” 与此同时,房间内线爆出一串叮铃铃的脆响。 第20章 房门后的两人对视一眼, 从彼此脸上捕捉到同款疑惑。 一门之隔的走廊里,却不再传来外卖机器人的声响。但液晶电视正对面,摆在床头柜边缘的座机依然孜孜不倦地发出尖锐爆鸣。 谢浮玉揉了揉耳朵,抬脚走过去。 拎起听筒的瞬间, 所有声音仿佛被裹进了厚重的隔音罩, 周遭出现了短暂的几秒真空期。殷浔恰好停在谢浮玉身旁, 朝电话的方向微弯下腰。 紧接着,微弱的电流音从听筒里漏出来,沙沙犹如有人捏着一张砂纸不断摩擦着粗糙的墙面,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约莫两秒后,一道略失真的童声响起:“您好,您的外卖已经送达, 请尽快取走,注意不要误拿他人的喔~” 外卖机器人语速规律地连续播报了三遍,才自动切断内线,随后是一串忙音。 谢浮玉将听筒放回原位:“开门吗?” “不急。”殷浔若有所思,视线一扫,伸手拿起了压在电视遥控器下的一本薄册,“先看看入住守则里有没有线索。” 本以为尽早选完房间能够匀出更多时间搜集副本信息, 等到剩下的玩家在楼上集合后及时交流, 避免第一晚就出现减员的情况,不曾想他们还没拿到新人身上的线索, 副本的变数先来了。 “找到了。”殷浔将册子摊开在某一页, 指着右下角的宵夜供应表,侧眸看向谢浮玉,“每晚十点半,莱斯酒店会为每一位住户免费提供餐饮, 品类随机。” 话音刚落,台灯旁的电子时钟适时亮了亮。 “十点三十五了,难怪。”谢浮玉瞥见备注栏里的一行小字,“十点半至十一点半间为用餐时间,请于十一点半前将餐具送还智能管家处。” “注意......”殷浔轻眯起眼睛,将册子推到灯下,“注意,用餐期间产生的垃圾请务必按照垃圾分类标准投放至指定地点。” “指定地点”四个字被虚线框圈了出来,右上角单开一团气泡框,里面画着几只q版垃圾桶,红绿灰蓝各一,大概率是在影射玄关的那一排铁皮桶。 “开门吗?”殷浔放下入住守则,直起身。 谢浮玉拉住他:“再等等。” 至于具体要等什么、等多久,已经显而易见。不多时,门外再次响起外卖机器人的提醒,殷浔眉心一跳,立刻转向了床头柜上的座机。果不其然,走廊重归安静,而内线紧随其后,催命似的响个不停。 谢浮玉将听筒拎起来,轻轻搭在一边,使得收音口刚好能够压住那枚凸起的按钮。 “可以了。”他朝殷浔比了个手势,两人轻手轻脚走回玄关。 房门上没有猫眼,殷浔摸摸鼻子:“不会被开门杀吧?” 谢浮玉:“......”就不能盼着点儿好的。 他懒得搭理殷浔,遂单手拎住对方的衣领,把人推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同时握住门把,将门拉开了一小道缝隙。 视野间跃入一抹纯白,门外的东西捕捉到谢浮玉打量的目光,贴着地毯慢吞吞地挪了几寸,两道成轴对称且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横线出现在机器人洁白无瑕的外壳上,虽然很抽象,但应该是它的眼睛。 谢浮玉长舒一口气,确认安全后,把房门完全打开,机器人的形貌因此一览无余。 比起现实世界里的外卖机器人,面前这个更像是送餐车和科技的混合产物,机器部分只有一个看不出用途的显示屏,而餐品则摆在机器人头顶的托盘中。从两只半椭圆形的不锈钢食品罩不难看出,他们随机到的餐品可能是牛排。 与此同时,电梯口飘来一声细微的“叮”,几道身影随后出现在走廊一端。 谢浮玉循声望过去,为首的男生恰是殷浔认识的人,他身后跟着两女一男,有两个是先前缩在雕像下的新人。 梁修俨显然也看见了他们,正要打招呼时,被盛明晞扯住了衣袖。女生抬手指了指走廊,面色凝重。 谢浮玉意识到什么,迈出房门,望向了长廊的另一头。 每一扇棕色木门前都停着一只外卖机器人,粗略估计数量在十台上下,不知是不是感应到有人在观察它们,这些外卖机器人竟然多米诺骨牌似的,相继侧过身,十来双横杠眯眯眼讷讷地盯着在场的玩家。 殷浔:“......”他选择掩耳盗铃,拉着谢浮玉朝反方向走到梁修俨面前。 “介意分享线索吗?”殷浔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八颗白得反光的大牙有效冲淡了骨相里的攻击性。 贺朝辞下意识地觑了一眼梁修俨,在后者的首肯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卷纸条。 “垃圾只能出现在垃圾桶里。”殷浔念出纸面上的内容,熟记于心后,把纸条还给他,“同学怎么称呼?” 男生怯生生地答道:“贺朝辞。” “我是梁修俨。”疑似殷浔同伙的领头羊亮出一个二维码,“进群吧,晚点人齐了相互认识一下。” 谢浮玉扫了码,神色淡淡地瞥向梁修俨右手边的两个女生。 盛明晞会意,报了自己的名字,向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温献瑜,她的线索是‘请不要乱扔垃圾,务必做好垃圾分类’,献瑜她无法开口说话,见谅。” “郁缬。”谢浮玉指指自己,接着指了指殷浔,“荀因。” 梁修俨装得像初次见面似的,礼貌地同他们点了点头,随即直入主题,问:“这些外卖机器人是?” 谢浮玉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杀器。” 梁修俨:“?” 殷浔差点没憋住笑,他轻咳两声,临时肩负起1203官方发言人的职责,解释道:“根据入住守则中的规定,现在是宵夜时间,看见那些锅盖了吗?盖子下面罩着每个房间随机分配到的餐品,你们进入房间后,不出意外会触发机器人的送餐电话,个人建议还是按照它们提示的做比较好。” “快要十一点了,抓紧时间吧。”谢浮玉收起手机,转身回到房里。 殷浔同梁修俨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任劳任怨端起两份餐进了1203。 揭开保温罩,瓷白的餐盘中央盛着一小块西冷牛排,周围躺着一团软趴趴的通心粉,上面点缀着半截黢黑的蘑菇,和一片烤焦的黑蒜。 副本分给他们的餐一模一样,谢浮玉就近挑了一份,拿着刀叉,有些犯难。他其实不怎么饿,但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把食物剩在餐盘里。 谢浮玉瞟了一眼桌对面埋头干饭的殷浔,诚挚发问:“你够吗?” 殷浔艰难地咀嚼着牛肉,没想通莱斯的厨子怎么能把牛排煎得里外一样老。 闻言,他含糊道:“我的胃倒是绰绰有余,但是牙口可能不行。” 谢浮玉皱了皱鼻子,退了一步,用干净的叉子将通心粉和那堆不堪入目的蔬菜拨到一边。 殷浔失笑:“这些可以。” 第34章 时间有限,两人风卷残云般解决了这顿难以下咽的宵夜,谢浮玉垂眼盯着面前空荡荡的餐盘,胸口堵得慌。 他伸指点了点殷浔手边的纸巾,示意他递一张给自己。 “你打算把用过的餐巾纸扔进哪个垃圾桶?”殷浔没有照做,甚至把纸盒推远了一点。 谢浮玉无从反驳,舔了舔唇边的黑椒汁,最终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去了洗手间。 清理干净以后,殷浔已经把餐盘送还到外卖机器人头顶的托盘上了。 谢浮玉看了眼时间,还差五分钟到十一点半,他没有回屋,而是借着这个空当扫了一圈走廊里的其他机器人。 殷浔倚着门框,揉了揉饱胀的胃部,轻声道:“有两个房间门前的餐没有取走,另外有一个房间只取走了一份餐。不知道是没人住进去,还是故意不拿。” “不拿会死么?”谢浮玉随口问道。 殷浔摇了摇头:“不好说,目前看来,‘垃圾桶外有垃圾’是概率最大的死亡条件,至于一口没动的餐是否包括在垃圾的范畴内,尚且有待商榷。” 谢浮玉若有所思。 五分钟转瞬即逝,等待间隙,陆陆续续有玩家将空碟子送出来,应该是梁修俨将他们的发现转述给了这些人。 十一点,所有外卖机器人于同一时间启动。 蓝光亮起的瞬间,某个房间里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其间混杂着一种类似滚筒洗衣机脱水时发出的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关进了铁皮桶里,在里面前后左右来回碰撞。 “出事了。”殷浔正色道,“右边,去看看吗?” 谢浮玉“嗯”了一声,敛眸掩去眼底飞速闪过的一丝悲悯。 传出异响的房间位于他们隔壁的隔壁,1207房门大敞,一个女生惊慌失措地跌坐在门旁,蜷缩着身体,正警惕而戒备地盯着面前的垃圾桶。她一脸茫然,两颊泪痕未干,腿边横七竖八倒着一只限量版球鞋,尺寸明显是男码。 殷浔扒拉着门框探进去半个脑袋,确认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后,低下头问:“他是什么垃圾?” 第21章 “他是什么垃圾?” 话音刚落, 身侧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谢浮玉扭头,看见梁修俨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欲盖弥彰地绷紧了唇线。 跌坐在门边的女生一愣, 下意识答道:“有、有害垃圾。” 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殷浔打量着恢复平静的一排垃圾桶, 想起什么。 “你们能打开垃圾桶?”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女生抹了把脸,求助似的看向其他人。 同为女性,盛明晞走过去,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包未拆封的纸巾,正要递出去时, 温献瑜从后拉住她,摇了摇头。 “别给她。”谢浮玉注意到她的动作,言简意赅解释道,“擦完眼泪的纸巾很有可能成为新的垃圾,扔错了会死。” “如果她能确定扔对垃圾桶,那没问题。” 闻言,几人俱是不寒而栗, 盛明晞默默把纸巾收回来, 陡然意识到那人是怎么被垃圾桶吃掉的。 “郭悦。”她在门旁蹲下来,尽可能放缓声线, 不至于加重女生在这种环境中的焦虑和不安, “你男朋友是不是开了垃圾桶?” 盛明晞将群里带有姓名和门牌号的备注与女生对应上,从情侣头像推断出两人的关系。 郭悦点点头:“他嫌那盘苦瓜难吃,就随手倒进了垃圾桶里。” “群里的公告你们看过了吗?” “看过,他倒进了其他垃圾, 我提醒,他知道,对,他知道的。”郭悦有些语无伦次。 谢浮玉从颠倒的语序中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即男生因为误将剩菜放入有害垃圾而被贴着对应标识的垃圾桶处理掉。 眼下还有另外两种可能,要么死在哪个垃圾桶里是随机刷新的,要么,在副本的概念中,分错垃圾的人属于有害垃圾。 再或者,他微蹙着眉,人类属于有害垃圾? 仅从个例来看,目前的线索不足以支撑更具体的结论,除了贺朝辞和温献瑜,其他围观玩家都非新手,对于死亡也早已司空见惯,见没有更多发现,便三三两两地离去。 谢浮玉立在门口,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随后侧过身,目光落向了走廊上的外卖机器人。 餐车顶部的托盘里摆着两份餐,他逐一揭开不锈钢罩,发现一份沾着酱汁,而另一份则原封不动,是牛排。 “你没吃酒店送的宵夜,为什么?” 如果两份餐一齐取回房间,郭悦的男朋友可能不会选择那碟苦瓜拌白米饭,只有可能是随机取走了一份,而将另一份剩在了餐车里。 郭悦拿袖子擦了擦眼泪,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因为我最近在控制饮食,晚饭之后不会再吃东西了,所以没有拿酒店送的宵夜。” 如此说来,不吃不会导致直接死亡,而垃圾分类错误则会被垃圾桶吃掉。 盛明晞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节哀,但副本还有三天,早点休息吧。” 郭悦用力搓了搓脸,强行打起精神。 她不是第一次进副本的新人,没有要求更换房间,哪怕亲眼目睹了男朋友的死亡,也必须将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谢浮玉默然,好意提醒:“今晚别睡太死。”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他,不吃宵夜的下场不会太好,否则,他也不会强忍着吃下那块干巴的牛排。 “快要十二点了,先回屋吧。”梁修俨提醒道,“入住守则里写了,十二点至凌晨一点是清洁时间,非必要请勿离开房间。” 郭悦撑着墙壁站起来,抽抽搭搭地关上房门。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只限量版球鞋孤伶伶地趴在垃圾桶前。 “夜里小心。” 说完,梁修俨和贺朝辞拐进了对面的1206,而盛明晞则带着温献瑜回到了隔壁的1204。 老带新,省去了复杂的规则介绍,他们倒是心善。 谢浮玉收回视线,转身走进1203。 “洗澡吗?”殷浔站在衣柜前翻了翻,里面挂着两件干净的浴袍,但没有多余的换洗衣物。 况且副本一共只有三天,谢浮玉想了想,走到靠近房门的床边,和衣而卧。 “不洗。” 殷浔见状,按灭了玄关的灯,学着他躺到了另一张床上。 “那我也不洗。” 谢浮玉没出声,他双目紧阖,呼吸平稳而绵长,乍一看像是睡着了。 殷浔关掉台灯,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听见谢浮玉轻嗤道:“学人精。” 殷浔莞尔,随即爬起来,跨到谢浮玉的床上,强行将自己挂在了床边。 他将谢浮玉连人带被子裹进怀里,笑道:“这才是学人精。” 言下之意,不是一张床算不得学人精。 谢浮玉:“强词夺理。” “巧言善辩。”殷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哄道,“阿郁,睡吧。” 温热呼吸倾洒在颈窝,谢浮玉听着耳畔渐渐平缓的呼吸,目光虚落在黑漆漆的吊顶上,迟迟没有合眼。 十一点左右塞进去的那顿宵夜仍然不上不下地噎在心口,他睡不着,只能无聊地数火灾警报器旁边闪烁的警示灯,以此作为节拍器,估算时间。 约莫过了一刻钟,余光里倏地亮起一道微弱光芒。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闪了闪,暗红色的数字12宛如干涸的血迹,与光线之间隔了一层似的,显露出几分油蜡封层的质地。 嗡嗡—— 有什么东西从谢浮玉眼前迅速飞过,警示灯的节奏被打乱。 几秒后,不明飞行物再次振翅掠过,凌厉的掌风紧随其后。 啪—— 谢浮玉一巴掌拍在殷浔脑门上,另一只手越过他的肩膀,打开了床头灯。 殷浔捂着脑门迷迷糊糊爬起来:“阿郁~” “怎么了?”他没骨头似的将下巴搁在谢浮玉肩上,轻眯起眼睛看向他摊开的掌心。 洇开的一小团血渍中央,粘着一只死掉的蚊子。 “十二楼居然还会有蚊子?” 谢浮玉:“不知道,但二十二楼估计不会有,所以死掉的蚊子是什么垃圾?” “蚊子尸体也算垃圾么?”殷浔摸摸下巴,“不能直接冲进下水道里吗?” “垃圾只能出现在垃圾桶里。”谢浮玉念出贺朝辞的线索,沉吟半晌,抽了一张纸巾。 殷浔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擦去手心的血迹,而后把拍扁的蚊子团巴团巴揉进餐巾纸中。 “我猜,当垃圾产生的时候,这些垃圾桶就都能打开了。” 谢浮玉下了床,径直走向玄关,没怎么犹豫,掀开了标注着“其他垃圾”的灰色铁皮桶。 啪嗒——桶盖落下,发出细小的回弹声,纸团掉进去之后,犹如一只皮球在箱子里上蹿下跳,发出与1207出事时类似的动响。 第35章 一分钟后,垃圾桶重归平静,谢浮玉安然无恙,手脚齐全地站在门旁。 殷浔长舒一口气。 然而,高高悬起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凝滞的空气中便再度发出异响。 这次,声音来自于门外,微不可查的动静被黑暗放大了数倍,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添加了0.5倍速的特效,拆解成一帧一帧的画面,在两人的脑中缓缓呈现。 第一声响动是房门上悬挂的防盗锁链垂下时因为惯性而撞到门板,然后是门把手按下后引起的机扩转动,房门向内打开,几秒后又“咚”地合上。 殷浔贴着谢浮玉的耳尖,小声说:“有人出来了。” 脚步声完全被走廊上的地毯吸收,他却如此笃定,原因无他,瞬息的沉寂后,门外再次响起尖锐物品刮擦墙面的刺挠声。 谢浮玉熄掉了房间里的灯,幽紫色的微光从门缝中渗进来。 “是紫外线灯。” 眼下正值入住守则规定的清洁时间,透过如此醒目的色泽,可以轻易想见外面消杀灯的杀伤力。 这种时候出现在走廊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划拉墙面的声音愈发明显,对方距离1203越来越近。 喀嚓——滋啦——一瞬间,殷浔仿佛回到了高中课堂,数学老师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笔走龙蛇,笔尖却倏忽断了一截,老师的指甲因此用力蹭过板面,那道折磨人的刺啦声至今印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谢浮玉搓了搓胳膊上新起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贴向身边的热源,沉声道:“来了。” 与此同时,门外断断续续飘来一道嘶哑而夹杂着些许鼻音的女声:“好饿,我好饿啊——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是郭悦。 谢浮玉捏了捏耳根,刚放下手,殷浔便抬起胳膊,用手掌罩住了他的耳朵。 “很难受吗?”他偏过头问,磁沉的嗓音隔着一层,虽然音量不高,但奇迹般地稳住了谢浮玉逐渐涣散的意识。 “还好,不算很吵。” 谢浮玉戒备地盯着房门,一如他在帕莱蒙岛警惕地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玻璃窗。 呔!平等地讨厌每一个不让人好好睡觉的副本! 殷浔俯身凑近,轻声道:“如你所料,不吃宵夜也会出事。” 依照郭悦现在这种情况,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范畴。因为没有接受酒店馈赠的食物,她触发的惩罚机制为饥饿感。 “她不会要在这里挠一晚上门吧?”谢浮玉想到这种可能,额角一抽,别一会儿忍不住把门啃了。 殷浔笑了笑:“放心,要是想吃门的话,在1207就干了。” 的确,12层这么多门,没道理逮着他们的房门啃。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终于消停下来。 谢浮玉扯了扯殷浔的衣摆,示意他把手放下来:“灯灭了。” 殷浔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一点了。” 清洁时间结束,紫外线等随之熄灭,牵线木偶于是停止了动作。 “睡......”话没说完,耳边又窜进来一道窸窸窣窣的轻响。 谢浮玉一噎,刚打了半个哈欠就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咬牙切齿:“我想出去看看。” 入住守则没有明令禁止夜间出门,既然已经安全度过了消杀时段,只将门打开一小道缝隙兴许可行。 殷浔思忖片刻,同意了他的想法。 他们没有解开门上的防盗锁,而是就着上锁的状态,小心翼翼拉开了房门。 和大部分酒店一样,走廊里亮着昏黄的廊灯,为星夜入住的客人提供照明。 视线穿过狭窄的门缝,谢浮玉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 她盘腿坐在过道中央,脑袋几乎垂到胸前,两手捧着一只小船模型似的物件往嘴里送。 殷浔分辨出那东西表面的配色和拆勾,不由感到一阵反胃。 谢浮玉捂着嘴,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 郭悦正在啃她对象剩下的那只限量版球鞋。 第22章 灯火幽暗的走廊里, 郭悦正热情地捧着那只球鞋,面目狰狞撕咬着皮革质地的鞋头。 谢浮玉抿了抿唇,后槽牙有些幻痛。 女生的双手因为方才长时间挠墙的举动而伤痕累累,指甲盖翻卷起来, 手指血糊拉碴的, 还在往下淌血。黏稠的血液化作稀释的草莓果酱, 淋在她眼中的“美味”之上。 咕咚—— 空气里飘出一声吞咽口水的细响,谢浮玉循声抬眼,看见梁修俨鬼鬼祟祟地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正好奇地打量着门边的一团异物。一墙之隔,温献瑜扒拉着门框,安安静静地望过来。 郭悦浑然不觉, 一心一意对付着手里的“食物”。 “阿郁,别管她了,我好困。”殷浔打了个哈欠,恹恹地耷拉着眼皮,“她是真的饿了。” “饿”字一出,郭悦仿佛被按下了某种启动键,把表面坑坑洼洼的球鞋揣进衣兜, 随后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 手脚并用地扑向了1203。 谢浮玉眼疾手快,连按带压地把房门关上。 哐—— 巨大的回弹力震得门板吱吱作响, 郭悦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后背撞到对门墙壁,而后沿着墙面瘫向地面,最终一动不动倒在了梁修俨脚边。 站在门后的贺朝辞瞥见渗出的血,及时将梁修俨拽进屋子, 顺手锁上了门。 1203内,谢浮玉背靠门板,抬脚踢了踢殷浔的小腿:“没事少说两句。” 上回就是他嘴欠引得黎知由穷追不舍,今晚又是他触发了郭悦的反扑。殷浔自知理亏,讪讪地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谢浮玉按了按抽痛的额角,摸黑回到床上,伸手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背对殷浔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他在一阵密集的叮铃声中醒来。 谢浮玉下意识朝右侧声源传来的方向拍过去,试图按掉闹铃,可惜错估了距离,本该按在闹钟上的手,再次精准拍在了殷浔的脑门上。 殷浔垂死梦中惊坐起:“有蚊子吗?” “......对,但没打到。”谢浮玉若无其事地捻了捻指尖,问,“几点了?” 殷浔歪头,迷迷瞪瞪看向床头柜边的电子时钟:“五、五点半?!” 果然,谢浮玉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一点半睡五点半醒,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脆皮男大,不是要打鸣的公鸡。 不气不气,气坏无人替。 然而,起床困难户谢浮玉同学还没哄好自己,外卖机器人的声音便接替了关闭的闹铃,在门外响起。 “您好,您的早餐已送达,请及时取走喔~” 顿了两三秒,房间内线梅开二度,谢浮玉下床摸到插板附近,木着脸拔掉了电话线。 但叮铃铃的响声并未结束,似乎只要没人取走早餐或是接通电话,座机便会永不休止地响下去。 见状,殷浔抬手碰了碰他的侧脸:“别气,我去拿早饭。” 谢浮玉压着眼尾“嗯”了一声,随后走进浴室洗了把脸。 门外,相继开门取餐的玩家们无一例外看见了1206门前的郭悦。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尸体迟迟没有消失。 清早本就容易反胃,加上空气里隐隐浮动的血腥味和某种不知名的酸臭,殷浔皱着脸,食欲直线下降。 所幸莱斯的入住守则里并不禁止住户开窗,他放下餐盒,将外窗推出去一线窄缝。 不曾想,身后紧接着伸过来一只手,谢浮玉拧眉关上了那扇窗。 “你没闻到吗?” “什么?”殷浔吸了吸鼻子,走廊里复杂的气味仿佛仍然萦绕在鼻下。 “外面很臭。”谢浮玉想了想,找出一个比较接近的形容,“像大学城里的垃圾车。” 闻言,殷浔不由望向窗外。清晨,灰白的雾虚蒙蒙地笼罩在莱斯周围,从12层眺眼向下看,入目只有一片白茫,这团雾存在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 况且现在是仲夏,理论上根本不可能起大雾。兴许有什么东西藏在雾里,而真实的莱斯也并不如他们昨晚所见的那般富丽堂皇。 殷浔移开视线,推着谢浮玉回到桌边:“每餐都有一小时的限制,先吃早饭吧。” 但ddl还不是目前最棘手的问题,谢浮玉看向手边摊开的入住守则,上面清楚注明——“早餐为酒店外购,用餐结束后,请各位住户自主清理用餐垃圾”。而圆桌上,殷浔取回的早点全部装在透明的一次性塑料盒中。 “生滚鱼片粥、咸鸭蛋、灌汤包,希望不会太难吃。” “比起这些,你不如担心之后该怎么收拾。”谢浮玉拆开一次性木筷,将塑料包装妥善地放置在一边。 莱斯外购的鱼片粥略微有些粗制滥造,鱼肉切片厚且大,殷浔囫囵喝了一口粥,忽然捂着右脸痛苦地“嘶”了一声。 谢浮玉瞥了他一眼:“别吐出来。” 第36章 吐在外面不好收拾,吐在碗里的话,实在是太恶心了。 殷浔于是忍痛细嚼慢咽了半分钟,而后吐出一根足有绣花针大小的鱼刺。末端沾着一点血,应该是刚才不注意,直接扎进了牙龈里。 痛,太痛了。 “放这。”谢浮玉点了点盛着碎蛋壳的塑料盖。 早餐味道尚可,除了暗藏杀机以外,都还算中规中矩。两人花了半个小时解决完早餐,开始着手收拾餐盒。 副本世界不同于外界,上网查找垃圾分类方式这种等同于作弊的行为显然不被机制允许。 沪津试行垃圾分类不久,整顿之风暂时没有刮进大学城里,是以大家都是一知半解。此外,每个房间分到的餐食都是随机的,彼此之间并不能提供帮助。即便有人指点,其他人也不敢轻信。 “我记得,当时好像流传出一种比较抽象的速记方式。”殷浔捏着两副木筷在其他垃圾和可回收垃圾之间犹豫,“猪能吃的是厨余垃圾,猪不能吃的是其他垃圾。” 搁在桌边的手机亮了亮,谢浮玉解锁屏幕,接上了他的话:“猪吃了会死的是有害垃圾,卖掉可以买猪的是可回收垃圾。” “所以这一堆都是其他垃圾。”殷浔说着就要掀开桶盖。 “等等,得先把盒子冲一下。”谢浮玉叫住他,示意他看一眼群消息,梁修俨刚刚更新了一则群公告,内容赫然是殷浔念叨的速记准则。 【1206梁修俨】:@1204温献瑜 感谢温同学提供的信息,以上仅供参考,部分说明已添加至置顶,大家自行辨别真伪,无论结果如何,生死自负,不可以迁怒 不知是梁修俨做人太厚道,还是蒋泉本身太歹毒,单是一句不迁怒,就足以改变谢浮玉对他的印象。 “搭把手。”他让殷浔支起厨余垃圾桶的桶盖,抽出一副用过的筷子,将盒盖上的咸鸭蛋壳和鱼刺拨进了桶内。 垃圾桶里黑咕隆咚,宛如一个无底洞,漏进去的稀薄光线悉数被黑暗吞没。 倒垃圾的人一派云淡风轻,殷浔却紧张得要命,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弄出什么响动,吓着对方,要是谢浮玉手一松,筷子掉了进去,他都不知道怎么救。 “你是打算表演徒手捏垃圾桶盖吗?”谢浮玉眼底漾起一丝无奈,“松手吧。” 两人把剩下的餐盒过了一遍水,连同一次性筷子扔进了标注着“其他垃圾”的铁皮桶内。 此时距离六点半还有不到十分钟。 谢浮玉拉开房门,发现外卖机器人已经消失了,但郭悦还在走廊里,紧挨着1206的房门。 他观察片刻,从衣柜里取出一只衣架,隔着一米左右蹲在那滩红红白白前方,然后捏住衣架一头,戳了戳尸体。 唔,好像有点硬了。 谢浮玉将衣架挪到尸体和地毯相接的缝隙中,试图通过杠杆原理给尸体翻个面,眼前却倏忽投下一片光亮。 1206开了门,贺朝辞蹲在门后,手里同样举着一只衣架。 梁修俨半弯着腰,一手拎住他的衣领,尴尬地朝谢浮玉点点头:“早?” “早。”谢浮玉站起来,问,“尸体就这么放着吗?” 话音刚落,贺朝辞避嫌似的,用衣架把郭悦推向走廊中央。 梁修俨轻咳一声:“先放着吧,之前副本里的尸体都会自动消失,这个可能还不到时间。” 谢浮玉却觉得他们遗漏了什么重要环节,但莱斯酒店才是他的第二个副本,关于如何处理死掉的玩家,他也没有更多头绪。 话说回来,好像有一阵没听见殷浔的声音了。 谢浮玉转身回到1203,却见男生一脸菜色地站在卫生间门外,望向他的目光隐忍克制:“阿郁——” 谢浮玉上下打量他:“?” 殷浔指了指厕所,震声:“马桶旁边没有垃圾桶。” “所以?” “所以如果我想进行一些产出,还得把纸团拿出来,扔到门口的灰色垃圾桶里。”殷浔自认不是一个洁癖严重的人,但这也有点太超前了,即便入住守则将除有害垃圾以外所有垃圾的处理时间都放宽至一个小时。 谢浮玉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很急吗?” 殷浔面露难色。 “那走吧,去楼下看看。”谢浮玉抄起桌上的入住守则放进口袋,“说不定一层的公共厕所会有垃圾桶。” 依照昨晚npc的指示,玩家在副本中的身份是清洁公司的员工,上班时间为八点。那么,从六点半到八点之间存在着一段长达九十分钟的空白期,极有可能是副本留给他们的搜证时间。 殷浔按亮门侧的数字1,接着按下关门键。 “等等——”门缝里挤进来三个人,为首的男生自我介绍道,“我是林驹,住在1202。” 谢浮玉淡声:“1203。”他在人前向来话少,反正群里有他们的姓名,因此没必要多费口舌。 林驹并不介意,笑了笑问:“你们也想到了去一楼搜集线索吗?” 殷浔摇摇头,无辜眨眼:“我只是想找一个有垃圾桶的坑位。” 林驹转向谢浮玉。 谢浮玉微微一笑:“我也是。” 林驹:“......”敢不敢敷衍得再明显一点? 电梯内蓦地陷入一片沉默,几人心思各异,全然没有意识到,周围泛着红光的数字1莫名其妙跳掉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流吹灭了摇曳的烛火。 取而代之的,是亮起的数字22。 第23章 电梯内的照明灯倏忽明暗交错地闪了闪, 叮—— 谢浮玉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侧板按钮顶部的电子显示屏,鲜红色的数字22冷不丁倒影在视网膜上。 瞳孔骤然放大,他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殷浔的衣摆,随即压下心底翻涌的异样感, 戒备地盯着电梯门。 迟滞几秒, 铁灰色的单扇门向一侧缓缓打开, 西装革履的npc出现在电梯口,右手边跟着一台智能机器人,看起来正要下楼。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向后方,不远处,大天使圣像华光凛凛,在璀璨昂贵的水晶吊顶下熠熠生辉, 目光所及之处,一切如昨。 可没有人会混淆1和22,林驹三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退到了轿厢一角,或警惕或恐惧地望向电梯外的竹旭。 “你们怎么在这里?”npc打量着他们,肃容警告,“宴会厅非工作时间禁止入内, 即使是工作时间, 也必须穿工服进入。” 不等几人解释,竹旭转身在智能机器人头顶的数控板上点了点, 随后交代道:“来都来了, 正好把工服带回去,机器人会根据你们的身材数据弹出尺码合适的衣服,在莱斯内务必穿戴整齐,时刻注意仪容仪表。” 就像莱斯的地面永远光可鉴人, 墙壁没有一丝污渍,各处死角看不见积灰,垃圾桶外绝不可能存在一丁点垃圾。 电梯门重新关上,智能机器人不见外地溜进轿厢中央,12楼的按钮随之亮起。 林驹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减小的数字,唯恐稍一分神,他们又会被信号隔绝的铁皮箱送往未知的楼层。 然而,预料之内的变故并未发生,轿厢正常悬停在12楼,1202的三人快步走出电梯,犹如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穷追不舍。 负责运送工服的智能机器人无法感知人类对它的忌惮,不紧不慢滑入走廊,谢浮玉和殷浔则有意观察机器人的路径设定,慢吞吞地缀在它后面。 没走几步,机器人停在了左手边的第一间房门前,1201和1202是对门,因此房型相同,皆为能住三人的家庭房。 它拉起通讯的方式与外卖机器人如出一辙,屋内玩家不胜其扰,赶在内线响起前打开了房门。 一束微弱的暗红色光线紧接着自上而下扫描过来人,经过简单的运算及数据对比,机器人正面倏地豁开一道箱口,设计接近atm机存取款的出钞口,里面盛放着一套衣物。 谢浮玉脚步一顿,余光瞥见搁在衬衫上的环状物,小幅皱了皱眉。 剩余两套如法炮制,送完1201的工服,智能机器人径直贴着左侧墙沿来到了1203门口。 “您好,您的——”话音未落,殷浔一个闪身挤进机器人与房门的缝隙间,无机质的电子音有一瞬的卡壳,随后熟练切换至扫描模式。 “请及时取走您的衣物,并于上午八点准时到岗喔~” 回应它的是一声结结实实的关门声。 “七点零五了。”殷浔摆正电子时钟,单手扯下身上的短袖,边换衣服边问,“一会儿还去一楼么?” “去。”谢浮玉抽出外套里的入住守则扔在床尾,抱起工服走进卫生间,后半句话被门掩去了一半音量,但依旧清晰可闻,“不去的话,怎么确定npc规定的集合地点?” 的确,电梯无端跳到22楼尚可以用故障解释,但22楼不仅和他们昨晚见到的圆厅极其相似,而且竹旭的某句话也很有歧义。 殷浔捏着领带的手一顿,蓦地想起什么。 第37章 「“十二楼居然还会有蚊子?” “不知道,但二十二楼估计不会有......”」 目光不由落向卫生间紧闭的磨砂玻璃门,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阿郁——” 某人懒洋洋的嗓音从门外飘进来,谢浮玉扣紧衬衫夹,拎起水池边的战术背带走了出去。 “怎么了?”他抻着胳膊套上背带,选择性无视了前端的搭扣。 殷浔把手往前一伸:“不会系,帮帮我。” 指腹蹭过掌心,谢浮玉拈走领带,一双清润的桃花眼微微上挑:“低头。” 殷浔于是倾身,视线随之缓缓垂落。 温热呼吸打在颈侧,他忽然开口:“为什么是22?” “嗯?”谢浮玉三两下系好一个温莎结,顺手将晃荡的领带卡进殷浔胸前束着的战术背带里,“什么22?” 殷浔眼底掠过一缕疑惑,转而道:“电梯,本该去往一楼的电梯为什么会停在22楼?” “两种可能。”谢浮玉抬眸,“巧合和超自然现象,看你倾向于哪一种。” 要么纯粹是见了鬼了,要么就是电梯存在故障,而能够造成1切22的故障,必须叠加另一种巧合。 谢浮玉歪了歪头:“答案在一楼,走吧。” 说着,他转过身,弯腰拾起丢在床脚的入住守则,重新塞进裤兜。裁剪合宜的西裤勒出劲瘦腰线,绷紧的深色布料隐隐印出衬衫夹的轮廓。 殷浔别过脸,伸手勾着那截松散的背带,把人带回面前。 “怎么不扣上?”他低下头,捏住皮带两端,将镂着孔洞的一头穿过搭扣。 谢浮玉胸前一紧,垂眼瞥见对方饱满的胸肌,问:“不勒吗?” “还好,但你应该不会。”殷浔弯了弯唇。 谢浮玉:“......”他早该知道的,狗嘴吐不出象牙,殷浔的嘴不说人话。 收拾齐整后,两人离开了1203。走廊里一片悄寂,送衣服的机器人早已消失,而住着玩家的几间房各个房门紧闭。 谢浮玉按下数字1:“几点?” 殷浔摸出手机:“七点十九。” 刨去电梯运行时间和提前预留的应急反应期,他们最多可以在一层逗留二十分钟。 谢浮玉目视着显示屏上的数字逐级减小,跳动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缓慢悬起,敏锐的第六感使他慢慢退到了轿厢最里侧。 “昨晚我们确实是从一楼上来的。”殷浔站在一旁,与他肩膀挨着肩膀,“但竹旭提到的需要我们布置的宴会厅,应该是22楼那个。” 谢浮玉“嗯”了一声:“关于集合地点,他用的词是‘这里’。” 如果竹旭的意思不是在一楼集合后,一起前往22楼,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目标宴会厅只有一个,且出于某种未知力量,从一楼换到了22楼。 思忖间,脚下传来轻微的失重感,头顶用作照明的灯泡滋滋闪了几下,电梯一路畅通,稳稳停在了一楼。 开门前,谢浮玉抬手掩住了口鼻:“好臭。” 殷浔没什么感觉,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与此同时,电梯门向右侧打开,浓稠寂静的黑色犹如潮水倾涌而来,几乎要将电梯内忽明忽暗的灯光湮没。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飞了进来。 殷浔“yue”了一声,看清那团黢黑的影子之后,原地起跳,手脚并用地将自己挂在了谢浮玉身上。 所幸谢浮玉核心扎实,稍晃了两步,便稳住了身形。他捂住半张脸,闷声道:“下去。” 殷浔疯狂摇头:“不,yue,阿郁救我——” 谢浮玉无奈,艰难腾出一只手按下关门键,又将房卡在感应区贴了一下。 “别别别关门啊——”殷浔超大一只往他怀里缩了缩,“你把它也关在里面了,救——” “你冷静一点,只是一只蟑螂而已。”谢浮玉扫了一眼趴在灯罩上的小强,勉为其难地拍了拍殷浔的后背以示安抚,“虽然它看起来有点大,行动速度确实很快,而且还会飞,但你也很大......” “我不快!”殷浔掷地有声。 如果他有罪,请让法律惩罚他,而不是把他和蟑螂关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 殷浔弱小可怜又无助地趴在谢浮玉肩上,浑然不觉自己给对方造成了多大的物理压力。 谢浮玉暗自揉了揉腰:“真的不下来吗?” 殷浔沉默,随后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双腿勾在他腰间,像树袋熊一样严丝合缝地贴着谢浮玉。他少见地将全部注意力用来防备蟑螂,过度紧张以至忽略了电梯停下时的一簇叮铃。 电梯外此起彼伏响起三道轻重不一的“哇”,温献瑜不会说话,但依旧很应景地张圆了嘴巴。 梁修俨挡着眼睛轻咳一声:“郁同学,你们这是?” “问他。”谢浮玉使了点劲儿,单手把殷浔扯开,没管那只会飞的蟑螂,径自走出了电梯。 殷浔一愣,旋即拔腿跟上。 “你们看见什么了?”走廊入口处,林驹笑着拦住他们。 谢浮玉淡淡瞥向他:“蟑螂,你要看吗?活的,能动会飞。” “可以。”林驹笑意不减,语焉不详道,“在一楼,是吗?” 谢浮玉不置可否。 林驹挑眉:“多谢。” 他朝身后的同伴招了招手,一行人步入电梯,直奔一楼而去。 梁修俨见他们行色匆匆,不解地挠了挠头:“真的有人这么喜欢上班吗?” “郁哥,距离八点还有不到一刻钟,我们是晚点下去,还是现在就走?”他倒是自来熟,比照殷浔的辈分,张口就来。 谢浮玉侧眸望向仍在神游天外的殷浔:“你来说。” 四双眼睛于是带着一种求知若渴的目光齐刷刷盯向他,殷浔吓了一跳,终于缓过劲。 “我们不去一楼。”他拿出手机往群里发了条消息,“宴会厅在22层,我们去那里。” 梁修俨:“?!” 盛明晞先一步反应过来,动用管理员身份艾特了全体,随即拉上他挨家挨户地通知。 当然,1203带回来的消息,信或不信,选择权在每个人自己手中,但作为群体性动物,即便是当前这种诡谲莫测的环境下,也仍旧避免不了随大流的心理。 1204、1206关系亲近,而1206的梁修俨非常信任1203的殷浔,决定前往22楼的已有六人,余下几间房内的玩家权衡一番,最终决定抓紧时间再去一楼验证一下这条线索。 “随他们去吧。”殷浔叫住试图留人的梁修俨,“实在想救,等到了22楼再救。” 他将竹旭在楼上说过的话原封不动转述一遍,几人稍加思索,便想通了所谓的“远水救近火”该如何实现。 时间慢慢朝着八点逼近,为避免电梯故障,他们提早动身,前往22楼,而12楼顿时安静下来。 直到56分前后,走廊深处的一扇房门突然打开,从1209内冲出一人,狂奔向电梯。 许是起晚了来不及收拾,他衣冠不整,衬衫散乱在裤子外面,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领带。 电梯下降到4层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宴会厅改了地点,遂有些神经质地戳弄着电梯内的数字按钮,企图按灭1键,再将目的地改设为22。 “快快快。”男人嘴里嘟嘟囔囔。 放在现实世界中,下降的电梯根本不可能中途转向,但短暂的滞空感后,脚下的轿厢竟然奇迹般地向上升起。 22楼电梯外,梁修俨望着冻结的某个数字,面色凝重:“我们晚了一步。” 第24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电梯门顶部的数字宛如冻住了一般,始终停在12楼。 最后六十秒显得尤为漫长,多数人心里甚至已经认定,住在1209号房的施司仁不会出现了。 “1209里的三个人互相不认识, 估计也没通过气, 不知道怎么就留了施司仁自己在房间。”天使圣像下方, 林驹挠了挠后颈上的蚊子包,意味不明地牵起唇角,“人呐......” “八点了。”殷浔微偏过头,附耳问,“12楼还有谁?” 谢浮玉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她没死?” “不一定。” 如果是死去的郭悦在12楼电梯外按了下行键,她的目的地又会是哪里? 殷浔毫无头绪, 索性同转过身的谢浮玉走入人群。十几名玩家三三两两亲疏分明,慢吞吞地蛄蛹向圆厅中央。 位于两侧楼梯中轴上的玻璃门缓缓打开,竹旭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款步走到圣像前。 同一时间,停滞许久的数字12忽然动了起来,逐级增大,直到十位数字由1转2。 八点零一分, 竹旭清了清嗓子, 即将揭晓今天的工作安排。 “正式开工前,我们先来核验一下上午的出勤情况,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请举手示意我。”npc视线逡巡过每一张面孔, 随后拿定主意,“那么,我们就从1209号房开始吧。” 在场唯二来自1209的玩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背后直冒冷汗, 仿佛竹旭每念一个名字,就会有一个人立即死去。 第38章 但死神的镰刀并未率先挥向他们,npc朗声念道:“施司仁。” 叮——不远处有什么细微的响动被他的音量掩盖。 “施司仁来了吗?”许是上工第一天还处在新手保护期,有容错的缘故,竹旭又问了两遍,“1209施司仁?” “来了。” 人群外围响起一道无机质的声音,谢浮玉面前的两人噌地扭头,下一秒,他们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原本团成一堆的玩家自动列成两队,腾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施司仁停在了室友旁边,身姿笔挺犹如一棵小树,他目不斜视,似乎完全没有发现1209的另外两人抖成了筛子。 “迟到一次。”竹旭在花名册上打了个圈,“暂不计入绩效考核,下不为例,我们继续......” 话没说完,他眉头一皱,随即收起花名册,大步朝电梯走去,嘴里不住念叨:“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 见状,谢浮玉和殷浔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不曾想,刚刚进入电梯的竹旭脚尖一转,朝圆厅内指了指:“你,你,还有你们,对,跟我走一趟。” 被指到的几人一愣,正手足无措时,身前倏地投下一片阴影,谢浮玉拉着殷浔挡在了他们与npc之间,竹旭指尖对准的方向于是被成功截断。 npc挑人本就随机,因此也不在意来的究竟是谁,只催促道:“快快快,别愣着。” 闻言,殷浔反握住谢浮玉的手,两人迅步走向竹旭。梁修俨左顾右盼拿不准要不要一起,却见林驹拖着一名同伴顶替了剩下的两个名额,已然挤进了电梯里。 电梯门徐徐关上,盛明晞注视着墙边闪烁跳动的指示灯,看见那串鲜红的数字最终定格在了12。 “梁哥。”贺朝辞戳了戳已经石化的梁修俨,小声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把宴会厅的布局摸清楚。”梁修俨打起精神,警惕地扫了一眼大厅里的其他玩家,温和中隐藏着一丝锐利的目光缓慢锁定了某个身影,“务必小心施司仁。” 一个迟到却没被“惩罚”的玩家,一段僵持在12楼且耗时接近五分钟的空白期,正常即是最大的反常。 “你猜,门后会不会是另一个施司仁?”耳畔飘来一道若有似无的气声,殷浔几乎是贴着谢浮玉的耳朵问出了这句话,唇瓣启合时不时摩擦过耳骨,谢浮玉不自觉地蜷起了手指。 电梯内灯火幽暗,趴在灯罩上的蟑螂不知所踪。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轴承运转的噪音好像比先前更明显了一些。 顿了几秒,铁灰色的单扇门向右侧缩进,昏黄的廊灯漏进一线微光,竹旭绷着脸走出去,电梯外的景象顿时无遮无挡落入几人眼中。 那是一具快要摔成一滩烂泥的尸体,浑身多处骨折,桡骨直接从软趴的皮肉中破土而出,如同一根钉子,将人死死扎在了地毯上。诡异的是,尸体周围一尘不染,没有分毫血迹,像是摔死后被清理干净,又转移到这里。 林驹抓了抓手背上鼓起的包,好奇地绕着尸体转了两圈。 “脸呢?”他嘀嘀咕咕,用脚尖将尸体翻了个面,余光扫过血迹干涸的短发,瞥见无脸男尸后颈密密麻麻的鼓包,恍然大悟,“原来他也去了一楼。” “可你们怎么没事?”林驹直起身,疑惑地看向分立在走廊入口处、稍显生疏的两人,他们右手食指各自戴着一枚款式相同的蓝宝石戒指,明显是那种关系,脑子里不禁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难道虫子不咬情侣? 谢浮玉侧眸瞥了他一眼:“你在一楼打开手电了?” 林驹理所当然:“是啊,不然摸黑找线索吗?” 殷浔轻嗤:“蠢货。” 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一旦闻见泔水桶混合着垃圾车的臭味,就该想到降低光源的存在感,毕竟会飞的蟑螂和乱窜的苍蝇总是诞生于藏污纳垢之处,在一片漆黑里点燃一束光,无异于在旷野中立活靶子。 林驹:“......”驱光是本能,他有什么办法。 “你俩看什么唔唔唔——”他鬼鬼祟祟厚着脸皮凑过去,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室友何适却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 谢浮玉眼尾一压:“噤声。” 前方,幽长的走廊深处,竹旭结束巡查,不知从哪里拖过来一只半人高的垃圾桶,目测宽度在一米五左右,同样分为红绿灰蓝四类。 npc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随后停在某间房门前,朝他们大喊:“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收拾?跟你们说过多少遍,在莱斯要时刻注意酒店卫生,保持环境整洁,看见垃圾都不知道随手捡起来扔掉吗?一个两个没点眼力见!” 虽然不清楚竹旭在无能狂怒什么,但几人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殷浔仔仔细细观察起沿路的脏污,却一无所获。 他们隔着垃圾桶在竹旭面前站成一排,原本笼罩在阴影下的一滩红红白白此刻一览无余。 郭悦的尸体仍在原位,半路拦截施司仁的不是她。 “你们先把这里的垃圾清理掉,包括电梯门口的那个。”竹旭两手叉腰,颐指气使道,“完成任务之后到宴会厅找我,我再给你们安排新的工作。” “真是的,又耽误我的进度。”说着,他骂骂咧咧地离开了12楼。 “他把尸体当成垃圾,我可以理解,但......”林驹伸手在空气里划拉几下,“这玩意儿确定是可以随手捡起来的吗?” “不可以也得可以。”殷浔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推开,而后转向谢浮玉,“阿郁,帮个忙?” 谢浮玉没有拒绝,配合地支起红色铁皮箱的盖子。殷浔于是拦腰举起直挺挺的尸体,连衣服带人整个投入标注着“有害垃圾”的垃圾桶里。 林驹惊讶地瞪圆了双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吐槽他们力大如牛,还是胆大包天。 何适低声解释:“昨晚,1207死了一个男的,在有害垃圾。” 咚——垃圾桶内发出沉闷的声响,复刻了昨晚发生在1207的动静,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扯了一下林驹,示意道:“血迹消失了。” 随着尸体作为垃圾被正确分类,1206附近沾染的暗红色正肉眼可见地淡化,直至消失不见,结块的地毯焕然一新,重新变得蓬松柔软。 谢浮玉检查过门前和墙沿的死角,确认没有异物残留后,和殷浔一起把垃圾桶拖到了走廊外。 “到你们了。”谢浮玉拍了拍手,退到电梯旁,余光里,屏幕上的数字停在22。 林驹指指自己:“?” 殷浔揣着手点点头:“npc挑了四个人搬两具尸体,说明在他看来,这样的安排刚好,如果清理尸体是支线任务,而你什么都没有做......”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1202的两人,微微一笑。 林驹无从反驳,只好撸起袖子,同何适一头一尾架起那具无脸男尸。 由于真正的施司仁是从高处坠落,所以摔得稀烂,攥在手里容易往地面沉,加之他死得很新鲜,不如郭悦硬挺,林驹手滑了几次,差点被刺破皮肤的桡骨扎到脸。 殷浔摸摸下巴,幸好他有先见之明,诓了1202的两个去搬施司仁。脸在江山在,他的脸可是阿郁的骄傲,不容有失。 对此毫不知情的谢浮玉好心替他们打开了垃圾桶的盖子。 林驹探头“咦”了一声:“郭悦没了。” 红色垃圾桶内空无一物,郭悦的尸体不翼而飞,唯有暗红的内壁上挂着些许可疑的液体,像是将人完全溶解,残留下的一点油脂皮垢。 按理来说,有害垃圾大都无法降解,谢浮玉屏住呼吸,不由得有些在意副本对人类的态度。 “收工了,走吧。”林驹甩了甩发酸的胳膊,按下上行按钮。 四人相继走进电梯,去往22楼迎接主线任务。 电梯缓缓升起,搁置在电梯口的垃圾桶倏地“咚咚”响了几声,而后凭空消失在了12楼。 与此同时,1209对门的1210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听音色似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快快快快快快快——] [我好饿好饿好饿好饿我的餐呢好饿好饿不能不行酒店的餐不好吃不吃不吃好饿——] 第25章 22楼, 竹旭抱臂等在电梯口,他频繁低头看向左腕上的手表,时不时皱起眉头,面色不耐。 温献瑜拆开面前的纸箱, 借着放垃圾的空当, 悄悄看了他两眼。 盛明晞低声问:“还没回来吗?” 温献瑜摇头, 两手摊开,朝她比划出一个数字12,意思是电梯没动。 盛明晞了然,捡起地上的零件将支架组装好,而后小心翼翼地伸向前方的三角梯,贴着不锈钢横杆的边缘轻轻敲了四下, 节奏长短不一,但停顿颇有规律。 梁修俨举着鸡毛掸子的手一顿,立刻会意,反手置于身后比了个1。 距离npc带人离开并独自折返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而半个小时在副本中足以改变很多事情的走向,生死伤残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结果。 第39章 清扫天使圣像的间隙,梁修俨脑中闪过无数可能, 单纯留在下面完成竹旭布置的支线任务, 已然是他能够预料到的最好情况,至于最差...... 余光里晃过一抹人影, 疾步走向圆厅东面, 很快消失在旋转楼梯的拐角,梁修俨抿了抿唇,视线落向对方刚才停留的地方。 最坏的一种情况是,回来的人不是出去的人。 不过, 如坐针毡的不止被迫上工的玩家,竹旭似乎比他们更紧张楼下的四个人。 温献瑜猫着腰趴在垃圾桶边,透过盖子与桶身之间的缝隙窥探着npc的一举一动。她把摞在腿边的纸箱推远了一点,顺便拖着小板凳挪了个位置,熟练躲过满地乱爬的蟑螂。 再抬眼时,电梯门顶部的数字已经不是12了。 温献瑜激动地戳了戳盛明晞的胳膊,消息于是多米诺骨牌似的,传达向每一个玩家。 然而,由于员工受到竹旭的严密监视,碍于各自在副本中的身份设定,没有人敢就此放下手里的工作,涌到电梯门外迎接同伴,尤其多数人暂时还不确定上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包括梁修俨在内的所有玩家皆严阵以待,攥紧了趁手的清洁工具,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 殊不知他们这副顺从得如同被夺舍的模样在另外四人看来,同样诡异而反常。 林驹瞟了一眼安静的圆厅,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某个表情包。 “不许东张西望,克林难道没有对你进行过相应的礼仪培训吗?”竹旭信步上前,截住他的目光,“莱斯接待的客人都是贵宾,提供的服务也必须是高端精品的服务,而你们,入职第一天迟到的迟到,没眼力见的依旧没眼力见,真是我负责过最差的一批清洁工。” 林驹:“?”他初中班主任也常说他们是她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嗤。”有人很轻地笑了一下。 竹旭循声扭头,狐疑地打量谢浮玉两眼,却见他面无表情,沉默地垂眼盯着鞋尖。 “好了,今早耽误的工夫已经够多了。”npc扶正本就没歪的铭牌,指挥着他们加入维护天使圣像的队伍,“十一点前务必结束雕像的清扫工作,并将废纸箱和清洁过程中额外产生的垃圾分门别类处理妥当,注意效率。” 说完,竹旭重新打开电梯走了进去,铁皮箱载着他一路向下,直至一层。 殷浔看见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楼层号,不由自主地感到反胃:“yue——” 不曾想刚转过身,一只外壳漆黑、体型足有巴掌大的蟑螂便抖着触须从他鞋边飞速经过。 “阿郁——”殷浔欲哭无泪,抱住身侧人的胳膊,拔腿就跑。 站在梯子顶部、高举鸡毛掸子犹如自由女神的梁修俨见状,默默放下手,确认过眼神,是他三哥没错。毕竟除了殷浔本人,鲜少有谁能把遇“强”则弱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鬼怪包学不会的。 他从三角梯上跳下来,提前驱赶了一遍雕像附近的蟑螂。 谢浮玉忍俊不禁,拽着殷浔的衣领示意他站好,随后转向梁修俨,三言两语转述了他们在12楼的经历。 “他呢?”殷浔扫了一眼认真钻研主线的其他玩家,并未从中发现施司仁的身影。 梁修俨指了指楼梯后方:“应该是去洗手间了。” 说着,他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以地毯为底图,粗略勾画出22楼的平面布局。 “圆厅正门朝南,如果在1楼,那就是我们昨晚进入酒店的那扇大门,平移替换到22楼后,入户门变成了电梯。”梁修俨朝右侧地板一点,“圆厅东西各有一间宴会厅,晚宴大概率在西边的观霞小筑厅举办。” “如你们所见,圆厅北面、正对电梯的位置还有一扇门,门后是什么暂时不知,但竹旭每次都从那边出来,初步推测可能是办公室之类。以这扇门和电梯的连线为中轴,左右两侧的旋转楼梯下方各有一个卫生间,性别分类严格遵循了男左女右。” 梁修俨挠挠头:“竹旭离开的时间有限,我们只总结出来这么多。” “辛苦。”谢浮玉温声道谢,顺手扯过盯着东北角发愣的殷浔,一个后撤步避开了从废纸箱里爬出来的小强,“不怕了?” 殷浔“啊”了一声,陡然想起一桩更紧急的事:“厕所里面有垃圾桶吗?” 梁修俨:“不清楚,我们还没进去,竹旭就先回来了。” “施司仁消失多久了?”谢浮玉问。 梁修俨没留意过具体时长,倒是温献瑜细心,从垃圾桶后方探出半个脑袋,扬手比了个15。 闻言,殷浔碰了碰谢浮玉的手背,问:“阿郁,一起去趟洗手间吗?” “你几岁?”谢浮玉侧眸,琥珀色的眼睛里漫上几分戏谑。 “看你。”殷浔听出他话里的默许,边拉着人朝东边楼梯走,边凑过去小声说,“可大可小,包你满意。” 刚打算跟过去当保镖、不小心听见“大小”的梁修俨&贺朝辞:“......”感觉有点无法融入这个家。 “梁哥,还去吗?”贺朝辞拎着易拉宝的支架,有些无措。 梁修俨看了一眼手里的鸡毛掸子:“来都来了,搁门口等吧。”进去围观他哥和郁同学上厕所什么的,好像有点太超过了。 两人于是一左一右,门神似的守在了男厕所外面。 一墙之隔的卫生间内,米白色的瓷砖光可鉴人,洗手台上摆着品牌不详的香薰,空气里隐隐浮动出薰衣草的气味。受限于楼梯和承重墙的固有条件,厕所面积不大,由外至内拢共只有五个坑位,而且是独立包间,纵享产出自由。 殷浔挨个推开几扇看起来并未上锁的门,内里无一例外都是空的。 “施司仁不在。”他随机选了一个位置,拉起谢浮玉钻进去,光洁且没有一丝异味的蹲坑旁嵌着一枚圆形孔洞,直径接近十公分,约为一杯奶茶杯盖的大小,目测是公共厕所自带的垃圾桶。 殷浔松了一口气,深感他的肠胃和洁癖在此刻得到了拯救。 “所以你是打算让我看着你产出么?”谢浮玉双臂环胸倚靠着门板,几绺碎发散落额边,搭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于眼下垂落一片鸦青色的阴影,整个人无端多出几分冷肃。 殷浔一愣:“其实我现在没有很想......” “不想上就先出来,里面很臭,你闻不到吗?”隔着薄薄的门板,熟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可身前的人分明没有开口。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谢浮玉勾起唇角,偏头望向他,“施司仁来了。” 言下之意,外面那个是伪装成施司仁的鬼冒充的,而与殷浔同处一个隔间的他才是真实的谢浮玉。 宽敞的隔间顿时变得逼仄起来,呼吸声伴随着心跳加速扩散成层层叠叠的回音,搅动着急转直下的理智和判断力。 殷浔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大脑飞速运转,复盘起进入洗手间之后的每一个细节。 敏锐的嗅觉和违背洁癖心理靠在门上的行为两相叠加,心中的天平不由自主向门外人倾斜,但他并未草草推门而出。 笃笃——门板被人从外部轻轻叩了两下。 “荀因,你掉坑里了?”门外的谢浮玉似乎有些不耐。 与此同时,门内的谢浮玉问:“走吗?” 电光火石间,殷浔猛地意识到,无论是门里门外,“郁缬”的目的好像都是引他出去。 如果两人一真一假,他们的说辞势必有所矛盾,而已知世界上有且仅有一个阿郁,立即推—— 这两个都是假的! 所以他不能出去,至少不能推开他所以为是门的东西。 殷浔目光游移,心脏砰砰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幻象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的呢? 思忖间,片刻沉默已然引起了“郁缬”的注意,唇角弧度逐渐扩大,“桀桀”的笑声随之从门缝里渗进来。 他抬手虚掩着那张明艳的面庞,自上而下一抹,一身皮肉便簌簌抖落,只余一副千疮百孔的骷髅架子立在门旁。 骷髅架子轻啧一声,颇为遗憾地耸动着肱骨:“被发现了欸。” “怎么办呢?”指骨搭上门锁,另一手虚拢成爪朝殷浔抓去,“走吧,和我一起出去。” 到另一个世界去。 话音刚落,锋锐如刀刃的指骨袭向面门,殷浔矮身躲过,同时一脚蹬向骷髅架子。 骷髅见一击不中,另一手立刻调转方向直奔他心脏而去。 殷浔避无可避,索性将心一横,弯腰扣住嵌入地面的垃圾桶边缘,向上重重一提。 哐——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紧接着后背狠狠摔向地面。 殷浔倒在男厕所的地砖上长舒一口气,还没缓过劲,视野中便出现了谢浮玉的脸。 “你掉坑里了?” 第26章 殷浔对这句话简直ptsd,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迅速转身,朝远离对方的砖墙处退了几步。 第40章 谢浮玉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随后离开了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 梁修俨举着鸡毛掸子闯进来:“三哥, 你掉坑里了?” 殷浔:“......”他近期都不是很想听到任何与厕所有关的话题。 “阿郁呢?” “走了。”梁修俨莫名, “圆厅里还有npc布置的任务等待大家完成,他去帮忙了。” 总觉得他哥和郁同学在厕所发生了什么,但梁修俨没有证据。 闻言,殷浔憋着一口气不敢松懈,他谨慎地观察片刻,随后走出洗手间, 东张西望半晌,直到看见圆厅地毯上四处乱爬的蟑螂,才终于有了一点安全感。 无处落脚的男生踮起脚尖,东躲西窜避开行动敏捷的小强们,从人堆里找到谢浮玉时,对方正在帮忙布置展台。 “阿郁。”殷浔眼疾手快,替他撑住另一半摇摇欲坠的展板, 从板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 “怎么不等我?” 谢浮玉调整着支架的角度,头也不抬道:“施司仁都走了, 我留在里面做什么?” 殷浔一怔:“什么时候?” “在你神神叨叨非要蹲进最里面的隔间后差不多过了一两分钟吧。”谢浮玉轻蹙着眉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问,“隔间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东西,喊了好几下都没有回应?” “虽然那个厕所看起来很干净,但你躺着出来是不是有点太......”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只好抿了抿唇,真诚建议道,“晚点还是洗个澡吧。” 殷浔失笑,陪着谢浮玉把展板支起来后,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我也遇到施司仁了。” 谢浮玉愣了两秒:“什么意思?” “他扮成你哄我出去。”殷浔将方才的来龙去脉简单复述一遍,提及那个骷髅骨架时仍心有余悸,“幸好关键时刻我想起了你的纸条,找到了正确的门,否则这会儿已经被他捅穿了。” “难怪你的出场动作这么别致。”谢浮玉稍加思索便推理出门的位置,莞尔,“能出来,还不算太笨。” 此外,纸条上那句语焉不详的线索也有了解法。 殷浔摸摸鼻子,问:“施司仁呢?” 无论是人是鬼,总归得搁在眼皮子底下拘着才勉强算得上安全。 谢浮玉朝天使像背面努努嘴:“那边。” 殷浔扭头望去,瞥见一截熟悉的衣角,不知怎地,被骷髅架子支配的恐惧再度漫上心头。 尽管没有人明说,但其余玩家无一例外都对施司仁的真实身份有了统一的猜测。 住在1209的另外两人自觉倒霉透顶,几乎无力遮掩脸上的慌乱与恐惧。他们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手边的垃圾,全然没有发现废纸板里夹进去了一团使用过的餐巾纸。 两人将摞起来的纸板放入可回收垃圾桶里,一只黢黑的蟑螂在桶盖合上前攀着缝隙跳向地面,倏地窜向远处。 它一溜烟跑进了视野盲区,沿着雕像底座爬到“施司仁”肩上,闲庭信步般钻进他的右耳,又从左耳溜出来,飞到了天使垂落的羽翼边缘。 刚从楼梯后走出来的梁修俨不慎围观了蟑螂活动的整个流程,他张了张嘴:“yue——” 不等他缓过劲,电梯“叮”地停在了22楼,竹旭走出来,一双眼睛摄像头似的扫视过每一个人。 摸鱼的梁修俨赶忙举起鸡毛掸子锤了两下空气。 “好臭。”谢浮玉屏住呼吸,强忍着不适将展板拖远了一些。 慢了半拍的殷浔还是没有闻出什么不对劲,但四处巡查的npc很快与他擦肩而过,那股垃圾车独有的芬芳登时扑面而来。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从竹旭衣袖里掉出来一串蟑螂,刚好落在了他脚边。 殷浔:“……”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不过,幸运的是这些蟑螂目标明确,一路尾随竹旭随处游荡,并没有碰到他。 殷浔老实巴交地给自己找了个清扫雕像的差事,蹲在三角梯上捱过了剩下的两小时。 十一点整,竹旭宣布收工:“下午一点还在这里集合,我有新的工作交给你们。” 说完,他便消失在了旋转楼梯之间的那扇玻璃门后。npc不见的刹那,圆厅内的蟑螂仿佛蒸发了一般凭空消失。 殷浔按了按抽痛的额角,寸步不离地黏着谢浮玉,和其他人离开了22楼。 十一点三十分,外卖机器人准时出现在每个人的房间门前,与外购的早餐不同,酒店自行提供的饭菜都统一盛放在印有莱斯logo的白瓷盘里,其上盖着不锈钢保温罩,不打开盖子很难判断菜品的具体种类。 受到思维惯性的影响,殷浔下意识以为今天的午餐和昨晚宵夜一样,是一份嚼不动的西冷牛排,外加一堆黢黑的蔬菜杂烩。 直到谢浮玉先他一步揭开保温罩。 一块看起来不足一分熟的“战斧牛排”正血糊拉碴地躺在餐盘中央,肋骨切面平整而光滑,肉眼底部仍然有被油和水稀释的鲜血徐徐向外渗出,融进垫在餐盘上的黑椒汁里。 配菜是一片生菜叶,以及一团形似土豆泥的白色糊状物,表面淋着一层暗红色的不明液体,谢浮玉直觉不是什么能入口的东西,遂拿起叉子,戳着圆球底部翻了个面。 焦黑的眼珠于是冷不丁转向了他。 谢浮玉:“......”真·大眼瞪小眼。 “这个肋条不会是那种东西吧。”殷浔皱着脸打开了手边的盖子,另一只眼球正大刺刺地朝着天花板,因为不曾被高温煎至焦黄而得以保留原本的瞳色,俨然一副死不瞑目的既视感。 谢浮玉拧眉:“大概率是人骨。” 即便不是,冲着牛排的熟度和那颗眼珠,他都不会碰午饭一口。 然而,有郭悦作为前车之鉴,没有人敢不吃酒店内供的餐品,但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同类相食,哪怕只是为了活命。 他们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踟蹰间,走廊里响起两下叩门声,殷浔低头看了一眼谢浮玉,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房门打开后,林驹立刻拉着何适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殷浔盯着堵在门前的两人:“什么事?” 话音刚落,林驹面色几经变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地问:“你们中午吃什么?” 闻言,谢浮玉侧身让出一条通道,示意他们自己看。 断面整洁的肋骨混合着一块鲜血淋漓的人肉,与一旁坑坑洼洼的眼珠一览无余地落入几人眼中。 已经吐过一回的林驹捂着嘴干呕两声,胃里泛酸,难受得弯下了腰。 何适人如其名,适应力比他稍强,很快移开视线,说:“我们也是。” “是什么”不言而喻,殷浔问:“其他人呢?” 何适:“应该正常,1204是奶油芝士蘑菇意面,1206是黑松露鸡肉烩饭,出问题的恐怕只有我们四个。” 至于原因,谢浮玉轻眯起眼睛:“就因为我们搬了尸体?” 用作食材的人肉尚且新鲜,眼珠两两一对,刚好凑成两具尸体,而他们比剩下的玩家只多做了搬尸体一件事,因此午餐原料极有可能来自于死去的施司仁和郭悦。 但人骨归属并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快要虚脱的林驹颤颤巍巍举起一只手,问:“不吃会死吗?” “吃了也不一定能活。”谢浮玉余光瞥见墙边的垃圾桶,脑中陡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他转身走向餐桌,随后端起自己的那份“牛排”折回玄关。 “搭把手。”谢浮玉朝殷浔抬了抬下巴,“帮我把厨余垃圾的盖子打开。” 殷浔顿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配合地拎起绿色桶盖。 谢浮玉拈起生菜叶丢了进去,不等他提示,殷浔便松了手,转而为他拉起红色垃圾桶盖。如果人类属于有害垃圾,那么作为人类身体的一部分,眼球和肋骨显然也包含在有害垃圾的范畴里。 身后,目睹一切的林驹瞪圆了双眼:“......”居然还有高手?! 何适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吗?” 虽说谢浮玉的处理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但实际每一步都符合逻辑,且没有违背副本规则。况且成年人一顿不吃饿不死,如若打定主意不碰这份诡异的午饭,他们必须赶在一小时的用餐时限结束前,完成垃圾分类。 “走走走。”林驹智商回笼,拉着何适朝1202赶。 谢浮玉拉住即将关上的房门,把空餐盘放到了外卖机器人头顶,殷浔紧随其后,分门别类处理好不明食物。 “如果失败了,希望我能成为一个体面的饿死鬼。”殷浔双手合十做祈祷状,深灰色的瞳孔中浮现出一抹狡黠,“至少啃点人类能吃的东西。” 谢浮玉扯了扯肩上紧绷的战术背带,淡声道:“放心,在那之前,我会亲手了结你,争取让你以人类的形态在副本里留个全尸。” “然后成为第二天的前菜?” “你很想被人吃掉吗?”谢浮玉屈指勾起他胸前的背带,微用力向外一拽,而后迅速松手,皮质背带“啪嗒”落回至饱满而紧实的胸肌上。 第41章 他捻了捻手指,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这样的煎出来估计很柴。” 殷浔不信,非要重新握住对方的手贴向自己胸口,他敛眸凝视着谢浮玉的眼睛,似是要求他仔细感受。 白皙而修长的手覆盖在殷浔左胸的位置,掌心赫然是规律跳动的心脏。轻薄的衬衫下是温热的身体,呼吸牵引着胸肌每一次的收缩或舒张,同时带动着手掌的起伏。 有几个瞬间,谢浮玉错觉自己掌控了他的心跳。 第27章 下午一点四十分, 22楼,观霞小筑厅对面的二号宴会厅内,竹旭布置完新工作,很快带着他的蟑螂小队扬长而去。 落后半步回到圆厅搬东西的殷浔无意瞥见一串棕黑色的蜚蠊目生物钻进电梯厢四面的缝隙里, 立刻扛起三角梯落荒而逃。 “22楼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多蟑螂?”梁修俨发出灵魂拷问。 “废纸箱。” 身侧响起一声轻笑, 谢浮玉熟练地拆开纸箱, 按在地面上压平,再摞到可回收垃圾箱边。 梁修俨一想,确实。沪津地处东南沿海,气候湿润,如果副本中的莱斯酒店不曾更换空间坐标,基于酒店内部常年密不透风的假设来看, 的确适合某些生物阴暗爬行。 况且纸箱本就容易沾染虫卵,万一搬运过程中不慎压死了一只,就会一生二、二生三,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阵恶寒,两手交叠搓了搓胳膊,随后冷不丁被人点了大名。 “梁修俨——”殷浔挂在三角梯上, 背向他们伸出手, “鸡毛掸子呢?” 小梁同学后颈一凉,糟糕, 难怪总觉得忘了什么, 原来是漏了他三哥。 竹旭所谓的“新工作”,其实是将上午在圆厅中进行的大扫除转移到二号宴会厅里继续,殷浔为了贯彻脚不沾地原则,主动从梁修俨手里接过高空作业的重任, 负责为雕像掸灰除尘。 然而,清洁工具不知被落在了什么地方,由于长时间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久而久之,梁修俨就把这件事忘了。他挠了挠头,忙不迭四处翻找。 所幸谢浮玉眼尖,从垃圾桶和纸板相抵的空隙里发现了那根稍显稀疏的鸡毛掸子。 “我去送吧。”他拍拍手站起身,示意梁修俨,“纸箱暂时都分出来了,你可以带着他们先把垃圾倒掉。” 说着,谢浮玉朝宴会厅另一端走去。 宽大的轮子眼雕像前,殷浔维持住朝后伸手的动作,仰颈打了个哈欠。迟来的饥饿感刺激得他鼻头一酸,眼眶里随之蓄起一汪浅浅的泪。 男生懒洋洋地倚着梯子,脑袋一点一点,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沉睡,掌心却忽地掠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痒。 殷浔下意识攥住鸡毛掸子,用力拉向自己,还未松手的谢浮玉猝不及防顺着惯性,直愣愣撞向了他的腰际。 “怎么是你?”他垂眼望向投怀送抱的人,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过来,抬手替对方揉了揉额头。 谢浮玉“唔”了一声,把鸡毛掸子塞给他,问:“躲我做什么?” 殷浔顿时僵住,怔了片刻后干笑两声:“哪有?” 谢浮玉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仰面盯看着他,也不说话,直到如愿看殷浔漫上淡粉的耳根,才移开视线,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轻飘飘地说:“嗯,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殷浔深以为然,眼神飘忽但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没错!他才没有因为主动邀请谢浮玉摸自己而不受控制地面红耳赤,也没有因为害羞被对方察觉而刻意躲避,更没有对上述两件事遮遮掩掩、拒不承认! “荀因。”谢浮玉无辜道,“你很热吗?” 殷浔:“?” “这里,还有这里。”谢浮玉抬手碰了碰他的脖颈,指尖不经意轻擦过他的下颌,嗓音含笑,“都红了。” 殷浔:“!” 谢浮玉忍俊不禁:“你忙吧,我走了。”再待下去,殷浔恐怕要变成自热火锅了。 刚巧梁修俨那边已经清理掉一批纸箱,新的废纸板正被竹旭差遣机器人送过来,他也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二号宴会厅内,所有玩家谨记牛马人设,各司其职,就连披着人皮的鬼都不例外。 展板右侧,施司仁盘腿坐在舞台边,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里的易拉宝支架,1209另外两人原本对他戒心十足,但适应员工身份以后,他们便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中,不知不觉竟然相安无事度过了大半个下午。 而这种人鬼界限的弱化并不仅仅只对1209起效,包括谢浮玉在内的其余人,无形间似乎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孤立不再泾渭分明。 或许,这正是莱斯酒店最危险的地方。一个看似期限只有三天的生存副本,以及一系列虽然繁琐枯燥却简单易上手的主线任务,玩家唯一需要注意的好像只是自身的血条厚度...... 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涌动,谢浮玉收回打探的目光,归置出第三叠纸板。 与此同时,圆厅里的座钟缓缓指向15:30,熟悉的外卖机器人鱼贯而入,数量不多不少,恰好对应12楼的房间数。 不知是不是重新升级了系统,机器人正面的横杠眯眯眼上方隐隐浮现出体现门牌号的阿拉伯数字,一房一车,玩家避无可避。 竹旭人没到场,声音却从宴会厅顶部的外扩音响里传出来:“现在是下午茶时间,为答谢诸位的辛勤付出,莱斯特意根据诸位的口味偏好准备了精美的茶点。” “机器人稍后会将点心送至诸位手中,用餐结束时请将餐具归还原位,并做好垃圾分类,以上。” 音响“滋滋”卡了几秒,随后归于沉寂。 紧接着,几台外卖机器人同时启动,灵活地在宴会厅里穿行。 1203专属机器人就近停在谢浮玉面前,递给他一份榴莲千层。不远处,殷浔还没从三角梯上下来,机器人等了他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挪到雕像旁,丢给他一根巴掌大的法棍。 殷浔茫然:“......”茶点茶点,点心有了,茶呢? 机器人泛着幽蓝光芒的横杆眼闪烁两下,表示它可不管这个。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殷浔忽然有些牙疼。 派餐结束,机器人陆续退出,取而代之的,是一溜由红绿灰蓝铁皮桶组成的垃圾箱。 谢浮玉大致扫了一圈其他人手里的下午茶,基本都是市面上很常见的甜品类型,外观及材质看起来中规中矩,应该不是取自于某些奇奇怪怪的原料。 除了1209。 施司仁和他的两个室友分到的是“肉蛋汉堡”,与现实世界里的煎蛋夹肉不同,他们拿着的这一版是肉饼夹煎蛋。 两层肉饼明显半生不熟,洇出的油水混合物在棕色包装纸上漫开一抹暗红。 林驹离得近,几乎立刻联想到中午没吃的“战斧牛排”。何况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猪肉和人肉的差别简直一目了然。 林驹自认不算传统意义上的老好人,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啃食死去的同类,起码不会像1209活着的两个玩家一样面不改色,大快朵颐。 阻止的话卡在嘴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分得清,只是不愿冒险,因此一边干呕,一边狼吞虎咽似的,往嘴里机械地塞着人肉汉堡。 齿关咬合挤压出肉饼中残余的鲜血,在油光映衬下,犹如酸辣粉红光泛滥的汤汁挂在唇边。 目睹全程的谢浮玉端起蛋糕,默默背过身去。 一旁,温献瑜沉默地捧着餐盘,迟迟没有动作。 盛明晞挖了一勺奶油栗子巴斯克放进嘴里,余光扫过她手中的杏仁豆乳盘挞,疑惑道:“献瑜,不吃吗?” 温献瑜摇头,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敲出一句话——[坚果过敏,没带药]。 盛明晞咬着蛋糕一愣,旋即将自己的盘子递出去:“如果不介意我吃了一口的话,我们可以换一下。” 温献瑜有些犹豫,不知怎地,从机器人方才派餐精准一对一的程序设定里产生了一种直觉,副本很可能禁止交换餐品的行为。 她试探着伸出手,果然在接近盘子边缘时,指尖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盛明晞怔然:“这......” 温献瑜摆摆手,乐观地想,至少作为新人,她还有一次试错的机会。退一万步来说,严重过敏引发的休克和拒绝下午茶招致的惩罚,最终都导向死亡。再者,是个人都会死的,死了就不用再进副本提心吊胆了,怎么不算好事一桩呢? “先别急着摆烂。”注意到她们的谢浮玉手腕一翻,用勺柄截住她朝地面放下餐盘的手,“去垃圾桶那边,按照垃圾分类的标准把盘挞倒掉。” 既然午饭可以倒掉,下午茶又有何不可?甚至已经有人对午餐的处理方式得心应手,正毫无负担地把难以下咽的法棍丢进厨余垃圾。 温献瑜走过去,发现垃圾桶前的男人俨然是殷浔。 对方听见脚步声,扶着桶盖转过身,看清她手里一口没动的甜品时,好脾气地弯起了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阿郁教你的?” 第42章 温献瑜点点头,迅速处理掉点心后,端着空盘子朝殷浔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即回到盛明晞旁边。 殷浔合上垃圾桶的盖子,见时间还早,便磨蹭到谢浮玉身侧,挨着他坐下。 谢浮玉似笑非笑:“不躲了?” 殷浔托着脸抿了抿唇,还在嘴硬:“本来就没躲。” 16:30,用餐结束,暂时无人当场死亡,全体玩家幸存。 他们在二号宴会厅一直待到下午六点,竹旭卡着座钟报时的点姗姗来迟,宣布今天所有工作告一段落,明早八点依旧在圆厅集合。 回到12楼不久,外卖机器人盛着晚饭停在了走廊里。 殷浔把餐盘摆到桌边,面上浮出些微疑惑:“这层楼除了副本玩家,还会有别人吗?” 谢浮玉捏着餐刀的手一顿,撩眼问:“你看见了什么?” “有两台餐车上的晚饭没被取走。”殷浔回忆道,“昨晚好像也是那两间房。” 谢浮玉记得这一茬,不过当时他们完全被1207的动静所吸引,因此无暇顾及多出来的两台外卖机器人,只以为是副本本身的设定。 “你的意思是,那些房间里也住了人?” “是不是人还不好说。”殷浔不由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但早上在12楼拦截施司仁的不是郭悦,而如果这层楼还有别的东西,或许就顺理成章了。” 他们入职莱斯以来,只到达过1、12和22楼,见过的npc也只竹旭一人,但作为一家酒店,不可能没有其他的客人,兴许他们进入了某种思维怪圈,自我限制了看待问题的视角。 谢浮玉想了想,问:“一会儿去别的楼层看看?” 根据入住守则,晚上七点半至十点半为私人时间,住户可以自由支配,白纸黑字没有明文规定什么禁忌。 殷浔正有此意:“几楼?” “11。”谢浮玉不假思索,“在此之前,还缺一个帮手。” 他们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合作伙伴,在12楼电梯外放风,必要时按下下行键,拦截高层突然亮起的指示灯。 第28章 放风兼盯梢的重任不出意外落在了梁修俨肩上, 不过...... 殷浔打量着电梯口站成一溜的四个人:“你们是打算陪他在这里单开一桌麻将吗?” “人多力量大。”盛明晞解释道。 身侧,贺朝辞和温献瑜一脸确信,望向他们的目光崇敬而充满期待,犹如正为即将出征的将士践行。 谢浮玉屈指蹭了蹭鼻尖, 敛去眼底的不自在, 先一步进入电梯。 殷浔莞尔, 扭头再三嘱咐梁修俨:“记住,五分钟后按一次下行键。” 毕竟目前暂时没有人清楚其他楼层的具体情况,如果11楼和底层一样是个巨大的垃圾场,那么他们根本无处落脚,也谈不上再继续深入搜证,第一次的尝试不需要离开电梯厢, 因此没必要留滞太久。 “五分钟会不会还是长了一点?”梁修俨有所疑虑,“往返一趟拢共就两层楼的高度,算上电梯门开合与停留的时间,顶多不超过三分钟。” 保险起见,他应该在接近三分钟时提前按住下行键。 闻言,殷浔下意识瞥了一眼谢浮玉,而后拍了拍梁修俨的肩膀, 并未多言:“就按我说的, 五分钟。” 梁修俨于是点点头,既然三哥心中已有打算, 他照做就是。 电梯门缓缓合上, 启动的刹那自脚底曳起细微的摇晃,谢浮玉侧眸,淡声问:“怎么不告诉他?” “线索不全,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 贸然透露给梁修俨,他不会同意我们下楼。”殷浔无奈,“这小子心里门清,除了他,我们不会请别人来帮忙。” 然而,11楼这一趟势在必行。能进去就说明有希望发现新的线索,即便无法进入,也能逆向推证某个关键假设,对于解开施司仁身上的谜团至关重要。 其实凭借殷浔的智商,完全可以套路其他人下去替自己探路,他却没有这么做。 即使在帕莱蒙岛上表现得如同一个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时常有意无意引诱谢浮玉加入同一阵营,可透过那层散漫不羁的皮囊,他似乎窥见了殷浔的柔软赤忱,与直率坦荡。 对所有人保持戒备,拉开距离,奉行明哲保身的同时又无力抗拒骨子里本能的保护欲,他们忌讳自我牺牲,却依然朝彼此伸出援手,行过黑暗,亦游离于危险边缘。 谢浮玉从殷浔身上嗅到了一种属于同类的气息。 两人沉默地注视着门侧数字按钮上方的显示面板,静静等待着12跳减为11。 几秒后,电梯于预计时间内悬停至11楼,机扩收缩造成了瞬息的卡壳,脚下传来明显的失重感。暗红色的数字11凝滞片刻,大门却并未如期打开。 谢浮玉似有所觉,碰了碰殷浔的手背,低声道:“来了。” 话音刚落,头顶的照明灯立刻电路老化、接触不良似的,滋滋闪烁几下。视野间忽明忽暗,显示着楼层的数字泛起朦胧红光,犹如幽幽鬼火,虚浮在半空。 线路稳定下来时,11猝然跳向了10,紧接着是缓慢而规律的沉降,本该前往11楼的电梯最终停在了一楼,此时距离他们从12楼离开,刚刚过去一分零五秒。 “果然。”殷浔反握住谢浮玉的手,拉着他站到嵌有数控板的厢面一侧,尽可能远离电梯门的同时,确保手指恰好可以触摸到关门键。 五分钟的预期并不来自于11楼和12楼的层高,抛开所有复杂的计算过程,它只与电梯本身存在的故障有关。不过出发前,他们还不能确定故障产生的契机,最理想的情况是,其余楼层都可以通过操控对应的按钮到达。 至于最坏的结果也已显而易见,就是像现在这样,抛开1、12和22,无论按下哪一层楼的按钮,电梯都会将两人送往1楼。 令人窒息的臭味扑面而来,谢浮玉掩住口鼻,闷声道:“可以了,去11楼吧。” 殷浔于是朝按键伸出手,指尖未及触碰到数字11,电梯门便径自合上,楼层随之逐级变大。 眼底掠过一丝疑惑,他摸出手机打算看一眼时间,屏幕却始终无法摁亮,大概是没电关机了。 “不是梁修俨。”谢浮玉注意到他的动作,沉眸道,“12楼以外有别的东西。” 殷浔一愣:“所以我们最开始的猜测是对的。” 谢浮玉“嗯”了一声:“转换机制的假设成立,接下来务必小心行事。” 如果把莱斯酒店看作流水线,一楼就是这根履带的起点,能够直达的三层楼或许是其中的中转站点,但其余楼层必须由一楼发出,且只能退回一楼,整个过程严格不可逆。 值得注意的是,眼下还不到他们和梁修俨约定的熔断时间,也就是说,一旦电梯停在了12楼以外的任一楼层,根据今早的两次截停可以推断,有什么东西在电梯外按了上行或下行键。 保险起见,谢浮玉还是补上了11楼的按键。 殷浔握紧他的手,偏头问:“怕不怕?” 谢浮玉睨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怕得要死。” 恐惧多数时候来源于未知,但他习惯先打脸上的,因此,只要没有被不明生物贴脸开大,谢浮玉很少会拿负面预设来吓唬自己。 殷浔默了默,转而抱住他的胳膊,哼哼唧唧:“那我好怕,你保护我。” 谢浮玉:“......” 约莫过了一分钟,铁皮箱子意料之中地在11楼停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谢浮玉感到一阵微弱的气流从门缝间渗进来,化作一团阴冷潮湿的雾盘旋着向上腾起,而后虚拢在灯罩周围,弱化了本就黯淡的光线。 铁灰色的单扇门徐徐打开,浓如墨色的黑铺天盖地挤压着视线中残存的一缕微光,11楼简直是另一个一楼,但气味似乎略有不同,不再是单纯的垃圾场臭。 谢浮玉拧眉轻轻嗅了嗅,从一片酸腐中闻见了一丝焦味。 呼吸间,电梯门已然完全敞开,来历不明的穿堂风呼呼灌进来,裹挟着纯度更高的焦臭涌向他们。 殷浔被熏得神情恍惚,怔了怔才迟钝地扯住谢浮玉的袖口,问:“走吗?” 谢浮玉没有犹豫,只是指尖将将碰到数字12,电梯门便再度自动关合。 “这次应该是梁修俨,时......”话没说完,殷浔余光瞥见什么,顿时噤声。 谢浮玉同样没有错过门边转瞬即逝的异常。 电梯门在即将关闭之前,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存在,短暂缩进出一道一人宽的缝隙,持续时间不长,类似早高峰赶电梯时,行色匆匆的员工鱼贯而入,着急慌忙地挤进来。 人类的眼睛只能观察到铁门在来回拉扯自己,而无法看见跟进来的东西,更无法判断具体的数量,以及对方实际停留的位置。 电梯门再次关紧,一切思虑都是徒劳。谢浮玉不由自主地朝殷浔身边挪了两步,倒不是害怕,只是电梯厢内温度骤降,酒店发的员工制服根本不足以抵挡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气。 第43章 由于对视线比较敏感,集中注意感知了几秒后,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目光隐晦地扫向自己的斜对角。 谢浮玉抿唇,屈指勾住殷浔的手,在他掌心蹭了蹭,指尖滑动,隐约写了一个数字3。 想明白字符含义的瞬间,殷浔后背一凉。 区区一层楼的高度硬生生被鼓噪的心跳延长至无穷,直到“叮”的一声提示音响起,他如蒙大赦,从未如此期待电梯门打开。 只是,看起来他俩好像带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上来,虽然对方暂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但看不见摸不着的阿飘总归让人寝食难安。 “你们可算回来了。”电梯外,梁修俨看见两人,长舒一口气。 12楼电梯口,昏黄的廊灯自斜侧方漏过来,驱散了笼罩在电梯灯周围的阴影,殷浔勉强辨认出四张熟悉的面孔,拉起谢浮玉朝外走去。 “等等。”谢浮玉无意瞥见一串数字,原地急刹,眼疾手快用力攥住他的衣领,在殷浔快要踩上电梯与楼层的接缝处时,将人一把拽了回来。 与此同时,他迅速按下了关门键和通向一楼的按钮。 “诶?不出来吗?”梁修俨满脸疑惑,像是没看懂他们这番操作,上前几步追了过来,甚至不顾电梯门夹着自己的风险,硬生生将一只胳膊伸进了门缝里。 然而,电梯的感应系统失灵了一般,毫不留情地重重关上。全程没有任何卡顿,丝滑无比,可梁修俨的胳膊真真切切被夹断了,不合常理的诡异血量水泵似的滋向四面八方。 “闭眼。” 谢浮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只手挡在殷浔眼前,温热掌心贴着眉骨,腕骨处的脉搏鲜活而真实,将他从虚无的幻境里拯救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们重新回到一楼,大门开合,此前在11楼进入电梯的阿飘悄无声息地离开,融进了臭气熏天的垃圾场里。 感受到视线消失的刹那,谢浮玉松手,示意殷浔按下关门键。 五分钟已过,两人再次启程,去往12楼。 殷浔揉了揉眼睛,发现刚才掉落断手的地方干净如初,一如喷溅的血迹只是他的幻觉。 他执起谢浮玉的手,翻来覆去仔细检查,最终确认,方才又进了一次幻象。 “幸好有你。”殷浔捏了捏他的手心,唇角勾起一抹劫后余生的笑,“阿郁,你又救了我一次。” 谢浮玉不置可否:“下次眼睛睁大点,11还是12总该分得清吧。” 思维惯性使然,两人起初以为离开11楼后,电梯应该到达12楼,但实际上,他们仍然滞留在11楼。即便没有看见电梯顶部的指示灯,见到梁修俨后也该有所察觉。 偏偏殷浔认识梁修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视线会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脸上,从而忽略掉他的站位、脚尖的朝向,与活人完全呈现出镜像效果。即使他有意识地读秒,在看见梁修俨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把秒数抛之脑后。 恰如副本潜移默化削弱着施司仁和玩家之间的界限一样,莱斯酒店内部似乎存在着一种奇怪的力量,能够在无形之中降低玩家的防备心。 所幸谢浮玉和梁修俨不熟,见到人的第一反应是观察。 “我是自由的,那就是我迷失的原因。”他盯着停滞的数字12,在电梯门打开之前,低声提醒道,“不要忘了你曾和我说过的话。” 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29章 从今晚第一次进入电梯, 直到最终返回真实的12楼,已经过去了不止五分钟。 电梯门打开时,梁修俨等人依旧站在原位,四双眼睛巴巴地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 看见他们的瞬间, 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然而, 有施司仁作为前车之鉴,难保从电梯里换出来别的东西,几人不敢掉以轻心。 梁修俨轻咳一声,横步拦在电梯前,试探道:“每天起床第一事?” 殷浔不假思索:“先背一遍展开式。” 话音刚落,今年刚刚大四、正在备战801的贺朝辞虎躯一震, 脑子里条件反射地弹出一串泰勒公式。 谢浮玉弯了弯唇,轻飘飘地随了一句:“大智慧啊同学们。”[1] 贺朝辞:“......”好歹毒的暗号! 一旁,纯艺术出身的温献瑜虽然一头雾水,但大致能猜到他们在互相确认彼此的身份。看来现在已经不流行“奇变偶不变”了,她默默将口诀记下,以备不时之需。 对过暗号,梁修俨“嘿嘿”笑了两声, 问:“荀哥, 11楼的情况怎么样?” “和1楼没什么区别,都是垃圾场。”说着, 殷浔瞥向他身后空荡荡的走廊, 有意压低了音量,“显示面板上的数字跳了几次?” 梁修俨疑惑:“两次,12到11,和11到12。” 闻言, 谢浮玉察觉到殷浔的意图,不由轻眯起眼睛:“12以下的楼层只显示过11吗?” 梁修俨点点头。 殷浔同谢浮玉对视一眼,倏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遂拎起小梁同学,六个人浩浩荡荡挤进了1206。 十分钟后,房间里安静下来。 贺朝辞掰着手指数了数:“所以你们其实上上下下了两个来回?” “对,一旦进入错误楼层,再想回到正确的位置,就必须首先回到正确的出发点。” 至于所谓的“错误楼层”,应该是除了1、12和22以外,无法与任意楼层实现互通的其他楼层,玩家无法直接到达、甚至不能直接进入这些楼层。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1、12和22三层楼无疑是特殊的。 顺着这条思路,盛明晞提出了一条极端假设:“如果11楼也是垃圾场,是不是可以认为12楼以下全部是垃圾场?” 谢浮玉默了默,面色凝重:“可能不止。” 倘若22楼才是酒店目前真正的一层,那么22楼以下...... 梁修俨挠了挠头:“我们需要去12楼以上看看吗?” “明早吧。”殷浔伸了个懒腰,偏头问,“阿郁觉得呢?” 谢浮玉不置可否:“21楼可以。” 依照npc定下的规矩,非工作时间不得进入宴会厅内,他们只能在白天找个空当悄摸完成对中间楼层的探索,选择21楼也是考虑到它离宴会厅所在的楼层最近。 不过,保险起见,12楼必须留人,进入电梯的人选则势必得做出一些调整。 梁修俨主动请缨:“我去吧。”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毕竟谁也不知道危险和明天哪一个率先降临,又怎么敢把希望孤掷在殷浔和谢浮玉身上。 “那我陪梁哥一起。”贺朝辞举手,“两人一组相互有个照应。” 谢浮玉“嗯”了一声:“我和荀因留在12楼。” 一则温献瑜不会说话,放两个女生单独在12楼放风太过冒进,二则他们正好借此机会还原施司仁今早的经历。 计划敲定,几人并无异议,殷浔扯了扯紧绷的衬衣,忽然想起自己上午曾拿后背给厕所擦过地,顿时感到几分膈应。 横竖暂时讨论不出更多有效信息,他站起身,示意谢浮玉一同回房。 然而,拉开房门的瞬间,走廊尽头响起一道凄厉的尖叫。 盛明晞闻声跑了出来,拧眉道:“是他们。” 谢浮玉诧然:“谁?” “住在1208的李隆和阎峡。”梁修俨落后半步跟出来,边走边解释道,“1208距离这层楼的最东面很近,中间只隔着一间1210,而1210隔壁是一扇应急通道门,听动静应该是从门那边传过来的。” 盛明晞补充:“那扇门的位置非常隐蔽,被1210一侧凸出的灭火装置挡住了,除非刻意从1210门前经过,否则一般情况下是发现不了那扇门的。” 由于他们的房间靠近电梯口,因此注意力始终放在电梯故障上,加之玩家房号只排到1208和1209,几人自然而然忽略了余下的1210,潜意识将其当做空房处理。 但实际上,那间屋子里应该住了点别的东西。 “意识弱化,感觉减退。”谢浮玉低喃,随即问,“那扇门是不是打不开?” 梁修俨一愣:“你怎么知道?” “施司仁。”殷浔立刻反应过来,“假如那扇门可以随意打开,作为鬼存在的‘施司仁’完全可以将玩家施司仁的尸体搬进应急出口遮掩痕迹。” 而不是大刺刺地丢在电梯口,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或许“施司仁”不是不想处理尸体,相反,他受到了某种禁制,不能让一具尸体凭空消失。拥有了人类的身体和身份以后,替身鬼再也无法回到他原本的藏身之处,且有很大概率只能在12楼与22楼停留,否则真正的施司仁这会儿应该呆在一楼的垃圾堆里 此外,如若将“12楼以下都是垃圾场”的空间假设扩展至“22楼以下”,则12楼这扇所谓的应急通道门后,极有可能出现一楼的那种情况,即被臭气熏天的垃圾所掩盖。 “就在你们下楼不久,1208发现了那扇门。”贺朝辞推了推下滑的镜框,继续说,“当时没人能把门打开,1208的阎峡试图鼓动大家撞门,被林驹拒绝了。” 第44章 梁修俨沉声:“门框变形,门板完全卡死,撞门属实没必要,也无意义,总之劝不动。” 一扇变形的门?谢浮玉眸光一凛,结合在11楼闻到的那缕若有似无的焦味,心中隐隐浮现出某个猜测。 幽暗的长廊从头至尾不过十几米,他们很快路过挂着1210门牌的房间,停在了走廊尽头。 此时,应急通道外挤满了幸存的玩家。 无需言语描述,大敞的双扇对开门已然将通道里的惨状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原本漆□□仄的通道仿佛落入一片无垠的虚空,熊熊燃烧的火焰犹如永不熄灭的岩浆,自地底升起,间或发出哔哔剥剥的脆响,那是焚烧人骨时,高温熔化脂肪的声音。 热浪翻涌扑向走廊,却被一道看不见的门截住,如同潮汐卷上沙滩后触碰到成群的暗礁,缓缓退去,复又卷土重来,一波接一波,恒无止息。 但流动的空气无法拦截滔天的焦臭,泔水桶特有的酸与腥铺天盖地钻进了12楼。 林驹站在人前,止不住地干呕,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火光中逐渐拆解的四肢,脸颊被余温烤得通红。 应急通道不是生路,而是一只巨大的熔炉。 谢浮玉掩住口鼻,蹙眉向后退了一些,低声问梁修俨:“门是什么时候打开的?” “七点三十二分至三十三分之间。” 之所以如此精确,是因为当时梁修俨担心错过五分钟的熔断节点,故而从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起,便让剩下几人拿出手机计时。 果然,副本不会无缘无故留出一端长达三小时的空白期。 倘若谢浮玉没有猜错,这三个小时恐怕是酒店集中处理垃圾的时间。 沉思间,后腰忽然被人戳了一下,殷浔附耳道:“施司仁不见了。” 的确,谢浮玉数了一圈前方的人头,连他在内一共16人。 “会不会在......”不对,施司仁不可能单独留在房间里,即使副本有意削弱人鬼界限,但只要看到施司仁,1209的两人不可能想不起来他的真实身份。 好不容易拥有实体的鬼定然不会将自己投入火海,而电梯方才一直被他和殷浔占据,除了1209,施司仁还会去哪里呢? 目光不由落向斜前方大门紧阖的1210,谢浮玉微仰起头,贴着殷浔的耳朵,用气音问:“还记得你看到的那两辆餐车的具体位置吗?” 殷浔会意,肯定道:“有点接近。” 闻言,谢浮玉若有所思,沉吟半晌,说:“先回去吧。” 眼下不到十点,稍后还有一餐宵夜等待解决,他怕再呆在这里,已经消化的晚饭会从喉管里於出来。 关上门,谢浮玉解开扣了一天的战术背带,问:“你还洗澡吗?” 殷浔翻了翻衣柜:“算了吧。” 没有换洗衣物,用过的浴袍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反正今天已经是第二个晚上,眼睛一闭一睁,忍忍就过去了。 谢浮玉上下打量他两眼,有些欲言又止,那句“邋里邋遢的,今晚别和我睡”卡在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免得他自作多情。 两人一个坐在桌前研读入住守则,一个缩在床尾翻来覆去地看工作日程表,打发时间。 十点三十分,宵夜如期而至。 今晚的餐食似乎格外丰盛,洁白的瓷盘中央躺着一块碳烧羊腿,揭开保温罩,焦黄的肉块散发出孜然的香气,余温未消,渗出来的油仍在哔剥作响,看起来鲜嫩可口。 但没有人动筷。 谢浮玉瞥了一眼“羊腿”的纹理,反手将保温罩盖了回去。 殷浔:“......”按照莱斯这种处理方式,人类怎么不算一种可回收垃圾呢? 缓了一会儿,两人相继起身,将宵夜倒进相应的垃圾桶内。 谢浮玉恹恹地耷拉着眉眼,倚坐在床头打了个哈欠。 殷浔在另一张床边坐下:“不睡吗?” “睡不了。”谢浮玉垂眼望向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快要十二点了。” 十二点以后是为期六十分钟的清洁时间,届时鬼怪穿行,明亮的紫外线灯会为他们指引方向。 今夜没有化作行尸走肉的人类,唯一可能在一点前进入走廊的,只有纯粹的鬼。 褪去一身非法占有的皮囊,腐烂的皮肉之下,兴许是一只千疮百孔的骷髅骨架。 他们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殷浔抬手熄掉了屋子里所有的灯,和谢浮玉并排蹲坐在门后。 第一缕淡紫色光线从门缝中漏进来时,外面响起了一道极其细微的门锁转动的声音,随后是与昨晚相同的动静,房门开合,有什么东西跑了出来。 紧接着是约莫半分钟的留白,就在两人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刺耳的挠墙声时,啪嗒—— 又有一扇房门打了开来。 第30章 开门声自走廊东面传来, 谢浮玉将手轻轻搭在墙边,凝神细听,第一道距离稍远,短暂的滞空期后响起第二道“喀嚓”, 掌心下随之泛起微不可查的震动, 后者显然与他们共用一片墙体。 双数号门牌自1202到1206全员存活, 1208的玩家已经死在了应急通道门后的大火中,第一声门响毫无疑问来自1210。 越过1203,正东方向还有1205、1207和1209三间房。其中,住在1207的郭悦及其男友已于昨晚确认死亡,而1205与1203互为隔壁,如若是1205开的门, 那道响动应该如在耳侧。 如此,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第二声门响来自1209。 “你还记得他们下午吃了什么吗?”殷浔弯下腰,轻声说,“也许是那些肉。” 酒店内供的餐品有两种解决方式,要么当做食物吃掉,要么当做垃圾丢掉。目前看来,吃素比吃肉保险, 实在拿不准荤菜的原料时, 直接扔进垃圾桶比硬着头皮吃下去更安全。 也许是那些肉,也许是“施司仁”, 又或者“肉蛋汉堡”是副本刻意抛下的诱饵, 玩家选择用餐约等于接受了鬼怪的邀请。 谢浮玉默然:“施司仁很可能在替其他鬼找替身。” “如果他的目标是1209的另外两人,明天我们恐怕会见到三个鬼玩家。”殷浔侧耳贴着门缝听了一会儿,忽然问,“多出来的两具尸体要怎么处理?” 比照今早的情况, 鬼无法像正常人类一样沿用垃圾分类标准毁尸灭迹,而这个副本里的尸体不会自动消失,假如他们的推断全部成立,由今晚“串门”所产生的两具尸体势必会一直存在,从而引起竹旭的注意。 谢浮玉摇头:“不清楚,不过明早去21楼的计划可以取消了。” 闻言,殷浔稍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两人又在门边屏息静站了二十多分钟,期间走廊上不再有分毫响动。 良久,谢浮玉绷着脸打了个哈欠,神情倦怠地倚向玄关的墙,脚踝隐隐有些酸胀。 “坐会儿吧。”耳畔忽地响起殷浔的声音。 左右还不到一点,坐着等待也无不可,谢浮玉于是揉揉干涩的眼眶,慢吞吞朝地面降下重心。 然而,屁股尚未沾着地毯短而蓬松的茸毛,一只手便从正上方伸过来,陡然发力攥住他的小臂,一把将他拽起。 谢浮玉不设防地撞入殷浔怀中,被他揽着腰向后带了几步。 “嘘,不要说话。”殷浔捏住他的下巴,将人转向房门,“低头。” 谢浮玉起先并没有想明白对方为什么中途变卦,直到他下意识地听从殷浔的指示,垂眼望向门边,被浓重困意裹挟的大脑顿时变得清醒。 走廊里的灯灭了。 原本渗出荧荧微光的门缝此刻落入全然的漆黑,视线里最后一丝幽暗的光线被寂夜吞噬。 出于某种诡异的直觉和莫名其妙的求证心理,谢浮玉扭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似是捕捉到他的目光,暗红而稍显刺目的数字适时亮起。 12:30,距离清洁时间结束还有三十分钟,紫外线灯不可能无故熄灭。 谢浮玉一愣:“刚才......” “不是我。”殷浔牵住他,贴着装有液晶壁挂电视的一侧墙面,轻手轻脚,缓步折回玄关附近。 落地穿衣镜恰好将他们挡住大半,谢浮玉从镜子后探出半个脑袋,轻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扫过门前的地毯,昏暗笼罩着这片逼仄的空间,影影绰绰之中,似有一截细瘦伶仃的白色透过门缝,从门外钻了进来。 完全适应黑暗的环境后,那段异物的轮廓逐渐清晰,坑坑洼洼的乳白色细圆柱末端衔接着五根长短不一的节状物,目测门内部分总长度在五十公分上下,赫然是人类的桡骨、尺骨和指骨。 一门之隔,有什么东西正趴在走廊上,窥探屋子里的情况。它严丝合缝地贴在门板下方,遮住了吊顶两侧明亮的紫外线灯光,但想要造成这样的视觉效果,单靠一具完整的骷髅骨架大约不行。 殷浔今早误入过“施司仁”的幻象,亲眼目睹了皮囊腐朽的全过程,因此条件反射地脑补出门外的画面。 第45章 最初,它一定以人类的形态趴伏在地毯上,察觉到覆盖着皮肤和血肉的胳膊无法探进门内后,便抖落了最外层虚假的遮蔽物,用属于它自己的那根骸骨挤了进来。 可门缝宽度有限,成年人的骨骼粗细不足以使他毫无障碍地实现出入自由。殷浔冷眼盯着那截四处摸索的人骨,至此终于意识到白天在男厕所见到的骷髅架子表面为何会凹凸不平。 谢浮玉注意着指骨移动的范围,屁股略痛:“它想做什么?” “可能是在寻找新的替身。”殷浔沉眸,“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想置谁于死地。” “不一定是你我,只不过1203作为单数号离得近而已。”他补充道。 1210里至少有两只鬼跑进了1209,作为引路人的“施司仁”却并没有呆在129,如果不是有其他的人头kpi没有完成,那么它的目的很有可能是一副崭新的皮囊,总不至于只是为了恐吓玩家,营造一些异世界的怪诞氛围。 眼前,雪白指骨在门边摸索了足有五分钟才慢慢撤出去,过了几秒,淡紫色的光束均匀地铺满门缝,“施司仁”已经离开了。 随后是一串尖锐的挠墙声,谢浮玉强忍着不适趴到门锁处,艰难地捱过小半分钟,走廊里倏地安静下来。紧接着,“施司仁”如法炮制,来到对面的某一间房门前,用梁修俨的声音说:“快,出事了。” 它语调三分忧虑三分焦急四分催促,将人类的情绪体现得惟妙惟肖,如若不是时刻警惕着时间变化,单凭门缝间看不见紫外线灯,稍有不慎便会为它打开房门。 谢浮玉不由为1206捏了把汗,殷浔对他们却很有信心,边掏出只剩半格电的手机往群里发消息,提醒所有人注意警戒,边解释道:“这是梁修俨的第四个副本了,他不是什么粗心大意的人,肯定能看好贺朝辞的。” 话音刚落,沉寂许久的空气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啪嗒”。 谢浮玉握着门把的手一紧,有些茫然地偏过头:“这就是你说的谨慎?” 殷浔眉头紧皱,下一秒,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猝然亮起。 【1206梁修俨】:收到 【1206贺朝辞】:收到 【1202林驹】:收到 ...... 全员秒回,人均熬夜大师,除了...... 轰——哐——当啷—— 谢浮玉刚解开门锁,对面便传来一连串奇奇怪怪的动静,听着有些耳熟,好像今早丢尸体的时候,垃圾桶里也是这么上蹿下跳,哐啷作响。 一分钟后,混乱平息,打开的房门“砰”地合上。与此同时,暂未熄屏的手机顶部接连弹出几个下拉框。 【1204盛明晞】:收到 【1204温献瑜】:收到>_< 【1206梁修俨】:@1204盛明晞什么鬼动静 【1204盛明晞】:没错,就是鬼动静 【1202林驹】:??? 见状,谢浮玉揉了揉耳朵:“我猜,我们应该不用再思考‘施司仁’不在1209的原因了。” “在此之前,我们还得确认一下那两位的身份。”殷浔意有所指。 谢浮玉点头:“一点之后吧。” 12楼,清洁时间结束的刹那,走廊里重新亮起暖橙色的照明灯,殷浔反复看了几遍电子时钟,又借谢浮玉的手机来回比对过,终于松口,和他一起打开了房门。 静谧幽长的走廊空无一人,谢浮玉扫了一眼最东面紧阖的几扇门,视线不禁落向尽头反光的玻璃窗,若有所思。 靠近电梯口、住着幸存玩家的几间屋子相继卸下了门锁,梁修俨迷迷瞪瞪地跑出来,抬手轻叩了两下1204的房门,紧接着战术后撤到殷浔身边,一众人如临大敌,戒备地盯着1204。 吱吖——浅棕色的木门向内撇开一道窄缝,防盗锁链接着一侧墙面,温献瑜小心翼翼地缩在门后。 “献瑜,方便再往右稍稍吗?”话音未落,盛明晞露出半张脸,笑着转向站成一溜的十来号人,温和眸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一一掠过他们的面孔,随后精准锁定了人群中的梁修俨,“请简要推导范里安高级微观里的基础版斯勒茨基方程。” 身后,温献瑜不明就里:“?” 遭到精准弹幕的梁修俨:“......”好好好,就拿这个考验研究牲是吧。 小梁同学无奈,但架不住形势所迫,只好苦着脸口诵了一串公式,严谨程度不亚于亲临复试答辩现场,就差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辅以坐标轴展示。 正如ai无法模仿人类美丽的精神状态,脑袋里仅能装下生生死死的行尸走肉也无法处理逻辑缜密、思维复杂的学术问题。 同为801出身的谢浮玉莞尔,侧过脸同殷浔开玩笑:“很好的双向自证方式,下次我也这么问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从学院专业到姓名都是一同胡扯的殷浔顿时汗流浃背,弱弱地问:“推导大数定律行不行?” 谢浮玉闻声,小幅挑了一下眉:“唔,我没问题。” 十五分钟后,两拨人总算实现了“此身分明”,林驹开门见山,问:“你们给冒充施司仁的鬼开门了?” 盛明晞没有否认:“我开的。” 黑夜会放大恐惧,同样也会使人降低警惕心,她听见“梁修俨”的声音后,曾有过十几秒的犹豫,但眼见门板下不再亮着紫色的微光,加之责任心驱使,盛明晞并未多想,便拉开了房门。 即便墙上挂着门锁,骷髅骨架仍能够通过折叠骸骨从敞开的门缝里钻进来。 所幸温献瑜反应及时,单手迅速截住骷髅,另一手掀开标注着“有害垃圾”的铁皮桶,想也不想,径直将骷髅骨架掼向桶底。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根本没有给骷髅留下反击的余地,盛明晞回神时,她已经把垃圾桶盖重新扣回去了。 梁修俨听完,不由肃然起敬,望向温献瑜的目光中俨然带上几分崇拜。 林驹将信将疑:“有这么简单?” 温献瑜抬手比划几下,像是在回应他的质疑。 林驹挠了挠头,问何适:“她说的什么?” 盛明晞替她答道:“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林驹:“......” 眼见虚惊一场,时候也不早了,互相确认过对方的安全后,玩家们稀稀拉拉朝各自的房间走去。 谢浮玉余光瞥见三三两两的人头,习惯性地数了数。 “荀因。”他脚步一顿,“人没少。” 第31章 走廊上, 柔和朦胧的暖黄色微光掠过房顶,渗向四周,离灯罩稍远一些的暗角陷入灰黑的阴影里,隐约勾勒出人类的身形。 离开1204, 需要朝东转向的只有1205、1206、1208和1209, 而与谢浮玉、殷浔位于同一排房间的, 仅剩1205的两名玩家。 然而,视野间移动的人影却并未止在1205门前,另有两道影子慢吞吞地走向了长廊尽头,消失在了1209门后。 感知弱化,包括谢浮玉在内的其他14名玩家从头至尾都没有察觉到那两人的存在。 他们如同两具半透明的幽灵隐匿在昏暗的角落,不参与讨论, 不发表任何看法,仿佛只是为了凑人头才出现在那里,但当幸存者后知后觉发现他们时,一种诡异的悚然顿时席卷全身。 谢浮玉不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他下意识地将手搭在门把上,视线却并未从走廊一端移开,幽微灯光里,似乎有一团黑影徐徐转身, 骷髅骨架夸张地咧开嘴, 朝着他露出一抹空洞但骇人的微笑。 谢浮玉一愣,陡然瞥见嵌在外墙上的那扇玻璃窗中, 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倒影。 空气里流动的白噪音不知何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呼吸慢了下来,他不受控制地减少着吸气的频率,轻微的窒息感随之从绞紧的心脏泛起。 眼前短暂浮出一片雪花点,紧接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自地面腾起,争先恐后地窜入鼻息。 “阿郁,深呼吸。”身后蓦地伸出一只手,温热掌心虚掩住谢浮玉的口鼻,殷浔带着些许焦急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砰——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如烟花般炸开,谢浮玉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里,身前是一排红绿灰蓝的铁皮桶,原先握着门把的手不知怎地,正搁在有害垃圾的桶盖边缘,仿佛下一秒就要揭开盖子,朝内探身。 “我怎么了?”他收回手,垂眼扫过重新锁紧的房门。 殷浔没说话,而是牵起谢浮玉的另一只手,托住他的手腕,动作轻柔地将蜷紧的手指一一掰开。 一团湿润的纸巾正皱皱巴巴躺在手心里。 “你看见了什么?”他拿走纸团,随手扔进其他垃圾,长睫颤了颤,敛去灰瞳中漫溢的担忧。 谢浮玉微怔,随后将方才目睹的画面事无巨细描述了一遍。 “又是幻象。”殷浔皱眉,显然心有余悸,“只差一点,你就要把自己塞进有害垃圾了。” 谢浮玉指出人数有问题时,他们已经半只脚迈进了房间。殷浔不过是锁了个门,再转身便看见某人噔噔噔跑到床尾的小桌边,从纸巾盒里抽了两张餐巾纸出来。 第46章 他有些茫然:“阿郁?” 谢浮玉却置若罔闻,目标明确地走进洗手间,半分钟后,捏着两张湿哒哒的纸团回到玄关。 直到他朝紧闭的垃圾桶伸手,做出掀盖的举动,殷浔瞬间捕捉到他的意图——垃圾桶只有在产生垃圾的情况下才可以打开,沾水的纸巾赫然是谢浮玉准备的敲门砖。 但分类出了错,他选择的铁皮桶是红色的有害垃圾,一旦纸巾掉进去,谢浮玉本人也会一同被垃圾桶吞噬。 所幸殷浔及时将他唤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谢浮玉按了按眉心,半晌,长舒一口气:“谢谢。” 混乱的一夜至此落下帷幕,殷浔低声应了一句“没事”,随即推着他回到床边。 四小时一晃而过,清早五点半,外卖机器人准时出现。 谢浮玉在一阵刺耳的房间内线中迷迷瞪瞪睁开双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抱着被子坐起来,彼时殷浔已经取回了早饭。 他拆开筷子塞进谢浮玉手里,提醒道:“和昨天一样,喝粥的时候注意鱼刺。” 谢浮玉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捧着粥碗睡过去。 好不容易捱到早餐结束,他实在绷不住,清理掉垃圾后,摇摇晃晃重新躺回了床上。 半梦半醒间,谢浮玉想起殷浔:“你不睡吗?” 回应他的是拉到下颌边的鹅绒被,殷浔替他掖紧被角,屈指蹭了蹭他的眉骨:“你先睡。” 谢浮玉于是不吭声了,他呼吸平稳而绵长,俨然睡熟。 见状,殷浔失笑,揣着电子时钟在床前坐下,隔几分钟便要按亮手机屏幕,与钟表比对时间。基于副本独有的感知弱化,如果两人同时入睡,很有可能错过八点的集合ddl,他并非不困,只是不敢睡。 不到两小时的空白期因此显得格外漫长,殷浔来回跑了四五次洗手间,试图用冷水洗脸来保持清醒。 七点四十五分,他叫醒了谢浮玉。 玩家分成几拨陆陆续续前往22楼圆厅报道,谢浮玉神色恹恹地缩在人后,趁着竹旭还未出现,再次清点了一圈人头。 一旁,殷浔同梁修俨交换过信息,偏头道:“还是16。” 谢浮玉了然:“有新的鬼混进来了。” 除了彻底死亡的施司仁,1209余下的两名玩家照常出现,他们对施司仁的消失没有给出任何合乎常理的反应,既没有担忧惊惧,也没有一丁点劫后余生的喜悦,两张笼在阴影之中的面庞宛如黑白相片,了无生气。 八点整,竹旭从旋转楼梯中轴后的玻璃门内走出来。正要点名时,npc突然收起手里的花名册,随后某种警报装置被触发,离他最近的谢浮玉又听见了那串机械而怪诞的碎碎念。 “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 “你,还有你。”竹旭拧眉指向人群,震声质问,“房间里的垃圾怎么还没处理?” 殷浔视线一扫,发现被他指到的两人赫然是来自1209的鬼。 圆厅内窸窸窣窣的杂音顿时散去,不待鬼辩解什么,斜刺里猝然冲出一个足有餐桌大小的扫地机器人,直奔两只鬼的方向而去,转瞬间将他们推平。 方才死气沉沉的两人于重压之下变成两张厚重的皮,轻飘飘地落向了地毯。五脏六腑受到突如其来的挤压,血管爆裂,犹如打散的鸡蛋,灌饼似的连同血肉一齐被套进外层的皮囊里。 那是两块红得发紫的人皮,鼓胀的血液越积越多,终于从毛孔里渗出来,将地毯染成了糜红的颜色。 竹旭面色不虞,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紧接着手腕一翻,密密麻麻的蜚蠊目生物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涌出来,层层叠叠覆盖住了那片源源外渗的血迹。 殷浔:“......”一回生二回熟,忍住不吐,他现在强得可怕。 五分钟后,蟑螂悉数消失,地毯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竹旭总算满意地拍了拍手,宣布道:“楼下的垃圾一会儿来四个人处理一下,至于今天上午的工作其实也非常简单,只要将观霞小筑厅打扫一遍即可。另外,午餐时间提前到十一点,十二点酒店门前集合,下午外出采购明天宴会需要的服装。” 说完,他指定了四名尸体搬运工。谢浮玉有些好奇1209号房间内部的情况,本想故技重施,冒名顶替,竹旭却忽然长了眼睛似的,没有同意。 殷浔望向被指定的1204和1206,忽然理解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意义,再三叮嘱道:“......注意尸体的分类,时刻保持警惕,在确认玩家身份前,不可以有任何的松懈......” 站成一溜的四人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赶快过来,不要磨蹭!”电梯口,竹旭厉声斥道,“负责清理宴会厅的人也不准开小差,上午务必完成所有清扫任务。” 午饭时间的提前意味着上午收工更早,没有玩家愿意以身试法,承受任务失败的后果。 八点四十三分,梁修俨等人回到22楼,贺朝辞当众背了一遍泰勒展开,殷浔才把人放进来。 十点五十三分,大扫除结束。 “一个问题。”谢浮玉洗完手,侧眸看向殷浔,“楼下集合的意思,是一楼吗?” 第一天晚上,他们从一楼进入酒店,随后乘坐电梯前往12楼住宿,即使22楼变为1楼,上下的顺序却没有变过。 殷浔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非工作时间不得进入宴会厅,应该是一楼。” 十一点五十七分,所有玩家挤进电梯前往底层。 单扇门向右侧缓缓打开,明亮的光线随之落进来,臭气熏天的垃圾场不见了。酒店外朗日高悬,融融暖意照在众人身上,使人错觉好似回到了现实世界。 然而,周围的雾气并没有消散,广袤无垠的穹顶犹如一块庞大的幕布,只是抠开了一道窄口,将太阳挂了进来。除此以外,四面依旧笼着白蒙蒙的雾,仿佛一道没有实体的围墙,将他们困在这里。 白天的酒店失去灯光掩饰,华美假象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外墙斑驳掉漆,灰败墙垣摇摇欲坠,前庭的喷泉池长满青苔,池水已然干涸了。 但接送他们出入酒店的汽车仍是漆黑锃亮,竹旭大手一挥:“一人一车,六点前请及时回到酒店,不要错过晚餐供应时间。” npc念完自己的台词,转身走入酒店,旋转玻璃门徐徐合上,同时截住了众人企图打探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谢浮玉看见的一楼大堂倏忽变得很黑,仿佛垃圾场既视感再现。他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殷浔,随后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车队将他们送往了五公里以外的一家商场。 梁修俨抬头望向面前耸入云霄的大楼:“这和莱斯酒店长得有什么区别?” 殷浔轻笑:“人家叫中央商厦。”言下之意,只是称呼差别而已。 商厦门前,等候已久的侍者领着他们步入中庭唯一一座电梯,谢浮玉格外留意了侧板亮起的按钮,楼层号果然是12。 不过,中央商厦的电梯明显比莱斯更为老旧,虽然宽敞,在装下14名玩家和一个npc后仍绰绰有余,但顶部的灯泡短路了似的,忽闪忽闪,导致原本还算敞亮的电梯厢仿佛被沙尘暴笼罩,举目枯黄而黯淡。 谢浮玉注视着显示屏上的数字逐级增大,稳步接近10楼时,脚下却倏地传来一阵晃动。 短暂的滞空后,上升的电梯厢陡然向下坠了一段距离,电梯内的人犹如装在罐子里的弹珠,来回滚动。 慌乱中,有人不慎将谢浮玉撞进殷浔怀里,而殷浔猝不及防顺着这道惯性向后退了两步,倒向一侧门板。 下一秒,支撑着他的背板毫无预兆地脱落,殷浔腰后一空,坠向了无边的黑暗。 第32章 骤然失重使得心脏不由自主地绞紧, 稀薄光线尽数被黑暗吞没,浓烈的焦臭弥散开来,混合着自地底隐隐腾起的热浪,攫去了殷浔全部的感官。 长达数十秒的耳鸣后, 大脑陷入一片混沌, 空气正急速从肺部抽离, 犹如被抛入真空的宇宙,他甚至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呼吸,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意识随之逐渐模糊...... [殷浔,殷浔——不要睡——] 迷蒙间,一道熟悉的声线自远方传来, 下一秒,耳畔倏忽擦过一道劲风,猎猎风声化作利刃,破开了厚重的隔音罩。 脸上蓦地落下一滴温热的液体,随后手腕一紧,剧烈的疼痛将殷浔从垂坠的深渊中唤醒。 “荀因!” 头顶响起一声焦急的呼喊,他迟钝地抬起头, 在不断摇曳的视线里, 看见了男生紧绷的脸。 谢浮玉半截身体完全探出电梯厢的底板,双手用力拉扯住殷浔的右腕, 一面艰难稳固身形, 一面试图将对方拽上来。衬衣被参差不齐的铁皮箱断面划破,锋利的切角割伤了他的手臂, 渗出的血顺势而下,殷浔闻见鼻息间浓郁的血腥气, 狂跳的心脏突然泛起一丝细密的疼痛。他吃力地仰着脖颈,颤颤巍巍抬起另一只手,搭在了谢浮玉腕上。 第47章 然而,倾落的不止是两块侧板,吊着相应位置的线缆也在方才的晃动中断掉一半,电梯厢因此与水平面呈现出一个十五度左右的倾角,且在持续的摆荡下,隐隐有向三十度扩展的趋势。 谢浮玉刚抓住殷浔的另一只手,便在陡然加大的倾角中跟着滑出去一截。眼下全靠梁修俨和贺朝辞各自拖住他一只脚,才没有随殷浔一同掉下去。 但情况不容乐观,自伤口溢出的鲜血渗进掌心,他快要攥不住对方了。 “别松手!”差点摔死的林驹连滚带爬翻上来,及时拉住了殷浔滑落的手,何适则压在后方,防止林驹出意外。 殷浔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有两股截然相反的力拉扯着他的身体。他低头看向脚下,一团黑影正用两只手死命地扒拉着自己的裤脚,手指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几乎要陷进脚踝的皮肉里。 殷浔:“......”痛痛痛痛痛! 难怪阿郁捞人捞得费劲,有这么一个大摆锤挂在底下奋力挣扎,除非大力出奇迹。 殷浔提了提直往下滑的裤腰,强忍着几近脱臼的痛感,朝身后伸手,催促道:“把手给我,快!” 然而,那人踟蹰半晌,反而慌不择言:“这种时候让我松手,你想害死我!” 刺啦—— 再结实的布料也难以支撑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遑论此刻还有各种外力的加持。殷浔敏锐捕捉到某种动静,本能反手一捞,裤脚撕裂却只在瞬息之间。 良久,重物落地的声响才悠悠传回,咚—— 沉闷而实在,让人轻易便能想象到那幅血肉模糊的画面。 随之而来的是重力减轻,殷浔很快被拉了上去,屁股挨着电梯厢底板时,手里还攥着那截从死者身上撕下来的布料。 “阿郁。”他脸上少见地浮现出几分畏惧,失焦双目茫然无措地看向某处,低喃,“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我抓住他了,抓住......” “荀因,看着我。”谢浮玉在他面前蹲下,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蹭去他鼻尖沾上的灰尘,轻声说,“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帕莱蒙岛中死在殷浔眼前的人,无一例外都违背了副本规则,但刚才那个人没有,他只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点儿背,所以才会被电梯甩出去,可他们本来都能活的。 “阿郁,我没有抓住他,我......”他抿了抿唇,嗓音有几分干涩,“是我害死了他。” 殷浔垂眼盯着皱成一团的碎布料,掌心摊开又收拢,一种没来由的无力感萦绕在四周,挥之不去。不知怎地,他被莫名的负罪感裹挟,有几个瞬间甚至想重新跃入黑暗,忏悔自己的罪过。 幸存者悲凉,旁观者无望,梁修俨鼻尖一酸,默默背过身去。 “其实你想说,你杀了他,对不对?” 谢浮玉清冷的音色犹如结霜的碎玻璃落入耳中,殷浔一愣,紧接着被一股暖意所包围,男生倾身抱住他,淡声道:“与你无关,非要计较,也是我杀了他。” “怎么会?”殷浔下意识否认。 话音未落,耳畔响起一声轻笑,谢浮玉揉了揉他后脑的头发,重复道:“是啊,怎么会?” “所以不要自责,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这场意外,是副本杀了他。”说着,谢浮玉单手撑住地面,慢吞吞站起来,“走吧,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应该更加珍惜活着的机会。” 不久后,昏黑视野窜入一线光亮,悬停的电梯就着倾斜脱落的角度缓缓上升,停在了12楼。 混乱中消失在电梯厢内的npc此时正站在门外,像是在商厦一楼时见到他们那样,脸上挂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客人,请随我到这边来。” 在他左手边有一条宽敞明亮的走廊,布局与莱斯酒店相反。谢浮玉粗略扫了一眼,发现房间数量恰好是他们所住12楼的一半。 类似将莱斯的布局改为每两间房打通成一户,单向木门改为双扇对开玻璃门,里面的衣架一览无余。侍者将12人随机分为四组,安排进四间店面。 “请客人自行挑选晚宴所需礼服,我会在四点接各位下楼。”话音刚落,npc再次消失。 脱离了莱斯酒店的分线似乎与垃圾分类并无关联,但放松警惕无异于玩火自焚,谢浮玉不动声色地透过玻璃外墙观察起店铺内部的陈设。 贺朝辞却被npc带偏了重点,挠挠头,问:“挑选礼服是有什么讲究吗?” 走廊两侧,四间成衣店看似较为接近现实世界里的奢侈品店,从衣服鞋子到各类配饰,应有尽有,且用料讲究,应当价值不菲。 华丽衣饰与破旧的商厦大楼格格不入,大家面面相觑,聚在走廊上,不敢掉以轻心。 林驹打量着身旁的橱窗,大着胆子捻了捻套在人台外面的那件西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标签。”谢浮玉忽然开口。 众人目光随之落向林驹手里的西服外套,一串印满花体英文的吊牌正被一根透明无接缝的尼龙线链接在敞开的领襟处,而店铺中央最显眼的位置设有一个自助收银台,边缘明晃晃架着一把剪刀,锋利的刀尖雪白发亮,像是某种暗示。 殷浔恍然:“酒店房间没有剪刀。” 倘若店里的衣饰统一采用这种无接口的尼龙线悬挂吊牌,回到酒店剪标恐怕有点困难。而酒店之外的东西,如无正当用途,极有可能被判定为——垃圾。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你们的猜测。”角落里,1208的陈思提出反对意见,“npc的任务要求是采购参加晚宴的衣物,并没有提及具体的处理方式,万一在酒店外摘下吊牌才是触发机制呢?” “你说的不错。”谢浮玉瞥了他一眼,走入店中,“死生有命,各凭本事罢。” 考虑到轻便且易行动,谢浮玉很快配好了一套制服,殷浔跟在他身后,按着大一码拿齐了同款,两人没有磨蹭,抓紧时间折回自助收银台边。 殷浔翻了翻,发现大到衣物小到领带皆挂有吊牌,于是再三确认:“剪吗?” 谢浮玉“嗯”了一声,随后拿起剪刀将吊牌逐一剪去。 “我以为副本的提示已经足够明显了。”他把剪刀递给殷浔,“自助收银这么高级的设备,却出现在外观内设倒退百八十年的商厦里,不觉得违和么?” 殷浔剪完所有商标,笑道:“如果把带标的衣服带回去才是正解呢?” 谢浮玉神色淡淡,用一种很无所谓的语气说:“等死。” 事实上,他本人好像不是很怕死,相比当下这种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好的日子,死亡或许才是新生。然而冥冥之中,谢浮玉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否则也不会认真地通关主线,尽量保证活着回到现实世界。 而那件未完成的事,却很可能与副本有关。 他用余光打量了两眼殷浔,又觉得,那件事应该也和殷浔有所联系。 “看着我做什么?”殷浔察觉到他的目光,刚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稍显凝重的氛围,视线触及他垂在身侧的手,灰瞳中不免划过一丝心疼。 怔忪间,谢浮玉被人牵起左手:“很痛吗?” 被锐物划开的皮肤,伤口周围隐隐发青,血迹已然干涸,凝成一道蜿蜒的红线,在破损的袖口下黏连住布料边缘。温热呼吸轻飘飘拂过,伤口处倏忽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痒。 谢浮玉回神,看见殷浔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小臂,低头朝伤口吹了吹,很古老的心理疗法,但意外有效。 手指微动,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戳着殷浔的脑门将人推开。 “哄小孩儿呢。”谢浮玉不自在地别过脸,掩在碎发下的耳尖悄然漫上一抹薄红。 几步开外,刚选完衣服正要过来剪标的贺朝辞左顾右盼,最终欲盖弥彰地抠了抠西服胸前的刺绣,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四点整,侍者npc准时出现在走廊一端。 他含笑扫过每一张面孔,以及他们手里捧着的衣物,满意地点点头,请他们坐上了电梯。 电梯焕然一新,俨然恢复到玩家刚来时的样子,四面密不透风,如同一只阴冷森暗的囚笼。 “修好了?”林驹谨慎地观察一圈,甚至偷偷敲了敲背板。 何适摇头:“不清楚,但小心为上。” 说罢,他学着梁修俨等人的姿势,蹲了下来,以尽可能降低重心。 但直到电梯停在一楼,先前的意外都没有再度上演,而商厦门前仅有12辆车,对应活下来的12个人。 竹旭对于人员减少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要么是完全不在乎,要么是减员不足以影响整个局势。 “或许,是人员数量暂时没有降低到他所无法接受的程度。”进入房间前,谢浮玉分神留意着走廊东面紧阖的几扇门,陡然产生了一个猜测。 只一个眼神,殷浔便反应过来:“晚点应该会有结果。” 真相是否如他们所推断的那样,最早也要等到十二点以后,清洁时间开始,届时禁制解除,寻找替身的鬼将离开困住他们灵魂的房间。 第48章 而明天的晚宴既是副本的终结,也是一切开始的起点,参加晚宴的宾客意外死亡,成为地缚灵一样的存在,受困于莱斯酒店,而后陷入漫长的循环。 谢浮玉按了按眉心,微阖着眼倚在床头,淡声道:“去睡会儿吧。” 殷浔没动:“一起么?” 闻言,谢浮玉掀眼望向他:“两个人同时睡着可能引起感知弱化,你知道的,不是吗?” “没记错的话,你从昨晚到现在只睡了四个小时,想死就去找竹旭,别死在房间里,回头还得我替你收尸。” 殷浔一愣,旋即失笑,顺从地躺下,搁在被子上的手却不安分地勾住谢浮玉的手指。 “原来你知道。”知道自己早上守着他,没有补觉。 谢浮玉不置可否,只是纵容着他十指相扣。 1203内安静下来,唯有两道规律的呼吸偶尔交错。窗外夜色渐深,十二点转瞬即至。 紫外线灯漏进室内的刹那,谢浮玉睁开了双眼。与此同时,走廊上相继响起几道沉闷的撞击。 至少有三间房打开了门。 第33章 “荀因, 醒醒。”谢浮玉伸指虚按在殷浔唇畔,另一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殷浔迷迷瞪瞪地撩起眼皮,下意识偎着对方的肩膀坐起来。 “到点了么?”刚睡醒的嗓音低沉沙哑,咬字含混不清。 谢浮玉“嗯”了一声, 拉着人蹑手蹑脚挪到门边, 漏进门缝的淡紫色光芒明亮而凄寂, 犹如一簇没有温度的火焰,顷刻间点亮了两人的视野。 殷浔打起精神,压声问:“几次?” 谢浮玉在他掌心划下三道横杠:“两次在东,一次在西,西边的好像就是隔壁。” 至于东侧的两间房号,应该是1210和1208。 “12......”话音未落, 余光里倏地一暗,谢浮玉顿时噤声,直到紫外线灯恢复正常,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殷浔了然:“至少有一个朝1201去了。” “1201剩卢思锴,1208剩陈思。”谢浮玉补上方才没说完的话,“如果循环假设成立,那么现在还缺第三只鬼。” 闻言, 殷浔有些迟疑:“也许第三只鬼就是第一只鬼呢?” 骷髅骨架经过门前时, 无法造成明显的遮光效果,从刚才灯火明灭的时长大致可以判断, 走过去的应当是一个完整的人。再结合几扇房门开合相隔的空白, 最先从1210走出来的鬼,极有可能在1208换上了新的“皮”,随后为同伴引路,一同前往1201拿回另一身皮囊。 像是为了印证某种猜测, 门缝里透进的微光很快再次闪烁,踢踏、踢踏,一前一后恰好是两人。 他们径直走到长廊尽头,悄寂的空气中却迟迟没有传来下一声房门开合的响动。 谢浮玉垂眼扫过地面,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倒计时结束的刹那,眼前又是明暗交错两轮。 殷浔微怔:“又绕回来了。” 谢浮玉点头:“往西是电梯口,一会儿恐怕有东西要上来。” 话音刚落,耳畔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叮”,但寂夜成了传播声音最好的介质,那道细小的电梯停下的声响,被放大至数倍,清晰无比落入门后每一个幸存玩家的耳中。 正当所有人暗自猜测对方是什么的时候,谢浮玉陡感背脊一凉,如同被锁定的猎物,陷进暗处窥探的视线。 紧接着,身后接连响起数道撞击。 咚咚——哐——咔哒—— 桶盖掀开的瞬间,一抹纯白裹挟着腐朽腥臭的气息自侧后方袭来,谢浮玉本能歪头躲过,与殷浔转身退到了窗边。 窗外朦胧白茫的雾气不知何时散去,冰凉月光照进室内,仿佛在那具骷髅骨架上结了一层凛冽的霜,虽然没有血肉镂刻出五官面相,但从那截削尖打薄的桡骨依稀可以分辨出,对方赫然是殷浔误闯幻象时遇到的一号鬼。 殷浔:“......”没人告诉他这个垃圾桶原来还能从里面打开啊。 瞬息间,岿然不动的骷髅骨架锁定目标,五指虚拢成爪直逼两人面门。 殷浔矮身避开锋如刀刃的指骨,扬声问:“还有多久到一点?” “二十分钟。”匆忙中,谢浮玉分神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鲜亮数字在昏暗的房间里犹如航灯,格外醒目,即便骷髅没有眼睛,两只空洞的眼眶也不由被其吸引。 它立刻放弃追逐上蹿下跳的殷浔,转而袭向了不慎绊倒在床边的谢浮玉。 “阿郁——” 察觉到危险的谢浮玉单臂撑住床面,侧身一翻,随后就着蹲下的姿势长腿一扫,用力揣向对方的小腿,不料有失准头,踢中了骷髅的胫骨。 目睹全程的殷浔膝头一酸,替他脚痛。 哗啦——男生短暂停留过的一侧床铺被利爪划开,被子里的绒絮雪花似的四散开来。 眼前有一瞬的晃神,谢浮玉忍痛起身,抄起床头灯闪身站到了骷髅对面。 纷纷扬扬的鹅绒飘然下坠,不待视线明朗,骷髅卷土重来。 轰——谢浮玉举起手中的灯悍然劈下,灯罩应声而碎,与此同时,骷髅的桡骨从接合处断裂,衔接五根指骨的腕关节犹如下午骤然倾斜的电梯,晃荡两下,失去了发力点。 然而下一秒,断手重塑,空气里响起几道刺耳的咔咔声,碎裂的桡骨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折叠舒展,最终重新接上了关节另一端。 骷髅嘎嘎咧嘴,面部骨骼大张着,莫名有种说话漏风的喜感。 谢浮玉攥着床头灯的灯杆,不合时宜地抽了抽嘴角。 白骨像是盯上了他,完全无视殷浔的存在,一人一骷髅在空间有限的房间里上演追逃游戏。 殷浔挠挠头,默默缩到门边,倚着那排铁皮桶,有些茫然。 谢浮玉偶然一瞥,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电光火石间,一个计划在他脑中缓缓成形。谢浮玉脚尖一转,灵活向后仰平九十度,一手撑住小桌板,借力抬腰旋身,三步并作两步将骷髅引向门边。 揣着手看戏的殷浔:“......”坏了,这波冲他来的。 疲于奔命的谢浮玉全然不知自己此时的行径看起来颇有几分祸水东引的意思,骷髅一路尾随他行至殷浔面前,眼见距离逐渐拉近,谢浮玉弯腰从骷髅与殷浔之间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骷髅顺着巨大的惯性冲向殷浔,千钧一发之际变故陡生,一根战术背带自正后方套下来,束住了它两侧的肱骨。谢浮玉一拉一拽,背带登时收紧,骷髅嘎吱作响,被迫停住。 伸出去的指骨距离殷浔鼻尖不足半厘米,他大气不敢喘一下,讪笑着伸指撇开了那截白骨。 “帮个忙,把有害垃圾的桶盖掀开。”谢浮玉调整着呼吸,攥在手里的皮带因为过分用力而陷进掌心。 没有垃圾就创造垃圾,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凭什么能从垃圾桶里爬出来,但既然昨晚温献瑜能把它摁进桶内,想必今晚也不例外。 殷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不迭为他支起铁皮桶。 谢浮玉单手卡住骷髅脆弱的脊骨,将它整个提起,随后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哐啷一下把骨架掼进桶底,同时按住殷浔的手背,砰地砸上桶盖。 铁皮桶里一阵叽里咕噜,谢浮玉拿胳膊拱了两下殷浔,示意他按着厨余垃圾和其他垃圾,自己则按住有害垃圾和可回收垃圾,两人牢牢压住垃圾桶盖,仿佛按住了骷髅骨架的棺材板,以防对方忽然从某个不知名角落里冒出来。 过了一会儿,骷髅像是终于放弃了挣扎,总算安静许多,谢浮玉刚准备松口气,隔着两扇门,耳边猝然响起梁修俨的国际友好交流语。 “卧槽#$@%^&*#%&~”“快快帮我按住它......” 期间夹杂着贺朝辞慌里慌张的“别光追我啊”“梁哥救我”,一时人声鼎沸,标间愣是整出多人派对的节目效果。 谢浮玉倚着垃圾桶愣了愣:“不至于吧......” 殷浔闻声两手一摊,无奈耸肩:“我感觉是。” 如果骷髅能从1204窜到1203,那么再从1203窜进1206也未尝不可。 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跳之后,对门恢复了平静。 谢浮玉掐指一算,下个遭殃的可能是1204或者1202,果然,没过多久,西边飘来林驹亲切的问候。 “冒充施司仁的鬼好像和另外两个不太一样。”殷浔替谢浮玉揉着手腕,“失去身体后,他回不去1210,为什么?” 其他的骷髅可以无惧紫外线灯干扰,在清洁时间自由出入被选中的玩家房间,冒充施司仁的一号鬼却不行。按理来说,身体被铲平以后,灵魂依然会回到困住他们的1210,但一号鬼似乎始终以骷髅的形态穿梭在各个房间的垃圾桶里。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也许是因为他生前所扮演的角色。” 他隐约有种直觉,一号鬼会是他们平安度过这个生存副本的关键。从某种程度而言,一号鬼也和玩家一样,通过各种途径维持骷髅的生存状态,相比起它的同伴,一号鬼其实更加自由,否则第一天截停施司仁的应该另有其鬼。 第49章 殷浔显然想到了这一点,思忖间,屁股底下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如同即将沸腾的水,噗噜噗噜顶着锅盖。 “棺材板压不住了。”角色互换,谢浮玉明显更加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心调笑。 但很快,他笑意一凝,散漫坐姿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绷紧的肩背,上半身微微前倾,犹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屏息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殷浔摸到他的手,于黑暗中下意识望向他。 同一时间,门外的光线再次被什么挡住,笃笃—— 有人敲响了他们的房门:“接住户举报,1203内留有未处理的垃圾,请您开门配合检查。” 谢浮玉听出来人的身份,侧过脸贴向殷浔,压声吐出两个字:“竹旭。” 前两晚npc都没有在半夜来过12楼,今夜突然造访,难道是因为那具骷髅骨架? “开吗?”殷浔使劲按住突突的垃圾桶盖,手臂青筋暴起,已然独木难支。 谢浮玉扭头看了一眼时间,随后反手压住殷浔的手。 “不开。”正常情况下,没有紫外线灯能够达到那种亮度,既然入住守则规定了清洁时间内禁止出门,他们最好不要犯禁。 但,笃笃笃—— “请开门配合检查。”竹旭加大了敲门的力度,并不断重复着程序里设定的那句话,“监测到1203内有垃圾遗留,请开门配合检查开门配合检查开门开门开门......” 随着话音连续落下,npc一改最初的礼貌,谢浮玉轻易可以想象到对方抛弃了屈指叩门的动作,转而五指张开,用力砸向门板。 不算结实的房门跟着掌心下的垃圾桶盖一起弹动,两人本能朝屋子里齐退了半步。 谢浮玉挪完地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根本来不及把殷浔推回去,有害垃圾的桶盖便如漏网之鱼,悄悄挣开了一道缝隙。 砰—— 房门应声而开,紧接着因为防盗锁倏地回弹,只撇开了一条不足十公分的窄缝。 竹旭强行把脑袋压扁挤了进来,颅骨两侧被削平成门的轮廓,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两人,随后落向谢浮玉压在垃圾桶上的手。 准确地说,他在和里面那具骷髅骨架对视。 “垃......圾......”竹旭机械地转动脖颈和眼球,来回扫视过房内的人和骷髅。 殷浔:“......”怎么感觉被骂了? 缓了几秒,npc似乎断线重连完毕,一字一顿道:“检测到房内有——” 哐—— 谢浮玉抢在他说出“垃圾”前合上了盖子。 竹旭:“......” 谢浮玉歪了歪头,殷浔旋即反应过来,一屁股坐死了垃圾桶和里面的骷髅。 竹旭蓦地卡住,愣了好一会儿,才气恼地甩上门板。 不久,1206再次闹起来。 npc去了对门。 第34章 莱斯酒店12楼, 幸存玩家正在房间里如火如荼地开展打地鼠活动。随机窜出垃圾桶的自然不是真地鼠,不过竹旭加入以后,开合不断的房门俨然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垃圾桶盖,骷髅骨架因此不算孤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电子时钟显示的数字逐渐跳向了凌晨一点。 谢浮玉捋平皱皱巴巴的衬衣, 从垃圾桶顶部挪回地面, 双手仍旧按压着桶盖,不敢有丝毫松懈。 门外鸡飞狗跳,门内却寂如死水,安静得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两人似乎在等待什么。 殷浔凝神听了片刻,说:“一号鬼刚进1202, 按照规律,竹旭隔半分钟就会过去,等那边结束,今晚也该到点了。” 距离清洁时间终止已不足五分钟,骷髅大概率不会再到1203来了。 但,谢浮玉屈指蹭了蹭鼻尖,少见地有些支吾:“骷髅第二次出现的时候, 我忘记把背带拿回来了。” 依竹旭所言, 进入工作场合需要穿戴全套工作制服,智能机器人分发衣物时, 战术背带便和衬衣长裤搁在一起, 明显与正儿八经的工服凑成了一套。 顺利的话,明晚他们就可以从副本中离开,实在没必要冒着被判定衣冠不整的风险,任由背带随骷髅一同烂在垃圾桶里。 殷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等着。” 说罢, 他将手从垃圾桶盖上方移开,随后走回桌边,仿照谢浮玉先前受到幻象迷惑时的做法,抽出一张餐巾纸,接着折回玄关。 制造出新的垃圾不是什么难事,殷浔把纸巾对折,捏在手里轻轻擦去男生额前渗出的汗珠。 指腹若有似无刮过眉骨,谢浮玉瞳孔微微放大,调整规律的呼吸不知从那一瞬开始,产生了细小的错拍。 “阿郁,你在紧张什么?”殷浔忽然开口。 谢浮玉呼吸一滞,注意力跑偏,怔忪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始作俑者却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掀开标注着其他垃圾的铁皮桶盖。 然而,殷浔迟迟没有将纸团扔进去。修长五指自如地搭在微启的垃圾桶边缘,黑暗中,亮如鹰隼的眸光紧紧锁定住了另一只铁皮箱。 犹如擅长声东击西的猎手耐心蛰伏,放出诱饵的同时,已然做好了收网的准备。 果然,走廊里没过多久便安静下来,同一时间,不被任何东西压制的有害垃圾桶内传来数道闷响,好似藏在地底的异兽即将破土而出,分不清东南西北,在一团黑雾中来回乱撞。 桶盖很快被顶起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几根削尖的指骨扣住了垃圾桶的箱体,折腾了大半晚的骷髅骨架有些筋疲力尽,行动速度放慢许多。 它摇摇晃晃扶着门爬出来,谢浮玉看见自己的战术背带正卡在骷髅左侧肱骨与肋骨的空隙里。虽然缠得有些乱,但好在他还有半分钟的余地取回背带。 一旁,殷浔自觉接过看门的重任,谢浮玉于是不再犹豫,抄起碎掉的灯盏,径直砸向骷髅,半截白骨猝然断裂,从缠结的背带中脱落。 谢浮玉瞅准时机,三下五除二揪住皮质扣带一端,绕了几圈攥进掌心,而后一脚蹬向骷髅,手中同时发力,两相作用下背带被生拉硬拽着扯了回来。 战斗力急转直下的骷髅猝不及防轰然倒地,骨头散了架似的,稀里哗啦堆叠在一起,断掉的一小截白骨贴着地毯颤颤巍巍抖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再接上。 谢浮玉抬臂穿过无用的装饰物,背带扣好的刹那,半分钟倒计时戛然而止。 下一秒,门板被拍得震天响,散落在门后的骷髅诈尸般弹动两下,挣扎着爬起来。不待那副摇摇欲坠的骷髅架子停稳,身后的大门便骤然弹开,门锁“哐啷”裂成两段,挂在墙面的卡槽里,一脸凶相的npc随之出现在门外。 “垃圾——监测到垃圾——” 粗粝音色堪称呕哑嘲哳,谢浮玉下意识捂住耳朵,赶在竹旭闯进房间之前,迅速提起掉在他脚边的骷髅架子,熟练地埋进了有害垃圾桶。 一点,紫外线灯准时熄灭,暖橙色的廊灯缓缓亮起,为清洁时间画下句点。 在电梯口做npc内应的两只鬼早已不见踪影,但竹旭依旧杵在1203门前,黢黑而无机质的眼球一转不转,直勾勾地盯着门槛后的两人。 能够破门却无法进入室内,说明他们已经站在了犯禁的边缘,兴许仅一步之遥,竹旭便会趁虚而入。 谢浮玉察觉到什么,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 殷浔比他更快,弯腰捡起混乱中落下的碎灯罩,连同光秃秃戳着半拉灯泡的灯杆,一同扔进了对应的垃圾桶。 少顷,他顶着npc想要杀人的目光走回谢浮玉身侧,压声吐出两个字:“时间。” 由于灯泡完好无损,竹旭无法判断它是否属于垃圾,而除有害垃圾以外的其他所有垃圾都必须在一小时之内处理掉,因此无论功能正常、外观良好的灯泡最终能否按有害垃圾处置,只要它还连接在损坏的灯杆上,且超过规定时限仍存在于垃圾桶外,npc照样可以对两人下死手。 竹旭在等待第二段倒计时结束,不过很可惜,违规物品已被清理,他瞪视着殷浔,随即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npc消失后,对门向内打开一条窄缝,梁修俨隔着锁链朝他们比了个手势,表示周围环境安全。 叮—— 确认电梯已将竹旭传送走,两人才松了口气。 殷浔拨弄两下门锁,笑了笑:“但凡换扇有猫眼的门,再把海妖从上个副本摇过来,他都不可能这么嚣张。” “看来半夜的确适合做梦。”谢浮玉敛眸瞥了他一眼,扬手按了按酸胀的肩膀。 不远处,趴在门边的贺朝辞茫然:“梁哥,什么梦?” 梁修俨挠头:“到点该睡觉了,睡觉做的梦,对哈哈哈哈。” 贺朝辞:“......”假装没听出来被敷衍了。 话虽如此,常年熬夜的大学生此刻依然没能捱过生物钟的夺命连环call,送走npc不消片刻便哈欠连天,灵魂掉线。 谢浮玉揉揉眼睛,示意殷浔把门关上。 第50章 锁坏归锁坏,门板大小也是一层防御,虽然聊胜于无,但起码能听个响,实在不行就拖张桌子抵着对付几小时。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殷浔刚将房门按回原位,坏掉的防盗锁便如同启动了某种自动修装置,径自连了回去。 殷浔不信邪,非要扯着铁链检验这玩意儿是不是磁吸的。 谢浮玉:“......”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毕竟进入莱斯以来,大部分玩家真正睡着的时间拢共不超过十二小时,他也不例外,几乎沾床就睡。 四个多小时后,来送早餐的外卖机器人最后一次打破清晨的宁静。八点整,剩余十名玩家踩点踏进了22楼的圆厅。 竹旭带着一台智能机器人,立在电梯口恭候多时。 看见队首的殷浔时,他鼻腔里溢出一声不满的重哼,随后宣布道:“今天上午还有一份工作等待诸位完成,收工后直到傍晚日落,诸位都可以在酒店内自由活动,宴会将于晚间七点整在观霞小筑厅举办,届时欢迎诸位参加。” “现在,请诸位随我下楼,需要处理的工作在一层。” 话音刚落,谢浮玉眉心一跳,直觉npc提及的这份工作会非常刺激五感,尤其是嗅觉。 就他们目前掌握的信息而言,一楼无非出现两种画面,要么是酒店大堂叠加22楼的圆厅,要么依然是充斥着怪异气味的垃圾场。 殷浔显然也猜到了接下来可能看到的景象,不由头痛,握紧了身边人的手。 谢浮玉莞尔:“我是杀虫剂?” 殷浔抿了抿唇,强颜欢笑:“心理疗法。”实际上只是一种没什么大用的自我安慰罢了。 过度集中在某一件事情上很容易使人忽视时间的流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电梯下降到一楼所耗费的时长似乎比以往几次都短。 沉重的单扇门向右侧徐徐打开,竹旭大摇大摆走出去。 “酒店负责处理垃圾的机器人出了故障,还有部分垃圾滞留在这里等待最后一轮分类检查。”npc指了指背后高企的垃堆,“诸位只要确认这几堆垃圾里没有错分进去的物品即可。” “当然,若有误也请及时矫正,将错误归置的垃圾挑拣出来,放入正确的分类。”说完,竹旭扫了一眼腕表,领着据说是坏掉的机器人原路返回。 闻言,温献瑜抬头向上看去,而后望着没入黑暗的垃圾堆顶部,无声地“哇”了一下。 梁修俨:“......”清洁工难道就不配拥有一副清洁手套吗?那些五颜六色黏黏糊糊臭气熏天的垃圾,总不至于要他们徒手清理吧? 想到这里,他一阵恶寒,随后四处搜寻起某个身影,已然将破局的希望寄托在了他三哥身上。 可惜,被寄予厚望的殷浔正左支右绌,刚刚闪身躲开脚边蜿蜒爬行的一长条蜈蚣,眼前紧接着飞过去一只黢黑的大蟑螂。 “阿郁——”他恨不得整个人挂在谢浮玉胳膊上,充当一只小巧便携的棉花娃娃。 “看来心理疗法对你不怎么管用。”被抱住的男生笑了笑,拉着他绕过大片虫潮,躲进了一处不起眼的空地。 今天的一楼比之前两日多出几盏灯光照明,不似他们第一次来时那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否则谢浮玉也不会如此轻易发现了这块无虫造访的空地。 几平米的区域实在有限,他转身瞥向斜对角的电梯门,蓦地看出几分熟悉的布局。 余光里一抹微光转瞬即逝,殷浔理智回笼,扯了扯他的衣角:“阿郁,你看左边那块灯牌。” 谢浮玉循着他的指示扭头,亮着幽绿灯光的安全通道门外,贴墙立起一块半人高的宽大电子招牌,上面的字迹虽然略有几分模糊,但拼拼凑凑也能看出四个字—— [中央商厦] 一瞬间,残碎线索经由这四个字粘合串联,对称的布局、相同的楼层、老旧而易出故障的电梯,甚至是1210那三只鬼的身份,隐约连起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错误的垃圾分类酿成大祸,揭开酒店深处隐藏的秘密,肇事者受困于此不得解脱,渎职者亡羊补牢回天乏术。 殷浔沉吟:“还少一样东西。” “现在不少了。”谢浮玉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向某处,“是它么?” 第35章 不远处, 四摞高企的垃圾堆后各自对应着四只颜色各异的铁皮箱,大小接近第一天早晨谢浮玉他们在12楼收尸时见过的那排垃圾桶。 眼下,桶内垃圾漫溢出来,如同奶茶表面耸起的云顶, 团出一坨小山包似的尖尖。绿油油的厨余垃圾桶上方, 碎蛋壳夹杂着粗长的鱼骨, 穿插在米糊与烂菜叶间,不明液体湿哒哒地渗出来,沿着某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分类里的线缆淌向地面。 殷浔一愣:“那是,充电宝?” 天蓝色的外壳正面嵌着一块小巧的电量显示屏,背面则接有三种接口不同的充电线。机身因为各种摩擦、颠簸,已然多出数道剐蹭的痕迹, 屏幕斑驳不清。 谢浮玉“嗯”了一声:“不止。” 说着,他抬手掩住口鼻,绕过一丛垃圾,慢慢走到绿色垃圾桶旁,随后手指隔空一点,指向某个方位。卡进剩饭剩菜里的另外两根接线并未严丝合缝嵌入卡槽内,而是相互缠绕, 与另一根透明细线串联在一起。 尼龙线表面断续缀着几滴油渍, 若不仔细观察,很容易忽视粘在线身上的碎纸屑。断裂边缘毛糙而湿润, 显然是在潮湿环境中存在太久, 导致原本完整的纸片被浸软泡发,进而从尼龙线上剥离。 殷浔立刻想起曾在哪里见过这种材质的细线,不由望向身后属于中央商厦的应急通道门,莹莹绿光忽明忽暗, 像是在回应他的猜测。 “所以清洁工的身份设定其实相当于上帝视角?” 谢浮玉不置可否:“副本主线应该只涉及到两拨人,一是住户,二是员工。严格来讲,应该是受邀参加晚宴的住户,以及负责监督垃圾分类的员工。” 员工是谁已经一目了然,至于住户,虽仍然存疑,但范围肯定脱离不了1210,确切地说,行为动机尚不明确的仅有一号鬼而已。 “也许它就是宴会当日是最先察觉到隐患的人。”殷浔叹了一口气,盯着面前的垃圾桶犯难,“现在怎么办?真要用手?” 话音刚落,谢浮玉向后撤了两步,随即挑眉望过来,诧异的目光中隐隐流露出几分敬佩,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殷浔:“?” “能者多劳。”谢浮玉轻咳一声,干巴巴地补充道,“加油?” 横竖只是取出错分的充电宝和一串吊牌,应该用不上两个人,既然他那位极具奉献主义精神的好室友主动提到用手解决,谢浮玉自认善解人意,必然不可能打击对方的工作积极性。 殷浔:“......” 但没办法,吃苦耐劳历来是他的美德之一,况且照顾阿郁的洁癖义不容辞,他认命似的闭了闭眼,而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朝垃圾堆伸出手。 殷浔眉头紧皱,视线四处乱飘,时刻提防着从某处缝隙里缓慢滑出一条蛋白质含量丰富的蜈蚣。指尖只差几毫米便要碰到废弃充电宝时,谢浮玉忍笑,抬臂截住了他的胳膊。 “真要用手?”男生弯起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喏,去找你弟弟拿件趁手的工具。” 闻言,殷浔如蒙大赦,下意识朝梁修俨所在的位置走去,没走两步忽然脚下一顿,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慢吞吞扭过头,果然看见谢浮玉好整以暇地瞧着他,明艳面庞上浮出几分淡淡的了然。 殷浔尴尬地扯扯嘴角,索性直接将捏着火钳的梁修俨拎了回来。 小梁同学不明所以,疑惑道:“三、荀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殷浔朝垃圾桶微抬下巴:“把充电宝和吊牌挑出来。” 说完,他丢下麻溜上工的梁修俨,默默退到谢浮玉身侧,低头问:“诈我?” “猜的。”男生轻笑。 关系亲近却不同龄,相互认识而不过分熟稔,除了朋友就是亲戚。谢浮玉倾向于两人是亲戚,即便是朋友,依照长幼齿序含糊算作兄弟也无不可。 殷浔似是甘拜下风,垂眼盯着地面,不再说话,敛在纤长羽睫下的灰瞳却暗了几分,眸底溢出些微深思。 他和梁修俨是表兄弟不假,谢浮玉猜出他们的关系也不要紧,真正使他警惕的,是自己无意识给予对方的信任。而毫无保留的信任,恰恰是通关副本所最忌惮且最无用的一种情感。 哐—— 一声巨响打乱了他的思路,殷浔抬眼扫视一圈,发现梁修俨失手把废弃充电宝摔在了地上。 “清汤大老爷,它不会爆炸吧。”小梁同学嘀嘀咕咕,用火钳将含有接线一面朝下的充电宝翻过来,随后格外谨慎地把它夹进了有害垃圾一类。 等等,爆炸? 谢浮玉恍然,本能偏头寻找他的推理搭子,下一秒,两人视线交错,他从对方眼中窥见了一丝未及收回的戒备。 第51章 但殷浔很快反应过来,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谢浮玉别过脸,吐出两个字:“火灾。” 如果在副本设定的故事线中,没有人发现废弃充电宝被放置在了厨余垃圾中,而莱斯酒店又有将除有害垃圾外的所有垃圾都集中起来私自焚毁处理的惯例,那么这块小小的充电宝极有可能是引起飓风的蝴蝶。 每晚七点半至十点半是酒店焚烧垃圾的时间,而晚宴将于晚七点准时开始,其后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熙攘的社交会一直延续到午夜,完全覆盖了这段区间。 突如其来的爆炸叠加持续运转的锅炉,熊熊火焰如同来自地狱深处,向住在莱斯的每一个人伸出了夺命的钩索。 “竹旭发布的所有任务很可能是出于某种补救心理,而造成蝴蝶效应的始作俑者应该来自1210。”殷浔顿了顿,继续说,“也许就是一号鬼。”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它帮另外两只鬼寻找替身的动机,因为它的同伴正是受它牵连才意外身死,从此陷入永恒无尽的循环,终日游离在住所与宴会厅之间。 然而,在目前的时间线上,废弃充电宝已然被正确归类,火灾发生的概率大大降低,足以摧毁整个局面的危机似乎不复存在,他们唯一需要注意的仍旧是将产生的垃圾放入对应分类的垃圾桶内。 殷浔从头至尾将线索梳理了一遍,谢浮玉闻声却面色凝重,盯看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 良久,他抿了抿唇:“还没有发现么?感知弱化已经对你起效了。” 殷浔一怔,短时间内尚未察觉到方才的推理中存在什么逻辑漏洞。不等他想清楚,电梯门“叮”地打开,竹旭朝众人挥了挥手,招呼他们上楼。 “走吧。”谢浮玉收回视线,经过殷浔身边时,有意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对火灾发生概率的判断太绝对了。” 能够引起飓风的蝴蝶并不唯一,废弃充电宝和错误的垃圾分类可以正推火灾发生,但废弃充电宝和正确的垃圾分类却无法导向火灾不发生。 换言之,促成火灾的原因很多,但凡他们点背一些,光是莱斯随意焚烧垃圾的行径,就足以招致百八十次火灾,出事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怔忪间,电梯缓缓上升至12楼,竹旭照例没出电梯,只是嘱咐众人,务必于晚上七点前准时着正装出现在宴会厅里。 与此同时,底层垃圾场内一片悄寂,往常前来运走有害垃圾的专用垃圾车直到傍晚也未曾如约前来。 过了很久,约莫六点多,只有谢浮玉和殷浔曾注意到的那扇应急通道门被人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一片黑影从门缝中钻出来,蹲在标有“中央商厦”四个字的立牌边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穿着中央商厦的员工制服,大半张脸被黑暗所笼罩,明灭的火光时有时无点亮了剩下的小部分面容,观其相貌赫然是昨天下午接待玩家的侍者。 缭绕的烟雾很快散去,npc掸去掉落的烟灰,随手将熄灭的烟头抛进了垃圾堆。 应急通道门再度被严丝合缝地关上,半截香烟的余温却在垃圾堆里发酵,一小簇几不可见的火光迅速窜起,紧接着又转瞬即逝,像被风吹了一般融进黑暗。 如此周而复始,火苗终于稳定下来,沿着滴落的油渍淌向四面八方,缓慢而持续地逼近了某个垃圾桶。红色桶身在昏暗中忽明忽暗,恰如最初的一缕火星子飘曳不定。 晚上七点,仅存的十名玩家相继前往22楼。 进入宴会厅之前,殷浔叫住谢浮玉,并将人拉到了圆厅的雕像背后。 “阿郁,这个你拿着。”他把自己的手机交给谢浮玉,又向对方摊开掌心,“你的给我。” 谢浮玉:“?” 殷浔挠挠头:“我需要一个锚点。” 感知弱化带来的最直接影响是放松警惕,随之而来的是如影随形的幻象,即便今晚能够造成幻象的一号鬼似乎并不在场,但他需要一件不属于自己的物品来保持清醒。 并非是进入幻象后,手机可能会变回去,殷浔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确保自己能够在看见谢浮玉的手机时,恢复一点戒备心。 因为谢浮玉给他带来的感知弱化,远比副本更深刻。 不过这一点显然无法明说,好在谢浮玉也没有多问,多看了他两眼后,便将手机放在了他的掌心。 “有事按紧急呼救。”谢浮玉淡声道。 说罢,他抬脚朝观霞小筑厅走去,殷浔注视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把谢浮玉的手机妥善揣进了衣兜。 宴会厅内光影交错,乐声潺潺,但除了十名玩家外,再无其他人存在。 第36章 偌大宴会厅内人影稀疏, 明亮璀璨的吊顶投射下细碎光斑,由北向南桌位布局一览无余。 除了他们此前以清洁工身份搭建出的易拉宝、展板以及各类花束,今晚数十台圆桌上还多出了八样冷碟。此外,靠窗的一溜长桌不知何时摆满了各色熟菜与茶点, 供宾客自行取用。 竹旭不在, 1210的鬼也不在, 进入宴会厅的仅有十名玩家。如果参与布置的人和参加晚宴的人是同一批,或许他们可以从npc无用的补救行径中逆推出莱斯举办这场宴会的原因。 “看起来像是自掘坟墓。”谢浮玉站在座天使雕塑下方,轻眯起眼睛望向宴会厅另一端拉起横幅的舞台,“你还记得那里原先写着什么吗?” 半透明的宽幅红绸悬在两侧灯柱之间,惨白字迹若隐若现。 “加布市环保卫士表彰大会?”殷浔轻声念出横幅正面的一行大字,语气略显踟蹰, “我好像没见过这块布。” 满打满算他们其实只在22楼待过一天半,平均各花费半天左右的时间整理圆厅及东西两间宴会厅,主要工作内容不是搭展板就是收拾废纸板,是以能够接触到横幅的人很有可能不是玩家。 谨慎起见,殷浔递了消息给梁修俨,请他帮忙确认一下是否有人曾经手过横幅,或者对横幅的出现节点留有印象, 顺便把有关莱斯火灾的推测转达众人参考。 谢浮玉见状, 立刻意识到他有别的打算:“你想找什么?” “出口。”殷浔惊讶于他的敏锐度,极轻地挑了一下眉梢, 垂在身侧的手隔着裤兜摸到手机四方的轮廓, 悄然消散的警戒心重新凝实。 谢浮玉当做没看见他的小动作,抬脚朝圆厅走去:“时间有限,别愣着。” 距离七点半已不足十五分钟,倘若假设正确, 他们必须在熔炉启动前找到离开22楼的办法。 两人先去了对面。 “要不要和我打个赌?”殷浔低下头,碰了碰谢浮玉的手背,“我赌东厅没有出口。” 闻言,谢浮玉侧眸瞥了他一眼,旋即弯唇:“巧了,我也赌出口不在东厅。” 彼此视线于半空短暂碰撞,几秒后,殷浔率先别过了脸。 首选东厅的依据显而易见,两人本就不是奔着搜集线索去的,因为东厅与处在正西方向的观霞小筑厅结构完全对称。如果出口藏在某一间分会场内,剩下的宴会厅里必然存在类似的结构,众人不可能一无所觉。 先进东厅一则是为了防止有所疏漏,二则正好借机排查一遍理想化逻辑推演下可能存在的思维盲区。 不过,一切正如他们所想,东厅并无异常,而整个22楼未被探索的地方仅有一处。 谢浮玉眺眼看向垂直于旋转楼梯中轴连线的双扇对开玻璃门,抬脚绕过立在圆厅中央的天使像,径直走到门前。锃亮的玻璃背面被打磨成不透光的材质,倒映出两人的身影,没有人见过门后的世界,也从未有人尝试过打开这扇门。 而门的正面光滑平整,没有凹陷的卡扣或是凸起的把手,殷浔按着玻璃顺向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连指纹都不曾留下。 “既不是感应门,也不是推拉门......”他收回手,环顾四下,像是在寻找某件趁手的工具。 过了一会儿,谢浮玉听见他问:“阿郁,你觉得长剑可行么?” 大力出奇迹,万一出口真的在门后,兴许可以用天使像上镶嵌的重剑将玻璃凿穿。 谢浮玉顺着殷浔手指的方向抬起头,目光随之落向几步开外的雕像,半人高的底座上方,天使宽大的羽翼自然垂落,由于本体重心偏左,左侧羽翅因此高度稍低,从后方能够窥见一截华美的剑柄。 “阿郁。”男生戳戳他的胳膊,凑近问,“你对西方宗教体系有研究么?” 谢浮玉偏头:“说人话。” 殷浔于是拉着他绕回雕像正前方:“东西分厅里是同一位天使,而圆厅里的则是另一个形象,假设圆厅与两旁分厅存在从属关系,天使像很有可能是这种从属关系的具象化体现。” 名为“大教堂时代”的副本游戏由无名教堂触发,帕莱蒙岛上的马丽娅赫然是某个宗教形象的缩影,而莱斯内部又多设天使像,这些天使也许正是链接单个副本与游戏本身的纽带。 第52章 “你看雕像的位置,恰好挡在两扇门的交界处。”殷浔大致比划出一段距离,“像是看守住门后的通道,禁止外人闯入。” “不,智天使是最后的警戒线,也将是指引我们前往生路的领航人。”自西边响起一道清泠女声打断他,盛明晞与温献瑜从观霞小筑厅的前门走了出来。 谢浮玉注意到她的措辞:“你是教徒?” 盛明晞一愣,随即笑着否认:“这里没有教徒,但献瑜是油画专业出身,对涉及宗教的神话传说有一定的了解。” 一旁,温献瑜重重点了两下头,示意她继续。 盛明晞解释道:“分厅内的两座雕像同为座天使,他们致力于平衡和谐,确保宇宙间的万物能够协调发展,至于你们身后的这位,左手持剑,面容冷肃而目光温和,献瑜认为他是智天使拉斐尔。” 温献瑜配合地将手机屏幕转向谢浮玉,向他展示自己在备忘录里敲下的一段文字记载——[据传他行使一切治愈的神迹]。[1] “炽天使和智天使在传说中是无实体的存在,经过多年演化,民间私下有一种说法,即座天使可能是大天使之一拉斐尔的具象化身。”盛明晞抬手指了指拉斐尔手中的宝剑,“如果不是梁修俨及时转述了火灾一事,我们可能会把雕像普通化处理。” “但那把宝剑被称作火焰之剑。” 治愈之术、火焰之剑,大火兴许不是惩罚,而是一种彻底的清洗。硝烟散尽以后,会从废墟中诞生出新的生命,倒塌的大楼会被重建,无人问津的死寂之地也将重回往日的熙攘与繁华。 大天使正站在生死交叠的分界线上。 说完,盛明晞问:“需要把大家先集中到圆厅里来么?马上七点半了。” 话音刚落,周遭空气似乎陷入了某种无形的乱流,四处窜动。 温献瑜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比划着什么。毕竟口不能言,听力自然更加敏锐,奈何盛明晞并不通晓手语,只能边安抚她,边拿出手机点进备忘录。 “不用打字,她说下面地震了。”谢浮玉忽然开口。 盛明晞求证似的看向温献瑜,却见后者肯定地点点头,并推着她的胳膊,伸手指了指西厅。 殷浔顿时会意,拔腿冲向了宴会厅。 盛明晞匆匆跟上,临走前诧异地觑了谢浮玉一眼,替温献瑜多问了一嘴:“你能看懂手语?” 谢浮玉却一言不发,怔在原地,没有回应。 留在雕像前的温献瑜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后食指指向谢浮玉,紧接着转动手腕,拇指朝向自己,而其余四指弯动几下。 不等她将语句表述完整,谢浮玉回神,说:“我能看懂。” 但他从未接触过手语,方才脱口而出的翻译反倒镇住了自己,本能觉得对方比划出的手势似曾相识。 谢浮玉无从解释,所幸眼下情况紧急,温献瑜也没有追问。 远处,西厅前后门陆陆续续有玩家跑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脚下的震感愈发明显。 谢浮玉皱了皱鼻子,闻到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焦味。 下一秒,视线里慌忙冲进一人,扛着椅子直奔雕像后的对开门而去,快要撞到他时不忘提醒:“郁哥,闪一闪——” 梁修俨抡圆了胳膊将椅锤丢出去,哐啷—— 椅子碎了一地,而玻璃门无事发生。 与此同时,一只蟑螂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刚好擦过殷浔的鞋面,男生一个弹射,蹦到了雕像底座上。 谢浮玉敛眸一扫,密密麻麻的蜚蠊目生物正从他们身后的电梯门里潮涌般钻出来。 可竹旭尚未现身,这些虫子为什么...... “是垃圾。”他一把拽住殷浔,厉色道,“梁修俨摔碎的椅子还在副本划定的垃圾范畴内。” 然而,22楼所有的垃圾桶都由移动机器人承担,厕所内的小圆口根本不支持他们把椅子碎块投入其中。 谢浮玉攀住天使像的翅膀,叹了一口气:“荀因,我们只剩一个小时了。” 如果一小时内,他们没有脱离副本,幸存者之中第一个死去的无疑会是梁修俨。 说罢,他踩住雕像的右臂,双手抱住对方的头部,一个利落的旋身,踩在了天使像的肩上。 谢浮玉小心翼翼挪向左侧,弯腰摸到剑柄,而后扬手将其抽出,同时松开保持平衡的手,顺着倾落的一侧羽翅自由滑向地面。 殷浔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谢浮玉猝不及防被人拥入怀中,身形一滞,险些失手把长剑掉下去。 站稳后,他推开殷浔,抽出宝剑,将长度相当的剑鞘丢给对方,轻咳一声:“你将就着用这个。” 殷浔抱着剑鞘愣了愣,不自在地“哦”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跑向前方的双扇对开门,门前挤着七八个玩家,正想尽一切办法破门而出。梁修俨看见他们,自动向一侧腾出位置。 谢浮玉举起长剑,以一种挥刀的姿势,砍向了玻璃门。 看起来坚固无比的大门应声打开,众人鱼贯而入前往未知的楼层,落后半步的殷浔扭头一瞥,陡然发现这扇门的厚度根本不是一把长剑所能劈开的,玻璃门带有夹层,让人轻易便能联想到防火装置,而同一时间,蟑螂大队已经铺开,一股脑地涌到了门外。 虚空中,有一道无形的门槛拦住了它们,进入隔壁大楼的玩家却再度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 中央商厦的22楼完全复刻了莱斯酒店的布局,不同之处仅仅是那座拉斐尔圣像。此时此刻,幽暗寂静的圆厅内,竹旭面无表情地杵在通往另一道出口的必经之路上,消失已久的一号鬼跟在他身侧,显然目标一致。 空气中的焦糊味逐渐浓郁,间或夹杂着些许哔哔剥剥的脆响,那是蟑螂被烤焦发出的响动。电梯井犹如一只巨大的烟囱,使得底层燃起的大火源源不断漫向22楼。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队首,谢浮玉握紧手里的长剑,深吸一口气:“骷髅架子交给你。” 刀剑只适合对付有皮的鬼,白骨交给刀鞘刚好,他用台灯杆子替殷浔试过了。 话音未落,竹旭先发制人,狞笑着扑上来。 谢浮玉矮身躲过,一道略显腥臭的风紧随其后,自头顶刮过,仿佛垃圾堆里的臭虫搭起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围城,古怪气息令人作呕。他拧眉屏息,听声辨位,反手提剑,精准无比地将竹旭捅了个对穿,死死钉在墙边。npc瞪视着他,眼球不断凸起,像是要从眼眶中蹦出来。 竹旭口中断断续续发出“嗬嗬”声,犹如濒死,几秒后,他的身体沿着刀刃撕成两截,化作了一堆蠕动的虫子。 正在和骷髅缠斗的殷浔无意撞见这一幕,一时用力过猛,直接敲碎了对方的颅骨。 噗呲—— 谢浮玉面不改色,一刀戳进竹旭重塑的身体。 眼见两个npc暂时行动受制,梁修俨立刻领着余下的几名玩家朝正北方向跑去。然而,本该是出口的位置却依旧比照莱斯22楼目前的状况设置了一部电梯。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电梯门顶部的红色数字正在逐级增大。 有什么东西上来了。 第37章 叮——电梯停在了22楼。 梁修俨咽了咽口水, 拉着队友战术性后撤,众人如临大敌,四散在电梯门前,神色紧张, 周遭的一小片空气似乎也变得焦灼起来。 几秒后, 铁灰色单扇门徐徐打开, 一道熟悉人影款步走出。 他换掉了中央商厦的员工制服,穿着一身从12楼商铺里偷来的西装,甚至别出新意地打了发胶,俨然人模人样,不费什么力气便能融入莱斯的晚宴。 看见堵在电梯口的玩家时,侍者npc一愣, 脸上条件反射般挂起公式化的微笑。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像是厌倦了自己这副奴颜婢膝的模样,忽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喊:“让开让开——” 梁修俨:“......”好端端一个npc怎么说疯就疯了。 侍者彻底陷入莫名的癫狂,卡在电梯与圆厅地面的交界处,以致电梯门长时间保持着打开的状态,侧板上的警铃已经“叮铃叮铃”地持续响起。 npc的呼号伴随着急如催命的铃响, 在空寂的圆厅内格外明显, 意料之中吸引了竹旭的注意。 他再次凝实自己的身体,躲过谢浮玉刺向心脏的一剑, 扭头发出指令:“竹东!拦住他们!” 侍者npc闻声陡然一震, 犹如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缓缓抬起头,阴鸷眼神扫视过围在电梯口的每一个人,并最终锁定了瑟缩在盛明晞身边的温献瑜。 竹东直勾勾地盯着她, 嘴角咧出一线不可思议的弧度,仿佛女生已是笼中困兽。下一秒,npc抬起双臂,两手勾爪,掐向那段纤细脆弱的脖颈。 盛明晞未及阻挡便被推到一边,余光却见温献瑜小幅偏头避开了竹东的手,同时翻腕攥住对方的小臂,另一手顺势卡死他的肩膀,随后撤步屈膝猝然发力,将npc掀翻在地。 第53章 轰隆——竹东冷不丁吃了一记结结实实的过肩摔,后脑着地,眼冒金星。 原本准备搭把手的贺朝辞紧急收手,摸了摸后脑勺。 短暂沉默间,身后响起细微的机扩转动声,他下意识转头,发现原本大敞的电梯门正在慢慢合上。 林驹唇边噙着一抹戏谑讽笑,颇有礼貌地同他们挥手告别。何适连同余下两名玩家和他站在一起,四人明显是旧识。 然而,不待电梯门完全关紧,被温献瑜踩在脚下的npc便懒洋洋地举起胳膊,打了个响指。 顷刻间,有一阵阴凉而猛烈的风从几人中间穿过,成群结队的虚影从门缝里挤进了电梯厢,逐渐凝成半透明的人形。林驹察觉到这些魂体的存在时,电梯门已经悄然合拢,载着寥寥生人与数不清的鬼一路下行。 鲜红数字起跳的刹那,留在22楼的玩家清楚听见了电梯超载的警报。 梁修俨扶起被鬼撞倒的贺朝辞,面色凝重。 中央商厦的22楼和莱斯酒店一样,没有设置应急通道门,通往一层的唯一方式只有眼前这部电梯,而火灾时乘坐电梯简直是自寻死路的做法,但他们别无选择。 由于电梯内额外承载了许多只鬼的重量,下降速度非比寻常,然而即使是这样,等待电梯从底层再度回到22楼,至少还需要两分钟,期间不包括各类意外情况,譬如中段楼层有其他鬼截停电梯。 但莱斯的火已然窜到了玻璃门旁,躁动的火焰犹如永不止歇的浪潮,连续不断试探着门的界限,蔓延向中央商厦的火势渐渐增大。 谢浮玉和殷浔且战且退,不知不觉间,战场收缩到了电梯附近。 竹东召唤出来的鬼魂仿似竹旭的蟑螂,源源不断,又因为没有五感,没有实体,几人无从下手,只能胡乱挥摆着双臂,尽力驱赶。 骷髅骨架的恢复期缓慢延长,但竹旭由虫潮浓缩成人身的冷却期正在迅速缩短,谢浮玉疲于应付,渐渐体力不支,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顺着两颊滑落,握住剑柄的掌心被汗水濡湿。 仅喘息的片刻便被竹旭寻到空子,一手握爪直掏他的胸腔。 哐—— 斜刺里倏地刺出一柄花哨的剑鞘,殷浔眼疾手快拦下一击,另一手扣住谢浮玉的腰,带着他避过横冲直撞过来的骷髅架子。 与此同时,下降到一层的电梯重新升起。 哗——呼啦—— 大火突破四分五裂的玻璃门,越过廊桥,裹挟着热浪扑向中央商厦22楼的宴会厅,围挤在最外圈的鬼感受到火焰的温度,唰地朝着人群的方向溢散而来。 人与鬼的界限逐渐模糊,双方的生存圈悉数退至电梯前不足四平米的区域内。 半透明的鬼魂似乎仍旧保有生前属于人类的意识,本能畏惧着猛烈肆意的火,因而拼命地挤向电梯,试图冒险搭上唯一可能通往生路的大铁箱。 梁修俨等人被逼至墙壁,后背紧紧贴着电梯门,规律递增的楼层号却在急速翻涌的火焰中显得格外缓慢。 谢浮玉一手撕开鬼魂的包围,另一手持剑再次将竹旭捅了个对穿,自己同时因为反作用力向后踉跄两步。 “鬼怕火......”他扶着长剑喘息片刻,侧眸吐出几个字,“去、去找块木头来。” 绝不能让这些鬼魂跟着他们进入电梯,周围抱团的半透明游魂数量还在不断增加,远超方才超载提示音响起时的规模。这些东西虽不额外挤占空间,但每一只鬼都有实实在在的份量,一旦叠加进电梯厢,从22楼坠下,活人就该死得差不多了。 然而,身旁殷浔横着剑鞘抵住埋头猛冲的骷髅架子,腾不开手。 梁修俨见状,余光扫到圆厅西边的分厅,陡然灵机一动,七拐八扭穿过一片虚影,半分钟后扛着一把崭新的木头凳子折回来。 “荀哥——让一让——” 话音刚落,殷浔闻声抽走剑鞘,反手将谢浮玉面前刚刚聚出人形的竹旭重新钉回地上。下一秒,风风火火赶到战斗现场的梁修俨举起椅子哐啷砸下,本就摇摇欲坠的骷髅骨架顿时和木凳一同散了架。 骷髅:“......”你清高你拿我使力! “嘿!我就知道砸这玩意儿肯定比怼墙好使!”说着,小梁同学弯腰抄起半截凳子腿,脚踩骷髅头,把木块向前一伸,火苗瞬间点燃了木头一端。 他将自制火把随手递给盛明晞,紧接着如法炮制出几个分发给贺朝辞和温献瑜,随后两手各执一支火把,窜到了殷浔和谢浮玉之间。 梁修俨将带着暖烘烘的木头疙瘩左右一塞,催促道:“走走走,电梯要来了。” 话没说完,便被颤颤巍巍站起身的竹旭打断:“走?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破坏酒店内部设施,违反入住守则乱丢垃圾,是要受到惩罚的——嗬嗬嗬嗬——” 复原太多次的npc宛如一台破旧风箱,四面漏风,动作却丝毫没有含糊,胸前碗大的伤口再度愈合,竹旭步履蹒跚地朝谢浮玉袭来。 谢浮玉掂量两下新得的火把,撤步收起长剑,在对方接近时,顺手将火把戳进了他裂开的嘴巴里。 刺啦——蛋白质焚烧发出哔哔剥剥的脆响,一股腥臭焦糊的气味扑面而来。 火焰自上而下把蟑螂堆叠出的皮囊烧了个通,在鬼魂围上来之前,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谢浮玉拉进电梯,殷浔按下关门键,于门缝合上的最后一秒前,把手里冒着火的木块扔了出去。 “呼——”贺朝辞拍拍胸口,俨然心有余悸。 谢浮玉揉揉发酸的肩膀,瞥了他一眼:“没人清楚一楼的情况,离开副本前务必保持警惕。” 不知是不是上一班电梯超载所致,这一趟电梯下降的速度也有些不符合常理。有中央商厦作为前车之鉴,几人有意识地屈膝踮脚降低重心,并背靠墙壁护住脊椎。 电梯停在一楼,耗时只有往常的三分之二。 过了几秒,铁灰色单扇门向一侧缓缓打开,大片的光亮从门外漏进来,璀璨而耀眼的水晶吊顶熠熠生辉,将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映照得亮如白昼。 倚在电梯门正对面的盛明晞却倏地腰后一空,险些栽倒在地,所幸温献瑜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梁修俨望向她身后宽敞明亮的通道,一愣:“这是?” 两扇面对面的电梯门,两处完全成轴对称的大堂,他们已经站在了生与死的分界线上,选错路便再也出不去了。 大堂中央的走廊不算长,尽头完全笼罩在黑暗中,对开玻璃门上隐约反射出他们的身影,先下楼的林驹等人已不见踪影。 贺朝辞挠头:“梁哥,咋整?” 被寄予厚望的梁修俨也挠了挠头:“荀哥,咋整?” 殷浔莞尔,低头问:“阿郁,你觉得呢?” 谢浮玉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沉吟半晌,最终转身安静地盯着旧门,一言不发。 贺朝辞左顾右盼,戳了戳室友,问:“啥意思?” 梁修俨摇头。 倒是温献瑜眼尖,拍拍他的肩膀,一手指了指旧门之外的对开玻璃门。 贺朝辞&梁修俨瞪大眼睛:“......” 盛明晞失笑,替她解释道:“十一点钟方向好像有一团人影。” 尽管黑夜模糊了那人的相貌,但衣着首饰大致能与玩家中的某人对应,也就是跟着林驹下楼的、除何适以外的另两人之一。 “几点了?”谢浮玉问。 温献瑜扒拉两圈手表,比划出一个八点十五,随即抬手越过贺朝辞指指梁修俨。 一小时时限转瞬即至,留给小梁同学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必须尽快做出选择,否则八点半一到,梁修俨就会因为那堆破碎的木头椅子而死。 接下来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同伴的生死,饶是淡漠如谢浮玉,此刻也因心底莫名升起的休戚与共而感到几分棘手,纵使早有答案,那几个字却犹如千钧之重卡在嘴边,迟迟说不出口。 “走旧门。”身侧传来熟悉的嗓音,殷浔帮他做了决断。 谢浮玉微怔,不待他反应,殷浔便牵住他的手,带人走入了敞亮的走廊。 余下四人对视几眼,没怎么犹豫,跟着走了出去。 最后一人离开电梯厢时,电梯门慢慢关上。 约莫过了一分钟,他们停在大门前。 “门是锁着的,这......”盛明晞始料未及,如果大门锁着,那么门外那具尸体该作何解释? 殷浔却笑了笑:“没错,锁着才说明找对了地方。” 他抬臂挡在谢浮玉背后,示意其他人向两侧稍退开一些,随后自己也退到一边。 “阿郁,可以了。” 长剑随着这句话一同落下,谢浮玉执剑劈开了紧锁的玻璃门,长风呼啸着穿进来,驱散了笼罩在酒店周围的浓雾,昏暗的视野间已然不见方才那具尸体。 梁修俨摸摸自己的脑袋,讷讷地问:“几点了?” 温献瑜把左腕伸过去,示意他自己看时间。 第54章 距离八点半还剩不到一分钟。 殷浔立刻扯住表弟的衣领,把人拽出了酒店大门,几人鱼贯而出,谢浮玉殿后。 踏过碎玻璃迈出门槛的刹那,高耸入云的大楼轰然倒塌,四下升起灰蒙蒙的尘埃,一张纸从半空中悠悠坠落,飘到谢浮玉眼前。 薄雾将他与其他人分隔开来,谢浮玉拈起纸条,垂眼一扫,发现那是一张酒店工作人员名单。 所有玩家都以真名位列其上,1203房号后赫然列示着[殷浔 谢浮玉]。 他距离掉马仅一步之遥。 而现在,纸面上的墨迹渐渐淡去,另有一些陌生的姓名出现在空缺的位置,花名册标题随之转换,写作——[2018年5月18日加布市环保卫士表彰大会场务工作人员名单]。 竹旭作为总负责人赫然在一众人名首位,而1210房号后有一颗星标,小字备注着—— [因房源紧张,暂将三位客人安置在1210,待18号晚宴结束后,再安排至11楼。为表歉意,莱斯免费为1210的客人升级房型,并邀请他们一同参加晚宴。] 至此,副本背景基本完整,迷雾中,一辆劳斯莱斯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透过半降的车窗可以清楚看见司机的长相,谢浮玉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恭喜您成功完成清洁工作。”npc微笑着偏过头,“谢先生,返程预计花费十五分钟,您可以好好休息了。” 油门启动,薄薄的纸张从指缝间滑落至膝头。 不知不觉间,皱巴巴的名单字迹全无,变成了一枚纯白色的纸折船。 第38章 纸船只有巴掌大小, 正反里外皆是白色,看起来像是用一张白纸叠出的简易模型。 谢浮玉用手指捻了捻船的边缘,不同于纸张或平滑或粗糙的表面,指腹下传来的触感柔软而坚韧, 如同某种质地上佳的绸布, 水火不入, 刀枪不坏。 视线扫过右手食指根部泛着点点银光的铂金戒圈,他轻眯起眼睛,猜测纸船极有可能是莱斯酒店副本掉落的奖励。 至于具体用途,暂时与帕莱蒙岛掉落的蓝宝石戒指一样,无从考据。 谢浮玉轻轻摩挲着纸船,陡然发觉, 先前一直握在手里的长剑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进入副本以来始终随身携带的箴言纸条也不翼而飞。 莱斯酒店留给他的,仅剩下这张由部分花名册演化而来的纸折船。 前排,司机一言不发,驾驶着劳斯莱斯疾驰过寂静无人的公路。车窗外迷雾渐散,稀薄朦胧的光线缓缓漏进来,忽明忽暗, 倾落至后座, 隐约描摹出谢浮玉侧脸的轮廓。 他神色晦暗,眺眼打量起头顶的车饰, 宛如流光的星河已然随着雾潮一同褪去。约莫过了小半个钟, 车内重新沦于昏暗,掌心下的皮质椅垫倏忽变成了粗粝的棉布。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仿佛有股未知的力量撕开寂夜,将谢浮玉送出了副本围成的结界。 破旧出租慢吞吞驶向南大校门, 下车前,npc降下车窗朝他颔首致意。 谢浮玉听见对方没头没尾地说:“伊卡洛斯死在了最炽烈的阳光里......” “谢先生,祝您好运。” 后半句话逸散在深秋凛冽的长风中,他目送那辆灰扑扑的载具没入街角,车尾气打着旋儿飘了很久,残存的汽油味是它曾存在过的证据。 黑蓝穹顶之上,浓云消散,一弯弦月远远缀在天边。 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下雨了。 谢浮玉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距离自己走出校门其实只过去了十多分钟,而原本要送他回公寓的出租因为迟迟没有联系到顾客,单方面取消了订单。 所幸路边新停了一排小蓝车,黯淡路灯映照出一道颀长的身影,推着一辆刚刚解锁的自行车从人行道上走下来。 谢浮玉瞥见他的外套,微怔,旋即往路中央一挪,懒洋洋地抬起胳膊将人拦住。 正准备朝南大对门调转车头的殷浔被迫紧急刹车,看清对方的长相后,没什么表情的五官顿时生动许多。 “阿郁,好巧。”几个字亲昵缠连地滚过齿间,他曲肘撑着车前杠,不着痕迹地偏移重心,把自行车的前进方向扭向了南大正门。 谢浮玉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闻声轻笑:“是啊,好巧。” 他语调清润柔缓,但不知怎地,殷浔忽感背后一凉。 男生眼神飘忽,讪讪:“你回学校?” “不回。”谢浮玉摇头,“我在校外有住处,明早没课,不赶时间。” 言下之意,他可以回大学城附近的公寓休息。 明天早八、今晚还得和室友赶大作业的殷浔:“......”可恶,差点就能尾随阿郁回校,弄清楚他是哪栋楼的了。 然而惋惜之余,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决定与谢浮玉就此分道扬镳,当着对方的面先去南大晃荡一圈,以此加深谢浮玉对他“南大经管院研二”的身份认知。 殷浔轻咳一声,指指校门:“那,我先走了?” “去吧。”谢浮玉同他擦肩而过,朝远离学校的建筑群走去。 殷浔扭头盯看他的背影几秒,突然意识到他俩方才的对话有点像宿舍楼下黏黏糊糊的小情侣,尤其他还是依依不舍的那个。 许是夜间风大,殷浔一阵恶寒,他移开视线,拢紧外套,尽职尽责地投入到角色扮演中,蹬着二轮车拐进了南大。 不远处,早早藏在林荫间的谢浮玉从一棵老树后探出脑袋,望着哼哧哼哧驱使小蓝车的某人,掐下了秒表。 过了好一会儿,月亮终于移到了头顶,婆娑树影再也无法遮挡他的行迹。 谢浮玉不疾不徐踱至马路对面,守在津大校门前半掩的闸机外,顺手关掉了计时器。 他本来没打算揭穿殷浔,但见对方欲盖弥彰,骨子里的恶劣因子便蠢蠢欲动。等谢浮玉后知后觉将幼稚、捉弄这几个词,与自己的行为动机联系起来时,他已经在树下站了几分钟。 倒计时结束后不久,南大宽敞的主干道一端果然折回一人。 殷浔优哉游哉骑着小巧的共享单车,左顾右盼从另一条标注着出口的通道溜达出来,又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穿过津大目前唯一开放的入校闸门。 车篓子将将卡进校门半截,车后座便被一股反作用力牵扯住,像是后轮绊进去什么东西。 他皱着眉把车停下,还没来得及转头,斜刺里便飘过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南大经管院研二,荀因?”谢浮玉双臂环胸,似笑非笑,“或许,你认识一个叫殷浔的人么?” 话音刚落,殷浔瞳孔骤然放大,支吾半晌,少见的词穷。 不等他解释,始作俑者松开压在座垫尾端的手,心满意足地走远了。 殷浔风中凌乱,全凭肌肉记忆回到宿舍。 “浔哥,咋了?”简攸替他开了门,抱着电脑凑到殷浔的位置边,献宝似的呈上一堆代码,“喏,这是我和秦哥奋战一下午的成果。” 殷浔迟钝地“嗯”了一声,顿了几秒才打开笔记本。 专业第一的底气使得他没费什么工夫便修正了代码中的几处错漏,而后把数据和代码一起丢进计量软件,等待分析结果。 电脑屏幕散发出荧荧微光,数据程序飞速运转。 殷浔发了会儿呆,突兀地开口:“我有个朋友......” 简攸一愣,随即熟练翻译——他浔哥自己遇着事儿了。 “我朋友遇见了一个人。”殷浔继续说,“他以为他们互相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但实际对方对我朋友究竟是谁似乎一清二楚。” 简攸:“!”意思他浔哥隐瞒身份跟人看对眼了,结果今天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裸奔,而且对面也披着马甲,关键他浔哥还没琢磨出对面的真身。 “然后呢?”小简同学托着下巴,两眼充盈着神圣的八卦之光,听得津津有味。 殷浔不太能理解他的激动,奇怪地瞥了简攸一眼,转而道:“其实他可以不拆穿我、我朋友的,不过拆穿就拆穿吧,问题也不是很大。关键是他点出我朋友的身份后,又没事人一样跑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简攸:“!”还能为什么?当然是逗逗他浔哥的呀! “逗我、我朋友?” 简攸重重点了点头。 硬朗的眉宇间浮出些微困惑,殷浔一目十行扫过眼前的数字矩阵,忽然福至心灵。 假设阿郁明知故问是想逗他,那逗他肯定是为了开心,但阿郁不是那种随意拿别人取乐的性格,说明自己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吸引了阿郁。再者,阿郁不留心其他玩家的身份,单单留意他...... 留意不就是在意?既然上了心,那长此以往,他们这样出生入死朝夕与共形影不离的,阿郁爱上他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原来阿郁已经对他情根深种了吗?! 殷浔有些脸热,大脑完全被“郁缬”两个字占据,以至于智商掉线,多此一举地推开半扇窗,任由冰凉的晚风呼呼刮过靠窗的简攸。 第55章 “浔、浔哥!”简攸捂着乱哄哄的脑袋噔噔噔跑开,将大作业剩下的工作量悉数丢给殷浔解决。 秦夷安从图书馆回来时,宿舍里依旧灯火通明,殷浔正端端正正坐在桌前,把电脑键盘敲得噼里啪啦。 “精力这么旺盛呢?”他拿胳膊肘捅了捅趴在床边看书的简攸,小声问,“浔哥是不是有点太精益求精了?” 没看错的话,殷浔好像在调整冲击参数,放在平时,他们起码要花费一周左右重新推导模型,不过这会儿他效率高得惊人,秦夷安匆匆扫了两眼,没看出什么缺漏。 简攸抻着脖子探头探脑,末了啧声:“受了刺激,睡不着吧。” 殷浔无所谓睡不睡得着,他思路流畅地扒拉出全新的代码,连同更新过一轮的数据再次丢进软件里,然后捧着脸面向电脑,在心底反复念叨起阿郁的名字。 好奇是肯定的,但郁缬这一层身份更多地代表了未知,而这种神秘感诡异地令他感到一丝兴奋,如同那日在帕莱蒙岛上,他们试探马丽娅的底线。 “阿嚏阿嚏——” 公寓内,被殷浔惦念整晚的谢浮玉揉揉鼻子,在确认自己终于失眠后,从床上爬起来,拧开落地灯,挂着“反击风暴”连进了大教堂时代论坛。 一个多小时以前,他在论坛里刷了一圈,有关莱斯酒店的副本资料暂未更新至副本资料库,通关经验交流分区也没有新帖被顶上来。 如果最后只有梁修俨他们和自己幸存,那么论坛内部应该不会再出现相关的讨论帖。 而如果林驹和何适在他们之前离开副本,那枚作为道具存在的纸折船便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谢浮玉转动着指根处的戒指,思忖片刻,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一串id。 短暂的加载后,屏幕上弹出了一条旧帖—— 主题:【李涛某海岛副本难度系数】 他把进度条拉到最下面,翻出先前自己留言询问殷浔离开方式的那部分,耐心地点开了层层叠叠的楼中楼,逐一浏览起最新的回复。 倏地,谢浮玉眸光一凛,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殷浔的确是最后一个离开帕莱蒙岛的人,但他同样戴着那枚戒指。 也就是说,副本奖励的掉落,很可能不像他们最初假设的那样,按照时间先后排序。 第39章 假设副本奖励不按照离开时的先后顺序发放, 那么他和殷浔作为最先、最末走出帕莱蒙岛的玩家,在刨除掉随机挑选的概率后,仅有两种可能能够解释他们都得到了宝石戒指的原因—— 按贡献分配,或是有意识地指定人选。 前者很好理解, 也非常符合两人在副本中扮演的角色, 但谢浮玉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如蒋泉、章泷所言, 迄今为止进入过“大教堂时代”的玩家,无一例外都是在校大学生,辖定玩家群体的所属范围本就是一种事前筛选。 而副本无处不在的平衡机制也变相证实了——任一关乎生死的禁忌条件都有其触发源头和补偿措施,经历重重考验并最终存活的玩家,实质上等同于通过了副本内的筛选。 也许一次又一次的出入副本,正是这种筛选机制所致。 谢浮玉扫了一眼搁在床头柜上的纸折船, 不确定殷浔是否也获得了同样的物件,毕竟花名册不止一张。倘若他们六人中只有自己拿到了副本奖励,多出来的道具会不会在林驹手里? 目光回落至电脑屏幕,他盯着不断刷新的帖子,眸色沉沉。 其实,想要确定奖励的数量,完全可以通过论坛联系上梁修俨, 或者干脆一点, 直接去问殷浔。不过,在殷浔点出他的真实身份以前, 谢浮玉并不打算主动掉马。 何况他今晚揭穿了殷浔的马甲, 保不齐对方会一根筋地跑去校门口蹲守。 谢浮玉思来想去,终于把自己熬困了,于是关掉电脑,伸了个懒腰, 恹恹地窝进被子里。 横竖最近没课,小论文和组会也都能线上推进,不如先不回学校了,省得稍不留神,被殷浔抓个现行。 谢浮玉心安理得地在家躺了一周,接到导师电话时,他刚吃完晚饭,瘫在沙发上消食。 暑假投给杂志社的一篇小论文顺利通过外审,编辑反馈了部分修改意见,导师担心线上说不清,索性喊了两位博士和他回校开个临时组会。此外,国自然申报在即,选题方向虽然早早定下,但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打磨,正好课题组的主要成员都在沪津,老教授准备就着组会期间顺便将问题一一说明。 挂断电话后,谢浮玉迅速收拾齐整,背上电脑包离开了公寓。 踏进南大校门已是晚上八点,临近周末,校内人影稀疏,深秋的风潮湿寒冷而寂静无声,更衬得人形单影只。 他慢慢悠悠走过正对大门的主干道,在道路尽头的等身雕像前拐入了西侧的一条幽暗小径,各个学院的行政大楼和研究生专业课教室便设在这条只有三五米宽的小路一端。 由于建校历史悠久,行政楼作为最早一批竣工的建筑,在往后不断的扩建中渐渐偏移至整座学校的西北角,加之沿路灯带老化,苍白光线忽明忽暗,因此流传出不少怪谈。 然而,绝大多数校园怪谈都能用物理常识和心理学潜规则推演出科学合理的答案,谢浮玉不信这些。 他甚至对这段不算长的小路,每每经过,都会有意识地放慢脚步。 但夹在小径与暗红色行政楼群之间的,只是一片未经开垦的荒地,他在为那些自统计湖迁徙而来的鸭子让路。 沿着鸭群的行进路线,钻过缠结破旧的铁丝网,再穿越东倒西歪的、芦苇荡似的草丛,在荒地的中央,大量雨水积存入土壤凹陷形成的深坑里,和隔壁人工湖从地下渗过来的水共同形成了一片天然湖泊。 原始、荒芜,却是高楼耸立、污染严重的城区内,少有的、不见任何人工痕迹的自然造景。 可惜晚上没有小鸭子散步,谢浮玉拢了拢被风吹开的围巾,快步朝四号楼走去。 经管院的办公区域在三、四层,推开红楼大门,他看见位于右手边的楼梯口前立着一块警示牌,似乎是楼梯间的照明灯出了故障,维修师傅明早才来,请同学们暂时走左侧电梯通行。 谢浮玉读完通知条,转身走向了紧阖的电梯门。 门侧面板显示着数字4,可能是哪位博士提前到了,他解下围巾揣在臂弯里,顺手按亮了上行键。 莱斯酒店副本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与密闭空间有关的心理阴影,谢浮玉从容迈进电梯,仰面盯着顶部逐级变大的楼层号,心里跟着默数。 2,3,4,到了。 可预想中“叮”的一声并未传来,他警惕地盯向短暂悬停的数字4,心底陡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组成数字4的像素点逐渐变得圆润—— 5,6,7,8,9,10,从个位数转为两位数后,楼层号卡在了数字10,好一会儿都没再变动。 谢浮玉捏紧电脑包的包带,朝后退了半步。 垂在身侧的手探进外套口袋,摸到纸条的瞬间,他诡异地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电梯门向两侧缓缓打开,熙攘人声伴随着几道尖锐短促的惊叫飘进门缝。 有限的视野随着渐渐拓宽的罅隙落向门外三三两两的人群,谢浮玉敛着眼睫,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但显然,方才叮铃的脆响已经引起了其他玩家的注意。 一张熟悉的面孔转过来,在看清谢浮玉的脸以后,再度露出了初见时的那种惊艳夹杂着质疑的表情。 “哎呀,郁同学,好久不见。”章泷很快掩去眼中的惊疑,亲亲热热凑近他,摊着两手笑道,“老规矩,先搜身。” 说着,他扬手就要搭上谢浮玉的肩膀,指尖尚未触及对方的外套,便被男生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 章泷笑容一滞,还欲再试,却听见斜刺里忽然冒出一道反对的声音:“等等——” “章同学,你想违背规避原则吗?”来人双手背在身后,老大爷散步似的从角落晃出来,神神在在打量他们几眼,略带审视的目光扫过章泷,又定在谢浮玉脸上,问,“你们认识?” 章泷下意识摇头。 见状,谢浮玉轻嗤:“认识。”毕竟认识不代表关系好,余光越过章泷瞥见隐在暗处的某个身影,结了仇怎么不算认识呢? “既然认识,那你的搜身就不能由章泷做,跟我来吧。” 两人一来一去,根本没有给章泷留下反驳的余地,他张了张嘴,最终灰溜溜地退回原位,低声道:“蒋哥,被姓梁的拦住了。” “算了,他们也认识。” “什么?姓梁的耍诈!” 章泷抬脚便要找对方说理,但刚一转身就被蒋泉拉住了:“我们没有证据。” 因为他的一句“好久不见”,他们和郁缬认识在众人眼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凭无据指认梁修俨,搞不好会被对方反咬一口。 第56章 蒋泉摸了摸颈侧蜿蜒的疤痕,那是他为交易失败付出的代价。然而,蒋泉并不后悔应下瞿悦然的条件,怪只怪他当时有些轻敌,没把那两人放在眼里。 “上回被他们摆了一道,这次务必小心行事。”他沉声吩咐,“郁缬大概率会和梁修俨联手,届时瓜分奖励的玩家里必然有他们的人,但是道具数量有限,你懂我的意思吗?” 闻言,章泷一愣,望向蒋泉的眼神中多出几分难以置信。 犹豫了小半分钟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重重点了点头:“我该怎么做?” 蒋泉面无表情吐出一句话:“很简单,等副本规则出来就行。” 遵守规则能够保证一定的存活率,违背规则会招致死亡。大部分玩家过度迷信规则的力量,把副本规则视作救命的法宝,殊不知规则同样也能杀人于无形,只要利用得当。 尤其在这种活动空间极其有限的地方,说不定走错房间也会当场毙命呢。 他转头看向身后幽长黢黑的走廊,步道彼端的白墙在昏暗中犹如陷进了一片灰黑迷雾,阴森腐朽的气息冲破光线的束缚扑面而来。 “什么时候到的?”搜身结束以后,谢浮玉重新系上围巾,拢着小半张脸,掩住口型,压声问,“他呢?” 梁修俨从独立于蒋泉控制范围的检查小队间退出来,像莱斯第一晚站在殷浔身侧那样,隔着一人的距离停在谢浮玉旁边。 “半小时前,不在。”他低下头,躲过四周窥探的目光,将已知的信息共享给对方,“这层楼是旧校舍,npc还没出现,玩家缺一人。”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新人呢?” 梁修俨小幅冲对面努努嘴:“我们查出来一个,钟禹,沪津师范马院大四,另一个在蒋泉的队伍里。” 谢浮玉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过去,看见章泷领着一个男生站在蒋泉面前,低眉顺眼的姿态混若天成,简直是当替死鬼的最佳人选。 “钟禹的纸条仍旧由他自己保管,但陆黎桉的被蒋泉收走了。”梁修俨拨弄两下表盘,继续说,“那边和我们约定,等人到齐就会和钟禹一起公布线索纸条上的内容。” 话音刚落,电梯载着第二十一人姗姗来迟。 迎着一众或好奇或期待的目光,一个明显不是大学生的中年女性率先从电梯里走出来。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员工制服,胸前铭牌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无从辨认,但她手里提着一串黄铜钥匙,使人轻易便能联想到看守旧校舍的宿管。 空气中有一瞬的沉默。 谢浮玉神情戒备,远望的视线隔着npc对上斜倚在电梯角落的男生,紧接着,他听见梁修俨倒抽一口凉气,那道高大身影泰然自若越过危险系数不详的宿管,径直走向了他。 第40章 有限的视野被一张逐渐逼近的俊脸所占据, 熟悉的水生木香混合着一缕淡淡的薄荷味落下来。谢浮玉不闪不避,微仰起头,直直盯向来人的眼睛。 视线交错,灰瞳中浮出星点笑意, 殷浔撇开梁修俨, 挤进了两人之间的缝隙。 “在等我吗?”他屈指勾起谢浮玉的手, 余光隐晦扫过立在走廊对面的一排影子,两拨人泾渭分明,彼此却并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谢浮玉把手抽回来,淡声:“自作多情。” 殷浔不以为意,联想起过去一周的心路历程,只当他口是心非。 随着第二十一人落位, 构建起副本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自出现在十楼起便始终保持沉默的npc如同被按下了启动键,以一种无机质的声音播报起系统预先设下的旁白。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没搬走?”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孔机械地转向四面八方,清点完在场人数以后,宿管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满,“旧校舍将于七日后拆除,我理解你们毕业生收拾行李需要时间, 但在塔吊开过来之前, 你们必须搬离这栋楼。” 说着,她抬起胳膊指了指正对电梯的那面墙:“留校期间请遵守学生住宿管理条例里的各项规定, 包括不仅限于禁止在楼内打闹、大声喧哗, 以及使用大功率电器。” “另外,熄灯后不要随意走动。”宿管摸出揣在兜里的怀表看了看,“时间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交代完副本任务, npc转身朝闭合的电梯门走去,挂在腰间的钥匙串随之叮铃作响。 谢浮玉打量起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眼底掠过几分诧异。 身旁,殷浔轻啧一声,显然和他想到一起去了:“没有指定房间,也没有分发钥匙,说明钥匙很可能已经出现了。” 而在现实世界中,新生办理完入住手续,领回来的东西除了宿舍钥匙、门禁卡以外,还有具体到贴着姓名条的床位信息。 随机分组能分到熟人最好,再不济也可以是陌生玩家,至于最次的结果...... 谢浮玉隔着人群看见正交头接耳疑似商量对策的蒋泉和章泷,微微眯起双眼:“希望不是他们。”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排列组合分房可能上,因此丝毫没有发现,无论是有序排列还是无序组合,他都自觉绑定了殷浔。 意识到这一点时,被划入同一阵营的殷浔先红了耳根,记忆仿佛倒退至一周前的某个不眠之夜,掩在衣领下的后颈顿时温度飙升。 但发散的思维很快被潮涌的人群打断,一声短促的惊呼后,散落在楼道口的玩家不约而同汇集向电梯的位置,梁修俨伸长了脖子望过去,却只看见一堵白墙。 电梯载着npc下降到一楼,紧接着,便莫名消失了。 目力所及之处没有其他出入通道,众人不由将目光转向昏暗幽长的走廊尽头,大敞的窗户犹如蛰伏在丛林间的野兽张开巨口,穿堂风呼呼灌进来,波动的气流音细听宛若恐怖片中凄厉的啸叫。 如果那里也没有楼梯或电梯,至少今晚,他们会被完全地困在这层楼内。 殷浔低下头:“去看看?” 谢浮玉“嗯”了一声,但两人还没来得及走远,便被回神的蒋泉抬臂拦下。 章泷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搓搓手,笑眯眯地看向殷浔:“荀同学也在,好巧。” “不过你来得晚,搜身已经结束了,但公平起见,还是应该补上,你说是不是?” “章同学,听你的意思,咱俩不算陌生。”殷浔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语调倒是客客气气,“既然是旧识,那就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吧。” 章泷不置可否,但从他挡在路中央不打算让路的架势可以推知,对方铁了心要和他们掰扯。 然而,根据“第一次进入副本的新人彼此互不相识”的副本潜规则可以轻易排除殷浔的新人身份,章泷心知肚明,却依旧多此一举,为什么? 暗含审视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没入黑暗中的身影,最终锁定了站在人前的蒋泉。在谢浮玉无所察觉的时候,他领着几名玩家走向了长廊一端,并带回了“没有楼梯”的噩耗。 与此同时,始终与殷浔僵持不下的章泷回退至蒋泉身侧,偶尔投射过来的目光里饱含深意,以及几缕掩饰不住的得意。 殷浔:“……”神金。 公告栏前,谢浮玉碰了碰他的手背,拉起下滑的围巾,低声说:“他在刷贡献度。” 如果用目标导向来解释玩家的行为动机,那么离开副本必然是所有人的最终目标,而比之稍次一级的,则是数量有限,掉落方式未知的副本奖励。 很明显,蒋泉认为副本的奖励是按照贡献度分配的。 闻言,殷浔轻嗤:“天真。” 谢浮玉挑眉:“什么意思?” 殷浔没有说话,垂眼看了他片刻后,牵起谢浮玉的手搭在自己的指节处。 指腹下是戒圈凹凸不平的纹路,硕大的蓝宝石棱面光滑平整,很快被体温捂热。谢浮玉撩眼看他,从那双深灰色的瞳孔里窥见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殷浔于是反握住他的手,无声吐出四个字——[筛选机制]。 谢浮玉小幅弯了弯唇,没再抽手:“走吧,找找今晚的住处。” 两人相继踏进走廊,可惜头顶的声控灯坏得彻底,连一星挣扎的光线都不愿亮起。 恰在此时,从身后晕开一片莹莹微光,殷浔扭头,看见表弟沉默地举着手机。 “你怎么不说话?”要不是这束光,他差点忘了梁修俨的存在。 小梁同学:“……”我比灯光明亮,我比殷浔高尚! “因为我生性就不爱说话。”梁修俨幽幽叹了一口气,懒得搭理他,转而问谢浮玉,“郁哥,我怎么觉得这条走廊长度不对?” 的确,以电梯门作为走廊的起点,从电梯到走廊另一端的窗户,左右各有三间宿舍,但正常校舍怎么可能一层楼只有六间房? 谢浮玉侧过身,视线在走廊两端来回打转,直觉这种不合常理的纵深可能是副本的某种提示,和主线故事脱不开关系。 第57章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梁修俨便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咦”了一声,旋即鬼鬼祟祟把殷浔拉过来,指着门牌旁的一块铁皮板子:“三哥,这把你得大号上网了。” 殷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瞥,看见自己的真名正方方正正地打印在“梁修俨”三个字下方。 所幸他来得晚,这批玩家还没有相互做过自我介绍,否则“荀因”恐成史上最快掉马的假身份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在这个副本里,所有人都以真名出现,那是不是代表着郁缬也…… “诶,我们和那个叫陆黎桉的新人分到一起了。”小梁同学摸摸下巴,嘟囔道,“谢浮玉,这又是谁啊?三哥,咱们要和郁哥分开了——” 谢浮玉,郁缬。 殷浔几乎立刻将两个名字联系起来,扬手敲了一下梁修俨的脑门,警告他:“小点声。” 但谢浮玉还是注意到了他们。 “怎么回事?找到宿舍了?”他仰面看向挡在身前的殷浔,疑惑,“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岂止是一点,简直是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眼神躲闪,身体却纹丝不动,很经典的遮遮掩掩。 谢浮玉于是装作不再追问的样子,抬手推开虚掩的房门,殷浔果然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跟进来,紧随其后的梁修俨却眼前一晃,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三哥和自己之间窜了出去。 意识到那抹虚影来自于谁时,事态已经严重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殷浔无奈地倚着房门,轻声细语地哄着门外石化的男生:“阿郁,没事的,掉马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一线吃瓜的梁修俨:“!”凭什么人人都有马甲,本宫不能有马甲! “你……”谢浮玉少见地有些失语,到底还是不能心存侥幸,上一个副本阴差阳错没被点名,报应立马就来了。 他呆愣愣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多出几分懵懂,殷浔忍俊不禁,见他挡住了新室友的路,伸手把人拉了进来。 陆黎桉同三人挨个打过招呼,把手机递出去,言简意赅:“蒋泉拉了群。” “线索在群置顶,消息都同步给你们了。”说完,他找到自己的床位,单手撑住床沿躺上去,“十一点二十八了,别忘记熄灯时间。” 一顿操作雷厉风行,与那个大庭广众之下低眉顺眼的男生判若两人。 [在校期间请遵守入住协议,并爱护公物] 新人线索只有一条,说明陆黎桉得到的纸条和钟禹重复了。 谢浮玉隔着外套摸了摸口袋,收起手机,朝标有自己名字的二号床走去:“先休息吧。” 殷浔同梁修俨对视一眼,各自翻身上床。 殷浔分到了一号床,与谢浮玉位于同侧墙面,距离大门最近,因此顺手熄了灯。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十一点半悄然而至,倏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像被撒了一把安眠药,原本清醒无比的几人瞬间调整了呼吸节奏,眼皮蓦地有些沉重。 谢浮玉强行打起精神翻看完群内的历史聊天,点进群成员将每个人的姓名和宿舍号一一记下。 借着屏幕幽微的暗光,他翻身面朝墙壁,小心翼翼取出那卷特殊的纸条—— [我走到户外,如果一束光将我刺伤,我将死于苍苔][1] 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在句末,他把手机和纸条塞进衣兜,恹恹地合上了眼。 良久,耳畔倏地响起一串稀里哗啦的水流声,惊得谢浮玉心脏猛烈收缩几下,迷迷瞪瞪睁开了眼。 他记得二号床靠着正对宿舍门的那面墙,衔接暖气片的水管恰好竖在墙角,紧挨着床架,水声大约是从管道里传出的。 然而下一秒,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阵嗡嗡的震动音,两短一长节奏规律,在寂黑的夜晚格外清晰。 谢浮玉摸到外套内袋里的手机,确认动静不是从自己这边发出的之后,索性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然而,就在他屏住呼吸准备仔细辨认声音来源的刹那,震动忽然消失了。 紧接着,隔墙飘过来一道沉闷的撞击,类似有人翻身时不小心撞到墙壁发出的闷响。 原来只是隔音不太好,他揉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重新躺回被窝。 周围再度沦于一片沉寂。 随着时间的推移,宿舍室温似乎升高许多。1001号房内,靠近暖气片的陈宇淏满头大汗,本能踢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厚重棉被堆叠至床尾,过于宽大的被面在缓慢而无规律的移动中蹭开了半截床帘,微小气流从外围蚊帐密密麻麻的网纱状孔洞里渗进来,目标明确地在他鼻下打了个旋儿。 陈宇淏双眼紧闭,俨然沉睡,梦里却被气流撕开了一道罅隙,一股熟悉的香气铺天盖地挤进来,搅得梦外的人咽了咽口水。 “同学,你饿不饿?”有人趴在他耳朵边,轻声问。 陈宇淏意识模糊,说不上来饿还是不饿,他依稀记得自己进副本前刚从烧烤摊离开,应该已经饱餐了一顿,但这会儿听见那道几近呢喃的询问后,嘴巴又好像确实有点寂寞。 遑论混杂在冷气里的香味越发浓郁,简直和举起烤鸭放到他鼻子下面没什么两样。 始作俑者边拿美食诱惑他,边絮絮低语:“饿的话,我们一起去吃宵夜,怎么样?” 陈宇淏于是迷迷糊糊地应声,顺着香气指引下了床。 啪嗒—— 在他拉开房门前,屋子里的灯先一步亮了。 第41章 时值深秋, 清冷月色透过蒙着水渍与灰尘的玻璃窗漏进阳台,沿着水池前侧的瓷砖漫向推拉门另一面,凉意瞬间被攀升的室温冲散。 1003号宿舍内,四道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在荒诞怪异的副本世界中显露出几分反常的松弛, 如同彻底失去意识陷入了沉眠。即便如此, 人类的生理本能使得他们对自身所处的环境依旧保有最基本的感知力。 后半夜,殷浔终于扛不住周遭莫名的热意,闭眼扯下了蒙住脑袋的棉被。 可他并未醒来。 梦里火光接天,熊熊燃起的火焰一下将殷浔拉入莱斯酒店十二楼尽头,那扇变形的应急通道门前。橙红色的烈焰烤得他两颊通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落, 连同被高温扭曲的空气一起打乱了他的视线。 伴随着一阵哔哔剥剥的脆响,预料中蛋白质灼烧散发出的焦羽味却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缕鲜香流油的气息。 大火交织出一片摇曳的光幕,骨骼焚成细碎余烬,烧不断的骸骨堆叠成新的燃料,为悬在上方的食物提供持续加热的明火。 殷浔看见了一只烤鸭。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他呆愣愣地站在铁门与火海的交界处, 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落向不远处的烤鸭,以至于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梦境是无法复刻出真实气味的。 “殷浔——殷浔——”耳畔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左肩倏地被人用力猛推了几下,那道有些熟悉的声线又断断续续飘入耳中,“殷浔, 着火了,快醒醒——” 好像是谢浮玉,殷浔下意识地朝着声音来源翻了个身,刚准备睁眼,微蜷的膝盖忽然顶到什么。 下一秒,眼皮撩开的一丁点缝隙重新合上,他猛地做了两个深呼吸,随后回忆起发小睡觉的动静,哼哼唧唧打出一串响亮的呼噜。 与他几乎脸贴脸地那缕气息明显一顿,殷浔趁机抱着被子朝反方向蛄蛹出一段距离。没记错的话,自己左边只有一堵白墙,但凡对方是扒拉着右边的床梯摇人,他这会儿就该着了道了。 深更半夜挂在床头嘀嘀咕咕的铁定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殷浔努力调整起呼吸的节奏,双眼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却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不知是在紧张,还是单纯被鬼呼的。 总之,不速之客显然夜视能力超群,精准捕捉到殷浔颤动的睫毛后,发现他在装睡,于是凑近了一些,改催促为疑惑,用谢浮玉的音色悄声问:“殷浔,你热不热?” 殷浔:“......”泻药,已经汗流浃背了。 “不热吗?正好,我有点冷,我们一起睡。”见他不回答,凭空出现的人影轻飘飘挤进墙壁和他胸前的空隙里,十分自来熟地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下。 下颌陡然蹭过一团不明物体,过高的温度夹杂着格外冰冷的吐息,殷浔顿感头皮发麻,搁在腰后的手不动声色摸上了一旁的床梯。 在人影完全贴过来之前,他反手将怀里厚重的盖被朝墙壁抛去,旋即抓住床沿,扭身一蹬床梯,在两架铁床前把自己兜成一道弧度优美的抛物线,顺利倒向了隔壁的二号床。 殷浔大气不敢喘一口,摊手摸摸身下的床铺,平整而无起伏,谢浮玉人呢? “在这。” 蚊帐外蓦地亮起一线微光,谢浮玉把手机电筒横在下巴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在他身侧各自站着睡眼惺忪的梁修俨和同样面无表情的陆黎桉,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第58章 殷浔这才发现二号床的床帘打开了,难怪他把自己砸过来的时候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不过...... 他探身朝左边望去:“那只鬼呢?” “不知道。”谢浮玉转动手腕,光源跟着移向一号床敞开的帘子,“过去十五分钟里,你一直在喊热。十二分钟前,我试图叫醒你,但显然没有成功。” 直到刚才,睡眠质量最好的梁修俨也被吵醒,三人于是陆续起床,还没来得及一探究竟,殷浔便自己醒了过来,然后就是一出精彩的杂技表演。 借着幽微惨白的电筒光,谢浮玉眺眼打量起稍显凌乱的一号床,看见棉被被人推到了里侧墙壁边,长长一条,的确像是裹住了什么。 他掂量两下手机,接着扬手一抛,手机咻地飞出去,晃动的光点划过半空,几秒后稳稳落入殷浔的床帐内,受到重力作用,在卷成长条的被子中央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凹陷。 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闷响散去,屋子里安静如初。 谢浮玉移开视线,掀眼望向殷浔,随后歪头,抬起下巴点了点对方的床位,示意他把手机拿回来。 半分钟后,殷浔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四人在两列铁床间站成一溜。 谢浮玉腾出半拉位置给他,问:“你遇到什么鬼了?” 殷浔摸到下巴新烫出来的燎泡,皱眉:“一只浑身滚烫的鬼。” 话音刚落,梁修俨夸张地“哇”了一声。 “啧,不是你想的那样。”殷浔解释,“我不敢乱动,那只鬼自己贴过来的。” 谢浮玉点点头:“嗯,它主动倒贴你,然后呢?” 殷浔:“……”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没有证据。 顶着谢浮玉疏淡而略带审视的目光,他三言两语将方才的经历简单复述一遍,最后再三强调:“我没被那只汤婆子鬼碰到。” 没有就没有,这里也没人质疑殷浔,谢浮玉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到底在在意什么。 “只是问你热不热吗?”隔着梁修俨,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陆黎桉突然开口,“‘殷浔,你热不热?’这样吗?” 他刻意掐着嗓子,清润音色因此变得尖细而轻缓,与半小时前扒拉殷浔的那只自热鬼确实有几分相似。 殷浔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没缓过劲来,便听见那道若有似无的声音继续说:“不热吗?正好,我有点冷,我们一起睡……” 与此同时,陆黎桉恢复了原本的声线,问:“是这样吗?” 两道截然不同的嗓音交错落下,陆黎桉的话刚好穿插进“我们一起睡”几个字之间,仿佛交响二重奏,错落有致。 殷浔却目不斜视,伸向谢浮玉的手悬在半道,生怕稍不留神,牵错了人。 “殷浔,你热不热?” 热源缓缓靠近,因为没有实物形态,所以轻而易举掠过谢浮玉,贴了殷浔右半边身体。 但宛如火焰灼烧的燎烫感如有实质,真切地刺了一下谢浮玉的手背。 目睹全程的梁修俨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没收住音量,脱口而出的亲切问候在沉寂的室内清晰无比。 陆黎桉眉心一跳,忙不迭伸手去捂他的嘴,但为时已晚,走廊上由远及近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每一步之间间隔大约两秒,从脚后跟着地,到前脚掌在地面踩实,每一次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犹如千钧之力砸向地面,使人产生了一种对震感的误判。 1003距离电梯仅三五米,来人很快停在了门外,门内四人一鬼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宿舍登时变得狭窄逼仄起来,一瞬间,周围出现了短暂的真空期。 谢浮玉顿了几秒率先反应过来,偏头朝梁修俨和陆黎桉指了指他们各自的床位,而后迅速抓起殷浔的手腕,推着他回到一号床。 啪嗒—— 门锁产生了细小的转动,谢浮玉撩开殷浔的床帘,一只脚踏上自己的床梯。 喀嚓—— 门把手被人按下,谢浮玉矮身钻进二号床的床帐内,顺势拢上了打开的床帘。 稍有错拍的呼吸泄露出一丝紧张,胸腔仍在剧烈起伏,脑中绷起的弦随着逐渐扩大的开门声而不断收紧。 直至超过可以承受的阈值而面临崩塌的极限。 谢浮玉好一会儿都听不见任何声响,直到一阵耳鸣袭来,他像一只濒临窒息的鱼,张大了嘴巴无声喘息。 宿舍门没有打开。 锁扣回落的刹那,绷到极限的警戒线猝然断裂,高高悬起的心脏轰地下坠。 谢浮玉松开蜷紧的手,掌心已然泛起潮汗。 [禁止在楼内打闹、大声喧哗……] 恐怕是梁修俨刚才无意发出的惊呼引来了宿管,但出于某种原因,原本打算推门而入的宿管却半途打转,说明“大声喧哗”并不会招致直接死亡。 又或者,有什么比“大声喧哗”更过分的违规行为引起了宿管的注意。 自房门重新上锁之后,走廊里迟迟没有象征离开的脚步声传来,宿舍内的四人此时皆严阵以待,极高的专注度下甚至忽视了那只自体发热的鬼的存在。 少顷,重物曳地拉出一道细长而刺耳的摩擦声。 紧接着,咚——咚—— 脚步挪向了1003号宿舍左面,这次不再有漫长的前摇,脚步声消失的瞬间,好不容易恢复了安宁的夜晚再度被一声巨响打破。 门板轰然倒塌,住在房间里的人却没有发出丝毫惊叫,仿佛隔壁只是一间无人居住的空房。 但这层楼一共六间宿舍,谢浮玉记得群里有三名玩家的昵称前缀是1001。 当下无人敢施以援手,他们已经自顾不暇。 谢浮玉闭了闭眼,隐入黑暗中的面庞浮现出些许痛苦的神色。 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良久,他恹恹睁眼,探手摸入外套口袋,打算看看群里的信息,余光却瞥见床帘轻薄的布片微微抖动。 像一道微弱的涡流贴着蚊帐经过,不算遮光的帘子外,一团黢黑的影子被月光烙在了布面上。 第42章 也许是一直躲在宿舍里的自热鬼, 也许是他们没有见过的全新物种,投射在床帘上的黑影随着布面飘动而扭曲变形,逐渐放大,逼近两侧帷幕中间那道狭窄的缝隙, 将微薄月光遮得严严实实。 视野一片漆黑, 谢浮玉双手平放在小腹处, 躺得笔直板正,试图装死。 但帘外盯看他的一缕目光如有实质,与此同时,自左侧靠近墙壁的方向荡过来一抹热源,隔着棉被贴向他的左臂,暖烘烘煨得人头昏脑涨。 谢浮玉呼吸一滞:“......”坏菜, 进鬼屋了。 藏在被子里的手不由默默收紧,他将指甲用力掐进掌心,竭力保持警惕。然而,在暖气与困意的双重加持下,男生很快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谢浮玉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睁开了双眼。 阳光穿透床帘落进来,目力所及之处敞亮通透, 隐约可见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由于整晚保持着同一个睡觉姿势, 身体难免有些僵硬,他艰难转动两下颈椎, 余光扫见左边的空位, 于是探手摸了摸,除了绵软的被套没有感受到其他东西,不过被面上似乎残留着一丝余温。 唰——床帘倏地移向两侧,明媚阳光大面积铺开。 谢浮玉猝不及防, 下意识眯起眼睛,一道沙哑中混杂着几分疑惑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阿郁,你在做什么?” 殷浔安安静静地站在二号床前,头顶一撮倔强呆毛,睡眼朦胧,正歪头看向被谢浮玉挡住半截的被褥,深蓝色的被套表面有一圈明显的凹陷,如同被某种长条状重物压了一夜。 位置正确,形状尺寸正确,殷浔喃喃:“你,它,你们......你们一起睡了?” 难怪后半夜那只自热鬼没来找他,原来是爬了谢浮玉的床! 殷浔顿时五味杂陈,表情在茫然和震惊之间反复横跳,手指颤颤巍巍点着自热鬼躺过的地方,俨然一副痛心疾首、撞破伤风败俗现场的模样。 “打住。”谢浮玉按了按眉心,翻身下床,转头瞥见虚掩的房门,“收起你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他们人呢?” “去找电梯了。”殷浔接住他,拉着人前后左右检查一圈,确认无碍后,松了一口气,问,“蒋泉在群里组织大家到外面寻找线索,走吗?” “电梯出现了?” “没有。”殷浔将梁修俨刚刚传回的录像调给谢浮玉看,“和昨晚一样,这层楼依旧处在封闭状态,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物理意义上的进出通道。” 谢浮玉于是就着他的手看了两遍视频。 在轻微晃动的镜头中,他敏锐捕捉到一瞬明显的反光,谢浮玉屈指按下暂停,随后两指捏合屏幕,将画面放到最大。 殷浔凑近,挨着他端详起眼前模糊的玻璃框:“这是正对电梯门的那块公告栏?” 第59章 谢浮玉“嗯”了一声:“能不能麻烦梁修俨为这张表格拍一版更细致的特写?” 印象里公告栏右下角应该是部分留白,至少昨晚他没有见过这张表格,而摄像画面中一闪而过的表头下方并非一片空白,一行黢黑而窄小的方块字排列整齐,谢浮玉不知怎地想起了行政楼内隔三差五出现的公示名单。 “如果表格是今天早上出现的......”殷浔接上他的思路,忽地话音一顿,“死亡名单?” 谢浮玉垂下眼,不置可否,转而问:“隔壁怎么样?” 按理来说,昨晚被宿管砸门的1001不可能安然无恙,依照蒋泉在帕莱蒙岛的所作所为,早晨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清点人数,但预料之中的慌乱并未发生,群里也一派岁月静好,细想不免有几分诡异。 “全员存活,没少人。”殷浔摩挲着指根处的对戒,若有所思,“要么是鬼披了人皮,要么昨晚犯规的玩家手里有保命道具。” 谢浮玉直觉是道具,不过此事不急,眼下还有一桩更为紧要的事等待验证。视线逡巡过屋子里大大小小的摆件,从空荡荡的桌椅缓缓落向打开的推拉门,他盯着洗手池怔了片刻,旋即抬脚走过去。 整间宿舍被推拉门分为寝室和洗手间两个部分,而洗手间又由厕所门一分为二,划出淋浴间和小阳台两个区域。全封闭的小阳台顶部是两溜不锈钢晾衣杆,洗手池则设在厕所门正对面,与一号床、二号床位于斜角线上。 长度接近一米五的水池槽连同其后的墙面贴满白色瓷砖,水池上方悬挂着一面与池槽等宽的玻璃镜子。谢浮玉走到水池边,从镜子里清楚看见了二号床的全貌,以及一号床的床梯。 他朝镜面伸出手,指尖碰到坚硬而冰凉的玻璃便停了下来,预想中类似恐怖小说里那种手指穿过镜面的情形并没有出现,手指边只有半枚按压留下的指纹,他有些想当然了。 殷浔不明所以,却学着他的动作戳戳镜子,偏头问:“你想找什么?” “第二只鬼。”谢浮玉沿着玻璃镜四周摸索一遍,最终放弃试探,收回手捻了捻指尖,“昨晚自热鬼再次出现之前,二号床边还有别的东西。” 同处一室,梁修俨和陆黎桉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仅他和殷浔相继被鬼盯上,如果不是他们单独做出了什么触及规则限制的举动,那么这种特殊性极有可能与玩家本身无关。也就是说,在他们进入1003前,隶属于副本故事线的两只鬼就已经存在了。 目前看来,这两只鬼的危险系数有限,至少不如宿管的攻击性来得直接。 此外,一、二号床所处的位置刚好能够被洗手间的这面玻璃镜完全囊括进去,鬼在天亮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鬼无法离开宿舍,那么它们大概率还隐藏在屋子的某个角落,不一定是肉眼可以观测的范围,但出入口一定和1003脱不了干系。 水池前倏然安静下来,谢浮玉冷眼盯着镜子,镜中两道相仿的身形挨得很近。目光微偏,视线交错,他看向殷浔的时候,殷浔也正在看他。 那双深灰色的瞳孔被一种淡漠而凝重的情绪所笼罩,如同蒙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潮雾,撇开最表层疏离的假象,他从对方眼中隐约窥见了一丝没来由的温柔。 恰在此时,外套口袋隔着衣料传来几簇难以忽略的震感,谢浮玉回神,拿出手机的同时碰到了一卷蜷起的纸条。 他动作一滞,倏忽想起自己遗漏了一条重要线索。 “看看。” 谢浮玉随手将纸条往身旁一递,而后低下头,打开群聊扫了一眼。大群内,蒋泉单独艾特出他和殷浔,希望两人尽快到电梯口汇合,不要掉队。 “我走到户外,如果一束光将我刺伤,我将死于苍苔。”殷浔记下线索,把纸条重新卷好,放进谢浮玉的口袋,“前两次都是纯粹的字面意思,如果这回也是字面义,通关方式恐怕有些棘手。” 宿管npc交代的任务内容是在七天倒计时结束前离开这栋宿舍,但就纸条上显示的格言来看,脱离了校舍楼的户外可能充满危险。 尤其是“一束光”的含义。 广义来讲,无论阴晴,白天总是属于“光”的范畴,而夜晚百鬼穿行,即便没有照明,生存难度也远甚白日。 殷浔有些在意这束未知的“光”。 因为这条线索,两人又在宿舍里耽搁了几分钟,期间蒋泉多番催促,嗡嗡嗡的震动声于是在稍显空寂的室内起伏回响。 “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殷浔不堪其扰,轻啧一声,偏头朝谢浮玉比了个邀请的手势,“走吗,小队长?” 莫名多出一个头衔的谢浮玉肩上一沉,突感责任重大,他将通知内容仔细阅读了几遍,随后收起手机向外走,经过殷浔时屈指碰了碰他的手背:“走吧。” 殷浔轻笑,顺势勾起他的手指握进掌心。 两人迈步越过推拉门的门槛,直至1003号宿舍关上大门,四四方方的屋子重归沉寂,镜子里的两道身影却没有消失。 画面定格在离开宿舍的前一秒,如同再多半步就要超过镜子可以容纳的界限。 锁扣回落的刹那,凝滞在镜中的人影似乎小幅晃了晃,仿佛无波水面漾起圈圈涟漪,又像是逐帧慢放的老旧影片,卡顿着转了过来。 “八点了。”谢浮玉踏上走廊,习惯性地记录时间。 闻言,殷浔抬眼望向不远处攒聚的人群,某几个瞬间倏忽产生出一种还在莱斯的错觉,依照莱斯的入住守则和工作安排,八点应该是玩家上工的时间节点。 “阿郁。”他脚步一顿,轻声问,“假如通关前不能离开这栋校舍,甚至是这一层楼,玩家的一日三餐该怎么办呢?” 食物是维持人类生命体征最基本的东西之一,没有吃食,他们很容易饿死在副本里,而如果食物是从外部进入十楼,那么送餐通道很有可能为玩家带来关于出入口的消息。 谢浮玉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不由扭头看向身后洞开的窗户。窗外蔚蓝天空一碧如洗,不见半点杂云,朗日高悬,倾泻下灿烂的金色光芒,渐渐点燃了温凉的空气。 即使处在房屋的背阴面,也依旧能够感到一丝灼热。 “如果一束光将我刺伤......”谢浮玉低喃,脑中飞速闪过什么。 但残碎线索很快被前方掀起的惊呼打散:“你们看——” 几步之外,人群退潮般掠向两侧,原本嵌着电梯门的白墙直直落入两人视野。 此时此刻,白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与现实世界无比接近的楼梯。 第43章 原本与电梯融为一体的白墙豁开一道约莫三至四米宽的空间, 阳光穿过夹层顶部半圆形的玻璃窗洒下来,将刚刚形成的通道点亮。 堆挤在通道两侧的玩家静静等了片刻,才偶有一两个胆子稍大的走到围栏边,探身往下看。 围栏与楼梯各占通道宽口一半, 谢浮玉仰头扫视过屋顶, 从不同寻常的挑高中确认十层已经是这栋宿舍楼的极限。 “蒋哥, 楼梯通到底层。”栏杆前,有人转身朝蒋泉比了个手势,随后提议,“要下去看看吗?” 说话的是住在1005号宿舍的冯铭康,大庭广众之下,他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因此聚集在附近的玩家基本都能听清他的发言。简简单单一句话看似是在征询蒋泉的意见,实则不动声色地鼓动所有人下楼。 活动范围越小意味着线索越有限,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十楼,前往其他楼层搜集信息势在必行,问题在于,谁愿意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冯铭康自然不会主动当这个出头鸟,以蒋泉为首的小团体同理。 然而, 作为明面上的领头羊, 蒋泉有不得不下楼的理由,再不济, 与他交往过密的章泷也应该以身作则, 打头阵。但帕莱蒙岛之后,章泷对他的信任度不比从前,蒋泉眼底掠过一缕暗芒,一时间难以抉择。 局势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良久, 走廊里陡然飘出一声懒洋洋的哈欠,殷浔拨开人群走到楼梯口,敛眸扫了一眼分据两端的蒋泉等人。 “都不打算下楼么?那正好,我和阿郁先走一步。” 说着,他牵起谢浮玉,作势朝台阶迈去,不过脚尖还没着地便被章泷笑眯眯地拦了下来。 “荀,哦不,应该是殷同学。”他放下胳膊,俨然一副不计前嫌的模样,好言相劝道,“楼下什么情况我们都不清楚,这种时候最好还是集体行动,没有计划就贸然离开十层可不是明智之举。” 一番话言辞恳切,滴水不漏,换个人来早该被他感化,而后义无反顾加入蒋泉的队伍了。 可惜殷浔嘴毒,闻言只是轻飘飘地“哦”了一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计划?” 他一改昨晚浪荡独行、自由不羁的性格,三言两语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头脑简单、心思单纯的人,不熟悉殷浔的玩家只会觉得他是单纯嘴硬。 第60章 傻白甜专治一切阴阳怪气,章泷笑容一滞,果然被殷浔带进了沟里。 “所以你的计划是?” 殷浔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你猜。” 话音刚落,章泷立刻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脸上一阵青白交错,渐渐转为通红。 “你......”他抖手指了指殷浔,憋闷的目光从那张不知所谓的面孔移向一旁,直到看见前额抵在殷浔肩头、肩膀轻颤竭力忍笑的谢浮玉后终于破防,“你们两个!” 见状,殷浔眸中划过几分戏谑,旋即抬手掩住谢浮玉的耳朵,控诉道:“阿郁,他好大声,我好害怕。” 谢浮玉:“......”戏过了。 所幸蒋泉及时开口结束了这一场闹剧,否则殷浔自己也该演不下去了。 “章泷说的不错,在副本中单独行动的确危险,稍后我会带人下楼寻找线索。至于是否要一起行动,大家随意,届时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们会在群里发布公告。” 言下之意,除了蒋泉和他的小团体,其他玩家来去自由,不做硬性要求,即使是惜命不敢下楼的人,也仍然保有共享信息的权利。 说完,包括蒋泉在内的1006号宿舍全员在楼梯口集合,冯铭康稍作犹豫,也撺掇着室友跟过来,七八号人于是浩浩荡荡朝楼下走去。 剩下的十多名玩家没有明显的阵营划分,大多是临时组队,只能自己拿主意。 踩着第一批探索小队的尾巴,又有几人稀稀拉拉下了楼。 两分钟后,十层几乎人去楼空,谢浮玉瞥见骤然空荡的楼道,淡声说:“蒋泉进化了。” 比帕莱蒙岛时期更会收买人心,更会掩饰情绪,也更加熟练地对症下药。 因为大学生本质而言是一种非常善良而纯粹的生物,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还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也没有见识到人心险恶,教育系统诞生出的道德标准使得有心人只要在言语上稍加引导,便能轻而易举地激发出他们的同理心和愧疚感。 蒋泉显然深谙此道,但伪善和私欲依旧是致命的,对方已然将他们视作有力的竞争对手,完全掉入副本的节奏,以至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 所有玩家面临的唯一对手,其实只有副本本身。 不过,适当利用蒋泉对他们的警惕与敌意,倒确实能避开一些不必要的监视。 “幸好激将法管用。”殷浔捏捏他的手心,语气有些踟蹰,“但十几号人同时走楼梯,会不会......” 话音未落,谢浮玉反应过来:“你担心发生踩踏?” 眼前倾斜向下的楼梯不算宽敞,一级台阶可以容纳三至四个成年人,而每半层楼包含十级台阶,理论上覆盖玩家数量绰绰有余。除非出现特别紧急的情况,使得处在相邻两级台阶的人产生了步速差,否则玩家之间很难有所碰撞。 殷浔思忖半晌,最终无视突突直跳的右眼皮,决定相信科学。两人转过身,打算从楼梯口往回探索十楼。 没走两步余光里晃过去什么,谢浮玉脚步一顿,偏头看向摆在楼道角落的盆栽,梁修俨和陆黎桉正一站一蹲分立小树左右,神情幽怨地望过来。 殷浔注意到他们,极轻地挑了一下眉梢。 梁修俨没下楼可以理解,这位萍水相逢的陆同学也选择留下,可见他智力健全、眼神不错。话又说回来,昨晚由梁修俨负责搜身的新人似乎和蒋泉分到了同一间宿舍,刚才好像被赶鸭子上架带进了人堆里,站位甚至比蒋泉更靠前。 “1006钟禹。”谢浮玉报出一个名字,转而打量起盆栽边的男生,温声问,“怎么不和蒋泉一起下楼?”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与殷浔、梁修俨彼此认识,自成一系,独身同三人共处一片空间,危险系数不亚于前往其他楼层探索未知,起码下去的十几个人不一定一条心。 谢浮玉以为对方至少是基于某种权衡做出的理性判断,却没想到陆黎桉答得没头没尾:“我相信你。” 梁修俨噌地抬头:“!” 不远处,殷浔轻眯起眼睛,落在陆黎桉身上的目光多出几许深意。 信任有时是最廉价也最令人忌讳的东西,它是限制一方的枷锁,也是另一方虚增的负担。从他对待蒋泉的态度便能看出陆黎桉不像是那种会无端交付信任的性格,相反,他谨慎且很有主见。 谢浮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冷不丁说:“你认识我。” 他语调平缓,用的是陈述句,陆黎桉一愣,不置可否。 谢浮玉心下了然,结合对方的学校专业以及年级,在脑海里迅速罗列出一串可疑名单,其中有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谢浮玉皱了皱眉,再次抬眼时,眸底闪过些微警惕。 陆黎桉猝不及防接收到死亡凝视的洗礼,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几分尴尬。 一旁,殷浔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幅画面似曾相识。 梁修俨同感,猫着腰悄摸靠过来,拿胳膊肘捅了捅殷浔,小声说:“三哥,我感觉年初裴二上门提亲的时候,大伯就像谢哥现在这样。” 一副被猪拱了白菜地的模样。 不过这会儿大家没时间好奇谢浮玉养的白菜,因为楼道里已经很久没有脚步声传来,要么是蒋泉等人顺利下到了一楼,要么他们正停在中间的某层楼,被新的线索吸引了目光。 “还有一种可能。”谢浮玉朝远离楼梯口的方向退了几步,走到公告栏前,“他们是被迫停下的,群里有消息吗?” 殷浔摇了摇头,从围栏边离开:“楼下不见人影。” 但第一天就死伤过半的情形非常罕见,几人经历过的副本数目加起来都够不到那种难度层级的门槛。 眼前猝然掠过一片未散的硝烟,谢浮玉顿了顿叹声说:“先找线索吧。” 引开蒋泉本就为了搜集十楼的线索,除开1003号宿舍,剩下五间屋子他们都不能随意进入,比起漫无目的地在各个楼层游荡,谢浮玉倾向于提前将出生点周围的信息摸清。 殷浔察觉到他的意图,朝梁修俨招招手:“补拍的视频呢?” 小梁同学忙不迭调出录像,双手恭恭敬敬将手机奉上。 谢浮玉准确定位到公告栏右下角,比照着屏幕中的画面,反复核对过表格内容。 “暂定一小时内不会产生变化。”他把手机还给梁修俨,隔着玻璃点了点表头,“违规学生警示名单,材料4001朱成俊。” [违规事项:2043年11月4日,朱成俊同学在宿舍楼内及其周边违规使用明火,并破坏一号实验室重要实验器材,现依据学生管理条例第六条、第三十五条给予处分] 处分方式并未写明,但第一个列入死亡名单的姓名不属于任何玩家。 新的npc出现了。 几人面色凝重,沉思间,殷浔弯腰凑近公告栏,撇开玻璃反光,发现那张雪白的纸面边缘有几处泛黄。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陆黎桉的声音:“表格里的内容是手写体。” 梁修俨挠头:“什么意......” 话没说完,由远及近响起哗哗的水流声,犹如大河奔腾,浪潮汹涌澎湃,但这座校舍并不倚江而立,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声势浩大的水流。 下一秒,楼道内荡起哒哒哒的脚步声,急促杂乱。 “快——快朝楼上跑——” 第44章 空旷楼道内水声奔流不息, 犹如开闸泄洪,哗地蔓延向四面八方。自下而上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咚咚咚咚仿佛有千军万马正朝楼顶跑来。 “前面的跑快一点啊——”“嘶,别挤别挤——” 除了偶有几声响亮急切的催促, 大部分声音几乎都被水流声覆盖, 如同短暂陷入真空区域, 但粗重喘息彼此交错,撕裂潮涌而起的屏障盘旋升起,响彻在十层楼梯口。 公告栏前,谢浮玉和殷浔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走向围栏,站在远离台阶的一侧栏杆朝下望去。 “怎么会有这么多水?”梁修俨蹲在殷浔腿边, 谨慎地抓住不锈钢竖杆,透过不足十公分宽的窄缝看见底楼汩汩外流的透明液体,“那是什么?” 陆黎桉轻眯起眼睛:“好像是......鸭子?” 这栋校舍构造类似现实世界老城区内遗留的筒子楼,每半层楼梯之间保持了较宽的水平间距,因此从顶楼可以一览无余下方的情况。 慌忙逃窜的玩家早已乱了队形,队首有几人遥遥领先,队末亦有几人不慎落单, 而大部队正一窝蜂卡在八楼至九楼的间层, 相互推挤以至整体显得寸步难行。 目光落向队尾,连滚带爬的人影之后是一只体型不逊于成年男性的动物, 外表形似那些由统计湖迁徙进荒地池塘里的鸭子。它浑身包裹着短而浓密的茸毛, 身侧张开的两扇翅膀宽大有力,很快便扑棱着掠过水面,踏上了六楼最下一级台阶。 不远处,六楼半的间层平台上, 一道身影才刚刚转弯。 第61章 谢浮玉垂眼盯着鸭子,淡声道:“鹰嘴鸡脚,不是进化就是变异。” “副本里出现什么都不奇怪。”殷浔移开视线,不知怎地,想起昨晚见鬼前做的那个梦,直觉烤鸭可能和变异大鸭子有所关联。 但眼下显然不是探讨物种起源的时候,远水解不了近火,何况此时下楼救人只会加重楼道拥堵。况且变异鸭的行动速度明显快于正常人类,不过几秒便衔住了落单玩家的衣摆,他们根本来不及。 钟禹即将命丧鸭口,而距离他最近的两道身影头也不回,相继奔命。 临时搭伙,有难自然无法同当,梁修俨别过脸,似乎已经预知了这位新人的结局。 与此同时,方才最后加入搜证小队的玩家在队形调转后一下变成了车头,借着位置便利率先到达十层,高速奔跑产生了巨大惯性,站在围栏外侧的陆黎桉险些被人掀翻在地。 “对不住啊兄弟,抱歉抱歉。”对方迅速扶住他,双手合十麻溜滑跪。 陆黎桉揉揉肩膀低声说了句“没事”,又问:“楼下什么情况?” 话音未落,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待在十楼的几人俱是一愣,紧接着不约而同挤向了栏杆。 八楼间层,钟禹安然无恙,只是呆愣愣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空落的双手,有些难以置信。 半层之隔,蒋泉脚下一顿,随后漠然移开视线,继续赶路。 谢浮玉搭在围栏上的手蓦地收紧:“章泷死了。” 以一种谁都没有设想过的方式,死在了一个新人手里,即便这样的结局并非钟禹本意。 被鸭子吃掉的章泷甚至没来得及求救,便化作一滩血泥,从鹰嘴中渗出,嘀嗒嘀嗒打湿了鸭毛,鲜红温热的血很快与棕黑色的鸭毛融为一体。 少顷,变异鸭吐出一团红红白白看不出形状的东西,混合着未干的血迹不偏不倚砸在钟禹脚边,他浑身一颤,猛地回神,发现上涨的水位已然漫过八楼,正朝间层逼近。 多数玩家陆陆续续回到十楼,滞留在中段楼梯上的人逐渐减少,变异鸭的可狩猎范围也随之收窄。 僵持了片刻后,钟禹抖着双腿重新跑起来,但巨大的恐慌严重拖慢了他的步速。 变异鸭展翅掀起一阵劲风,水霉味夹杂着藻类植物与烂泥特有的腥臭自右后方袭来,钟禹脚下接连踉跄几步,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台阶上。 后背瞬间抵过来一抹锋锐,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下一秒,脖颈一紧,有人大力攥住他的衣领,连拖带拽把他从楼梯上提了起来。 谢浮玉单手拎起钟禹,一脚蹬向变异鸭脑门,趁着怪物重心不稳倒向水面时,钳着人往楼上跑。 梁修俨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是怎么下去的,再一转头,他三哥也不见了。 陆黎桉朝九楼间层努努嘴:“那儿呢。” 九楼半到十楼之间还有个别玩家回撤,殷浔图方便,直接沿着楼梯扶手一路下滑,并在落地前顺势补了一脚,将变异鸭重新踹进水里。 谢浮玉一愣:“你怎么来了?” “坐滑梯来的。”殷浔眉梢轻挑,答非所问,紧接着捞起魂游天外的钟禹,同谢浮玉一左一右把人架起来。 身后,变异鸭摇摇晃晃从水里冒头,还没站稳就被猝然上升的水位推平了。 变异鸭于是再度趴回水面,张了张嘴:“嘎~” 有人分担,逃跑的速度当然更快,二拖一回到十楼时,身后持续奔涌的河水流速也慢慢缓和下来。水位涨到九楼半左右便停住了,捱过劲的鸭子冲着楼梯口的众人龇牙咧嘴,却也没有更进一步。 钟禹瘫倒在地,正要道谢,面前倏地投下一抹阴影。 蒋泉居高临下睨视着他,随后转头看向一旁,冷声道:“他害死了章泷。” 言下之意,这样的人就该自取灭亡,即使葬身鸭腹也是钟禹罪有应得。其他人虽然没有明说,但从站位也能看出,他们和蒋泉抱有相似的想法。 副本世界秩序崩塌,玩家内部自有一套审判标准,这套标准诞生于崩坏的秩序,被所有人视作潜规则,奉为圭臬。可他们忘记了,钟禹的所做作为同样也是秩序崩坏的产物,更何况—— “章泷当时距离你最近,无缘无故,钟禹怎么会碰到他?”殷浔双臂环胸,轻嗤道,“谁是失手,谁是故意不小心,你以为没有人看见么?” 闻言,蒋泉面色如常,瞥了他一眼:“证据呢?” 殷浔勾唇,慢条斯理地摸进外套口袋,作势要将手机拿出来。 谢浮玉适时按住他的胳膊:“不用。” “帮他纯粹是因为我做不到见死不救。”他面朝蒋泉,意有所指,“至于你们想怎么处理钟禹,我不会干涉。不过在此之前,建议你们抽空阅读一下公告栏里的学生管理条例。” 说完,谢浮玉偏头朝身后看了两眼,示意几人先回宿舍。 房门砰地关上,安静了一路的梁修俨长舒一口气,转而问:“三哥,你真的看见蒋泉推章泷了吗?” “假的。”殷浔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耸了耸肩,“但八九不离十。” 他本意只是想诈诈蒋泉,因此对方的回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肢体语言和下意识的反应所透露出来的潜在信息。 梁修俨似懂非懂,自己消化了一会儿又觑着谢浮玉的脸色,问:“谢哥,你为什么要救钟禹啊?” “你也觉得不该救?” 梁修俨摇摇头:“那倒不是,但学生管理条例第二十一条不是写了......” [第二十一条:同学间务必和睦相处,共同进步,禁止任何危害同学人身安全的行为出现,禁止在宿舍楼内打闹。] 无论有意无意,章泷生前最后接触到的人的确是钟禹,按照npc对于违规行为的态度,他恐怕活不了多久,谢浮玉能从变异鸭口中救下他,却不可能帮他躲过副本规则的限制。 “我没有资格审判钟禹的行为,而我所接受的教育也不允许我袖手旁观。”谢浮玉声音很轻,听得出来此前应该有过一番深思熟虑。不同于海岛副本中的纠结,他在保留线索和救死扶伤之间好像摸索出了一线微妙的平衡。 “必要时可以让梁修俨去提醒其他人。”殷浔碰碰他的手背,“你已经做得够多了,阿郁。” 梁修俨:“?”要他提醒什么? “额外的线索。”陆黎桉拍拍他的肩膀,随后转向谢浮玉,“谢哥,你的纸条上写了什么?” 男生似乎对他作为非新人却拥有纸条一事接受度良好,三言两语略过纸条来源直入主题:“是禁忌条件还是主线信息?” “禁忌条件。”谢浮玉复述了一遍纸条上的内容,盯着他的眼睛,似是随口一问,“你和阿音在一起多久了?” 陆黎桉想也不想:“一年半。” 话音刚落,他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一抬头果然看见谢浮玉好整以暇地望向自己,眼角眉梢却挂着几分审视。 梁修俨见状心下了然,曲肘怼了一下殷浔,鬼鬼祟祟地说:“三哥,白菜来了。” 面前,拱了白菜的猪讪讪:“谢哥,时间不早了,您看咱要不先找对门的哥们儿通个气?” 刚才蒋泉在场,明面上他是领队,有些话当着他的面不方便说,尤其谢浮玉、殷浔和他结过梁子,新仇旧债加起来,基本没可能和和气气交流十层以下的线索。 按照计划,1003号宿舍上午的任务是探索那块公告栏,不出意外,下午应该下楼查探其他楼层的情况。但突如其来的大水漫灌俨然搅乱了他们的安排,如果维持原计划不变,那么提前掌握一些有效信息或许能事半功倍。 最先上楼的那批玩家来自1004号宿舍,其中有个人不小心撞到了陆黎桉,心里过意不去,硬是留了他的联系方式,表示愿意共享信息补偿一二。 顶着谢浮玉如有实质的目光,陆黎桉掏出手机开始联系住在对门的程屿钊。 等待回复的间隙,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梁修俨。”陆黎桉眸光一顿,“你还记得视频是几点拍的吗?” 梁修俨点进相册:“八点零三。” 八点零三,陆黎桉倒抽一口凉气,握着手机转过身,将屏幕亮度调到最大后,朝向谢浮玉和殷浔。 “谢哥,现在是十四点零三分。” 第45章 八点零三到十四点零三中间隔了六个小时, 但从谢浮玉起床、离开1003号宿舍,和室友一起观察公告栏,再到其他玩家下楼寻找线索并慌乱逃生,根本不可能过去这么久。 经历过前两个副本, 谢浮玉基本能够精准把控时间, 整个上午至多才过去两个钟头。 “这里的时间流速更快。”殷浔拧眉, 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楼梯出现以后并没有npc负责玩家的一日三餐,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吃过早饭。” 一顿两顿不吃姑且能够忍耐,但按照副本任务最长时效计算,在正常的时间尺度上, 不等出副本,大家就已经饿死了。 第62章 而如果时间一直以这种违背常理的速度流逝,真正的任务时长大约在56小时以内,折合不超过三天。幸运的话,也许第二天他们就可以离开校舍,暂时不吃饭似乎也能挺一挺。 梁修俨:“......”他再也不骂学校食堂了,起码人在学校, 顿顿都有着落, 不像副本里饥一顿饱一顿。 “不止。”谢浮玉轻眯起眼睛,“从昨晚到今早八点以前, 时间都没有问题。” 生理本能不会骗人, 睡眠质量告诉他,昨晚的时间线依旧按照与现实世界一比一的比例流动。何况在场二十一名玩家,理论上不存在群体性误判这种极小概率事件。 也就是说,一比三的时速差异很可能是今日限定, 至于明天是什么情况,谢浮玉倾向于一比四甚至是一比五,总之不会比现在慢。 他们必须抓紧时间了。 陆黎桉收到回复,扭头说:“谢哥,他在宿舍,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1004号宿舍和他们住的地方门对门,都是四人间,学生管理条例并不禁止串门。 梁修俨鬼鬼祟祟推门而入时,程屿钊正坐在一号床下的桌子前,怀里揣着一包薯片嚼得嘎吱嘎吱响。 “来点吗?”男生随手一推,搁在桌面上的塑料袋立刻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殷浔粗略扫了两眼,从敞开的袋口瞥见两盒奥利奥、四包干脆面、一桶自热火锅和几瓶百事可乐。除了程屿钊以外,其他三人也各有一袋零食,白色半透明塑料袋表面的logo显然出自同一家商超。 不等他问,程屿钊便主动解释了这些零食的来路:“进副本前,我们正在去淮海公园的路上。” 淮海公园是沪津市区少有的允许自带餐食在绿地野餐的公园,园中栽种着许多银杏和水杉,暮秋初冬最适合在树下铺一块野餐垫,边赏景边晒太阳。 住在1004号宿舍的四人原本就是室友,看来副本会优先把认识的人归集到一处。 谢浮玉猜测他们还未意识到后续可能会面临没饭吃的窘境,不仅1004一无所觉,这扇门以外的其他玩家同样也没有察觉。 但食物是稀缺资源,不是每个人都能克服最原始的进食需求。一旦有人发现程屿钊等人拥有私人储备粮,这些零食很快便会被迫地沦为公共物品。 “你的搜身是谁做的?” 程屿钊不明所以,但下意识看向他身后。 梁修俨默默举手:“谢哥,是我,1004所有人的搜身都是我负责的。” 谢浮玉松了口气,又问:“除了你还有谁见过他们书包里的零食?” 梁修俨回忆一番,报出一个人名:“1001二号床江焕。” 抛开蒋泉不谈,江焕是剩下的玩家中资历最老、经历副本最多的人,梁修俨虽然和他一起搜身,但实际只是给人打下手,主观能动性不比上个副本。 话音刚落,程屿钊看见谢浮玉的脸色陡然凝重几分,好像和1001这个数字有关,男生捏着薯片包装袋有些不知所措。 “陆哥,要不我先把楼下的事说了?”对面宿舍他只和陆黎桉打过交道。 陆黎桉:“......”他也是好起来了,都能给人上辈分了。 今年刚刚大一的小陆脸不红气不喘认下这声哥,随后木着脸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据程屿钊所说,下楼的队伍其实只推进到五楼就下不去了。 带队的蒋泉本意是先去一楼查看这栋宿舍的大门还在不在,如果大门能够正常出入,户外兴许有别的线索,即使出不去或者没有大门也没关系,因为搜证小队可以从底楼逐层往上查探其他楼层的情况,以尽可能缩短自身与十楼间的距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小队刚到五楼便有水声自楼底传来,紧接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体量和速度迅速充盈了下方的全部空间。 被推到队首充当挡箭牌的钟禹最先被持续上涨的水面打湿了裤脚,站在他身后的章泷立刻反应过来,转身推挤着上一级台阶的人回撤。 水位猛飙,变异动物慢慢从水下显露出身形,而后冷不丁扑向人群。变故陡生,围挤在楼梯上端的玩家仍然搞不清状况,便被下方迎面而来的逃生者冲散。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至于后面的事...... “后续你们都看见了。”程屿钊心有余悸,摊手叹了口气,“这趟一无所获,还死了人,要是水位没降,估计咱们得在十楼再待一段时间。” 谢浮玉没想过会是这种结果:“你......” 咕噜咕噜—— 相对安静的空气里响起一串来自肠胃的抗议,几道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他身边,梁修俨按了按肚子,露出一抹憨厚朴实的笑容。 见状,程屿钊伸手在塑料袋里掏巴掏巴,摸出一盒奥利奥递过去:“垫垫?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副本放饭的时间好像很晚,今天还没吃早饭呢。” 后半句话像是自言自语,但梁修俨听见了。他知道原因,因此只是咽了咽口水,没接对方的零食。 倒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一旦那条关于时间流速的假设成立,副本内不再像以往那样提供一日三餐,那么梁修俨现在分走的这部分口粮可能会在几小时后为他带来一些麻烦。 毕竟食物是很珍贵的,万一程屿钊大手大脚吃完了零食,就缺梁修俨那一口捱到出副本怎么办?他不介意把人往坏处想。 但事关线索,梁修俨觑着两位大佬的脸色,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向程屿钊解释,于是支支吾吾,右手抬起又放下,看起来不是很礼貌。 程屿钊:“?” “一条线索换一盒饼干,我们不白拿。”殷浔接收到表弟求救的目光,善意提醒道,“储备粮非常重要,要不要交换,决定权在你们。” 至于程屿钊方才提供的信息,并不具备不可替代性,换而言之,这些消息他们完全可以从别人那里打听出来,所以殷浔不打算浪费一条含金量更高的线索向他们示好。 身在副本,他还是更喜欢银货两讫的交易。 闻言,程屿钊一头雾水,但他通关过几个副本,脑子不笨,没过多久便体会到殷浔的意思。 他扭头看了一圈自己的室友,随后转向殷浔,视线在他和谢浮玉的脸上来回打转。 沉默片刻,程屿钊暂时将奥利奥搁在桌子边,仰面问:“你需要什么?” 谢浮玉目标明确:“一盒饼干,两瓶矿泉水。” 饼干能够保证一定的糖分摄入,而水是生命之源,虽然不清楚程屿钊的几个室友是如何将两瓶一点五升的矿泉水塞进登山包里的,但眼下,饮用水显然比可乐更让人开心。 一共三样,程屿钊不由坐直了些,1003手握三条线索。 与此同时,殷浔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好像也没想到谢浮玉能给出三个有效信息。 不过,一盒奥利奥外加两瓶白水,1003需要的食物不算多。再者,要是线索价值一般,程屿钊可以退订。总的来说,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双方达成共识,谢浮玉开门见山给出第一条线索:“这个副本包住不包吃,记得藏好自己的储备粮。” 程屿钊心想果然如此:“第二条呢?” “不要轻易离开这栋房子,走到户外,尤其是光线充足的时候。” 程屿钊:“?” 但谢浮玉没有过多解释,倒是殷浔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盯看着他的眼神里莫名多出几分感动。 谢浮玉目不斜视:“最后......” “1001出过事,三号床陈宇淏用道具活了下来。” 殷浔:“?” 梁修俨&陆黎桉&1004四人组:“o.o!” “谢哥。”程屿钊虚心求教,“这个和通关副本有什么联系吗?” 副本中危险无处不在,即便是老玩家也有可能被鬼怪引诱,使用保命道具脱身并不罕见。 昨晚走廊里动静很大,蒋泉今早核对人数时特意确认过玩家身份,避免有鬼披着人皮混进他们的队伍,当时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虽然有人对npc砸门的真伪存在疑虑,并指认了1001号宿舍,但1001房门完好无损,而且江焕住在1001,有他担保一切正常,其他玩家也不好再揪着不放。 可现在谢浮玉精准到了具体床位,程屿钊好奇他的依据是什么,以及陈宇淏的死活和副本是否有别的关系。 “那是另外的价钱。” 这是可能引申出额外线索的意思了,程屿钊秉持着能省则省的理念,打算先自己想想。不过不可否认,1003的这几位应该会是不错的合作对象。 长期合作需要言而有信,程屿钊手脚麻溜地分出一盒饼干两瓶水,并另外赠送了四块巧克力,装袋打包塞进陆黎桉和梁修俨手中。 眼神却没从谢浮玉身上移开,男生摸摸鼻子,语气颇为真诚:“谢哥,多交流。” 谢浮玉垂眼笑了笑:“好说。” 出于对那四块巧克力的感谢,他就第一条线索又补充了一点内容:“注意时间流速。” 第63章 说完,由梁修俨打头阵,确定走廊两侧没有其他玩家偷窥后,一行人匆匆揣着少得可怜的口粮回到宿舍。 “怎么不多和他们换点东西?”小梁同学摸摸饼干袋,小心翼翼地把它藏进枕头边。 “消化影响思考。”殷浔拆了一块巧克力一分为二,拈起一半递给谢浮玉,随后说,“在你饿死之前我们会找到离开的路,放心。” 谢浮玉对他的亲密举动已经习以为常,偏头从殷浔手里叼走了半块黑巧,一抬眼看见陆黎桉拎着塑料水瓶,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梁修俨比他有经验得多,放完东西推着人朝外走:“走走走,我们去看看楼道里的水退了没有。” 重回楼梯口时,围栏边和公告栏前稀稀拉拉散落着几个人,蒋泉不在,撺掇玩家下楼的冯铭康倒是诧异地打量他们几眼,但双方交涉仅限于此。 囤积到九楼半的水暂未消退,变异鸭不知所踪,陆黎桉隐约瞥见水底晃过去一抹黑影。 不远处,房门开合,谢浮玉和殷浔一前一后走出来。 副本内时间转瞬即逝,窗外已然暮色四合,漏进走廊上的自然光明显暗了几分,从陆黎桉的视角望过去,那两人逆着光,几乎被一片昏暗所笼罩。 他们身后,大敞的窗户犹如一幅相框将两道身影框了进去。 每走一步,都会被更浓稠的黑色覆盖。 有几个瞬间,陆黎桉甚至觉得时间的流速逾越了人类对于高维空间的想象。 当最后一缕余晖消散在悄然而至的夜晚,耳畔突兀地掀起一片水声。 退潮了。 第46章 校舍是一栋筒子楼, 楼梯连同中庭围出一圈四四方方的通道,如同一口拔地而起的“井”,而九楼半的层高恰是井水深度。现在,井水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回落。 谢浮玉走到围栏前时, 水位已经降到了五楼以下。 变异鸭浮出水面, 伸长脖子看向楼顶倚栏而望的玩家, 不知道是不是近大远小造成的视觉误差,他发现变异鸭的体型似乎缩小了几圈,这会儿看起来和正常的鸭子别无二致。 很难想象它的肚子里曾经生吞进去一个活人。 谢浮玉趴在栏杆边安静地注视着涌动的井水,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手机。” “十七点三十六。”殷浔盯着屏幕,“你继续。” 谢浮玉没再吭声。 18:00,井水完全从视野中消失, 尽管楼道内光线昏暗,但底层甚至连一丝反光都没有形成,说明地面很可能是干的。 而围栏和校舍大门处在同一立面,如果水流最终涌向楼外,那么在越接近楼底的位置,水纹应该越明显地沿着与栏杆截面垂直的方向流动。 然而井水的流向始终毫无规律,水和变异鸭凭空蒸发了。 它们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透气的蚯蚓, 时间一到, 便又原路返回,钻入了水泥地面天然形成的微小气孔里。 退潮结束, 谢浮玉收回目光, 按了按发酸的后颈,左肩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 他手一顿,蓦地想起自己左边只有一堵承重墙。 “小心!” 左侧传来的挤压感一瞬间强烈到难以忽视,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 身体率先避让,谢浮玉几乎是以一个向后栽倒的姿势退离了围栏附近。 殷浔适时接住他,同时抬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围墙后的死者其实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但周围来自幸存玩家此起彼伏的惊呼,混杂着只言片语,将谢浮玉未曾亲眼目睹的血腥场面逐一还原。 楼梯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面没有一丝缝隙的白墙。 当时有两名玩家正坐在最接近十楼平层的一级台阶上,空气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楼梯所在的空间捏碎,原本分立在楼梯与围栏两端的承重墙化作推拉门猝然合拢。 人体再坚硬的骨骼也无法与钢筋混凝土抗衡,墙后顷刻间血雾弥散,墙壁合二为一时,散落在走廊内的血迹渗入地面,不见踪影。 谢浮玉拉下遮在眼前的手,指腹蹭过一抹湿润。 殷浔离墙壁不算远,手背不慎沾到了几滴飞溅出来的血,血珠肉眼可见地凝固、干涸,手指一擦,便化作细屑掉落,但正常人的血液显然不具备如此可观的凝血速度。 即使是加入时间流速的影响。 谢浮玉捻了捻指尖,看来墙壁施加的不仅仅是重压,可能还有某种足以导致人体组织产生异变的催化剂。 轰—— 承重墙闭合的动静迟滞了足有半分钟才缓缓响起,沉闷的轰鸣中夹杂着两道微不可闻的哐啷声,余音宛如重物落地砸出的烟尘,长久地在走廊内徘徊。 几间宿舍相继打开房门,楼梯口渐渐拥堵起来。 蒋泉隔着人群同冯铭康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众人接到指示,各自按照宿舍和床位号站成了五列。 缺的一列是1003,谢浮玉无意参与他们的讨论,在蒋泉发表演讲之前,叫上公告栏边负责拍照留证的梁修俨、陆黎桉,回了宿舍。 “死者分别是1005一号床董浩、1001一号床张旺迪。”陆黎桉看了一眼手机,主动承担起汇报工作,“现在是副本时间晚上六点四十三,截至目前,时间依然保持了一比三的流速,初步推测距离熄灯实际不超过一小时四十分钟,晚点还出去吗?” 话音刚落,殷浔头也没抬:“出不去。” 陆黎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并未追问,而是同梁修俨将方才采集到的信息传给另外两人。 谢浮玉收到图片,屈指叩了叩桌面:“半小时复盘,期间不论门外发生什么,都别插手。” 三十分钟的真实时间等同于一个半小时的副本时间,没有储备粮的玩家慢慢地会感到饥饿、疲乏,再迟钝的人也会逐渐意识到时间流速的异常,一场混乱在所难免。 “1004不会被吊起来打吧?”梁修俨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于心不忍。 陆黎桉觉得不会,因为只要1004不自爆,知道他们有储备粮的人仅剩江焕。 殷浔“嗯”了一声:“如果我是江焕,我会藏住这个秘密,然后敲一笔大的。” 秘密之所以能成为秘密,是因为构成秘密的信息足够稀有,而越稀有的信息越有成为筹码的价值。 江焕是个智商正常的老玩家,这意味着哪怕他不和1004结盟,至少也不会帮助蒋泉掏空1004的家底,所以程屿钊暂时安全。 不过,开始复盘前,谢浮玉抛出了一个与主线故事关系不大的问题。 “这个副本大概在什么难度?” 陆黎桉纯纯新人,殷浔和谢浮玉一样空有理论没有实践,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多进过两次副本的梁修俨。 小梁同学回忆起论坛里的分类准则:“至少a+。” 莱斯酒店副本是梁修俨的第三个副本,据他观察,副本难度和自身拥有的道具数量有关,自获得一个道具起,直到拥有新的道具为止,头尾串联起的副本难度相近,这个数值可能有所增长,但很难产生质变。 梁修俨有且仅有一个道具,而莱斯被论坛判定为a级副本偏a+难度,因此校舍楼大概率是a+起步。 “如果玩家里没有隐藏大佬拉高评级的话,最多不超过s-。”他补充道,“有限空间加个位数npc,场景相较于现实世界明显悬浮感很重,我倾向于a+。” 原来场景真实性也是判定标准之一,谢浮玉垂眼望向面前空荡荡的储物柜,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违和感。 [旧校舍将于七日后拆除,我理解你们毕业生收拾行李需要时间,但在塔吊开过来之前,你们必须搬离这栋楼。] 玩家在副本中以新身份存在,除实现离开副本的最终目标外,还需要完成与新身份相适应的各种本职工作。 在帕莱蒙岛上,他们是采风的摄影系学生,本职工作是拍照。 在莱斯酒店,他们是克林公司派往宴会的清洁工,主要任务是给垃圾分类。 现在呢? 假设玩家的确是即将搬离旧校舍的毕业生,需要收拾行李,那么作为任务对象存在的行李呢? 眼下,整间宿舍除了现成的床帐被褥外没有别的东西,谢浮玉若有所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没办法随随便便捣鼓出所谓的行李。 如此说来,毕业生的身份似乎站不住脚。 他们面临着一个悖论。 “但在宿管的认知里,我们是毕业生。”殷浔不认为副本会大费周章地给出一堆完全错误的基础信息,因此在原有人设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假设—— “毕业生是某个人的特指,并且这个人与宿管关系亲近。” 宿管催促毕业生尽早离开校舍,很可能是因为在原本的时间线中,对方没能顺利走出这栋楼,所以她才像竹旭试图阻止莱斯火灾那样努力挽回。 时间,谢浮玉轻眯起眼睛,副本总是格外在意时间。 第64章 npc希望通过时光回流改变过去某件事造成的糟糕结果,所有人包括玩家都围绕着任务目标亡羊补牢。 制造出“大教堂”的“祂”难道也在弥补什么吗? “阿郁?”殷浔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 谢浮玉回神,说:“手机来自现实世界,之前的副本中从未出现过更改时间的情况。” 时间是他们分辨真实与虚无的重要尺度,一旦时间概念错乱,玩家很容易在时空乱流中永远地迷失方向。 既然当下副本选择修改系统时间,说明时间所囊括的信息含量不再只是一串简单的数字。 他按亮手机屏幕,硕大的阿拉伯数字标示出时间的流动,在数字上方还有一行小字,写明具体的年月日,但因为字号差距过大,人眼会下意识将其忽略。 “2043年11月5日。”谢浮玉念出今天的日期,“或许,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毕业生。” 材料4001朱成俊。 2040年入学,预计将于2044年的夏天毕业,他在昨晚因为违规使用明火、破坏实验器材而遭到处罚,计入档案,从此每一个面试他的hr都要戴着一副有色眼镜审视他。 一个在校期间破坏了实验器材的学生,哪有实验室敢要他? 一个在宿舍周边使用明火的人,谁知道他以后会捅出什么篓子? 危险、道德败坏、不守规矩,这些标签会一直追随他,像是烙在白衬衫上怎么都洗不掉的墨痕,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 “今晚别睡太死。” 破解部分主线可能会触发支线任务,比如他和殷浔在帕莱蒙岛时意识到手机无法完成拍摄后,黎知由自动给出了关于相机位置的线索。 宿管鲜少露面,谢浮玉推测今晚可能会有新的npc接替她发布支线任务。 [学生管理条例第十七条:熄灯后请勿随意在楼道内闲逛,注意关好门窗,谨防失窃。] 能在十一点半以后进入1003号宿舍的npc,也许本来就在屋子里。 闻言,梁修俨掩耳盗铃似的环顾四周,小声问:“不会是那个自热火锅吧?” 听说浑身滚烫,殷浔撞鬼的时候还闻到了烤鸭香,小梁同学于是不太礼貌地给鬼取了外号。 谢浮玉失笑:“可能。” 说着,他低下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到梁修俨和陆黎桉传回的照片上。 才看了两眼,外面倏地吵起来。 笃笃—— 复盘还没结束,但不速之客已经到了。 第47章 笃笃—— 叩门声很轻, 而且只敲了两下就停手了,比起强行闯入前的通知,更像是一种先礼后兵的善意提醒。 谢浮玉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副本时间晚上八点。 距离早晨集合实际只过去了四个多小时, 按照正常的生物钟推断, 这会儿应该是中午, 现实世界里部分没有早八的大学生可能会把饭点睡过去。 他们不一定感到饥饿,但只要眼睛不瞎,就一定能从光线明暗中分辨出白天和黑夜。 可时间加速并不是1003造成的,来人有别的目的。 食物。 很可能是食物,他们离开1004时非常小心,进入前却并没有刻意掩饰动静, 因为副本允许串门。 对方通过1003串门的行为轨迹推演出1004内曾发生过一场线索换食物的交易,没有直接去找程屿钊对峙,应该是目前走廊上的情况不支持他单独行动。 但拜访1003是符合逻辑的,因为1003缺席了方才的集会。 敲门人是江焕。 隔着一扇脆如纸板的木门,宿舍内一片沉寂,四人不约而同放缓了呼吸,如同四座雕像, 一动不动。 然而人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容易精神紧张, 梁修俨眨眨眼睛,将视线固定在殷浔身上, 俨然把他当做新的参照物, 试图用活人和记忆转移注意力。 毕竟长时间盯着死物,会让他觉得自己也像个死物。 陆黎桉的参照物是谢浮玉,殷浔也是。 谢浮玉没有参照物,他的大脑异常活跃, 一边计算距离预设的半小时复盘ddl还差几分钟,一边思考开门后,江焕会问些什么。 像只恶心的臭虫般尾随江焕过来的蒋泉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双方都在等待,原本加速流动的时间似乎慢了下来。 谢浮玉知道江焕还在,正如江焕笃定房间里有人,而这场无声的心理拉锯战其实仅持续了三分钟左右。 倒计时结束,距离大门最近的殷浔站起身。 吱—— 木门向内打开,门框底部擦过地面发出刺挠的撕拉声,江焕向后退了一步。 殷浔单手按压着门把,另一手撑住一侧墙面,使得房门敞开的缝隙始终维持在二十公分宽。高大身躯卡在门边,完全挡住了门外窥探的视线。 而门板正后方,梁修俨和陆黎桉身体紧绷,微微前倾,双手虚贴着房门,明显进入了防御状态。 一旦门外传来异动,他们会在殷浔的带领下立刻关上房门。 这是谢浮玉设置的第一道防线。 宿舍内能藏食物的地方不多,失去毕业行李的掩护,显得格外空旷,搜查范围会急速收窄至挂着床帘的四张铁床,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打算放人进屋。 但谢浮玉不确定这帮人是否会撕破脸皮不管不顾地闯进来。 江焕突然发难的可能性很低,而如果是蒋泉授意,破门人必须越过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江焕,中间会有两三秒的前摇,足够殷浔反应过来,梁修俨和陆黎桉算是他的另一重保险。 “什么事?” 殷浔比江焕高出一截,混血带来的外形优势使他天然具备一种压迫力,深灰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显得更加深邃纯粹。 当他收起平日里那副散漫作态,面无表情盯着人看的时候,那种压迫感会被无机质的目光不自觉放大。 江焕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个死人。 不过他和1003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这股冷气应该不是针对他。 “副本里的时间流速有问题。”江焕没有要求进门,他甚至又退了半步,表明自己没有恶意,“如果熄灯前宿管不再出现,那么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恐怕都得饿肚子。” 此前所有副本都会提供餐食,即便不是标准的一日三餐,也会是下午茶、宵夜之类,玩家总是理所当然地等待npc定点放饭。 现在,这个不成文的潜规则被打破了。 恐慌是必然的,但加速流动的时间逼迫他们挣脱恐慌,寻找维持生命体征的办法。 每一个玩家心里都在想,要是有人随身携带零食就好了。 哪怕只是一块能够补充热量的巧克力。 与此同时,他们非常清楚,有储备粮的玩家不可能主动交出手里的存货,因此搜查房间是有必要的。 私人财产必须沦为公共物品,必须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来换取更高的存活率。 更何况拥有食物的玩家依然能吃到东西,只是份量减少,可能吃不饱而已。 吃不饱总比饿死好,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未经许可盘算着如何抢走别人的口粮,然后施舍般留下一星半点,仿佛那是一种恩赐。 无论江焕是怎么想的,蒋泉肯定憋着什么坏心思。 殷浔怀疑他在刚刚的集会中发表了一番极具煽动性的言论,导致这些玩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如同盯着一口储备粮。 明明还不到穷途末路,他们却已经被吊起了胃口,原本微不足道的饥饿感被人为放大了。 但殷浔面色如常,仍然保持着绝对的居高临下,问:“所以呢?” 所以呢?所以什么?江焕一愣,很快意识到对方在等待。 等待他们按捺不住采取行动,这样1003可以占据道德的制高点。 因为公共物品是某种规则和秩序的产物,蒋泉搞出来的所谓“大局观”也必须建立在一定的秩序基础上,有了秩序,才有了领导者和追随者。 这些玩家内部自成体系。 与现实世界中的公理不同,副本之内可以有很多种秩序体系,但秩序体系与秩序体系间是相互独立的。 如果蒋泉先动手,那无疑是一种秩序向另一种秩序发起进攻,1003可以使用他们自己的道德标准进行反制,这样一来,双方都会进入无秩序空间,而无秩序会带来更多的混乱。 因为人类善于思考,理性思维和感性认知会让他在无秩序中重构自己的秩序体系。 他会产生质疑,会反抗。 这是蒋泉最不愿意看见的结果。 1003无法进入,不仅如此,剩下五间宿舍也同样不能被进入。 漫长的对峙中,有人开始动摇,或探究或求助的视线陆陆续续落向人群后的某个人。 蒋泉失败了。 在他所经历过的五个副本里,接管话语权非常容易,只需要稍稍装出一点经验老成的样子,毫无头绪的玩家便会交付信任。他们宁可把生死交到一个陌生的“老玩家”手中,也不愿意做自己决定。 第65章 宁愿什么都不做,也不愿意出错。 蒋泉一直采用这种方式刷贡献度,按照他的理解,贡献度越高,越有可能获得副本的奖励,有道具才能活命。 屡试不爽,直到他遇见谢浮玉和殷浔。 良久,走廊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衣料摩擦,有人转身离去。 蒋泉回宿舍了。 钟禹犹豫片刻,咬牙跟上。 然后是冯铭康,谢浮玉觉得他像个老道的掮客,四处点火,怂恿买家卖家加价压价,本人却不会真正参与进来。 没过多久,堵在1003门前的众人作鸟兽散。 1004和1001是最后离开的。 程屿钊代表室友远远投来感激的目光,随后反手推开了宿舍大门,远离储备粮很没有安全感,他们得尽早回去守着。 门外还剩江焕和陈宇淏。 殷浔皱了皱眉:“还有事?” “三天。”江焕忽然问,“你们有把握在三天内出去吗?” 如果时间继续加速,不吃不喝最多支撑他们捱到副本时间的第四天。 殷浔想了想,说:“得看明天是什么情况。” 楼梯和电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消失,承重墙闭合的时候楼下有重物落地的声响飘上来,说明墙后的空间始终存在,至于是楼道还是电梯井,得等天亮才能弄清楚。 江焕心下了然,没有别的问题了。 他抬头打量起面前的殷浔,视线不由自主地越过对方肩头,似乎想要窥探房间里的其他人。 谢浮玉,江焕记得那个男生的名字,他和陈宇淏的床位贴着同一堵墙。 昨晚动静有些大,江焕直觉1003的二号床应该知道些什么,但谢浮玉没有露面。 殷浔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江焕:“……”又不是金屋藏娇,遮遮掩掩才显得可疑好不好! 他捏捏眉心,转身走向隔壁。 殷浔关上房门,倚着门边的白墙发了会儿呆,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才猛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后颈上的汗。 一旁,梁修俨和陆黎桉揉揉发酸的手腕,绷了一路的神经总算得以稍稍放松。 天知道他俩刚才有多害怕。 门外乌泱泱的全是壮汉,真要硬闯的话,门内人数一点不占优势,除非他们一个顶仨。 “顶仨还不够呢。”梁修俨小声嘟囔,目前存活的玩家有十八人,比起莱斯酒店,这个副本的死亡率看起来并不高,甚至算得上安全。 不过不知这次为什么没有放女生进来,对着一群男的,哪怕隔了一层门板,那种如有实质的凝视依然毫无遮挡地落在他们身上。 梁修俨生怕下一秒从谁的嘴里听见“你要怎么证明呢”“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即使待在1003里的四个人也全部是男生。 殷浔缓过劲儿,直接躺回了床上,反正距离熄灯还有不到半小时的真实时长,躺平有助于他找回状态,抓紧时间复盘。 谢浮玉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他好像一个遭遇瓶颈期的研究员,自从门外安静下来以后,便一直出神地盯着洗手间的那面镜子看。 梁修俨没敢打扰他,拖着陆黎桉各回各床。 殷浔倒是知道他在做什么。 谢浮玉在观察镜子里的影子,殷浔在观察他。 平心而论,两人的智力水平差得不多,但谢浮玉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预知能力,或者说他在玩弄人心方面颇有天赋。 他精准拿捏了那些玩家,今晚的对峙本质而言只是一场心理博弈。 殷浔感觉自己也被拿捏了。 时间转瞬即逝,十一点半,天花板上的照明灯瞬间熄灭,他还没来得及按下总开关。 谢浮玉坐在下面没动。 殷浔于是从床上爬起来,也坐到了一号床下的桌子边。 梁修俨拉床帘的时候冷不丁看到对面坐着的两团身影,san值差点归零。 “他俩在干嘛?”他轻声问。 床帘晃了晃,陆黎桉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在等自热火锅。” 第48章 谢浮玉背对书桌坐着, 目光仍然停留在洗手间的那面镜子上。 也许是第六感,也许是某种毫无根据的诡异判断力,他总觉得镜子是打通两个世界的桥梁。 屋子里一片漆黑,隔着一扇灰蒙蒙的推拉门, 只有接近外窗的地方被月亮施舍了几道微薄的光线。 镜面在惨白的月色中反光。 长时间盯着同一个位置看很容易使人产生错觉, 谢浮玉有点分不清那团晃动的黑影是窗外的树, 还是他所认为的藏在镜子背后的鬼。 呼—— 后颈忽然贴过来一抹热源,紧接着肩膀一沉,滚烫的呼吸落在耳边,热气化作丝丝缕缕的细线直往他耳朵里钻。 谢浮玉没动,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自热火锅。 实际上他只是在思考自热鬼的出场方式。 从今早自热鬼留在被子表面的压痕不难看出,它半透明的魂体是有重量的, 对方应该拥有一个完整的身体。 然而谢浮玉后背紧贴椅背,椅背严丝合缝地抵在桌子边,鬼来了都没地方落脚。 两侧肩膀受到的压力相差无几,自热鬼应该是盘腿坐在书桌上,然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趴在他肩头呼气吸气。 谢浮玉第一次见到会呼吸的鬼。 呼吸声偏右,它似乎和他一样盯看着那面镜子。 自热鬼在等什么?它的同伴?昨晚悄无声息出现在二号床边的第二只鬼吗? “你热不热?”沉默的自热鬼冷不丁问。 谢浮玉身体一僵,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不可避免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同一时间至少有四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来自左侧的视线尤为强烈, 他听见衣料摩擦产生的窸窸窣窣声, 殷浔已经竭力避免发出声响了,但宿舍里太过安静,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在担心谢浮玉。 但自热鬼显然没有这个自觉,它只是很执着地“关心”关心谢浮玉, 仿佛他的冷暖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与其说温度对于谢浮玉重要,倒不如说是自热鬼认为温度重要。 它生前一定经历了什么,可能是被冻死的,但是宿舍里有暖气片,如果是秋冬的话,室内温度需要低成什么样才能冻死一个学生? “你热不热?”自热鬼还在问。 时间还早,闲着也是闲着,谢浮玉权衡一番,思索着要不干脆和它聊会儿天,至少从对方那里套出一些关于它死因的信息。 如果回答不热,自热鬼应该会顺着昨晚的自言自语提出一起睡的请求。 谢浮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小幅皱了皱眉,被三双眼睛盯着也算是众目睽睽,接受同床共枕的邀请似乎影响不好。 所以他说:“有点。” 话音落下,挂在他身后的鬼蓦地一顿,随后紧紧抱住了坐在椅子上的人。 谢浮玉:“……”好勒。 殷浔:“……”世风日下! 自热鬼好像把谢浮玉当成一个热源,试图通过最简单的肢体接触感受人类的体温。 “你很暖和,真好。”它勾着谢浮玉的脖子轻喃,呼出的气息比之前更烫。 谢浮玉看不见身后的情况,但他怀疑自己的耳根可能烫起了个燎泡,有点疼还有点痒。 聊天,谢浮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套话上,打起精神和它聊天。 他想了想,反问:“你很冷吗?” “冷?”自热鬼抬起头,语调有些疑惑,像是对冷感到麻木,不认识这个词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对,很冷,但现在好多了,你很温暖,我很喜欢。” 它看起来真的没什么攻击性,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火柴取暖一样,自热鬼也只是单纯地想要取暖。 可它的身体明明那么烫。 殷浔摸摸下巴上的燎泡,估摸着谢浮玉的后颈应该被烫红了,但他不能上前阻止,他不能打断对方的计划。 “你也很暖和。”他听见谢浮玉温声回应。 自热鬼一愣:“我吗?我一点也不暖和。” “我好冷啊。”说着,似是为了增强这句话的真实性,它开始剧烈地颤抖,如同囚困于冰天雪地里即将冻死的登山者一般,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谢浮玉清楚听见了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仿佛有人拿着全口假牙不断模仿人类咬合的动作。 “我好冷啊。”自热鬼重复道。 “暖气坏了吗?”谢浮玉尝试确定季节。 自热鬼:“暖气?哪里有暖气?好冷,我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你能不能把门打开,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你想去哪里?” “宿舍,我想回宿舍。”自热鬼生前可能是个话唠,谢浮玉才开了个头,它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主动交代,“太晚了,太冷了,我不想继续呆在实验室里,可以明天再来弄吗,学长?” 第66章 实验室,谢浮玉闻言眯了眯眼睛,他们解锁了一个新地点。 “可以,我送你回宿舍。”他自如地代入学长身份,问,“你住哪里?” 自热鬼迟疑片刻,说:“1003。” 果然,谢浮玉猜对了一半,自热鬼原本就生活在1003,那么实验室又在什么位置?自热鬼是在实验室里冻死的吗?冷冻柜?它是医学生? 谢浮玉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自热鬼便又趴到他耳边问:“学长,你饿不饿?” 谢浮玉:“……”好像真有点,毕竟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半块巧克力能提供的热量实在有限。 察觉到他的动摇,自热鬼发出邀请:“吃宵夜吗学长?” 谢浮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宵夜这两个字有股魔力,耳朵接收到的信号只是空泛的文字,但传导至大脑皮层时就变成了具象的画面,他甚至闻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烤鸭香。 扣在肩膀上的手指倏地一松,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过他的脖子。 谢浮玉直觉自热鬼不太对劲。 他在转头和维持现状之间犹豫了几秒,最终目视前方,没有打破当下的平衡。 不能再和自热鬼聊天了,因为饥饿感正在迅速蔓延。 人类的感知力很容易被心理因素引导,比如你刚吃饱饭,有个人捧着热气腾腾的炸鸡桶在你面前来回晃荡,食物散发出的香气是最好的麻醉剂,这时候如果对方邀请你吃一小口鸡块,你大概会欣然接受。 只是一小口而已,不占什么地方。 而如果你原本只感到一成的饥饿,有人端着一盘烤鸭从你旁边经过,饥饿感会被放大,你恨不得一人吃掉一整只烤鸭。 谢浮玉不想吃烤鸭,他现在饿得能吃下一整头牛。 许是不满意他的沉默,皮肤上传来的异样触感更加明显,自热鬼催促他尽快做出选择:“吃吗?烤鸭怎么样?这个吃起来比较方便,走两步就有。” 自热鬼的声音还算平静,但毛茸茸的胳膊已经由后至前抚上了谢浮玉的喉结,那是一个十分标准的锁喉姿势,只不过翅膀并不如人类的五指方便,因此暂时只是虚拢着,还没有完全贴合收紧。 谢浮玉抿唇:“宵夜可以,但我更想吃牛排。” 话音刚落,他单手攥住横在下巴处的翅尖,反手拧住那团覆盖着羽毛的胳膊,闪身从自热鬼半闭合的包围圈里窜了出去。 与此同时,殷浔动了。 梁修俨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昏暗的视野中便突然腾起一片膨开的羽毛,殷浔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根粗麻绳,三下五除二将自热鬼变成的大鸭子捆住了。 一号床的床帘还在轻轻晃动,被子顺着惯性堆到床梯边,从敞开的蚊帐口耷拉下大半截。 殷浔就地取材,把床单拧成了麻绳。 变异鸭扑腾几下翅膀,最终接受现实,佛系地在桌板上躺平了。 “怎么样?”殷浔腾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谢浮玉的后颈,指腹下的皮肤细腻柔软,但温度明显高于正常体温,应该是被灼伤了。 谢浮玉没什么感觉:“不疼。” 他垂眼打量起动弹不得的变异鸭,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热鬼刚才从哪里冒出来的?” 谢浮玉背对着鬼,只能大致在脑海中勾画出它的姿态,至于具体的出场动画确实有点超乎他的想象空间。 殷浔瞥了一眼暖气片后的白墙,扬手一指:“它是从墙壁里析出的。” 析出,谢浮玉想起自热鬼提到的实验室,一个有重量的鬼魂竟然像混合在溶液里的溶质,从坚实的墙面中析出。 “墙面软化了。”殷浔解释,“持续时间很短,软化后的墙面形成了一片涡流。” 所以才是析出。 不知怎地,谢浮玉想到了这栋宿舍楼。 井水消失以后,整栋建筑仿佛是残留在井底的溶质,也许宿舍楼也是从水中析出的。 极致的寒冷、实验室、熬夜做实验的同学、宿舍楼……线索和真相如同隐藏在一滩浑水中的溶质,被溶液打散了,谢浮玉一时间难以把他们掌握的有效信息串联起来。 但有人,哦不,有鬼可以。 副本时间晚上十二点,镜子里的反光消失了。 空气里产生了一股细小的气流波动,穿过推拉门的门缝渗进室内。谢浮玉眸光微顿,看见镜面像湖面一样泛起一圈涟漪,一团黑影从玻璃中缓缓析出,在洗手池前凝出一道颀长的人形,随后慢吞吞转身,朝他们走来。 进入宿舍前,他做了一个作为鬼来说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但作为人类刚刚好的举动—— 抬手打开推拉门。 二号鬼是实的,谢浮玉按了按手下的变异鸭,很好,鸭子也是实的。 他们出现在宿舍里,就必须以实物形态存在,要么是宿舍迫使鬼用实体行动,要么是宿舍令他们感到安全,这些鬼更愿意以人形活动。 换而言之,他们想做个人。 肯定有鬼做不成人的,比如自热鬼一想到烤鸭就会变成鸭子,他和白天踏浪而上的那只鸭子还不一样,自热鬼变的鸭子更接近人类的身形大小,而且不会一言不合把人吃掉。 二号鬼的行动速度与常人无异,思忖间他很快来到二号床边。 谢浮玉没有说话,不出意外,二号鬼就是发布支线任务的npc,他想先听听任务内容。 二号鬼果然在他面前停下。 黑暗笼罩着他的五官,像蒙着一层密不透风的面纱,谢浮玉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你睡了我的床。”听上去有点指责他鸠占鹊巢的意思。 二号鬼的声音很年轻,和自热鬼差不多,谢浮玉注意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短暂停留了几秒,然后慢慢下移,看向他的手,准确地说,是看向那只变异鸭。 对方和自热鬼应该是室友,他想。 正常的社交场合下,如果有人指控你做错了什么事,而你确实无从辩驳时,应该诚恳道歉并改正错误,但谢浮玉不打算道歉。 他只是很平淡地陈述道:“我不是故意的。”听起来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陆黎按替他捏了把汗,因为从他的视角刚好能看见二号鬼垂落在身侧的手,枯瘦细长的手指像削尖的铅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捅穿了谢浮玉的心脏。 梁修俨同样看不见二号鬼的表情,他离推拉门最远,但依旧能够感受到萦绕在二号鬼周围的低气压。 鬼有点生气。 谢浮玉视若无睹:“我在实验室呆的太晚,一时没注意,下次不会了。” 面对自热鬼,他是学长,而面对二号鬼,谢浮玉决定换一种身份赌一把。 说完,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确保一会儿万一产生什么冲突,殷浔能第一时间接应自己。 不过谢浮玉运气一向不错,四处乱窜的低气压一滞,二号鬼似乎接受了他的说辞。 他甚至表现出额外的关心,如同一位爱护学弟的学长。 “实验田里的鸭子又死了吗?哎——”二号鬼叹了一口气,“要不我帮你和他说一声先把这个项目暂停吧,小朱刚出事,你可不能再熬出什么问题来。” 小朱,谢浮玉瞳孔骤缩,二号鬼和朱成俊也有关系。 第49章 1003号宿舍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二号鬼背对洗手间的窗户, 站在半开的推拉门边。窗外月色明朗,光线却完全避开了鬼影,沿着人形轮廓的边缘照进室内。 视野有些昏暗,但并没有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然而谢浮玉面朝二号鬼, 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清过对方的脸, 仿佛二号鬼本身就没有脸, 属于人类的五官隐藏在一团混沌的黑雾中。 殷浔紧挨着他,肌肉紧实的胳膊微微绷起,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灰瞳底部充斥着戒备与担忧。 两人一鬼和宿舍门、推拉门、外窗位于同一条直线上。 距离这条线稍远的两张铁床边,陆黎桉与梁修俨趴在共用的床梯两侧,像变态一样从床帘撇开的缝隙里朝下看。 月光似乎比几分钟前更加明亮。 陆黎桉揉揉眼睛, 猜测十二点以后,时间开启了第二轮加速。 距离天亮可能只剩不到两个小时的真实时间。 他们必须在日出前从二号鬼那里尽可能多的获取副本信息,但目前的情况是,支线任务还没有出现。 谢浮玉忽然有点怀念黎知由,对方至少会主动透露任务信息。 不像现在,拉扯小半天才撬开了一道极其细小的口子。 社交真的非常消耗精力,谢浮玉多数时候会以一种高冷寡言的人设经营自己的社交圈, 倒不是他本身多么抗拒交流, 纯粹是因为懒加嫌麻烦。 但这会儿他不得不肩负起团队话事人的重任。 中途换人可能会引起npc的警觉,谢浮玉不确定二号鬼认人的方式, 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接受了自己捏造出来的学弟身份, 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由他继续对话。 第67章 屋子里鸦雀无声,二号鬼好像也在等待他的回应。 谢浮玉眯了眯眼,已知朱成俊、学弟和二号鬼可能是同一个实验项目组的成员,那么作为学弟的自己, 在得知朱成俊出事的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起了公告栏今早张贴出来的违规学生名单。 表格中只有朱成俊的基本信息和违规事项,并没有提到对方最终收到了什么处分,而且出事这个词很微妙。 对于一个即将毕业的学生来说,任何意外都能和出事画上等号。 朱成俊可能还活着,如果明早表格里没有新的死亡人出现。 谢浮玉斟酌了一会儿,说:“我看见违规通知了,不过关停项目会不会影响朱成俊的毕业资格?” 二号鬼一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担心他?” 语调中明显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看来谢浮玉扮演的学弟本人处境也很一般。 鬼学长唯恐隔墙有耳,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可能会延毕吧,然后找工作不如应届选择多,而且你知道的,处分一旦进了档案,后面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解释环节。” 即使顺利入职,一举一动也会被上司和同事拿放大镜盯着看,朱成俊没有第二次犯错的机会,任何一点细微的差错都是致命的。 他们会翻旧账,会给朱成俊贴上新的贬义词标签。 总之朱成俊应该是完蛋了,在有色眼镜下活一辈子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齐文,听我一句劝,别再对他抱有期待了。”鬼学长叹了一口气,“我顶多再贴你一个月的工资,你最好尽快做出决定,反正我是没有退路了,我已经签了那份联名举报书。” 原来学弟叫齐文,谢浮玉瞥了一眼手里的鸭子,觉得齐文就是自热鬼。 “他”呢?“他”是谁? 谢浮玉第二次从鬼学长口中听到这个意义不明的人称代词,上一次是几分钟之前,鬼学长提出向“他”申请暂停项目。 也许是项目组负责人,也许是...... 导师? 谢浮玉自己就是研究生,代入一下齐文,他几乎立刻脑补出一个实验项目组里熬夜赶进度的小倒霉蛋。 工资应该是齐文应得的课题经费,但最近这笔补贴都由鬼学长自掏腰包承担,说明导师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给他们拨款了。 联名举报书中被举报的对象很可能就是“他”。 鬼学长在实验项目组里的地位看起来不算低,毕竟他够格和导师直接对话,但鬼学长签署了那份联名举报书,兴许是受了什么打击,绷不住了。 辛辛苦苦磨出来的研究成果被“他”据为己有?看见组员背锅联想到自己的将来? 短短几秒,谢浮玉想了很多,但仍然没想通实验室和逃离旧校舍有什么关联。 “身份。”殷浔微侧过头,温热吐息包裹着含混不清的两个字,化作一缕若有似无的轻喃落入谢浮玉耳中。 进入副本的玩家都会获得一个新身份,新身份所包含的信息可能与主线故事有关,而每种身份对应不同的任务,完成任务也能推动主线。 宿舍里没有行囊,他们不是毕业生。 公告栏内的违规名单也没有白纸黑字标明违反的是宿舍管理条例还是其他什么规则,只是因为最先出现在出生点的npc是宿管,所以大家下意识把这栋楼当做宿舍。 但禁止使用明火、破坏实验器材,这两条违规事项说明其实更符合实验课题组需要遵循的注意事项。 所以玩家的真实身份是项目组成员? 谢浮玉很快把线索串了起来,他思考的时候不像梁修俨习惯自言自语,因此沉默的时间有些久,鬼学长以为他被联名举报书吓到了。 “我觉得你得签。”二号鬼试图说服他,“实验田出了问题,总得有人替他背锅,而我们已经和他站在了对立面。” 言下之意,如果齐文不采取行动,他就会成为那个背锅侠。 “你得签,不,你必须签!”鬼学长越说越激动,全然不顾自己飙升的音量会不会惊动宿管,“你必须签,对,你要和我们站在一起,你忘了他是怎么折磨你的吗?他连津贴都不发给你,还要你倒贴钱做实验。他明知道实验田有辐射,却连一件像样的装备都不发给我们!” 鬼学长细数着“他”的罪行,说到后面,主语都乱了。 所幸语无伦次间还是透露出部分有效信息,起码辐射能解释变异鸭的来源。 “实验田不是第一次出问题了。”谢浮玉突然开口,“朱成俊没签那份举报书,所以你们抛弃了他。” 朱成俊只是一个本科生,他不止在这段畸形的师生关系里处于下风,在整个师门内可能也处在食物链的末端。 或许是家境一般,或许是反抗的成本太高,朱成俊权衡之后决定两边打哈哈,等着熬完最后半年顺利毕业。 所以他忍受了导师的压迫。 但学长们忍不了了,他们想要反抗,并希望这种反抗由下至上,“他”的所有学生都必须团结起来一致反抗“他”。 立场模糊的朱成俊于是成为了一群“反抗者”中的异端。 谢浮玉平静地说:“学长,朱成俊没有泄密。” 话音刚落,本来躺平了的变异鸭有气无力地掀了两下翅膀尖,像是一种无声的赞同。 与此同时,宿舍里骤然蔓延开一股冷气,三四号床边裹着棉被的两人冻得直打颤。 二号鬼被激怒了。 谢浮玉却并未就此收手,他还没有得到明确的支线任务,因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陈述自己的推理结果。 偏偏他猜的全对,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朱成俊没有签字,你认为他迟早会背叛你们,既然如此,倒不如趁早把他踢出实验室,对不对?” “明明是你破坏了实验器材,也是你违规在实验室周边使用明火,到头来出现在处分名单上的名字是朱成俊,你是不是还在为计划成功而沾沾自喜?” 谢浮玉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顿了顿,又听到了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二号鬼在害怕,作为冷气的源头,他居然在害怕。 像吸血鬼猝不及防暴露在阳光下一样,他躲藏在黑暗里,却仿佛走到了户外,被一束猛烈的光照亮,高温灼烧着他的皮肤,露出了一具已经腐朽的枯骨。 谢浮玉就是那束光。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加一剂猛药。 二号鬼听见他说:“学长,朱成俊死了,你杀了他。” 朱成俊死了。 这个消息如同病毒无孔不入,迅速席卷了二号鬼的大脑,他感觉脑子里被人安进去一只漏风的录音机,破烂喇叭循环播放着“朱成俊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本意只是把不听话的学弟踢出实验室而已,朱成俊怎么会死了呢? “齐文也死了。”殷浔火上浇油。 齐文?二号鬼有些茫然,齐文不是站在他面前吗?如果齐文死了,那他是谁?他们这些签了字的人还活着吗? 尽管二号鬼没有五官也没有表情,但谢浮玉直觉对方陷入了沉思。 他碰了碰殷浔的手背,轻声说:“帮我看着点大门。” 万一二号鬼认清现实开始发疯,宿管一榔头锤进来他们都得完蛋。 殷浔了然,转过身与他背对背相互倚靠。 一旁,梁修俨和陆黎桉先后蹑手蹑脚下了床,猫着腰摸到门后,防止突发情况。 良久,二号鬼终于消化完谢浮玉带来的信息,重复道:“朱成俊死了,齐文死了,都死了,我也……” 我也死了,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真奇怪,我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项目……”二号鬼找回一点理智,自然而然地问,“实验室关闭了吗?” 谢浮玉说没有,因为变异鸭还在。 “不行,实验室必须关闭,不然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二号鬼陡然严肃起来,“必须关闭实验室,关闭关关关……” 支线任务一出,npc的价值已然消耗殆尽,他像一滩液体一样缓慢地坍塌,最终不成人形。 谢浮玉怀疑学长生前也被辐射变异了。 地面上的液体明显不是水,反而有点像汞,今早涌上九楼的井水是水吗? 他们无法确定。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二号鬼消散的过程有点恶心,谢浮玉想到了黎知由。 下一秒,不明液体动了动,它穿过推拉门流向了那面镜子。粘液留下一路水痕,在月光中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泽。 谢浮玉和殷浔见过黎知由,所以没什么反应。 梁修俨和陆黎桉在守门,压根没在意。 目睹全程又接受无能的只有一只变异的鸭子,齐文理所当然地发出了一串尖叫。 谢浮玉根本来不及捏住鸭子的嘴。 哐—— 门板碎成了一地木屑。 第68章 第50章 轰—— 房门从中间豁开一道拳头大小的圆洞, 铁锤哐一下杵进来,差点砸到旁边的梁修俨。 幸亏陆黎桉反应够快,扯着他的衣领把人拎到了安全地带,不然这会儿梁修俨的脑袋已经被捅成铁锤的形状了。 嘎嘎!变异鸭吓得不停扑棱, 和刚才心甘情愿躺平的毛茸茸简直判若两鸭, 光靠人力根本无法控制。 房间内噼里啪啦全是鸭子扇动翅膀的声响, 每一下都精准踩中“大声喧哗”违规事项。 门板脆得像一张纸,在逐渐急促的哐啷哐啷中摇摇欲坠,铁锤浑厚的重击声应和着越发剧烈的振翅,犹如一曲杀戮狂想。 咚——咚—— 断裂的木块混合着细碎木屑簌簌往下掉,豁口越来越大,走廊里却没有一丁点光线漏进来。 来人仿佛结结实实堵在门前, 像推拉老旧风箱一般,依靠手臂力量来回□□铁锤。 直到豁开的洞口足以容纳一人通过。 宿管有钥匙,但她没有延续昨晚的习惯,用钥匙打开1003的大门,而是采用了对待1001号宿舍的方式,暴力推平。 为什么?谢浮玉轻眯起眼睛,猜测他们不经意间做了昨晚陈宇淏做过的事。 熬夜、撞鬼、对峙......他在脑子里迅速复盘起过去一小时内经历的每一个细节, 最终发现两晚唯一的变数似乎只有变异鸭。 宿管在追杀一只鸭子? 没等他想明白事情原委, 异化的自热鬼便砰地从视野中消失了。 谢浮玉下意识抓了一把,却只薅到一手鸭毛。 与此同时, 身前平稳流动的空气忽然开始猛烈颤动, 他本能避向殷浔所在的位置,上半身朝后微仰,躲过了扑面而来的一道劲风。 裹挟着凉意的金属几乎是擦着鼻尖经过。 哐—— 二号床下传来一声巨响,木制课桌被凿出一个不规则裂口, 报废的木块砸向地面,连同方才飘落的羽毛掀起一片尘埃。 谢浮玉对灰尘和绒毛有点敏感,想打喷嚏。 但直觉告诉他最好忍住。 因为宿管进门后的第一目标是声源,说明她很有可能和鬼学长一样看不见,他们行动的依据应该是听声辨位,这种情况下打喷嚏无异于卸掉所有防御将自己主动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然而强行憋住喷嚏就像克制打哈欠的冲动,非常反人类。 谢浮玉感觉自己已经憋到了极限。 他皱眉吸了吸鼻子,思索起打完喷嚏后立马拉上殷浔转移阵地的可能性。 下一秒,呼出的气被人捂进掌心。 殷浔闪身来到他身后,像个绑架犯似的捂住谢浮玉的口鼻,另一手钳着他的腰,迅速将人带离铁锤的攻击范围。 桌边,宿管举起铁锤愣了愣,有点拔剑四顾心茫然。 几步开外,谢浮玉背靠一具温暖的胸膛,整个人被对方以一种半挟持的姿势裹进温热怀抱。 不能开口说话,不能互相交流,信息的传递于是被迫通过肢体语言表达。 谢浮玉腰间一痒,随后意识到殷浔伸指写下了两个字——“屏息”。 呼吸是有声音的。 会呼吸就证明人还活着,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轻易向命运低头,任人摆弄。 哪怕嘴巴不能发出声音,也会挥舞着四肢奋力挣扎。 齐文困在冷藏柜里,死到临头却仍然像只旱鸭子一样扑棱翅膀,他肯定还知道些什么,所以目前为止出现过的npc们都在找他。 宿管和朱成俊关系亲近,鬼学长同情朱成俊并且曾经陷害过他。 朱成俊是串起主线故事的关键人物,谢浮玉觉得齐文可能亲眼目睹了朱成俊的死亡。 哒——哒——宿管开始在宿舍里游荡。 锤头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撕拉声,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四人头顶,随时可能坠下,斩断他们的身体,然后撕碎藏在血肉中的鲜活的灵魂。 正常人闭气的阈值是多少?谢浮玉不知道。 他们好像在和npc玩一种很新的训诫play,但濒临窒息并不能使他们获得极致的快乐,他眨了眨眼,试图驱散视网膜上飘动的雪花点。 没有接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支撑不了太久,谢浮玉以为真实时间至少过去了五分钟,实际可能不足一百二十秒。 肺活量一直是他的硬伤,琥珀色的瞳孔隐隐有些涣散。 殷浔比他稍好一点,他们离得很近,谢浮玉能够清楚感知到对方鼓噪的心跳。 但心跳越来越快了,扑通扑通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那是氧气即将耗尽的前兆。 想想办法,谢浮玉打起精神,要是宿管赖在1003不走,他们全都得憋死在这个鬼地方。 昨晚遭殃的是1001,陈宇淏没死。 谢浮玉本来以为宿管是有针对性地处理违规人员,但今晚发生的事显然推翻了他的假设。 宿管犹如闻风而动的鬣狗,声音就是吸引她的那块肉。 如果她一直在找齐文或者朱成俊,那么找人这个行为本身一定是一视同仁的。 陈宇淏或许命悬一线来不及反应,所以用掉了道具,但1001的另外两人应该留有几秒的反应时间。 江焕是怎么活下来的?靠钢铁般的意志和惊人的肺活量吗? 思路理到这里忽然断了,谢浮玉因为缺氧而失去了继续思考的能力。 他眼前一黑,顺着惯性向后倒去。 衣料摩擦在所难免,殷浔眉心一跳,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抱起谢浮玉,从npc掏出的门洞里钻了出去。 轰隆—— 铁锤在他们刚才呆过的地方锤出一个深坑,宿管屈肘撑着锤柄末端,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站在一堆木屑上,没有追出来。 殷浔深吸几口气,宿管果然不是宿管,他赌对了。 “阿郁,还好吗?”他扶住谢浮玉的肩膀,抬手轻轻按了按对方的人中。 谢浮玉的呼吸很微弱,像一只淋了雨蜷缩在角落的猫崽,全凭潜意识里的求生欲支撑着这具身体缓慢运转。 殷浔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似乎已经从昏迷状态中挣脱出来,现在这种情况更像是睡着了。 殷浔失笑,托着谢浮玉的后颈将人挪到墙边,随后转身回到1003门前。 没办法,屋子里还有俩倒霉蛋需要他搭把手。 殷浔抬脚猛地踹向房门,本就四分五裂的门板咔嚓咔嚓又掉落了几块断木条,他弯腰抄起掉在门外的木块,投掷飞镖似的朝二号床的方向丢出去。 木块腾空擦着空气产生了细小的气流音,人耳难以捕捉,npc却咻一下跟着窜了过去。 不等殷浔发话,头晕目眩二人组便大步跨过门槛,啪一下瘫在了地上。 梁修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浑身上下只有肺功能还算正常。 陆黎桉有气无力地动了动手指,最终像变异鸭一样躺平了。 谢浮玉一睁眼就看见几人半死不活的样子。 “醒了?感觉怎么样?”殷浔一直注意着他,见人悠悠转醒,蹲在他面前,伸手贴向谢浮玉的颈侧。 手心下的脉搏规律有力,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谢浮玉扫了一眼周围:“出来了?宿管呢?” 殷浔朝房间努努嘴:“还在里面。” 谢浮玉“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挪到门边,扒拉着门框想看看门内的情况。 呼——一阵风直击面门。 “小心!” 锤头从门洞里杵过来,殷浔眼疾手快把谢浮玉拉回来。 “你说你惹她做什么?”殷浔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谢浮玉的后背,“刚睡醒脑子不清楚,嗯?” “我睡着了?”谢浮玉以为自己只是晕过去了一小会儿。 殷浔点点头:“昏睡,不过没有多久,半小时吧。” 谢浮玉有些迟钝,殷浔的声音在他耳朵里走了很长的路,又在大脑凹凸起伏的沟壑中转了八百个弯才真正进入工作区。 他缓了缓,问:“宿管也在找实验室吗?” “对。”殷浔肯定了他的猜测,“但实验室不在这层楼。” 主线和支线都涉及实验室,说不定实验室里会有通关线索,如果出生点刷在关键地图上,那也太犯规了,玩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不光没有好运气,大多数玩家也没有这么超纲的联想力。 梁修俨把自己摊平,然后伸手扯了一下殷浔的裤脚:“三哥,没听懂。” 能够独立通关四个副本,他智商绝对在线,怪只怪他三哥考虑问题的方式太过跳跃,可能脑子里捋出一条完整的逻辑链了,万字推导过程临到嘴边只有一句结论。 谢浮玉能跟上他的节奏,但梁修俨不是谢浮玉。 殷浔察觉到这点时,下意识地用余光去找谢浮玉。 他们才是彼此同频的人,殷浔莫名有些高兴,他和阿郁是同类。 谢浮玉接收到他的目光,以为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索性接过了话茬。 第69章 他举了个很通俗易懂的例子,问梁修俨:“如果你找我有事,但没联系方式,你会怎么做?” 梁修俨积极响应:“先找三哥。” 殷浔:“……”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也没有谢浮玉的联系方式。 但举例只是举例,谢浮玉还挺有当老师的天赋,稍加引导后,梁修慢慢反应过来。 宿管要找的人是朱成俊,但她找不到朱成俊,所以改变策略,寻找起可能认识朱成俊的人。 比如他的同门,齐文。 齐文要赶实验进度,因此在实验室熬大夜,宿管想找齐文就得去实验室。 她把玩家所在的宿舍当成了实验室,就像她把自己当作宿管。 但她不是宿管。 “可能是在实验室外执勤的老师。”谢浮玉说,“而且她只说了熄灯后不要随意走动,并没有完全禁止。” 因为熬夜做实验容易出问题,所以学校不鼓励学生整晚待在实验室里。 朱成俊和齐文所在的课题组是个例外,他们的导师不当人,极尽所能剥削压榨学生,最终造成了一些无可挽回的后果。 执勤的老师被问责,上级质问她为什么不严格遵照规定在十一点半前关闭实验室。 她没办法替自己辩解,因为她只是个被推出来顶锅的倒霉蛋。 本质而言,她和朱成俊、和齐文没什么区别。 他们都是替死鬼。 生前她对这些学生有多宽容,死后就有多残忍。 出于同情,她默许学生们留在实验室里推进度,但条件是不要闹出什么动静,引起上面的注意。 动静太大会招来很多麻烦,现在她要亲手解决这些麻烦。 谢浮玉只花了不到十分钟梳理这些信息,刚说完,走廊尽头便投射下一抹微光。 四人不约而同看向那扇窗户。 天亮了。 第51章 天亮得很突然。 这栋校舍仿佛处在一个巨型摄影棚下, 悬在天顶的不是太阳也不是月亮,而是一盏巨大的照明灯。 昼夜交替没有丝毫过渡痕迹,开关啪嗒一按,夜色便消失在了刺目的光里。 视野骤然被日光点亮, 谢浮玉下意识眯了眯眼。 适应之后第一反应是去看坏掉的房门。 还没转身, 便见梁修俨一副撞了鬼的模样, 抖着手朝面前一指:“门、门没坏。” 何止没坏,谢浮玉愣了愣,简直像新的一样。 浅木色门板完好无损,原先豁开的洞口已经闭合,光滑平整,连一根凸起的木刺都找不到。 如果不是门外还散落着几根断裂的木条, 他们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谢浮玉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2043年11月6日早上七点十三分,副本进入了第二天。 时间流速肉眼可见地比昨天更快。 可惜秒表功能失灵了,要想弄清楚具体数值只能凭感觉重新估算。这项工作本该从昨晚十一点半熄灯或者零点开始,但因为变异鸭引来了宿管,他们不得不把全部注意力放在逃命上。 话说回来,宿管呢?不会还在房间里吧? 谢浮玉收起手机,沉默地盯向紧阖的房门, 总觉得下一秒会从门板中央戳出来一截铁锤。 没有人能够确定宿管的去向, 情况不容乐观。 好消息是他们手里有钥匙,不用冒着破坏公物的风险强行打开房门。 1003有两把钥匙, 分别放在一、二号床下方的书桌上。 谢浮玉起先没怎么在意钥匙数量, 因为梁修俨跟着殷浔,殷浔又和自己绑定,加之陆黎桉作为新人非常有眼力见,他们四个肯定会一起行动, 所以两把钥匙刚好,其中一把算是备用。 然而宿管不是宿管,顺着这条思路,宿舍也可能不是宿舍。 如果把宿舍替换成一间实验室,钥匙的数量就会瞬间合理起来。 现实世界中不是每个小组成员都有实验室大门的钥匙,一般来得最早或者走得最晚的同学负责看管钥匙。 齐文应该是最晚离开实验室的人,所以谢浮玉有钥匙。 不过他们还不知道一号床对应谁,鬼学长吗? 想到这里,谢浮玉扭头看向殷浔,有点拿不准能不能开门。 万一开出来一个抡大锤的宿管,完蛋的可能不止他自己。 谢浮玉清醒的时候没有特别强烈的求生欲,会犹豫也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连累别人。 1003号宿舍这会儿在他眼里和盲盒没什么区别。 谢浮玉于是做了大部分消费者都会做的选择,他打算在开盲盒前找好朋友一起猜盒子的重量。 但好朋友在结账前直接暴力拆开了随手挑出来的盒子。 殷浔十分自然地把人拉到身后,说:“我来。” 男生高大的背影在自然光下形成一团阴翳的黑色,兜头罩住了谢浮玉,如同一座灰黑色的囚笼,影子是覆盖在笼子外面的帷幔。 四面密不透风,谢浮玉却诡异地感到安心。 事实上,他和殷浔无论谁去开门都比另外两人安全,他们手上戴着从帕莱蒙那里得到的蓝宝石戒指,关键时刻应该能发挥一些作用。 尽管开门的活没什么危险,但殷浔似乎已经把保护他当成了一种习惯。 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野兽庇护伴侣。 谢浮玉想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在帕莱蒙岛之前只和对方滚过一晚床单。 很费腰,他皱了皱眉,最终给殷浔扣上一顶大男子主义的帽子。 大男子主义本人正将钥匙戳进锁孔。 生物钟使然,其他玩家还没睡醒,也有可能早早醒了但是不敢开门查探。总之走廊里很安静,钥匙插入锁孔和锁芯转动的声音因此格外明显。 啪嗒——房门打开了一道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 殷浔没有拔下钥匙,他迅速后退几步,然后抬脚蹬开了房门。 门板顺着惯性沿一根轴线往内旋转,哐啷撞到一号床旁边的墙壁,回弹了五六下才晃晃悠悠地停住。 与此同时,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声沉闷的咚响,有什么东西在开门的刹那掉了下去。 气流对冲拉低了室温,谢浮玉拢紧外套,发现洗手间的外窗完全打开,冷风正从大敞的窗洞呼呼灌向走廊。 宿舍内空无一人,宿管不见了。 她以一种究极粗暴的方式离开了1003。 楼底也许会有她的尸体,但谢浮玉看见了天边光芒灼烈的太阳,只好打消探头朝下张望的念头。 除了门窗大开,屋内其他陈设都没有明显变化,书桌和房门一样崭新如初。他停在桌子边,伸指摸了摸平滑的桌面,视线不由落向书桌后的暖气片。 石膏色的设备顶部蒙着一层厚厚的灰,有两片羽毛卡在暖气片的凹槽中,应该是昨晚从变异鸭身上扑棱下来的。 棕黄色,和被水流送进楼道的那个不是同一只。 谢浮玉没有捡鸭毛,他现在看见灰尘和绒毛就想打喷嚏,索性捂着鼻子远离了过敏原。 通风口附近的空气相对新鲜,他折回洗手间,殷浔也在。 男生面朝洗手池站立,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好像在研究某个重大课题,谢浮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下一秒对上了镜子里的自己。 “在看什么?”他问。 殷浔回神:“为什么是镜子?” 按照宿舍是实验室的推论,床位应该代表组员各自的工位。既然大家都是给无良导师卖命的牛马,彼此的工位应该不会有什么明显差别。 好比列方程前要先把未知数设置成x,画图时要先命名一个p点,只要殷浔愿意,他甚至能把齐文他们无差异化成一个像素点。 但自热鬼和鬼学长的出场方式是有差的。 为什么是镜子?鬼学长为什么会从镜面析出,而不是从墙壁的夹层中析出?难道是镜子比较特殊吗? 不对,谢浮玉眸光微顿,和镜子没有关系。 他站位偏后,视野因此比殷浔更加开阔,镜子在其中占了大部分,剩下一小部分是贴着瓷砖的白墙。 镜子挂在墙壁上。 怎么做才能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实验组内猝死的学生? 如果实验室旁是一块荒地,凑巧学校近期有盖新校舍的计划,课题组的导师又恰好掌握了足够多的权限,那么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尸体会被抛入荒地,再夯进钢筋混凝土里。 鬼学长并不寄居在镜中,他只是刚好住在与镜子相互黏连的墙壁夹层里。 齐文和鬼学长的骸骨就在这些承重墙内,朱成俊也不例外。 所以宿管找不到朱成俊本人,更找不到与他有联系的其他组员。 玩家住在一堆白骨之上。 谢浮玉一阵恶寒,不想继续待在屋子里,于是拉起殷浔朝外走去。 殷浔热心地把复盘结果转述给表弟。 背靠墙壁的梁修俨缓缓瞪大双眼:“?” 第70章 陆黎桉反应更快,噌地从地板上弹起来,站到了谢浮玉身后。 梁修俨:“......”可是他好累,要不再歇会儿吧。 小梁同学灵机一动,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右手边挪了挪,接着没骨头似的倒向1004的房门。 然后门就开了。 梁修俨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程屿钊揉揉眼睛,低头看他:“饿了?”一看就是饿坏了,想趁着大伙儿没起床鬼鬼祟祟摸过来要口粮。 梁修俨:“......”合着他在对方眼里是个饭桶。 “不是,昨晚出了事儿,我跑出来躲躲。”他扶着门框直起身,试图挽尊,“天黑没注意,我以为我靠着墙呢。” 程屿钊“哦”了一声,随后眯眼看向对门,自言自语:“门没坏啊。” 铁锤弄出来的动静很大,只要耳朵不聋,是个人都能听见。 昨晚他和室友趴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寻思着又有哪几个倒霉蛋被宿管盯上了,没想到是对门的好兄弟。 一旁,陆黎桉打了个哈欠:“你是真心大。”这样也能睡着。 程屿钊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实不相瞒,神不知鬼不觉地睡死过去,这是我对死亡最美好的幻想。” 齐文是冻死的,这个过程注定痛苦而漫长。 朱成俊应该是辐射过量致死,从人类异化成鸭子比冻死在冷冻柜中更加痛苦。因为成为变异鸭彻底摧毁了朱成俊作为人类的全部认知,意识消亡时他还活着。 活着却不能思考,不能发声。 而且从人类到动物应该算是退化,变异鸭的存在说明实验大概率失败了,朱成俊为之付出生命的研究无意义。 鬼学长死因不明,但无论是作为反抗者还是加害者,他都没能幸免于难,这种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这么看,死在深度睡眠中确实很理想。 不过按照生物钟,正常人至少还得再睡两小时,谢浮玉注意到程屿钊眼下的乌青,估摸着对方是被迫清醒的。 “这个副本内部的时间流速实在太邪门了。”程屿钊困得要命,耷拉着眼皮解释,“日光亮度也不正常,我室友觉浅,被光线刺得睡不着,意识到时间加速后就叫醒了我。” “我才刚梦到烤鸭冒油,还没来得及啃一口呢。”听这语气好像有点遗憾。 不过......烤鸭? 谢浮玉想起变异鸭和殷浔做过的梦,问程屿钊:“除了烤鸭,你还梦到了什么?” 程屿钊立刻意识到烤鸭是关键线索,想了想补充道:“我看见了几个穿防护服的人。” 纯白防护服们两两一队拖着几个大麻袋走进一片荒地,荒地四面杂草丛生,中央卧着一汪天然形成的湖泊,湖面上漂浮着水草和落叶,还有一些破布,像是人穿的衣服。 当时应该是傍晚,血橙色的霞光染红了整片天空,乍一眼望过去就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放了一把不会熄灭的火。 火光冲天,程屿钊在梦里能够感受到滚烫灼热的温度。 “湖面和夕阳是一个颜色。”他回忆道,“我一开始差点以为有人往池子里放血。” 反光分割出明与暗,近处的湖面更接近铁锈色。 程屿钊很快被麻袋转移了注意力,他本来觉得这帮人是来抛尸的,结果麻袋一松,从袋口掉出来一只鸭子。 谢浮玉伸手比划了一下:“是不是一米六左右,长着老鹰的嘴?” 程屿钊离得远,其实没怎么看清,但听谢浮玉的描述,又觉得那只鸭子应该长成这副模样。 “有点像,不过这段画面没几秒就切走了。”他继续说,“那些穿白色防护服的人把其他鸭子扔进湖里,只留下看起来最健康的一只。” 最健康的鸭子指的是身形匀称,不过分单薄也不过分肥胖,通俗意义来讲就是比较肥美,适合成为食物。 那只鸭子最后变成了烤鸭。 吃烤鸭必须摘下面罩,程屿钊没来得及看见那些人的脸就被室友叫醒了。 “而且醒之前,我的视角一下变得很奇怪,我好像站在那群人的背后,隔着一扇落地窗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闻言,谢浮玉微怔。 他原以为程屿钊所说的奇怪视角会是水下,毕竟根据猜测,实验室组员死了之后都会异化成鸭子,如果玩家拿到的身份是组员,按理也会代入鸭子。 但程屿钊代表的是另一个崭新的身份。 监视,谢浮玉想到了迄今为止不曾露面的导师,不确定导师是否就是那个监视学生的人。 无论如何,其他玩家都不能再睡下去了。 谢浮玉偏头看了一眼殷浔,殷浔了然,屈指敲了敲梁修俨的肩膀。 幸存者苏醒,十层重新被活人的气息填满。 谢浮玉避开身后熙攘的人群,悄悄拆了一块巧克力分给殷浔,殷浔含着黑巧有点受宠若惊。 “肩膀还疼吗?”谢浮玉凑近了小声问。 殷浔身形一滞,随即挑了下眉。 昨晚抱着谢浮玉,他无暇挑选合适的逃跑角度,殷浔人高马大基本是连怼带撞穿过门洞退到了走廊上,后背不可避免地被断木刮到。 所幸衣服还算厚实,没有破损,只是肩胛骨有点痛,因此他整晚都保持着侧坐的姿势,没有像梁修俨他们放松地倚靠着墙壁。 果然谢浮玉心里有他,殷浔勾了勾对方的小指,摇摇头:“没事。” 两人慢慢走到楼梯口。 支线任务是关停实验室,如果实验室是解开谜团的关键,那么出口很可能也在实验室里。 他们必须先确定实验室的位置。 十层没有实验室,谢浮玉猜答案是一楼,想要求证就得下楼。 两人很快来到楼梯口。 但今天没有楼梯。 纯白墙壁上嵌着一扇铁灰色的门,顶部贴着一块电子显示屏。 今天只有电梯。 第52章 谢浮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八点十五。” 和昨天早上楼梯出现的时间差不多, 都在八点前后。 他记得天亮那会儿是七点十三分,副本时间居然已经走了有一小时了么? 谢浮玉感觉真实时间只过去了一刻钟,看来今天的换算比例大约是一比四。 距离熄灯只剩不到四个钟头。 余光扫过挤在走廊另一端的玩家,他看见梁修俨伸手比划着什么, 应该是在向其他玩家解释他们当下的处境。 程屿钊和陆黎桉左右护法似的站在梁修俨身后, 三人对面是蒋泉。 章泷死了, 钟禹自顾不暇,蒋泉背向窗户,周围莫名空出来,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也更像个反派,谢浮玉收回目光,不打算叫上梁修俨和陆黎桉一起下楼了。 容易打草惊蛇, 而且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电梯里装不下太多人。 “走......”他刚想问问殷浔的意见,一转头看见对方跑到了公告栏前。 殷浔举起手机对准右下角的玻璃拍了几张照片,在蒋泉发现他们之前,牵起谢浮玉的手躲进电梯。 他直接按了一楼。 谢浮玉愣了愣,老实说,他现在对电梯有点ptsd, 尤其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楼。 他反握住殷浔的手, 没有松开。 数字一级一级缩小,殷浔好像完全克服了对蟑螂的心理障碍, 谢浮玉却不受控制地发散了思维, 似乎电梯门打开后他们又会回到黢黑而充满臭味的垃圾场,蜚蠊目生物将源源不断涌向电梯厢,最终填满这个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 “怎么了?”殷浔捏了捏他的手心,“想起莱斯了?” 谢浮玉“嗯”了一声:“有点。” 有时候记性太好也是个问题, 他不像殷浔只是单纯地怕蟑螂,比起生理性的恐惧,莱斯给他的感觉更多的是心理折磨,留在脑海深处的画面偶尔浮上来,让人感到恶心和反胃。 密密麻麻的棕黑色爬虫四处乱窜,一个人站在虫堆前,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虫潮淹没。 谢浮玉第一次对“人的渺小”产生了具象化的认识。 朱成俊发生异化前可能也没想过自己会退化成一只鸭子,身体出现畸变的时候巨大的无力感会先一步侵蚀他的认知。 “他们在做什么实验?”谢浮玉忽然问。 朱成俊所在的实验室造成了这场异化,谢浮玉想起生化危机,想起以前看过的很多丧尸电影,实验室总是和反派挂钩,他们研制出各种基因药剂试图优化人类,但都没有成功。 药剂泄漏、辐射过量,实验员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病毒迅速蔓延。 朱成俊的导师也在主持一项基因药剂研究吗? 殷浔有些沉默。 “一个问题。”他说,“朱成俊只是材料学本科生,他怎么会出现在以药剂研发为主要工作的实验室里?” 专业不对口,实践经验严重不足,要么是朱成俊本人过于优秀,要么是他好死不死撞见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实验室就是圈禁他的牢笼。 第71章 谢浮玉倾向后者,因为即使是鸟尽弓藏,至少也得等到项目结束,朱成俊如果是高精尖人才,起码不会死在齐文前面。 而且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也许朱成俊只是无意路过了一间实验室,然后不小心观摩了一场违背人伦道德的临床试验,还没察觉出不对劲便被幕后黑手拘到了眼皮子底下。 “听鬼学长的意思,朱成俊在组里是有任务的。”谢浮玉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捋,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殷浔听见他问:“朱成俊研究的那种材料会不会是构成这种药剂的原材料之一?” “比如把聚乙烯粉末塞进胶囊里?”谢浮玉是非常传统的政史组合文科生,生化环材在他眼中和天书没什么区别,偏偏这个副本绕不开实验室,一旦线索涉及到专业问题,那基本都是他的知识盲区。 殷浔应用统计出身,本硕六年都在和数学打交道,比谢浮玉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直觉告诉他,这项把特殊材料与生物医药融合的实验究极反人类,证据就是那些相继离世的组员和随之出现的变异鸭。 但他们目前还无法确定引起异化和死亡的是药物本身,亦或长期辐射。 按照鬼学长所说,实验室外面有一片受到辐射污染的实验田。 假设这种辐射最开始是从实验室内部向外渗透,当污染值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外部辐射再反过来污染实验室,形成闭环,那么一楼的情况可能会比较糟糕。 因为产生辐射的源头材料大概率还在实验室里,两人没有防护服,进入辐射范围相当危险。 谢浮玉不想变成大鸭子。 “别担心,变异的前提是一楼有实验室。”殷浔莞尔,肉眼可见地开朗乐观,“往好处想,万一咱俩挂着主角光环,下楼一趟直接进化。”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说不定他们真是天选之子。 闻言,谢浮玉偏头对上他的目光,怔了几秒后无意识地弯起唇角。 殷浔实在是一个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的人,从不把自己置于配角的设定下,但同时,他也从不强硬地要求世界围绕自己运转。殷浔擅长把握尺度,这种性格像他那双灰色的眼睛一样吸引谢浮玉。 电梯很快停在一楼。 殷浔上前半步,习惯性地把谢浮玉撇到自己的影子里。 轻微的失重感过后,电梯门缓缓打开。 与莱斯一层黑漆漆的垃圾场截然不同,校舍一楼非常明亮,走出电梯的瞬间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入目一片纯白,像是给灰色毛坯房刷满了白色油漆,脚下的地面、头顶的天花板以及走廊两侧的墙壁白得不掺任何杂质。 空气中浮动着细小尘埃,谢浮玉小幅皱了皱鼻子,闻到一股明显的霉灰味。 这里荒废很久了,人类活动的痕迹约等于无。 但纯粹的白色使一楼看起来特别干净,犹如一包全新未拆封的打印纸,他和殷浔是落在纸面上的两点墨迹。 这样的布置多少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长时间盯着白色看容易雪盲,谢浮玉移开视线,猜测一楼之所以这么亮,应该是室外光线投射到白墙后,又经过了多次叠加,就像下过雪的夜晚。 积雪表面轧过轻重不一的脚印,杂乱无章相互重合直至掩盖掉属于犯罪者的侧写信息,白色水泥地同理。 谢浮玉蹲下来,用手指碰了碰地面,指腹传来的触感温暖干燥,而几小时前,这片空间仍然充盈着某种看起来像是水的液体。 所有线索都被粉饰得一干二净。 他拍拍手站起身,重新审视起周围的环境。 一楼构造和十楼完全相同,出了电梯就是一小块类似楼梯间的区域,但电梯正对面不再是封死的墙壁,而是一扇透亮的玻璃门。 门没有上锁,仿佛只要抬手轻轻一推,他们就能立刻走出这栋校舍,甚至于离开这个副本。 很低级的心理暗示,但越接近第七天越有效。 因为绝望的人总想试一试,心底会有个声音不停地重复,万一呢万一呢? 玻璃门外是一片荒地,目力所及之处杂草丛生,枯草烂泥覆盖不到的地方铺满毛茸茸的绿色植被,宛若浮在湖面上的水藻。 谢浮玉站在门后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些东西是苍苔。 苔藓从荒地的方向漫过来,爬到了门外的台阶上,纯白色的台阶由碎石垒叠而成,石头在阳光下犹如析出的晶体般剔透。 光、石头、苍苔,纸条上提到的要素都在这里了。 “阿郁,来看这个。” 谢浮玉循声扭头,看见殷浔站在一面白墙前,墙壁中央相同的位置挂着一块与十楼一模一样的公告栏。 只不过白板上贴的东西少了很多,乍一眼看过去似乎有十来张纸,但其实只是一份拆开打印的红头文件。 “aether实验室注意事项。”殷浔眯了眯眼,“以太?他们在研究传说中的第五种元素?” “以太”的概念最早诞生于希腊神话,暗神伊利波斯和夜神尼卡丝结合,生出一个精灵气旺的宙斯神埃忒尔,精灵之气从此弥漫整个宇宙。后来“以太”进入哲学、物理学等诸多学科,有人肯定它的存在,也有人对此提出反驳观点。[1] 总之“以太”像是某种打开异次元空间的钥匙,实验室用“以太”命名一定经过了细致的考量。 “听起来他们似乎在进行一项极其宏伟的事业。”谢浮玉语气很淡,搭配着那张没什么表情但极具攻击性的脸,莫名多出几分嘲讽的意味。 他不认为人类能够通过科学手段实现从人到神的转变,人和神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除非这帮人信仰变异鸭。”谢浮玉轻嗤。 aether实验室注意事项中的内容和十楼的管理条例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说明他们思考的方向没错,朱成俊违反的是实验室注意事项。 只要朱成俊这个点不出错,后续关于齐文、鬼学长等人的推理应该也没问题。 剩下的部分线索得从实验室里找答案,谢浮玉下意识抓起殷浔的手,抬脚朝走廊入口边的一间实验室走去。 不曾想殷浔拉住了他:“等等。” 殷浔把人拉回公告栏前,伸指点了点右下角,十楼同一位置贴着违规名单,但一楼只有长篇大论的注意事项。 谢浮玉不知道他要自己看什么。 殷浔看了他一眼,问:“这几张纸后面是不是还贴了别的东西?” 第53章 谢浮玉垂眼看向殷浔手指的地方。 那是几张注意事项的交界处, 类似四宫格大头贴两条对称轴的交点。 左上那张a4纸有点翘边,可能是贴了有一段时间,双面胶的粘性已经失效。 翘起的一角露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缝隙,缝隙之下是一片纯白。 这抹白与公告栏白色的底板完美融合, 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这玩意儿和白板完全是两种材质。 因为它不会反光。 公告栏底板是一块表面光滑平整的白板, 光线穿过玻璃打在白板上, 整块板子未被遮挡的部分应该比白纸具有更高的明度。 但这抹白是暗调的,自然光仿佛永远都照不到它,光线被吸收了。 谢浮玉弯腰凑近了些,几乎是趴在玻璃上研究这抹白。 打印注意事项的a4纸纸质很差,粗糙而单薄。 看了一会儿,谢浮玉认为这抹白和注意事项来自同一包打印纸。 注意事项大约采用一点五倍行距打印, 字体不大,所以行间距显得格外宽,盯久了隐隐约约能看到两行纯黑色的墨迹之间似乎还有一层非常浅淡的墨色。 好像有另一份文件叠放在注意事项下方,如果不是那层翘边露出了破绽,两份文件应该完全重合。 谢浮玉直觉殷浔发现的这份文件会是关键线索。 可惜他们没有打开公告栏的钥匙,除非砸碎玻璃暴力推平,顺便把覆盖在最上方的注意事项撕掉。 但这样可能造成两个后果, 一是违反管理条例中提到的“禁止破坏公物”, 二是撕掉注意事项的同时,残留的双面胶有一定几率会损坏藏在下面的那份文件。 “如果宿管只负责十楼, 其实试试也行。”殷浔看起来蠢蠢欲动。 不过谢浮玉清楚他只是嘴上说说, 实际并不会采取行动。 殷浔很谨慎,大多数时候表现出相反的性格也许是长期伪装之下刻进骨子里的一种习惯。 太聪明容易引起别人的防备,太愚蠢又总有人想拿他当炮灰,时不时抖机灵再加上一点疯疯癫癫对他来说刚刚好。 通常情况下没有人会主动招惹一个疯子。 但谢浮玉和他关系不一般, 殷浔口嗨完之后觉得这种行为有点伤人,偏过头果然看见谢浮玉皱着眉。 “阿郁,我......” 谢浮玉闻声瞥了他一眼,表情有些疑惑:“怎么了?” 第72章 殷浔一愣,随后意识到对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谢浮玉垂着眼依旧在看那个翘边,皱眉应该是有了新的想法。 殷浔欲言又止,最终摸摸鼻子凑过去,同他脑袋挨着脑袋,一起钻研注意事项背后的文件。 没人说话,空气于是暂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谢浮玉轻喃:“这里好像有点红……” 会不会是另一份红头文件? “二局……”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关于,基础设施,招标……” 不行,注意事项太碍眼了,加上线索很碎,谢浮玉有些晕头转向。 他捏捏眉心,转头看向门外的荒地,试图用绿色植被放空大脑和眼睛。 然而人一旦开始思考,大脑就会逐渐激活,思维自动发散,刚才抠出来的几个词在眼前来回排列组合。 二局、标书、荒地、新大楼、埋尸……有没有一种可能,被盖住的文件是某某分局关于新大楼修建的项目招标书? 想到这里,谢浮玉收回目光,重新趴回玻璃前。 “假设这是一份修建新大楼的通知,贴在实验室......”话没说完,殷浔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谢浮玉不明所以,被迫保持着面朝公告栏的姿势,目光直直落在注意事项上。 玻璃映照出两人模糊的身影,殷浔不着痕迹地降低重心。 被他挡住的人影终于完全进入了玻璃的反光范围。 那是一个女人。 谢浮玉看不清她的脸,但大致能从身形与衣服轮廓中推断出来人的身份。 女人穿着一身长及脚踝的白大褂,衣领一丝不苟扣到最上一粒扣子。 她左胸前别了一块铭牌,如同在茫茫雪山里竖起一面鲜红的旗帜,不锈钢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在玻璃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自他们到达一楼以来,电梯没有发出过任何响动。 女人是凭空出现的。 谢浮玉视线缓缓下移,看见她踩在地面的双脚时不知怎地松了口气。 还行,起码不是悬空的,npc出场方式别致一些很正常,但踩着地面站立或行走至少能够说明—— 在npc的视角里,她是人。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捏了捏,谢浮玉微微侧过脸,正对上殷浔的眼睛,灰瞳底部流露出几分询问的意思。 时间有限,他们不可能一直卡在公告栏边,转身是必然的。 目前为止两人没有任何违背注意事项的举动,副本如果打算钻规则的空子迫害玩家,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派个npc出来引导他们违规。 谢浮玉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殷浔收到信号,松开他的瞬间两人一起转身。 与此同时,四下掀起一道细小的气流波动。 谢浮玉本能向后躲避,肩膀不小心撞到了公告栏,一股莫名的寒意隔着外套传来。 视野中有什么东西倏然逼近,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女人以一种人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闪身来到他面前,卡顿几秒后冷不丁凑近。 她像绝大多数高度近视却没戴眼镜的人那样,把眼睛眯成一条狭窄的缝隙,然后透过这条几近于无的缝隙观察谢浮玉。 谢浮玉和殷浔也在看她。 女人的长相并不陌生,甚至称得上熟悉,只不过一楼的她不再是宿管,殷浔瞥见铭牌上的内容—— aether实验室研究助理夏易潼。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夏易潼冷声问,“没记错的话,今天好像是周末。” 很好,触发了新的场景和背景故事,看来下楼这步棋没有走错。 在夏易潼的认知中,实验室今天应该放假,因此殷浔和谢浮玉的存在显得不合理。 好在一个合格的牛马没有假期,殷浔很快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谢浮玉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夏老师,我是齐文。”他张口就来。 进实验室肯定是为了做实验,齐文经常在实验室熬夜,周末继续加班也无不可。 而且夏易潼刚才一直盯着他看,问问题的时候目光也没有从他脸上移开,所以由谢浮玉解释两人的来意更加妥当。 夏易潼好像真的被唬住了。 谢浮玉继续编:“导师着急要实验结果,我今天过来赶一下进度。” 他们必须进入实验室寻找线索,为免夏易潼阻拦,他搬出了传说里的无良导师。 话音刚落,谢浮玉果然从夏易潼眼中窥见一丝恐惧。 夏易潼应该认可了他的身份。 两人还没来得及松气,npc又问:“那他呢?” 突然被cue的殷浔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他们了解到的实验组成员只有朱成俊、齐文和鬼学长,其中朱成俊已经被列入违规名单,鬼学长叫什么不知道,三个身份能用的仅剩齐文。 他总不能直接说自己叫鬼学长吧? 殷浔支吾半晌,罕见地捋不出头绪。 他沉默的样子在夏易潼眼里非常可疑,她想起上面对aether实验室的重视程度,准备把殷浔赶出去。 但玩家不能走出那扇玻璃门。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殷浔大脑飞速运转,思索起其他可能的身份。 夏易潼却没有这样好的耐心:“无关人员不得进入实......” “夏老师!”谢浮玉突然打断她,“他是我男朋友。” 殷浔:“!” 夏易潼狐疑地打量他几眼:“所以?” 看样子她对两人的情侣身份倒是没有过多怀疑,保不齐齐文之前真的有个男朋友,就是不清楚那人是不是鬼学长。 “您知道的,我最近卡实验进度,所以压力很大,他是来陪我上班的。”谢浮玉双手合十,语气分外真诚,“他不进实验室,只在外面等我,要是我状态不好,他也能及时发现,接我去医院,免得因为我耽误了课题组安排。” 夏易潼有些犹豫:“但是他......” “如果您不放心的话,我就让他留在门口,确保您能看见他。”谢浮玉有意放低了姿态,湿漉漉的眸子无疑使他显得脆弱而无害,任何人对上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都不忍心拒绝。 夏易潼同意了。 “去做实验吧,你男朋友可以在实验室外面等。”说着,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但别忘了保密协议,不该他看到的,千万别让他看到。” 人总是有逆反心理的,好比别人叫你不要紧张,你越想着不要紧张可能就越容易紧张,所以夏易潼的忠告在谢浮玉听起来多了几分欲盖弥彰。 好像他接下来一定会有所发现,也一定会把消息透露给殷浔。 保密协议也是规则之一吗? 谢浮玉无从考证,也没时间细想,因为夏易潼正站在走廊入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必须在引起对方怀疑前找到正确的实验室。 一楼布局和十楼完全一样,这个完全包括了走廊两侧的屋子,左右各三间,除了双开玻璃门以外,墙壁部分都用磨砂玻璃代替,磨砂高度接近一米七,再往上才是透亮的玻璃窗。 站在门口并不能一览无余实验室内部的情况,如果殷浔待在外面,那么他只能站在磨砂玻璃边,视野收窄,他看到的东西不会比身处其中的谢浮玉更多。 为了打消夏易潼的疑虑,这条走廊走进去就不能再走回头路,谢浮玉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所幸对视线的敏感度在这会儿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刻意放慢脚步,直到那缕如芒在背的目光渐渐淡去。 谢浮玉随之停在了右手边第二间实验室门外。 玻璃门上悬挂着一个铁牌,显示门牌号为103,在这间屋子的正上方隔着□□层应该是他们居住的1003号宿舍。 谢浮玉按了一下门把,没能打开,大门锁着。 “没带钥匙吗?”夏易潼的声音远远传过来,似乎只要谢浮玉点头说是,她就能冲破某种禁制,开启杀戮模式。 殷浔分心看了她一眼,从npc身上感知到一缕没来由的急切与兴奋。 啪嗒—— 耳边响起细小的开锁声,殷浔回神,发现谢浮玉用宿舍房门钥匙打开了实验室的门。 再转头时,夏易潼不见了。 殷浔感到一丝违和,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副本时间九点半,十点前我们得离开这里。” 据程屿钊转述和他们的观察,昨天上午十点左右开始涨潮,今天没有楼梯,不知道还会不会涨潮。 谢浮玉点点头:“我只在里面留十分钟。” 说完,他推开门走进了实验室。 谢浮玉把半扇门开到最大,固定在地面的凹槽里,可刚一松手,门便径自弹了回去。 他从里面拽了一下门把手,大门顺着拉力打开。 谢浮玉再松手,门又关上。 往复几次后他放弃了,隔着玻璃门冲殷浔比了个手势,然后朝屋子中央走去。 第73章 殷浔在心里开始计时。 才数到十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 眼前,玻璃门从底部升起一片白雾,整块玻璃雾化了似的,自动开启物理屏蔽。 他失去了谢浮玉的踪迹。 两人只带了一把钥匙出来,殷浔摸摸外套口袋,陡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在门外干等着。 实验室进不去,夏易潼神出鬼没,目前能够搜集线索的地方只有公告栏。 殷浔折回去,打算想办法弄清那份藏起来的红头文件到底写了什么。 然而就在走出长廊的刹那,余光捕捉到一线光亮,他脚步一顿,视线转向右侧。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道楼梯,延伸到一楼半的高度后转了个弯继续向上。 电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宽敞的楼道。 坐电梯下一楼似乎无意间触发了电梯与楼梯之间的转换机制,殷浔眉心一跳,转身走到大门前。 荒地边缓慢浮现出一抹身影,摇摇晃晃直奔校舍楼而来,紧接着在台阶下停住。 变异鸭隔着大门和他对视,仿佛在等待什么。 良久,自荒地上空掀起一阵飓风,杂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呜啦啦的动静透过门缝渗进来,像风吹树叶,但那不是风声。 要涨潮了。 意识到这点时,殷浔拔腿奔向走廊。 玻璃门表面的雾气还未散去,殷浔掐算着时间,还不到约定的十分钟。 但任何线索都无法与谢浮玉相提并论,他管不了太多,直接卯足了劲儿朝玻璃门撞去。 大门纹丝不动。 “阿郁——”殷浔半边肩膀磕得生疼,慌张到理智全无。 这扇门不仅隔绝视线,可能还很隔音,他颓然收手,趴在门边喊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有任何反馈,发出去的消息也没有一丁点回应。 殷浔能做的只有等待。 哗—— 风吹开了校舍的大门。 哗啦哗啦—— 潮水汹涌澎湃,载着那只变异鸭闯入这栋大楼。 不明液体漫向四面八方,顷刻间积聚到了殷浔的脚踝。 他本来可以先跑的。 但是谢浮玉还在103,殷浔不能放弃他。 两分钟,水面上涨到膝盖。 又过了两分钟,水面达到了腰部的高度。 流动的液体像蛇一样沿着他的腿往上爬,殷浔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总觉得再过几秒他就该变异了。 哗——一波大浪卷过来。 十分钟到了。 “怎......”谢浮玉刚刚将门拉开一条窄缝,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殷浔便大力拉开门试图挤进来。 谢浮玉想起夏易潼给出的规则,瞳孔倏然放大,反手将他往外推。 但殷浔劲儿更大。 谢浮玉被连推带抱按回了实验室。 第54章 哗—— 湍急的流水擦过殷浔后背, 哐啷一下被自动回弹的玻璃门挡住。 短短几秒,水面已经超出了磨砂玻璃的遮挡范围。 殷浔转头看了一眼外墙顶部的透光玻璃,水位线正贴着墙面上下浮动。 幸好实验室的大门足够结实,他连一滴水珠都没有带进来。 原本被水打湿的裤脚甚至在进入实验室的一瞬间烘干了。 又过了一两秒, 透明液体终于充盈了整个一层, 走廊好像变成了海洋馆里的大水箱, 他是站在玻璃外观赏鱼群的游客。 殷浔有些茫然,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现在抖得跟筛子似的。 挤进实验室的刹那,他连推带抱将谢浮玉紧紧扣入怀中,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谢浮玉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缓了一会儿才屈起胳膊抵住殷浔的胸膛,试图拉开一点距离。 但刚分开不到两三公分, 他便停住了。 手臂紧挨着的这具身体似乎在不住的颤抖,谢浮玉几乎以为是自己缺氧缺出了幻觉。 殷浔在发抖。 一个情绪鲜少外露的人不受控制地表达了内心深处的恐惧。 谢浮玉怔了怔,随后缓缓抬头。 那双深灰色的眼瞳正空洞地盯着某处,细看目光并不对焦,殷浔好像被困在另一个世界,黯淡无光的眼底交织着失而复得与心有余悸。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向不远处紧阖的大门,谢浮玉一个激灵, 陡然想起什么, 噌地推开殷浔,转而拉着他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 四肢健全, 呼吸稳定, 除了反应慢一点,看起来没有大碍。 但谢浮玉不放心,捏完殷浔的胳膊,又神经质地趴回他胸前听他的心跳声。 乱而有力, 殷浔还活着。 看来夏易潼的忠告并不能作为副本直接绞杀玩家的规则之一,谢浮玉暗自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退开便被一只微凉的大手捏着后颈摁了回去。 “担心我?”头顶响起一声轻笑。 殷浔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慰谢浮玉,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肢体接触能让谢浮玉确认殷浔活着,同样也能使殷浔反过来确认谢浮玉的安全。 殷浔可能以为他在实验室里出了什么意外,谢浮玉想。 “外面怎么了?”他问。 殷浔垂着眼,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轻轻蹭了蹭,说:“涨潮了。” 电梯被楼梯取代,荒地掀起的飓风卷着大浪将变异鸭送进了这栋校舍,之后就是大水漫灌,不断上涌的潮水会一路蔓延至九楼半。 可惜实验室的屏蔽功能太到位了,不仅化作安全屋阻拦了水流四溢,隔音的同时还隔绝了所有信号。 谢浮玉无法收到殷浔的信息,同样,他们也不能通过手机联系十楼的梁修俨和陆黎桉,以便确认顶楼的情况。 夜幕降临之前,两人将持续处在失联的状态。 “你呢,有什么发现?”殷浔这会儿脑子很乱,他一看见谢浮玉就油然而生一股后怕,因此迫切地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一下注意。 谢浮玉意识到他状态不对,没有继续追问。 考虑到殷浔刚进实验室,对实验室的布局陈设还没有形成自己的认知,直接给结论的话容易导致他先入为主,谢浮玉想了想,从殷浔怀里退出来,示意他先在实验室内转一圈。 殷浔同意了,但他抓着谢浮玉不松手,俨然一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样子。 谢浮玉有一瞬的沉默:“?” 殷浔抿了抿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手指卡进对方指缝将普通的牵手改为十指交握。 谢浮玉:“......”算了,都殷浔了,让让他吧。 殷浔满意地勾起唇角。 103号实验室坐北朝南,靠近走廊的磨砂玻璃墙位于北面,他计划按照北东南西的顺序在屋子里绕一圈。 这间实验室瞧着比1003宽敞,应该是少了洗手间外加南面设置了落地窗的缘故。原先放置铁床的地方摆着四张书桌,床梯被立式书柜取代,透过柜门上的玻璃能够看见里面存放的资料。 柜门上了锁,谢浮玉没在实验室内找到打开柜门的钥匙,宿舍房门钥匙和这把锁的尺寸也并不匹配。 落地窗在正南面,窗外就是那片荒地,从103号实验室能够清楚看见荒地周围绕着一圈铁丝网,低矮的铁丝网中段有一块能容三四人并行的豁口。 殷浔觉得那里可能是荒地入口。 程屿钊梦见的那些白色防护服应该是从这个入口走进荒地,他们处理变异鸭的时候,有一个人就站在他现在站的位置,透过这面落地窗盯看他们的背影。 他没在窗前过多停留,转身继续往西走。 实验室内部非常整洁,仿佛有人害怕核心资料泄露而提前搬空了重要物品,殷浔能够观察到的布置已经经过了人为的设计和粉饰。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殷浔在其中一张桌子边停下,103号实验室也许并不是aether项目的主要力量,齐文他们只是边缘人物。 话说回来,如果齐文是冻死的,那么造成人体失温的源头设备在哪里?放眼望去,实验室里没有冷冻柜,甚至连一台空调的影子都看不见。 这间实验室看起来更像是做理论研究的,换而言之,真正要动手实践的活轮不到齐文。 殷浔很快浏览完屋内的陈设,将目光转向了桌面。 桌面物品是仅有的触手可及的线索,四张桌子崭新如初,培养皿和试剂瓶犹如装饰品,没有一丝使用过的痕迹。试管全部倒放在木架上,架子旁边有一盏酒精灯和一盒火柴。 他立刻想到了初中化学课,不过桌边没有蓄水池,所以更加违和。 一圈下来,目力所及之处与副本主线相关的信息约等于无,但谢浮玉在实验室内呆满了十分钟,他肯定找到了有用的东西。 殷浔走到宿舍床位对应的二号工位,抽出蒙着灰尘的椅子坐下,想象自己就是齐文。 齐文和那些白色防护服不同,他应该没能进入药剂研发中心,而是呆在103号实验室做一些书面工作,兴许是观察培养皿里的生物活动情况,亦或是记录aether不同阶段的实验进展。 第74章 记录,殷浔眯了眯眼,他们得找出实验相关的文字记录。 按照无良导师的行事作风,齐文光靠大脑记录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工位上没有电脑,应该是被人拿走处理掉了。 但如果齐文在鬼学长的游说下产生了动摇,不再全心全意地替导师干活,他应该留有备份,举报导师不是一群学生光凭一腔热血和一份联名举报书就能实现的。 实名举报需要证据。 藏在宿舍不安全,鬼学长将玩家引向实验室,难道齐文把东西藏在了实验室?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会不会是死过人的工位被空了出来? 既然打算压下学生的死讯,导师就不能堂而皇之地招募新组员,因此明面上,死去的学生还在项目组名单中。 殷浔抬起头,目光扫过天花板上星罗密布的摄像头。 屋顶正中央悬着一台脑袋大小的三百六十度全景监控,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漆黑屏幕背后满是琐碎的电子元件,犹如密密麻麻的复眼监视着学生们的一举一动。 任何反常的行为都难逃幕后黑手的严密管控。 这份文字材料必须看起来足够普通,散落在一堆文件中不会太过显眼,可能很容易被人当成废稿或是草稿纸之类。 而且不在齐文自己的抽屉里。 空置的工位就像宿舍内的空床,如果四人间只住三个人,那么剩下的那张床将非常适合堆放杂物。 殷浔走到一号床对应的工位,逐一拉开抽屉。 书桌右侧一共有三层抽屉,每个抽屉里都有一叠档案袋,他把所有文件都倒在了地上。 “十分钟大概只够清理一张桌子。”殷浔没抬头,余光看见谢浮玉在他面前蹲下,帮忙翻找资料,“你找的谁?” 闻言,谢浮玉手一顿:“齐文。” 沪津时值深秋,昼夜温差很大,且时常刮风,他出门找导师汇合时穿了一件冲锋衣防风。 谢浮玉从冲锋衣内胆与外壳的夹层中掏出一本薄册递出去。 b5大小,厚度约莫二三十页纸,封皮是白色的,乍一眼看上去很像是用打印注意事项的那种劣质打印纸装订而成的草稿本。 封面没有标题,只有一串编号。 殷浔扫了两眼,很快记住本子的外观,随后从一堆文件里挑拣出了另一本册子。 白色封皮,很薄,还是只有一串编号。 殷浔将本子抽出来塞给谢浮玉,接着把剩余的材料归拢,他边整理边浏览过纸面上的内容,确认没有副本相关的信息后,将那些散乱的文件一一塞回对应的档案袋。 悉数恢复原样后,两人席地而坐,面前的空地上摊着两本除了编号以外封皮没有任何差别的白色薄册。 “这本是从齐文的工位上搜出来的。”谢浮玉指指左手边的本子,“你的那本可能是朱成俊。” 但工位不会和本子主人对应,二者之间应该存在某种递推关系。 谢浮玉直觉朱成俊的抽屉里藏着齐文留下的线索,而齐文的抽屉里则藏着鬼学长或是后面死掉的人留下的线索。 他翻开了两本册子的封皮,扉页上统一写着—— a-103工作日志。 只一眼,谢浮玉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就是鬼学长希望他们发现的东西。 可惜标题下方依旧只有编号,没有名字,一本写着a364204,另一本写着a132380,看起来像是某种随机数组。 谢浮玉按照自己推理出来的逻辑,先拿起了殷浔找到的a132380。 他认为这本薄册应该属于齐文。 谢浮玉往后翻了一页,忽然肩上一沉,殷浔靠过来,几乎是半环抱式的把他圈进怀里。 像只离了主人不能活的大型犬。 可能是涨潮外加失联产生的不安后遗症吧,谢浮玉表示理解,并且放松身体,默许了他的拥抱。 “我没事。”殷浔死要面子。 话虽如此,他环在谢浮玉身侧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又收紧了一些。 谢浮玉:“......” 他好像也需要找点事做来转移殷浔对自己的影响。 谢浮玉开始浏览这本疑似属于齐文的工作日志。 【2043年1月15日】 【实验室来了新人,叫朱成俊,学材料的,今年大四。老板让他跟着我们组做icarus观察,搞不懂为什么让一个学材料的本科生进组,感觉他会分走我的工资。】 icarus,谢浮玉眸光微顿,猜测这可能是aether项目的某个实验体。 【2043年1月26日】 【果然这个月到手的经费又少了,卫学长说老板手头紧张,又不能不给新人发工资,只好先扣点我的,因为我这个月卡进度,icarus的失败给实验室增加了成本负担。】 【2043年3月14日】 【朱成俊确实有两把刷子,原来他搞出来的那种材料能够增强icarus的活性,老板给他加了工资,我这个月没有钱。】 【2043年3月18日】 【icarus进展顺利】 【2043年3月21日】 【icarus进展顺利】 从三月份起直到六月份,齐文的记录都只有这一句话。 但实验真的如他所写那般顺利吗? 谢浮玉觉得不是,因为日志是手写,字迹骗不了人。 六月前后的字迹明显更加潦草,笔触轻重无规律,齐文的精神状态可能出了点问题,谢浮玉随意编造的借口竟然误打误撞成了真。 【2043年7月3日】 【icarus进展顺利。】 【2043年7月5日】 【完了完了完了,icarus死了,下一个是谁,我吗?】 谢浮玉皱了皱眉,七月五号的记录非常突兀,没头没尾犹如一曲临近高潮便戛然而止的交响乐。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七月五号之后是一片空白,齐文的工作日志到这里就结束了。 真正的戛然而止,谢浮玉若有所思,慢慢合上册子。 “等等。”殷浔拦住他,翻回到七月五号的下一页,手指贴着前后两页纸的交界线蹭过去。 指腹下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他没有看错,两页纸贴近车缝线的地方的确有一簇极其细小的凸起,必须离得非常近才能辨认出那是纸张撕裂的断面。 也许七月五号不是没有记录。 那些记录被人撕掉了。 第55章 撕掉的页数不多, 谢浮玉拿起另一本册子,在看具体内容前,先和殷浔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册子有没有缺页。 结果显示,从齐文工位上搜出来的这本薄册完好无损。 他对比过两本工作日志的页数, 发现殷浔找到的那本疑似属于齐文的日志其实只少了一页。 出现这种情况无非是两种可能:是齐文撕的、不是齐文撕的。 谢浮玉倾向于前者。 因为如果是齐文以外的人撕掉了这页纸, 说明纸面上的内容使对方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谨慎起见,这人应该拿走整本工作日志,而不是单独撕掉某一页。 可如果是齐文撕掉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缺失的这页是被销毁了,还是被藏起来了? 七月五号看似使整本日志戛然而止,实际却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开启了另一条未知的分线。 无论是谁拿到齐文的工作日志,只要能够发现撕页断面,就会不由自主地猜测他的行为动机,谢浮玉不太确定顺着这个思路理下去是否会被引入某种思维误区。 他决定听听别人的意见。 不过这会儿没有别人,可供参考的对象只有殷浔。 “你觉得齐文在那页纸上写了什么?”谢浮玉扭头看他。 殷浔“唔”了一声,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齐文撕纸的举动是自发的还是被迫的?” 撕掉一页纸, 可能是因为纸上写了真相, 而这个真相还不到最合适的揭露时机。当然,也有可能是撕纸的人想要传递什么信息。 殷浔念高中的时候就帮前后桌的小情侣递过纸条。 假如齐文是主动撕下的这张纸, 他很可能想向某个人传递一则重要消息。 谢浮玉:“……”说来说去还是得先搞清楚齐文写了什么东西。 “不是。”殷浔失笑, “不用这么麻烦,你可以试着从齐文的角度倒退他当时的经历,再结合这段经历推测他留下的线索。” 谢浮玉:“……”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过去二十个小时内, 他只吃过一块巧克力,低血糖延缓了他的脑速,谢浮玉一时半刻理解不了殷浔的意思。 他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表示自己正洗耳恭听。 殷浔无奈,直接给了结论:“齐文应该遇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这件事和他息息相关,一旦成真他可能会死。” 无论是传递消息亦或隐藏真相,撕纸这一行为必然对应某个特别的契机。齐文当时很可能遇到了紧急情况,来不及留下更多线索,因此随手撕掉了这张纸。 第75章 “紧急情况?”谢浮玉若有所思,顿了两秒忽然吐出一个词,“icarus。” 说完,他把齐文的工作日志翻回到七月五号。 齐文说,icarus死了。 这句话的主语是icarus,“死了”是用来修饰icarus的,与死相对的是什么状态? 活,icarus之前是活着的。 谢浮玉透过扭曲的字迹仿佛窥见了齐文写下这份日志时的心情,icarus死了,他为什么会觉得下一个是自己呢? “icarus是人。”殷浔声音很轻,说出的答案却令人不寒而栗。 此前他们只知道icarus是实验体,但实验体可以是动物也可以是菌群,总之谁都没把icarus往活人的方向想。 可如果将齐文的话换一种说法呢? ta死了,下一个就是我。 因为ta和我是同类。 谢浮玉眉心一跳:“齐文有一段时间没在日志里提到朱成俊了。” 殷浔点点头:“朱成俊应该就是icarus实验体。” 而验证这个猜测,只需要打开第二本可能属于鬼学长的工作日志,检查是否有新的实验体出现。 殷浔捡起编号为a364204的册子,翻到有字的第一面。 【2043年1月18日】 【epsilon活性较上一次实验提高了五个百分点,对照组有效。】 【2043年1月27日】 【1.epsilon活性持续提升。 2.组员朱成俊对paradox进行了第六次优化,paradox转换比率从0.005mg/l增加至0.04mg/l,今日提取paradox晶体2g,其中0.5g留存本实验室,供明日epsilon-3实验使用。 3.组员齐文转岗,从明日起负责记录epsilon-2的情况。】 殷浔手指一顿,没有继续往后翻。 谢浮玉找到的这本日志明显更像正规的实验记录,齐文那本可能只是借用了工作日志的外壳。齐文死后,他的私人物品全被清走,剩下或许有用的,比如工作日志,就留在朱成俊的工位上。 那么朱成俊的东西呢?殷浔盯着摊开的记录册,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胳膊忽然被人轻轻戳了两下,谢浮玉把齐文的日志举到他眼前。 “怎么了?”殷浔和一张白纸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谢浮玉轻啧一声,懒洋洋地说:“自己找光线。” 光线?殷浔接过本子,发现空白页的前一面是七月五号。 他把本子拿到光下,来回调整了几遍角度,终于从细微的明暗变化中找到了谢浮玉要他看的东西。 这张空白页不算完全空白,虽然没有墨迹,但齐文整个六月份下笔似乎都非常用力,好比有的人在特别焦虑的时候会神经质地啃手指甲一样,纸面隐隐留下了一点印痕。 谢浮玉还是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郭......”殷浔费劲巴拉地辨认着字印,“昱?郭昱?后面是什么?” “快跑。”谢浮玉翻看起殷浔搁在腿上的册子,复述道,“‘2043年8月9日,郭昱,快跑,快!’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这几个字。” 郭昱有很大概率也是103号实验室的成员,假设齐文打算提醒对方尽早撤离实验室,那么这页纸应该如殷浔推测的那样,是齐文主动撕下当成小纸条使用的。 icarus死后,齐文担心下一个被盯上的目标会是自己。 至于七月五号以后的记录为什么丢失,两人一致认为,齐文接替icarus成为了aether实验室新的实验对象。 但谢浮玉还没找出新实验体的代号。 a364204的页面依然停留在1月27日的实验进度记录,谢浮玉记得齐文在二十六号的日志中提到过icarus实验失败。 也许正是这次实验失败造成了齐文的转岗。 不过有一个地方很奇怪,齐文没有给icarus划分实验阶段,不仔细看的话,这个实验体很像是死了又活,活了再死。 谢浮玉眼中划过一抹深意,死而复生和长生不老其实殊途同归,aether研究的东西简直比反人类更加反人类。 如果实验室追求的是生命永恒,那么这项研究根本就是建立在违背自然规律的基础上。 朱成俊会是哪个icarus呢?谢浮玉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手里的薄册上。 a364204的记录非常详实,他往后翻了一页,看见二十八号的记录中提到—— 【下月一号启动icarus-6项目,组员朱成俊调入101号实验室,负责检测icarus-6的情况,组员齐文继续记录epsilon-2的衰变,epsilon-3由我跟进。】 从1月28日到3月16日为止,记录内容都是epsilon-3的活性。 直到3月17日,情况才有所变化。 【2043年3月17日】 【1.icarus-6失败,epsilon-2彻底失效,为保证epsilon-3的活性,实验室决定紧急启动icarus-7,paradox优化项目暂停。 2.组员齐文转岗,负责监测icarus-7的活动情况,epsilon-3仍然由我负责。】 3月17日的记录里没有朱成俊的名字,因为他即将成为icarus-7号实验体,齐文是他的观测员。 谢浮玉怔了怔,即便身后就是殷浔温热的胸膛,他却仍然无可避免地感到毛骨悚然。 如果朱成俊是icarus-7,那么在他之前,还有六个失败品。 昔日同门逐一沦为实验体,自己却无能为力,难怪鬼学长疯了一样要求所有人和自己一起反抗导师。 也许他们误会了鬼学长。 “陷害朱成俊是为了把人赶出实验室,鬼学长的真实目的会不会是想保护朱成俊?”谢浮玉说着皱起眉头,显然不太赞同这种方式,“可时间节点好像对不上。” 十楼公告栏里的表格注明,朱成俊的违规时间是2043年11月4日,距离他们推测的icarus-7的出现时间隔着八个月。 殷浔摸出手机,点开早晨拍下的图片,表格上依然只有朱成俊,死掉的三个玩家并没有违规,因此不在名单之列。 章泷的死或许还有人为因素,董浩和张旺迪纯属倒霉。 “陆黎桉当时说这份名单是手写。”殷浔想到另一种可能,“贴名单的人想让大家注意到朱成俊的失踪。” 违规使用明火、破坏实验器材属于比较严重的违规行为,可能需要越过导师直接递交给更上面的行政负责人处理,表格里没有处分结果,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公示。 因为处分一旦公示,就是要进档案的。 届时熟悉朱成俊的人会唏嘘惋惜,不认识他的人会随意揣测。这种时候如果有人往地方台投稿,称某某大学某材料学本科生即将毕业却遭处分,想不开跳楼了,肯定能引起轰动。 写名单的人想把事情捅到公众面前,闹大了让更多人看见。 一个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但舆论是飓风,是海啸,只要能创造出足够的关注度,总会有人不断深挖朱成俊的人生经历。 直到他们发现这个学生已经失踪大半年了。 “能贴这张通告的好像只有一个人。”殷浔低头看向谢浮玉,两人心照不宣。 夏易潼,aether实验室研究助理,十楼的宿管npc。 “几点?”谢浮玉把a132380塞回冲锋衣的夹层,他们得注意点退潮时间。 殷浔看了眼屏幕,报出换算后的结果:“还有一个小时。” 绰绰有余,浏览完a364204甚至还能再在实验室里转一圈。 谢浮玉点点头,又把a364204往后翻了一页。 “2043年3月18日,icarus-7启动......”话没说完,远处突兀地响起两声“笃笃”。 两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有人敲响了103号实验室的大门。 谢浮玉一愣:“这会儿不是还没退潮么?”走廊里都是水,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敲门? 话虽如此,殷浔还是拉着他站起身。 目光落向北面磨砂玻璃墙顶部透光的部分,光线经过液体折射会产生物品变形的错觉,但这会儿视线范围内能够看到的东西都很正常。 确实退潮了。 谢浮玉下意识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屏幕上显示现在是下午两点出头,离六点还有不到一小时的真实时间。 他知道南大图书馆会在每周五下午四点提前闭馆,然后大扫除,难道周末的实验室也有别的安排? 无论如何,他和殷浔目前有点进退两难。 但门外的人不会多等。 夏易潼又敲了两下门:“齐文,时间到了,你该回去了。” 谢浮玉走到门边蓦地停住。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殷浔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既然能进来,就说明我不会有事。” 何况实验室里没有他的藏身之处,既然这样,倒不如直面npc。 谢浮玉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朝内拉开了大门。 玻璃上的雾气缓缓消散。 走廊里果然没有水了,夏易潼穿着那身白大褂,看见殷浔的时候皱起眉头。 “不是说不准他进实验室的吗?” 谢浮玉张了张嘴:“他……” 下一秒,夏易潼打断他:“正好,icarus-7出了点问题,你们跟我过来看看吧。” 第76章 她目光紧锁殷浔,谢浮玉感觉自己只是顺带的,而且真跟过去,十有八九就回不来了。 非实验组成员最好不要进入实验室,进入不会死,但如果进入之后被研究助理发现了呢? 殷浔缺一个合适的身份。 电光火石间,谢浮玉想起一个人名,拒绝道:“夏老师,郭昱学长不负责icarus-7,跟过去不合适吧。” 第56章 夏易潼脚步一顿:“郭昱?” 她方才急着找学生一同前往101号实验室确认icarus-7的情况, 话音刚落就转过了身。 谢浮玉提出反对意见前,夏易潼正背对着他们。 她对郭昱并不陌生。 毕竟那是aether项目组内唯一一个能够扛过epsilon-x的学生。 咔咔—— 耳边忽然响起两下关节活动的声音,很像初中班里有些男生,实在没事做的时候就把指骨和脖颈压得咔咔响。 谢浮玉听见声音的刹那意识到什么, 拽住殷浔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 两人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贴着墙根慢慢朝远离夏易潼的走廊出口挪动。 “郭昱......”原地, 夏易潼仍在重复这两个字。 谢浮玉时刻警惕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偷摸跑路的两人还未走远,杵在103号实验室门前的研究助理便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断断续续的低喃陡然转为无能狂怒。 “没错!郭昱不负责icarus-7,没错!没错!没错......” 谢浮玉一愣, 总觉得夏易潼话里有话,好像她曾经因为某件事受到过严重的处罚,但心底始终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只是一两秒的分神,夏易潼咻一下转过头。 谢浮玉感到牵住自己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收拢几分,殷浔吓了一跳。 几步开外,夏易潼的身体仍然背向他们,但是她把脑袋转了过来。 字面意义上的转。 她的脖子似乎并不连接着脊椎, 而是一根完全独立的转轴。 脖颈上方的头骨则是一颗能够三百六十度旋转的肉球, 夏易潼脚尖对准了104一侧,脸却朝着反方向。 一双眼睛直勾勾盯向墙边的两人, 因为黑色瞳孔挤占了大部分眼白, 所以瞧着没什么神采。 谢浮玉不得已停下了脚步。 夏易潼摇摇晃晃地走向他。 她的身体没有跟着脑袋转过来,这会儿是倒退着走路。 谢浮玉本来就不怎么害怕,看到npc的走路姿势后,嘴角一抽, 险些笑出声。 殷浔听见他呼吸乱了,于是捏捏谢浮玉的手心示意他千万忍住。 一道视线随之落在殷浔身上。 殷浔:“......”郭昱怕不是个烫手山芋,怎么这么招npc! 但夏易潼只是面无表情打量他两眼,说:“你可以先回去了。” 谢浮玉屈指碰了碰殷浔的掌心。 与此同时,夏易潼咔咔转过九十度,斜眼睨着谢浮玉:“你跟我走一趟,icarus-7出了点问题。” 说完,她唰一下把脑袋转回原位,谢浮玉趁机将殷浔向后一推。 殷浔踉跄两步,很快反应过来,拔腿冲向楼梯口。 谢浮玉需要他确认退潮以后楼梯是否依然存在,如果楼梯消失了,两人必须另外再找一条回十楼的路。 时间有限,谢浮玉绝对不能跟着夏易潼离开,殷浔有种强烈的直觉,一旦谢浮玉进入101号实验室,他再见对方很可能就是晚上了。 成为实验品的谢浮玉会从软化的墙壁中析出。 殷浔一个急刹停在走廊入口。 下一秒,他蓦地瞪大了双眼。 楼梯不见了,楼道再度闭合,电梯重新出现。 而且刚好停在一楼。 无巧不成书,一连串的巧合简直像糊弄傻子的拙劣陷阱。 但殷浔无暇犹豫,他立刻按住了上行键。 电梯门缓缓打开。 “阿郁——”殷浔探身朝走廊另一端喊道。 话音未落,他闪身窜入电梯内,按下了数字十。 谢浮玉闻声立刻收回迈出的脚步,在夏易潼发现之前,转身朝殷浔跑去。 然而npc的速度非比寻常。 身后猝然掀起一阵猛烈的风,谢浮玉本能往左侧偏头躲避,余光瞥见一截枯瘦苍白的手直直戳了过来。 好险,如果不是反应及时,这只手现在可能已经穿透了他的颅骨。 直至此刻谢浮玉才发现,夏易潼藏在衣袖下的手臂上布满针孔,每根手指的指尖处都固定着一枚夹板状的监测仪器,末端细长的导管直接扎进了皮肤深处。 青紫色的血液从指尖逆流回手腕,半透明导管看上去仿佛是把静脉从皮肤里抽了出来。 夏易潼的移速太快,有一截夹子从她指缝间掉出来,短而尖细的针头顺着惯性滋出一条血线。 谢浮玉躲闪不及,脸颊顿时留下一抹青紫的痕迹。 侧后方,夏易潼扯下胸前的铭牌举到唇边,不知道在召唤什么品种的同伴:“8号实验体逃逸!注意!8号实验体逃逸!” 闻言,谢浮玉心神一凛,齐文果然是icarus-8。 他加快了脚步。 走廊四面都是白色,谢浮玉穿着黑色冲锋衣,如同一只敏捷优雅的豹子在冰天雪地里穿行。 视野中,谢浮玉的身影逐渐放大,殷浔提前按下了关门键。 哗—— 插满导管的手擦过谢浮玉肩膀,冲锋衣破开一道口子,但他没有回头。 走廊不算长,二十米左右的路跑起来只有短短几秒。 电梯门近在眼前,殷浔朝他伸出手。 谢浮玉侧身从门缝里挤进电梯,跌跌撞撞摔进殷浔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裹着两人退到了电梯厢最里面。 他单手撑在殷浔脸侧的墙壁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视线在谢浮玉身上短暂停留两秒,殷浔抿了抿唇,像被火撩了一般别过脸。 哐—— 电梯门夹到什么东西,触发了安全保护机制,自动弹开。 夏易潼出现在门外,脚尖朝后,脸对着正前方,身上缠绕的导管噼里啪啦从袖管垂落至地面。 npc绝对不能以研究助理的身份跟着他们上楼,殷浔轻眯起眼睛,直觉这件事有些棘手。 “怎么了?”谢浮玉发现他忽然绷紧了身体。 正要转头回看时,殷浔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没事,很快。” 谢浮玉:“?” 背后,夏易潼的声音幽幽响起:“郭昱,你要偷走8号实验体吗?” 她在等殷浔说是,只要对方承认,8号实验体是死是活就并不重要,因为aether已经找到了完美的icarus-9。 也就是郭昱。 弄清来龙去脉后,殷浔勾起唇角。 和npc讲道理基本行不通,就连谢浮玉有时也会被玩家的身份设定框进思维误区,过分在意主线而只顾顺着副本剧情走,单纯把自己拿到的身份当做一张贴在背后的标签。 但身份是可以被反利用的,比如夏易潼如此在意作为icarus-9供体的郭昱,那么她一定不敢对顶着郭昱身份的殷浔下手。 电梯厢侧面还有一排楼层按钮,殷浔手长,毫不费力地按到了关门键。 夏易潼卡在门口没动,不出意外,电梯门检测到异物还是会弹开。 殷浔偏头,嘴唇擦过谢浮玉耳骨,轻声问,“齐文的日志内容都记住了吗?” 谢浮玉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就好。”殷浔很轻地笑了一下。 谢浮玉不明所以,但他紧接着感到领口一松,一只温热的手探进来,划过腰线摸进了冲锋衣的夹层。 唰—— 薄册在半空中划过,纸张被气流吹动,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啪嗒—— 齐文的工作日志被殷浔扔出电梯,夏易潼果然被本子吸引,转头的同时朝远处走了一点。 但那些导管还夹在门缝里。 好在导管很细,电梯门没有检查出异常,顺利关上了。 “可以了吗?”谢浮玉脚下泛起一阵轻微的失重感。 殷浔说还不可以。 几秒后,安静的电梯厢内传来一道奇怪的响动,谢浮玉觉得声源似乎来自地底,类似橡胶圈摩擦挤压发出的那种叽咕叽咕的声音。 转瞬即逝,快得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谢浮玉背对着电梯门看不见,殷浔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导管随着电梯上升而逐渐收紧,直到一次短暂的卡顿后骤然松开,如同风筝断了线一般从门缝间悉数掉出去。 一楼。 只差一丁点就能捡回日志本的夏易潼被大力拽向电梯,随后犹如一只提线木偶被套上绳索猛地吊了起来。 npc的头顶很快贴到了天花板,受到阻力无法继续上升,紧挨着电梯门的手臂在重压之下被碾碎成肉糜。 “到楼上了再说。”殷浔垂下眼,圈住谢浮玉的腰,把他整个人扣进怀里。 第77章 不久后,电梯停在十层。 副本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十层楼道陷入昏暗,与黯淡无光的电梯厢完美融合。 殷浔牵起谢浮玉走了出去。 走廊里一片悄寂,几小时前倾巢而出的玩家仿佛穿进了寂静岭似的,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 殷浔皱眉,猜测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十楼出了意外。 谢浮玉无声比了个口型:“先去看公告栏。” 殷浔点点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然后翻出了手机,对话框安静如鸡,梁修俨和陆黎桉没有给出任何消息。 他试探性地在戳了一下梁修俨。 没想到梁修俨秒回—— 【别说话,直接回房,要快】 他甚至没有习惯性地发个表情包代替说话时的语气,情况好像有点严重。 可惜光从这条走廊,他推测不出更多有效线索。 十楼看起来很安全。 然而梁修俨不会无缘无故以这种命令式的口吻发出短信,殷浔把屏幕转向谢浮玉,随后抬手指了指1003号房门,示意他一起过去。 谢浮玉一目十行扫过公告栏里的信息,一切如常。 保险起见,他还是拍了两张照片。 谢浮玉边看照片边朝宿舍走去,殷浔拉着他以免跑偏。 少顷,咚—— 有什么东西自上至下在视野里留下一道虚影,谢浮玉冷不丁抬头,发现面前是那扇打开的窗户。 远处的天和程屿钊梦里的画面很像,霞光是血橙色的,乍一看仿佛有人泼了一盆狗血出去,那抹暗红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企及的地方,几乎要与地面相衔。 他盯着窗洞看了一会儿,刚准备收回目光时,咚—— 又是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咚——咚——咚—— 每隔十秒左右,那道身影便如流星划过,反复多次以后,谢浮玉终于辨认出他的衣着。 是钟禹,另一个新人。 谢浮玉的第一反应不是他怎么会死,因为钟禹失手推了章泷,已经构成违规,他的结局早就注定。 只不过死法是跳楼,谢浮玉想,钟禹是怎么上去的呢? 楼顶?他下意识扭头,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殷浔捂住眼睛带回了1003,梁修俨恰好为他们打开了房门。 殷浔放下手,谢浮玉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视线里晃过几道身影,谢浮玉眼前一花,发现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1003有两个陆黎桉,正站在一截旋转楼梯前。 等等,谢浮玉眯了眯眼,哪里来的楼梯? 第57章 宿舍里出现了第二个陆黎桉。 两个陆黎桉一左一右站在一段纯白色的楼梯边, 台阶逆时针摞成螺旋状,挂在洗手间外面,原本嵌着玻璃窗的墙壁连同窗户一起消失了。 谢浮玉对楼梯没什么印象,不过那抹白实在眼熟。 整个一层都被这种白色包裹着。 即便他并不是美术生, 对于颜色也没有那样敏锐的感知力, 但在看见楼梯的第一眼, 谢浮玉仍然能够确定,它们是同一种白色。 纯白楼梯与陈旧泛黄的宿舍墙壁格格不入,夜幕之下,楼梯简直白得反光。 谢浮玉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陡然冒出一个诡异的猜测—— 也许这段楼梯应该焊接在一楼的某间实验室外? 而且有楼梯就说明实验室不止一层,假设aether实验室有二楼, 那么二楼应该用来做些什么呢? 存放器皿、归置资料、划分不同的实验周期,还是...... 放置项目组认为合格的实验体? 毕竟任何研究都得有所产出,一项课题如果能够长期进行下去,光靠资金和人力投入是远远不够的,无良导师总要拿出点有用的东西回应外界的质疑。 药剂研发怎么样才算成功?谢浮玉立刻想到了齐文。 icarus系列作为临床试验的产物,在折损了至少十来个实验体后,是否已经出现了一个可以与epsilon成分完美融合的icarus, 还未被玩家发现? 荒地是残次品的归宿, 纯白防护服们将变异物种销毁,沉入湖底。 暂时合格的成品应该被保存了下来。 而在废品和成品之间, 可能还囤积着一些半成品, 留待后续的筛选、检验。 通往更高层的楼梯和一楼天花板夹出一片独立空间,形似dna双链的楼梯就是衔接不同品类的履带,玩家正处在这片疑似存放半成品的巨型培养皿之中。 原来玩家拿到的身份牌还有这样一重隐含义。 谢浮玉粗略算了算,九层楼加起来高度将近三十米, 不知道能填进去多少半成品。 最后一缕余晖被夜色吞噬,副本内温度骤降,大风如同裹了冰碴子似的呼呼灌向几人。 谢浮玉背脊发凉,一时不察,竟然打了个喷嚏。 他赶忙捂住口鼻,但为时已晚,几道视线交错着落下,相继看过来。 不远处,楼梯前的两人同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紧接着,安静了两秒的屋子里冷不丁又响起一道喷嚏声,音色音量完全复刻谢浮玉,就像是有人在模仿他的一言一行。 谢浮玉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他抬眼望向几米之外敞开的推拉门,延伸出去的视线很快被墙壁挡住。 学人精应该躲在墙后的水池周围。 谢浮玉有点想再打个喷嚏,试试能不能把那玩意儿引出来,可惜计划尚未实施就被左手边飘过来的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谢哥谢哥。”梁修俨把双手卷成喇叭状,鬼鬼祟祟地喊他。 谢浮玉低下头:“?”不是不能说话吗?刚才打个喷嚏都能见鬼,梁修俨居然还敢出声。 不过话说回来,他才发现梁修俨猫在这个地方。 三号床和靠近门的墙壁之间有一道一人宽的缝隙,小梁同学正蜷缩在墙角,朝谢浮玉招手。 “谢哥,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入夜后一片漆黑,梁修俨把手机平放在膝盖上,打着手电照明,脸被惨白的光线晃得人不人鬼不鬼。 谢浮玉皱眉打量他两眼,随后转头看向陆黎桉所在的位置,一来一去他倏忽意识到什么,拉起殷浔躲进了铁床旁边的缝隙里。 三个人到底还是有些拥挤。 梁修俨已经贴着墙壁退无可退,谢浮玉如果不挨着他站就会把殷浔撇出床架的遮挡区域,奈何殷浔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这种时候竟然对于谢浮玉和便宜表弟胳膊贴着胳膊的站位表现出了强烈抗议。 谢浮玉:“......”秋天哎,冲锋衣哎,神金哎—— 他木着脸被殷浔圈进怀里,两人前胸贴后背,刚好堵住了梁修俨的出路。 梁修俨:“......” “节省空间。”殷浔敷衍了一句,问,“你的消息是怎么回事?” 他指的是那条“别说话”短信。 闻言,角落里的手电很轻地晃了一下,梁修俨上半张脸很快被黑暗笼罩,殷浔看不见他的眼睛,只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好吧,其实也不是不能说话。” “只要在说话的时候避免被镜子框进去就好。” 镜子?殷浔垂下眼,搭在谢浮玉腰侧的手被人轻轻碰了碰,指尖划过手背,留下一串无声的提示。 梁修俨一无所觉,幽幽道:“你们离开以后,楼上发生了几件事。” 副本时间早上八点十九分。 距离谢浮玉和殷浔乘坐电梯下楼刚刚过去四分钟,有人发现了电梯。 显示面板上的数字逐级减小,冯铭康问:“谁下去了?” “1003的。”蒋泉说。 “那咱们得下去看看。”冯铭康提议,“万一他们遇到了什么情况,咱们至少可以搭把手。” 蒋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眼底掠过一抹嘲意。 1003的两个死在一楼其实是最无所谓的结果,怕就怕两人真发现了通关线索,直接抛下楼上的玩家跑路。 因为自私的看所有人都是自私的,蒋泉也不例外。 上个副本他没有拿到奖励,反而消耗了一个道具,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机会拱手于人了。 蒋泉越过人群,伸手摁下电梯门旁的按钮。 但下行键并未亮起,电梯仿佛永远静止在一楼,他们就算把下行键按烂也不会再有任何反应。 梁修俨本想给殷浔递个消息,然而大楼内根本没有信号,按下回车键的瞬间,信息从对话框内消失了。 陆黎桉比他早一步注意到时间流速的变化。 确认无法联系楼下的两人后,他们转向了唯一可能出现线索的公告栏,打算尽可能从十楼挖掘出更多信息。 旋转楼梯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正对电梯门的那面墙突然人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蜿蜒向上的纯白色楼梯。 众人意识到不对劲之前,钟禹便已经踏上了楼梯。 他逆着光一步一步往上走,仿佛被隐去了身形的大天使指引着,缓慢而坚定地走入一条朝圣的路。 第78章 这段楼梯没有围栏,直接悬空在大楼的外墙之上。 钟禹进入视野盲区后,其他玩家只能看见楼梯下方纯白色的底板。 少顷,从远处飘来一道稍显尖锐的刺啦,类似玻璃门底部装着的金属框剐蹭过地面发出的那种异响。 噪音消散的瞬间金光四溢,梁修俨差点以为钟禹飞升了。 然而光芒很快熄灭,楼梯随之消失,过了小半分钟,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咚—— 钟禹跳楼了,而且不止一次。 直到现在,谢浮玉隔着一堵墙,依旧能听到沉闷而模糊的“咚咚咚”。 钟禹的死是副本规则对章泷的交代,梁修俨当时特意看了一眼时间,十点零七分,和昨天涨潮的点很接近。 “今天没涨潮,应该是没出现楼梯的缘故。”梁修俨小声说,“但我隐隐约约听见了一点水流声。” 涨潮如同某种触发机制,前一天违反规则的人会在第二天涨潮的时候死去。 殷浔问:“十楼今天只有电梯么?” 梁修俨点点头。 十楼没有楼梯,一楼却出现了楼梯,说明两人在一楼看见的楼梯并不是副本开放给玩家使用的。 那会是谁?夏易潼?她上上下下有什么目的? “观察其他样本。”谢浮玉想到了一种可能。 好比现实世界中某些大型商超会布置成仓库的模样,将商品摞得很高,取货时需要踩着梯子爬上去,楼梯就是夏易潼的梯子,摆在高处的货物是她的观察对象。 他们都被夏易潼宿管的身份所迷惑,从而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研究助理不是替实验室看门的大爷,她和齐文、郭昱一样,都得替无良老板打工,完成分内的实验安排,或者成为储备实验体。 aether实验室形成了完美的内部循环。 充盈在楼内的透明液体是培养皿里的药剂,为实验体提供能量的同时,遮盖了大楼中的所有罪恶行径。 “因为旋转楼梯出现得莫名其妙,加上电梯用不了,大部分人都又困又饿,楼梯口这边没过多久就走空了。”梁修俨的语气有些无奈,“我和陆黎桉留到了最后。” 确认所有玩家进入宿舍后,两人才走向1003,谢浮玉留下了一把钥匙。 打开房门的刹那,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梁修俨迎着呼噜呼噜的风声听见陆黎桉说:“楼梯会移动。” 纯白色的旋转楼梯跑到了1003窗外。 殷浔睨着墙角的方向,问:“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梁修俨说:“十二点出头。” 十二点多,殷浔轻啧一声,没记错的话,这个点他们恰好找到了齐文的工作日志。 工作日志作为新线索触发了旋转楼梯,很合理,看来他们有必要上去一趟。 “不能去啊。”梁修俨急忙揪住殷浔的裤脚,“陆黎桉也觉得应该上去,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梁修俨没注意第二个陆黎桉是怎么出现的,但结合当时的方位以及昨晚的经历,他觉得对方是从镜子里面跑出来的,而且很可能就是鬼学长。 鬼学长么?谢浮玉扒拉着殷浔的胳膊,探头望向伫立在楼梯前的两个陆黎桉。 过了一会儿,他缩回来:“你觉得哪个是鬼?” 梁修俨不太确定:“左边的?” 回屋后,陆黎桉边和他谈论线索,边朝四号床走去,快到推拉门旁时,有第三个声音加了进来。 音色接近陆黎桉的声线,陆黎桉本人于是循着声源找到了洗手池上方的那面镜子。 然后局势就混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两个陆黎桉单论外表神态几乎一模一样,梁修俨分辨不出哪个是真的,本想和陆黎桉们聊聊,结果刚一开口,镜子里又飘出了自己的声音。 复制品的行动逻辑是模仿,真正的陆黎桉意识到这点,决定待在原地静止不动,以免泄露更多个人信息。 梁修俨则选择保持沉默。 所以才有了那条短信。 “不对。”谢浮玉说,“陆黎桉不在这里。” 梁修俨张了张嘴:“啊?” 昏暗中,似乎有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他,梁修俨看见谢浮玉从冲锋衣的夹层内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你们找到的线索吗?”他眼巴巴地盯着对方手里的东西,有些好奇上面的内容。 谢浮玉似笑非笑打量他一眼:“对,但是齐文的那本被我们扔给夏易潼了。” 梁修俨笑容一滞:“什么?” 他的表情有几分茫然,好像没听懂谢浮玉的意思。 “你希望我们找的东西,我们已经拿到了,不过谈条件的前提是双方都足够有诚意。”谢浮玉眼尾一压,淡声说,“把梁修俨和陆黎桉放出来,然后我们好好谈谈。” “你觉得呢,郭昱?” 第58章 “梁修俨”愣了愣。 良久, 墙角飘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他把手电移到下巴边,整张脸瞬间暴露在苍白的光束中。 男生缓缓抬手,自上而下在脸前一抹, 那张面容倏然陌生起来。 他打了个响指, 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应声亮起。 久居黑暗, 谢浮玉不太能适应强光,他微微眯起眼睛,缓了两秒才终于看清昨晚隐藏在雾气里的人。 郭昱长着一张朝气蓬勃的脸。 浓眉大眼,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头浅栗色自来卷搭配立体鲜明的五官,是时下比较流行的那款小奶狗长相。 他和梁修俨差不多高, 恢复自己的身份后穿了一身烟灰色卫衣卫裤。 郭昱没有选择夏易潼穿的那种白大褂,谢浮玉莫名觉得,男生应该很排斥那件象征着实验员身份的衣服。 可能那身衣服让郭昱感觉自己不像人类。 “怎么看出来的?”男生问。 他双臂环胸背靠着墙壁,并未表露出任何企图跑路的迹象,也没有要求挡在缝隙出口的两人给自己让路。 情绪稳定,口齿清晰,比活人玩家更像个活人。 也许找到工作日志触发的奖励不是旋转楼梯, 而是郭昱从实验体变回人类。 薄薄的册子如同最后一块拼图, 补全一部分主线故事的同时,补足了郭昱残缺的情感和记忆。 谢浮玉摸了摸手里的工作日志, 粗糙封皮逐渐被体温捂热。 自从点破郭昱的伪装, 他便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眉骨下压,唇线紧绷,看起来耐心告罄。 谢浮玉在等。 郭昱目光灼灼地望向他攥在手中的薄册, 好一会儿才发现谢浮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男生面上有一瞬的茫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作为最接近成功的那个实验体,郭昱不笨,相反他很聪明,且善于察言观色。 谢浮玉在等他交出另外两人。 郭昱失笑,没怎么犹豫便妥协了,因为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谢浮玉完成。 既然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那么适当的让步才能彰显合作的诚意。 他无奈地摊开手:“好吧好吧,我先把他们放出来。” 话音刚落,洗手间接连响起两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先出镜子的是梁修俨。 他屁股着地,顺着惯性滑出去一段距离,直到后背撞上厕所门外的墙壁才堪堪停住。 “哎哟我的腰——”小梁同学左支右绌,浑身难受,不知道该捂哪儿好。 陆黎桉迟了十来秒,许是落点比较随机,他竟然磕磕绊绊摔向了悬空的旋转楼梯。 所幸楼梯前还堵着两道身影,陆黎桉随手一抓顺利迫降,结果刚一抬眼便对上另一个自己。 陆黎桉:“?”他是我,他也是我,请问我是谁? 身后,郭昱忍俊不禁,转而问:“可以了吗?” 搞学术研究的骨子里多少都有点求知欲,可惜谢浮玉并未给出正面回答。 他敛眸扫了一眼不远处形容狼狈的两人,反问:“为什么是梁修俨先出来?” 郭昱下意识答:“因为他进去的早。”先进先出,很合理。 闻言,谢浮玉“哦”了一声,表情依旧淡淡的,仿佛早有预料。 一旁,殷浔会意,弯唇挑了一下眉梢。 郭昱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破绽是陆黎桉。 副本清楚谁是新人,不代表npc也知道谁是新人,很多情况下npc和玩家一样,都会受到副本规则的限制。 郭昱显然不清楚哪个是新人,否则不会错误地选中陆黎桉作为第一个中招的人。 陆黎桉是新人,这意味着他手握一次试错机会。 换而言之,即便陆黎桉真的不经大脑思考径直走向了那面镜子,一次试错能够确保无事发生。 在此前提下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梁修俨出于谨慎和控制变量原则,接替陆黎桉的位置验证镜子里是否有鬼,然后没有试错机会的小梁同学就会咕咚一下穿进镜中世界。 第79章 陆黎桉但凡智商在线,第一反应都是远离镜子。 当然,如果梁修俨在陆黎桉之前走到镜子前,那么中间的这段试探环节就可以省略了。 总之最有可能中招的人是梁修俨,陆黎桉大概率能够免疫镜子的魔法,留在宿舍等谢浮玉和殷浔回来。 但郭昱假扮的对象是梁修俨,而梁修俨留下加陆黎桉进去是不可能事件,概率为零。 排除掉所有可能后,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不可能都一定为真,谢浮玉因此认定,真正的梁修俨和陆黎桉已经进入了镜中世界。 傍晚时分,夕阳透过窗口在屋中落下余晖,光是两个世界实现互通的介质。陆黎桉应该是在二次躲避时没找准完全避光的位置,从而被光线圈进了镜面的辐射范围。 谢浮玉自然不会长篇大论全部讲清,好在殷浔自动接过发言人的重任,三言两语高度概括了他们的推理过程。 “是我疏忽了。”郭昱点点头,“不过我也没想伤害他们。” 就像“嫁祸”朱成俊是为了保护对方,他只是想在谢浮玉和殷浔回屋前,尽力帮助陆黎桉和梁修俨躲过“楼梯的诱惑”。 旋转楼梯之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他们不能上去。 “我能用一下这本日志吗?”郭昱忽然问。 “暂时不行。”夏易潼的出现导致谢浮玉没来得及看完日志后半段,他不能把信任交付给一个随时可能走向崩坏的npc。 不过郭昱明显有求于人,加上梁修俨和陆黎桉很可能是因为他才全身而退,谢浮玉想了想,主动问:“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郭昱费尽心思将他们引向一楼,取回那本工作日志,必然有所图。 他说:“我想请你们杀了我。” 男生语调没什么起伏,随意得仿佛只是陈述今天的天气很好。 谢浮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郭昱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平静而坚定地重复道:“我想请你们杀了我。” 说着,他朝谢浮玉伸出手。 “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日志翻到2043年11月1日那页吗?”郭昱并未强硬地要求几人交出日志,甚至又退了一步,“或者单独撕下那一页给我也可以。” 谢浮玉思忖片刻,低下头,边翻动薄册边问:“你要这页纸做什么?” “我把钥匙贴在里面。”郭昱腼腆地笑了笑。 “钥匙,什么钥匙?”梁修俨一瘸一拐走过来,看清郭昱的脸后抖着手指向对方,“是你!” “手别乱指,不礼貌。”殷浔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拎走。 谢浮玉很快翻到了郭昱要求的那一页。 【2043年11月1日】 【从icarus-7身上提取出的epsilon-3在现有版本的paradox下未出现排异反应,观察周期结束......最终,新的epsilon合剂被命名为epsilon-x,icarus-7进入衰变期,目前正在寻找icarus-8。】 【11月1日晚十一点二十九分新增】 【icarus-8找到了......】 后半句话被人用黑色签字笔覆盖住,谢浮玉来回看了两遍,没看出什么线索。 不过他想起齐文写的,icarus死了,下一个是谁? 也许被遮起来的这行字是—— “icarus-9会是我吗?” 耳畔同步响起郭昱的声音,谢浮玉一愣,随后缓缓抬起头,郭昱于是看见了他的眼神。 悲悯,他生锈的大脑中突然蹦出这个词。 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也不是那种隔着一层薄膜而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伪善,目光相触的刹那,郭昱感觉到一种被理解。 他的导师是非常典型的科学疯子,高智商与近乎于零的道德水平催生出aether的造神计划。无论是icarus实验体还是epsilon合剂,aether实验室在造神的路上从未止步。 如果人类可以制造出类神的存在,是否可以说明人类能够在凌驾于神、乃至万物之上呢? 郭昱是使这条假说为真的关键。 在epsilon-x的改造下,他拥有了金刚不坏的身体和漫长无尽的生命,他在无数次的实验中被肢解重组,又在epsilon合剂的作用下再生。 所有人都说,icarus-9将成为人类基因改造进程中的一座丰碑。 但副作用接踵而至。 他的五官开始变形,有时候眼睛鼻子嘴巴甚至会从脸上消失,正面只有一张光滑平整的皮。 尽管没有五官,郭昱却依然能够听见看见和说话,他的导师将此解释为“divine knowledge”,意为“神识”。 然而icarus-9,也就是郭昱,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人造的伪神。 他是个面目可怖的残次品,却因为保留了人类的五感和思考能力,而与那些失去意识的变异种区别开来。 人类世界没有神,宇宙空间中会有吗?郭昱觉得不会,神只是一种虚妄美好的幻想,是绝望者与科学疯子的精神寄托。 可他从谢浮玉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有几个瞬间,郭昱在那样的眼神里被超度了。 谢浮玉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五分钟,最终还是把那张纸撕下来交给了郭昱。 玩家信任npc实在是一件非常罕见也非常危险的事,但其他三人对此并无异议,离谢浮玉最近的殷浔也没有出手阻止。 因为平衡机制。 找到工作日志触发npc恢复外貌和意识,npc的恢复是为了提供奖励,而与作为奖励的钥匙相对应的应该是旋转楼梯上方的门。 也就是说,楼梯是一种风险,这点契合了郭昱阻止几人上楼的理由。 一切行为都有迹可循。 郭昱接过那张纸,手指按住漆黑的墨迹轻轻一捻,一枚超薄芯片出现在他指缝间。 郭昱把芯片递给谢浮玉。 “这是实验室大门的钥匙。”他解释道,“aether实验室只有一扇门,必须找到正确的门,才能离开这里。” 郭昱一直没有找到那扇正确的大门。 他再三叮嘱:“找到门,毁掉实验室,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谢浮玉一愣,郭昱明明要求他们杀死他…… “那其实是我私心的请求。”完成这件事的难度太高,如果可以实现,那最好。 事实上,郭昱至今没有搞明白他现在算什么,又该如何彻底死去。 他好像和这座实验室共生了,这么多年过去,aether大楼早已无人问津,他却依然如游魂般活跃在这栋楼内。 也许实验室关闭的那一刻,他才会真正的死去。 “关于实验的具体内容我不能透露。”受到副本规则的限制,郭昱不便多说。 而且玩家从npc那里得知的信息越多,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这是平衡机制得以运转的核心,郭昱了解到的真相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 说着,npc的身体逐渐透明,身后的墙壁也开始软化。 完全融入墙面前,他最后说道:“门不在实验室里。” 第59章 门不在实验室里。 郭昱消失的刹那, 被他制造出来用以看守楼梯的两个傀儡人随之化作一滩液体,重新回到镜中。 陆黎桉手里一空,一抬头发现面前的两个自己都不见了。 他克制着某种诡异的冲动,朝远离楼梯的方向挪出一段距离, 怔愣片刻后从地上爬起来, 走回屋内。 “npc说的实验室是什么?”陆黎桉好奇。 郭昱帮助他们躲避旋转楼梯的诱惑可能只是顺手, 对方没在谢浮玉和殷浔进门的瞬间放人就足以说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筛选和考验。 npc需要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完成任务。 谢浮玉他们一定在一楼发现了什么,而这种发现成为了npc的筛选依据。 “一楼有六间实验室。”谢浮玉目光虚落在墙角,墙面已经恢复了平整,郭昱好像从未出现过。 后续的解释工作仍然由殷浔代劳,他简单复述了一遍在一楼找到的线索。 梁修俨:“所以郭昱的意思是, 门不在一楼那些实验室之中吗?” 理论上的确如此,但从npc方才透露的信息来看,这一整栋极有可能如谢浮玉推测的那样,全部属于实验室的范畴。 实验室是大楼,走出大楼等于走出实验室,如果门不在实验室里,他们要怎么离开大楼? 又或者, 门真的不在实验室里吗? 谢浮玉低下头, 盯着手里的芯片若有所思。 用芯片做钥匙没什么问题,aether这种级别的实验室防护程度肯定很高, 每个进出实验室的人都需要经过严密的筛查。 郭昱应该拿着这枚芯片, 试过了实验室内部所有符合通俗定义的门,最终得出无法从那些门离开的结论,这点和谢浮玉的bonus纸条内容相近。 纸条提醒他不要走到户外,不要暴露在光下, 说明所有看起来正常的门都不能走。 那么门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谢浮玉转身,背靠房门面向那座旋转楼梯,视线逐一扫过屋内大大小小的陈设。 第80章 首先排除墙壁和镜子,因为这两个地方郭昱来去自如,比起出入口更像是某种传输媒介。 床底、桌子、厕所、洗手池、窗户......他试着代入郭昱—— 【我是aether实验室的一名研究员,负责一项保密性很高的实验。 实验阶段稳步推进,我的同门却接二连三失踪了。 某天,我无意撞见一些身穿白色防护服的人将几只麻袋搬到了荒地边,像倾倒废弃试剂一样把袋子里的残次品丢了出去。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我觉得那些变异种可能是我失踪的同门。 于是我开始顺着这个思路调查。 我竟然真的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一些证据。 幕后黑手指向我的导师,我决定反抗他,还有一位学弟在犹豫。 第二天,他变成了新的实验体。 那一刻,我知道,我再也无法逃离aether实验室。 我出不去,但我没有放弃过寻找门的位置,我找遍了正常人所认为的所有地方,然后开始思索不那么正常的地方。】 “比如培养皿。”殷浔突然说。 真正的出口也许不能够称之为门,如果导师希望将所有成员困死在实验室内,门应该处在严密的监控之下。 放眼这栋大楼,有什么比存放合格实验体的屋子更安全的地方呢? 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实验体,在被选中为icarus之前,他们只是普通的实验员,日常工作需要往来穿梭于不同的实验室。 换而言之,那些装在培养皿里的实验体其实处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实验员是牺牲品也是帮凶。 郭昱有尝试过培养皿吗?殷浔无从得知,但眼下,他们必须遵从旋转楼梯的指引,去往那个有可能存放着成功实验体的二层实验室。 空气有一瞬的沉默。 这一趟收益未知,风险却显而易见,即便是身为npc实验体的郭昱都忌惮着上面的东西,梁修俨默了默,他们作为普通玩家,会不会在登顶的那一刻,像钟禹一样从高处坠落? 夜色渐深,楼梯外一片漆黑,没有一丁点光线,凛凛长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袭向宿舍内,加速流动的时间催促着他们尽快做出选择。 “走吗?”殷浔率先打破僵局。 他虽然谨慎,却并非风险厌恶者,在帕莱蒙岛和谢浮玉踩着马丽娅的底线反复试探的那种感觉,事后回味起来甚至令他着迷。 而且除了楼梯以外他们接触不到新的线索,无论如何都必须上楼。 谢浮玉点点头:“走。” 他和殷浔对上楼持有相同的态度,但谢浮玉得出结论的过程却更理性。 这个副本给他的感觉和前面两个都不太相同。 帕莱蒙岛也好,莱斯酒店也好,死亡条件非常明显,存活率基本对半,每天都会有玩家死去,而且玩家在搜集线索的过程中占据一定的主动权,主线故事和npc的存在感其实相对被弱化了。 但是校舍副本不一样。 他们好像被npc引导着走上了另一条路。 谢浮玉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副本可能与大教堂本身存在关系,甚至前面的两个副本也有,只是不如校舍来得明显直接。 郭昱,或者说副本,究竟希望玩家发现什么呢? 就像玩剧本杀的时候有dm控场,相较于夏易潼,郭昱才是那个控场角色,而比起阻止玩家通关,他甚至愿意用出去的钥匙换玩家发现实验室掩藏的秘密。 为什么?为什么离开这栋楼必须先关停实验室?aether实验室进行的反人类的造神计划究竟还有什么真相未被他们察觉到? 答案很可能就在旋转楼梯之上。 只是太过残忍,超出了正常人类的想象,所以郭昱感到恐惧,除此以外,他可能曾经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好比长期受到虐待的动物会格外恐惧困住它们的小黑屋。 谢浮玉抬脚朝楼梯走去。 殷浔跟在他身边,路过梁修俨时,看了一眼便宜表弟和陆黎桉:“你们……” 他寻思着要不留两个人下来,万一上面情况不对,1003还不至于全军覆没。 梁修俨梗着脖子:“我要去。”他比殷浔更早进入大教堂创造出的世界,没道理让对方一个半新不旧的玩家冲在自己前面。 陆黎桉纯属胆子大:“我也。” 殷浔顿时感觉自己像独自带两个孩子出门的家长,没等他们商议出个具体章程,谢浮玉已经踩上了第一级台阶。 旋转楼梯台面很窄,但转角弧度很大,滋出这栋楼的外墙一大截,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 谢浮玉想起沪津近郊的栌鄧寺,寺庙修建在半山腰,上山的路藏在一片葱郁蓊蔚的树林间。 栌鄧寺的台阶修得很高,每走一阶都要把膝盖抬到九十度,而台阶宽度有限,脚码稍大些的人甚至不能把一只脚完整的踩实。 因此上山的人不得不小心翼翼盯着脚下的路,期间又忍不住抬头望向前方蜿蜒的山路,和丛林尽头若隐若现的塔尖,朝圣的路于是显得格外用心而真诚。 旋转楼梯也是一样,谢浮玉还没转过前方的大弯,眼前只有一片昏暗的夜色,但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他走上台阶,如同走上了一条寻找神的路,曾经有很多实验员都走过这条路。 耳边,梁修俨还在絮絮叨叨,殷浔的目光却完全被谢浮玉吸引了。 那晚之前,我真的从未见过他吗?殷浔问自己。 不远处,谢浮玉拾级而上,慢慢靠近旋转楼梯的大弯,那道背影纤瘦而单薄,风吹动他的衣摆,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殷浔又想起了在帕莱蒙岛上做过的梦。 他和谢浮玉的相遇绝非偶然。 “上楼小心点。”殷浔撂下话,大步追上了前方的身影。 谢浮玉走向旋转楼梯的尽头,殷浔正在坚定地走向他。 这条楼梯只有两个大弯,谢浮玉很快停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上。 面前是一扇门。 一扇莹白的门,门在混沌黑雾里散发出温和的白色光芒,仿佛推开这扇门就能步入天堂。 谢浮玉站在门前,只差一步便会被萦绕在门周围的光束所笼罩。 殷浔位于他的下一级台阶上,仰面望过去,这扇门没有锁孔,没有门把,似乎推开后就会自动弹回来。 不知道这扇任意门会将他们送往哪里。 谢浮玉转动右手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微侧过身,敛眸看了一眼殷浔,下一秒,他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次啦—— 扎耳的声音再度响起,明明这扇门瞧着只是一块完整的白色木板,摩擦产生的动静却有如金属剐蹭过地面。 谢浮玉消失在门后。 紧接着,门果真如殷浔猜想的那样径自回弹,所幸殷浔及时挡住,从门缝间挤了进去。 梁修俨姗姗来迟,门已经合上了。 与此同时,前后不过十秒之差,门板竟然长出了把手。 梁修俨并没有见过这扇门最初的样子,只以为自己依旧追随着殷浔的步伐,因而不假思索地拧开门把,走进了门后的世界。 陆黎桉亦步亦趋,没有停顿。 门后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谢浮玉以为会是一片死寂。 但门后人群熙攘,白大褂们抱着书册或仪器在实验室里来回穿行。 这是一间巨大的实验室。 在白门正对面是一片敞亮的落地窗,站在窗前能看见不远处的荒地和铁丝网,谢浮玉视线不自觉地往下落,说明实验室位置比荒地高。 实验室中央立着一排高大的圆柱形培养皿,偶尔溢出的气泡暴露出内里充斥着的透明液体。 溶液中悬浮着奇形怪状的东西。 谢浮玉隐隐约约猜到那些“东西”是什么,在某只巨型培养皿中看见郭昱的时候,这个猜测被验证了。 “这里不全是合格品。”殷浔偏头,低声说,“副本搭建第二个实验室的目的是什么?” 谢浮玉迟疑片刻,游移的目光倏地触及到什么,平衡机制把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藏门。”他轻喃道。 副本把门藏在了这里。 谢浮玉已经看见了那扇门。 第60章 冷, 好冷。 梁修俨本能地蜷缩着身体,如同羊水中的婴儿紧紧依偎在墙角。 他隐隐察觉到几分反常,但加速流失的体温严重拖慢了大脑运转的效率,梁修俨双眼紧闭, 牙齿冻得直打颤。 好黑, 好冷, 这是哪里? 记忆停留在那扇莹白的门,按下门把手后,他便猝不及防跌入了一片黑暗。 咚—— 挣扎间,脑袋磕到什么,蚀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涌向梁修俨,裹挟着无孔不入的凉意, 仿佛要钻进他的心脏,渗入血液中的每一个细胞里。 手指已经完全冻僵,鼻腔和喉口好像长出了冰棱,他费劲巴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81章 我死了吗?梁修俨眼皮翕动,缓缓呼出一口几近于无的热气。此时此刻他基本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连进入这扇门的初衷都忘得一干二净。 死了, 也行, 死了就不用再管那该死的实验,不用再纠结该不该签那份举报书。 同门接二连三地变成了实验体, 变成了他的观察对象, 他一无所知却为虎作伥,每天睁眼闭眼都是icarus们阴暗爬行的丑态和千奇百怪的恐怖模样。 真该死啊,他早就该死了,死了一了百了。 去他的造神计划, 去他的狗屁实验,去他的科学疯子,都去死,都和他一起完蛋吧......梁修俨跟着脑中的那道声音乱骂,如果现在手里有一把火,他会毫不犹豫地烧掉这间实验室。 等等,他,他是谁? 梁修俨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还是睁不开眼,但他陡然感到有一束光从远处打过来,紧接着,近乎真空的环境冷不丁被某种交谈声撕开了一道罅隙。 来人高喊:“邵老师!找到齐文了!” 没过两秒梁修俨又听见他说:“齐文好像没有呼吸了。” 那人确认了“齐文”的状态后便不再说话,似乎在等待同行的另一人作出指示。 四周于是重新回到死一般的沉寂。 白雾源源不断从冷冻柜里冒出来,做决断的那位盯着敞开的柜门皱起眉头,倒不是拿不准怎么处理“齐文”,只是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有些草率。 像面试前没来得及挑到一件合身的西服,他受限于时间因素,只能将就地使用“齐文”。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未落下。 好在柜门打开以后,冷冻柜内部的温度被室温拉高了一点,梁修俨原本都快到弥留之际了,缓过一时半刻,消弭的意识正在慢慢恢复,可惜整个人依旧动弹不得。 小梁同学:“......”能不能来个人先把他从这个鬼地方拖出去? 没有呼吸不一定是死了,不管他们口中的“齐文”是不是他,梁修俨都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然而事与愿违,迟来的判决比冷冻柜更加令人生寒。 被称作“邵老师”的男人收回打量的目光,淡声宣布:“把他搬进生物收容所。” 如果扫描结果无误,晚点他再找人把“齐文”挪进八号培养皿。 其实以“齐文”的体质根本不配成为epsilon合剂的供体,奈何目前他只找到一个最佳供体,在epsilon合剂稳定下来之前,先将就着用吧。 说完,“邵老师”转身离开了材料科。 跟着“邵老师”来的那人还没走,他蹲在冷冻柜的门边朝着梁修俨比划几下,发现光靠自己很难挪动一具浑身冰凉且硬得差不多了的尸体。 于是噔噔噔跑到门口,朝外面喊道:“来个人搭把手,跟我把齐文搬到隔壁生物收容所去。” 他中气十足,声音嘹亮,这句话穿过几道隔离门,一层一层飘向观察中心。 观察中心就是那间陈列着巨型培养皿的屋子,谢浮玉和殷浔依然站在白门背后,与中心内来来往往的白大褂们格格不入。 仿佛中间隔着一层单向玻璃,两人能够听见和看见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但那些白大褂们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不过现在,这面无形的单向玻璃被那句话打破了。 有人匆匆走向殷浔,问:“郭学长,你这会儿有空吗?材料室那边出了点意外需要帮忙,###一个人弄不过来。” ###?怎么还带自动消音的? 殷浔循声抬头,蓦地一愣,随后条件反射般往回缩了缩脖子,试图与面前的npc拉开一段距离。 原因无他,这个npc的五官是倒着长的。 他嘴巴安在脑门中央,山根在下,鼻孔朝天,眼睛则长在下巴上,下巴窄而削尖,导致眼距看起来非常小,两只眼睛的排列显得有些局促。 现实世界里,如果你想请求别人帮忙,那么说话时最好看向对方的眼睛,因为这样比较诚恳和礼貌。 这个npc一定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殷浔沉默地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他,由于位置偏低而天然形成了一种视线高差,眼球翻动向上时,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底部大片眼白。 “郭学长?可以吗?”npc催促道。 那张五官倒长的脸往前凑近了些,殷浔直觉如果自己再不表明态度,对方可能还会更进一步。 “可以。”他点点头。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npc朝他们跑过来,殷浔往旁边瞥了一眼,发现他和找自己对接的那个npc长得一模一样,但npc二号这次的目标是身份牌暂时不明的谢浮玉。 “郭学长......”npc二号在谢浮玉身前停下。 对方刚刚吐出一个称谓,谢浮玉便打断他,说:“材料科是吗?好的,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npc二号眨了眨山根下的双眼:“......”奇怪,郭学长怎么知道的? 不过材料科的情况比较紧急,毕竟尸体放久了会影响epsilon合剂的作用效果,刚死的姑且还能算半死不活,挪到生物收容所做个检查只需要几分钟,希望郭学长手脚麻溜点,别耽误了尸体进培养皿的时机。 在npc的认知中,郭学长应该认识去材料科的路,所以两个npc传达完消息便相继离开,殷浔注视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产生了几分错觉。 屋子里的灯光好像变暗了很多。 “空了。”身侧,谢浮玉眯起眼睛数了数,“只有五个培养皿里面装着实验体。” 方才出现的npc如同某种触发按键,将玩家连入真实的游戏世界,他们进门后看见的画面很可能经过了美化,明亮的实验室、各司其职的实验员、数量足够的实验体也许出自某人对aether实验室的美好幻想。 殷浔轻笑:“你想说导师?” 谢浮玉“嗯”了一声,但很显然,眼前这间昏暗陈旧的屋子才是真正的实验室。 培养皿的外玻璃已经有些泛黄,不知道使用了多少次,来回更换过多少个实验体。 底部基座正面贴着数字编号,从左到右依次增加,从一到十。 没放实验体的培养皿编号分别是1、7、8、9、10。 后四个数连在一起,可能是因为标号对应的实验体还没出现,两人可以根据这个判断他们当前所处的时间线,可一号培养皿为什么也是空的? 谢浮玉想起门的位置,不由多看了几眼一号培养皿。 还没来得及细想,左手边便传来一声催促:“人呢?赶紧的,忙完还得去盯着三期合剂实验呢!” “材料科在那边。”谢浮玉侧过身,眼神示意殷浔,“走吧。” 不出意外,他和殷浔扮演的角色应该都是郭昱,但听声音,材料科需要帮忙的人只有一个。 材料科的npc同时见到两个郭昱不会感到奇怪吗? 事实证明完全不会。 谢浮玉本来还有点担心npc会有所反应,因此藏在殷浔身后一起走到材料科门口。 殷浔大他一圈,恰好能够完全挡住他。 然而守在材料科门口的npc头也没抬,看见有人来之后便麻溜地走远了。 果然摸鱼的人无处不在,npc自己搬不动的尸体,郭昱一个人就可以吗? 难怪郭昱要奋起反抗,估计以前在实验室也受过不少委屈。 谢浮玉眼底浮出几许淡淡的同情,走到殷浔身边,两人贴着墙进入了材料科。 在他不曾注意过的某个角落,一道淡银色的光闪了闪,很快消散在黑暗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掩盖住了。 材料科里没有开灯,殷浔伸手在墙边摸了摸,并未找到任何开关。 所幸白雾在夜色中如同那扇白门一般显眼,两人逆着逸散的冷气往材料科深处走,看见了两扇敞开的白色柜门。 柜门边分别耷拉着一只胳膊和一条腿。 谢浮玉碰了碰殷浔的手背,示意他分头行动,殷浔负责右边那个,他负责左边那个。 谢浮玉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到柜子前,在柜门后缓缓蹲下。 刚准备把门朝外再拉一点,一只苍白冰冷的手倏地搭在了门框上。 谢浮玉谨慎地往后退了退。 过了一会儿,另一只手搭上来,有人扒拉着冷冻柜的柜门,哐啷一下滑出来。 那人双膝着地,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匍匐在谢浮玉脚下,接着又没了动静。 谢浮玉摸不清对方是死是活,只好用脚尖踢了一下他的脑门。 地上那团人忽然弹了一弹。 谢浮玉:“!”诈尸了。 陆黎桉噌地抬头,牙齿打着颤磕磕巴巴道:“是、是我,谢、谢哥。” 与此同时,右边传来殷浔略带疑惑的声音:“梁修俨?” 第61章 几分钟后, 陆黎桉终于缓过劲,颤颤巍巍地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一五一十告诉了谢浮玉。 原来,他和梁修俨在进入白门的瞬间就分开了。 第82章 “进来之后我什么都看不见,稍微动弹两下就会撞到天花板和墙壁。”陆黎桉抖着手一脸茫然地摸了摸脑门, “次数多了我才意识到我可能被关进了某个密闭空间。” 温度在他清醒的刹那开始降低, 陆黎桉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正以一种手脚蜷曲的姿势龟缩在冷冻柜角落。 再然后, 大脑变得混沌,思维逐渐迟缓,他失去了求救的能力。 直到柜门再次打开,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将陆黎桉从生死边缘唤醒。 “我以为来的人会是新的npc。” 他跌坐在地上,仰头看向谢浮玉。手电微弱而苍白的光束自谢浮玉身侧落下,陆黎桉眯了眯眼, 长睫依旧凝着霜雾。 他从方才npc们的只言片语和“邵老师”对尸体的安排中拼凑出一点真相,顿了顿补充道:“关于我的身份,咳咳......” 话没说完,陆黎桉捂着嘴猛咳了几声,应该是吸入了太多冷气,嗓子还没完全恢复。 好在谢浮玉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想说齐文?” 陆黎桉点点头。 谢浮玉有点意外,但细想又有些情理之中, 他朝殷浔的方向看了一眼, 梁修俨和陆黎桉进的同一扇门,如果陆黎桉拿到的身份牌是齐文, 那么梁修俨呢? 几米外, 另一束手电晃了晃,殷浔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轻声说:“梁修俨也是齐文。” 两个郭昱和两个齐文?谢浮玉微蹙起眉,脑子里的线索碎片缠结成一团找不出线头的毛线团。 目前的情况是, 同时走进白门的一批人会拿到相同的身份牌,而白门也的确发挥了任意门的功能,筛选出了不同的两批人物角色。 按理来说,不同角色应该经历不同的故事片段,但现在,时间线是重合的,他们四个共用了同一片场景。 副本这么安排如果只是为了还原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么1003的四个人应该拿到四种不同身份,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拓宽游戏视角。 好比吃鸡四人组排,跳伞时得有人飘高观察周围的环境,其余人负责冲阵、殿后或者充当医疗兵。 刻意划分出两种角色究竟是受到了人数限制,还是出于其他未知目的? 谢浮玉倾向于后者,因为这种模式让他想起了一道非常经典且简单的排列组合题。 题干中存在两只黑箱和两种花色的球,他和殷浔属于同一种花色,梁修俨和陆黎桉则是另一种,推开白门等于进入黑箱,题目最终要求解的是—— 从两个箱子里先后各抓取一只指定花色的球的概率。 副本好像在试探郭昱的行为会对齐文的去向产生什么影响,每种身份划定两人至少保证了一组实验组和一组对照组,玩家是黑箱里的球,玩家的主观行动直接帮助副本实现了随机抓取,副本可以根据这些随机抓取结果确定最优解。 梁修俨:“......”坏了,怎么感觉有点听不懂中文。 “等一下等一下!”他扶着脑袋已经晕头转向,但抓关键依旧抓得很准确,“最优解是什么?” 学经济的听不得最优解,因为求取最优解的过程涉及多方博弈,而且需要基于理性人假设,处在副本中的玩家根本不可能满足理性人假设。 闻言,谢浮玉欲言又止,比起直接导出结论,细致入微的解释显然不是他的特长。 他下意识看向殷浔,丝毫没有发现这种细微的不怎么容易引人注意的小动作俨然潜移默化成为了一种习惯。 殷浔失笑,单手把梁修俨从地上拎起来。 “副本在模拟齐文死后郭昱的应对方式。”他只说了这一句,比起之前要言简意赅得多。 谢浮玉看见他盯着手机屏幕皱了皱眉,随后说道:“第三天了。 子夜已至,时间开启了新一轮加速。 第三天的流速一定大于第二天,假设以一比五计算,距离早上八点还剩不到100分钟。 旋转楼梯的运行机制暂时没人清楚,保险起见,他们必须赶在每天早八出现楼梯或者电梯之前回到宿舍。 梁修俨打了个喷嚏,问:“现在怎么办?” “我们去生物收容所。”殷浔不假思索道,“按照副本逻辑,郭昱应该把齐文的尸体搬进生物收容所,然后在那里等待检查通过,再将齐文安置进八号培养皿。” 如果副本的目的是测试差异化选择对应的概率,那么殷浔不介意把概率固定到某个具体决策上,人为使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变成百分百。 换而言之,谢浮玉得和他做出相同的行为。 比如按照“邵老师”的要求,把“齐文”挪进生物收容所,而不是自己替“齐文”收尸,结果被“邵老师”揪住小辫子,丢进培养皿里做九号实验体。 梁修俨其实还有些云里雾里,但谢浮玉和殷浔已经同步朝材料科的大门走去,他抓了抓后脑冻僵的头发,终于放弃思考,跟上了队末的陆黎桉。 “还有一个问题。”谢浮玉抬眼确认过路标,偏头对殷浔说,“在真实的故事线中,齐文到底是怎么跑到冷冻柜里去的?”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冻死自己,齐文如果是主动藏进去的,说明他当时很有可能在躲避什么人,而对方恰恰对低温不耐受。 但这条思路很快被谢浮玉自己否定了。 因为正常人也对低温不耐受,逃跑跑进冷冻柜简直是下下策。 “他应该是被人骗进去的。”殷浔替他补上没说出口的另一种可能。 白门像任意门本身就是一个提示,人类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拉开那扇门,正如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齐文蹲在冷冻柜敞开的柜门前,探身朝内张望,稍不留神便被人推进柜子里,并迅速从外部锁上了柜门。 那天材料科还有第二个人。 “也许是那位邵老师。”说完,谢浮玉顺着路牌穿过最后一道防护门,拐入东侧走廊。 殷浔不置可否。 两人声音压得很低,落后半步的梁修俨和陆黎桉正全神贯注地扮演行走的尸体,因此并未听清。 这条走廊里没有别的npc,仿佛脱离了观察中心后,其他地方就只有他们四人。 走廊顶部装着几盏照明灯,灯罩内侧烙着赭石色的划痕和脏污,衬得灯光有些发黄,而且异常昏暗。 两边各有三间屋子,这点和十楼的宿舍、一楼的六间实验室布局相似,不过生物收容所位于走廊尽头,也就是几人的正前方。 那扇泛黄发旧的玻璃门中央用红色皮质胶带贴出“生物收容所”几个大字,由于玻璃外层是磨砂的,谢浮玉分辨不出屋子里有没有人。 走廊不长,他们很快停在门前。 时间有限,殷浔不打算再整什么虚头巴脑的社交礼节,他直接抬手推开了收容所的大门。 哗—— 一阵风从更远的地方吹过来,很臭,像是尸体放了很久之后发出的腐烂气息。 梁修俨忍不住干呕:“yue——” 陆黎桉低下头,踢了他一脚。 梁修俨:“?” “噤声。”身前,殷浔几乎是用气声在提醒他们。 这间屋子看起来空无一人,但既然“齐文”必须接受合格性筛查,而“邵老师”要用新实验体又要的格外着急,那么负责此项工作的npc必然不会擅离职守。 ta或许正躲在某个地方,暗中观察着门外的玩家。 这种时候最好不要ooc。 比如扮演尸体的梁修俨最好忍住想yue的冲动,因为尸体是不能发出声音的。 过了一会儿,穿堂风消失了。 殷浔直觉他们通过了npc的检验,于是开口道:“请问有人在吗?” 收容所好像很空旷,殷浔的声音像进了山洞,自带混响,蔓延向四面八方,碰到墙壁后又慢慢往回弹。 一声接着一声的回音,听上去仿佛屋内的人在询问屋外的人。 梁修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闭上双眼,在心默念:我是尸体我是尸体我是尸体,尸体不会害怕,我是尸体,我不害怕...... 殷浔问完后便不再说话。 谢浮玉陪他静静等着。 良久,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声询问:“什么事?” 很年轻的声音,隐约还有几分耳熟,但依旧看不见人影,目力所及之处光线似乎又暗了一些。 滴答——滴答—— 空气里蓦地响起几声水珠滴落的响动,然后是一串稀里哗啦的碰撞声,谢浮玉瞬间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类似的动静。 视线在屋子里扫了几圈,终于,透过西侧墙根那盆蔫了吧唧的盆栽,谢浮玉看见了垂落在地面上的导管,他顺着导管望过去,在天花板的灯罩上找到了一团蠕动的阴影。 难怪收容所内一片昏暗。 是夏易潼的头发遮住了那些光源。 生物收容所的负责人竟然是夏易潼。 第62章 “来做什么?” 夏易潼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 于是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又问了一遍。 第83章 那堆导管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四处乱晃,从盆栽后面跑出来,底部缠结的线头哐啷一下带倒了盆栽。 枯树碎了一地,滚落的土块轧过焦黄的叶子, 发出咀嚼薯片的咔咔声。 谢浮玉揉揉耳朵, 继续盯着她看, 不过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夏易潼的脑门和鼻梁。 几人没有深入,还在屏息观察。 谢浮玉有些拿不准自己要不要交出“齐文”,因为如果按照“邵老师”的要求把“齐文”送进生物收容所,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负责检查的实验员很可能是夏易潼。 她会怎么给假扮尸体的玩家做检查?用那双插满导管的手吗? 哗—— 窗外吹过一阵风,谢浮玉迎着风感到眼眶有些干涩, 因此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眨眼的瞬息,视野间忽然晃过去一抹黑影。 夏易潼松开自己的头发,挥舞着布满细长导管的胳膊奋力扑向一片狼藉的盆栽,然而下一秒,她被一股来自背后的拉力猛地拽回照明灯下。 收容所的灯光忽明忽暗,闪烁几下后再度落入一片昏暗。 谢浮玉皱了皱眉, 没怎么看懂这波操作。 殷浔倒是想起什么, 不着痕迹地凑近了些,贴着谢浮玉的耳朵轻声说:“她可能是想把盆栽扶正。” 人在不小心撞倒什么时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把东西扶起来, 夏易潼也不例外。 可惜她挪不了坑。 谢浮玉恍然大悟, npc并非自愿趴在天花板上,她好像只是被某种强力胶黏在了灯罩表面。 夏易潼的脊椎贴合着巨大的半球形灯罩向后弯曲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以至于那些导管乍一看像是原本就焊接在照明灯四周。 机器,谢浮玉打量npc的目光中不由浮现出几分怜悯, 夏易潼不算检查员,她只是某种用来评估尸体能否进入培养皿的仪器。 她正下方那张铺着浅蓝色桌布的方桌也并不是桌子,而是一张简易的医用诊疗床。 停尸用的,甚至多此一举地垫了无菌铺单。 谢浮玉觉得有点好笑。 不管是给死人做全身检查还是用活人当检查机器,那位“邵老师”的脑回路都挺炸裂的。 反正正常人干不出这种事,不过,他好像知道消失的一号实验体跑到哪里去了。 现在的问题是门的线索就在一号实验体身上,但是旋转楼梯上的世界只是副本虚构出来的真实事件的回放,材料科、收容所和观察中心都有可能是真的,里面活跃的白大褂们不一定,夏易潼也不一定。 而且生物收容所面积有限,一眼望得到头,谢浮玉不打算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但离开之前,他有必要了解一下夏易潼的运行机制,以免之后在一楼遇到对方,不知道如何应对。 谢浮玉从门边随手捞起一张椅子丢出去。 与此同时,殷浔拉住他向后退。 椅子落在医用诊疗床上的刹那,夏易潼像嗅到猎物的猪笼草,双臂直直垂下。 唰—— 细软的导管蓦地变得尖锐,仿佛加入了某种凝固剂,化作利刃精准扎向椅子的各个点位,半透明的导管紧接着被木屑填满,棕黄色的细屑如同鹅绒顺着管道逆流飞向了夏易潼。 如果诊疗床上这会儿躺着的是“齐文”,那么导管内应该是暗红色的血液。 夏易潼通过血液读取“齐文”的身体信息,然后形成一份滑稽却符合所谓“科学标准”的医学报告,确认尸体合规后,下一步便是把尸体送进培养皿。 但生物收容所内没有打印机,这就意味着,夏易潼身上可能存在相应的芯片,能够与观察中心的某台电脑联机,检查结果会直接发送到那台电脑里。 观察中心的人很快就要过来了。 届时他们只能找到一张破破烂烂的木头凳子,“邵老师”要求的“齐文”根本不见踪影。 “我们得走了。”谢浮玉拉高冲锋衣的衣领,遮住下半张脸。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提前撤离兴许有机会浑水摸鱼在观察中心转一圈,毕竟那扇白门就在观察中心。 说罢,他绕到两个“齐文”的身后,几人调转方向,变成谢浮玉打头阵、殷浔殿后、梁修俨和陆黎桉夹在中间的队形,四个人于是贴着墙根蹑手蹑脚往外走去。 走出收容所的范围后,梁修俨松了口气,终于不用继续扮演行尸走肉了。 但他仍旧下意识地压低了音量,问:“谢哥,我们也走观察中心的白门吗?” 他和陆黎桉的白门明显是冷冻柜,万一观察中心的白门不认他俩,那岂不是还要回冷冻柜?而且期间还可能出现一种最坏的情况,就是找门的时候被满屋子奇形怪状的npc围堵。 梁修俨没见过五官倒长的实验员,不过光一个夏易潼就够他汗流浃背了。 谢浮玉却笃定道:“不用,你们跟着我们走观察中心的白门。” 梁修俨眨了眨眼:“?” “我们已经从冷冻柜出来过一次了,柜门打开之后我们出现在材料科而不是旋转楼梯上,说明冷冻柜只进不出。”陆黎桉似乎摸清了谢浮玉不爱解释的性格,三言两语给梁修俨讲清了对方的分析过程。 梁修俨拖长调子“哦”了一声。 不知怎地,殷浔觉得便宜表弟好像在暗示自己,于是哼哼唧唧地说:“小陆还挺了解你。” 谢浮玉:“......” “麻烦你尊重一下异性恋。”他捏了捏眉心。 进入校舍副本以来,由于时间不断加速缩短,谢浮玉对黑夜和白天的反应已经有些模糊,但人类的身体似乎能够自动识别出昼夜的更迭,他的生物钟正在不断地提醒他,该睡觉了。 谢浮玉强行打起精神看路,脚下却不受控制地踉跄两步,险些平地摔。 所幸殷浔越过两人,从后面及时扶住了他。 “困了?”说着,殷浔扭头看了一眼落在后方的梁修俨,示意他补上队首的空缺,陆黎桉作为新人自然还是被保护在中间,至于谢浮玉,则由殷浔亲自负责他的人身安全。 谢浮玉感受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温热而有力,他神色恹恹,却轻轻摇了摇头:“我还行,梁修俨不认路,你去。” 殷浔没挪位置,他抬眼看向前方的路牌,拉紧谢浮玉把人又朝自己身边带了一些:“没事,他认字。” 梁修俨:“......”该死,他竟然没办法反驳! 好在这间实验室的地形不算复杂,基本都是直来直去的走廊,走出生物收容所所在的走廊后,向左拐再穿过两道白色的防护门就能回到观察中心。 观察中心的人比谢浮玉来时多了很多,他们围绕在空掉的七号培养皿前,全都仰着脑袋,不知道在做什么。 七号培养皿里面空无一物,按理来说,icarus-7是朱成俊,所以七号培养皿内应该装着朱成俊。 不过这层实验室中并不全是合格品,有可能中途产生的不合格的实验体会被统一处理掉,既然在现在的时间线上,齐文作为icarus-8已经出现,那么朱成俊会不会被拿到荒地湖边烤了吃了? “朱成俊......”谢浮玉喃喃。 他的声音很轻,后半句话因此被接下来突然爆发的欢呼声湮没,殷浔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片刻,随后被七号培养皿外此起彼伏的议论所吸引。 “icarus-7失败了,epsilon合剂的研发难道就此终止了吗?”一道嘹亮的音色盖过了所有喧嚣,带着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不动声色地蛊惑了在场的所有人。 殷浔听见那些实验员高喊:“不不不——” “没错!”宣讲人又说,“epsilon合剂的研发将是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一大创举,你们所参与的这项研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icarus-7失败了没有关系,我们还会有icarus-8、icarus-9!人口日益增长,土地不堪重负,aether的研究不仅是在帮助社会缓解人口压力,同时也是在探索人类未来基因优化的无限可能!” “aether在探索真理!你们在探索真理!神无法改变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了,但是你们可以!” “我们......”有人重复。 “没错!你们!我们!为科学献身!”宣讲人边说边踩着培养皿的底座站上高地,他握紧拳头举起胳膊,如同领誓人一般带着周围的实验员们高喊,“为科学献身!” 实验员们于是举起右拳:“为科学献身!” 1003四人组:“......”中二且傻逼,还是先跑路吧。 谢浮玉直觉再不加速可能会出事,趁着观察中心激情宣誓的空当,他推了一把梁修俨,示意男生加快脚步。 白门近在眼前,不过好像移动了一些位置,跑到了七号培养皿的正对面。 “为科学献身!” “为人类未来基因优化提供航灯!” 不远处,npc们还在絮絮叨叨,梁修俨已经猫着腰摸到了门板。 吱吖—— 白门发出一道刺耳的剐蹭声,身后的宣誓仪式似乎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第84章 梁修俨感到至少十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不敢回头。 陆黎桉帮他一起把门推开,两人头也不回地顺着楼梯朝下走。 殷浔拉着谢浮玉紧随其后,两人从门缝中挤出去。 但谢浮玉困得行动迟缓,警惕心和反应力都比平时慢了很多,出门后他下意识地朝后看了一眼。 下一秒便和某个npc脸贴脸。 “你为什么不说那句话?” “你不认同我们的理念吗?” “加入我们吧,加入我们吧,一起为科学献身......” 第63章 白门完全打开, 原本堆挤在七号培养皿周围的npc们一股脑儿涌出来。 “加入我们——” “为科学献身——” 他们振臂高呼,挥舞着胳膊将指尖绷直伸向谢浮玉,险些戳到他的眼睛。 谢浮玉有一瞬的愣神,所幸身体本能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朝后仰颈的同时殷浔环住他的腰, 把人半抱起来带离了那些手指的范围。 哐啷—— 自动回弹装置俨然失效, 最先赶到门口的npc不知怎地猝然趴到了地上,后面挤过来的npc紧接着踩住他的脖子跪了下来,谢浮玉清楚地听见了脖子扭断的“喀嚓”声。 观察中心里的白大褂们似乎被1003玩家潜逃的行为惊动,源源不断地踏着同伴的身体,叠罗汉似的扑向敞开的白门。 但是他们无法离开旋转楼梯之上的实验室。 npc们只能徒劳地伸出手试图阻拦,仿佛曾经也有什么人沿着这条路逃出去, 逃向他们的对立面,逃向远离伪神的真实世界。 又或者,他们内心也曾渴望追随对方离去,却在计划施行的前夕走漏了风声,从此囿于这栋大楼,在漫长无望的重压与折磨下变成了行尸走肉。 被压在人群之下的几个npc又死过一遍,他们好像死不瞑目, 眼睛瞪得滚圆, 凸起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滚落。 手却依然直挺挺地指向台阶下的玩家,直至僵化成一枚路标。 npc干涸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像坏掉的风箱, 断断续续重复着那句话。 无数的npc前赴后继,顷刻间塞满了门洞。 纯白色的台阶开始从门框底部消失。 谢浮玉陡然回神,反手拉起殷浔,三步并作两步跃下楼梯。 彼时长夜未尽, 头顶一片漆黑,失去了明月与碎星点缀的天幕犹如一块深墨色的遮光布,将一切光线隔绝在外。 夜半寒气弥散,猎猎风声尖啸着擦过脸颊,谢浮玉拢紧衣领,加快了脚步。 拐过第一个大弯时,寂夜倏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硕大的红日,投射下的光影恰好以他身后的那级台阶作为分界线。 谢浮玉他们在暗,二层实验室的npc们则悉数暴露在光下。 空气中顿时漫开一股烧焦的羽毛味。 谢浮玉和殷浔离得近,闻到这股气味的瞬间不约而同皱了皱眉,两人对此并不陌生,因为莱斯酒店安全通道后的熔炉内就有类似的焦羽味。 有人被点燃了。 阳光首先照射到npc的头发丝,接着是裸露的皮肤,凡是超出门框且进入光线辐射圈的部分先后被日光灼伤、点燃,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往空气里撒了一把白磷。 “自焚”的npc在摇曳的火光中声嘶力竭,“为科学献身”的口号随着逐渐下移的光幕扩散向相继奔命的玩家。 谢浮玉眉心一跳,催促道:“快!” 时间流速的加快意味着太阳光的移动也在加速,旋转楼梯悬空在大楼外部,一旦被太阳框进光下,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而黑色吸光吸热,换而言之,谢浮玉受到光线的影响程度远远大于那些穿白大褂的npc。 何况屋漏偏逢连夜雨,搭建起旋转楼梯的莹白台阶突然开始以一种快于日光偏移的速度消失。 谢浮玉前脚刚踩着新的台阶,上一级台阶便不见踪影。 “谢哥!快!”拐过第二个大弯,梁修俨的声音从下面飘上来,“外墙要关上了——” 既然楼梯会移动,那么衔接着楼梯一端的外墙肯定也能够自如地开合,否则十楼正对电梯门的那堵墙目前应该是一个豁开的门洞。 梁修俨跑在最前面,亲眼看着不远处的墙面缓慢朝中间收缩。 还差几步就能回到宿舍了,他估算着距离,咬紧牙关,一个大跨步连跑带跳地冲下楼梯,生怕自己跑太慢堵着后面的人。 结果一个没注意,左脚踩空,随后丝滑无比地蛄蛹着滚了下去。 梁修俨下意识地曲肘抱住脑袋,落地时双膝着地,胳膊因为缓冲方向而大力磕到了地面,连带着双手啪嗒一下从脑后垫至额前,最终也压向了地面。 他以一个非常标准的磕头姿势为自己的逃亡路线画上句点。 梁修俨心有余悸,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没抬头。 耳边不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只以为是墙外的风吹动了床帘。 直到几秒后,头顶突兀地响起一声熟悉的询问:“饿了?” 梁修俨一愣,有些难以置信,过了足有小半分钟才慢吞吞地抬起头,程屿钊正抱着薯片袋子站在他面前嚼嚼嚼。 梁修俨:“?”楼梯爹给他干哪儿来了? “你们一晚上都待在上面吗?”程屿钊看出他的疑惑,腾出一只手先把人拉起来,给陆黎桉之后的两人留足了缓冲余地。 陆黎桉气喘吁吁地靠坐在桌边,接替发呆的梁修俨点了点头,算是对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 他抓关键一向很行,缓了片刻后问:“楼梯什么时候出现在1004墙外的?” 话音刚落,殷浔和谢浮玉侧身挤进1004的洗手间,下一秒,外墙轰地复原,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裂开的痕迹。 程屿钊“哇”了一声,转而说:“楼梯是凌晨两点跑过来的,现在是八点零六。” “一比五。”谢浮玉断续吐出几个字。 他跑的急,这会儿正偎着殷浔捂着嘴咳嗽,咬字因此有些含糊。 程屿钊直觉他的状态不是很好,扭头看了一眼室友,几人一合计,从床垫下掏巴出几块巧克力塞给他们。 “谢谢。”殷浔也不客气,拆了包装就急急忙忙往谢浮玉嘴里塞,仿佛塞进去的不是巧克力,而是能吊住气的参片。 谢浮玉咬住巧克力摇摇头:“我没事,先说正事,你们怎么没上楼?” 后半句话问的是程屿钊,每种选择背后都有迹可循,谢浮玉想知道他们选择不上楼的原因。 “上不去。”程屿钊耸了耸肩,“外面转成白天前,楼梯口都挂着禁止通行的牌子。” 反其道而行之不是不行,但1004分析了一通之后觉得贸然上楼还是有些冒险,毕竟钟禹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我们本来的打算是,如果时间允许,并且牌子在天亮前消失,那就找两个人上去喽一眼。”他解释道,“但那块警示牌是在天亮的瞬间消失的。” 言下之意,1004没有多余的时间上去查看情况了。 程屿钊谨记谢浮玉给的线索,看见阳光的刹那就往屋子里缩,连一片衣摆也不敢撇出墙外,唯恐露头就秒。 说完,他摸出手机,点开相册,把屏幕转向对方:“喏,就是这块牌子。” 谢浮玉抬眼望过去,照片四角被夜色填满,中央是那条纯白的旋转楼梯,警示牌就挂在两道扶手的正中间。 警示牌和楼梯是同一种白色,像是从楼梯或者一楼天花板抠了一块一下来,“禁止通行”四个字歪歪扭扭,似乎是用某种材料拼贴而成的。 程屿钊贴心地放大了屏幕:“是羽毛。” 而且是棕黄色的羽毛,谢浮玉轻眯起眼睛,可能是郭昱从异化的齐文身上薅下来的。 他们通过了郭昱的筛选,又被副本选中进入二层实验室接触aether造神计划的核心机密。虽然不知道npc是出于何种考量,而没有再送几批玩家到副本的眼皮子底下,但很显然,对方笃定1003此行一定能够有所收获。 事实上,谢浮玉他们兵分两路,只在观察中心和材料科短暂地停留过一段时间。 然后是生物收容所,他们在那里见到了被当做检查机器使用的夏易潼。 除此以外,几人并未走遍二层实验室,搜集到的信息也十分有限。 郭昱希望玩家发现的真相是否在不经意间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了呢?谢浮玉在脑中迅速梳理着线索。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程屿钊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觑了他几眼后欲言又止。 “你问。”殷浔察觉到他的急切,于是碰了碰谢浮玉的手背。 程屿钊挠挠头:“上面是什么?” “一间实验室,存放可能的合格品。”殷浔不太记得有没有向他们介绍过aether实验室的基本情况,索性从头至尾把目前已知的信息分享给了1004,算是对巧克力的答谢。 第85章 程屿钊觉得自己“德不配位”,又抓了一包饼干塞给他们。 “所以你们在找一扇非常规意义的门,然后烧掉实验室就能离开副本了?” “烧掉?”谢浮玉回神。 程屿钊:“对啊,关掉实验室,怎么才算关掉呢?如果只是关上大门遣散实验员,算关掉吗?我感觉只能算弃置。” “就像你们说的,一楼那间实验室明明看起来不像做实验的,却依然按照中学实验室的基本布局搭建,那些试管和试剂瓶都是空的,唯独酒精灯里装着液体。” “我觉得这是一种暗示。”程屿钊一拍手,觉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 谢浮玉好像被他说服了。 烧掉,确实,一把火烧了一干二净。 火可以让造神计划付之一炬,火也可以是希望,废墟之上将升起崭新的一天,掩藏在大楼里的罪恶会浮现在灿烂的阳光下。 光就是拥有灼伤一切的力量。 笃笃—— 议论间房门忽地被人敲响。 程屿钊拉开门,江焕的脸出现在门外。 他扫了一眼满屋子八个男生,最终对不该出现在1004的另外四人,还有殷浔手里的巧克力包装纸视若无睹。 倒是程屿钊欲盖弥彰关小了门缝。 江焕:“......” “今天出现的是楼梯。”他配合地移开视线,说明来意,“一起下去看看吗?” 第64章 副本时间上午八点三十四分, 十楼电梯口,包括1003和1004在内的18名幸存玩家集合完毕。 今天是进入副本的第三个白天,死亡人数依然维持在三个人,看来这个副本的存活率确实很高, 谢浮玉倚着墙壁, 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扫过堵在楼梯前的其他人, 心底的违和感更甚。 视线缓缓落向盆栽旁的某个身影,他眯了眯眼,似乎找到了违和的根源。 蒋泉太安静了。 鉴于对方曾有过铤而走险与npc交易的前科,谢浮玉不认为他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出于刷贡献度拿奖励的目的,蒋泉一会儿多半会和他们一起下楼, 谢浮玉戳戳殷浔的胳膊,示意他提醒梁修俨等人提高警惕。 逼仄的楼道内暗流涌动,几拨人泾渭分明,江焕莫名其妙站到人群中央,成了传声筒。 左顾右盼了小半分钟后,他问蒋泉:“你下去吗?” 一楼还有重要的线索等待确认,1003已经确定了要下楼, 而1004的意思是会匀出两个人跟着谢浮玉走, 除了少数几个担心被大水漫灌的玩家有些犹豫,其余人基本都表示会下去。 如果蒋泉单独留在楼上, 江焕其实不大放心。 直觉告诉他, 蒋泉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冯铭康可能是行动上的矮子,但蒋泉或许真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豁出一切。 这种看起来不声不响的老实人才是最可怕的。 好在谢浮玉猜的不错,蒋泉要跟着大部队下去。 “抓紧时间吧。”江焕心里提防着对方, 面上却不显,只低头看了两眼手机屏幕校准时间,“现在是八点五十,今天副本内的时间流速为一比五,根据预测,十点可能会涨潮,我们必须在十点前回到楼上。” 不等他说完,殷浔已经先一步拉起谢浮玉跑下了楼。 江焕:“......”得,这两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顿了两秒,他收起手机,和蒋泉前后脚跟上了前面的两人。 出于安全性考虑,每户决定下楼的宿舍都留了一半人在十楼,梁修俨和陆黎桉作为既不能扛也不能打的小鸡仔没有表决权,因此顺理成章地被留在楼梯口。 不过他们并不是没事可做,谢浮玉离开前给两人布置了任务。 眼下说得上话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梁修俨数了数人头,轻咳一声,说:“接下来请大家配合我们开门检查。” “不需要进屋。”陆黎桉适时补充,“大家自查就可以,主要是确定旋转楼梯的运行规律。” 进而确认是副本选中了1003,还是郭昱选中了1003。 这点据说会影响谢浮玉后续的推理方向。 梁修俨原本担心没人配合,幸好1004的兄弟给力,率先打开了房门。 当然,几人心知肚明1004的外墙这会儿应该没有接到楼梯,毕竟梁修俨是亲眼看着那堵墙砰地闭合的。 大家挨个转过十楼的五间房,每一间都只有墙而无楼梯,直到他们停在走廊尽头的1006号宿舍门前。 1006是三人间,门外的姓名卡槽里贴着三个人的名字。其中,章泷和钟禹相继死去,1006只剩下蒋泉一个活人。 梁修俨下意识地看向右手边的走廊外窗,今天钟禹不再执着于自由落体运动,估计变成了一滩人躺在楼底晒太阳。 钥匙在蒋泉那里,如果选择破门而入,大概率会违反学生管理条例。 梁修俨挠挠头,排除法说楼梯如果存在,那么就在这扇门后。 “所以你们想要验证什么?”有人提出疑问。 既然能够大致确定楼梯的方位,那么开门似乎不是很必要。 梁修俨解释:“我们得确定楼梯前有没有警示牌,以及楼梯是否真实存在。” 因为早晨下楼时旋转楼梯的台阶在逐级消失,所以开门是为了证实楼梯存在,而确认有无警示牌是为了证明平衡机制的有效性。 这话听起来很绕,看着和通关没什么关系,但谢浮玉认为有必要,梁修俨便也觉得有道理。 1003的核心决策者其实是谢浮玉。 “禁止破坏公物。”陆黎桉若有所思,突然问,“撬锁算吗?” 梁修俨:“!”他看陆黎桉的面相都变了。 但撬锁的确有几率不损坏锁芯。 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讲,陆黎桉的一次试错机会并没有用掉,因为郭昱逮人进入镜子世界的行为不会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 “那我试试?”陆黎桉跃跃欲试。 可惜周边没有趁手的卡子,这个副本里也没有女生,几个人摸遍了衣服口袋,连一根挖耳勺都没找到。 陆黎桉找了一圈,不知怎地,目光最终落在了门外的姓名牌上。 这些姓名牌不大,约莫两指宽,如果仔细观察,很容易就会联想到别在胸前的铭牌。 陆黎桉没有拿别人的,他转身走到1003门前,小心翼翼地把刻着自己名字的铁牌抽出来,本该光滑平整的牌子背后果然有一道凸起。 他将铭牌翻过来,赫然看见了一枚别针。 玩家是实验员,铭牌应该是实验员的身份牌,实验员......陆黎桉想到了二层实验室,忽然脑洞大开,既然郭昱给出的芯片能够打开aether实验室的大门,而芯片又需要依附某种载体存在,这种载体会不会就是实验员的铭牌? 宿舍门除了传统的黄铜钥匙,会不会也可以用胸牌打开? 想到这里,他将铭牌往1003的门锁上随手一贴。 空气中清晰地响起一声“嘀”,就像住酒店的时候用房卡刷开套房的门一样。 门开了。 陆黎桉转头看了一眼梁修俨,梁修俨立刻反应过来,取下蒋泉的铭牌刷开了1006的房门。 唰—— 长风呼啸着穿过屋子涌向门外众人,莹白砖石铺成长阶悬在正前方,两侧扶手中央连出一道横幅,上面写着“禁止通行”。 眼前的一切恰如程屿钊手机里的照片,分毫不差。 陆黎桉盯着楼梯入口,蓦地眉心一凝。 梁修俨听见他说:“门不在楼上,没时间了,我们得下楼。” 禁止通行代表的不是一种筛选,而是“已使用”。 好比电影票或者演唱会门票在演出结束后会被盖上“已使用”的戳,禁止通行就是这个戳,而使用了这段旋转楼梯的人除了1003不做他想。 旋转楼梯是一次性消耗品,就像二层实验室里的那些实验体。 实验体的消耗意味着epsilon合剂的研究进度有了全新的进展,旋转楼梯的消耗则说明,npc或者副本已经给出了想要给到玩家的提示。 他们手握出去的钥匙,唯一不确定的只有门的位置。 二层实验室给出的线索是门。 真正的门还在一楼。 其他人仍然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见陆黎桉如此笃定,陆陆续续都开始动摇。 陆黎桉没时间和他们解释了。 如果不能在今天涨潮前离开,他们就得等到下一次楼梯出现,也就是后天。 但目前,饥饿和严重的睡眠不足根本不支持大部分人熬到副本时间的第五天。 距离十点还有一小时左右,约等于真实时间至多十二分钟。 陆黎桉拔腿朝楼下跑。 楼上的人浩浩荡荡冲下楼,脚步声震天响。 公告栏前,谢浮玉举着酒精灯的手一抖,差点提前把酒精洒了一地。 “三哥——谢哥——”梁修俨风风火火地边跑边喊,“找到门了吗?” 第86章 “怎么下来了?”谢浮玉分出一盏酒精灯给冲在最前面的陆黎桉。 男生没问要做什么,直言道:“旋转楼梯在1006外墙,十点前出不去我们就得等后天,但后天出去的概率比今天死在这儿的概率更小。” 闻言,谢浮玉点点头,好像不怎么惊讶。 他朝殷浔比了个手势,然后抬手往后把人群撇远了一些。 陆黎桉疑惑:“这是?” 谢浮玉淡声:“找门呢。” “门在公告栏里啊。”梁修俨从两人肩后探出脑袋,“不能吧。” “嗯,不在。”谢浮玉看了眼手机,扬声道,“可以了。”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哐”地一声。 公告栏前,殷浔和程屿钊一人提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灭火器,高高举起又重重砸下,公告栏的外玻璃应声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痕。 梁修俨:“?!”说好的禁止破坏公物呢? 倒是陆黎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谢浮玉跟着“嗯”了一声:“准备一下,门要来了。” 梁修俨东张西望,还没想明白门在哪里。 下一秒就被谢浮玉揪住衣领从楼梯口扯开了。 细长导管顺着台阶朝下蔓延,如同怪物的触手肆意在空气中试探,寻找猎物。 夏易潼从一层半的高度一跃而下,导管在身体腾空的刹那噼里啪啦四处乱飞,她照旧穿着那身白大褂,闪身来到校舍大门前。 “禁止破坏公物。”她用一种无机质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管理条例,随后锁定举着灭火器的始作俑者们,“你们想上违规名单吗?” 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殷浔歪了歪头,像是嫌自己闯下的祸不够大似的,他抄起灭火器砸向校舍大门。 与此同时,谢浮玉从人堆里蹿出去,单手推着npc的肩膀,把人从豁开的门洞里推到了光下。 芯片被他顺手按在夏易潼的胸牌上。 npc进入光线范围内的瞬间,自发顶落下一团火焰。 那团火焰包裹着她的身体,并不朝四面八方蔓延,而是逐渐抽长成一道正方形入口,最终形成了一条狭长的甬道。 银白色的防护门在火焰中闪闪发光,向两侧徐徐打开。 第65章 敞开的防护门犹如黑洞, 两侧泛着银光的门框就是吸积盘,倾落的大片光线似乎永远无法穿过黑暗到达遥远的彼端。 通道入口距离校舍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中空地带明显处在阳光的笼罩之下。 谢浮玉站在殷浔身边,两人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门洞, 似乎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会儿, 人群中传出些许骚动。 有人大着胆子问:“我们不走吗?” 出口近在眼前, 打开出口的人不仅没有采取下一步的行动,甚至吝啬给出一句解释,悬在众人头顶的利剑晃了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找到门的喜悦倏然冲散。 其实大部分人并不清楚为什么要找门,他们掌握的信息太少,比起全然的无知, 一知半解加上一点丰富的想象力才是最折磨人的。 谢浮玉和殷浔忙着计时,没工夫搭理这些人,解释的任务于是落到陆黎桉头上。 因为梁修俨也没想通门为什么会出现在夏易潼身上。 “其实很简单。”陆黎桉以一种学霸惯用的开场白开启了这个话题,“还记得郭昱给出的提示吗?” “门不在实验室里。” 郭昱之所以认为门不在实验室里,是因为他本人并没有在实验室内部发现那扇门,但aether实验室的核心人物不会把自己困死在实验室中,比如那位疑似无良导师的“邵老师”。 把门设置在眼皮子底下是比较安全而方便的, 因此, 门不会脱离重要的分实验室的范围。 在二层实验室,夏易潼是生物收容所的检查机器, 她被多此一举地固定在天花板的灯罩上, 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担心她会逃跑一样。 在一楼,夏易潼是aether实验室的研究助理,负责清查一楼的残次品和中间楼层的半成品,研究助理外加巡逻员的身份使得她具备了在这栋楼内移动的能力。 作为门, 她会更加灵活。 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一点,陆黎桉抿了抿唇,说:“夏易潼是一号实验体。” 梁修俨一愣。 作为icarus系列的实验供体,夏易潼显然不是合格品,如果是半成品,那么她不会出现在二层实验室,而如果是残次品,她应该和中途异化的朱成俊是一个下场—— 被装进麻袋,然后沉入荒地的天然湖泊底部。 “另外......”陆黎桉怜悯地看了一眼梁修俨,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梁修俨合理怀疑自己受到了智商歧视:“话说一半你想急死谁?” 陆黎桉“哦”了一声,补充:“另外,夏易潼身上连接的那些导管,每一根管子一端都刻着数字icarus-1。” 只不过这些符号对光线和视角的要求比较高,稍有偏差便难以发现。 陆黎桉也是凑巧。 他回忆起实验体编号在导管上的位置,猜测谢浮玉应该是站在生物收容所门外,仰头观察夏易潼时确认了对方一号实验体的身份。 关于aether实验室的基本信息,此前已经由程屿钊同步给了其他玩家。 至于二层实验室,因为副本和郭昱稀奇古怪的筛选方式,只有1003的四个人上去过,所以部分人对陆黎桉的解释将信将疑。 属于是想躺赢又被害妄想症上身,想带飞又纯粹智商不够。 陆黎桉无所谓他们怎么想。 他谨记谢浮玉的叮嘱,余光紧锁人后一言不发的蒋泉,并暗自握紧了手里的酒精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比五的流速推动着时钟飞快旋转,逐渐逼近十点。 呼哗—— 荒地上空照常掀起一阵飓风。 紧接着,细密的水流如同游走的蛇类窜过疯长的杂草,漫向校舍大门。 水势浩大,很快攒聚成一汪浅浅的河流,绕过黑黢黢的甬道爬上门前的台阶。 “还不走吗?”有人开始动摇。 再不走就要被不明液体吞没,即使侥幸浮出水面,也难逃变异鸭的追捕,还不走吗? 闻言,谢浮玉抬起左手,五指并拢,掌心朝前,手背向后,说话的人怔了怔,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那是一个典型的噤声手势。 谢浮玉背对众人,站在最接近水域的台阶上方,一旦危险降临,他会是第一个死去的人,所以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手势,只要谢浮玉不自乱阵脚,这个手势便具有了一种奇异的足以安抚人心的效果。 角落里,蒋泉眯起眼睛,神色晦暗难辨。 他隐隐察觉到谢浮玉打算做什么,不过,想毁掉实验室,只靠那几盏酒精灯么? 他们下楼早,谢浮玉和殷浔到达一楼以后便直奔103号实验室,蒋泉注意到那两人使用的是1003号宿舍房门的钥匙,自然不会没头没脑地抬脚跟进去。 他用1006的钥匙打开了106号实验室,并且从中得到了一条重要信息。 和离开方式关系不大,但这条信息关乎到副本主线故事。蒋泉不确定谢浮玉从旋转楼梯之上获得了什么线索,但只要自己不交出新线索,他们就很难毁掉正确的实验室。 他刷不出的贡献值,谢浮玉也别想刷到。 蒋泉单手插兜,沉着脸默默攥紧了口袋里的薄册。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想要离开副本,前提便是关停aether实验室。 谢浮玉既然选择把门引出来,又当众开启了逃生通道,显然是已经找到了彻底销毁实验室的方法。 而且酒精灯在这个方法里派不上什么用场。 选择把酒精灯拿出来也不过是一点迷惑人的小把戏,防的就是蒋泉之流。 况且正常人在明知道房屋周围会被水包裹的前提下,都不会使用酒精灯作为燃料。 蒋泉只要误以为他不是正常人就行。 谢浮玉无视身后肆意窥探的目光,侧眸瞥了一眼殷浔。 “两分钟。”殷浔吐出一个时限。 再有两分钟,变异鸭便会踏浪而来,届时,扑棱着翅膀的大鸭子将验证他们关于离开方式的第二个猜测。 一百二十秒稍纵即逝。 嘎达嘎达—— 变异鸭由远及近闪身窜至台阶前,彼时水位已漫进一楼楼道,贴着地面铺开浅浅的一层水洼。 它停了下来,并未继续往前。 防护门开启后,台阶边仿佛升起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变异鸭趴在屏障外面龇牙咧嘴,而屏障内的玩家不受影响。 鸭掌下是浮动的水面,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变异鸭身上,棕黑色的鸭毛晒得油光发亮。 第二个猜测—— 涨潮后保证身体接触到不明液体,就可以在光下存活。 因为光线会被液体曲解,火光也难以在水中持续存在。 第87章 变异鸭从荒地而来,一路上沐浴着阳光而没有出事,第二个猜测为真。 “可以了。” 谢浮玉说着,与殷浔侧过身,两人面对面,中间留出一条能容两人并行的通道,一头接着校舍大门,另一头直指黑得看不到头的防护门。 没人敢走。 谢浮玉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现在可以离开而刚才不行。 人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生物,得到了确切的保证还不够,总期望有人能够替自己以身涉险,试试得到的保证够不够坚实。 所幸殷浔提前预料到了这种局面。 他朝梁修俨小幅点了点头,梁修俨会意,和陆黎桉同时蹚着水走向防护门。 水位已经上涨到了他们的小腿。 陆黎桉经过谢浮玉时,听见他轻声说:“放心,没事的。” 黑暗于是缓慢地吞噬了两人的背影。 进入防护门的一瞬间,陆黎桉和梁修俨便彻底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水面升高的速度猝然加快。 原本还在观望的人回过神,忙不迭朝防护门跑去。 留下肯定是死路一条,与其原地等死,不如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搏一搏兴许有机会单车变摩托。 剩下的玩家鱼贯而入,蒋泉混在人堆里,江焕落后半步,一直盯着他。 不过直到进入那扇门,蒋泉都没有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 哗啦啦的水流声中偶尔响起一两声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有人把纸团揉皱又抻平,但眼前一片漆黑,江焕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五分钟后,最后一名玩家进入防护门。 门外还剩谢浮玉和殷浔,水位已经漫过胸口,谢浮玉下意识地向后仰颈,确保最大限度地汲取氧气。 一旁,殷浔早已将手高高举出水面,摊开的掌心里赫然是一捧火柴。 “怎么过去?”他问。 水中行走肯定慢,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谢浮玉垂眼打量起面前的防护门,当机立断道:“从门上翻过去。” 既然防护门搭建出一条甬道,那么甬道顶部便是现成的桥。 殷浔三下五除二翻身上“桥”,而后立刻转身将谢浮玉拉上来。 酒精灯被他随手抛进水里,刚好砸到变异鸭的脑袋。 变异鸭:“嘎!” 但“桥”上的两脚兽已经奔着荒地而去,徒留它在原地无能狂怒。 两人一边跑一边划亮了火柴,一整把火柴犹如一簇小小的火把,虽逆风执炬,火焰却经久不息。 荒地果然在甬道另一端,而且诡异地未被水覆盖。 干草与枯木成为了天然的燃料。 谢浮玉没有犹豫,沉腰将火把扔向草丛。 火苗着陆的瞬间仿佛点燃了一串烟花,平地噌地升起一团炽烈的火光。 殷浔将火把扔向另一侧后,拉住他迅速回撤。 两人重新回到防护门外。 水位已经湮没了门头,想要进入防护门,就必须下水。 谢浮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殷浔的手一起跳进水里。 入水的刹那,一道涡流卷着他们进入漆黑幽长的甬道。 校舍楼轰然倒塌。 甬道彼端,水幕与火光形成的幕帘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摇曳的火光之后,一栋与校舍楼一模一样的崭新大楼正拔地而起。 纯白色外墙,不锈钢门头,上书大楼名字—— aether实验室。 疲于奔命的玩家却看不到这些。 甬道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谢浮玉随波逐流,氧气从胸腔里急速流失。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手。 但紧接着有人用比刚才更大的力度握住了他的手,温热的唇随后贴过来,混合着熟悉的气息渡进他的唇齿间。 良久,舍己救人的吻变了味道,十指紧扣也变为了亲密无间的拥抱。 殷浔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谢浮玉禁锢在怀中。 有人意识混沌归于虚无。 有人心生妄念不知情之所起。 第66章 谢浮玉在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中睁开了双眼。 入目一片昏暗, 斜上方有一团模糊的光影闪烁着,忽明忽暗,犹如电路老化接触不良的白炽灯。 他蜷缩在电梯厢两面侧壁形成的夹角内,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副本。 现在正位于红楼的那部电梯里。 谢浮玉没有幽闭恐惧症, 但一个人长时间呆在电梯中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力。 他好像害怕自己会迷失在二维时间的坐标轴上。 紧急呼叫按钮在斜对角, 谢浮玉深吸了几口气, 随后扶着墙吃力地爬起来。 发送完求救信号后,他回到刚才的角落,以一种相对安全的自保姿势屈身蹲下,安静地等人把自己捞出去。 其实这会儿没有外人打扰,加上刚从副本出来,记忆还算清晰, 应该是复盘的最佳时机,但谢浮玉脑子里很乱。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不是幸事,拼凑完整的主线故事令他毛骨悚然。 如果说之前的两个副本相对比较悬浮,那么校舍副本给他的感觉就是既赛博又写实。 超脱现实的部分是科技水平,但技术日新月异,更新换代很快,谢浮玉毫不怀疑有朝一日真实世界中会出现类似aether的实验室。 也许目前, 在某些不为人知的灰色地带, icarus们就已经存在。 接近现实的部分是层级森严的秩序和规则体系,实验员的苦难是真实的, 大楼的推倒重建也是真实的。 从人口膨胀、学校扩招、新校舍的修建, 再到生育观念转变、人口持续负增长、学校缩招、大楼废弃,最后干脆推平留作他用,资源浪费和资源稀缺是并存的。 当人口过饱和,增长到土地远远无法容纳的程度时, 科技也在迅速发展,人类能够主宰一切的思维逐渐不再是科学疯子的专利,这些悬浮的实验体和基因药剂很有可能落地生根,倾倒进现实世界。 校舍副本的引导意义远大于随机决定某个参与者的生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副本筛选玩家就像aether筛选epsilon合剂的实验供体,幸存者是合格品,至于残次品和半成品,区别只在于谁死得更早一些。 谢浮玉觉得自己暂时属于半成品。 合格品究竟什么什么样子,他想象不出来,大脑持续高强度运转了快三十个小时,没晕倒在电梯里全凭他钢铁般的意志坚持着。 稍微想深一点,太阳穴便突突直跳,谢浮玉按了按额角,垂下手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冲锋衣的袖口掉了出去。 他随手一捞,摸到一簇毛茸茸的草尖。 借着幽微的光线,谢浮玉五指张开,垂眼看见掌心里躺着一株狗尾巴草。 他用另一只手在膝盖上摸了摸,除了柔软的棉布没有其他碎屑,说明这株草不掉毛。 狗尾巴草在荒地附近随处可见,谢浮玉把小草举到眼前,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这难道是校舍副本掉落的奖励? 说起来,他至今不知道这些奖励的用途。 昂贵的蓝宝石戒指、廉价的纸折船、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谢浮玉一时间很难把它们与道具联系到一起。 也许回家后可以去论坛里找找道具使用教程,当务之急还是先从电梯里出去。 郭昱的工作日志已经消失,谢浮玉捏捏袖管,最终把狗尾巴草重新揣回冲锋衣的夹层。 他记得进入防护门之前抓着殷浔下了水,不知道是那些疑似培养皿溶液的透明液体原本就不会沾湿衣服,还是副本内外不相通,总之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干的,完全没有一头扎进水里还差点缺氧溺水的样子。 谢浮玉收拾好小道具,后脑抵着电梯厢内壁缓缓叹了一口气。 电梯门应该挺隔音的,他想,不然耳朵里怎么只有自己的呼吸? 等得久了,宽敞的电梯厢也慢慢显出几分逼仄,谢浮玉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 琥珀色的瞳孔逐渐散开,视线骤然失去焦点,虚落在飘渺的黑暗中。 良久,他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对呼吸声的感知力。 彼时谢浮玉昏昏欲睡,已然陷入了半梦半醒的边缘,意识随之化作一片无垠瀚海,他是浮动在虚空中的一粒尘埃。 一股庞大而浓重的无力感紧紧包裹着谢浮玉,仿佛手脚从躯干上剥离、灵魂从身体里蒸发。 他鲜少面临如此被动的情况,但这种感觉竟然诡异地似曾相识。 挂在电梯厢顶部的照明灯如同缀在寂阔天穹中的碎星,谢浮玉冷不丁从记忆宫殿的深处捕获了蛛丝马迹。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星星从数亿光年外传来一抹微黯的残影。 凉夜无风,周围安静得像是没有活物。 他似乎也是这样仰靠在一块冰冷的石头边,抬眼眺望向远方。 唯一不同的是,那会儿身旁还有同伴,谢浮玉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能通过光影的变化窥见一道模糊的身形。 第88章 很高,背肌很阔,应该是个男生,他一只手握着棒球棍随意撑着地面,料峭深秋里只穿了一件紧身的战术背心。 谢浮玉不认识他。 但在回忆的画面中,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是谁?谢浮玉眼前一晃,犹如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声音陡然传入耳中。 有人来了。 电梯门应声打开,一张分外熟悉的脸在视线聚焦的刹那印刻在了谢浮玉的视网膜上。 殷浔正给工作人员递工具,看清被困学生时愣了愣:“阿郁?” “你们认识啊哈哈……”维修员拍了拍手,里外检查一遍,确认安全后,朝谢浮玉点点头,“没事了同学,应该是电路故障造成了悬停,幸好电梯停在一楼没动。” “你的应对方式很正确。”他把谢浮玉拉起来,颇为郑重地交到殷浔手中,“加上这位同学发现的及时,这才没有出岔子,这事我会如实汇报给上面的,如果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建议也可以,哎……” 维修员话没说完,看见被困的男生膝盖一软,直愣愣地倒进了顺路帮忙的那给男生怀里。 殷浔偏头看了一眼维修员,默默把工具放到门边:“东西给您摆这儿,今晚麻烦您了,没事的话我就带他先走了?” 估计是受了惊吓,维修员体贴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殷浔于是半抱着谢浮玉,慢吞吞地走向红楼大门。 走出红楼后,他发现这个姿势不行,胳膊使不上劲儿不提,行走效率还极其低下。 而且他不知道谢浮玉住哪栋宿舍,再往外走两步就要出学校了,到时候谢浮玉只能跟着自己回家。 也不是不能带他回家,殷浔搂着人在路边停下,似乎真的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进展会不会太快了一点?毕竟公寓被他改得只剩一间卧室,谢浮玉过去了就得和他睡一张床,他们上一次同床共枕还是在莱斯酒店。 一想起酒店,殷浔的思维就不受控制地跑偏,他想到了在酒吧遇见谢浮玉的那个夜晚。 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带人回家休息一晚不算什么,殷浔完美实现了逻辑自洽,觉得自己甚至可以睡客厅沙发。 不过事前询问依然是必要的,他在脑子里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原地—— 先问问谢浮玉本人的意见。 殷浔低下头,抬手轻轻碰了碰谢浮玉的脸颊,嗓音磁沉而低缓:“阿郁?你住哪栋楼?” 回应他的是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喃。 谢浮玉意识混沌,被他戳了一下酒窝后不耐地皱了皱眉。 “阿郁?”殷浔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哄。 谢浮玉没睁眼,估计压根儿没听明白殷浔的意思,好在嘴比脑子快,下意识说:“不住校……” 室友都出去实习了,宿舍积灰,他最近没有必须要留校的理由,因此并未抽空打扫。 闻言,殷浔眉梢轻挑,又问:“那你住哪里?” 谢浮玉不吭声了。 殷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又睡了过去。 “那,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阿郁?” 谢浮玉一无所觉。 殷浔失笑,牵起他的手绕过自己的后颈,弯腰把谢浮玉挪到背上,然后勾着他的膝弯将人背起来。 公寓离学校不远,殷浔往常走回去只要十分钟,背着谢浮玉可能慢一些,不过一刻钟也够了。 今晚明月高悬,清辉凝成淡银色的水雾倾泻而下,他走的是谢浮玉进校时的那条路,中途会经过红楼前的那片荒地。 南大近几年有扩招的意向,荒地正在对外招标,估计不久后就要动土开工建造新的宿舍楼。 不知道校舍副本是否还有其他的引申义,殷浔收回目光,拐出这条羊肠小径,走入主路,月光与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拖得很长。 周末十点以后,学校附近人影稀疏,殷浔背着谢浮玉,仿佛方圆百米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副本内时间走得很快,比较之下,现实世界里的时间居然意外的慢。 殷浔忽然觉得他能这样背着谢浮玉走到天荒地老,走到硝烟尽散,走到世界崩塌又重建。 他记得在帕莱蒙岛的时候背过谢浮玉,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亲密,不过此时此刻和彼时彼刻的心境又略有不同。 我好像放不开他了,殷浔想。 第67章 谢浮玉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复杂的梦, 超负荷工作的大脑不曾有过半刻停歇,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模糊画面,在电梯里回忆起的那道背影频繁出现在了那些画面中。 然而醒来之后,一切仿佛归于虚无, 谢浮玉什么都记不得。 遮光帘密不透风, 卧室被笼进一片昏暗, 他抬起胳膊随意搭在额头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有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还在电梯里。 二维时间在想象力的加持下抽象成了广袤无垠的高维空间,谢浮玉试图思考一些深奥晦涩的宇宙哲学。 时间在流逝吗?以一种什么样的速率在流逝? 我的感受是真实可信的吗? 我正沿着一条单向时间轴前进而没有走回头路吗? 副本世界的架构基础是三维现实世界,还是更高维的未被现有科学技术探测到的其他文明? “大教堂时代”的存在究竟是未来的某种映射,还是警示? 他给自己列出了一堆问题, 却连副本运行的最基础逻辑都没摸清。 头绪全无,而且后脑还是很痛,谢浮玉眨了眨眼,打算躺在床上玩会儿手机,分散一下注意力。 手机应该放在右侧床头柜边,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没曾想距离不够, 只摸到了另一只枕头。 谢浮玉一愣, 怎么多了一个 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只在床上摆了一个枕头, 靠枕他倒是也有, 但那玩意儿是毛绒的,他就是再怎么睡得昏了头,也不至于分辨不出毛绒和丝绸的差别。 这里不是他家,谢浮玉想到这儿, 脑子又开始嗡嗡地疼。 他掀开被子朝下看了一眼。 好消息,没裸着,穿了裤子和上衣。 坏消息,裤子只是一条稍显宽松的内裤,上衣则是一件大两码的黑色短袖,估计站起来刚好能够盖住屁股,省去了穿外裤的步骤。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谢浮玉放下被子,安详地合上双眼。 他想象自己是一块饼皮,瘫在松软的床垫上摆烂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爬起来,薄款鹅绒被从肩头滑落,连带着那件oversize的短袖也往左肩下方滑了一寸。 谢浮玉面无表情地扯正衣领,翻身下床。 冤有头债有主,昨晚最后见到的人是殷浔,他得......先找殷浔要一条裤子穿。 谢浮玉气势汹汹地拉开房门,走出主卧的瞬间,大片日光穿过客厅的落地窗照在身上,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像一只晒过太阳就感到餍足的布偶。 “醒了?”身后忽然响起殷浔的声音。 谢浮玉身形一滞,本能地扯了扯短袖下摆,转过头却看见殷浔背对着他,正往餐桌上摆早点。 殷浔今天穿了一件浅米色的毛衣,搭配同色亚麻长裤,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杯行走的卡布奇诺。他脖子上挂着一条灰蓝格围裙,系带板正地束到腰后,扎了个特别标准的双耳蝴蝶结。 未经打理的碎发散乱在额前,蓬松柔软,在阳光下显得毛茸茸的,很糯。 谢浮玉盯着对方圆润的后脑多看了两眼,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起,最终还是按捺住了上去呼噜呼噜毛的冲动。 殷浔对此一无所知。 他放下盛着灌汤包的蒸笼,满意地拍了拍手:“阿郁,可以吃饭了。” 说着,殷浔解下围裙,随手撂在一旁的椅背上,而后抽出另一张椅子,等谢浮玉过来。 但谢浮玉站在沙发前没有挪窝。 殷浔疑惑地侧过脸,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便听见男生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客厅里,谢浮玉揉揉鼻子,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殷浔:“!”怪不得他总感觉忘了什么。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去阳台上把烘干的衣服拿给谢浮玉,但眼睛好像有它自己的想法,目光于是不受控制地黏在了对方身上。 视线自上而下扫过谢浮玉,从那件宽大的黑色短袖到未被衣物遮挡的修长笔直的双腿。 喉结滚动,殷浔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谢浮玉见状,琥珀色的眸中流露出几分促狭,他轻啧一声,微抬下巴,戏谑道:“流鼻血了。” 殷浔赶忙抹了一把鼻下,结果摊手一看,无事发生。 傻子,谢浮玉笑了笑,问:“我的衣服呢?” “我拿给你。”殷浔噌地站起来,椅子划过地板发出哐啷一声。 谢浮玉从他身上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第89章 不过殷浔还没走到阳台,大门便砰砰响了两下,紧接着门锁嘀地打开了。 来人是梁修俨。 “三哥——”小梁同学关上门,蹲在玄关边换鞋,声音先一步飘过来。 殷浔脚步一顿,立刻闪身挡住了谢浮玉。 面前骤然投下一片阴影,谢浮玉肩头一沉,被一件烟灰色的羊毛大衣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 鼻间满是熟悉的水生木香,他仰面看向殷浔,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不解。 与此同时,梁修俨抱着电脑走过来。 他只用余光大致确认过殷浔的位置,其余注意力全部放在手里的电脑屏幕上,因此全程低着头,没有发现殷浔面前还站着别人。 其实殷浔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把谢浮玉藏起来,他垂眼对上谢浮玉的目光,索性破罐子破摔,替他把大衣的扣子都扣紧了。 谢浮玉:“......”这厮要么想冻死他,要么想捂死他。 “三哥?”梁修俨没等来殷浔的回复,人却已经走到了他旁边,刚想质问对方怎么又对自己爱答不理了,话到嘴边蓦地卡住,磕磕巴巴地打了声招呼,“谢、谢哥你也在啊。” 谢浮玉微微一笑:“早上好。” 梁修俨挠挠头:“早......” 话没说完,殷浔往右侧挪了两步,截住了他的视线。 梁修俨:“?” 一瞬间,小黑屋文学的璀璨光辉席卷了他平滑的大脑,小梁同学合上笔记本电脑麻溜跑向书房:“三哥,我先把服务器接好哈——” 整个人一个大写的欲盖弥彰。 殷浔:“......”得,这下完全不用解释,因为梁修俨已经把该脑补的不该脑补的全都脑补完了。 “别发愣。”谢浮玉哭笑不得,“我衣服呢?换完衣服我就回家,你们先谈事,昨晚谢谢你,下次见面我请你吃饭。” 梁修俨找殷浔明显有事,谢浮玉觉得自己留下来不合适。 不过殷浔不这么认为。 “先别走。”他反手拉住谢浮玉的手腕,“衣服在阳台,你把早饭吃了,我去书房等你。” 明晃晃的入伙邀请,谢浮玉权衡着利弊,眼底闪过几分狐疑。 “章泷之前提起过,被副本选中的玩家自发地搭建了一个私人论坛,叫做大教堂时代。”殷浔解释道,“梁修俨有账号,我和他约定了每次出副本后进论坛寻找相关的新帖,一起吧。” 谢浮玉微怔,听他的意思,殷浔本人并没有注册论坛账号。 殷浔不置可否:“海岛副本中过了明路的新人都死了,如果我再用新人身份申请账号会很麻烦,所以知道一直借用的梁修俨的号。” 谢浮玉有些惊讶,似乎没想过殷浔会向自己透露这么多私人讯息。 但礼尚往来,他好意提醒道:“论坛设置了自动追踪程序,你......” “我知道。”殷浔同样没有深究谢浮玉是否登入过那个神秘论坛,只说,“梁修俨带过来的那台电脑是专门用来浏览论坛的,我请信得过的朋友重新加了几层防护装置。” 此外,书房里还有一套专业级别的屏蔽仪,不过殷浔没提,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在书房装了这种东西,但从购买记录来看,下单和签收商品的的确是他本人。 而且没有额外的上门安装费用,屏蔽仪是殷浔亲手装上去的。 可惜他对这段经历印象不深。 谢浮玉点点头:“行,我尽快。”一会儿正好问问梁修俨道具怎么用。 餐桌上的早点很丰盛,看起来不像是单人份,他粗略扫了几眼,问殷浔:“你不吃吗?” 殷浔忙忘了,这会儿听他提起,肚子便配合地发出抗议。 但他不能放梁修俨单独在书房里待太久,于是提议:“要不边吃边聊?” 谢浮玉挑眉:“行。” 五分钟后,他穿戴整齐走进书房,看见殷浔和梁修俨一左一右蹲在茶几前,对着电脑屏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谢哥来了。”梁修俨见到他,自觉往角落缩了缩。 殷浔循声侧眸,仰头打量谢浮玉片刻,随后把懒人沙发上摆着的靠枕拿了下来,给他当坐垫使。 刚好谢浮玉昨晚在电梯里蜷了很久,腰背肩颈都有点难受,他没有拒绝,窝进靠枕之后,半侧身体自然而然地偎着殷浔的胳膊。 那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他的身体似乎比大脑更轻易地接受了殷浔。 目睹全程的梁修俨默默咬了一口蟹黄包,真香。 “怎么了,都愁眉苦脸的?”谢浮玉懒得往前挤,干脆下巴垫着殷浔的肩膀,偏头去看屏幕。 温热气息混合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冷香飘向一旁,殷浔呼吸一滞,险些误触到退出按钮。 他定了定神,目视前方,将光标移动到某条飘红的帖子,说:“校舍副本的评级出来了。” 因为存活率较高,不太符合a+级副本的特质,所以讨论热度居高不下,才过去一个晚上,楼盖得比谢浮玉之前关注的海岛副本帖还高。 论坛里设置了副本资料库,因此会有专业人员负责副本评级,这些人基本都是下过很多次副本的大佬,看问题的角度会更全面一点。 起码不像梁修俨只看npc数量和玩家的活动空间。 而现在,热度最高的一条留言说—— “校舍副本难度不止a+,可能接近s-。”殷浔别过脸看向谢浮玉,“s-意味着至少有超过四分之一的玩家手握两件道具。” 也就是说,在剩下的十八名幸存者中,有四到五人拥有两件道具,而这四五个拉高副本难度的人至少进过两次副本。 名单一下缩小了。 “阿郁,莱斯酒店也给了你道具。” 第68章 殷浔用的是陈述语气, 他说这句话时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直直盯着谢浮玉,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但谢浮玉很平静。 他瞥了一眼斜前方的梁修俨,发现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副耳机戴上,正背对两人原地打坐。 果然任何信息的获取都需要付出一定代价, 论坛账号只是殷浔故意放出的诱饵, 道具才是对方真正想从他这里套取的线索。 谢浮玉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梢, 终究是自己大意了。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重新对上殷浔的目光。 “你呢?”谢浮玉问,“莱斯给了你什么?” 没有否认就等于承认,但一个线索也只能交换一个线索,除非殷浔率先透露他拿到的道具, 否则谢浮玉不会主动提及半分。 殷浔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留下谢浮玉本就为了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所以殷浔并未藏私。他手腕一翻,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一枚小小的纸折船。 “纸船。”他大方地摊开掌心,任由谢浮玉伸手取走那枚纸折船来回检查,“莱斯给了我一只用花名册折成的纸船。” 离开莱斯酒店以后,殷浔坐上了回学校的出租车。他想事情时手里习惯盘东西,多数时候都用的手机, 这次也不例外。 手机沉在衣兜底部, 殷浔摸了摸外套口袋,指尖触及手机壳之前先戳到了别的东西。 一张团巴起来的纸。 他用两根手指夹住纸船平举至眼前, 借着车窗外幽暗的路灯仔细看了看, 发现纸船内页似乎是一份表格,有些格子里写了字。 殷浔想了一圈,酒店内能跟表各搭上边的好像只有竹旭搞出来的花名册。 “我试过把纸船拆开,但失败了。”他托着下巴看谢浮玉, 谢浮玉两手捣鼓着纸船,显然第一反应也是拆开看看。 但纸船和戒指一样,一旦成型就很难改变道具的固有形态。 谢浮玉刚扒拉开一个缺口,纸船便立刻复原了。 他把纸船还给殷浔,淡声说:“我的也是纸船。” 唯一的一点不同大概是花名册的内容,谢浮玉的纸船是用写着他本人真实姓名的那页纸折出来的。 “其实我一直不太懂道具是怎么用的。”殷浔随手将纸船塞回茶几抽屉,真心实意地解释道,“所以我叫了梁修俨过来。” 按理来说,谢浮玉在这儿,殷浔完全可以通知梁修俨晚点到他家复盘,但既然光明正大地让他们打了个照面,就必然还有别的事要说明。 殷浔伸腿踢了踢表弟:“到你了。”戴着他的耳机连了他的蓝牙,敢情耳机里有没有歌梁修俨是一点没点数,还在装,还要等他招呼。 幸亏梁修俨听不见他的心声,否则马上就要抱着殷浔的大腿喊冤。 明明是三哥要求他合伙诓谢哥的,哄人入伙的事怎么能叫装呢?那都是面对人才时特有的真情流露哇! 梁修俨暗自腹诽,面子上也不耽误事儿,接过鼠标捣鼓了一会儿,从论坛的犄角旮旯里翻腾出一篇帖子。 谢浮玉亲眼看着他寻摸到第一百一十楼的一条日期为一月十号的回复,删除各种奇怪的字符后终于拼凑出了一串完整的网页链接。 第90章 好明显的报警电话,谢浮玉忽然有点好奇这个论坛内是不是只包含本地区的玩家。 梁修俨把网址贴进了论坛首页的搜索框,按下回车的瞬间出现了五秒左右的黑屏,紧接着,屏幕中央缓慢浮现出一行大字—— 欢迎进入大教堂时代。 初始界面加载完成,黑底白字昭示着他们已经进入了论坛深处。 “一个副本里能够得到道具的人永远是极少数,一般来说,这个比例维持在1/21。”梁修俨比另外两位多进过几个本,看到的东西和听说过的传闻也自然更多一些,因此自觉接过了传道授业解惑的重任。 “像你俩这种,拿道具拿得成双入对的,反正我是闻所未闻。” “至于如何获取道具,副本有自己的一套评定机制。”他将笔记本转向两人,屏幕上赫然是论坛对道具相关信息的汇总,包括不仅限于道具的获取、保存和使用方法。 “评定细则至今没有人搞明白,但与其称之为评定机制,倒不如筛选机制来得更加贴切。”梁修俨正色道,“基于‘筛选说’,一部分人认为贡献度高就能得到副本的认可,另一部分则将其归于玄学。” 信奉前者的玩家会想尽一切办法提高自己在副本中的贡献度,而纯粹架空的世界中,无秩序很容易造成道德崩坏。 当道德成本低到极点时,如蒋泉之流便会摒弃道德约束,不择手段以期实现个人利益的最大化。 “我倾向于玄学。”梁修俨“唔”了一声,视线在对面俩人之间来来回回地转,“副本同时选中了你们,连掉奖励都是掉双倍的,这怎么不算一种玄学呢?” 帕莱蒙岛掉落对戒,莱斯酒店掉落一对纸折船,梁修俨事后查证过,林驹等人很可能只比他们早出去了一丢丢,而且应该是空着手走的,所以拿到纸船的只有谢浮玉和殷浔。 按照这个规律推演下去……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茶几对面:“你俩这次捞到了什么?” 倒不是梁修俨有亲属滤镜,毕竟他三哥和谢哥的实力大家伙有目共睹,副本不给这两个人发奖励简直天理难容。 殷浔失笑,微微侧过头,学着梁修俨的语调问:“阿郁这次捞到了什么?” 谢浮玉打了个哈欠,恹恹吐出几个字:“狗尾巴草。” 梁修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还有比纸船更离谱的存在?!一株草能派上什么用场?! “不知道,你查查。”殷浔摇摇头,理所当然地支使起小梁同学,过了两秒又说,“我的也是狗尾巴草。” 是就是呗,梁修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头也没抬,顺嘴回他:“那你们真有缘。” 这话他爱听,殷浔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余光瞥见谢浮玉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再一看他面前空掉的餐盘,心知他多半是食困了。 殷浔忙里偷闲,不动声色地靠近谢浮玉,又刻意调整了坐姿,方便对方挨过来。 谢浮玉也不和他客气,抱住殷浔的胳膊把脸贴到他的毛衣上,懒洋洋地微阖着眼等搜索结果。 梁修俨敲键盘的手一顿,感觉自己现在特别像那个热衷抓早恋的高中班主任,对面那俩属于是坐在讲台正下方还要粘在一起的尖子生小情侣。 “咳咳,找到了。”梁修俨示意他们过来看。 副本掉落的奖励一向独一无二,所以他找不出狗尾巴草的实践案例,只找到了相近的植物类道具。 帖主持有的植物类道具是一朵向日葵,作为道具,这朵向日葵不会枯萎也不会被压扁,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鲜活而富有生命力的。 据帖主描述,向日葵是在一个生存类副本中消耗的,那个副本里没有阳光,终日阴雨连绵,庄稼活不下来,村民们因此忍饥挨饿,终致同类相残、相食。 而引起常年酸雨的罪魁祸首正是村民本身,他们违背自然规律大兴土木发展化工业,肆意向河流和梯田倾倒污染物。 村民们伤害大自然的时候应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大自然反噬。 帖主用向日葵驱散了天空中挥之不去的阴霾,彼时村民无一存活,浓云消散的刹那,村民作为最后一种污染物随之消失,村庄因此回到了最原始最本真的模样。 梁修俨挠挠头,还是没想通狗尾巴草能干什么?清热利湿?祛风明目? “应该是功能型道具。”谢浮玉伸指点了点屏幕,温声念出那段有关道具种类划分的说明,“副本掉落奖励大体分为被动防御型道具和功能型道具。” 被动防御型道具,顾名思义,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会消耗自己来帮助道具持有人规避一次危险,普遍以装饰物的形态出现。 谢浮玉低头看了一眼右手食指指根,视野里忽然伸过来另一只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 他侧眸看过去,殷浔正托着脸望过来,两道视线隔空相撞,彼此皆心照不宣,戒指应该就是被动防御型道具。 纸船和狗尾巴草则更像功能型道具,用之前得先从口袋里掏巴出来。 “然后对着npc或者具体某样物件轻轻一点……”梁修俨比划出一个大概的手势,试图复刻向日葵持有者当时的活动路径。 殷浔轻嗤:“请问这位同学,你打算念哪个院的咒语?” 梁修俨摆摆手:“我跟你不是一个体系,我是白袍。” 原来是串台了,谢浮玉忍俊不禁,趴在殷浔肩头捂着嘴笑。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了一点回到现实世界的实感。 aether也好,epsilon也罢,极限三十小时都只是真实的二维时间轴上渺小的几分钟。 无论副本里的故事是否会侵入现实,拯救世界都不是谢浮玉的责任,自始至终他的任务只有尽力求生而已。 想通之后,谢浮玉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连带着扒拉住殷浔的手也松了几分力道。 感知到他的变化,殷浔弯起唇角,目光不自觉地软和许多,眼底溢出些微无意识的温柔。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受到副本的影响并不如谢浮玉深,比起亲历者,他更像是站在了一个旁观者视角,以一种过来人的心态见证一批又一批玩家出入不同的副本。 在帕莱蒙岛遇到的那个问题再度浮上心头,殷浔有些迷茫,他真的是新人吗? 第69章 由于道具的获取与使用规则完全是经验之谈, 大佬们总结出来的一套理论又建立在实操的基础之上,所以单从文字描述来看,这些概念界定仍然比较抽象。 三人因此挤在一台笔记本前,就着实际案例分析起手里现有道具的可能用途。 不知不觉间, 一上午就过去了。 “我听说, 道具最好随身携带, 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梁修俨揉揉眼睛,望着茶几对面的俩人露出一抹欣羡的目光,“你们的道具都好小,真好。” 他想起自己从第一个副本中获得的新手奖励就头疼。 那是一只五六十公分的中型企鹅玩偶,梁修俨觉得它应该属于功能型道具,一般的背包肯定塞不下, 他得赶紧换个大一点的书包了。 “要是玩家能够预知进本的大致时间就好了。”梁修俨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闻言,谢浮玉若有所思。 没记错的话,海岛副本与酒店副本之间差不多隔了一周,而酒店副本和校舍副本好像也差不多是一周。 他们昨天才从校舍副本中离开,按照这个规律推算,下一次进本应该是在六天后。 但梁修俨摇摇头,说:“不能这么算。” “七天只是凑巧而已, 因为我的第二个副本距离新手本只隔了三天。” 进本前, 他才刚刚拿到新鲜出炉的论坛账号,甚至还没来得及登进去喽一眼, 便被卷入了第二个副本。 梁修俨弱小可怜又无助:“虽然是第二个本, 但我真的比新人好不到哪儿去。” 除了两条副本潜规则以外一无所知。 好在他运气不错,当混子当得很有自知之明,抱了条粗壮的大腿后成功躺赢,全须全尾地回到了现实世界。 “然后我安详地躺平了十天。” 这十天梁修俨哪儿也没去, 宅在家里把论坛翻了个底朝天,专心致志地恶补过本知识。 说着,他一拍脑袋:“光顾着给你们科普道具信息,差点儿忘了正事。” 谢浮玉打了个哈欠:“?” “我们还没看这次副本的复盘帖呢。”梁修俨解释道,“论坛里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就是‘大教堂时代’的各个副本之间其实存在着某种关联,大佬们觉得总结副本主线能够帮助玩家找出这种关联。” 他接过鼠标在电脑上快速操作了一下,切回副本交流区。 “咦?”梁修俨疑惑,“怎么没人总结啊?” 殷浔轻嗤:“您老要不回忆回忆自己是怎么从副本里出来的呢?” 梁修俨恍然,对哦,又躺赢了一次,如果论坛出总结帖,也应该是他三哥执笔分享通关经验。 第91章 而且目前捋顺了主线故事的估计只有对面那俩,梁修俨嘿嘿笑了两声,转头问谢浮玉:“谢哥,你是怎么看出来荒地才是真正的实验室旧址的?” 夏易潼是门那部分他已经搞明白了,但校舍是荒地和荒地是实验室的结论是如何得出的,梁修俨一概不知。 谢浮玉扶着殷浔的胳膊坐起身,想了想说:“公告栏里有招标文件……” “嗯嗯嗯,然后呢?”梁修俨一副好学生认真听课的模样,期待地等着下文。 然后?谢浮玉小幅皱了皱眉,而后按照自己习惯的表述方式往外蹦关键词。 …… “大概就是这样。”说完,他补充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还有什么疑问吗?梁修俨有些迷茫,听完谢浮玉的解释,他的疑问好像比之前更多了。 谢浮玉:“……”人类为什么不能用脑电波交流? 他和梁修俨大眼瞪小眼互相打量了对方片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太适合答疑。 谢浮玉伸手拍了拍殷浔,小声道:“你跟他说。” “行。”殷浔失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你想把复盘结果上传论坛吗?” 谢浮玉不假思索:“传吧。” 殷浔于是把笔记本挪到自己面前,直接用梁修俨的账号建了一篇草稿。 “三哥,我有点饿了。”梁修俨忽然说,“你和谢哥先聊,晚点我自己进论坛看复盘帖就行。” 殷浔比了个“知道”的手势就没再管他。 倒是谢浮玉盯着梁修俨远去的背影多看了两眼:“你弟有点奇怪。” 殷浔手一顿,心说这也太敏锐了。 因为梁修俨是他刻意支开的。 殷浔直觉接下来的复盘可能会涉及到一些无法回避的问题,比如他们在帕莱蒙岛上仅有的几次分歧。 总之梁修俨在场的话,他哄谢浮玉不是很方便。 “随他去吧。”殷浔岔开话题。 谢浮玉“哦”了一声,重新坐好,捧着杯子趴在茶几边,偏头看他打字。 殷浔拿余光观察起男生的小动作,他能够明显感觉到,梁修俨不在的时候谢浮玉会更放松一点。 他好像很信任我,殷浔无意识地勾了勾唇。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谢浮玉斟酌着问:“你觉得我这种行为算不算伪善?” 或者说,是不是贬义的圣母心? 殷浔侧眸:“怎么这么问?” “因为我想救所有人。” 拯救世界不是谢浮玉的责任,分享复盘过程同样不是他的义务,论坛提倡信息共享,但并未对玩家作出强制要求。 校舍副本里什么都不做等着搭便车的玩家大有人在,说难听点,这些人死了也是自己作的。 可谢浮玉还是不想放弃他们。 他明明没有当救世主的野心,却不愿意抛下任何一个同类,哪怕他们萍水相逢,此前素未谋面。 优柔寡断,犹豫纠结,谢浮玉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打定主意救下所有人,我应该在进入副本的最开始就把纸条上的内容分享出来。”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但我解释不清纸条的来历,也说服不了其他玩家。” 高压环境加上陌生人没来由的善意,正常人第一反应都是质疑。 如殷浔所说,不要轻信别人。 在其他玩家眼中,谢浮玉就是那个“别人”。 想救人却不能分享额外得到的线索,放任事态发展又做不到无动于衷,他一进副本就表现得很矛盾。 受到这种心态的影响,谢浮玉不自觉地担起了找线索、串主线的任务,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殷浔是特意陪他做这些事的。 “怎么会?”殷浔望着他,眸光柔和而坚定,“早说了,那是我的选择。”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留在谢浮玉身边是殷浔的主动选择。 “虽然当初是我提醒你不要相信任何人的,但我很高兴你会信任我。”如果不是出于信任,谢浮玉本没必要向他剖白。 殷浔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拿不准究竟要不要分享纸条内容的话,不如就在下个副本试一试?” “不必向其他人做多余的解释,信不信在他们,毕竟程屿钊拿到附加线索后也进行了一番查证,不是吗?” 相信与否也是一种选择,就像他说的那样,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殷浔讲道理的时候会比平时看起来严肃一些,但那道温润如水的目光太过撩人,无形中消解了一部分冷峻,反而将视线软化成粘稠的丝线,如同伸展的触手循着心门敞开的罅隙钻进了谢浮玉心底。 他别过脸,说:“我知道了。” - 梁修俨收到殷浔的消息,端着果盘折回书房时,谢浮玉已经调整好了。 刚好殷浔写完了复盘帖的草稿,将笔记本物归原主:“vip抢先看。” 梁修俨于是盘腿在老位置坐下来,抓起苹果边啃边看。 “原来一楼公告栏里的红头文件是招标书啊。”他一目十行,很快找到了逻辑链的起点。 aether实验室本体只是一栋两层高的实验楼,最初规模十分有限,研究的课题也毫无新意,几乎处于被学院淘汰的边缘。 但科学疯子发现了这块风水宝地。 偏僻荒芜,方圆百米内没有其他建筑,在熙攘繁华的大学校园中简直是个异类,非常适合成为aether造神计划的开端。 这栋楼就是科学疯子选中的培养皿,所有实验员都是潜在的实验供体,废弃的icarus可以直接丢进实验楼门前的荒地。 不过有一点不好—— 实验室的配套设施太差劲了,他的学生们竟然每天要走这么多路往返于宿舍和实验楼之间,大把的时间浪费在通勤上,真是太可惜了。 那份招标书因此称得上是及时雨。 人口扩张使得高校人满为患,学校既然响应了扩招的号召,就必须提供充足的学生宿舍。 科学疯子立刻想到了那块荒地。 他提议让实验员全都搬进新校舍,新生则仍旧入住离教学楼更近的旧校舍。 两全其美,一举多得,实验室周边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科学疯子体贴地为实验员们解决了通勤问题,作为回报,这些年轻的孩子们难道不应该多留在实验室里一些时候吗? 谢浮玉轻声说:“变异鸭不是闯进宿舍的怪物,他只是个渴望回宿舍休息的可怜学生。” 荒地席卷而来的潮水是外溢的培养液,困在实验室旧址里的变异物种是身不由己的学生仔,他想逃离实验室。 与之相反,夏易潼想逃离校舍,因为她的身体依然被各种复杂的仪器禁锢在实验室二层。 梁修俨拖长调子“哇”了一声:“所以你们是先推理出npc的逃跑方向,再确定实验室和宿舍楼的位置的?” “不算笨。”殷浔笑了笑,顺手叉起一块芒果喂到谢浮玉嘴边,“午饭想吃什么?” 谢浮玉咬着果肉,含糊道:“牛排吧。” 上次在莱斯没吃到正宗的战斧牛排,通关后又忙着躲殷浔,谢浮玉有一段时间没出过门了。 眼下正好是饭点,梁修俨知道这附近有家牛排店贼正,于是自告奋勇地要给两人带路。 “别急,外面冷。”玄关前,殷浔拉住谢浮玉,给他系了一条羊毛围巾,然后牵起他的手裹进掌心,“走吧。” 两人一起朝外走去。 谢浮玉小半张脸都埋在围巾下,鼻息间全是殷浔惯用的香水味,时间一长脑子就有些乱,以至于电梯关门前才发现殷浔住的地方有些眼熟。 谢浮玉眨了眨眼,这个走廊和他家门外那条好像啊。 第70章 梁修俨下午四单有课, 因此吃完饭就打算回学校呆着。 分别前他想起什么,叫住殷浔说:“笔记本先扔你那里吧。” 那台专供登入论坛使用的电脑原本就是殷浔买的,只不过莱斯之后梁修俨又进过一个副本,所以从殷浔家借走了笔记本复盘。 赶巧殷浔前阵子忙着申报研究生创新项目, 一直住校, 也没空把电脑拿回来。 闻言他点点头:“后面要用的话你直接到公寓来就行。” 梁修俨当然不会跟他客气, 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呢,也回学校吗?”殷浔收回目光,低下头看向面前的谢浮玉。 “不回,我回家。” 灰蓝色的羊毛围巾歪七扭八地绕着那段细长脖颈转了一圈,谢浮玉扯了扯围巾下摆的流苏, 试图把淤出来的一小截流苏塞好。 殷浔莞尔:“围巾不是这么系的。” 说着,他抬手从谢浮玉手中勾出那截布料,另一手摸到卡在外套领子下的围巾一端,拆开团巴起来的围巾重新系了两圈。 谢浮玉小半张脸于是又被茸茸的围巾挡住了。 他脸本来就小,这会儿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露在外面,自下而上仰视着殷浔的时候,软乎得像只糯米团子, 看起来非常温和无害。 第92章 天菜, 殷浔在心里很中肯地评价道。 他以前从来没有对谢浮玉产生过这么强的保护欲,盯着人瞧了好一会儿, 蓦地俯身:“下次进本记得还我。” 谢浮玉:“?” “围巾和外套。”殷浔屈指勾起一段流苏捻了捻, “回去吧,外面冷。” 谢浮玉“哦”了一声,没动,像是在思索回家的路怎么走。 不知道是不是殷浔的错觉, 他感觉谢浮玉有点欲言又止。 但沪津的秋天实在是太冷了,空气如同冰川消融凝成的水,顺着呼吸从鼻腔一路冻入肺腑,殷浔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那,再见?”他象征性地道了个别。 谢浮玉眨眨眼不做声,随后把围巾拉高了一点。 殷浔:“……” 他有理由怀疑对方是不是不想透露家庭住址,所以故意留在原地打算等他先走,反正自己住哪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殷浔拿他没辙,报复性地揉乱他的头发后,自顾自地转身往公寓的方向走。 没想到谢浮玉轻轻叹了一口气,很快跟了上来。 “不用等下次。”殷浔听见他说,“一会儿就能还你。” 殷浔轻眯起眼睛:“?” 好在这个“一会儿”来得比他想象中快,因为公寓距离牛排店只有两三百米,谢浮玉和他一起通过了小区东门外的闸机。 太巧了,殷浔对上闸机显示屏中自己的脸,他们居然住在同一个小区。 “你住哪栋楼?” 谢浮玉侧眸:“前面那个。” 殷浔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正前方……真巧,几小时前他们刚从这栋楼离开。 谢浮玉瞥了他一眼,伸手按下电梯门旁的按钮,接着又云淡风轻地抛下一枚重磅炸弹:“我住你隔壁。” 这片小区是一梯两户,殷浔家门外的那条走廊不仅仅是眼熟,谢浮玉看到隔壁防盗门上贴着的福字时瞬间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家。福字是年前被家中长辈撺掇着写的,右下角贴了他的专属印章,堪称水印。 殷浔倚着电梯厢的侧板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幽幽地感叹:“我们真有缘。” 谢浮玉难得见他吃瘪,敛眸压下唇角的笑意,反驳道:“未必。” 两人就住隔壁隔,本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今天之前却愣是没在公寓楼内打过照面,如果不是殷浔“心善”把他带回家,谢浮玉根本想不到对方会是自己的邻居。 不对,其实也是见过的。 脑海中陡然涌入几帧模糊的画面,他记得从海岛副本出来后曾在电梯里瞥见过门外的某个背影,那是只觉得有几分眼熟,现在想想,估计就是殷浔本人。 托两部电梯的福,他们完美地擦肩而过。 但若说没有缘分,两人又的的确确成了邻居。 “而且在副本里一起出生入死,怎么不算有缘?”殷浔笑盈盈地看过来,顿了两秒说,“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着。” 谢浮玉眸光微错:“怎么突然跳到这么沉重的话题?” 生死不过瞬息之间,他对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其实没有太多想法,但殷浔这话是朝向他说的,谢浮玉听着里面的意思似乎不止是一句自我安慰。 还有一点讨要承诺的意味。 他要谢浮玉好好活着。 只有谢浮玉活着,才是“我们”。 温和平静的目光倏忽变得灼人起来,谢浮玉仿佛被那道目光烫了一下,长睫颤了颤,下意识地别过脸。 电梯里沉默蔓延。 谢浮玉微微仰头看向侧面显示楼层的液晶屏,后知后觉发现殷浔在他身边时,他的电梯ptsd好像很少发作。 殷浔的存在感很强,谢浮玉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没过多久,电梯停在了既定的楼层。 电梯门向两侧缓缓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又不约而同在中庭止住了脚步。 谢浮玉把围巾解下来递给殷浔:“衣服改天还你。” 还一件留一件,才有再见面的理由,这个道理他明白,殷浔当然也明白。 而且就算真的还完了也不要紧,没有机会可以创造机会,殷浔随手将围巾挂在自己脖子上,踟蹰了几秒问:“下周末有空吗?” 他和谢浮玉满打满算也认识了一段时间,只不过刚见面的时候黑灯瞎火的,场合不大正经。 像今天这样心平气和地吃顿便饭再聊聊天的时候其实挺难得的。 殷浔有亿点点想在现实世界中延续对谢浮玉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他们之间应该有一段正常而健康的关系,无论是挚友还是恋人,殷浔都不想止步于副本中的合作伙伴。 正常社交是什么样子?也许可以从一起出门旅行开始。 谢浮玉没有拒绝:“去哪里?” “沪津隔壁的一个小县城。”殷浔解释,“我有个朋友学考古的,说那边出土了一批文物,最近就地搭了一个展。” 周中他有别的事要做,周末刚好能赶上展子的末班车。 据他朋友描述,那座小城依山傍水风景优美,很适合放松身心,亲近自然,况且小城离沪津市区不远,万一有什么急事也能及时赶回。 谢浮玉想了一圈手头的待办,点点头:“那下周末见。” 殷浔弯唇:“说不定明天就见呢?” “也可以。”谢浮玉说,“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过来找我吃饭。” 午饭因为梁修俨在场,殷浔买单最合适,谢浮玉没跟他争,既然对方打算和自己交朋友了,再转账好像也有点生硬,所以他准备请殷浔吃个饭。 那完全是意外之喜了,殷浔欣然同意,两人约好了时间后便在中庭分道扬镳。 但这顿饭到底没能吃成。 殷浔跟的课题组临时出了点意外,他本人不得不回学校加班,谢浮玉因此又过上了见不到邻居的日子。 两人再次见面已经是周末了。 殷浔起了个大早,收拾齐整敲开了隔壁大门。 “早。” “不早。”谢浮玉打了个哈欠。 他仍旧穿着那件黑色冲锋衣,肩上背着一只黑色斜挎包,运动款,估计能装挺多东西。 包是前两天新买的,和冲锋衣一个牌子,没有太多新意,但胜在内袋很多,而且位置都很隐蔽。 受梁修俨启发,谢浮玉把除戒指以外的另两样道具都装进了包中。 眼下天气转凉,加上要去的地方不远,他只带了一两件换洗衣服。 殷浔的打扮与他如出一辙。 两人轻装简行,一起进了电梯。 殷浔按了负一层。 谢浮玉眼底掠过些许惊讶:“自驾?” “对,我们开车去。”殷浔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把车钥匙,伸到他眼前晃了晃,“你想开吗?” 谢浮玉果断拒绝。 行程是殷浔一手安排的,自己根本不认路,就算认路也不可能开,他懒。 殷浔的车是一辆黑色越野,谢浮玉坐进副驾后,越发觉得他俩像是要去劫镖的。 还是开着豪车去劫镖的,他看了一眼方向盘中央的某个标志,巴博斯g900,太有实力了。 没人能拒绝这么酷的一台车,谢浮玉被硬控几秒,视线黏在方向盘上没下来。 殷浔看着路,问:“真不开?” “不认路。”谢浮玉收回目光望向窗外。 目的地在临县,车子于是一路往郊区开,随着时间的推移,道路两侧的建筑越发稀疏,大片荒地如同倍速的电影画面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他们要去的小县城叫安平县,县里有个古村,文物就是从村子里挖出来的,展子因此就地取材,也搭在村子附近。 殷浔开了两个钟就开到了安平县。 但古村并不在导航地图上,他们找展子费了点工夫。 幸好半路遇到了一辆前往古村研学的大巴,殷浔跟在大巴屁股后头顺利找到了古村。 村子里只能步行,大巴于是停在了村口,巴博斯也跟着停下。 殷浔背上包和谢浮玉下车时,正撞上大巴开门,十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从里面鱼贯而出,为首的学生举着一面小旗子。 “沪津大学考古系。”殷浔念出上面的字,还真是大学生。 等到研学的考古系大学生们走远以后,他摸出手机点进备忘录,说:“我托朋友在村子里订了一家民宿,走吧。” 说完,殷浔抬脚走进村子,全然没有发觉谢浮玉似乎脸色不是很好。 没走几步,两人迎面看见了一棵巨大的树,树旁有一排低矮的屋舍,瞧着和殷浔备忘录里的照片有点像。 “应该是这里。”殷浔皱了皱眉,觉得民宿比他想象的更加破旧,“要不将就着……” 他转头去找谢浮玉,没想到谢浮玉先一步靠过来。 “别转身。”谢浮玉捂住他的嘴。 殷浔怔怔,愣了片刻猝然睁大了双眼。 第93章 他在谢浮玉瞳孔的倒影中看见了第二个人。 第71章 在网红打卡景点看见其他人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但怪就怪在,谢浮玉目力所及之处只有那一个人。 那是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年男性,穿一身青灰短打,袖子挽到胳膊肘, 枯黄的皮肤表面隐约可见几道蜿蜒的疤痕。 他两鬓生出明显的白发, 身形略有些佝偻, 肩膀稍向内扣,正拄着一根拐杖模样的棍子,阴恻恻地望过来。 也许是古村的村民。 谢浮玉不经意瞥见拐棍与地面相触的部分,一星微弱的银芒一闪而过,似乎是某种铁器,可惜主体几乎完全没入土地中, 只留下一截棍身在外,他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工具。 同样,他也不清楚男人在那里站了多久。 对方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人影进入视野的刹那所有声音都从空气里抽离出去,周围蓦地安静下来。 风停了。 头顶的树冠却依然止不住地抖动着叶片,失去了簌簌声后如同一出荒诞默剧,无声昭示着某种异样。 谢浮玉想摸一下自己的外套口袋, 但他没敢动。 仿佛一丁点细微的变化都足以将来历不明的老人从待机状态中唤醒。 他和殷浔因此被迫参与进了这场默剧, 如果这幕剧有名字的话,谢浮玉觉得应该叫“木头人”。 时间被等待缓慢拉长。 谢浮玉捂着殷浔一直没有松手, 自肩颈泛起的酸沿着胳膊走了一圈, 原路返回后不知怎地往上漫进了眼眶。 长睫轻颤,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不远处的村民看了很久。 期间不曾有过对视, 说明那人看的可能并不是他们。 谢浮玉余光里只剩下一棵树。 年迈的老人在看那棵树。 脑海中倏忽闪过什么,他下意识地朝树的方向小幅偏了偏头,与此同时,耳畔由远及近响起一串仓促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 一道身影匆忙奔向村口。 树就在出村的必经之路上,谢浮玉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被对方一胳膊杵进了殷浔怀里,而殷浔本能抬手揽住他,抱着人朝后退了两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生中气十足,嘹亮的道歉不亚于一声惊雷,破开了周遭凝滞的空气。 一切犹如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黑白默剧陡然恢复了声音与色彩。 谢浮玉眺眼望向殷浔身后的空地,老人果然“活”了过来。 他两手拔出嵌进地里的农具,漆黑锃亮的锄头折射出幽微冷光,随着沉重的脚步在土地上拖行,一步一步缓缓朝他们逼近。 谢浮玉听见身侧有人憋出一句“卧槽”。 刚才撞到他的男生搓了搓手,转过身就要继续跑。 下一秒,那把锄头哐地砸到他面前,掀起了一片尘土,老人以一种肉眼不可预见的速度闪至锄头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男生垂眼觑着鞋尖咽了咽口水,差点又是一句国骂。 他根本不敢抬头。 因为老人比他矮一些,视线上移却没有抬头,所以盯人时只有眼球向上翻动,大片眼白于是露了出来。 “你们是谁?” 老人动了动唇,嗓音显出几分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年轻。 男生:“?”这话难道不该我问你吗? 他也想问对方是谁,自己又为什么跑进了这个鬼地方,明明几分钟前他才跟着研学的同门一起下车,只是上个厕所的工夫就和大部队走散了,彼时四下无人,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死气。 男生壮着胆子在公厕附近转了好几圈,结果连半个人影都没碰见,想沿着研学团定好的考察路线继续往前,却又被一团瘴气似的浓雾拦住了去路。 他被困在了这座村子里。 男生心底顿时咯噔了好几下,脑海中闪过无数山间怪谈,惊悚无限流和各路神神鬼鬼文学争相浮现在眼前。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以他阅文无数的经验来看,自己肯定误入了某个架空小世界。 而面前这个能瞬移能单手挥锄头的小老头十有八九就是npc。 男生有些踟蹰,直觉告诉他不回答npc的问题可能会出事,但是回答错了可能会出大事。 他犹豫的样子太明显了,npc没什么耐心,又问:“你们是谁?” 说着,老人把锄头从地里拎了上来,看起来蓄势待发。 男生汗流浃背,只得咬咬牙将心一横,说:“我……” “我们是来旅游的。” 话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他扭头一看,是方才不小心撞到的那个男生把话接了过去。 “你们是来旅游的。”老人切换主语重复了一遍,那道带着审视的目光缓缓移到谢浮玉脸上,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谢浮玉面色坦然,由着他打量。 过了一会儿,npc点点头:“我有印象,前几天镇子上联系了我,叫我留些空房间出来。既然你们人都到齐了,就先跟我去放行李吧。” 老人把锄头放到那棵树下,随后指着树对面的一排房子说:“村里条件有限,那栋楼是这片最好的招待所,你们就住那边。” 说完,他带着三人朝招待所走过去。 男生不确定地看了另外两人几眼,眼底全是困惑和浓浓的求知欲。 “跟他走。”谢浮玉低声道,“规则还没出来,我们需要先跟大部队会合。” “规则?大部队?”男生寸步不离地走在谢浮玉旁边,俨然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你知道这是哪里?” 谢浮玉“嗯”了一声:“进屋之后会有人和你解释细节问题的,不过看样子你是第一次进来?” “应该是。”男生挠挠头,“你进过很多次这种地方吗?” 谢浮玉摇头:“这是我的第二个副本。” 话音刚落,殷浔不着痕迹地瞥了谢浮玉一眼。 对着一个陌生人表露关心,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又伪造出才进第二个副本的假象,这不像他,殷浔轻眯起眼睛,不由思索起对方的用意。 男生却一无所知,满脑子只有副本俩字。 果然!他果然被不知名力量卷入无限流世界了! 虽然身边这位仁兄没比自己有经验多少,但从他刚才处变不惊的表现来看,应该是个不错的大腿。 冷静、理智和胆量在这种诡谲怪异的环境下足够应付很多未知情况。 男生悄悄觑了一眼前方的npc,压低声音自报家门:“哥,我叫袁祺,是沪津美院的学生,你呢,怎么称呼?” 谈合作的第一步是套近乎,袁祺不笨,语气和态度都很诚恳。 谢浮玉于是指指自己:“谢浮玉。” 又指指殷浔,替人报了大名。 横竖他俩早在上个副本就掉了马甲,沿用假名没什么意义,万一进屋后再遇到蒋泉之类的老面孔,被拆穿是分分钟的事。 不过他没给学校,袁祺也没有追问,只说:“谢哥,我第一次进本,方便的话带带我。” 谢浮玉抽出放在口袋里的手,重重拍了两下男生的后背,微微一笑:“没问题。” 袁祺悬着的心放了一半。 正想趁机问问自己有没有新手保护期时,npc停了下来。 “到了。” 谢浮玉抬眼,面前的这栋建筑目测超过三米,但从外窗位置看起来可能只有一层楼。 门头不算高,字是用一种棕黑色的木块拼接而成的—— 柳安村招待所。 木门吱吖一声向内打开,久积的灰尘飘出来,谢浮玉皱眉打了个喷嚏。 npc进了门,三人紧随其后。 招待所的大堂一片昏暗,此刻因为挤满了人而显得格外逼仄,大家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谢浮玉粗略扫了一圈,发现落单的人不多。 剩下一个新人不知道会是谁。 木门开合的动静很大,不消片刻,大堂内的讨论声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众人齐刷刷看过来。 袁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立刻蔫儿了吧唧地窜到谢浮玉身后,殷浔余光瞥见两人的距离,压着眉尾屈指勾住了谢浮玉的手。 “都到齐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npc说,“我是柳安村的村长柳吉,欢迎大家来柳安村旅游。” 他边说边鼓起掌来,仿佛真心实意地迎接远道而来的游客。 游客们却并不感到开心。 好在村长不介意客人们的冷淡,继续说:“柳安村以天然氧吧而远近闻名,来这里旅游的人大多抱着亲近自然放松身心的目的,这七天内大家可以在村里随意游览,柳安村的每个地方都很欢迎大家。” “不过……”他忽然严肃了几分,“柳安村也有必须遵守的规矩,为了保证村里的一草一木都回归本真,维持最原始的自然风光,村民们会定期维护村子周围的森林。” “但这项工程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所以我们鼓励来这边游玩的朋友也参与进来,帮助村民们一起种树。” 第94章 谢浮玉有一瞬的茫然,种树? 村长列举了游客种树的几个好处,诸如亲身体验以便更好地爱护大自然之类。 “你们的房费需要用种树来支付。”他伸手比划出一个数,“每人每天得种二十株小树苗。” “种树?我不会啊……”有人问,“种不完怎么办呀?” 村长遗憾道:“必须种完,种不完就只能住在树林边。” 因为房费需要用树苗支付,种不完树苗就不能住回招待所里。 “祝大家参观愉快。”村长挥挥手,转身走出了这间老旧的招待所,他佝偻的身形很快消失在远处的雾中。 雾气正在聚拢,谢浮玉收回视线,感到外面起了一阵风,紧接着,招待所的大门砰地关上了。 袁祺吓了一跳,问:“规则出来了吗?” 谢浮玉瞥了一眼他的卫衣帽子:“目前只有一条。” 想活着就得种树,但所谓种不完到底指的是什么时间节点,还没有明确答案。 “你有纸条吗?” 袁祺:“有。” 他发现村子不对劲的时候正打算掏出手机报警,没想到一张卷起来的纸条跟着从外套口袋中掉出来。 袁祺以为这就是他的新手保护,鉴于他打算抱紧谢浮玉的大腿,所以也没藏着掖着。 谢浮玉接过纸条,上面写着—— 请小心使用火种。 第72章 谢浮玉的目光在“火种”两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儿。 柳安村树木繁盛, 按照村长的说法,村民很在意这里的绿化,就连玩家接到的副本任务种树也与维系自然环境有关。 一束火种掉进一片森林会发生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纸条上说, 请小心使用火种, 是“小心”而非“禁止”, 说明他们后期有很大概率会利用到这条规则。 但火种和树木不能共存,纸条暗示玩家用火的目的是什么? 而且火好像频繁地出现在副本中,谢浮玉眼底划过一抹深思,想起自己在离开帕莱蒙岛前曾用放火烧掉民宿来威胁海妖。 尽管当时赌的成分居多,效果却意外的好。 第二个副本依然离不开火,莱斯酒店在火焰里崩塌, 又在大火烧灼的余烬中死而复生。 至于校舍副本,那把摧毁aether实验室的火甚至是谢浮玉和殷浔亲手点的。 崩坏、重建,所有是非恩怨全都葬送进火海,荒芜的土地上会诞生出崭新的生命。 火种是希望,也是新生。 一个猜测在他脑中隐隐成形,谢浮玉记下规则,将纸条还给了袁祺。 男生把东西团巴团巴塞回衣兜, 小声问:“谢哥, 你们没有纸条吗?” 谢浮玉摇了摇头:“只有新人有纸条。” 袁祺“啊”了一声,又问:“那这么多人里一共有......” “21。”谢浮玉说, “每个副本会固定放进来21名玩家, 其中有一成是新人。” 袁祺不由咋舌:“意思是除我以外,就只剩一个新人,那岂不是加起来才有两张小纸条。” 两张小纸条意味着21人只能凑出两条副本规则,他很快发现了新人人数短缺造成的弊端, 按在外套口袋边的手默默拢住袋口,朝自己的方向压实了几分。 “你们会怎么处理新人的纸条?”袁祺忽然问。 既然新人会携带纸条已经成为老玩家之间的共识,手里的这份线索最终是否仍能归属于他好像变得不确定起来。 谢浮玉没有忽略对方语气中一闪而过的戒备。 这种情况下安抚没有任何意义,与其费心思自证清白降低袁祺的警惕心,倒不如抽点时间给他介绍清楚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流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况且在副本里,有警惕心是好事。 毕竟福大命大的人才有天真的资本,而运气一般的永远是大多数,对任何人和事都保持合理的怀疑才能活久一点。 “一会儿可能会有人组织搜身,你的纸条藏不住,给他们就行。”谢浮玉懒洋洋地倚着殷浔的肩,主动退了几步,腾出一段能使袁祺感到舒适的社交距离。 话音刚落,漆黑的屋子里骤然亮起一抹昏黄的微光。 谢浮玉眯了眯眼,看见屋子西北角挂着一盏油灯,灯罩内烛芯摇曳,忽明忽暗的光线陆续映照出其他玩家的脸。 人群开始躁动,像被光源吸引的飞蛾扑棱着翅膀攒聚到大堂中央。 过了一会儿,有人提议:“咱们是不是该补个搜身?” “还补什么呀,黑灯瞎火的,想藏东西的估计早就藏好了。” “新人不是没确定么?新人总不知道这些潜规则吧,咱们好歹把两条规则凑齐。” “你再大点声,看看新人会不会自己走出来。” “你!哎,我这不是按规矩办事么,要不这样,大家举手投票,少数服从多数决定要不要搜身。” “嗤,折腾。” 谢浮玉也觉得麻烦,其实他之前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默认在搜出新人后,还要继续搜完剩下的玩家。 他原以为蒋泉是意识到了那百分之十的比例可能在四舍五入时产生偏差,为防止出现漏网之鱼才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玩家。 但梁修俨也做了同样的事。 也许搜查的真正目标本来就是老玩家,因为新人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好辨认的。 可老玩家身上有什么是值得本人隐藏而容易引起他人觊觎的呢? 谢浮玉用拇指蹭了蹭食指指根处的戒圈,猜测大多数玩家应该是想通过搜身确认副本的等级,以及副本内是否存在隐藏大佬。 在副本世界中,道具数量比金钱更能够彰显出一个人的身价,某种程度而言,道具数量也代表了一定的话语权。 所以,拥有很多道具的玩家,他们的态度倾向至关重要。 走正道就是顶级大腿,走岔了路就是全民公敌,搜身防的是后一种情况。 谢浮玉才想明白,前方已经接二连三举起了胳膊。 不过他刚刚在开小差,没注意这会儿是同意还是反对。 好在殷浔一直留意着两边的情况,抓起他的右手,带他参与到举手表决的环节。 过了小半分钟,有人拍手宣布:“好,全票通过,那我们开始搜身。” 人群于是零零散散朝堂屋北侧挪动,自发排出了两列纵队。 袁祺这回没有参考谢浮玉的意见,转头看了他们几眼后,自顾自地走了。 殷浔略有些惊讶,别过脸附耳道:“我以为他打定主意跟着你了。” “求人不如求己,各凭本事而已。”新人的素质比他想象的好很多,谢浮玉无所谓袁祺的态度,倒是殷浔的语气不知怎地似乎有点酸。 殷浔却没给他留下什么反应的余地,半推半抱黏着他朝搜身的队伍走去。 两支队伍紧挨在油灯附近,男女生各一队,女生队伍旁是一张高约一米二的长桌,谢浮玉走近了才发现那是招待所的前台。 不知道是故意做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看起来和一般意义的酒店前台都不一样。 招待所的前台更像古装电视剧里的酒楼柜台,木头长桌与后面贴墙放的木柜夹出一片空间,仿佛随手推个人往台子后面一站,立刻就能拨弄算盘。 “你见过药房里配中药的柜子么?”殷浔小幅转过头,低声说,“和这个也很像。” 但大堂内实在太黑了,两人连木柜上有没有切割齐整的格口或抽屉都看不清。 搜身的队伍一寸一寸往前缩进,快到油灯下时,谢浮玉才终于得以窥见木柜的构造。 巴掌大小的带把抽屉规律排列着,殷浔是对的,柜台更接近配中药的那种药房布局。 柜台在大堂北面,一端面朝东侧敞开,供人通行,另一端则严丝合缝靠紧了西边的墙。 油灯在西北角,此时朦胧的光晕顺着墙蔓延过来,点亮了队伍最前面的一小块区域。 谢浮玉循着光望过去,看见了一片方形矩阵似的挂钩,其中有几个钩子上挂着钥匙。 招待所是副本为玩家提供的住所,这些钥匙应该是房门钥匙,他粗略扫了一眼,只有十把钥匙,也就是十间房。 十间房塞满二十一个人,有一间房得住进去三个人。 谢浮玉想到这里,又开始数人头。 视线逡巡过散乱的人群,逐一掠过那些通过检查的和没通过检查的面孔,油灯周围能见度尚可,他不知道那些人的名字,但习惯性地记下了他们的外貌特征,试图从最浅层的信息推测出更多东西。 思忖间,一道人影蓦地从视野中经过。 谢浮玉眸光微顿,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与此同时,面前传来一道礼貌的提醒:“麻烦解开外套配合检查。” 队伍刚好排到他,谢浮玉于是垂下眼,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些,余光却不住地张望。 第95章 殷浔将他的异样尽收眼底。 “你在找谁?”搜身结束后,殷浔把人拉到角落,低声问,“或者说,你觉得自己看见了谁?” “没谁,以为是熟人,认错了。”谢浮玉重新背起斜挎包,很快转移了话题,“袁祺呢?” 殷浔抿了抿唇,朝右手边一指。 谢浮玉“唔”了一声,朝袁祺走过去。 袁祺刚扫完码加进玩家讨论小组,正对着线索纸条拍照,应该是要往群里丢线索。 “谢哥,你来的正好,快进群。”他瞧着还是那副没什么心眼的样子。 谢浮玉配合地扫了码,进群后看见置顶公告里已经贴上了一张纸条照片—— [日落后不得进入村庄] 而袁祺的是“请小心使用火种”,谢浮玉用余光打量起附近的几名玩家,低声问:“哪个是新人?” 袁祺:“灯下那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是。” 谢浮玉扭头,只看见几个壮汉,估计是挡住了。 他收起手机笑了笑:“行,注意安全,你能平安返回现实世界的。” 说完,谢浮玉哥俩好似的又重重拍了两下袁祺的后背。 袁祺虎躯一震:“?”言灵? 再回神时,谢浮玉都走远了。 “拿回来了?”殷浔双臂环胸,低下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谢浮玉摸了摸放回口袋中的纸条,没吭声。 虽然进门的时候还没想清楚搜身针对的是老玩家,但把纸条藏在新人身上总是没错的。 因为新人必出一张纸条。 只要袁祺上交纸条,谢浮玉藏在他帽子里的那张纸条就是安全的。 殷浔疑惑:“不是说好了这次试试分享纸条的么?” “谁跟你说好了?”谢浮玉抿了抿唇,“等我确定那条线索怎么用的再说。” 殷浔:“......”合着还是责任感作祟,担心线索有缺对别人产生误导。 “你真高尚。”他真心实意道。 谢浮玉欣然接受,感觉自己已经被大教堂和圣母颂腌入味了。 几分钟后,玩家群终于建成,刚才负责搜身的人组织大家重新回到柜台边,相互做个自我介绍。 到谢浮玉这边,他还是老样子,丢出个名字就不管事儿了。 殷浔和他卧龙凤雏,两人都是话少,装高手。 他们站的位置距离油灯较远,大半张脸都被黑暗所笼罩,因此更显得高深莫测。 自我介绍还在继续,谢浮玉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把人脸和人名一一对上号。 之前无意瞥见的那张面孔迟迟没有轮到。 高马尾新人也不知所踪。 还是太暗了,谢浮玉眼眶泛酸,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刚好这会儿上一个玩家才说完,空气安静了几秒,适合缓解眼部疲劳。 “下一个。”负责人提示道。 话音未落,人后飘过来一道清冽的女声:“祝析音。” 负责人一愣。 除了谢浮玉和殷浔,这是第三个自报家门跟教导主任点名似的,不知道的以为她在找一个叫“祝析音”的人。 谢浮玉也愣了。 “她说她叫什么?”他下意识地抓住殷浔的胳膊,表情有些茫然。 “祝析音。”殷浔把群名片调给他看。 谢浮玉皱眉盯向手机屏幕,熟悉的萨摩耶头像后跟着三个字—— 祝析音。 祝祷的祝,分析的析,大音希声的音,一字不错。 而且还是扎着高马尾的女生。 她怎么也进来了? 第73章 【副本潜规则之一:第一次进入副本的新人互相不认识】 但新人也许会遇见在现实世界中认识的老玩家。 此前没有遇到只能说明这是小概率事件, 小概率却不等于不会发生。 殷浔捏了捏谢浮玉的手心,状似随意地问:“认识?” “谁?”谢浮玉反应很快。 殷浔轻笑:“没谁。” 听起来不打算追问,谢浮玉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糊弄住了, 毕竟听到祝析音的名字时, 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漏洞百出。 不过殷浔消停点也好, 因为祝析音是新人,是最合适的炮灰和最珍贵的信息来源。 这样的人一旦被划入某个特定阵营,其他玩家势必会格外关注包含新人在内的整个小分队。 因此,在副本里,过于明显的阵营划分并不是什么好事,祝析音自己单干会比跟谢浮玉或者别人组队更安全。 然而分房间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同伴, 谢浮玉在脑子里推演了几种情况,觉得按照正常思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男生两两一组住双人间,女生中则有一组需要入住三人间,因为女生是单数。 陌生环境下人会本能地依赖同性,尤其对于女性而言,男性往往代表了很多的不确定因素。 所以男女混住的概率是最小的。 殷浔却不这么认为:“如果她被剩下了呢?” 新人就是一把双刃剑, 想要利用新人, 前提是能承担新人带来的风险。 比如情绪不稳定、容易一惊一乍、随时在违反规则的边缘来回试探......和新人住在一起,有一定几率会被新人引来的东西团灭。 如果上一个副本没有事先分好名单, 殷浔本人肯定不会接纳陆黎桉住进来。 谢浮玉闻言略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殷浔弯唇:“你不一样。” 哪怕海岛重逢时一早就知道谢浮玉是新人, 他也会义无反顾地朝对方走去。 谢浮玉于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殷浔要融入这片危险中,找出蕴含着致命吸引力的源头。 黑暗里谢浮玉看不清他的眼神,却隐约能够感受到有一抹炽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 “等着选房间吧。”他飞速岔开话题。 殷浔看破不说破, 悄悄握紧了他的手,两人相依而立,各自盘算起接下来的行动。 没过多久,负责搜身的几名玩家商量出了一个大体的章程,打算先把房间分好,再组织其他人在这栋招待所内搜集线索。 种树从明天开始,npc没有布置今天的任务,说明今天只要老老实实待在村子里,就应该不会死人。 分房间肯定是优先考虑组好队的玩家,没人要的只能和别人搭伙,负责人这会儿正在统计大家的“第一志愿”。 殷浔在共享文档里填好了自己和谢浮玉的名字。 真折腾,谢浮玉皱眉盯着屏幕上的表格,品出了一股子本院学生会的做派。 有这时间倒腾表格不如直接口头转述,产生分歧的也好当场协调,在这种时间就是血条的地方看这群人纠结房间分配问题,和在马戏团看猴子表演本质没什么区别。 分配结果还得等一会儿,谢浮玉退回一片昏暗中,伸手摸到门旁的墙壁后,开始探索起这间稍显逼仄的大堂。 说来也怪,刚才一直没见有人开手机电筒,导致他误以为强光会吸怪物,便也没开。 但两张线索纸条上并未提及能否开灯的问题,谢浮玉还没看过自己的纸条,谨慎起见,同时也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仍然没有打开手电筒。 指腹下是粗粝的墙面,他一路摸过去,走了差不多三米才出现了变化。 谢浮玉摸到了一截木头和一块玻璃。 那是一扇布满灰尘的窗户。 窗外昏暗得犹如夜半,灰黑色的浓雾吞噬了屋前的树木,遮天蔽日,将最后一点光线吞噬殆尽。 可他们进入古村时,分明才过晌午。 屋内屋外同样的黑沉沉,玻璃蒙着灰不能反光,谢浮玉站在窗前,像被一堵墙拦住了去路。 “时间不对。”他偏头去找殷浔。 有了上个副本的经验,谢浮玉在估算时间方面的能力又强化了一点。 殷浔和他差不多。 沉默了足有一分钟,谢浮玉听见身旁的男生说:“流速没问题。” “至少今天没问题。”殷浔补充道,“可能只是副本把主线开启的时间提前了。” 黑夜降临得越早意味着玩家能够探寻的区域越局限,因为夜晚总是代表未知与风险,经验表明晚上牢在屋子里会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想到住宿,谢浮玉眺眼看向人群,低声问:“结果出来了吗?” 话音刚落,殷浔的手机震了两下。 加群后他只打开了玩家讨论组的消息提醒,估计房间分配已经有了结果,两人于是轻手轻脚挪回了人堆边缘。 大家两两站在一起,出双入对,柜台旁的一抹身影于是落了单。 殷浔扫了一眼对方的高马尾,屈指敲了两下谢浮玉的手背,贴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我说什么来着?” 祝析音果然被排除在外。 没人选她,她也没选别人,谢浮玉知道她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但入夜后徘徊在房间以外的地方并不安全,祝析音还是得找一间屋子凑活几天。 第96章 问题是,谁来当这个冤大头?谢浮玉轻眯起眼睛,已经思索起劝说殷浔接受祝析音的可能。 负责人也很为难,揣着手弱弱地问:“那个,或许,有没有谁愿意,就是说......” 他支吾半天没个下文,估计心里清楚希望渺茫,正要接着问时,有人打断了他。 “祝同学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和我们一间房。” 谢浮玉一愣,瞳孔倏然收缩。 始作俑者却气定神闲地重复了一遍,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祝析音看见殷浔身边的男生,顿了两秒说:“我无所谓。” 虽然是第一次进本,但她并非一无所知,起码祝析音确定副本内险象环生,死在这里就是真的死了。 一把看不见的铡刀正悬在头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将人崭成几段,生死攸关已然弥合了性别之分。 不过发出邀请的人不是谢浮玉,祝析音若有所思,直觉说话的男生和谢浮玉关系很不一般。 总之,分房至此告一段落,负责人满头大汗,着手安排钥匙的分配。 三人间只有一间,殷浔径自从墙上取走了唯一一把挂在数字3同排的钥匙,拉起谢浮玉朝黝黑的走廊走去。 祝析音瞥见那双交握的手,没什么情绪的琥珀色眼眸中闪过几分促狭。 招待所只有一层楼,大堂衔接走廊的出口位于房屋西侧,在出口西边只有一间屋子,与柜台挨着的那面墙背靠背,其余房间则在走廊东侧。 钥匙上贴着房间号,正是剩在走廊西头的这间。 殷浔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预想中的黑暗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黄的微光。 屋子里有两张床,一大一小,看着像家庭房,小床靠门,大床靠窗,光源则来自于两张床之间,床头柜上的那盏油灯。 谢浮玉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房顶,微弱的光线却难以企及天花板的高度。 这栋招待所的层高未免太高了些,照不见光的地方完全笼罩在暗处,仿佛上面不是封闭的房顶,而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洞,非常适合鬼怪藏身。 谢浮玉反手关上房门,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房间内的另外两人身上。 殷浔垂着眼,一言不发,像是在等他解释什么。 祝析音倒是一向话少,进房后就自觉地坐到了小床边,歪着脑袋抵着墙壁休息。 谢浮玉:“。”一个两个都不长嘴。 “祝析音,我妹妹,亲妹。”说着,他转向祝祈音,“殷浔,我......” “他朋友。”殷浔替他解释,左手自然而然地勾住谢浮玉的肩膀,看着就像是将他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祝析音:“?”你们城里人管这叫朋友? 谢浮玉没有错过她眼中的狐疑,犹豫了两秒还是点点头,说:“对,我朋友。” 祝析音:“......”这话听着三分刻意三分可疑还有四分无力,属实没什么信服力。 所以她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殷浔打了个招呼。 谢浮玉眉心一跳,下一秒听见祝析音面无表情地口出狂言—— “你好,哥夫。” 殷浔怔了怔,第一反应是去看谢浮玉。 说实话他挺想“嗯”一声的,不过假如阿郁介意的话,他也可以再等等。 两道目光相继投向自己,谢浮玉按了按额角:“不是你想的那样。” 祝析音:“哦。”但没信。 谢浮玉这个人,戒备心重得能去当银行保险库的防护门,如果不是和那个叫殷浔的家伙有什么猫腻,他才不会透露出自己的身份。 因为家庭关系其实很私人,她抱着胳膊打量起紧挨着站的两人,最终得出“谢浮玉信任殷浔”的结论。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谢浮玉强行开启了新话题。 祝祈音:“考完了和朋友出来玩,我到得早,准备先去民宿等着,前脚迈进民宿大门,后脚就进来了。” “你呢,你不是新人,进来几次了?” “这是第四次。”谢浮玉走到床头柜前,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攒巴了很久的纸条,拿到油灯下徐徐抻平。 祝析音一挑眉:“你不是新人?” 这次是疑问句,谢浮玉没抬头,淡淡“嗯”了一声。 祝析音不再问了,谢浮玉从来不说假话,看来她哥是天选之子,自带金手指。 过了一会儿,谢浮玉站起身,把纸条递给她:“看看。” 与此同时,他走向殷浔,复述出纸条上的内容。 墨色字迹与温和的嗓音一同涌入了祝析音的脑海,纸条上写着—— “我愿变成植物,每天死于日落时。”[1] 第74章 我愿变成植物, 每天死于日落时。 仿照前几个副本对箴言纸条的解读,殷浔将这句话做了字面意义的翻译—— 变成植物的玩家会在日落时分死去。 至于玩家为什么会从人变成植物,又因为触发了何种禁忌条件而被副本抹杀,暂时无从得知。 “也许不是普通的植物。”谢浮玉忽然开口, 语气透露着几分迟疑, “副本任务是种树, 我猜没有完成任务的玩家很可能会变成那些树。” 人变成树,失去作为人类的思维意识,只有身体还扎根在大地上,迎接第二天傍晚的落日。 一棵树该如何在一天之内死去? 它要迅速枯败、腐朽,被风沙摧折枝干,泥土拒绝接纳树根绵延无尽的根系, 它是自然界的产物,最终又被自然所抛弃。 谢浮玉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沉默。 屋子里鸦雀无声,三人面色如出一辙的凝重。 少顷,祝析音点出问题所在,“日落到底是几点?” 她得到的那张新人纸条和村长给出的规则相似,都禁止玩家在日落后进入村庄, 而夜晚滞留村外多半危险重重。 日落, 是太阳沉入地平线的瞬间,还是某个特定的时间节点? 谢浮玉倾向于后者, 他侧眸瞥了眼殷浔, 吐出一个词:“平衡机制。” 祝析音疑惑:“那是什么?” 殷浔了然,替谢浮玉向她解释:“惩罚和奖励,生相对于死,都可以看作一种平衡。” 假设日落时间是划分相反两面的分界线, 那么它应该像天平中央的仪表盘,拥有清晰可见的尺度,而非副本随机指定。 现实世界正值寒冬,沪津大约下午五点前后日落,他们穿着棉服进入副本却不觉得炎热,说明副本世界或许和外面一样,模拟了沪津的自然环境。 闻言,祝析音若有所思,盯着谢浮玉的脸问:“平衡机制好像不限制你?” 如果纸条是奖励,谢浮玉又为纸条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 “我不知道。”他摇头,对此也毫无头绪。 而且不确定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次进本,副本与真实世界之间的切换极其流畅,似乎古村依然是他们本来要去的那座村子,只不过里面的人和景被替换了。 但副本世界不是盗梦空间,谢浮玉把纸条收好,习惯性地摸了摸外套口袋。 仿佛口袋里装的不是线索纸条,而是他分辨真实与虚无的锚点。 祝祈音不再追问纸条的来历,转而问:“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执行村长布置的任务,从明早开始下地种树?她曾在学院组织植树造林活动时种过小树苗,平心而论,非熟练工很难达成日落前种完二十株的小目标。 况且,祝析音不认为这是一场简单的生存游戏。 从她进门后掌握的情报来看,副本持续时间一般为七天,而且无法读档。 在倒计时结束前,他们必须找到离开的路。 祝析音起身,跃跃欲试,“要先在民宿内搜集线索吗?” “先睡觉。”谢浮玉坐下,伸手按了按硬邦邦的床垫,棉絮只铺了一层,褥子冰凉而泛着些微潮气,像南方沿江小城的四九隆冬,湿冷沁入骨髓。 祝析音:“?”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 “现在搜证未免太大张旗鼓,其他玩家也不会轻易分享线索。”谢浮玉打了个哈欠,意有所指。 副本内诡谲难测,趋利避害又是生物本能,每个人首先要保证自己活着,然后才会考虑是否合作。 此外,第一晚大家彼此不熟悉,对合作的态度更加谨慎,贸然牵头有可能过早暴露出他们手中的线索。 祝析音撇嘴,蔫了吧唧地躺进靠门的小床上。 谢浮玉失笑,和殷浔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各自把门窗锁好。 “阿郁,我在茶几上找到这个。”殷浔从窗前往回走,右手捏着两只玻璃杯。 谢浮玉接过,拿到灯下翻转不同角度看了看,就是普通的单层茶色玻璃,没什么特别的。 殷浔蹲在他身旁,觑着他的侧脸欲言又止,“阿郁,我只是想把它挂在门把手上。” 房间里外都是木结构,万一夜半有人破门而入,玻璃杯会随着门把手下压而掉落在木地板上,发出脆响提醒屋内的人。 第97章 谢浮玉手一顿,屈指蹭了蹭鼻头掩饰尴尬。 殷浔听见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问:“要不要再挪张椅子过去?” 门把手挂一只杯子,下方倾斜着摆一张木椅,再在木椅边横放另一只杯子当路障。 椅子现成两把,殷浔照做,挪了一张去门边,椅背刚好侧对祝析音的床脚。 祝析音还没睡,眯眼看他们忙活。 油灯被灯罩笼去一半光芒,微弱黯淡的余光渗出来,只点亮了两张床中间狭窄的过道。 她哥那位姓殷的朋友时不时从床尾经过,高大身影投射在斑驳青灰的墙面上,像一团张牙舞爪的史莱姆。 没过多久,殷浔在谢浮玉的指点下布置好玻璃杯构成的“老鼠夹”。 祝析音扫了眼隐在昏暗中的房门,有几个瞬间把椅子的轮廓看成了一个人。 心理作用要不得,她捏捏眉心,窝进被子里。 另一张床边,谢浮玉低头,在穿着鞋睡觉和脱鞋间犹豫片刻,选择穿鞋和衣而卧。 柳安村招待所没有供暖,入夜后气温骤降,棉被盖在人身上,沉得像一具发冷发硬的尸体。他面朝小床侧躺着,微阖着眼,被油灯晃得困意全无。 正准备数羊的时候,腰间忽然一紧,结实有力的胳膊横过来,勾住谢浮玉的腰,将他带入一片温暖怀抱。 殷浔解开外套把谢浮玉裹进来,下巴轻轻蹭过他头顶,低声哄:“睡吧,我替你盯着那扇门。” 磁沉嗓音随呼出的热气扫过耳根,属于殷浔的体温隔着一层单薄的羊绒衫煨着谢浮玉的脸,奇迹般驱散了无孔不入的寒冷。 谢浮玉枕着他的肩膀,眼皮逐渐沉重,不多时便与耳畔规律的心跳一同坠入黑甜梦境。 意识混沌时,谢浮玉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们今夜应该在辽阔旷远的野外喝酒、看星星。 但梦里没有星星。 风倒是很大,犹如戈壁嶙峋石阵间发出的啸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嘶嘶嘶”地钻入耳中,触手似的向脑海更深处探去。 听久了便觉得吵闹,仿佛置身人山人海,被人潮推挤着往前走,看不清的人脸从谢浮玉身旁掠过,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有人大笑,有人哭嚎,糅杂在一处好像又变成了呼呼的风声。 谢浮玉蓦地睁开了眼。 他仍然被殷浔抱在怀里,对方沉稳绵长的呼吸清晰可闻。 微弱灯光里,谢浮玉注意到他眉边碎发轻微飘动,如同被风吹动的纱帘,小幅地来回轻晃。 风?谢浮玉下意识屏息,过了一会儿,感受到一股微不可查的气流自殷浔身后飘近。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正对房门的那面墙,谢浮玉一愣,发现睡前锁紧的木窗,此时正敞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 长风径直穿过窗洞掠进屋中,木窗却像被某种无形的木棍卡住了似的,寂静无声,并未发出一丁点吱吖的晃动。 谢浮玉本能想要下床关窗,还未挣脱殷浔的怀抱,便被他更紧地扣在胸前,含糊咬字犹如半梦半醒间的轻喃,贴着他的耳尖响起。 “怎么了?”殷浔似乎刻意放低了音量,脱离谢浮玉所处的位置,很容易被窗外的风掩盖。 耳旁的心跳有些乱,谢浮玉微怔,反应过来后,到嘴边的话瞬间止住。 他不敢妄动,只能继续装睡,藏在被子下的手却寻到殷浔的胳膊,用手指在对方的身体上一笔一划写下什么。 最后一笔落成,谢浮玉感到按在自己腰后的那只手松开少许,似是对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末了又再度扣住他的手腕,匆忙掐断了这场你画我猜。 与此同时,窗外的风停了。 有人代替谢浮玉关上了那扇窗户。 殷浔呼吸一滞,搭在腕上的手滑进他掌心,缓缓写道——走了? 谢浮玉草草画了个x回应他。 此时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窗前的那抹黑影上。 侧卧的殷浔遮挡住那人下半截身体,谢浮玉只能看见一半背影,细瘦伶仃,骨骼犹如抽条的树枝,兼具坚硬与脆弱两种观感。 祂的衣服像草扎的围裙,头发乱糟糟地坨在脑后,像一捧缠着枯叶的干草。 那人很高,目测超过两米,这样的身形几乎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从窗外爬进来。 但如果作为一根木横梁...... 谢浮玉突发奇想,望向漆黑的房顶,脑子里来来回回闪过树木、人类和那张纸条。 如果人不是人,而是一棵树呢? 如果那人一直藏在房间里,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呢? 如果藏在房间里的“人”,不止祂一个呢? 思维如同被点燃的火堆,迅速在脑中膨胀,谢浮玉出神地盯着祂,试图总结出一点有效信息。 可以确定的是,到目前为止,祂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倾向,吸引祂驻足的,最开始可能也不是床上的玩家。 谢浮玉顺着祂的目光看那扇窗。 祂好像在看窗外的景。 但房间里亮着油灯,外面是沉黑的夜,明暗交错下,玻璃应该不透光,谢浮玉隐约能看见家具投射在窗户上的倒影。 视线逡巡,蓦地,他眸光微顿,在那片模糊的倒影里对上一对黢黑的洞。 祂不是在和窗外的东西对视。 祂在朝谢浮玉笑。 第75章 玻璃窗上的倒影逐渐清晰, 那对眼眶似的圆洞不断在谢浮玉眼前放大,直至侵占整个视野。 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谢浮玉清楚自己应该闭上眼睛,反应迟钝的大脑却无法调度眼周的神经。 长久对视下, 他陡然感到一缕湿冷的呼吸贴面传来, 仿佛他与祂正面对面, 鼻尖贴着鼻尖。 再继续对视就要被同化了。 谢浮玉机械地转动眼珠,意识仍在无声求救。 下一秒,眼皮上轻轻覆过来一只手,蒙住了他的双眼。 殷浔重新将人压进怀中,温热的唇蹭过谢浮玉耳廓,低喃:“别看。” 闻言, 男生眨了眨眼,长睫蹭得他掌心发痒。 殷浔无奈,遮在谢浮玉眼前的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后抚过汗湿的侧脸,绕至后颈,虚按在他后脑,以一种全包裹的姿势桎梏住他。 “睡觉。”暗哑嗓音里透露着几分不容置喙。 思绪因此完全被打断, 谢浮玉趴在他胸前, 脑子乱哄哄的,一会儿是枯瘦干瘪的鬼, 一会儿是殷浔饱满紧实的胸肌。 窗户关上后, 夹杂着悲哭与嬉笑的风声渐渐转淡,心跳与呼吸纠缠在一起,变成催眠的白噪音。 谢浮玉阖眼,意识渐沉。 鼻息间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水生木香, 后半夜没再做梦,他窝在温暖舒适的怀抱里,仿佛婴儿蜷缩在羊水中。 第二天,谢浮玉被人叫醒。 祝析音打了个哈欠,蹲在床头柜边幸灾乐祸,“让你大半夜不睡,这会儿起不来了吧。” 谢浮玉睁眼:“?” “你在说什么梦话?”他掀开被子,状似无意朝床的另一半瞥了眼,空的,殷浔已经醒了。 祝析音扬手一指他身后,“喏,在窗户那边。” 不远处,殷浔背对他们站在窗前,微弯着腰,低头看向布满虫蛀痕迹的窗台。 听见交谈声,他侧过脸,朝谢浮玉招手。 “怎么了?”谢浮玉刚一走近,便被他牵住手腕蹲下。 殷浔打开手机照明,明亮柔和的白光映照出窗下深棕色的木地板。他伸手重重按了按某块地板,然后将沾着灰尘的手移到谢浮玉面前。 “你看。”殷浔摊开掌心,五指和掌根蹭了一圈灰扑扑的土,偶尔还有几块颗粒较大的棕黄色细屑。 棕黄色,谢浮玉环顾四周,直觉在什么地方曾见过类似的东西。 他学着殷浔的动作,从地板上掬了一捧灰,手按压向地面时,指尖冷不丁泛起轻微的刺痛感。 谢浮玉用拇指搓捻过食指和中指,同样的棕黄色细屑掉下来,被他用另一只手接住。 殷浔贴心地调整了手电光的照射角度。 一截宽约两毫米、长度不足一公分的木刺正静静躺在谢浮玉手心,锋锐的不规则断面昭示着它就是方才扎到指腹的罪魁祸首。 光源直射下,灰尘并不是纯粹的黑灰色,而是接近黑色的一种深棕色。 谢浮玉抬眼,“木屑?” 殷浔点头,关闭手电,托住他手背,轻轻拭去那片糅杂着碎木屑的尘土。 “昨晚看见了什么?” “一个细长的人影走到窗边,我以为他在看窗外,不过他好像在看我。” 那对空洞的眼眶似乎具有某种吞噬意识的能力,甫一对视便不由自主地掉入对方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里。 如果不是殷浔及时蒙住了谢浮玉的眼睛,他很可能会出事。 但回忆到这里就中断了,谢浮玉站在昨晚那人站的位置,扫了眼挂满水渍的玻璃窗。 第98章 窗户没有落锁,他侧眸看殷浔,殷浔摇头,“不是我。” “也不是我。”祝析音的声音自两人背后响起,顿了两秒磕磕巴巴地反问,“哥,所以昨晚也不是你开的窗?” 谢浮玉:“?” “如果你指的是半夜蹲在两张床的过道上凝视你,然后走到窗前关窗的那个长条人,”他耸了耸肩,“那确实不是我。” 祝析音:“......”好像不止。 因为进本前疲于赶路,她昨晚睡得早,迷迷糊糊间却被一阵风冻醒。 祝析音费力撑开眼皮,还没弄明白风从哪个方向来,余光便冷不丁瞥见床尾有团黑影侧对着她,打眼瞧过去,像一个侧坐的人。 奈何困意支配了大脑,祝析音隐约记得殷浔在门旁摆了一把椅子,皱眉思忖片刻,觉得那可能只是椅子。 然而,正当她准备蒙着脑袋继续睡觉时,“椅子”动了。 坐在床尾的黑影站起身,慢吞吞走向两张床之间狭窄的过道,走向靠窗的双人床。 祝析音至今没想通自己哪里来的胆子,总之当时脑子一抽,含糊地喊了句:“哥?” 黑影一滞,似是默认。 祝析音于是没有多想,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但现在,黑影不是谢浮玉和殷浔中的任何一人,她无意撞见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是一根木头。”谢浮玉随口道。 祝析音不信,下意识想反驳他不可能,转头却见谢浮玉拧着眉,神色认真不似作伪,话到嘴边转而问:“不是不许成精了吗?” “精怪化形成人才是你说的那种情况。”谢浮玉低声解释,“副本中更多的是人变成其他东西。” 比如,献给海神的祭品,垃圾桶里的垃圾,玩家的储备粮、培养皿中的实验体...... 人类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甚至连身为人的主体性也进一步丧失了。 如果昨晚出现的怪物真是人变的树,导致这种变化的原因应该就是古村副本的主线故事,谢浮玉有种直觉,人变成树和种树任务脱不了干系,只要揭开迷雾掩盖的真相,便能找到离开古村的路。 又或者是,火种正确的使用方式。 他打开半扇窗户,晨风漏进纱窗,糅了冰碴子似的冻得人一激灵。 祝析音裹紧羽绒服,走到谢浮玉身侧,顺着他的目光向外张望。 这间屋子正对一片树林,枝干虬劲,叶片繁茂,树与树之间相距不远,从玻璃后望过去,层层叠叠,像一层密不透风的屏障。 今天是阴天,招待所外充斥着灰蒙蒙的雾,谢浮玉抬头,寂阔天空阴翳黯淡,铺满厚重灰白的云团,仿佛随时可能下雪。 “几点了?” “六点五十。”殷浔确认过时间,“目前为止流速正常,要么昨晚是个例外,要么......” 他话音一顿,补充道:“日落后,古村很快就会被黑暗笼罩。” 夜晚危机四伏,浓稠的黑暗将成为怪物们最喜欢的遮蔽物,而失去光明指引的人类则陷入被动,在这场猎杀与逃亡中奋力博得一线生机。 奇怪的是,副本难度逐级递增,他们却已安然度过了第一晚,门外至今未曾传来玩家的死讯,安静得如同整栋招待所只剩他们三人。 谢浮玉关上窗户,表情有些凝重,“出去看看。” 说着,他走向房门,取下挂在门把手上的玻璃杯,移开木椅时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祝析音和殷浔注意到他的反常,却并未第一时间询问。 吱吖—— 木门在身后关上,谢浮玉将黄铜钥匙放进冲锋衣内袋,三人站在幽长的走廊尽头,不约而同打量起周围的陈设。 招待所晦暗如昨,偶有几缕光从房顶渗进来,混入幽微的壁灯里,很快被风吹散,投射向颓败陈旧的墙壁,照出一片影影幢幢。 白天与夜晚别无二致,基本可以确定招待所大堂和走廊没有安装窗户,四面都不透光。 谢浮玉他们住的屋子单独位于走廊西面,其他玩家应该分散在走廊两侧的九间房中。 此时将近七点,九间房各个房门紧闭,难以判断是否还有玩家留在房间里。 祝析音摸出手机,置顶的玩家群没有未读提醒,最新一条消息依旧是群主昨天傍晚发布的公告。 但一夜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死十八名玩家。 谢浮玉摸黑朝外走,修长手指拂过墙壁为自己指路。 大堂内,光源悉数汇集到柜台附近。 他轻眯起眼睛,视线缓缓聚焦在柜台边的三只瓷碗上。 殷浔见状,先一步走近,俯身轻嗅,又用手碰了碰碗壁,说:“是白粥,已经凉了。” 三碗粥刚好对应三个人,这是副本提供的早餐。 至于为什么不是二十一只碗,也许其他玩家解决早饭后,碗就随之消失了。 “这里可能只有我们了。”祝析音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拎了三把铲子过来,“人手一把,没有多的,除了这个,我还找到两顶帐篷。” “帐篷?”谢浮玉望向她腿边。 祝析音用铲子把两捧圆柱状的包袱朝前推了推,“哥,npc昨天不是说种不完二十棵树就不能回村住么?应该没提不能住野外吧?” 还真是,谢浮玉接过一把铲子,又单手扛起一顶帐篷。 殷浔弯腰去接另一顶,被谢浮玉拦住,“一顶就够了。” 假如一人对应一顶帐篷,他们应该得到三顶,但招待所里还剩两顶帐篷,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有一间房没带帐篷出门。 殷浔不放心,“万一......” “没有万一。”谢浮玉把拉链头转向他,“拉链上写了门牌号。” 除此以外,旁边还别着一张小卡片,提示玩家每间房只能携带一顶帐篷出门,而且帐篷仅能使用三次。 换而言之,他们最多有三次试错机会。 同样,卡片包含着副本给出的第三条规则。 殷浔记下卡片内容,夺过谢浮玉肩上的帐篷袋自己扛着。 谢浮玉拗不过他,便主动替对方搬运铲子。 三人各自拖着村长同款种树工具,外加一顶帐篷,浩浩荡荡离开了招待所。 “等等,”祝析音站在泥泞的土路上,四顾茫然,“我们要去哪儿种树?” 第76章 招待所三面皆是树林, 东南方向虽然没有成排的树,却灰雾弥散,犹如瘴气形成的天然屏障,阻拦住他们的去路。 村口就在浓雾之后, 谢浮玉收回目光, 低头观察起招待所附近的路面。 殷浔将下滑的帐篷袋朝肩上掂了掂, 问:“要找什么?” “刮痕。” 用来种树的铲子由一根木柄连接铲头,以谢浮玉的身高,假如双手自然垂落,握住木柄末端拖行铲子,铲头刚好能和地面形成六十度左右的夹角。 玩家中比他高的估计只有殷浔,其余人如果拖行铲子, 金属制成的铲头必定会接触到地面。 谢浮玉用右手握住铲子的柄,来回走了两步,演示给殷浔看,“铲子不轻,植树地点应该也不近,如果是我,我会拖着铲子走到目的地。” 肩扛重物长时间行走容易腰疼胳膊酸, 种二十株树苗又是项体力活, 留存体力才能提高效率,正常人应该会选择拖行铲子。 柳安村古老神秘, 房屋全部采用木结构, 道路则都维持原生态,是泥地,铲子蹭过地面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谢浮玉试验过几次,确定这些痕迹的产生不需要施加额外的力。 更早离开招待所前往种植地的玩家也许出门时还扛着他们的铲子, 但没走几步便会发现这种搬运方式的弊端,改为拖行。 招待所门口不一定有痕迹残留,他们得去树林边缘找。 三条路三个人,谢浮玉一手拖着一把铲子,“分头找吧。” 招待所如同海中孤岛,三面树林环绕,房屋与树木间是一条宽约十米的环带状真空区域,他选定东面直走,铲子在身体两侧曳出两道路辙。 谢浮玉仰头看向面前的树,高大苍翠,树冠抖落一片浓荫,能够完全覆盖他的身影。 他蹲下,打开手机照明,身前路面平整,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刮痕。 不过,这片环带土路似乎土质粗粝,谢浮玉伸手抓起一小捧泥土,手指轻捻,细沙从指缝间掉落,偶尔伴随着几颗细小的砂砾。 脑中蓦地闪过什么,他将手电移到碎石上方,轻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少顷,谢浮玉随手拈起一根树枝,往泥土深处缓缓扎下,直到树枝尽数没入土中。 果然,土层是湿润柔软的。 谢浮玉起身,拍掉手心沾染的泥屑,沿着西面的树林边缘走了一遍。 某种猜测隐隐成形,眼下只缺一个验证的时机。 回到原位时,他捡起刚才搁置在树下的铲子,走向北边树林,找殷浔会合。 两人才见面,便听见祝析音高喊:“找到了!” 第99章 通往植树地的路在西北两片树林的夹角,祝析音打着手电筒,照出一片杂乱无章的刮痕,方向大致呈现东南至西北的走向,并且在进入树林后,渐渐收束成并排的两三道。 因为树木之间间隔有限,至多容两三人并行,玩家如果不想被粗壮的树木隔开,就只能排成几列纵队,以方阵的形式穿过树林。 谢浮玉抬眼扫过左右两侧的枝叶,确认:“是这里,走吧。” 说着,他用铲子撇开沿路虬结的杂草枯枝,走到前方探路,殷浔自觉走在最后,两人将祝析音夹在中间。 一列小纵队悄无声息地踏进树林。 “这些树好像就是路边常见的重阳木。”祝析音手腕一翻,把手电对准身旁的树,“哥,树林里面也太暗了吧。” 温白的光打出去,很快被层层叠叠的枝叶截断,光线水平照向树木,竟然产生了和手电竖直照射天空相似的效果。 光被森林吸收了。 谢浮玉眉心一跳,低声,“把手电熄了。” 祝析音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她把手机收进外套,余光瞥见谢浮玉调整了光源亮度,视野倏地暗下去,他将照明拨到最低档,照向脚下的路。 与此同时,殷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别张望。” 祝析音立刻低下头,盯紧了谢浮玉的脚后跟。 但恐惧源于对未知的无尽想象,越不让看,便越要想象,沉默片刻,她拍了拍脑门试图阻止自己继续思维发散。 谢浮玉听出几分欲言又止,正色提醒:“听他的,别抬头。” 那就是真实情况更糟糕的意思了,祝析音从善如流,竭力抑制住涌动的好奇心,握紧铲子埋头赶路。 三人踏着昏暗穿过树林,落叶簌簌,压过了彼此的呼吸声。 泥土表面,铁铲留下的刮痕蜿蜒指向某个方向,这条林间小径却寂静幽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殷浔换了一侧肩膀扛帐篷袋,没走几步忽然一顿,腾出手拨开戳到脑门的树枝。 怎么又碰到了树枝,他按了按眼皮,其实刚才也遇到过几次,尤其头回没防备,差点被尖细的枝条戳进眼睛里。 殷浔目视前方,一片昏黑中隐约能看见前面两人的轮廓,难道是身高? 也不对,他和谢浮玉身高相差不多,没道理只有他会被树枝戳到。 殷浔拧眉,边走边留意起眼前的路。 三人虽然是一列纵队,但并非严格处于一条直线上,相较于祝析音和谢浮玉,殷浔自己的站位偏右,因为进入树林前帐篷袋在右肩,重心会不自觉地趋向右侧。 注意到这点时,他没再刻意调整站位,使自己和兄妹俩保持共线,毕竟稍微错开一些能降低被串糖葫芦的风险。 殷浔因此始终走在队伍的右后方,而且过程中没有感受到明显的转向。 但频繁扫过脑门的树枝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他所以为的平直路线其实一直在被这片树林曲解,倾落的树枝就是证据。 假如把左右两棵树之间的空隙划分成左中右三个格子,谢浮玉应该位于最左侧的格子,并贴着最左侧格子拼凑的路线往前走。 祝析音则处在左格与中格的交界线,本身还是偏向左格。 而殷浔靠右,几乎挨着右格的右外线。 来自右侧的枝叶是一种阻碍,迫使他在被叶片扫到眼睫时向左避让。 如果只有殷浔能够感知到这种变化,说明这条林道应该是一条向左侧凹的弧线。 他们很可能已经偏离了西北方向,正被树林驱赶着朝西方走。 提前出门的那批玩家呢?也被npc带领着走过这条路吗?真正的种植地在西边树林之外?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由正西方向进入树林? 更令人费解的是,其余玩家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离开招待所的?谁是他们的引路人? 线索犹如花色相似的拼图碎片涌入脑海,殷浔第十五次拨开斜至眼前的细枝,低声喊谢浮玉。 “什么事?”前方传来回应。 殷浔:“你手机上有指南针吗?打开看看。” 指南针?谢浮玉一愣,察觉到殷浔的意思,立刻打开工具栏。 程序载入成功的刹那,莹白指针开始疯狂旋转。 指南针失灵了。 队伍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下来,殷浔迟迟没有等到谢浮玉报点,于是反应过来,他的猜测大概率是对的。 但他们不可能就此停下。 原路返回必然无法完成种树任务,唯一的选择是一条路走到头。 况且背包里的道具和指根处的戒圈都毫无反应,谢浮玉定了定神,关闭指南针,移动手电筒,再次将光源调回路面。 “我们得快点。” 距离七点整进入树林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分钟,种植地是真是假尚未可知,需要种植的植株类型也无从考据。 倘若日落的瞬间天色转黑,摸黑折返回招待所无疑更加危险,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尽早完成任务,空出充足的回程时间。 谢浮玉循着路面的刮痕继续西行,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手电筒的光忽然弱了几分。 一抹比led光更明亮的光线点亮了视野。 殷浔放下帐篷袋,长舒一口气,“到了。” 自然光穿透密密匝匝的枝叶,投射下一团不足一平米的弧形光斑,恰好笼罩住三人。 殷浔扭头,身后依旧是压抑的黑,招待所旁的树林仅在出入口有光,内部简直像一颗实心铅球,黑咕隆咚,连空气都比树林外稀薄。 他们没找错路。 殷浔踢了踢脚边的帐篷袋,走到谢浮玉身旁,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铲子。 紧贴树林边缘,有一道约三米宽的空地,如同一条缓冲带将幽黑树林与另一片树木带分隔开来。 路边摆着成捆的树苗,约莫一人高,祝析音隔空比划了两下,估摸着树苗立起来应该能碰到自己的下巴。 新的树木带分布零散,近处稍微规整些,再远一点便稀稀拉拉,东倒西歪,俨然是新手的杰作。 谢浮玉眺眼望见昨天组织搜身的玩家,正弯腰站在几株树苗后,哼哧哼哧闷头种树。 他习惯性地点了一遍人头,没少,也没多。 领他们来这的人不在其中。 “得找个人打听下情况。”殷浔偏头,冷不丁问,“今天是任务第一天,傍晚你打算回招待所还是留在树林外?” 闻言,谢浮玉侧眸,“看情况。” 去留都有办法,当务之急是先把树种一种,免得想回去时回不去。 一旁,祝析音竖起耳朵听两人打哑谜,隐约琢磨出一缕头绪,主动申请,“哥,我去问吧。” 她是新人,问题多一些很正常,而且现在阵营分明,无依无靠的新人不会触及其他玩家的利益,尤其不太可能抢先拿到副本奖励。 谢浮玉点头,“我和殷浔点六十株树苗,找个地方等你。” 祝析音嗯了一声,抬脚穿过缓冲带走向人群。 散乱的树苗边,一个扶着铲子喘气的女生率先看见她。 “你你你你你......”对方颤颤巍巍抬手,指尖指向祝析音,面露惊恐,“你怎么没死?!” 祝析音尬住:“?”内噶? 第77章 时间有限, 大致弄清自己“身死”的来龙去脉后,祝析音挥别女生,穿过低矮而稀疏的树苗,找到了她哥。 与勤恳植树的其他玩家不同, 谢浮玉和殷浔正坐在帐篷袋上摆弄手机, 那六十株树苗整整齐齐码成三摞堆在脚边, 无人问津。 祝析音木着脸,伸长脖子问:“怎么个事?” “方向变了。”谢浮玉把屏幕转向她,指南针晃了晃,最终落在西方,“我们跟着前一批玩家留下的痕迹找到这里,假设路线正确, 那么问题就出在带他们来的人身上。” 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引路人却绕了路,比起故意为之,他更倾向于西面树林里存在某种令对方忌惮的东西。 “刚才在树林里你们让我别往周围看,”祝析音反应很快,问,“你看见了什么?” 谢浮玉微微皱眉, 回忆起林中所见时眼底闪过几分厌恶, “你能想象一个人用保鲜膜蒙住自己的脸,然后双手使劲向后拉扯薄膜两端, 头却反向用力, 拼命朝前怼吗?” 阴翳树林内,手电筒投射出的光束一晃而过,温白微光照向树干,被黝黑的树皮吸收, 朦胧光影下,他瞥见了那些奇形怪状的树皮表面。 凹凸不平,但仍有迹可循。 下陷处与凸起的地方相对称,稍加联想便能在脑海中刻画出人类的五官。镶嵌在树表的眼球、鼻梁、嘴唇异常突出,仿佛下一秒便要从树干里钻出来。 祝析音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这么逼真吗?”她倒不是怀疑谢浮玉,只是把树和人联系起来,未免脑洞太大,她需要更多的证据。 第100章 谢浮玉摩挲着铲子的木柄,淡淡嗯了一声,“早上搬椅子的时候,你们不是发现不对劲了么?” 祝析音搓搓胳膊,想到他那会儿的表情,小声问:“你不会摸到人脸了吧?” 谢浮玉摇头:“不是。” 祝析音松了口气,“那是哪里不对劲?椅子被水鬼坐过,潮乎乎的?” “也不是。”谢浮玉瞥她一眼,轻描淡写吐出一句话,“我摸到了人皮。” 祝析音:“哦......嗯?!”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半晌,殷浔摸摸下巴,“你的意思是,昨晚开窗的那只鬼有可能是个椅子精?” 半夜变成人在房间里晃悠,运气好的话还能吓唬吓唬玩家,到点再变回木头凳子充当家具,昼夜不休,24小时都有事可做,这是顶级牛马。 殷浔感慨:“怪不得刚才那群人看见我和阿郁,脸色跟见了鬼似的。” “错错错,那些人是真的以为我们死了。”祝析音恍然大悟,三言两语复述起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原来,其他玩家根本没有睡觉。 据林楠,也就是祝析音搭讪的那个女生所说,她们住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差,夜半时异常吵闹,好像二楼的住户穿着踢踏舞鞋跳了整夜的舞,有人笑,有人闹。 然而,招待所没有二楼。 室友小玢比林楠更早意识到这点,但经验表明,夜晚离开房间遇害概率极高,她们瑟缩在房门旁,努力挺到后半夜,还是没能捱过这场漫长的精神折磨,抱头夺门而出。 林楠下意识往外跑,两人一前一后闯入大堂,撞到人才被迫停下。 “大堂里挤满了人,都是从房间里跑出来的玩家。”祝析音支着下巴疑惑,“我怎么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如果林楠没有撒谎,进入大堂后,所有玩家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以免惊扰暗处的鬼怪,那么这期间周遭寂静无声是合理的。 问题是招待所里里外外都是木结构,诚如林楠所言,隔音效果很一般,三人没道理连断断续续的开门声都听不到。 遑论谢浮玉和殷浔当时应该醒了。 “储杰,就是昨天负责替男生搜身的那人,他敲过我们的房门。”祝析音揉揉耳朵,怀疑自己有间接性失聪。 因为无人应门,且房内安静异常,众人一致认为他们已遭遇不测。 祝析音继续说:“六点,招待所大门打开,村长出现在门外,通知大家新的一天已经到来,并给出了游览建议。” 玩家身份是游客,此行主要目的当然是参观游览古村的风景名胜。村长表示,古村外连接戈壁,七点前穿过树林恰好能欣赏到恢宏绚丽的日出。 而且观日点与种植地比邻,方便游客及时完成植树工作,支付当日房费。 “我问过林楠,”祝析音指了指树苗旁的深林,“第一批玩家由村长带路,从两片树林的交叉口进入,走了大概五十分钟到达树林另一面的出口。” 大部分人如谢浮玉预料的那样,选择拖行铲子,减少负重,所以刮痕引导的路是正确的。 “村长呢?”殷浔问。 祝析音:“村长把他们带到这里后,就原路返回了。” 村长借口主持村中事务,将玩家撂在树林外便转身离开,种满二十棵树支付房费的任务像一柄达摩克利斯剑悬在众人头顶,玩家们哪有闲心欣赏日出? “村长走后,他们就开始种树。”祝析音环视四周,以手掩唇,低声道,“效率最高的才种好三棵树苗,这都过去差不多两个钟了。” 言下之意,大部分人磕磕绊绊还没搞定第二棵树,如果下午五点日落,任务必然无法完成,届时大家露宿荒野,等待他们的又是一夜未知与危险。 谢浮玉抄起腿边的铲子站起来,“先做任务。” 游戏里,完成任务才有机会获得线索,距离中午十二点还有四小时,也许正午还能再见到那位寡言阴沉的村长。 “你指午饭?”殷浔拎着铲子和树苗走到他旁边的空地,“那我许愿村长早点出现。” 谨慎起见,三人并未吃大堂柜台上凉掉的白粥,但徒步四十分钟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殷浔不想老在副本里饿肚子。 祝析音:“......”怎么有人像她这样命苦,第一次进本就要忍饥挨饿。 奈何时间珍贵,他们又比别人晚来一个钟,留给她摸鱼的时间不多了。 好在祝析音以前参加志愿活动时种过树,虽然速度慢些,但每个步骤都井井有条,埋进树坑的小树苗也稳当,不像其他玩家那样歪歪扭扭,随时可能倒下。 她种两棵歇几分钟,刚席地而坐不过十几秒,后背忽然一沉。 祝析音反手一抹,抓到一捧土,转头看见谢浮玉投来歉疚地一瞥,撇嘴:“哥,第几回了?” 又把土铲得到处都是,她算是看出来了,谢浮玉种树没有技巧也没有感情,全靠大力出奇迹。 只要卯足了劲儿把坑挖深,让树苗重心下移,再把两边的土夯实拍死在树根旁,种出来的树也能立得住。 就是比较费祝析音的外套。 她再次抖掉衣服沾上的土,抱着自己的铲子挪远了一点。 谢浮玉:“?”他只是不小心。 “阿郁,”殷浔失笑,侧眸唤他,“要我帮忙么?” 谢浮玉扫了眼殷浔的树,发现对方正在以一小时三棵的时速匀速推进。 再看他脸不红气不喘悠哉悠哉游刃有余的模样,肯定是身经百战的种树老手。 “你不是学统计的吗?”怎么有种农学出身的既视感。 殷浔不置可否,走近谢浮玉,帮他揉了揉手腕,随后绕到他背后,两手分别握住他的左右手,手把手教他用那柄铲子。 “你这样使劲儿,对,不要垂直......”絮絮耳语混合着温热呼气扫过谢浮玉后颈,被殷浔包裹住的手不由捏紧了木柄。 祝析音余光瞟到这一幕,更加坚定了初见面时自己对殷浔的定位,而且她哥全身上下嘴最硬,都手拉着手,前胸贴后背了,还跟她扯24k纯金兄弟情呢。 不过,殷浔的确是正经教学,带谢浮玉种好一棵树后便撒手看他自己弄。 谢浮玉一学就会,新方法用得有模有样。 殷浔勾唇,不吝赞美:“阿郁好聪明。” 哄小孩儿似的,谢浮玉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催他:“种你的去。” 殷浔低笑,麻溜走开。 谢浮玉面无表情地背过身,默默减轻几分握住铲子木柄的力道,薄白手指微微蜷起,蹭了蹭掌心的汗。 他低头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莫名加速的心率,重新挥舞铲子刨坑。 但复工的谢浮玉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种了几棵树后,动作又开始变形。 祝析音撇开飞到脑门上的土,退避三舍,真服了你们小情侣。 她忽然有点理解男朋友之前对某次密室随机组到的gay子队友的形容—— 俩人不在一起的时候各自都很可靠,俩人同框的时候虽然推进度也很顺利,但无形的磁场迷之排他,其他玩家根本融不进去,被迫躺赢,参与感...... 简直爽翻天了。 祝析音移开眼,继续捣鼓面前的新坑,铲了两捧土好像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不知怎地脑子一热,把密室逃脱和副本搭上了线。 她轻眯起眼睛,用余光打量远处的谢浮玉和殷浔。 身高相仿但有体型差,其中一人长得像混血,这是男朋友对那两人的描述。 嘶,越看越像,越像越看,脑子似乎学会了自动代入。 等等,祝析音虎躯一震,如果所谓的密室逃脱真的是副本,那她男朋友不是也...... 祝析音撑着铲子皱眉,感觉细思极恐,粗思也恐。 她把树苗扔进坑里,草草铺了土,打算和她哥聊聊。 结果刚转身就险些和来人进行一个亲密的贴面礼,祝析音弹射后退,惊恐地盯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村长。 他用嘶哑粗粝的声音宣布:“可以吃饭了。” 仿佛玩家不是游客,而是受到严格管束的犯人。 第78章 村长胳膊肘挎着一只竹篮, 上面盖着一块藏青色的麻布。 祝析音探头朝他身后看,林带边空空如也,所谓午饭很可能就是装在篮子里的东西。 二十一名玩家、午饭、竹篮,别说是碗, 依她观察, 那竹篮塞二十一个窝窝头都够呛。 “辛苦各位为本村植树造林环保项目做出的贡献, ”村长揭开麻布,朝众人招手,“我带来了村中特产,各位可以一边品尝一边稍作休息,傍晚此处还有日落,打算欣赏日落的客人稍后自行返回即可。” 言下之意, 今天送完这顿午饭,他们便不归他管。 村长弯腰,将竹篮放到地上,示意大家自取,祝析音本想替谢浮玉和殷浔代拿,却被村长制止。 “各人只领各人自己的。”老人抬眼看她,纯黑色眼球向上翻动, 露出大片眼白。 第101章 祝析音只好悻悻收回手, 转头用眼神示意她哥。 谢浮玉扫了眼她手中的玻璃瓶,曲肘杵了一下殷浔, 两人放下铲子走过去。 竹篮底部铺着绒布, 他们拨开人群停在村长面前时,“午饭”已经所剩无几。 谢浮玉蹲在篮子边,将倒数第二只玻璃瓶揣进怀里,迟疑片刻, 又朝最后一个瓶子伸手。 “各人拿各人的,”头顶果然响起村长的警告,“独立是柳安村种树人世代相传的美德,你们虽然只是游客,但我仍然希望柳安村的精神能感染你们。” 要像树一样可靠,且绝不攀附其他的树木。 殷浔眯眼,若有所思,俯身捞走了属于自己的瓶子。 “午饭”被“游客”一一认领,村长重新把藏青麻布盖回去,拎起竹篮同众人告别,“祝各位度过愉快美妙的一天。” 非常质朴而通俗的祝语,但在大部分玩家听来,似乎有几分最后的晚餐的嫌疑。 村长走后,零零散散的玩家聚集到一起,盯着这份来历不明的“午饭”发愁。 “怎么办?这玩意儿不像能吃的样子吧?” “可村长说这是午饭,不吃的话岂不是要饿着肚子等下一餐?早上那碗粥稀得要死,还没走到这里我就饿了。” 众人各执己见,议论纷纷,连白粥都没吃的三人组则置身事外,抱着瓶子没说话。 殷浔捏住细长的瓶身,将瓶子提溜到眼前,对准日光晃了晃。 透明无色的液体贴着玻璃瓶内壁漾起一圈波纹,瞧着就是普通的水,然而瓶底沉着浅褐色的草,形状有点像山药的根须,总之肯定不是正常范畴内的“午饭”。 他轻叹一口气,把瓶子放到脚边。 谢浮玉侧眸:“不是饿了么?” 殷浔摇头:“命要紧。” 三无产品吃不得,他选择早点把树种完,然后在附近找找有没有野菜挖。 “等等,”他忽然反应过来,偏头看谢浮玉,“你不会想......” 话音未落,谢浮玉当着他的面撬开了瓶盖。 殷浔:“?”这是真饿了。 “想什么呢。”谢浮玉睨了眼他,随后抬手在瓶口外侧轻扇几下,低头嗅了嗅。 臭臭的,像是某种有机物质含量过高所致。 祝析音模仿她哥,闻了一鼻子差点yue出来,忙不迭捏住鼻子盖紧瓶盖,捧着脸叹气,“早上至少还有碗白粥,中午怎么连顿人能吃的也不给?” “什么?”谢浮玉敏锐捕捉到某个关键字。 祝析音嘟囔:“我说村长小气巴拉,连顿人吃的饭都不给。” 没错,人吃的饭。 也许正是因为离开村庄来到树林外围,玩家身份出现了变化,副本提供的餐食才随之发生变化。 假设白粥对应的是人,那么玻璃瓶中的液体对应的又是什么? “树。”殷浔扭头看向身后堆积的树苗,提出了一个过分大胆的猜想,“瓶子里装的会不会是营养液?” 谢浮玉眸光微凝,低声:“很可能。” 天然植被在柳安村地位崇高,树木的苍翠挺拔反映出树的品性,独立而强大,被村民视作精神图腾,精心呵护,甚至动员外乡人投入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共同维系这片绿洲。 “但你们不觉得村长的态度有些模糊吗?”祝析音疑惑,“我感觉他不是真的宝贝这些树。” 第六感使然,她从村长的一言一行中隐约察觉到几分恐惧,无论是从西北绕行,还是送完饭便仓促脱身,都不是一个真心亲近树林的人应该有的表现。 被迫多于自愿,畏惧大于敬重,村长依赖树林,却也害怕树林。 他用营养液供养着树苗,也许另有所图。 谢浮玉冷不丁开口,问:“杀死一只母鸡前应该做些什么?” 祝析音:“?” “喂食,让它成熟、下蛋,卖掉本体前会先卖掉那些蛋,直到母鸡下不出蛋,被拎到菜市场售卖。”殷浔瞬间理解他,一贯散漫的神色逐渐严肃。 树和母鸡是一样的,培植树木的人最终会榨干树的全部价值,营养液只是前期必要的一部分投入,就像鸡饲料。 谢浮玉点头:“不止,幼苗林外还有大片荒地。” 漫漫荒野连接大漠戈壁,远离幼苗林的地方水土流失极其严重,没有树木作为防线,古村恐怕难以保存至今日。 “话说回来,你们以前进的副本,npc多吗?”祝析音揉揉干瘪的肚子,试图通过闲聊来转移注意力。 谢浮玉沉眸:“不算多,前两天只见到一个npc是正常的。” 但再过两天如果还是只有村长一人的话,就得更加小心了,因为npc数量越少,意味着触发线索的途径也越少,副本难度可能会比他们预想的更高。 “才第一个白天,再等等。”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既然决定不吃午饭,那就早点开工吧。” 距离下午五点只剩不到五个小时,他们还有约莫五分之二的工作量。 三人将玻璃瓶收进外套口袋,拿起铲子相继走远。 有人注意到几人离开,小声议论:“他们吃了吗?” “没吧,这谁敢吃?闻着就不是人能吃的东西。”另一人抱怨,“饿肚子事小,别把自己吃死了。” 同伴犹豫,“可这是村长发的,不按照npc说的做,不会有事吧?” “你也不是第一次进本了,会不会出事这个谁敢保证?” 更何况副本内生死自负,即便是第一次进本的新人,也不敢轻易动用试错机会去试探禁忌条件。 袁祺攥紧口袋里的纸条,没碰那瓶“午饭”,但他同样没把瓶子留在林带边缘,而是遵循谢浮玉的处理方式,随身携带。 正午一过,天色暗得更明显。 阴翳浓云遮天蔽日,从遥远的天际层层叠叠一直铺到众人头顶,绵延向树林后的村落。戈壁凛风越过沙丘,犹如万鬼哭嚎穿过稀疏的幼苗林,刀片似的刮得人脸颊生疼。 降温了。 谢浮玉拉高衣领,抬手遮在眼前,西风被掌心拦截,源源不断地涌向他,又源源不断地绕行,掠向东方。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胳膊,低头盯看自己的手,手指冻得通红,手心皮肤被风打磨得更粗粝,仿佛蒙着一层灰。 谢浮玉搓搓指尖,尘土混合着细沙簌簌掉落。 这应该也是种树的原因之一。 他们的速度还算快,四点半左右,殷浔已经收工,谢浮玉和祝析音正在给最后一棵树苗填土。 反观其他人,进展好像不容乐观。 受清早的死亡乌龙影响,大部分玩家都自动远离三人,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无限滋长,谢浮玉他们在第一批进入到达种树地的玩家眼中依然是伪人。 因为活着的也可能不是人。 谢浮玉压实脚下的土,拖着铲子走到殷浔旁边,“今晚什么打算?” 殷浔摸摸下巴,语气笃定:“回不去了。” 半小时不够他们穿越树林折回古村,与其做唯一一支离开植树地的小队,倒不如留在这里静观其变。 夜晚的确危险,但单独行动更加危险。 殷浔拎起帐篷袋,拍拍上面的土,随后解开缠绕在袋子外面的绳结,“确定了?” 谢浮玉嗯了一声,“先搭帐篷吧。” 提前准备,省得日落后四周顿黑,还得浪费手机电量照灯。 招待所分配的帐篷并不复杂,主体只有两根弧形杆和一大片帐篷布。殷浔在袋子底部翻出一柄小铁锤,选了一块宽敞而隐蔽的空地,安营扎寨。 “等等,”谢浮玉叫住他,“往南边挪一点。” 殷浔挑的地方树木密集,谢浮玉有些抵触这些树,因此指挥他换到了幼苗林边缘。 祝析音无所事事,坐在原地看两人搭帐篷。 融不进去啊融不进去,她捡起地上散落的树枝和残叶,拢到一起搭了个简易火堆。 三人分工明确,再来个野人就能开局真人版the forest。 不远处,疲于种树的玩家不解:“他们想干嘛?” “看不懂,种你的树吧。” 阴天无法观测到太阳沉入地平线的全过程,但坏天气加速了天色转暗。 傍晚,风势渐猛,谢浮玉帮殷浔抻着帐篷布,眺望起远方连绵起伏的沙丘,阴云犹如巨兽庞大的黑影笼罩在戈壁上空,夹杂在风里的啸叫愈发尖锐。 他移开眼,问:“阿音,几点了?” 祝析音蹲在没升火的火堆边,掏巴掏巴摸出手机,“五点零三。” 话音刚落,视野蓦地一暗。 手机屏幕散发着荧荧微光,映照出她的五官轮廓。 祝析音微怔:“五点零四,天黑了。” 下午五点左右日落,日落后天色会在瞬间沦为黑暗,谢浮玉的猜测是对的。 第79章 天黑时, 殷浔已经把帐篷搭好了。 第102章 祝析音钻了会儿木头,没钻出一丁点火星,丢掉树枝问:“规则只提到种不完树的人不能回村,种完的真能自愿留下吗?” “想留下总有能留的办法。”谢浮玉打开手机照明, 将光源对准他们下午种的那排树苗, 原本整齐排列的三块4x5幼苗方阵此时都缺一角, 光秃秃的树坑旁各倒着一株树苗。 祝析音眯眼:“?”哪个鳖孙儿打击报复,偷偷铲了她的树? 谢浮玉指指自己,无辜耸肩:“看你刚才忙着钻木取火,就没打扰你。” 无力支付房费的游客被迫露宿荒野,现在他们也是那些没种完树的大军一员了。 祝析音转身朝后看,可惜周围黑咕隆咚根本看不清其他玩家的具体位置, 所幸耳边铲土声不绝如缕,从此起彼伏的嘿咻嘿咻依稀可以想象出大部队勤恳劳作的模样。 事已至此,不如早点睡觉,养精蓄锐。毕竟营养液不能吃,晚餐也没有着落,指望明天的早饭不如指望一夜梦醒,第二天的二十棵树苗自己跑进树坑里。 祝析音按按空瘪的胃, 打了个哈欠。 谢浮玉失笑:“困了就先睡觉。” 帐篷虽然简陋, 但内部空间足够容纳三人并排躺着,祝析音到底是第一次进本, 谢浮玉不放心她, 打算入夜后和殷浔轮班守夜。 祝析音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从不在关键的节骨眼上跟她哥逞强,闻言从善如流,慢吞吞地往回挪。 屁股还没离地忽然脸上一热, 紧接着,人群中相继传来几声尖锐的惊叫。 祝析音怔怔,抬手抹去眼尾溅落的温热液体,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熟悉的铁锈味,还有点腥。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什么,颤手照了灯,暗红色的血烙在指腹,尚未凝固。 耳畔:“啊啊啊啊啊啊啊!死人了!” 意外猝不及防,进入副本后的第二次日落,玩家人数由二十一减为十九。 不久,所有幸存者收到一则更新过的公告—— [!!!注意:种树任务仅能由个人独立完成,任何人不得触碰他人的铲子,或代替他人种树] 看完消息,谢浮玉低叹:“幸好。” 殷浔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上午的种树教学。 既然公告再三强调种树必须各种各的,说明死者必然违背了这条规则,而死亡人数为二恰是印证,帮忙种树的人与被帮忙者都会被判定成违规。 严谨起见,领头玩家甚至在公告中补充了“触碰铲子”。 谢浮玉收起手机,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后怕,幸好殷浔没有碰到他的铲子,手把手教学也没有被副本定义为触犯禁忌条件,否则...... “下次不会了,别担心。”黑暗中,有人准确扣住他的手腕。 殷浔透过微凉指尖感受到谢浮玉的不安,默默收拢掌心,五指包裹住他的手,安抚性地摩挲过他的手背。 谢浮玉抿了抿唇:“我没事,早点休息。” 说着,他抽回自己的手,掀开帐篷的门帘钻进去。 门帘随风晃了晃,几秒后,里面的人又伸出一只手,将门旁的铲子拖到自己身旁。 帐篷内,祝析音四仰八叉躺着,冷不丁被铲头杵到膝盖。 “哥,”她盯着谢浮玉的脸不明所以,“你在生气吗?” 明明刚才还和殷浔在外面有说有笑,俩人手牵着手,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光,将紧挨在一起的两道身影投射到帐篷布上,怎么转眼就变脸了? 谢浮玉睨了她一眼。 祝析音:“ok,我睡觉。” 野外条件艰苦,她对自己的睡相还算自信,闭眼前把冲锋衣背后的帽子戴好,翻身平躺,然后两手交握安详地放在腹部,非常标准的木乃伊睡姿。 谢浮玉选的驻扎地很安静,殷浔守上半夜,这会儿还没进来。谢浮玉瞥了眼装死的妹妹,轻叹一口气,侧身在帐篷另一边躺下。 帽子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杂音,他的右耳垫着掌心,手背紧贴地面,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从大地深处传来的、某种若有似无的震动音。 过了一会儿,谢浮玉意识到那是他的心跳。 祝析音很敏锐,他确实情绪不对,但并不是在生气,非要形容的话,应该更像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无力感。 蝴蝶掀动一次翅膀可能引起飓风海啸,殷浔无意识的好心可能让他们双双送命。 谢浮玉不怕死,也不怕因为殷浔而死。 看到公告的刹那,他只担心殷浔因他而死。 无论殷浔对他究竟抱有何种感情,又期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反馈,谢浮玉有好几个瞬间都想叫对方别再管自己。 可那样太残忍了,等于硬生生把殷浔的在意和真心都撕碎了踩在脚底。 谢浮玉把脑袋缩进帽子筑成的避风港里,试图逃避心底疯涌的欲念。 太糟糕了,他好像真的没有办法否认内心对殷浔的在意。 思绪昏沉而凌乱,谢浮玉闭着眼,微微皱起眉,睡得不怎么安稳。 夜半风起时,心跳骤然加速,他半睁开眼,察觉到门帘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几秒,有人挟着一身寒气蹲坐在门旁,温和目光虚落在他身上。 是殷浔,谢浮玉撑着胳膊起身,压声问:“几点了?” “才一点四十,还早,你再睡会儿。”殷浔探手摸摸他的额头,担心他受凉。 谢浮玉却一把攥住他的手,压进自己的冲锋衣下,“外面又降温了?” “还好,我不冷。”殷浔挣了挣,没想到谢浮玉手劲儿大,不费点力气真挣不脱,便随他去了。 谢浮玉敛眸,靠坐在他身旁,问:“其他人怎么样了?” 殷浔:“有帐篷的都搭好帐篷住进去了,有两个人没带帐篷,但死掉的两人刚好腾出来一顶帐篷。” 所以没带帐篷的两人用的是死者带出门的帐篷,换而言之,房间号对不上。 “目前为止一切正常,没有奇怪的响动。”殷浔觉得手暖了一些,便趁谢浮玉不注意,将手顺势挪到他腰后,把人拉向自己,“阿郁,你有心事。” 头顶响起殷浔的低语,谢浮玉偎在他胸前,心跳不由自主地与他的胸腔共鸣。 殷浔下巴蹭过他松软发顶,温声问:“还在想公告的事吗?” 谢浮玉没有否认。 “还记得我在帕莱蒙岛时和你说过的话吗?”殷浔捏捏他的手心,沉默片刻,一字一顿道,“无论发生什么,那都是我的选择。” 只要他在意的人能活下来,那么向死而生也是很好的选择。 长睫轻颤,谢浮玉眨了眨眼,似乎无法用言语回应这份爱重,最终他只是更紧更用力地回握住殷浔的手,不再逃避。 夜晚永远比白昼漫长,帐篷布不算厚实,拉紧门帘也依然有风从四面八方漏进来。 谢浮玉歪头靠在殷浔肩上,恹恹地耷着眼,说:“到点叫我。” 他们约定好三点换班,谢浮玉担心殷浔逞强,到时间不喊醒他,不敢睡得太沉。 但淡淡的水生木香于安眠似乎有奇效,闻着鼻息间清浅的香气,躁动不安的心陡然沉静,倦意压倒了脑子里一切乱哄哄的东西。 再次醒来果然已经过了三点,谢浮玉起身,殷浔的围巾自他肩头滑落,殷浔本人却不知所踪。 祝析音倒是睡得实,呼噜呼噜的风也吵不到她。 门帘严丝合缝地拉到帐篷底部,谢浮玉把手伸到门缝下,风好像小了一点。 他把围巾系在自己脖子上,蒙住小半张脸,缓慢拉开门帘。 持续半宿的风将云吹散了一些,这会儿帐篷外的能见度比刚入夜时稍高,模模糊糊能看见周围的树。 谢浮玉关好门帘,蹲在帐篷前辨认方向。 目力所及之处不过三五米,没有殷浔,只有黑黢黢的树影。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作祟,他看这些树,盯久了总会幻视昨晚遇到的竹节虫一样的树人。 不对,那里好像真的站着一个人。 谢浮玉揉揉眼睛,仔细观察起东南方向的一棵树。那棵树位于幼苗林边缘,应该属于早年种下的一批树苗,长势喜人,再过几年便能比肩树林里的重阳木。 树下立着一抹黑影,看动作应该是在解裤腰带,可能是某个起夜的玩家。 谢浮玉通过身高排除了殷浔,于是没再向前,换了个方向往回走。 刚转过身,余光里骤然炸开一团黑雾,与此同时,耳边响起砰地一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开始膨胀,直至阈值无法承受,而整个崩塌。 尘土黄沙夹杂着某些块状物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面上,谢浮玉隐隐有所猜测,蹑手蹑脚循声走向爆炸地附近。 寂夜下的幼苗林如同成群阴恻恻的鬼,张牙舞爪,在风中摇曳起舞。 视野受限,谢浮玉只能凭感觉走直线,约莫走了半分钟,他脚步一顿,感到脚尖抵住了某种硬物。 第103章 浓重的血腥味甚至不需要用手电验证,他闭了闭眼,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断肢的轮廓。 他想起在帕莱蒙岛违规的蒋泉,血雾弥散,仿佛一场华丽怪诞的特效。 炸开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人的身体。 确定死者身份还需要找一样东西,谢浮玉回忆起方才的爆炸,大致推断出几个可能的落点。 还没来得及走远,身后蓦地响起一道如泣如诉的悲哭。 谢浮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转头,忽然被人捂住口鼻,连拖带抱扯入暗处。 温热气息洒在耳骨,“噤声。” 第80章 夹杂在风中的哭声哀婉而尖细, 和昨晚在招待所里听见的声音如出一辙,没过多久便转为银铃般的嬉笑,仿佛有一个精神失常的人正站在风口。 哭与笑由远及近,音量渐高, 风又大了。 掩在谢浮玉脸上的那只手体贴地拉高围巾, 防止冷风倒灌入鼻腔。 谢浮玉无奈, 抬手碰了碰对方的手背,表示自己不会出声。 那只手于是顺势落下,轻轻搭在他腰后。 两人相依而立,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东南方向的那棵树。 树下空无一物,刚才站在那里的黑影不见了。 谢浮玉原本以为哭声来自于那棵树,但现在整片树林都被沙沙的树叶声覆盖, 诡异凄绝的哭嚎从黑暗的更深处传来。 帐篷爆炸,住在帐篷里的人被炸成了一堆碎肉,起夜的玩家如果来自那顶帐篷,兴许还能逃过一劫,如果不是,此刻应该也已回到了自己队友身边。 四面树苗影影幢幢,谢浮玉分不清其中有没有人, 只能被动地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 自西方卷来的风渐渐转小,云团重新聚集起来, 黑沉沉地压在他们头顶, 不断吞噬视野中微薄的光线。 适合死人诈尸,也适合活人躲藏。 搭在腰间的手将他朝某个方向带,谢浮玉反应过来,两人摸黑往回走。 门帘开合, 谢浮玉摘下围巾丢进某人怀里,问:“去哪儿了?” 殷浔:“?” 他拽紧门帘拉链,语气透露出几分疑惑:“我一直呆在帐篷旁边,你没看见吗?” 帐篷内比外面暖和,殷浔挨着谢浮玉容易犯困,他怕三点不到就睡过去,见谢浮玉睡着,便打开帐篷,坐在外面守夜。 话音刚落,摸不着头脑的人变成了谢浮玉。 他非常确定自己离开帐篷时,没有在附近看见任何像殷浔的身影,别说是殷浔,谢浮玉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那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其实是先看到树下有人,我以为那就是你,”殷浔回忆,“我怕声音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趁着云散的时候,慢慢往那边靠。” 但走到一半就听见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再转眼,林带边的人影已经模糊不清了。 与此同时,殷浔本能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便立刻保持原地静止,几个呼吸后,停留在他身上的那缕若有似无的视线果然移开。 微不可查的窸窣声暴露了另一人的存在。 余光捕捉到围巾一角,殷浔认出来人,迅速带他藏了起来,后面的事谢浮玉就都知道了。 躲避、等待、折返,然后是问话。 黑暗中他看不清殷浔的脸,无法透过那双眼睛判断话里的真假,但无论如何,只要眼前的人还是殷浔就好。 谢浮玉伸手,摸索着扣住殷浔的手腕,微凉指尖蹭过手腕内侧,像扼住敌人的命脉一样紧紧按压住他的动脉。 “发现树下有人是几点?” “超过三点。”殷浔一点想反抗的迹象都没有,甚至捏着谢浮玉的手指,替他微调了把脉位置。 谢浮玉:“......”这样显得他很蠢。 “怎么不问了?”殷浔靠过来,低沉音色里溢出几许淡淡的笑意。 谢浮玉松手,“你过关了。” 他听过殷浔的心跳,自然能够感受到指腹下节奏规律的脉搏,和对方鼓噪的心跳节拍相似。 鬼怪兴许能模仿出人类的身体,暗自习得那人的行为习惯,但短期内无法精准复刻他的性格。 性格是灵魂的一部分,而灵魂是人类给予自身的独一无二的馈赠。 简而言之,殷浔身上那股子欠欠的劲儿难以模仿,谢浮玉不会认错。 “不过我是真的没有看到你。”他皱了皱眉,既不想怀疑自己眼睛有问题,也不想怀疑殷浔是伪人。 殷浔唔了一声,问:“会不会是因为当时太暗了?” 三点前,风不算大,幼苗林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人很正常,毕竟他一开始也没看见谢浮玉。 殷浔越想越合理,手腕却冷不防又被他攥住。 谢浮玉缓缓靠近,殷浔眨眨眼,任由那缕温热呼吸扫过自己的面颊。 “可我怎么记得,出帐篷的时候周围好像没有你形容的那么黑?” “什么?” “我能看见近处的树。”谢浮玉一字一顿,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身后的铁铲。 殷浔一无所觉,否认道:“不可能,当时真的很黑。” 有几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忽然瞎了,因为正常情况下,夜晚都不可能是那种死寂的黑,即便是深夜从床上醒来,也依稀可以分辨出房间内的家具陈设。 除非瞎了,否则闭着眼也总有光线填充那片黑。 殷浔没有说谎,沉默片刻,谢浮玉松开他,顺势把手从木柄末端移开。 但信任危机解除并不代表分歧不存在,环境变化以夜半三点为界限,光与暗区分出两个世界,谢浮玉倾向于看得见的才是真实的。 殷浔可能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纯粹的不透光的环境在郊外不多见,如果没有外力阻碍,再微弱渺茫的自然光都至少能让人看见自己手的轮廓。 谢浮玉仰头扫了眼帐篷顶,脑中隐隐形成了某种猜测。 “对了,”殷浔反握住他的手,将某样东西放进他掌心,“爆炸发生时,我捡到了这个。” 说捡其实不恰当,那张纸片是被风刮向殷浔的,刚好卡在他的毛衣领口。 谢浮玉摸了摸纸片的材质,发现有几块地方硬硬的,略微有些褶皱,像被水打湿后又自然风干了。 指尖一顿,他意识到那可能是干涸的血迹。 “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但我觉得这应该是那顶帐篷的编号。”殷浔从外套内袋中摸出另一张纸条递给他,“这是我们的,手感差不多。” 谢浮玉要找的也是这张写有房间号的卡片,他怀疑帐篷爆炸与那两名玩家身份有误脱不了干系。 住进帐篷不等于万事大吉,相反,住进不属于自己的帐篷可能死得更快。 谢浮玉背对祝析音,悄悄按亮手机屏幕,照了一遍纸条,结果如他所料。 “四点零七了,”殷浔注意到屏幕左上角的时间,低声问,“再睡会儿吗?” 谢浮玉摇头:“我守夜,你睡。” 三点换班是一早约定好的,他不需要殷浔额外的照顾。 殷浔没再和他逞强,听话地躺下。 他睡在谢浮玉先前躺的地方,闭眼眯了几分钟担心自己睡着后踢到对方,于是磨磨蹭蹭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把脑袋枕在谢浮玉腿上。 毛茸茸的头发蹭得人手痒,谢浮玉蜷了蜷手指,最终抬手覆在殷浔眼前,拇指蹭蹭他的前额,说:“睡吧。” 回应他的是搂住腰的一双手,殷浔抱着他的腰,闷闷地嗯了一声。 谢浮玉摸摸他的头发,移开视线,平静地盯着帐篷门帘。 全神贯注的等待总是很无聊,冬季日出又格外晚,所幸大部分人都惦记着没种完的树,根本睡不安稳,才五点出头,外面便陆续响起铲土的杂音。 地表不隔音,祝析音被一铲子撸醒,噌地爬起来。 她微眯起眼睛,借着清晨朦胧的光辨认出帐篷里的人,坐着的是她哥,搂着她哥的是殷浔,两个人都在,挺好。 对面,谢浮玉注意到她,抬手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祝析音会意,捡起自己的铲子蹑手蹑脚走出帐篷,经过谢浮玉时悄声说:“我出去守着,你也睡。” 说完,她拉开门帘,猫着腰钻出去。 还没站直就被谢浮玉扯住衣摆猛地向后一拽,祝析音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铲子哐啷砸在手边,把一截红红白白的柱状物杵过来。 祝析音下意识一瞥:“?!” “抬头。”谢浮玉示意她往头顶的方向看。 祝析音把断手铲远,和她哥一起朝上看,只见门帘顶端挂着一片杂乱无章的树枝,细长的叶片如绣花针一般锋利。 如果刚才谢浮玉没有拉住她,那簇枝叶应该已经戳烂了祝析音的眼睛。 她扒拉着门帘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过了一会儿,缩回来嘀嘀咕咕,“哥,旁边多了一棵树。” 第104章 树?谢浮玉记得自己为避免遇到树人,特意让殷浔在远离林带的地方搭帐篷,而且他很肯定,一个多小时以前,这些树叶还没出现。 谢浮玉托住殷浔的后脑,轻轻将他从自己腿上挪开,“我们出去看看。” 他拎起铲子和祝析音走出去,一棵大树直直映入眼帘。 祝析音感叹:“好高啊。” 谢浮玉不置可否,这棵树在幼苗林过于突兀了,这样的高度按理来说应该属于他们来时经过的那片森林。 “但它和那些树不是一个品种,”祝析音仰面望着眼前的树,补充道,“老枝直立,呈现出暗褐红色,幼枝稠密而细弱,略向下垂,表现出富有光泽的红紫色,这是柽柳。”[1] 柽柳具有很强的抗盐碱能力,可以适应沙漠干旱的生存环境,即便被风沙掩埋,也依旧能够从沙堆中探出枝叶,继续生长。 树林里都是重阳木,幼苗林属于什么品种暂未可知,谢浮玉眯眼,直觉面前这棵突然冒出的柽柳,应该是方圆百米内唯一一棵柽柳。 有人死了,有树诞生。 这个念头产生的刹那,他扭头回望向林带之外的树林,饱含审视的目光自西向东逡巡过成排的树。 黑乎乎的泥地杂草丛生,某棵树下,谢浮玉瞥见一只熟悉的玻璃瓶,瓶盖打开,里面的液体已经流空了。 第81章 玻璃瓶口正对大树, 瓶内空空如也,瓶身像是在泥水里蹚过一圈,外壁蹭满了灰。 谢浮玉走到树下,撑着膝盖半弯腰, 用铲头将玻璃瓶拨正, 原本沉在瓶子底部的那株草药不知所踪, 附近草丛间也没有痕迹遗留。 “这不是村长昨天送来的午饭么?”祝析音嘟囔,“连根草都没剩下,看来是真饿了。” 谢浮玉直起身,偏头:“你觉得空瓶是因为有人喝掉了里面的东西?” 祝析音不置可否,“要么是随地乱扔垃圾,要么就是不小心落在这里。” 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谢浮玉倾向于后者。 种树意在保护柳安村的自然环境,村长也反复强调,希望游客携手村民共同保护环境,如果保护环境是顺应副本主线,那么随手丢弃空瓶这种破坏环境的行为,显然违背了种树的初衷。 古村副本难度不低,大家都很谨慎, 即便不吃“午饭”也会带走玻璃瓶, 没道理把空瓶丢进草丛。 “而且比起不小心遗落,”谢浮玉扫了眼树根周围, 继续说, “我感觉对方更像是来不及收走瓶子。” 他想起夜半瞥见的那抹黑影,拿不准玻璃瓶有没有可能属于那人。 “饿吗?”耳畔忽然落入一道熟悉的嗓音。 谢浮玉侧过身,看见殷浔抱臂站在一旁,睡眼惺忪,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吵醒你了?” “不是你。”殷浔捏捏眉心,示意他看手机,“睡前开了消息提醒,新公告给我震醒了。” 闻言,谢浮玉点进群聊。副本内信号不佳,等待加载的间隙,他随口答:“还行,不是很饿。” “渴吗?”殷浔又问。 谢浮玉听出几分言外之意,下意识抿了抿唇,没吭声。 与此同时,公告加载完毕,禁止帮助他人种树的规则之下又添了一行字—— [玩家人数减2,一人失踪,另一人已确认死亡,两人均来自108号房,禁忌条件不明,初步推测为禁止使用他人的帐篷,请大家提高警惕] 108号房的两名玩家就是昨天没带帐篷出门的那两人,他们用的是106号房空出来的帐篷,其中一人和帐篷一起爆炸,谢浮玉与殷浔都是见证者。 至于失踪,谢浮玉扭头瞥了眼树下的空瓶,语焉不详道:“他喝了村长给的午饭?” 干渴比饥饿更难忍耐,一顿两顿饭不吃兴许还能硬抗,但长时间不能补充水分,无疑是在挑战人类的生理本能。 舔嘴唇无济于事,他们能够接触到的水源,只有装在玻璃瓶中的那些不明液体。 “人吃饭喝水,树才需要营养液。”殷浔意有所指,“现在误食营养液的人死了,幼苗林里却出现了一棵新的树。” 说着,他摊开手掌作为地图,用另一手比划道:“新长出来的树在我们帐篷的东北方向,而树的北面是其他玩家挑选的驻扎地,爆炸的那顶帐篷则在这片区域边缘。” 柽柳和谢浮玉他们的帐篷两点连出一条线段,继续向东延伸,刚好能连上几人面前的这棵重阳木。 换而言之,如果昨晚那道黑影真是108失踪的另一人,那么谢浮玉挑的营地恰好位于那人返回帐篷的必经之路上。 但爆炸发生得更早,帐篷被炸散后,108再次陷入没有帐篷的窘境,躲过一劫的起夜玩家最终难逃规则束缚,消失在了副本里,生死未卜。 生不见人,死也不见尸,兴许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副本中。 “况且天黑看不清路,走岔了道也正常。”殷浔眺眼望向帐篷旁拔地而起的柽柳,朝林带外围努努嘴,“新的树苗已经送过来了,今晚还留吗?” 树苗依旧二十株摞成一捆,整整齐齐码在路边,像到时间就会定点刷新的物资。 谢浮玉揉揉手腕,拎起铲子走过去,声音被风送回原地,“不留,饿不住了。” 殷浔失笑,折回营地,先把帐篷拆了收好。 失去帐篷遮掩,地皮一下子秃噜出来,柽柳孤伶伶地杵着,方圆几米内没有其它小树苗作伴,谢浮玉于是把新树苗挪过来。 三人以柽柳为中心,扩散式种植今天的新树。 开工前,祝析音不忘把昨天被谢浮玉铲出坑的第二十株幼苗重新填进坑里。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铺垫,他们的工作效率明显提升,临近中午便完成了大半。 祝析音数了数剩下的树苗,放心抱着铲子坐在没种的树苗堆上喘气,顺便瞄了眼时间。 十一点五十九,真巧,她抬头朝幼苗林外张望。 没过多久,村长果然从那片黢黑的树林后走出来,胳膊上挎着一只眼熟的竹篮,篮口蒙着块藏青色的亚麻布。 到饭点了。 “辛苦各位为本村植树造林环保项目做出的贡献,”村长揭开麻布,朝众人招手,“我带来了村中特产,各位可以一边品尝一边稍作休息,傍晚此处还有日落,打算欣赏日落的客人稍后自行返回即可。” 台词和昨天一字不差,祝析音听得背脊发凉,默默领走自己的那支玻璃瓶揣进衣兜。 村长送完午饭,照例不做停留。 谢浮玉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拇指摩挲过卡住瓶口的木塞,眼底掠过一缕深意。 殷浔似有所感,惋惜道:“可惜,今天等不到日落了。” 下午五点出头太阳落山,日落的瞬间天色完全转黑,他们需要尽可能地赶在天黑前回到柳安村招待所,最迟四点二十就要往回走。 “明天来也一样。”谢浮玉把玻璃瓶塞进外套口袋,隔着几层布按了按冲锋衣的内袋,“记好那棵柽柳的位置。” 殷浔嗯了一声,两人小坐片刻,拾起铲子继续种树。 幼苗林内无人交谈,四面八方都是哐哧哐哧的锄地声,估计是昨天日落后接连死了四个人,其他玩家深感野外危机四伏,打算加快进度,赶回村庄过夜。 通体木结构的招待所仿佛成了铜墙铁壁铸就的堡垒,有屋顶的地方总使人感到安全。 祝析音压实最后一抔土,确定今天种足了二十株小树苗后,拖着铲子找她哥会合。 “四点了,回去吗?” “再等等。”谢浮玉拦住她,扬手指指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下等。 他有意压低了声音,祝析音注意到他和殷浔的目光似乎不约而同落向某处,好奇地循着那缕视线抬头。 隔着一丛稀疏分散的矮树,她看见其他玩家仍在努力开荒,他们脚边剩下的树苗不多,个个两颊通红,捋起袖子挥舞铲子,俨然一副汗滴禾下土的勤恳模样。 祝析音盯了一会儿,疑惑:“哥,咋了?” “等他们一起回。”谢浮玉轻眯起眼睛,低声解释,“那几个估计还有十来分钟就能收工,我们等到二十再走。” 枪打出头鸟,第一个离开的人总是引人注目。 “而且把已经完成的任务恢复到未完成的状态非常简单,别冒险。”他补充道。 他们没怎么接触过其他玩家,万一其中藏着蒋泉之流,趁别人离开,把对方种好的树铲了,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祝析音搓搓胳膊,“我以为纯pve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谢浮玉轻叹,余光扫过殷浔,顿了两秒说,“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话音刚落,他耳边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低笑。 祝析音没听到,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然后捧着脸继续盯梢。 谢浮玉睨了眼殷浔,转而背过身,遥望起幼苗林西面荒芜的戈壁。 第105章 今天不算阴天,但同样没有太阳。 天空灰蒙蒙地笼罩在雾里,仔细看才能分辨出雾和霾的区别。云团不厚,只是一层接一层,像路边摊卷的棉花糖,每一层都是缥缈的云雾,叠加后衬得整块天幕黯淡无光。 轻盈的阴云糅杂着沉重的天色,风一吹,云就散了,四下却感受不到一丝风的痕迹。 谢浮玉很熟悉这种天气。 沪津是典型的北方工业城市,距离首都不远,冬季雾霾非常严重,晚上能见度很低,经常无法看清学校对面的建筑轮廓。 而那些照亮楼宇的灯忽闪忽闪,仿佛悬浮在雾中的幽火,看久了又像是倒挂在洞穴深处的成排的蝙蝠。 沪津的好天气都是拿大风换的,风大则天晴,没有风的时候多半是阴沉沉的雾霾天。 如果气温尚可又不起风,灰蒙的视野中再掺进去些许黄沙,那应该是要起沙尘暴了。 “现实世界中,有些地方会用柽柳做防风林。”祝析音适应力不错,很快把种树任务和副本期限联系起来,“游客什么时候结束旅途不好推测,但坏天气总是有迹可循。” 真正的ddl极有可能是沙尘暴降临的那天,届时漫天黄沙从戈壁一端席卷而来,尚未成型的防风林将毫无招架之力。 至于横亘在村庄与幼苗林之间的那片重阳木林带,谢浮玉并不对它寄予厚望。 殷浔深以为然,“如果树林能够挡住风沙侵袭,村长没必要让我们种其他的树。” 幼苗林是第一层防护,重阳木也许是第二层。 “不止。”谢浮玉收回目光,微微拧眉,“柳安村的疑点太多,回去时你们可以留意一下招待所前面的那块土路。” 表层泥土下方含水,土表又混合着碎石和砂砾,那是典型的防火真空带。 如果柳安村防备的是季节性沙尘暴,那么提前修缮防风林是合理的,但相应地,对于树林的高度重视会使村民加倍爱护这些树,防止任何毁坏树木的现象出现。 可那片防火带宽度远超两片林带中间的隔离区,结合新人提供的线索,谢浮玉隐隐觉得柳安村忌惮火更甚风沙。 有所忌惮必然有所想要保护,几人交换过眼神,殷浔颔首,“是招待所。” 第82章 进入副本后的第二个夜晚, 玩家人数减少至17人,招待所比起紧邻荒原的幼苗林,简直是安全屋一样的存在。 下午四点二十分,大部分人基本完成了种植任务, 只剩几个手脚慢的还在狂赶进度, 谢浮玉数了数, 也就一两棵树的活儿。 他拍拍裤子上的灰,扶着铲子站起身,低声说:“再种会儿,别闲着。” 话音刚落,远处窸窸窣窣响起交谈声,殷浔隐约听见领队的储杰吆喝了两句, 应该是在组织完成任务的玩家往回走。 柽柳位置不算隐蔽,大部队回撤时极有可能注意到他们三个,无所事事容易引人怀疑。 见状,祝析音也反应过来,三人佯装忙碌,东一铲西一铲地原地磨洋工。 没过多久,脚步声渐近, 期间夹杂着一两句议论。 “他们还没好呢?” “估计快了吧, 好像是最后一棵了。” “行了行了,少管闲事, 赶紧走吧, 还有四十分钟天就要黑了。” 天黑,谢浮玉勾唇,看来这批玩家素质确实高于之前遇见过的,按照论坛大佬总结的规律, 这也是副本难度显著提升的标志。 关键npc少、副本地图大、玩家素质高,古村副本的难度至少在s-,他瞥了眼祝析音,终于想起:“来旅游前你还去过什么地方?” 祝析音诧然:“期末周,在学校备考。” 临时抱佛脚,越抱分越高,结课后她过了两周废寝忘食的日子,发现知识果然是温故而知新—— 温习旧知识,结果得到一堆新知识。 “哦对了,”祝析音眯眼假笑,问,“去过教堂算不算?” 她和谢浮玉同校但分属不同校区,两个校区之间是一片繁华的商业街,越过攒聚的高楼,有一座教堂遗址。 祝析音不知道它的名字,只是复习到深夜,和朋友出门改善伙食时从教堂废弃的铁门外经过,信口默念了句上帝保佑她期末满绩。 谢浮玉:“......” 都对上了,祝析音也看见了那座没有名字且已经拆除多年的老教堂,成为被游戏选中的幸运儿。 “你朋友呢?”两人并行,以他对祝析音的了解,她肯定会拉着朋友一起朝玄学顶礼膜拜。 祝析音眨了眨眼:“等出去后我问问。” 谢浮玉:“?”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他狐疑地打量妹妹几眼,直觉那位朋友的身份不同寻常,但眼下时间有限,大部队已经稀稀拉拉地走入树林,他们得尽快跟上。 谢浮玉扭头望向身后,刚才没种完树的玩家正仓促往树根附近填土,差不多快要完工了。 “我们该走了。”殷浔提醒。 说着,他扛起地上的帐篷袋转身朝东,谢浮玉收回视线,侧眸示意祝析音动身。 三人列成一列纵队,由殷浔打头、谢浮玉殿后,仍然将祝析音护在中间。 进入树林后,视野很快暗下来,树叶与枝干交错重叠,影影幢幢,风一吹便仿佛千百人挥舞双臂,粗布制成的衣袖随之迎风摆荡。 不能细看。 祝析音低下头,紧紧跟着殷浔的步子。 他们离储杰带的那帮人不远,殷浔因此没有浪费手机电量,一路蹭着前方微弱摇曳的白光朝东南方向回撤。 树林内寂静无声,很长一段时间里,戈壁彼端的长风似乎被幼苗林拦住了,迟迟不曾吹进重阳木林。 谢浮玉走在最后,耳畔只有两柄铲子拖行的杂音。 金属铲头剐蹭过土路,从杂草根部轧过去,有时遇到缠结的藤蔓,铲头与木柄相连的地方还会被枯枝烂叶缠住。 没点灯终归不方便,谢浮玉把左手的铲子并到右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 电量不到百分之五十,有了前几回进本的经验,他这次其实带了充电宝进来,可惜作弊失败,充电宝满电,但电流导不进手机。 谢浮玉勤俭持家,把手电筒亮度调到最低,边看路边清理挡路的枝叶。 不知是不是习惯了这样的亮度,没过多久,他轻眯起眼睛,发现手电光和树林内部昏暗的自然光似乎融成了一体。 手电筒打出来的光线也变得朦朦胧胧,像有什么东西罩住了镜头。 谢浮玉用食指蹭了蹭镜头,指腹短暂掩盖住光源,视野蓦地一暗。 祝析音不见了。 不止是祝析音,走在他前面的十几个人通通不见了。 眼前是一片纯粹的黑,罩住光源的东西扩散成茧,包裹住了拿着手机的人。谢浮玉微怔,松开按住镜头的手,同时握紧了铲柄。 他缓缓转动左手手腕,手机自带的照明光顺势打出去,过了两秒,光线汇聚,形成了一抹椭圆形的光斑。 发散的光遇到障碍物,被迫停下。 “兄弟,兄弟?”角落飘来一声弱弱的询问,茧里还有其他人。 谢浮玉循声照了一圈,看见身后缩着两人,105的江天和陈滔,应该是种完树就火急火燎地跟进树林,唯恐与储杰等人脱节。 可惜运气不好,和他一起困在这里。 树茧隔绝了副本内的全部信号,求救信息发不出去,谢浮玉移开手电,以自己为圆心,把四面八方都照了个遍。 结合光线遇障碍物反射的情况,大致可以推断出他们正身处一个砍半的椭球体内,地面作为截面,面积不超过四平米,高度却足有五六米,很像畸变的球幕影厅。 但茧的内壁不是光滑的投影幕布,谢浮玉灭掉手电,走到墙边,用戴着戒指的右手轻轻碰了碰。 掌心下流淌着蜿蜒崎岖的纹路,粗糙且布满灰屑,有几处还长着凸起的木刺。 是树皮。 他冷不丁记起殷浔描述的夜晚,突然意识到昨夜爆炸发生前,守夜的殷浔应该也是被困在了这样的树茧里。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不在树林内,在树茧中。 咕咚—— 空气里响起一道清晰的吞咽声,紧接着,谢浮玉听见105的难兄难弟战战兢兢问:“兄弟,你不会喝了村长给的午饭吧?” 谢浮玉否认:“没。” “那就好那就好。”陈滔抠了抠背后的树皮,咕唧道,“那玩意儿可不兴喝啊,108走失的那兄弟就喝过......” 话没说完,耳边又是一声“咕咚”。 谢浮玉收回手,发现第二道响声比他听见的第一声距离稍远,好像从他旁边移动到了他面前,也就是陈滔身侧。 陈滔当然听见了。 “大江,”他大着胆子朝一旁伸手,“不是我幻听了吧?” 无人回应陈滔,伸出去的手落空,原本站着江天的地方只剩一团空气。 第106章 咕咚咕咚—— 吞咽声越发急促,裹住他们的茧不再是安静的球幕影厅,而是蠕动的肠胃。 谢浮玉扬手一抓,把陈滔拽过来,压声问:“江天喝了瓶子里的东西?” 陈滔魂不守舍,颤颤巍巍地答:“今早吃了,拉不住,跟上瘾了似的,我费了老鼻子劲儿才让他吐掉。” “我以为吐掉就没事儿了。” 错了,他们猜错了,谢浮玉探手摸到口袋里未拆封的玻璃瓶,终于反应过来,108失踪的那人去了哪里。 在幼苗林长出新的柽柳前,他首先被树吃掉了。 就像忽然消失的江天一样,他们都被树茧吞噬了。 殷浔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困住他的那棵树被更新鲜的养料所吸引,爆炸掩盖了一部分副本主线,而现在,无故失踪的江天揭露出另一个真相。 树的养料不直接来源于营养液。 真正的养料,是食用过营养液的玩家,属于人类的血肉骨骼像进入胃袋的食物,营养液充当分解酶,帮助这些树更好地消化人类。 吐掉也没有用,只要沾上一点,就完成了树对人的标记。 就像拆迁前在白墙上画鲜红的“拆”字,伐木前在树林周围圈地,人对物的标记转变为了物对人的标记。 这片树林如他所想,会吃人。 陈滔吓得汗流浃背,“怎么办?咱俩怎么办?” “等。”谢浮玉按住他的肩膀,以防他乱跑乱叫。 陈滔用力搓了搓脸,“等什么?” 谢浮玉沉眸,“等它吃饱。” 但时间不等人,被树茧一耽搁,日落前他们很可能赶不回招待所。 得想想别的办法,谢浮玉仰头看向正上方漆黑的拱顶,想起招待所的房间。 光投射向房顶,被黑暗吸收,树茧也一样。 招待所通体木结构,树茧也是,对付一堆木头,最简单的方法是放一把火。 不过树茧在树林深处,火烧起来的时候,身处火场中心的谢浮玉和陈滔会先被烧死,然后是前方相距不远的祝析音、殷浔,乃至余下十几名幸存玩家。 放火不行,以身饲树当然也不行。 陈滔脑子不笨,把可能的方法都想了一遍,最后颓然抱住脑袋,哭丧着脸说:“兄弟,咱俩得折这儿了。” 他磕磕绊绊才走到第六个副本,保命道具早在上一个副本就消耗殆尽,进了柳安村之后一直猥琐发育,生怕裸奔。 谢浮玉倒是揣着一兜道具,但不知道怎么用。 戒指、纸船、狗尾巴草,哪个都不像是能用的样子。 不对,谢浮玉重新把狗尾巴草掏出来,打开手电照了照。 从实验室副本离开后,这株狗尾巴草就被他随手塞在背包内袋,随便怎么揉搓挤压,都始终完好无损,精致得像根假草。 他记得搜索道具用途时浏览过狗尾巴草的用途—— 清热利湿、祛风明目。 谢·传统文科生·小高考后和生物化学说拜拜·浮玉盯着狗尾巴草,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把你的玻璃瓶给我。”他反手杵了一下陈滔。 陈滔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交出瓶子,四瓶没开封的“午饭”整整齐齐码在地上。 “兄弟,弄啥嘞?” “给树做饭。” 话音刚落,谢浮玉拔出木塞,把里面的液体倒在了那株狗尾巴草上。 第83章 哗——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一片密集的树叶沙沙声,殷浔脚步一顿,看见走在前面的人不约而同转身,朝反方向望去。 几束手电筒光缓缓交汇, 有人惊讶, “那是什么?” 白光映照下, 倒地的重阳木犹如柳枝抽条,化出粗长的枝干在地面上拖行,沿路掀起泥土枯叶,在镜头前打出一团雾蒙蒙的烟尘。 “树在后退。”祝析音掩住口鼻,警觉道,“我哥不见了。” 原本属于谢浮玉的位置空无一人, 视野中只有一棵翕动的树,重阳木仿佛遇到天敌的动物,退潮般往西回撤。 殷浔松开帐篷袋,低声,“他在树枝里面。” 祝析音睁大眼睛:“?”谁在什么里面?照这速度,人往树前一站就要被四仰八叉的树枝网切成肉块,谢浮玉要真在那堆叶子里, 这会儿应该已经见到太奶了。 但家属总是不信邪, 祝析音刚拎起铲子拔腿冲出去,转头发现有人比她更快。 殷浔反手按住她, 把人塞回队伍, 声音远远飘回来,“原地待着。” 祝析音被推得踉跄两步才站稳,低下头盯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她铲子呢? 下一秒, 哐——歘—— 殷浔高高举起抢来的铲子,自上而下劈向树根,耳边响起细微的喀嚓声,枝叶回缩的速度果然减慢,却始终包裹严密,没有露出一丝缝隙。 “阿郁!”他边杵树根边试探着确定谢浮玉的位置,但不知道是重阳木隔音太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迟迟无人回应。 看来大力出不了奇迹,殷浔拧眉,稍微冷静了些,重新思索对策。 以这棵树为分界线,队伍只到祝析音便戛然而止,这不合理,他记得离开幼苗林时,还有两人在给最后一株树苗收尾。 所以谢浮玉不会凭空消失,更不会无缘无故被树困住,他只可能是被谁牵连了。 真正该被卷入树中的罪魁祸首触犯了禁忌条件,殷浔眯眼,很快意识到问题出在那瓶营养液。 人不能喝营养液,他掏了掏口袋,摸到一枚纸船和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纸船格格不入,狗尾巴草至少是个植物。 而且殷浔知道一种土方子,是以狗尾巴草入药,用来通肠道促消化。既然树把人当成食物,那他也可以把树看成人。 只要树“闹肚子”,把里面的人“吐”出来就行。 殷浔歘一下把铁铲插向地面,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铲柄末端,用铲子当钉子暂时延缓树枝继续后退的速度。 他腾出双手,就近拽住一根树枝,把那株珍贵的独苗狗尾巴草放上去,随后打开玻璃瓶,倒出里面的液体。 不远处,祝析音反应过来,噔噔噔跑过去,哗啦倒空自己的两个玻璃瓶,又在殷浔回神前噌地跑回了原地。 四瓶营养液浇透了狗尾巴草,草尖却像套了防水薄膜似的,依旧□□。 殷浔垂眼盯着这株小草,紧张地握着铲柄。 咕咚—— 他听见吞咽的声音,咕咚——咕咚—— 往树林深处撤退的树枝忽然疯了似的朝狗尾巴草的方向攒聚,树林里冷不丁窜过一阵风。 殷浔下意识闭眼,于一片嘈杂的呼号中捕捉到一丝细微的滋啦声。 声源似乎来自树干内部,如同两股截然相反的力同时作用于树的同一点,外部急速朝狗尾巴草收缩,内里却挣扎着向远离狗尾巴草的方向扩散。 殷浔很轻易地联想到两块磁铁,瞬间找到了谢浮玉的位置。 喀啦喀嚓喀—— 树木碎裂的声音越发明显,风也越来越大,他险些按不住快要拔地而起的铲子。 呼—— 一道长啸过后,是漫长的沉寂,远远地有一抹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向两侧打开的树门后,殷浔看不清眼前的画面,短暂茫然间有些耳鸣。 胳膊骤然脱力,膝盖一沉,他缓缓朝前栽倒。 肩膀却蓦地被人扶住,温热躯体靠过来,薄白修长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最终按住他后脑,轻轻拍了拍。 “殷浔,”谢浮玉灰头土脸地抱着他,附耳道,“谢谢你。” 不是“我没事”,而是“谢谢你”。 谢谢你和我心有灵犀,在我万念俱灰时没有放弃。 狗尾巴草确实管用,但必须两根同时使用。 谢浮玉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幸好殷浔也想到了狗尾巴草,两人里应外合才能打开树茧。 原理和他们预设的“泻药”略有偏差,比起土方,狗尾巴草其实更像是钥匙,树茧由重阳木倾倒分裂而成,并非浑然一体,所以树茧是有门的。 只有在树茧内外制造出相反的拉力,才能强制拉开这扇看不见的门。 “也算是误打误撞。”殷浔长舒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搭上谢浮玉的腰,片刻后把人松开,问,“怎么回事?” 谢浮玉捡起散在地上的铲子,擦了把脸,指指杵在废墟旁的人,“边走边说。” 殷浔抬眼,才看见惊魂未定的陈滔。 陈滔抱着他自己那柄铁铲,拔剑四顾心茫然,仍有些不适应眼前的昏暗。 谢浮玉瞥了他一眼,迈开腿和殷浔往回走。 “江天喝了午饭,死了。”他打开手电,三言两语复述清方才被卷入树茧的来龙去脉,走到祝析音面前只看见她一人,“他们呢?” 祝析音无语,“怕被树茧吃掉,早走了。” 意料之中,即便才在鬼门关前走过一趟,谢浮玉情绪依旧很淡,甚至游刃有余地指挥道:“还剩十五分钟,抓紧时间。” 第107章 祝析音闻声愣了两秒,随后主动担起领队的职责,示意陈滔跟上。 殷浔察觉出一丝反常,摸索着握住了谢浮玉的手。 拥抱时脑海里充斥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他这会儿才发现谢浮玉的手很冰,掌心湿漉漉的,覆着一层薄汗,松松握住还能感到指尖微颤。 那是精神极度紧绷后产生的应激表现,比起恐惧,谢浮玉应该更多受到了某种责任感的驱使。 殷浔不止一次觉得,谢浮玉独身一人的时候好像很无所谓生死,但如果还有别人在场,他又总会顺手救一下。 明明长了一张精致利己主义的脸,干的却是救世主的活。 思绪回笼,殷浔替他揉了揉僵硬的指关节,低声问:“树、人和营养液到底什么关系?” 假如树只能吃喝过营养液的人,那么浸泡过营养液的狗尾巴草又算什么? “狗尾巴草是实验室副本掉落的奖励,”谢浮玉沉眸,“aether实验室造出来的植物也不一定是真的植物。” 保不准是从哪个废弃实验体身上剜下来一块肉,丢进培养皿制出的变异体,而且狗尾巴草本身有清热解毒的功能,喂给那些树也算对症下药。 最重要的是,它是道具,道具超模一点是正常的。 “所以树的主要食物应该还是人。”谢浮玉话锋一转,偏头看殷浔,“昨晚你觉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那段时间,很可能就是被树困住了。” 但树没有吃殷浔,好像囫囵吞下食物,却难以消化。 “随机筛选?” 谢浮玉点头,“刚才的树茧包住了三个人,食用过营养液的江天也在其中,我觉得是凑巧。” 重阳木体量数倍于幼苗林里的树苗,他推测解开重阳木树茧所需的人会更多,所以死一个江天无济于事。 谢浮玉抿唇,感觉进本越多,幸运值掉得越多。 “别人掉san,你掉幸运值,”殷浔轻笑,“怎么不算天选之子?” 谢浮玉轻啧一声,催他,“少贫,快走。” 四人紧赶慢赶,终于卡在五点推开了招待所的大门。 木门吱吖一声关上,窗外猝然陷入一片黑暗。 “五点零六,”祝析音蹲在门旁喘了口气,“和昨天差不多。” 大堂阴暗一如既往,只有一盏油灯洇开微弱的光,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种,驱散了招待所内的湿冷。 大堂里没有其他玩家,应该都各自回房了。 谢浮玉走到柜台边,看见昨天早上摆着白粥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仔细观察还能窥见一点痕迹,是圆形碗底在灰尘上烙下的圈。 咕噜—— 祝析音捂着肚子挠了挠头,“哥,回房吗?” 吃的不在大堂其实是好事,他们今天回来得晚,真有食物剩下,轻易也不敢碰。 谢浮玉不置可否。 江天已死,陈滔进本多次知道江湖规矩,再三向谢浮玉道谢后,便老老实实地回了房间。 殷浔捏捏谢浮玉的肩膀,“回去吧。” 三人相继走入走廊西边的101号房,祝析音锁好门,生无可恋地歪倒在靠门的小床上。 五顿没吃了,这不对吧。 “给碗白粥也行啊——”她仰天长叹,捧着脸发了会儿呆,忽然爬起来问,“哥,昨晚好像也没饭。” 谢浮玉:“......”什么超绝反射弧。 “树不用一次性吃很多营养液。”就像养鱼,一口气投喂太多鱼食,鱼会撑死,更何况留在郊外的人多半会死,村长没必要在这些人身上浪费营养液和粮食。 而且村长似乎很忌讳晚上离村。 他们得尽早弄清楚村长在忌惮什么,才能找机会从对方那里套出有效线索。 谢浮玉坐在床前,拨弄了两下床头柜边的油灯,若有所思。 不多时,面前投下一抹阴影,殷浔拎着一只食盒出现,“阿郁,我拿椅子的时候在那边茶几上发现了这个。” 食盒保温,打开后是三碗菜粥。 谢浮玉检查了几遍,仰头看他,“应该没问题。” 只要平衡机制不被打破,菜粥就能吃。 殷浔屈指蹭了蹭指根处的对戒,端起粥碗说:“我先试试。” 第84章 被动防御型道具一般以装饰物的形态出现, 殷浔仗着自己有一枚对戒就敢以身试毒,谢浮玉捧着粥碗看他,“吃完这顿不管下顿了?” 殷浔失笑,“明早和他们一起。” 只要起得够早, 就不用担心有老六偷偷往锅里丢老鼠屎, 昨天几人没碰白粥无非是担心粥不干净。 至于祝析音, 她还在新手保护期,谢浮玉才端起碗,她已经喝完了。 三人仓促解决掉晚饭,各自把粥碗放回食盒中。 殷浔将食盒送还到茶几上,顺手拖过之前卡门的椅子,放在了祝析音床尾。 祝析音眯着眼昏昏欲睡, 冷不丁看见那把椅子,顿时打了个颤。 “殷哥,”她小声问,“今晚还要放它啊?” 万一椅子精又化成人形,大半夜站在床头冒充她哥怎么办? “放心,我会看住它的,”谢浮玉弯眸, “你先睡。” 时隔一天再次住回招待所, 并不仅仅只是吃顿饭补充能量,和规避野外存在的风险那么简单。 幼苗林提供了树人的线索, 野外却并未出现树人, 他们也只在房间里偶然见过一次。 那个树人没有攻击性,存在感很低,站在窗前盯了一宿窗外的景,仔细想想, 它像是被束缚在了这栋招待所内。 房子外面的树会吃人,房子里面的木头却与玩家泾渭分明。 谢浮玉今晚打算捉一只树人聊天。 殷浔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布置完防盗装置,转身问:“还是你上我下?” “都行。”谢浮玉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一切正常,除了刚进副本那天,天黑之后时间很快跳到子夜,最近两晚时间都没有跳跃式快进。 换而言之,这里只有天色转暗显得突兀。 他收起手机,按按眉心,打了个哈欠,琥珀色的瞳仁在光下轻颤,眸底攒起一团湿漉漉的雾。 殷浔垂眼,低声问:“要不换我守上半夜?” 什么上上下下的,祝析音顶着被子一骨碌爬起来,“哥,或者我先守几个钟,等过了十二点再换你俩?” 她是五谷不分,又不是四体不勤。三人呆一屋,遇到危险打不过可以摇人,在招待所守夜相对野外更安全,谢浮玉没必要过度保护她。 “而且我还有新手保护!”祝析音自告奋勇,“我保证,看见树人的第一时间就叫醒你们。” 谢浮玉同意了。 他把油灯放到祝析音手边,又弯腰拖过三把铁铲,整齐地铺在两张床中间的过道上。 确保起床时能顺手摸到铲柄后,谢浮玉掀开被子窝了进去。 一旁,殷浔锁紧窗户,跟着躺好。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光源悉数汇聚于祝析音身旁的油灯,她背过身挡住一点光,盘腿坐在小床中央,盯着那把可疑的木头椅子发愣。 等待需要耐心,祝析音玩不了手机,以往转瞬即逝的每分每秒都被黑夜拉锯成遥遥无期。 放空大脑容易睡着,她守着油灯,开始在脑子里编睡前故事,编到总裁坐在24k纯金马桶上带薪批文件的时候终于憋不住尿意,局促地瞥了眼另一张床。 喝粥就是这点不好,消化成果会比较明显地从胃转移向膀胱。 现在距离十二点还有不到半小时,祝析音忍了两分钟,还是摇醒了谢浮玉,提前下班。 “招待所里没有厕所,”谢浮玉耷着眼,慢吞吞地说,“只能出门右转,我记得那儿有个旱厕。” 祝析音:“......”好像也不是很着急了。 午夜十二点,荒村,旱厕,黑压压的雾,简直debuff叠满,她要是只水鬼,铁定埋伏在厕所,趁机浑水摸鱼,把人拽进粪坑。 闻言,谢浮玉盯着她欲言又止。 “离天亮至少还有六个小时,从医学角度来讲,”他话锋一转,拎着铲子站起身,“村长没有明令禁止夜间出行,我跟你去。” 夜晚之所以危险,是因为能见度低,适合隐藏,而传统的志怪小说又常以夜晚作为鬼怪出没的背景,久而久之,避免夜间出行就成了论坛内不成文的一条经验规则。 但屋子里的线索太少了,谢浮玉记得前夜和树人对视前,对方盯着窗外的夜景发了好一会儿呆。 既然如此,祝析音抱着自己的铲子跳下床,“那赶紧走吧。” 人有三急,游客也要上厕所,她应该没有ooc。 祝析音一脸痛苦面具,小心翼翼挪开放在门口的木椅和玻璃杯,将门朝内拉开了一道窄缝。 谢浮玉按住鬼鬼祟祟的妹妹,把人拉到身后,扭头朝殷浔比了个手势,伸指隔空点了点那把椅子。 留在房间守夜的人于是变成了殷浔。 第108章 关好房门后,谢浮玉和祝析音蹑手蹑脚往外走,两人一个盼望着厕所,一个记挂着房里落单的队友,步调虽轻,步子却难掩匆忙。 眼下夜色渐深,大堂内静悄悄的,仍旧只有一盏油灯孜孜不倦地燃着。 谢浮玉推开招待所的大门,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哀鸣,很快被门外咆哮的风声掩盖。 风迷得他睁不开眼,视网膜上映着铺天盖地的黑,像一团化不开的墨糊住了眼眶。 “铲子,用铲子,哥......”祝析音的声音隔着风忽远忽近,谢浮玉反应过来,把铲子杵进地面,稳住身形,艰难地辨认方向。 旱厕在招待所东面,他们距离目的地还有五间房的长度。 兄妹两人用铁铲当盲杖,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到旱厕附近,祝析音扫了眼黑黢黢的坑,扶住铁铲原地扎马步。 谢浮玉守在两米外的地方,眯眼盯着招待所正前方的一排树,回忆起那晚看见的树人。 树人安静地站在窗前,观察这些树。 百十来棵重阳木,白天一眼望过去,每一棵树都和左右两侧的同伴很像,不仔细确认锚点,很难分辨出前一秒看到的是哪棵树。 穿越森林时,他曾留意过沿路的树。 凹凸不平的树皮犹如人类的五官,无形中为树吃人的猜测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谢浮玉全神贯注地看树,可惜一无所获。 也许是他想多了,树人可能只是单纯地对着窗户发呆,毕竟它视线的最后落点是他。 “哥——” 祝析音应该调理好了,谢浮玉听见隔壁一阵窸窸窣窣,于是杵着铲子偏身朝左。 刚迈开腿,脚步蓦地一顿。 不对,方向错了,旱厕在他左手边,祝析音的声音却从右前方传来。 谢浮玉默默握紧铲柄,警惕地注视着自己的右前方。 大风把浓雾吹散了一点,树影似乎比他走出招待所时清晰几分。 重阳木板正笔挺的树干仿佛人类的躯干,迎风挺立,茂密繁盛的枝叶像宽大的斗篷拢在肩后,随风摆荡。 树林边缘距离谢浮玉足有十米远,雾色下的远景被寂夜模糊成一团小小的影子,烙刻进视网膜深处,被风推着越飘越近。 谢浮玉呼吸一滞,背脊爬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湿冷。 恍惚间,有一道微弱细小的气流从正面直直喷洒在他脸上,好像面前立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正与他鼻尖相触,贴面呼吸。 崎岖的树表渐渐生出人的五官,谢浮玉看见那张浮雕一样的嘴一开一合,应和着风声轻唤道:“哥——” 木屑沿着裂开的唇缝哗啦啦往下掉,树在拙劣地模仿祝析音。 谢浮玉重重闭了闭眼,假装看不见。 他沉默地转身,按照原计划走到旱厕原本所在的位置,用铲柄圆润的末端敲了几下外围遮风挡雨的木板。 两长两短,是代表祝析音的字母z。 过了一会儿,隔板一侧传来长短短长四下,谢浮玉凝眸,真正的祝析音果然还在蹲坑。 所以那棵重阳木冒充祝析音的目的是什么?威胁恐吓?刻意引诱?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全须全尾,毫发未伤,人脸重阳木的自由度还不如屋子里那个树人。 而且招待所门前铺着一条十米宽的防火带,物理距离难以逾越,重阳木应该还在树林边缘,近在咫尺的呼吸有可能只是幻觉。 不过,树人是在看窗外的重阳木吗?同类相惜? 谢浮玉无从得知,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灰蒙蒙的隔板,余光悄悄打量起右侧的树丛。 空无一物,没看见方才那棵会自动迁徙的重阳木。 “来了来了。” 思路中断,祝析音裹紧外套,小跑着从隔板后绕出来,谢浮玉看见她时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祝析音浑然未觉,小声催他,“快走快走。” 很好,是本人,谢浮玉回神,两人拖着铲子原路返回。 回到招待所时恰好十二点,大门哐啷一声猛地关紧,风拍在门板上,震得呼啦呼啦响。 踢踏踢踏—— 耳畔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祝析音下意识抬头,下巴刚扬起十五度就被谢浮玉按着脑袋低下头。 “别张望。”他压声提醒。 祝析音上一次听见这话还是昨天穿越那片重阳木林带的时候,殷浔让她不要四处乱看,因为那些树据说长着人类的面孔,看多了容易疯。 祝析音老实巴交,头埋得像只鹌鹑。 两人一前一后,贴着点了灯的柜台绕过西面墙角,迈入走廊,站在了101号房间门口。 谢浮玉掏出钥匙开门。 钥匙插进锁孔,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完全被头顶的脚步声掩盖,房门打开的刹那,他听见一串嬉笑,仿佛二楼的派对正值高潮,客人们踩着欢快的舞步交换手中的酒,兴致正浓。 但招待所没有二楼。 祝析音走进房间,谢浮玉落后半步,关上房门。 殷浔不知何时从门旁换到了窗前,正站在那晚树人站的位置往外看。 “哥。”祝析音扯了扯谢浮玉的衣角,悄悄抬手指向殷浔左边。 谢浮玉眯眼,看见了第二个殷浔。 第85章 窗前立着两道人影。 油灯被祝析音出门时随手摆在床尾, 房间里的光于是悉数汇聚至门旁。 窗户附近很暗,一不留神容易认错,好在两人只是背影有些像,谢浮玉扫了几眼, 已经能够分辨出右侧的才是殷浔。 殷浔笔直地站在窗户中央, 面前是两扇窗交叠的木棱。 一动不动, 像被人夺舍了一样。 但房门开合的动静不大不小,祝析音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谢浮玉眯起眼睛,视线逡巡过窗前并立的两抹背影,缓缓落向殷浔的左臂。 “你守着门。”他微微偏头,压声叮嘱祝析音, 随后拎起一旁的油灯,朝正对面的窗户走去。 鞋底轧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明显,谢浮玉目视前方,目光紧锁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 哒、哒、哒...... 距离逐渐拉近,光源铺开,影子慢慢变得清晰。 谢浮玉停在殷浔身后, 延伸的视线与他相交于玻璃另一面, 像一前一后交错分立在镜子前,透过镜子对视。 灰瞳被昏黄光线渡进一点暖色, 殷浔凤眸浅弯, 眼底噙着一缕笑意,仿佛对什么志在必得。 电光火石间,谢浮玉反应过来,抬手扣住他的肩膀, 把油灯提到与他眉骨齐平的位置,淡声念他的名字。 “殷浔。”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凝滞的空气蓦地开始流动,谢浮玉感到掌心下紧绷的肩背放松了一些,紧接着,手腕被人反扣住。 殷浔把他的手从肩膀边移开,裹进掌心,“我就知道阿郁不会认不出我。” 磁沉嗓音混着浅浅的笑,后半句话却冷不丁透出几分凉意,“现在,可以坐下好好聊聊了?” 谢浮玉:“?” 手里的油灯晃了两下,照向殷浔左侧的黑影,他听见那个莫名其妙多出的人叹了一口气,然后支支吾吾地请求:“能不能先把腿还我?” 谢浮玉:“??” 还没来得及细问,耳畔忽然响起一串嘎嘎嘎的脆响,像几十个老化的关节同时活动,形似殷浔的黑影开始抽条,从宽肩窄腰的青年变回眼熟的枯瘦椅子精。 谢浮玉:“???” 他看看殷浔,又看看椅子精,一贯游刃有余的脸上满是茫然。 殷浔失笑,拉着他坐到大床床尾,从他手里接过油灯,又把一截粗糙的柱状物塞给他,“喏。” 谢浮玉低头,过了两秒,他悄悄瞥了眼椅子精,小声问殷浔:“椅子腿?” 殷浔点点头。 谢浮玉:“怎么弄的?” 殷浔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答案不言而喻。 落单容易出事,谢浮玉陪祝析音出门后,殷浔独自呆在房间里,裹着棉被监视椅子。 等了十多分钟不见异常,反倒是窗外的风越刮越大,打得玻璃窗吱吱呀呀地震晃。 殷浔侧过头看窗,雾散了,露出一排齐整的树。 他想起那晚椅子精站在窗前观察外面的景,于是把凳子拖到墙边,卡进床和墙之间的缝隙里,自己则站到椅子精之前出现的地方朝外张望。 眼前树影婆娑,树枝黑压压地落在视网膜上,仿佛近在咫尺。 但招待所距离树林边缘,分明还有一条十多米宽的防火带。 殷浔从疯狂舞动的枝叶判断出风势迅猛,隔着紧闭的窗却听不见一丁点声响。 思忖再三,他小心翼翼撇开半扇窗,冷气扑面而来,耳畔依然寂静无声。 掀动树叶的不是风。 谢浮玉一愣,“它们自己会动?” 殷浔不置可否,睨了眼晾在一旁的椅子精,“应该是。” 比起暗中观察,他认为椅子精和外面的那些树其实系出同源,只不过椅子精被限制在这栋招待所内,而它的同伴则以树的形态留滞在树林里。 第109章 里面的树人出不去,外面的树人进不来,入夜后双方才有机会透过窗户偷偷见一面。 非自然生物窝囊成这个样子的不多见,弄清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或许能帮他们找出副本故事真正的主人公。 既然屋内的树人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攻击倾向,那么和平商谈应该是可行的,但在此之前,他得先见到谈判桌的另一方,也就是椅子精。 大力出奇迹,殷浔摒弃一切琐碎的招鬼仪式,直接卸了一条椅子腿。 谢浮玉摆弄着手里的椅子腿,歪头重复道:“和平商谈?” 殷浔一脸骄傲:“昂~” “那你俩刚才搁窗户边干啥呢?”祝析音抱着铲子,好奇地打量起缩在夹缝中的椅子精。 殷浔嗐了声,说:“它在对斯芬克斯进行拙劣的模仿。” 祝析音:“?” 斯芬克斯用谜题拦住路人,椅子精用了一个赌约,只要殷浔的同伴能够准确认出殷浔,它就把一切如实相告。 否则,它将永远保持沉默,直到有人使它解脱。 “其实认不认得出来都不要紧,”殷浔伸指点了点椅子腿,笑眯眯地说,“我总有办法让它解脱。” 纯粹是物理意义的解、脱。 椅子精闻言抖了两抖,听见殷浔打算肢解自己严刑逼供后终于绷不住,急急忙忙单脚跳着跑出来,还没靠近谢浮玉就被祝析音一铲子吓退了。 高高瘦瘦的椅子精原地倒下,抱头痛哭,“呜,我的腿!” 谢浮玉:“......”副本还是太全面了,以前见过的npc冲上来都是要人命的,现在这个倒像是要被他们搞出人命。 他朝祝析音一扬手,祝析音会意,把铲子收好。 两人一坐一立,加上刚刚站起身的殷浔,三堂会审,恰好半围住椅子精。 椅子精一愣,头埋得更低,瘦长一条抖得像筛子。 谢浮玉强压下嘴角,攥着半截木头疙瘩,面无表情地朝椅子精抬了抬下巴,示意它兑现赌约。 椅子精含糊道:“很久很久以前......” 殷浔:“讲重点。” “重点就是时间过去太久,我也记不清了。”椅子精瑟缩成一团,在殷浔再次开口前打断他,“我只记得有人叫我躲起来,一定要躲起来!” 不能被发现不能被发现不能被发现—— 实木脑袋里充斥着弹幕一样的警告,那副简笔画模样的五官明明无法动弹,却鲜明地传递出椅子精内心的恐惧。 谢浮玉垂眼,用椅子腿轻轻敲了两下地面,问:“被发现了会怎样?” 椅子精一颤,唯唯诺诺地答:“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记忆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模糊,透过那些斑驳破碎的画面,它看见一片浮动的金红。 是火。 大火直冲云霄,远远望过去,仿佛天空裂开数道豁口,滚烫的岩浆落下来,瀑布似的渗入地表。风一吹又迅速朝四面八方蔓延,犹如波涛汹涌的海,席卷万物。 它看见那些埋进土里的骸骨在大火中化为焦黑雕塑,看见奔跑逃窜的影子迷失在火海深处。 熟面孔死伤殆尽,生面孔不知所踪。 它还看见了自己。 远处是一栋屋子,它离屋子起码十多米,火烧到脚下,它没有跑,像投入风的怀抱一样,欣然接受了火的洗礼。 耳畔是燃烧时特有的哔剥声,除此以外,万籁俱寂。 “我以为我不会被发现了,”椅子精捂着嘴小声说,“但我出现在了这里,说明我到底没有躲过那群人。” 它曾经是人,现在却寄居在一把木头凳子里,和木头融为一体,活动范围只有这间屋子,每到午夜才能化回人形。 大部分时候都没有意识,当木头人也没有自由。 某种意义上的生不如死。 谢浮玉了然,又问:“你在躲什么人?” 椅子精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记不清了,我只知道他们来柳安村好像是为了找什么东西。” 那件东西姑且可以称为宝藏,找到宝藏便能得到无穷无尽的财富,世世代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谢浮玉沉眸,陡然意识到柳安村内其实有两批人—— 寻找宝藏的外来者和无辜受难的原住民。 椅子精应该是原住民,躲藏的对象很可能就是那些贪图财富的外来者,但宝藏究竟是什么呢? 放眼望去,他们见到的柳安村除了这栋招待所,便只剩下一片繁茂的树林,穿过树林是亟待建设的防风带,和破败荒芜的戈壁。 “你们也是来找宝藏的吗?”椅子精问。 木头抽象的脸做不了表情,谢浮玉却敏锐感知到一缕怨气。 “不是。”他否认,随后松手,椅子腿自然滚落到椅子精面前,“我们是被骗过来做苦力的。” 椅子精恍然大悟,“那群人诓你们来找宝藏了?” 谢浮玉抿了抿唇,像是默认。 “哎。”椅子精轻轻叹了口气,捡起木头疙瘩安到小腿的位置,蹬了两脚空气后蹲起身,仰头问谢浮玉,“那你们找宝藏的时候能顺便帮我找个人吗?” 唷,疑似新npc出现,殷浔问:“什么人?” “是我妹妹。”椅子精转头看殷浔,细长手指缓缓抬起,指了指一旁的祝析音,“年纪、身量都和她差不多,我们在火场走散了,我想知道那些被发现的人里面有没有她。” 原来椅子精正好有个妹妹,谢浮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侧,难怪第一晚祝析音认错人还能安然无恙。 如此看来,椅子精应该是开启支线的重要npc。 帮助椅子精确认对方妹妹的安危必须首先搞清楚被发现的人都在哪里,如果椅子精的妹妹至今没有被寻宝者找到,就说明她的藏身地极其隐蔽,一旦遇到危险,他们或许也能藏身其中。 三人交换过视线,谢浮玉同意帮椅子精找人。 椅子精松了口气,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 第86章 椅子精给出的忠告只有一句“别被发现”。 谁在找它, 怎么才算躲过追捕或不慎被发现,它却一概不知。 “反正我现在这样,肯定是没躲过。”它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刚安好的椅子腿搭着另一条腿, 咂巴嘴说, “虽然记不清了, 但正常情况下,我应该藏在村子里。” 遇到坏人,要么跑,要么藏。藏必须就近,挑熟悉的地方躲起来,逃跑则相反, 得往远处逃。 柳安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它逃不出去,只能和妹妹藏在家中,再然后大火燃起,两人走散,后面的事它便不知情了。 没人知道是谁放了那把火,大火是忽然在村子里烧起来的, 由内而外, 最终覆盖住整个柳安村,四下逃窜的不止村民, 还有那些来历不明的寻宝人。 但现在, 柳安村中只有村长。 谢浮玉垂眼,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柳吉的人?” “柳吉?”椅子精歪头想了片刻,面露难色,“好像没有, 柳安村虽然叫柳安村,但村民并不是群居在此的柳姓人。” 柳安村的原住民甚至没有姓氏。 他们的祖辈越过风沙迁徙至这片小小的绿洲,长年与世隔绝,对姓名仅有一丁点模糊的概念,为后辈取名也非常简单,诸如阿沙、阿加、阿波、阿嗲之类。 而椅子精打生下来就没离开过村子,自然不认识什么姓柳的人。 “那柳安村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祝析音好奇,既然村民文化程度并不高,村中亦无柳姓人,柳安二字又从何而来? 柳安村为什么叫柳安村?椅子精一愣,屈起胳膊抱住脑袋,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冷不丁喃喃道:“树,有一棵树......” 根系繁茂,冠如伞盖,放眼望去恐怕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一棵柽柳,村民把它称作“乌尔萨拉”,意为生命之树。 在乌尔萨拉的树干根部,有一串符篆似的图案,村民们不识字,以为是神树显化的图腾,心中因此更加敬畏它。 直到某天,外来的生面孔告诉他们,那其实是两个字—— 柳安。 回忆渐渐清晰,椅子精换了只脚翘着,继续说:“你刚才提到的那位柳吉应该是外乡人。” 村民彼此熟识,它对柳吉这个名字却没什么感觉,椅子精摸摸下巴,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正要继续往下说时,喉咙猝然一紧。 谢浮玉看见它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讲,但口型变幻数次,都没漏出半点声音。 殷浔沉眸,“它说不出话了。” 谢浮玉抬眼看他,两人交换过眼神,不约而同想到了平衡机制。 看来椅子精能够透露的信息已经封顶了,而外乡人的身份来历,则应该是副本需要他们解开的谜题之一。 “村子里一共有三拨人。”谢浮玉思路清晰,慢条斯理道,“躲起来的村民,不知所踪的外来者,和一个立场不明的假村长柳吉。” 第110章 后两者一个线索有限不好找,另一个定时出现不用找,他扫了眼屋子里的家具,朝椅子精微抬下巴,淡声问:“被发现的村民都在哪里?” 藏住的找不到了,没藏住的总该有蛛丝马迹遗留。 闻言,椅子精抬起那张没有表情的木头脸,用一双凹陷的豆豆眼盯着谢浮玉,半晌,它抬起细瘦伶仃的胳膊指了指。 谢浮玉顺势低头,发现它指的是自己屁股底下这张床。 关于树人的猜想蓦地无限放大,他站起身,表情有几分茫然,“这床也和你一样?” 椅子精点点头,顿了两秒又摇头,随后抬手指指床头柜、地板、木头做的茶几、头顶黑咕隆咚的天花板。 我勒个超绝树人大联盟,祝析音倒抽一口凉气,干笑两声,“怪热闹的哈。” 椅子精摆摆手,腼腆地挠了挠后脑。 它大约生前是个话痨,这会儿虽然被副本强行闭麦了,却总还是下意识想回应对方,奈何实在发不出声音,便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谢浮玉刚好有话要问,干脆在它面前蹲下,“既然你们是一样的,那么你不知道的事,它们有没有可能还有印象?” 后半句话显然不在问椅子精,不过它知道问题的答案,因此替同伴们摇头表示否认,然后伸直腿蹬了一下床脚,接着谄媚地看谢浮玉。 空气中响起一道沉闷的“哎呦”,来自谢浮玉和殷浔身后的那张木床。 殷浔担心木床大变活人,先把谢浮玉拉远了些。 木床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哼笑道:“不必腾地方,我就这样同你们讲话,横竖我们能告知的,你们其实已全都知晓。” 苍老浑厚的嗓音如同一口古钟,木床听起来上了年纪,按理来说应该比椅子精了解得多,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我们这批人差不多同时被抓,变成这副模样之前的记忆早已模糊,醒来后便一直囿困于这间屋中。”它缓缓道,“先前并未惊扰你们,不过是因为我们不像那小子,还有执念不曾放下。” 外乡人进村的时候,木床已经很老了。 它想着,与其费心东躲西藏,倒不如主动将自己献给亲爱的乌尔萨拉,乞求神树庇佑,早日获得新生。 木床没有可以牵挂的人,村中也没有人牵挂它。 成为一张木床也许就是它的新生,它接受良好,所以始终沉默。 殷浔却拒绝了它的沉默,“我们从未在村中见过柽柳,即使柳安村曾经真的存在过那样一棵树,恐怕也先你一步死在了大火里。” 这话实际半真半假,但用来糊弄无法离开招待所求证的木床,足矣。 殷浔故意推翻了它心中的那棵神树,想看看神龛破碎后,虔诚的信徒是否会为了那棵树,透露出只言片语。 木床有一瞬的静默。 谢浮玉敏锐捕捉到一丝犹豫,于是轻描淡写地添了把火,“眼下,沙漠里唯一一棵柽柳还未成熟,但它不是你们的乌尔萨拉。” “它是我们的兄弟。” 兄弟,殷浔抿唇,无声咀嚼这两个字,忽然反应过来谢浮玉想做什么。他顺着对方的意思,微弯下腰,像是要同木床谈一笔交易。 “我们原本是一群游客,外乡人冒充向导把我们骗来这里,威胁我们替他们办事。我知道那些外乡人来柳安村是为了宝藏,而我们每天的任务,”他话锋一转,沉声说,“却仅仅只是种树。” 木床:“种树?” 殷浔不置可否,一字一顿地解释,“不是普通的树,柳吉供给我们的树苗形似柽柳,而昨天,幼苗林的确长出了一棵新的柽柳。” 外乡人要找宝藏,找了一圈不继续掘地三尺,反倒开始奴役旁人种植柽柳。 种种异常相互串联,使人很轻易地推测,宝藏兴许和柽柳有关,亦或者,宝藏就藏在柽柳中。 但外乡人最渴望找到的那棵柽柳不见了,殷浔倾身低语,“现在,你的同伴与乌尔萨拉一同藏了起来,外乡人却借机侵占你们的故土,并在乌尔萨拉庇佑的土地上,用我兄弟的血肉制造伪神。” “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你不该有所隐瞒。” “你猜,如果外乡人从新的柽柳中获得宝藏,他们会不会在宝藏的指引下找出乌尔萨拉,如果乌尔萨拉被迫重见天日,那......” 柳安村已死的原住民如何安息,仍在躲藏的村民将来如何自处,困在这栋招待所内的树人又该何去何从? 一席话戛然而止,未尽之意没入一片悄寂。 屋子里,昏暗油灯将那双灰瞳照得犹如深潭,殷浔面无表情地盯着床尾,坦然接受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审视。 木质家具、木头窗格、木屋顶和木地板都在打量他,殷浔视若无睹,安静地等待木床回应。 良久,木床发出几下嘎吱嘎吱的响动,粗粝嗓音透露出几分无奈,“你说得对,外乡人确实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但我也确实不知道乌尔萨拉真正的藏身地。” “如你所见,整栋招待所都是木结构,而每一块木头都曾属于一个人,”木床轻轻叹了口气,“人是可以移动的,这就是外乡人为什么要用我们建造屋子的原因。” 乌尔萨拉虽然不是人类,但神树有灵,自然也会移动,否则外乡人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地找它。 祝析音苦着脸啊了一声,“柽柳长了脚岂不是可以乱跑。”指不定早就跑出沙漠,跑进隔壁村了。 “不可能,”木床打断她,“乌尔萨拉会永远守护这片土地,你应当去树林里寻它。” 藏匿一滴水的最好方式,是使它融入无垠的海。 在柳安村,人可以变成树,树可以变成人,既是神树,想变成别的树也未尝不可。 谢浮玉侧眸望向窗外,轻喃,“是重阳木。” 没被发现的村民和神树都藏进了重阳木林里,在这种情况下找一棵变成重阳木的柽柳,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木床已然给不出更多线索,谢浮玉听见它叽里咕噜念了两句祝语,然后神神在在地说:“其实办法倒是有,只不过有些孤注一掷了。” 话音刚落,谢浮玉脑中迅速闪过什么,未及反应便又听木床语速飞快地暗示,“乌尔萨拉是生命之树,会赐予我们新生。” 所以只要性命垂危,或许能有缘被乌尔萨拉施以援手。 谢浮玉:“......”没苦硬吃,没死找死。 木床大抵也知道这是个馊主意,说完便称自己累了,不再多语。 结果没过半分钟,祝析音一脚踹醒了它,“别装哑巴,还有事问你。” 木床:“?” 祝析音:“方才我路过大堂,听到头顶锣鼓喧天,仿佛百十来号人在屋顶上奔跑,但甫一关门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木床神神叨叨:“一块木头是人的一部分,只有夜晚才可以变回人,你听的没错,那动静就是我的同伴们在活动身体。” 祝析音:“那这间房?”怎么日夜安静如鸡? 木床淡淡:“关爱老人,懂?” 话里话外充斥着些微松死感,祝析音噗嗤笑出来,转而问谢浮玉:“哥,据林楠所说,他们听到天花板传来的声音后便到大堂集合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万一大部队早早在柜台边集合好,明早岂不是又赶不上热乎的粥。谨慎起见,这种场合,普通一点总是没错的。 谢浮玉于是和殷浔麻溜收拾了明天要用的工具,拎起铲子走向门边。 房门吱地打开,三人的身影高低错落投射在一侧墙面上,很快又被黑暗吞噬。 大堂内寂静无声,头顶却叮铃当啷,人声鼎沸。 谢浮玉扶着墙壁走进大堂,稍不留神踢到什么,耳畔落入一声“哎呦”。 他轻眯起眼睛,循声低头,发现自己不小心踢到了其他玩家。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在讶异对方为什么一言不发。 谢浮玉:“......”怎么感觉101还是格格不入,好像少了点什么。 不等他理出头绪,身后响起殷浔懒洋洋的嗓音,男生装模作样地靠过来,惊恐道:“阿郁,你怎么不走了?是房顶上的东西杀进来了吗?” 第87章 话音刚落, 周围一片哗然,靠坐在柜台前的玩家纷纷握紧了手边的铁铲,戒备地望向房顶。 许是心理作用作祟,众人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 耳畔却响起微弱的呼呼声, 风好像从木板的缝隙间钻了进来。 殷浔:“......”嘤, 这帮人怎么不经吓。 “阿郁,”他掐着嗓子小声哼唧,“我害怕,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说着,他半拥住谢浮玉,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把人带到柜台的另一面,祝析音虽然一头雾水,但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玩家基本都围坐在大堂中央,守着靠门的位置,柜台后方于是自然而然地空出来,黑黢黢的,如同深不见底的洞穴入口。 第111章 三人背靠木板依次排开, 谢浮玉拨开殷浔搭在自己肩后的手, 附耳问:“房顶开了?” 刚才那股风明显不是横向流动,结合木床交代的信息不难推测, 始作俑者应该是盘踞在他们头顶充当屋顶的那帮树人。 这批屋顶树人现在活蹦乱跳, 看风向似乎还是轮班制,也就是变成人的一撮踩着没变成人的另一撮活动。 招待所的屋顶因此敞开一半,风从头顶灌入室内,吹得人头皮发麻。 谢浮玉拨弄了两下东倒西歪的额发, 意识到柜台上方的桌面隔板恰好能够挡住那片风。 而且柜台后方足够隐蔽,大家的注意力这会儿又都放在噼里啪啦的房顶上,隔着一层木板,只要刻意压低音量,便不容易被人察觉。 他以为殷浔拉着他们藏身于此是有新的线索,没想到对方只是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道:“先睡觉。” 谢浮玉仍然维持着方才咬耳朵的距离,温热呼吸烘得人耳根微烫,殷浔没有偏头看他,手却精准地摸到他的后脑,稍稍用力,把人按向自己的肩膀。 当下人多眼杂,不是头脑风暴的好时机,殷浔抓住谢浮玉挣动的手,强行撑开他的掌心,指尖一笔一划写道—— 隔墙有耳。 谢浮玉一怔。 他们和木板另一边的玩家目标一致,相互分享线索是很正常的,所以要提防的“耳”不是其他玩家。 至于招待所内的木家具、木地板之类,树人无处不在,如果树人才是他们要防备的对象,那么玩家间该如何交流线索?柳安村毕竟不是寂静岭,树人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开口讲话。 殷浔应该是看见了什么,谢浮玉轻眯起眼睛,努力地在昏暗中聚起视线。 下一秒,眼皮一沉,有人抬手覆住了他的双眼。 谢浮玉拽了拽对方的手腕,不满道:“殷浔。” 殷浔不为所动,另一只手撸猫似的捏捏他的后颈,“我困了,睡觉。” 昨晚他们露宿荒野,原本只要守上半夜的人愣是折腾到清晨才眯了片刻,谢浮玉一直惦记着他的睡眠,一听他困便卸了劲儿,任由对方把自己当做抱枕扣进怀里。 呼噜噜的风声和窸窸窣窣的响动被温暖拥抱悉数阻断,谢浮玉安静地趴在殷浔胸前,听着对方的心跳合上了眼。 陷入沉眠前,脑中隐约闪过什么,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诡异的熟悉感,但困意回笼,最后一丁点违和的情绪也被他抛之脑后。 翌日清早,谢浮玉是被人摇醒的。 祝析音端着粥碗蹲在他面前,见他睁眼,伸手把碗递给他,“哥,趁热喝。” 谢浮玉接过碗抿了两口,问:“他呢?” “去厕所了。”祝析音囫囵解决了早饭,拍拍裤子站起身,催促道,“快吃,再慢就跟不上前面的人了。” 原本按照他们的推测,第一天早晨六点左右,其他玩家吃过早饭,有序离开招待所。 现在才五点出头,早饭刚刚刷新,按理来说时间绰绰有余,这些人却各个火急火燎地喝掉白粥到外面集合,生怕出门稍晚,种不完那二十棵树。 仿佛种树变成了他们每天醒来,唯一要做的事。 这不是好现象。 谢浮玉垂眼,食不知味地喝完粥,把碗放回柜台后,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铲子。 祝析音帮他将所有工具挪到屋外,两人站在招待所门外等殷浔。 今早依旧没什么风,雾在后半夜便散了,附近十几米内能见度尚可,谢浮玉抬头望了望天,还是阴沉沉的,攒着厚重的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远处灰蒙蒙的云团似乎掺杂着别的颜色,像一抔土洒进半空,抖落一片富有颗粒感的灰黄。 少顷,谢浮玉移开视线,温声道:“阿音,今晚我们可能得留在外面。” 大风过境才能有好天气,最近两天却很少白天刮风,未来如果持续出现这种无风的阴天,只能说明副本留给玩家的时间不多了。 现在树林外还有一条重要线索等待验证,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滞留野外对于没有道具的祝析音而言实在危险,即便有一次试错机会,不到万不得已,谢浮玉也不愿她动用。 “但今天已经是第三个白天了。”祝析音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防火带之外的树林,兄长担心她,她当然也担心对方,况且两人彼此都非常清楚,副本不会允许他们在招待所安然无恙地度过剩下四天。 祝析音凝眸看向身侧的人,至今仍困惑于他为什么长了一张寡言疏淡的脸,却总在打碎那层冰冷的人设,试图保护所有人。 谢浮玉明明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我也不知道。”他重重闭了闭眼,挥去眼前浮动的模糊记忆,又说,“你要保护好自己。” 祝析音点点头,冷不丁从背包里抽出一截圆木棍给他看,“放心,我带了这个。” 谢浮玉:“?”有点眼熟,不确定,再看看。 祝析音嘿嘿笑了两声:“是椅子腿。” 谢浮玉:“你又给人腿卸了?”和殷浔还真是卧龙凤雏。 卧龙却摇摇头,用木棍指了指他身后。 “我卸的。”凤雏本人终于舍得离开旱厕,扯正外套拉链,大步款款地走向他。 殷浔献宝似的拍了拍帐篷袋,“我给你也拿了一根。” 谢浮玉:“什么用?” 殷浔义正词严:“当人质啊。” 乌尔萨拉带着村民躲在重阳木林里,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利用那些树人引蛇出洞,他们带着椅子精的腿,说不定乌尔萨拉嗅到熟悉的气味,会主动现身。 谢浮玉额角抽了抽:“你确定不是自投罗网?”然后护身符变催命符,被树人当成伤害村民的外乡人一网打尽? “不要这么悲观,”殷浔展臂勾住他的脖子,蓦地凑近,用气音说,“一张凳子四条腿,你猜还有一条腿在哪儿?” 闻言,谢浮玉眸光微凝,顿了两秒问:“你见过他了?” “算是吧。”殷浔松开他,扬声道,“抓紧时间赶路吧,乌尔萨拉会保佑我们找到回家的路。” 他拍拍谢浮玉的肩膀,扛起地上的帐篷袋,三人照例排成一列纵队,踩着大部队最后一枚脚印,走进了树林。 落叶被鞋底碾过,发出哗哗的脆响,队尾消失在树林边缘的刹那,招待所南侧外窗后,似有一道黑影晃了两下,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你昨晚提到的耳朵也是他?” 树林深处,谢浮玉忽然开口,淡淡的音色顺着林间细小的气流飘向后方。 殷浔脚步稍顿,嗯了声。 祝析音顶着一脑袋问号,“他是谁?树人吗?” “不是,”谢浮玉和殷浔异口同声,“是村长柳吉。” 从进入副本到今天凌晨为止,有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被他们忽略了—— 村长柳吉住在哪里? 招待所三面环树,没有树林堵截的一面充斥着缭绕的薄雾,根据平衡机制,副本限制住玩家的同时也会相应地限制住npc,所以柳吉并不是每日穿过那片雾出现在招待所和树林外。 昨晚,殷浔带着他们躲在柜台下方,柜台正对面有一个靠墙而立的储物柜,距离几人不超过三米,而101号房间与柜台位于同侧,纵深绝对不止三米。 柜台加上储物柜共同构筑起的这片区域,和他们所住的101号房间共用一堵墙体,招待所本身又是一栋规整的长方体。 换而言之,储物柜所依靠的那面墙后,应该还存在一个独立空间,隔着北面的墙正对两张床的床头。 柳吉就住在里面,严密监视着这群玩家。 谢浮玉昨晚无意中差点和柳吉看对眼,所幸殷浔反应及时,提前捂住了他的眼睛。 大堂乌漆嘛黑,殷浔当时其实并不确定柳吉就在墙的另一面,但他所在的位置似乎地势稍高,观察片刻,才隐约看清蜿蜒的地缝直指储物柜的中轴。 武侠小说里不乏将储物柜作为暗门出入口的,殷浔低头盯了许久,从黑乎乎的木地板中捕捉到一丝异样。 他们身旁的地板没什么积灰,这是最明显的破绽。 “昨晚除了屋顶漏风,那架储物柜也在窜风。”殷浔揉揉鼻子,“仔细感受还是能发现风向不对劲的。” 但因为柳吉比较谨慎,这缕风很容易被人忽视。 好在房屋的长宽高相对固定,步长测度又比眼睛的直觉稍微客观一些。 不过,说起步长,殷浔抬眼望向前方的树林出口,今天的路程好像比前两天更短一点。 谢浮玉默然,“不止。” 傍晚疲于回村,没有可比性,但与第一个早晨相比,今早的树林明显没有那么昏暗了,仿佛堆叠的树枝终于彼此错开,容纳一线天光落入这片幽林。 重阳木林发生了某种变化,谢浮玉抬手扯扯殷浔的胳膊,“可能和那棵树有关。” 第112章 不远处,幼苗林里的小树苗稀稀拉拉站成几排,有一棵树因此显得格外板正,也格外高大。 是那棵新生的柽柳。 它活得好好的,没死在日落时。 他们对bonus纸条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第88章 惨淡灰蒙的自然光下, 两米多高的年轻柽柳孤独地立在幼苗林边缘,再往西一点就是荒芜戈壁和漫漫黄沙。 尖细短促的树枝肆意生长,非但没有枯败,反而透露出几分勃勃生机。 谢浮玉探手摸了摸冲锋衣内袋里的纸条, 朝那棵柽柳走去, 三人围绕着树蹲下。 祝析音抻直胳膊比划几下, 肯定道:“位置应该没变,不过这树好像比之前更粗壮些。” 细长而浓密的树枝自头顶垂落,压向地面,稍不留神便容易扎着眼睛,她扯扯外套背后的帽子,裹住了脑袋。 戴上帽子后, 视野明显收窄,眼睛自动刨除掉左右两侧繁杂的枝叶,聚焦于柽柳本身。 少顷,谢浮玉微微眯眼,隐约觉得树皮的纹路不太对劲。 “这里,”他用铲柄隔空点了点树根,“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一条不规则环线?” 柽柳的树皮纹路通常呈纵向裂开, 纹路较为粗糙, 随着树龄增长,裂纹会变得更加明显, 谢浮玉却在一片蜿蜒的纵线中看到了一截横线。 如果只是小部分横线, 姑且还能解释成自然风蚀的产物,但他面前的这段曲线朝两端延伸,仿佛在树干另一面拢成了一个闭合的圆。 祝析音就蹲在他斜对面,她仔细看了看, 发现果真如此。 “树干曾经折断过。”殷浔起身,绕着树走了一圈,最终在树干西侧两米远的地方停下,“环线位置东高西低,且西侧地面有刮痕,刮痕周围还散落着一些断枝,说明这棵柽柳是朝西倒下的。” 昨天傍晚,他们赶在日落前离开了幼苗林,没人见过天黑后的柽柳,自然也无人知晓树干是怎么折断的,谢浮玉今晚想要验证的线索恰是这棵树。 “新生。”他仰头看殷浔,“和木床一样。” 死于黑暗,又复生于晨光熹微时,bonus纸条寓意的不是一遍遍死去,相反,它暗示了树木的新生。 谢浮玉扫了眼身后的重阳木林,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脑海中逐渐成型,“树林里的树变少了。” 殷浔不置可否。 透光性增强意味着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比第一天更大,穿越森林所耗时间缩短则表明,由西北转向正西方向的这段林道也出现了某种变化。 树林面积正在悄无声息地缩减。 玩家却因为前一天的意外,无暇顾及这点异常,所幸今早时间充裕,谢浮玉他们才能像第一天早上那样循规蹈矩地穿越整片树林。 “所以树为什么会少?”祝析音眺眼打量起幼苗林外的重阳木,思绪不知怎地飘回身旁的柽柳上。 谢浮玉也在看柽柳,闻言温声道:“很简单,那些人和我们在做同样的事情。” 那些人,殷浔率先反应过来,“外乡人?” 谢浮玉嗯了声,“村民带着乌尔萨拉躲避外乡人的追捕,而外乡人当然不可能放弃乌尔萨拉。” 玩家和村民有共同的敌人,同时又和外乡人有共同的目标。 “外乡人一边尝试复刻乌尔萨拉,培植出新的神树,一边仍然试图找出那棵真正的柽柳,从而得知宝藏的下落。” 神树显然比宝藏更重要,谢浮玉眸光微凝,外乡人究竟想从柳安村中找到什么东西呢? “也许是长生不老药?”殷浔抱臂站在树下,朝柽柳努努嘴,漫不经心地说,“我愿变成植物,每天死于日落时,假如神树拥有某种起死回生的能力,那么不断死而复生的植物是不是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新生只是起点,外乡人真正追求的宝藏很可能是永生。 他的猜测过于大胆,祝析音眨眨眼睛,问:“如果外乡人和我们一样,都在找乌尔萨拉,那种树的目的是?” 横竖这群外乡人不讲武德,大老远闯进别人的地盘兴风作浪,假设她也是外乡人,在猜到乌尔萨拉可能化身重阳木隐藏进树林后,应该会集结兄弟们推平树林,逼对方现身。 现在这样磨磨唧唧的,反倒像是人手不够,而且还没办法摇人。 换而言之,火灾后外乡人也被困在了村中。 他们一边驱使玩家种树,一边偷偷在树林里寻找乌尔萨拉。眼下树木没有大批量消失,说明即使是人为,造成这一切的人也不会很多。 谢浮玉用铲子杵了两下脚边成捆的树苗,问:“这些属于什么品种?” 祝析音说是重阳木。 奇了怪了,谢浮玉皱眉,想要培植柽柳却不种柽柳,想要降低重阳木的数量却在不断地种植重阳木,外乡人这么矛盾的吗? “不对,不是外乡人矛盾。”殷浔忽然打断他,“主语错了。” 想要柽柳而不希望看见重阳木的确实是外乡人,但发布种树任务的人是冒牌村长柳吉,也就是说,是柳吉要求他们种植重阳木。 谢浮玉按按眉心,“又是柳吉。” 事关乌尔萨拉,这个npc怎么看都和外乡人不是一条心,简直正得发邪,偏偏给玩家投喂邪恶营养液的人也是他。 “有没有一种可能,”祝析音弱弱举手,“柳吉把我们当成了外乡人?” 谢浮玉应付npc的借口是旅游,如果外乡人也是呢? 村民们把外乡人当成真正的游客,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却没想到对方回馈给这片土地的,是无尽的破坏与贪欲。 吃一堑长一智,大火之后,游客身份在这里已经行不通了,甚至有可能和凶残的外乡人画上等号。 柳吉将所有自称是游客的人引到树林外,无论种树任务能否完成,于他而言都百利而无一害,他似乎在保护柳安村的人。 “但柳吉不是村民。”祝析音想起椅子精的话,小声提醒。 没错,柳吉不是村民,谢浮玉默默重复一遍。 话音刚落,碎片般的线索缓缓拼凑出一条完整的逻辑链,他蓦然抬眸,压声道:“我们可能已经见过乌尔萨拉了。” 椅子精否认柳吉是村民的依据是,它从未听说过或是见过柳吉,又或者...... 它其实曾经见过,以另一种形态。 是人都会有立场,绝对中立是非常罕见的,至少目前为止,谢浮玉还没有接触过态度完全中立的npc。 而有立场就代表有所执、有所求,在补全整个副本主线、弄清npc的真实目的之前,他们暂时不能揭穿对方的身份,以免打草惊蛇。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问题—— 新人线索中提到的火种是什么? 殷浔:“油灯。” 祝析音:“钻木取火!” 谢浮玉:“......”他投钻木取火一票。 “首先排除油灯,”他睨了眼殷浔,淡淡道,“灯罩里面的火苗是假的。” 殷浔:“?!” 房间里的油灯一直摆在谢浮玉一侧的床头柜上,祝析音曾抱着油灯守了几个钟头的夜,轮到殷浔手上时,他没怎么细看,便撂在一旁拆椅子腿去了。 祝析音笑眯眯地解释,“你看见的灯芯其实是一小块绸布,被灯座点亮后,加上一丁点气流就能产生烛光摇曳的效果。” 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那撮火焰是假的,她也是守夜时实在无聊,才捧着灯来回观察。 同理,大堂壁挂的那盏油灯也是假的。 倒油计划破产,想要从通体木结构的招待所内翻找出打火机或是火柴的概率又不高,钻木取火的优先级一下提到了不属于它的高度。 殷浔无奈地耸了耸肩,“下次进本我带个打火机进来。” 谢浮玉失笑,“充电宝都用不了,可见副本对现实世界的物品是有限制的。” 殷浔撇撇嘴,过了两秒忽然转头看谢浮玉,“你那充电宝......” 谢浮玉微微一笑:“质量超好,不会爆炸的。” 呔,总不至于真得钻木取火才能得到线索里的火种,殷浔觉得不对,“钻木取火难道不会被副本判定为破坏自然植被吗?” 谢浮玉:“唔,不排除这种可能。” 殷浔:“......”脑壳冒火行不行? 谢浮玉莞尔,“火种有可能只是一种抽象的代指,虽然柳安村曾经发生过火灾,但并不代表我们最后需要放火烧山才能离开副本。”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得和乌尔萨拉谈谈。 祝析音看了眼时间,问:“今天中午?” 谢浮玉摇头,“得再晚点。” 等到黄昏日暮,傍晚降临的刹那天色转黑,新生的柽柳再次死去,掌管秘密的乌尔萨拉才会重新回到这片幼苗林。 谢浮玉打定主意留在树林外过夜,但为了避免增加明天的工作量,三人还是按部就班地种了一些树。 柽柳离大部队所在的地方较远,他们鬼鬼祟祟猫在树下挖坑,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第113章 中午十二点,柳吉带着一筐玻璃试管准时出现。 祝析音擦擦手,把新到的玻璃瓶揣进衣兜,就地坐在路边休息。 营养液很快发完,众人作鸟兽散,远远地不时有锄地的哐哧声传来,她眯眼扫了一圈,余光瞥见一抹藏青色,来自柳吉盖竹筐的那块绒布。 柳吉还没走。 他挎着竹篮站在幼苗林与重阳木林的交界地带,一动不动,安详而沉静地眺望远方。 祝析音悄悄顺着他的目光张望,视线里只有两道相依而立的背影,她认出左边稍矮一些的是谢浮玉,右边大一圈的那个是殷浔。 而殷浔右手边四五步远就是那棵奇怪的柽柳。 “今天真是种树的好天气。”头顶忽然响起柳吉粗粝沙哑的嗓音。 祝析音虎躯一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没挪坑,又听见npc满意地感叹:“特别好的两棵树!” 第89章 柳吉撂下两句似是而非的赞美便转身离去, 独留祝析音在原地凌乱。 没理解错的话,柳吉口中那两棵特别特别好的树,貌似是她哥和殷浔,或者是那棵柽柳, 外加谢浮玉和殷浔中的一个。 无论哪种都很炸裂, 毕竟祝析音只能看见俩活生生的人。 她被乌云罩得背脊发凉, 顿时拎起铲子跑向两人,颠三倒四地转述了柳吉的话,末了有些慌张,问:“怎么办啊哥,我感觉npc盯上你俩了!” 仔细想想他们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顶多是聚在一起摸了半天鱼, 没道理她还好端端地当着人,同谋却要被邪恶营养液变成皱巴巴的树。 “凉拌。”谢浮玉开玩笑似的说。 他语气轻快,似乎毫不意外,祝析音绕到他面前才发现谢浮玉半弯着腰,正在柽柳旁的空地上捣鼓一根圆木棍,赫然是椅子精的腿。 与此同时,殷浔将另外两根木棍从帐篷袋里抽出来, 一并摆好, 三根木棍交错卡死,形成一簇相对稳定的火堆。 祝析音一愣, 怀疑刚才柳吉就是因为嗅到了属于椅子精的气息, 才格外留意他们两个。 “真打算钻木取火啊?”她挠挠头,欲言又止。 谢浮玉失笑,模仿她的语气反问:“真以为我们在打联机森林呀?”[1] 祝析音:“......”她就多余关心。 “被柳吉盯上是好事,说明我们的推断至少没有出大错。”他拍掉手心的土, 示意他们朝远离木头堆的方向走几步,“行了,等天黑吧。” 椅子腿究竟是救命稻草还是催命符就看今晚了,只要今晚能出结果,最迟后天他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副本。 谢浮玉画的饼实在诱人,祝析音似懂非懂,隐约琢磨出一点门道,没再追问。 三人花了小半个下午虚度光阴,又用剩下的时间种好了前面十九棵树。 谢浮玉收工时,余光瞥见殷浔习惯性地刨好了第二十个树坑,正扶着树苗往坑底推,还没来得及提醒,耳边忽然响起一串脚步。 其他玩家已经完成了今天的任务,陆陆续续往树林边缘走。 袁祺经过他们,顺路打了个招呼。 与他并行的储杰注意到谢浮玉脚边没种完的树,讶然道:“还有四十分钟就要日落了,抓紧时间啊。” 谢浮玉点点头,象征性地铲了铲土。 储杰:“......” 他转向殷浔,语气透露出一分茫然两分催促三分担忧四分不解,问:“你们之前不是挺快的吗?” 殷浔“嗐”了声,指指自己的腰,“前两天用力过猛,腰不中了。” 储杰:“......” 储杰打量着面前高大健硕的男生,陷入了浓浓的自我怀疑,他一直以为殷浔和谢浮玉是那种关系来着,但殷浔明显腰不好,真是可惜了。 想到这里,他同情地拍了拍殷浔的胳膊,“兄弟,别灰心,出去以后还有的治。” 殷浔:“?”没听懂,但感觉不是什么好屁。 储杰却完全没有接受到他的死亡凝视,临走前郑重其事地催促谢浮玉,“快点啊。” 回应他的依旧是敷衍的两铲子。 见状,袁祺脚步一顿,蓦地反应过来,转头问:“你们没打算回去?” 话音刚落,四周有一瞬的沉寂。 谢浮玉多看了他几眼,没有否认。去留都是选择,他不会刻意阻拦对方。 但必要的解释在所难免,祝析音仍有些一知半解,官方发言人的担子于是又落在了殷浔肩上。 袁祺最终选择留下,一并留在树林外的还有储杰、陈滔,以及走廊东侧的另外两间屋子。 前者和袁祺是室友,后者回去也是独自居住,留在野外住帐篷勉强算是群居,陈滔莫名觉得安全一点。 这批玩家留一半走一半,谢浮玉注视着前方几道远去的背影,慢慢移开了视线。 为一条语焉不详的线索留下堪称冒进,所以选择回村的人,心路历程是很简单的,无非是想搭个便车,坐享其成。 但同样地,他们会比留在外面的这些人更盼望同伴平安归来,因为只有外面的人活着回去,他们才有机会接触到有价值的线索。 谢浮玉进到第四个副本才渐渐意识到,这个该死的筛选游戏到底念的哪门子经。 人性,高高在上的神依旧喜欢考验人性。 尤其一起进本的同龄人都是大学生,涉世未深、清纯无害的形象一贯深入人心,稍不留神就会放松警惕。 偏偏他遇到的几个大学生都长着八百个心眼子,有一两次甚至想过借刀杀人刀了他。 而最有可能刀他的那位却出奇的心善,谢浮玉用小铁锤敲了敲地钉,目光不自觉地偏向殷浔,男生这会儿背对着他,正全神贯注地搭帐篷。 其余几队也在紧锣密鼓地布置营地,并且听从谢浮玉的建议,铲倒了一棵种好的树苗。 帐篷建设进度过半,谢浮玉撑着膝盖站起身,把他们组铲出坑的树苗平铺成一个半圆,码在帐篷周围充当篱笆。 他们没和袁祺等人住在一处,谢浮玉的理由是太集中容易被一锅端,因此径自挑选了一块风水宝地,离大伙远远的。 与前天晚上截然不同的是,宝地没有远离树木,反而藏在了一片浓密的幼苗之后。 谢浮玉钻进帐篷,拨开附近垂落的树枝,看见正对面的柽柳后,满意地躺平了。 帐篷本身是迷彩布,借着树木掩映本体不算明显,等到日落拉灯,更是乌漆嘛黑影子都看不见,非常适合他这种喜欢阴暗爬行的大学生,暗中观察那棵树。 椅子精贡献的三条椅子腿还在树下,诱饵和坑都已放置妥当,就等兔子自己撞上来了。 四十分钟转瞬即逝,五点零几分,视野倏地一暗,谢浮玉下意识睁大了双眼,视线还未聚焦,耳畔便传来一声巨响。 咔嚓咔嚓—— 是树木断裂的声音,速度由缓变急,断裂程度显然在迅速扩大。 没过几秒,哐—— 谢浮玉小幅皱了皱鼻子,好像吸进去一点四溅的尘土。 殷浔伸手掩住他的口鼻,把人朝帐篷深处带了带,低声道:“柽柳倒了。” 如纸条所言,这棵树死在了日落时分。 今晚他们将要见证的,则是新生。 祝析音趴在帐篷门后,不确定地问:“柳吉真的会来吗?” 当然,柳吉就算不管柽柳的死活,按照他中午送饭时对谢浮玉和殷浔表露出的兴趣,也应该有所动作。 谢浮玉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侧脸贴着殷浔的颈窝闭上眼,闷声说:“半小时后喊我。” 现在距离零点还有六个多小时,柳吉应该会在子夜之前来一趟幼苗林,因为凌晨他得赶回招待所监视剩下的玩家和那一屋子树人。 谢浮玉觉得树人才是柳吉真正在意的东西,而如果柳吉就是乌尔萨拉,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这会儿刚过五点,树林外的玩家大都没睡,柳吉不会来得太早,谢浮玉估摸着十点到十二点比较合适,三人可以轮流眯上一时半刻。 安排好守夜班次后,他拢紧外套,后脑枕着殷浔的肩膀,身体往下滑了一点,刚好压在对方胸前。 体温隔着软糯的羊绒衫传来,放松状态下的胸肌饱满而柔软,谢浮玉屈指蹭了蹭鼻尖,自觉脸颊有些烫。 殷浔的怀抱很好睡,半小时后,他迷迷瞪瞪地睁眼,顺势扫了眼帐篷门的方向,祝析音已经抱着铲子睡着了。 谢浮玉爬起来,侧眸看殷浔,声音压得很低,“你要不要也睡会儿?” “我没事。”殷浔松开他,忽然抬手碰了碰他的脸。 微凉手背接触到温热的皮肤,谢浮玉冷不丁打了个颤,问:“怎么了?” 黑暗中他看不清殷浔的脸,却能感受到一缕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专注柔和,像是要这样望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殷浔移开眼,“没事,外面起风了,怕你冷。” 第114章 语气自然,并无遮掩,谢浮玉没听出什么不对,于是干巴巴地哦了声,抄起自己的铁铲移到门边。 守夜的人换成了谢浮玉。 殷浔垂眼,捻了捻指尖,眸光注视着门旁的那抹背影,半晌无声叹了口气。 不知道阿郁有没有起疑,他抱臂半躺在帐篷角落,微阖着眼,想起自己刚才痴汉一样的行径,谢浮玉睡了多久,他就盯着对方看了多久。 帐篷里很黑,视线难以聚焦,殷浔其实看不见谢浮玉,他看见的应该是想象中的他。 但那些画面并不美好,殷浔沉眸,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伸手不见五指,谢浮玉了无生气地躺在他怀里,呼吸断断续续。 温热液体淌了他一手,他明明闻不到血腥味,却无比肯定那是谢浮玉的血。 也许只是副本磁场导致的幻觉吧,殷浔按了按眉心,试图将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从脑中驱除出去。 谢浮玉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以为他辗转难眠,迟疑片刻便不由分说地将殷浔扯到身边,把人按在自己腿上,“闭眼。” 说着,他像殷浔之前强硬要求他睡觉那样,抬手盖住对方的双眼。 纤长睫毛蹭过掌心,谢浮玉指尖微蜷,另一只手轻轻揉乱了殷浔的头发。 熟悉的动作和气味让殷浔感到几分安心,他反握住谢浮玉的手,手指恰好圈住男生的手腕,指腹下是平稳有力的脉搏。 殷浔昏昏沉沉地睡了会儿,到点时叫醒他的人换成了祝析音。 他低头瞥了眼空空的手,问:“你哥呢?” 祝析音指指拉开一半的帐篷,“在门外蹲着呢。” 躲在帐篷里到底不方便观察外面的情况,谢浮玉拉开门帘,藏在了一棵矮树后。 殷浔弯腰钻出帐篷,刚找到谢浮玉,耳畔忽然凌空窜过一道尖细的风啸。 “小心!” 他本能地朝谢浮玉猛扑过去,揽着人翻滚几圈,矮身躲进一丛灌木。 两人匍匐在地,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向谢浮玉几秒前所在的位置。 一根长满尖刺的树枝,深深扎进了那片土地。 第90章 今夜无风无月, 云团薄薄盖了一层,导致周围的光线依旧很微弱。 谢浮玉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的黑影,像种子生根发芽那样,从柽柳断掉的树桩内部拔地而起, 慢慢长出一棵大树的模样。 新生的树比原本那棵柽柳更高更粗壮, 硕大的树冠犹如团簇的蘑菇云, 黑压压地挡住了远方的戈壁,看轮廓应该也是一棵柽柳。 但绝不是普通的柽柳。 眼前的树好像产生了某种异变,本就尖细曲折的树枝朝四面八方无限延伸,缀满针叶的分枝陡然变得坚硬起来,仿佛一条布满棘刺的长鞭,挥舞向远处。 其中一根便打在谢浮玉刚才藏身的位置, 树梢垂直扎入土中,过了几分钟都没有拔出来。 空气里冷不丁响起一串哔哔剥剥的杂音,像干燥的木头忽然开始燃烧,昏暗视野间却没有亮起一丁点火光。 “是树皮裂开了。”殷浔单手压着他的后颈,把人按低了些,“它在找我们。” 话音刚落,枝条终于确定树后无人, 它将自己猛地往外一拉, 尾部于是顺着巨大惯性抽打在帐篷旁的一棵矮树上,裹在树枝表面的棘刺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谢浮玉下意识捂住口鼻, 同时伸手推了殷浔一把。 两人各自朝两个不同的方向散开, 气还没喘匀,灌木丛便被那根触手似的枝条扫过。 迸溅的树叶异常尖锐,谢浮玉抬手摸了摸脸颊,指腹蹭到一抹温热, 应该是避让时不小心划伤的。 现在他和殷浔分立两侧,枝条摇摇晃晃地悬在两人之间,似乎还未确定下一个攻击对象。 两人一树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但很快,平衡被第二条树枝打破了。 耳侧有劲风袭来,谢浮玉本能朝后弓腰,新的枝条与他擦肩而过,一击落空后,迅速回转,径直刺向他的腰。 谢浮玉侧身躲过,紧接着一个滑铲从两根枝条的空隙间窜了出去。 今晚的目标可不是这些树枝,他得想办法尽快接近不远处操纵枝条的柽柳本体。 殷浔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两人配合默契,不时交换攻守,掩护对方往幼苗林边缘奔去。 两人意图十分明显,柽柳当然不可能放任他们靠近,因此调动了更多树枝围剿。 咔嚓—— 庞大的树干竟然一分为二,从中豁开一个黝黑的树洞,每半棵树又各自衍生出数量相当的树枝,针对谢浮玉和殷浔的阻击于是游刃有余许多。 谢浮玉抹去额前的汗,再次被树枝拦退了几步。 他躲在白天种下的一丛树苗后,撑着膝盖小口喘气,变异柽柳长满尖刺,赤手空拳到底不占优势。 早知道出帐篷前应该把铁铲一并带出来,谢浮玉垂眼,偏身朝左前方几个大跨步,方才藏身的小树轰然倒塌。 得,明天又得多补一棵树。 失去了掩体遮挡,谢浮玉顿时暴露在柽柳的攻击范围内。 他身形单薄颀长,比起殷浔,更适合在这种地形间穿梭,所以早早跑在了殷浔前面。 柽柳见状,甚至不惜放弃对殷浔的掣肘,也要抽调枝条抑制住谢浮玉的脚步。 昏黑的树洞后缓缓立起一抹人影,谢浮玉等候多时的猎物终于按捺不住,现出了原形。 黑影一扬手,数根枝条犹如离弦的箭,齐齐射向谢浮玉。 裹挟着荆棘的树枝仿佛天罗地网兜头压下,男生反应灵敏,但时间一长仍有些左支右绌。 殷浔更是自顾不暇,好不容易挣脱旧枝条,又被新的枝条裹了进去。 今晚原本是没有风的,谢浮玉闭了闭眼,感受到几股强劲的气流争相从身侧掠过。 他逆着气流依次避让,并未察觉,一根极细小的枝条正借着那些气流掩映,直逼心口。 哐—— 斜刺里劈下一铲,树枝颤了颤,本能后缩,回撤的枝条却无意间缠住了铲头。 紧握住铲柄的祝析音被惯性绊倒,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 她苦着脸撑住地面,掌心蓦地一痛,好像有什么尖锐的硬物径直戳进了皮肉里。 但祝析音没空检查,树枝大约看出她是个纸老虎,没退几步又卷土重来。 谢浮玉顾不上她,只来得及把人塞回帐篷,便重新提起铲子迎上变异柽柳。 “殷浔,接着!” 柳安村配发的铁铲不知用的什么材质,杵在柽柳枝上还能完好无损,谢浮玉一边砍一边跑。 不远处,黑影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它和椅子精长得很像,身高异于常人,身形瘦削,宛如一个抽条的人形竹节虫。 竹节虫站在裂开的树干中央,就在那片无遮无挡的树洞里,裂成两半的树倾斜着支棱在它身后,像堕天使张开宽大无比的羽翼,居高临下地睨视众生。 真神的样貌与艺术作品中美化过的形象相去甚远,神树非但不美观,反而有些丑陋。 它无条件地保护柳安村的村民,同时无条件地将刀刃对准了玩家,对准了那些它所以为的“外乡人”。 神树赐予一部分人新生,又赐予一部分人死亡。 这里没有永恒无代价的公平,死亡就是代价。 柳安村想要存续,外乡人就必须死。 柽柳加速了它的猎杀。 躲闪中,谢浮玉扬声问:“乌尔萨拉!你就是这样庇佑信徒的么!” 身份猝不及防被人揭穿,立在树桩上的变异柽柳动作一滞,凌空乱扫的树枝因此产生了一两秒的停顿。 谢浮玉趁机拨开面前繁杂的枝叶,闪身钻进了树洞中。 黑影却噌地化为一片虚影。 与此同时,柽柳检测到异物入侵,开启自我保护,两侧树枝朝树干中央缓缓闭合。 殷浔慢了半拍才挤到树下,眼睁睁看着谢浮玉消失在眼前。 然而,正当他准备用椅子腿和营养液强行撬开这棵树时,闭合的树洞忽然再次打开了。 木屑顺着树皮开裂的辙痕簌簌掉落,躲在树洞里的谢浮玉安然无恙。 他仍然维持着刚进洞时的姿势,两条胳膊高高举起做防御状,抬眼望见殷浔的瞬间,面上浮现出几分无措。 两人隔着一团乱麻似的枝叶面面相觑,谢浮玉率先反应过来,伸手抓住殷浔的手腕,趁机把人往树洞深处带。 树洞却毫无变化,完全没有要闭合的趋势。 相反,逐渐变得粗壮而浓密的树枝纷纷落地,开始贴着地面缓慢爬行,仿佛每一根枝条都生出了人的思维意识,化作乌尔萨拉的鬣狗,为它寻找某人的踪迹。 它们四散向多个方位,又慢慢汇聚到同一个地方。 嘶——嘶嘶嘶—— 树枝伸展的速度不断加快,殷浔扭头看向身后,下一秒,他紧握住谢浮玉的手,反手把人从树洞内部掏出来。 第115章 谢浮玉比他更快,两人同时拔腿奔向灌木之后的帐篷。 但人力终究无法与超自然的力量抗衡,谢浮玉只来得及朝近在咫尺的门帘伸出手,嚓—— 柽柳叶擦过指尖,刮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那些树枝没有停下,而是一股脑地涌向帐篷,从防水布的一端扎入,再从另一端扎出。 帐篷被柽柳捅了个对穿。 谢浮玉踉跄两步,几乎跪倒在破碎的帐篷前。 他徒劳地张着嘴,好像在大声呼喊祝析音的名字,又好像劫后余生的受难者大口喘息着。 漫长的耳鸣下,谢浮玉听不见任何声音,而柽柳操纵着树枝,如潮水退去,施施然离开了这片幼苗林。 没人看清它是怎么消失的,殷浔只觉眼前一花,树桩便空了。 树桩并未以这种光秃秃的形式存在很久,几分钟后,又一棵柽柳长在了那截折断的树桩上。 形状大小与他们白天所见的相差无几,但这次绝不是柳吉,或者说乌尔萨拉的变体。 殷浔抿了抿唇,余光扫过身旁那顶破碎坍塌的帐篷,视线落回远处新生的柽柳,罕见地感到几分无所适从。 有人消失,有树诞生。 祝析音不见了,任何宽慰都无济于事。 良久,谢浮玉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好不容易凝血的伤口又裂了开来,素日清隽淡漠的面庞这会儿血呼啦碴的,像被鬼附身了似的。 “我不相信她死了。”殷浔听见他说,“有平衡机制在,有一次试错在,她不可能就这样死了。” 谢浮玉并不避讳提及死亡,短暂而极致的悲痛过后,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因为活着的人必须怀有期望,生者对生存的期望,死者对生者的期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定会在离开副本前找到祝析音,带她回家。 没人知道谢浮玉是如何度过这一晚的,殷浔陪着他在破破烂烂的帐篷外枯坐了一宿,直到远处天光乍破,才看清他通红的双眼。 谢浮玉很少有这样不修边幅的时候,整个人灰扑扑的,身上又是血又是土。 “别盯着我了,”他抬手捂住殷浔的眼睛,淡声说,“没有时间了,殷浔。” 帐篷损毁,他们已经失去了留滞荒野的资格。 今天是第四个白天,以进入副本的第一晚起算,最迟大后天早上,副本就会强行关闭。 而目前为止,他们还缺少两个关键信息。 谢浮玉揉揉眼睛,拄着铁铲站起来,“走吧,种树去,今晚我们得回招待所。” 火种下落不明,不过,他已然有了怀疑的对象。 柳安村禁止一切破坏环境的行为,开工前,殷浔先把破损的帐篷收回了帐篷袋,谢浮玉大起大落地折腾了半夜,这会儿有点低血糖,揣着手站在一旁没有帮忙。 今天还是没出太阳,他抬眼看天,灰蒙蒙的,不太像雾,稍远点的距离仍能视物,就是不怎么清晰。 昨晚新长出来的那棵柽柳瞧着也有些模糊,谢浮玉借着殷浔收拾帐篷的空当,沿路走了一圈,发现变异柽柳追杀他的痕迹还在。 地面被树枝轧出深深的长条坑,碎石落叶堆积在下陷的地坑里,显出几分脏乱。 谢浮玉倒着往回走,快到帐篷附近时忽然脚步一顿。 他低下头,微微眯眼,看见了一只碎掉的玻璃瓶。 第91章 玻璃瓶上窄下宽, 像实验室里常见的烧瓶,只碎了底部一点,应该是掉在地上时不小心磕到石头,碰出了一个豁口。 里面的液体早已流空, 缺口处挂着半截草, 凑近后能闻见熟悉的草腥味。 谢浮玉对这个瓶子并不陌生, 玩家人手一支,正是柳吉每天中午送来的营养液。 祝析音的瓶子碎了,难怪柳吉能操纵柽柳攻击她。 谢浮玉想起祝析音救命的那一铲子,当时她被迅速抽离的树枝绊倒,玻璃瓶从口袋里掉出来,混乱之中磕破了一角。 而摔倒在地的人下意识用手掌撑住地面稳固身形, 手心于是沾到了流出的营养液。 但祝析音是第一次进本,一次试错足以消解柳吉带来的致命威胁。 谢浮玉眺眼盯向远处的柽柳,更加笃定祝析音还活着。 “看来有人和柳吉不是一条心。”殷浔收拾好帐篷,拎起铁铲走到他身边,“柳吉未必不清楚是谁藏起了她,昨晚没有追究到底,可能是平衡机制在发挥作用。” 人变成树, 必须触犯禁忌条件, 即被营养液标记,假设新手保护帮助祝析音避开了昨晚的标记, 那么柳吉就失去了继续追捕她的资格。 而且祝析音不是自己躲起来的。 一夜过去, 谢浮玉依旧没有她的音讯,估摸着是幼苗林里的什么东西将她困在了某个地方。 幼苗林内除了活人玩家,只剩下一些矮树,这些树苗长得非常瘦弱, 远不如新生的柽柳粗壮,但即使是那棵刚长出来的柽柳,树干也不够容纳一个成年女性。 殷浔扭头扫了眼身后的树林,冷不丁道:“前天下午回招待所的路上,攻击你的那棵重阳木也能随意伸缩树枝。” 既然人类吸引树木的原理都是沾染营养液,有没有可能,昨晚伸向祝析音的树枝并不仅仅来自于柳吉? 闻言,谢浮玉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一棵重阳木先于柳吉抓走了她?” 殷浔点点头。 在柳安村,没有什么地方比重阳木林更危险,也更安全。村民与乌尔萨拉隐匿其中,艰难求生,而进入树林的外来者一旦违背规则,便会被树木绞杀。 祝析音触发了一次禁忌条件,卷走她的树碍于新手保护,不能立即吃掉她,却也没有释放她。 “那棵树在等她第二次违规。”谢浮玉忽然松了口气,祝析音身上已经没有第二瓶营养液了。 殷浔不置可否,问:“想好怎么大海捞针了?” 在一片重阳木林里找祝析音,难度等同于找椅子精的妹妹,找剩下的村民,找乌尔萨拉真正的本体。 昨晚的变异柽柳要立在树桩上才能存活,可见柳吉虽然能够变成神树,却并非神树本体,他极有可能和椅子精一样,只是树木的一部分。 因为树根是不能够长时间离开大地的。 npc可以超自然,可以奇形怪状,行径荒诞,但npc的行为逻辑似乎不会违背自然规律,这点很怪。 谢浮玉先前一直将其归咎于平衡机制作祟,进过几次副本后才逐渐意识到,其实每个副本的整体架构都是符合逻辑的。 因与果总是环环相扣,受害者可能是加害人,作恶多端的反派也许会变成可怜巴巴的被害人,而两者之间还有第三类角色,代表了名义上的公平。 帕莱蒙岛的马丽娅为了守护小海神,曾背弃过海妖塞壬,也曾助纣为虐,杀害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岛民。 莱斯酒店的竹旭因为渎职而试图亡羊补牢,自诩执法官,严格要求后续入住酒店的每一位宾客遵守垃圾分类规则。 aether实验室的夏易潼研究员至死未曾打破实验室固有的学生条例,被改造成icarus系列实验体后依旧认真履职,固执得近乎死板。 现在,柳安村供养的神树乌尔萨拉,为保护村民而无差别地屠戮外来者。 这些所谓的中立角色实际都具有明显的情感倾向,假如把遵守规则视作先天人设,那么情感则更像是后天演化的产物。 副本捏造出没有感情的怪物,然后放任他们在与人类的长期相处中,诞生出人特有的情感和思维方式,作为引子的人类却在对自然界漫长无尽的挞伐中抛弃了那些特别的品质,越活越像个冷血怪物。 规则严丝合缝构筑起副本的外部框架,自然法则才是隐含在其内部的逻辑核心。 愧疚、补偿、保护欲,npc只要像人,就不可能达成绝对公平。 但规则要求绝对公平,因此失衡的部分会由平衡机制补足,所以理论而言,谢浮玉可以利用npc类人的情感触发平衡机制,引出卷走祝析音的那棵重阳木。 最佳时机就在今晚,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成功找到祝析音后,必须在明天日落前离开副本,否则等待几人的,必将是乌尔萨拉的致命反扑。 “今天得尽早赶回招待所,先抓紧时间种树吧。”谢浮玉面色凝重,凝眸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沙丘,轻声说,“要变天了。” 云团日渐稀薄,停了几日的风好像又从戈壁的另一端吹了过来,两人的发丝隐隐晃动。 殷浔抬手将碎发捋到脑后,嗓音微沉,“是西风。” 这股从大漠西侧吹来的风势必荡过茫茫荒野,无数砂砾将混合着细密黄沙融进风中,穿过脆弱易折的幼苗林,穿过渐渐稀疏的重阳木林,直抵木头搭建的招待所。 推测出的沙尘暴也许来得比他们想象的都要早。 天气是突然变坏的。 临近中午,西风的存在感更加明显,谢浮玉小幅皱了皱鼻子,有点想打喷嚏。 第116章 殷浔绕到他身侧,挡住一点风,低头问:“鼻炎犯了?” 谢浮玉嗯了声,“灰好像变多了。” 话音刚落,他立刻察觉出不对,沙漠里多的不是灰,而是大片大片的沙子。 浮在空气里的,是顺风而来的沙。 殷浔沉眸,“今天才第四天。” “是啊,种了四天树了,”谢浮玉背对风口,话锋一转道,“都第四天了,副本里总共才少六名玩家,其中四个都死在第二晚。” 那时他们因为刚进副本,诸多禁忌条件还不明确,之后两天大家知道不能替人种树,不能食用玻璃瓶内的液体后,队伍就很少再出现减员。 谢浮玉压实树根处的土,问:“你觉得现在的存活人数,相对副本难度而言,正常吗?” 答案是否定的。 s-和a+看似是相邻的两个等级,中间却犹如天堑之隔,论坛经验区曾总结过副本难度对应的伤亡人数特征,类似柳安村这种难度,死伤至少过半。 柳吉不一定有机会杀死剩下的人,坏天气也许可以。 毕竟,副本里的沙尘暴有可能是致命的。 十二点左右,风力持续转大,柳吉出现时,盖在竹筐上的藏青绒布差点被风吹跑。 他把盖布摁进筐底,示意众人领走各自的午饭。 整个过程维持了一贯的迅速和沉默,轮到谢浮玉时,柳吉却主动开口,感叹道:“今天不是种树的好天气。” 握住玻璃瓶的手一紧,谢浮玉死死盯住柳吉的脸,发现他没有在看自己。 无波无澜的目光投向他身后,柳吉又在看那棵柽柳。 “真是一棵糟糕的树。” 少顷,柳吉移开视线,径直对上谢浮玉的双眼,顿了两秒补充道:“尽量不要破坏公物。” 他指的是那把被卸干净椅子腿的木椅,谢浮玉今早没找到椅子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被柳吉拿走,还给了椅子精。 npc不会没来由地大发善心,那句提醒可能有别的用途,谢浮玉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把“尽量不要”四个字替换成了“必要时可以”。 椅子腿除了拿来当人质,还能做什么? 谢浮玉抬眼注视着柳吉远去的背影,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殷浔和他想到了一起,两人不约而同道:“是火把。” 新人纸条早已给出了明确的逃生路径,玩家成功出逃的瞬间,受困于这片土地的灵魂才能真正解脱。 两人不再耽搁,加紧了种树的节奏。 然而,下午的风越来越大,他们需要挖出更深的树坑,用更多力气压实树根,才不至于种一棵倒一棵。 谢浮玉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呼吸时感觉有些恶心。 他低头扫了眼腿边没种完的树,转而眺望起远处的沙丘,呼噜噜的风沙迷得他睁不开眼。 谢浮玉碰了碰干涩的眼眶,抬手抓住殷浔的胳膊,“来不及了。” “什么?”殷浔耳边充斥着风声根本听不清谢浮玉的话。 两人鸡同鸭讲比划半天,谢浮玉干脆按住殷浔的肩膀,趴在他耳边提高了音量,“我说——沙尘暴——” 话没说完,余光里窜过数道狂奔的身影,原本呆在隔壁老实种树的玩家仓促逃向树林。 落在最后的陈滔高喊:“沙尘暴来了!快走!” 高亢的声音穿透翻涌的风浪与谢浮玉的声音在殷浔耳边重合,他反手拉起谢浮玉,把铁铲塞进他手中,另一手提起帐篷袋甩到肩上,匆匆踩着陈滔的脚步冲进树林。 飓风掀起大片黄沙紧随其后,犹如凌空架起一块没有边界的土黄色幕布,迅速平移向幼苗林。 树苗倒塌只在瞬息之间,紧接着,重阳木林的叶子开始疯狂翕动。 斜后方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的消失,谢浮玉回头,视野中只有两具风化严重的石雕。 与此同时,他听见袁祺大声呼喊道:“快!用帐篷裹住自己,躲到树的背面!” 谢浮玉一怔,昨夜之后,他和殷浔再没有能够蔽体的帐篷了。 而风沙闯入重阳木林,如入无人之境,谢浮玉清楚感觉到后脑的头发被风吹开,鼻腔微微发痒,黄沙已经近在咫尺。 没有时间了,他摸到右手指根处的对戒,电光火石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哗—— 谢浮玉缓缓松开殷浔的手,任由透明液体从指缝间滴落。 但下一秒,殷浔精准握住了他浸满营养液的那只手,往日漫不经心的语调竟然在此刻透露出几分狂热冒险家特有的疯。 “不是要把计划提前吗?” 我陪你。 第92章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 谢浮玉应该先确定火种的位置,再利用火种威逼重阳木林交还祝析音。 但树茧开闭需要契机,如果重阳木油盐不进,他将启用备选方案, 也就是反向利用营养液吸引树的注意, 然后趁着树茧打开的空当, 找到祝析音,再在树茧闭合前把火种放进乌尔萨拉真正的身体里。 两套方案,前者谢浮玉自己能搞定,后者却需要殷浔配合他。 祝析音是他的妹妹,谢浮玉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殷浔牵扯进来,不到万不得已, 他都不会采用第二套方案。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打乱了全部节奏。 跑得慢的玩家落在队尾,被迅速席卷的风沙点化成石雕,沙尘暴犹如炽烈的岩浆踏浪而来,所经之处悉数沦为末日庞贝。 没有人触犯禁忌条件,围剿玩家的也不是npc。 自然灾害足以摧毁一切。 天灾之下,是优胜劣汰, 是适者生存, 筛选机制的运行逻辑依然跳不出自然法则。 没过多久,整条队伍因为体力差距而逐渐拉长, 体力差的根本跑不脱风沙, 干脆就近寻找掩体,用帐篷包住身体,死马当活马医。 长风过境,沙暴蔓延, 树林里倏地暗下来。 谢浮玉咬住嘴唇,剧烈奔跑中,喉口缓缓泛起一阵腥甜,熟悉的铁锈味很快被另一种气味覆盖,他闻到了沙子的味道。 那是一股干燥的土味,也许还有动植物枯竭而亡的遗骸。 风已经很近了。 谢浮玉别无他法,被迫将第二套方案提前。 他主动沾上营养液,准备在树茧裹上来的瞬间,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把殷浔拉进来。 他们可以借树茧暂时避开沙暴,而殷浔并未碰到营养液,因此不必冒险,至于谢浮玉,他在赌那枚戒指。 但殷浔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并在谢浮玉反应过来前,不管不顾地握紧了那只沾满营养液的手。 风从身后袭来,谢浮玉沉默地闭了闭眼,轻嗤道:“疯子。” “彼此彼此。” 混乱中,殷浔很轻地笑了一下,修长手指卡入指缝,和他十指相握,紧接着从背后将谢浮玉扣进怀里。 风与黑暗同时落下,两人腰间一紧,有什么东西忽然从不远处伸出,卷住他们的身体把人拖向了树林的另一个方向。 半分钟后,拖行速度渐缓,眼前一片漆黑,耳畔的风声消失了。 谢浮玉踉跄两步站稳,绑在腰腹处的绳索仍然紧紧缠着两人,没有丝毫松懈的迹象。 树茧里很安静,周围落针可闻,偌大空间内似乎只有他和殷浔。 温热呼吸贴面传来,谢浮玉微怔,“殷浔?” “怎么了?”磁沉嗓音掠过耳根,在他身后响起,殷浔低头,鼻尖轻轻蹭了蹭谢浮玉的耳骨,示意自己的方位。 谢浮玉双目微阖,没有说话。 树茧内部伸手不见五指,即便睁大双眼也依旧不可视物,而视线长时间没有焦点容易干扰思维,闭眼后,其余感官果然变得清晰许多。 谢浮玉捕捉到一束目光,沉静带着几分审视,以及一缕微不可查的戒备。 有人正面对面站在他身前。 谢浮玉抿了抿唇,开门见山道:“你能看见我。” 话音刚落,捆住他们的绳索忽然开始向外抽离,失去桎梏的刹那,谢浮玉手腕一紧,两条胳膊犹如提线木偶,被绑在腕上的细绳操纵着平举至胸口。 皮肤泛起细密的刺痛,谢浮玉皱眉,蓦地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什么绳索,而是布满棘刺的树枝。 所幸重阳木不是柽柳,倒刺短而易折,勉强可以忍耐。 缠绕在手腕间的树枝逐渐抽长,尾部微微蜷起,戳了戳谢浮玉的手背,然后扫过虎口,试图挤开紧握的拳头。 谢浮玉如它所愿摊开了手掌。 下一秒,左右手心各搭过来一只手,体温都偏凉,手型相差无几,而且都是左手。 站在他面前的不止一人。 “要我做什么?” 无人回应,反倒是树枝拍了拍他的胳膊,将人往前推了几步。 谢浮玉:“......”npc杀人还得搞点小动作,引诱玩家触碰禁忌条件,这棵树拉拉扯扯半天,居然一声不吭,到底谁在cos寂静岭? 第117章 大约是他表露出的怨气有些明显,树枝不满地抽了一下谢浮玉的手背。 谢浮玉:“......”请苍天!辨忠奸! 等等,他眸光微凝,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有点荒诞的猜测。 殷浔似有所觉,低声念道:“斯芬克斯。” 谜题、赌约、招待所里的椅子精、第三晚站在窗前的两道背影,斯芬克斯用谜题拦住往来过客,椅子精用赌约和玩家换取真相。 那晚谢浮玉要在他们之间选出真正的殷浔,现在,这棵树要他在两人中做出第二次选择。 而如果祝析音不在这里,赌注将毫无意义。 谢浮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掌心。 他看不见脸,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唯一一点接触局限在一只手,偏偏拟人是树的特长,他不占任何优势。 重阳木胜券在握,兴奋得松开了一些树枝。 没过多久,它听见谢浮玉给出答案,“我左边的是祝析音。” 哗—— 树枝重新盘上他的身体,谢浮玉被迫仰起头,下颌猝然传来一阵刺痛,某种尖锐的硬物正从他的喉咙滑向颈侧动脉,随后搭在那一小块皮肤上,打算伺机而动。 “哎哎哎!快放开他!”树茧内冷不丁响起一道女声,像被塞了满嘴土似的含含糊糊地喊,“呸呸呸不是都猜出来了吗呸呸呸——” 祝析音挣脱枝条束缚,忙不迭跑向谢浮玉,她忘了自己其实也看不见,一时间晕头转向,差点被脚下的树根绊倒。 重阳木轻啧一声,收回捆着谢浮玉的树枝,反手捞住了祝析音。 “真没劲。”树嘀嘀咕咕,抱怨道,“这才过了几分钟,没意思没意思。” “嘿,你要是觉得有意思,我就该没意思了。”祝析音扶着它的胳膊站好,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又支支吾吾地问,“你不是能变人吗?快点变回去,扎着我了哎哟。” 重阳木无语:“你们人类屁事真多,乌尔萨拉说得对,人类都是喜欢蹬鼻子上脸的家伙。” 话虽如此,它还是顺着祝析音的意思收起了一身棘刺,两三米高的树慢慢回缩,凝出一具属于人类的身体。 祝析音一点不客气地捏了把它的脸,“说得好像你不是人一样。” 重阳木:“哼!” 一人一树你来我往地拌了几句嘴,祝析音揉揉眼睛,问:“我哥呢?” “在这儿。”淡淡的嗓音从她左前侧飘近,谢浮玉眯眼,循声望过去,“你们什么情况?” 一夜不见,祝析音和卷走她的重阳木好像处成了朋友,虽然偶有摩擦,但听得出来那棵树并不会伤害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打开树茧放人呢? “很简单,因为她还活着。”重阳木对几人的表情一览无余,它活动两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慢条斯理地解释,“树茧打开是为了猎取食物,树茧闭合则是为了进食。” “你们之所以能进入树茧,是因为那瓶萨鲁恩之泪,就是那劳什子植物营养液。沾上萨鲁恩之泪的人将自愿献身,成为树的食物,而树只有吃掉自己的祭品,才会再次打开树茧猎食。” 重阳木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说:“刚好,我不喜欢吃人,所以你们出不去了。” 它很少参与树林里的猎食行动,却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受到供养,至今仍未枯竭。 救祝析音完全是个意外,重阳木掏掏耳朵,“昨晚林子外面的动静太大,柳吉吵到我睡觉了。” “太对了!”祝析音和它同仇敌忾,暗戳戳地撺掇,“你看,你不喜欢柳吉,我们也不喜欢柳吉,你想想办法把我们从树茧里弄出去,我换柳吉进来陪你。” 重阳木:“......”它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眼祝析音,可惜祝析音眼前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 “才不要柳吉。”提起他,重阳木就烦得要命,“你以为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还不是因为柳吉?” 外乡人侵入村子不久,柳安村陷入一片火海,村民被迫迁徙,四处东躲西藏,可树林环抱的土地上没有栖身之处,树林外则是渺无边际的沙漠。 村民不可能永远躲在树林深处,他们需要水、粮食和房屋,而树林无法提供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死循环于是由此出现。 树林里有了第一个饿死的村民,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活着的人越来越少,重阳木林也越来越安静。 他们围绕乌尔萨拉而栖,静静地等待死亡。 神树垂怜百姓,到底于心不忍,多番挣扎后,终于还是因为村民而放弃了坚守数年的原则。它将部分树干斩断,交给了自己的化身柳吉,柳吉则带着神树的嘱托,将断木插进了每个村民的心口。 死而复生才是新生,神树只能救死人。 但万事万物都有其运行的自然法则,这种起死回生的方法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断木将承载的神树之力灌入村民体内,村民复活,却是以树的方式。 “树是独立坚韧的,只要扎根大地便能抗住风沙侵袭,柳安村附近重阳木众多,外乡人根本不会想到,我们早已变成了树,就藏在他们眼前的这片树林里。” 说着,它变得有些忧郁,嗓音柔和许多,能明显听出是女孩儿的声线,“如果树茧内有光,你们就能看清我现在的模样。” 上半身是人,双腿则合并为粗壮的树干,双足演化出树木发达的根系,扎入黑沉沉的土地里。 它活着,却失去自由,永生囚于方寸。 重阳木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沾到一抹湿润,它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透露出几分茫然,“像树一样的活着,是好事吗?” 第93章 没有外力干涉, 一棵成熟的大树可能要历经百十年才会变得苍老。 人生百年,老树不过弹指一挥间。 由树变人后,村民们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紧密地依偎在乌尔萨拉身旁,树木发达的根系总是相互触碰, 逼得彼此保持距离。 而为了尽可能保护村民, 避免外乡人牵出萝卜带出泥, 柳吉施救时,故意把他们分散移植在了重阳木林的不同区域。 新生是以树的寿命代替了村民作为人类的寿命,漫长岁月由此开始,沉默与孤独也接踵而至。 抓住祝析音的这棵重阳木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开口是什么时候了,柳吉搞出来的动静闹得它睡不好。 忍无可忍时,重阳木悄悄伸出了树枝, 叶子就是它的眼睛。 昨晚夜色如墨,它看见男生手无寸铁,赤手空拳在柳吉罗织的枝叶网下穿梭,命悬一线之际,一个女孩儿手握铁铲从帐篷中冲了出来,抬起胳膊,对准比她腰还粗的树枝奋力一杵。 那一瞬, 重阳木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乌尔萨拉教导村民坚韧、勇敢、独立, 要像一棵树那样活着,那人和祝析音一样都是人类, 他们不用变成树木, 本身就拥有树木般的品格。 这样的人死了可惜,所以它把祝析音抓了回来。 祝析音刚被抓进树茧的时候也很吵,重阳木当时就有些后悔,但树茧已经闭合, 它没法再把人丢回树林。 祝析音初来乍到当然害怕,不过,她很快意识到绑架自己的树似乎与众不同,最直观的表现是,它不会见着人类就咕咚咕咚地咽口水。 确定没有生命危险后,祝析音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试图用自身高尚的道德品行感化对方,以免滞留树茧太久,引得谢浮玉担心。 树茧当然不会打开,重阳木叹了口气,用树枝堵住了祝析音的嘴。 过了一会儿,又用树枝捆住了祝析音的身体。 因为人类的表达方式并不局限于嘴巴,祝析音很聪明,没过多久就发现它能在黑暗中视物,被堵住了嘴也不安分,手舞足蹈出一串抽象的肢体语言。 一看就血气很足的样子,重阳木加了两根树枝牢住她,末了有些忧伤地想,充满活力的祝析音真的很像它认识的一位故人。 “那你放我出去,我教你怎么变得有活人感。”祝析音循循善诱,尽管被堵着嘴,说话不大利索。 重阳木摇摇头,说不用,“现在这样就很好,反正你也出不去,留下和我作伴,我就不孤单了。” 祝析音:“......”人树殊途,不必再等几十年,只要不吃不喝几天,她就能真的留在这里了,以干尸的身份。 “噫,你的癖好真独特。”她挣动两下,懒懒地问,“你没有其他在意的人吗?你放我出去,我把那人抓来陪你。” “有的,不过他应该死了吧。”重阳木歪头想了想,“活得太久果然很没意思,外面的人为什么都在追求永生呢?” 它是被乌尔萨拉的断枝救活的,记忆与情感自然也受到了部分影响。 乌尔萨拉是神树,神树不会死,永生赋予它无尽的寿命,重阳木却从乌尔萨拉的断枝里感到了无穷无尽的孤独。 原来神树也会觉得孤独。 第118章 重阳木成为树的时间远不及乌尔萨拉漫长,早在第一批村民迁入柳安村以前,乌尔萨拉便矗立在这里。 时至今日,重阳木仍然无法理解,永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像一棵树一样地活着又有什么好处。 它感到孤独时就会讨厌救活自己的柳吉。 它宁可作为人类早早死去。 “但柳吉和乌尔萨拉本就是同一个、棵树啊,”祝析音撇撇嘴,吐槽道,“你尊敬乌尔萨拉,却记恨柳吉,不愿意永生,又没有自毁的决心和勇气,你就这么......” 她琢磨了几秒,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重阳木自己接过话,哂笑道:“就这么赖赖唧唧地活着。” 祝析音:“......”确实,话糙理不糙。 “哎,我跟你讲不通。”她放松身体靠在树干上,换了个话题,“虽然无法见到在意的人,但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重阳木嗯了声,问:“你能帮我实现吗?” “当然不能。”祝析音斩钉截铁地否认,“我是人,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我还有一堆愿望等着实现呢。” 重阳木:“比如?” 比如她每天都想按时吃上饭,每天都想睡满十二个小时,比如她不想种树了,想早点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荒村......祝析音唧唧歪歪说了一长串,声音忽然轻了很多,“我还没有和我哥道过别。” 谢浮玉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实际行动永远比嘴里承诺的多得多。 他看起来对什么都淡淡的,但祝析音知道,他一直都有着某种过分强烈的责任心。 现在她被捉进树茧里,谢浮玉应该很难过,出事的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尤其祝析音还是因为救他才不小心摔碎了玻璃瓶。 谢浮玉一定会来找她,但同样,需要谢浮玉的不止是祝析音。 “希望他们平安无事吧。”祝析音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而问,“你能不能给我松开一点,感觉血液不流通了。” 重阳木:“......”这到底是谁的地盘? 祝析音能屈能伸,“大哥,行行好。” 大哥于是给她松绑了。 “别乱叫,我不是你大哥。”重阳木恢复了原本的声线,说,“我和你差不多大。” 说完感觉不对,又紧急补充道:“我变成树之前,和你差不多大。” 说着,它收起树枝幻化出人形,除了腿部还是树根,其他地方都和正常人相差无几。 不过祝析音看不见,倒是重阳木伸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头顶,高兴地说:“我们还差不多高。” 太好了,这简直是天生的伙伴!重阳木用树枝拉着祝析音前后转了一圈,检查她有没有在和柳吉的搏斗中受伤。 祝析音嘿嘿笑了两声,“你这样好像我哥。” “正常,我哥以前也这样。”重阳木没抬头,像是随口一提。 祝析音好奇:“你也有哥哥呀?” “对,但他为了保护我,可能已经死在了火场里。”重阳木抿了抿唇,语气有些低落,“他就是我想见的人。” 她们都没来得及和兄长道别,区别在于,祝析音好像比它幸运一点,它是被保护的那个,而祝析音保护了她的哥哥。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飞快掠过,祝析音按了按抽痛的额角,问:“你没有托柳吉帮你找找吗?” “柳吉很忌讳提起那场火灾。”重阳木皱眉,“据他所说,大火灭了之后,村子变成了一座废墟,火场无人生还。” 现在的柳安村已经经历了重建和数次修缮,又因为村中多树,房屋周围都铺设了宽阔的防火带。 无人生还啊,祝析音摸摸下巴,忽然问:“外乡人呢?外乡人也都死在火场里了吗?” “对,柳吉是这么说的。” 那就更不对了,祝析音若有所思,如果外乡人都死干净了,那椅子精它们到底是被谁发现的呢? 按照她哥的思路,柳安村内有三拨人,外乡人占一拨,但重阳木的话直接把外乡人从这份名单里划去了,三拨人变两拨人,两拨人看起来还是一边儿的,这不合理。 如果还是三拨人呢?祝析音揉揉眼睛,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不过,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重阳木便再次堵住了她的嘴,紧接着,闭合的树茧忽然打开,粗长枝条一下卷进来两个人。 然后是熟悉的猜人游戏,祝析音动弹不得时大脑异常活跃,没几分钟便想起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 年龄相仿,身量相当,这棵树就是椅子精要找的妹妹啊。 “刚才忘了问,你是怎么分辨出我们的?” “手。”谢浮玉言简意赅,“手的施力方式不同。” 祝析音受到桎梏,手掌虽然朝下,但掌心微微悬空,只有掌根和手指呈现自然垂落,说明她是被迫把手放上来的,谢浮玉猜,刚才也有一根细枝钓住了祝析音的手腕。 而重阳木的手则结结实实搭在谢浮玉掌心,二者自由度明显不同。 重阳木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自言自语道:“我记住了,熟能生巧,这个游戏以后可以常玩。” 谢浮玉欲言又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们真的困死在树茧里,要不了几天也会死在你面前。” 重阳木:“没关系,等柳吉下次路过,我会叫他救活你们。” 简直鸡同鸭讲,谢浮玉打断它的畅想,开门见山地问:“这就是柳安村一直以来守护的宝藏吗?” 重阳木微怔,含糊道:“算是吧。” 殷浔不依不饶,追问它:“所以外乡人在找的东西其实是关于永生的秘密?” 重阳木不置可否,踟蹰片刻,自嘲道:“根本没有宝藏,永生算什么宝藏。” 永生是钝刀子,是惩罚,有罪的人将在看不见尽头的时光里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 谢浮玉顿时了然,“是柳吉亲自把柳安村有宝藏的消息透露给了外乡人。” 柳安村远在沙漠腹地,外乡人要如何得知这里藏有宝藏?除非某个原住民监守自盗,说漏了嘴。 重阳木没有否认,只说:“他也不是故意的。” 乌尔萨拉有时会变成人坐在村口,村口热闹,它在那里不会感到孤独。 宝藏一词是某次开玩笑时告诉某个过路人的。 过路人邀请乌尔萨拉同行,去更远的地方寻找宝藏,乌尔萨拉拒绝了那个寻宝人,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它不会离开柳安村,因为柳安村里就有宝藏。 它所谓的宝藏是身后这片土地,但过路人不这么认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柽柳低估了人类的贪婪,最终因为一句无心之失将外乡人招进了村。 重阳木感叹,“好在外乡人都被火烧死了,也算罪有应得吧。” 柳吉没必要拿假消息敷衍树林中躲藏的村民,谢浮玉回忆起那条缩短的林间小道,隐约猜出消失的第三拨人去了哪里。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打开树茧,他掏了掏背包,摸到夹层内的道具。 挑挑拣拣还没选出结果,重阳木忽然咦了声,“我好像又闻到了萨鲁恩之泪的气味。” 萨鲁恩之泪就是装在玻璃瓶中的营养液,重阳木能闻到,只有一种可能—— 又有人沾上了营养液。 第94章 树茧打开了。 搭出树茧的树枝迅速分开, 化作粗长的触手朝某个方向伸去。 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重阳木推出了树茧。 与此同时,触手捕获到沾着营养液的猎物,再次回缩, 一来一回间, 被枝条捆住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谢浮玉看不清对方的脸, 只能从模糊的身形轮廓分辨出那人应该是个男生。 事发突然,树茧从打开到闭合,前后不过十多秒,走出树茧的时候,谢浮玉下意识闭了闭眼睛,缓缓睁开后才发现, 风已经停了。 树林里一如往常的昏暗,但头顶隐约有光落下,朦朦胧胧,仿佛灯罩表面蒙着一层薄纱,现在应该还没到傍晚日落。 “才三点十五。”祝析音贡献出最后一点手机电量,打开了手电筒。 白蒙蒙的光绕着三人照了一圈,她低下头辨认位置, 蓦地手一顿, 有些难以置信地把镜头往左前方挪了挪。 视野中出现了第四双鞋。 祝析音倒抽一口凉气,冷不丁将对准地面的手电翻上去。 “哎哎哎, 是我是我, 别晃灯了哎!”面前响起陈滔的声音,男生抬臂遮住脸,避开了那道直射眼睛的光束。 祝析音移开手电,狐疑地扫了他几眼, 轻嗤道:“装神弄鬼。” 树茧抓人的动静不小,这人却站在路中央一声不吭,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保不齐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 陈滔简直冤枉,除了谢浮玉和殷浔,剩下的玩家无一例外都认为祝析音已死,刚才乍一眼看见树丛后走出祝析音,他差点吓得厥过去。 第119章 “而且我们手里没有能用的照明设备了,”陈滔苦恼地挠了挠头,“你能不能把手电朝下打一点?” 祝析音拿不准这帮人是好是歹,曲肘杵了一下身侧的兄长。 谢浮玉接过手机,替他照亮路面,“你们在找什么?” “碎玻璃瓶。”陈滔没抬头,半蹲下来,仔仔细细确认附近的情况,“别乱动啊,地上可能还有液体残留,你们再沾上,袁祺可就白干了。” 闻言,谢浮玉抬眸,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沙暴过境,玩家人数锐减,算上他们三个,林子里勉强还有十人,储杰正带着其余人收拾帐篷。 袁祺不在,听陈滔的意思,几分钟前被重阳木抓走的人应该就是袁祺。 新人都有一次试错,那棵树又不喜欢吃人,谢浮玉并不担心对方的死活,只要他们顺利拿到火种,袁祺就不会有事。 比起进去的人是谁,他更在意玻璃瓶破碎的原因。 是受到攻击不小心掉落,还是被同伴背刺,无意间沾到了?毕竟主动捏碎瓶子的可能性很小,玩家彼此非亲非故,谢浮玉不认为袁祺肯为他们牺牲自己。 “他的瓶子是怎么碎的?” “袁祺吗?”陈滔搓了搓脸,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袁祺是自己弄碎瓶子的,嗐,早知道不跟他讲那么多了。” 谢浮玉和殷浔被树抓走后,沙暴很快停了下来,储杰挨个清点人数,最终把疑似进入树茧的101号房全员都列入了死亡名单。 但不知道是不是谢浮玉曾救过自己的缘故,陈滔总觉得他们还活着。 “我进过树茧,树吃人的时候会发出类似咕咚咕咚的咀嚼声,当时的树林却很安静。”他叹了口气,继续说,“袁祺那会儿躲在我隔壁,我就把我的猜测告诉他了。” 本以为袁祺会笑他异想天开,可男生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陈滔不清楚对方究竟掌握了多少线索,两人蹲在树后聊了一会儿,袁祺忽然说他能让树茧再次打开,陈滔都没来得及问清具体该怎么做,就被他一巴掌推远了。 然后是玻璃瓶落地的脆响,快速爬行的树枝在林间掀起一阵风。 陈滔辨不清方向,只听见一句夹杂在风中的嘱托,“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转告谢浮玉,我们还会再见的——” “谢哥,你们之前认识吗?”陈滔看谢浮玉的眼神有点奇怪,虽说对方不久前才用道具救了他,但陈滔自问做不到像袁祺这样冒险。 袁祺决定救人时明显有恃无恐,抛开新手保护不谈,他似乎非常信任谢浮玉,甚至敢将自己的命寄托在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身上。 不明所以的何止陈滔,谢浮玉在脑海中搜索袁祺这个人,确定除了第一天袁祺不小心撞到他以外,两人并无其他交集。 谢浮玉按了按眉心,决定等离开副本后,找袁祺当面对峙。 眼下时间有限,他们得尽快走出这片树林,否则一旦日落,浓雾围住招待所,在外行走将更加危险。 况且,受到沙尘暴影响,幼苗林里的树折损过半,没人能够完成今天的种树任务,驻扎野外还有可能遇到第二次沙暴。 摆在众人面前的,只剩下唯一一条路。 “哎,可算找着了。”陈滔捡起手边的树枝,把玻璃渣拱远,然后撑着膝盖站起身,后退几步,示意谢浮玉他们跨过来,“跟着我走,千万别踩到啊。” 几人小心避开喷溅的营养液残渣走向储杰,坐在路边休息的幸存者见状纷纷起身,荒村副本筛选出的初始二十一人,至此缩减为十人。 储杰拿起铁铲,指了指前方的路,“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能回到招待所,今晚如果不能通关,明天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s-副本至今没有出现过全军覆没的先例,因为排除新人后,有资格进入这种难度的副本的老玩家,大都经验丰富,行事谨慎且善于思考。 荒村副本是谢浮玉和殷浔的第四个副本,但对储杰他们而言,可能已经是第六七八个。 推理出离开方式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找到那条路,储杰轻咳一声,虚心求教,“我们猜不到火种在哪儿,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火种就在招待所里。”谢浮玉没有藏私,越过储杰走到队伍前方,淡声说,“仅凭我和殷浔无法完成这个计划,我需要你们的配合。” 副本内多的是孤狼,越是高难度副本,玩家间的信任度越低,合作却需要大量的信任,而交付信任是很冒险的。 谢浮玉撂下话,不等储杰回应,便径自转身往回走。殷浔与祝析音各自提着铁铲和帐篷袋,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像两个护法。 “他们会答应吗?”祝析音好奇。 “不答应也得答应。”谢浮玉拨开斜刺里垂落的树枝,“路只有一条,他们没得选。” 果然,没几分钟,后方传来匆匆的脚步。 储杰挤到谢浮玉身旁,气喘吁吁地问:“我们要怎么做?” “很简单,回到招待所以后,把房间里能用来做火把的东西全拆了,然后拿着那些东西去大堂的柜台边等我信号。” 谢浮玉一贯只讲重点,好在储杰理解力不差,稍加思索便推测出火种的位置,不过那个地方到底不曾有人真正进去过,他仍有些顾虑,“你还有别的怀疑对象吗?” 所有人都回招待所待命,等同于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储杰觉得不保险,又想不出别的方式分散风险。 他边走边暗戳戳地打量谢浮玉,男生目视前方,眸光平静,完全看不出一点焦虑的痕迹,但整个计划中,压力最大的正是谢浮玉。 一旦判断失误,火种不在招待所内,谢浮玉会成为第一个被斩杀的人,他的朋友、妹妹,以及剩下这些萍水相逢的玩家,都会因他而死,自愿代替他被树茧抓走的袁祺也会死。 谢浮玉肩上压着十条人命,他没有任何试错的机会。 “你觉得会是哪里?”他把问题抛给储杰。 储杰摇摇头,他连招待所都没想到,更不可能有其他答案。 荒村副本从头至尾看似只出现过柳吉一个npc,实则人山人海,每一棵树都有可能是一个人,而招待所加上周边的树林,占地面积远超他们曾经遇到过的实验室、学校或是宿舍楼,可见主线故事的架构也必然复杂而庞大。 柳吉发布种树任务时,储杰还以为这个副本延续了过往保护环境的立意,但随着宝藏与柽柳的出现,画风逐渐转向了对生命、生死的讨论。 大部分人和他有同感,荒村副本似乎存在两条并行的主线,其中一条覆盖在另一条之上,像某种障眼法。 二选一,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哪一条都有可能是假的。 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招待所,谢浮玉轻眯起眼睛,这次的赌注,是玩家的命。 他们必须孤注一掷。 气氛逐渐变得沉重,沉默在人群中蔓延,越接近树林出口,储杰的心跳越快,他默默握紧了手里的铁铲,准备最后奋力一搏。 谢浮玉稳步走在队伍最前面。 临近日暮,天色渐暗,云团黑沉沉地压下来,夹杂着大漠飘来的黄沙,树叶簌簌作响,树林外有风逆向灌进来。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细微的刮擦声若隐若现,很快又被掉落的树叶盖住,谢浮玉眼底浮出几分警惕,低头看向脚下的路,不对,铁铲刮过地面不是这种音色,鞋底轧过枯叶也不是。 他止住脚步,蓦地扬手。 殷浔会意,伸手拽住了闷头赶路的储杰,另一边,祝析音将铲子一横,转身拦住了后面的人。 谢浮玉侧眸,压低声音提醒道:“保持安静,不要出声,尽快就近找掩体躲好。” 说完,他偏头递给殷浔一个眼神,两人带着祝析音各自分散开,在路边的灌木丛后蹲了下来,储杰原本还在疑惑,余光瞥见树林边缘的人影后,也悄悄藏在了树旁。 领队的高个子们一走,视野顿时开阔许多,队末踟蹰不定的几人不约而同望向前方,刚看清远处那人的长相,便被储杰扯进了树丛。 “三拨人代表三种角色,而根据那棵重阳木的话,村子里现在只有两拨人。”谢浮玉戒备地盯着林外的人,缓缓压低身位,“但我们的推测没有错,树接受到的信息也没有错。” 椅子精要他二选一、重阳木也要他二选一,人能变成树、树能变成人,好人变坏、坏人变好,乌尔萨拉和柳吉是柽柳一分为二,新生的柽柳晚上死、白天活......柳安村里处处都是与二分之一概率有关的选择题,副本给出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有人一直在分饰两角,他早该想到的。 第95章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远处不断响起枝叶剐蹭地面的声音, 如同一条巨蟒在铺满落叶的林间穿行。 谢浮玉伏低了些,透过灌木的缝隙向外张望。 第120章 树林外的人是柳吉。 他单手抱着一截圆木从招待所东北角的树后拐出来,横穿过精心布置的防火带,正步履稳健地沿着林带边缘朝南走去。 灌木丛紧挨着树林与防火带的交界处, 谢浮玉大致估算了一下, 两人之间相差仅四五米。 这个距离足够他看清, 柳吉胳膊下夹着的木头其实是一棵树。 “是重阳木。”祝析音睁大了双眼。 与树林里的其他重阳木相比,柳吉手中的树堪称营养不良,木头断面虽然整齐,但直径不足四十公分,很瘦很窄。 不过,瘦削的体型并没有影响这棵树的身高, 柳吉卡着树根,身后依然拖行着近□□米长的树干,沙沙声来自于不断摩擦地面的树冠。 沿路掉了一地叶子,柳吉毫不在意,目的地很明确。 祝析音悄悄探头,“他去厕所干什么?” “修旱厕。”殷浔微微直起身,目光追随着柳吉的背影, 一路往南。 祝析音:“?”修啥玩意儿? “厕所和招待所是一体的, ”谢浮玉伸手按住她的脑袋,低声解释, “柳吉如果想要招待所移动, 建房子的木头就必须完好无损。” 按照椅子精交代的线索,整栋招待所都由树人搭建而成,树变成人后可以随意移动,招待所是能够像人一样迁徙的。 现在旱厕出了问题, 柳吉就得找新的树人补上,以确保自己能带着招待所随时挪窝,重阳木林里的树木因此才会莫名其妙地减少。 而招待所拢共只有这么大,日常修缮所需要的树木数量并不多,白天玩家都在幼苗林种树,如果柳吉只是偷偷地砍几棵重阳木,几天之内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坏就坏在,他好像有强迫症,砍完树后忍受不了光秃秃的树桩和周围的空地,多此一举地移动了其他的树,使树林里的每棵树尽量呈等距分布,这样一来,树林的透光性就变强了。 谢浮玉起初以为是外乡人为了逼迫乌尔萨拉现身,才在树林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伐木,但仔细一想,外乡人的说法其实站不住脚。 进入副本几天,他们从未见过外乡人,对外乡人的了解都来自于那些树人口口相传,而且按照外乡人不讲武德的行事作风,真砍树也没必要再把树挪走,一来挪树需要运输工具,二来外乡人也被困在村中,挪树纯属白费力气。 但不挪树的话,以重阳木的体量,玩家折返时或多或少能撞见一些倒塌的树木,事实上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所以导致树木减少的不是外乡人。 “除了外乡人,柳安村里就只有一个人,既能随意搬运树木,又能随时进出树林。”谢浮玉朝旱厕的方向微抬下巴,“是柳吉。” 村内有三拨人扮演不同的三种角色是不假,但外乡人应该也是真的死绝了,问题的关键落在柳吉身上,他一个人就能代表两种身份—— 乌尔萨拉和外乡人。 柳吉正在做外乡人曾经做的事,不过他们的出发点不同,外乡人砍树是为了宝藏和乌尔萨拉,柳吉砍树是为了更好地守护宝藏。 但为了宝藏而不断牺牲树人的自由,柳吉似乎并不拥有乌尔萨拉的神性,他只是一台没有感情的任务执行机器。 “原来分饰两角是这个意思。”祝析音往后缩了一点把自己藏好,接着又问,“所以旱厕怎么坏了?” 她只在前天晚上去过一次,当时雾很大,她全程扎马步,不知道旱厕有什么问题。 谢浮玉也不知道,转头看殷浔,“对啊,旱厕怎么了?” 殷浔微微一笑,声音透露出几分咬牙切齿,“昨天早上上厕所的时候,有块隔板忽然多出来一双眼睛,我一害怕,就把板子卸了。” 旱厕也是树人搭的,他们那天出门又早,天亮前确实能遇到会化形的木头。 殷浔往谢浮玉身边靠近了些,委屈巴巴地表忠心,“阿郁,我很封建的,我只能给你看。” 谢浮玉:“......” 祝析音:“......”转青少年模式。 “咳,柳吉现在不在招待所里,我们只要分出一个人盯他就行。”谢浮玉岔开话题,开始布置计划,“你去还是我去?” 盯梢不止是盯人,还得能及时给队友通风报信,默契是必须的,谢浮玉和其他人都不熟,祝析音现在既没道具也没新手保护,搭档人选只有殷浔。 “我去盯柳吉。”殷浔没怎么犹豫。 谢浮玉跟着大部队更安全一些,也更方便照看祝析音,而且他们暂时还不清楚柳吉的房间是什么构造,谢浮玉比他瘦一圈,带着祝析音在小空间里更占优势。 柳吉已经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了,殷浔猫着腰绕到谢浮玉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搭档,等我回来。” 怕引起柳吉注意,殷浔特意压低了声音,许是嗓音沉加上语速比较慢,听起来格外郑重。 谢浮玉轻轻嗯了声,迟疑片刻,反手拉住他的衣袖,原本走出去两步的殷浔顺着这股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量微微侧身。 搭在袖口的手滑向指尖,谢浮玉勾住殷浔的食指,小声叮嘱,“一定注意安全。” 清亮的桃花眼满是认真,殷浔晃了晃两人勾在一起的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更深地陷了进去。 “走了。”殷浔松手,转身时,食指上的宝石对戒反射出一抹幽蓝色的光。 谢浮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丛林尽头,顿了两秒收回视线,朝藏在林中的其他人挥了挥手。 “抓紧时间,在你们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多准备一些木材,然后去柜台后的橱柜边等我。” 话音刚落,谢浮玉拨开凌乱的灌木,径直奔向招待所正门,祝析音落后半步跟着他。 其后,储杰和陈滔迅速反应过来,提步跟上,十来号人犹如飞鸟投林迅速而安静地朝招待所移动。 日落后将有一场大火,一切都将在今夜做个了结。 进入招待所后,大家按照安排回房拆家,谢浮玉也回了一趟房间,椅子精果然四腿齐全,好端端地摆在茶几边。 谢浮玉走过去,又把四条椅子腿卸了下来。 祝析音抱着热乎的凳子腿站在门旁,看着她哥掀开被子床垫,徒手拆下几块床板。 “可以了可以了,哥,拿不住了。”祝析音往外套口袋里塞了一把短木块,总算腾出手把一摞木板夹到胳膊底下。 谢浮玉拍拍手,将剩下的木头强行摁进背包,两人撇下四分五裂的床,关上房门回到了大堂。 手机电量告罄,谢浮玉出门前还顺手拿走了床头柜上的油灯。 外面天色渐暗,大堂一如既往的黑,壁灯烛火摇曳,离得近了才能看清烛芯是块发光绸布。 祝析音想了想,顺路把壁灯从墙上掰了下来。 两人绕过柜台,停在漆黑的橱柜前,谢浮玉退后两步估算了一下中轴的位置,抬手按在了那附近,沿途摸索。 没多久,掌心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气流,谢浮玉用双手卡住两侧格口,试着朝外掰了掰,橱柜居然真的露出了一道窄缝。 不过,里面好像也是黑漆漆的,谨慎起见,谢浮玉没敢趴在橱柜上朝里看。 他将祝析音推到柜台另一面,摁住提着灯跃跃欲试的妹妹,再三强调,“一会儿我进去,你就在外面守门,别乱跑也别放人进来,嗯?” 祝析音摸摸鼻子:“好哦。”还真给她转去少儿频道了。 谢浮玉把人安排得明明白白,重新回到柜台后面。 祝析音已经听从他的指示,暂时蹲在了柜台边,以防橱柜打开后随机掉落一套开门杀,误伤到她。 谢浮玉深吸一口气,屈指蹭了蹭鼻尖,嘴唇刚好碰到了指根处的戒指,像一次无意识的亲吻。 殷浔还在等他。 谢浮玉提起油灯,用木棍拨开了橱柜。 这架橱柜应该安有地轨,他隐约听见一点滚轮的响动,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咔嚓,轮轴顶到头了。 谢浮玉抬眼,暗黄色的灯光投射向那面被橱柜遮挡的墙,照出一个与房门大小相差无几的洞口。 气流变强了,像一阵穿堂而过的风,风向自下而上,说明地下还有空间。 谢浮玉提着灯走近,光线斜向下,点亮了一条狭窄的楼梯。 楼梯是用木头做的,但踩上去时并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习惯性地用灯照了一圈头顶,手腕蓦地一顿,楼梯顶部的天花板居然不是平滑的。 谢浮玉眯眼,终于看清那一溜凹凸不平的天花板,其实是蜿蜒曲折的纵纹。 是重阳木啊。 一层与101号房间相接的部分确实如他推测的那样,是一片面积相近的独立空间,只不过柳吉用重阳木堵住了整个一层。 这些重阳木很可能都是柳安村的村民,柳吉用他们做天花板,放在这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内,村民们确实不会再被外乡人发现,但这和牢笼又有什么区别? 第121章 谢浮玉移开灯,继续往下走。 楼梯很长,越向下去,温度似乎越低,他探手摸了摸墙面,冰冷中隐隐带着一点湿意,不是木头的手感,反倒像是水泥砌的毛坯房。 为什么突然抛弃了木头这种原材料呢?谢浮玉将光源缓缓对准楼梯尽头,发现路变宽了。 一道古老的两开垂花门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第96章 楼梯尽头是一扇两开雕花门, 谢浮玉停在倒数第五级台阶上,视线刚好与雕花门上半部分镂空的地方齐平。 门内有光,昏黄朦胧连成一片,从镂花的孔洞里渗出来。 谢浮玉提灯走近, 油灯在门表面投射下微弱的光斑, 隐约反射出一点冷意。 他微微眯眼, 伸手碰了碰门板,凉丝丝的,是铁。 这扇铁做的大门严丝合缝挡住了楼梯下方的去路,谢浮玉把油灯放低了些,照出中缝旁的一把锁,黄铜材质的横式锁, 在古代建筑中很常见。 彼时照明条件和开锁工具都很落后,这种横式锁不算好开,但现在,谢浮玉弯腰,将光源对准侧面的锁孔,光束凝成一线,直直穿过锁芯, 簧片的位置数量于是一览无余。 很好, 万事俱备,只欠作案工具, 他低头扫了眼手边用来当烧火棍的铁铲, 忽然调转了铲头铲柄的位置。 柳安村配发的种树铲由木头铲柄和铁铲头组合而成,衔接部分采用细铁丝,将铲头固定在木棍一端。许是纯手工制品的通病,铁丝并未焊死在铁铲头上, 而是像缝衣线似的,留有一簇不甚明显的线头,非常适合就地取材。 谢浮玉随手把油灯挂在凸起的雕花上,开始徒手拆那根铁丝。 虽然铲子本身有些粗制滥造,但毕竟是实实在在的铁,上手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谢浮玉一贯喜欢大力出奇迹,生拉硬拽了几分钟,手指被戳出几个血洞。 可惜他没时间慢工出细活,谢浮玉无视掉流血的食指,用冲锋衣的拉链卡住翘起的一小截线头,借力使力,把整段铁丝卸了下来。 他是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活,好在开横式锁不需要太多技巧,谢浮玉将细铁丝捅进锁孔,来回捣腾几下。 不多时,耳边传来一道细小的啪嗒声,锁开了。 谢浮玉取下挂在门上的油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铁门比他想的要轻薄很多,侧面宽度不足半公分,是上学期实习的那家事务所提供的笔记本电脑的三分之一。 谨慎起见,门只开了一条窄缝,约莫一人宽,谢浮玉穿过门缝,走进一片微光中。 下一秒,他蓦地顿住,眼底浮现出几分错愕。 不远处,巨大的神像拔地而起,雕琢细致的金身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神明高坐莲台之上,周围长明灯环绕,由内而外,宛如盛开的嘉兰百合。 油灯散发出的光在这里显得格外微不足道,谢浮玉将灯摆在门边,抵住门缝,随后转身走向那座神像。 门后的空间数倍于他估计过的所有情况,燃烧的长明灯不止供奉于神像身旁,左右两侧的墙壁上皆陈列着数层灯架,远远望过去,烛火浓缩成一个个光点,仿佛诸天神佛,通体金光四溢。 没想到副本还挺因地制宜的,大教堂这么西化的象征物,居然能设置出更适合本地人的宗教形象,谢浮玉在最外圈的长明灯前停住脚步,仰头看向面前的神像。 两手交叠,双目微垂,面容沉静而慈祥,人站在底下仰望神像时,恰好能与之对视。 谢浮玉在现实世界中见过很多这样的神像,但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这座神像好像不属于他知道的任何一个神话体系。 似乎是脸的问题。 柳吉藏在招待所里的密室位于地下,距地面深度少说三五米,而招待所本身挑高非同一般,两相叠加起码十米,差不多是一棵重阳木的高度。 长明灯亮度有限,密室越往高走,光线越暗,神像的脸有大部分都隐藏在暗处,谢浮玉仔细打量着那张脸,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副本里完整露过脸的npc只有柳吉,谢浮玉移开眼,如果柳吉再年轻一些,眉眼间应该能与神像有五分相似。 正常人不会在地下室供奉自己,谢浮玉绕过神龛,逆时针往神像背后走。 层层叠叠的长明灯有些晃眼,他抬手挡在额前,注意力还没从神像的脸上移开。 相像又不完全一样,地位还得尊崇到有资格用黄金塑像,整座柳安村中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少之又少,不是柳吉,那就只能是他的本体,那棵被全体村民奉为神树的柽柳,乌尔萨拉。 但无论是神树还是神像,正经点的神都应该光明正大地摆在庙里,接受香火供养和信徒朝拜,像柳吉这样不声不响把神像藏在地下的,简直闻所未闻。 神明不见天日,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在守护什么人。 谢浮玉先前以为外乡人所谓的宝藏可能是某种精神寄托,又或者是永生的秘密,现在倒有一瞬的动摇,因为这种体量的金身肉眼可见的价值不菲。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谢浮玉终于顺着灯带指引走到了神像的正后方。 喀喀—— 脚下响起碎石摩擦的声音,他循声低头,用鞋底使劲碾了碾地面,果然感到一点异物感。 谢浮玉还没来得及把木棍插进地里,余光便捕获到一团黑影,低矮、粗壮、根系发达,赫然是一段树桩。 他要找的那棵树找到了。 至于火种,柳吉的这间密室内随处可见,谢浮玉捋了一遍后续计划,打算先把一楼的玩家换过来取火。 他沿着原路朝外走,快到门口时下意识转头多看了神像几眼。 按照这会儿的距离,谢浮玉理论上只能看见神像的眼皮,看不见半睁的眼珠,但不知道是光线问题,还是心理作用,他好像又在和神像对视。 谢浮玉用力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后,发现确实只看得到眼皮。 他转身回到铁门边,用木头铲柄敲了敲外面的墙面。 三长一空,然后是一短四长,空半拍再以一长一短两长四声收尾,代表可以行动。 水泥砌的墙不如木头听着清脆,闷闷的容易被忽略,谢浮玉敲完开始读秒,三分钟内无人回应,他就自己提两盏长明灯上楼。 幸运的是,才数到一分半,头顶便接二连三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祝析音揣着一大摞木头冲在最前面,连跑带跳蹦下楼梯。 “哥!”她没刹住,顺着惯性撞开半扇门,兴奋地问,“可以出去了吗?” 谢浮玉不置可否,侧身推开另外半扇门,示意大家进去。 众人鱼贯而入,紧接着不约而同地愣住。 祝析音张大嘴巴,呆呆地盯着远处的神像,不合时宜地吐槽,“好值钱。” 话糙理不糙,她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谢浮玉皱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冷声提醒道:“别忘了我们来这的目的。” 祝析音:“。”好哦,都怪黄金该死的诱人。 储杰打圆场,问:“那边就是火种吗?” 谢浮玉点头。 “可那些都是长明灯,不问自取是不是有点缺德?”储杰有些犹豫,自从被拉进这个鬼见愁的游戏后,他就被迫从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转型成了玄学卫道士,长明灯寓意特殊,他怕贸然盗取会有副作用。 陈滔嫌他叽歪,抬臂把人拨到一边,“怕啥?命都快没了还在乎这个呢?神爱世人,我还不是个人了?” 说着,他将手里的木棍攒成一捆,大步朝神龛走去。 谢浮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忽然追上陈滔,在他即将碰到烛火前拦住了对方。 “我来吧。”谢浮玉抢先一步,直接取下一旁的长明灯,握住灯台,把火苗对准了那捆木头。 陈滔挠挠头,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火把已经点燃,他只好压下心底那点异样的情绪,将之归咎于是谢浮玉比前几天热情。 有了陈滔开头,储杰不再磨叽,他和剩下几名玩家自发排成一队,依次经过谢浮玉,由对方用长明灯为木块点火。 祝析音排在队末,等到前面的人纷纷带着火种离开,才慢吞吞地走到谢浮玉面前,从背包里拿出椅子腿。 点火的过程很安静,祝析音不由地想起每年过年,一家人上山进香的时候。 敬香台烟雾缭绕,风大到她总是点不燃手中的三根香,烛台附近的人又时不时将她挤走,谢浮玉便把他自己的香倾过来,将最后一丁点渺小的火焰分享给妹妹。 火焰像烟雾一样没有声音,思绪回笼,祝析音透过跃动的火光看谢浮玉。 “怎么了?”谢浮玉抬眼迎上她的目光。 祝析音微微皱眉,问:“为什么不让我们把长明灯带出去?” 从他主动为陈滔点火的那一刻起,祝析音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明明密室里最不缺的就是长明灯,明明直接取走灯才是最简单便捷的方法,谢浮玉却只字未提,而是顺着陈滔的思路,有意无意将火种往火把的方向引。 第122章 闻言,谢浮玉笑了笑,“很简单,因为长明灯带不出去,不然我喊你下楼做什么?” 他面色坦荡,语气自然,应该是已经验证过,祝析音盯着他看了又看,找不出一丝错漏,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行了,先出去吧。”谢浮玉反手推着她的肩膀,将人送到门外,“记得分点火把给殷浔,还有,日落前一定要离开树林。” 祝析音狐疑道:“那你呢?” 谢浮玉耸了耸肩,“我得留在招待所等日落。” 招待所和树林之间有一条近十米宽的防火带,眼下其他人去树林放火了,他得留下,确保招待所的火顺利燃起。 祝析音:“那我陪......” “不用你。”谢浮玉打断她,“你没有道具,别让我担心。” 失去新手保护的祝析音无从反驳,只好点点头,说:“我们会在防火带南边等你,你自己注意安全。” 谢浮玉嗯了一声,祝析音于是转身上楼。 等脚步声消失,谢浮玉才捡起躺倒在地上的油灯,把两扇门拉开到最大,然后拎着刚才用来点火的长明灯,再次走回神像后方。 他将长明灯放在树桩中央,明亮的火光映照出柽柳一圈接一圈的年轮。 这是一棵很老很老的树。 谢浮玉把木棍插进土中,一切如他预料的那样,土质松软湿润,表面铺着碎石,乌尔萨拉的根基被包裹在一片防火带中。 柳吉的密室与一楼的招待所截然不同,这里四处是防火材料,比起木头,水泥墙和铁门确实不易燃烧,而且地下阴冷潮湿,即便真的烧起来,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 光是烧掉上面的招待所远远不够。 谢浮玉必须从内部瓦解乌尔萨拉的身躯,他得烧烂这棵柽柳。 但柳吉不在,柽柳就只是一段木桩。 谢浮玉摩挲着没有铲柄的铁铲头,重新绕到神像正面。 神像依然端着那副眉眼微垂的慈蔼模样,静静注视着神龛前的人类,仿佛只要谢浮玉不做什么出格的事,这份平和的表象便能一直维系下去。 所以谢浮玉推倒了神龛,又把几盏长明灯摔在了倒塌的神龛上。 再抬头时,神像的表情果然变了。 原来不是错觉,谢浮玉双眸微弯,见好就收。 他扭头看了眼敞开的雕花门,干脆提着灯坐到了外面的楼道里。 人来得比谢浮玉预想中的快。 对方没有刻意掩盖脚步声,很快出现在他上方的台阶上。 柳吉大半张脸都被黑暗笼罩,神色晦暗不明,居高临下望过来时,周身显露出浓浓的不悦,和一丝微不可查的疑惑。 谢浮玉拍拍裤子站起身,语气散漫,“等你好久了。” 时至今日,柳吉当然知道他将自己引过来是为了什么,但...... “我可以十天半个月不变回树,你呢?” 副本至多还有三天就会强制关闭,只要柳吉维持人形,谢浮玉永远不可能在副本结束前把火种放入乌尔萨拉的身体里。 话音刚落,他看见面前的人类男生很轻地勾了一下唇角,像是志在必得。 柳吉心底顿时咯噔一下,直觉自己遗漏了什么。 谢浮玉却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啪嗒—— 楼梯间内响起玻璃瓶落地的声音。 第97章 下午四点, 天空中再次出现大片灰褐色的云团,远远地有风吹来,树林簌簌作响。 “林楠、小玢负责东树林,路郑阳、齐乐、李啸天负责北树林, 储杰、陈滔和我去西树林。”祝析音重复谢浮玉的安排, 向众人再三确认, “东树林南北向放火,北树林东西向放火,今天刮的西风,一定注意风向。” 话音刚落,脚下忽然震了震,身后隐约传出一阵闷响, 祝析音循声转头,望向几米之外的招待所,心底陡然涌起一缕不安。 谢浮玉还在地下室,那刚才的动静......她微微皱眉,紧接着被火把上掉落的火星子燎了一下手背。 其他人似乎也预感到什么,但情况紧急,大家各自有任务在身, 相互对视后, 纷纷散开,带着燃烧的火把奔向目的地。 祝析音仍然有些犹豫。 见状, 储杰温声提醒, “祝同学,我们没有时间了。” 返回招待所找谢浮玉,西树林的任务必然会被耽搁,等待他们的有可能是计划破产, 出逃失败,而袁祺尚在西树林的树茧中,等待救援。 祝析音不能辜负谢浮玉的嘱托,她用力闭了闭眼,转身走向西树林北侧的林道入口,“日落前我们可能赶不回招待所,在那之前,请二位尽力让火烧起来。” 不同于东北两块树林只用贴着它们正对招待所的那面放火,点燃西树林必须穿过树林,从紧邻沙漠的幼苗林下手。 新生的柽柳会成为这片区域的新起点,届时橙红色的火光将顺风而下,由西向东横扫整座村庄。 在谢浮玉最初的安排里,祝析音本不该负责西树林,因为她没有新手保护,也没有任何道具,但西树林是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谢浮玉需要一个有默契的队友,眼下殷浔在盯柳吉,祝析音便成了唯一的人选。 而且别人的命也是命,万一中途出了什么意外,以祝析音和那棵重阳木的交情,对方兴许愿意网开一面,暂时收留她避险。 进入西树林的三人已经很熟悉这里的路了。 串成一线的火把将这条林间小道照得敞亮,祝析音跑跑停停,试出一个合适的奔跑速度,偏头示意后面的储杰和陈滔加快脚步。 沿路不时有枝条垂落,三人放低了火把小心前行,生怕稍不留神燎着干叶子,使火势提前蔓延。 风渐渐大了,火苗像人披散的头发,顺着风向掠向背后。 天色暗得比前几天都要早。 祝析音只用了平常一半的时间便赶到了西树林外,远处沙丘翕动,风里掺着沙子,有些扎眼。 谨慎起见,三人出门前各自披了一顶帐篷布。 放火时,猎猎长风吹起宽大的帐篷布,犹如骑士的斗篷迎风摆荡,隐隐显出几分背水一战的决然与凄怆。 大捆火把被拆成一根根燃烧的木块,定点投入树旁的干草堆里,干草很快被火点燃,然后是夹杂在干草堆中的树枝、与树枝相连的树干,直到火舌沿着树干漫向伸展的枝丫,多米诺骨牌似的传导向周边的树木。 三人一边放火一边回撤,扔掉手里最后一根烧火棍时,祝析音忽然反应过来谢浮玉为什么没让他们直接拿长明灯。 以长明灯的灯台大小,每人至多拿两盏,烛火本身却不如火把燃起的火焰大,因此性价比不高。 火把既是火种,也是燃料,祝析音抬眼望向面前翻涌的浓烟,用帐篷布包裹住自己,拔腿往招待所的方向跑。 风浪裹挟着肆意窜动的火苗迅速席卷了整片树林,滚滚灰烟直冲云霄,遮天蔽日,掩盖住了沙色与阴云。 日落时,天空沉入了比以往更浓烈的黑暗。 重阳木林中飘出一阵焦味,躲在灌木后的殷浔皱了皱鼻子,隐约闻到一股恶臭,像浸泡在泔水桶里的油炸物。 冰冷的空气开始抽动,临近地面的位置掀起一道强有力的气流,眼前的树木仿佛被裹进流水做的薄膜,在视网膜上不断地浮动,让人不由想起盛夏的沥青路。 是热气流,殷浔赶忙翻出灌木丛,余光瞥见三团裹成粽子的黑影正从树林西北角的路口拐出来。 朦朦胧胧的火光重新将视野点亮,跑在最前面的似乎是祝析音,她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一双眼睛微微泛红,却亮晶晶的,好像看见了希望。 储杰和陈滔跟着她,同样的灰头土脸,好在撤离及时,都没有受伤。 “殷哥,”祝析音撑着膝盖停在殷浔面前,期待地看着他,“我哥出来了吗?” 殷浔一愣,像是没听懂,“他没跟着你们吗?” 不是约定好了,他盯梢,谢浮玉带人拿到火种,然后放火烧山吗?听祝析音的意思,谢浮玉应该还在招待所? 不对,招待所里到底还有什么值得谢浮玉留下的,殷浔有些茫然,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本能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他遗漏了。 祝析音也在四处搜寻,这会儿还不到约定时间,谢浮玉又不准她下去,她能做的只是等待。 风越来越大,烟雾被吹散了一些,但大火已经带着更浓厚的烟气,烧到了近前。 以树林边缘为界,东西北三面竖起金红色的光幕,熊熊燃烧的火焰被风推着扑向人群,下一秒却被铺满砂砾的防火带拦住,不情不愿地退回树林里。 西风和防火带彼此拉锯,火光围住了招待所,没过多久,长夜竟亮如白昼。 游移的视线蓦地找到焦点,殷浔和祝析音不约而同望向正前方的旱厕,柳吉仍然站在茅坑后面,修缮一旁被殷浔掏坏的隔板。 太安静了。 第123章 树木焚烧发出哔哔剥剥的脆响,殷浔耳边充斥着断木裂开和西风呼啸的声音,唯独没有榔头捶打木板的声响。 他扫了眼黏连在招待所南面的旱厕,冷不丁想到什么,大步跑过去,不由分说扳住了柳吉的肩膀。 背对殷浔的npc被迫转向众人,祝析音怔怔,“它不是柳吉。” 那甚至称不上是一个人,殷浔攥住的仅仅是一块上半身雕成人形的薄木板,他所看见的背影完全是柳吉的障眼法,这块木板因为下半截被厕所本体挡住,连人形都懒得敷衍,依然维持着树的形态。 是那棵本该用于修补旱厕的重阳木。 没人知道真正的柳吉是如何金蝉脱壳的,他从殷浔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溜走,而现在,谢浮玉依旧没有出现。 重阳木轰然倒地,祝析音眼前晃过一抹人影,回神时,殷浔已经消失了。 招待所的大堂比前几天都要亮,即使没有柜台墙边的壁灯,从窗外照进的火光也足够殷浔找到那扇门。 是他疏忽了。 柳吉的本体也是树,既然树人都能通过木结构移动位置,柳吉当然不例外。 谢浮玉支走祝析音前一定发现了引出柳吉的方法,殷浔轻眯起眼睛,边往地下走,边思索对方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有什么环节必须通过柳吉才能完成? 放火烧村是为了解脱困在树中的村民,把火种放进乌尔萨拉的身体是为了打开脱离副本的通道,前者已经完成,后者则交由谢浮玉负责。 如今谢浮玉迟迟没有现身,说明乌尔萨拉的本体就在地下,他将柳吉引过去,应该是只有柳吉在场,计划才会奏效。 殷浔想到那晚袭击祝析音的柽柳,当时柳吉必须附身在树桩上才能化身柽柳乌尔萨拉,操纵树枝攻击玩家,而那棵柽柳恰恰是柳吉比照乌尔萨拉培育出来的。 换而言之,除了柽柳的树桩,柳吉在任何时候都无法变回乌尔萨拉。 尽管短时间内,他可以利用树人的特性在木板与木板间穿行,但作为一棵真正的树,柳吉不能没有赖以生存的树根。 人类存活需要食物、衣服、住所,柽柳需要它的树根。 谢浮玉想逼迫柳吉变回乌尔萨拉,殷浔眉宇间掠过一缕担忧,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他们能想明白的问题,npc肯定也能想到。 柳吉不会轻易变身,殷浔代入了一下谢浮玉,很快意识到他做出了什么选择。 “疯子。”他咬牙轻斥,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密室门户大敞,神像端坐高台之上,如果没有那副倒塌的神龛,的确是一派安宁祥和。 殷浔抬头,看见神像背后枝叶缠结,小山包似的树冠代替了金身两侧的举身光,不断向四面八方延伸,观其叶片特征,赫然属于柽柳。 他不假思索,提步朝后跑去,经过烛台边时,顺手拿走了几盏长明灯。 喀喀—— 脚下猝然响起碎石摩擦鞋底的声响,殷浔弯腰摸了摸地面,确认这些大小相似的颗粒物与招待所附近的那片防火带用料如出一辙。 在这样的地表环境中烧毁一棵柽柳,并不容易。 他直起身,继续往神像后方走,距离逐渐缩短,树枝绞动的声音也随之清晰。 许是察觉到外人的气息,空气有一瞬的安静,殷浔直觉那棵树在打量自己,仰头时却只望见樊笼般的枝叶,隐藏在树后的眼睛可能是某根树枝,也可能是某片树叶。 柽柳生长的速度明显慢下来,殷浔一步一步靠近。 即将接近树干前,变故陡生,乌尔萨拉突然以一种人眼无法识别的速度开始膨胀。看不见的屋顶剧烈震动起来,木块碎屑簌簌地往下掉。 轰—— 树枝穿透了一层的木板,木结构的招待所摇摇欲坠。 计划再度打乱,殷浔别无他法,立刻拿出口袋里最后一瓶营养液,拔掉木塞,全部倒在了自己掌心。 没过多久,捕获到萨鲁恩之泪的柽柳调动树枝朝他伸去,树干一分为二,露出硕大的树洞,烟雾争先恐后地逸散出来,缓缓勾勒出扭打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其实是谢浮玉单方面挨打。 他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奈何放火前没给自己留什么退路,被浓烟熏得半死不活时,柳吉忽然挣脱了乌尔萨拉的身体,不惜违背树木进食的本能也要弄死谢浮玉。 人类确实难以同自然之力抗衡,谢浮玉被掐住脖子,意识逐渐从身体中抽离。 右手无力地垂落,戴着戒指的手触碰到地面,被碎石划出一道血痕,但谢浮玉已经感受不到强烈的痛苦了。 他慢慢闭上双眼,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处在弥留之际,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掠过一串画面,最终定格成一张散漫无羁的年轻面庞。 又是殷浔,谢浮玉勾唇,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辜负过对方,所以这辈子临死都得记着他。 “咳咳......”烟雾好像比刚才浓了些,谢浮玉止不住地咳嗽,紧接着被一阵刺目的强光刺激得差点起死回生。 坏,回光返照了,谢浮玉懒懒地撑开眼皮,眯眼寻找那束光源。 柳吉大概以为他回天乏术,现在不见了,估计忙着给乌尔萨拉灭火,逆光中,另一道身影匆匆奔向他,身后满是穷追不舍的树枝。 殷浔刚才故意把树枝引到烛台边,这会儿树枝一根接一根地冒火,又在来来回回的挥动中把火燎向树冠,柳吉自顾不暇,便将半死不活的谢浮玉丢在了树洞旁。 殷浔矮身躲开一根劈头砸下的树枝,同时脱掉卫衣,把一盏长明灯包了进去。 “阿郁!”他单手扯住谢浮玉的胳膊,将人拦腰抱起,另一手把包着灯的卫衣扔进树洞。 有了可燃物,树洞中的火起势很快,即便有防火带铺垫也无济于事,因为更多的碎木块正随着柽柳的膨胀而源源不断从房顶倾落,覆盖在防火带上,形成新的燃料。 柽柳已是将死之树,针对殷浔的围剿于是悉数被火海阻拦。 谢浮玉闭眼趴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地感到一缕风从头顶吹过。 空气顿时变得清新许多,他咳了两声,半睁开眼,发现自己窝在某人怀里。 树木倾倒,房屋坍塌,地面下陷出一个深坑,他们坐在废墟上,不远处是无声燃烧的火焰,橙红色的暖光描摹出殷浔深邃的眉眼。 谢浮玉怔了怔,嗓音被火熏得有些哑,“我没事,别担心。” 他有气无力地伸手碰了碰殷浔的脸颊,面色苍白,呼吸和心跳都很乱,委实没有什么说服力。 殷浔垂眼盯着他,没有说话。 谢浮玉以为他还是担心,歪头想了想,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真的没......” 话没说完便被堵了回去,那只贴着侧脸的手径直掌住了谢浮玉的后脑,比手心更烫的,是殷浔的嘴唇。 那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吻。 第98章 谢浮玉上一次被人强吻还要追溯到一个多月之前, 他在帕莱蒙岛上的时候。 那晚为了阻止殷浔开窗,谢浮玉不得已使用了一些略失体面的手段将男生拖拽回床边,没过多久却被对方反客为主,禁锢在身下。 失去理智的人咬住他的嘴唇, 密匝匝的吻落下来, 舔咬, 吮吸,然后撬开唇缝,肆无忌惮地闯入。 殷浔吻得很用力,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记忆与现实渐渐重合,谢浮玉勉强撑开眼皮,视野中晃过一片缀满繁星的夜空, 而后凝实成殷浔的脸。 呼吸交错,他闻到周围逸散的硝烟,一缕不易察觉的木香顺着吻渡过来,舌尖却陡然品尝到一丝咸涩。 是眼泪的味道。 谢浮玉下意识抬手,指腹蹭过殷浔眼尾,触及一抹湿润。 “殷浔。”他含糊喊他的名字。 摩挲着后颈的手一顿,殷浔松开谢浮玉, 额头依然抵着他的前额, 垂着那双深邃的灰瞳,一错不错地盯着人看。 “怎么哭了?”谢浮玉抿唇, 清润嗓音透露出几分无措。 殷浔不说话, 谢浮玉感觉他好像有点生气。 他眨了眨眼,再三保证,“我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殷浔睨了他一眼,模仿谢浮玉的咬字, 阴阳怪气重复了他的话,又说,“我有事。” 谢浮玉摸摸鼻子,还是没明白。 像是情丝被火烧断了,殷浔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腕,拉下他搭在自己脸侧的手,贴向胸口,“如果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出去?” 谢浮玉伸手向他展示食指上的对戒,“这个。” 早在最初拟定计划时,他就没把殷浔放入考虑范围,因为盯梢柳吉的工作很重要,殷浔已经有了需要承担的任务。 但把柳吉引回地下室同样也不在一开始的计划里,谢浮玉也是看见树桩后才察觉到问题所在,临时调整了安排。 柳吉既然兼具柽柳和树人的能力,想必会和那些重阳木一样被萨鲁恩之泪吸引,谢浮玉因此打碎营养液,以身做饵,逼迫柳吉回到树桩上,与乌尔萨拉融为一体。 第124章 届时,柽柳张开枝叶网形成树茧,将他裹进树干内,谢浮玉只要用事先准备好的长明灯把树点燃,就能达成“从内部瓦解乌尔萨拉”的目标。 火焰在树洞里缓缓汇聚,橙红色的火光中诞生出灰蒙蒙的烟雾,迅速填充了整片区域,氧气逐渐稀薄,谢浮玉依靠在树洞一角,静静等待一切结束。 昏迷和窒息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谢浮玉没能推理出更加直接的逃生路径,只在多次分析推演后,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于那枚帕莱蒙岛馈赠的礼物。 唯一不符合预设的是柳吉,谢浮玉从没想过,柳吉会违背树木进食规则,以身体抽离土地为代价,挣脱乌尔萨拉的管束置他于死地。 修长脖颈被一双枯瘦的手死死掐住,弥留之际,谢浮玉倒呛进去几口浓烟,怀疑自己可能有些托大了。 所以真的没有想过求救吗? 不是的,他直直看着殷浔的眼睛,脑海中闪过一帧又一帧关于对方的画面,终于肯承认,临死前,他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想再见一次殷浔。 “我知道你会来。” 谢浮玉脱口而出,听起来完全不像平时的他,导致这话半真半假,乍一看像是糊弄人的把戏,细品却隐隐藏着几分真心,而窥见一丁点真心的人怔了怔,似乎不敢相信。 殷浔攥着谢浮玉的手,愣了半晌没有回应。 谢浮玉心里没底,以为还没把人哄好,寻思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主动亲他两口,尽早将此事揭过。 谁知还没来得及动手,自己反倒先被殷浔抱了个结结实实。 两人的衣服都被烟火熏入了味儿,谢浮玉小幅皱了皱鼻子,刚想挣开,头顶却蓦地落下一声道歉—— “对不起。”殷浔闷声说。 比起生谢浮玉的气,他更像是在自责,是他没有早点发现柳吉不对劲,也是他留谢浮玉一人在地下室面对那棵拥有超自然力量的柽柳。 哪怕谢浮玉身上揣着从前几个副本里拿出来的道具,殷浔仍然无可避免地感到一阵后怕,只差一点,他就又要失去谢浮玉了。 至于为什么是又,殷浔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记得前几晚在树林外做过的梦,记得很早之前梦见谢浮玉的场景,无一例外都充斥着猩红的血,而谢浮玉躺在他怀里,安宁沉静,仿佛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 “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积压心底多日的疑问涌到嘴边,殷浔张了张嘴,身后却忽然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杂音。 “哥——” “殷哥——谢哥——” 呼喊声由远及近,殷浔循声仰头,看见一群人趴在坑洞边缘,正朝下陷的深坑底部四处张望。 柽柳本体被毁后,招待所相继倒塌,破碎断裂的木块从高处坠落,掉入火海,经过一段时间的焚烧后析出数道透明的人影,飘向地面。 殷浔和谢浮玉躲在神像正对面的楼道里,水泥砌筑的墙体还算结实,与上方坍塌的木板叠出一块避难三角区。 坑底距离地面少说五六米深,现在楼梯无法使用,两人朝祝析音挥了挥手,示意过他们的位置后,双方面面相觑,都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要不,”祝析音扯着嗓子喊,“我给你们砍一棵重阳木来——” 谢浮玉:“......”如果村子里还有重阳木的话。 祝析音不信邪,噌地从地上爬起来,拎起手边的铁铲毅然转身,还没迈开腿便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正西方向,繁茂蓊蔚的树林尽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焦黑土地,火焰所经之处,焦土犹如沙海潮涌着散开,露出埋在地下的一具具白骨。 其上,金红色的火光凌空浮动,形成一幅光幕,光幕笼罩之下,是一个个站立的人影。 每一副骨架都被一个人影踩在脚下,人影穿着粗布青衫,手持铁铲,赫然是柳安村的村民。 “祝、祝同学......”袁祺拍拍她的肩膀,声音有点发颤,“你看咱们背后。” 袁祺是在大火烧起来不久后,突然被树枝从树林深处抛出来的,他一个屁股墩儿摔倒在祝析音面前,之后便一直跟着她。 闻言,祝析音怔然回首,招待所遗址上也飘荡着一片人影,但碍于招待所和树林之间的这段防火带,两边百十来号人只能遥遥相望。 歘—— 余光里掠过一截黑褐色的树枝,祝析音条件反射举起了铁铲,却见树枝卷着两人,动作轻柔地放到了地面上。 谢浮玉踉跄两步站稳,才反应过来是谁把他和殷浔送回队友身边。 凹陷的坑洞里,金身猝然爆开,黄金化作流淌的岩浆,迅速席卷了整个地下,而装裹在金身内部的泥土则层层叠叠在金光四溢的河面上铺开,然后仿佛细胞分裂一般,源源不断地累积、膨胀,直至充盈了整座洞穴,形成一块完整的、全新的土地。 一棵粗壮健硕的柽柳拔地而起,正缓缓收回树枝,那些漂浮在半空的透明魂体像是被它吸引,犹如落叶栖息在了树枝上。 今天没有人死亡,但依旧有树诞生。 谢浮玉清楚看见柽柳的树干底部刻着两个字—— 柳安。 是乌尔萨拉,它在炽烈滚烫的火海中完成了新生。 祝析音举着铲子,目光警惕,“哥,这棵树怎么办?” 按照计划,他们放火烧村,目的是解放所有困在树里的村民,现在村民都被放出来了,本该被夷为平地的村子却又多出一棵柽柳,预想中的通道也还没有出现,说明副本还未结束。 “这片土地上的树永远不会消亡。”谢浮玉语焉不详,抬手按住她,自己迈步朝柽柳走近了些。 祝析音仍有点疑惑,瞥了眼殷浔,结果殷浔紧跟着谢浮玉走到了树下。 谢浮玉抬头,对着树说:“你是乌尔萨拉。” 这是最后一次二选一的游戏,即便眼前只有一棵树,但选项不是,他要在乌尔萨拉和柳吉之中做出选择,这次扮演斯芬克斯的,是副本,也是乌尔萨拉本人。 话音刚落,柽柳树干一分为二,从树洞中走出一人,面容清秀温和,肖似年轻时的柳吉。 乌尔萨拉打量起面前相携而立的两个男生,眼底涌现出几分老友重逢的欣慰。 顿了两秒,他望着谢浮玉意味深长道:“你说的对,这片土地上的树永远不会消亡,新的轮回已经开始,获得新生的人却远远不止于我。” 说罢,乌尔萨拉抬起右手,对准正西方的重阳木林轻轻一点,火焰顿时窜向天空,无数魂体像得到了某种许可,越过防火带,飞往柽柳身边。 漆黑天幕被火光染上一抹璀璨赤色,视野渐渐变亮,谢浮玉原本还在琢磨乌尔萨拉的后半句话,此时也不由地被昼夜交替的瑰丽景象所吸引。 繁星没入天际线,天顶浓稠如墨的黑正随着火焰的温度缓缓消散。 谢浮玉忽觉手中一沉,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手里多出来一截木头,长得跟烧火棍似的,放进背包里应该刚好。 “我们出来了。”殷浔握着同款副本奖励,用另一只手碰了碰谢浮玉的脸,示意他往下看。 远处,残阳如火,橙红霞光将天边染成一片火海,他们好像站在某个小山包上,山下恰是殷浔邀请他出游的那座村庄。 眼下已至日暮,村中炊烟袅袅,村口集结了一队年轻人,领队的举着小旗子,正低声训斥一旁的男生。 谢浮玉眯眼,认出那人是和采风小组走散的袁祺。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殷浔侧眸看他。 经此一遭,两人旅游的心思都有些淡了,谢浮玉刚好还有点事要问殷浔,想了想提议道:“上次还欠你一顿饭,择日不如撞日?” 殷浔微怔,旋即低笑,“求之不得。” 第99章 回程依旧是殷浔开车。 谢浮玉原本对他那辆巴博斯还有点想法, 奈何双手都受了伤,人还没靠近驾驶座就被殷浔轻飘飘一眼睨回了副驾。 古村和车内没有条件处理伤口,殷浔于是一脚油门踩到了底,车开得很快。 但不巧这会儿赶上周末客流量高峰, 饶是越野性能再优秀, 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在高架上堵了一个多钟头。 回到公寓时, 天已经完全黑了。 两人并肩走到家门口,殷浔拉住谢浮玉,问:“点外卖还是出去吃?” 谢浮玉手伤着,亲自下厨的邀约发出一周,至今还未兑现,而且大有因为不可抗力继续拖延的趋势。 殷浔倒是不急, 他们刚从火场出来,浑身上下都被烟尘腌入了味儿,灰头土脸,比家门外的地毯还要埋汰。 “外卖吧。”折腾到现在,谢浮玉也懒得挪窝,他揪住衣领闻了闻,打算先回自己屋洗个澡。 殷浔和他想得差不多, 闻言点点头, “那一会儿见。” 谢浮玉嗯了声,抬手按住指纹感应区。 第125章 啪嗒, 大门向外弹开, 还没进门,背后忽然传来“叮”地一响,电梯门开了。 这片住宅进出都有门禁卡识别住户身份,殷浔嫌麻烦没办额外的卡, 来人肯定不是找他的,他侧眸看谢浮玉,随后顺着对方的目光转头望向敞开的电梯门。 六目相对,祝析音眯眼,愣了足有小半分钟才语出惊人道:“你们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副本里睡同一张床,副本外回同一个家,她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谢浮玉还想拿朋友关系懵她呢? 祝析音目光炯炯,一手按着电梯门,谢浮玉被她盯得莫名有些心虚,移开眼,温声说:“你别站在那边影响电梯运行。” “不是和朋友旅游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他岔开话题。 “哎,别提了。”祝析音迈出电梯,苦哈哈地吐槽,“好好一场安排全被柳安村搅乱了,从副本出去以后早过了约定见面的时间,人家被我放了鸽子,我本来想发个消息解释一下来着,结果刚给手机充上电就看见对面跟我说,临时有事,回学校干活了,十分抱歉。” 鸽人者人恒鸽之,天杀的柳吉,她明明是一个那么有契约精神的小女孩,现在却被迫让同伴苦等。 好在同伴莫名其妙的消失对冲了心底那点负罪感,祝析音摸摸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想起什么,问:“哥,刚进副本的时候,我听那些老玩家提起过一个论坛,你有账号吗?” 旅行计划中断,她留在学校无所事事,与其闷头苍蝇一样地自己摸索,不如求助谢浮玉,省得多走弯路。 闻言,殷浔适时开口,提议道:“我先把笔记本拿给你。” 他指的是那台专门用来登录论坛的游戏本,按照惯例,副本结束后他们得一起复盘,眼下正好祝析音也在,复盘时可以顺便帮她恶补一些过本潜规则。 谢浮玉没有拒绝,转而问祝析音:“晚饭吃了吗?” 祝析音摇头,她只是回学校简单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觅食前想起谢浮玉的伤,心里又老惦记着那个奇怪的逃生游戏,便半路拐过来探望她哥。 谢浮玉了然,侧身放她进屋,“茶几下面有零食,我和殷浔洗个澡,你负责点外卖。” 他没关门,站在玄关换完鞋又探身叫住殷浔,“给你留了门。” 殷浔弯眸,“晚点见。” 两人彼此熟稔,尤其谢浮玉人设崩坏得彻底,祝析音大跌眼镜,鬼鬼祟祟张望了片刻,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外卖软件里。 谢浮玉洗完澡顺便把衣服放进了洗衣机,走出浴室时,殷浔凑巧提着刚送到的外卖进门。 电脑被他随手放在茶几上,祝析音一门心思捣鼓论坛,谢浮玉只好帮着殷浔一起拆外卖。 “伤处理好了?”殷浔偏头,垂眼瞥见他手背贴着的创可贴。 谢浮玉:“洗澡前处理过了,中间一直贴着防水敷贴,没沾水。” 殷浔还是不大放心,“吃完饭我帮你看看。” 谢浮玉轻笑,“谢谢小殷医生。” 殷浔不自觉地抿唇,掩在纤长睫毛下的灰瞳轻轻颤了颤。 两人从保温袋中取出餐盒,依次摆在茶几中央。 “你点的什么东西?”谢浮玉揭开盒盖,看见一大份米糊,微微皱眉。 祝析音从屏幕后探头,理所当然地说:“海鲜粥啊。” 谢浮玉:“......”还没吃够? 祝析音义正词严:“正是因为我们在副本里清汤寡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出来才不能胡吃海喝,好歹我点的还是海鲜粥,有虾有蚌有鱼肉,挺不错的了。” 而且水脉坊的海鲜粥很贵的,除了粥,她还额外点了烤布蕾作为餐后甜点,荤素搭配,有咸有甜,简直是营养师级别的选择。 谢浮玉按按眉心,认命地在茶几边坐下。 祝析音扒拉了两口粥,含糊问道:“殷哥,这玩意儿需要科学上网吗?” 殷浔把笔记本交给她后就没再经手,祝析音学习心切,自己摸索到论坛的登录页面,正对着大教堂时代几个字思考打开方式,毕竟这登录界面乌漆嘛黑神神秘秘的,看起来很像<a href=https:///tags_nan/xingzhen.html target=_blank >刑侦小说里的那种暗网,五好少年祝同学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不用,你直接敲回车就行。”殷浔挨着谢浮玉吃得正香,水脉坊的粥鲜香可口,又很厚实,比柳吉准备的稀饭水实在了不知多少倍。 谢浮玉小声问他:“够吃吗?” 殷浔咬着调羹,眯眼笑,“够是够了,就是真的有点淡。” “复工前请你吃顿好的。”谢浮玉把烤布蕾往他手边推了推,“订金。” 祝析音:“......”小情侣叉出去。 她竖起电脑屏幕,表示不愿再和桌对面的成人频道有一丁点交流,视线落回登录界面,祝析音顺利进入论坛首页,发现论坛内部装潢还挺阳间的。 她移动鼠标,大致转了一圈,抬头问:“哥,副本介绍在哪个版块呀?” 谢浮玉:“通关经验交流区。” 祝析音按照指示点进名为“通关经验交流”的分论坛,立刻被首页一条飘红热帖吸引了注意。 “柳安村柽柳杀人事件,发帖人,”她逐字念道,“圆圆圈圈圆圆?” 祝析音差点跟着唱出来,她打开这条帖子,粗略扫了眼前面几层楼,一眼猜出楼主的身份,主要是对方应该没想遮掩,直接自爆新人,柳安村一共就两个新人,不是她就是袁祺。 谢浮玉问:“袁祺说了什么?” 祝析音往下划拉,说:“他发帖是为了确认副本难度,顺便还原了副本主线。” 据袁祺回忆,副本崩塌前,主线故事犹如惊鸿过隙,变成一帧帧电影般的画面,连同那片火海从他身边飞速掠过。 其实人眼应该是捕捉不到那样快的速度的,但副本主线好像记忆芯片,只要见过,便会自动输入大脑。 袁祺看见了柳安村的一生。 从乌尔萨拉第一次诞生在这片土地上开始,荒芜旷野逐渐有了树木、植被,然后有人类从远方迁徙而来,在这里安家。 就像一棵树,在这里落地生根。 乌尔萨拉亲眼见证着一代又一代的村民在柳安村内安然度日,他们自给自足,不需要和外界交流,外面的人也并不知道大漠腹地有这样一片温馨和乐的绿洲。 久而久之,乌尔萨拉爱屋及乌,因为爱这片土地,而同样深爱这些村民。 直到某天,封闭的村庄路过外乡人,乌尔萨拉无意间透露了有关宝藏的线索。 外乡人蜂拥而至,打着旅游的旗号久居柳安村,实则暗中寻找宝藏的踪迹。寻宝计划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宝藏还未现世,外乡人先发现了另一种可以与宝藏媲美的东西—— 那些重阳木。 柳安村周围长着许多重阳木,而当时,一棵重阳木价值十金,是上好的木材,又兼具放风固沙的能力,无论是当做建材售卖,或是移植去别的地方,都能小赚一笔。 伐木是暗中进行的,外乡人机灵,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砍,短时间内村民们很难察觉。 然而,重阳木日渐稀少,直接招致了日益频繁的沙暴,乌尔萨拉最先嗅到空气里的沙子,紧接着意识到树林出了问题。 找出罪魁祸首并不难,村民朴实而刚直,得知真相的当天就和外乡人起了冲突。 那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傍晚,夜晚来得比平时都要早,低矮屋舍前,村民们与外乡人无声对峙,然后是斥责和怒码,混乱中,有人碰倒了壁灯,灯油淌出来,木头搭建的房屋几乎瞬间便被点燃。 大火蔓延,很快围住了整座村庄,村民逃不掉,外乡人也逃不掉。 乌尔萨拉不忍村民无辜受难,于是剥离出一部分自己化身为柳吉,带着幸存的村民逃亡深林,之后的事,椅子精的妹妹已经悉数转达给谢浮玉他们。 而柳吉嫉恶如仇,遇到外乡人格杀勿论,他代表着乌尔萨拉极端的一面,乌尔萨拉发现自己无法控制柳吉时,副本将21名玩家送进了柳安村。 种树是npc交给他们的任务,而副本给出的任务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杀死柳吉。 主线故事和谢浮玉猜测的大差不差,他放下碗筷,疑虑未消,“你们有没有觉得,袁祺知道的太具体了?” 殷浔:“你怀疑袁祺?” “不是。”谢浮玉轻眯起眼睛,袁祺身上固然也有疑点,但比不上副本本身。 刚才听完祝析音念的事件经过,他忽然有种感觉,副本是故意让袁祺看见那些画面的,就好像杀人灭口时特意留下一人回去通风报信。 创造出副本的东西未必不知道这个论坛的存在,祂好像想通过玩家之口还原整个故事,祂的目的是什么呢? 第100章 谢浮玉是在aether实验室时期察觉出副本具有引导性的。 帕莱蒙岛指向填海造陆, 莱斯酒店指向不合理的垃圾分类,aether实验室似乎与基因改造、废弃化学物排放有关,而柳安村明显在影射乱砍滥伐。 第126章 按照他们原先的推测,副本一直在引导玩家思考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 现在看来却远不止于此。 “乌尔萨拉当时说, 轮回已经开始, 获得新生的人也不止是他。”谢浮玉凝眉思索,忽然问,“如果每个副本都不是独立存在的呢?” 上一个副本掉落的奖励有可能消耗在后续的副本中,这本身就是一种联系,一种由道具搭建的联系。 假如把所谓的大教堂时代也看作一个副本,他们目前经历的这些副本其实都是包含于大副本内, 每一个小副本提供分线索,而分线索最终会汇聚到一起,帮助他们推演出脱离大副本的关键信息。 “如果是包含关系,”殷浔顺着他的思路补充,“那么之前的副本就可以看作新手村的简单任务,线索是环境保护。” 柳安村显然更特殊一些,因为它不仅涉及到自然, 还引出了一条玩家此前从未接触过的线索—— 新生。 柽柳的新生, 是死而复生,每完成一次死而复生就实现一次轮回。 谢浮玉想起乌尔萨拉注视他和殷浔的眼神, 下意识偏头看殷浔, 视线交错,殷浔恰好也在看他。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是偶然吗?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是巧合吗?如果他和他都曾经历过新生,如果他们正处于一次新的死亡循环呢? 这个猜测到底太过大胆,谢浮玉别过脸, 压下心底积攒的疑虑。 线索不够,他应该忠于理性,忠于逻辑,仅仅是因为曾梦见过失去殷浔的画面而盲目捕风捉影,可能反而害了殷浔。 谢浮玉屈指叩了两下屏幕背面,问:“柳安村属于什么等级?” 祝析音:“s-,活着出来的包括我们在内只有十个人。” 死亡人数过半,定级却依然卡在s-,谢浮玉垂眼,想象不出s-之上是何种难度。 “论坛大佬到达过的最高等级是sss,据说那是唯一一个3s级难度的副本。”祝析音很夸张地哇了声,紧接着又有些疑惑,“咦,大佬们好像没能活着走出那个副本,那3s的定级是怎么来的?” 众所周知,副本定级依据的是过本玩家总结的副本特征,负责定级的则是论坛里经验丰富的老大哥们。现阶段保存在通关经验交流分论坛的副本之所以能够被定级,说明对应副本至少有一名玩家存活,但祝析音没能找到3s副本有人存活的证据。 “也许是根据上一个本做出的合理推断。”谢浮玉难得有点好奇,“有名字吗?” 祝析音来回扒拉两遍八卦专区,摇头。 奇怪,按理来说,除了第一次进本的新人可能谁都不认识,后面但凡多进几次副本,总有几率遇到以前见过的人。 能熬进3s难度副本的人怎么都不太可能是新手,多多少少也该有人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祝析音撑着下巴思考,“可能大哥们不爱上网?” “不会。”谢浮玉摇头。 任谁被拉进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非自愿参加不完成任务就会死的游戏,侥幸逃生后必定想要寻求共鸣。 毕竟副本又不是什么很大众的东西,进过本的人一定迫切地渴望同类,否则就不会有这个论坛。 如此还剩一种可能,殷浔沉眸,“那些人都死了。” 见过3s本大佬的其他人死在了3s之前的副本里,而全村唯一的希望也没能挺过3s副本。 祝析音纠正:“唯二。” 谢浮玉:“......”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人家经历了什么。 万一乌尔萨拉的话确有深意,而3s任务失败又刚好开启了一次新的轮回,按照他们现在一无所知闷头乱撞的情况,这次轮回估计还是会失败。 祝析音不理解,“你又不是大佬,你管任务能不能成功呢?” 谢浮玉:“......” “你可盼着我点好。”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你不如期待我就是那个大佬,至少大佬挺到了3s。” 如果大副本进行到3s时只剩下两个人,说明其他玩家已经死的差不多了,祝析音、谢浮玉、殷浔当然也无一例外。 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菜鸟祝析音打了个哈欠,大脑逐渐宕机,谢浮玉赶她回去睡觉。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祝析音揉揉眼睛,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古村副本有奖励掉落吗?” 先前江天陈滔和谢浮玉被困树茧中时,她见过殷浔用狗尾巴草联合她哥破局,听说那株狗尾巴草就是某个副本掉落的bonus。 祝析音虽然不清楚掉落机制,但根据她还算丰富的游戏经验,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按劳分配,以谢浮玉和殷浔的贡献度,乌尔萨拉多少会送点什么给他们。 谢浮玉问:“你没有?” 祝析音叹了口气,“我凭什么有?”凭她和那棵重阳木是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 谢浮玉:“其他人呢?离开副本后你还见过谁?” 祝析音:“陈滔,我们那会儿都在车站,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好在服务台那边借充电宝,不过陈滔应该也没能拿到副本奖励。” 陈滔甚至不知道奖励是什么,于是建议她回去搜一搜内部论坛,声称论坛经验交流区可能会有祝析音想要的线索,所以她回了趟学校就来找谢浮玉了。 祝析音盯着谢浮玉的眼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确实有。”谢浮玉没打算瞒她,“我拿到的是一截圆木棍。” 他猜测那或许是乌尔萨拉的某根树枝,至于具体作用,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道具附赠使用说明,只能在实践中随机应变了。 当然,用不上最好,谢浮玉顺便叮嘱她,“不是每次副本都能遇到认识的人,古村副本是你的第一副本,但绝不是最后一个,今后只有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副本一旦开启,死生勿论。 祝析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留在客厅又看了大半个钟头资料,基本摸透大教堂时代的各类潜规则后才终于决定打道回府。 他们聊完已经快十点,殷浔小声问:“不用送她吗?” 祝析音摆摆手,关掉电脑,自己慢吞吞地站起身朝外走。 谢浮玉失笑,“不用送,几步路而已,她就住你楼下。” 殷浔:“?” “就是你想的那样。”谢浮玉侧眸,眼底隐隐流露出几分促狭,“本来家里想买一梯两户,正好我妹一套我一套,没想到有人手快,把隔壁那屋先买下来了。” 所以阿郁和他简直是天注定的缘分,殷浔喜出望外,目送祝析音离开,转头离谢浮玉又挪近了些,要检查他手上的伤。 “你也回去睡。”谢浮玉没让他看,几道小口子有什么好看的,倒是殷浔,在副本里熬了几个大夜,再不睡觉就没有下个副本了。 他把殷浔推到玄关,男生依依不舍的垂眼看他,巴巴地问:“明天还能一起吃饭吗?” 谢浮玉抬眼:“?” 殷浔强调:“明天周日,不上课。” “吃吃吃。”谢浮玉对着那双眼睛没辙,拉开门让他背过身,“但明天中午前不许来敲门,我要补觉。” 其实需要补眠的另有其人,殷浔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立刻踱着心满意足的步子回了隔壁。 第二天,殷浔是被导师的夺命连环call摇醒的。 众所周知,研究牲没有假期,明天在南边有一场经济学研讨会,殷浔正好有篇相关文章在投,导师因此临时决定带他和另一位博士一同前往。 通江距沪津至少五小时动车,合适的班次不多,他们今天中午就得动身。 事关小论文,殷浔揉揉头发,一脸郁色回复完导师的信息,扫了眼屏幕左上角的时间,切出去找谢浮玉。 没想到谢浮玉一小时前给他发过消息—— [抱歉,学校忽然有事,这两天可能外地出差,预计下周二返津,到时再约] 得,临近年末,各地经济学年会都不少,殷浔记得谢浮玉是正经经院出身,南大毕业资格又相对要求高些,估计参会还能加学分。 这顿饭到底又没吃成,殷浔最后吃的青椒肉丝盖饭,在去通江的高铁上。 师兄坐他隔壁,吃的梅菜扣肉,饭盒端在手里,小桌板摆着笔记本电脑,亮起的屏幕上是新鲜出炉的发言稿。 “本来你也有活儿。”师兄瞥了眼他,悄摸透露道,“但会议时长有限,负责汇报的研究生里面有一个小论文方向和你差不多,人家专门做财政金融的,所以主办方没选你。” 殷浔的选题虽然也沾边,不过方法更偏本学科一些,倒不是写的不好,只是运气差了点。 无事一身轻,殷浔接受良好,尤其隔天见到汇报人,心情更好。他捋平西服外套,弯眸看向圆桌对面侃侃而谈的谢浮玉,眼底尽是欣赏,仿佛与有荣焉。 这次年会分成上下午场,茶歇时两人各自被导师领走,和专业领域内的大牛有效社交,直到下午会议结束才说上话。 第127章 谢浮玉背着电脑包走出会议厅,侧眸打量起身旁西装革履的男生。 他是第一次见殷浔穿正装,不知道是不是两天没见的原因,对方身上那副散漫气质非但没有因为这身衣服固有的束缚感而消失,反倒彼此融洽,隐隐显出几分禁欲,又有点浪荡,总之和平常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殷浔追着他问。 谢浮玉自然不肯承认他觉得殷浔更吸引人了,遂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问:“开了一天会不饿吗?走吧,前面是商场,请你吃饭。” 通江大学校门正对一栋双子楼,谢浮玉初来乍到不认识路,带着殷浔走了b座的商务楼入口。 这会儿正值日落,夕阳透过宽敞明亮的落地窗洒进大堂,大楼内墙全是镜面,霞光于是经过数次反射渐渐凝成了一片璀璨耀眼的光晕。 谢浮玉下意识抬手挡去一部分亮光,紧接着却被一束更加强烈的光线刺得生理性流泪。 殷浔同样经历着强光照射,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稍稍适应,再睁眼时,刚才落进来的光已经全部散了,周围不知何时多出许多人,各个胸前挂有工牌,抱着文件来来往往,俨然忙于工作。 谢浮玉心底咯噔一下,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秃头男径直走向他们,眯眼问:“你们就是新来的实习生?” 第101章 “你们就是新来的实习生?” 周围充斥着踢踢踏踏的脚步, 秃头男的声音很快被办公室内的繁忙淹没,谢浮玉垂眼盯着鞋尖,装作没听到。 秃头男打量两人,随后打开手里的文件夹, 提高了音量, “谢浮玉和殷浔, 对吧?人力已经录入了你们的信息,先去带教的小senior那里领工牌,一会儿所有实习生来齐,我们将在这层最东侧的e5会议室开一个小型见面会,到时会有不同业务线的manager指导你们工作。” 说着,他扫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伸手指向某间办公室,补充道:“有事就去找对应的senior帮忙,现在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五分钟,这期间你们可以在公司里随处走动,熟悉熟悉环境。” 秃头男交代完二人,没多久便被其他员工叫走,谢浮玉注视着对方远去的背影, 偏头看殷浔, “看来只能下次再请你吃饭了。” 殷浔无奈,幽幽叹了口气, “第五个副本来得也太早了。” 从刚才那束突如其来的强光开始, 整栋商务楼便有些不对劲,他们踏入b座大门时,谢浮玉清楚记得右手边是咨询服务台,左前方则是两部正在运行的电梯。 可眼下, 本该是服务台的地方规则陈列着办公桌椅,原先安装着电梯的那面墙则变成了一排间隔规律的专属办公室,由近及远分别是senior、manager和partner。 职级划分该死的眼熟,谢浮玉微微皱眉,探手摸了摸西服外套的口袋,果然在胸前袋中摸到一卷触感熟悉的纸条。 殷浔瞥见他的动作,很快反应过来,低声问:“要藏吗?” “藏不住。”谢浮玉摇头,听秃头男的意思,玩家全部到齐之前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具体跟哪条业务线,在哪块区域办公,工位又在什么地方。 而且他们到得早,谢浮玉环顾四下,觉得没必要刻意掩藏。 殷浔不置可否,“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么早。” 以往他们进副本总是卡队尾,不是在被搜身就是在被搜身的路上,这回难得当了次队首,一个两人此前从未深思过的问题随之浮现。 谢浮玉眯眼,“谁负责给第一个进本的玩家搜身?” “可能默认免检吧。”殷浔勾唇,“毕竟他们不总是成双成对出现,如果最早进本的只是一个人,后续进来的老玩家也只用防备一个人。” 谢浮玉侧眸看他,沉吟片刻说:“你不认识我。” 殷浔:“?” “当然,我也不认识你。”谢浮玉丢给他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紧接着抬脚走向秃头男示意的那件senior办公室。 殷浔下意识跟过去,走了两步却蓦地停住,旋即转身朝反方向走,装出一副刚进入公司的模样,暗自摸索起这家公司。 笃笃—— 谢浮玉敲了敲标号为s1的一间办公室,门后似乎很安静,至少隔着一扇木门,自己耳边仍旧只有大办公室窸窸窣窣的杂音。 等了小半分钟后,他才听见一声“请进”。 谢浮玉推开门,躬身走进去,像多数初出校门的大学生第一次以实习生身份面见带教老师那样,沉默而拘谨,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办公室。 正对大门是一整面落地窗做的外墙,这会儿窗外阳光正盛,照在对面大楼满屏的玻璃幕墙上,顷刻间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那些光线经由镜面吸收与反射,最终不断汇聚,将办公室照得十分敞亮。 另外两面墙也是玻璃做的,谢浮玉小幅偏头,和玻璃倒影里的自己视线相接,紧贴着承重墙的玻璃并不透光,背板像是蒙着一层灰雾,即便如此,单面玻璃也足以把外面落进来的自然光悉数投向头顶的天花板。 如果不是从镜中清楚看见了自己的身影,谢浮玉险些以为这层楼开了天窗。 进入办公室后,他一直没有说话。 谢浮玉缓缓走近那张乳白色的不锈钢办公桌,垂眼扫到一截米白色西服袖。 senior正坐在一架纯白色显示屏后,宽大的屏幕完全遮住了对方的脸。 谢浮玉轻咳一声,senior才从成堆的文件里抬头,“你就是新来的实习生?” 一模一样的开场白他已经在秃头男那里听过一遍,谢浮玉点点头,朝办公桌侧面挪了几步,方便看清senior的长相。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按照谢浮玉之前在事务所实习的经验,男人今年恐怕刚刚晋升成s1。 加班、熬夜、出差并没有对男人的发际线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他甚至没有过重的眼袋或是黑眼圈,男人五官平平,但面部平整度很高,光线打在他脸上不会形成凹陷的阴影。 谢浮玉直直地盯着男人的脸,过了一会儿很轻地眨了下眼睛,对方的五官便从他脑海中消失了。 普通到没有任何记忆点,就像一滴水融进大海里,离开这间办公室,senior的身份不能给他任何辨识度。 男人的脸犹如他平整得没有起伏的五官,使谢浮玉轻而易举地联想到一面墙。 一面与对方衣服颜色、与四周桌椅颜色都很相近的白墙。 少顷,“白墙”张了张嘴,重复道:“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吗?” 谢浮玉回神,按照秃头男透露的人物设定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表明来意,“我来领我的工牌。” “工牌?”senior仰头看他,愣了几秒慢吞吞地说,“没错,franklin把发工牌的活派给了我,稍等,我找一下。” franklin,谢浮玉在心底默念一遍,推测这很可能是那个秃头男的名字,这家公司简直和现实世界里的某些老牌合伙制外企一样,喜欢在007的芯子外面裹一层名为上四休三的糖衣炮弹,再用一些花里胡哨的洋文糊弄刚进社会的清澈大学生,好让他们披着都市丽人的外衣,漂漂亮亮地当新时代牛马。 senior从桌底搬出一只纸箱,谢浮玉在他找工牌时无意撞见了他的名字,senior名叫jones,他的工牌正卡在电脑键盘边,并非不锈钢材质,而是一种透明亚克力板,只不过背板依旧是磨砂雾面,不仔细看很容易当成一面迷你化妆镜。 “谢浮玉,谢浮玉......”jones边找边念叨男生的名字,“哦,在这儿,给你,ravi。” 谢浮玉:“......”死去的实习记忆又开始攻击他。 ravi的确是他本人的英文名,虽然不知道副本是怎么得知的,但只要顶着这个名字,谢浮玉就感觉自己一身班味儿,想结束副本的心从来没有这样迫切过。 他接过属于ravi的工牌,挂在脖子上。 名叫jones的senior抱着纸箱多看了他几眼,像是在奇怪谢浮玉为什么还在这里。 “你有其他问题吗?”jones疑惑。 谢浮玉微微一笑,热心建议道:“其他同事应该快到了,不如我帮你把纸箱抱出去,尽早将这些工牌发完。” 没人能拒绝一个上赶着当牛马的实习生,jones欣然同意,拿上自己的工牌,和他一起走出办公室。 谢浮玉回到大厅时,公司门口已经多出了十几张生面孔。 他一眼望见殷浔,发现高大俊朗的男生正缩手缩脚挤在人群中,深邃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恐惧,仿佛初来乍到的新人。 谢浮玉出现后,玩家队伍有一瞬的沉寂,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明显分不清他是自己人还是npc。 谢浮玉倒是轻松识别出了队伍里的新人,一男一女,挂着殷浔同款表情缩在他身后,估计是看他长得结实,试图从他的背影里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谢浮玉粗略清点过人头,确认包括他在内刚好21人,现在全员到齐,秃头男迈着稳健的步伐,带着那份花名册走来。 第128章 “人都到齐了。”秃头男采用npc一贯的话术,继续说,“首先恭喜各位通过层层筛选加入我司实习,我是通江所的par,你们可以叫我franklin。” “工作细则稍后将有各业务线的manager同步给各位,在此我做一点简单的说明。你们的工作不会很难,主要是做一些底稿抽凭,不过目前正值年审,所里业务繁忙,所以可能需要你们直接上项目。” “为了方便你们通勤,所里帮各位在对面酒店订了长租房,包吃包住,但......”franklin话锋一转,正色道,“众所周知我司的正式员工有一套考核标准,实习生同样适用这套标准。” 据秃头的franklin所说,考核标准关系到正式员工的职级晋升,由于实习生不涉及晋升问题,工资也比较固定,所以这套考核标准对实习生而言,仅仅关系到他们的住宿问题。 按照工作完成度的优劣,实习生将有资格挑选晚上入住的房间,大至豪华总统套,小至青旅,一切全凭大家努力工作争取。 那家酒店业务线还挺广,谢浮玉把装着工牌的纸箱塞给senior,自己老老实实融入实习生大队。 franklin好像很忙,匆匆说了几句就将话语权转交给了jones。 这位低辨识度的“白墙”依次分发工牌,接着又在纸箱深处掏巴掏巴,取出一只白色方盒,连同工牌一起交到实习生手中。 “这是你们的入职礼物。”jones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抱着空箱子说,“见面会即将开始,请各位准时前往e5。” 一旁,谢浮玉拆开盒子,入职礼物滑进掌心,赫然是一副墨镜。 他把墨镜别在领口,余光落在事务所的玻璃外墙上,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第102章 大厅东侧, e5会议室大门敞开,玩家紧跟senior的脚步鱼贯而入。 谢浮玉优哉游哉地落在队末,进门时自然而然坐到了仅剩的空位上,左边肩膀挨着门, 右手边则是一言不发的殷浔。 会议室不大, 21名玩家依次落座, 恰好环住屋子中央的长桌。这间事务所的会议室布局与senior办公室相似,都是一面落地窗加三面单向玻璃的设计。 谢浮玉抬头扫了眼桌面,被银白色的反光晃得微微眯眼。 经理们还没来,jones将他们送进会议室后便先行离开,偌大会议室一时间只剩玩家,众人面面相觑, 数十道视线四处逡巡一圈,最终投向了坐在门边的谢浮玉。 原因无他,谢浮玉是和npc一起出现的,他是第一个进入副本的人,有可能掌握更多信息,而因为这个副本的特殊性,搜身还没来得及进行, 比起进门后便始终聚在一处抱团取暖的另外二十人, 谢浮玉俨然显得格外特殊。 而且他长得太漂亮了,尤其谢浮玉刚刚结束一场相对正式的学术研讨会, 今天出门前特意捯饬过, 柔软乌亮的额发下是一双湿润含情的桃花眼,黑色西装裁剪合宜,那副作为入职礼物的墨镜被他随意挂在领口,小有重量拉扯着衣领轻微下垂, 露出一截清瘦锁骨。 单薄、纤瘦,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除了一张秾艳昳丽的脸,没有更多记忆点,这是大部分人对谢浮玉的初印象。 于是最开始那点防备渐渐消散,谢浮玉安静地抱着电脑包,注意到明里暗里打量自己的目光悉数移开,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美丽废物人设比他预想的效果更好,谢浮玉用包挡住自己的右手,藏起了那枚和殷浔一模一样的对戒。 两人从头至尾不曾有过半句交谈,像真正的陌生人,互相疏远,又彼此警惕。 谢浮玉头脑风暴出来的避嫌方式显然卓有成效,至少在多数人眼中,作为最先进本的人,他和殷浔素不相识,一个空有美貌而寡言迟钝,另一个空有肌肉且为人胆小,威胁性大大降低。 人类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谢浮玉偏头望着敞开的门出神,他发现进入陌生环境的玩家总是最先关注身为普通人的同类,然后提防同类。 也许还会背刺同类,谢浮玉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听见一串踢踢踏踏的脚步。 三大业务线的经理来了。 senior贴心地关上门,走到会议室前端的显示屏前,打开了投影。 调试好设备后,jones在长桌侧面坐下,位置紧挨着某位经理,另外两位经理则坐在他们对面,从谢浮玉的角度望过去,能够清楚看见对方的脸。 平滑得犹如两块反光板,几乎要与那身米白色西服融为一体,如果不是jones介绍过职级差异,他险些以为上桌的四个npc是同一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仿生人。 这里的员工好像格外偏爱浅色装扮,谢浮玉垂眼,隐隐感觉大面积出现的浅色布置和随处可见的玻璃,都与进本时的那束光有关。 “不用坐得那么远,这边还有很多空位,你们可以坐过来一些人。”背对谢浮玉的经理微微侧身,示意jones安插些实习生坐到长桌边。 小领导们都不喜欢桌子太空,谢浮玉以前在学校听讲座时也曾被安排到主桌撑场面,满员显得主办方很受欢迎。 长桌头尾不坐人,两侧还剩十来个空位,jones图方便,随手指了指他对面靠墙坐的一批玩家,“来来来,都坐近些。” senior热情地招呼着新来的实习生们,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沉寂。 谢浮玉看不到正脸,但大致能够想象jones的表情,物理意义上极具平整度的面孔笑起来时应该很接近表面扭曲的钢板,不仅抽象,还很渗人。 一般而言,如果是学校开会,学生们可能会相互推三阻四,避免与导师同桌,现在发出邀请的是副本npc,被指到的玩家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们还没有拿到新人纸条。 进本就是忙碌的事务所,办公大厅内人来人往,当众搜身无疑会和周围忙于工作的npc格格不入,从而引起副本原住民的注意。 在对禁忌条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合伙人franklin带着他的花名册宣读了部分注意事项,随后由jones将实习生们领进会议室参加小型见面会,这期间他们没有任何空当可以交流线索,有一部分老玩家甚至分不清哪两个才是新人,毕竟殷浔表现得也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新人。 谢浮玉同样不清楚规则,但直觉告诉他,在副本里最好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 比如作为实习生,最好不要拒绝带教老师的邀请,否则jones很可能无法完成经理交给他的任务,至于经理会是什么反应,大概没人想知道。 所以一小撮和谢浮玉抱有相同想法的玩家动了。 他们磨磨蹭蹭地起身,迈向那张一步之遥的长桌,每个人的步子都压得很细很碎,仿佛那不是一步就能跨越的宽度,而是横亘数千里的鸿沟。 半分钟能完全解决的座位问题硬是被慢动作拉扯成了几分钟的工作量,jones觑着经理的脸色,不住地催促,“快点快点,赶紧坐下。” 谢浮玉听得出来对方很着急,好像再不快些,就会产生不好的结果。 他偏头扫了眼前方的经理,余光瞥见一旁的显示屏,右下角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动,还差十几秒便又是一个整点。 进本时franklin也曾看过一次表,称距离这场小型见面会开始还有十五分钟,谢浮玉低头看向左腕上的手表,竭力回忆起进本时间。 脑海深处,指针疯狂转动,指向数字9的分针逐渐清晰,无声昭示着当时离整点只差十五分钟,谢浮玉恍然,经理和jones都在等待那个整点。 而长桌对面,还有三个位置空着。 谢浮玉张了张嘴,冲动之下想要提醒,话到嘴边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嘀嗒嘀嗒—— 虚空中有一块看不见的表盘正缓缓转动,秒针一格一格贴向分针,直至严丝合缝与分针并轨,直指数字12。 啪嗒,空气里冷不丁响起一道细小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在不锈钢桌面上。 谢浮玉听见殷浔倒抽了一口凉气。 紧接着,啪嗒,啪嗒,又是两声,所有尖叫与恐惧都被强行按下,已经坐在长桌边的玩家目不斜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与此同时,挡住他视线的jones站起来,伸手拿走了那些打乱桌面布局的东西,将它们随意抛向身后。 三颗椭球体于是顺着施力方向沿地毯滚向大门,然后慢慢停在了谢浮玉脚边。转头前,他先看见了三道蜿蜒的不规则血迹。 谢浮玉小心翼翼地移开眼,下一秒,和凳子旁死不瞑目地人头看了个对眼。 未能在整点前落座的玩家死了。 谢浮玉盯着那三颗人头,眼底划过一缕悲悯,他很快强迫自己收回注意力,重新将目光投向斜前方的显示屏。 现在是上午十点,玩家人数减为18人,副本出现了第一条规则—— 请务必保持良好的时间观念。 谢浮玉用力闭了闭眼,凝神观察起会议室里的四名npc,面朝他的两张平板脸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仿佛掉脑袋只是掉脑袋,喷出来的血用纸巾擦擦就干净了,死三个实习生不算严重。 第129章 背对他的两人态度不明,但听jones的语气,对方也浑不在意,并宣布会议正式开始,随后邀请实习生们依次做自我介绍。 “注意,在事务所内工作时,请务必使用你们的英文名交流。” 闻言,谢浮玉抬手摸了摸胸前的工牌,推测出第二条规则—— 工作场所必须用英文名称呼自己和同事。 如此一来,至少在回宿舍前,玩家无从得知彼此的来历,谢浮玉宁愿大家保持这种距离感,因为不知道就意味着不会出错,而下意识的行为通常又是很难避免的。 比如第一个做自我介绍的玩家,不小心吐露了自己的姓氏。 谢浮玉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脑袋和脖子分家,头掉在地毯上发出闷响,身体仍直挺挺地坐在椅子里,猩红温热的血汇聚成一道强有力的水柱直冲天花板,落下来时染红了左右两个人的外套。 无头男背后是那面干净敞亮的落地窗,此刻鲜血喷溅在窗户表面,经过数层反射竟隐隐将日光笼罩进一抹薄红血雾里。 谢浮玉茫然地睁着双眼,好像对方的血溅进了他的视网膜里。 良久,这场以死亡开头的自我介绍才转到他隔壁,殷浔维持着那副唯唯诺诺的人设,怯生生地说:“我是liam,很高兴认识大家。” jones对他的表现很满意,鼓励了他几句后,又笑眯眯地看向谢浮玉,“ravi,和同事们打个招呼。” 理智回笼,谢浮玉仿照殷浔的句式走完了整个流程, 话音刚落,jones热烈鼓掌表示欢迎,随后又补充了一些基础的工作条例,“接下来将由我们三大业务线的manager为大家做简单的入职培训,培训结束后大家就可以直接跟随自己的manager上项目了。” 这家事务所目前负责三条业务线,主要为fs组和非fs组,其中非fs组拆成了两个并列小组,所谓培训内容不过是熟悉业务线,外加一些实操技能培训,耗时不长。 三位经理各自介绍完手头的业务内容后,由jones带实习生前往不同项目组参观。 会议室大门重新打开,新鲜空气一股脑儿涌进来,jones一脚踢远拦路的人头,顶着一张谄媚的脸,送走几位经理,然后昂首挺胸走出会议室,其他玩家稀稀拉拉地跟着他。 屋子里一下少了很多人,谢浮玉起身,察觉到鼻息间浓重的血腥味淡了些。 离开会议室前,他转头扫了眼会议桌,四具无头尸体并未消失,但不知怎地,谢浮玉觉得尸体似乎有些异样。 眼下人走茶凉,他又落在了队尾。 殷浔早半步与他擦肩而过,手指短暂相触,谢浮玉耳尖一暖,听见殷浔压声说:“看他们的手。” 第103章 jones领着十几名玩家鱼贯而出, 队伍蛄蛹着慢吞吞地向外走,殷浔目不斜视经过谢浮玉,屈指蹭了蹭他的手背。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谢浮玉转头, 匆匆瞄了眼尸体。 纯白色不锈钢会议桌后, 三具尸体直挺挺地站着, 靠墙坐的那位被他们挡住大半部分身体,谢浮玉因此只能看清站立尸体的手。 双手自然垂落,手指松松贴着两边裤缝,乍一看除了没有脑袋,似乎都与常人无异。 余光掠过角落里随意排列的三颗头,谢浮玉收回目光, 踩着殷浔的脚步离开会议室,边走边低头打量起自己的手。 “这边就是你们的办公区。”不远处,jones扬手指了指身侧的两排空位,按照花名册安排玩家前往对应的工位。 “liam,你坐e215。”jones笑眯眯地推着殷浔落座,转而冲谢浮玉招手,“ravi, 你坐他旁边, e216。” e216紧挨着e215,另一面则是连成一片的落地窗, 办公桌两边都有纯白金属板做隔断, 确保员工在工位上的隐私。 思路中断,谢浮玉循声抬眸,视线下意识落向对方平举的右手,短暂怔了两秒后他走过去, 小幅偏身,不着痕迹地朝殷浔点了点头。 问题的确出在尸体的手,谢浮玉在e216机位前坐下,漆黑的电脑屏幕隐约勾画出头和身体轮廓。 他没有完全贴着办公桌坐,殷浔离桌子边缘也有一段距离,余光足够他们看清彼此的脸,而殷浔刚好大谢浮玉一圈,能够用身体结结实实地把人挡住,站在殷浔右手边基本看不到他左边的谢浮玉,这个位置还挺方便两人交头接耳。 “现在可以开机了。”jones宣布,“员工守则、分组信息和今天的工作内容都已经用邮件发送到大家的电脑里,注意查收。另外,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是午饭和午休时间,实习生六点下班......” jones顿了顿,话锋一转道:“所里不提倡实习生加班,请大家务必在下班前完成今天的工作,毕竟这关系到今晚的住宿条件,其他注意事项都已详细列示在员工守则里,工作之余尽快熟悉。” 说着,他合起手里的花名册,平板一样的面孔上扯出一抹形似半圆的笑,“再次欢迎大家入职我们事务所,工作愉快。” 上班能有什么值得开心的,谢浮玉支着下巴目送npc远去,随后弯腰打开主机。 屏幕噌地散发出一片白光,这家事务所统一配置的台式机,默认桌面居然也是白色的。 殷浔点开邮件,找到自己的分组,“fs,金融组,你呢?” 规则并未禁止实习生相互交谈,谢浮玉翻了翻邮件,松了口气,“和你一样。” 金融组对他们两个来说还算专业对口,况且谢浮玉以前在事务所实习过,殷浔又是统数专业出身,审计实习生需要掌握的excel操作技巧都是基本功。 殷浔粗略扫了几眼待办清单,忽然问:“看清jones的手了吗?” 谢浮玉嗯了声,“那些死掉的同事也是。” 人在放松状态下,大概率是手心向内,朝着裤子,而手背向外,尸体的手部特征看似与之吻合,实则截然不同。 殷浔点头,“手指位置不对。” 第一批死亡的三名玩家当时面朝大门的方向,谢浮玉刚才比划过,不施加任何外力的手垂落后,应该拇指在前,小指在最后,那三具尸体却完全相反。 谢浮玉走出会议室前,最先看见的是他们的小拇指。 他见过祝析音给家里那只半人高的bjd换手组,一般只有当左右手装错时才会出现这种手指位置相反的情况,又或者,正反调转的不止是双手。 闻言,殷浔沉吟道:“有可能,但目前还不好确定。” 尸体没有头就无法区分人体的正反,冬季衣物厚重,前胸后背都是一样的平整,光凭远距离观察不能断言那三具尸体是否从正对大门变成了背对大门。 “jones的手也装反了。”谢浮玉念npc的代号感觉很别扭,念完微微皱眉,问,“如果身体全反,那他应该用后脚跟对着我们。” 然而jones表现得格外像个正常人,正常到不仔细观察,连左右手是反的都发现不了。 这种身体部位的倒置一定存在某种触发机制,jones活着就说明死亡不是触发条件,所以为什么是手,又为什么会产生左右手错位的怪象呢? 线索还是太少了,谢浮玉盯着屏幕想了一会儿,眼睛有点干,于是习惯性地寻找视野更开阔的地方,眺眼往落地窗外张望。 窗外高楼林立,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很像沪津地价最贵的那片金融中心,大楼外墙通体采用泛光玻璃幕墙,日照良好时犹如一块拔地而起的巨大钻石,璀璨夺目,近乎刺眼。 盯了两秒便头晕目眩,谢浮玉移开眼,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脑屏幕。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入职邮件,并不急于处理工作,而是重新打开了那份员工守则。 莱斯酒店的入住条例、aether实验室学生管理手册都涉及到了副本规则,这类囊括在主线故事里的守则独立于npc和新人纸条,时常因为信息量琐碎庞大而容易被人忽视,但现在新人纸条还不明确,禁忌条件又寥寥无几,多看看员工守则可能能救他们一命。 殷浔也在研读员工守则,他浏览文件的速度比谢浮玉快些,好像目的明确地在翻找什么。 谢浮玉偏头看了他一眼。 殷浔注意到他,轻声提醒:“墨镜。” 现实世界里,审计实习生领到的入职礼物应该是一台工作专用笔记本电脑,可能还会有印着事务所logo的笔、本子、u盘、水杯之类。 而现在,每名玩家都从npc手中领到了一副墨镜,殷浔不认为这只是一份简单的入职礼物,毕竟墨镜在室内看起来毫无用处,合伙人franklin也不会在有天花板的地方戴墨镜。 npc派发的东西如果没有特殊说明,就意味着某条潜规则根本不算潜规则,它应该已经被黑纸白字标注出来,只不过玩家还没找到出处。 “入职礼物一般都是些工作中会用到的东西。”谢浮玉摘下挂在领口的墨镜,颠来倒去检查了一遍,“以此类推,墨镜也是工作需要。” 员工守则人人都有,墨镜又是人手一副,与墨镜相关的规则应该就在员工守则里。 第130章 可惜事务所配发的员工守则是纸质文件的扫描版,他们没办法启用全文搜索,谢浮玉和殷浔一合计,两人各自负责两章内容,很快在第三章末尾找到了答案。 第三章的标题叫【chapter3 dress code】。 这家事务所对员工穿什么衣服上班并没有特别严格的规定,大部分时候得体即可,金融组可能会在面见客户时要求正装出行。 谢浮玉低头看自己的西服,合理怀疑是这身衣服把他送进了金融组。 第三章只用一小段话笼统介绍了一下着装要求,屏幕下半部分很空,但页面中央陈列着一行加粗加黑的大字—— 上班路上必须佩戴公司统一发放的墨镜。 着装要求总共只有这么多内容,再往后翻一页就跳到了第四章 。 殷浔额角抽了抽,不理解,“阴天也戴?” “如果这里有阴天的话。”谢浮玉垂眼盯着窗前散落的阳光,玻璃幕墙反射过来的日光融成一片眩目的白,照得纯白地面如同一块平滑到极致的镜子。 光线经由地面投向天花板,又从天花板朝四面八方蔓延,最终笼罩了整个楼层,坠落的碎光停在纯白办公桌、电脑主机、jones没有一丝折叠度的脸和纯白西服......停留在任何浅色物品上。 光源在有限的空间内无限扩散,谢浮玉闭了闭眼,忽然感觉室内也有戴墨镜的必要。 殷浔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不戴会怎样?” 谢浮玉很认真地回答道:“会瞎。” 话虽如此,他们应该还是会找时机在上班路上摘下墨镜,因为规则越禁止越忌惮的地方,最有可能出现关键线索,甚至是离开副本的通道。 不过,主动犯规的前提是掌握充足线索,在那之前,他们得按照npc的要求完成任务,做实习生该做的事。 谢浮玉敲了敲键盘,调出今天需要拉的表格。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审计牛马了,工作效率在一众玩家里遥遥领先,只有殷浔勉强能跟上他的节奏。 上午一晃而过,午饭时,活着的17个人终于能够坐在一起,交流这半天搜集到的线索。 如谢浮玉所想,自我介绍和搜身都被省去,前者容易致死,后者会ooc,而且距离进本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再补搜身没什么意义。 他兢兢业业扮演着美丽花瓶,端着餐盘坐在餐厅角落默默不语,殷浔不遑多让,高大身躯瑟缩成一团,一言不发,光顾着埋头干饭。 领队另有其人,是个和祝析音差不多年纪的女生,英文名叫katherine。 谢浮玉想起之前实习遇到的经理,katherine是个女强人的刻板印象在他心中依然屹立不倒。 这里的katherine认人很快,没多久就把新人筛了出来,新人纸条于是以一种朴实无华的方式悄悄传遍每一个玩家。 谢浮玉盯着眼前的两张纸条,发现上面的内容恰好可以拼成一句话—— 上班时间禁止离开公司,下班后禁止离开宿舍。 第104章 上班路上必须佩戴公司统一发放的墨镜。 上班时间禁止离开公司。 下班后禁止离开宿舍。 谢浮玉扒了两口饭, 眼底划过一缕疑惑,一般来说,副本把人限制在某个范围内是为了防止玩家轻易触碰到与线索有关的东西。 实习生的工作时间从早上九点开始,一直延续到下午六点结束, 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一点是午休, 不属于上班时间, 但午休期间估计也没人往外跑,因为大家会受到思维惯性的影响,下意识根据规则在事务所和酒店两片区域内搜集信息。 白天的公司外有什么呢? 谢浮玉端起汤碗,边喝边朝右看,右面依旧是落地窗,餐厅和办公大厅隶属同一层楼, 就在办公大厅的最西头。 窗外高楼林立,玻璃幕墙一块连着一块,排列紧凑,正午的阳光更加刺眼,层层反射落入餐厅里,晃得谢浮玉差点把墨镜掏出来。 他微微眯眼,蓦地意识到那股萦绕在心口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外面没有人。 工作日中午, 繁华的金融中心, 白领们应该走出大楼前往喜欢的餐厅享受一段还算安逸的午后时光,事实却是街上没有人。 别说人影, 谢浮玉连大楼的影子都不曾看到, 仿佛悬在天空中的不是太阳,而是一盏巨大的无影灯,光束包围了整条金融街,径直投向地面, 即使是最微弱的一层阴影也会消散在强光下。 金融街好像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正在运行的公司很可能只剩这家事务所。 白天的室外看起来似乎危险重重,谢浮玉收回目光,瞥了眼新人纸条的位置,殷浔正把那两张薄如蝉翼的小纸片传给katherine。 新人纸条上写的是上班时间不能离开公司,而非白天,他支着下巴想了想,也许午休就是副本特意设置的平衡机制。 “怎么样?”殷浔用汤碗挡住嘴,小声问他对新出现的两条规则有什么看法。 “下班那个有待商榷。”谢浮玉打了个哈欠,忽然说,“一会儿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殷浔微怔,旋即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餐桌另一端,纸条物归原主,katherine简单给两名新人科普过他们现在的处境,随后转向众人,提议道:“既然大家已经是同事了,不如建个群吧,有事方便联系。” 同一批实习生拉小群是很正常的,katherine发起面对面建群,等人数跳成18后,把编辑好的规则全部放入公告,设成了群待办。 然后大家就不说话了。 年轻的学生们各自捧着手机打发时间,同在餐厅吃饭的npc员工见怪不怪,端着空掉的餐盘从他们身旁路过。 katherine用左手虚掩着手机侧边,单手敲敲打打,询问其他人一上午的工作进度。 谢浮玉没着急回复,第一天的活于他而言工作量不算大,估摸着一点开工后再有一个钟就能全部搞定。 他切出群聊,点开殷浔的头像,邀请对方加入自己刚刚头脑风暴出来的邪恶实习生计划。 【liam】:今晚不留公司? 为了尽快进入角色,熟悉彼此的英文名,谢浮玉把殷浔的备注改成了对应的liam,同时提醒他将自己设置成ravi。 【ravi】:第一天不留,先回酒店看看情况,你进度还行吗? 【liam】:还差一个半钟收尾 【liam】:话说回来,住宿条件取决于工作表现,那工作表现取决于什么? 谢浮玉手指一顿。 学生时期,考试成绩和作业完成质量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一个人的学业表现,而职场中,评定指标通常被称之为绩效。 不过抽凭拉表看不出绩效,他戳了戳对话框。 【ravi】:应该是效率? 实习生出错屡见不鲜,毕竟书本知识和现实工作总是大相径庭,粗糙的入职培训、短暂的适应期不足以让这些初出校园的年轻人独当一面,真实的职场残酷而严苛,精神压力远远大于身体上的疲惫。 拉表拉得又快又好的,可能比较符合工作表现良好这条标准,谢浮玉打算拉完表就发邮件给jones,问问对方能不能提前结束工作。 【ravi】:走吗? 【liam】:你先,不是要装陌生人吗?我正好回一下群里的接龙 谢浮玉收到消息时,耳畔落入一声若有似无的低笑,他隐晦地瞥了眼殷浔,没有错过对方眼中充盈的笑意。 明明装不认识是为了他俩好,谢浮玉别过脸,懒得理他。 离席前,谢浮玉顺手在玩家群完成了接龙。 这些人专业出身五花八门,按照副本莫名其妙的筛选机制,估摸着学经济的不会很多,大部分人的工作进度都卡在百分之五十左右,慢的才搞完百分之三十。 谢浮玉于是很合群地接了个不上不下的49%,点击确认后,他收起手机,起身走向餐厅尽头的洗手间。 在他之后无人动身,这会儿距离开工还有半小时,大家不着急上厕所,殷浔用余光注视着谢浮玉的背影,思忖再三最终选择留在原地。 男厕所一贯人少,谢浮玉推开最里间,转身走入,反手把门锁好。 出于某种掩耳盗铃的心态,他摸出胸口的纸条攥进掌心,没有细看,而是抬头观察起厕所隔板的挑高。 有莱斯酒店作为前车之鉴,谢浮玉谨慎地监视着隔板顶部,防止门上冷不丁挂过来什么奇怪的生物,与此同时,他打开手机照相,凭感觉迅速拍下了bonus纸条上的内容。 谢浮玉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门上,因此并未注意到,快门按下的瞬间,脚下锃亮光洁的纯白色瓷砖极快闪过一抹微光。 坚硬的地面仿佛荡开了一圈水波纹,投射在地上的模糊身影有一瞬的清晰,水纹之下,谢浮玉的影子缓缓移开手机,正好奇地望向上方的天花板。 挑高近三米的天花板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正对谢浮玉头顶的位置隐约亮着一块巴掌大的光圈,形状接近长方形。 第131章 莹白光圈上印着一两行黑线,假如有人趴在天花板上,用放大镜仔细辨认,便会发现那两行黑线正是bonus纸条给出的线索。 谢浮玉一无所觉。 他做贼似的提取出纸条上的信息,没在厕所耽搁太久,匆匆揣着手机,面无表情地回到餐厅。 餐桌边,katherine还在分析那两张新人纸条。 谢浮玉坐回原位,借着浏览消息的空当把图片发给殷浔,殷浔直接把那句话从图上复制进了聊天框。 【liam】: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1] 但事务所里没有江河湖海,有的只是成片的落地窗和浅色物品。 谢浮玉尝试替换句子中的水,初步推测死亡条件应该是触碰到某种介质,然后被这种介质同化,直至完全吞噬。 然而上午死在会议室的四个人并没有消失,谢浮玉微微皱眉,意识到他的猜测有些站不住脚,殷浔同感。 【liam】:死不等于消失,你的纸条或许可以解释他们装反的左右手 谢浮玉很快反应过来。 【ravi】:新的死亡条件是镜像? 【liam】:夜晚限定 白天玻璃倒影还没有那么明显,而且除了jones,那四名玩家都是死后才出现了身体变化,不具备参考性。 唯独负责这批实习生的senior不仅左右手是反的,人还活着,非常有机会成为他们的突破口。 眼下正值年审,实习生不用加班不代表jones不加班,npc晚上留在公司的概率很大。 但今天是第一天,在没有摸清另一个地点的具体情况前,谢浮玉不准备冒险。 【liam】:总会有人留下的 上午跟随工作邮件一起发来的,还有实习生奖惩机制,表现优秀的实习生固然可以优先挑选住所,但表现最差的人必须重新接受员工培训,而不是如大家原本预料的那样,入住档次最低的青旅宿舍。 殷浔敲下这行字,侧眸看谢浮玉,温和眸光落下来,隐隐含着几分鼓励。 他有种直觉,以谢浮玉某种别扭的救世主心理,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谢浮玉轻轻叹了口气。 有人拿第一,就一定会有人拿倒一,这是排序筛选所不能避免的。 副本这样设计,等同于逼迫拿第一的人目睹拿倒一的同伴赴死,人只要没有泯灭良心,就会自然而然地感到愧疚,自己活和队友活只能二选一,电车难题平等地摆在了每一个玩家的面前,谢浮玉选择的余地又因为那张额外的纸条而更多些。 他不能死,但也不愿别人因他而死,即便这个“因他”是副本强行造成的。 谢浮玉迟疑片刻,切回玩家群,群里正好讨论到事务所的布局,他斟酌着措辞,适时提醒了一句。 【ravi】:这家公司到处是落地窗和浅色物件,很容易产生投影,我之前进过一个本,死亡条件就是镜面反射,大家注意一些 镜面反射致死在庞大的副本世界中并不小众,消息刚发出去就有几名玩家附和他。 谢浮玉眸光微凝,接下来只能祈祷被规则留下的玩家有保命道具了。 指根处,蔚蓝色的宝石散发出淡淡的彩光,谢浮玉摸摸戒指,垂眼扫过屏幕左上角的时间,快一点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katherine起身,提醒大家,“时间差不多了,先上班吧。” 一行人回到大厅,实习生工位上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 两点十分,谢浮玉按下保存,依据邮件地址提交了今天的工作。 他越过隔板悄悄看了几眼殷浔,男生进度不慢,也在收尾。 谢浮玉松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酸涩的眼眶,偏头望向窗外。 视线逡巡过高低错落的建筑群,蓦地一顿,谢浮玉怔了怔,陡然发现金融街居然是有其他活人存在的。 看衣着有点像保安,就站在他工位正对面的那栋大楼门口。 这栋楼上午门窗紧闭,谢浮玉没看到招牌,这会儿开门才发现招牌是浅金色的,由于阳光直射和玻璃幕墙反光的缘故,一直不太明显,直到下午日光偏移才依稀能辨识出楼顶的大字。 谢浮玉眯了眯眼,从左往右逐字默念道,金石酒店。 是那家被事务所包给实习生当宿舍的酒店。 一家上午不营业的酒店。 第105章 叮咚, 电脑屏幕下方弹出一条未读消息。 谢浮玉盯着窗对面的金石酒店多看了几眼,转头点开了senior刚刚返回的邮件。 jones对他提交的表格赞不绝口,显然高度认可谢浮玉的工作成果,但一码归一码, jones并没有通过他提早下班的申请。 六点也许是个重要的分水岭, 谢浮玉无所事事, 对着电脑发了会儿呆,随后清空桌面,把头埋进臂弯,趴在桌上思考人生。 首先是副本规则,他按了按藏着纸条的胸前袋,认为副本规则和副本任务一样, 大致可以划分成两类:npc主导与副本主导。 完成工作是npc主导的任务,会议室里死掉的四个人触犯的也是npc的规则,假设将整个副本视作幕后主使,那么npc就是供祂驱使的伥鬼。 副本任务永远唯一,玩家所有的推理判断都是为了离开副本世界。 至于副本主导的规则,数量可多可少,基本掌握在新人手中, 比如“上班时间禁止离开公司”“下班后禁止离开宿舍”, 这两条规则适用于副本内的所有人,而不仅仅只是玩家, npc同样受其限制, 不到万不得已,谢浮玉不会主动犯规。 如此一来,能做文章的规则还剩一条,就是员工守则中注明的着装要求—— 上班路上必须佩戴公司统一发放的墨镜。 戴墨镜的前置条件是上班路上, 说明下班后很可能不需要墨镜,而墨镜的常规作用是遮挡阳光,谢浮玉抬头望向窗外,光线已经没有正午时那么刺目了。 冬季日落早,六点兴许恰是昼夜更迭。 谢浮玉别过脸,换了个方向,右手越过隔板,借着办公桌遮掩轻轻扯了扯殷浔的衣服。 正在打包文件的殷浔一顿,低下头:“?” 谢浮玉弯眸,悄声问:“你想去洗手间吗?” 殷浔摇头,“怎么了?” “你交作业的时候问问jones,结束工作的实习生能不能在所里自由活动,”谢浮玉顿了顿,补充道,“理由就写,呃,熟悉公司环境和业务流程,不会打扰其他人正常工作的。” 上午时间有限,谢浮玉去找jones领工牌后,殷浔只来得及在大厅东侧的半拉窗户前晃荡一圈,没过多久便陆陆续续有玩家进本,他不得不装作经验匮乏的新手,和老玩家待在一起。 两人都没仔细搜查过这片庞大的办公区,眼下距离六点还有三个多小时,殷浔略一思忖,按照谢浮玉的指示给jones发了邮件。 “我们一起走的话太扎眼了。”谢浮玉单手比划道,“洗手间在餐厅里面,一会儿你假装上厕所,沿落地窗由东往西一路顺过去,看看街上有没有人。” 酒店挑在下午开门,员工守则也没有要求实习生在下班路上戴墨镜,现在大楼外面有人无人都是一种验证。 谢浮玉中午去过厕所,没办法再拿不认路当借口,殷浔去正合适。 jones很快同意了殷浔的请求。 “等等。”谢浮玉拉住将要起身的殷浔,仰面看他,“你......” 话到嘴边蓦地顿住,他冷不丁松手,话锋一转,说:“liam,男厕所最里面那间装了窗户,不建议使用。” 这明显不是谢浮玉的原意,殷浔微怔,旋即注意到对方的目光落向自己右手,那里只有一枚同款蓝宝石戒指,谢浮玉想嘱咐他道具的事。 殷浔会意,隐晦地递了个眼神给他,随后屈指轻轻点了两下西裤侧袋,嘴上疏离客气道:“多谢提醒。” 谢浮玉摆摆手,回身重新对着电脑屏幕。 两人瞧着像是点头之交,并无过多来往,殷浔依然维持着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忧心忡忡地搓了搓胳膊,抬脚朝洗手间的方向走。 实习生办公区在大厅最东面,紧邻e5会议室,殷浔往西走过两排办公桌,身影渐渐被隔板掩去,一同消失的,还有从谢浮玉转变说辞起就始终跟着他的某道视线。 当时他们对面只有一溜玩家,殷浔沉眸,在脑海中逆推出那缕目光的主人,是个进过六次本的老玩家,英文名叫ion。 殷浔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但他隐隐有种直觉,ion可能见过或是听说过他,而且大概率来者不善。 他几乎是瞬间想起了蒋泉。 据梁修俨事后打小报告称,逃出aether实验室前,蒋泉一直有些蠢蠢欲动,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动手。 ion如果是从蒋泉那里知道他的,那谢浮玉必然也进了这些人的重点关注名单。 不过ion似乎还不确定他们的身份,应该是被英文名干扰了思维,殷浔偏头,看见落地窗模糊勾勒出自己的轮廓,意识到对方盯上他可能是因为他这双深灰色的眼睛。 第132章 无论如何,谢浮玉都不能再离开工位了,殷浔凝神,边走边留意着窗外的金融街。 以事务所所在的大楼为原点,金石酒店位于北面,酒店正门正对实习生办公区,建筑高度目测不超过这栋楼。 殷浔贴着窗户边缘走,视线逐渐下移。 如谢浮玉所说,酒店门口站着一个穿纯白制服的保安,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人的身影,玻璃另一面的世界犹如一潭死水,连纵横交错的沥青路面都显出几分逼仄。 外面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直到殷浔走进餐厅才有所好转。 餐厅外墙采用270度环景落地窗,经过他们中午用餐时停留的位置后,视野骤然开阔,两片建筑之间夹出一条宽阔的大路,殷浔眺眼朝前看,望见三岔路口一端立着半块巨大的广告牌。 未被遮挡的板子上只有一片高低起伏的建筑群,殷浔没找到醒目的大字报,摸不清广告中的楼盘是什么用途。 他扭头扫了眼餐厅外的办公大厅,确定自己的位置足够隐蔽后,飞速掏出手机拉近了镜头,许是距离过远,画面仍旧模糊不清,隐约只能分辨出其中一栋楼高耸入云,略有些眼熟。 但金融街里的商务楼除了高度,外观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殷浔一时间也难以断言刚才有没有见过广告牌中的那栋楼。 谨慎起见,他没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殷浔收好手机,继续沿有窗户的一侧地线向西走。 餐厅面积不大,他只花两分钟就走完了剩下的路,楼层最西边,环景落地窗终于接轨混凝土承重墙,殷浔转身,刚好停在男厕所门外。 大楼西南面的建筑基本都被厕所挡住,他在心底大致模拟了一遍金融街的三维地图,忽然想到谢浮玉临时改口用来转移话题的厕所窗户。 殷浔稍稍迟疑了几秒,紧接着小步溜进男厕,背影鬼鬼祟祟,仿佛一个真正的来厕所带薪摸鱼的可怜社畜。 厕所里的确有一扇窗户,嵌在过道尽头的那面外墙上,人站在过道中央,能看见三分之二的窗户,剩下三分之一则没入隔板后,被最里面的隔间框了进去。 谢浮玉中午待过的隔间在这个隔间的正对面。 殷浔压着脚步走近,一抹极其稀薄的红色映入眼帘,在几扇紧凑排列的银白色厕所门中格外明显。 门锁着,隔间里有人。 察觉到这点的瞬间,殷浔像是被人从身后用力扼住了脖颈,心跳猝然加速,呼吸随之慢下来。 现在所有玩家都好端端地待在实习生办公区,隔板后如果有人,只可能是npc。 而正常人不会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继续蹲守被占用的坑位,理智回笼,殷浔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拉开了谢浮玉先前藏身的那个隔间。 与此同时,啪嗒—— 身后猝不及防弹出锁扣解开的脆响,殷浔身形一滞,只犹豫了极短的一瞬便慢吞吞转过头,jones捋平西服外套走出来,看见他时白墙似的脸上闪过几分惊讶。 他大约想问殷浔怎么在这里,即将脱口而出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非常多余,于是笑眯眯地夸赞道:“工作做得不错,好好努力!” 没人愿意在厕所和领导打交道,殷浔干笑两声敷衍过去,遁进了隔间。 他锁好门,打算等jones出去再去对面坑位一探究竟。 空旷的厕所里很快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然后是哗哗的水流声,jones在洗手,殷浔微阖着眼,默默推测他的动向。 约莫半分钟,水声消失了,随即又是一串脚步。 皮鞋踩过锃亮光洁的纯白瓷砖,哒哒、哒哒,在有限的空间内无限放大,真声与回音此起彼伏,忽远忽近。 殷浔耐着性子开始读秒,才数到三便戛然而止。 下一秒,他猛然睁眼,毫无预兆地解开西裤,提着裤子仓促蹲下,然后用双手捂住脸做出一副饱受便秘折磨的表情,食指与中指却悄悄撇开了一道极其微小的缝隙。 殷浔透过这道窄缝观察起门缝下的地砖,一团模糊的人影缓缓烙在了那块地砖上。 jones没走。 他就站在门外,正通过地面投影,悄无声息地监视殷浔。 第106章 实习生办公区, 谢浮玉第十二次看向电脑屏幕右侧的时间栏,第十三次越过隔板瞥向殷浔的工位。 还是空的,谢浮玉皱眉,不会掉坑里吧。 “我没事。”肩膀被人轻轻捏了两下, 殷浔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 借着弯腰落座的空当, 低声说,“我刚在厕所碰见jones了。” 谢浮玉:“!” 他偏头打量起殷浔,目光直直落在对方的左右手上,眼底萦绕的担忧很快转为警惕。 殷浔失笑,主动把双手摊给他看。 没装反,谢浮玉打消怀疑, 抿了抿唇伏在桌边,挨着隔板悄悄地问:“怎么回事?” “厕所最里面的一个隔间确实装着窗户,不过不是你说的那间。”殷浔学他,趴下来用胳膊挡住脸,遮遮掩掩地回答,随后三言两语讲清了一路的所见所闻,包括厕所偶遇npc的始末。 谢浮听到jones洗手时便反应过来, “是水声?” 殷浔点头, 上完厕所洗手很正常,不正常的点在于洗手的人是jones。 从进入男厕到撞见jones推开隔间门之前, 殷浔只听见过一声门锁解开的响动,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既没有逐渐减弱的冲水声,也没有整理衣物的窸窣声,除非jones素质低下, 否则只有一种可能—— jones根本没上厕所。 而且他很可能在殷浔走进厕所的瞬间便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那些光可鉴人的白瓷地砖就是npc的眼睛,潜在意义上的摄像头无处不在。 谢浮玉眨了眨眼,表情有几分茫然,“不上厕所但偷偷躲在隔间里,那个坑位这么吸引人的吗?” 隔间有窗户原本只是他临时用来糊弄某些人的托词,殷浔却真的找到了带窗的隔间,而符合最里面和贴墙这俩条件的隔间就两个,谢浮玉回忆起对面的坑位,发现自己当时专注于捣鼓bonus纸条,对此没什么印象。 “厕所本身好像没问题,”殷浔说,“问题出在剩下的三分之一扇窗户。” jones去而复返,站在蹲坑外一言不发,殷浔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猜测npc应该是想确认他真是来上厕所的。 监视活动通过地砖上的投影进行,jones盯着他的时候,殷浔也在防备对方。 但地砖到底不是玻璃镜子,再平滑光洁的地面,反射出的身影都带着几分模糊,大致判断出隔板另一侧的实习生是蹲姿后,jones便消失了。 殷浔没有听见脚步声,只能依据门缝下挪动的影子自行读秒。 约莫过了十分钟,他才撑着略微发麻的膝盖站起身,打开门走出去,直奔洗手台。 谢浮玉轻笑,“故意的?” 殷浔嗯了声,jones究竟有没有离开男厕,他无从得知,谨慎起见,殷浔只能以正常人的行为方式走一遍流程。 他同样没有冲厕所,为的是洗手洗到一半能突然花容失色地折回去,装出一副分不清前后左右的样子,超绝不经意拉开错误的隔间门。 谢浮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险些笑出声。 殷浔无奈,辩解道:“我怕jones还躲在里面,只能装疯了。” 万一npc学聪明了,表面不锁门,实则猫在暗处守株待兔,殷浔再鬼鬼祟祟开jones蹲过的隔间,到时四目相对,那就真是恐怖故事了。 好在这回门后无人,殷浔莽撞地冲进去,飞快按下冲水按钮,视线穿过三分之一扇玻璃窗往外一扫,紧接着慌里慌张地叹了口气,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把方向搞反了,然后噔噔噔重新跑向对面的蹲坑,又按了一次冲厕键。 整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全凭殷浔出神入化的演技将漏洞百出离谱抓马的人设缝缝补补成合情合理的弱智。 谢浮玉肃然起敬,望着殷浔的脸欲言又止,迟疑片刻虚心求教道:“所以那个坑位有什么吸引你们的地方?” “不是坑位,是窗户。”殷浔神神秘秘地比划出几栋标志性建筑,继续说,“这栋大楼西南面有一排空置的底商,只有一家店在营业。” 从餐厅的270度环景落地窗看不到这家店,男厕走道尽头嵌在外墙上的三分之二扇窗户也看不到,唯独没入隔间的三分之一,刚好将店前的招牌扩了进去。 那是一家理发店。 谢浮玉额角抽了抽,“一间开在金融街内的理发店?” 殷浔不置可否。 事实如此,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这家理发店与周边拔地而起的高楼格格不入,它甚至算不得稍有些档次的发廊,而单纯只是一间朴实无华的个人店。 这种小店在老街区的巷子附近随处可见,铁做的招牌摆在门外,门旁立着黑白双色转灯,如果不是大门向外敞开,殷浔差点以为它倒闭了。 谢浮玉对理发店有点好奇,但殷浔才从厕所回来,他再过去就显出几分欲盖弥彰。 第133章 谢浮玉支着下巴坐直,扫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快四点了。 落地窗外,光线似乎变得柔和了些,远处的路面也终于出现了淡淡的阴影,笼罩在金融街正上方的太阳逐渐西偏,橙红色的余晕投射在连绵不绝的玻璃幕墙上,染出一片灿烂温暖的赤金。 谢浮玉打了个哈欠,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他和殷浔见面后的第二个白天。 进副本前他们刚刚结束一场学术研讨会,正在思考晚饭吃什么,结果人生地不熟,一脚拐进了这栋奇奇怪怪的商务楼。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应该能少欠殷浔一顿饭,饭后兴许有别的消遣,或者干脆各回各家,躺在酒店松软的大床上度过一个安逸的夜晚,而不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再一次经历白天,在一家不知名事务所当三十八线审计牛马。 “困了?”殷浔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谢浮玉慢吞吞地点了两下头,小声抱怨,“一进本就吃不好也睡不好,烦。” 他两手交叠垫在桌子边缘,将脑袋埋进臂弯,打算在下班前补会儿觉,殷浔瞥见一旁毛茸茸的后脑勺,心底一软,凑过去哄他,“几点喊你?” 谢浮玉瓮声瓮气地答:“五点半吧。” 今天是实习生第一天入职,临近下班时senior肯定还有别的话要交代,提前半个钟头醒正好去趟洗手间,还能顺路经过其他玩家工位,瞄一眼他们的工作进度。 办公大厅坐着百十来号人,交谈声并不多,天然的白噪音催人入眠,谢浮玉却睡不沉,他闭着眼睛面朝桌板趴了十几分钟,期间总感觉有谁一直盯着自己。 窥伺者离他很近,谢浮玉细细感受了一会儿,发现那缕目光好像来自他左侧。 他的工位右边挨着殷浔,左边没有人,趴在桌上打盹时左右两面都会被隔板挡住,如果现在真有一个人挤了过来,殷浔应该有所反应才对。 但没有,周围很平静,连敲击键盘的脆响都像是隔了一层纱布,远远达不到扰民的程度,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谢浮玉放缓了呼吸,意识到别人可能看不见盯着他的东西。 左边只有隔板,纯白色不锈钢隔板,会反光的那种。 谢浮玉猛然抬头朝左看,倒影在隔板上的模糊身影于是也往右看过来。 他微微歪头,它便朝同一个方向歪头。 纯白的板子只能反射轮廓而没有五官,谢浮玉垂眼注视着面前的隔板,直觉影子不太对劲。 他直起身,重新按亮待机的电脑。 事务所的办公电脑可以联网,谢浮玉不清楚这样算不算作弊,他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这家事务所的名字,维信会计师事务所。 屏幕上很快弹出一串搜索结果,都是些没用的暗广,果然没有谢浮玉想要的注册信息,他切换关键词找了一圈,连个地图都没卡出来。 谢浮玉按了按眉心,瞥了眼时间,准备关闭浏览器,等待关机下班。 鼠标缓缓移动到屏幕右上角,正要按下去时,忽然从旁伸过来一只手覆住了他的手背,殷浔探头,带着他将光标挪到某条新闻推送前。 “这里。”殷浔标蓝了一行小字。 谢浮玉眯眼,逐字念道:“金融街核心,财富汇聚,临街旺铺,高端客群?” “这是金融街的底商招租广告。”殷浔点开词条,页面丝滑跳转,花花绿绿的大字报晃得谢浮玉眼睛疼。 屏幕正中央是招商火热进行之类的大字报,下面有一行极不起眼的小标题,朴素的五号黑体字黏连在一起,乍一看像根黑线。 谢浮玉趴在电脑前,疑惑地嘟囔道:“发布于两年前?” 招商招了两年,只招来一家极简风理发店,金融街的风水指不定有什么毛病。 殷浔深以为然,“无论如何,理发店能撑到现在,足以说明那里可能会有我们想要的线索。” 如果他们选在白天离开公司,理发店应该是一个重要目的地。 谢浮玉顺着这个思路重新审视刚才的搜索结果,试图从那堆眼花缭乱的广告里寻找蛛丝马迹,殷浔帮着他筛了一部分,扒完所有相关词条时,外面已经日落了。 金融街却依旧亮如白昼,四通八达的道路两侧路灯林立,高楼大厦汇聚出绚丽夺目的霓虹灯影,映照出一片繁华夜景。 谢浮玉关掉电脑,偏头看窗户,落在玻璃上的身影逐渐清晰。 “下班了,各位。”工位旁响起jones的声音,他朝众人晃了晃花名册,笑眯眯地宣布,“一会儿念到名字的四位同学今晚留下继续参加员工培训,其他人可以根据名册中的排名入住对应宿舍了。” 说着,他将花名册交给离自己最近的实习生,供大家依次传阅。 ravi、liam高居榜首,获得豪华总统套体验卡。 luna、jessie紧随其后,入住行政套房。 ...... julia、lauren、adam、rebecca表现倒数第二差,发配青旅。 至于表现最差的四位,谢浮玉把花名册传给别人,顺势觑了眼那几人的表情,全都如临大敌,稍镇静些的应该是揣了保命道具。 分完房间后,实习生们三三两两走出公司,面色一个比一个沉重,因为白天进本时队伍还是21人,这会儿有资格进入酒店的却只剩13人,玩家人数缩减得比所有人想的都快。 原本谢浮玉还担心公开排名会使玩家内部产生不平衡,现在人人自危,根本没人关注谁是第一,只要不是倒一,相信谁是第一都无所谓。 一行人相继穿过马路,走进事务所对面的金石酒店,青旅设在b1,b1之上,楼层越高,住宿条件越好。 豪华总统套位于酒店顶楼,谢浮玉把房卡插入卡槽,屋子里顿时亮起温和的暖光。 事务所包吃包住,晚餐七点才会送到,两人因此先在套房内前前后后转了一遍。 卧室有两间,主卧明显更上档次,基于落单容易出事的潜规则,谢浮玉打算和殷浔在主卧凑合一晚。 他揉揉眼睛,放松身体把自己摔进松软的被子里,殷浔站在床尾笑着看他,过了几秒也躺了下来。 两人肩膀抵着肩膀,闭目养神。 谢浮玉躺了会儿还是睡不着,好像一闭眼,那种诡异的被窥伺的感觉便会席卷全身。 他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下一秒蓦地愣住。 “殷浔。”他扯了扯殷浔的袖子,伸手指向房顶。 殷浔循声睁眼,看见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第107章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 这面镜子无疑会给单调乏味的夜生活带来一点与众不同的乐趣。 殷浔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视线扫过镜面,不自觉地飘向一旁的谢浮玉。 男生陷在松软的鹅绒被里,深色床单衬得他人如其名, 像一块浸润在暖光下的玉。 殷浔垂眼, 不合时宜地想起第一次见到谢浮玉的那晚。 他们一个被人下了药, 一个喝得烂醉,于是顺理成章从电梯一路缠吻至玄关,湿热呼吸弥散在唇齿间,然后是脖颈、前胸、小腹…… 沪津初秋的雨糅杂着几分盛夏余热,湿漉漉地在窗上铺开一层薄雾,水意蔓延, 从窗外径直漫进谢浮玉的眼睛。 潮雾氤氲的浴室里,水声久久未停,宽敞的浴缸边也有一面镜子,殷浔记得谢浮玉覆着薄红的眼尾,和烙满吻痕的身体。 那晚之后谁都没有想到,第二面就在第二天,殷浔一脚踏进帕莱蒙岛仅存的咖啡厅, 没过多久, 便等来了熟悉的身影。 但副本世界里的镜子显然无关情趣,尤其镜像很可能与死亡条件脱不了干系。 殷浔移开眼, 轻咳两声, 问:“换间房?” 谢浮玉没说话。 殷浔顺着他的目光朝上看,发现他还在打量那面镜子。 “我感觉不太对。”谢浮玉起身,顺手拉起殷浔,“我们得再检查一遍这间套房。” 他力气挺大, 殷浔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紧接着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细细摩挲了几下。 殷浔噌地抬眼,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谢浮玉弯眸看他,好像很无辜。 殷浔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反握住谢浮玉的手,把人拉近,低声问:“你怀疑我被镜像了?” “不止。”谢浮玉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神神秘秘地贴着他的耳朵说,“我还怀疑我不是真的我。” 如果真像他们推测的那样,左右手相反是由镜像造成的,那么除非和镜像的产物身处同一维度,否则人很难区分自己究竟是在镜子里面还是镜子外面。 因为对于镜中世界而言,镜子外的画面是镜像的,而对于镜子外的人来说,镜子里面的世界也是镜像的。 即便两人的身体部件还没出现左右错位的情况,但不排除他们已经双双被那面镜子框进了另一个世界。 可惜直觉不能验证逻辑,谢浮玉缺少关键性的证据。 “时空会扭曲折叠,记忆不会。”他侧眸看殷浔,“我们按照刚才进门的顺序再在套房里走一圈。” 第134章 如果被镜像的人和物是分离的,那么他们应该会发现位置相反的家具摆件,再直观一些的话,可能连通往不同房间的路也是左右相反的。 但都没有,所有布局都和谢浮玉记忆里的顺序别无二致。 两人退出次卧,停在客厅,殷浔挠挠头,“会不会是我们想……” 他本想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可能主卧的镜子就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他们现在也的的确确还在真实世界里,但话到嘴边,殷浔又莫名开始相信谢浮玉的直觉。 谢浮玉身上似乎有一种与身俱来的信服力,而这种信服力又与他敏锐的洞察力密不可分,就好像他曾经历过这些副本,对推理的每一个环节都熟稔于心。 更重要的是殷浔没来由地信任他,仿佛自己已经亲身验证过谢浮玉的直觉一样。 很奇怪,殷浔摸摸鼻子,将之归结于进本特有的幻觉。 他在沙发边坐下,仰头望向客厅的天花板。 整间总统套只有主卧的天花板安了镜子,其他房间都是普通墙面,有些贴着墙纸,看设计应该价值不菲。 客厅则既没有墙纸,也没有镜子,殷浔拽了一下谢浮玉,示意他坐过来和自己一起看房顶。 “水晶吊顶?”谢浮玉眯眼,向后倚着沙发背,仰头观察起正上方的吊灯群。 整片天花板用了一种反光材质打底,黄铜色,从下往上看像是某种金属,谢浮玉想到了ktv走廊两侧的镜墙。 巨大的水晶吊灯就挂在这片黄铜反光板的中央,暖橙色的灯光通过数十道棱面折射向周围,使得客厅四周不需要密集的灯带就足够敞亮。 光线错落间,两人的身影正模模糊糊地倒映其中,客厅的天花板俨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镜子。 谢浮玉闭上眼睛,仔细分辨他们当下的处境,却苦于没有锚点而只能依赖直觉。 不过即使手边有作为锚点存在的陀螺,时间一长,他们依旧会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副本到底不是想象力构建的世界,它建立在逻辑之上,平衡机制就是副本得以稳定运行的保障。 住宿条件相对于工作表现,酒店相对于公司,公司充满规则,副本不可能对酒店不做任何限制。 谢浮玉猛然睁眼,一掌拍在殷浔的大腿上,“找找规则手册。” 入住守则、安全注意事项,随便叫什么名字,酒店房间肯定会配一本那样的小册子。 说着,谢浮玉站起来,准备先从客厅开始翻箱倒柜,还没走开就被殷浔拉住,男生指了指主卧的方向,说:“我见过,在左边床头柜上。” 谢浮玉:“……”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迅速跑进主卧,左床头柜边果然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本薄册。 “入住须知。”谢浮玉翻开扉页,第一条写着—— 下午六点以后入住的房客请在进房间前关闭窗帘。 谢浮玉一愣,随即抬头看向正对面的落地窗,只见两片窗帘正好端端地拢在两个墙角,窗外霓虹灯闪烁,将金融街映照得如同如同白昼。 “应该就是这条。”殷浔探头,就着他的手大致扫了眼后面的内容,并无其他异样。 所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窗帘是电动的,殷浔一弯腰便在附近床头找到了控制台,于是朝开关伸手,打算把窗帘拉上。 谢浮玉拦住了他。 电动窗帘,开关又在主卧床头,任何想要拿到入住守则的人都必须先进房间,而进房间就一定会因为不知情违背这条规则。 这实在不符合平衡机制一贯的作风,太反常了。 殷浔不解:“怎么了?” 谢浮玉没看他。 他再次闭上眼睛,视野随之暗下来,视觉切断后,其他感官变得尤其敏锐,谢浮玉隐隐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流从他右侧传来,发丝顺着气流涌动的方向飘散。 是风。 装着全封闭落地窗的主卧不可能有风,谢浮玉朝左侧挪了几步,同时警惕地绷紧了身体。 套房在顶楼,唯一与室外相接的地方是阳台,阳台就在客厅的沙发旁。 错误是从客厅开始的。 哗—— 风蓦地变大,谢浮玉冷不丁睁眼,看见站在床头柜前的殷浔向他伸手。 谢浮玉毫不犹豫,抬腿踹过去。 预想中属于人体的触感并未传来,鞋底仿佛踢中了什么板正的硬物,脚心泛起一片阵痛。 面前的殷浔还没有消失,仿佛并未被谢浮玉踢到。 两人分明近在咫尺,谢浮玉却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好像一团没有身体的影子,漂浮在半空,用那张漂亮的脸蛋阴恻恻地盯着他。 谢浮玉不为所动,蹬腿又是一脚。 轰—— 面前倏然荡开一圈涟漪似的波纹,紧接着殷浔的身体和脸迅速扭曲,化作一片细碎的蛛网,噼里啪啦地坠向地面。 谢浮玉那一脚用了十足的力道,蹬完人自己也顺着反作用力向后倒去。 后背跌入一方温暖的怀抱,他吃力地偏过头,视野间跃入一张熟悉的面孔。 殷浔托住他的肩膀,眼底满是担忧,“怎么样?” 谢浮玉扶着他的胳膊站好,摇摇头说没事,“你呢?” 他被客厅的天花板卷进了另一个世界,当时同样身处客厅的殷浔恐怕也难逃一劫。 “和你一样,差点被人骗去跳楼了。”殷浔松开他,扬起另一只手晃了晃,“就为了这个东西。” 刚才在客厅,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各自梳理线索,殷浔也想到了平衡机制,准备四处找找。 与此同时,谢浮玉则主动提起曾在主卧的床头柜上见过那样的册子,殷浔于是跟着他走进了主卧。 “我知道那不是你。”殷浔把册子塞进谢浮玉手里,“虽然出了点意外,但册子里的内容没有变化,第一条还是六点后要拉窗帘。” 谢浮玉打开入住守则,翻了几页忽然问:“怎么发现的?” 殷浔还在看他,“什么?” 谢浮玉抬眼,指指自己,“怎么认出我的?” 闻言,殷浔身形一滞,随后讳莫如深道;“和你一样。” 一半直觉一半逻辑,而且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谢浮玉应该不会用那种表情对他撒娇,殷浔握拳抵在唇边,掩去一抹微不可查的期待,问:“阳台上的镜子已经碎了,我们这算是出来了?” 入住守则对应的是事务所的规则,而平衡获取入住守则风险的则是另一道开放式选择题。 二分之一的概率,选对了生,选错了死。 这是副本第一次将上一个副本用过的套路嵌入下一个副本里,谢浮玉捏着入住守则,眯眼看阳台上碎掉的那面镜子。 “不对,”他说,“我们还在镜子的世界里。” 第108章 风停了。 谢浮玉站在客厅与阳台的交界处, 眺眼往外看。 酒店单层建的很高,楼层数却不算多,总统套在十五楼,阳台少见地没有用全包玻璃封住, 而是腾出了一半开放空间, 直接与夜景接轨。 围栏约莫一米二高, 接近成年人的腰部位置,这个高度其实不足以让人脑袋朝下掉出去。 二分之一的概率有失偏颇,谢浮玉估摸着生还的可能很大,所以平衡机制在这里并没有完全实现平衡,漏掉的那点死亡风险肯定还有别的东西来承担。 他在推拉门前蹲下来,垂眼观察那堆稀碎的玻璃渣子。 打通两个世界的玻璃镜原本贴着地砖缝倚靠在围栏底部, 类似商场里的试鞋镜反向调整过角度,配合外面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确实容易被人眼忽视,而且光线朝上打,乍一眼便以为阳台上半部分是有窗户的。 殷浔靠着门,低头看他,过了一会儿问:“是顺序?” 谢浮玉嗯了声, “拿入住守则必须进房间, 而房间又一定没拉窗帘,如果我们已经回到了副本中的真实世界, 那么碎掉的镜子不应该出现在阳台。” 镜像以镜面为媒介, 既然是阳台的镜子把他们传送进了另一个世界,转换很可能从两人步入客厅发现天花板的异样时便开始了。 从他们各自被人冒充,到跟随假的对方走进主卧、获取入住守则和新的规则,再到识破假冒者的身份打碎镜子, 客厅、主卧、阳台完成了一个闭环。 而在这个闭环之外,是谢浮玉看见主卧天花板上的镜子,殷浔陪他第二次搜查这间套房,二分之一选择,然后是现在。 镜子和反光无处不在,彼此相对的两个世界像俄罗斯套娃环环相扣,谢浮玉撑着膝盖直起身,直觉被平衡机制漏掉的那一小部分风险就藏在这层外圈大闭环里。 殷浔拉了他一把,“回房等会儿?” 谢浮玉点点头,“还差几分钟?” “六点五十了,”殷浔朝他晃了晃手机,“保险起见可以再等二十分钟,正好可以研究一下主卧的镜子。” 第135章 两人在等晚饭。 办入住时酒店前台提过,七点供应晚餐,副本里的时间向来精确到分秒,多出来的十分钟算是某种容错。 而如果他们仍然处在镜中世界,这份七点的晚餐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因为这次的媒介是主卧天花板,镜子反射不出套房之外的东西,正如人类总是无法想象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物。 晚餐由机器人配送至房间门外,门内的镜子看不见,自然不会无中生有。 但镜子外的人一定会听见门铃响起,也许送餐机器人还会拨打房间内线,只要镜子两端的世界产生差异,他们就有机会找出闭环中的突破口。 谢浮玉重新躺回主卧那张大床,仰面直直盯着头顶的镜子,殷浔躺在他旁边,两道相互依偎的身影于是清晰无比地烙入镜面。 一模一样,完全找不出一丝破绽。 “假设我们的推测全部正确,出口就是这面镜子,一会儿该怎么出去呢?”殷浔抬手比划了一下床到天花板的距离,镜子里的男生也随之抬起双臂,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阳台的镜子位置偏低,自上而下施力是有重力加持的,但主卧的镜子安在天花板上,以殷浔的身高,他得借助这张床原地起跳,然后将趁手的锐物往上抛,一击不中的可能性甚至不必耗费脑细胞估算,而且还有被碎玻璃砸脸的风险。 更方便的做法是找根长杆怼着镜面猛戳,总统套房配了台球室,他们手头不缺长杆,不过从下往上发力去戳一整面天花板,殷浔绞尽脑汁也没挑出合适的着力点。 男生歪头想了想,忽然问:“你觉得镜子另一面的我们算什么?” 谢浮玉不知道。 复制人?npc?喜欢冒充人类的画皮鬼?副本主线是强逻辑的产物,镜中投影哪怕一比一复制了他们的外貌,却拷贝不了两人的思维。 影子只会模仿外在。 复制品从不会主动暴露自己是个复制品,它们会尽心尽力模仿原主的行为,以期有朝一日能彻底取代原来的人,这是影子的行事逻辑。 这种悄无声息的替代和侵占就像金融街随处可见的光,白天的日光,晚上的灯光,人无时无刻不被光线笼罩,影子因此一直暗中跟随着那个它模仿了很久并且将要取代的人。 屋内的镜子和附近建筑群使用的玻璃幕墙无疑助长了光的传播,谢浮玉摸了摸领口的墨镜,隐隐察觉到这个副本存在的意义。 但当务之急还是先从镜子里出去,谢浮玉拍拍殷浔,示意他起床。 “要找什么?”殷浔轻笑,抱臂站在床尾,一副任凭差遣的模样。 谢浮玉:“晾衣竿。” 殷浔:“?”思路没错,就是很难想象这种套型会配这么亲民的东西。 “不是有桌球室么?”他半路拉住直奔阳台的谢浮玉,推着人拐向客卧斜对面的休闲区,“球杆不够长的话,可以拿十字架杆。” 谢浮玉抿抿嘴,不愿承认自己忘了台球室。毕竟他们总在客厅阳台主卧之间来来回回地打转,休闲区和客卧显然已经被大脑下意识屏蔽了。 所幸贵有贵的道理,总统套房应有尽有,两人顺利在台球室内搜出了几根长度不一的球杆。 殷浔握住长柄末端戳了戳天花板,长度够了,可惜效果几近于无。 而且镜子不是钢化玻璃做的,没办法捅破一个点就蛛网似的碎一整面。 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殷浔卯足了劲儿还想试试,谢浮玉按住他,“别急,七点还没到。” 六点五十九,距离晚餐供应时间只剩一分钟。 谢浮玉和殷浔并肩站在床上,双双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自己,镜子里的人也在看他们。 殷浔握着球杆,镜子里的“殷浔”也握着球杆。 模仿与被模仿还在继续。 一分钟转瞬即逝。 谢浮玉确认过时间后仍然留在原位,他们隔着一面镜子同另一个自己无声对峙。 镜子对面的人没动。 但“他们”应该动的,谢浮玉松了口气,终于确定自己还是自己,而他和殷浔也确实不在真实世界。 “还杵吗?”殷浔偏头,凑到谢浮玉耳边问。 闻言,谢浮玉看了看手中的球杆,迟疑片刻蓦地一愣,随后猛然抬头,再次望向天花板。 不对,镜子无法复刻视野之外的东西,所以镜子对面的“殷浔”为什么会拿着同款球杆? 从台球室到主卧,两人只经过了客厅,客厅和主卧镜子作为媒介,台球室却没有,理论上镜子另一端的人不可能手持相同的球杆。 殷浔顿时了然,“除非台球室也有镜子。” 有客厅作为前车之鉴,进入台球室后两人特意检查过那里的天花板,只是米色的墙。 换而言之,台球室内至少不存在一眼就能看见的镜子。 真实世界中的模仿者却通过某张不起眼的镜子窥视了他们拿走球杆的全过程,然后一比一复刻了两人的行为。 但不在天花板的镜子反而更容易处理,谢浮玉没再管主卧的镜子,拉着殷浔匆匆跑向台球室。 比起主卧,台球室在两次roomtour中很不起眼,房间不大,里面摆着一张球桌、两张沙发、一整墙的球杆,以及…… 谢浮玉停在墙角的酒柜前,从实木柜门的玻璃把手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实在是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酒柜被做成上下两格,由一扇看似没有接缝的门覆盖住敞口,开启上半层柜子需要先打开下半层,而下半层的开口设在酒柜侧面,是一截透明的内嵌把手。 位置偏低,又有深棕实木做底色,本体差不多与柜子融在了一起,不刻意寻找,几乎很难发现。 谢浮玉朝一旁侧身,视线逡巡过台球室的大小摆件,最终落在斜对角的球杆架上,很肯定这就是他们要找的“镜子”。 即便门把手是内陷嵌在酒柜侧面的,处理起来也远比主卧的天花板容易。 殷浔拉起蹲在地上的谢浮玉,随后抄起十字架杆,用力朝玻璃门把手砸去。 他下手毫无章法,全凭大力出奇迹,十字架杆一头是金属制成,敲玻璃简直手拿把掐。 咚——咚——咚—— 透明玻璃在持续不断的撞击下开裂成白色的碎渣,许是底胶质量过硬,门把手一直没从柜子表面掉下来,殷浔皱眉,不确定碎成这样有没有效。 直到……哗——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串响亮而细密的噼啪声,两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挪到台球室门边,只见宽敞的客厅腾起一阵烟尘,那盏华光凛凛的水晶吊灯从高处坠向地面,又在半途磕到茶几,摔得粉碎,化为一摊纯白齑粉。 谢浮玉捂着鼻子咳了两声,和殷浔一起躲进了对面客卧。 房间外,客厅天花板一块接一块地裂开,叮铃铛啷的脆响不绝于耳。 “主卧估计也烂完了。”谢浮玉关上房门,抱着球杆坐到床边,侧眸看殷浔,“现在才是真的出来了。” 大闭环应该是这间套房里每一个能被镜子扩进去的地方,打碎任意一个镜子就能拆开闭环,回到真实世界。 至于客卧为什么没有镜子,谢浮玉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将之归结于平衡机制。 不过谨慎起见,两人又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客卧。 收工时外面的动静已经停了,谢浮玉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回应该能好好吃饭了。” 第109章 客卧之外, 总统套房碎成了一片废墟,好在对应平衡机制的另一半危机已经解除,殷浔小心绕开一地碎玻璃渣,穿过客厅来到玄关。 送餐机器人还在门外等着。 晚饭是西餐, 真正的澳洲谷饲安格斯牛排, 搭配黑蒜、通心粉, 和两份甜酒、一盘冰淇淋烤布蕾、一份盛着黄油酱的烤面包。 东西不少,恰好玄关边有餐车,殷浔于是推着餐车去而复返,两人挤在客卧床尾,以一种稍显局促的姿势吃完晚饭。 谢浮玉用餐巾掖了掖嘴角,随后把餐具重新放回餐车。 殷浔将餐车推到门外, 房门一开一合,谢浮玉瞥见门前掉落的木屑、倒塌的家具,莫名有种他们命很苦的既视感。 “玻璃和镜子一定是关键线索。”殷浔关好门,双手撑在床边,身体后仰,抬头观察起客卧的天花板。 其实他们应该更早发现客卧不同寻常的,因为客卧没有外窗, 关上门就像一间密不透风的棺材, 空间不大,装饰简单, 至少不太符合总统套房一贯的调性。 但当时, 两人的注意力都被主卧吸引了,主卧离大门近,而且宽敞,方便暂住一晚, 遇事也能直接跑路。 而客卧紧挨着台球室,位于屋子西侧走廊尽头,谢浮玉一开始就没考虑过睡客卧,结果兜兜转转一圈,只有客卧是安全的。 谢浮玉脱下西装外套,取出藏在前袋内的纸条,分析道:“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这里的水可以替换成镜子......” 第136章 至于水消失在水中,指的应该是真身进入镜中,真实世界里的自己则被影子所取代。 “不只是镜子,任何会反光的东西都有可能成为打通两个世界的媒介。”殷浔抬手指了指外墙,同样的位置在主卧是一面落地窗,夜色打底,灯光将人影投射向玻璃,俨然成了另一种层面上的镜子,难怪入住守则第一条就是拉窗帘。 谢浮玉捏着纸条叹了口气,“幸好这种交换不是无解的。” 只要在影子完全取代真身前找到作为媒介的镜子,打破困住真身的闭环,他们就能脱离镜子,回到真实世界里。 所以留在事务所参加员工培训的四个玩家也不全是死路一条,谢浮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事务所的地图,很快确定好藏身之处。 “接下来几天就该找镜子了。”谢浮玉拉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包,将纸条妥善塞进夹层。 阳台、客厅、主卧是一次闭环,总统套房除客卧以外,其他地方又共同形成了一次闭环,一环套一环,整个副本也是一个巨大的闭环,找到最关键的那面镜子应该就能出去了。 不巧的是,金融街内到处都是玻璃幕墙,单是事务所里就有很多浅色反光材料,任何一块反光板都有可能成为那面作为出入口存在的镜子。 殷浔毫无头绪,下意识偏头看谢浮玉,目光顺势落在男生怀中的电脑包上,扫到包口於出来的一截木棍。 “出差还带乌尔萨拉送的木头?” “你没带?”谢浮玉将蹦出来的木块按回背包底部,强行拉上拉链。 “塞不下。”殷浔抿了抿唇,“再说谁知道第五个本隔得这么近……” 话没说完,房间里莫名有一瞬的沉默,谢浮玉抱着包愣了两秒,冷不丁偏身面向殷浔,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他的脸。 殷浔被人盯得头皮发麻,问:“怎么了?” 谢浮玉歪头看他,迟疑片刻凑近了些,少见地表现出几分茫然,“为什么又是你和我?” 殷浔:“?” 谢浮玉轻啧一声,扒着手指解释:“你看,从帕莱蒙岛到金融街,一共五个副本,除了蒋泉、章泷,还有你,我至今没有重复见过哪个玩家。” 章泷死了暂且不提,蒋泉出现过两次,中间隔了一个副本,这三人中唯独殷浔,谢浮玉回回进本都能见到。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但次次都这样,他总感觉副本好像默认了两人是绑定的关系,而频繁见面导致他们对彼此并不陌生,组队于是变得理所当然。 太正常才显得不正常,谢浮玉摸摸别在领口的墨镜,发现自己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种有些违背筛选机制的“巧合”。 事实如此,殷浔张了张嘴,居然诡异地认同他。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道:“筛选可能不是随机的。” 起码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随机,谢浮玉微微眯眼,脑海深处闪过几帧画面,不是新人却依旧被赋予新人纸条,看似随机筛选却始终固定的搭档...... 殷浔拧眉,“它不会寄希望于我们能拯救世界吧?” 虽然气候变暖导致冰川消融、臭氧空洞扩散、环境污染日益严重,但世界也没糟糕到需要他俩改变的程度,就算天真的塌了也还有各路能人力士顶着,谢浮玉目前唯一的心愿是顺利毕业,然后找一份朝九晚五最好上四休三交满六险二金的工作,不当牛马的时候可以做一条快乐的咸鱼。 殷浔:“......”太对了,他也是。 “从这里出去以后再回论坛找找线索,”谢浮玉摘下墨镜交给他,“时间不早了,赶紧洗洗睡。” 毕竟是总统套房,客卧自带浴室,谢浮玉扯了扯衬衫扣子,拉开衣柜,果然从柜子中翻出一身一模一样的衣服。 浴室里很快响起了水声,殷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谢浮玉的那副墨镜正安静地躺在掌心,男生把墨镜丢给他时动作无比自然,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谢浮玉很信任他,殷浔自我总结,信任的前提是谢浮玉认可他的人品,认可他的人品就是认可他这个人,说明他很可靠,可以被依赖。 殷浔默默盯着墨镜看,半晌,唇角浅浅漾起一抹笑意,好像他看的不是墨镜,而是谢浮玉。 十分多钟后,谢浮玉走出浴室,殷浔正在帮他擦墨镜,那副墨镜被他随手挂在衣领边,招摇过市了十几个小时,难免沾着灰尘和指纹。 殷浔擦得很仔细,擦镜布用的是与西服配套的一块手帕,烟灰色滚银边方巾,一角用淡银色丝线绣了一串花体字。 liam,殷浔的英文名。 “我还以为名字是副本随便分的。”身侧,被子朝下陷了一点,谢浮玉坐到殷浔旁边,侧眸看他,“现在来看,工牌上对应的应该都是我们真实的英文名。” 殷浔不置可否,用丝巾垫着,把墨镜还给他。 谢浮玉接过,重新将墨镜别到领口,随口问:“有什么寓意吗?” “守护者。”殷浔微微俯身,朝他比出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liam是守护光的人。” 闻言,谢浮玉身形一滞,再回神时,始作俑者已经转身进了浴室。 那块绣着liam的手帕还在他手里,谢浮玉抻平丝巾,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殷浔的名字,心底陡然涌出几分没来由的熟悉。 他拎起方巾比划了一下,发现沿对角线折叠后刚好能在手腕上绕两圈。 目光下移,谢浮玉盯着折角处的liam略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他将手帕规规矩矩地折好,放在两只枕头中间,然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总统套房的床品质量很好,殷浔洗完澡出来,看见谢浮玉合着眼,已经睡熟了。 男生侧对着他,小半张脸陷进松软的枕头里,呼吸平稳而绵长,但眉尾压着,似乎做了噩梦。 殷浔拢了拢被子,关掉床头灯,在他身边躺下。 实习生明早九点前到岗,殷浔打开手机定好闹钟,顺便看了眼群聊。 katherine拉的实习生小群安静如鸡,最新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中午的群公告。 没有消息是好事,起码今夜不会再有新的规则出现,殷浔将手机放回枕边,闭眼睡去。 海岛副本结束后,他们连续三个副本没睡过好觉,npc和白天死掉的玩家仿佛变成了某种奇怪的夜行生物,一到晚上,住处总是鸡飞蛋打。 由于今晚已经提前鸡飞狗跳过了,殷浔难得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是被自己定的闹铃摇醒的。 客卧没有窗户,不开灯时四周一片漆黑,和夜晚别无二致,殷浔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视野间却蒙着一层淡淡的暖光。 谢浮玉那侧的落地灯亮着。 男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蹲在落地灯下,借着那束微弱的光线看手里的东西。 殷浔撑着胳膊探身,“阿郁?” 话音刚落,侧对他的那抹身影很轻地颤了颤,谢浮玉慢吞吞地转过身,仰面看他。 殷浔这才看清他手里攥着自己的手帕,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便听见谢浮玉闷声说:“我又梦见你了。” 殷浔微怔,想起昨晚睡前他紧皱的眉头,“梦都是反的。” 谢浮玉弯眸:“不是噩梦。” 殷浔立刻改口:“美梦都会成真的。” 谢浮玉定定望了他一会儿,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 殷浔好奇,不着调地问:“梦里咱俩在一起了?” “美的你。”谢浮玉把手帕还给他,“收拾收拾,准备上工了,别忘戴墨镜。” 说着,他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掩盖掉字里行间的鼻音,谢浮玉掬了捧冷水按在眼眶周围,压下眼尾一圈薄红。 根本没有美梦,谢浮玉深深吸了口气,缠了他整晚的噩梦仍旧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几经转换最终缓缓凝成那张手帕的样子。 殷浔的手帕在谢浮玉梦里绕了两圈,紧紧勒住他的手腕,滚烫的血从断裂的动脉中喷涌而出,顷刻间染红了折角处的花体刺绣。 谢浮玉梦到自己死了。 失血过多,死在殷浔怀里。 第110章 客卧的浴室没装镜子, 谢浮玉草草洗了把脸,努力憋出半个哈欠,然后慢吞吞地拉开门走出去,试图用没睡好当借口, 蒙混过关。 殷浔看见他揉眼睛, 抬手拉下他的手腕, 问:“进水了?” 谢浮玉动作一滞,旋即点点头。 没镜子就是这点不方便,殷浔低头检查了几遍,确认他只是单纯的眼眶泛红,其实不算严重,但谢浮玉肤色偏白, 稍微重一些的色调糅进一片瓷白,自然格外明显。 殷浔松手,视线迟迟没从谢浮玉脸上离开。 男生睡觉的姿势应该很安分,头发没怎么乱,除了洗脸时被水打湿的几绺额发有点东倒西歪,大部分都乖顺地贴着后脑。 毛茸茸的,看起来手感很好, 殷浔捻了捻指尖, 莫名觉得这一幕有几分眼熟。 第137章 好像他曾在别的地方以这种自上而下的视角认真观察过谢浮玉,彼时阳光穿过落地窗洒进房间, 谢浮玉穿着一身米色居家服站在他面前, 周围安静温暖,干燥的阳光夹杂着一缕浅浅淡淡的青竹香,可能是谢浮玉惯用的香水。 那应该是非常普通的一个早晨,日常、温馨, 却容易使人感到满足和充实。 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危机四伏,随时可能因为某条未被发现的规则死去。 殷浔有些走神,所幸谢浮玉心事重重,也没注意。 房间里悄然漫开少许沉默,直到耳边忽然落入一串嗡鸣,两人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殷浔回神,余光瞥见来电人,是katherine发起的群通话。 通话邀请前面还有一次艾特全体,应该是例行清点玩家数量时没收到他俩的回复,担心昨晚有什么意外。 谢浮玉掐断电话,直接在群里扣了1。 “katherine提议八点半到大堂集合,现在是八点十七。”他朝殷浔晃了晃手机,“收拾收拾,二十五我们下楼。” 中间几分钟留给殷浔洗漱,浴室很快响起水声,谢浮玉抻平西服外套穿好,重新背上电脑包,坐在床边等他。 殷浔的东西已经收拾妥当摆在床头,他粗粗扫了眼,看见西服前袋里压着那块方巾。 许是睹物思人,昨晚那场噩梦转瞬又涌入脑海,谢浮玉不知不觉盯着手帕看了一会儿,连殷浔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都没察觉。 殷浔捋了把头发,微弯下腰,顺着谢浮玉的目光望过去,“走吗?” 谢浮玉嗯了声,两人穿戴整齐,一前一后走出总统套房。 电梯缓缓下行,没多久便停在了一楼。 白天的大堂比夜晚更加明亮,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白茫茫的光线一股脑儿挤进视野,谢浮玉不适地闭了闭眼,随后摘下墨镜,架在了鼻梁上。 与此同时,西服侧袋探入一只手,谢浮玉低头,瞥见挂在袋口的半截方巾,烟灰色布料,右下角用花体绣了liam。 谢浮玉侧眸:“?” 方巾主人立刻鬼鬼祟祟地收回手,戴上同款墨镜掩饰尴尬。 “我看你刚才一直盯着它,以为你很喜欢。”殷浔小声嘟囔。 谢浮玉扯了扯嘴角:“......”他真的谢谢。 殷浔跟着笑了笑,推着他的肩膀一起走出电梯。 谢浮玉依旧没弄明白对方的脑回路,不过也没拒绝,他默默把手帕团巴团巴塞进口袋深处,省得不小心瞄见,又要想起自己在梦里惨死的画面。 电梯位于服务台后方,两人绕过环形服务台走进大堂,不远处,katherine带着其他玩家等在大门旁的绿植边。 “早。”katherine同他们招手,半开玩笑地问,“总统套房怎么样?” “不太好。”谢浮玉隔着墨镜点了一圈人头,将姓名和人脸一一对应上,又说,“总统套房里有很多镜子,我们昨晚被其中一面镜子框进了另一个世界。” 话音刚落,十几道视线不约而同望过来,有几个人暂时还没戴墨镜,谢浮玉从他们脸上清楚看见了难以掩饰的惊讶与好奇。 那完全是人的本能反应,谢浮玉轻眯起眼睛,怀疑昨晚只有他和殷浔误入了镜中世界,其他人则很可能受到住宿条件限制,根本没碰见那些镜子。 不过解释工作历来不归谢浮玉管,他曲起胳膊杵了一下殷浔,示意对方讲两句。 殷浔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三言两语拣着重点讲清了来龙去脉,末了提醒道:“保险起见,大家今晚可以在进房间前要求酒店帮忙把窗帘全部拉上。” 副本不禁止任何符合角色设定的行为,既然玩家在酒店内的身份是住户,那么拉窗帘应该算是住户的正常要求。 katherine从善如流,将殷浔的建议编辑进群公告。 谢浮玉迟疑片刻,问:“你们的房间没有窗户?” katherine摇头,她和新人分到了一间标准间,房间没有外窗,洗手间也没有镜子,整个屋子因为层高而显露出几分压抑,死气沉沉的,像棺材。 青旅有过之而无不及,活动范围只有一张九十公分宽的小床,一面靠墙,剩下三面用隔板围住保护隐私,只留了一扇窄门供人进出,从外面看就像是一枚胶囊。 “我们房间有窗户。”katherine身边,有个女生举起手,比划出一个大概的位置,“但jessie觉得那间卧室有问题,所以我们没有进去。” 谢浮玉记得说话的女生叫luna,和jessie是室友,两人工作完成得不错,分到了仅次于总统套房的行政套间。 kathrine:“那间屋子有什么问题?” “我怀疑房间里有不可说。”jessie接过话,补充道,“就是小鬼。” 进屋先检查是每个老手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而通过手机的熄屏亮屏来判断住所有没有小鬼是jessie的个人习惯,是她某次过本偶然发现的。 “屏幕识别到人脸会自动亮起,每次新到一个地方,我都会把屏幕转向外面,镜头对准自己。”jessie拿出手机演示给他们看,“昨晚进房间前我的手机屏幕亮了。” 光源照向房间的角落,过了两秒由于未解锁而自动熄灭,紧接着再次亮起,jessie直觉不对,按灭屏幕后又将手机转向不同方向试了试,确定只有朝向西面时手机屏幕会亮。 “这家酒店大门朝西,我们的房间临街,西边必然是外墙。”jessie收起手机,指了指酒店正门。 他们昨晚回酒店时留意过附近的建筑,事务所也好,金石酒店也罢,临街一面通体玻璃幕墙,jessie因此认为房间靠西的一面大概率是落地窗,加上谢浮玉此前提到了镜子杀人的先例,手机又确实出现了未检测到人脸却频繁亮起的情况,她和luna最终没有进卧室,而是在卧室外的小客厅里待了一晚。 水果机鉴鬼这事katherine以前只在番薯起号帖里见过,副本里还是第一次见人用。 她向jessie虚心请教了一番操作手法,收手机时刚好瞄到屏幕左上角的时间,“八点五十,先去公司吧。” 酒店不提供早餐,想吃早饭得去事务所自己的餐厅,katherine提醒大家戴好墨镜,一行人慢慢往外走。 谢浮玉一如既往地落在队尾,因为走在后面方便观察别人。 言语可能做假,他没有完全相信那些人关于镜子的说辞,不过谢浮玉也的确没找到左右手装反的人,看来昨晚有资格回宿舍的玩家都安然无恙。 思忖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酒店门口,谢浮玉垂眼,踩着前一人的脚步迈过门槛。 下一秒,肩膀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 殷浔抬手扶住他,拧眉看向前方。 撞到谢浮玉的人冒冒失失地挤进队伍,正和katherine道歉,“不好意思啊,昨天回来太晚了,今早没听到闹铃。” 话没说完又有一人匆匆忙忙跑过来,kathrine接连吓了两跳。 “怎么是他们?”谢浮玉看清那两人的脸,扯着殷浔的袖子别过脸小声说,“好像不太对劲。” 能对劲就有鬼了,殷浔屈指碰了碰他的手背,附耳道:“看手。” 谢浮玉探头,很快从零零散散的人堆里找出了两双与众不同的手。 掌心向内贴着裤缝,从背后先看到大拇指,然后才是另外四根手指。 新来的两人手装反了。 katherine还没发现,她原以为留在事务所的四名玩家不会回酒店,所以今早点人数时也自动忽略了那些人,没想到离开酒店前其中两人突然出现,声称他们只是睡过头了。 katherine狐疑地打量着他们,问:“还有两个人呢?” 撞到谢浮玉的sam说:“还在公司吧,他们不愿意冒险回酒店,不过我觉得晚上肯定是酒店安全,就和louis一起回来了。” louis就是后赶来的人,谢浮玉隐隐觉得他有些焦虑,因为sam回答katherine的问题时,louis一直不住地朝街上张望,好像街角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谢浮玉顺着louis的视线眺眼往远处看,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事务所的西南面。 “理发店。”殷浔沉眸,“他在看理发店。” 但事务所所在的大楼完全挡住了西南边的商铺,louis苦寻无果,竟然做出了一个明显是违规的动作。 他没戴墨镜,径直走上街头。 有人下意识想拦他,却被louis抬臂打到鼻梁,不合尺寸的墨镜顺势下滑,即将从脸上脱落。 兵荒马乱间,谢浮玉迅步上前,眼疾手快按住了对方的墨镜。 与此同时,走到光下的louis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第111章 louis出事后, 原本还在纠缠katherine的sam不知怎地也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街头,相继从大家眼前消失。 甚至省略了死亡过程,犹如一滴水蒸发在了阳光里,顷刻间化为乌有, 连一缕水汽都未曾留下。 katherine怔怔, 有些难以置信, “这就没了?” 第138章 “没了有一阵了,没猜错的话,他们昨晚回酒店时应该已经死了。”谢浮玉帮人扶稳墨镜,松开按在对方脸上的手。 差点被掀飞墨镜的lauren仍心有余悸,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视线顺着谢浮玉手指的方向转向街对面, 看见事务所所在的商务楼银光闪闪,西南角似有一抹黑影一闪而过。 黑影由大变小,缓缓凝成一团黑点,看轮廓分明是渐行渐远的两个人。 晴天加玻璃幕墙等于现成的镜子,没戴墨镜就冲出酒店的louis和sam因此被光线投射进镜子中,再也无法回到真实世界。 刚才还在向她解释晚归原因的队友,下一秒忽然人间蒸发, katherine叹了口气, 扭头问谢浮玉:“为什么是昨晚?” “还是镜面,”谢浮玉看了眼时间, 边往大楼走边向众人解释, “金融街入夜后灯火通明,灯光会代替日光在玻璃表面形成一层光幕,效果和镜子差不多。” 那两人星夜回到酒店,沿途一定被路灯照进了玻璃反光中, 而真正走进酒店的louis和sam,实际上是反射之后脱离了镜子约束的影子。 闻言,katherine脚步一顿,指出他话里的一个关键漏洞,“我们都是天黑后回酒店的。” 如果规则是禁止夜间出行,那么他们这些有资格回酒店休息的人恐怕也不能幸免,除非大家早已进入镜中世界而不自知。 “那很糟糕了。”jessie搓搓胳膊,细思极恐。 谢浮玉不置可否,“别急,事务所里不是还活着两个?等见到他们,问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新规则应该就清楚了。” katherine一愣:“?”清楚什么?谁还活着?为什么他这么肯定另外两人没死? 她挠挠头,余光觑着谢浮玉的脸,明显欲言又止。其实不止katherine,在场大部分人都跟不上谢浮玉的脑速。 当事人却一无所觉,继续在脑中推演louis和sam的死亡原因。 katherine:“......”这tm谁给她组的队友。 一旁,luna扯扯她,小声说:“可能这就是大佬的气场。” 大佬一般都话少,况且推理过程并不总是重要,只要能尽早结束副本,躺赢还是带飞也不重要,katherine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她很快摆正心态,领着十来号人安静地跟在谢浮玉身后,俨然以大佬的跟班自居。 至于殷浔,大抵是早晨充当过谢浮玉的官方发言人,这会儿夫凭夫贵,被众人簇拥着推到了谢浮玉身边。 十三个人主次分明,排列整齐地穿过人行横道,走进商务楼,一路的画风相当诡异,引得npc员工连连侧目。 走在最前面的男生一言不发,漂亮的脸蛋让人很容易先入为主,把他当成花瓶,而右手边的灰瞳男生虽然体型大他一圈,却因为那副唯唯诺诺的做派无端矮人一截。 跟着他们的人倒是各个精神饱满,雄赳赳气昂昂走向西边的餐厅。 事务所没在三餐上苛待员工,谢浮玉端着刚出锅的小馄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把电脑包放到身侧的空位上,等殷浔过来。 “温的,加了两勺糖。”视野中骤然多出一杯豆浆,殷浔放下餐盘,顺势道,“酒店关门了。” 谢浮玉手一顿,问:“路上又没人了?” 殷浔点头,“小料区斜对酒店正门,刚才找白糖时我特意看了,大门关着,保安也不在,和昨天白天很像。” 酒店开门营业仿佛只是为了承接事务所的实习生,现在实习生全部来了公司,酒店没有别的客人,自然就关门了。 谢浮玉眯眼,低声说:“两种可能,一种就像你说的,酒店很清楚不会再有客人来,还有一种......” “白天存在某种隐患,酒店觉得比起挣钱,还是保命要紧。”他舀了一只馄饨放进嘴里,顿了两秒含糊道,“也可能二者兼有。” 因为上班时间禁止离开公司,下班后又不能离开宿舍,也就是酒店,玩家的活动范围实际已经被框定在了公司与酒店之间。 而且酒店并不是六点以后才开门,谢浮玉记得昨天下午两三点左右,酒店门外就有保安值班了。 殷浔叼着包子微微皱眉,“所以第二种情况更可能发生?” 谢浮玉嗯了声,“这样更能说得通。” 白天不营业的何止金石酒店,殷浔昨天发现的那一溜底商也不例外,他们到底没有在白天出过公司,隔着一条大马路和十几层高的楼房,很难判断那些店到底是倒闭了还是没到营业时间。 “其实可以找人问问。”谢浮玉扫了眼四周往来的员工,“打工人应该很熟悉公司附近的商店,尤其是咖啡厅、奶茶店、快餐店之类,这里这么多npc,找出一个a2员工应该不难。” 但今早留给他们摸鱼的时间所剩无几,谢浮玉计划了一下,打算中午吃饭时随机挑选一个幸运npc接受自己的盘问。 思忖间,面前蓦地投下一片阴影,katherine端着盘子坐到两人对面,抬眼笑眯眯地盯着他们。 谢浮玉习惯性地数了一遍玩家人数,问:“昨晚留在事务所的另外两个人呢?” katherine抬起下巴示意他看身后。 谢浮玉转头,迎面走来两个男生,无精打采,哈欠连天,黑眼圈重得疑似国宝附体。 灰蓝格子衬衫先看见他们,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早,又活一天。” 很好的精神状态,有种活人特有的松死感,谢浮玉瞥了眼他的工牌,男生名叫dawson,那他旁边那位应该就是leo。 katherine招呼他们坐过来,“你们昨晚怎么没回酒店?” dawson耸了耸肩,“感觉是个陷阱,我们没敢回去。” 昨晚他们四个因为工作表现不达标而被jones留在事务所,加班加点培训到晚上十二点。培训结束后,jones拿出四张房卡,微笑着告诉他们可以回去休息,或者几人想在公司将就一晚的话也可以,毕竟年审面前众生平等,不修边幅是常有的事。 dawson说:“louis和sam因为那句下班后不能离开宿舍,选择回酒店休息,我和leo留下是因为你提到了镜子会杀人。” 后半句话他是对着谢浮玉说的,dawson揉揉眼睛,继续讲道:“昨晚用做员工培训的会议室有点奇怪,桌椅都是实木的,门也是,墙就是现实世界常见的那种白墙......” 话没说完,谢浮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那间会议室没有窗户?” dawson重重点了点头,“整个事务所里遍布着能当反光板的东西,现在忽然冒出一间棺材一样的屋子,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觉得奇怪的。” 那间会议室给人的感觉非常压抑,好像一只密不透风的四方盒子,盒子之外危险重重,盒子里面却诡异地安全。 而且没有镜子就没有多余的人影,四名玩家外加一个npc都有实体,不会使人感到悬浮。 谢浮玉垂眼,视线扫过两人的手,位置全对,说明dawson推测的不错,但这样一来,就和新人纸条给出的后半段规则产生了冲突。 “不一定。”katherine很快反应过来,“兴许下班后不能离开宿舍是有前置条件的,也就是回酒店之后,副本禁止我们再次走出自己的房间。” 因为有些房间显然是有问题的,如果玩家发现了镜子的秘密,提出更换房间,那么规则将代替镜子抹杀玩家。 大教堂一以贯之的平衡机制仍然有效。 dawson恍然大悟,激动地拍了拍leo的肩膀,“咱俩能活下来还得感谢平衡机制。” 只要是过过本的人,就没有不知道平衡机制的,但能察觉到平衡机制生效的玩家并不多,dawson难得亲身体验了一次,事后回想起来竟然觉得十分神奇。 留在公司参加培训是针对工作表现不佳的员工的惩罚,与此相对的平衡点则是工作表现良好,可以正常下班回酒店休息,而jones在培训结束后拿出房卡则打破了这种平衡,如果玩家接受房卡选择返回酒店,就势必付出相应的代价以维持平衡机制。 所以louis和sam死了。 他们不是死于夜晚的光,而是死于规则本身。 经此一事,大家更加警惕,吃完早饭也没在餐厅逗留,纷纷赶在九点半前打完卡,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入职第二天,工作内容照常通过邮件发送给每位实习生。 谢浮玉揉了揉后颈,不紧不慢地开始新一天的拉表。 上午一晃而过,他掐着点提前保存好表格,起身走到窗边,假装活动筋骨,实则低头观察起大楼外面的情况。 街上依然不见人影。 谢浮玉有些失望,将要转身时,余光里冷不丁爆开一簇黑色碎片。 他眸光微凝,定定望向岔路尽头。 两栋大楼之间,巨大的售楼广告牌前,两辆黑色小轿车相互撞得稀烂,司机可能脖子断了,脑袋从驾驶座的车窗折出来,了无生气地耷拉着。 距离太远,谢浮玉看不清楚,只隐隐约约瞥见司机脸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第139章 他下意识摸了摸别在领口的墨镜。 第112章 广告牌前的三岔路口没有红绿灯, 出事的两辆小轿车应该是左转撞右转,车头全都瘪了进去,直接撞成了一摊废铁。 发动机哐地卡进驾驶座,司机生还的概率微乎其微, 而且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死的充其量就是两个npc。 按照原本的计划, 谢浮玉应该在午餐开始前抓紧时间去趟男厕,确认理发店是否营业,但现在,他盯着广告牌有些走神。 迟疑片刻,谢浮玉还是拿出了手机。 急救电话拨出的前一秒,他再次看向远处的广告牌, 打算提前准备好对应的说辞。 然而,视线聚焦的刹那,手指蓦地一顿,悬在通话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那对琥珀色的瞳孔明显颤了颤,少见地表露出几分震惊。 谢浮玉收起手机,神色陡然严肃起来。 消失了。 广告牌下方干干净净, 阳光洒向地面, 无影灯似的看不见一丝阴影,三岔路口根本没有破碎的零件、皱巴的废铁和脖子断了的司机, 车祸好像根本没发生, 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 谢浮玉怔了怔,起初有点怀疑自己,但他很快想到了一个词—— 海市蜃楼。 这种现象多见于沙漠、海洋或者其他开阔地区,光线穿过温度不同的空气层时会发生折射, 某些远在天边的景物因此被移花接木投放到近处,乍一看仿佛近在眼前,实则一片虚影。 金融街内自然不可能存在这么离谱的温差,但这里充斥着玻璃幕墙,大量的太阳辐射被玻璃转化为热能,导致建筑物表面温度升高,而不断累加的光线又经过层层反射逸散向四周,建筑群内部的空气于是持续升温,直至小型热岛最终形成。 车祸应该是真的,只不过事故发生地不在三岔路口,谢浮玉垂眼,目光逡巡过窗外高低错落的建筑,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个模糊的猜测。 推论正确与否还需要更多线索来验证,谢浮玉无法确认车祸的第一现场,急救电话因此不了了之,他收回视线,紧接着沿办公大厅北边的落地窗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距离十二点已不足十分钟,谢浮玉估摸着查完男厕刚好能接午餐。 这会儿餐厅里没人,时值年审,员工们都很忙,摸鱼早退的寥寥无几,他踩着昨天殷浔走过的路,慢吞吞地晃到那面270度环景落地窗前。 餐厅更靠近马路,谢浮玉走走停停,没多久便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观测位置。 地方位于环景落地窗中轴,面朝窗户时,身体恰好正对楼下一条南北走向的单行道,路的最北端与另一条大路交汇于一个三岔路口,尽头就是那面被高楼挡住了一半的广告牌。 谢浮玉现在和广告牌站在同一直线上。 殷浔发现的那家理发店在他右后方,事务所西南面,谢浮玉大致脑补出几个地点之间的距离,总感觉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他对着窗户沉思,右肩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谢浮玉转头,是殷浔。 “刚才在办公大厅就心不在焉的,”男生弯腰,顺着他的视线向外张望,“街上有人吗?” 谢浮玉摇头,“不确定。” 他把无意目睹到的那起车祸原原本本给殷浔讲了一遍,末了自己总结道:“如果是光线错位将发生在另一个地方的车祸投射到了岔路口,那么后续画面消失也应该与关键反射媒介的消失有关。” 因为短时间内太阳的位置不会有太大变化,所以引起车祸幻象变化的很可能不是自然因素,谢浮玉觉得人为的成分很大。 但金融街里能够反射光线的介质只有玻璃幕墙,要想人为切断幻象,好像就只能依靠npc徒手拆墙板。 殷浔打量起事务所对面的高楼,粗略估计了一下单片墙板的大小,皱眉道:“没有塔吊和专业工具的话,很难。” 副本是有逻辑的,再超模的npc也必须遵循副本的逻辑行事,否则副本规则无意义。 谢浮玉了然,侧眸看他,问:“假设真的是拆墙,目的是什么?” 殷浔不假思索:“转变光的反射路径。” 没错,光线改变导致幻象消失,所以npc只要在正确的位置任意添加或删减一块反光板,就能实现阻断幻象的目的。 谢浮玉伸手指了指街对面的酒店,“最简单的方式其实是开关门。” 事务所东侧被酒店遮挡,有机会反射到广告牌前面的区域应该从大门以西开始计算,整个北面和部分西外墙都被扩入这个区间,而谢浮玉沿北边落地窗走了一圈,并未看见车祸的痕迹,说明第一现场大概率在西边,或者是马路南侧的一小撮建筑。 西边高楼不多,比北边更冷清寥落,底商悉数关着门,只有一间理发店勉强支撑。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鬼鬼祟祟地走进男厕,殷浔守在两边坑位中间的过道上,谢浮玉则拉开最里面的隔间,走到了隐入门后的三分之一扇窗户边。 视线透过防盗窗狭窄的缝隙落向楼下,谢浮玉轻眯起眼睛,瞥见旋转的黑白双色转灯,理发店大门朝外打开,表示正在营业。 底商门口没有车子碎片,车祸地可能比他们预想的更远一些,谢浮玉眺眼朝西南方看,再远些又是高楼,不像有岔路的样子。 能看见的线索就这么多,谢浮玉抿抿唇,推开了隔间门。 临近十二点,餐厅的人渐渐多了,厕所外面隐隐约约有人声响起,殷浔听见开门声后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走向水池,拧开水龙头洗手。 谢浮玉脚步一顿,旋即反应过来,等他甩了甩手往外走时,才磨磨蹭蹭地走到水池前。 两人隔了几分钟相继出现在餐厅,谢浮玉端着餐盘朝靠窗的老位置走,半路却忽然改变了注意,随机选了一张双人桌坐下。 对面已经有人了,谢浮玉扫了眼对方的工牌,william,职级是s1。 谢浮玉随手放下餐盘,碗筷磕到桌面发出砰地一声响,william下意识抬头看了他几眼。 “您好。”谢浮玉弯眸,唇边抿出一道弧度标准的假笑,自我介绍道,“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您叫我ravi就好。” william咬着筷子一愣,觉得眼前的男生有点自来熟,但出于礼貌还是先把饭咽下去,然后点点头,“你好,ravi,有什么问题吗?” 事务所最近忙着给合作企业出审计报告,为此新招进来一批实习生帮忙,他听说专业卡的不是很死,暗自猜测男生是不是有工作要向自己请教。 谢浮玉的问题却有些出人意料,william听见他问:“您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合适的房源吗?” william:“?” 谢浮玉微微一笑,表示自己住不惯酒店,打算等年审结束就在金融街周边物色合适的公寓安顿下来。 “我不是本地人,所以对周围的情况不太了解,看您在这边已经工作了几年,就想问问您有没有推荐。”他演好学生简直信手拈来,极具亲和力的眼型无疑拉高了他话里的可信度。 william没怀疑,只是踟蹰道:“金融街属于二环以内,租金很贵的。” “时间就是金钱,住得近更方便通勤。”谢浮玉笑容不变,凑近了些,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补充,“而且钱不是问题,但凡公司旁边有小区有空房能整租,我肯定直接买公司边上。” william:“......”你这么有钱你来这干审计实习? “学校毕业需要嘛。”谢浮玉摆摆手,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我对家里的公司不感兴趣,反正又不缺钱,随便找个班上认识认识新朋友而已。” william:“......”好了不要再说了。 “金融街隔壁是商圈,最近的小区在两公里外,其实也还好,但如果你想住公司门口的话,”他想了想,随即抬手指着窗户外面说,“咱们所后头,就这栋楼西边那片,应该有现在比较流行的loft公寓租,从那儿走到事务所最多五分钟,一层又有很多好吃的店,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水电要......” william本想提醒他水电是按照商住楼标准收费,很贵,话到嘴边又想起对方是个出来体验生活的少爷,于是捧起碗多喝了两口鸡汤,慰藉自己受伤的心灵。 谢浮玉莞尔,压下眼底浮动的笑意,明知故问道:“西边的商务楼?是底层在招商的那栋吗?” william嗯了声,“距离事务所最近的是a座,你去看房的话,中介应该会带你从理发店旁边的电梯上楼。” 说着,他特意伸手比划了一下理发店的位置,好像生怕谢浮玉找不到似的。 “我听说是出于美观考虑,这一带所有的建筑都统一了风格,用透光玻璃搭建外墙,大门做的都不怎么显眼。”william解释道,“理发店稍微好一点,毕竟店门口摆着转灯。” 闻言,谢浮玉想起什么,故作吃惊,“我以为那些店白天是不开门的。” william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顺嘴否认:“当然不是啊,这边租金很贵的,何况工作日白天生意更好,怎么可能不营业。要不是年审太忙,赶不上饭点,我这会儿也应该在楼下的咖啡厅买冰震浓缩。” 第140章 “喏,就是那家店,他们家的生椰冰震dirty超火,那么多人排队呢。”william语气中透露出浓浓的羡慕,谢浮玉于是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 然而,门庭若市的店不存在,长队也不见踪影。 街上还是空的,没有人。 第113章 年审期间, 事务所上上下下都很忙碌,实习生是累,但正式员工更累,谈话在william端起空餐盘时戛然而止, senior还有没做完的工作, 不便继续给下凡体验平民生活的ravi少爷介绍公司附近的楼盘。 他又不是房产中介, william皱了皱眉,意识到自己多话了。 身侧的脚步声稍顿,随后渐行渐远,谢浮玉没管他,径自坐在原位,慢条斯理地吃饭。 番茄土豆炖牛腩盖饭, 比学校食堂做的好吃,他挖了一勺塞进嘴里,微微抬眼望向窗外。 william走后,被挡住的部分环景玻璃一览无余,谢浮玉反复确认过,楼下确实没人排队,即便有, 估计也不是正常人凭肉眼就能看见的。 至于william描述的那家咖啡店更是不知所云, 从他的视角最多只能看到这栋楼西南边的几间商铺,无一例外都关着门。 很明显玩家和npc眼中的世界不一样, 谢浮玉盯着远处的高楼看了一会儿, 收拾了剩饭回到吃早餐时的老位置。 katherine正巧从另一侧折回来,双方打了个照面,谢浮玉在窗边坐下,扒两口饭的工夫又陆陆续续瞥见有人往回走。 昨天过后, 玩家人数从21减少至15,才第一个工作日就死了六个,接下来几天只会更难,所幸这批老玩家和那两个新人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还知道从npc处打听消息。 谢浮玉瞄了眼身旁的空位,凑巧殷浔姗姗来迟,男生从餐厅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两扎牛皮纸袋。 纸袋好像很沉,放到桌上时谢浮玉听见里面有稀里哗啦的响声,像加满冰块的可乐摇摇晃晃,他侧眸打量起纸袋正面的图案,隐隐猜到什么。 殷浔拿出自己和谢浮玉的那份,示意其他人把剩下的饮品分掉。 谢浮玉扫了眼被杯套挡住半截的商品条,“咖啡?” 殷浔揉揉手腕,嗯了声,“刚在餐厅门口被jones叫去做苦力了,他给新来的实习生买了咖啡,听说是公司后面那条街的网红店,平时生意很好,jones怕买不到,这些都是昨天提前预定的。” 谢浮玉:“你出公司了?” “没有,俩纸袋都在前台,我只负责拎给你们。”殷浔被太阳照得有点热,插上吸管喝了两口,“嘶,好冰,这什么咖啡?” “生椰冰震dirty。”正是william想喝的那款,谢浮玉面色有些难看,把自己搜集到的线索分享出来。 殷浔一噎:“那还能喝吗?” “不差这一口。”谢浮玉尝了尝,果然贵有贵的道理,巴掌大的杯子,四十八块一杯,咖啡豆磨得很香很细腻。 玩家身份是实习生,上司请实习生喝咖啡很正常,而副本又建立在严密的逻辑基础之上,没必要过分担心。 katherine咬着吸管,想了想说:“其实我们也打听到一点事,是关于那些商铺的。” 谢浮玉抬眼看她。 katherine问:“你们难道不好奇这家事务所的正式员工住哪里吗?” dawson挠头:“不是酒店吗?” “不是,进来的第一天franklin就说过,酒店是事务所特意包给实习生,便于大家通勤用的。”殷浔支着下巴,若有所思,“昨晚下班好像是没看见正式员工离开。” 六点准时离开这栋大楼的只有分到房间的13个玩家,酒店又只对实习生开放,正式员工下班后去了哪里呢?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dawson和leo。 dawson摊开手,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昨晚你们离开以后,jones就让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在七点前去那间会议室等他。” leo附和道:“是啊,正式员工加班很正常吧,我们吃饭的时候,外面办公大厅都亮着灯,账本翻得稀里哗啦响,好像没人提前走。” 回答问题时,两人都不自觉地身体前倾靠向餐桌,胳膊紧紧贴着桌面,虽然有意控制了音量,但气息不稳,目光则直挺挺地回应众人带着些许怀疑的眼神,这些都是人在感到被冤枉后会产生的本能反应。 他们没说谎,谢浮玉捧着咖啡,视线落向斜对面的katherine,“正式员工就住在这栋大楼里。” katherine挑眉:“你怎么......” “william提过,金融街内离公司最近的房源是大楼西南边的商住楼,再远一些的小区在两公里外,而且都价格不菲。”谢浮玉不紧不慢地解释,“当时william听见我说要在公司旁边租房,他下意识地做出了惊讶的表情,说明在他的认知中,很少或者几乎不会有人有这种诉求。” 而在这位senior能接触到并有可能与之深交的人里面,大部分应该都是和他职级相近的普通打工人,也就是那些工位在办公大厅的员工。 谢浮玉忽然偏头,拍了一下殷浔的肩膀,“如果你要向我推荐房子,你会怎么措辞?” “我家在的那个小区......”殷浔蓦地顿住,很快反应过来,“以s1的工资,william完全有能力在外面租房居住,可能不是很近,但必然物美价廉,方便通勤,所以他会下意识地推荐自己住所附近的房子。” “人无法表达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因为熟悉的事物会让他充满自信和安全感。”谢浮玉撤开手,“对于william来说,金融街就是这样的地方。” william很熟悉金融街,谢浮玉起初并没有划定“公司附近”具体是什么范围,william却起手就是两公里,说明他自己很可能就住在这个范围内。 与此同时,william又明明白白表示自己无力承担商住楼租金,矛盾由此诞生。 “最重要的是,他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人。”谢浮玉沉眸,“如果他们是同类呢?” 男生专注于分析推理的时候惯常冷着脸压着眉,疏冷的表情冲淡了面容固有的轻佻,连带着眼型赋予的天然亲和力也消失不见,反倒无端多出几分信服力,总之不太像个花瓶。 katherine怔了怔,清楚这恐怕才是真正的ravi。 “你说得对,我找几个员工问了问通勤时长,他们给了我一个很奇怪的答案。”katherine搓搓胳膊,好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说,拉开窗帘就能看见公司了,很方便。” 众人:“......” 正常人应该会回答多少分钟,况且以事务所所在的大楼为圆心,周边全是透亮的玻璃,哪里来的窗帘? 谢浮玉抿抿唇,“可能在办公大厅。” 他推测员工口中的大概率是那种可以卷上去再拉下来的窗帘,白天全部卷到房顶,贴着天花板和落地窗的边线,藏进本该是灯带的凹槽里。 纯电动,不需要控线,夜晚准点落下,早晨准时升起。 要想拉起窗帘就看见公司,jessie默默举手发问:“他们一直飘在窗户外面?” 话音刚落,katherine打了个颤,“不是,他们就在窗户上。” 在那片玻璃反光构筑的镜像世界里。 正式员工都是镜人,楼下熙熙攘攘的也是镜人,镜人才能看见镜人,光线和玻璃就是他们的路,所以玩家看不到路上有人。 leo觉得很违和,“按照这个思路,我们为什么能看见一屋子的员工?” “因为他们想让我们看见。”谢浮玉说。 镜人行事的底层逻辑在于模仿,玩家都是有实体的人,镜人因此也有实体,但楼下的镜人中没有玩家,他们身边都是同类,故而不需要用实实在在的身体活动。 谢浮玉说完,忽然愣了两秒。 katherine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那些员工的左右手都没问题。”殷浔和他想到一起去了,“但镜像是一比一复刻,早上死的那两个人当时还不是完全的镜人。” 通常定义一个人长得好看与否主要看他的五官是否对称,对称的东西镜像之后还是对称的,员工的手看起来没反,可能是已经整体轴对称翻转过一次,看起来并不违和。 然而大部分人的五官其实都不是完全对称的,如果能找到这些员工以前的照片,对比左右脸的细节,应该能找出支撑镜人假设的证据。 相反,一眼违和的大约不属于镜人这个概念。 katherine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地翻译了一遍:“你的意思是,jones左右手装反,只能说明他是半个镜人,整个人还没有完全被同化?” “不仅如此,早上死的那两个也是。”谢浮玉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他的位置靠窗,整个人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有种随时要羽化登仙的既视感。 katherine进过八个本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从队友身上感受到一种名为神性的东西,就好像只有眼前这个叫ravi的男生能救他们出去似的。 不过老手都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她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同时抬起双手展示给大家看,“正常情况下,镜子里的双手应该也是拇指在前,小指在最后,但jones和死去的几个玩家都是小指在前,拇指在后,为什么?” 第141章 说着,katherine起身,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 “镜人在模仿镜外人的站位,他们会调转方向,使自己和原主保持一致,旋转时如果双手固定不变,人的身体就会出现左右手装反的情况。” 失败的影射才会牛头不对马嘴。 jones是残次品,sam和louis也是。 成功的复制品才有资格活着,残次品不该继续存在,所以sam和louis都死了,但jones还在。 谢浮玉眯了眯眼,直觉解开谜题的关键在这个senior身上。 表面看这个副本的主题是光污染,实际背后还有一层。 类似的现象让他瞬间想到了aether实验室,所有人为创造的污染之下,是对自然规律的亵渎与侵犯,大教堂希望他们发现的真命题和进化有关。 第114章 谢浮玉没提进化, 没影子的事讲出来容易扰乱视线,不过昨晚酒店碎了两层镜子,部分验证了他的俄罗斯套娃理论。 副本和镜子世界很像,既悬浮又写实, 大背景套小故事, 几条主线并行, 最终指向某个结果。 玩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进一次小副本,譬如这次的实习生副本,主题应该是光污染。 在这些看似并列且独立的副本之外还有一个包罗万象的世界,论坛化用法剧巴黎圣母院的曲目,将之命名为大教堂时代。 谢浮玉第一次看见歌词的时候觉得有两句似乎意有所指,现在想来非但不再晦涩, 反而多出几分隐喻的意味。 [世界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人类企图攀及星星的高度] 千百年来人类一直试图让自己活得更好,农耕文明因此一路高歌猛进诞生出蒸汽时代、电气时代,乃至第六次科技革命,认知水平也乘着航天器进入了外太空。 人类不断推动这个世界走向崭新的纪元,从未停止攀及星星的脚步,新纪元不是终点,而是下一个新纪元的起点。 时光犹如长河奔流, 人和世界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谓进化不过如此。 但现在,大教堂对进化提出了质疑, 所有副本皆是举证。 谢浮玉隐约摸清了一点规律, 具体的还得等他们离开副本后,去论坛深挖以往遗漏的信息。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几次逛论坛的情况来看,似乎没什么人提及俄罗斯套娃猜想, 谢浮玉支着下巴走了会儿神,冷不丁想起祝析音的话。 他有种直觉,那两个折在3s的大佬很可能发现了部分真相,也尝试着做出一些改变,但因为任务失败而被副本抹杀了。 被抹杀的人不会有名字,谢浮玉微微皱眉,理论上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可论坛的的确确保留了那两人存在过的证据,将他们塑造成近似神话传说的人物,拨开那层虚无缥缈的形象,身份和经历都是一片空白。 “ravi。”对面,katherine喊他,“你还有要补充的点吗?” 谢浮玉回神,摇了摇头。 katherine绷直的肩膀随着他的动作塌了几分,好像有点失望,但理智上她又很清楚,今天才第二天,他们的进度已经很快了,没有ravi提示,大家估计还在事务所里打转。 katherine低头看了眼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尽早开始工作。” 闻言,众人纷纷起身,katherine想了想又叫住他们,提醒道:“今天同样会有四个人留下,被留下的务必保持冷静,和dawson、leo一样记得避开反光物体。” “回酒店的也是,上楼前记得提前请人拉好房间内的窗帘。”说着,她扬手指向窗外,“在确认到底是哪面镜子之前,我们必须尽可能地远离镜子。” 这话听着矛盾,目前掌握的线索却不支持他们立刻揭开包裹着谜底的谜面。 谢浮玉跟着队伍朝外走,殷浔在他右边,两人边走边看窗户边线,果然在灯带凹槽里找到了卷好的白色电动窗帘。 “殷、liam,”谢浮玉差点叫了殷浔的本名,他小幅偏头,随后低声说,“我得找机会出去一趟。” 广告牌就是副本给的提示,那面通过光线将车祸投射到广告牌下方的玻璃大概率就是他们要找的镜子。 然而,受到规则限制,玩家几乎无法离开公司或者酒店,唯一有点可能的时间段是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 殷浔眼皮跳了跳,忽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不行。”他冷不丁攥住了谢浮玉的右手。 大一圈的手覆盖住谢浮玉的手背,食指指根处的戒圈随之压向彼此的皮肉,夹到了一小块皮肤 谢浮玉嘶了声,“你冷静一点。” 他心虚地扫了眼身后,其他玩家应该还沉浸在中午的小会里,没人注意到不远处拉拉扯扯的两人,katherine好像感知到什么,悄悄往这边瞄了眼,很快又被jessie压下了脑袋。 谢浮玉当没看见,继续盯着殷浔的眼睛,控诉道:“很痛。” 殷浔没松手,力度却默默收了几分。 谢浮玉:“......” “昨晚我们也进了镜子,现在不是没事么?”他试图跟殷浔讲道理,“你自己也清楚,完全被镜人取代是需要时间的,只要在倒计时结束前离开镜子,就依然能回到真实世界。” 殷浔还是不说话,深灰色的瞳孔倒映出谢浮玉的身影,眸色沉沉,唇绷得很紧,没有了平日一贯的散漫。 谢浮玉抿抿嘴,“出路不在事务所也不在酒店,不走出这栋大楼我们永远不可能离开这个副本。” 脑海中的三维地图告诉他事务所以北的建筑反射不出那场车祸,明显违和的理发店又在大楼西南面,而西边的底商大部分都被大楼挡住了,如果不出去看看,他们会困死在公司与酒店构筑的两点一线间。 一路无言,谢浮玉被攥着右手拉到工位边,殷浔扫了眼手表,终于松开他,似是妥协,“我和你一起。” 谢浮玉摸摸被汗濡湿的手背,盯着殷浔板正的背影,哦了声。 下午两点,办公大厅依旧人来人往,脚步声夹杂着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 谢浮玉保存好表格,偷偷觑了眼殷浔的脸色。 刚把脑袋伸过隔板就听见右边飘来liam的声音,“没生气。” 谢浮玉将信将疑,缩回来坐好,自己对着电脑屏幕捋了一遍,没想通殷浔中午为什么不理他。 虽然方法是有点冒险,但副本把路设在外面,他总不能因为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会死就自动放弃剩下百分之五十吧。 谢浮玉心不在焉地抠了抠键帽,过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厕所。 里间没人,他拉开门钻进去,缩手缩脚地挤在那三分之一扇窗户前朝下看。 理发店还在营业,黑白转灯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向外敞开的玻璃门在阳光下犹如一块透亮的钻石。 谢浮玉眯了眯眼,蓦地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按照william的说法,这一带的建筑出于美观考虑,全都采用玻璃幕墙,门做的很不显眼,具体表现为没有门框,关门的时候能严丝合缝地与外墙融为一体。 但是他们能看见理发店的门,谢浮玉拿出手机将镜头对准楼下,又把倍数拉到最大。 不太行,窗户脏兮兮的,画面放大后简直糊上加糊。 他收起手机,努力回忆起那扇门。 之所以认定理发店开着门,是因为贴近地面的位置有一条细长的影子,而在这根长条阴影的边缘,另外立着一根竖长条。 两根长条阴影彼此垂直,组合在一起就像一扇门的轮廓,加上视角受限,他们看不清门顶的全貌,自然而然以为门顶被屋檐挡住了,然而仔细一想,这扇门好像没有门把手。 兴许他们看到的门也是一片映射。 谢浮玉想得出神,连厕所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也没注意到。 他掐着蹲大号的时长按下冲水键,然后装成整理衣服的样子磨蹭了片刻才重新打开隔间门走出去。 谢浮玉捋平西服外套,一抬头看见jones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完全没有折叠度的脸搭配白皙到没有血色的皮肤,真的很像一面白墙,谢浮玉有几个瞬间感觉对方脸上有自己的倒影,面对面好像在照镜子。 一人一npc面面相觑几秒,白墙率先扯起一抹僵硬的笑,说:“昨天在这儿碰见liam,今天是你,真巧。” 他那样子不像是感叹命运的巧合,谢浮玉背后起了一层薄汗,直觉npc在内涵他俩意图不轨。 至少站在殷浔的视角,他不应该知道npc知道他去过这间隔间,谢浮玉于是眨了眨眼,茫然道:“liam吗?那他很有品,这个坑位好像能治便秘。” jones:“?” “能展开说说吗?” 谢浮玉:“?”这是能展开说说的吗? “这个位置有窗户,视觉上会更开阔,人的心情就会变好,心情一好,做什么都会顺畅。”他硬着头皮一通乱编,也不管npc信不信,又随口扯道,“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先走了?” 第142章 jones体贴地挥了挥手同意他离开,末了又不吝夸赞,“昨天的工作做得不错,ravi。” 谢浮玉脚步一顿,背影有些匆忙。 jones进厕所走路没声音,他不知道npc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指望对方能轻易相信他已读乱回的说辞。 他没原地升天至少说明没触犯禁忌条件,占用坑位观察楼下理发店都是安全的,但jones显然非常重视最里面的隔间,仿佛厕所守门员才是他的正职。 谢浮玉顶着一脑门官司回到工位,下意识地朝右边看了一眼,殷浔还在工作,只留给他一抹冷峻的侧脸。 今天的工作量比昨天多一些,好在依旧不难,谢浮玉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他从厕所回来后又缝缝补补完善了一些细节,存好文件但按着没发。 迟疑片刻,谢浮玉松开鼠标,趴在桌子边,像昨天那样伸手扯了扯殷浔的衣服。 冷酷无情的liam同学身形一滞,慢吞吞地别过脸。 谢浮玉弯眸,小声问:“今晚住哪里呀?” 殷浔低头,视线落向他攥在自己袖口边的手指,绷着脸反问:“你不是很有主意吗?” 想出去就要出去,仗着有几样道具就敢拿命试线索,成功了其他人血赚,死了就没有然后了,冒险也不想着带他。 殷浔骤然倾身,显而易见的不悦随着眸色一同沉下来。 谢浮玉瞳孔颤了颤,强行压下后退的本能。 良久,殷浔无奈地叹了口气,交底似的坦白,“我当然知道出路在外面,我也不是想阻止你出去,我们好歹一起走过四个副本,有些事我不明说不代表它不存在。” “ravi,”他第一次喊他的英文名,“我宁愿和你死在一起,你懂我的意思吗?” 谢浮玉怔然瞪圆了眼睛。 第115章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 谢浮玉被那束黑沉沉的目光攫去了注意, 第一反应是殷浔疯了。 他想起两人刚认识那会儿,殷浔叫他不要相信任何人,现在却因为自己要撇下他单独求证而感到郁闷。 同生共死太沉重了。 殷浔以前不会说那样的话,因为压力是双向的, 要求对方兑现承诺的同时, 自己也必须遵守, 仿佛契约一旦建立,他们的命就绑在了一起。 他不清楚谢浮玉经历过什么才养成了这样一副矛盾的性子,遇事习惯自己扛,看着冷冷清清不近人情,偏又做不到完全置身事外。 所以哪怕眼下其实并不适合谈心,殷浔依然选择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他怕谢浮玉哪天扛着扛着就把自己折进去。 回应他的是谢浮玉的沉默。 殷浔垂眼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迷茫,谢浮玉瞳孔微缩,身体下意识地想逃避,但理智最终压下了本能,好像他被殷浔的视线桎梏在了原位。 这也是一种本能,谢浮玉反复咀嚼对方话里的意思, 莫名感到几分熟悉。 他思考的时间有点长, 殷浔打量着他的脸,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心急。 “算......”殷浔试图找补找补, 想说谢浮玉愿意怎样都行, 他唯一的诉求是两人必须绑定,他要寸步不离地跟着谢浮玉。 但话到嘴边被人捂了回去,谢浮玉认真地看了几眼殷浔,目光顺着他的脸一路下滑, 缓缓落向他的右手。 殷浔知道他在看那枚戒指。 等了两秒,他听见谢浮玉说:“想想办法,今晚我们得把时长定下来。” 我们,殷浔舔了一下后槽牙,意识到谢浮玉在退让,他把选择权交到自己手中,怎么测试、测出来的结果具体是多少都由殷浔说了算。 心头的不安好像被一片羽毛搔了搔,演变成另一种蠢蠢欲动的情绪,整颗心脏都随着谢浮玉的妥协而充盈鼓胀。 殷浔眯了眯眼,低声说:“我的话你只应了一半,ravi,出去以后认真想一想。” 谢浮玉点头,指腹轻轻蹭过殷浔的戒指,随后转身缩回了自己的工位。 三点左右,殷浔存好文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没往外走,留在原地先伸了个懒腰,接着是一串长长的哈欠,听得谢浮玉不由自主地犯困。 眼底慢慢攒起一汪水雾,他揉揉眼睛,瞥见殷浔动了,男生没选靠窗的那条走道,而是踱着步子依次从其他玩家背后经过,然后转身,走了办公室前面的那条过道,看方向是去洗手间。 殷浔没在洗手间待太久,回来时谢浮玉注意到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好像在观察其他玩家。 又过了两分钟,殷浔重新坐下。 谢浮玉扯扯他的袖子,小声问:“还要等多久?” “过半小时你再去一次洗手间,走慢一点。”殷浔压声叮嘱,“不要在其他地方多留。” 谢浮玉嗯了声,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磨磨唧唧地写好今日份的工作邮件,存完草稿他发了会儿呆,才掐着点沿殷浔辖定的路线走了一圈。 回来后谢浮玉借着落座的空当同殷浔交换信息,“有两个已经差不多了。” 长桌对面,jessie和luna神情放松,身体靠向椅背,反观其他人依旧愁眉苦脸眉头紧锁,明显还在为工作焦虑。 谢浮玉今晚要试出活人能在镜子里待多久,总统套房镜子太多容易串台,行政套间是最合适的,而且只有分到总统套房的实习生有资格挑低层的房间住,以昨晚那种情形,第一名大概率会选没有镜子的标间或者青旅,公司因此可以节省一大笔成本,jones乐见其成。 但第一名不能还是谢浮玉和殷浔。 如果是他俩要求用总统套房换行政套间,npc结合两人老往厕所跑的行为可能会怀疑他们的动机,所以人为控分把自己控到第二名是比较稳妥的。 当然,万一控分失败,两人今晚有可能分不到一起,毕竟单从表情判断工作状况的确有失偏颇。 殷浔发完邮件转头看谢浮玉,似乎欲言又止。 谢浮玉先发制人,承诺道:“我答应你,不会独自进入镜中世界。” 闻言,殷浔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把头转回去了。 距离下班还早,两人无所事事,干脆就着昨天下午的思路继续用公司的网查找商铺信息。 他们中午喝了咖啡,谢浮玉将咖啡店的名字输进搜索框,有确切的搜索对象后,页面很快跳出一串结果。 le petit plaisir,两年前开业,谢浮玉翻到了咖啡店最近一次大酬宾的活动照片,是昨天上午。 照片中,店外排起长队,除了等餐的顾客外还有一些路人入镜,看打扮都西装革履,应该是在金融街工作的白领。 这张照片能够证明副本里有其他npc存在,谢浮玉盯着屏幕皱了皱眉,如果他能看见镜人,今天中午在餐厅时大概就能体会到william描述的那种繁华。 谢浮玉顺着咖啡店继续深挖,可惜后续弹出来的词条都有些雷同,找不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了。 他把照片保存到桌面上,按照时间顺序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 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面,思维跟着视线散了出去,谢浮玉直觉自己要从照片里找一样东西。 他眨了眨眼,重新倒腾照片。 少顷,鼠标蓦地一顿,谢浮玉往回倒了几张,让某张图定格在屏幕中央。 这张照片拍得一般,内容也很散,像是有人站在街角举着相机匆匆拍了一张,手不太稳导致画面有些虚焦,咖啡店可能是看门头拍得还算清楚才没删。 谢浮玉凑近了些,盯着左下角的一抹影子出神。 “liam。”他轻声喊殷浔,两人脑袋挨着脑袋研究谢浮玉拿不准的那团色块。 谢浮玉回忆起底商的布局,语气笃定了几分,“我感觉是理发店。” 黑色白色混在一起,乍一眼像屋檐下的阴影,其实色块间隔更接近那盏黑白转灯。 殷浔不置可否,补充道:“地上没有影子。” 按理来说,咖啡店开门的时候理发店也开着门,但是从照片只能看到理发店的转灯,要么理发店的门本身就是透明的,没有门框,方便与一旁玻璃墙统一风格,要么…… 他们一开始就看错了,那扇被两人当成门的东西是从别的地方投射过来的影子。 谢浮玉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他默默记住照片的拍摄角度,打算等明天成功打入镜人内部之后,再找机会验证。 五点半左右,jones拿着花名册准时出现。 谢浮玉听他念到ravi、liam住行政套间时松了口气。 jessie和luna很快反应过来,顺理成章地换了没有窗户的标间,剩下那些人的排序倒是没怎么变。 今晚留下的是ion、leo、katherine和julia。 谢浮玉对其中两个人有点在意,一个是疑似有仇的ion。 他敢肯定,这货绝对是故意留下的。不过双方没怎么接触过,谢浮玉只能碰碰殷浔的手背,示意他提高警惕。 第143章 另一个是katherine,她甚至没有费心遮掩自己的刻意设计。 公司门口,katherine冷静地向众人道别,衣袖随着挥手的动作落下去一截,谢浮玉瞥见她手腕上的佛珠,颜色很透很纯。 “那应该是她的保命道具。”殷浔偏头,温热呼吸蹭过谢浮玉的耳骨,语气有点冷,“你最好忘掉你有道具这件事。” 仗着自己有道具就胡做非为被批评了八百遍的谢浮玉:“......”好罢,他承认自己是有点依赖心理。 殷浔轻嗤,“没有无缘无故的奖励,道具数量越多越不能心存侥幸。” 谢浮玉瞥他,“你那什么了?” 殷浔:“?” 谢浮玉似笑非笑扫他几眼,扭头走了。 殷浔:“......”到底谁在阴阳怪气? 他捏捏眉心,快步追上谢浮玉,黄昏在他们身后织出一片朦胧的暖光,11个人三三两两穿过无人的街巷朝酒店走去,四周寂静无声,安详得犹如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酒店一楼只有服务台有人,几人走过去,依次领走了自己的房卡。 rebecca捏着卡片看了看,忽然咦了声。 “怎么了?”dawson和她都住青旅,以为有什么问题。 rebecca疑惑,“房间换了。” 楼层没变,但是房间换了,他们这些人里房型没变的只有rebecca和oliver,oliver也表示自己昨天住的不是这个标间。 换而言之,事务所提供给实习生的住所并不是固定的长租房,而是根据每天的下班人数确定当日需要的房间数量,究竟住什么房间还得酒店比照房源情况进行调整。 谢浮玉若有所思,william的话和中午的咖啡已经推翻了金融街内没有其他npc的假设,如此一来,金石酒店承接的也不仅仅是事务所的业务。 他低头看手里的房卡,前台刚才告诉他楼上房间都满了,只有一楼还有空的行政套间。 “一楼挺好的。”殷浔扶着他的肩膀往走廊深处走,“至少再碰到幻象可以直接跳楼。” 谢浮玉:“……”他看见flag到处飘。 领完房卡,大家就纷纷请服务生先去房间帮忙拉上所有窗帘,这会儿谨慎起见,两人进门后都没开灯。 殷浔拿出手机,学着jessie将屏幕对准各个方向,站在玄关边扫了一圈小客厅,漆黑一片,目前是安全的。 他跃跃欲试还想往里走,被谢浮玉拉住,“七点吃完晚饭再试。” 两人这次要进镜子世界测试活人能够停留的极限时长,有可能整晚都不出来,进去之前必须做好全部准备工作。 行政套间的餐比起总统套房要次一点,谢浮玉戳戳盘子里的意面,低头嗅了嗅衣领。 殷浔冷不丁凑到他脖子边,低笑:“香的。” 然后得到了一个白眼。 谢浮玉很少做这种表情,殷浔难得一见,抿嘴笑了笑,握着叉子的手却无意识地收拢了,不知道想起了谁。 谢浮玉没注意,前几个副本是没条件洗澡,现在酒店能洗,偏偏浴室设在卧室里面,要洗澡就得先进房间,如果服务生诓他们或者浴室内装了镜子,那进房间就等于一脚直接踩进镜子里。 忍忍吧,他安慰自己,运气好的话,明天就能出去了。 饭后两人窝在小沙发休息了一会儿,差不多八点的时候,谢浮玉背上电脑包站起身,“走吧。” 殷浔于是单手拎起包,同他朝卧室走。 虽然多此一举,但进门前殷浔还是把手机拿了出来,很好,没亮,明早可以给服务生一个五星好评。 身前,谢浮玉缓缓走到落地窗边,哗一下拉开了窗帘。 下一秒,脸前似有微风拂过,耳边时不时地响起脚步声,仿佛他们正站在街上,身旁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视野却是完全的黑暗。 像被困进了上个副本的树茧里,伸手不见五指。 殷浔没想到一楼镜子连通的空间长这样,哪怕刚才他们没开卧室灯,镜像世界也不该是全然的黑。 思忖间,谢浮玉忽然大力拍了两下他的胳膊,声音透露出几分焦急,“快,把墨镜戴好!” 第116章 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过来, 两人扣好墨镜的瞬间,周围突然亮起一片五彩斑斓的光,隔着单薄的墨色镜片仍有几分刺眼。 谢浮玉抬手挡在额前,过了一会儿才逐渐适应。 殷浔把汗湿的额发捋到脑后,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是灯光。” 今晚的镜子世界比昨天更明亮, 乍一眼好像回到了日落前,仔细看才发现那些光束其实来自道路两侧的灯柱。 谢浮玉仰头,喃喃:“不止。” 殷浔循声望向天空,只见城市上空悬浮着几盏大灯,莹白光圈彼此交错织出一片沉重而庞大的光幕,接着又轻飘飘地压下来, 笼罩住了整座金融街。 光线垂落,犹如天女散花溢向四面八方,玻璃幕墙源源不断地吸收和反射这些光,街上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身旁脚步未停,涌动的人潮在灯下缓缓凝出轮廓,谢浮玉终于看清了那些镜人, 他们与常人无异, 有穿正装的从写字楼离开,也有穿休闲服的漫步向不远处的商场。 这里是镜中世界, 也是真实世界。 闯入镜中的玩家甚至不需要思考如何融入这些镜人, 镜人便会自动切换出实实在在的身体来适应他们,因为底层逻辑没变,影子的本能依旧是复制、模仿。 “现在是八点十三。”殷浔开始计时,随后歪头靠向谢浮玉说, “我觉得今晚分到一层不是巧合。” 第一晚住总统套房的人势必会中招,而住行政套间的人则有一定几率规避幻象,另外几种房型都没有反射物,相对安全,所以第二晚分到总统套房的玩家一定会往低层选没有镜子的房间。 这样一来,有机会进入镜中世界的只有住行政套间的人。 行政套间的媒介是一面落地窗。 街景投射在玻璃外侧,人影倒映在玻璃内侧,拉开窗帘的时候,街景和人影融合在同一扇窗户上,新世界的大门于是由此打开。 “幻象是真实世界的投影,”谢浮玉推了推下滑的墨镜,“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william描述的世界在此刻逐帧染上浓墨重彩,副本特意将行政套间安排在一楼,免去玩家跳楼的风险,说明幻象世界内很可能存在与副本有关的线索,活人进出镜子是被允许的,他们推测的没错。 但相应地,平衡机制并未消失,繁华都市不仅埋着玩家需要的线索,那些光线无法企及的角落也最适合藏污纳垢。 夜路不好走。 谢浮玉在酒店外静静站了片刻,带着审视的目光缓慢逡巡过来来往往的镜人。 下班的镜人推开餐厅大门享受一顿安逸的晚餐,逛街的镜人挎着朋友的胳膊,有说有笑走进商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玩家在他们眼中和路人没什么两样。 没人在意多出来的谢浮玉和殷浔。 如果不是路过的镜人偷偷打量了他们几眼,谢浮玉险些以为自己才是透明的。 殷浔也注意到了,他弯腰侧向谢浮玉,喉咙里压着磁沉的笑,“刚才过去的那个指不定在心底蛐蛐咱俩。” 装货,谢浮玉扶正脸上的墨镜,补全了对方的心理活动。 “怎么走?”他问。 殷浔:“贴着光的边缘绕一圈。” 站路边吹会儿风的工夫,两人已经大致摸清了头顶光的照射范围,金融街只是瞧着亮堂,实则是有边界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他们不能去。 “大楼东边和三岔路东西头都黑着,”谢浮玉估摸着距离说,“我想从三岔路口往南走。” 殷浔于是动作自然地牵起他的手,“那就走。” 谢浮玉说的三岔路口就是广告牌正下方那片区域,两人遵从光线的指引从酒店步行到路口,前后大概花了十五分钟,折算下来约莫1.5公里的距离。 然而指引到路口就消失了。 谢浮玉停下,语气流露出几分茫然,“没了?” 殷浔肯定道:“没了。” 谢浮玉盯着地面看了两秒,默默把脚往回收,这片光断得很突兀,仿佛一只咯咯乱叫的公鸡忽然被人掐断了脖子,尖锐的打鸣声戛然而止。 光线紧紧贴着马路牙子描了一层淡银色的边,前一毫米还亮得刺眼,后一毫米就完全融进了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明暗之间没有一丁点缓冲,很怪。 谢浮玉被迫隔着一条马路观察对面的广告牌,想找找有没有车祸线索,半分钟后,他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墩。 完全的睁眼瞎,黑咕隆咚连片影子都看不见。 出师不利,谢浮玉有点自闭,殷浔像是知道他不高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 “从另一个角度想,这其实是好事。”谢浮玉很快调整过来,边往回走边拉着殷浔分析,“副本把广告牌排除在外,说明线索和风险都不在北边,至少晚上的广告牌没什么价值。” 第144章 殷浔嗯了声,接着他的话补充道:“白天在公司能看见广告牌,很可能表示白天的广告牌才会影射出某些重要信息,车......” 话没说完,谢浮玉脚步一顿,打断他,“你说什么?” 殷浔:“车祸?” “不对,前面一句。” “白天的广告牌会影射重要信息?” 话音刚落,谢浮玉顿时激动地晃了晃他的手,“没错,影射!广告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闻言,殷浔一愣,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半截广告牌的样子,模糊不清的大字报、高低错落的楼宇、眼熟的高楼大厦,如果广告牌也是镜子...... “那栋楼是事务所?” 谢浮玉不置可否,转而问他:“你记不记得金石酒店北边还有一扇大门?” 酒店的每个房间都会在门背后贴楼层分布图,图中清楚标注了逃生通道和消防栓的位置,他们今晚住在一楼行政套间,门上贴的自然是一层的平面结构图。 殷浔回忆起那张图纸,半晌勾了勾唇,“原来是这样。” 谢浮玉点头,“尽管现在测试时长已经意义不大了,不过保险起见,我们还是要把整条街转完。” 出去的机会只有一次,他们必须排除掉所有不利因素。 两人继续朝南走。 南边是商圈,走到事务所楼下时,谢浮玉习惯性地往楼上瞥了一眼,办公大厅灯火通明,光却不透,像是隔了一层白纱,暖黄中掺着几分闷闷的灰。 “拉窗帘了。”殷浔说。 又一猜想得到验证,谢浮玉收回视线,刚想说点什么就打了个喷嚏。 副本世界和现实世界处在同一个季节,通江虽然是南方城市,却因为地处江北,又靠海,十二月总是湿湿冷冷的。 晴天的昼夜温差也大,谢浮玉开会时只穿了一套正装,大衣扔在会场楼上的酒店,秋裤更是远在沪津。 这会儿风从西北吹来,凉飕飕的裹着细密的冰碴子直往人毛孔里渗,谢浮玉打了个喷嚏,手心微潮,指尖却有些凉。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自己倒没怎么在意。 打第二个喷嚏的时候右手忽然被人松开,紧接着肩上一沉,沁着松木香的西服罩住他的后背,连同殷浔的体温拦下了凛冬的风。 谢浮玉偏头,瞥见男生立体挺拔的侧脸,“我没事,你……” “穿着。”殷浔没看他,手却捏着衣领替人把外套拢得更紧,“一会儿转完后面那条街就找家店待着。” 谢浮玉没他劲儿大,只好老实哦了声,转头看路。 两人维持着这种相依相偎的亲密姿势走了一路,把事务所南边的底商从西到东,能走的都走了一遍。 le petit plaisir还在营业,殷浔看了眼时间,然后拥着谢浮玉进了这家咖啡店。 大门开合,檐下的风铃叮铃响了几声,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大城市的包容度真是超乎谢浮玉想象,进门时有几道目光先后投向他们,全都饱含善意与羡慕。 浑身不自在的谢某:“……” 两人挑了靠门的角落坐下,殷浔没拿回西装,他淡淡扫了几眼窗外,片刻后,视线重新凝回谢浮玉脸上。 “你耳朵怎么红了?” 谢浮玉揉揉耳尖,若无其事地说:“风吹的。” 殷浔轻笑,没戳穿,“那风还挺大。” 后半程其实没什么风,谢浮玉别过脸装死,不愿意承认是被殷浔的呼吸烘热的。 无处安放的视线在店里来回打转,谢浮玉蓦地眸光微顿,嘟囔了一句,“这家店是24小时营业啊。” 殷浔眯了眯眼,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挺少见的。” 24小时营业的可以是便利店快餐店,基本不太可能是咖啡店,两人不约而同打量起店里的情况。 人不多,稀稀拉拉地散在屋子中央偏东的几个位置,不全是刚下班的白领,反而是穿便服的比较多,谢浮玉注意到有几个镜人甚至穿着毛绒睡衣和毛绒拖鞋。 殷浔显然也看见了。 “其实,24小时开门的还有一个。”掩在墨镜后的灰眸沉了沉,殷浔朝远离玻璃窗的方向挪了几步,说,“酒店。” 镜人是影子,影子的家是玻璃窗。 那些镜人就住在这里。 第117章 咖啡店里, 谢浮玉伏在圆桌边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拿出手机确认时间。 23:58,第二天就要过去了。 店内的人却没有减少,反而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增多, 两人刚进门时镜人都散在屋子东边, 谢浮玉眯着一双朦胧泪眼往东看, 这会儿没有空位了,原先的空位上坐满了穿睡衣的镜人。 还真是来睡觉的,谢浮玉伸手扯了扯殷浔的领带,示意他低头。 温热呼吸夹杂着湿漉漉的青竹香施施然飘近,殷浔耳根一热,听见他问:“还有两分钟到十二点, 他们不会搞什么集体消失吧?” 谢浮玉不是很怕鬼,但他有替人尴尬的毛病,万一镜人作息一致,到点全都融进周围的反光物里,人满为患的咖啡店岂不是瞬间只剩他和殷浔两人。 也不对,人其实没少,少的仅仅是肉眼可见的身体。 届时咖啡店灯火通明, 鼾声不绝如缕, 听着人山人海一夜好眠,实则从街对面只看得到坐在窗前强撑着不睡的两个青年。 谢浮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感觉有点诡异。 “没事, 他们要睡就睡。”殷浔把他的手从自己领带上捋下来裹进掌心焐热,又说,“影子消失后继续留在这儿意义不大,晚点我们也走。” 反正时长已经推算出来了, 在哪儿等天亮都一样,回酒店倒更方便些,谢浮玉歪着脑袋看殷浔,就光看着,也不说话。 殷浔垂眼盯他,没两秒就知道谢浮玉什么意思。 他太熟悉他的眼神了。 当初在帕莱蒙岛的观景台边,谢浮玉犹豫要不要分享线索时也是这副表情,因为出路是两人一起找到的,他想征求殷浔的意见。 小媳妇儿似的,殷浔眸色一暗,不知想到什么,逗人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最后说:“回酒店再发。” 等两人安全回到酒店,他就帮谢浮玉整理出能分享的信息,发给其他人,至于具体什么时间出去、路怎么走、如何区别真实世界和镜子世界,那都不是他该操心的东西。 队里老玩家不少,他们自己能想明白的。 与其担心酒店那帮懒蛋,倒不如想想困在事务所的四位该怎么办。 没有意外的话,大部队明早就能离开这里,有意外也就再迟一天,而留在事务所的四个人今晚要是不动起来,最早得后天。 “不一定。”谢浮玉在脑中默默盘了两圈规则,隐隐察觉出其中的漏洞,“katherine和ion都是故意留下的,今早死的那俩给他们开辟了新思路,你猜......” 叮铃铃——叮铃铃—— 话没说完,风铃冷不丁响了好几下。 谢浮玉噌地坐直,转身望向大门。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谢浮玉后背一凉,刚想回头就被殷浔按住后脑勺。 “别看。” 晚了,谢浮玉心想,他已经从门口那几人的表情里脑补完了。 门边站着四个人,两男两女,都是熟面孔。 最前面的是katherine,中间夹着julia和leo,ion殿后,事务所的四个人跑出来了。 katherine明显看见了什么,谢浮玉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手掌向后做出一个下压的手势,后面三人立刻止住了脚步。 叮铃铃—— 风铃晃了晃,慢慢停下,那束如芒在背的视线顿时消失,同一时间,压在脑后的手撤开,远处,katherine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谢浮玉下意识地摸手机,殷浔按住他,“零点零三。” 第三天了。 咖啡店没熄灯,穿睡衣的镜人也没消失,鼾声倒是有,从北边角落飘出来,谢浮玉眺眼扫了一圈,是个穿小恐龙套装的大叔。 看来只要周围存在有身体的人,镜人就不会隐藏起来,变成透明人。 不过咖啡店大门开合时风铃不可避免地会响,镜人会被风铃声吸引,齐刷刷地看大门。 “可能是把风铃当成闹钟了。”殷浔捏捏他的耳朵,目光从那几人身上移开。 katherine一进门就看到坐在窗户边的ravi,目光再朝前探了一点,那个叫liam的混血果然也在。 靠窗有靠窗的好处,玻璃窗下方的小窗台类似飘窗,挤一挤姑且能将就着当椅子使。 确认镜人们不再看自己后,katherine脚尖一转,径直走向两人,自来熟地绕进去坐到飘窗边,视线左右扫了扫,中肯评价道:“装的挺像回事儿。” 一句话扫射在场好几个玩家,殷浔笑了笑,“彼此彼此。” 飘窗够宽,为了不惊扰咖啡店内的镜人,另外三人也都效仿katherine坐了过来。 第145章 视野里一下挤进四个人,殷浔:“……”忽然感觉离阿郁好远。 始作俑者们浑然未觉,katherine打量起不远处的镜人,鬼鬼祟祟地猫着脑袋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谢浮玉瞥了眼她脸上的墨镜,“和你一样。” 都是来找出路的。 能当领头羊的老手到底有两把刷子,要不是今晚在这儿遇见事务所的几位,谢浮玉出去前都不知道半夜离开公司不会出事。 前提是戴墨镜,就跟半夜跑出酒店同一个道理。 因为镜像除了复制,还有一层意思。 镜子代表了相反。 镜中世界和真实世界是反着来的,规则因此也是反的。 上班路上记得戴墨镜要转变为下班路上戴墨镜,而上下班不能离开的地点则相应地变为:下班不能离开公司,上班不能离开宿舍。 所以加班的人只要在下班前离开公司就不算犯规,而下班的人也可以离开宿舍。 这就是他们几个安然无恙活到现在的原因。 副本试图用规则将玩家限制在酒店和公司间,却在镜中世界留下漏洞,明摆着是要引他们到幻象里寻找与出路有关的线索。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katherine摸清规则漏洞后就开始磨洋工,最终如愿被jones留了下来。 “jones的作用是提醒玩家进入镜中世界不一定会死,今早死亡的两人触犯了别的禁忌条件。”katherine扶正墨镜,生怕这玩意儿从鼻梁上滑下来。 也不知道事务所从哪里统一批发来的墨镜,无论戴在谁脸上好像都大一圈,稍不留神就会往下掉,要真不小心把眼睛露出来,人就完蛋了。 一起跟着她来的三人从进门起一直没讲话,谢浮玉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殷浔身侧的ion,压声问katherine,“你们怎么遇上的?” katherine微怔,顿了两秒后忽然拿出手机开始打字,她有意朝谢浮玉的方向倾斜屏幕,谢浮玉会意,低头看清了备忘录中的内容。 [我在公司门口遇到了另外三个,leo和julia本来有点怕,是ion劝说他们一起来的] katherine虽然是名义上的领队,但她并不热衷和别人搭伙组队,是以没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决定夜探金融街。 谢浮玉抬眼,另外三人正在看那些镜人,对于他和katherine明目张胆交头接耳的行为浑不在意,好像没看见。 也可能是装的,他记得殷浔提过,那个叫ion的似乎跟蒋泉有关系,那就是和他俩有过节。 蒋泉做任务不择手段是为了拿到副本的奖励道具,ion如果跟对方是一丘之貉,就不该怂恿另外两人同行。 谢浮玉眯了眯眼,偏头和殷浔交换了一个眼神。 katherine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干脆对两人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圆桌莫名其妙安静了下来。 良久,沉默的ion忽然开口,“睡觉的人变多了,我们该走了。” 真正的线索不是咖啡厅和镜人,早在几人顺利进入镜中世界的刹那,线索便已然降临在他们手中,之后巡街也好,在咖啡店守夜也罢,都是验证。 现在镜人即将入眠,他们再留在这里容易打草惊蛇,不如尽早离去,为明天做准备。 “你们怎么走?”谢浮玉问他。 ion语气轻松:“回酒店。” 走夜路的风险已经被墨镜成功化解,街上的玻璃幕墙不会再对四人造成威胁。 他们跟谢浮玉和殷浔同路。 为免引起轰动,六个人按照座位顺序依次贴墙往外走,最前面的谢浮玉轻轻推开大门,风铃顺势响了一下。 醒着的镜人又看了过来。 谢浮玉刚好回头看殷浔,双方打了个照面,他被镜人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在katherine灵机一动,及时垫脚捏住了铃铛外壳下的链条。 风铃不响了,镜人也不再盯着一行人发呆。 julia和ion从门缝里钻出去,然后是谢浮玉,leo跟着他站到门外等殷浔。 殷浔出来以后轻手轻脚地带上门,katherine才小心翼翼松开手,风铃轻轻晃了两下,熟悉的盯梢感穿过玻璃门射向他们。 leo吓得双腿打摆子,左脚绊了右脚直挺挺地朝谢浮玉摔去。 谢浮玉一时不察被推向地面。 啪嗒—— 有什么掉了下来,他茫然地捞了一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墨镜。 叮铃铃——叮铃铃—— 咖啡店门口的风铃突然疯狂摇晃,本能驱使着谢浮玉逃跑,但规则将他桎梏在原地,视野里是渐行渐远的两道背影,肩膀挨着肩膀,个子高的那个对个子低一些的好像很尊敬。 原来如此,他动弹不得的坐在地上,暗叹自己大意。 谢浮玉重重闭了闭眼,轻声催殷浔,“你走吧。” “闭嘴。”殷浔咬牙切齿地捞起浑身僵硬的谢浮玉,扛着人拔腿狂奔。 身后,密密麻麻的镜人穿梭在玻璃幕墙间,如影随形,移动速度比人类更快,几息便追上了谢浮玉。 凉风窜过后颈掀起一片鸡皮疙瘩。 风里有死亡的味道。 然而下一秒,死神的刀刃与他擦肩而过,谢浮玉眼前闪过一阵幽微的蓝光,又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掉了出去。 追杀他的镜人紧接着消失了。 第118章 谢浮玉的戒指碎了。 准确来讲, 是那颗蓝宝石直接从戒托上掉了出去。 谢浮玉怔怔,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能动了,于是颤着手指把手举到眼前。 蓝宝石掉落后顷刻间散成一片幽蓝的齑粉,顺着迎面而来的风袭向后方穷追不舍的镜人, 宝石粉末犹如白磷, 遇到镜人便噌地燃了起来。 他拍拍背着自己的男生, 殷浔停下脚步,扶着谢浮玉的腰将人放下,两人转身,望见咖啡店外的步行街空空如也,镜人不知所踪。 耳边风声猎猎,谢浮玉皱了皱鼻子, 闻到一缕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眼前分明没有鬼怪,没有火光,火焰的余温却异常真实。 事发突然,从被推倒在地到墨镜掉落,再到被镜人追杀,戒指自动生效化险为夷,其实只过去了差不多两分钟。 谢浮玉倚着殷浔的肩膀,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可能有点腿软, 但殷浔比他抖得更厉害,心跳杂乱无章, 呼吸粗重, 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 按在腰侧的手无意识收紧,谢浮玉吃痛,抓住对方的手腕拉开一点距离。 殷浔却仿佛极度缺乏安全感似的,把他圈得更紧。 谢浮玉默了默, 偏头告诉他:“我的戒指坏了。” 言下之意,只是戒指坏了而已,人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刚才那些惊心动魄已经是过去式,他们要继续往前走。 殷浔重重闭了闭眼,哑声说:“戴好墨镜。” 摔倒时墨镜滑落掉在地上,被谢浮玉及时捡了起来,能动弹后又被他别回了领口。 “死亡条件和戒指抵消了,这会儿就不戴了吧。”谢浮玉摸了摸衣领,朝反方向努努嘴,“戴着看不清路,走吧。” 闻言,殷浔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他的衬衣,立领处只有一截眼镜腿,谢浮玉把镜片那一面朝内塞进了衣服里。 殷浔眸色一沉,压下心底的疑虑,随后握住谢浮玉戴戒指的右手,重新启程。 戒托没了宝石,变形的外框依旧锋利,谢浮玉微微侧眸,悄悄觑了眼殷浔的脸色,不敢挣动,生怕划破他的掌心。 两人沿着长街朝酒店走。 临近步行街路口,谢浮玉远远瞧见四个人影,泾渭分明地划拉成两拨,katherine独自倚着灯柱,留给另外三人一抹冷酷的侧颜。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怎么回事,右手便被人松开了。 谢浮玉感到身旁掠过一阵劲风,刚才还牵着他的殷浔转瞬消失在了余光里。 轰—— katherine条件反射地从灯下跳走,巨响伴随着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在两人耳边炸开。 谢浮玉没有一点要拉架的意思。 katherine瞥瞥他,男生目光平静,任由殷浔攥住leo的衣领,按着对方的头一下一下往灯柱上撞。 ion想拦,才跑过去就被殷浔一脚踹倒在地。 混血的优势显然被他发挥到极致,殷浔高大,肌肉却不过分贲张,他比例极好,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那副好身材不是健身房里泡出来的,而是长年累月的户外运动给的底气。 可惜西装有点限制殷浔发挥,灯下接二连三晃过什么,谢浮玉抬手一接,摊开掌心看见一粒崩开的纽扣。 katherine摸摸鼻子,小声提醒他:“不拦吗?再打就要死人了。” 副本默许玩家利用规则借刀杀人,像殷浔这种单方面碾压的类型还是比较少见的,因为武力值高的家伙一般脑子都不太行,而脑子不行的人很难活到大力出奇迹的时候。 闻言,谢浮玉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第146章 katherine觉得他应该能管住那位恐怖分子一样的混血,果不其然,谢浮玉抬脚走了过去。 下一秒,他在katherine惊愕的目光中单手拎起了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的ion。谢浮玉按住半跪的ion,就着对方这个脸朝下的姿势使劲把人往路边的石墩上怼。 鲜血从额角磕破的伤处流了下来,混合着鼻血,血糊拉碴地腻住了石墩表面。 游离在状况外的julia瑟缩着身体,向katherine投以求救的眼神。 katherine:“......”她就知道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揍人的那俩会装又能打。 不过挨打的这俩也挺抗揍,她观察过ion和leo,哪怕是被揍到神志不清,双手护住的部位都不是自己的后脑,而是眼睛。 或者说,是墨镜。 两人心知肚明挨打死不了,但丢了墨镜会死。 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再遇到谢浮玉和殷浔的,谁知运气不好,本该死于镜人之手的谢浮玉没死,原先的出路也没了。 katherine露出一副旁观者清的表情,觉得他们最大的失误是没想过那俩会是一对。 过了一会儿,谢浮玉松开ion的衣领,嫌弃地扫了眼红彤彤的石墩,在一旁干净的墩子边坐下。 他揉揉发酸的手腕,伸腿踢了一脚半死不活的ion,淡声:“可以了。” 话是对着殷浔说的。 liam面无表情,抓着leo哐哐又撞了几下,才意犹未尽地将人丢到ion旁边。 谢浮玉不着急出去,甚至有时间先检查殷浔的手。 殷浔手背上有几处擦伤,指关节因为力的相互作用有点红肿,谢浮玉用指腹轻轻蹭了蹭,随后抽出压在口袋里的手帕,仔仔细细在他手上绕了两圈,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殷浔垂眼盯着谢浮玉头顶的发旋,指尖发痒。 “可以了。”谢浮玉仰面看他,“手疼吗?” 殷浔抿抿嘴:“疼。” 地上进气多出气少的两人:“???”我请问呢? 谢浮玉没管他们,转头问katherine:“怎么回事?” katherine耸耸肩:“如你所见,前面没路了。” 谢浮玉眯眼,意识到前方不是鬼打墙,而是单纯的没有路了。 原本笼罩在金融街上空的光束随着时间推移缓缓收缩,黑暗悄无声息地蚕食掉光线,悠悠停在了步行街路口,明暗分界线贴着路牙子,和八点多在广告牌那边碰到的情况差不多。 “天黑了人要睡觉,”他碰碰殷浔的手背,“真实世界熄灯的地方不会在玻璃窗上产生投影,光圈完全被黑暗取代的时候,天就该亮了。” 他们得在天亮之前回到酒店。 眼下没灯的地方走不了,几人得换一面镜子回去。 katherine伸了个懒腰,推了一把身边发呆的julia,“愣着干什么,找镜子去呀!” julia下意识看了眼石墩边的人,“他们......” “想活着回去就少管闲事。”katherine摸摸她的后脑,含笑的嗓音透着几分冷意,“当墙头草可是活不长的,宝贝儿。” julia心下一惊,连忙闭紧了嘴。 她们走开后,街边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几道轻重不一的喘息声混在风里。 leo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对自己当下的处境始料未及。 在他印象中,ravi属于有点小聪明的那类人,liam则是唯唯诺诺的大块头,为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他盯上了ravi。 leo个子小,乍一眼没什么威胁性,他很好地利用了这点长处,以一种看似无心之失实则精心设计的方法除掉了那些对他戒心很低的竞争对手。 百试不爽,却在这个副本滑铁卢了,ravi不仅没死,他的跟班还差点把自己打死。 leo望着面前静默不语的混血,墨镜遮住了对方深灰色的双眸,那道死亡凝视却极具穿透力,像盯着一具尸体般撕咬着他的灵魂。 leo不知想到了谁,猛然咳出一口带血的痰,声音断断续续:“你们......不、不找......” “不急。”谢浮玉俯身,语气笃定,“蒋泉认识你。” 不是你认识蒋泉,而是蒋泉认识你,leo身形一滞,瞪着那双被血糊住的眼睛看他。 谢浮玉轻笑,“蒋泉在帮你做事。” leo把眼睛闭上了,典型的装死。 殷浔皱眉,结结实实踢了他一脚,正中伤处,leo龇牙咧嘴地掀开眼皮瞪着两人。 谢浮玉继续说他的猜测,“sam和louis是被你劝回酒店的。” “dawson没跟他们一起,因为dawson也是你的人。” “你怕今晚在外面找不到线索,所以留了一手,让dawson在酒店搜集信息,顺便看住其他人,防止有谁越过你先出副本拿走奖励道具。” “那天盯着liam的不止是ion,还有你。” 不过leo身形矮小,稍微缩缩肩膀就能被ion挡住大半,是以两道视线几乎混在一起,不仔细分辨便以为盯梢的只有一人。 早在咖啡店被katherine透露是ion怂恿另外两人同行时,谢浮玉便起了疑心。 如果想拿道具的是ion,竞争对手自然越少越好,可走进咖啡店的有四人,说明真正的幕后主使不是ion,怀疑对象因此缩小为leo和julia。 leo推他那一下暴露了自己。 谢浮玉没死是这个局里最大的变数。 leo痴痴地笑,嘶声道:“蒋泉告诉我,章泷死的那个本,有两个人值得注意。” 两人看着像是一对,容貌都很出挑,其中之一还是混血。 蒋泉当时查过他们,但不知道为什么,连张照片都没找到,简直匪夷所思,因为以这两人的长相,应该是校园墙的常驻嘉宾。 他试着用从帕莱蒙岛获取的学校和专业信息线下套取消息,问过的人要么说不认识他们,要么把他当成诈骗犯,面露戒备。 与此同时,殷浔在这个副本中装出不认识谢浮玉的样子,干扰了几人的判断,很长一段时间内,leo都没把谢浮玉跟混血之外的另一个男生联系起来。 殷浔轻嗤:“蛇鼠一窝。” leo咽了口带血的唾沫,不甚在意。 谢浮玉瞥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忽然有点好奇,同样是大学生,同样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为什么leo很有当亡命之徒的潜质。 “我理解玩家需要靠道具规避危险,走出副本。”他向前倾身,清亮的桃花眼在夜色中显露出几分压迫感,“但你们不是,或者说,你们搜集道具的目的不仅仅是离开副本。” leo无所谓地答:“道具在副本世界是硬通货,就跟现实世界的钱一样,你会嫌钱多吗?” 谢浮玉勾起唇角:“你说得对,没人会嫌钱多,但你干的事明显超过了人的范畴,普通人老老实实打工挣钱,你却和抢银行没什么区别。” “你要这么多道具一定别有用意,蒋泉他们肯帮你做事,也是为了相同的目的。” leo迷茫的神情陡然变得警惕。 谢浮玉跳下石墩,蹲在他面前,白皙面庞被惨白的灯光映照得犹如鬼魅。 他低头观察了一会儿那张青红交错的脸,一语挑破leo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你想走到最后一个副本。” 话音刚落,leo像被触发了某种鬼畜模式,忽然癫狂地大笑起来。 他边笑边歪头看谢浮玉,反问道:“难道你不想看看游戏的最后一关是什么样子吗?” 最后一关,谢浮玉眯了眯眼,论坛里的人好像没提过这些,他相信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大教堂时代是有终点的,leo怎么会知道? “没人告诉我,我是自己发现的。”leo很得意,笑着笑着又咳了两口血出来,“游戏都有终点,大教堂也不例外,你知道终点有什么吗?通关奖励!是通关奖励!我必须拿到通关奖励!” 他像看到曙光般,抬起手朝虚空中一抓,仿佛这样就抓住了幻想中的奖励。 谢浮玉看见对方合起手,把抓到的奖励贴向胸口。 他撑着膝盖,虚心求教:“你看见了什么?” leo神色痴迷,喃喃道:“进化,是进化。” 谢浮玉了然,起身朝殷浔招手,“把katherine和julia叫回来,我们该出去了。” 不多时,几人在路边集合。 katherine搓搓胳膊,扫了眼躺在地上的两人,问:“你找到出口了?” 谢浮玉嗯了声,指指蹭了血印的灯柱。 katherine绕着灯柱转了几圈,发现指示灯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凸面镜。 所谓祸福相依,天无绝人之路,她用念阿弥陀佛圣母玛利亚上帝保佑的语气感叹道:“嘿,平衡机制。” 不过这玩意儿看着不好砸,katherine摸摸背包翻找起趁手的工具。 “不用找了。”谢浮玉拎起罪魁祸首leo,扳住他的手腕,赤手空拳砸了上去。 katherine清楚看见leo的指骨刺破皮肤,穿透了那些玻璃碎片。 几人眼前一晃,再睁眼时,谢浮玉又回到了落地窗前。 第147章 还没转身就听见殷浔沉声喊他的英文名,谢浮玉一个激灵,尾骨开始发麻。 殷浔倾身,贴着他的耳朵问:“ravi,你的墨镜呢?” 第119章 禁忌条件生效后, 对玩家产生的影响应该是一劳永逸的,保命道具能够抵消一次致命伤害,但如果再次触犯相同的禁忌条件,人还是会死的。 谢浮玉的墨镜绝不只是掉在地上这么简单。 殷浔单手钳住他两只手, 另一手顺着他的腰线一路划上去, 屈指勾走了谢浮玉别在领口的墨镜。 墨色镜片果然不翼而飞, 墨镜只剩光秃秃的镜架。 “ravi。”齿间滚过谢浮玉的名字,缠绵中透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殷浔似笑非笑,贴着他的耳朵问,“明天你打算怎么办?” “丢下我去找新的出口吗?” 后半句话逸散在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中,夹杂着近在咫尺的呼吸烫得谢浮玉耳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身体本能想要挣脱,后腰却被殷浔紧紧按住,整个人囿于对方与墙壁形成的一方天地。 “松开。”谢浮玉短促地喘了声,费劲地偏过头转向殷浔。 那段修长脖颈因此昭然暴露在殷浔眼皮子底下,放在平时他高低要在上面啃出一个标准的牙印以宣誓主权,现在却无暇施舍半分注意。 殷浔按着谢浮玉的肩膀把人扳过来,墨镜早在进屋时就摘了, 他低下头, 深灰色的眼睛沉入一片昏暗,谢浮玉看不清殷浔的脸, 却清楚感受到彼此交错的呼吸。 “实习生九点半前到岗, 你要去哪里找第二副墨镜?”莫名的焦虑正在逐渐蚕食他的理智,殷浔逼问道,“就算夜晚的镜中世界还有第二个出口,你要怎么捱过今天?” 出口唯一副本才会崩塌, 如果副本内存在多个出口,除非每个出口都被玩家挖出来且有人通过,否则副本将继续维系下去,直到这一轮倒计时结束。 偏偏抢队友墨镜又视同违背规则直接杀人,殷浔烦躁地捋了把头发,恨不得一把火将这个鬼地方烧干净。 他很少把不安表现得如此明显,谢浮玉抬手摸索片刻,碰到殷浔的侧脸,微凉的手指摸了摸他的脸,像是安抚。 “我在酒店等你。”谢浮玉说,“九点半前结束副本,我不会有事的。” 可疑地点只有三处,即便殷浔不提,那些老玩家秉持着谨慎心理也会分散人手逐一确认,副本崩塌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谢浮玉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自己不会死在这里,但同样,就算侥幸逃脱,他大概率拿不到这轮的道具。 无关贡献度,纯粹是平衡机制。 然而迄今为止,没有玩家尝试过白天滞留在酒店,而且从前两天的情况看,白天这家酒店似乎根本不营业。 “不行,我不放心你。”殷浔松开他,用那只包着方巾的手握住谢浮玉的手,顿了顿蓦然道,“你跟我一起走。” 殷浔语气笃定,显然心意已决,谢浮玉直觉如果现在不答应他,对方很可能会做傻事。 他仰头看着殷浔,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呼吸交缠间,谢浮玉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明早你就知道了。”殷浔低笑,就着这个姿势飞快亲了他一下,随后将人推到床上,“睡吧,我守着你,明天我们就能出去了。” 谢浮玉还想再问,无奈今晚体力消耗过多,沾了床便昏昏欲睡,没多久便在殷浔有一下没一下地低哄中合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 殷浔侧躺在他身边,一手护着他的后脑,另一手按在他腰后,严丝合缝地把谢浮玉揽进怀中。 他眯眼看了看手上缠着的方巾,眼底掠过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好像想起了什么旧人旧事,却败给了岁月经年,模糊记忆里只有一抹辨不清来历的人影若隐若现。 良久,殷浔俯身,轻轻吻了吻谢浮玉的额角。 兵荒马乱的一夜转瞬即逝,几小时后,幸存的15人迎来了他们在副本中的第二次日出。 卧室没拉窗帘,天才蒙蒙亮,殷浔就醒了。 怀中谢浮玉睡容安详,全然看不出他昨晚单手暴揍ion时展露出的满身戾气,晨曦吻过这张明艳而富有攻击性的面庞,将乌亮鬓角染成温暖的黑金色。 殷浔瞥见枕边的眼镜架,抬手收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谢浮玉,拿着手机下了床,屏幕显示现在是早晨七点十三,离事务所规定的实习生上工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其实绰绰有余,但大部分人都坐不住了。 katherine在群里通知他们到大堂集合。 六点零二的消息,殷浔捏了捏眉心,准备叫醒谢浮玉,同一时间房门冷不丁被人拍响。 “liam!ravi!还活着吗?”katherine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殷浔折回小客厅拉开房门,冷峻眉骨朝下一压,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眉宇间的不悦在撞见人群中的leo后瞬间逼近阈值。 katherine注意到对方捏紧的拳头,立刻退后几步。 殷浔:“......”倒也不必。 leo知道他不能拿自己怎么样,顶着那对青红朱紫开染坊的大小眼朝他露出挑衅的笑,大有“有种你就在大家面前打死我”的意思。 殷浔面无表情地盯他,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画风陡转,隐隐朝着某个诡异的方向发展,剑拔弩张之际,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轻轻拢住了殷浔的拳头,谢浮玉低声喊他,“liam。” liam绷紧的肩背顿时松了几分。 “五分钟。”殷浔撂下话,转身关上房门,随后牵着谢浮玉回房收拾东西。 两人的行囊一目了然,正并排摆在床头柜上,前几个副本攒下的家当都好端端地呆在那俩电脑包里,没什么要收拾的,谢浮玉捋平皱巴巴的外套,抱着电脑包坐在沙发边,看出殷浔有话要讲。 “出路在广告牌后的世界里,具体位置还不确定,katherine肯定会提议分头搜索,到时你跟紧我。”殷浔在他面前蹲下,双手包住他的右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贴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活着,就是最好的奖励。” 谢浮玉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殷浔现在的动作和昨晚的leo很像。 “我们,”谢浮玉刻意忽略掉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纠正他,“是我们。” 彼时远处天光乍破,逆光中两人的面容都有些朦胧不清,窗纸薄如蝉翼,谁都没有戳破,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却如浪潮翻涌,从深谷裂隙里泄出一丝端倪。 七点二十,活着的15个幸运儿齐聚大堂,阵营鲜明地分成三拨。 殷浔自然和谢浮玉一起,两人连体婴似的,甫一出现周围便自动开启一层无形的屏障,katherine称之为绝对排他性,第三人插不进去,也不敢插进去。 与此同时,dawson一手扶一个,左边是半死不活的ion,右边是还剩一口气的leo,天生体型优势使得殷浔下手比谢浮玉更重些,leo仅仅是看着不如ion血糊拉碴而已。 剩下的玩家全都小鸡仔似的跟着katherine,k领队摸摸下巴,难以想象这些人居然能通过七八关,果然运气是实力的很大一部分。 人员到齐后,katherine简单概括了一遍昨晚的发现。 “想出去得先进广告牌,从酒店北门到广告牌的这段路不要戴墨镜。”katherine顺嘴提示了一下路线,“进入广告牌的瞬间要把墨镜戴好,门可能出现在三个地方,有可能只有一扇能出去,也有可能三扇都能出去,所以我们得分成三拨搜。” 她抱臂扫了眼众人,莞尔:“正好,不用分组了。” 根据这两天搜集到的信息,最有可能成为门的三处地方分别是事务所北门、事务所西边底商的最东面和最西面,底商占了一整条步行街,katherine决定带队亲自前往,她向来看不惯leo这种背后捅刀的小人,于是顺路邀请了谢浮玉和殷浔帮忙搜查西边。 dawson三人自动分配到事务所。 katherine拍拍手,“都没有异议吧。” leo倒是想有,但碍于他们这边废了俩,目测全手全脚的dawson又打不过那个混血,因此被迫接下了搜查事务所的活儿。 “很好。”katherine非常满意自己的安排,出门前再三叮嘱,“注意,整个计划里最关键的点在于进入镜中世界时戴墨镜的时机,戴早了可能进不去,戴晚了......” katherine特意卖了个关子,luna忍不住问:“戴晚了会怎样?” “会死。”jessie抢答。 镜像世界和真实世界一一对应,两两成组,每一对闭环之外都是另一层更大的闭环,而广告牌正是打通最外层闭环的通道。 晚上进入镜中世界非常容易,白天却恰好相反。 如果白天轻易就能进去,jones也不会要求他们在上班路上戴墨镜了。 从酒店北门出发,与上班路线背道而驰,这段路因而不需要墨镜,同时,在这个副本中,在任何有强光的地方不戴墨镜又必然会引起规则的注意,镜中世界理所当然由此触发。 第148章 而镜中世界的规则与真实世界相反,一旦进入镜中,他们必须戴好墨镜,否则很可能被规则抹杀。 谢浮玉至今还没想到殷浔的办法是什么。 一行人按原定计划顺利离开酒店,依次穿过巨大的广告牌,慢慢走入镜中世界。 时空转换的刹那,眼前亮起一阵白光。 耳边窸窸窣窣,其他人纷纷戴上墨镜,没来得及闭眼的谢浮玉感到鼻骨一沉,视野骤然暗了一个度。 是墨镜。 电光火石间,谢浮玉终于意识到殷浔所谓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第120章 戴好墨镜后, 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一群疲于奔命的玩家此起彼伏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咆哮。 “我去!路上这么多人!” “好多人啊——” “我靠我靠!他们是不是那些……”jessie蹦到katherine身边,揪住她的衣服小声念出那两个字。 katherine笑眯眯地看她,“对呀, 就是镜人。” jessie:“!”你讲话好大声! 一行人仿佛误闯他人领地的异类, 战战兢兢缩在广告牌下方。 镜中的白天没有霓虹灯闪烁, 却依然显露出繁华都市特有的喧嚣。 众人压着声音议论纷纷,谢浮玉却头也没抬,本能驱使着他伸手去碰殷浔戴了戒指的那只手。 没想到半路就被对方拦下裹进掌心,殷浔替他扶正墨镜,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散漫,“乖, 出去以后陪我一起给咱俩挑一对新的蓝宝。” 谢浮玉:“?” 掩在墨镜下的桃花眼微微睁圆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谢浮玉一时间不知道该斥他不着四六,还是质疑他买戒指的动机。 殷浔捏捏他的手心,自顾自地说:“算了不要蓝宝石了,不吉利。” 蓝宝石从帕莱蒙岛一行后强行与两人绑定,生效前是摘不下来的,殷浔某天夜里万分思念谢浮玉的时候顺便做了次手工活儿, 结果没注意用了右手, 差点给自己薅秃噜皮。 谢浮玉:“……” 殷浔笑得阳光灿烂,“红宝石怎么样?” 阿郁皮肤白, 红色肯定很衬他, 殷浔抿嘴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忽然记起来收藏柜里应该有一串红玛瑙手链。 成年贺礼,寓意平安顺遂,殷浔从没戴过, 理由是不符合他的唯物主义人设,拿来给谢浮玉辟邪倒刚好。 “收起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谢浮玉挣开他的手,气呼呼地朝前走。 他倒不是真的气恼,谢浮玉摸摸缺了宝石的戒指,陡然被一种惶惑困住。 如果没有那枚戒指,殷浔完全就是为了救他而选择牺牲自己,现在虽然有戒指抵消伤害,但事前成功率有多少仍未可知,殷浔到底还是在赌。 隔在两人之间的窗户纸摇摇欲坠,谢浮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搭档心思不纯,而这种不纯粹里,无条件的奉献精神和旺盛的保护欲盖过了所有欲望。 爱应该是一种沉重至极的情感,谢浮玉却只感到一丝睽违已久的熟悉。 “ravi。”恍惚间,殷浔从身后匆匆追上他,“我这么做不全是为了你。” 谢浮玉听他条分缕析地解释,“虽然这一轮我们各自损失了一个道具,但只要顺利脱身,大概率可以拿到新的道具。” 言下之意,如果放弃谢浮玉,他很可能损失一个合意的队友,殷浔觉得单凭自己恐怕走不远。 谢浮玉闻言转头,灼灼目光穿透墨色镜片投向身侧含笑的混血男生。 殷浔没戴墨镜,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暴露在阳光下,眼神真挚而恳切,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更深刻莫测的情绪徘徊在那片深邃的灰色里。 谢浮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蓦然道:“下次说这些话的时候先把眼睛闭起来。” 殷浔一愣,无辜地眨了眨眼。 谢浮玉别过脸,紧绷的唇线微微扬起,一点笑意转瞬即逝,很快没入四周乍然掀起的惊呼声中。 “他们是不是都戴着墨镜啊?” “我日,真的诶。”luna搓搓胳膊,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后面的殷浔。 广告牌立在镜像世界最南端,南边没有公司,刚进来时镜人都背对他们朝北边的写字楼走。直到这会儿北边忽然出现了几个镜人慢吞吞地往事务所那栋楼移动,站位靠前的玩家才冷不丁看清镜人的正脸。 无一例外都戴着黑色墨镜。 复制、模仿,活人在镜中必须佩戴墨镜,所以作为模仿者,镜人也必须戴墨镜。 异类于是只剩下殷浔。 戒指为他抵消了一次致命规则,殷浔已经经不起第二轮禁忌条件了。 谢浮玉沉眸,重新牵住他的手,低声嘱咐,“跟紧我,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先和我商量。” 再来一次先斩后奏,谢浮玉会比殷浔先疯。 谢浮玉少见地反省了一下自己,顿了两秒补充道:“有发现我也会和你说的。” 疑似是在为他之前独来独往不顾殷浔担惊受怕而道歉,殷浔眉梢轻挑,眼底溢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一行人走到步行街南岔路口,dawson便自动扶着要死不活的同僚麻溜滚出了殷浔的视线范围,前往事务所正门搜查。 katherine目送他们离去,抬手将被风吹起的发丝撩到耳后,侧身朝谢浮玉比了个邀请的手势,“你们先选。” 步行街纵贯东西,剩下两队分别从长街两端开始搜,最终要汇集于中段的咖啡店外。 谢浮玉指指西边的黑白转灯以示回答,随后不经意问:“你故意的?” katherine耸了耸肩,意味深长道:“早说过一般武力值高的智商很难在线。” 她非常肯定出口唯一且就在这条步行街的某个门店里,只不过找起来费点时间。而ravi和他男朋友都是聪明人,katherine相信他们已经有了很具体的目标,所以她的任务仅仅是带着其余人排除掉剩下的不可能。 dawson那帮人显然想不到这么多,否则至少会对她的安排抗议两句。 katherine唔了声,“如果没有你们昨晚仗义出手,dawson或许还能和我过两招,可惜……” 可惜那个傻大个还得服侍俩残废队友,本就不灵活的脑子彻底被碾进了洼地。 谢浮玉:“……” “行了八点多了,快去吧。”katherine站在路口同他挥手告别,“早点找到出口带你对象回去歇着,我猜你们应该还有点小矛盾没有解决。” 谢浮玉对她嘴里冒出的那几个称呼看起来完全免疫了,他单手拽着殷浔朝理发店的方向走,单薄背影却泄露出几分仓促,细看才注意到好像有点同手同脚。 殷浔抿抿唇,不合时宜地想亲他。 两人心思各异晃晃悠悠走到了步行街最西边,真实世界看不见一丝缝隙的玻璃幕墙终于在虚假的镜像世界展露出一丝真实。 有几家店开着门,店门没有门框,但经过玻璃折射的地面会产生些许变形,两人据此判断哪几家店在营业。 黑白转灯仍在孜孜不倦地工作,谢浮玉停在转灯旁,透过变形的路面找到了理发店的大门。 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地界,理发店店面和jones的办公室差不多大,橱柜用具全是纯白色,地砖更是光可鉴人,与事务所的男厕可以一较高下。 方寸之地却雇了八个员工,成年男性,比谢浮玉稍微矮一点,但有几个肌肉不逊于殷浔。 八个成年男性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就像单人棺材里多躺了几具尸体,不找东西压住棺材板,棺材就会爆开,而玻璃门显然就是那块棺材板。 此刻,店员全都背对大门,画面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两人怕引起注意,不敢长久站在门外,观察完理发店的工夫,已经在门口走了八百个来回。 谢浮玉准备走第八百零一个来回前,殷浔拉着人坐到路边的石墩上,“别转了ravi,歇会儿。” “时间不等你。”谢浮玉透过墨镜看他,“打个商量,我得进理发店看看。” 直觉告诉他出口就在理发店,但理发店的镜子太多了,究竟是哪一面暂时还不确定,这间店面又不支持他摇人,他和殷浔加上屋子里本来有的那八个,转身都费劲。 殷浔没阻止谢浮玉,却也没松开对方,按在手背上的另一只手无声表明了他的立场。 他要一起进去。 垂落的目光扫过殷浔手上打着蝴蝶结的方巾,谢浮玉迟疑片刻,起身,“试试。” 两人不再打转,径直来到理发店门外。 谢浮玉抬脚进门,刹那间,理发店仿佛被激活了一般,八名店员齐齐转身,用那张戴着墨镜的脸充满热情地迎接顾客。 谢浮玉不适地扯了扯衬衣领口,深感左右为男。 “帅哥,剪头发还是烫发呀?” 谢浮玉捋了把额发,“洗剪吹多少钱?” 店员比划出一个数字:“128。” 谢浮玉:“?”夺少?学校门口38他都犹犹豫豫,他多金贵的脑袋要剪128的头发。 第149章 “没事没事,钱不是问题。”殷浔从手机壳背后抠下一块黑底印着淡金色纹路的卡片塞给谢浮玉,按了按他的肩膀。 谢浮玉堕落为被殷姓金主包养的纯情男大,两指夹着那张黑卡走进店里。 然而还没坐下,围绕在他身边的店员忽然作鸟兽散,谢浮玉一怔,128的大客户不要啦? 他茫然地转头,看见散开的店员犹如潮水般包围了落后半步的殷浔,为首的店员紧紧盯着他的脸,声音不复刚才的热情高涨。 谢浮玉听见他问:“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 话音刚落,另外几个店员像是开启了某种神秘的上工前仪式,异口同声地重复道—— “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 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 那声音整齐划一层层递进如同魔音贯耳绕梁三日不绝如缕,谢浮玉额角抽了抽,直觉不能任由事态恶化下去。 电光火石间,他一个箭步扒开围困住殷浔的店员,迅速扯下那块烟灰色手帕在殷浔头上绕了一圈。 灰瞳被灰色方巾遮住的瞬间,空气蓦地凝固两秒。 声音消失了。 第121章 机械的质问声蓦然停住, 谢浮玉与殷浔并肩而立,面前是穿着打扮如出一辙仿佛有丝分裂出来的八个店员。 即便有墨镜遮挡,店员带着审视的目光依旧强烈到难以忽视。 怀疑并未消散,接下来任意一步行差踏错, 迎接两人的恐怕都会是新一轮规则制裁。 好在店员从未见过如此清奇的操作, 纷纷打量着殷浔脸上的烟灰色方巾, 久久不能回神。 气氛陷入焦灼,谢浮玉一手悄悄探入背包中,已然握住了乌尔萨拉赠予他的那根圆木棍,尽管木棍用途未知,但眼下不失为一件趁手的防身工具。 良久,店员狐疑道:“你......” 谢浮玉握紧了木棍。 下一秒, 耳边冷不丁响起一声清脆的“阿嚏”,谢浮玉和店员齐齐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殷浔猝然背过身,抬手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再回身时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谢浮玉微微侧眸,发现他借着转身的空当把那副掉了镜片的镜框拿出来,戴在了方巾外面。 谢浮玉:“......”新时代掩耳盗铃。 镜人店员:“......” 唯有殷浔粲然一笑, 甚至煞有其事地用中指推正镜框, 犹如某种无声的挑衅,语气却十分无辜道:“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 店员:“......”该死的回旋镖。 “p家xx同款防紫外线偏光太阳镜, 灰色镜片的都需要配货, 你没见过也很正常。”殷浔双臂抱胸啧了声,即便被方巾遮住了双眼却仍能使镜人清楚感知到那道居高临下的目光,玩味掺杂着轻蔑,比屋外炽亮的日光更直白地嘲讽着他们的无知。 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完全经受不住这阶级碾压般的打击, 店员瞬间面白如纸,本就平整的五官立时绷成纯粹的平面图形,与jones白墙似的面孔不分伯仲。 然而殷浔犹嫌不够,他随手一摸,精准顺走了谢浮玉捏在掌心的那张黑卡,两指捏住卡片一角在店员面前轻轻晃了晃,随后以一种坐在米其林三星用餐的语调道:“给我来一个你们店里最贵的套餐。” 店员嗫嚅着双唇问:“咱家最贵的服务是一万两千八的烫染,您确定吗?” 茫然视线穿透墨镜扫过殷浔乌黑浓密的头发,职业本能令他不住地惋惜。 殷浔不置可否,用那张足以买下整条金融街的黑卡拍拍店员的胸口,笑眯眯地问:“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店员:“......帅哥您请。” 殷浔满意地把卡重新塞进谢浮玉手里,顺势握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谢浮玉一怔,余光瞥见殷浔脑后的灰色蝴蝶结才反应过来,他好像看不见。 刚刚有店员协助他听声辨位,而对话终止后,理发店重归平静,窸窸窣窣的脚步干扰了殷浔的判断,谢浮玉必须为他引路。 正常情况下,理发的第一步是洗头,殷浔显然不能洗头,那块冒牌墨镜正结结实实系在他后脑勺中央,大概率会在洗头过程中被店员搓下来,极小概率可能被水浸透泡发成一张厚重的绸布,活活把人捂死。 所幸这家理发店实在面积有限,无法容纳两人同时洗头。 谢浮玉垂眼扫视过店内布局,跟着店员来到理发店最里面的沙发前,然后脚尖一转,按住殷浔的肩膀将人安置在了沙发正对面的转椅上。 一旁,镜人们各司其职,拿毛巾的拿毛巾,试水温的试水温,连洗发水和护发素都分别由不同镜人负责不同品牌,谢浮玉敏锐地捕捉到这片嘈杂,迅速弯下腰抱住殷浔,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含糊提示道:“你右边是一整面镜子做的墙,沿路有两台置物车、三根电线和一个排插,遇到障碍物我会咳一声,有线索是两声。” 话音刚落,身后冷不丁蓦地传来店员热情洋溢的邀请,“帅哥,可以来这边躺了。” 那语气宛如遍地飘零时偶遇一宽肩窄腰浓颜天菜绝世猛1,可惜手持黑卡的贵宾谢某属性正如银行卡后行走的一串0,各种意义上的0。 店员对180+长腿帅哥的性向一无所知,他动作轻柔地托着谢浮玉的脑袋,另一手拧开花洒,小心翼翼地问:“帅哥,这个温度怎么样?” 谢浮玉被殷浔分走了一部分注意力,店员问第二遍时才费劲点了点头。 平心而论,如果抛开白墙一样的脸和作为诡异触发按键存在的墨镜,店员其实非常接近现实世界定义的正常人。 他们拥有良好的职业素养,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像是经过反复练习般恰到好处。但当这种公式化的笑容接二连三环绕式出现在视野间时,服务对象便会油然而生一种“我好像被什么怪东西盯住了”的悚然感。 好在谢浮玉也不是正常人,他从这些镜人的站位中迅速分辨出店员之间应该是学徒和带教的关系,就像主治医师做手术时可能会让学生旁观那样,帮自己洗头的那位应该是带教。 对方明显手法熟练,经验老道,巧的是刚才在门口带头喊口号拦殷浔的也是他。 一个有追求的服务业从业人员绝不会冷落任意一位顾客,带教朝几名店员使了个眼色,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孤伶伶的殷浔,示意他们为另一位价值一万两千八的冤种端茶倒水。 谢浮玉眼疾手快制止道:“不用管他。” 带教:“?” “豪门有豪门的规矩。”谢浮玉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不外食。” 带教恍然大悟,从善如流地撤回一份茶点,只让一名店员送了份杂志给殷浔打发时间。 两眼抓瞎的豪门贵公子殷浔:“……” 他捧着杂志装模作样翻了两页,得亏是背对店员才没有人发现他把杂志拿反了。 耳边脚步声渐行渐远,殷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试探性地朝右边伸出一条腿,空的,没碰到障碍物。 殷浔于是右脚踩实地面,左腿撑地猛然发力,整个人便一寸一寸随着安了滚轮的椅子向右蛄蛹。 稀里哗啦的声响惊动了带教,这位手法温和的tony疑惑地扫了一眼殷浔,看见豪门少爷离装满杂物的置物车越来越近。 “咳——” 谢浮玉忽然轻咳一声。 殷浔身形一滞,与此同时,带教tony移开目光,误以为自己开小差时没注意轻重按疼了手里的顾客。 “不好意思啊帅哥。” 谢浮玉刚想说没事,殷浔已经再度启动,磨磨蹭蹭地挪到了一堆线缆边。 “咳——”又是一声。 tony贴心地问:“要水吗帅哥?” 谢浮玉伸出食指左右摇了两下。 tony瞥见他袋口露出的半截黑卡,顿时逻辑自洽道:“懂了,你也不能外食。” 谢浮玉嗯了声,实则根本没听清npc在讲什么,他全神贯注地盯看着殷浔的背影,注视着他对镜墙上下其手,除了必要的提醒外始终保持沉默,生怕引起店员的注意。 期间时不时响起咳嗽声,tony习以为常。 镜墙看上去非常普通,殷浔左敲敲右摸摸,没出现那种手碰到镜面就穿过去的画面。 他重新想象了一下那场车祸反射的位置,又在脑海中重构出镜像世界的三维地图,推了几遍只得出一个结论,他们要找的镜子不在这个方位。 进门前他和谢浮玉站在店外观察过理发店内的镜子位置,镜墙正对面是两面落地镜,供理发的客人实时查看自己的发型进度,除此以外会反光的还有镜子旁边的置物柜。 这两个柜子距离大门都不远,由柜子反射给镜墙再反射到门上,比镜墙直接反射给外门更合理,因为理发店以西没有马路,车祸不可能发生在更西边。 第150章 但柜子有两个,敲烂任一都会引来npc,所以必须同时进行,殷浔摸到背包里的电脑,思考柜子就是出口的概率有多高。 一旦猜错,他们必须在极短时间内解决掉八个npc并且把这家理发店砸得稀巴烂,否则整条街的镜人都会涌过来。 殷浔支着下巴沉思,手心渗出一层薄汗。 理发店是唯一一家能反射事务所、广告牌和咖啡店的底商,又在地图的最南端和最西端,堪称包罗万象,所以理发店必然是出口,这点可以肯定。 镜墙不是出口,这点也可以肯定。 至于镜墙对面,镜子、柜子、椅子……大小摆件逐一从殷浔眼前掠过,捏住杂志的手倏地顿住,近乎过目不忘的能力又将那场车祸的画面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车祸投影是突然消失的,这意味着造成投影的光线路径产生了变化,换而言之就是反光板的位置变了。 镜墙对面,镜子是不会移动的,椅子移动的又太过频繁,殷浔捋了把汗湿的额发,想起置物柜中段有一道抽屉。 客人变多后,放剪刀的抽屉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打开的状态,而且抽屉也是镜面材质,完全符合条件。 猜测明晰的刹那,耳边的水声停了下来,接着是毛巾包裹住头发的摩擦声,殷浔心跳骤然加速,意识到谢浮玉洗好头了。 下一个是他,但他不能去。 他们没有时间了。 此时此刻katherine还不知道在哪个门店徜徉,殷浔隔着方巾按了按眼睛,决定放手一搏。 “少爷,到你了。”tony喊他。 殷浔坐在椅子上没动,谢浮玉拨开前呼后拥的店员,快步走向他。 “抽屉,是抽屉。”殷浔摸索着揽住谢浮玉的腰,借着亲吻脸颊的动作用气音说。 谢浮玉飞速扫了眼椅子斜对面的镜面置物柜,所有线索在此时串成一条完美闭环。 他在店员城会玩的目光中牵起粘人精一样的少爷男友,把人带到离门最近的置物柜前,握着他的手腕放在了抽屉把手上。 “五秒。”谢浮玉踮起脚在他耳边说。 殷浔于是默默读秒。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他一手拉开抽屉,另一手从包里拿出昂贵而沉重的游戏本猛地向下一砸。 哗—— 店员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看见靠着大门的柜子碎成了玻璃渣。 然而预想中属于商务楼的喧杂并未出现,殷浔心跳蓦然漏了一拍,恍惚察觉到刚才只有一次玻璃碎裂的声音。 谢浮玉呢? 殷浔心底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扬手摸到后脑的蝴蝶结,正要一把扯下时,第二声哗啦却突然响起,仿佛有时间差似的迟了几秒。 方巾顺着鼻梁滑落,殷浔睁眼,看见窗外暮色四合正值傍晚。紧接着他怀里一沉,谢浮玉踉跄着栽倒在他身上。 殷浔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触手却摸到一片湿热。 黑色西服看不出是什么,殷浔轻轻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第122章 晚上八点, 通江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 走廊上人影寥落,苍白顶灯从电梯口延伸向两侧病房,不时有护士推着装满瓶瓶罐罐的小车从紧闭的房门外经过。 小袁给1803的病人换完药,正准备推门离开, 一转身和提着晚饭赶回来的病人家属打了个照面。 “殷先生。”她小声问好。 殷浔低眉颔首, 目光透过门上的小窗瞥了眼病房内的情况, 低声问:“他怎么样?” 小袁如实说:“有点低烧,这会儿吃了药才躺下,应该还没睡着。” 殷浔了然,认认真真同她道谢,随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病房。 浓重的消毒水味随着合拢的房门渐渐消散在门外,食物的鲜香糅进腾腾热气, 在暖黄色灯光中洇开一片白蒙的水雾。 殷浔将纸袋放到茶几边,倒了杯热水走向病床。 雪白床铺上被子微微隆起,男生趴在枕边,正用胳膊垫起烧红的侧脸,防止自己因为脸朝下而闷死在枕头里,乌亮黑发已然汗湿,一绺一绺乱七八糟地贴着前额。 殷浔俯身, 与他额头相抵。 谢浮玉隐隐察觉到有人靠近, 意识昏沉间皱了皱眉,略烫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仿佛要挣脱伤病的桎梏强行睁眼, 下一秒却被肩背处传来的撕裂一般的隐痛重新拽向深渊。 探出被子的手徒劳地朝虚空中一抓,很快脱力垂落,幸而殷浔及时握住了他的手,使那截薄白手腕免于经受磕到床沿的酸楚。 谢浮玉的手指比平时都烫, 皮肤却是覆雪盖霜的白,纤细的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手背上抽血时留下的针孔有些红肿,整个人因此显得异常单薄而脆弱。 殷浔坐在床前,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 半晌他重重闭了闭眼,抬起谢浮玉的手,微微低头,将温热手背轻轻贴向自己的前额。 殷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傍晚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却依然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早谢浮玉十几秒离开副本。 两人本该一同回到现实世界,但事与愿违,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了不同步。意识到是自己先出来的刹那,殷浔肯定谢浮玉出了意外。 他亲手砸碎过一只玻璃抽屉,自然清楚这种材质对于谢浮玉来说简直轻而易举,阻止对方离开副本的绝不是玻璃厚度。 是门。 抽屉一定是门,但事后看来,破碎的抽屉仅仅构成了门的极小部分,因此只有砸碎抽屉的人能通过抽屉回到现实世界。 谢浮玉发现自己的抽屉有问题后,必然尝试过从殷浔的门出去,结果显而易见。当时旧的出路已经失效,理发店内的npc被砸抽屉的动静惊动,他必须在短时间里找一扇新的门。 那扇门具体在什么位置只有昏迷中的谢浮玉清楚,短短几秒的时间差使他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 殷浔扶住他时,摸到一手温热的血。 所幸黑色西装掩盖住了一身血色,否则两人重新踏进商务楼的瞬间便会遭到周围人异样的打量,高低要手牵手上一次社会新闻。 彼时暮色四合,商业街人来人往,殷浔打横抄起谢浮玉快步冲出商务楼,马不停蹄地叫车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染血的西服外套被医生小心剪开,露出内里破破烂烂的白衬衣,鲜血将纯白布料浸成湿淋淋的绯色,揭开这层碎布,瓷白如玉的后背烙满纵横交错的伤口。 这些伤口大都集中在肩胛骨附近,不宽,但有几道深可见骨,最长最深的一道紧挨着谢浮玉的后颈,只差几毫米便会划破颈侧的动脉。 处理伤口的医生告诉殷浔,谢浮玉后背是被玻璃划伤的。他们在清创过程中清理出一些晶莹剔透的碎屑,疑似是碎玻璃渣。 店门、镜子、玻璃......理发店里有很多能对玩家造成威胁的摆设,如果谢浮玉是从正面击打镜子,那么飞溅的玻璃绝不会将他后背划伤得这么严重。 这种伤要么是不设防摔在了碎玻璃上,要么是被人用玻璃做的东西自上而下猛力砸向后背。 理发店中有能力伤到谢浮玉的只剩那些镜人。 眼前蓦地闪过什么,殷浔猛然抬眸,喃喃道:“最关键的那面镜子一直都在镜人身上。” 是他疏忽了,殷浔低头贴着谢浮玉的手背蹭了蹭,灰瞳深处划过一丝自责。 “咳、咳咳......”病床上的男生忽然开始咳嗽。 殷浔赶忙松开他,起身往放凉的杯子里又添了点热水。 谢浮玉费力撑开眼皮,眯着眼看他,殷浔满脸愧意甚至没来得及藏好。 四目相接,殷浔微怔,随后快步走近蹲在床前,将吸管递到谢浮玉嘴边,“喝点水?” 谢浮玉瞥瞥他,偏头咬住了吸管。 喝了小半杯后他别过脸,示意殷浔把水杯拿走。 殷浔放完杯子又将茶几上的纸袋拎过来,问:“我买了点粥,吃吗?” 谢浮玉摇头,哑声说:“没胃口。” 背后的伤比灼热的体温更加难捱,睡觉时一呼一吸都会牵扯到纱布下的伤口,遑论他现在发着烧,身体想睡,意识却总不得安稳,退烧药加上厚实的棉被将人捂得浑身是汗,身体像才从水里捞起来,泡发了似的孱弱无力。 殷浔注视着他苍白而带着几分病态的脸,恨不能替谢浮玉受刑,心疼掺杂着灭顶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散漫惯了的混血此刻安静地垂着脑袋,仿佛热衷拆家的大型犬猝然变得乖巧温顺,良久他嗫嚅着嘴唇道:“对不起。” “与你无关。” 两人同时开口,谢浮玉呼出一口热气,吃力地朝殷浔勾了勾手指。 体型庞大的杜宾秒变萨摩耶,乖顺地贴过来,任由对方用汗湿的掌心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不怪你。”因为生病,谢浮玉声音很轻,“当时那种情形,你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判断,逻辑链没问题,只是副本更胜一筹罢了。” 第151章 运气是实力的很大一部分,如果那会儿殷浔能看见,如果他们还有时间,只要再多几分钟两人就能找出理发店的破绽,但这世上最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就是“没有如果”,殷浔尽力了,他也尽力了,他们只是缺点运气。 “复盘的事过些天再说,你也歇歇。”谢浮玉嘶了声,扬手拉住殷浔的手腕,有气无力道,“陪我躺会儿吧。” 豪门贵公子给他订的单人病房,病床比一般规格要大些,两人挤挤倒也不显局促。 殷浔摆手拒绝:“我不困,你睡。” 谢浮玉伤在后背,必须趴着休息,殷浔担心自己睡觉不老实会压到他的伤口。 然而谢浮玉只是神情恹恹地望着他,大有殷浔不陪睡他便继续大眼瞪小眼睁眼到天明的架势。 殷浔完全招架不住对方湿漉漉的目光,迟疑片刻他脱了外套,捧起备用的毛毯躺到谢浮玉身边。 大灯被关掉了,只有一盏调到最暗的床头灯散发出昏黄朦胧的微光。 视野逐渐暗下来,病房陷入一片沉寂。 几句话的工夫,稀薄精力消耗殆尽,谢浮玉眼皮愈发沉重,没过多久便又睡着了。 殷浔斜倚在床头,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谢浮玉意识浮沉,冷不丁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身体于是不由自主地循着那抹气息贴近。 殷浔垂眼,看见趴进自己怀里的男生,心底陡然被某种微妙的满足感与安全感占据,心尖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悄无声息地塌陷,那股自他发现谢浮玉不见起便如影随形的不安终于奇迹般消散在了怀中人的呼吸声里。 高高悬起的心脏蓦地落地,殷浔屈指拭去谢浮玉脸侧的汗珠,隐约猜到对方坚持要他上床的原因。 谢浮玉应该是看出了他的不安。 所以才会在烧得迷迷糊糊的后半夜也不忘圈住殷浔精悍结实的腰腹,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他的后腰。 殷浔揽住他的时候,谢浮玉同样也环住了殷浔。 他们拥有彼此,依赖彼此,像两只抱团取暖的小动物,受了伤挨在一起互相舔舐对方的皮毛。 殷浔盯着谢浮玉头顶的发旋微微失神,恍惚觉得他们本该如此。 余光瞥见搁在床头柜边的手帕,殷浔腾出一只手把方巾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默默放到两人枕头中间的缝隙里。 残留的松木香发挥出最后一点安神效果,抚平了谢浮玉紧蹙的眉宇。 一夜无梦。 翌日,通江市一反常态,气温骤降十度,谢浮玉却是被热醒的。 殷浔清早帮他量过体温,确认谢浮玉已经退烧,怕他病情反复便提前打开了空调。 谢浮玉将堆到下巴边的毯子推开一些,耷拉着脑袋趴在床边呼吸新鲜空气。 刚准备把脚伸出被窝就被提着早饭推门而入的殷浔逮个正着,接着又被连人带毯子裹严实了捂进被窝。 谢浮玉懒洋洋地抗议:“热。” 熟料殷浔铁石心肠充耳不闻,更过分的是,他当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谢浮玉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露出贴身穿的一件短袖。 谢浮玉悻悻移开眼,耳边却突兀地响起一声“啪嗒”。 他抻着脖子看向不远处的衣架,只见殷浔撇下挂了一半的外套,正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东西。 那玩意儿巴掌大小,挂衣服时不注意从敞开的袋口掉出来,殷浔两指捏着转向谢浮玉,表情略微有点茫然。 少顷,他吞吞吐吐道:“阿郁,这好像是个化妆镜。” 第123章 伤筋动骨一百天, 谢浮玉足足在医院躺满两周才得到了医生的出院许可。 “再躺下去我都不会走路了。”他扶着殷浔的胳膊站起身,揣着手任由对方打扮洋娃娃似的为自己穿戴整齐。 某种意义来讲,谢浮玉长得和洋娃娃也没什么差别,连续多日卧病在床使他眉宇间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病气, 头几天因为疼痛和发热而削尖的下巴最近又被殷浔好吃好喝地养回来一点。 住院第二天开始, 通江的天气坏得一发不可收拾, 气温跳水,冷风呼啸,病房里的空调因此终日运作,这会儿烘得谢浮玉脸颊微红。 苍白皮肤洇开淡淡的绯色,配上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确实很像人形手办。 两人进出副本都穿的正装,后来谢浮玉的衬衫被玻璃碎片划得稀烂, 西服外套也染血报废,现在穿的衣服都是殷浔亲手挑选的牌子货。 谢浮玉下巴微抬,瞥见围巾一角的刺绣时怔了两秒,旋即似笑非笑地扫了眼殷浔,“我怎么觉得有人夹带私货?” “没有的事。”殷浔立刻否认。 谢浮玉于是伸手扯了扯殷浔脖子上的同款围巾,又用手指轻轻点了两下他的外套,明知故问:“商场买一送一?”不然怎么解释两人超绝不经意撞款的围巾、大衣、羊绒内搭、板鞋? 闻言, 殷浔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握住他搭在自己腰带旁的手,低笑道:“唯一一件买一送一的同款放你兜里了, 回去收好。” 谢浮玉眸光微顿, 隔着外套按了按口袋,“没想到这次还能拿到奖励。” 殷浔也有些意外。 毕竟按当时的情形,谢浮玉能吊着一口气离开副本已是万幸。 奖励是一面巴掌大小的化妆镜。 那晚殷浔脱外套时镜子不小心从袋口掉出来,镜面着地却完好无损, 他几乎是瞬间想起了消耗在柳安村的那株狗尾巴草,同样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可以供人随意搓拿揉捏。 猜测在第二面镜子出现时得到证实。 殷浔翻了翻从清创室顺走的属于谢浮玉的西服外套,原本放着bonus纸条的地方变成了一块镜子。 两面化妆镜一模一样,奖励再次成对出现。 他把小圆镜放到谢浮玉枕头底下,西服则被掏干净口袋送去了干洗店。 谢浮玉退烧后听他提起奖励的事,停摆几日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殷浔也是那时才知道十几秒的时间差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推测没错,事实就是镜子的位置变化导致光线传播路径相应发生了变化。”谢浮玉开口第一句依旧在肯定殷浔,似是担心对方仍对自己受伤一事耿耿于怀。 按照两人最初的推断,镜子之所以会产生变化是因为镜子的载体在移动,譬如玻璃门的开合、玻璃抽屉的推拉,他们用“移动的镜子”排除掉那些嵌套在墙面上的固定不动的镜子,却遗漏了移动的另一种可能。 “出去的镜子挂在镜人身上。”谢浮玉说。 殷浔敲碎离门最近的抽屉后,身影迅速消失在理发店内,谢浮玉和他同时动手,抽屉却仿佛焊死在柜子表面,纹丝不动,根本无法拉开。 他顿时意识到第二扇门不在第二个柜子上。 但玻璃碎裂爆发出巨大声响,殷浔离开的刹那镜人也反应过来,八名店员不约而同掠向谢浮玉,企图将他按死在原地。 “准确地说,攻击我的应该只有七个人。”谢浮玉捧着殷浔递来的温水啜了两口,倚在床头回忆道,“就是跟着喊口号的那七个学徒,给我洗头的带教tony反而没动手,他抱着胳膊站在屋子中央,像另外七人的监工。” 七名人高马大的店员将谢浮玉团团围住,犹如人肉铸成的高墙隔开了他和tony,谢浮玉借着还手空当用余光飞速扫视过包围圈外的tony,脑海中迅速闪过什么,快得他来不及捕捉。 与此同时,双拳难敌四手,谢浮玉不能正面硬刚,只能在店内上蹿下跳,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寻找新的出路。 殷浔想象了一下当时的画面,忽然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他们npc逮人的手法都这么传统吗?” 纯粹的物理攻击,拳拳到肉,随手抄起东西就往人脑袋上砸,和现实世界大哥带小弟打劫好学生没什么两样,显然谢浮玉是那个好学生。 殷浔心疼地托起他两条胳膊反复检查了一遍,又从如来佛祖太上老君玉皇大帝感谢到圣母玛利亚,并用跑出五十里地的调子在心里虔诚地哼了半段圣母颂,由衷感谢谢浮玉的妈妈给了他一副抗揍的身体。 谢·坏学生·浮玉:“......有没有可能我才是大哥?” 殷浔:“?”不是左支右绌抱头鼠窜吗? “一开始的确是那样,”谢浮玉摸摸鼻子,难得露出少许羞赧的神色,“但他们追得太急,一直在把我往店外驱赶,换做是你你也能看出来那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我必不可能被赶出理发店。” 情急之下谢浮玉只能奋起反击,从跟随他几日的背包中掏出重逾五斤的游戏本哐啷一下砸在了扑向自己的镜人头上。 正常来讲,笔记本电脑受到力的相互作用会往谢浮玉的方向回弹几寸,但事实恰好相反。 笔记本如入无人之境,径直拥抱了地心引力。 哗—— 结实的铝镁合金宛如沉重铁锤,自上而下劈开了镜人的身体,谢浮玉眼前霎时玻璃乱飞,多亏殷浔舍己救人的墨镜才没有被碎片扎成瞎子。 第152章 殷浔眉梢轻挑,大为震撼:“镜人的身体是玻璃做的?” 谢浮玉嗯了声。 近身肉搏其实很好理解,因为镜人的行事逻辑是模仿,谢浮玉作为普通人遇到npc攻击一贯信奉大力出奇迹,镜人处理他时因此沿袭了人类的做法。 “这样一来他们总是慢我半拍,而且转换攻击套路时做决定的人并不是他们本身。”谢浮玉眯了眯眼,浅色瞳孔中流露出几分自得,如同一只餍足的猫向主人展示自己捕获的老鼠。 操纵店员的人是那位带教tony,谢浮玉用笔记本砸烂一个镜人后,迅速把握住了tony迟疑的小半分钟,如法炮制解决掉了剩下六个店员。 逼仄的理发店逐渐开阔,空气凝固数秒,紧接着,谢浮玉踏着满地玻璃碎片一步一步走向tony。 tony却面色如常,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谢浮玉看见他腰间挂着一面梳妆镜,逻辑链缺失的最后一块碎片于此刻归位,严丝合缝呈现出副本最终的答案。 “这家理发店兼营造型设计,那面镜子是用来给客人看后脑的发型的。”谢浮玉比划两下,说,“梳妆镜将反射出的后脑画面投射向客人面前的落地镜,这是这片镜中世界最初的闭环。” 梳妆镜是所有反射的起点,谢浮玉意识到这点后不再犹豫,迅速伸手掠向tony,试图将那面梳妆镜据为己有。 但tony不是那些花拳绣腿只会模仿的店员,他轻飘飘接住了谢浮玉佯攻的一拳,另一手顺势扣住谢浮玉的手腕将人反制在身前,常年劳动锻造的结实肌肉化作铜墙铁壁牢牢从身后锁住了谢浮玉的咽喉。 谢浮玉此前为了方便放弃了笔记本电脑,赤手空拳又遭人锁喉,这会儿根本不占优势。 氧气逐渐从胸腔中抽离,他一边扒拉tony的胳膊一边拼命去够对方腰后的梳妆镜。 指尖与镜子的握柄相差仅仅几毫米,然而谢浮玉看不见身后的情况,那几毫米便犹如天堑,随着缓慢流失的生命渐行渐远。 生死一线之际,谢浮玉猛然咬住舌尖,剧烈的刺痛感短暂唤回了他的意识。 薄腰猝然发力向后弯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随后悬空的双腿往前一蹬轰地落地,巨大惯性帮他完成了对tony的过肩摔。 带教的身体明显比店员耐造,谢浮玉不敢放松警惕,将人摔在地上的同一时间不忘抄起落在座位上的笔记本补刀。 游戏本自他手中自由坠落,轰隆一声砸穿了tony的脑壳。 谢浮玉拍拍裤子,捞起仍然□□的梳妆镜正要起身,下一秒就被苟延残喘还剩半拉脑袋的npc撂倒在地。 后背率先着地,谢浮玉虽然看着单薄,却实实在在是个体脂率合格的成年男性,tony这一下不一定解决得了谢浮玉,但的确一劳永逸把自己送走了。 殷浔:“……”合着还真是摔的。 那是谢浮玉少有的极其狼狈的一次经历,后背泛起尖锐的刺痛让他躺在玻璃渣上面迟迟爬不起来。 半晌,谢浮玉咬牙翻了个身,屈肘撑住地面直接敲碎了那面梳妆镜。 剧痛蔓延向四肢百骸的同时,眼前缓缓掀起一片白光,耳畔重归于车水马龙,谢浮玉敏锐地嗅见一缕松木香,于是两眼一闭,放心地摔进殷浔怀里。 出口是梳妆镜,道具则是化妆镜,非首饰类道具属于功能型道具,具体用途和主线故事只能等他们回到沪津再去论坛里求证。 两人牵手离开医院,驱车赶往机场。 下午四点,波音宽体机驶离跑道,轰鸣飞入蔚蓝天穹,谢浮玉歪头靠在殷浔肩上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梦中有关通江的记忆在暖气里逐渐模糊,睁眼时沪津上空灰云沉积,凛冬长风穿云破雾掠向广袤的海滨。 轰—— 漫长滑行后飞机接轨廊桥,谢浮玉瞥了眼窗外,忽然惊喜道:“下雪了。” 第124章 最近几年气温似乎始终保持在高位, 沪津虽地处华北,冬季却鲜少再出现能够维持十天半月的零下天气,大雪来得一年比一年晚,去年甚至捱到春寒料峭时才往绵绵细雨中掺了零星几片雪花。 今冬倒是一反常态。 廊桥外漫天飘白, 雪花纷纷扬扬打着旋儿落下, 庞大机翼边缘很快积起一层白霜似的雪层。 谢浮玉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 被殷浔牵着手走出航站楼时才终于对冬天有了一点实感。 两人顺着指示路牌一路走到停车场,谢浮玉远远望见熟悉的巴博斯g900,略微怔了两秒问:“你开车?” 殷浔嗯了声,拉开副驾门把谢浮玉推进车内。 外来车辆进不了公寓,机场打出租的地方又在露天的室外,他怕谢浮玉病刚好就吹风受冻, 索性让司机将车送到机场,自己开车带人回家。 殷浔放好行李钻进驾驶座,谢浮玉已经把空调打开了。 暖气缓慢从风口飘出,裹挟着淡淡的水生木调车载香薰,渐渐充盈了整个空间。纯黑越野犹如精钢铸造的猛兽轰响着驶离机场,汇入车来车往的高速,飞速奔往喧闹繁华的都市。 谢浮玉抱着殷浔塞给他的软枕昏昏欲睡, 恍惚间听见身边有人问:“最近要不要先住我家?” “嗯?”谢浮玉揉揉眼睛, 反应有些迟钝。 殷浔分神瞥了他一眼,解释道:“你背后的伤还没好全, 自己一个人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不如先搬到我那里住几天。” 碎玻璃造成的伤口深浅不一,且集中在背部,医生三令五申不准谢浮玉沾水,奈何他有点洁癖, 为此据理力争保留了每两晚洗一次澡的权利,即便如此殷浔依旧不放心他一个人进浴室。 谢浮玉住院这些日子,殷浔事事亲力亲为,其中自然包括帮人打水擦身。 谢浮玉上一次和他坦诚相见也是在浴室,那晚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现在殷浔一往浴缸放水,谢浮玉的尾椎骨就隐隐发麻。 “这是在医院。”殷浔按住良家妇男谢某,毅然将他扒光,随后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无声谴责对方,就差把“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不分轻重缓急不知道心疼老婆的禽兽”拍在谢浮玉脸上。 身残志坚的渣男谢某:“......”好好好,我是禽兽。 谢浮玉头两回被人伺候还不太习惯,但见殷浔清心寡欲公事公办的模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慢慢接受了。 不过回到公寓他们就是邻居,总共才几步路的距离,搬不搬好像意义不大。 殷浔闻言,把着方向盘幽幽叹了口气,“住家保姆尚有栖身之处,小小护工竟然只能走读。” 谢浮玉翻了个白眼:“......搬,回去就搬。” 殷浔满意地勾起唇角,又体贴道:“其实你不搬也行。”两人住的隔壁隔,谢浮玉搬去他那儿和他搬去谢浮玉家没什么区别。 谢浮玉正好懒得挪窝,殷浔于是麻溜收拾了几件衣服,包袱款款地爬上了谢浮玉的床。 至少从祝析音的视角看来,这就是真相。 她和殷浔是在谢浮玉家门外碰见的,彼时殷浔怀里捧着枕头被子,肩上还挎了一个塞满常服的布包。 祝析音特意退回去看了两眼门牌号,确认无误后虚心请教道:“殷哥你这是?” “我来照顾你哥。”殷浔熟门熟路将自己的拇指往门锁上一贴,在祝析音逐渐震惊的注视下推开那扇只有家属清楚密码的防盗门,长驱直入,直到那抹可靠的背影消失在谢浮玉的房间里。 祝析音茫然地抹了把脸,独自在玄关凌乱了小半分钟,殷浔登堂入室的正房做派像水鬼一样裹住她的脑子,导致祝析音险些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换好拖鞋走进客厅,沙发还没坐热便又听见一道极轻的关门声,殷浔蹑手蹑脚退出来,关紧主卧房门,随后施施然飘向了厨房。 路过客厅时他还不忘为祝析音解惑,捡着重点将谢浮玉受伤的前因后果告诉她,末了低声替谢浮玉剖白道:“副本毕竟不是科学能解释的东西,阿郁不希望家里人为他担心,一直压着没跟你们说。” 同为副本受害者,祝析音完全能理解,换做是她过本时受了伤,肯定也会小心藏着掖着以防家人朋友察觉。 “他怎么样?”祝析音忧心忡忡地望向紧闭的房门。 殷浔收起那副严肃的表情,摆摆手说:“刚洗完澡歇下,这会儿估计睡了,你要是有事找他,可以等晚饭再聊。” 祝析音恭敬不如从命。 她留在客厅吃完了准哥夫精心上供的半盒车厘子、四分之一块榴莲千层和五片软曲奇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无所事事,于是揣着另外半盒4j车厘子进了厨房。 “殷哥,复盘电脑在你们这儿吗?” 殷浔点点头,回身打量起她,“进去了几次?” 祝析音抠抠手,比划道:“一次,是个密室逃脱类型的。” 永失所爱的船长驾驶着一搜永远无法抵达彼岸的船,寻找潜藏在木乃伊中的有关长生不老的秘密,而死去的船员和爱人将在航船上复活,一旦到岸便会与木乃伊一同灰飞烟灭。 第153章 船长不可能让船靠岸,玩家的任务却是逃离那艘船。 祝析音一把火烧光了船长视若珍宝的法老像,在无尽回溯的时光洪流里找到了出去的路。 “接连两个副本都有永生,我觉得不是巧合。”祝析音不愧是新手本就被筛进s-的新人,敏锐度可见一斑,她今天上楼找谢浮玉正是为了复盘这次的海船副本。 殷浔沉吟片刻,吞吞吐吐道:“阿郁其实也提出过一个类似的猜测。” 祝析音自动忽略掉那个称呼,问:“什么?” “进化。”殷浔边给生菜焯水边说,“基因改造、人变树、人变镜人,人类始终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并且新的生命形态显然具有更长的寿命,你哥认为永生对于那些npc来讲是一种进化。” 假如悬浮副本倾倒进现实世界,人类真的获得了永生的能力,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系列资源分配问题。有限的地球空间内,人类不仅不会死亡,同时还会像无限繁殖的细胞一样扩张人口,创造出数以亿计的新生命,大到社会福利,小到衣食住行,甚至是每分每秒都必须吸入的氧气,每一层都会被无限膨胀的人口瓜分殆尽。 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一旦消弭,届时永生也将成为悖论。 优胜劣汰,大自然绵亘至今,这条法则从不曾废止。 副本筛选出最有希望的青年人,引导他们发现进化的秘密,或许是希望这批有机会接触到进化的大学生能够阻止一场高维宇宙已经预见到的未来必将降临地球的浩劫。 祝析音夸张地比了个“哇哦”的口型表示不能理解,“如果只是单纯的筛选,死掉的那些人又算什么?” 算他们倒霉,殷浔抿抿唇,将谢浮玉的猜测往前推了一步,“有没有可能第一轮筛选是把有潜力成为救世主的人先从普罗大众里筛出来?” 大学生是一种兼具理想主义情怀和现实主义磋磨的生物,时常因为“卷又卷不动”和“躺又躺不平”而疯狂内耗,即便如此他们身上依旧充满一种神奇的力量,仿佛给大学生一根撬棍,他们就真能把地球撬起来。 副本挑中大学生绝非偶然。 神秘莫测的古老教堂标记出21人进入同一个副本世界,第二轮筛选由此开始。 祝析音支着下巴啧了几声,有些想象不出大学生该拿什么拯救世界,尤其当她作为幸存者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时,越发感到前途渺茫。 “反正不用拿你的毕业论文。”殷浔把白灼菜心捞出锅摆了个盘,顺便花两分钟在心底为他和谢浮玉死去的笔记本电脑默哀。 祝析音:“?”笑话,她的毕业论文简直是核武器级别,进可让导师在学术圈声败名裂,退可让学弟学妹望风而逃。 不过既然扯到了学业,祝析音不由地好奇道:“殷哥,你和我哥同龄吗?” 殷浔不知道。 祝析音拖长尾调挤眉弄眼地哦了一声,“你们在一起这么久,还没给对方过过生日呀。” 殷浔惭愧道:“还在追呢。” 祝析音拈起车厘子往嘴里放,嚼巴嚼巴含糊说:“那你俩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自荐枕席企图爬床上位?” “妹妹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爬床呢?”灶台前,殷浔差点破防,连忙把未来对象的妹妹驱逐出厨房,“汤马上炖好了,去喊你哥起床吧。” 祝析音笑眯眯应下。 主卧一片昏暗,厚重的遮光帘垂落在地毯边缘,严丝合缝挡住了窗外的万家灯火。 谢浮玉被摇醒时皱了皱眉,缓了两秒才眯着眼朝床边那抹人影伸出手。 那实际是一个有些亲昵的姿势,意思是要扶要抱,总之谢浮玉如果意识清醒,知道站在一旁的人是祝析音,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举动。 谢浮玉显然把亲妹妹误认成了殷浔。 祝析音蓦然一愣,随后转身朝门外高喊:“殷哥——” 噔噔噔,殷浔连围裙都来不及解便匆匆跑来,甚至没问祝析音怎么回事,瞥见谢浮玉伸手的瞬间就自然而然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紧接着,祝析音看见她哥勾住殷浔的脖子趴在了对方背上,那一刻,她猛然发现自己好像错估了两人的关系。 殷浔从来不是自作多情。 因为谢浮玉的身体本能比意识更早做出了回应。 第125章 晚饭后, 三人围坐在茶几边,面前摆着殷浔专门用来登录论坛的那台笔记本电脑。 谢浮玉退出名为“探秘:儒雅船长永失所爱,神秘法老开启轮回”的通关经验交流帖,偏头瞥了眼祝析音, 后者在他略嫌弃的目光中捧着半盒酸辣粉挪到了茶几对面。 谢浮玉:“......锅里还有鸡汤。” 祝析音连连摇头, 咕咚猛灌两口料包配水, 含糊抱怨:“你俩吃的太清淡了。” 白灼菜心、山药枸杞炖鸡、虾籽菌菇砂锅粥,殷浔就跟舍不得用她哥家的味精和油似的,祝析音一筷子下去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唯一一盒酸辣粉还是她从楼下拿过来的,祝析音擦擦鼻子上的汗,将散落的碎发勾到耳后,耳根处一点绯红转瞬即逝。 谢浮玉下意识摸了摸光秃秃的戒托。 祝析音注意到他的动作, 侧过脸主动解释道:“这颗宝石原本作为眼镜蛇的眼睛镶嵌在法老王冠上,回溯开启前被我抠了下来。” 出口即是入口,回溯终点有一尊几乎完全相同的狮身人面像,但第二条眼镜蛇没有眼珠,祝析音将抠走的宝石放入其中,幻象轰然崩塌,所有人再次回到船上, 又随波逐流了两小时那艘船才终于靠岸, 紧接着npc和船只一起灰飞烟灭,玩家则被传送回现实世界。 祝析音到家后才发现原本的珍珠耳夹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色泽艳丽的红宝石耳钉。 耳洞显然是副本帮她打的, 祝析音照镜子的时候摸到一手血,吓得连夜挂急诊要打破伤风,然而出租开到半路,伤口便奇迹般愈合了, 渗出的血迹消失不见,新耳洞与那枚副本馈赠的耳钉仿佛本就浑然一体。 说着,祝析音不自觉地捏了捏耳垂,“我试过把耳钉摘下来。”实际根本行不通,这玩意儿像长在她耳朵上一样,稍微用点力就会扯到皮肉,痛得她龇牙咧嘴生怕不小心又飙一手血。 殷浔一哂:“希望你永远不会遇到能够摘下它的那天。” 保命道具只有生效才会自动解除绑定,一辈子摘不下反而是好事。 祝析音听出几分沉重,老实巴交地收拾了酸辣粉,趴在茶几边问:“你俩这次是为什么?” 她只知道谢浮玉的后背是找出口的时候,在与镜人交手过程中划伤的,至于两人的对戒为什么双双缺了块蓝宝石,殷浔还来得及没告诉她。 “我被人暗算,他为了救我。”谢浮玉言简意赅,说后半句话时好像有点心虚,余光不自觉地偏向殷浔。 细节依旧由殷浔说明,祝析音边听边把leo三人加入暗杀黑名单,顺便不合时宜地在心底赞颂了一遍爱情的伟大,并发自内心对殷浔肃然起敬。 两人聊完,谢浮玉也已经找到了实习生副本对应的交流贴——回转镜像|牛马实习生惨死公司,真凶竟然是...... 祝析音凑近屏幕:“是什么?” “光。”谢浮玉滑动鼠标的手指蓦然顿住,看见楼主置顶了一条消息,无关副本主线,而是三张并排摆放的素描草稿。 画中人他和殷浔都不陌生,从左往右依次是dawson、leo、ion,罪魁祸首稳居c位,不起眼的五官在画作者充满主观性的二创下显得格外磕碜。 【楼主】kkkkk: 【避雷此三人,如被副本抓取进同一个世界,请务必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其后几楼,楼主条理清晰痛陈三人罪状,谢浮玉粗略扫了两眼,偏头与殷浔交换过眼神,温声说:“应该是katherine。” 当晚在场的第三人只有katherine和julia,而楼主id及语言习惯显然更接近katherine。 副本崩塌时会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儿还原主线故事,katherine出副本后立刻将她看到的画面通过文字分享在了论坛里。 这是一条两周前的帖子,如今已高楼万丈。 谢浮玉直接点了只看楼主。 整个事件和他们猜想的大差不差,玻璃幕墙仅仅是导火索,而驱邪避恶的光则成了故事中的万恶之源,成为那把捅向人类自己的尖刀。 jones居然是第一个察觉不对的人。 彼时他刚刚进入事务所工作,年审忙得晕头转向,昼夜颠倒都是家常便饭,忙季末期他感到自己视力下降得很厉害,时常头晕恶心,起初只以为是工作强度过大所致,但恢复早9晚6后这种情况并未消失,反而日渐恶化,jones因此请了半天假去医院检查。 金融街毗邻中心医院,事务所往东一条街就是门诊大楼,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镜人。 准确来讲,是两个濒死的镜人。 第154章 救护车匆匆将他们送往医院,jones与推着医用转运车的医护擦肩而过,仓促一瞥间看见那是两具已经变形的身体,多处骨折擦伤,汩汩外流的血顺着垂落的手指淌了一路。 是车祸。 转弯的撞直行的,理由都是没看清红绿灯,像这样的车祸,最近发生了不下百起。 jones的直属上司,一个名叫victor的senior上周也出了车祸,幸运的是他本人没有大碍,至少手脚齐全,不比刚才转运车送走的那两位血糊拉碴,前几天victor伤好出院,昨天就复工了。 工作一切如常,jones却觉得这位上司和以前不太一样。 不是性格或者处事方法,这种变化非常纯粹而直观,jones沿用算命大师的说法,称之为面相。 他认为victor的面相变了。 jones无法用言语描述对方具体是变得和蔼可亲还是凶神恶煞,直觉先一步将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victor的脸上。 乍一眼似乎与以往没什么区别,但左右眼的眼位高低确实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差别。 victor原先是左眼略高于右眼,现在恰好相反。 jones放松双眼时习惯往窗外张望,宽大玻璃倒映出他模糊的身影,有几个瞬间他感觉自己的上司不是真正的victor,而是victor的影子。 哗啦啦—— 转运车飞速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拐角,思绪回笼,jones揉揉眼睛,循声望向远处,医院里人来人往,无数身影投射在长廊两侧的磨砂窗户上,仿佛同样的一群人正在另一个世界中穿行。 镜子深处,转运车空空如也,支离破碎的伤者被光影拼凑成完整的人形,并肩走向肉眼无法企及的彼端。 jones猛然回神,再度定睛细看,却并未发现任何多余的人影。 与此同时,检查报告显示jones的身体非常健康,医生笑眯眯地拍了拍jones的肩膀,劝他不要胡思乱想,实在不放心可以去心理科挂个号,做做心理咨询。 然而jones只是瞥瞥医生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随后抄起病历本,逃命似的跑出了那间办公室。 katherine的经验帖像她的素描草稿,充斥着各种主观元素和戏剧性表达,她写到jones离开医院便戛然而止,紧接着话锋一转切入了玩家视角。 至于jones究竟在害怕什么,他又是如何变成左右手调换的残次品的,katherine并没有分出只言片语。 祝析音倒是有点头绪,抢答道:“医生的左右手也是反的!” 谢浮玉不置可否,“一个人被异类包围,他自己就会变成那个异类。” 金融街内强光无处不在,jones的同事一个接一个被同化成镜人,直至异变降临到他身上。 jones成为仅存的残次品的刹那,幻象世界拉起,玩家被大教堂选中投入副本里,重现闭环的来龙去脉,将纯洁美好之名重新还给自然光。 光源和火焰一样,拥有照彻万物、荡涤诸恶的能力,将人类变为镜人的从来不是光,而是人类自己。 【楼主】kkkkk: 【出口在理发店,反射路径如下图】 katherine贴出一张抽象的手搓地图,用带箭头的直线勾画出车祸到理发店的光路,如谢浮玉所想,理发店是唯一一家能够同时反射出事务所、广告牌和咖啡店的底商,而车祸现场又恰好发生在镜像世界的广告牌下方,因此毁掉理发店就能敲碎最外层严丝合缝的闭环。 实习生副本最终被论坛命名为回转镜像,难度确认为s级,存活人数15人,这在历来所有的s级副本里都十分罕见。 【楼主】kkkkk: 【这里特别鸣谢两位不知名大佬,为避免肖像权纠纷,暂不公开二位的精美肖像画,遥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浮玉:“......” 殷浔:“......” 祝析音挠挠头,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打转,话到嘴边迫于她哥的眼神压力,又默默咽了回去。 这篇交流帖以katherine不着调的新婚祝福收尾,谢浮玉转头撞见殷浔略带憧憬的神色,微微皱眉:“你能生?” 殷浔一愣,旋即摇头,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向谢浮玉的小腹。 谢浮玉眯眼:“?” 祝析音:“o.o!” 殷浔脑子一抽,挺直腰背立誓道:“我愿意。” “你愿意也没用。”谢浮玉别过脸,小声嘀咕。 “那你得给我这个机会是不是?”殷浔完全被他的态度钓住了,也不管茶几边还坐着未来对象家属,低眉顺眼伏低做小往谢浮玉肩上一趴,温柔小意地说,“我要是能生,你妹现在已经当上小姨了。” 吃瓜群众祝析音膝盖又中一箭:“?” 好在谢浮玉及时岔开了话题,把电脑推到殷浔面前,打发他去查关于进化的资料。 过了一会儿,客厅里响起殷浔疑惑的声音:“进化没有,不过我找到了别的东西。” 说完,他将屏幕转向兄妹二人。 虚悬的大教堂底图中央显示出一串搜索结果,关键词全部标红,俨然是与进化相差无几的另一个词—— 净化。 第126章 净化, 而非进化。 殷浔从论坛的匿名分区扒拉出一条八百年前的旧帖,“净化”一词最早就出现在这条帖子的标题中。 #高维宇宙、筛选机制与大教堂时代——基于人口净化视角的典型事实分析# 非常经典的abc式标题,其中ac为因果关系,b则是传导机制, 谢浮玉逐字逐句念完, 油然而生一股被导师支配的恐惧。 他凑到殷浔旁边, 两人挤在屏幕前考古。 发帖人头像全灰,id乱码,登录时间是三年前。 “我记得论坛好像把未登录时长超过三年的账号统一显示成三年前。”祝析音不进副本的时候都在勤能补拙,对经验交流区置顶的几条规则帖已经熟稔于心。 换而言之,原帖楼主很可能仙逝多年,否则一个人如果一直有副本进, 就必然会频繁进入论坛搜寻信息。 谢浮玉微微眯眼,想起什么,“之前提到的那两个折在3s副本里的大佬是哪年失联的?” 殷浔报了个数。 祝析音啊了声:“这不刚好三年前。” 谢浮玉不置可否。 事实上直觉告诉他发帖人就是3s之一,因为有能力提出“净化”概念的人,必须经历很多副本,从一次又一次的生死一线间总结规律。 但为什么是净化? 殷浔顺着他的思路往下翻了翻楼主发言,没过多久, 他神色怪异地看了眼谢浮玉。 谢浮玉:“?” 殷浔把屏幕让给他, 说:“我觉得这个人的行文习惯有点眼熟。” 他说这话时一直盯着谢浮玉的脸,就差把“其实我感觉这人是你”几个字打在公屏上。 殷浔是读过谢浮玉的论文的, 就在进入回转镜像副本前的那个学术论坛上。 谢浮玉写东西特别注重逻辑, 用词极其板正,很像他本人,如果不是清楚谢浮玉的为人,殷浔拿到论文的第一反应是应该把这篇文章扔进知网查查aigc率。 祝析音不解:“啥意思?” 谢浮玉:“……意思我像ai……” 祝析音哧地笑出了声。 殷浔也想笑, 然而唇角刚刚扬起一抹细微的弧度,身侧便有人投来威胁一瞥。 他立马咳了两声,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按照乱码大佬的推测,大教堂认为人类是滋生在地球内部的细菌,之所以要筛选玩家进入副本正是为了清洗地球现有人口,就像外科手术那样切除掉一部分不好的,从而延长地球在银河系中的存续时间。” 谢浮玉:“……”好中二,他绝对不可能写出这种东西。 但他的进化论比起3s大佬的净化论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祝析音敢怒不敢言,只能悄悄在心里吐槽她哥。 副本运行依靠两个关键机制,筛选和平衡,筛选机制的核心是优胜劣汰,净化论认为筛选是为了削减人口,实现有限资源对应有限人口,尽可能延缓自然环境崩溃的速度。 而进化论则假设人类可以永生,届时无限人口对应有限资源,大教堂的目的在于加速地球的毁灭。 二者看似南辕北辙,实则是一回事。 进化,净化。 筛选机制挑选出优秀基因,赋予他们永生的权利,而劣质基因遭到淘汰,优秀基因继续在地球上生息繁衍,在大教堂的指引下重塑整个世界。 只要人类被进化,地球就能被净化。 三年后,谢浮玉的猜测与三年前前辈们未及验证的推论悄然重合。 “等等。”祝析音似懂非懂,迷茫中抓住最关键的一条线,问,“万一进化完成前,地球先烂完了怎么办?” 谢浮玉屈指敲了敲电脑屏幕左上角的灰白头像,答案不言而喻。 祝析音悻悻:“好哦。”反正不是人先死就是地球先爆炸,地球先爆炸人也会死。 “而且人还可能死在副本里。”一旁,谢浮玉精准补刀,一下攻击到了祝析音最脆弱的地方。 第155章 祝析音:“……告辞。” 许是论坛特意设置过,疑似3s大佬绝笔的帖子没有人跟帖,她跟着小两口又看了几条帖子便撑不住困意先溜回楼下了。 殷浔一扫时间,迅速合上电脑催谢浮玉睡觉。 “哪有那么多觉要睡。”谢浮玉被他推着塞进被窝,偏头看向站在床边的男生,神情颇为无奈。 殷浔抱着胳膊垂眼瞟他:“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教堂不会派人通知你下次进本的时间,赶紧睡。” 谁也说不准下一个副本什么时候来,谢浮玉必须尽早养好身体。 说完,殷浔拿起换洗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他倒是熟门熟路融入得挺快,谢浮玉撑着枕头瞥瞥殷浔的背影,半晌唇角抿出一缕微不可查的笑,随即抻平被子躺下了。 半小时后,殷浔穿着睡衣走进来。 先前义正词严声称自己不困的人已经睡着了,谢浮玉右肩伤得重,最近睡觉习惯朝左侧躺,他左半张脸陷进松软的枕头里,脸颊被呼吸烘得泛起一层薄红,气色比刚住院那会儿好了许多。 殷浔掀开自己带来的被子钻进去,变态似的趴在枕边吸了口气。 真好,是正房的味道。 他自然而然朝右转向谢浮玉,深灰色的眼睛一错不错盯着那张睡容安宁的脸看。 换做别人这么盯他,谢浮玉早该醒了,但与他同睡一张床的人是殷浔。 身体先大脑一步有了动作,谢浮玉梦中闻到熟悉的气味,不自觉地往殷浔的方向蛄蛹了几寸,只差不到一厘米就要撞进殷浔怀里。 这种时候能忍住不动的得是柳下惠,殷浔迟疑几秒,接着毫不犹豫地松开了自己的被子。 谢浮玉于是连人带被子拱到了殷浔胸前。 殷浔替他把被子压实,随后长臂一展,松松搭在谢浮玉腰后,将人完全纳入怀中。 下巴抵着松软发顶蹭了蹭,两人心跳共振,交错的呼吸织出一片黑甜梦境,缓缓沉入了记忆之海的最深处。 第二天早上,谢浮玉是被热醒的。 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双腿下意识动了动,膝盖冷不丁蹭到什么。 耳畔乍然响起一道略显沉闷的哼唧声,谢浮玉拉开一点距离,看见一张极具攻击性的脸。 高鼻深目,山根挺拔,立体的骨相赋予殷浔以深邃厌世的皮相,然而当他安安静静地合眼沉睡时,这个年纪固有的青涩便毫无防备地显露在谢浮玉眼前。 头狼收起獠牙和利爪,伪装出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以此吸引心上人的注意。 谢浮玉果然上当,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抚过殷浔的眉骨。 下一秒手腕被人捉住,握进掌心细细摩挲,殷浔没睁眼,暗哑嗓音里透出几分淡淡的笑意,“偷看什么?” 谢浮玉闭眼装睡。 空气有几秒的凝固,殷浔好像攥着他的手腕又睡着了,谢浮玉幼稚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还没看清便被殷浔反手捂住了眼睛。 温热的吻一触及分,只有脖颈处留有一点湿意。 偷香成功的殷浔正要得寸进尺,才靠近就被谢浮玉一脚踹下了床。 殷浔可怜巴巴地垂着眼仿佛无声控诉,没想到谢浮玉已然预判了他的预判,抢先一步用那种柔若无骨身娇体软易推倒的语气淡淡抱怨:“饿了。” 殷浔忙不迭起身钻进了厨房。 眼下正值寒假,虽说研究牲没有假期,但临近年关,需要飞往外地参加的大小会议渐渐减少,同居数日的两人莫名奇妙跳过转正环节,直接进入了一日三餐的老夫老夫生活。 期间祝析音来蹭过几次饭,对殷浔同志的厨艺表示高度认可,并鼓励对方乘胜追击拿下谢浮玉。 “你们大声密谋能不能挑个当事人不在的时候?”桌对面,谢浮玉放下汤碗轻飘飘扫了眼祝析音。 殷浔立刻倒戈,痛斥友军,“是啊妹妹,心甘情愿做饭的事怎么能别有目的呢?” 祝析音:“……” 她正要指指点点,手机忽然震了震,祝析音瞥见来电人,匆匆拿着手机跑进了阳台。 没几分钟她回到饭桌边,“朋友骨折了,我看看去。” 也不知道大晚上哪个朋友断手断脚了要她照顾,谢浮玉望着亲妹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殷浔煽风点火,轻啧了声:“女大不中留啊。” “对了,你后背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约了医生,明天下午再去做个检查吧。”他对谢浮玉的身体健康十分重视,程度不亚于想邀请对方在自己的论文里挂名。 谢浮玉也没觉得被殷浔安排有什么不好,明明认识不久,他却好像已经熟悉了这种节奏。 翌日下午,殷浔换了一辆低调的保时捷陪他去医院,检查结果出的很快,谢浮玉基本好全了,能蹦能跳能敲锣打鼓,再单手抡五个骷髅骨架都不是问题。 殷浔放下心来,热情告别了医生,两人肩并肩往外走。 保时捷驶出地库,经过门诊大门时谢浮玉余光瞟到一抹熟悉的人影,喊殷浔停了车。 殷浔警惕道:“谁呀?” 谢浮玉扭头看他,“陆黎桉。” 殷浔在脑子里盘了一圈,想起姓陆的是他们在实验室副本遇到的新人。 谢浮玉朝不远处的男生招了招手。 陆黎桉看见他,小跑过来。 殷浔瞥见对方刚拆石膏的小臂,诧然道:“你也骨折了?” 陆黎桉:“啊?” 谢浮玉问:“去哪儿?我们送你。” 陆黎桉:“??” 殷浔:“??” “有点事问他。”谢浮玉扯扯殷浔的袖子,殷浔撇撇嘴,放人上车。 车子开出去没多久,陆黎桉听见谢浮玉问:“你手怎么伤的,多久了?” 陆黎桉:“上周三打球被人碰了一下。” 殷浔闻言反应过来,上周三,那不就是…… 谢浮玉透过后视镜瞥了后座的男生几眼,陆黎桉被他若无其事地一扫,右眼皮哐哐直跳,直觉要遭。 但在下一个问题抛出来之前,谢浮玉整个人忽然猛地往前一冲。 殷浔踩下脚刹紧急刹停的同时,驾驶位的车窗被人敲响了。 “先生们,”车窗外露出交警的脸,他向车内几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继续说,“本市近期禁止外来车辆进入,请将您的车子停到收费站旁交由我们统一管理,等您离开本市可自行提车离去。” 殷浔:“?” 谢浮玉按住他的胳膊,低声:“按他说的做。” 殷浔微怔,愣了两秒朝交警点点头,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与此同时,陆黎桉跳了一路的右眼皮终于安静下来。 车窗重新升起,谢浮玉眺眼看向主干道中央突然多出来的收费站和远处灰霾阴翳的城市,半晌道:“刚才那个交警没有呼吸。” 话音刚落,陆黎桉的右眼皮跳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第127章 中转站距离收费站还有些距离, 交警截停几人后,走到附近的一辆警车边,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不多时,警车在前开道, 保时捷慢吞吞地跟着, 两辆车相继穿过收费站。 谢浮玉偏头瞥了眼闸机旁的小屋, 门窗紧闭,透色玻璃表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看不出来屋里有没有工作人员。 不过无人值班并不影响车辆通行,因为所有闸口都是开放的,警车引着保时捷长驱直入,没有半分停顿。 一条平直大道出现在收费站后。 殷浔望着前方的路欲言又止, 话未出口车子先颠了两下。 “好、好村。”他握紧方向盘,由衷感谢当初认真败家挑选车配的自己,不然他的屁股可能会比他先死。 谢浮玉扣紧安全带,皱眉朝窗外看了一眼。 这条路非常原生态,泥土混合着碎石杂草,在日复一日的车来车往中,率先从杂草地里脱颖而出, 加入了公路这个高贵的圈子。 但也仅仅是长得像条路而已。 抗震性极佳的跑车一旦踏上这条路便犹如人摔进蹦床, 轮子滚一圈车身起码上下震三回,不知道的还以为豪门少爷正带着他的小娇妻在车里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交互式运动。 殷少爷刚吐槽完就又惨遭连环车震, 疑似副本向他开的第一炮。 谢娇妻:“……” 多余的第三人陆同学:“……” “好好开你的车。”谢浮玉按按眉心, 不愿接受自己又进副本的现实,于是转头趴在窗边感受旷野的风。 进城的路不好走,路两边也没什么能看的风景,视野间缓慢窜过一丛接一丛的草, 稀稀拉拉由近往远铺开,直至与那片灰蒙蒙分不清界限的天空相衔。 目力所及之处甚至看不见荒废的旱厕,更别提村落和其他活人。 所幸每隔一段路都有界碑标识距离,陆黎桉收回目光,情不自禁地感叹:“原来是界碑啊,刚才没看清,我以为是墓碑呢。” 第156章 闻言,谢浮玉眸光微凝,从后视镜多看了几眼飞速倒退的界碑。 低矮的石碑背后刻满了字,远远望过去确实有点像墓志铭,但荒村配墓碑也是标配了,他移开眼,继续盯着前面的路。 呼呼—— 风从副驾半开的车窗飘进车内,谢浮玉迎风呛了一嘴灰,咳得后背隐隐作痛。 殷浔关上窗,余光瞥见他探手摸了摸外套口袋。 “看破红尘了?” 谢浮玉终于生无可恋地嗯了声,两指从口袋里夹出一卷纸条。 米白色,纸面有暗纹,五六公分宽团成卷轴的样子,三人对此都不陌生,陆黎桉在自己的第一个副本中也曾得到过这样一张纸条。 他揉揉狂跳的右眼皮,扒拉着副驾驶座椅问:“谢哥,什么线索?” 谢浮玉打开纸条,逐字念道:“万物倒塌又被重建,唯建造者再度欢愉。”[1] 念完他将纸条丢给陆黎桉,转而问殷浔:“有什么想法?” 谢浮玉的纸条一直都不太像真正的新人纸条,副本丢给他一句似是而非的格言,要他去繁从简,把格言翻译成通俗易懂的规则暗示,再拆解出指向主线故事的关键信息。 殷浔沿用之前的方法,在脑子里盘了几遍,边开车边猜:“npc是建造者,我们是水泥工?” 又要倒塌又要重建,那不就是房地产开发商和ta的建筑施工队? 谢浮玉:“……”猜的很好,下次不许再猜了。 “感觉这次的纸条比之前的都抽象。”他盯着前方的警车,示意殷浔往左打方向盘。 副本开始到现在,三人只见过交警,但交警明显不是关键npc,对方似乎只起到一个运输工的作用,真正的任务地点应该在转运车将要送他们去的地方。 警车拐过一道狭长的s弯,接着停在了一片围栏前。 保时捷停稳后,三人迅速下车,谢浮玉拉紧外套,转身看见围栏外有一辆大巴。 交警朝他们招手,另一手指指一旁的大巴,高喊道:“进城的都上这辆车——” 话音刚落,大巴应景地响了两声喇叭,殷浔捕捉到掺杂在喇叭声里的发动机嗡嗡声,拉住谢浮玉的手腕从敞开的后车门跳上了车。 哗—— 后车门砰地落下,陆黎桉险些被车门夹成两段,他心有余悸地摸摸鼻子,一路小跑跟上缓缓启动的大巴,从前门成功上车。 刚站稳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嬉笑:“哟,人都到齐了。” 陆黎桉转身,下一秒和坐在第三排的一个男生对上了视线,对方冲他挑了挑眉,然后抬起手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姿势。 陆黎桉:“……” 他移开眼,朝后门旁的谢浮玉点点头,就近找了个空位坐下。 没过多久,谢浮玉和殷浔从后排换到前排,坐到了陆黎桉后面。 车里没人交谈,谢浮玉打开手机瞥了眼信号,拍拍陆黎桉的肩膀,把他拉进了小群。 【谢浮玉】:大巴内包括我们一共21人,座位基本靠后,我们上车前这些人的最前排是大巴的第三排,推测选位方式可能与司机有关 【殷浔】:女生9人男生12人,从选座位的偏好来看后面18人应该至少有四拨人互相认识,新人一男一女,单独坐 【陆黎桉】:司机不是活人 【谢浮玉】:? 【殷浔】:?? 陆黎桉扒着座椅悄悄转过头,鬼鬼祟祟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司机的脚。 谢浮玉趴在前座椅背上望过去,入目是一堆杂乱的线,导管似的线一端缠住司机的腿,另一端则延伸向油门和刹车,乍一眼仿佛是司机通过这些线操纵这辆大巴,但事实也许恰好相反。 第三排前面能看到半截驾驶座,谢浮玉眯眼,瞥见司机脸上的氧气罩,冷不丁想起什么。 【谢浮玉】:这次的副本主题可能跟呼吸有关 陆黎桉看到消息顿时咯噔,人活着就要呼吸,如果副本要在呼吸上做文章,那死亡概率就很大了。 其他玩家上车早,肯定也看见了司机的样子,并且和他们产生了类似的想法,难怪车内如此安静。 空气蓦然滞住,没人知道大巴要将他们送往何处,这趟车仿佛没有终点,唯有死亡是唯一的归宿。 第二程的路和收费站后的大路一样泥泞坎坷,大巴上蹿下跳载着21人翻山越岭。 车窗外,雾气渐浓,谢浮玉眺眼望向远处大片荒地,脑海中隐隐冒出某个猜测。 一小时后,大巴车终于停了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黯然无光,浓雾包裹,分不清是瘴气还是别的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司机依然没开门。 有人开始坐不住,后排隐约有些骚动。 陆黎桉上车时遇到的那个锡纸烫从第三排起身,绕到驾驶座边,隔着透明隔板打量里面的司机。 谢浮玉也在看司机。 中年男人面色青灰,被惨白的车灯一扫,像一具硬挺的干尸。 车停下后,司机的手依然紧紧握住方向盘,氧气面罩通过一根导管连接到仪表盘附近,仿佛他吸的不是氧气,而是发动机里的冷凝剂。 锡纸烫大着胆子敲了敲隔板,司机纹丝不动。 啪—— 敲击声消失后,车前窗外猝然亮起一片白光,所有人下意识抬臂挡在眼前。 与此同时,车前门发出轰地一声巨响,谢浮玉眯了眯眼,很快适应了刺目的照灯,在晕白的光里看见一条蜿蜒的管道,如廊桥一般伸向前方的雾中。 噗—— 大巴泄了气似的向下一沉,前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亮着微光的洞口。 锡纸烫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毫不犹豫迈进了廊桥。 后排的那些人还在观望,谢浮玉迟疑片刻,拍拍陆黎桉的胳膊,示意他跟上。 陆黎桉隔着衣服摸了摸脖子上的挂坠,起身离开。 谢浮玉和殷浔走在他身后,三人一同进入了这架突然多出来的廊桥里。 预想中属于铁板的嘎吱声并未响起,谢浮玉低头,感觉脚下的路面是柔软的,犹如某种没定型的胶状物,用力踩上去便会微微下陷,但过不了多久又会恢复平整。 殷浔若有所思,碰碰谢浮玉的手背,低声说:“像橡胶软管。” 他指的是司机脚边的那种同款线缆,假设二者是同一种东西,那么他们应该正行走在一个巨大的氧气管内。 管道七拐八绕,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三人慢慢走了十多分钟,眼前才出现了另一个门洞。 廊桥终点是一扇敞开的玻璃门,最早下车的锡纸烫已经融入了角色,身上多出一件不属于他的白大褂。 谢浮玉脚步一顿,瞥见门口落了灰的公告栏,尚未褪色的大字报标注了这栋建筑的名字。 奥特夫布莱斯疗养院。 谢浮玉瞬间猜到了玩家的任务角色。 果然,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忽然从公告栏后的值班室内走出来,谢浮玉垂眼扫过她的胸牌,李丽琼,护士长。 npc带着审视的目光依次掠过几人的脸,而后用一种无机质的嗓音说:“你们来了。” 陆黎桉被她盯得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总感觉她不是很欢迎自己。 许是人没来齐,李丽琼没有过多介绍副本信息,她抬手指指值班室的方向,说:“先去领你们的工服。” 三人于是齐齐转身,朝公告栏后方的屋子走去,李丽琼揣着手站在一旁看他们,她一言不发,比司机还要像个死人。 然而谢浮玉从她面前经过时,李丽琼却破天荒地把人拦住了。 “那边是医生们的更衣室,你不在那里。”说着,她朝反方向一指,“那边才是护士们的更衣间。” 谢浮玉:“……”谁是护士? 第128章 谢浮玉顶着李丽琼监视般的目光走向护士们的更衣间。 进门前他已经把副本可能设计出的恶趣味都想象了一遍, 坦白而言,女装甚至是裙装,其实是最容易接受的一种。 毕竟无论男装女装都只是衣服而已,用服装给性别辖定范围, 譬如女性空乘的裙装和高跟鞋, 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普罗大众施加在性别之上的标签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增长, 犹如古树盘根错节的根系,划分出每种性别固有的生存空间后又继续朝土壤深处扎根,固化僵化以致最终捆缚住自己。 思维定势根深蒂固地种在每个人的大脑里,谢浮玉拐出走廊,脚步蓦然一顿,忽然意识到自己关于护士服的推测也受到了思维惯性的影响。 npc只是把他分到了护士组, 却并未明说护士的性别。假设护士组有男有女,那么相应地,医生组应该也是如此。 性别匹配或许随机,但医生和护士一定是这个副本中的两个关键角色。 而且回转镜像属于s级副本,作为承接回转镜像的疗养院副本,难度必然维持在s级及以上。 第157章 npc绝不止无名交警和护士长李丽琼。 疗养院,医生, 护士......谢浮玉推开更衣间大门, 终于反应过来缺的那个角色是什么。 病人。 疗养院里怎么可能没有病人? 医生治病,护士查房, 病人修养康复,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隐隐对任务内容有了猜测。 啪嗒,他反手将门关好,借着换衣服的空当搜查起这间屋子。 更衣室面积有限, 大小接近门诊办公室,从楼层和位置来看,原本很可能就是一间临时问询室。进门后,右手边摆着一套白木桌椅,长桌正对面是落地衣架,上面整齐排列着十套护士服。 长袖长裤,左胸前的口袋边别着两支笔以及一张小巧别致的铭牌,谢浮玉从左往右翻了翻,找到了刻有自己名字的淡银色铭牌。 副本显然根据玩家身材调整过衣服尺寸,谢浮玉拎起衣服比划两下,发现刚好能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 这次副本来得突然,他们出门时没有背包,好在尊贵的保时捷车主殷浔日常响应绿色低碳的号召,从车里扒拉出几只无纺布购物袋,否则谢浮玉早在下车前就该和乌尔萨拉送的圆木棍挥手告别了。 他把包裹着圆木棍的购物袋团巴团巴塞进冲锋衣内袋,又将莱斯酒店掉落的纸折船和回转镜像世界奖励他的那面化妆镜,分别放入拉链两侧的密闭口袋中。 谢浮玉对着衣架边的穿衣镜仔细检查过这身装束,确认无误后,重新回到一楼大厅。 同一时间,落后半步踏进廊桥的玩家正稀稀拉拉地走进疗养院,李丽琼板着脸审视每个从她面前经过的人,将相同的话术反复告知。 谢浮玉和三男两女擦肩而过,停在殷浔身旁时,他看见护士更衣间又进去了三个女生。 “医生组包括我跟陆黎桉一共是四女八男。”殷浔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不过医生更衣间能看到的信息更多,殷浔话音微顿,示意道,“你看那边。” 谢浮玉循声偏头,瞥见靠近医生更衣室的走廊北面还有一间屋子,房间大门紧闭,顶部门牌被摘去了文字标识,看着像个仓库。 “刚才没什么人进来,她就一直盯着那里看。”殷浔倚着墙低声解释,“表情很淡,不像是警惕,非要形容的话,反倒有点像......” 他思索片刻,似乎还是凝练失败,只好如实道:“像做菜时喜欢卡准每分每秒火候的那种厨子,在耐心等待下一个必要的步骤。” 按照殷浔的想法,如果玩家任务是照顾病人,那么他们这些“医生”“护士”穿戴整齐后,应该由李丽琼领着去疗养院内见任务对象。 但李丽琼让他觉得,在医生护士们去见病人之前,还有一件事是必须的。 而且这件事意义重大,很可能和那间屋子有关,大概率关系到了玩家的生死。 闻言,谢浮玉移开目光,抿唇吐出一个字,“等。” 他们要等npc的指示,而李丽琼则在等所有医生、护士就位。 没过多久,最后一个护士扯正衣领离开更衣间,21名玩家至此全部到齐,谢浮玉跟着殷浔挤入人群,陆黎桉小步跟上,三人缩手缩脚站在队伍末尾,聆听护士长的教导。 护士长却沿用了先前的开头,扫视众人几眼,肃声说:“你们来了。” 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但不同于刚进门时那声公式化的招呼,李丽琼这次明显更像一场无声宣告,随着这句话落地,威胁所有人生命的重剑仿佛被一根透明细线缓缓悬起,大厅内倏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淡了几分。 npc闻不到周围充斥的恐惧,她伸手从白大褂的侧袋里摸出一本工作手册,翻到其中某页,开始点名。 21人被迫以这种方式记住了彼此的脸。 谢浮玉侧眸,边记人边瞥瞥队伍左侧,戴着黑圆框眼镜的新人女生叫杨璐,她左手边隔着那位吊儿郎当的锡纸烫才是另一个新人。 男生名叫程嘉燃,经典韩式锅盖刘海配格子衫,瞧着仍有些拘谨,但比在大巴上那会儿已经好了很多,起码能忍住半路撂挑子的冲动听npc介绍流程。 点名结束后,李丽琼收起册子,不疾不徐道:“疗养院最近住进了几位贵宾,根据本院的照护标准,每位贵宾至少单独配有一位医生和一名护士。” “贵宾们暂时居住在三楼的vip病房,待疗养院后方的花园别墅修整完毕后会有专人将贵宾们转移到那里,届时本院也会聘请高级护理照顾他们,在那之前,先由诸位服务这些尊贵的客人。”李丽琼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这次借调比较紧急,可能也打乱了部分人的工作安排,作为补偿,我已经向院长请示过,诸位未来五天的工资将按照日薪的三倍发放,所以请务必用心服务好我们的每一位客人。”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需要注意。”李丽琼话锋一转,大步走向北边关着门的那间无名屋。 她把拇指贴到门把手上,指纹锁应声解开,大门砰地朝内回弹,露出一室干净敞亮。 谢浮玉透过门缝看到一排反光的氧气罐,紧接着听见李丽琼说:“三楼贵宾情况特殊,诸位在工作期间必须确保工装完好无损,这些氧气罐也是工装的一部分,上班时务必随身携带。” 换而言之,只要他们在工作时间里进入三楼,就必须穿着护士组或医生组对应的服装,并且佩戴氧气罐。 穿工服其实很好理解,而刨除正常的要求,剩下那个多半与主线故事有关,谢浮玉从李丽琼手中领走自己的那瓶氧气,粗略研究了一番便依照指示背到背上。 透明的呼吸罩覆盖住他下半张脸,谢浮玉调整了几次鼻氧管的位置,始终感觉鼻腔里毛毛的。 他皱眉打开呼吸阀,氧气随着呼吸在导管内缓慢流通,气味和几年前爬雪山时吸的氧有点像,属于只能闻到鼻氧管的塑料味,堪称薛定谔的吸氧。 疗养院的设备甚至不如现代社会的氧气瓶先进。 谢浮玉摸到阀门附近的连接管,发现这玩意儿拧得非常松,但凡有人趁他不注意从后伸手一扯,他的氧气瓶就会悄咪咪漏气。 谢浮玉尝试把导管拧紧了一点,然而收效甚微,即便如此,他还是戳了戳殷浔,提醒对方适当抢救一下摇摇欲坠的氧气导管,再顺便传话给陆黎桉。 与此同时,玩家穿戴氧气瓶的间隙,李丽琼补充了几条工作注意事项,诸如客户是上帝、一切都以上帝的意志为转移之类,她并未透露出什么有效信息,言辞井井有条,像一台程序精密的检测仪器,谢浮玉猜测npc兴许还没遇到能触发新台词的场景。 “三楼应该有线索。”殷浔屈指碰了碰他的手背,示意谢浮玉回神,两人扣紧背后的氧气瓶,汇入人群鱼贯而出。 21人自发排成两列纵队,蹑手蹑脚跟在李丽琼身后离开大厅,踏进一条通往疗养院北面的长廊。 这条长廊与大厅外的那道廊桥有几分相似,头顶、脚下以及左右两侧都是透光的材质,谢浮玉低着头,余光不住打量起长廊外的景色。 灰扑扑雾蒙蒙的,犹如一团混沌包围了整座疗养院,雾霾比他们刚通过收费站那会儿更加严重,仿佛有人将化工厂的烟囱抬到疗养院上空,自上而下朝地面倾倒污染物。 谢浮玉不由呼吸一滞,隐约意识到氧气瓶的作用。 几分钟后,李丽琼带他们穿过长廊,乘上了前往三楼的电梯。奥特夫布莱斯不愧是只服务于顶级富豪的私人疗养院,电梯十分宽敞,塞完一个npc和二十一名玩家后依然绰绰有余,谢浮玉别过脸和墙面反光中的自己对视一眼,随后仰头盯向电子显示屏上逐渐放大的数字。 叮—— 电梯门单侧打开,队伍蛄蛹着走出电梯。 护士长导游似的一扬手,指指正对电梯的一面玻璃墙,“这边是食堂,本院包食宿,早餐从早晨六点开始供应,诸位的工作时间是上午八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一点到晚上六点,以及晚上七点半到九点半。” 三段工作时间卡出来的两处空缺是午餐和晚餐时间,玩家可以趁着非工作时间在三层自由活动,搜集线索,而晚九点半下班后则有一小时的空闲留给他们洗漱,十点半起疗养院全院灭灯,进行消杀,任何人不得外出。 李丽琼停在餐厅后门处,伸手推开旁边的另一扇白门,“这就是你们住的地方。” 入目是一间青旅一样的屋子,只不过上下铺不再是简单的铁架床,而是椭圆形的胶囊休眠舱。 陆黎桉震撼地张了张嘴:“......”星、星际穿越? “也可能是星际迷航。”谢浮玉捏捏眉心,不太希望自己一觉睡醒变得垂垂老矣,那样很影响战力。 npc对人类跳脱的思维模式一无所知,她随手打开一个休眠舱,另一手按在氧气罐的阀门旁,说:“睡觉时记得把这根导管接到枕头边的气孔上,不然第二天你们就会因为坏了规矩被院长辞退,如果医生和护士的人数大幅减少,导致疗养院无法为贵宾们提供vip服务,剩下的人会很辛苦。” 第158章 怎么个辛苦法没人想知道,谢浮玉在心底翻译了一遍npc的话,大致推测出气孔的用途,而所谓坏了规矩也极有可能不只是字面意思这么简单,严重些应该会死。 他想起开大巴车的司机,面覆氧气罩,浑身插满导管,半死不活看着进气多出气少,有种随时要窒息而亡的即视感。 氧气在这个副本里必然有其特殊之处,谢浮玉下意识拧紧导管,随队退出了休息室。 休息室隔壁是盥洗室,内部男女分开做了隔间,供医护们洗漱。 李丽琼带他们参观完盥洗室,脚步蓦然一轻,“走廊南侧余下三间外加北侧七间全部是贵宾疗养病房,进出病房需保持安静。” 说着,她掏出怀表看了看,“现在是下午六点二十七,你们可以先去餐厅吃晚饭,七点半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记住,一位贵宾至少需要一位医生和一名护士照顾。” 李丽琼再三强调了疗养院的照护标准,末了用那道无机质的目光逡巡过每个人的脸,审视众人足有小半分钟才负手离去。 电梯门上方的数字逐级变小,一行人等到数字1不再变化后终于转身走向了餐厅。 刚才还是空荡荡的自助餐盘中已经铺满了各种各样的菜品,餐厅内只有饭菜和桌椅,没人知道后厨在哪里,厨师又是什么时候将这些熟食送过来的。 烧烤架上,孜然羊肉串滋滋冒油,空气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翻烤这些东西。 谢浮玉挑了几样不容易拉肚子的菜,捡着贴近桌角的位置落座,殷浔端着餐盘坐到他旁边,两人挪了挪,体贴地给小陆同学留出一个屁股。 姗姗来迟的陆黎桉:“……” “赶紧吃。”殷浔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笑眯眯道,“一会儿那边唠起来就吃不上了。” 他指的是长桌另一端的几人,锡纸烫翘着二郎腿单手转筷子,身旁站着一男一女像是他的同伴,三人面前是那两个新人,陆黎桉顺着殷浔的视线瞄了眼对面,看见程嘉燃掏巴掏巴,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锡纸烫接过纸条瞅了两眼,很快还给程嘉燃。 过了一会儿,程嘉燃的纸条传遍了每个人的手,一同到来的还有男生本人。 在锡纸烫的授意下,程嘉燃捧着手机邀请大家进群,谢浮玉扫完码,发现群里已经置顶了一条公告—— 晚上睡觉时请关好休眠舱。 新人有两个,规则却只有一条,谢浮玉咬着勺子抿抿嘴,小声跟殷浔说:“新人纸条重合了。” 殷浔不置可否,新人纸条上的内容确实有可能重合,而当两条规则缩减为1或0时,副本难度会产生质的变化。 尤其谢浮玉的bonus纸条不涉及禁忌条件,想要试探出更多的死亡规则就只能以身涉险,每走错一步,代价都将是一条甚至更多的人命。 窸窸窣窣的餐厅陡然落入一片沉寂,低气压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犹如一柄杀人于无形的重剑,随时都有可能悍然斩下。 空气凝固几秒,锡纸烫收敛起眼底不着调的笑意,凝眉道:“一个病人配医生护士各一,npc没分组,我们得自己分组。” 任务规定他们两两一对照看贵宾,现在单人病房有十间,相应地就有十个病人,而玩家数量为21,注定有人要落单。 所幸谢浮玉赶在人群骚动前解决了这个问题。 李丽琼的要求仅仅是至少,并未划定人数上限,陆黎桉、殷浔加他,刚好满足这个下限。 确定完分组,锡纸烫意味不明地扫了眼谢浮玉,陆黎桉莫名读懂了他的眼神,似乎是不太理解谢浮玉的行为。 毕竟在大部分人眼中,两人一组最保险,主动多带一个无异于用自己的安危去验证一条空想出来的推论。 谢浮玉在顺手救人这方面好像有种别样的坚持,放在别人身上兴许违和,但如果是谢浮玉的话……陆黎桉完全不觉得ooc。 他不太服气地偷偷瞪了一眼锡纸烫,然而锡纸烫没工夫管他,男生对着屏幕敲敲打打,不多时,群里便多出了一个抽签小程序。 人在副本世界,相信科学不如相信玄学,分组结束后还得分出对应的病房,大家一致同意接受命运的指引,纷纷参与了抽签。 谢浮玉作为家庭代表抽到了307号病房,锡纸烫在他隔壁的308。 看到分组结果时,锡纸烫朝他晃了晃装着橙子汁的高脚酒杯。 不小心四目相接的谢浮玉:“……”好油。 他迅速移开眼看了看身侧的殷浔,堵在喉咙口的那团饭才缓慢咽了下去。 锡纸烫:“……” 吃完晚饭,大家前往各自负责的病房上工。 谢浮玉核对过门牌号,小心翼翼用护士铭牌刷开了307的门。 三人鬼鬼祟祟地走进病房。 雪白的房门悄然合上,几乎与纯白色的走廊墙壁融为一体,犹如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将病人囚困在这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 传说中尊贵的vip单人疗养病房并没有谢浮玉想象中的那么豪华,房间内只有沙发、茶几和一张床。 不远处,躺在被窝里的贵宾对贸然闯入的三人毫无反应,他双目紧阖,大半张脸都被氧气面罩所覆盖,露在被子外的手臂上缠绕着粗细不一的导管,乱糟糟地拖沓至地面,团成一堆没入床下。 很像开大巴的司机。 病床边,巨大的呼吸机孜孜不倦地工作着,显示屏上时不时闪过一串他们看不懂的线条和代码。 谢浮玉慢慢走近,在病床前停下。 贵宾仍然没有睁眼,殷浔挨着谢浮玉观察了一会儿,难以确定贵宾是活的还是死的。 陆黎桉低头,仔仔细细盯看着贵宾饱满的胸口,没几分钟他花容失色,用气音说:“这个也没有呼吸。” 李丽琼派他们来照顾死人? 应该不会,谢浮玉微微沉眸,假设线索不是病人,那就是这间病房里藏着npc想要他们发现的东西。 谢浮玉目光游移,扫过某处时猛然一顿。 27、31。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串数字。 第129章 305号病房, 李通背着氧气罐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坐立难安。 午饭时他多喝了两杯橙汁,这会儿感觉膀胱快要爆炸, 但李通不敢擅自离开病房, 唯恐坏了规矩, 刚走出这扇门就原地升天。 所幸和他一组的医生张立元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到了一本工作手册,手册中明文写道,如遇特殊情况或有正当理由,工作期间可以暂离岗位十分钟。 “行了快去吧。”张立元把册子丢进抽屉,拍了一掌磨磨唧唧的李通。 李通迟疑片刻,最终咬牙起身, 拉开了病房的大门。 张立元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一旁的贵宾身上。 男生眯眼观察起床头的病人信息卡,发现床号一栏并未注明305-x,而是一前一后写着两个数字。 27、33。 数字之间用空格隔开,张立元盯着床号栏发了会儿呆,脑海深处似乎闪过什么,快得他来不及捕捉。 27、33, 张立元在心底默念几遍, 转头瞟了眼床尾。 下一秒,他猛然转身, 大步朝床尾走去, 然而衣角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停滞的空气里冷不丁响起一声轻微的“噗”。 与此同时,307内,噗呲—— 陆黎桉尴尬地捂住屁股, 讪讪道:“中午吃了蚕豆。” 谢浮玉:“......”吓死,差点以为哪根导管漏了。 他捏着鼻子走远几步,径直蹲到殷浔身边,两人肩膀挨着肩膀研究床尾中段刻的字。 “27和31,这里也有。”殷浔用指腹蹭了蹭凹陷的字痕,打开手机相册与床头的两个数字比对了一下字迹。 谢浮玉凑近,“一样的。” 同一个人写下了这两个数字,用来替代床号,而象征房间号的307自始至终都没在信息卡中出现过,说明数字已经能够表明病人的全部位置信息。 三人不约而同拿起手机颠来倒去翻看那张图片,将各种流行的密码组合套用过来,尝试解出数字背后的线索,但都一无所获。 谢浮玉揉揉酸涩的眼睛,手指把蹭掉的下睫毛带到了屏幕中央,刚好卡在两个数字之间的空格上,弯曲而短促的下睫毛乍一眼像个细长的逗号。 他下意识撇开那根睫毛,虚悬在屏幕上方的手指却蓦然一顿。 殷浔看见谢浮玉把睫毛挪回去,又在数字两边加上一对圆括号,顿时打通了任督二脉,“是坐标?” 谢浮玉不置可否,“下班后问问其他人。” 原本往群里丢个消息就能有结果的事,奈何陆黎桉刚才找到一本工作手册,上面明令禁止员工在工作期间用手机聊天,三人只好作罢。 “如果真的是坐标,那么跟我们对门或者位于走廊同侧的病房,应该至少有一个数字是相同的。”谢浮玉摩挲着熄灭的屏幕,若有所思,“副本给病床设置坐标的意义是什么?”确定病人的位置?方便医护交流病患情况? 第159章 陆黎桉摸不着头脑。 殷浔闻言忽然扯了扯谢浮玉的袖子,问:“贵宾有姓名吗?” 谢浮玉一愣,好像还真没有。 他绕到床头再三确认了一遍信息卡,偏头看殷浔,“你的意思是,这串坐标不仅是定位,而且还是所谓贵宾的身份标识?” 殷浔点头。 “这算什么贵宾?”陆黎桉悄咪咪吐槽。 住的地方像个牢房,紧贴走廊的一面墙没有窗户,而病房里唯一一扇外窗又被防盗窗覆盖,玻璃另一面充斥着浓重的灰雾,仿佛有意阻拦他们向外张望的视线。 压抑,逼仄,死气沉沉,在这种环境下养病,不提前驾鹤西去都得感谢现代科技创造的医学奇迹。 谢浮玉垂眼扫过病床两边拖沓的导管,不知怎地想起一个人。 殷浔反应过来,“夏易潼?” 谢浮玉嗯了声。 aether实验室研究助理夏易潼,作为icarus系列的1号实验体和实验室真正的“门”,被改造成监测仪器固定在天花板上。她浑身插满导管,纷繁复杂的线缆犹如垂落的瀑布堆积至地面,恰如三人眼前这位贵宾。 夏易潼从人变成了机器,大巴司机和居住在疗养院三楼的十个贵宾兴许也已成为了某种机器。 病房内线索不多,几乎集中在病床附近,谨慎起见,谢浮玉给贵宾多拍了几张图用来存证,方便明天调出旧图作对比。 拍完照片后,三人各自分散开,将病房的各个角落反复搜了几圈。期间贵宾一动不动,双手交叉平放在胸前,有种快要入土为安的既视感。 两个小时一晃而过,指针跳到九点半的瞬间,病房内响起一道欢快而优美的铃声,旋律有点像谢浮玉小学常听的下课铃。 鼓点轻快,充满活力,持续播放了足有三分钟。 “再放一会儿估计贵宾能回光返照。”殷浔捏捏耳根,不堪其扰。 走廊南北两侧的房门相继打开,玩家三三两两走向盥洗室隔壁的休息室,按照抓阄顺序找到了自己的床位。 殷浔运气不错,和谢浮玉是上下铺,陆黎桉离得也不远,他的休眠舱在谢浮玉隔壁,上方则是锡纸烫。 “刚见面就给人取绰号,很没礼貌哦。”锡纸烫搔搔头顶乱蓬蓬的卷发,皮笑肉不笑地打量陆黎桉,没过多久他移开眼,抱着胳膊坐在休眠舱边缘,弯腰喊了声右下铺的谢浮玉。 谢浮玉仰头:“?” “帅哥,找到什么了?”锡纸烫笑盈盈地看他,语气笃定。 谢浮玉耷着眼,轻飘飘地回:“跟你一样。” 以物易物,首先要等对方拿出筹码,今天才第一天,副本不会把关键信息摊开来给玩家看,锡纸烫发现的东西未必有他们多,谢浮玉推测他可能也找到了一串坐标。 果然,锡纸烫朝他挤眉弄眼,神神秘秘地报了个数字:“27。” 谢浮玉:“顺序?” “在前。”锡纸烫双手撑住床沿,身体向后仰靠,放松地耸了耸肩,“看来南北向是横轴。” 他没有透露自己的纵坐标,谢浮玉当然也不会主动告知。 锡纸烫从谢浮玉那里确认了坐标猜想后,支使自己的两个同伴在群里统计了一下现有的坐标数,大部分人属于虽然联想不到坐标,但都能发现信息卡上的两个数字不对劲。 不过,统计出的坐标只有八个,换而言之,有两间病房没关注到那串神秘数字。 “305和310。”锡纸烫扫视过不远处半敞的休眠舱,将那几人的脸与他们负责的病房对上号。 310的医护组是程嘉燃搭钱正阳,程嘉燃脑子好使但心态不行,钱正阳心态勉强过关,可惜智力不太达标,两人在病房里待了两个钟,只认真阅读了那本工作手册。 305倒全是老手,无奈李通吃坏了肚子,大半晚都耗在厕所里,搜证的任务因此撂到了张立元身上。 而张立元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注意到什么数字。 谢浮玉瞥见锡纸烫直勾勾地盯着张立元,明显心存怀疑,但他们一没证据证明305隐瞒线索,二来张立元其实也没有撒谎的动机。 关注点于是重新拉回到坐标本身。 目前出现的横坐标有两种,数字27和28,北边为27,南边是28,表明横轴的方向由北往南,而摒弃数字固有的意义,坐标轴方向很可能藏着某种指向性的暗示,譬如疗养院南面的某棵大树下埋着npc希望玩家找出的东西。 至于纵坐标,即使谢浮玉不提,锡纸烫也能根据其他人提供的信息推测出他的纵坐标,数字自西向东逐渐增大,纵轴指向的是东方。 东南区域处于二维平面的第一象限,谢浮玉瞥瞥窗外,在三人小群里发了条消息。 【谢浮玉】:我们就是从东南边来的 收费站凑巧卡在正东南位置,大巴一路沿东南方向行驶,将他们送进这家疗养院,沿途寸草不生,一片荒芜,如果坐标轴确实是指向性的,那么那片人迹罕至的荒地大概率与主线故事中的某个场景有关。 但任务结束前,玩家不可能离开疗养院,来路隐含的线索应该已经出现了,只是还未被他们察觉。 谢浮玉托着下巴想了想,怀疑交警这个角色另有用意。 “先去洗漱。”殷浔从上铺跳下来,伸手在他脸前晃了两下,“还有四十分钟,我们轮流去。” 进入病房才需要携带氧气罐,而下班以后,大部分人碍于氧气罐的自重,纷纷将其摘下,按照李丽琼的要求将导管接在了休眠舱的气孔处。 洗漱必然会离开休息室,带着氧气罐洗澡又不切实际,大家因此默认和同伴轮流前往盥洗室,一人洗漱时,另一人就留在休眠舱附近看守氧气罐。 307组有三个人,谢浮玉跟陆黎桉先去了盥洗室。 盥洗室用一堵马赛克瓷砖墙划分出男女浴室,男生这边一如既往的没有隔间和围帘,所幸水雾蒸腾,勉强糊住了视线,大家虽被迫坦诚相待,到底还能就着这片氤氲的潮雾掩耳盗铃。 谢浮玉后背的伤最近在慢慢掉痂,新长出来的皮肤白皙泛粉,他搓澡都不敢用力,匆匆冲了几下便顶着毛巾折回更衣室。 陆黎桉慢他半拍,谢浮玉穿戴齐整时,对方正在往脑袋上套卫衣,男生锁骨下方晃过一抹闪烁的绯色,谢浮玉微微眯眼,蓦地开口:“你这项链......” 铂金细链挂着一颗艳丽如血的红宝石,成色很好,就是款式瞧着不太像男款。 陆黎桉闻声迅速扯下衣摆,摸摸鼻子无辜地啊了声,解释道:“这是上个副本掉落的奖励。” 谢浮玉眉梢一挑,没再追问,脑海中却闪过法老像头顶盘踞的眼镜蛇,镶嵌在蛇瞳中的另一颗红宝石原来被副本送给了陆黎桉。 两人没在盥洗室怎么耽搁,草草洗漱完便回到休息室换了殷浔的班。 十点半,灯光准时熄灭。 谢浮玉关紧休眠舱的舱门,挨着氧气罐躺进了狭窄的被窝里。 厚重的舱门隔绝了外界全部的声音,他攥着导管闭了会儿眼睛,被自己的呼吸声吵得睡不着。 谢浮玉松开导管,从冲锋衣内袋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了照休眠舱。熄灯前他一直没机会检查休眠舱,横竖现在不困,可以仔细搜搜附近有没有能用的线索。 然而胶囊休眠舱大概只是造型有别于宿舍的铁架床,内部无论是床垫被褥还是墙壁都跟普通宿舍没什么区别,谢浮玉灭掉手电,不自觉地蜷起双腿,寻思以殷浔的身量,这会儿估计相当憋屈。 他抬起胳膊垫在脑后,手腕外侧自然而然贴着床头。 数到第七只羊的时候,谢浮玉动了动手腕,总感觉床板有些磨手。 他慢吞吞翻了个身,胳膊撑着枕头趴起来,用指腹蹭了蹭那片触感有异的角落,本该平滑光洁的床板似乎多出几道凹凸不平的辙痕,谢浮玉甚至清楚摸到了明显的凹陷。 他立刻移开枕头,将亮起的手机镜头对准手指按压的位置。 光晕照出一团歪歪扭扭的字迹,谢浮玉瞪得眼角抽筋才终于辨认出那是几个数字。 (29,27)。 休眠舱附赠给玩家一个崭新的坐标。 29代表他的休眠舱比南边病房的贵宾床位更加偏南,27也符合已知的纵坐标区间,谢浮玉盯着数字微微出神,整个人被一种猜测成真后的惶然所笼罩。 他的身份信息浓缩于一组数字构建出的坐标点,如同死去的人在墓碑上留下一段语焉不详的文字,和一张斑驳褪色的相片。 谢浮玉放回枕头,挡住半截数字,面朝舱顶重新躺好。 与他相关的坐标一共两组,(27,31)对应任务对象,(29,27)对应他自己,玩家内部暂时没人知道坐标的具体用途,谢浮玉闭眼沉思半晌,直觉曾在别的地方看见过类似的数字组。 但脑海中的画面十分琐碎,他想得昏昏欲睡也没理出头绪。 第160章 休眠舱陷入沉寂,呼吸声在浓郁的黑暗里愈发清晰。 谢浮玉拉高被子蒙住小半张脸,试图用棉被中和掉自己的呼吸声,没想到适得其反,反而放大了那声音的存在感。 谢浮玉:“......”他鼻炎没犯啊? 呼噜——呼——咔—— 一串猪哼哼之后是一道短促的倒呛吸气声,谢浮玉屏住呼吸,意识到方才近在咫尺的杂音并不来自他自己,真正的始作俑者一直都在休眠舱外。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呼噜声如此震天的队友。 毕竟按照要求,玩家睡觉时必须关紧休眠舱的舱门,舱门的隔音性又尚可,而能突破两道舱门的呼噜声......谢浮玉难以想象作为声源的那间休眠舱此时是多么余音绕梁。 这样居然也能睡着,他揉揉眼睛,由衷羡慕起对方的睡眠质量。 不知是呼噜声太规律还是生物钟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谢浮玉熬到后半夜总算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七点,闹铃准时叫醒了他。 谢浮玉穿好护士工服,扣紧氧气罐打开了舱门。 殷浔刚巧单手撑着扶梯一跃而下,两人打过照面,转身找隔壁的陆黎桉会合。 不多时,早起的玩家窸窸窣窣挪动到休息室中央,谢浮玉习惯性地点了点人头,发现在场21人不多不少。 一旁,锡纸烫瞥见他的动作,压声低笑:“当心把鬼也数进去了。” 但无论如何,有身体的鬼肯定比没身体的鬼好抓,谢浮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嫌弃之情言溢于表。 锡纸烫:“......你昨晚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谢浮玉眸光微顿,垂着眼摇了摇头。 锡纸烫摸摸下巴,片刻后轻嗤道:“那我好心提醒你一下,昨晚屋子里混进了别的东西,你最好是真的没有听见那串响彻云霄的呼吸声。” 他六大爷睡觉总打呼噜,锡纸烫因此对呼噜声并不陌生,长年累月的听力训练之下,他甚至能准确分辨一个人是在打呼噜,还是因为鼻塞而加重了呼吸。 昨晚绝不是呼噜声。 谢浮玉注意到他的用词,眼底掠过几分戒备。 而保险起见,锡纸烫并没有大肆宣传这件事,告诉谢浮玉也是考虑到对方的休眠舱离自己较近,想试探他是否有所察觉。 短暂的交流过后,众人离开休息室前往电梯门正对面的餐厅吃早饭。 窗边,谢浮玉抿了两口殷浔递来的豆浆,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锡纸烫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撒谎。”殷浔剥了个鸡蛋给他,慢慢帮他理顺思路,“假设昨晚确实有个呼吸粗重的人从大家的休眠舱外经过,关于这个人的来历应该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他竖起食指晃了晃,“外面来的。” 十点半以后,他们只能确保自己的休眠舱一定处于封闭状态,届时即便有外人推门而入,在休息室里散步,玩家也不得而知。同样地,如果有玩家主动打开自己的休眠舱,其他人也不会知道。 所以第二种可能是,重度鼻炎患者本身就是玩家。 后者明显更糟糕,因为新人纸条告诉他们,晚上要关好休眠舱,入夜打开休眠舱有一定几率违规,而一旦违规,重度鼻炎患者就不可能还活着,但今早并未出现减员,一旦假设二为真,他们之中很可能如锡纸烫所推测的那样,混进了鬼。 谢浮玉囫囵咽下最后一口蛋,余光无意识扫过长桌两端的队友。 众人表情如出一辙的凝重,仿佛厚重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并在护士长走进餐厅时酝酿到了顶峰。 “诸位竟然还有闲心坐在这里用餐。”李丽琼停在门口,面色不善地宣布,“就在昨晚,本院有一位贵宾逃走了。“” 第130章 “本院有一位贵宾逃走了。”李丽琼面色不虞, 无机质的目光扫过餐厅里的每一个人,仿佛放走失踪贵宾的医护就在他们之中。 但正常人不会把贵宾和逃走这两个词放到一起,李丽琼对待贵宾的态度显然非常矛盾,尊敬似乎只是院长与岗位施加给她的职责枷锁, 护士长本人却打心底厌恶这些在三楼养病的有钱人。 贵宾逃走无疑是件大事, 李丽琼甚至愿意为此打破工作手册规定的照护标准。 “从今天起, 医生和护士们采取轮班制,每段工作时间内病房里只留一人,其余人在院区范围进行搜索,务必在花园别墅修缮完成前找到逃走的贵宾。”护士长嗓音冰冷,发布完新任务便悄无声息地离去。 李丽琼走后,餐厅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情况?昨晚有病人跑了?就他们那样儿也能跑?” “这里不会是精神病院吧?不然她为什么要说逃走?” 确实, “逃走”一下子将李丽琼和贵宾放到了相互对立的位置上,医护与病人的关系也随之转变成猎手与猎物。 而且李丽琼已经为玩家划定了搜索区域,就在这家疗养院的院区内,说明她很笃定贵宾不可能离开疗养院。 “是不想走还是不能走?”谢浮玉若有所思。 殷浔低声:“也许只是现在不能走。” 谢浮玉闻言微怔,偏头看看殷浔,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锡纸烫的话。 如果发出粗重呼吸声的人原本就是玩家, 那么对方很可能会参加接下来的搜寻, 因为病房之外才有新鲜的身体,五天后贵宾前往花园别墅, 有机会走出疗养院的是被大巴送进来的21个玩家。 然而不排除有贵宾可能打着反其道而行之的算盘, 混进病房伺机对留在三楼的另外九人下手,谢浮玉拧了拧眉,正色叮嘱道:“不管在哪队,都小心些。” 陆黎桉点点头。 谢浮玉端起杯子抿了两口豆浆, 视线扫过长桌两侧议论纷纷的队友。自打李丽琼抛下重磅消息后,餐厅内便多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众人脸上或多或少浮动着焦躁、怀疑、不安,连带着肩膀也下意识内扣,本能回避其他人的靠近。 风声鹤唳,看谁都像是鬼。 反应最大的当属李通,昨天只有他没有时时刻刻和自己的队友待在一起,刚才锡纸烫神经兮兮地内涵玩家内部混进了鬼时,他几乎是立刻怀疑上了同组的张立元。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李通有些神经质地咬着手指,目光死死盯住一旁的张立元。 张立元却好像对此司空见惯,正不慌不忙地往面包片上抹花生酱。 锡纸烫端着餐盘笑嘻嘻地挪到他对面,不吝称赞:“帅哥心态真好,怎么不替自己辩驳两句?” 张立元掀眼看他,反问:“假如被怀疑的人是你,你会自证吗?” 自证无用,进过的副本越多,越清楚人心险恶,怀疑于大部分老手而言都是家常便饭,没人会把自己当成讨不到糖果就哭闹的小孩,去奢求萍水相逢的路人队友施以信任。 果然,锡纸烫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大大方方地坦白:“不会。” 张立元轻嗤了声,过了两秒又听见锡纸烫说:“我会直接承认。” 搅混水是一门需要一点天赋的学问,不巧,锡纸烫在这方面已经修炼成了专家。 李通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口中喃喃:“疯、疯了......都疯了......” 他天性谨小慎微,长期的过本经验非但没有优化这点缺陷,反而让他朝着疑神疑鬼的方向拔腿狂奔,而锡纸烫疯疯癫癫的精神状态适时给了李通一记重拳,这倒霉孩子彻底放弃了针对张立元的想法,开始平等怀疑餐厅里的所有人。 “谢哥,你觉得是他吗?”陆黎桉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张立元,感觉他比李通更像个正常人。 谢浮玉不置可否,“别从结论逆推线索。”因为人一旦先入为主,便会不自觉地将所见所闻与潜意识中认定的结论匹配挂钩。 陆黎桉哦了声,又问:“一会儿谁先去病房?” 他们组三个人刚好能对应三个工作时间段,不像其他组,上午班的人还得多轮一次晚班。 谢浮玉瞥了眼殷浔,后者会意,主动提出自己负责早班。 没过多久,上早班的十人全部分了出来,殷浔站在电梯门前朝谢浮玉挥了挥手,转身走向307号病房。 路过305时,他看见张立元打开房门走进去,殷浔脚步微顿,随后径直走进了307。 走廊另一端,电梯缓缓下降,载着11人组成的搜查小队来到一楼。 疗养院比他们想象的更大。 谢浮玉跟着小队回到大厅,从大厅正门沿廊桥一路往后,发现玩家能够踏足的地方其实由三栋楼房构成,大厅和贵宾所在的这栋楼分别是建筑群的一头一尾,剩下一栋则在二者中间,位于廊桥的正下方。 昨天他们从廊桥上通行时被四周的浓雾干扰了视线,根本没注意到廊桥底下还有一片屋顶。 谢浮玉蹲在廊桥中央,望着脚下的透明地砖出神。 陆黎桉小声嘀咕,“所以大厅只不过是被廊桥抬高了地势,本身并不是真正的一楼。” 第161章 真正贴着地面搭建的房子就在廊桥下面,灰扑扑的房顶透露出一股子年久失修的气息,那是一栋平房,出入口完全独立于另外两栋小楼,从廊桥自上而下望过去,似乎只能由外部绕道潜入其中。 谢浮玉打开手机拍摄下平房的外观,过了一会儿忽然问:“电梯有b1吗?” 陆黎桉想了想:“好像没有,但是数字1下方还有一个按键,可能就是b1?” 谢浮玉撑着膝盖站起来,回身往电梯走。 廊桥距地面目测高度不超过两米,而平方房顶离廊桥底部还有一段距离,单层挑高在两米以内的房子显然不多见,如果电梯能通到b1的话,他们或许可以从地下进入平房。 “谢哥,我来吧。”陆黎桉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前的吊坠,叫住了一只脚迈进电梯的谢浮玉。 谢浮玉身形一滞,很快退出电梯,“多谢。” 陆黎桉抿抿唇,伸手按下数字键最下方的墨绿色按钮,电梯门紧接着慢慢关上。 谢浮玉在心里读秒。 然而才数到十,电梯门就打开了,陆黎桉一脸茫然站在电梯厢内和他大眼瞪小眼,好像对自己还在原地打转也很惊讶。 谢浮玉:“先出来。” 陆黎桉于是大跨步跳出了电梯,后脚跟着地的刹那,电梯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速度之快险些夹到白大褂下摆。 幸好谢浮玉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陆黎桉心有余悸,深吸一口气说,“电梯关门后,确实是在向下运行,我以为开门就是b1了,没想到还在一楼。” 他刚才一直盯着头顶的显示面板,数字1旁边的箭头的确朝下闪动,而脚下传来的失重感也变相证实了电梯处在下行状态。 人还活着,电梯也能正常运行,谢浮玉轻眯起眼睛,隐隐有了猜测。 少顷,他移开眼,注意力重新放回一楼走廊。 两人以走廊最西端作为起点,沿东西向搜查起这层楼,没走几步迎面撞见锡纸烫给李通做心理辅导,“哎呀哥们儿听我跟你分析,就算老张真的不是人了,那你怕也没用呀,你得回忆一下老张做了什么事触犯了哪种禁忌条件,你才能多苟几天呀是不是?大不了就是死嘛,你看昨晚那鬼混进来无声无息的,指不定能让你死的轻松点......” 李通瑟缩着肩膀:“......求你别说了哥......” 谢浮玉:“......” 陆黎桉:“......人居然可以没有眼力见成这样?!” “矮油,帅哥这话就不对了,”锡纸烫自来熟地勾住陆黎桉肩膀,“但凡我没点眼力见,刚刚你俩搞电梯实验的时候就该被大伙包围了。” 言下之意,他看见了却没有声张,陆黎桉还得感谢他。 陆黎桉懒得喷,撇开锡纸烫架在自己肩上的手,迅速跟上走远的谢浮玉。 一楼的房间布局接近三楼,陆黎桉用铭牌依次试过去,没一扇门能开。两人逛完一楼直接从安全通道上了二楼,把几分钟前做过的事又重复了一遍。 电梯门外,陆黎桉将铭牌重新别回胸前,“谢哥,这两层楼啥也没有啊。” “没有线索也是一种线索。”谢浮玉拉开一旁的应急逃生门,示意陆黎桉往三楼走。 楼道内静悄悄的,只有两人交错的脚步声,转角处的天花板上安着一盏吊灯,昏黄光晕勉强照亮了台阶。 视野忽明忽暗,沉默间,陆黎桉听见谢浮玉语焉不详道:“三层已经是顶楼,用来当机房刚好合适。” 机房?脑海深处某种念头一闪而过,陆黎桉还没来得及问便被谢浮玉捂住了嘴,对方小心翼翼将门拉开一道极其细微的窄缝,躬身钻出去前压声提醒他,“别出声。” 两人鬼鬼祟祟贴着墙根摸到走廊拐角,电梯间外的承重墙恰好挡住了他们。 陆黎桉顺着谢浮玉的目光望向盥洗室。 不远处,张立元被人半拖半抱地卡在胳膊下,慢吞吞地朝305号病房移动。他脑袋低垂,双眼紧闭,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俨然已经昏迷。 卡着他的人缓缓停在305门前,用张立元的铭牌刷开房门,接着物归原主,顺手把失去意识的张立元扔进了屋子里。 穿白大褂的医生关好房门,随后走到305对面,转身时陆黎桉和谢浮玉看清了他的脸,是负责302号房的刘越。 刘越应该没发现他们,刷卡进门都没停顿。 谢浮玉按着陆黎桉在墙角又藏了几分钟才偷偷摸摸地溜进盥洗室。 如果不是事先约定过,那两人只可能是意外在盥洗室碰到了,谢浮玉和陆黎桉在盥洗室内里里外外转了两圈,并未找到一丝打斗痕迹。 陆黎桉挠头:“那张立元是怎么晕的?”总不至于刘越只是单纯出来上厕所,然后在厕所门口捡到了昏迷的张立元? 谢浮玉嘶了声,竟然诡异地觉得有几分道理。 刘越如果心存歹念,完全可以把失去自理能力的张立元丢在盥洗室,因为工作期间离开病房超过十分钟就算违规,十分钟一到,张立元必死无疑。 将人扛回对应病房本身就有点反常,谢浮玉拧开水龙头,掬了捧冷水洗脸,试图保持清醒,然而脑子仍旧一团浆糊。 他轻轻叹了口气,“等十二点吧。” 陆黎桉用力搓了搓脸,沮丧地嗯了声,两人无处可去,索性又把三楼翻了个底朝天,然后从三楼晃悠到一楼,去最前面的门诊大厅里找下到b1的入口。 上午班结束时,谢浮玉还在大厅角落研究仓库的密码锁。 陆黎桉看了眼手机,扬声喊他:“谢哥,走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挤进电梯,谢浮玉有意落后半步,成功站到了靠门的位置,借着身体遮挡,他同时按亮了数字3和那枚墨绿色按钮。 电梯正常上行,谢浮玉仰头盯着顶部跳动的红色数字,排除掉了某个选项。 叮—— 11人全须全尾回到餐厅,留守三楼的另外10人也在,谢浮玉挑了几样菜坐到殷浔旁边,温声将上午无意撞见的那幕转述给他。 殷浔微微扬眉,“原来是他们。” 病房隔音远不如休眠舱,一上午房门开合响了好几次,他只能通过声音的来向大致锁定声源区间,确实如谢浮玉所说,来自两个不同的房间。 “开门声没有重合过。”殷浔补充。 张立元和刘越应该不是同时离开病房走进盥洗室的,而且第二次开门离第一次隔了至少半个小时,至于先进盥洗室的人究竟在这半小时做了什么,他们无从得知。 谢浮玉倾向于张立元是先到的那个。 殷浔:“为什么?” 谢浮玉垂眼:“直觉。” 他身上可能有点子玄学天赋,殷浔不再追问,起身添了点牛排,端着碗海鲜粥重新坐下。 谢浮玉切了一块烤布蕾放进嘴里,偏头问:“少的是哪间房的贵宾?” 殷浔撇了半碗粥给他,皱眉说:“没少。” 谢浮玉侧眸:“?” “身体没少。”殷浔用词很严谨。 谢浮玉了然,看来身体确实只是这些贵宾的载体,真正出逃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 第131章 落跑的贵宾下落不明, 原本昏迷的张立元却依然好端端地坐在餐厅里。 陆黎桉捧着饭碗偷偷打量起张立元,旋即移开目光,看了看他斜对面的刘越,这两人正得发邪, 都在专心干饭。 “早班结束后我们就回了餐厅, 张立元是最后到的。”殷浔瞥了眼可疑对象, 回忆道,“刘越没主动和张立元说过话,两人表现得对彼此很陌生。” 如果不是谢浮玉跟陆黎桉亲眼目睹刘越把人送回305,殷浔大概也会将那几次开门声当成普通的上厕所。 现在刘越一声不吭,谢浮玉有些被动。 万一刘越矢口否认,跳出来指控对方的谢浮玉便会陷入众矢之的, 届时双方各执一词,本就混乱的局面又要凭空加入一场罗生门。 迟疑片刻,谢浮玉压下起身的冲动,嘱咐陆黎桉:“少喝点水,下午你留在三楼,尽量别出来上厕所。” 最有嫌疑的两个人下午会跟随换班的另外几人一起下楼,因此下午班时间虽长, 但同样相对安全, 陆黎桉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 午饭结束距离开工只剩十几分钟,大家并未撤回休眠舱, 而是凑在桌边听锡纸烫边啃纸杯蛋糕边总结上午扫楼的情况。 目前最有希望获得新线索的地方就是那栋位于廊桥正下方的平房, 可惜他们没找到进去的路。 按理来说,能搜的房间上午已经被搜干净了,下午换班的玩家再走一遍也翻不出个花儿来,但npc要求不上班的人认真寻找失踪贵宾的踪迹, 新组成的11人小队只好准时准点走进电梯。 “咱们怎么搜?还从一楼大厅往里走?” “上午他们不都找完了吗?沿原路线有什么意思,不如就从安全通道逐层往下呗,宋哥不是说安全通道还没人去过吗?” 第162章 宋哥就是锡纸烫,全名宋星度,谢浮玉大概能猜到他的用意,倒不是出于多么高尚的道德情操替自己遮掩电梯实验,那货可能单纯是想给下楼的没头苍蝇们找点事做,毕竟人忙起来不容易出乱子。 至于李通刚才为什么没在餐厅指认谢浮玉走过安全通道,谢浮玉猜应该也是宋星度的手笔。 姓宋的明显知道点什么,谢浮玉轻眯起眼睛,仰头扫了眼电梯顶部的显示面板,鲜红数字咕噜噜缩小,电梯很快停在了一楼。 众人对搜索路线仍旧没个定论,有一小搓人坚持认为故地重游是在做无用功,然而分散人力进入安全通道搜索又会面临各种未知风险。 “不是还有一层楼没去么?”殷浔捏捏眉心,直接按了关门键,修长手指划过一排标有数字的按钮,缓缓落在最下方没标数字的墨绿色按键上。 按钮被按下时是没有声音的,圆形按钮周围亮起一圈荧荧的光,紧接着众人感到脚下一震,停滞的电梯又开始缓慢运行。 失重感明显,电梯还在下行。 “卧槽你干什么?!”有人冲过来扒拉殷浔,手还没碰到他的胳膊就被突然倒向殷浔的谢浮玉撞开了。 “不好意思,没站稳。”谢浮玉不太走心地道歉,也不知道是冲着谁。 围观群众:“......” 殷浔扶稳谢浮玉,接着腾出一只手按住忽然无能狂怒的队友,居高临下道:“别瞎嚷嚷,你不是不想再走上午班的老路?既不希望大家分散开,又想去别的地方转转,我帮你做了决定,你该感谢我才是。” 解锁新地图当然要冒险,眼下唯一有可能存放线索的房子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大部分人早已心知肚明,这趟其实势在必行。 然而普通人大抵还是难逃搭便车的心理,即便是到了副本这样诡谲莫测的环境里,也依旧寄希望于队伍中有好奇心格外旺盛的人以身涉险,将消息带回来,而不是把自己一起拖下水。 试图挑衅殷浔的卢毅就属于这种人,可惜他不太了解殷浔,并不清楚对方那副彬彬有礼的绅士皮囊只是狂热冒险家欺骗无知民众的假象。 殷浔永远不可能像谢浮玉一样善良。 如果做决定的人是阿郁,他应该会等所有人离开电梯后再偷偷把可疑对象骗去墨绿按钮所在的楼层,尽量把全员领盒饭的概率降到最低。 殷浔显然没那么好心,既然有人觉得分散着走容易让队伍里混进其他东西,那就不要分开。 一个电梯按钮解决了所有麻烦,顺带让他成为了活靶子。 谢浮玉下意识朝殷浔的方向挪了几步,望向对方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担忧。 殷浔捏捏他的手心,无声比了个口型——没事。 电梯内逐渐漫开一片沉默。 谢浮玉结束读秒时,电梯还没有停下,这次下行时长已经超过了上午那会儿陆黎桉呆在电梯里的时间,如果墨绿按钮的确通往b1,那么b1与一楼大厅之间的单层挑高至少得有十米。 叮—— 清脆的门铃声打断了思路,谢浮玉心跳骤然加速,不由扣紧了殷浔的手,所有人不约而同退到了电梯厢最里面,唯恐迎面而来一记开门杀。 短暂的失重感后,电梯门照常向一侧打开,齿轮徐徐转动,露出大片昏暗。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角落里,有人怯生生地问:“走、走吗?” 答案是肯定的,电梯门无法长时间维系打开的状态,不出电梯就得继续在搜过的三层楼内打转。 谢浮玉摸摸外套口袋,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第一束光从镜头背后投射向电梯外,紧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微薄光源缓慢汇聚成一圈淡白色的探照灯,点亮了前方的路。 电梯门外是一条斜向下的长阶。 没有任何缓冲的平台,跨出电梯厢的下一步就踩在了下一级台阶上。 谢浮玉没动,殷浔反扣住他的手腕,不准他先出去。 打头阵的人于是变成了张立元。 这次进本同样没机会搜身,但宋星度曾有意无意透露过部分人的来历,张立元只是个才进过三次本的八五新老手,心态未免稳得过头了。 谢浮玉微微眯眼,略带审视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移向电梯门的张立元,缓缓落在他身后的某个人身上。 与此同时,光源幽幽探向下方,空气中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张立元贴着右侧墙壁,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除此以外,大家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甬道内没有呼号的阴风,没有忽明忽暗的烛火,有人起头,剩下的人便稍稍放松警惕,有些蠢蠢欲动。 少顷,对道具的渴望终于压倒性地战胜了骨子里本能的恐惧,众人鱼贯而出,争先恐后涌向了寂静幽深的楼梯。 谢浮玉和殷浔走在最后,两人离开电梯的刹那,大敞的电梯门轰然合拢,暖黄色的顶光瞬间消失。 谢浮玉回头,望见电梯门正上方的电子显示屏亮着鲜红的数字1,诡异红光在黑咕隆咚的视野间宛若人造景点里的地狱之门。 殷浔也看见了,凑过去同谢浮玉耳语,“这里也是一层。” 谢浮玉轻轻嗯了声。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电梯从b1回到1,而如果电梯并未运行,那么显示屏展示的就是电梯停留的真正楼层号,换而言之,墨绿色按钮将他们送往的楼层也是一楼。 两个一楼,谢浮玉隔着护士工服摸了摸藏着bonus纸条的位置,哪个一楼才是重建之后的一楼? 未被探索过的一楼显然地势更低。 至少光是楼梯,他们便走了足有十分钟,这一路无人开口说话,11个人前后走成一路纵队,犹如穿梭在寂静岭中的流亡之徒。 过了好一会儿,从前面飘来张立元的声音,“到了。” 一行人稀稀拉拉走完所有台阶,脚底踩上了平地。 谢浮玉蹲下,用手掌按了按地面,冰冷坚硬,光滑平整,是室内用的水泥地。 他拍拍手,撑着膝盖站起身,随众人一同打量起眼前的这间屋子。 说屋子好像不太恰当,殷浔纠正他,“是厂房。” 楼梯尽头衔接的这片空间甚至不能用平房来定义,谢浮玉先前从廊桥上望见的灰色屋顶仅仅是这间厂房的一小部分。 他抬头看向幽黑的房顶,中央挑高落差距地面远不止十米,这样的高差放在任何一栋建筑都应该非常开阔,然而事实恰好相反。 兴许是没有亮灯的缘故,整间厂房囿于黑暗,显得格外压抑。贴近房顶的地方贴了一圈窄窄的玻璃窗,但因为早已年久失修而摇摇欲坠,内外蒙着层层叠叠的灰尘和蛛网,于视觉增亮的效果聊胜于无。 电梯在厂房北边,谢浮玉收回目光,跟上其他人的脚步,由北向南慢慢搜寻。 一行人直接走的中轴,方便将东西两侧的情况一览无余。 这间厂房和现实世界新闻报道中的大部分厂房没什么太大区别,入目是成排的流水线,虽然废弃多年,但手电光缓缓扫过去的时候,莫名有种只要拉下电闸,流水线就能开始作业的既视感。 明明工位旁空无一人,有几个瞬间谢浮玉却感到了令人厌恶的熟悉的被凝视感。 他压着眉朝人群瞥了眼,目光触及某处时短暂一顿,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队伍窸窸窣窣蛄蛹着向前,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前面有人问:“那是什么?” 手电光于是悉数汇聚至那一点,映照出一团巨大的凹陷。 凹陷部分夯着棕黑色的土,边缘则呈喇叭状向外扩展,用米白色材料围了一圈。 谢浮玉抬手比划了一下,感觉如果把土挖空,高出地面的这圈东西有点像一只倒放的漏斗。 “这是冷却塔。”卢毅蹲在“喇叭”边,上手蹭了蹭裹在喇叭表面的米白色材料,介绍道,“冷却塔的顶部本身应该是一个圆形开口,顶部外缘通常会建一圈加厚的混凝土环用来防风。” 一般情况下,冷却塔内部是空腔结构,整体高度将近百米,像现在这样作为土墩子摆在厂房里,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卢毅说完,又补充了一条关键信息:“冷却塔多见于化工厂、冶金厂、发电厂这些地方,有的区域能源站也可能用到冷却塔。” 他枚举了几家现实中有名的企业作为例子,在场活人全都来自沪津,对高铁站附近的几个大烟囱并不陌生。 谢浮玉虚心受教,暗自感叹学历果然不能和人品相提并论,就冲卢毅刚才在电梯破防扒拉殷浔的模样,很难想象对方居然是隔壁学校的工学博士。 不过既然提到了工厂,谢浮玉脑中闪过什么,问:“制药厂有可能见到这种冷却塔吗?” 卢毅想了想,点头道:“有是有,但很少用得到这种体量的。” 自然通风湿式冷却塔在大型火力发电厂用的比较多,如果是小型制药企业,搞个风机其实就够用了。 第163章 谢浮玉闻言顿时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仿佛对卢毅的判断深信不疑。 殷浔瞥瞥他,绷紧唇线压下了那缕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们在这间厂房里一共找到了三座冷却塔,本该是空腔结构的部分无一例外都填满了土,混凝土环也仅仅高出地面一米左右,相比起一百来米高的本体,简直小巫见大巫。 从楼梯口沿厂房中轴走到另一头差不多花了十五分钟,厂房最南面没有门,而是一堵严严实实的围墙,塑料搜查小组在围墙前面终于作鸟兽散,撒腿奔向各自认为的疑点。 谢浮玉对生产流水线不感兴趣,他贴着墙根走了几步,在距离最近的一座冷却塔旁蹲下。 殷浔弯腰,低声问:“还在想制药厂?” 谢浮玉点点头,扯着他的衣袖把人拽到自己面前,“无论是进化还是净化,副本里的人类角色始终没有放弃对人类本身的改造,疗养院位置偏僻,bonus纸条给的暗示又是推倒重建,我感觉这里原先很可能不是疗养院。” 厂房大而空旷,谢浮玉刻意压低了嗓音,温热吐息混合着气声钻入殷浔耳中,男生有一瞬不合时宜的晃神,他飞快眨了眨眼睛,很快反应过来疗养院的前身是什么。 “所以我们现在在的位置也不是真正的一楼?”殷浔低头摸摸脚下的水泥地,想象不出来下方还藏着多少层这样的一楼。 谢浮玉不知想到什么,轻嗤了声:“还真有点十八层地狱的意思。” 确实,如若每一次重建都是在倒塌的废墟之上,那么埋在泥土最深处的理应罪孽深重,不断夯实的地基会将底层的怨与恨更用力地压向永不见天日的地底,岁月长河荡涤过这片土地时,数不清的罪孽试图呼号着涌向灿白的阳光,但漫长无界的土层完全阻断了这条通往光明的道路。 冷却塔周围的混凝土环很宽,谢浮玉伸手探了探,手指碰不到土地表面。 他回身瞟了眼其他人的位置,随后顶着殷浔逐渐疑惑的目光,从护工服里面掏巴掏巴,取出了那根裹着无纺布的圆木棍。 殷浔:“?” 谢浮玉言简意赅:“挖土。” 殷浔恍然大悟,解开白大褂就要掏出自己那根,不过被谢浮玉按住了,“别急,你帮我盯着点那边,我先试试戳不戳得动。” 殷浔立刻听话地站起来,踱着步子挪到谢浮玉背后,用自己的身体把人挡了个七七八八。 谢浮玉拆开无纺布购物袋,将乌尔萨拉的树枝攥进手中。 开工前不知怎地,他脑子一抽,先捏着无纺布一角,把轻薄透气的环保购物袋贴到了泥土上。 无事发生,谢浮玉收回左手,换了有木棍的右手。 咚—— 木棍落地发出一声闷响,土层基本如谢浮玉猜测的那样,密度极高,一般工具难以穿透。他试着朝地下怼了怼,木棍一端根本无法穿透泥土表面。 谢浮玉扬眉,准备把木棍收起来。 然而下一秒,一股反作用力拖着他的右手朝冷却塔中央栽去。 “小心!”殷浔从后揽住他的腰,谢浮玉不得已松开木棍,往后踉跄两步远离了混凝土环。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混凝土环包围的那片土壤,一点一点吞噬了乌尔萨拉送的小树枝,木棍完全消失后,土地也恢复了半分钟前的平整。 谢浮玉茫然:“......史莱姆?” 殷浔低笑:“可能是某种非牛顿流体?” 谢浮玉:“......”这不对吧?虽然他是非常传统的政史文科生,但是阿b大学和g老师从没教过他普通泥土地也能是非牛顿流体啊? 殷浔:“特定条件。” 谢浮玉愣愣地扶着他的胳膊,“对啊,这不是一般条件吗?” 殷浔没看出来哪里一般,他揉揉谢浮玉的头发,哄他拿着那只无纺布购物袋再去试一次。 谢浮玉居然真的照做了。 结果显而易见,不一般的泥土地并没有吃掉购物袋,谢浮玉捧着购物袋蹲在冷却塔旁,默默悼念了一会儿意外遗失的道具。 殷浔垂眼盯着他头顶小小的发旋,恨不得把自己那根树枝塞给对方。 他确实塞了,但谢浮玉没收。 “万物有灵,掉落给你的就是你的。”谢浮玉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同殷浔往回走,他鲜少有这么不唯物主义的时候,可见是真的有点伤心。 两人跨过中轴线,由南向北巡视起靠东的生产线。 交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无人发觉,那块刚被谢浮玉画圈圈诅咒过的非牛顿流体土地无端耸动了几下,仿佛吃多了反胃似的冒了两个泡,紧接着,一撮极其细小的橄榄形薄片出现在破开的泥土泡泡里。 黑灯瞎火颜色并不分明,灰蒙蒙的尘埃里只隐约透露出一点绿意。 谢浮玉隔着护士工服按按冲锋衣有拉链的两个口袋,他现在浑身上下还剩俩功能型道具,敢情下次进本得揣一节登山杖探路。 “人果然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他挨着殷浔,第八百次感慨。 殷浔莞尔,说:“道具还会再有的。”那语气活像四大爷安慰没了孩子的嬛嬛,话术娴熟而炉火纯青,仿佛已经说过很多遍似的张口就来,所幸殷浔比四大爷多出几分真心,安慰谢浮玉时不忘温柔小意地牵着对方的手,轻轻晃了晃。 他们道具多的人是容易这样,什么都想掏出来试试,虽然目前的结果是人生有梦各自精彩,但谁能保证献身非牛顿流体就不是乌尔萨拉......的树枝的梦想了呢? 谢浮玉有点惆怅,路过生产线时想重重叹口气,然而稍不留神吸气吸多了灰,差点把午饭咳yue出来。 “这氧气罐......咳咳......”真是个累赘。 谢浮玉在殷浔欲言又止的注视下把吐槽的话咽了回去,任由对方帮自己扶正氧气面罩,并按照殷浔的意思重新检查过阀门的衔接处,确保每一根导管都严丝合缝地嵌在槽口内。 “我感觉我不太对劲。”谢浮玉仰头看殷浔。 殷浔嗯了声,低下头,深灰双眸直视他的眼睛,“是有点。”比以往冒进、大意,更加口无遮拦,总之不太像平常的谢浮玉。 谢浮玉眯眼:“你怎么没被影响?” 殷浔失笑,骤然倾身,两人的氧气面罩撞到一起,喷洒而出的呼吸在面罩内壁附着上一层转瞬即消的雾气。 “电梯按钮。”殷浔一字一顿提醒他。 放在平时,散漫平和的假象兴许还能多维持一段时间,至少不像今天这么容易失控,不管不顾按下墨绿按键那会儿,殷浔的情绪就已经有些反常了。 谢浮玉两指并拢轻点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开,问:“环境还是氧气?” 殷浔:“可能都有。” 保险起见,除了吃饭和洗漱,他们一直随身携带氧气罐,而呼吸阀也始终在佩戴期间保持开启状态,原本供工作时使用的氧气似乎刚好能覆盖他们一整天的氧气需求量。 精准得就像李丽琼早猜到玩家会时刻佩戴氧气罐一样。 变量不唯一,他们很难判断具体是哪种东西催化了人的负面情绪。 谢浮玉后知后觉想起楼上的陆黎桉,不知道这倒霉孩子会往哪个方向退化。 三楼307号病房,陆黎桉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习惯性地抬手揉鼻子,手背碰到硬邦邦的氧气面罩才陡然一惊,连忙按住两侧的系带,防止面罩滑落。 确定面罩系紧后,陆黎桉松手,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四点五十三,下午班已经过半,再和床上的活尸待一个多钟他就能光荣下班。 陆黎桉揣着手坐在病床前的小沙发上,思索要不要再转一遍房间,即便他已经在上工的第一时间就将房间的四个角各自检查了七八遍,又保持每十五分钟一次的频率抽拉病床两侧的床头柜抽屉,确保没有新的小玩意儿出现。 但总感觉还有地方没搜过,陆黎桉神情肃穆而庄重,目光凝实成一点,紧紧盯着茶几边缘。 半晌,他蓦然抬眸,视线随之落向头顶的天花板。 上天入地,平地上能翻的筐、篓、床底桌腿......陆黎桉秉持着应翻尽翻的原则雨露均沾,但他确实没怎么注意过天花板,因为以疗养院的层高,他把板凳摞到茶几上都不一定碰得到天花板。 陆黎桉向后仰靠进沙发,仔细观察起这间屋子的房顶。 照明灯、防火装置一应俱全,中央空调设置在房门正上方,侧对床尾,一切都很合理,除了那根穿过中央空调并且将其一分为二的黑色管道。 陆黎桉抻着脖子瞪大双眼,盯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根管子并不是中央空调内部伸出来的,从沙发边望过去,管道似乎卡在了门框与中央空调的接缝处,位置相当含糊,他瞪着眼睛想了几分钟,选择换个地方继续观察。 陆黎桉朝病床的方向挪近了几步,转头扫了眼管道。 位置不大正,再挪。 第164章 再校对,还是不行,又双叒挪人。 ...... 反复十多次后,陆黎桉终于看清了黑色管道的样子,直径大约五公分,材质不清楚,不过位置可以确定,和中央空调是分离开来的。这根黑色管道穿过房门顶部固定的天窗,恰好擦着中央空调的下边缘穿墙而出,因此乍一眼像是从空调里面钻出来的。 正经人不会在这么匪夷所思的位置加装管道,更何况这根管道并不通往室外,陆黎桉努力回忆了一下走廊两边的墙,不记得哪面墙的顶部有这种五公分的圆洞。 事出反常必有妖,陆黎桉举起手机,对准门头拍了几张照片。 咔咔,采样结束,他滑动屏幕翻了两遍照片,随后收起手机,准备坐回小沙发等下班铃。 然而刚抬起脚,后腰便猝然一紧,垂坠在氧气罐下方的导管被一股无形的力拽向后方,数根橡胶软管同时收紧成一股拼命下坠,好像有人从他身后死死拉住了那些盘根错节犹如大树繁茂根系的线缆。 陆黎桉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脚边是一层一层浓密如黑发的导管,床底塞不下的便淤积到床边,像失去活性的触手,软趴趴地触碰着他的鞋子和裤腿,却无力捆缚住他。 困住他的另有其人。 陆黎桉缓缓回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把观察地点挪到了哪里。 他现在距离床上那具活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近。 因为活尸的手指正好死不死地勾在连接呼吸阀的那根导管上。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飞速从陆黎桉脑海中闪了过去,快得他来不及捕捉。 求生本能催促着大脑先于身体有所行动,陆黎桉反手捂紧了呼吸阀,可惜为时已晚。 噗呲—— 导管从阀门处脱落,难掩的窒息感顷刻席卷陆黎桉全身,空气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使劲扼住了他的咽喉,竭力挤压出他胸腔里的最后一缕氧气。 窒息死亡需要一定的时间。 陆黎桉机械地挣扎着,说不清分针秒针走了多久,可能是几十秒,也可能是几分钟。 眼睛和喉咙都很痛,太阳穴像是被针扎穿了般突突直跳,意识模糊之际,他有些僵硬地侧过身,躺在被窝里的贵宾活尸咧开嘴,朝他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陆黎桉看见活尸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但风光不过两秒,刚刚坐直的活尸甚至没能离开病床,便被一股外力推倒,重新陷入昏迷。 同一时间,肺腔哗地涌入大片氧气,掉落的导管不知什么时候搭上阀门,恢复了出厂设置。 陆黎桉一手捂着呼吸阀,另一手压紧脸上的氧气面罩,踩着床边那团乱七八糟的导管,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窜到了病房门口。 他背靠墙壁摔坐在地上,心口被红宝石吊坠烫得扑通乱跳。 数次深呼吸后,陆黎桉调整好面罩,双手压着呼吸阀,反复确认导管已经再度拧紧。 他抖着手摸出手机,发现距离拍完照片只过去了五分钟。 项链逐渐失温,陆黎桉在温度完全消失前摘下项链,接住了破碎的红宝石。 半小时转瞬即逝,六点整,下班铃响彻整座疗养院。 谢浮玉回到餐厅时,看见陆黎桉蜷缩着身体坐在角落,桌边的玻璃杯已经空了,男生不知道在想什么,双目无神,放空地盯着摊开的右手。 谢浮玉倒了杯水走过去。 水杯底部磕到桌面发出砰地轻响,陆黎桉肩膀颤了颤,猛然回神,看清谢浮玉的脸后,慢吞吞地把手伸到他面前,苍白指尖泄露出一丝难以自控的颤抖。 谢浮玉垂眼,瞥见一捧零碎的绯红晶体,陆黎桉的红宝石吊坠生效了。 “谢、谢哥,”陆黎桉舔了舔干涩的唇,竭力保持镇定,“我好像知道贵宾是怎么逃出病房的了。” 他偏头瞥了眼自己的呼吸阀,将碎掉的红宝石妥善放进外套内袋,拉上拉链,然后拿出微微发烫的手机,调出之前拍下的管道图片给谢浮玉看。 谢浮玉稍加联系,很快想通了事情的始末,低声问:“他们知道吗?” 陆黎桉摇头,“我没告诉其他人,怕说不清。” 这次进本没有搜身,大家对彼此佩戴的首饰一无所知,陆黎桉担心自己贸然开口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尤其他不确定有没有新的鬼混在下午班的这批玩家里。 “你做得很好。”谢浮玉拍拍他的肩膀,扭头示意殷浔陪陆黎桉待会儿。 没想到殷浔反手扣住他的手:“哪儿去?” 谢浮玉弯眸:“找个合适的传声筒。” 殷浔蹙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锡纸烫叼着不知从哪个角落扒拉出来的棒棒糖,正坐在高脚凳上听下楼的队友转播厂房实录。 宋星度做人的确有点疯癫,人缘倒是意外的好,无论这些人缘是不是他单方面强|制|爱的产物,就单看这里三层外三层犹如信徒朝圣的架势,殷浔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好像真有两把当传|销小组头目的刷子。 有些陆黎桉不方便讲的话,宋星度来说正正好。 毕竟没人会傻到去主动质疑一个疯子。 谢浮玉屈指勾了勾殷浔的小拇指,示意他松手,“我很快回来。” 头狼于是不情不愿地放走了伴侣,灰瞳却不曾从他的背影移开半秒。 殷浔清楚感知到心底有一□□火山在副本的催化下酝酿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他重重闭了闭眼,捏紧五指,强行将涌动的躁郁压回去。 陆黎桉:“......殷哥,要不你陪谢哥去吧?” 殷浔面无表情地瞥他。 陆黎桉不说话了。 不远处,宋星度对谢浮玉登门拜访感到受宠若惊,但谢浮玉只是端着茶杯从旁经过,并在两人擦肩而过时不小心左脚绊右脚,泼了点水到他身上。 宋星度咬碎一口糖:“......”想骂人。 可惜话没出口就被谢浮玉几张餐巾纸堵了回去,他敷衍地替宋星度擦去袖口的茶叶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音量提醒对方注意手机。 宋星度身形一滞,旋即从他手中接过纸巾擦了擦,鼻腔溢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嗯”。 谢浮玉见目的达成,甩甩手回到了殷浔身边。 他跟宋星度从碰面到分开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第三视角看上去非常自然,没有任何人怀疑。 宋星度也不笨,擦干水渍后又在人堆里旁听了一会儿,才逐渐将话语权转交出去,自己则退到信得过的队友身后,侧身翻看起手机消息。 谢浮玉把陆黎桉拍到的图片和新的死亡规则一并发给了他。 宋星度琢磨了一阵回过味儿来。 搅混水的的确确是一门需要很多天赋的学问,譬如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下厂房时,宋星度仅凭三言两语就重新掌握了话语权,若无其事地参与讨论,随后将话题迅速扭转到氧气罐上。 “你们都看到了,这里的贵宾戴着氧气面罩才老实,这说明什么?”他扫视众人,如同循循善诱的好老师。 受到鼓励的学生答:“说明不戴氧气面罩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宋星度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打了个响指。 “没错没错!就我们手头现有的线索而言,应该是这样,在座的大部分人都不是第一次进本了,平衡机制会使规则同时限制玩家和npc,所以对于npc生效的规则,对于玩家同样适用。”他不负所托,成功说出了谢浮玉希望他代为转达的话,“后面进入病房值班的人最好离病床远一点,警惕npc之余不要忘了定时check自己的呼吸阀有没有拧紧。” 众人纷纷应下。 谢浮玉坐在后排,简直要为对方精湛的演技鼓掌,然而手刚抬起来就被殷浔握住了。 谢浮玉怔了怔,随后偏头靠近他,笑盈盈的目光落在殷浔侧脸,小声说:“我知道副本放大的是你哪方面的负面情绪了。” 殷浔侧眸,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半晌似笑非笑地哼了声,好像对谢浮玉揪住自己小尾巴这件事表现得很无所谓。 深邃灰瞳清晰倒映出那张明艳漂亮的脸,谢浮玉从对方眼底望见自己的身影,长睫轻颤,他率先别过脸,似乎在殷浔的坦然中无所遁形。 “晚上小心。”殷浔装作没看到,低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谢浮玉的手背。 谢浮玉点头。 晚班时间不长,他的任务是苟过两小时,顺便检查一下陆黎桉发现的那根管道。 谢浮玉没敢碰病床前的最佳视角,他挪动了茶几和沙发,勉强找到了一个新的观察视角。 进门前他留意过面朝走廊的那面天窗,窗框和玻璃都完好无损,没有圆洞,管道应该是沿着墙壁内部的某条线路通到某个地方。 结合陆黎桉推测出来的死亡规则,谢浮玉大概摸清了管道另一端是哪里。 剩下的晚班时间,他把桌椅复原,然后背靠墙壁席地而坐,静静等待九点半的铃声。 第165章 但今天的九点半并不像昨天一样顺利。 下班后,准备回休息室的玩家突然被护士长拦在了走廊里。 没人注意到李丽琼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像驱赶小鸡的饲养员般将他们驱赶至餐厅,那道单薄瘦削的身躯堵在餐厅门口,效果却如铜墙铁壁。 困在餐厅内的玩家无人敢轻举妄动,因为李丽琼的右手正握着一把剁骨刀。 “昨晚逃走的病人,找到了吗?” 话音刚落,满室哗然。 卢毅捋了把乱糟糟的头发,低骂道:“日,她明明只说要咱们找人,没规定今晚就得找到吧?” 回应他的是李丽琼的第二遍询问,“昨晚逃走的病人,找到了吗?” 剁骨刀哐地被她插在桌上,刀身闪烁着亮银色的光,恍若某种无声的威胁,胆子小一点的已经开始发抖了。 宋星度也抖,他倒不是害怕那把刀。 “她这样太像我导师了,你懂不?”男生隔空感受到某种血脉压制,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谢浮玉,俨然牢骚满腹,“我就怕她下一秒给我来一句——” 谢浮玉顺嘴接:“any volunteers?” 宋星度吓得差点原地弹射,“你也英专生吗?” 谢浮玉耸肩:“不是,但我上过研究生英语。”授课老师是隔壁外国语学院的老教授,生平最爱让孩子们做pre和课堂提问。 宋星度:“......shift。” “所以谁来回答一下她的问题?”陆黎桉忍不住打断他们。 与此同时,站在门口的李丽琼拔出嵌进桌里的剁骨刀,第三遍问道:“昨晚逃走的病人,找到了吗?” 第132章 “昨晚逃走的病人, 找到了吗?” 没人会主动回答李丽琼的问题,而关于这个问题,答案也并不唯一。 护士长环视众人,耐心终于告罄, 谢浮玉瞥见她从工服一侧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了两下, 随后道:“李通, 你来说。” 闻言,大部分人暂时松了口气。 被点到名的人则有些茫然,无助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原本佝偻着的脊背随着李丽琼一句话骤然垮塌,瘦弱背影难以自控地颤了颤。 李通很害怕,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仿佛某种无声的抗议。 李丽琼眯眼看他,又一字一顿地念他的名字:“李、通。” 李通膝盖一软,险些要给她跪下。 然而李丽琼不需要他下跪求饶,她只想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的名字,“你知道他是谁,告诉我,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愿望?李通蓦然一怔, 他的愿望无非是尽早离开副本, 如果现在把名字交给npc就能结束这一切,那......他确实曾有怀疑的对象。 李通踟蹰不定, 余光不自觉地瞄向人群中的某个身影。 “你到底说不说?”卢毅伸手拍了一掌面前发愣的男生, 语气不耐,“你不说就把机会让给有需要的人,懂?” 早知道指认病人还能兑换奖励,他肯定第一个报出那人的名字, 可惜现在挑选答题人的权力掌握在李丽琼手里,哪怕他想抢答,也得先在心底掂量掂量平衡机制的分量。 卢毅忿忿踢了一脚桌腿,自觉错失良机,这会儿只想尽早结束这场猜谜游戏,于是催促李通:“你快说啊。” 李通大约也感到队友有点蠢蠢欲动,咬咬牙脱口而出:“张立元!是张立元!逃走的病人昨晚附在了张立元身上!” 话音刚落,空气瞬间凝固几秒。 紧接着,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坐在餐桌旁的张立元,男生接受到大面积的目光洗礼,扯着嘴角摊手耸了耸肩,意料之外的坦然。 李丽琼也在打量他。 过了一会儿,她移开眼,问李通:“你的愿望是什么?” 李通霎时双眼瞪圆,因为紧张而干涩到极致的喉咙深处发出沙哑暴烈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隔着一米多宽的餐桌,他颤手指了指一脸风轻云淡的张立元:“你就是鬼!” “李通。”护士长捏捏眉心,提醒他,“你的愿望。” 李通这次不再犹豫,直言道:“我要离开这里,离开、离开这个任务世界!” 护士长如他所愿。 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李通,一贯无机质的嗓音此时犹如天籁,“打开通讯录,找到交警大队的号码,打出去,告知对方你现在的位置,他们会派人来接你出城。” “电话可以打三次,每次通话时长只能维系十秒,想清楚再拨号。”李丽琼屈指敲了敲表盘。 但李通已经被名为愿望的蜜糖迷晕了头脑,接过手机直接拨通了电话。 嘟嘟嘟—— 提示音规律地响了三下后,电话被人接起:“交警大队,什么事?” 李通捂着听筒,语速飞快:“我要出城!” “位置。” “奥特夫布莱斯疗养院。” 李通报出建筑名称,嘶哑嗓音压抑不住即将挣脱囚笼的兴奋。 然而回应他的是又三下“嘟嘟嘟”,随后是一串忙音,对方什么都没答应便挂断了电话。 李通心里没底,很快拨出了第二通电话。 “交警大队,什么事?”对面反应很淡,仿佛不曾接过疗养院的电话,李通却听得出对方的声音,正是半分钟前的那位接线员。 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渗出一层薄汗,李通咽了咽口水,迅速说:“我在奥特夫布莱斯疗养院,我要出城,你们来接......” 通话戛然而止,十秒到了。 “草!”饶是老好人如李通,此刻也忍不住骂了几句脏话。 我真的离出口很近了,李通颓然抬臂抱住自己的头,写满焦虑与急躁的脸深深埋入臂弯,渴望从中汲取一点信心。 真的很近了,他想,就差一通电话的事。 可短短一分钟内,他已经透支了两次机会,李通猛然抬头,大力搓了搓自己的脸,他必须把握住最后一通电话,最后的十秒钟。 当事人濒临崩溃,旁观者也难得感同身受到几分焦灼。 整个餐厅里仍旧岿然不动的只有两人,被指认的张立元和手握剁骨刀的护士长李丽琼。 “谢哥,我感觉他快疯了。”一旁,陆黎桉不忍直视,别过脸悄悄问谢浮玉,“如果是你,你会求什么愿望?” 谢浮玉抿抿唇,把答案敲在备忘录上给他看。 陆黎桉眨了眨眼,恍然大悟,还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扭头发现谢浮玉已经被殷浔勾着脖子拉远了。 混血压着眉尾不耐地睨了他一眼,灰瞳底部掠过一缕警告。 陆黎桉于是悻悻收手,老实巴交地坐回原位。 与此同时,餐厅中央,李通的负面情绪已然逼近阈值,平日胆怯沉默的男生紧紧握住李丽琼的手机,如同握住一根无形的救命稻草。 谢浮玉微微眯眼,直觉第三次拨号如果失败,李通可能会死。 “问题出在位置。”殷浔握着谢浮玉的手,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他的手背,“李通两次电话都没能给出正确的接驳地点。” 谢浮玉垂着眼嗯了声,“我知道。” 李丽琼介绍愿望规则时他就意识到对方那句“现在的位置”指的是什么,谢浮玉试图提醒李通,但李丽琼先李通一步望过来。 一同转向他的还有那把剁骨刀,警示之意不言而喻,规则不允许谢浮玉干涉李通。 第三次通话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李通依旧认为是自己的语速不够快,没在倒计时结束前得到交警大队的肯定答复,才造成了前两次通话的失败,所以这次电话被接起后,他立刻表明了自己的诉求,提供的接驳地点还是奥特夫布莱斯疗养院。 第三通电话在十秒之内被交警大队主动挂断了。 李通抹了把脸上的汗:“我这是......成、成功了?” 他双手托着熄屏的手机,用焦急而无措的目光逡巡过身后队友的脸,急切地想要求证什么,但只有李丽琼纡尊降贵搭理了他。 “很遗憾,地点错误。”护士长拿走自己的手机,徐徐起身。 李通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的女人,疯了似的摇头:“不......” “可能”二字还未出口,胸口便猝然泛起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所有未尽之语悉数被剧痛堵回嗓子眼儿里,尖锐的痛感化作噬心的蛊毒,由心脏蔓延向四肢百骸。 李通低下头,临死前最后一眼,看清了剁骨刀的刀柄。 木质刀柄靠近不锈钢刀刃的位置刻了几个数字,连在一起有几分似曾相识。 歘—— 李丽琼反手抽刀,尸体两旁的人却没有沾到一滴血。 谢浮玉扫了眼尚在淌血的刀,偏头看见李通的尸体正以一种肉眼不可测的速度变得干瘪,仿佛填充这具骸骨的不是血肉与皮囊,而是空气。 李通像只漏了气的充气气球,变成了薄薄一片滑向地面,他背着的那只氧气罐哐啷砸到了地上。 第166章 猜谜游戏还没有结束。 李丽琼把刀搁到桌边,朝陆黎桉招手,“小陆,你说,逃走的病人是哪个?” 第二轮被npc挑中的参赛选手是陆黎桉。 众人目送陆黎桉壮士断腕般从队伍后方走出来,不由议论纷纷。 “什么意思?张立元的嫌疑排除了?” “不应该啊,如果张立元不是鬼,李通怎么会得到许愿机会?” “可如果张立元是鬼,鬼为什么没死?” 好问题,陆黎桉挠挠头,停下脚步,敬畏地盯着几米外的剁骨刀。 长而锋利的刀刃浸了血,摆在顶灯下泛起阵阵诡异的红光,李丽琼神色晦暗,苍白手指缓缓握住刀柄,淡声问陆黎桉:“昨晚逃走的病人,找到了吗?” 陆黎桉点点头,抬手朝人群一指。 李丽琼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掀眼凝视,半晌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下一秒,陆黎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只见沁血的刀剑擦着张立元的肩膀顺势窜向他身后,将坐在角落的男生捅了个对穿。 尸体很快像李通那样瘪成一片人皮。 死的人是刘越。 人皮施施然飘落,尚有余温的薄片擦过旁边人的脚踝,紧挨着刘越大半晚的卢毅差点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卧槽怎么是他啊?” “昨晚。”宋星度笑嘻嘻地重复这两个字,单手稳稳扶住倒向自己的卢毅,稍显嫌弃地把人推走。 卢毅:“......”兄弟你行行好吧,再回角落就该踩着刘越的尸片了。 然而不是尸片也有别的东西,李丽琼垂手拎着那把剁骨刀,鲜血顺着刀尖往下淌,好死不死滴在卢毅一万多块的限量版球鞋上。 卢毅:“......” 李丽琼浑然未觉,冲陆黎桉抬抬下巴:“你的愿望。” 那语气大方得好像陆黎桉要摘星星摘月亮,她也能顺手从天上抠一块给他,但任何交换都是有代价的,死去的李通就是最血淋淋的例子。 李通只回答对了一半,所以李丽琼给了他三次打电话的机会,只要有一次报出的位置正确,即便不能立刻离开副本,至少也不会当场死亡。 平衡机制下,死亡对应的是错误回答。 任何错误回答,而不仅仅是给出错误的逃逸人姓名。 陆黎桉隐约猜到正确的点位在哪里,但具体坐标还需从长计议,因此他的愿望不能和李通一样。 他迟疑片刻,脑中忽然闪过谢浮玉的备忘录。 陆黎桉瞬间有了答案。 李丽琼又问了一遍:“你的愿望是什么?” 陆黎桉正视她,语气坚定:“我想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这就是我的愿望。” 第133章 “我想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这就是我的愿望。” 陆黎桉说完抿了抿嘴,压下骨子里本能的紧张与恐惧,安静地望向李丽琼。 几步之遥,李通的人皮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犹如某种无声的警示。所有目光悉数汇聚至餐厅中央, 等待李丽琼对陆黎桉做出审判。 护士长一身素服, 面无表情地盯着陆黎桉。 良久,铛—— 刀刃触及桌面发出一声嗡鸣,李丽琼随手将那柄剁骨刀搁在桌边,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巾,细致擦拭过每一根手指,仿佛格外重视接下来要做的这件事。 即便她的双手根本没有沾染分毫血迹。 陆黎桉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他竭力克制住反手夺刀捅进npc心窝的冲动,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又过了几分钟,李丽琼扔掉揉皱的纸巾,十指交叉合拢于身前,下意识用拇指蹭了蹭手背。 “我的愿望......”她微微眯眼,好像家道中落后无力再购买奢侈品的人路过一家从前经常光顾的奢侈品商店似的,用一种掺杂着羡慕与回味的语气说, “我想去踏青。” 陆黎桉眨眨眼:“??”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没记错的话,从收费站到疗养院, 沿途别说是绿草如茵, 那大片大片的荒地恐怕找根枯木都费劲,李丽琼的愿望简直比李通更加不切实际。 陆黎桉摸摸鼻子,直觉要遭。 因为任何愿望都是有代价的,他的许愿机会以指认正确的出逃贵宾为代价, 而李丽琼做出回答,就代表陆黎桉的愿望已经实现,那么作为交换,现在该轮到陆黎桉帮她实现愿望了。 李丽琼要踏哪门子的青? 陆黎桉同她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在护士长不知想到什么,表情隐隐有几分触动,人也随之变得宽和许多,并没有当场对踏青提出过多要求,只给了个时间限制。 兑现日期和副本期限相同,都在第五天。 陆黎桉暂时松了口气。 然而没等他缓过劲,李丽琼便话锋一转,安排起明天的工作。 “昨晚逃走的贵宾因久病不治而亡,305号病房将永久关闭,张医生加入302,代替刘医生履行职责。”她拎起桌上的刀,顿了两秒继续道,“今天上午,三楼又有贵宾逃走,请诸位在明晚下班前找到他。” npc丢下新的任务,转身离去。 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的刹那,餐厅内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陆黎桉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走向谢浮玉。 与此同时,刚才还在抱团取暖的一些玩家纷纷散开,警惕而戒备地注视着曾经的队友。 原因无他,有刘越作为前车之鉴,今天上午逃走的贵宾也必然附身在他们之中。 李丽琼的话犹如一记重磅炸弹,顷刻间摧毁了所有平和假象。 谢浮玉也站了起来。 殷浔扬手拉住他的手腕,幽幽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 谢浮玉扭头:“还有二十分钟熄灯。” 殷浔啧了声,没松手,跟着他往外走。 刚想找大腿会合的陆黎桉:“......”他好像那个被恩爱父母遗忘在家里的多余孩子。 三人先回了休息室。 今晚负责守家的是陆黎桉,谢浮玉没有安排他,纯粹是陆黎桉自己热爱这份工作,和一旁懒散地将下巴垫在谢浮玉肩头的某只大型犬绝对没有关系。 “你吓唬他做什么?”盥洗室里,谢浮玉把人薅下来,背过身脱衣服。 休息室开了暖气,盥洗室因为淋浴间的缘故,室温也不低,两人出来前都将外套卫衣脱在枕边,堆了个鼓包遮住接在气孔旁的氧气罐。 殷浔单手扯下内搭短袖,赤条条地站在长凳边看谢浮玉。 晦暗眸光自上而下扫过颀长背影,徘徊在那截薄腰附近,明亮的浴室灯里,一对腰窝若隐若现。 殷浔清楚自己这会儿不太正常,但他没有克制,里间溢出的水雾席卷了他的理智,视线难以自控地向下,代替手指划过一抹圆|润,抚着那双笔直修长的腿,直到掌心包裹住踝骨,指腹将那一小片瓷白的肌肤摩挲至绯红...... “怎么不说话?”谢浮玉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殷浔搭腔,转身才看见对方正精力旺盛地朝着自己敬礼。 谢浮玉:“?” 殷浔面色如常,不负责任地说:“我被副本影响了。” 他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大大方方任由谢浮玉打量,末了还大发慈悲地捡起几分良知,催谢浮玉去洗漱,不用管自己。 谢浮玉:“......你快点。”隔壁休息室还有个留守儿童等着洗澡。 殷浔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快不了。” 谢浮玉:“......”只放大某一种负面情绪到底太铤而走险了,虽然殷浔不会像李通那样,同时变得更暴躁和更胆小,但过分强烈的占有欲让他看起来很像个变态。 还是那种......变态,谢浮玉走远几步又转头瞥了眼长凳旁的人,和自己放在凳子上的...... “放心,不会偷偷闻你的衣服。”殷浔察觉到他的目光,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故意停顿几秒才拖长了语调,慢吞吞说,“更不会拿着它们做不好的事。” 谢浮玉:“!”如果能重来,他许愿副本把殷浔变成六根清净的出家人。 谢浮玉少见地洗了个战斗澡,没几分钟便顶着一身水汽噔噔噔跑出来,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赶在殷浔出现之前溜回了休息室。 休眠舱外,陆黎桉提前下班,好奇地朝门口看了看,“殷哥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他要洗头。”谢浮玉不走心地骗他。 陆黎桉老实巴交地哦了声,没有怀疑,他放下手机,边脱外套边小声告诉谢浮玉,“谢哥,我把今天的复盘发咱们小群了,你记得看。” 按照疗养院的作息表,晚班结束后他们本该有充足的时间开个圆桌会议讨论当日获取的线索,但今晚显然例外,李丽琼突然造访,用一场以性命入局的谁是卧底游戏打乱了所有玩家的计划。 陆黎桉估摸着自己洗完澡差不多也该熄灯了,于是趁着休息的空当把他那部分线索编辑成文字丢进了小群。 第167章 谢浮玉点点头,翻身上床,他锁好休眠舱,举着手机检查了几遍气孔和导管,才关掉手电筒,打开微信。 【陆黎桉】:今日进展:废弃厂房x1、新任务x2 陆黎桉贴心地把新任务贴进了公告,一条与主线相关,是帮助npc李丽琼完成踏青愿望,ddl在两天后,另一条则是寻回今天上午逃走的病人,ddl在明晚。 后者谢浮玉已有答案,对前者却毫无头绪,他总不能原地给npc种出一片绿草坪吧?眼下方圆百里寸草不生,这个地方肯定曾发生过什么,他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已经是环境恶化后的结果。 至于罪魁祸首,谢浮玉推测应该是那间厂房。 疗养院重建前很可能是一家大型工厂,留有冷却塔的厂房只是工厂的一小部分,谢浮玉和卢毅的想法不同,他觉得这里并不是化工厂,而是制药厂。 污染物随废水融入河流,在一次又一次的水循环中蔓延向更广阔的城市。 鱼虾中毒,农田损毁,生态紊乱,疾病肆虐。 也许是未经处理的化学试剂,也许是药厂研制出来的某种半成品,总之荒芜的土地遍布着人为的痕迹。 但验证猜测还需要更多线索,谢浮玉思索片刻,想到了李丽琼的指认游戏。 他得让自己成为下一个被npc选中的人。 方法非常简单,谢浮玉翻了个身,伸手摸到放在床头的氧气罐。 今晚被选中的人是李通和陆黎桉,这两人有一个共性,就是氧气罐的含氧量很少。 李通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呼吸急促且多为深呼吸,频繁地呼气吸气自然十分消耗氧气,陆黎桉则是因为误触禁忌条件,被躺在床上的贵宾拔了导管,氧气直接漏掉了大半罐。 护士长是依据氧气罐留存的氧气量挑选幸运儿的,所以只要谢浮玉人为控制住氧气含量,就有一定几率被选中。 很明显陆黎桉也是这样想的。 小陆同学自告奋勇请求明晚行动,然而谢浮玉脑海中迅速闪过那块碎掉的红宝石吊坠,没多久又想起陆黎桉被放大的负面情绪是什么,果断驳回了对方的二次猜谜申请。 话没敲完,屏幕上冷不丁蹦出一条新消息。 【殷浔】:你也别想@谢浮玉 谢浮玉手指一顿,删掉编辑好的小作文,发了一串省略号。 热水澡并不能使人恢复理智,只会让变态更加蛮横无理。 谢浮玉懒得搭理变态,但他之前也确实答应过殷浔,不会避着对方独自行动。 谢浮玉辗转反侧几分钟,还是按亮手机正经回复了变态。 【谢浮玉】:知道了 上铺,收到消息的殷浔轻眯起眼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布偶猫用肉垫轻轻按了按。 他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直到手机自动熄屏才收进冲锋衣内袋,跟衣服整整齐齐摆在枕边。 十点半,休息室准时沉入一片黑暗。 谢浮玉没睡,他侧卧在休眠舱里,面朝舱门默默读秒,计算昨晚听到的呼吸声什么时候响起。 十点半以后还在休眠舱外活动的必然不是玩家,而昨晚的贵宾已经被护士长制裁,今晚如果还有声音,只可能是上午班出逃的病人。 思忖间,耳畔骤然飘来熟悉的呼噜——呼——咔—— 谢浮玉眸光微凝,来了。 第134章 呼噜——呼——咔—— 那道粗重的呼吸声由远及近, 从谢浮玉头顶的方向传来,经过他的休眠舱时并未停顿,很快又掠向床尾,然后是对面的休眠舱。 休息室里的休眠舱紧贴东西两面墙摆成两列, 被贵宾附身的玩家应该跟谢浮玉属于同一列休眠舱, 而靠窗的床铺寥寥无几, 谢浮玉没费什么工夫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和他推测的一样。 呼噜——呼——咔—— 声音摇摇晃晃四处回荡,谢浮玉趴在舱门边,脸贴着门缝仔细分辨。 然而几秒后,飘远的呼吸声冷不丁在耳畔放大,贵宾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折回来,仿佛洞悉了谢浮玉的一举一动, 模仿着他的动作贴上了舱门。 呼噜呼噜的声响犹如喉咙口含了一口水,那人挤到门缝处,试图捕捉休眠舱内一缕微弱的呼吸。 谢浮玉缓缓屏住了呼吸。 休眠舱的密闭性其实非常好,至少舱门关上以后,从外部很难一眼找到那条门缝,贵宾却像开了上帝视角似的,轻而易举确定了门缝的位置。 如果不是与被附身的玩家共享了记忆, 那就是贵宾本人对休眠舱的构造了如指掌。 今天上午逃走的贵宾想做什么?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 直觉他在找一样东西。 贵宾出逃是为了借玩家的身体浑水摸鱼,伺机离开这家疗养院, 某种程度而言, 双方也算殊途同归,目的都是逃离疗养院。 但李通的死明明白白昭示着,人是无法直接走出疗养院的。 他们需要将自己的位置告知交警大队,等待出城的专车接应。 如果贵宾想混在活人堆里一起出去, 就必须在五天限期来临前找到这具身体对应的点位,或者说—— 坐标。 谢浮玉起初以为刻在床板上的那串数字就是出城坐标,这会儿蜷在舱门旁想了想又觉得不是。 因为拨打电话的机会明显少于存活人数,李丽琼不可能让他们挨个打电话通知交警大队,所以出去的坐标应该是唯一的。 谢浮玉私下跟殷浔、陆黎桉都对过坐标,三个人三个结果,每间休眠舱位置不同,产生的坐标也不尽相同。 病床坐标更不可能,305号房的贵宾被陆黎桉指认后,房间直接关闭,坐标也相应废弃了。 数字,坐标,门,出口。 谢浮玉按按额角,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还没理出一点头绪,舱门外蓦地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方才还震耳欲聋的呼吸被有意识地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几下清脆的叩击声,指关节落在复合金属做的舱门上格外清脆,好像下一秒便能将门板击碎。 休眠舱是没有门锁的,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谢浮玉掀开被子,迅速窜到氧气罐旁边。 青年单薄的脊背微微向前绷出一线弧度,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戒备地注视着舱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对峙静谧无声,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里再度响起熟悉的呼噜声。 抱着氧气罐的手早已僵硬,谢浮玉陡然松了口气,物归原位,重新挪进被窝。 贵宾呼哧呼哧去了对面。 之后几次敲击声间隔并不长,谢浮玉拿自己做参照,估摸着至少有三间休眠舱被贵宾敲过门。 奇怪的是,贵宾似乎仅仅停留在了敲门这步,而没有其他更深入的举动。比起不能打开舱门,这种多余的礼貌看起来更像是出于谨慎和忌惮。 贵宾不确定,谢浮玉想。 休眠舱外的逃逸者不确定坐标是否就在那扇即将被打开的舱门后,一旦猜错,迎接他的可能是比囿于病榻更加恐怖的惩罚。 也许会死。 谢浮玉平躺在床上,睁眼盯着休眠舱漆黑的舱顶,他没敢松开氧气罐,右手依然紧紧攥着罐子顶部的导管,防止逃逸者去而复返,突然发难。 但疲惫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大脑继续高速运转,谢浮玉陷入昏睡前,耳边依旧是那道规律的呼噜——呼——咔—— 闹铃响起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谢浮玉翻了个身,微蜷的膝盖哐当磕到怀里的氧气罐,酥酥麻麻的痛刺得他一激灵,迷迷瞪瞪睁开了双眼。 打开休眠舱时,殷浔正巧扭头望过来。 谢浮玉揉揉眼睛,扫了一圈聚集在屋子中央的人,发现自己刚好是缺的那个。 昨天过后,玩家还剩19人,更准确一点应该是18人。 然而无论哪种结果,这样的存活率对于一个s级以上的副本,都非常不可思议。 谢浮玉走到殷浔身边,低声问:“昨晚你听见了吗?” 殷浔点头:“敲门声。” 话音刚落,附近的几个人悄悄侧过头,谢浮玉不欲在众人面前大费周章地展示推理过程,迟疑片刻他岔开话题道:“昨天白天其实一直有两个鬼跟着我们行动,这会儿虽然只剩一个,但不排除对方可能会找机会帮病房里的其他同伴寻找新的身体。” 他音量不高不低,没有刻意避着人,殷浔怔了几秒反应过来,谢浮玉是在提醒所有人注意安全。 事实上不用他提,大家的态度从站位便可见一斑。 昨晚被李通指认却没被npc处决的张立元更是被远远被排除在队伍之外。 小部分老手对于今晚将要指认的对象早已心知肚明,但偏偏在夜晚降临前,他们都拿对方没什么办法。不仅如此,他们还必须容忍那位逃逸者装模作样地混在队伍里搜集关于出口的线索。 第168章 谢浮玉瞥了眼置身事外的逃逸者,转身走向餐厅。 早饭结束后,新一轮负责上午班的人选新鲜出炉,陆黎桉站在电梯口依依不舍地挥别两位家长,慢吞吞地走进307。 电梯厢载着另外十人缓缓下行。 张立元、卢毅、宋星度各自占据三个角落,靠近数字按键的角落则归殷浔所有,男生懒洋洋地环住身侧人的腰,重心明显偏向谢浮玉。 其余人各自分散在不同位置,彼此距离至少一臂长。 宋星度裹紧白大褂,缩了缩脖子,随后笑眯眯地盯着不远处的谢浮玉,没多久果然被殷浔耷着眼警告了。 真是有趣,他移开视线,心里的小人止不住地咂舌,在这个人人自危,看谁都像看鬼的当口,居然还有人愿意交付真心,建立起堪比铜墙铁壁的信任力。 而且这种程度的信任绝不仅仅来自爱情,一定有什么更深刻的东西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一电梯人心思各异,到达一楼后也没有抱团行动。 他们四散进不同的房间,试图从中寻找蛛丝马迹,宋星度是个例外,他选择蹲在廊桥里观察下方的灰色屋顶。 “他很聪明。”谢浮玉凑近殷浔,中肯评价道。 廊桥连接前后两栋楼,卡住廊桥就等于卡住了视野最好的一条通道,谢浮玉没有夸张,宋星度脑子的确转的很快,不过被副本影响的殷浔并不乐意听他称赞别的男人,混血撇撇嘴,鼻腔里溢出一声不太明显的轻哼。 两人绕过宋星度,走向进本时的大厅。 谢浮玉目的明确,想在大厅找到其他坐标。 他很确定自己曾经在三楼以外的什么地方见过这种类型的字符串,但副本限制了他的记忆力,让他变得急躁不受控制,谢浮玉需要一个帮手。 这份殊荣自然落到了殷浔头上。 两人分头行动,各自从大厅的东西两端向廊桥入口地毯式搜索。 殷浔很快有了发现。 他半蹲在一扇门前,朝谢浮玉招手:“阿郁,这里。” 谢浮玉小跑到他身侧,仰头看了眼灰扑扑的门,认出这是那间存放氧气罐的屋子。 殷浔嗯了声,指着门锁右下角一处不起眼的位置说:“35、32,应该没错。” 35作为横坐标大于北边休眠舱对应的点位,不出意外就是谢浮玉想找的东西。 他们重新检查了一遍大厅附近的门锁,顺利收获一沓新坐标。 “我感觉出去的那个坐标,横坐标数值不会超过目前已知的范围。”谢浮玉侧眸,顿了顿又说,“纵坐标具体是什么好像很难确定。” 大厅楼和贵宾在的那栋楼共享一条纵贯南北的对称轴,但两栋建筑本身大小不一,拥有的纵坐标范围当然也不同。 而且必须先确定横坐标才能找纵坐标,因为只有横坐标才能指向具体哪栋大楼。 谢浮玉揣着一兜新坐标在大厅里转了两圈,殷浔看了眼时间,拉住思路卡壳的人往后走。 “别急。”他捏捏谢浮玉的后颈,好脾气地哄着。 两人穿过廊桥回到电梯间时,整个一层安静得犹如已经人去楼空。 谢浮玉盯着电梯门顶部的数字看了一会儿,忽然脚尖一转,推开了旁边某间屋子的大门。 宋星度循声转头,看清来人后笑了笑:“唷,是你啊。” 谢浮玉懒得跟他套近乎,开门见山道:“你怎么没跟着他们下去?” 闻言,宋星度夸张地捂住嘴,一副十分吃惊的模样,“你应该问我为什么没和他们留在上面。” 谢浮玉眸光一凝:“谁死了?” 刚才经过电梯门前,他看见显示面板亮着数字1,以为此一楼非彼一楼,包括逃逸者在内的其他人又去了那间仓库,然而听宋星度的意思,他似乎是专程下楼等他们的。 “出事的是卢毅,他在厂房里莫名其妙地晕了,然后张立元主动送他回去休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另外几个人也浩浩荡荡跟着上了三楼。”宋星度意味深长道,“我走那会儿卢毅还没死,我估计下晚班之前他都不会死了。” 卢毅的身体会以另一种形式存活,谢浮玉自动补上宋星度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我没跟他们去厂房,一路走安全通道转上去的。”宋星度走的是昨天谢浮玉走过的路线,他倒没指望对方立刻相信自己,只是照实说,“我在三楼休息的时候刚好碰到他们送卢毅回来,没人清楚卢毅为什么昏迷,张立元表现得也很正常。” 宋星度虽然不曾指名道姓点出张立元就是昨天上午跑脱的那个病人,但谢浮玉完全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既然还是怀疑,那就一起上去看看。”门口,始终没有吭声的殷浔打断两人,朝电梯的方向努努嘴。 回三楼的路比他们想的更快。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谢浮玉低头,看见逃逸者张立元倒在餐厅外,身中数刀,血流如注,俨然死不瞑目。 第135章 张立元死了。 三楼走廊却空无一人, 凶手下落不明,目击者不知所踪。 谢浮玉走出电梯,谨慎地避开餐厅前的一滩血迹,在张立元的尸体旁蹲下。 冬季衣物厚重, 除非有把握一击毙命, 否则正常人是不会选择捅心窝或切腹这种从古早电视剧中学来的套路的, 而且一刀捅死人对出刀的力度、角度、受力位置都有要求,普通玩家很难做到。 但张立元的白大褂确实湿透了。 鲜血从大大小小的伤口涌出来,浸透了最外层的罩衫,衣服吸收不掉的血液在地面上积聚成一汪暗红色的水洼,漫溢的血水紧接着悄悄攀上垂落的衣角,被布料倒吸回去, 白大褂于是呈现出明显的渐变分层,半干的绯色与湿漉漉的糜红夹出一条不太明显的血线,像日落时被霞光灼红的天际线。 致命伤在侧颈。 谢浮玉盯着那处手法粗糙以致皮肉外翻的伤口思索片刻,忽然起身走进了餐厅。 “找这个吗?”身后,殷浔倚着存放餐具的吧台,右手边是打开的消毒柜,碗筷刀叉排列整齐, 金属餐具在照明灯下反射出凛凛微光。 谢浮玉取出一把餐刀冲着殷浔的脖子比划两下, 点点头。 “还算锋利。”殷浔不退反进,握住他的手朝颈侧一带, 冰凉刀刃瞬间贴上皮肤, 压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谢浮玉手腕一紧,低声斥他:“你疯了?” 餐刀再钝也能切开皮肤,何况是这种专门用来切牛排的刀,虽然肯定比不上护士长的剁骨刀, 但反复多次也能划破皮肤,甚至割破血管。 显然张立元就是这么死的。 殷浔抿抿唇,在谢浮玉生气前松了手,转而说:“既然凶手无法做到一刀毙命,张立元为什么不反抗,其他人为什么不阻止?” 用餐刀割开颈动脉需要先划破几层皮肤组织,一次划不烂就必须顺着第一道伤口来来回回地划拉,整个过程相当折磨人,所以现实世界里选择割腕自杀的人,赴死的心都非常坚决。 假设张立元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被人拿刀这样对待,他一定会挣扎反抗。 任何反抗都是有声音的。 而作为今晚即将被指认的对象,张立元的重要程度和他的危险系数完全可以画等号,大家忌惮他,却也会尽可能地保护他。 因为张立元一旦身死,他在护士长心中的价值将大打折扣,类似昨晚的交易也许会不复存在,这对所有玩家而言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如果当时谢浮玉在场,他应该会出手阻止。 然而事实就是根本没有人制止,凶手肆意妄为造成了张立元的死亡,张立元本人仿佛也毫无还手之力,但这不合理。 “张立元跟你差不多高。”谢浮玉转头打量起殷浔,顺手捏了捏他的胳膊。 两人身高相近,张立元却比殷浔肉眼可见地更加健壮,谢浮玉见他的第一面,脑子里就自动弹出了喝生鸡蛋的肌肉猛男。 不过张立元长了张富有书卷气的脸,白大褂又恰好遮住了那身肌肉,大部分人再见到他,通常会下意识认为对方安全无害,构不成什么威胁。 即便如此也难以掩盖他是壮汉的事实。 谢浮玉检查过餐厅内外,确定附近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至此所有线索指向了一个与最初假设背道而驰的方向。 张立元被割喉那会儿应该已经昏迷了。 “而且昏得意识不清,离死不远了。”宋星度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朝两人招手,“张立元后脑快被砸烂了。” 他没谢浮玉那么严重的洁癖,直接上手拨弄起尸体,热心帮助血糊拉碴的前队友翻了个身,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后脑勺。 原本饱满的头骨瘪了一块,瞧着像是遭到过重物撞击。 宋星度啧啧称奇,问谢浮玉:“以张医生的体格,这一下居然能成功给人抡残,说明什么?” 第169章 “说明张立元很可能死于一次意料之外的偷袭。”殷浔挤进两人之间,懒洋洋地搭腔,“偷袭者大概率是个男生,并且不会比张立元矮太多。” 说着,他绕到宋星度身侧,随即单手朝虚空中一抓,仿佛抓住了某件重物,接着猛然砸向宋星度后脑。 五指收拢成拳裹挟着凌厉拳风悬停在发梢,尽管宋星度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抵抗不了骨子里本能的恐惧,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殷浔勾唇,迎着谢浮玉无可奈何的目光回到他身边。 宋星度:“......”他习惯性地想呛对方几句。 但看在线索的份上,宋星度最终克制住了那股冲动,说:“无论是npc杀人还是玩家杀人,都只能钻副本规则的空子,现在尸体只有一具,凶手很可能还活着,也就是说,凶手在动手前就已经能够确定张立元犯规了。” 他想知道张立元为什么会犯规,毕竟附身张立元的贵宾理应比玩家更谨慎。 谢浮玉闻言,伸手指了指尸体背上的氧气罐,“呼吸阀开了。” 尸体背靠墙壁,氧气罐和墙面形成一个狭小的夹角,散落的导管堆积在染血的白大褂上,犹如一道屏障遮蔽了视线,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呼吸阀的接口其实并未与导管相接,导管距离阀门仍留有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 “那就更不对了。”宋星度搔搔皱巴巴的卷毛,拧眉道,“张立元不可能迟钝到呼吸阀被人碰了都没反应吧?” 谢浮玉点头,“所以主谋就是他自己,捅他的那位顶多算帮凶。” 宋星度瞥瞥尸体:“那还真够狠的。”下刀的好像生怕张立元没死透,除了颈动脉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张立元浑身上下差不多被捅成了筛子,直到现在血还没有流干,正顺着地砖缝从餐厅门口蔓延向电梯门。 “先去找其他人会合。”谢浮玉收回目光,望向不远处紧闭的楼梯间,“我们没时间了。” 今晚要指认的对象早早察觉到危险,以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重新隐匿起来,除了他们三人和那个几乎明牌的帮凶,另外五个没参与早班的玩家,甚至是这会儿还在病房上班的玩家,都有被附身的可能。 宋星度不置可否,轻嗤:“鬼知道他们跑哪里去了。” 上班期间不准使用手机交流,这条规则并不仅仅针对在病房里工作的医护,它平等地适用于处在工作时间段内的所有人,包括因为贵宾出逃而在病房外轮班搜查的每一个玩家。 况且世上蠢货多如牛毛,哪怕只有1%的人是傻逼,在那样庞大的基数加持下,也达到了可怕的八千万,更别说这个比例远远不止1%。 而且蠢货不用等规则制裁,自己就能玩儿完。 宋星度抱着胳膊,来回扫了谢浮玉几眼,“你倒是圣母心,这种时候还想着顾全大局?” 换做是他,早在帮凶捅穿主谋时便会与众人分道扬镳,围观者再怎么彼此怀疑也应在那之后抱作一团,孤立凶手,而不是像群闻着味儿就走不动路的鬣狗,将视线紧紧黏在帮凶身上。 现在这种局面显然正中某位贵宾的下怀,好让他趁虚而入,挑选合适的身体取而代之。 宋星度懒得管别人,倚着墙问:“直接蹲302门外不行吗?”反正金蝉脱壳的鬼无处可去,当务之急是守住那位贵宾的身体。 “不保险。”谢浮玉捏捏眉心叹了口气,“我先下楼看看,你随意。” 他倒不是真想当那劳什子救世主,只不过有能力阻止却不施以援手,谢浮玉会良心不安。 这会儿三楼走廊没什么人,他们乘电梯上来时也并未遇到过其他人,说明两拨人很可能刚好错开了,谢浮玉想让电梯一直停在三楼,这样接下来每一个准备乘电梯回三楼的人,都会因为顶部那枚鲜红的数字3而警惕,上下楼通道很大程度上也被他人为地限制在了安全通道。 搜查范围一下缩小到两层楼。 “厂房呢?厂房不管了?”宋星度左思右想还是放弃了独守三楼的打算,小跑着跟上谢浮玉。 黑咕隆咚的安全通道里,殷浔自动隔开两人,宋星度的声音含糊不清从上方几级台阶飘下来,被他原封不动地转述给谢浮玉。 末了殷浔如实评价道:“现在去厂房等于送死。” 卢毅晕在厂房,紧接着张立元就死了,厂房那种昏暗的环境天生适合偷鸡摸狗搞小动作,比如偷偷摸摸拔掉谁的氧气管,或者顺手拧松谁的呼吸阀。 当然楼梯间也一样。 殷浔把手搭在自己的呼吸阀边,提防着身后的宋星度。 锡纸烫对此一无所觉,此刻满心满眼都在猜下一个可能被附身的人是谁。 殷浔轻啧了声:“就近原则,302病房里有现成的身体,何必舍近求远?” “那你们还放着302不闻不问!”宋星度不懂,但大为震撼。 谢浮玉揉揉耳朵,试图屏蔽后面的小学生吵架,并决定收回“宋星度脑子转的很快”的评价。 殷浔见状笑了笑,难得对宋星度和颜悦色几分,“一个动弹不得的病人,外加一个健康的玩家,这样的组合只要不靠近病床,严旭冬就是安全的。” 严旭冬扮演的是302号房的护士,现下病房外比病房内更危险,他们光是守着病房无济于事,得先确认帮凶在哪儿,以及跟着帮凶的那群蠢货中有没有混进新的逃逸者。 拦住一大帮子人等同于守住了302,宋星度恍然大悟,终于消停了。 三人分工明确,由殷浔负责看守一楼的安全通道门,谢浮玉则跟宋星度跑到了二楼,他们把二楼能开的房间都开了一遍,那些人不在这里。 谢浮玉想了想,把宋星度留在了二楼电梯间。 目前最重要的两处出入口都在三人掌控之下,宋星度扫了眼谢浮玉,狐疑道:“你呢?” “我去一楼找人。”谢浮玉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宋星度:“......”可恶,他以前明明是一个很独立的小男孩,都怪这个副本卷进来俩大腿,导致他现在有点不自觉地依赖谢浮玉,尽管宋星度不愿意承认。 然而谢浮玉似乎诡异地get到了宋星度的真实想法,表情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半晌,谢浮玉郑重其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僵硬地鼓励道:“好好干。” 宋星度条件反射地想鞠躬。 所幸谢浮玉及时撇下他走了,宋星度注视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冷不丁听到一片嘈杂声。 那声音显然从一楼传来,隔着一条走廊外加一个楼梯间也难掩喧嚣,闹哄哄的像是误入了菜市场。 走廊尽头,谢浮玉身形一滞,紧接着拔腿狂奔冲向安全通道。 宋星度下意识想跟,余光里却一晃而过一簇鲜红,电梯门上的数字忽然动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电梯下行到一楼,短暂停顿后殷浔的声音夹杂在愈发混乱的争执声中飘上来。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秒,电梯开始上行。 宋星度目光紧锁面前的显示板,发现数字跳到2后并没有停下。 他立刻抛弃了电梯间,噔噔噔朝三楼奔去。 与此同时,谢浮玉按住准备还手的殷浔,抬眸扫了一圈挤在电梯前的人。 一楼,走廊两侧的房间门已经悉数打开。 原本躲在屋子里的玩家被另一拨人抄家似的抓进大厅,要求交出杀死张立元的凶手。 “然后呢?你们难道要杀了他吗?” “既然他能杀张立元,我们当然也能杀死他,这个副本明显不禁止玩家对npc动手,你们还护着他做什么?” “是啊,杀了他明天就不会有新的出逃贵宾了,这次的任务是活过五天,最后一天我们只要老老实实呆在病房里就能出去了!” 谢浮玉听见这番话差点踉跄两步给他们跪下。 他很少立场鲜明地站在谁那边,但此时此刻即便是谢浮玉也由衷认同宋星度的观点,世界上确实还是蠢货多,尤其是蠢而不自知,不是在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路上的。 殷浔深以为然。 刚才那两拨人你骂我我骂你推搡着从走廊一端骂骂咧咧涌到电梯间,迎面撞上看守电梯的殷浔。 鸡飞狗跳中不知谁误伤了他,被殷浔轻飘飘地扭身避开后,他干脆好人做到底,顺势推了对方一把免得人摔倒在自己面前。 结果人家不领情,非说殷浔要跟他动手。 疗养院的环境本就容易放大人的负面情绪,殷浔也不惯着他们,撸起袖子打算暴力镇压这场混乱。 如果不是谢浮玉按着他,刚刚叫嚣着要杀人的男生这会儿应该已经躺在地上了。 “乖,我还有话没问。”谢浮玉摸摸殷浔紧绷的侧脸,示意他冷静。 人高马大的混血咬肌紧阖一脸杀气,他耷着眼看了会儿谢浮玉,然后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在了谢浮玉身后,仿佛某种无声的保护。 电梯间莫名安静下来。 第170章 谢浮玉终于获得了片刻安宁,离家出走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饱含审视的目光逐一掠过那些或愤懑或慌乱的面孔,缓缓停在其中一人脸上。 谢浮玉眸色微沉,语气一反常态地严肃:“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刚落,那人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苍白面容猝然充血,变得青青紫紫。透明氧气罩内壁很快蒙上一层淡白的雾气,俨然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 那是窒息的前兆。 第136章 宋星度紧赶慢赶抢在电梯开门前回到了三楼。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几个穿着医护工服的人鱼贯而出,宋星度看清为首那张熟悉的脸,蓦然一愣。 “怎么是你?”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异口同声,陆黎桉挠挠头, 解释道:“大概十点多那会儿, 护士长挨个敲门喊我们下楼开职工大会, 大家就跟她走了。” “贵宾呢?扔房里不管了?”宋星度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第一天进本时李丽琼特别强调了贵宾身份的尊贵,为此严格遵守照护标准,要求每间病房至少配备一位医生和一名护士,但...... 宋星度恍然大悟,喃喃道:“是配备,不是同时出现。” 陆黎桉点头, “我们之前一直都理解错了,那句话指的不是病房里同时存在多少人,而仅仅是一种关于分组方式的提示。” 医生护士各一是分组的最低要求,只要满足这个条件,轮班制就是可行的,因为无论病房中留有几个人,这间病房都始终满足分组要求, 这就是规则漏洞。 李丽琼显然比他们更熟悉这个漏洞, 所以才会在贵宾逃走后,反过来利用规则分散了一部分玩家, 帮自己寻找贵宾的下落。 npc每一次打破照护标准都不是盲目无意义的, 这场突如其来的职工大会想必也一样。 宋星度侧身腾出一条道,边走边问:“什么职工大会?” “嗐,我也不知道。”陆黎桉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混乱中,表情有些茫然, “她把我们领到最前面那栋楼的大厅,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大意是希望我们能安分守己,不要给她惹是生非。” “我猜她可能是看见张立元被人捅死了,怕剩下的人跟着发疯,互相捅刀?” 闻言,宋星度脚步一顿,“你们下楼的时候,张立元已经死了?” 陆黎桉:“对啊,不知道谁捅的他,死得悄无声息的。” 随行的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议论道:“一上走廊就瞅着恁大一坨血糊拉碴的尸体,搁谁见了不害怕?” “护士长就不害怕,我靠,她跟没事儿人似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走过去了。” “要我说,搞不好人就是她杀的!” “哎你可小点儿声吧,在这里面杀人都是要受规则限制的,张立元如果没坏规矩,哪怕是护士长也不能随便拿刀捅他。” 大家或多或少都被副本影响了情绪,尤其是第一次进本的程嘉燃,他的技能树天生没点亮过好心态,这几天恐惧随着时间不断放大,像卡进骨头缝的铅丝,如影随形地磋磨着他的灵魂。 下楼前路过餐厅门口看见张立元的死状时,程嘉燃差点两眼一翻晕倒在尸体旁边,多亏陆黎桉及时托住他的胳膊,他才没有跪倒在地。 快半个小时了,尸体一定消失了吧,程嘉燃低着头默默往电梯间外走,心里不住地祈祷。 没多久果然听见陆黎桉咦了声,说:“不见了。” 程嘉燃这才敢抬起头,悄悄看一眼原本停尸的地方。洁白墙壁干净如初,米色地砖光可鉴人,不见的岂止是尸体,门缝砖缝间甚至找不出一丝残留的血迹。 仿佛张立元根本没死,那滩血只是他们的幻觉。 副本自动清除了尸体,代表尸体不再能提供线索,宋星度蹲在餐厅门前,扭头瞥了眼一旁的陆黎桉,意味不明道:“楼下都快打起来了,你不去帮忙?” 陆黎桉听出他在阴阳怪气,无奈地摊开手,耸了耸肩,“殷哥让我们回来,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进电梯的?” 李丽琼拉着几人在大厅唠叨一番后,便将他们遣散回各自的岗位,陆黎桉和剩下几位同僚顶着一脑门问号原路返回,走到电梯间才发现本该在其他地方搜集线索的队友不知什么时候悉数聚集过来。 各个言辞激烈,情绪激动,电梯间与几步之外的安全通道门完全被人潮淹没,急于上工的陆黎桉等人因此寸步难行。 是殷浔见缝插针找到机会把他们送进了电梯。 “距离上午班结束还有四十分钟,我得走了。”陆黎桉弯腰拍拍宋星度的肩膀,余光扫过前方渐行渐远的队友,用只有彼此能够听清的音量提醒他,“302号房的严旭冬没跟上来,你得下去找他,要快。” 李丽琼临时组织职工大会绝非一时兴起,陆黎桉隐隐有种直觉,张立元的死会成为今明两天一系列麻烦的导火索。 “恐怕来不及了。”宋星度撑着膝盖站起身,把他们对张立元死因的分析结果告诉了陆黎桉,“严旭冬大概率会成为302号房贵宾的下一个目标,一旦落单,混进另一拨玩家里的那个帮凶就该动手了。” 如果刚才严旭冬跟陆黎桉一班电梯回到三楼,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宋星度疑惑:“他怎么会自己留在下面?” 所谓职工大会结束后,李丽琼要求上午班的医护回三楼继续履行职责,按理来说严旭冬应该和其他人抱团,宋星度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独自行动。 陆黎桉面色凝重:“他被李丽琼叫住了。” 从大厅往电梯间回撤时,护士长叫住严旭冬,表示有些话要单独嘱咐他。 而严旭冬没有理由拒绝npc。 宋星度按按眉心,总算明白护士长打的什么主意。 陆黎桉与他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了然。 “我把消息带给楼下那俩,你先回病房。”宋星度说完,转身冲向了电梯间。 电梯依旧停在三楼,至少殷浔这条线还没被人突破。 宋星度脚尖一转跑进安全通道,跑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好像莫名其妙又丝滑无比地融入了某个三人小组。 该死的团队精神像本科时期无处不在的pre裹住了他的大脑。 宋星度骂骂咧咧地下楼,急促的脚步声在楼道内响起,咚咚、咚咚,宛如连续不断的鼓点。 每下一级台阶,一楼的争吵声便拉近一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宋星度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心跳,然而他才刚刚转过二层拐角,叽叽喳喳的杂音便扑面而来,紧接着是一串杂乱无章的脚步,踢踢踏踏盖过了他的脚步声。 安全通道里好像一股脑儿涌进了很多人。 宋星度紧急刹车,侧身避让。 昏暗中,他感到一缕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来人似乎很快辨认出他的身份,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严旭冬要不行了。” 宋星度调转脚步跟上对方:“呼吸阀?” “对,楼下那帮人受副本影响起了争执,推搡的时候碰掉了他的氧气管。”谢浮玉悄悄从回撤的队伍里退到一边,顺手拽住殷浔,几人慢慢压在了队伍最后。 “你应该已经见过陆黎桉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宋星度:“他们是被护士长引下楼的,我怀疑李丽琼也在找那个人。” 张立元的确死了,但附身张立元的贵宾兴许还活着。 作为玩家的他们只能凭空猜测,李丽琼却不同,她掌握着每个贵宾的动向,必然清楚302号房的贵宾究竟有没有死亡。 如此一来,那番兴师动众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职工大会完全是为了引蛇出洞。 没猜错的话,李丽琼应该无法直接对病床上的贵宾下死手,她甚至根本进入不了病房,所以觊觎玩家身体的人不止是那十个贵宾。 护士长也迫切地希望贵宾能够寄居玩家体内,等到晚班结束,她就可以像昨晚那样,以杀死玩家的方式彻底杀死已经融为一体的贵宾。 李丽琼在为贵宾创造附身的机会。 谢浮玉眯了眯眼,有些沉默。 宋星度补充道:“严旭冬被护士长留下开小会,没能跟陆黎桉一起上楼。” 难怪他会出现在争论不休的人群中,谢浮玉轻轻叹了口气,罕见地感到几分无力。 之前五个副本他们还能和npc打得有来有回,这次却只能追着npc的思路跑,无论是找规则漏洞还是找替身,李丽琼始终快他们一步。 副本难度上升,npc的智商和武力值好像也跟着进化了。 “尽人事,听天命。”殷浔捏捏他的手心,“现在的局面对于严旭冬反而有利,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运气怎么样了。” 刘越和张立元出事前后基本没有目击证人,当时谢浮玉跟陆黎桉凑巧撞见也并未多想,很明显贵宾附身玩家需要避开人群暗中进行,否则极容易暴露自己,被人指认。 第171章 严旭冬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了窒息的特征。 宋星度恍然大悟:“你们要把他送回302?” 谢浮玉嗯了声,“十分钟还没到,李丽琼要他回302,严旭冬不能在外逗留。” 严旭冬会被附身已经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所有人的目光现在都聚焦在他身上,正因如此,302号房的贵宾才会忌惮这具身体,重新考虑是否选择昏迷的严旭冬来承载自己的灵魂。 而一旦附身,对方即将面临的很可能是被指控、被杀死。 眼下无论是严旭冬还是302的贵宾,都处在一个几乎没有出路的死局里。 严旭冬留在病房外会死,进入病房被附身也会死,而贵宾如果不附身他,很可能会错过最后一次离开疗养院的机会。 其他人能做的只是帮严旭冬接好松开的氧气管。 走廊尽头,302号病房关上了门。 安顿好严旭冬后,剩下的人各自在302附近找了块空地呆着。 所有争执因为严旭冬出事而被迫叫停,众人仿佛诡异地达成共识,决定在夜晚来临前保持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社交距离。 先前维护凶手的人,叫嚣着要杀死凶手防患于未然的人,也全都偃旗息鼓。 十几道目光悉数凝向302紧闭的房门。 谢浮玉垂眼扫过人群,瞥见某人时眸光微顿,随后轻轻扯了扯殷浔的袖子,两人一前一后走远,转身进了餐厅。 殷浔接了杯水给他。 谢浮玉抿了两口,仰面看他:“我感觉严旭冬挺不过去了。” 殷浔不置可否。 宋星度刚进门就听见这话,下意识反驳道:“人还没死,你就咒他不行了?” 话音刚落,斜刺里飞过来一记眼刀。 宋星度扭头,看见殷浔捏着玻璃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得,这位是谢浮玉全肯定,宋星度无语,绕过瘟神直接问谢浮玉:“怎么个事?” 下一秒,谢浮玉当着他的面摘下了氧气面罩。 宋星度:“......卧槽?!你不要命了???” 他手忙脚乱想帮对方把面罩戴回去,然而谢浮玉轻轻抬手,掌心朝向他竖起,表示拒绝。 宋星度回头看瘟神,却见殷浔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谢浮玉,深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几许赞赏。 宋星度:“......”不懂但大为震撼。 “其实只有呆在病房里的时候才需要戴着氧气面罩。”谢浮玉轻笑,“更准确一点,是在规定的工作时间段内。” 他们之所以时刻携带氧气罐,无非是担心有意外发生,到时来不及反应,某人正是利用了这点,成功伪装到现在都没进今晚的指控名单。 “事实上拔掉氧气导管不一定会死,真正的禁忌条件是在工作时间段内被拔掉氧气导管或者面罩脱落。”谢浮玉意有所指,顿了顿继续说,“上述做法违背的是‘工作时间穿戴整齐’,张立元、刘越,甚至是险些丧命的陆黎桉,都曾触犯过这条规则。” 氧气导管松开后,氧气罐里的气体顺着呼吸阀飘出,扮演医护的玩家会因大脑缺氧而陷入昏迷,失去意识以致任人摆布。 “但这些人之中出了个例外。”谢浮玉微微眯眼,视线越过不远处厚重的墙壁仿佛要看穿隐匿在玩家里的鬼。 宋星度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却只看到餐厅透亮的玻璃门。 谢浮玉轻啧了声,提示道:“以轮班制作为分界线,前后两天对于工作时间的定义是有差别的。” 轮班制出现后,大部分人的工作时间都相应减半,在病房外寻找贵宾踪迹的医护实际并不受到工作时间的约束。 宋星度猛然反应过来。 与此同时,昨晚李丽琼的话重新闪现在耳畔—— “今天上午,三楼又有贵宾逃走,请诸位在明晚下班前找到他。” 有贵宾,而不是有一位贵宾。 昨天上午被附身的不止一人。 第137章 中午十二点, 早班结束。 等在302号病房外的人却并未离开。 走廊两侧,其他病房相继打开房门,陆黎桉习惯性地往餐厅的方向走,快到门口时迎面撞见谢浮玉, 和他身后左右护法似的两人。 “302开门了吗?”谢浮玉问。 陆黎桉脚步一顿, 扭头瞥向走廊的另一端, 视线越过攒聚的人群落在那扇纹丝不动的房门上,过了会儿,他摇摇头。 谢浮玉有些沉默。 他没再朝前走,陆黎桉于是跟他一起回了餐厅。 “严旭冬不会再出现了。”谢浮玉说。 “那302的贵宾怎么办?”宋星度挑了几样菜坐下,边吃边问,“如果302那位一直找不到新身体, 今晚指认的时候咱们报几个人名?” “当然是实话实说。”殷浔日常嘲讽他的智商,“想想昨晚的李通。” 宋星度:“......” 他拿筷子戳了戳不小心混进豆干里的芹菜叶,听见陆黎桉温声解释:“殷哥的意思是有几个说几个,李通昨晚没答错,却也没完全答对,npc因此给了他三次打电话的机会,再根据拨打电话的结果决定他是生是死。” 答错会死, 部分答对要做附加选择题, 只有完全回答正确才能实现对应的愿望。 李通当时说,逃走的病人“昨晚”附在了张立元身上, 这句话没有问题。 “张立元进本那天就死了, 第一晚在休息室里制造噪音的人就是他。”殷浔盛了碗汤给谢浮玉,慢条斯理道,“贵宾内部肯定知道李丽琼会搞那出指认游戏,所以提前为自己选好了新的身体。” 猜错贵宾身份的玩家会被李丽琼杀死, 贵宾们只要私下经常性地更换身体,就能像打乱牌桌上的牌,轻易迷惑所有人的判断,更能借李丽琼之手清除玩家。 “因为我们是医护,而这间疗养院的医护相当于李丽琼的眼睛,所谓工作也只不过是替她监视病房里的贵宾。”谢浮玉偏头看殷浔,顿了两秒说,“那天的几次关门声可能是贵宾故意让你们听到的。” 房门开合记为一次,但关门声比开门声更明显,昨天下午留在三楼的几人听见的实际只有关门声。 “四次......”殷浔眯了眯眼,回忆道,“原本一个人进出一次病房,房门会关两次,刚好对应张立元和刘越。” 然而自从他们察觉到某条规则的漏洞后,最初的假设就被推翻了。 当天下午还有第三个人离开了病房。 陆黎桉疑惑:“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不关门就可以。”谢浮玉说着放下碗筷,打开手机调出一张图片。 几人凑近,看见屏幕中央是一段黑色管道。 陆黎桉对此并不陌生,毕竟拍摄管道正面图差点要了他的命。 “管道嵌在中央空调风口,从走廊上看不到后半截的走向,不过我觉得它很可能穿过天花板通到了正对面的房间,方便这两个病房里的贵宾交流。”谢浮玉用筷子蘸了点水,在桌上草草画出管道的分布图。 殷浔指指两边用来代替房间的小方格,说:“如果把病人当成机器,这些病房就像装载机器的车间。” 车间之间必然存在联系,李丽琼和扮演医护的玩家又不能随意进出病房,三楼暗处一定罗织着一张普通人难以察觉的消息网,供不良于行的贵宾交换信息。 谢浮玉不置可否,转而道:“我怀疑贵宾扮演的角色类似空气净化器,无论是死亡方式还是我们随身携带的氧气罐,这次的副本主题都明显与呼吸有关。” 甚至极有可能是某种致死的呼吸疾病。 “而且李丽琼的愿望是踏青。”谢浮玉支着下巴扫了眼其他人,“万物复苏,草木繁盛,植物天然能够净化空气。” 也许护士长奢求的不只是一次简单的踏青出游,而是将一切回退到污染还没有发生的时候。那时进城的路并不荒芜,广袤土地上春耕秋收,人来人往,绿草如茵犹如她记忆中的模样。 谢浮玉眸光微顿,蓦然压声,“我好像知道那些贵宾究竟什么来历了。” 话音刚落,餐厅门外响起一串杂乱的脚步。 守在走廊里的十来号人三三两两走进餐厅,食不知味地挖了几勺米饭坐回到长桌边。 程嘉燃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手抖得险些攥不住筷子。 宋星度捏捏他的肩膀,试探地问:“帅哥,见到严旭冬了?” “没、没有。”程嘉燃抖得更厉害,左手按住右手才没筷子撂到地上,缓了片刻,他告诉宋星度,“他们说他可能已经死了。” 程嘉燃的声音很轻,似悲哀似叹息。 隔着宋星度,谢浮玉侧眸瞥了眼程嘉燃,感觉对方的求生欲正在直线下降。 十二点半,严旭冬依然没有出现。 “应该无了。”宋星度扯扯嘴角,挤出一抹很难看的笑,“往好处想,他至少永远是严旭冬。” 不是别的什么人,严旭冬是以严旭冬的身份死于窒息,他至死都不曾被贵宾附身,之后也不会被李丽琼乱刀捅死。 第172章 严旭冬的尸体会自然消亡在副本中,现实世界将不再留有他的任何痕迹。 只有身处同一旅程的玩家会记得他。 他们会跋山涉水,奔向这趟单程线的终点,踽踽独行的背后是堆叠成山的皑皑白骨,是曾有一面之缘的路人队友。 - 护士长在下午班开始前来了一趟三楼。 “302号房的严护士意外死亡,我很遗憾。”李丽琼掏出花名册扫了几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现在302号病房的贵宾无人照料,我得重新安排一下你们的班次。”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重新分组意味着有个倒霉蛋会被安排进302,和逃跑未遂且仍蠢蠢欲动伺机跑路的贵宾同处一室。 被副本影响了情绪的玩家根本无法理智思考。 抗议、求情、叫骂,更有甚者企图跟npc讨价还价。 李丽琼仿佛手握生死簿的判官,接下来只需要随手一点,被点到的人就能预知自己的命运。 “我怎么感觉你要被盯上了呢?”宋星度鬼鬼祟祟地挨着谢浮玉,小声蛐蛐。 谢浮玉面色如常:“剩下的病房里只有307是三人组。” 言下之意,李丽琼如果选中307的人也没什么不对,况且严旭冬一死,302号房的贵宾会更加谨慎地斟酌是否要附身新来的医护。 302的确危险,却不是必死的局面。 被安排的人很快有了结果,幸运儿是殷浔。 李丽琼敲定好新的分组,低头扫了眼时间,接着收起花名册催促他们上工。 没多久,护士长纤细单薄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未被选中的人顷刻间如释重负,纷纷回到了对应的病房,不用轮班的另一拨人则从安全通道下楼,继续寻找有用的线索。 三层渐渐人去楼空,谢浮玉关掉手机,扯住殷浔的衣袖,像是有一肚子话要交代对方。 殷浔于是垂着眼静静地看他。 “离病床远点,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轻易离开病房......”谢浮玉语速飞快,掐着时间再三嘱咐。 不远处,宋星度揉揉耳朵,轻嗤:“老生常谈。” “你少说两句。”陆黎桉抿唇笑了笑,“殷哥现在情绪不稳定,被他听见不好。”到时候殷浔小发雷霆,谢浮玉还得花脑细胞哄。 宋星度:“......” 他皱着脸又瞄了眼走廊那头的两人,谢浮玉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姓殷的也不觉得烦,凝着人的那缕目光软得能掐出水来。 “就这些,总之千万克制住自己,别让情绪压过你的理智,嗯?” 殷浔点点头。 谢浮玉松开他,“去吧,我等你回来。” 不慎听到后半句的宋星度:“......”牙好酸。 再转头时,302的房门已经关上了,按照规则,他和谢浮玉也该回病房值班,而上过早班的陆黎桉则要跟随刚才下楼的那些人四处乱窜。 谢浮玉对他没有太多要求,只说:“注意你的呼吸阀,抱团别跟太紧,最好也不要落单,还有......” 余光扫过走廊拐角,谢浮玉面朝陆黎桉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陆黎桉会意,装出一无所觉的样子,几人又聊了两句,卡在一点前分道扬镳。 短短半天,张立元和严旭冬相继死去,疗养院大楼内莫名冷清了几分。 谢浮玉靠坐在门边,盯着病床发呆。 工作时间段只禁止玩家用手机聊天,按理来说他可以找部下载好的电影打发时间,但疗养院一没充电宝二没充电线,仅剩的那点电量得留着照明。 谢浮玉捧着脸叹了口气,忽然感同身受到监考老师的痛苦。 他这会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巴巴地熬时间。 眼睛也不敢闭,生怕睡着之后有东西诈尸,偷偷摸摸拔掉自己的氧气导管。 谢浮玉按按眉心,梗着脖子抬头看门顶的黑色管道。 进本的第一天,张立元被贵宾卸了氧气导管,窒息而亡后被又被对方占据了肉身。 第二天,张立元通过黑色导管分辨出其他房间也有贵宾出逃,几番交涉下,305和另一间病房同时打开了房门,并且都没有关门。 与此同时,302号房的刘越出来上厕所,意外撞破了两位贵宾的真实身份,已经被附身的张立元干脆将计就计,重新选择了刘越作为自己的供体。 他将昏迷的张立元送回病房,随后释放了躺在302的自己的同伴,令其从管道进出,进入305附身张立元。 灵魂迁徙的前提条件是,玩家必须在工作时间段内被拔掉呼吸阀。 而那天上午满足条件的不止一人。 两扇打开的房门相继关闭,只要控制住音量,让第二声盖过第一声,那么在大部分人耳中,拢共还是只有四次关门声。 谢浮玉跟陆黎桉撞见的,仅仅是那场阴谋的收尾。 几人对于今晚将要指认的对象早已心知肚明,谢浮玉不想打草惊蛇,因此没将答案透露给其他人。 相应地,他得确保今晚猜谜开始前,氧气含量最少的人出现在他、殷浔、陆黎桉和宋星度之间。 谢浮玉默默把手搭在呼吸阀旁边,直觉宋星度可能会横插一脚,抢走与npc对话的机会。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晚班结束后,李丽琼再次念出了殷浔的名字。 谢浮玉:“......”很难想象,一直以来反复提醒他冷静行事不准单独行动的人居然暗自放空了氧气罐里的氧气,稳稳拿到了指认名额。 “殷医生,”护士长比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告诉我,昨天上午逃走的贵宾是谁?” 殷浔勾唇,俨然胸有成竹。 “一个已经回到了302号病房。”他先公布了那个所有人认可的答案,紧接着话音一顿,抬手指了指人群里的某个身影,故意拖长了语调,“至于另一个,不是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么?” 第138章 人群唰地朝四周散开, 李丽琼顺着殷浔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站在餐厅角落的阴影里。 她记得对方的名字。 卢毅,303号房的医生,今天上午因为不明原因突然晕倒, 是305号房的张立元把他送回了三楼。 然后没过多久, 张立元就被人捅死在了餐厅门前。 李丽琼摩挲着那柄剁骨刀的刀柄, 无机质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卢毅的脸,仿佛一台精密的探测仪器,企图穿透最外层属于玩家的皮囊,直视躲藏在这副躯壳深处的灵魂。 不远处,卢毅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绷紧的脊背、逐渐佝偻的肩膀, 无一不泄露出他的心虚。 被指认正确的贵宾是无法逃脱的。 规则将贵宾选择的身体牢牢禁锢在原地,卢毅只能静静等待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悍然劈下,刺穿他的伪装。 生死只在瞬息之间。 众人回神时,李丽琼已经施施然回到了长桌边,如同往常一样,把仍在淌血的剁骨刀随手放在桌上。 与此同时,砰—— 卢毅如同泄了气的氢气球缓缓压缩成一张薄薄的人皮, 原本背在背后的氧气罐随之落地, 发出一声脆响。 “你的愿望是什么?”她看向殷浔。 先处决可疑对象,再询问愿望, 殷浔刚才的回答完全正确。 302只是贵宾们的障眼法, 目的在于模糊卢毅被附身的具体时间。 他当众杀死张立元,既能让寄居在张立元体内的贵宾脱离旧的身体躲过一劫,也能变相表明自己刚刚死而复生,从而顺利进入明晚的指控名单。 只要避开今晚的死局, 明天换到新的身体便能秽土转生。 如果不是谢浮玉他们恰巧发现了规则漏洞,卢毅至少能平安度过今晚。 但在非工作时间段内被拔掉氧气导管,造成窒息死亡,恰恰是整个计划中最大的破绽。 空气蓦然凝固几秒,上午维护卢毅的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羞得几乎要将脑袋埋进地砖缝隙。 李丽琼屈指敲了两下桌面,重复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说完,她的手重新握住刀。 殷浔却好像压根没看见,灰瞳转了转,隔着人群与谢浮玉遥遥相望。 半晌,他移开视线,弯起唇角,直视着npc的眼睛,温声说:“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如果你想再看一眼绿水青山,那我祝你得偿所愿。 李丽琼蓦然一愣。 稳稳握着刀的手猝不及防卸了力,剁骨刀从手中脱落,哐啷砸在桌边上,沉重的刀刃拖着刀柄蹭过桌面转了半圈,慢慢停在殷浔眼皮子底下。 血色消散,刀柄末端刻着的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殷浔轻眯起眼睛,记住了那串数字。 他许完愿以后,护士长很久都没有说话,犹如一株落地生根的小草,随心所欲地抽条成了这副纤细脆弱却富有韧性的模样。 李丽琼盯着殷浔看了会儿,但殷浔清楚她的视线焦点并不在自己身上。 第173章 她好像在透过他怀念什么。 那不是凝望爱人的眼神,李丽琼眼中的殷浔似乎是某种非人的存在,是一棵苍翠挺拔的树,是一株迎风摇曳的麦穗。 她望着他,像望见了一整片麦田。 李丽琼在怀念她曾见过的那些春天。 殷浔能明显感到她有点欲言又止,然而李丽琼最终什么也没说,她默默拎起血迹凝固的剁骨刀,离开了餐厅。 今晚的谁是卧底游戏暂时告一段落,幸存者们纷纷松了口气,回到隔壁准备洗漱休息。 休眠舱边,谢浮玉摘下氧气罐插到接口处,随后朝殷浔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 “今晚做得很好。”谢浮玉摸摸他的侧脸,话锋一转低声说,“李丽琼临走前没提有没有新的贵宾逃走,我总觉得剩下那些人里面还混着别的东西。” 从殷浔应付npc开始,谢浮玉右眼皮就跳个不停。 他原以为是李丽琼的武力值太有威吓性,但npc消失后,直到现在他的右眼皮也不曾安分下来。 殷浔比谢浮玉更相信他的直觉。 闻言,他握住谢浮玉的手腕,脸贴着对方的手轻轻蹭了蹭,借由手掌遮掩在他掌心勾画出先前看到的那串数字,声音轻得微不可查:“守好氧气罐。” 昨晚的敲击声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附身玩家的贵宾会先礼后兵,叩开他认为藏有关键坐标的休眠舱门。 而晚上十点半之后是疗养院一贯的封闭期,在此期间脱离休眠舱极有可能死于窒息。 当然一切都还只是推断,谨慎起见,谢浮玉洗完澡回来,依旧像昨晚那样,将氧气罐顶部的一根导管缠在了手腕上。 十点半,封闭期如约而至。 这是他们进入副本的第三个晚上,谢浮玉平躺在休眠舱里,望着黢黑的舱顶出神。 周围安静如初,所有声响仿佛都被舱门隔绝在外。 过了一会儿,谢浮玉打开手机瞥了眼屏幕顶部的时间,距离熄灯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休眠舱外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休息室静得发邪,没有熟悉的嗬嗬声,大家反而有点不习惯。 哪怕卢毅已经被李丽琼处决,众人仍不敢放松警惕。 他们都在等。 陆黎桉翻来覆去不敢闭眼,索性捞出开了省电模式的手机,悄悄在群里戳了戳另外两人。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陆黎桉:“......”他们这样很容易显得他格格不入,有种五排开团前他突然b回城逛淘宝的即视感。 陆黎桉放下手机,重新以一种木乃伊般的姿势躺好。 不知道是不是四周太过安静的原因,他莫名有些紧张。陆黎桉自我分析了一通,很快逻辑自洽地认为,这是普通人面对未知事物时正常的反应。 如果他的心跳也能正常一点的话。 噗通噗通,规律的心跳渐渐演变为急促的咚咚声,陆黎桉抬手按在胸口,陡然发现那串愈发急躁仿佛鼓点一样的心跳声并不来自他本身。 “嗬嗬——嗬嗬——” 某种奇怪的声音混了进来,陆黎桉翻身挪到氧气罐旁边,目光凝向紧闭的舱门。 奇怪,休眠舱明明完好无损,他却总感觉哪里漏风了似的,耳畔呼啦呼啦夹杂着一缕略显诡异的呼号,从看不见的缝隙中缓慢渗入休眠舱内部。 陆黎桉慢慢爬起来,肩背绷紧已然预感到什么。 然而,哗—— 阴恻恻的风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有几个瞬间,陆黎桉听不见一丁点声音。 恐惧悄然爬上脊背,比未知更恐怖的是同时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但失聪只维持了极短的一小会儿。 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突兀的敲门声。 笃笃笃,笃。 三长一短,周而复始,清脆的敲击声落在舱门上,像是在确认什么。 陆黎桉贴着舱门缓慢移动,寻找起敲门人的位置。 越靠近床头,那道声音越清晰。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陆黎桉身形一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门之隔是谢浮玉的床位。 新人纸条规定,晚上睡觉时请关好休眠舱。 仅仅是关好,而非禁止打开,甚至不限制从外部打开,还是从内部打开。 早在第一道敲门声响起时,谢浮玉就已经反应过来,他攥紧连接氧气罐的那根导管,躬身蹲伏在了舱门附近。 敲门人徘徊不定,仍在试探,但停留时长明显超过刚才。 谢浮玉眉峰下压,眯了眯眼。 又是一场漫长无声的对峙,敲门人想用杂音引他出去,而谢浮玉恰恰不缺耐心,倾身靠着门板,暗中蛰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脚踝隐隐发麻,谢浮玉扶着舱门左右腿换了个重心,晃神间冷不丁听见一声“啪嗒”。 那其实是一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响,舱门滑动时因为滚轴老化而出现了一瞬的卡壳,不足一秒的微弱动静却给了谢浮玉足够的反应时间。 他将缠绕在手腕上的导管系了个死结。 然后在舱门打开的瞬间,从接口处拆下氧气罐反手抡了出去。 哐—— 金属制成的罐身精准命中守在休眠舱外的不速之客,那人捂着脑袋骂了句脏话,紧接着忍痛朝谢浮玉扑过来。 休眠舱内部的空间过于狭窄,谢浮玉抱着氧气罐躲闪不及,被推倒在床。 混乱中,他抬腿猛踹了对方数十下,同时摸索着将氧气面罩扣到脸上。 然而下一秒,连接面罩的导管被那道黑影劈手撇开,粗重喘息伴随着一双结实有力的手径直袭向谢浮玉的脖颈。 他轻咳两声,挺腰在床上一滚,利落躲过。 双方你追我赶了几个来回后,谢浮玉忽然猛烈地咳了起来。 黑影见状,停下攻击他的动作,转而扒拉着紧贴床板的那只枕头,顺着软枕的缝隙摸向藏在床板底部的坐标。 谢浮玉已经失去了阻止的能力。 杂乱无章的咳嗽声很快被一串急促的喘息声取代,肺腔骤然收缩,氧气争先恐后地向外逃窜。 谢浮玉深吸了一口气,却根本无济于事。 他抿抿唇,喉咙口因为干涩而微微发疼,眼前随之一阵阵地发黑。 那是即将窒息的前兆。 谢浮玉哆嗦着双手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氧气面罩,但黑影仿佛后背长了眼睛,动作更快。 对方不仅仅是想得到他的坐标,更是想杀死谢浮玉,好占据他的身体,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玩家队伍,离开疗养院。 谢浮玉避无可避,背对休眠舱门,整个人后背着地摔了出去。 黑影没有留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嗬嗬嗬嗬......”呼吸困难的贵宾像破了口子的风箱,五指张开成爪再度伸向谢浮玉。 剧烈的窒息感犹如海浪一波接一波侵入四肢百骸,严重拖慢了谢浮玉的反应力。 枯瘦指尖只差分毫便能刺破那层瓷白单薄的皮肤。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俯冲下床,抬脚猛地蹬开黑影,随后单手捞起半昏迷的谢浮玉回到上方的休眠舱。 舱门砰地合紧,殷浔颤手将氧气面罩扣到谢浮玉脸上。 毫无反应。 “阿郁,阿郁......”他轻轻拍了拍谢浮玉的脸颊,话音不自觉地颤抖。 谢浮玉的生理机能正在迅速退化,眼下连自主呼吸都无比困难。 殷浔摘掉氧气面罩,探手感受了一下他的鼻息,然后双手交叠放在对方胸口,猛地按了几下。 氧气顺着紧贴的唇瓣渡进口腔,反复数次,谢浮玉却依旧安静地闭着双眼。 殷浔摸了摸他的额头,仍然没有放弃,只是在再次为对方做人工呼吸时,含糊不清地贴着唇乞求道:“阿郁,求你......”求你平安无事,快快醒来。 滚烫的泪啪嗒一声滴落,谢浮玉舌尖陡然泛起一片咸涩,浮浮沉沉的意识于是被那道压抑着的呜咽唤醒。 他猛吸几口气,接着抬手抱住了殷浔。 嗓子火辣辣地疼,谢浮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殷浔的后颈,哄孩子似的将人搂进怀里。 高大身躯瞬间松懈几分,殷浔伸手,紧紧环住了谢浮玉的腰,他恨不得把对方整个揉进自己体内,却怕弄疼了他,温热手掌只敢贴着那截薄腰细细摩挲。 殷浔迫切地需要一些肢体接触,来确认谢浮玉还活着。 至于打开休眠舱的黑影下场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嗬嗬声没过多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休眠舱外重归平静。 狭窄的休眠舱里,殷浔趴在谢浮玉身旁,埋首在他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别、别哭了。”谢浮玉咳了咳,胡乱替他抹了两下脸,奈何昏暗中拿不准方向,手指滑过殷浔湿乎乎的脸颊,不小心蹭开唇缝,探了进去。 冰凉的手指很快被一汪湿|热包裹,殷浔轻咬住他的指尖,尖利的虎牙贴着指腹磨了磨。 第174章 谢浮玉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支吾着说:“撒嘴。” 殷浔哼唧两声,偷换概念道:“别动,再让我抱会儿。” 低哑嗓音中夹杂着一缕明显的鼻音,谢浮玉推他肩膀的手一顿,旋即又搭回了殷浔后背。 殷浔遇到他之后好像总是哭,谢浮玉茫然地望着舱顶,理智似乎有些难以将身侧默默垂泪的男生,与平日散漫乖张没个正形的混血联系到一起。 他可能真的很怕我死掉,谢浮玉想。 死亡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个太模糊太抽象的概念,人类天然敬畏生命,却往往到了濒死之际才会真正认识死亡这个词。 谢浮玉摸摸殷浔的后脑,边缓神边揉乱了对方的头发。 谢浮玉一直认为自己可以坦然地等待死亡,但殷浔的出现意外打破了他一贯的认知。因为死亡副本,一夜情对象似乎慢慢变成了牵扯着他的那根风筝线,任凭谢浮玉飘得再高再远,也终究要被殷浔拽回熙熙攘攘的人间。 “阿郁......”趴在他肩窝旁的人小声念他的名字。 谢浮玉垂眼:“怎么了?” 殷浔握住他的手指,迷迷糊糊说:“活着......你......氧气罐......一小时换一次......” 你要好好活着,你的氧气罐被我接在旁边的接口上,一小时后记得拆下,换我的上去。 谢浮玉在心里默默补全他的话,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睡吧。”他捏捏殷浔的耳尖,偏过脸蹭了蹭对方松软的发顶。 不一会儿,两人双双睡去。 谢浮玉疲惫至极,一合眼便将殷浔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好在殷浔始终记挂着这事,到时间后强行撑开眼皮,轻手轻脚松开谢浮玉,爬到接口边换好了氧气罐。 之前为了躲避黑影攻击,谢浮玉直接拿氧气罐当武器。 而黑影如果想取代他,就必然会毁掉他的氧气罐,如此一来,还是随身携带最为保险。 今晚混在玩家中的贵宾数量不明,保险起见,殷浔没放谢浮玉下去,两人因此只能共用一个接口为氧气罐充气。 明天得省着点用了,殷浔躺回谢浮玉身边,重新将人揽进怀里。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踏实。 许是睡前那场意外过于惊心动魄,殷浔总是频繁惊醒,翻身时碰到一旁的谢浮玉才稍稍缓解。 轮换氧气罐的重任自然落在他肩上。 凌晨五点,殷浔最后一次调换氧气罐,拧紧接口后,他动作迟缓地钻回被窝,挨着谢浮玉躺好。 休眠舱并不透光,他们相依相偎蜷缩在这片逼仄的空间里,犹如误入了什么暗无天日的牢房,交错缠绕的呼吸成了最好的安眠药。 殷浔手脚并用缠紧了谢浮玉,终于放心地合上眼。 彼时窗外灰雾渐浓,持续数日的雾霾似是在这一日达到了峰值,遮天蔽日盖过天际线处的一点微光。 受生物钟驱使,其他人早早醒了过来。 陆黎桉迷迷瞪瞪睁眼,哈欠连天地穿戴整齐,将氧气罐拴在背后,慢吞吞拉开休眠舱的滑门,然后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 陆黎桉:“......” 他下意识用手撑住地面,片刻后,掌心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 陆黎桉低头,下一秒对上一双扁平的眼睛。 没有任何凹凸起伏,五官像是印在报纸上的彩绘图案,平整得仿佛拿电熨斗熨烫过一样。 长得有点眼熟。 陆黎桉拍拍手爬起来,皱眉盯着刚才坐到的纸片人思索几秒,总算想起对方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那好像是301的护士卫蕾。 合着他不小心摸到的纸其实是人皮,陆黎桉挠挠头,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你怕啊?”宋星度伸着懒腰靠过来,余光扫过紧贴地面的人皮,“她是什么时候被附身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怎么死的,知情人呢?还没起床?” 陆黎桉摇头。 谢浮玉的休眠舱舱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连氧气罐也不在床上。 宋星度啧了声:“姓谢的不会就这么死了的,你去敲他上铺的门。” 陆黎桉不上套,推了他一把,“你去。” “我去就我去。”宋星度大大方方走了两步,指尖刚碰到休眠舱下方的床梯,舱门便自己开了。 殷浔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扶着门框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深邃眉眼间压着没睡够的不悦。 宋星度:“......”有脾气冲npc发,冲着他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挺胸抬头,丝毫不怵对方,问:“谢浮玉呢?” “在这儿。”殷浔身后幽幽飘出一道有气无力的男声,谢浮玉磨蹭着起身,趴在殷浔肩头同屋子里的人打了个照面。 宋星度眯眯眼,催他:“收拾收拾,赶紧下来。”副本世界神圣不可亵渎,这两人衣衫不整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简直不成体统。 何况还有一堆人嗷嗷待哺等着听谢浮玉昨晚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坐标不对。”谢浮玉揣着半罐氧气下了床,不疾不徐地解释,“这几晚在休息室里走来走去的贵宾其实一直在找一样东西,呼吸声不是关键,关键在敲门声。” 直到拉开休眠舱之前,贵宾本人都不确定正确的坐标在什么地方。十点半以后的这场搜索行动明显独属于贵宾,这是副本对于熬过一次指认的贵宾的嘉奖。 平衡机制无处不在,任何奖励都有对应的代价。 猜错坐标的下场已经一目了然,卫蕾的尸体变成了一张轻飘飘的人皮,无声宣告着昨夜的失败。 “贵宾离开疗养院的唯一方式是附身玩家浑水摸鱼,混在任务结束出城的那批玩家里跑路,而玩家想要出去,就必须找到真正的出口坐标。”谢浮玉嗓子不舒服,顿了两秒才补充道,“某种程度而言,贵宾和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给出错误坐标会死,不仅适用于我们,也同样适用于贵宾。” 副本进展到第四天,破局思路已经很清晰了。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连接出口的正确坐标,以帮助npc实现愿望为代价,换取联系交警大队的机会。 宋星度闻言,正色打量起谢浮玉,半晌鬼鬼祟祟地问:“你是不是知道坐标是什么?” 谢浮玉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宋星度了然:“坐标不好拿?” “不止,”殷浔伸手拨开他越凑越近的脑袋,皱眉说,“坐标会移动。” 与其说现在的任务是找坐标,倒不如说是要找到携带坐标的那个人。 宋星度:“......”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对方既然知道大家的目标是她,怎么可能轻易现身交出坐标。 “那就放出诱饵给她。”谢浮玉摸到口袋里的bonus纸条,一字一顿道,“我有个计划。” 第139章 七点左右, 鲜少露面的护士长又来了一趟三楼。 “很遗憾,昨晚所有逃走的贵宾都没能得到及时的治疗,现已全部去世,301号病房永久关闭, 你们今天不用继续轮班了。” 言下之意, 今天在场的这些玩家里不再有被贵宾附身的人, 分散一半人力寻找在逃贵宾的安排因此取消,所有人将回归第一天的工作模式,维持每间病房内医生护士各一的配置。 目前为止,玩家存活15人,贵宾还剩7人,其中301、303和305因为指认成功而彻底封锁, 301的医生杨璐落了单,302则无人问津。 15人对应7间病房,依旧有一个三人组,此外无论塞谁去301和302,都会遭到当事人的强烈反对。 所幸李丽琼并未对新分组提出任何要求,等她走后,大部分人认为应该重新抓阄来确定今明两天的分组。 谢浮玉没有参与表决, 准确来讲, 他在抓阄开始前就选好了病房。 他要去302。 话音刚落,谢浮玉立刻收获了一众饱含敬畏的目光, 一时间成了活菩萨般的存在。 殷浔当然无条件支持, 至于陆黎桉,他隐约琢磨出对方此行的目的,于是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加入了他们。 宋星度原本想掺和一脚,可惜后台不够硬, 没能打过明显有裙带关系的小陆。 上午八点,302号病房迎来了全新的医护组。 进门前,谢浮玉让陆黎桉打开手机计时器,随后和殷浔戴上氧气面罩,推开了病房门。 “我跟殷浔的氧气估计只够上午半天,你每隔半个钟报一次时,我们得在上午班结束前再去一次厂房。”往日清润的嗓音还有些哑,隔着面罩听起来闷闷的。 陆黎桉闻言点点头,他今早刚从谢浮玉那里得知了昨晚的始末,自然清楚对方的氧气量为什么只剩一半,不过...... “谢哥,没有贵宾我们去不了b1。” 谢浮玉不置可否,笑眯眯地看他:“早饭吃饱了吗?” 陆黎桉不明所以,如实道:“有点撑。”这家疗养院的三丁包做得皮薄馅多,单只足有巴掌大,他没忍住,一口气炫了三个,外加两只水煮蛋,一块红枣糕。 第175章 “挺好,希望你不是花架子。”谢浮玉指指一旁的病床,公布了某个计划的前半段,“过来搭把手,我们得把贵宾从床上拆下来,越快越好。” 安全通道至多通到一楼,想要进入厂房就必须乘电梯去墨绿按钮所在的楼层,既然电梯需要贵宾触发墨绿按钮,那就给它一个贵宾。 “贵宾是什么形态不重要,反正规则没写。”乖学生谢浮玉如是说道。 规则没有明令禁止的都能试试,况且试试不就是可以,可以不就是允许?既然302号房的贵宾注定不再有机会附身玩家,谢浮玉不介意直接拆了病床,用对方的真身打通去往厂房的路。 前几天他观察过病床,虽然病床四角都安了滚轮,看起来和现实世界中的病床没什么区别,但受制于四周缠结的导管,病床根本无法推动。 “而且滚轮是焊死的。”殷浔蹲在床尾,伸手拨弄了两下灰扑扑的滚轴,轮子纹丝不动。 整张病床犹如老化生锈的机器,导管就是覆盖在机器表面的蛛网。即便电梯宽敞到能够容纳这张床,他们也无法连人带床走出病房。 三人左敲敲右碰碰,意外发现导管另一端的氧气面罩也严丝合缝地焊死在了贵宾脸上。 其他装置也不例外。 橡胶制成的软导管连接贵宾与地面,每处接口都用一种不明材质焊住,肉眼完全找不出半点接缝的痕迹,毫不夸张地说,贵宾和床像是被这些导管捆在一起,固定在了病房中央。 导管宛如榕树垂落的根须,深深扎进地面,除非生拉硬拽,否则很难打破层层束缚,触碰到贵宾。 与此同时,摘除这些导管必然要靠近病床,稍不留神就会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钩子撇开呼吸阀,窒息而死。 陆黎桉盯着活死人般的贵宾看了一会儿,皱眉说:“我感觉硬扯的话,他的脸皮可能会......” 话音未落耳边忽然响起“刺啦”一声,谢浮玉捏住贵宾的氧气面罩,猛地向上一提,贵宾的下半张脸于是黏在面罩边缘被整块撕了下来。 “......掉......”陆黎桉张了张嘴,感觉他那三个包子白吃了。 “愣着做什么?”谢浮玉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拆左胳膊,殷浔拆两条腿,剩下的我来。” “别发呆,护士长说不定已经在来三楼的路上了。” 谢浮玉猜的不错,早在他扯下贵宾的氧气面罩时,李丽琼便察觉到了他们的动向。 但她不会阻止。 病房是牢笼,囚困住那些罪孽深重的贵宾,也将她拒之门外。 李丽琼不能进入病房,而谢浮玉的计划正中她下怀。 她重新回到三楼,没有贸然叩开病房大门,而是耐心地守住了电梯间,那柄足有她一臂长的剁骨刀锃亮如初,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腿边。 302号病房里的几人一无所觉。 陆黎桉费了好大劲儿才扯断了一根导管,贵宾的指甲盖跟着四处乱飞,差点戳到他的眼睛。 小陆同学把导管提到眼前,盯着黏在管口的半截手指思索片刻,然后用自己的白大褂裹住参差不齐的创面,将断指塞进了贵宾的病号服里。 毕竟之前跟随玩家下楼的贵宾,身体和灵魂都是完整的,现在虽然有些缺斤少两,但如果只是掉了几块皮,应该影响不大,他得尽量保证这位贵宾的身体零部件在数值上与原身尽可能地不存在差距。 谢浮玉瞥见他的动作,诡异地觉得有点道理。 他拎起血肉模糊的导管晃了晃,如法炮制,用贵宾自己的衣服把一坨碎肉刮进了对方嘴里。 陆黎桉不小心目睹了全程,喉咙口条件反射地收缩:“呕——” 还没缓过劲,谢浮玉紧接着掐住贵宾的脖子,如同撕下一张粘在黑板上的通知单一样,把贵宾从床上提了起来。 贵宾的后背咻地豁开一个圆洞,大片皮肤混合着血糊拉碴的肌肉组织水灵灵地吊在半空,上半部分要掉不掉,下半部分还好端端地连着尾椎骨。 谢浮玉垂眼扫过床中央的圆形气泵,面无表情地啊了声:“原来在这儿。” 陆黎桉茫然:“这是什么东西?” “管道。”殷浔扬手扯下铺在床板上的被子,光秃秃的床板一览无余。 陆黎桉眨了眨眼:“透明的。” 床板是透明的,床板下方的空间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铺满泛黄发灰的氧气导管。导管其实只占据了床洞最外围极小的一圈,其余部分则铺设着与床板相似的透明板,并且用一台粗壮的气泵连接,再往下便是线路复杂的黑色导管,样式和他在307空调风口外见到的那种差不多,但这里的黑色导管明显直径更大。 看来贵宾的确是某种机器的一部分。 谢浮玉捏着贵宾的脖颈将人提溜到床尾,顺手把那坨摇摇欲坠的烂肉一拳塞回漏风的胸腔后,习惯性地贴着工服蹭了蹭手背,结果压根没沾到一滴血。 贵宾不仅身体不会腐烂,血管里也没有鲜血。 谢浮玉弯腰瞥瞥贵宾的后背,才发现他的五脏六腑已经全部机械化了。 属于人类的器官被金属定格成心肝脾肺肾的模样,弯弯绕绕的血管和肠道也由金属制成。剖开贵宾的皮囊,内里一片森然,泛着幽微的淡银冷光。 谢浮玉把贵宾从气泵上卸下来的同时,破坏了人体与气泵之间的金属支架,脆弱易折的纤细导管噗噗冒出几缕白雾似的烟。 他伸手感受了一下,皱眉说:“好像是气体。” 是不是氧气他们无从求证,殷浔清理掉焊在贵宾双腿边的所有导管,撑着膝盖站起身,“也可能是二氧化碳。” 又或者二者兼有,贵宾被改造过的身体变成了新的空气净化器。 机械化于贵宾而言,也是一次重建。 “人身被撬开,塞进科技的产物,”谢浮玉轻眯起眼睛,“按照纸条的意思,重建不止一次,在机械化改造发生以前,贵宾很可能是造成过去某次重建的始作俑者。” 推翻,重建,推翻,重建。 bonus纸条给出的提示,是因果循环。 然而这些贵宾究竟是什么用途应该只有李丽琼最清楚,当务之急还是赶快解放贵宾,尽早进入厂房。 拆除导管是项体力活,陆黎桉拆一会儿就要掏出手机确认时间,他担心那两人氧气消耗过快,每隔二十分钟便会出言提醒一次。 好在谢浮玉和殷浔都是数值怪,技能树天生点满了武力值,不到九点,贵宾就整个从床板上剥落,被谢浮玉单手丢到了大门边。 陆黎桉踢了踢死气沉沉的贵宾,看见谢浮玉单膝跪在床板边缘,两手攥紧某根导管奋力一抽,一截灰扑扑的管子便脱离那团乱麻似的线缆掉到了空地上。 殷浔捡起导管,绕着贵宾的脖子系了两圈,又拉紧打了个死结。 淤积的导管分出两条长线,他撇了一根给谢浮玉,随后朝陆黎桉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开门。 三楼走廊寂静无声,其他人正老实本分地待在病房里对着病人发呆。 陆黎桉轻手轻脚带上房门,默默跟着前方的两人一贵宾,朝电梯间走去。 倒霉的302贵宾脸朝着地,被人一路拖行至走廊尽头,后背坏掉的气泵接孔噗呲噗呲地往外漏气。 漏到电梯前才把气漏光,陆黎桉揉揉眼睛,感觉队伍行进的速度在渐渐变慢。 铛—— 尖刀剐蹭过地砖发出刺耳的嘶鸣,倚墙而立的护士长握住刀柄掀眼望过来,明知故问,“哪里去?” 谢浮玉偏头看她,“去找你想要的绿草地。” 李丽琼闻声,平淡目光出现了一瞬细微的波动,她打量起面前的几个男生,视线逐一审视过他们的脸,最终缓缓落在了支离破碎的贵宾身上。 “你能实现我的愿望。”李丽琼直勾勾地盯着谢浮玉。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询问,陆黎桉从她的语气中莫名品出几分深意,仿佛只要谢浮玉敢否认,那把剁骨刀便会瞬间刺穿他的心脏。 然而谢浮玉面色如常,三言两语揭穿了李丽琼:“其实你一直都知道那片草地在什么地方,只是没办法过去,就像你永远不能进入病房,不能直接抹杀仇人的身体。” 现在最有可能帮她实现愿望的人已经近在咫尺,主动权并不在李丽琼手中,至少在顺利下到厂房前,谢浮玉还有活着的价值。 护士长收回目光,侧身让出一条进电梯的路。 殷浔伸手按了按钮。 两人拖着贵宾踏进电梯,轮到陆黎桉时,余光里蓦地挤进另一道身影。 宋星度像是没看见一旁的npc,大大方方加入了302。 李丽琼:“......” 护士长板着脸,刀尖在地上划出尖利的刺啦声,她阴恻恻地盯着宋星度看了会儿,咧嘴一笑说:“你要死了。” 宋星度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出来上厕所只能上十分钟,不是我说,贵院施舍的这点时间我拉屎都得半路夹断......” 第176章 “咳咳。”越说越不像话,陆黎桉轻咳两声,冲他使了个眼色。 宋星度耸了耸肩,无奈道:“好吧好吧,我是来探路的。” 说着,他自来熟地挤到电梯门旁,按住了开门键。 “等人呢。”宋星度笑嘻嘻地解释,随后扭头跟谢浮玉商量,“劳驾再腾点位置,我这边也是拖家带口的。” 谢浮玉反应过来:“......你们病房一共就俩人,你好意思让程嘉燃一个人搬尸体?” 宋星度瞬间表情浮夸故作惊讶道:“我明明是在帮他!哎呀,总之一会儿等他人来,你自己问他吧。” 谢浮玉:“......” 挪动贵宾好比搬运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以程嘉燃的体型估计够呛。 约莫两三分钟后,穿格子衫的男生才拖着贵宾的身体姗姗来迟。 程嘉燃一步一喘地走进电梯,扔下贵宾才终于空出手抹了把汗,慢吞吞地抬起头。 下一秒视间直愣愣地闯入护士长的身影,程嘉燃欲哭无泪,抱着宋星度的胳膊,没头没尾地说:“呜呜呜宋哥,要不我还是去死吧。” 第140章 程嘉燃哭天抢地寻死觅活, 整个电梯厢里都充斥着他的鬼哭狼嚎。 殷浔皱眉瞥了他几眼,抬腿踹了一脚宋星度。 姓宋的差点没绷住笑,无辜反问:“干嘛?” “问你自己。”谢浮玉按按眉心,拉住随时可能小发雷霆的殷浔, 递给宋星度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宋星度于是小小权衡了一番, 在捂嘴程嘉燃和继续看乐子并成为下一个抽抽搭搭的人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 “哎别哭了别哭了。”他掏出纸巾胡乱拍在程嘉燃脸上, 不怎么走心地安慰,“来,跟你宋哥说说,好端端地为什么想死?” 闻言,程嘉燃捂着餐巾纸愣愣地看他,没两秒吹了个鼻涕泡出来, 红着眼睛谴责他:“呜呜呜不是你要把我献祭给贵宾,换取进入厂房的机会吗?” 宋星度掏掏耳朵东张西望:“......”谁让这次的副本自带debuff,会在无形中放大玩家的负面情绪? 程嘉燃那小子进了病房便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弄得好像贵宾会立刻诈尸扑上去咬死他一样,神经兮兮的惹人心烦。宋星度又天生没进化出耐心值,为数不多的那点耐心更是被副本debuff消磨得一干二净。 眼见思路频频被程嘉燃打断,宋星度索性向他透露了一部分线索, 并威胁对方如果再干扰自己, 就拔了他的呼吸阀,拿他喂贵宾。 没有贵宾随行, 玩家和护士长无法下到厂房所在的楼层, 而让玩家被贵宾附身明显是条捷径,只不过弊端也显而易见,缺德至极,非常容易失去父母双亲。 宋星度一时口嗨, 却没想到程嘉燃的求生欲出乎意料的低。 副本放大了程嘉燃内心深处的恐惧,又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剥夺了他活下去的勇气。 “他当时是真的想拔氧气导管。”宋星度说着,低头瞥了眼程嘉燃的氧气罐,小声嘟囔,“我虽然不是什么道德标兵,但好歹年底刚评了校三好,小程你这样很影响我保研加分的。” 程嘉燃打了个哭嗝,表情有些茫然:“我死在副本里,你们学院也会知道?”不仅知道,还会卡你的保研资格? 宋星度:“......”死孩子恁实心眼儿! “所以为了你能顺利保研,程同学暂时打消了自杀的念头?”陆黎桉上下打量着宋星度,由衷感叹,“保研竟有如此魔力。” 宋星度点点头,转而拍了拍程嘉燃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最主要的是,你死在病房我不好跟别人交代,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选择更多了。 护士长应景地掂了两下刀,朝程嘉燃露出一抹心领神会的笑。 程嘉燃一个激灵,直往宋星度背后缩。 “宋哥,”他咽了口唾沫,喃喃,“我好像也没那么想死了。” 宋星度啧了声,“对嘛,出路近在咫尺,你就是爬也得给我爬出去,懂?” 程嘉燃吸吸鼻子:“昂。” 宋星度扭头,欣慰地瞅了几眼缩在自己背后的程鹌鹑,半晌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起了什么人。 谢浮玉没有错过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 他无意窥探宋星度的隐私,很快移开目光,抬头望向电梯一侧的显示面板。 数字跳到1便不再有任何变化,脚下传来的失重感却并未消失。 电梯继续运行了十多秒才缓缓停在某个楼层。 滑门打开后,殷浔捞起掉在地上的导管,一手拖着四面漏风的贵宾,一手牵着谢浮玉走了出去。 宋星度依旧两手空空,不打算帮忙。 最后还是陆黎桉好人做到底,帮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程嘉燃分担了一部分重量。 五个人外加两个贵宾,浩浩荡荡闯入一片漆黑。 谢浮玉下意识眯了眯眼,过了一会儿才逐渐适应周围昏暗的环境。 与此同时,年久失修的电梯灯从后方投射下一抹微弱的暖黄色光晕,擦着几人的鞋尖圈出一小片椭圆光斑。 谢浮玉转头,看见电梯门没关,护士长提着刀杵在门边,一贯淡漠的脸此刻隐隐显露出几分踟蹰不定。 宋星度扯着嗓子问:“你不过来吗?” 李丽琼沉默地摇了摇头,仿佛久未归乡的游子罕见地生出了一缕畏惧,害怕电梯之外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又担心错过这次机会,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复刻故地旧景。 谢浮玉若有所思,按住愈发毛躁的宋星度,示意他跟上。 一行人撇下李丽琼,朝厂房内部走。 “她会跟过来的。”谢浮玉打开手电筒,稀薄光束渐渐点亮了生产线中间的那条通道。 早已被恐惧糊住大脑的程嘉燃不明所以,“为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踏青了。”宋星度扶额苦笑,忽然有些好奇,“你的新手保护还在吗?” 程嘉燃:“在的在的。” 宋星度轻嗤:“那你运气怪好的。” 程嘉燃:“?” “他在内涵你笨。”陆黎桉一本正经地给程嘉燃解释,“据谢哥推测,这间厂房的原址应该就是李丽琼老家,而所谓踏青,重点在踏这个动作,光杵在电梯门口是没办法实现愿望的。” 疗养院困住了贵宾,也困住了看守贵宾的护士长。 李丽琼被仇恨驱使着驻足于此,这片土地曾经是她的故土,后来被掠夺、被放逐、被污染、被破坏,而现在,这里成为了她拘禁仇人的囚笼。 然而落叶归根,流浪的游子总是要归家的。 玩家至多能替她寻回故地,找到遗失的沃土,那把能够打开家门的钥匙却始终握在李丽琼手中,她必须离开电梯,踏足这间充满罪恶的厂房,将一切推翻,然后才是新一轮的重建。 没过多久,几人来到了厂房的另一端。 谢浮玉停在冷却塔旁,转身望向百米之外的电梯,电梯灯已经灭了。 “把人丢进冷却塔。”他扬手一指,手电光随之落在混凝土环内,映照出土地一角。 殷浔拎起地上的贵宾,依言走近。 还没松手,视野间冷不丁浮过一簇若有似无的绿意,悬在冷却塔上方的手一顿,他丢开贵宾,在混凝土环旁蹲了下来。 “阿郁,你还记得乌尔萨拉的木头大概丢在什么位置吗?”殷浔往右侧挪了两步,腾出一个观察点给谢浮玉。 谢浮玉弯下腰,将手电筒对准他手指的方向。 在这片疑似非牛顿流体的黑土边缘,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根纤细幼嫩的茎杆,两片橄榄形的叶片摇摇晃晃地黏在枝头,看起来格外单薄,甚至没有人的指甲盖大。 但它确实是方圆百里内唯一一点翠色。 谢浮玉难以置信,“居然发芽了。” 几天前,乌尔萨拉的树枝被他当做撬棍测试混凝土环内的填充物究竟是什么。 几天后,被吞噬的树枝冲破厚重的土层,在这间死气沉沉的厂房里迎来了新生。 殷浔撑着下巴想了会儿,顺手抓起脸贴着地的贵宾,随后按住对方破破烂烂的后脑,使劲儿怼进了黑乎乎的土里。 下一秒,尸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倒吸进土层,302号房的贵宾很快消失了。 宋星度见状,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峰:“唷,现成的饲料。” 谢浮玉不置可否。 他本以为刀是钥匙,贵宾的身体是锁,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乌尔萨拉的树枝代替刀成了新的钥匙。 “踏青。” 耳畔乍然响起李丽琼的声音,护士长大抵克服了某种心理障碍,独自穿过黑暗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冰冷尖利的刀刃悄悄贴上谢浮玉的脖颈,李丽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重复道:“踏青。” 她来厂房只是为了实现愿望,但这里荒废已久,阳光甚至无法破开阴翳灰霾照进室内,任何绿植都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存活。 第177章 谢浮玉在骗她。 李丽琼握刀的手微微用力,刀刃擦着皮肤洇出一道血线,谢浮玉不闪不避,只极轻地皱了下眉。 “很多年前,有一个盛产木料和药材的村子,村民因为交通不便,很难将囤积的作物卖到别的地方去。直到某天,有一帮城里人下乡扶贫。”护士长俯身,仿佛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娓娓道,“他们带来了很多先进的机器,在河流上游修建起一家小小的制药厂,把原材料就地加工成产品,成批销往外地。” “听上去好像是一桩双赢的买卖,对不对?” 谢浮玉没有回应,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黑暗中的某一点,似乎在等待什么。 李丽琼一无所觉,已然陷入了回忆。 “然后呢?”殷浔不动声色地靠近,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然后?护士长的表情有一瞬空白,破碎的画面夹杂着滚滚浓烟从眼前掠过,脑海中猛然响起怪物的嗬嗬声,紧接着异变的村民四肢着地越过高墙窜向四面八方。 沿河矗立的灰色高塔轰然倒塌,断垣残壁坠进河里,连同那些没来得及销毁的药剂顺流而下,流入了广袤的大地。 生机迅速从这片土地流失,一并消亡的,还有数以万计的人口。 李丽琼死在重逾千斤的废墟之下,当时实验室垮得太快,她跟阿姐完全来不及反应,两人被束缚带固定在实验台上,像一台被压扁的仪器埋入地底。 “药厂所谓的特效药纯粹是噱头,为的是吸引村民自愿加入药剂研发,沦为人体实验的耗材。”制药厂建成以后,村民们的健康不知怎地每况愈下,新生儿更是打娘胎出来便体弱多病,李丽琼也不例外。 他们大多患有呼吸道疾病,土方子怎么治都治不好,是制药厂适时抛出了橄榄枝,主动提供了一种新药。 参与实验的村民可以免费试药,李丽琼的同学、玩伴、邻居都曾是药厂的实验对象。 病愈的村民将跟随药厂的医疗队走出偏僻村落,前往繁华的大都市宣传新药。 李丽琼再也没见过他们,直到濒死之际。 她被砖瓦压进深陷的地坑,皑皑白骨随着松动的沙土浮出地面,彼时已经呼吸困难的李丽琼在堆积如山的尸骸里看见了许多张熟悉而尚未腐烂的脸。 那些她以为早已病愈的朋友,其实哪也没去。 护士长直起上半身,朝面前的混凝土环抬了抬下巴,“你可能想象不到,这座冷却塔足有一百多米高,他们就在那里面。” 塔有多高,土层就有多厚,百米高的土层内部,垒着所有死去的村民。 上一轮重建完成后,冷却塔被封闭在了厂房里,李丽琼单凭自己无法进入厂房,她都快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十里八乡的村民了。 护士长稳稳握着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前方的混凝土环。 “你看见那株小草了吗?”谢浮玉忽然开口。 李丽琼一怔,高度紧绷的神经出现了片刻的松懈。 那仅仅是一两秒的真空期。 第一秒,宋星度和陆黎桉同时扑向npc。 第二秒,殷浔单手接住谢浮玉把人往旁边的空地一推,随后徒手接刀,不顾掌心被划开的痛意,攥住刀片将下半截刀身捅进了李丽琼的心脏。 鲜血霎时如喷泉涌出,溅落在冷却塔周围。 土表犹如封冻的冰层融成流动的液体,埋葬在土层深处的尸骨顷刻间弥于无形,汇入涓涓细流。 承载着幼苗的一小块泥土依旧完好无损,像漂浮在汪洋中的一座孤岛,托举着所有人的希望。 被鲜血浸透的叶片正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迅速抽条。 乌尔萨拉赐予这片衰亡的土地以新生。 不远处,谢浮玉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视线自下而上望向面前这棵不断变得枝繁叶茂的大树。 柽柳繁盛的树冠直逼厂房屋顶,直至顶破最外层的砖墙,恣意伸展枝叶,引入一线天光。 殷浔不适地眯起双眼,旋即腾出一只手,摸出另一根柽柳枝丢给了陆黎桉。 陆黎桉会意,把树枝插进旁边的冷却塔,接着招呼神游天外的程嘉燃把第二位贵宾抛进了混凝土围成的环里。 两座冷却塔之间,被剁骨刀钉在地上的护士长还在飙血。 第二棵柽柳开始生根发芽时,宋星度摸摸鼻子,随手抛了样东西出去。 “踏青踏青,光有树没有草怎么行?”那是他从上上上个副本里捡来的无名小草,宋星度一直觉得这玩意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没想到在这里居然派上了用场。 杂草生长的速度比柽柳更快。 两棵柽柳挤破屋顶的刹那,厂房外墙仿佛碎掉的蛋壳化作齑粉烟消云散。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 阳光穿过枝叶间隙落在草尖,淡金色的光点盈满草丛,随风摆动时恍若碧波万顷。 万物倒塌,而春天降临在下一次重建前。 第141章 柽柳冲破房顶后, 生长速度渐渐慢下来。 殷浔懒洋洋地倚着树根,垂眼看谢浮玉帮自己包扎。 他刚才用力过猛,导致刀片深陷进掌心,整个右手血糊拉碴的, 险些被切断了手部韧带。 然而厂房条件简陋, 工作时间又尚未结束, 谢浮玉不能破坏护士工服,只好从贴身的那件短袖上撕下几块布条,绕着殷浔的右掌缠了几圈,勒紧止血顺便防止二次撕裂。 “刀呢?”谢浮玉将长出一截的布条系了个死结,扣紧外套坐到他旁边。 殷浔朝另一棵柽柳的方向努努嘴。 厂房外墙剥落后,李丽琼随之人间蒸发, 冷却塔旁只留下一颗巴掌大小的金属球,和那柄半人高的剁骨刀。浸满鲜血的刀片仿佛在红色颜料里蹚了八百遍,被殷浔直挺挺地插在树下,远远望过去,犹如一块简陋的墓碑。 他盯着墓碑看了会儿,头一歪靠在谢浮玉肩上,小声哼唧:“怎么不问我疼不疼?” 毛茸茸的自来卷蹭得谢浮玉颈窝痒, 他两指抵住殷浔前额, 把撒娇精的脑袋拨远了些,冷酷无情地说:“你不是钢铁侠, 我也不是止痛药。”活脱脱一副“你真疼, 我也没办法”的渣男做派。 殷浔据理力争:“铁打的人也会被伤到!” 他维权的样子特别可爱,像某种翻着肚皮撒泼打滚的大型犬,谢浮玉忍俊不禁,低下头亲了亲殷浔的额角。 “好点了吗?”谢浮玉明知故问。 殷浔愣了两秒, 磕磕绊绊地说:“没、没有,还是疼。” 谢浮玉假装听不懂,揉乱殷浔的头发后,他撇下风中凌乱的某人去了对面。 混凝土环边,陆黎桉跟程嘉燃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研究那颗金属小球,宋星度背对他们,不知道在冷却塔附近找什么东西。 “谢哥,”陆黎桉朝谢浮玉挥挥手,扬声说,“我们发现了一组新的坐标。” 所谓新坐标就是刻在金属球底部的一串数字,乍一眼很像金属球本身的零件编号,然而无论是字体字号还是排列方式都与他们之前找到的坐标完全吻合。 这颗小球是从李丽琼身体里掉出来的,按照它在血泊中的位置,陆黎桉觉得小球可能一直藏在李丽琼的心脏内部。 李丽琼提供了两个坐标。 (33,12),(33,17)。 前者刻在刀柄上,后者来自金属小球。 横坐标满足已知的坐标区间,仅有的区别在纵坐标,12和17差的可能是几步路的距离,也能是十几米甚至更多。 但报给交警大队的点位是唯一的。 二分之一的概率,他们却不一定有三次通话机会。 谢浮玉盯着金属球思索片刻,转身走向厂房南面,然后沿着被草丛淹没的墙根自东往西走。 生产线早已废弃,年代久远的机器表面蒙着一层厚重的灰。谢浮玉捂住口鼻在机器前蹲下,捡起掉在脚边的树枝掸去结块的蛛网。 树枝穿过风化的蛛丝戳了两下机器。 下一秒,轰—— 最外侧的机器猝然崩裂,紧接着整条生产线宛如多米诺骨牌依次坍塌,大大小小的零件夹杂着数不清的金属碎片炸成了粉末状的烟花,被急转直上的气流冲向天空,很快散成一缕袅袅青烟,消失在了视野里。 谢浮玉猝不及防被气流冲倒在地,举着树枝四顾茫然。 回神时,厂房已经大变样了。 长风掠过旷野吹乱了发丝,谢浮玉伸手捻捻垂坠的麦穗,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片广袤的麦田。 视线渐渐飘远,他望见麦田中有几条蜿蜒的乡道,黄扑扑的土路两侧是几间低矮屋舍,有户人家应该刚刚办完喜事,二楼宝蓝色的玻璃上贴着大红喜字,和圆形的兔子剪纸。 远处,柽柳恢复了正常高度,两棵小树与一望无垠的麦苗站在一起,意外的不突兀。 殷浔站在树下看他。 男生嘴角噙着笑,换了身干净的粗布麻衣,氧气罐和染血的白大褂不知所踪,仿佛厂房里的搏斗只是谢浮玉的幻觉。 第178章 谢浮玉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指尖触碰到皮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是同样的装束。 这里没有病人,没有医护,更没有氧气罐。 天空蔚蓝澄澈,大地生机勃勃,空气是清新的,一切都退回到了污染还未发生的时候。 谢浮玉反应过来,匆匆跑向殷浔,“有一个坐标对应的是现在这个时空。” 12和17指的不是东西纵轴上的某间屋子,而是二维时间轴上的某个时间点。 真正的出口不在疗养院,在他们身后的村落。 “这个时空里,制药厂还没有建立,能够连接过去和未来的人只剩下李丽琼。”谢浮玉瞥了眼天色,太阳的位置有些偏西,“我们得在日落前找到李丽琼。” 麦田和疗养院虽然是同一时间轴上的不同时点,却因为副本的介入而共用一条时间线。 谢浮玉他们离开疗养院是在第四天中午,明天就是任务的最后期限了。 “哎等等,”宋星度路过,搔搔鸡窝头问,“村子这么大,上哪儿找去?”守株待兔好歹要选定一根木桩,何况是占地数百亩的麦田,在这种地方盲狙,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谢浮玉指指乡道旁的村屋,“先去那边问问。” 宋星度转头,看见成排贴着窗花的蓝玻璃,“居然真有兔子。” 结婚一般贴喜字,兔子剪纸倒是让他想起另一件喜事。 “生肖剪纸,代表家中有新生儿。”殷浔瞥了眼自己受伤的右手,悄声问谢浮玉,“阿郁,他们不会嫌弃我不吉利吧?” 谢浮玉:“......要不你在门外等着?” 殷浔摇摇头:“我怕。” 说着,他抽走插在树根处的剁骨刀据为己有,美其名曰防身。 谢浮玉:“......我们是上门贺喜。”不是上门打劫。 殷浔掂量着手里的刀:“我知道。” 谢浮玉沉默了。 “疗养院的debuff难道还没消退吗?”他往旁边走了两步,虚心请教宋星度。 宋星度深吸一口气,肯定道:“进入麦田就跟工服一起散了吧,我感觉我现在很有耐心。”至少他很有耐心解答谢浮玉的弱智问题。 程嘉燃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闻言偷偷跟谢浮玉打小报告,“殷哥可能在厂房那会儿磕到头了。” 谢浮玉恍然大悟,怜悯地觑了眼殷浔。 殷浔扭头:“?” “没什么,快走吧。”谢浮玉追上去催他。 几人在麦田里走了十多分钟才走到乡道边缘,谢浮玉站在田埂边回头凝望,过了会儿叫住殷浔,“这段路是不是跟厂房的生产线差不多长?” 如果厂房没有消失,他们现在应该刚好走到电梯门口,而贴窗花的那户人家正巧占据了电梯间的位置,进入了疗养院的范围。 殷浔嗯了声,反手用刀柄敲了两下外门。 门后很快响起哒哒的脚步声。 棕灰色木门向内打开一道缝隙,中年男人探身打量几人,迟疑道:“你们也是来贺喜的?” 谢浮玉微怔,旋即点点头。 中年男人顿时喜上眉梢,拉开门侧身请他们进屋。 一行人于是两手空空地跟了进去。 这扇门连通的是厨房,灶台因为摆席的缘故堆满了鸡鸭鱼肉,堆不下的冷盘全都摞在一旁的八仙桌上。谢浮玉朝后瞥了眼,土灶的火不大,男人开门前估计正要往灶里添柴。 察觉到他的目光,中年男人拿围裙擦了擦手,似乎有些窘迫,“这几天家里忙不开,没工夫收拾,有点乱哈。” “不妨事,李叔。”谢浮玉冷不丁唤他。 李文彬面色如常,唇角抿出一抹朴实的笑,“哎好好好,晚饭在隔壁,要不你们先过去坐着?” 谢浮玉说不急:“李叔,恭喜你。” 话音刚落,李文彬眼尾的笑纹明显许多,“瞧我这记性,还没带你们瞧一瞧丽丽。” 说着,他解下围裙,洗干净手,领着几人穿过厨房,上了屋子北边的楼梯。 卧室在二楼南面,李文彬推开门,笑眯眯地从妻子手中接过女儿,抱给他们看。 刚出生的婴儿五官尚未长开,谢浮玉很难昧着良心现场编祝词。 好在队里有人天生擅长胡言乱语,宋星度认认真真端详起襁褓中的女婴,大肆赞美道:“看看这额头,宽而饱满,是聪明人的长相,以后必定大有作为。再看看着眼睛,乌黑发亮,长开了肯定是......” “咳咳。”谢浮玉笑呛了。 然而宋星度脸不红气不喘,极尽所能把人夸得天花乱坠,末了中肯地评价:“李叔,这孩子眉眼像你。” 李文彬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隙。 宋星度趁热打铁,状似不经意地问:“李叔,给丽丽取名了吗?” “有的有的。”李文彬忙说,“大名叫丽琼,专门请实小的江老师帮忙选的。” 春和日丽,琼花如玉。二十多年前,李丽琼诞生在麦苗繁盛的春天,彼时父母健在,邻里和睦,村中四季绿草如茵。等她再大些,到了能跑会跳的年纪,李文彬便会带着她在乡道上放风筝。 年复一年,直到无良药商拿着伪造出来的合规证件下乡,违规建起制药厂。 见完新生儿,李文彬将他们送下楼。 谢浮玉婉拒了对方继续领路的好意,表示时间还早,想在附近转转。 李文彬并未阻止,“六点开席,早点回来呀。” 谢浮玉应下,从村屋的正门走了出去。 正门外是一片水泥夯出的平台,每到丰收时,村民便会捡着晴朗的日子在自家门前晾晒麦子。 平台另一端连着菜地,菜地尽头则是一条小溪。 几人蹲在河边,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 “谢哥,”宋星度模仿陆黎桉的口吻说,“npc目前还处在幼崽时期,她连人脸都不一定能看清,更别提开口讲话了。” 婴儿无法给出有效线索,而且现在污染还没发生,李丽琼尚未异变,他们没理由因为薛定谔的线索杀死一个无辜的婴儿,哪怕她只是副本中的一个npc。 程嘉燃托着脸幽幽叹了口气,“异变在二十多年后,明天是没戏了。” 谢浮玉没搭话,他在想异变的事。 “心脏和肺挨得很近。”殷浔忽然说,他用伤得不太重的左手握住刀,在湿润的泥土上划拉出五脏六腑大致的位置。 谢浮玉凑近,顺着他的目光观察起这幅草图,很快意识到什么,“那颗金属球其实藏在她的左肺里?” 殷浔不置可否,“贵宾的身体器官遭到了机械化改造,是因为他们要赎罪,但李丽琼没必要,她是这场污染的受害者。” 李丽琼的身体和活人没什么区别,殷浔回忆了一下剁骨刀刺穿皮肤与血肉的触感,确定护士长至死都维持着人类的身体。 “她曾经是制药厂的实验体。”谢浮玉若有所思,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坐标最初是从制药厂传出来的。” 制药厂在实验体体内植入金属小球作为定位装置,小球底部的编号就是实验体坐标,药厂被推翻重建后,疗养院沿用了这种定位方式,把加害者变成了新的实验品。 李丽琼作为曾经的实验体,不可能将加害者强行安装给自己的定位器当做重要坐标。 “你觉得是刀。”殷浔偏头看他。 谢浮玉拿不准,不到穷途末路,他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直觉上。 “线索就在李文彬家里,李丽琼在这儿,副本围绕她展开,我们得回去。”谢浮玉拍拍殷浔的肩膀,两人相继站起身。 谢浮玉记得他和殷浔在疗养院的大厅也找到过一些坐标,十来串数字分别刻在门锁右下角,像一枚钢印。 几人于是直奔李文彬家的门锁而去。 主屋一共两扇门,正门用的木栓,后门用的铜制横式锁,按理说横式锁刻字的概率大些,但除了日常使用必不可少的划痕外,什么都没有。 谢浮玉撇下横式锁,拧眉朝正门走。 一行人刚回到晒谷子的平台,便看见东边一栋低矮的红砖房外闪过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咯咯哒——咯咯哒—— 铁丝网围成的透气窗后掀起一堆羽毛,鸡群此起彼伏的叫声混杂着扑棱翅膀的声音在狭窄的砖房里回响。 谢浮玉隐约还听见了一阵嗡嗡的震动声,他压着脚步走近,快到红砖房门外时眼前蓦地炸开什么,谢浮玉抬手摸了摸濡湿的眼皮,指腹擦下来一滴热乎的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尖叫压过鸡鸣,分外刺耳。 谢浮玉皱了皱眉,垂眼扫过门前血肉模糊的尸体,随后扯扯殷浔的袖子,低声:“怎么是他们?” 第142章 红砖房外, 两拨人打了个照面。 杨璐小心翼翼避开门前那滩血肉,踩着水泥台阶跑上平台。 还没靠近谢浮玉便被一柄长刀拦下,殷浔掀眼看向她,嗓音凛冽, “怎么回事?” 第179章 杨璐脚步一顿, 如实交代:“钱同学听见鸡窝里有手机震动声, 坚称只要接通电话报出坐标就能离开副本,我们没拦得住他。” 死者是程嘉燃的老搭档钱正阳,短跑专业出身,体格和爆发力在同龄人中都是佼佼者,这样的人一旦被副本迷惑,一门心思要往鸡窝钻, 同伴确实很难反应过来,更别提及时出手阻拦。 杨璐对他的死表示遗憾,转而问:“疗养院是你们弄塌的?” 殷浔收回刀,面无表情地点头。 杨璐了然:“难怪。” 一小时前,从疗养院地底忽然传出砰地几声巨响,留在三楼上班的医护组以为突发地震,纷纷冲下了楼。十来号人陆陆续续跑向大厅, 尚未到达便在半路随着轰然倒塌的廊桥坠进了某个深不见底的地坑。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 杨璐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绿茵茵的麦田里。 “兔子窗花明显是喜事, 我们商量之后决定以贺喜的名义登门拜访, 想着从这户人家入手,打听疗养院和工厂的消息,”杨璐无奈,顿了两秒又说, “但谁也没想到这家男主人姓李,他刚出生的小女儿就是我们要找的npc。” 李文彬热情地邀请他们吃席,众人没有理由拒绝,顺势答应后抓住开席前的空当,在村屋附近寻找线索,红砖房是最后一处地点。 按理来说,麦田所在的时空已经接近任务尾声,副本特意将他们传送进来,主要还是为了还原主线故事,猎杀玩家的动机反而并不强烈。 谢浮玉扫了眼红砖房外的其他人,问:“来鸡窝之前你们在什么地方?” 杨璐不假思索:“二楼卧室,李文彬带我们去看他女儿。” 谢浮玉微微眯眼:“钱正阳在卧室时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杨璐:“你指什么?” 谢浮玉也说不准,但直觉告诉他,钱正阳一定是触碰到了某种禁忌条件才会丧命,那道引诱他走向鸡窝的手机震动声只是违规结果,而非诱因。 谢浮玉让杨璐把剩下的人集合到平台上,然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基本都是“没有”。 不过大部分回答问题的人语气并不很肯定,因为当时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李文彬怀里的女婴身上,npc虽然年幼,到底还是在上一个时空给大家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谢浮玉捏捏眉心,感觉线索好像被一股无名力量强行掐断在了这里。 晒麦子的小平台莫名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角落忽然飘出一声询问。人群中,扎着麻花辫的女生慢吞吞举起手,试探性地问:“那个,咳嗽算吗?” 谢浮玉一愣,脑海中飞快闪过什么。 说话的女生名叫冯薇,跟杨璐同一间病房。 据冯薇回忆,钱正阳在卧室看孩子时忍不住咳了两声。 “李文彬听到咳嗽声的时候可能不大高兴,嘴角耷拉下去一点,我觉得应该是担心钱正阳会把病毒传染给小孩。”冯薇绞尽脑汁只想起这一件姑且算得上异常的小插曲,说完期待地看向谢浮玉,“咳嗽会是禁忌条件吗?” 疗养院与呼吸系统疾病有关,他们在疗养院内工作甚至需要携带氧气罐来维持呼吸。 如果咳嗽恰好就是某类疾病的特征之一,而村民非常忌惮这种病,那么咳嗽在这个时空完全有可能成为新的禁忌条件。 但谢浮玉不能妄下定论,因为仅仅是npc在场、卧室、咳嗽三个元素就能组合出好几种情况,他无法确定钱正阳|具体死于哪种排列组合。 而三个元素中,最容易也最难控制的就是咳嗽,谢浮玉一想到这个词,喉咙口便不自觉地发毛,就像鼻炎患者时常感觉鼻子毛毛的一样。 保险起见,他们最好不要在副本里咳嗽,无论时间,无论地点。 钱正阳死后,鸡窝里的鸡不叫了,红砖房似乎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安宁。 “我们都没听见手机震动声,不排除那是副本为了杀死钱同学而特意营造出来的假象,不过......”杨璐转身望向平台东侧低矮的红色小屋,迟疑道,“如果钱同学是在二楼卧室触犯的禁忌条件,他其实不应该到鸡窝附近才出事。” 在这种农村自建房周围,合情合理的意外死亡方式有很多,比如菜地里忽然窜出一条毒蛇,二楼阳台砸下来一只大花盆。像钱正阳那样,因为一墙之隔的手机震动声而活活把自己撞死在门上的,属实充满了刻意的痕迹。 “能不能听到震动声和鸡窝里有没有手机不矛盾,”杨璐总结,“我倾向于钱同学说的是真的。” 但钱正阳一死,手机就成了薛定谔的猫,除非再震一次让所有人都听见,否则谁也不会主动跨过他的尸体,走进那栋养鸡的小房子。 谢浮玉沉吟半晌,仰头瞥了眼炊烟袅袅的屋顶,说:“或许有人能替我们去一趟红砖房。” 几分钟后,众人悄悄绕到了李家后门。 后门连通厨房,厨房西边装着一扇通风用的彩绘玻璃窗,窗外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小道,道路另一侧则是李文彬自己建的简易车棚。 谢浮玉侧身挤入那条小道,从外面敲了敲厨房的窗户。 “谁呀?”窗户朝内打开,油烟混合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飘出来,然后才是李文彬的声音。 谢浮玉捂着鼻子回答:“李叔,是我。” 李文彬拿围裙抹了把脑门儿上的汗,透过老灶台缭绕的烟雾看他,“哎,小谢啊,怎么了?” 谢浮玉压下喉咙口泛起的痒意,语速飞快:“李叔,你手机是不是落鸡窝那儿了?” 李文彬一愣,随后擦干净手掏了掏兜,“嗐,还真是,我说怎么一直没接到电话,原来手机被我撂鸡窝了。” 那通电话对于李文彬而言应该很重要,他不顾还在冒烟的灶,丢下锅铲就朝外走。 后门打开,李文彬跑出来,没走几步又停住脚步,扬声问谢浮玉能不能帮他照看一会儿炖汤的锅。 谢浮玉:“......好。” “我跟你一起。”殷浔牵住他的手。 谢浮玉没拒绝,“先别进去,站在后门能看到锅。” 反正李文彬只让他盯着锅,又没规定在什么位置盯,盯出问题了怎么处理。 其他人都跟着李文彬去鸡窝找手机了,谢浮玉收回目光,咬住自己的拇指,含糊说:“李文彬紧着电话,也紧着女儿的满月酒,不会离开太久的。” 两人杵在后门边,尽量远离厨房飘出的油烟。 过了一会儿,殷浔用指腹轻轻蹭了蹭谢浮玉的下唇,低声:“别咬自己的手,怕咳嗽就咬我的。” 疼痛能盖过很多生理本能,牙齿陷进皮肤时,痛觉支配了大脑,其他感官的存在感相对会弱化一些。 谢浮玉瞥瞥自己手指上的牙印,冲着殷浔摇了摇头,“你又不疼了?” “疼的。”殷浔收回手,摩挲起刀柄。 进入麦田时空后,刀片沾染的血迹悉数消失,除了刻着坐标的位置依旧锃亮如初,其余地方都如同宝刀蒙尘,透露出几分陈旧,乍一眼像是根灰扑扑的拐棍。 “李文彬对刀没什么反应。”殷浔一哂,接着说,“李丽琼的刀不属于这里,但出去的坐标刻在她的刀上。” 正常人不可能在宾客提着刀登门道喜后表现得无动于衷,更不可能领着一个持刀的成年男性去探望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李文彬大概率看不见殷浔手里的刀,说明刀在当前时空不是重要线索。 “严格来讲,坐标是我们从疗养院获得的。”谢浮玉嘶了声,换了一根手指,“出城需要联系交警大队,我们的手机不行,得用npc的。” 副本复刻出二十多年前的场景,用钱正阳的死将他们引向红砖房内的鸡窝,又把李文彬的手机带入众人视线,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让玩家发现手机,拨出那通关键的电话。 过去与未来两个时空各自提供了一条线索,二十年后的坐标将回应二十多年前的通话,看似单向行驶的时间再次形成闭环。 没人知道新一轮因果循环中,因是什么,果又是什么。 “又或者因果本就是一个东西,受害者在不知情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促成加害者来临的始作俑者。”谢浮玉垂眼盯着咕噜咕噜的锅,冥冥中预感到什么。 殷浔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没再说话。 没过多久,李文彬重新出现在后门,谢浮玉接受了对方的道谢,拉着殷浔走入人群,一行人交换过眼神,回到隔壁摆席的屋子。 宽敞的堂屋里摆着一张圆桌,红色塑料桌布铺了两层,然后才垫上玻璃转盘,沿转盘外圈均匀地布了八个冷盘,活着的玩家挤挤刚好能坐满一桌。 谢浮玉回忆起厨房小山堆似的配菜,总觉得空落落的堂屋还坐着许多他们看不见的李家亲戚。 穿堂风刺得人打了几个寒颤,议论声不自觉地降低了些。 谢浮玉盯着墙上的剪纸看了会儿,偏头问一旁的陆黎桉:“手机是谁找到的?” 第180章 “我。”宋星度耳朵尖,闻言把脑袋伸过来,邀功似的笑了笑,“老式翻盖手机,磨损很严重,不过因为是他妻子送的,就一直没换。” 红砖房比他们想象的要大一些,李文彬请求玩家帮忙寻找后,大家才敢走进去。 宋星度运气不错,随意晃了两圈就在食槽附近捡到了对方的手机,接着又用几句玩笑话套出了手机的来历。 “手机背面有六位代码标识的型号,前两位是英文字母,后四位是阿拉伯数字,数字部分和那把刀上的完全吻合。”宋星度朝殷浔手边努努嘴,歇了口气继续说,“坐标基本可以确定,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等那通被李文彬记挂的电话。 “电话确实是交警大队打来的。”陆黎桉接着宋星度的话补充,“李文彬的三轮货车前段时间因为违章停车被扣在了城外车管所,交警大队打电话是通知他去取车的。” 谢浮玉怔了怔:“违章停车?” 陆黎桉点点头:“那天李文彬的妻子即将生产,偏偏村里的小诊所没开门,他只能用平时拉货的三轮送妻子去镇上,没想到刚出村口车就没电了,产妇又等不起,李文彬只能一边蹬车一边沿路拦车。” 可大半夜的,谁会往偏僻的乡村跑?李文彬满头大汗蹬了半个钟,距离镇医院还有很远,后座妻子痛苦的哀嚎像催命符一样撕扯着他的灵魂。 走投无路之际,远远有一束车灯扫过来。 “据说是什么考察队,开了辆面包车,对方看见李文彬后主动停车询问情况,然后好人做到底把夫妻俩送到了医院。”陆黎桉支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讲故事,“因为送医及时,最终母女平安,不过李文彬的三轮没人管,天亮之后被巡逻的交警大队收进了车管所。” “李文彬今天请了那帮人来吃饭的,但好像人家没空,约了改天再聚。”宋星度瞅了瞅桌上的冷盘,悄悄把白切鸡转到自己面前。 程嘉燃大着胆子又给他转走了。 宋星度:“......” 他翻了个白眼,隔着陆黎桉拿筷子戳了一下谢浮玉的胳膊,“考察队,你懂我意思吧?” 谢浮玉懒得理他。 倒是陆黎桉好心按住他的手,赶在殷浔的刀柄劈过来前将宋星度推回了他自己的座位。 晚上六点,李文彬匆匆宣布开席,然而直到大家吃完晚饭,他都没有再露面。 作为这场满月酒的主角,李丽琼更是从头至尾都没有被父母抱出来过。 饭后,失踪大半晚的李文彬换了身干净衣服出现在楼梯边,有些局促地搓了搓双手,说:“家中空房不多,你们可能要挤一挤。” 住处在二楼,离卧室有一段距离,是两间大通铺,男生一间,女生一间。 李文彬把他们送到门口,不多时又折了回来。 “阿瑛带着丽丽已经睡了,我进去会吵醒她们,今晚和你们睡客房。”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所幸通铺宽敞,多一个人没什么影响。 谢浮玉掀开被子躺下,捂着嘴跟殷浔咬耳朵,“你困吗?” 殷浔侧身朝向他,用气音回:“还好。” 谢浮玉嗯了声,沉默两秒发出邀请:“那我们去偷手机吧?” 第143章 “不急。”殷浔用还算完好的左手捂住他的嘴, 低声说,“你先睡,到点了我叫你。” 李文彬就在这间屋子里,手机被他压在枕头底下, 款式老旧的小灵通一旦震动起来, 所有睡在通铺上的人都能感知到, 他们需要做的仅仅是等待。 今夜大部分人都辗转难眠,不过谢浮玉应该是个例外。 连续几日的高强度用脑让他疲惫不堪,谢浮玉被殷浔抱着哄了会儿,很快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谢浮玉撑开眼皮朝窗户的方向瞥了瞥,朦朦胧胧的晨光透过宝石蓝色的玻璃漏进室内, 墙角半开的纱窗随风送入袅袅花香。 客房静悄悄的,偶尔有几道鼾声。 最后一晚似乎平安落幕。 他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转向殷浔时发现对方醒了,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那双深灰色的眼底,小巧而模糊,像一张褪色的肖像画。 “几点了?”谢浮玉朝他比划口型。 殷浔拿起搁在枕边的手机,按亮屏幕给他看。 省电模式下的屏幕有些暗, 谢浮玉微微眯起眼睛, 看清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六点五十。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个点正是村民忙碌的时候, 李家倒是很安静。 谢浮玉拧着脖子, 视线往身后飘,李文彬躺在宋星度旁边,背靠挂着日历的墙壁,睡得正香。 “再睡会儿。”殷浔捏捏他的后颈, 掌心略显毛糙的布条刺得谢浮玉脖子痒。 他把那只手拉到眼前,双手托着殷浔的手背仔细检查了一遍。扎带没散,但被扎带包裹住的皮肤可能有点溃烂,贴近虎口的位置在慢慢渗血。 “伤口裂了。”谢浮玉皱眉看他。 殷浔垂着眼嗯了声,委婉劝道:“我没事,你先别拿李文彬的手机。” “......”正要起身的谢浮玉重新躺好,抿抿唇说,“最多等到十点。” 十点前不来电话,他们就不再等了,等得太久会很被动。 殷浔失笑:“嗯,听你的。” 越临近任务期限越忌讳心急,谢浮玉轻轻叹了口气,怕压到殷浔受伤的手,慢吞吞地从侧卧变回了平躺的姿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快到八点时,生物钟早已成形的玩家陆陆续续清醒,从床上爬起来。 李文彬还在睡。 呼噜——呼——咔—— 墙角响起规律的鼾声,宋星度揉揉眼睛在npc脑袋旁蹲下,弯腰凑近了些,仔细辨认那道声音。 半晌,他跳下床,朝窗边的谢浮玉摇了摇头,“不是打呼噜。” 李文彬睡觉时发出的类似鼾声的呼吸音与他们在疗养院休息室听见的一样,都是某种由疾病导致的呼吸不畅,跟真正的打鼾其实存在极其细微的差别。 谢浮玉了然,看来李文彬的病就是这个时空的因。 几人围着npc小声讨论了一会儿,七嘴八舌拼凑出整件事的始末。 宋星度唏嘘不已:“制药厂当年雪中送炭,李......” “都回床上去。”殷浔忽然厉声打断他。 一旁,谢浮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殷浔单手抱起扔进了被窝,视野一阵天旋地转,余光最后一幕停留在李文彬颤动的睫毛上。 李文彬要醒了。 谢浮玉意识到什么,迅速闭上双眼。 周围逐渐响起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大家不约而同选择了装睡。 对未知的种种猜测却很快掌控了心跳的节奏。 心率飙升的瞬间,头顶踢踏落下一道脚步,紧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李文彬起床后并未直接离开客房,而是踱着步子在通铺边缘巡视起来。 布鞋踩在水泥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直到慢慢下沉,消失在楼道深处。 李文彬应该下楼了,宋星度悄悄将眼皮掀开一道缝隙,觑了眼房门的方向,没人。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几分钟才敢完全睁眼。 “呼——”宋星度打了个哈欠,搔搔乱成鸡窝的卷发,屈起胳膊杵了一下装死的程嘉燃,“醒醒,人已经走了。” 凝固的空气缓缓流动。 谢浮玉撑着枕头直起身,伸手拉了把殷浔,“李文彬怕我们知道他生病的事。” 殷浔点头:“二十多年前,这种呼吸系统疾病的致死率或者传染性可能非常高,严重程度在当地人眼里应该接近不治之症,李文彬家中尚有妻女要养活,即便真的生病了也不能被人发现。” 刚刚如果他们站在门口等李文彬醒来,现在估计已经是几具整整齐齐的尸体了。 “活着的人还是太多了。”宋星度抱臂倚着墙,啧了声,“难度至少在s级的副本,进展到最后一天,死伤甚至没有过半,副本临结束前整这一出无非是想清洗人口。” 优胜劣汰,筛选是为了优中选优,留下更强大的基因延续人类社会。 不够聪明的人自然会被副本抹杀。 “可人类又不止聪明这一种特质。”程嘉燃不服气地嘟囔。 善良,宽容,同理心,上进心,这些都是优秀人类所具备的特质,人类社会绵延至今依靠的从来不是顶尖基因,而是由各种美好品质汇集出来的强大的精神内核。 数以亿计的普通人依靠自己的双手和大脑,共同托举出繁华的现代社会,没有谁因为平凡就该被高维文明强行赋予的规则淘汰。 宋星度闻言很轻地笑了下,旋即拍拍程嘉燃的肩膀,说:“我第一次在论坛内接触到净化的概念时,想法和你一样。” 顶峰相见也好,碌碌一生也罢,努力谋生的人都很勇敢,拥抱死亡的人也并不怯懦。 第181章 程嘉燃还没进过论坛,就着他的后半话问:“现在呢?”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吗? 宋星度伸了个懒腰,坦然道:“还是一样。” “既然被教堂选进了这趟死亡之旅,就得挺着一口气往终点去。”他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声音顺着蜿蜒的楼梯飘上来,“任何时候都不要抛弃你的求生欲。” 程嘉燃表情有一瞬的迷惘,然而那道无措的目光很快变得坚定,他仿佛一艘找到了信标的航船,于苍茫大雾中确定了一条崭新的航线。 八点十五,幸存的玩家三三两两下了楼。 昨晚摆席的桌子照旧铺着红色塑料桌布,玻璃转盘被人拿走,取而代之的是几只蒸笼。 李文彬端着一锅粥走进来。 早餐是馒头包子榨菜白粥,比不上疗养院的预制菜豪华,却足够大家填饱肚子。 李文彬给他们送完饭,又拎着一只食盒上了二楼。 大家心里惦记着交警大队的电话,草草解决了早饭后哪儿也没去,排排坐挤在楼梯口,等李文彬下楼。 但电话是在李文彬再次露面前响起的。 谢浮玉第一个听到了熟悉的震动声。 李文彬不知道把那块老式翻盖手机扔在哪里,嗡嗡嗡震得整座楼梯都在打颤。 谢浮玉拔腿往楼上冲,身后跟着一串人。 一行人急急忙忙追着震动声跑,唯恐接不到那通电话。 “这边。”殷浔拉住犹豫不定的谢浮玉,推开了楼梯西边的一扇房门。 李文彬背对他们,在给女儿喂奶。手机就掉在门边的一张矮凳底下,凳子旁则是一筐剥了一半的毛豆。 “你们来啦。”李文彬手忙脚乱地和妻子哄着女儿,闻声匆匆扭头看了眼大门,看清为首的谢浮玉时他腼腆地笑了笑,“小谢呀,我腾不开手,帮我看看是不是交警大队的电话,是的话就顺手替我接了吧。” 谢浮玉立刻捞起手机,抖着手按了接听。 “您好,这边是交警大队,上午十点左右队里会派车接您到车管所提车,现联系您确认接驳地点,请告知您的具体位置。” 老式手机的音响像翻盖表面的划痕一样破破烂烂,谢浮玉没点免提,但所有人都能清楚听到对面的声音。 众人的心率又双叒飙了上去。 谢浮玉却陷入到一种诡异的平静里,他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回答:“33,12。” 电话那头,电流音滋滋卡了两秒,接线员随后回复他:“好的,已确认您的位置,十点见。” 谢浮玉挂断了电话,转头说:“李叔,交警大队十点派车来接咱们。” 李文彬笑眯眯地应了声,撇下门口一堆人,继续哄女儿睡觉。 谢浮玉把他的小灵通妥善放到床头柜上,接着回到门边,坐在板凳上剥完了剩下的豆子。 殷浔扫了眼他微微颤动的肩膀,默契地没有打扰。 剩下一个多小时变得漫长起来。 大家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终于捱不住激动的心情,纷纷蹲坐到田埂上眺望远方。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覆盖着憔悴,却遮掩不住那抹翘首以盼。 十点整,乡道尽头传来几声鸣笛。 李文彬走出家门,朝徐徐驶近的车子脱帽致意。 来李文彬家接人的交警开了辆大巴,谢浮玉上车时瞥了眼驾驶座,穿着制服的男人正巧朝他望过来。 那是一张五官周正的国字脸,与几天前消瘦而夹杂着死气的面容简直判若两人。当时站在保时捷车窗外的交警面色灰白,没有呼吸,完全是死人的模样,现在却微微弯着唇,友好地跟每一个从自己面前经过的玩家打招呼。 谢浮玉一愣,随后朝对方点点头,快步走向了座位。 这个年代的大巴车依旧很简陋,一屁股坐下去嘎吱嘎吱地响,他没得挑,干脆坐在了进本那天的位置上。 殷浔挨着他坐下,顺手将剁骨刀放到窗边。 陆黎桉看见他们,自动坐到了两人前一排。 人在陌生的环境中总是会遵从潜意识里的习惯,找到熟悉的参照物作为锚点,因此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来时的座位,但这几天接二连三死了小一半的队友,大巴车比副本刚开始的时候更加空旷。 李文彬坐在驾驶座后方,用家乡话跟交警唠嗑。 谢浮玉听不懂,托着脸偏头看向窗外。 回程的路生机勃勃,大片大片的麦田随风翻涌,宛如浪潮此起彼伏。起初他还能看到驻扎在麦田里的两棵柽柳,后来渐行渐远,苍翠树木随着乡道两侧的景象迅速倒退,渐渐消失在了视野间。 大巴径直开进车管所,李文彬被专员带去做登记,留在车上的玩家则跟着交警下了车,七拐八绕来到了车管所另一边。 殷浔一眼看见了自己的保时捷。 交警扬手一指,叮嘱道:“你们的车都在这里了,赶紧开回去吧,出了车管所右拐直走,切记不要回头。” 说完他便离开了,众人面面相觑,发现停在墙根处的车比现在的玩家人数都多。 “有缘再见。”宋星度两指并拢抵在额角一挥,接着大步走向保时捷后方的那辆川崎。 摩托轰响咻地从其他人面前飞驰而过,很快消失在了车管所外。 谢浮玉收回目光,把双手裹成木乃伊的殷浔塞进副驾驶,朝陆黎桉比了个手势,“上车。” 不多时,保时捷缓缓发动,驶向交警指的出城路。 这条路泥泞一如既往,不过没有收费站,昂贵的轿跑颠簸着奔向远方,青葱麦田与蔚蓝天穹都被他们甩向了身后。 先行一步的宋星度不见踪影,保时捷车尾也没有其他人的车。 谢浮玉没回头,只透过后视镜浅浅瞥了眼车后方的路况。 恰在此时,忽然迎面驶来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车身侧面喷印的标识从后视镜内一晃而过。 永宁制药,谢浮玉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殷浔瞥见他的神色,轻声说:“新一轮的推翻重建已经开始了。” 第144章 保时捷与面包车背道而驰, 沿着光秃秃的主路又开了十多分钟,导航系统才逐渐恢复正常。 谢浮玉瞥了眼不远处的路标,将定位改到沪津市第一人民医院。 半小时后,三人出现在清创室门外。 值班医生捏着挂号单, 略显疑惑的视线落向殷浔血迹斑驳的双手, 转而问谢浮玉:“怎么又是你们?” 副本里时间走了五天, 现实世界只过了一个多钟。 负责给殷浔打破伤风的医生前些日子才围观过同事帮谢浮玉拆线,今天上午又亲眼看见隔壁科室的同学替陆黎桉拆石膏。 陆黎桉倒还好,只是轻微骨折,没有特别明显的皮外伤。 上上周的谢浮玉和现在的殷浔则完全不同,尤其这次条件格外简陋,殷浔被迫裹着谢浮玉临时制作的简易扎带在日均温度接近二十的麦田时空呆了两天, 揭开布条时有好几簇线头黏在了裂开的伤口处,两只手血糊拉碴的,虎口内侧已经溃烂了。 医生小心翼翼拿镊子夹出布条,反复端详着殷浔掌心的刀伤,欲言又止地看看他,再看看谢浮玉,最后终于没忍住, 试探性地问:“你们真的不需要法律援助吗?” 殷浔摇头, 面无表情道:“切菜切的,没事。” 医生:“......” 他转头望向谢浮玉, “你也是......切菜切的?” 正经人谁把菜刀插背上, 谢浮玉憋笑,强行捋直嘴角说:“不是,我是被碎玻璃扎的,最近气温降得厉害, 阳台有块玻璃门炸了。” 医生松了口气,开始给殷浔缝合伤口,没过多久又职业病作祟,一边包扎一边托孤似的将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地交代给谢浮玉。 殷浔:“?” “你瞅我也没用,嘿,你这手拆线前都不能碰水,我嘱咐你不如嘱咐他,特殊时期不必强撑,有朋友可以依靠你就放心摆烂,哦不是,躺平吧。”医生拍拍他的胳膊,“一会儿我给你开张单子,记得定期来医院换药。” 殷浔:“......好,谢谢。” 药品清单最终交到了谢浮玉手里,理由是殷浔没手拿。 殷浔低头盯着自己露在纱布外的手指,意识到卡在指缝间的纱布确实太厚了,导致相邻的两根手指很难并拢,他只能尴尬地摊着手,远远看上去有点肌无力,像刚卡进s钩的战损版bjd关节手。 谢浮玉帮他拿完药,顺路和陆黎桉做了个检查。 影像科的医生换了一批,医嘱倒是跟上午一样,陆黎桉拎着新鲜出炉的片子走出创伤骨科诊室,不自觉地甩了两下小臂。 挺好,很灵活,感觉下周有望重回球场痛击情敌,卫冕雄竞冠军。 他转了一圈回到休息区,发现谢浮玉不在,殷浔孤伶伶地抱着一塑料袋药坐在角落,没什么情绪的脸莫名流露出几分怅然。 “谢哥呢?”陆黎桉问。 第182章 “拿药去了。”殷浔瞥见他腿边的塑料袋,“查完了?” 陆黎桉点点头,“谢哥怎么样?” 大伤没有,小伤在所难免。谢浮玉进本前后背上的伤刚刚长好,但新生的皮肉很嫩,根本经不住氧气罐压着衣服来回摩擦,最后两天那身粗布麻衣更是雪上加霜,肩胛骨那块的皮肤都被磨肿了。 “背后有点擦伤,得静养几天。”殷浔曲肘撑着膝盖,大约是想托会儿脸,然而手抬到一半鼻子先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遂作罢。 陆黎桉哦了声表示理解,他本身不是多话的性格,殷浔又明显心不在焉,问了几句便适时打住了。 两人在休息区静坐了十几分钟。 五点左右,谢浮玉姗姗来迟,他把自己的小药袋塞进殷浔那一大袋里,偏头问陆黎桉:“你回学校么?” 陆黎桉眨了眨眼,提醒他:“谢哥,放寒假了。” 谢浮玉身形一滞,随即改口道:“那送你回家?” 陆黎桉没有推辞,礼貌道谢后,报了个小区名给他。 谢浮玉听着有些耳熟,输进导航时后知后觉想起来,那片是沪津市中心有名的富人区,距离他和殷浔的公寓只隔了一条街。 保时捷缓缓驶入观澜苑,停在陆黎桉家的地库。 陆黎桉下了车,不过没走几步又折回来,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谢浮玉转头:“?” 陆黎桉朝他晃了下亮屏的手机,解释道:“家里阿姨做了晚饭,你们要不吃个饭再走?” 几人上一顿还是馒头包子咸菜白粥,折腾大半天谢浮玉胃里早就空了,他象征性地征询过殷浔的意见,在后者肯定的目光中欣然接受了陆黎桉的邀请。 陆黎桉进门的时候,阿姨还在厨房收拾。 “小陆回来了。”方敏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视线扫到陆黎桉身后的两个男生时微微一顿,小声问,“我再炒几个菜?” 平常她只负责给陆黎桉做饭,这个年纪的男生四菜一汤已经足够了,现在多出两张嘴,走在最后的殷浔还比陆黎桉高些,方敏刻板印象不倒,下意识将饭量和身高画了等号。 她翻翻冰箱,问新来的朋友有没有忌口。 殷浔抿唇笑了笑,说:“都没有,不麻烦的话加碗杂烩汤就好。” 出于某种社交礼节,回答问题时他习惯注视对方的眼睛,方敏取完食材陡然对上一双灰瞳,刻板印象很快被那张雕像似的脸打散了。 杂烩汤烧起来简单,只需要把蔬菜肉皮鹌鹑蛋连同各种丸子丢进锅里煮熟,再添上适量胡椒、麻油、盐和味精,方便好吃,堪称清汤版麻辣烫、火锅平替,非常适合冬天。 方敏打开煤气,抬手指了指客厅,示意新朋友出去等。 陆黎桉于是将两人安置在了沙发边。 茶几上,零食饮料水一应俱全,小陆同学摸出几根数据线分给他们,接着咚咚咚跑上楼,拎了一台笔记本下来。 等待电脑开机的空隙,陆黎桉拉开外套,慢慢倒出藏在内袋里的红宝石碎片。 副本世界崩塌以后,他们自动换回了进本的那身衣服,殷浔试图带走的那柄剁骨刀也随之消失,车后座连块压痕都没有留下。 谢浮玉捧着茶杯,看他掬起碎掉的宝石,动作轻而缓慢地挪进一只透明的亚克力收纳盒。 “碎成这样基本不可能修复了。”谢浮玉意有所指。 “我知道。”陆黎桉盖上盒盖,趴在茶几边细细看了会儿收纳盒,说,“这些碎片丢了可惜,我打算送给朋友做流麻。” 哦,朋友。 谢浮玉吹了口浮沫,“用不用我顺路给你捎回去?” 陆黎桉一僵,默默抱住小收纳,悻悻道:“不、不了吧谢哥,我也挺、挺顺路的。” 就一条街,确实。 谢浮玉移开眼,神神在在地品了两口普洱,没再追问。 陆黎桉偷偷觑了眼大舅哥的脸色,紧张得敲错了几次锁屏密码。 殷浔趁机煽风点火,挨着谢浮玉有意无意说:“咱妹电脑好像也是这个型号?” “谁跟你咱妹?”谢浮玉眯眼,似笑非笑地看他。 殷浔:“......” 陆黎桉:“......”住口吧活爹,再按错一次密码这台笔记本就得返厂维修了。 所幸事实证明,人在面对绝无仅有的机会时通常会慎之又慎,陆黎桉痛苦地盯着键盘,终于用一根手指慢吞吞敲对了那串神秘代码。 谢浮玉不小心瞥见最后三个英文字母,对陆黎桉的恋爱脑程度产生了更深刻的认识。 陆黎桉本人一无所觉,他从收藏夹底部翻出论坛网址,厚码ip后登了进去。 疗养院是陆黎桉的第三个本,难度相比之前有了质的提升,如果不是碰巧遇到谢浮玉和殷浔,单凭他自己,即便有红宝石项链作为底牌,恐怕都很难全身而退。 这顿饭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过本经验,陆黎桉对宋星度提到的“净化论”也颇为在意,想借复盘听听谢浮玉他们的想法。 陆黎桉熟门熟路点进了通关经验交流论坛。 首页飘红挂着一条高楼万丈的新帖:揭秘荒村怪谈|消失在麦田尽头的神秘疗养院。 发帖人叫“噼里啪啦小星星”。 谢浮玉眼前顿时浮过一头乱蓬蓬的锡纸烫,不知怎地感觉浑身毛毛的。 “恶意卖萌。”殷浔中肯地诋毁宋星度。 不过既然发帖人是宋星度,说明副本将完整的主线故事还原给了他。 陆黎桉点开原帖,把笔记本挪到茶几中央,三人挤在一起浏览楼主的发言。 据宋星度复述,第一次推翻重建始于大家离开副本的那天。 永宁制药通过李文彬得知村中常年流传一种怪病,患病者早期只是无意识地发出类似打鼾的呼吸音,直到病情渐渐恶化,呼吸声愈发粗沉,偶尔的呼吸不畅慢慢转变为经常性的咳嗽、咳痰。 少则半月,长则三五年,这种病药石无医,患病者终会死于窒息。 永宁制药的考察队原本只打算定期下乡,以极低的成本价从村民手中收购药材,但李文彬的出现让制药厂看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多番沟通后,永宁制药在河流上游建立起自己的药厂,美其名曰方便就地取材。 而这个“材”,不仅包括特效药研发所需的部分原材料,也包括各实验阶段必不可少的志愿者,也就是当地患病的村民。 永宁制药打着治疗呼吸系统疾病的旗号,吸引淳朴无知的村民参与新药测试,但提供给村民的所有口服药和注射试剂,其实与咳疾完全不相干。 “是人体实验。”谢浮玉眸光微顿,脑海中闪过aether实验室外的变异鸭子。 永宁制药研发的所谓特效药并不针对某类特定病症,而是以重塑基因链为目标,推动人类走向进化,从而实现全方位免疫,变得百毒不侵。 谢浮玉:“......”由于他的阅读速度过快,当他意识到自己读到什么内容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1] 尽管永宁制药十足的异想天开,特效药却意外抑制住了村民们的咳疾,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新药研发似乎成功了。 然而平静之下早已风浪滔天,特效药的副作用是巨大的。 短暂的健康以极致的反扑为代价。 自愿参与实验的村民开始发生变异,起初是样貌,溃烂的五官血肉模糊地挤成一团,然后是躯干,四肢不自然地扭曲,脊柱侧弯曲度变大,最后是神经中枢。 意识混沌,智力骤降,直至完全怪物化。 二十多年前,科技和医学还无法跨越时间的维度取得超出人类认知的进展,处理变异实验体的唯一方式是就地抹杀。 死去的村民沿河埋入土壤,难以分解的药剂因为尸体腐烂而融入广袤的农田,渗进泥土深处、农作物的茎杆枝叶,乃至沉积的河床。 污染迅速泛滥。 一种比咳疾更严重的未知病毒如蝗虫掠境般在村中蔓延开来。 永宁制药发现药剂泄漏后,扩大了抹杀范围。 这家违规成立的药企罔顾人权,践踏道德,私自封锁了村庄。 所有罪孽皆被填埋,枯萎的麦田从此寸草不生,荒无人烟。 多年以后,高维文明给予这片土地二次重建。 过去参与了那场人体实验的项目组头目悉数被副本拉进疗养院,等待来自原住民的报复。 可人死不能复生,死亡的大地也不可能重新焕发生机。 仅仅是报复已无济于事。 原住民需要第三次重建,教堂因此送来了21个玩家为她引路,将一切扭转回二十多年前。 “最后永宁制药的车还是开进了村子。”陆黎桉不明所以,“我们是帮李丽琼把时间线拉回到了过去,但时间永远是向前走的,副本里的村民依旧无法避免二十年后的灾难。” 第183章 谢浮玉沉吟半晌,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或许新的时间线上,村民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即便开端相同,只要过程产生细微的变动,也能如蝴蝶振翅,掀起一场飓风。 谢浮玉隐隐有种直觉,这次的副本仍然隐晦地引导着什么。 他接过鼠标往下翻了翻,帖子已经停在末页,宋星度叙事的方式很客观,没有掺杂多余的个人情感,不过解除仅看楼主后,几人在一堆评论中翻出了宋星度转载的一条链接。 谢浮玉对此并不陌生,“是那条净化论的帖子。” “万物倒塌又被重建,唯建造者再度欢愉。”殷浔盯着链接,念出bonus纸条上的内容,顿了顿忽然问,“现实世界会不会也在经历重建?” 第145章 “现实世界会不会也在经历重建?” 话音刚落, 谢浮玉脑中闪过几帧画面,从帕莱蒙岛开始频繁梦见的末日、刻着liam的灰色方巾,还有一直和他绑定的殷浔......如果那些似曾相识并不是他记忆错乱呢? “你还记得袁祺吗?”殷浔念出一个人名。 谢浮玉点头,袁祺是古村副本除祝析音以外的另一个新人, 对方曾主动打碎盛满营养液的玻璃瓶, 为他们争取到重阳木打开树茧的机会。 “他被树枝卷进去前托陈滔带的那句话我也知道了。”谢浮玉小幅皱了皱眉, “那不像是一个新人该有的反应。” 袁祺当时让陈滔转告谢浮玉,他们还会再见的。 谢浮玉不清楚这个“再”从何而来,毕竟从当时的时间线来看,第一次进本的袁祺在村口的柽柳下撞到他,神情透露着难以掩饰的惊慌与陌生。 对方在进入招待所得知规则后更是谨慎地避开了谢浮玉,挑选进本次数更多的老手作为队友, 其后几天两拨人并无交集。 直到祝析音失踪,谢浮玉和殷浔被困树茧,袁祺像是忽然多了段记忆,对谢浮玉表现出不同寻常的信任,仿佛他们曾并肩作战过很多次。 然而柳安村一别,谢浮玉很快陷入了连轴转的状态,刚到通江不久又被选进新的副本, 重伤逃脱后连接着漫长的恢复期, 袁祺带来的那一点违和感最终随着净化与进化的出现渐渐淡忘在了脑海深处。 “你觉得袁祺很可能想起了什么?”谢浮玉托着下巴偏头看他。 殷浔不置可否,微微俯身注视着谢浮玉的眼睛, 声音轻而缓慢:“就像你望着我的时候总是感到熟悉, 我也一样。” 闻言,谢浮玉眸光微顿,愣了愣率先别过脸。 下一秒撞上陆黎桉清澈中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 谢浮玉:“……问。” 陆黎桉指指不远处的餐厅,小声说:“我其实想问你们饿不饿, 杂烩汤已经出锅了。”给他们做饭的方阿姨也走了有一阵了。 谢浮玉:“……” 三人纷纷起身走向餐桌,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边吃边聊。 “那个,谢哥……”陆黎桉咬着丸子含糊道,“你和殷哥的道具总是成双成对掉落,有没有可能就是副本给出的提示?” 话题继续,谢浮玉放下筷子掏了掏兜,bonus纸条果然不翼而飞,原本应该是纸条的位置换了样东西。 长度和卷起来的纸条很接近,外壳有些凉,似乎是某种金属材质。 谢浮玉把新掉落的道具拿出来放到桌上。 “这好像是潜水用的迷你氧气瓶。”陆黎桉将手虚悬在氧气瓶上方,比划了一下大小,忽然意识到什么,跑回客厅翻起了刚脱下的外套。 与此同时,殷浔无奈地摊着双手,示意谢浮玉帮忙。 “哪边?”谢浮玉按按冲锋衣两侧鼓鼓囊囊的口袋。 殷浔冷不丁被人摸了腰,话音有一瞬的卡壳:“左边。” 谢浮玉于是顺利找到了第二个氧气瓶。 两支迷你氧气瓶并排摆在桌边,没过多久又迎来了第三支。 陆黎桉戳戳自己刚放进去的氧气瓶,难以置信:“我居然也有一瓶。” 他以为按照aether实验室副本的情况,拿到道具的人大概率只有谢浮玉和殷浔,没想到这次还有他的份。 “可能不止。”殷浔屈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猜测道,“这次的道具爆率也许是全覆盖的。” 氧气瓶不属于首饰,自然不是保命道具,但它跟狗尾巴草、纸折船、树枝之类意义不明的功能型道具又有所不同。 氧气瓶的作用是一目了然的。 强烈的用途指向性使得它有别于其他的功能型道具,持有者因此在一些急需氧气的副本里天然具备优势。 谢浮玉沉眸,很快反应过来,“这样会违背平衡机制。” 副本掉落道具作为对优秀通关者的奖励,但道具的具体用途是需要玩家自行摸索的,这是对有道具和没道具的人的一种平衡。 “得尽快联系上这个副本的幸存玩家,”殷浔神色一凛,表情肉眼可见地严肃,“上一轮筛选还没有结束。” 副本难度提升后,存活率不降反升,宋星度是对的,活着的人还是太多了,氧气瓶不是嘉奖,它是来自高维文明的警示。 下一次副本,熟面孔会更多。 陆黎桉会意,立刻折回客厅取电脑。 出于某种聊胜于无的隐私保护,论坛没有开设私聊模式,陆黎桉只能用自己的账号评论宋星度的复盘帖。 不过保险起见,他在通关经验交流论坛和吐黑泥专区分别发了新帖寻找疗养院副本幸存的玩家。 “尽人事,听天命。”殷浔瞥见陆黎桉抹了把汗,失笑,“等吧。” 陆黎桉轻轻叹了口气,感觉这会儿有些食不知味。 他边扒饭边盯着电脑,然而十多分钟过去,新帖评论依旧为0,陆黎桉刷新了几次论坛,倒是刷出点别的消息。 “副本评级有结果了。”陆黎桉点开那条帖子,“是s级。” 说着,他将屏幕转向另外两人。 谢浮玉放下汤碗,一目十行地看完。 疗养院副本被论坛内部命名为荒村旧梦,难度定级在s,定级依据是玩家存活数、任务期限和npc数量。 不过,评论区有小道消息称,疗养院副本的难度其实应该在s级以上,最终定成s还是相同的原因,活人太多了。 包括谢浮玉他们仨在内,这次一共活下来14个人。 s+只活4个都是常态,14更是前所未有,综合考虑后,只好各退一步,定成s级。 回转镜像也是s级,谢浮玉回忆起前几次副本的评级,隐约摸出一点规律。 陆黎桉发出的帖子直到晚饭结束也没有人回复,他和谢浮玉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一有消息就传截图给他。 “你们直接来我家也行。”陆黎桉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到车库,顺手又包了两饼好茶,连同那一大袋药妥善放到保时捷后座。 谢浮玉降下车窗,扫了眼毕恭毕敬的陆黎桉,临走前又问了一遍:“你那红宝石碎片真不用我捎带?” 陆黎桉:“……哥,真不用了哥……” 谢浮玉莞尔:“行,有消息及时联系我们,去我家也行,你应该知道怎么找到我。” 陆黎桉心虚:“好哦。” 谢浮玉意满离。 保时捷缓缓驶出地库汇入主干道来往的车流,时值寒假,大学城附近人不多,但隔着一条街商圈林立,不长的一段路意外有些堵车。 回到公寓已经八点多了。 殷浔的家当还在谢浮玉卧室,这回病号换了个人,这堆家当一时半会儿很难挪走。 谢浮玉拎起换洗的衣服,扭头找殷浔。 男生耷拉着肩膀坐在窗前的小沙发上,背影无端透露出几分可怜。 谢浮玉走过去,弯下腰问:“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窗外是成排的树和路灯,昏黄灯光夹杂在松木摇曳的影子里,像一层纱被风吹散,却又很快重新凝固在了地面上。 再远一些的地方才有灯火万千,星星点点来自于熙攘的大学城。 少顷,失焦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缓缓落向窗上两道若即若离的身影,殷浔茫然地眨了眨眼,朝谢浮玉的方向转头。 鼻尖轻轻擦过谢浮玉脸侧,投射在落地窗边的影子逐渐交融,恍若亲吻。 “阿郁。”殷浔仰头看他,深灰色的眼睛里像是装着千言万语,然而亲昵地念了声谢浮玉后,又慢慢地不说话了,似乎讲那些话的时机还不成熟。 谢浮玉垂眼盯着他看了会儿,没有追问。 半晌,他摸摸殷浔的眼尾,抿唇笑了笑,“累了就早点休息,嗯?” 殷浔摇头:“没洗澡。” 他们在疗养院吃了几天灰,别说殷浔,谢浮玉现在拍拍自己的脑袋都能抖下来三斤土,不洗澡浑身难受。 不过殷浔不能碰水,谢浮玉瞥瞥他缠满绷带的双手,知恩图报,主动提出帮殷浔洗澡。 殷浔难得有些犹豫。 谢浮玉:“?” 第184章 他捞住殷浔的胳膊把某只扭扭捏捏的大型犬从沙发里拉起来,垂落的目光随之微仰。 谢浮玉歪着头打量殷浔,迟疑片刻后诡异地共情到对方在别扭什么。 “你害羞啊?”谢浮玉松手,眼底掠过几分促狭。 殷浔:“……胡说。” 谢浮玉哦了声:“那走啊。” 殷浔的睡衣放在床中央,被掀开的羽绒被压着,谢浮玉经过时拽了两下没拽动,不得不单膝跪在床边伸手去够。 殷浔余光里晃过一截下塌的腰,刚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 好细。 殷浔低头,看看自己裹成粽子的手,过了两秒忍不住又看了眼谢浮玉。 真的好细。 殷浔不合时宜地想起某天晚上,酒店套房,摇晃的水床,昏暗暧昧的吊灯…… 他闭了闭眼,回神时谢浮玉正站在浴室门口,好整以暇地望过来,修长手指微微弯起,勾着他的睡衣。 “我们殷殷想什么呢?”谢浮玉嗓音含笑,故意逗他,“耳朵都红了。” 殷浔:“……”澡还没洗兄弟已经起立了,脱了衣服不得要他命。 他绝望地觑了眼兄弟。 谢浮玉似有所感,耷着眼笑眯眯地扫了一圈。 殷浔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央求谢浮玉在洗澡前遮住他的眼睛。 蒙眼布用的是那块手帕。 谢浮玉系好结,扒拉掉殷浔尘土飞扬的衣服,好奇地问:“这算什么?掩耳盗铃?” 殷浔不吭声,他怕自己一张嘴绷不住喘出来。 太轻浮了,殷浔默默地想。 可惜生理反应就像咳嗽,是最容易也是最难忍耐的东西。 视线被遮挡以后其他感官变得异常灵敏,殷浔细细感受着落在身上的热水,闻见水汽中掺杂的柠檬香,然后是谢浮玉的手,由上至下,随水流流经每一处皮肤,除了…… 殷浔看不到,手帕只能约束他的眼睛,而无法控制他的想象力。 谢浮玉没碰它,柠檬的淡香中却陡然漫开一缕石楠花的气味。 殷浔:“……”更绝望了。 潺潺水声里,谢浮玉好像很轻地笑了下。 手帕一直到殷浔被塞回被窝才由谢浮玉亲手解开,彼时卧室的大灯已经灭了,只有另一侧床头柜旁亮着一盏落地灯。 香柠檬混着橙花和湿漉漉的水汽落在枕头上,谢浮玉把灯关掉,摸索着捏了捏殷浔的耳朵。 “睡吧。”他低声哄。 眼下临近年关,又是寒假,第二天两人都没有安排,一觉睡到了下午。 谢浮玉醒的时候殷浔还在睡,他支着下巴趴在枕边对着殷浔发了会儿呆,忽然惦记起空空如也的冰箱,于是轻手轻脚下了床,换好衣服去了超市。 傍晚不巧赶上下班高峰,旷寂的街道变得拥堵。 一小时后,谢浮玉拎着购物袋走入人潮,又在路口被车流冲散,环顾一圈索性踏着温和的暮色走进了一条小巷。 走到一半冷不丁发现两边街景似曾相识,谢浮玉停下,偏头看向马路对面。 一座破旧而肃穆的教堂顿时映入眼帘。 谢浮玉怔怔,迅速跨过马路。 消失数日的教堂敞着一扇偏门,他压着脚步声走进去,心脏噗通噗通狂跳。 纯白无瑕的耶稣像下方,有人背对大门拨响了琴键。 前调轻缓柔和,仿佛吟游诗人将往事娓娓道来。 谢浮玉立在门口听了会儿,熟悉旋律勾缠出某段回忆,及至副歌时蓦然一怔,想起了这首曲子的名字。 le temps des cathédrales. 翻译过来是,大教堂时代。 第146章 夕阳透过高墙顶部环绕的尖顶圆拱窗漏进教堂内, 赤朱色的光被花纹繁复的彩绘玻璃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光斑,自上而下倾落向数排长椅。 信徒不知所踪,唯有过客驻足旁听。 谢浮玉沉默地注视着钢琴前的人,逆光里那人仿佛垂爱俗世的天使, 暮色格外青睐她, 朦朦胧胧化作一层轻软鲛纱, 贴着那道单薄背影描摹出一圈淡淡的金色轮廓。 然而正如高维文明始终无法被人类所窥见,奏响乐曲的天使好像也永远不会真正走下高台,聆听过路人的祷告。 她和谢浮玉之间仅仅隔着二十多米,却莫名遥远得像是两个星系。 所幸谢浮玉对那身铅灰长袍并非全无印象。 迟疑片刻,他抬脚跨过门槛,走进教堂。 但下一秒, 身前骤然掠过一阵劲风,紧接着衣领一紧,有人死死拉住了谢浮玉的外套。 与此同时,钢琴声戛然而止。 轰—— 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嘈杂的鸣笛声,谢浮玉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正站在路边,不远处几辆摩托扬长而去, 轰隆轰隆的嗡鸣在狭窄的小巷内回响。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身侧飘来一声嗤笑, 宋星度松手,抱臂打量他, “刚刚要不是我及时拉住你, 你这会儿已经被创飞到巷子外面去了。” 谢浮玉收回目光,微微偏头:“多谢。” 宋星度摆摆手,低头扫了两眼他手里的购物袋,瞥见挂在袋口的蔬菜后说:“你不住学校啊。” “养伤, 不方便。”谢浮玉问,“你是本地人?” 教堂筛进副本的玩家清一水的全是大学生,如果不是本地人,最迟上周就该跟着春运大部队离开沪津,准备回家过年。 宋星度点头,接着刚才的话题追问:“你看见什么了?” 除了在副本中故意插科打诨,他很少有这样没眼力见的时候,谢浮玉轻眯起眼睛,隐约感觉宋星度向他求证的可能性大于询问。 “教堂。”谢浮玉没有隐瞒。 宋星度闻言一愣,随后长舒一口气,“果然你也看到了。” 谢浮玉不置可否。 事实上,自从知道自己见过的教堂根本不存在,原址现如今被一堆钢筋混凝土夯进地基铸成高楼后,他就压根没想过会再见到那间教堂。 谢浮玉原本以为教堂是第一把钥匙,凡是亲眼见过教堂且符合筛选条件的人都会被它选中,随机投放进不同的副本,开启下一轮筛选。 现在看来,他离真相还差几步。 教堂出没的时机兴许不是偶然,而是阶段性的。 至于教堂为什么选在今天傍晚出现,谢浮玉瞥瞥宋星度,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你来这边是不是要见其他玩家?” 宋星度一怔,旋即嗯了声,“昨晚翻评论翻到陆黎桉的留言,我跟他约了今天在这附近见面,喏,就在对面那家algebraist。” 教堂消失以后,街景恢复了原貌,两人背靠银行大楼,面朝商场侧门,一旁顶着algebraist门牌的咖啡店此刻人满为患,靠窗的位置刚好能一览无余银行大门。 如果刚才陆黎桉坐在窗边,应该也能看见教堂的虚影。 宋星度反应过来,小声问:“你的意思是,教堂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周围聚集了一定数量的玩家,而包括我们在内的这批玩家又非常巧地满足了进入下一阶段的标准?” “只是一种可能。”谢浮玉换了只手拎购物袋,余光下意识扫过远处的咖啡店,“陆黎桉呢?” 宋星度低头看表,“还没来吧,我们约的六点半。” 谢浮玉:“......六点半不吃晚饭喝咖啡?” 宋星度:“嘶,有道理啊,那我先去楼上排个号。” 谢浮玉:“......” “你等等。”他叫住准备横穿马路的宋星度,无奈叹了口气,“你先在这儿等陆黎桉,等人来了再确认他能不能看见教堂,然后你俩一起到我家来。” 氧气瓶也好,教堂也罢,线上掰扯不清的干脆全囤到他家线下解决。 宋星度眨了眨眼:“你家在哪儿?” “陆黎桉认路,你俩快点,晚了没饭吃。”谢浮玉说完拎着购物袋走了。 颀长背影无端有些仓促,宋星度站在风口发了会儿呆,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风声糊住耳朵,他隐隐听到谢浮玉身上飘出了手机震动声,但看对方一无所觉的样子,又觉得可能是听错了。 一月中旬的沪津已经零下了,宋星度移开视线,缩着脖子跺了跺脚,边往商场走边对陆黎桉发出夺命连环call。 嗡嗡嗡—— 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了一路,谢浮玉慢吞吞地走到家门口,总算腾出手按了拒接。 “你挂我电话。”刚进门,耳边冷不丁响起一声幽怨的控诉。 谢浮玉按亮玄关的灯,颇为无语地看向鞋柜旁的殷浔,“我给你留了消息的。” 他怕殷浔醒来找不到人,特意留了字条压在床头柜上,又怕殷浔不注意看,出门后立刻在微信上补了语音给对方。 殷浔耷着眼:“你说五点半之前到家。” 玄关灯亮,他偏偏挑了背光的角落窝着,丝绸睡衣皱皱巴巴系了一半在裤子里,俨然不修边幅到了极致,殷浔嘟囔完还蜷着肩膀,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住了谢浮玉的衣摆,那点理直气壮顿时变得可怜巴巴起来。 第185章 谢浮玉试图铁石心肠:“那你也不能一直打我电话。”手机发烫事小,主要震久了像带了根□□出门似的,很怪。 然而殷浔油盐不进:“你说五点半之前到家。” 疗养院副本似乎给他留下了某种后遗症,谢浮玉回忆起自己的电梯ptsd,不由放缓了语气,“本来五点半前确实是能到家的,但是回程路上出了点小意外,所以晚了半个钟。” 殷浔闻言眼底划过几分紧张,“怎么回事?” “我又看见那间教堂了。”谢浮玉将小巷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殷浔,顺手推着他的肩膀,把人按回客厅的沙发。 殷浔听完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紧紧扣住了谢浮玉的胳膊。 “我做噩梦了。”他注视着谢浮玉的眼睛重复道,“我做噩梦了。” 梦里尸山血海,皑皑白骨不断从高处坠落,又在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路面重新铺出一条蜿蜒的路。 彼时残阳如血,金红色的光芒映照在谢浮玉身上,很快与他满身血色融为一体。 而殷浔徒劳地抱着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谢浮玉的身体由温转凉,直至那块包扎伤口的手帕随着无力垂落的手砸向地面,溅起一片烟尘。 疗养院副本以前,殷浔以为那些和谢浮玉有关的画面只是记忆错乱的产物。 疗养院副本以后,时空回溯让他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 “如果我梦见的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殷浔罕见地感到一丝茫然,他用还算完好的左手轻轻搭着谢浮玉的手腕,像攥住救命稻草一样依赖着对方。 蝴蝶振翅于远方掀起飓风,殷浔身在局中,不知道自己现在走的是一条新路,还是在沿着旧日的痕迹重蹈覆辙。 “你已经救了我很多次了。”谢浮玉并未透露自己其实在回转镜像早殷浔一步梦见了那个画面,他伸手按了按殷浔的眼尾,语气温柔而郑重,“蝴蝶终其一生可能都不知道那场风暴与自己有关,所以在你看到的结局里,无论我是生是死,那都不是你造成的。” “我去做饭,你再回房躺会儿吧。”谢浮玉摸摸他的脸,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晚点宋星度和陆黎桉会过来讨论氧气瓶的事。” 殷浔恹恹地应了声,却没回房。 谢浮玉大抵猜到了他的想法,折回房间拎了条毛毯给他。 “沙发正对厨房,我不关门,你随时都能看到我。”谢浮玉揉揉殷浔的头发,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你这样很像嘟嘟。” 殷浔警觉:“嘟嘟是谁?” “我养的萨摩耶。” 殷浔撇撇嘴,偏头叼住谢浮玉手腕一小块皮肤,用牙齿磨了磨。 谢浮玉莞尔,单手抻平毯子盖住他,临走前弯下腰哄他,“殷殷,撒嘴。” 殷浔不情不愿地哼了声,在他手腕上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才把人放走。 厨房里很快响起锅铲碰撞的声音,谢浮玉有条不紊地起锅热油、择菜备菜,忙碌背影烙进殷浔眼中,奇迹般安抚了那颗被疗养院副本虚悬的心。 殷浔蜷缩在沙发一角,出神地盯着谢浮玉,犹如迷失方向的航船寻回了自己的锚点。 没过多久,玄关外传来几声叮咚。 谢浮玉听不见,殷浔掀开毛毯,起身走到门后,低头看了看猫眼另一侧,猝不及防和趴在门上朝里张望的祝析音对上了视线。 殷浔屈起胳膊压下门把手:“你不是知道……”你哥家的密码吗? 后半句话卡在喉咙口,殷浔疑惑地看向跟祝析音一起来的两人,目光扫过陆黎桉手里的果篮和宋星度怀中的红玫瑰,“这是?” “祝你们百年好合。”宋星度大大方方把花往前一递,瞥见他缠满绷带的双手后又默默将捧花搁到了鞋柜上。 殷浔:“……”见了鬼了,探望病人送红玫瑰,祝病号和病号家属百年好合的,他真是第一次见。 陆黎桉就上道很多,果篮精致不容易出错。 殷浔侧身让他们进屋,关好门后想起多出来的祝析音,“你上来做什么?” “她呀,帮我们刷……”宋星度话没说完被陆黎桉捂着嘴拖进了客厅。 祝析音面不改色,解释道:“关于你们之前发现的净化、进化以及循环,我找到了点新东西。” 第147章 祝析音带来的消息是几篇新闻报道。 她以帮英区留子朋友整理瓜条的严谨态度将收集到的资料整理成了pdf, 谢浮玉翻了两页,把人拉进疗养院副本建的小群,宋星度也在里面。 几人围坐在餐桌前,一边吃饭一边捧着手机吃瓜。 殷浔腾不出手, 谢浮玉贴心地贡献出自己的ipad, 又找了个支架竖在他面前。 祝析音:“......” 她移开眼, 顺着时间线开始梳理:“去年九月,渱岛耗时数年的填海造陆计划彻底破产,上百亿财政资金打了水漂。” 填海造陆多见于沿海低地国家,为了防止海水倒灌进陆地,顺便拓展一下范围有限的国土,部分岛国可能会通过填海造陆将相邻的两座小岛连成陆地, 前提是原有的小岛必须符合天然海岛的标准,而非某种连岛都算不上的礁。 多年前,渱岛违反国际公约,偷偷培植特殊品种的珊瑚,人为扩大了原有礁的面积,强行使小岛“天然化”,再进行填海造陆。 这种特殊的珊瑚繁殖速度非常快, 渱岛一度取得了巨大进展。 然而没过多久, 新型珊瑚形成的珊瑚礁周围突然出现了大批以此为食的海星。被新型珊瑚吸引过来的海星像四处打洞的老鼠一样,不断蚕食着海平面之下的珊瑚礁。 人工岛屿因此毁于一旦。 而在项目动工初期误以为抓住商机的房地产开发商们更是损失惨重, 秉持着及时止损的观念纷纷撤离, 留下一地烂尾楼无人问津。 坍塌的珊瑚礁、下陷的地基,连同日益加剧的温室效应再度拉开了陆地与海平面之间的高差,礁屿附近的渔村相继被淹,村民被迫撤离故土, 从此背井离乡。 “同年十月,你俩进入海岛副本,副本主题正是填海造陆。”祝析音说着抬头扫了眼她哥。 谢浮玉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 祝析音翻过一页接着念:“去年十月,御景豪庭因员工失职,处理垃圾时向纸板堆抛掷未熄灭的烟头发生火灾,死伤数百人。” 御景豪庭是国内少数几家接近七星级的酒店之一,位于广连市中心,滨江临海,即使是低层套房,一夜也动辄上万。 火灾发生后,御景豪庭商誉暴跌,股价跌破历史低点,酒店濒临破产。 同年十一月,谢浮玉和殷浔进入酒店副本,副本里的莱斯酒店曾因为同样的原因起火。 “去年十一月,云济市某高校化学实验室被爆原材料泄露,项目组十多名学生遭到辐射,身体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癌变,导师却完全不作为,联合校方压下消息,将外界舆论打为造谣传谣。”祝析音托着脸想了想,补充道,“据小道消息说,实验室已经关停了,后续可能会推倒盖新的学生宿舍。” 同年十二月,谢浮玉和殷浔进入aether实验室副本,新旧大楼、无良导师、牛马学生、废弃实验品污染,桩桩件件都与现实巧妙重合。 而aether实验室之后,两人进副本的频率明显变快。 从十二月中下旬至今不过四五十天,他们却进了三次副本。 “还是去年十二月,位于塔伽沙漠边缘的喀玛村被一群盗伐者劫掠一空。” 喀玛村世代守在塔伽沙漠外,看守沙漠与田庄间绵亘数十里的防风带。盗伐者造访后,原本繁茂的防风林遭到砍伐,变得光秃秃一片,大漠腹地的风沙于是肆意席卷了整座村子,并顺风而下,袭向西北内陆。 此后不久,大教堂开启了柳安村副本。 “今年年初,通江市陆汇区发生重大连环车祸,七人当场死亡,十五人重伤。” 陆汇区是通江市最繁华最顶端的金融中心,这里群英荟萃,高楼林立,拔地而起的商业大厦统一采用玻璃幕墙装点外墙,晴天白日时熠熠生辉,犹如璀璨宝石。 事故调查显示,车祸当天天气非常好,阳光反射过于强烈,导致肇事司机误判了信号灯的颜色和路况,在对向有车驶来的情况下抢道左转,酿成惨案。 “据轻伤的幸存者描述,受损最严重的几辆车都是淡银色,车身跟碎玻璃又形成了一层新的反射源,后面来的司机基本都出现了头晕、眼花和恶心的症状。” 这是很典型的光污染副作用。 谢浮玉屈指叩了叩桌面,吐出一个词,“回转镜像。” 祝析音点点头,“最近一次是疗养院副本,虽然新闻报道在上周,但事件距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疗养院有别于其他副本的地方在于它需要通过拉长时间线来创造两个时空,制药厂违规建厂,向河流倾倒废弃化学试剂,多年前的罪孽直到近期才被正义制裁,而跨越漫长的二十多年,再想追责当年主谋却基本不可能了。 第186章 大教堂于是拉起平行时空,以另一种方式让村民得以昭雪。 “除了你和殷哥,我还单独查过自己进的副本。”祝析音关掉手机,疑惑道,“结果压根没找到重合度那么高的新闻。” 她进的本不多,按理来说找起来应该更方便一点,然而按照搜索命令跑出来的结果总是缺胳膊少腿,不像谢浮玉他们拥有近乎百分百的匹配度。 而且除了古村副本是凑巧跟她哥同队外,其他副本都由祝析音独自完成,主线故事相对更加悬浮,不如谢浮玉的接地气。 “比如这个,”祝析音指指自己的红宝石耳钉,“海船副本类似密室逃脱,故事背景好像是大航海时代,距离现在差了好几个世纪。” 谢浮玉遇到过最悬浮的副本就是海岛副本,但作为初始副本而言,帕莱蒙岛更像是一部新手指引。 “来之前我在论坛看完了疗养院副本的分析帖,身为npc的护士长李丽琼其实还承担了一个重要角色。”视线扫过桌对面的两人,祝析音顿了顿说,“是锚点。” 时空转换需要锚点,只有确定了锚点,时间才能退回到正确的坐标。 谢浮玉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你觉得我们是那个锚点。” 祝析音摇头,说:“只有你。” “bonus纸条。”殷浔提醒他。 众多玩家中,只有谢浮玉始终有纸条傍身,哪怕他不是新人,每进到一个新副本,口袋里也依然会出现新的纸条。 祝析音定定看着谢浮玉,神色认真:“哥,你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如果时空回溯是真的...... 如果净化从谢浮玉进入副本的瞬间就早已开始...... 如果他们迄今为止的所有推断都完全正确...... 那么在某条时间线上一定有一个人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谢浮玉作为自己的回溯锚点,从初始副本再来一遍。 祝析音想到这里忽然嘶了声。 一旁,陆黎桉跟宋星度纷纷抻着脖子扭头看她,紧接着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对面。 众所周知,追逐锚点的人必须和自己的锚点形影不离。 而谢浮玉身边,自始至终只有殷浔。 疑似回溯者的殷浔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茫然,他下意识追寻谢浮玉的目光,偏过头却发现谢浮玉也在看他。 “阿郁。”殷浔直觉自己得说点什么,但他并没有比谁多出一段记忆,因此不能对时空回溯做出任何主观的定义,也没办法回应其他人的猜测。 然而谢浮玉只是盯着他看了会儿,并未多问。 “先吃饭。”他替殷浔撤走立在饭碗前的平板,将勺子递给对方。 祝析音见状心下了然,跟着捧起饭碗。 今天的晚饭由谢浮玉掌勺,殷浔没想过先前对方欠自己的那顿饭会以这种方式销账。 谢浮玉不常下厨,奈何他是天赋型选手,对于菜谱中的“适量”一词显然理解深刻,调料回回都给得恰到好处。 饭后,撑到嗓子眼儿的几位四仰八叉地赖在沙发边,对着殷浔那台论坛专用电脑一脸苦大仇深。 宋星度打了个饱嗝,慢吞吞地说:“疗养院副本的幸存者我只联系到六个,还有五个不知道怎么回事,账号看起来几天没在线了。” 这其实是比较少见的,因为疗养院副本的难度至少是s级,而能进s级副本的玩家通常会更频繁地使用论坛搜集信息,宋星度自己每天早晚固定进一次论坛,所以才没错过陆黎桉的留言,联系上的那六人也是如此。 像谢浮玉和殷浔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八百年不登录论坛的简直是怪胎。 莫名被骂的殷浔:“......” “阿郁,宋星度骂我。”男生懒洋洋地倚着沙发,仰头朝客厅里的人告状。 宋星度:“......” 谢浮玉这会儿正在客厅处理宋星度送来的百年好合红玫瑰捧花,闻言朝茶几的方向瞥了几眼,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宋星度:“......” “服了你们。”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话题转回氧气瓶,正色道,“我觉得另外五个多半没了。” 上一轮筛选远没有结束,谁也不知道下一轮筛选会在什么时候开启,也许就在下一秒,也可能是明天,又或者还有几周、几个月,甚至更久。 筛选模式在指定范围内完全遵循随机概率,联系不上的五个玩家很可能已经进入了他们的下一个副本,目前生死未卜,宋星度倾向于全军覆没。 “这么看我们下次应该能进同一个副本。”陆黎桉总结。 他把刚刚摸鱼掰好的橘子放到桌上,没吃,宋星度瞥见后伸手去拿,还没碰到橘子皮就被陆黎桉拍开了。 “留着给谁啊?”宋星度吹吹根本没红的手指,明知故问。 陆黎桉不搭腔,余光却忍不住跟着刚才起身往外走的人飘向客厅。 不远处,祝析音跑到餐桌边,捞起一支修好的玫瑰插进花瓶。 谢浮玉掀眼看她,低声问:“什么事?” “爸妈回来了,江叔周末接我们回去,下周三好像哪家有喜事,全家都得去。”祝析音对这些场合一贯不感兴趣,只负责跟谢浮玉露个脸,以表他们家对邀请人的重视。 谢浮玉手一顿,迟疑道:“再看吧。” 他心不在焉地摆弄着玫瑰,就差把“我不放心殷浔”几个字写在脸上,祝析音啧啧,开始出馊主意:“你给人带咱家去呗。” 谢浮玉意外地没反驳,似乎真的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祝析音:“......”和你们恋爱脑聊不到一起。 不过她的馊主意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因为谢浮玉还没想好怎么跟殷浔说,殷浔就被家里人领走了。 “原来姓殷的也是少爷啊。”宋少爷目送殷浔离开,摸着下巴感叹。 他身后,陆黎桉悄咪咪把早早剥好的橘子塞给了祝析音。 目睹全程的谢浮玉微微眯眼,轻咳了两声。 祝析音没回头,小声安抚胆战心惊的陆黎桉:“殷哥走了,我哥想他呢。” 谢浮玉:“......” 祝析音:“沉默就代表我说中了。” 然而她所以为的谢浮玉式单相思并没有持续很久,五天后,当祝析音提着曳地的礼服裙登上甲板时,几张熟悉的面孔夹在觥筹交错的人群中向她走来。 准确地讲,是走向她身后的谢浮玉。 “你怎么在这儿?” “你来干什么?” 祝析音和宋星度异口同声,陆黎桉拉住她,帮忙解释道:“新娘是他姐姐。” 祝析音:“哦,幸会幸会。” 宋星度:“......” 彼时家长们远在游轮二层的主宴会厅应酬,年轻人懒得应付,便各自跑到甲板上吹风。 “你手怎么样了?”谢浮玉拉着殷浔走远了些,牵起他的右手仔细检查。 殷浔的自愈能力还算不错,几天过去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不过缝线歪歪扭扭有点丑陋,谢浮玉注意到纱布外多了一圈用来遮掩的手帕。 藏青色的方巾一角照旧绣着殷浔的名字,谢浮玉碰碰那个略显粗糙的蝴蝶结,抿唇笑了笑,“挺好,不丑。” 殷浔收回手,低头看他的眼睛:“你哄我。” 谢浮玉说没有,“够用就行,我们殷殷不讲究那些花里胡哨的噱头。” 殷浔满意地弯起唇角,“医生说再有一周就能拆线了,到时候你陪我去。” 谢浮玉点头应下,又问:“回......” 话音未落冷不丁被殷浔按回喉咙口,谢浮玉本能地咽了口唾沫,旋即听见殷浔压声问:“道具都带了吗?” 谢浮玉身形一滞。 下一秒,身后响起一道沉厚有力的声音:“诸位,欢迎来到蓝鲸号。” 第148章 蓝鲸号船体不大, 主要由舵舱、机舱、空舱和艏尖舱构成。 副本拉起后,玩家陆续出现在甲板上。 谢浮玉粗略扫了一圈,冷不丁瞥见几张熟悉的脸。 “谢哥。”陆黎桉猫着腰鬼鬼祟祟窜到他身边,一旁是满脸郁色的宋星度。 几人打过照面, 默契地站成一排。 宋星度低下头, 小声说:“这次的人好像有点多。” 刚才欢迎他们登船的那位npc仍然站在原地, 保持同一个动作迎接后来的玩家,迟迟没有要发布任务的迹象。 面积有限的甲板现在已经站满了人,数量远超潜规则默认的21。 “38了。”殷浔眸光微凝,论坛现存的副本规则中从未记载过这种情况。 谢浮玉垂着眼,沉默片刻说:“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殷浔闻言怔了两秒,旋即意识到什么:“3s?” 谢浮玉很轻地嗯了声。 也许特殊规则不是不存在, 它只是随着某些玩家的消失,失去了被载入论坛的机会,曾经有资格经历特殊规则的玩家大概率全都不在了。 第187章 那些人里有曾无限接近通关的3s大佬,更多的则因为种种原因停在了3s副本前。 旧有秩序已经打破,谢浮玉回想起上周见到的教堂,猜测今天所有登船的玩家可能都在近期见过那抹虚影,他们成为同一批通过筛选的人, 被教堂选中进入代表着全新阶段的副本。 与此同时, 关于氧气瓶爆率的假设也在杨璐出现的瞬间得到了证实。 此后不久,宋星度联系上的另外几人相继现身。 疗养院副本最后的幸存者们全部汇集到了谢浮玉周围, 俨然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 陌生环境下从认识的人身上获取群体归属感,以缓解内心的焦虑,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但认识不等于相交甚笃, 事实甚至恰好相反。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盯看着不远处徐徐走近的三人。 “谢同学。”蒋泉冲他笑了笑,随后转头打量起殷浔,“殷同学,好久不见,你的手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嗤笑,蒋泉侧头,看见谢浮玉身边站着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锡纸烫,男生神情轻浮而倨傲,打扮得不伦不类,颇有几分鬼火街溜子的潜质。 至于殷浔本人,压根没正眼瞧他。 蒋泉:“......” 谢浮玉瞥见他额角抽了两下,虚伪面具有一瞬的破裂。 然而蒋泉很快调整好情绪,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四平八稳,“相遇即是有缘,差点忘了介绍,这是李施,这是关亦昂,你们之前在回转镜像见过的。” 不仅见过,还是碰碎了戒指的仇人。 谢浮玉淡淡扫了他们几眼,依次将英文名、中文名和脸对上号。 关亦昂是ion,李施是leo,能跟蒋泉玩到一起的明显不是什么好鸟,陆黎桉不清楚回转镜像的前因后果,但他在实验室副本里见过蒋泉。 当时蒋泉贪生怕死,让不知情的章泷当了替死鬼,被人戳穿后还要倒打一耙污蔑谢浮玉,属实脸皮比血条厚。 如今新仇旧恨越积越多,陆黎桉瞥瞥伸着脖子试图吃瓜的宋星度,立刻对敌我双方的是非恩怨进行了一些掺杂充分个人情感的艺术加工。 宋星度听得眉心直跳:“......你确定没有添油加醋颠倒黑白?” 陆黎桉连忙摆手:“不可能,你看殷哥表情。” 宋星度于是悄悄觑了眼殷浔的脸色,又顺着对方的目光朝前探,发现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叫李施的小个子,大有只要规则允许,他就敢把人丢进海里喂鲨鱼的既视感。 啧,情绪不稳定的果然还是得搭个情绪稳定的,宋星度摸摸下巴,琢磨着谢浮玉好像挺能装,姓蒋的都a到脸上来了,他居然照旧一言不发,没事儿人似的。 不过这个想法并没有维持很久。 几分钟后,蒋泉叽里咕噜套完近乎,理直气壮地邀请谢浮玉组队。 谢浮玉没搭腔,反而退后几步拉开距离,面露嫌恶,像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垃圾。 殷浔适时托住他的腰,转头问李施:“脸不疼了?” 李施:“......”死去的痛感又开始攻击他。 副本里的伤会原原本本带回现实世界,殷浔和谢浮玉当晚下的死手,李施出来后躺了一个多月骨头才勉强长好,还没恢复到能蹦能跳的程度就进了下一个副本,险些因为腿脚不便死在那里。 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李施扯扯嘴角替自己找补:“人多力量大嘛。” 谢浮玉轻嗤:“确实。”疗养院副本的幸存者包括他和殷浔在内一共十人,十个暴揍三个确实字面意义的力量大。 李施:“......” 谈判无果,他朝蒋泉挥了挥手,三人慢慢走远,忽悠别的倒霉蛋去了。 谢浮玉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会儿,忽然感觉衣角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殷浔先他一步回头,看见温献瑜笑眯眯地揣着手比划。 殷浔费解:“?” 宋星度看出点门道,用气音跟陆黎桉讲小话:“这个妹妹好像不会说话啊。” 陆黎桉啊了声:“谁会手语?” “谢浮玉吧。”宋星度随口说。 陆黎桉没听说大舅哥还有这种技能,好奇地围观谢浮玉和温献瑜交流。 没多久,宋星度讶然:“不是,他真会啊。” 温献瑜应该是在向谢浮玉求证他最近有没有见过教堂,谢浮玉点了点头,两人就目前的处境交换了一些信息后,他将温献瑜领到大家面前。 “宋星度。”谢浮玉指指锡纸烫,随后把人交到宋星度手里,请他帮忙介绍剩下的队友。 宋星度习惯性地打算拒绝,但低头对上温献瑜笑盈盈的目光,不知怎地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 “她是哑巴,你就这么塞给宋星度,没问题么?”殷浔并未深究谢浮玉为什么会手语,他的注意力有限,一半分给了谢浮玉,还有一半用来观察出生点附近的npc。 谢浮玉完全不担心,“如你所见,她只是不能说话而已。” 生理缺陷在其他方面得到了补足,酒店副本中,温献瑜作为能够单手掼死骷髅骨架的新人玩家,无论是心理素质还是武力值都不容小觑。 “有时候缺陷反而容易让对手放松警惕,温献瑜很清楚她的优势。”小哑巴有时莫名让他想起祝析音,谢浮玉移开眼,视线落向甲板另一端,“多少人了?” 殷浔报了个数:“49,现在上来的是50。” 话音刚落,npc忽然转过身,跟在姗姗来迟的最后一名玩家身后朝众人走过来。 “欢迎来到蓝鲸号。”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宣布。 他是蓝鲸号的船长,名叫布勒格。据布勒格描述,蓝鲸号是一艘海上垃圾打捞船,本月巡航到这里,负责清理这片海域的垃圾。 蓝鲸号除船长以外,还有十一名船员。不幸的是,近期海上风暴频繁,船员因工死伤过半,仅剩的五人意外失踪,目前下落不明。 尽管布勒格现在是个光杆司令,但打捞垃圾的工作还得继续,五十名玩家填补十一个空缺的船员岗位显然绰绰有余,看来这次的副本任务是捡垃圾。 谨慎起见,好学生谢浮玉举手提问:“我们需要给捞上船的垃圾分类吗?” 布勒格摇头,只说:“如果捞到同事的尸体,可以单独分出来,等返航时带回陆地,落叶归根。” 谢浮玉:“......” “什么时候返航?”殷浔接过话问。 布勒格答:“三天后。” 他们只有三天寻找脱离副本的线索,时间紧迫,其他人不再有疑问。 布勒格板着脸逐一扫视过新来的船员,确认人数无误后,领着他们从船尾走到船头,熟悉蓝鲸号的各个位置,顺便演示了一遍打捞装置的操作流程。 操作间位于机舱正上方,隔壁就是露天甲板,甲板底下则是船员宿舍。 布勒格将众人带到宿舍外,随后掏出怀表看了眼,“25人一组,上下午轮班,怎么分组你们自己决定,十点前一组换好工服到操作间找我。” npc说完抬脚离开,留下一众玩家挤在狭窄逼仄的走道内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有人嘟囔着说:“搜身就免了吧,新人呢?第一次进副本的同学麻烦摸摸自己的口袋,里面应该有张卷成羊皮卷轴的纸团,拿到纸条的同学拜托一定共享给大家,这对我们走出副本非常重要!” 老手自知没有纸条,不会伸手摸口袋。 而新手无论怎么装老手,听见这话都会下意识掏兜,因为新老玩家之间存在巨大的信息差,新手即使私藏纸条也很难凭个人的力量终结副本。 然而,预想中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迟迟没有响起,周遭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空气凝固几秒,紧接着炸开了锅。 “纸条在谁那里?” “新人呢?你是不是新人?纸条,给我纸条!” “不可能没有新人的,不可能!” 崩溃与绝望几乎是瞬间笼罩在了所有人头顶,没人掏兜,代表50人全部为老玩家,这次的副本没有线索,唯一能够试探出禁忌条件的方法,需要以人命作为代价。 “我早该想到的,”有人捂着脸低声啜泣,“我早该想到的,以前的副本都是21人本,50人本来就不合常理,教堂再次出现根本不是吉兆,而是彻头彻尾的噩梦!” 教堂像养蛊一样将他们送上这艘随波逐流的船,要这五十人彼此厮杀,背弃道德和信仰,践踏着同伴的血与肉孤伶伶地挺过三天。 三天,玩家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发泄情绪。 谢浮玉推开离走道出口最近的一号宿舍门,拉住殷浔的手腕走了进去。 船舱不大,宿舍因此像个鸽子笼。 房间是上下铺,左右各摆了两张床,一间宿舍能住八人,而疗养院小队有十个人。 杨璐主动提出带几个人住到对面的二号宿舍,“我知道该避开什么人,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 第188章 谢浮玉瞥了眼站在暗处的蒋泉,压声嘱咐,“万事小心。” 杨璐点点头,带着自愿跟她一间房的另外两个女生又找了五人凑满了一间房。 一号宿舍只住了七个疗养院幸存者,宋星度拍拍空床位,思忖再三,在谢浮玉的默认下,把踟蹰不定的温献瑜拉了进来,“小哑巴,你跟我们一起。” 温献瑜甩开他的手,朝谢浮玉投去感激一瞥。 宋星度:“哎哎哎,这不对吧。” “这可太对了。”陆黎桉一本正经地拆台,随后捞起搭在床边的工服背过身,“抓紧时间换衣服吧活爹,距离十点不剩几分钟了。” 不管他们是不是上午班,提前换好工服总归保险些,而且看谢浮玉的意思,好像有接第一班活的打算。 “船员能踏足的地方不多,布勒格刚才已经带我们把打捞船的重要位置都摸清了,只有船尾那块被设备围着,具体什么情况没人清楚。”谢浮玉边换衣服边解释,“任务期限是三天,表面上看捞三天垃圾就能脱身,但我不认为这个副本会是一个简单的生存副本。” 初始人数50,且没有新人,没有明确的死亡规则,有大教堂加持,垃圾船副本的难度必然在疗养院之上,更何况他们需要应付的危险远不止于npc和各种规则。 走出宿舍门估计难以避开蒋泉,谢浮玉想了想,借着换衣服的空当,迅速抽出压在西服口袋里的bonus纸条扫了眼。 情况不容乐观。 与以往的抽象法不同,这次纸条走的极简风,巴掌大的纸面上只有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箴言—— 爱是最温柔的暴动。[1] 谢浮玉:“?” 第149章 爱, 温柔,暴动。 按照他们以往对bonus纸条的解读方式,单从字面义来看,谢浮玉只能想到钝刀子割肉。 “这跟垃圾船什么关系?”他小声问殷浔。 殷浔大胆假设:“可能是要我们一拥而上宰了船长, 然后夺船逃跑?” 谢浮玉:“......你会开船?” “我会我会。”宋星度挤进讲小话的两人之间, 笑眯眯地问, “开什么船?” 谢浮玉脚步一顿,拨开突然伸过来的脑袋,“开垃圾船,会吗?” 宋星度琢磨了一下表示:“我可以学。” “等你学会三天都过去了。”陆黎桉毫不留情地补刀。 宋星度一噎,撇撇嘴走到一旁,跟温献瑜一起研究操作台。 几人隐约猜到谢浮玉看过bonus纸条, 却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没有追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宿舍外人多眼杂,面对心理防线摇摇欲坠的众人,谢浮玉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为什么他作为老手还能拥有额外的线索纸条。 在线索尚不明确的情况下,隐瞒可以省去诸多麻烦。 负责上午班的是一二三号宿舍, 外加来自四号宿舍的江夏。操作间内25人中不见蒋泉和李施的身影, 只有关亦昂跟着三号宿舍混进了这班船员的行列。 操作间除中控外另有五台相同的设备,遵照布勒格的指示, 每台设备只需要两人共同操作, 其余人将会下到机舱、舵舱和船尾,负责监控吸污泵、耙齿收集器、拦截网之类的装置运行情况。 换而言之,操作间只能留10人,中控完全由布勒格自己操作, 剩下的15人分布在船上的其他位置,随时可能遇见另一组的25人。 两相比较,操作间以人少的微弱优势拔得头筹,成为众人竞争上岗的最大动力。 不过可惜的是,留在操作间的船员必须经过布勒格指定,临时组成的25人小队因此被随机打散。 宋星度和陆黎桉留下,搭档杨璐宿舍的另外两人分管两台设备,温献瑜则跟随谢浮玉和殷浔前往船尾,看守位于蓝鲸号尾部的垃圾收集装置。 临走前,谢浮玉瞥了眼中控另一侧的关亦昂,压声嘱咐宋星度他们:“尽量别跟船上的任何人起冲突。” 相比爱和温柔,暴动的意思明显更直接。 然而这次的副本与往常存在很大差别,谢浮玉不确定能否沿用之前的方法理解纸条给的提示,只好又多叮嘱了几句。 三人下到船尾时将近十点半,温献瑜看了看手表,朝谢浮玉比划了几下。 谢浮玉把结果翻译复述给殷浔:“从操作间到船尾,步行三分钟。” 殷浔了然,转而说:“沿路有不少二组的人,位置集中在船头、舵舱和机舱附近,往后来的人不多,没看见蒋泉李施。” 蓝鲸号在船身两侧与船尾都设有垃圾打捞装置,三处装置中属船尾处的体量最大,但船尾偏僻,远离操作间,而且周围囤放着很多杂物,从甲板上看布置得跟迷宫似的,大部分人出于方便性考虑,不会将船尾作为第一目的地。 打捞装置在船尾下方,工作状态下完全张开呈现出倒梯形,如同一只巨大的簸箕拖挂在船尾。 “簸箕”底部是镂空的拦截网,漂浮在海面上的垃圾被水流推向拦截网后,会像落网的鱼卡在细密的网孔间,由某种传送系统倒推进专门用于集中垃圾的存储舱。 谢浮玉趴在护栏边探身朝下张望,发现视野极其有限,从他的视角只能窥见存储舱底部的半段门洞,黑黢黢的并不透光,在深蓝色的海水映衬下仿佛没有尽头的洞穴,庞大到可以吞噬万物。 “小心点。”殷浔盯着他的站位微微皱眉,忍了会儿才伸手捞住那截窄腰将人扶正。 下一秒,谢浮玉吸吸鼻子迎着海风打了个喷嚏。 殷浔眉心攒得更紧:“冷么?” 副本内外季节一致,公海的风远比陆地凛冽,咸腥海风里夹杂着来自高纬度的冰雪,丝丝缕缕渗入骨缝,泛向四肢百骸。 谢浮玉搓了搓手,说:“还行。”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阿嚏”,他皱着鼻子深吸一口气,正要强调自己没问题时蓦然一愣。 “不臭。”谢浮玉冷不丁说,“除了海水的气味,你们有闻到过别的什么味吗?” 闻言,温献瑜认真做了几次深呼吸,随后摇摇头。 殷浔反应过来:“这里没有垃圾的臭味。” 蓝鲸号前半段船体被机舱和宿舍所占据,垃圾存储舱修得不如船尾大,按理来讲,船尾囤积的垃圾应该最多,臭味也应该更浓郁。 “而且据布勒格说,海上风暴持续了几天,”谢浮玉轻眯起眼睛,分析道,“蓝鲸号三天后返航,离港时长至少在一周以上,不可能一点垃圾没捞到。” 即便是误入拦截网的海藻也会泄露出一点腥臭,存储舱却没有一丝异味飘出,干净得像是从未打捞上来任何垃圾。 谢浮玉眺眼望向四周平静的海面,沉默片刻忽然说:“今天是个阴天。” 殷浔循着他的视线抬起头,只见浩瀚穹顶阴云密布,天空与远海在灰蒙蒙的雾气间交织出一条模糊的长线,厚重云团就压在这条随时可能坍塌的线上,随着翻涌起伏的浪潮与夹霜带雪的风,缓慢逼近似有所觉的小船。 蓝鲸号正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行,船尾拖曳着拦截网荡开一簇澎湃的浪,仿佛迫切地想要逃离那片阴翳。 心脏突然猛烈地跳了下,与此同时,后肩被人轻轻戳了戳,谢浮玉按按眉心,扶着栏杆偏过身,略带疑惑的目光顺势投向面前的温献瑜。 温献瑜指指栏杆,用手语说:“栏杆生锈了。” 谢浮玉侧眸,指腹在锈迹斑斑的杆子上揩下一层灰,他捻了捻手指,很快将那抹灰蹭在了工服上。 殷浔好奇:“她说什么?” “栏杆生锈,说明不常有人维护,船尾堆积的箱子、水管、各种设备看起来都有些年代了......”谢浮玉逐字翻译,蓦地话音微顿,“你觉得这台打捞装置就是个摆设?” 后半句话问的温献瑜,女生没怎么犹豫,肯定地点点头,答完后手也没停,殷浔从她比划的速度莫名能感受到对方飞快的语速。 他看不懂手语,但没有错过谢浮玉眼底转瞬即逝的凝重。 少顷,温献瑜大概说完了自己的发现,她放下手,默默地看着两人。 谢浮玉独自消化了会儿她给的信息,捡着重点告诉殷浔,“这艘船可能不是垃圾打捞船,而是经过改装再伪装成垃圾打捞船的偷猎船。” 殷浔一怔:“猎什么?” “鲸。”谢浮玉艰难地吐出一个词,似乎从栏杆的锈红里预见了一片猩红血迹。 他们身后,庞大的机械臂仍在起起落落,间隔规律地入海出海,抓斗却只捞起了一捧海水。 温献瑜瞥瞥浮动的拦截网,不知想到什么,又支支吾吾地拍了拍谢浮玉的胳膊,比划道:“船上只有一个船长,如果是偷猎船的话,猎物呢?” 船员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们迄今为止得到的所有线索都来自布勒格,假设布勒格是始作俑者,杀死船员是因为偷猎一事被人撞破,那么他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解决了另外十一人的?他费劲心思猎到的东西又在哪里? 第189章 几天过去,死去的猎物会渐渐散发出尸臭,倘若猎物只是奄奄一息,他们应该能捕捉到对方挣扎的痕迹。 “我倾向于布勒格不知情。”谢浮玉思索半晌说,“以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偷猎者的目标肯定不是小鱼小虾,而无论是鲸还是鲨鱼,仅凭一个人都很难猎到。” 蓝鲸号四面都是一望无垠的海,而远离陆地意味着这片海域极深,平静的海面之下是珍贵的深海动物。 “我们的任务是打捞海上垃圾,撑过三天等待蓝鲸号返航,如果布勒格是偷猎者,任务不该是这样的。” 偷猎者不会赋予玩家船员的身份,只会强迫玩家成为自己的帮凶。 谢浮玉揉揉发痒的鼻子,慢吞吞地补充:“问题出在失踪的船员身上。” 一旦确定布勒格的角色定位,他的话就变得有参考意义起来。确认死亡的船员姑且不提,那五个意外失踪的究竟因何而失踪,此刻便显露出几分微妙。 “最简单的验证方式是进入存储舱。”谢浮玉扒着栏杆不死心地朝下看。 殷浔捏着他的后颈将人拎回来,“下不去的。” 船只返回陆地后,会有专门的小船浮到大船旁边“卸货”,船员直接从船身进入存储舱,根本无需登船,经由船内的某条通道前往垃圾集中点。 线索被迫中断在船尾。 三人围着灰扑扑的集装箱一筹莫展,谢浮玉有好几个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 “多想几步不是坏事。”殷浔抬手蹭蹭他的侧脸,“我们推测的这些不会影响布勒格的任务。” 温献瑜重重点了两下头表示赞同。 谢浮玉抿抿唇,决定换个思路,“纸......” 话到嘴边余光里闪过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谢浮玉闭上嘴,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上午班时间不长,后半程因为角落若有似无的监视,三人没什么交流,只有温献瑜偶尔会打两句手语。 谢浮玉原本以为自己会听不会写,下意识抬手回应对方后才察觉到什么,默默偏头看了几眼殷浔。 十二点半,布勒格通过船上的广播召集所有船员进餐厅用餐。 午餐异常简陋,是一块干巴巴的压缩饼干搭配齁咸的海带汤。 谢浮玉用饼干泡汤,食不知味地嚼了半个钟才把东西吃完。 饭后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众人回到甲板底下的船舱里,以宿舍为单位交流线索。 没在操作间的人零零散散拼凑出蓝鲸号的结构,在操作间的人受制于自身活动范围,同样没什么新的发现。 “关亦昂很安分。”陆黎桉说。 有布勒格盯着,一上午他们都在操纵打捞装置,比在外站岗的玩家牛马多了。 倒是宋星度不知道从哪里顺了个大家伙搁在床头,美其名曰防身用。 温献瑜看看那把弯刀,眼底流露出几分向往。 下午班轮到一组在船上闲逛。 谢浮玉带人去机舱转了一圈,又在空舱走了两遍,一无所获。 回到甲板上时,宋星度跟温献瑜正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扮忧郁少年。 “要变天了。”宋星度抬手挡在额前,仰头看向海面。 上午还远在千里之外的乌云此刻已经追到了蓝鲸号上方,船身两旁翻滚的海水被云层渲染成了沁着墨的深蓝色。 船身颠簸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加剧,谢浮玉靠坐在集装箱旁,已经到了需要抓紧栏杆才能不四处乱窜的程度。 “我怎么感觉活过三天是个伪命题呢?”宋星度喃喃,没过两秒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悄声问温献瑜,“小哑巴,你有氧气瓶吗?” 温献瑜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宋星度也不在意,笑了笑:“有就好,有就好啊。” 神经兮兮的,温献瑜皱皱眉,挪到谢浮玉旁边。 “你也有氧气瓶吗?”她打手语问。 谢浮玉嗯了声,同样用手语回复她:“是在疗养院副本中拿到的。” 温献瑜啊了声,显然略有耳闻,“我是在一个类似的副本中得到的,当时拿到奖励的人不止我一个。” “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 温献瑜在自己脖子前划拉一下,“死了。” 第150章 全覆盖的道具发放意味着第一轮筛选, 分批次进入下一个超出常规认知的副本则是第二轮。 目前为止,似乎没有人能活着走出第二轮筛选。 温献瑜隔着工服摸摸口袋里的氧气瓶,神情凝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愈发迅疾的长风夹杂着霜白的雾逐渐逼近这艘垃圾船, 谢浮玉将拉链拉到下巴边, 迎着风眯了眯眼。 “浪比早晨大。”殷浔微微侧身, 习惯性地把人罩在身后。 谢浮玉歪头靠着他的肩膀嗯了声,问:“找到逃生艇了吗?” 下午二组轮班,一组搜船,谢浮玉跟殷浔各带了一队人找线索。 坏天气让谢浮玉格外在意船长提到的海上风暴,尤其当他逛完机舱,发现蓝鲸号内部的设备远比外表呈现出的模样更加破旧时, 那种在自然力量面前所特有的无力感再度涌现。 疗养院副本给了他们氧气瓶,二轮筛选的初始场景又是大海,氧气瓶、海、风暴,三者叠加会发生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但氧气瓶只有一个,任务期限却是三天。 没人能够断言风暴只降临一次,过早消耗氧气瓶只会使局面更加被动。 指望四面漏风的蓝鲸号托举玩家乘风破浪显然不切实际,谢浮玉需要新的备选项。 他将目光转向了存放应急逃生艇的船舱。 殷浔带回的搜索结果却不容乐观, 船舱是空的, 本该停有两艘小艇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唯有码头附近散落着几根绳索, 瞧着像是固定逃生艇用的。 “钢丝拧的绳子, 普通利器很难割断,我看过断面,很毛糙,说明切开绳索的人当时应该非常着急, 要么是风暴来得太突然,要么是做坏事被人抓了现行。”殷浔说着伸手勾住谢浮玉的腰,防止他跌倒,随后就着这个有些亲密的姿势贴着他的耳朵含糊低语,“系在围栏上的几只救生圈也不见了。” 谢浮玉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班之前。”殷浔低头看他,“你怀疑蒋泉?” 谢浮玉不置可否,“逃生艇不一定,但救生圈估计是。” 保险起见,疗养院小队选择抱团参与上午班,知情的蒋泉极有可能利用这点,率先找到供逃生艇停留的码头,拆走挂在栏杆边的救生圈备用。 “难怪那会儿船尾只有李施。”谢浮玉回忆起上午跑来船尾监视他们的几人,发现自己对蒋泉的脸完全没有印象。 殷浔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操作间,低声:“以目前的风速,单凭救生圈也活不下来。” 谢浮玉沉默片刻,只说:“生死有命。” 几句话的工夫,天色愈发暗了。 殷浔摸到谢浮玉微凉的指尖,问:“回宿舍吗?” 谢浮玉摇头,“天快黑了,现在风高浪急,宿舍可能不安全。” 他把手放进还算厚实的工服口袋,跟殷浔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打发时间。 “今晚注定不太平。”谢浮玉望望天,呼出的气息在风中凝出一缕淡淡的水雾。 眼下刚过正午,攒积多时的云已经轧过海与天交叠的那根线,黑沉沉地坠向大海,将远海侵染成晚夜般的黑色,风卷起一轮高过一轮的浪潮,犹如封冻的雪山突发雪崩,朝西面八方迸溅开冰碴,射向飘摇的小船。 谢浮玉摸摸眼皮,从睫毛上拈下了半片未化完的雪。 温度好像降得比他预想的快,谢浮玉揉揉鼻子,蜷缩着身体往殷浔怀里缩了缩。 “很冷?”殷浔俯身,额头贴着谢浮的前额细细感受了下,没过多久他皱起眉,“阿郁,你有点发烧。” 谢浮玉浑然未觉,反应了几秒抬手捂住他的嘴,“我没事。” 至少不能被别人看出他不舒服。 “我知道了。”殷浔抿抿唇,摸索着将他的帽子扣紧了些。 不过他们最终没能在甲板上待太久。 天气原因,下午班只持续到三点半就结束了,布勒格站在桅杆旁,举着望远镜四处巡视。 过了一会儿,他将众人召集到操作间外,随机挑选出几人前往驾驶舱监控蓝鲸号的行驶情况,其余人则回到宿舍待命。 “新的风暴就要来了,诸位。”布勒格神情严肃,沉声道,“愿诸位与蓝鲸号共进退。” 重音落在最后三个字,谢浮玉隐约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回舱是命令,没有人会违拗npc的意志,除了有执勤任务在身的玩家,剩下的人陆陆续续走下甲板,进入各自的宿舍。 船舱位置偏低,更贴近海面,几乎是踏入走廊的瞬间,更加剧烈的颠簸自众人脚下传来。 “别关门。”谢浮玉扶着床梯站稳,叫住门口的宋星度。 第190章 宋星度扭头:“?” “让杨璐把宿舍门也打开。”谢浮玉并未多言,大脑察觉到身体不适后,喉咙口愈发干涩,他再多说两句就该忍不住咳嗽了。 好在殷浔反应及时,主动接过了通知二号宿舍的重任,顺便将谢浮玉的意思准确传达给对方。 闻言,杨璐扒着门探头瞥了眼狭窄的通道,说:“这种规模的风暴,一旦翻船,即使有氧气瓶也活不了多久。” 没有船体打掩护,人类在大海面前便如微渺尘土,仅仅是一个浪头就能于顷刻间将他们吞噬。届时急流环绕,无数游鱼被源源不断的涡流推向海面,人类甚至可能沦为某些深海霸主的猎物。 “也不一定。”殷浔语焉不详,表情依旧很淡。 杨璐一头雾水,没明白所谓的“不一定”回应的是哪句话,但见殷浔面色如常,心底的焦虑于是随之减淡几分。 下午四点,天已经全黑了。 一二号宿舍没人坐着休息,十几人全都按照谢浮玉的指示列成两队,分立在房门左右。 队首紧贴门框,脚尖直抵门缝,俨然蓄势待发。 谢浮玉落在队尾,手脚冰凉,不知道是在紧张,还是因为生病。 殷浔揽着他,试图把人裹进密不透风的怀抱里。 寂静无声的等待中,谢浮玉别过脸挨着殷浔的颈窝蹭了蹭,随后微微仰头,贴着他的耳朵用气音问:“你的道具都带了吗?” 殷浔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谢浮玉没再说话。 哗啦哗啦—— 海浪声一潮接一潮,拍得船板震天响,骤然加剧的颠簸下,宿舍内的铁床不堪其扰,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 与此同时,廊灯忽明忽暗,扑闪数次后灯芯终于烧断了。 时间于是被黑暗无限拉长。 守着大门的宋星度打了个哈欠,意识不自觉地有些抽离。 站在对面的温献瑜蹬了他一脚。 宋星度:“!” 可怜巴巴的控诉尚未出口,船身忽然猛烈地颤动了两下,紧接着一阵刺耳的尖叫从甲板上方传来,犹如利剑撕碎了僵持已久的平静假象。 “啊啊啊啊啊啊啊!船长死了!” “靠!别乱叫啊!” 混乱与恐慌迅速蔓延向船舱,其他宿舍纷纷打开门,却碍于看不清路而不敢贸然离开。 头顶的惊呼响了很久,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谢浮玉眉心一跳,“不对劲。” “嗯,没有脚步声。”殷浔腾出一只手摸进口袋,攥住了某样东西。 npc已死,留在驾驶舱的几人第一反应是惊慌,然后应该是逃离,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活人都不会想跟死人待在一起。 而且驾驶舱就在宿舍上方,隔着一层铁皮板,咚咚的脚步声会比在甲板上听到的更加清晰。 周遭却只有一片寂静。 滞留在船舱内的所有人都在犹豫。 宋星度单手按住门框,上半身微微前倾,肩背绷紧宛如一张舒张到极致的弓,似乎随时准备出动。 另一侧门旁,陆黎桉同样严阵以待,目光专注地盯向走廊出口,仿佛那片浓稠的黑暗背后是比疾风骤雨更恐怖的存在。 惊叫未停,船体颠簸愈演愈烈。 鼓噪的心跳声渐渐压过一切声响,噗通噗通震彻耳膜,在颅腔内回荡。 眼前猝然漫开大片雪花点,谢浮玉头晕脑胀,风、浪、慌乱无措的惊呼连同杂乱无章的心跳被后脑泛起的刺痛拉扯成一道细长的电流音。 漫长的耳鸣后,所有杂音都被一层看不见的膜挡在耳朵外,以至于他全然意识不到自己有些过度呼吸。 “慢点。”耳畔隐约响起谁的声音,被药味浸透的方巾裹挟着一缕体温紧接着遮住了他的口鼻。 谢浮玉缓了会儿,碰碰殷浔的手背,闷声说:“好了。” 话音刚落,陆黎桉循声扭头,踟蹰着问:“谢哥,出去吗?” “再等......”话没说完,谢浮玉猛地朝前踉跄几步。 靠近房门的几人更是直接被颠出了门槛,连滚带爬撞进了对门。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巨大的哗哗声犹如长风过境,横贯了整艘船。 宋星度:“草!哪里来的水唔唔唔......” 后半句话淹没在汹涌的海浪中,蓝鲸号不知何时被迅疾的浪劈成了两半,寂阔天幕猝不及防映入众人视线,谢浮玉只来得及深吸一口气,下一秒便被接连不断的浪潮拍进了起伏的海里。 风雨雷电滚滚而来,噼里啪啦砸在海面上。 谢浮玉头痛欲裂,艰难屏息,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脱离蓝鲸号。 海水冰冷而刺骨,顷刻间渗透了工作服。 存放在衬衣内袋的纸片被湍急的水流推出袋口、领口,直至遇水涨大,化作一艘小艇。 谢浮玉憋气到了极限,在窒息前攥住小艇垂落的绳索,颤颤巍巍翻身爬进船里。 他浑身湿透,趴在船边短促地喘了几口气。 重新找回呼吸节奏后才回身眺望,不远处,另一艘小艇正破开风浪朝他驶来,谢浮玉琥珀色的瞳孔中缓缓倒映出殷浔焦急的面孔。 谢浮玉朝他挥了挥手,接着膝弯一软跌坐回船上。 小艇构造极其简单,纯白船身在翻腾的黑蓝色海水映衬下仿佛一盏莹白的灯,成为茫茫大海中唯二的信标。 谢浮玉四处翻了翻,找到几只船桨和一些绳索。 他把绳索分别系在船头、船尾与船侧的勾环上,方便附近的落水玩家脱身。 最先找到他的是宋星度,男生骂骂咧咧滚进船舱,打理有型的卷毛变成一绺一绺的泡面湿哒哒黏在头顶。 宋星度冷得直哆嗦,颤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这道具挺应景,阿嚏!哪里来的?” “酒店副本。”谢浮玉背过身避开风口,还没坐稳,余光里蓦地晃过一道人影,陆黎桉被海浪高高抛起,从半空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以正脸朝地的姿势扑向船板。 谢浮玉迅速闪身,仍不免被他溅到一脸水。 陆黎桉捂着脸慢吞吞爬起来,爬到一半惊奇地发现他好像没有摔痛。 “软、软的?”陆黎桉戳戳船板。 谢浮玉咳了两声:“纸做的。” 莱斯酒店掉落的纸折船外表坚不可摧,能够抵挡风暴侵袭,船体外侧如同围着一层无形的保护罩,滴水不进,而船板又保留了纸张固有的柔软,像铺了层地毯。 陆黎桉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功能型道具的优势,蹲在船舱外研究了好一会儿。 谢浮玉没管他,兀自挪到船头等殷浔过来。 看似几十米的距离因为风浪颠簸又耽搁了不少时间,谢浮玉也没闲着,边等边从海里捞人,不多时船上便挤满了喷嚏连天的玩家。 温献瑜也在,她没进船舱,把随身携带的东西丢到谢浮玉脚边后,默默扭紧衣摆拧掉满身的水。 谢浮玉低头扫了眼她随手抛下的物件:“......” “宋星度的?” 温献瑜摇头,比划道:“不算,他也是从别的地方顺的。” 哦,黑吃黑,谢浮玉移开眼,不再过问。 “阿郁——” 风中飘出殷浔的声音,谢浮玉起身,两艘船还没靠近便被另一道求救声打断。 “救......救救我......” 潮涨潮退间,有人挥舞着双臂奋力挣扎,谢浮玉眸光微顿,看清那张布满绝望的脸。 是关亦昂。 蒋泉和李施不知所踪,关亦昂落了单。 殷浔猜的不错,这样大的风浪,即便有救生圈也无济于事,因为上浮的海浪引出了潜伏在深海中的猎食者,谢浮玉垂眼,瞥见关亦昂身后一抹银白色的尖角。 温献瑜一惊,仰头朝谢浮玉比划:“鲨鱼!” “怎么办,救不救?”宋星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船头。 湿发已经被他捋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宋星度的长相很正,如果不是那头杂毛,他看起来比谢浮玉还要像个好学生,然而好学生此时双臂抱胸,饶有兴致地充当了一个看戏的人,甚至打算煽风点火,鼓励谢浮玉救关亦昂。 “我不会阻止他上船。”谢浮玉侧眸睨了眼宋星度,嗓音冷冷清清,一如他本人,“但生死有命,我也不会主动救他。” 回转镜像之后,他们已然站在了对立面,关亦昂当初伙同李施,妄图利用规则杀死谢浮玉跟殷浔不成反被二人暴揍时早该想到,谢浮玉从来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 宋星度啊了声,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 “那他运气不错。”宋星度笑笑,往船舱的方向走了两步,腾出一块空地。 刚站稳脚跟,半空中又飞落一人,正是抱着救生圈躲避鲨鱼追捕的关亦昂。 关亦昂狼狈地趴在船板上,伏地喘息许久才踉跄起身。 谢浮玉站在原地,看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第191章 “谢、谢谢。”关亦昂垂着头,嗫嚅着嘴唇道。 谢浮玉没接话,事实上关亦昂能脱险纯属他运气好,这声谢谢不如等出去以后留着跟如来耶稣圣母玛利亚说。 他小幅皱了皱眉,发现关亦昂离自己有点近了。 男生好像不敢直视他,一直盯着鞋尖,过了会儿谢浮玉听见对方问:“如果没有那下海浪,你会救我吗?” 关亦昂的声音很轻,谢浮玉听不出里面有什么情绪,但直觉告诉他,现在的关亦昂很不对劲。 他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关亦昂却信步上前,将他逼到了船身边缘。 谢浮玉反手撑住围栏,余光冷不丁瞥见黑沉沉的海水里浮动着一簇熟悉的银白。 “你会吗?”关亦昂追问。 他看起来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视线越过关亦昂的肩膀落向他身后,其他人刚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早已筋疲力竭,根本无暇顾及船头对峙的两人。 宋星度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似乎无意打扰两人交谈。 谢浮玉盯着近在咫尺的男生,反问:“很重要吗?” 闻言,关亦昂短暂地愣了两秒,接着痴痴地笑起来,“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我也是脑子进了水,居然在意起一个将死之人的答案……” “去死吧——” 关亦昂突然发难,按住谢浮玉的肩膀试图将他掀下船。 “进化者是有人数限制的,我不能让你走到最后。”关亦昂死命把谢浮玉往后压,浑浊的眼底泄出些许癫狂,“抱歉了。” 话音未落,灰鲭鲨破水而出,嘴巴大张,黑洞洞的口腔夹杂着海水特有的咸腥掠向小艇。 与此同时,后方由远及近飘来数道惊呼,其中掺杂着殷浔的几声“阿郁”。 所有人清楚看见谢浮玉的后腰直抵围栏边缘,已然向后弯折到了极致。 那副病弱的身体疑似失去所有抵抗的力气,只能任由关亦昂摆布。 宋星度察觉到异常时已经晚了。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谢浮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关亦昂一愣。 下一秒,谢浮玉微微侧头避开鲨鱼锋利的齿列,顺势递了个眼神给看似文弱无害的温献瑜。 后者会意,抄起刚才丢在地上的东西塞进谢浮玉手中。 次啦—— 滚烫的血溅了谢浮玉一脸。 关亦昂难以置信地望着穿胸而过的弯刀,被拔腿赶来的陆黎桉联合宋星度一起推进了海里。 船下,灰鲭鲨大张着嘴,恭候多时。 第151章 关亦昂直直坠向灰鲭鲨洞开的巨口, 双腿刚没过鲨鱼锋锐尖利的牙齿便被猝然闭合的嘴拦腰咬成两段。 小艇旁霎时鲜血迸溅,迟滞半秒才响起关亦昂撕心裂肺的哀嚎,紧接着那凄厉的嘶叫被更汹涌的浪潮吞没,灰鲭鲨咀嚼片刻, 一头扎入海水中, 寻找掉落的另外半截身体。 “让殷浔的船等会儿。”谢浮玉捂着嘴咳了两声, 声音有气无力。 宋星度扶着围栏心有余悸,闻言忙不迭爬到船头,跟陆黎桉两人朝另一艘小艇发出信号。 殷浔的船果然慢了下来。 谢浮玉缓过劲,低头扫了眼翻腾的海面,漆黑的海水里隐约有一抹银灰色徘徊在小艇周围。 那头灰鲭鲨还没有离开。 血腥味吸引它驻足于此,而船身因为一层无形的保护膜并未被鲜血波及, 谢浮玉蹙眉,看向自己手中浸红的弯刀,随后一扬手,把刀甩向下一个浪尖。 哗——海水潮涌掠往远方,很快卷着弯刀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间。 谢浮玉沉默地注视着海面,直到远海出现那抹银白,才回身招手, 示意殷浔驱船靠近。 两艘小艇转为并行的刹那, 船身互相吸附靠拢,合二为一。 殷浔立刻翻过围栏, 奔向谢浮玉。 “我这边捞上来六个人, 六人都没有救生圈。”他语速飞快地汇报,接着握住谢浮玉的手,摸到冰凉的手指后又抬手按了按对方的后颈。 谢浮玉后颈那块皮肤很烫,殷浔担忧地望着他, 语气难掩焦急:“阿郁,你不能再穿着这身湿衣服了。” “还剩多少人?”谢浮玉反应有些迟钝。 殷浔皱眉瞥了眼宋星度,后者十分狗腿地搭腔:“两艘船共计十二人,疗养院的人都在,没发现蒋泉跟李施。” 得益于谢浮玉未雨绸缪的布置,蓝鲸号翻船时往一侧倾倒,一号宿舍的人基本都摔进了二号宿舍,导致垃圾船解体后,大家的位置也并不分散。 谢浮玉松了口气,指指不远处的船舱:“去、去把船舱拆了。” 宋星度:“?” “这是纸船。”陆黎桉反应过来,拉着他往船舱走,“现在纸船外面有透明保护罩,风浪进不来,我们不需要躲在船舱里,但湿透的衣服得尽快换掉,谢哥的意思是让我们拿纸片当被子。” 纸船被折成乌篷船的形状,拱顶加墙壁面积还算大,况且他们人少,船舱拆下后应该勉强够分。 “纸船是纸做的,比一般的船板好拆。”陆黎桉打了个寒颤,搓搓手把萎靡不振的一群人组织起来,边安排任务边嘱咐道,“贴近船底的部分得小心些,别把纸船撕穿了。” 另一艘船上的玩家见状照做,不多时,两边都只剩下光秃秃的船板。 船舱在谢浮玉和殷浔的监督下被均分成大小相近的十二份,随机分发给众人。此外,出于平衡性考虑,陆黎桉主动换到隔壁船,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殷浔。 生死攸关,大家无暇顾及男女大防,纷纷脱掉工服,裹紧纸片并排躺在柔软的船板上。 许是防风到位,那股蚀骨的湿冷感稍有几分减退。 渗进内衣的水分很快被纸片吸干,纸片依旧干燥,紧贴皮肤的一面绒乎乎的,像法兰绒制成的毛毯。 殷浔撑开自己的毯子将谢浮玉裹进怀里,轻轻地拍他的后背,哄小孩儿似的,“阿郁,睡吧。” 最好睡一觉百病全消。 殷浔低头,用干涩的唇碰了碰谢浮玉的额头,还是很烫。照这个趋势烧下去,不用等小艇飘回陆地,光是生病就能要了他的命。 今晚过后,发烧的甚至可能不止谢浮玉。 “这场暴动好像不怎么温柔。”谢浮玉隐隐察觉到殷浔的不安,主动抱住他的腰,将烧红的侧脸贴在对方胸前。 殷浔摸摸谢浮玉半干的头发,低声应:“纸条提示的内容大概还没出现。” 爱是最温柔的暴动。 如果暴动指的是无处不在的风暴,那未免太频繁了,所以线索应该在这句话的前半段,在于“爱”。 因“爱”而掀起一场暴动,因“爱”而保有特殊的温柔。 “不知道这份爱属于谁。”谢浮玉含混地嘟囔。 bonus纸条是主线故事的缩影,尽早破解“爱”的涵义,他们才能逆推出结束副本的关键信息。 殷浔听出谢浮玉混在鼻音里的困意,没再搭话。 纸做的小艇内渐渐安静,后半夜风浪转小,浪涛规律地冲击着船身,像母亲轻晃摇篮哄孩子入睡。 意识浮浮沉沉,再睁眼时,头顶的云已经散了。 谢浮玉是被某种硬物硌醒的,他小心翼翼挣开殷浔的怀抱,披着纸毯子爬起来。 远海晨雾弥散,太阳在海与天相衔的灰线后擦出一团浅浅的光晕,寂阔天穹云销雨霁,蔚蓝天幕自上而下倾落一片澄澈无瑕的蓝,将海面染成蓝天的颜色。 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谢浮玉出了一身汗,体温降下去一点,但四肢依然使不上劲儿。他在原地坐了片刻,慢吞吞地挪到围栏边,歪头倚着栏杆朝远处张望。 半侧身体的重量随之压在栏杆上,没两秒,谢浮玉身体猛地一斜,不受控制地摔向船外。 “阿郁!”殷浔刚醒就瞥见谢浮玉上半身倾出小艇,连忙扣住他的腰把人捞回船板。 谢浮玉扶着晕乎乎的脑袋,表情有些茫然。 “它,”他愣愣地顶着折断的栏杆,偏头看殷浔,“它怎么烂了?” 殷浔捡起谢浮玉肩上滑落的纸毯子,递给他:“道具快要失效了。” 功能型道具的使用方式各不相同,生效期限也没有规律可循,纸船能撑过一夜已经比他们最初预想的情况要好很多,毕竟没人真的指望用这两艘小艇横渡大海。 道具开始失效后,纸船逐渐显露出纸张脆弱的一面。 殷浔扶着谢浮玉重新回到围栏旁,看见刚才被谢浮玉压塌的纸片软趴趴地落入水中,因为吸足了水分而变得近乎透明。 “吃水线也变低了。”殷浔说。 吃水线变低代表船变沉了,船上并未减员,船却在下沉,说明纸船能够负荷的重量正在缓慢减少。 殷浔撑着膝盖站起身:“我去叫醒其他人。” 他们必须在纸船沉没前找到新的浮标,否则再来一轮风暴,仍会有新的灰鲭鲨破海而出,伺机捕猎。 第192章 殷浔隔船摇醒陆黎桉,让他通知大家做好准备。 回到船尾时,谢浮玉朝他伸手,“给我看看你的手。” 殷浔闻言身形一滞,随后解开早已松散的方巾,蹲在谢浮玉面前,老老实实地摊着掌心任由他检查。 被水泡发的纱布乱成一团,这会儿差不多干了,谢浮玉估摸着最内层的纱布可能黏在了殷浔的伤处,但碍于海上条件艰难,拆开纱布无法处理,只能维持原状,所幸纱布表面没有渗血,缝线应该没有开裂。 “进来前伤口就快长好了,我没事。”殷浔垂眼看他抻平那块晾干的方巾,重新系在自己手上,“船要沉了,不担心么?” “副本不会设置必死的局面。”谢浮玉系完蝴蝶结,坐到船边眺望远海。 殷浔循着他的视线朝远处看,过了会儿明知故问:“3s不算全军覆没?” “没有消息不代表都死了,”谢浮玉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道,“也许他们跟你一样,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锚点。” 平衡机制下,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玩家不可能依靠道具逃出生天,纸船失效前副本必然会给出另一条路。 谢浮玉声音淡淡的,“蓝鲸号经历过数次风暴,直到昨晚玩家登船才翻船解体,说明翻船是主线故事里比较重要的一个情节点。” “甚至有可能是连接两个时空的锚点。”殷浔很快跟上他的思路。 副本等级越高,重复出现的元素就越多,好比打怪升级,后面的关卡中总会出现已通关副本的影子,比如二分之一选择、镜像理论、平行时空、时间循环。 高等级副本从未脱离低等级副本单独存在,而是包罗万象,以低等级副本为基础,衍生出千万种变化。 宋星度刚来就被一堆时空论砸了个措手不及,眨眨眼问:“什么锚点?” “布勒格吗?”隔壁飘来陆黎桉的声音。 目前看来,锚点都是人,疗养院副本的李丽琼是人,疑似殷浔私有锚点的谢浮玉也是人,如果捡垃圾副本也有多个时空,那么布勒格是锚点的可能性很大。 谢浮玉却有些犹豫。 殷浔小声问他:“你觉得不是布勒格?” 谢浮玉不置可否,“不确定,我感觉......” 话音未落被突然响起的惊呼声打断,陆续转醒的幸存者们慢慢汇集到船头,不约而同望向大海的某个方向。 “那是什么?” “好像是艘船!” “是船——”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谢哥!”有人扭头喊谢浮玉,“有船正朝着咱们这边来!” 谢浮玉循声抬眼,望见远海徐徐升起一轮巨大的红日,逆光中有一抹小小的黑点由远及近,乘着翻涌向前的海浪径直驶向小艇。 “你们不觉得这艘船很眼熟吗?”宋星度摸摸下巴,轻眯起眼睛。 相似的配色,相同的桅杆,大船驶近后,连拖挂在船尾的拦截网都跟昨晚刚翻的蓝鲸号一模一样。 陆黎桉啊了声:“这好像是新的蓝鲸号。” 字面意义的新,船身基本没掉漆,侧面“蓝鲸号”三个大字印刷清晰,整艘船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此船刚下海的既视感。 新船开到小艇旁边后明显减速,没过多久,甲板上出现了几道身影,紧接着,几根绳索抛了下来,绳索末端刚好能搭到纸船的船板。 十二人,四根绳,三人一组。 温献瑜偏头瞥瞥唇色苍白的谢浮玉,冲殷浔比划两下,随后抓住面前垂落的绳索,动作轻盈地往上爬。 “我殿后。”殷浔诡异地看懂了温献瑜的意思,托着谢浮玉的腰把人推向绳索。 谢浮玉没有犹豫,紧随温献瑜跃向绳索。 殷浔爬到一半时纸船轰地碎裂,涌动的海水在近海掀起一股气流,蛰伏的鱼群缓缓显露出灰银色的鳍突。 灰鲭鲨嗅到食物的香气,猛然跃出海面。 与此同时,绳索迅速往船上收缩,陆黎桉跟宋星度合力把殷浔拉上了甲板。 “欢迎来到蓝鲸号。”头顶响起熟悉的开场白,说话人却不是布勒格。 殷浔走到谢浮玉身旁,听见同样蓄着络腮胡的男人介绍道:“诸位,我是蓝鲸号的船长丹斯,蓝鲸号巡航时路过这片海域,于风暴中巧遇了诸位的朋友。” 丹斯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几人,谢浮玉抬眸,疏淡目光在看见蒋泉和李施的瞬间猝然凝住。 李施微微一笑,摘下工服配套的帽子向谢浮玉颔首致意。 据丹斯描述,他们是一支海上垃圾打捞队,原本三天后蓝鲸号就要返航,但突如其来的风暴将船只引向了这片未知的海域,并沿途救下了落水的蒋泉等人。 蒋泉告诉丹斯,自己是与朋友乘船出海的游客,不料风暴掀翻了小艇,他和朋友因此失散。 “蒋先生担忧诸位的下落,请求蓝鲸号在附近海域尝试搜索诸位的踪迹,而作为回报,你们需要加入打捞队完成后面三天的工作。”丹斯抬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感叹道,“看来上帝眷顾了你们。” 宋星度:“......”恕他没看出这位丹斯船长有多虔诚,他只感受到资本家对免费牛马的恶意。 与昨天的布勒格一样,丹斯先带他们参观了一遍蓝鲸号,然后召集了所有船员,为两拨人开了个简短的介绍会。 谢浮玉瞥见船员队伍里的某个身影,不动声色地勾了勾殷浔的手指。 介绍会结束后,丹斯亲自将玩家送进船舱,拨了两间宿舍给他们,“床边有干净的衣服,诸位尽快收拾好,十点前到操作间找我。” 风暴平息后,玩家最终的存活人数定格在16。 其中十二个人来自两艘纸船,另外四人早一步登上新的蓝鲸号,分别是蒋泉、李施、江夏和杨樊湃。 考虑到温献瑜,杨璐从疗养院小队中挑出六人住进了三号宿舍,谢浮玉则带着殷浔、宋星度以及陆黎桉去了四号宿舍,跟先登船的四人同住一屋。 比起熟人扎堆的三号宿舍,四号宿舍的气氛明显更沉默。 早到的四人已经换好了衣服,李施倚着床架打量起谢浮玉瓷白的后背,语气轻佻地抱怨:“好歹是我们劝动了丹斯救人,怎么连句感谢也不配听呢?” “为什么救人你心里清楚。”谢浮玉扣紧工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饱含审视的视线落在李施脸上,仿佛要透过这层虚伪的皮囊看穿堆积在灵魂深处的肮脏。 少顷,谢浮玉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问:“你知道关亦昂是怎么死的吗?” 李施笑容一凝。 谢浮玉点到即止,等其他三人收拾齐整,一起去了对面宿舍。 开门的是温献瑜。 杨璐从她身后走出来,肃声说:“船长加十一名船员,这个配置完全复刻了昨天的蓝鲸号,刚才丹斯介绍船员的时候你们应该注意到了,布勒格也在。” 这艘船上的布勒格不是船长,而仅仅是一个极不起眼的船员。他穿着并不合身的工服畏首畏尾地站在角落,像是被同事们孤立了。 有李丽琼这个先例,部分人斩钉截铁,“我们现在在第二个时空里,布勒格就是那个锚点。” 然而杨璐摇了摇头,否认:“锚点不是布勒格。” 谢浮玉嗯了声,给出一个与之前性质截然不同的答案,“这次的锚点是船。” 第152章 上午九点五十八, 操作间外站满了人。 十六个玩家,十一名船员,外加一个自称是蓝鲸号船长的丹斯。 丹斯把玩家分成了两组,“每组八人, 一组出海作业, 二组留在船上接应, 我的船员也会出海巡航,希望诸位相互配合,尽早完成任务。” 蓝鲸号配有四艘打捞艇,按照丹斯的意思,每艘打捞艇能载四人,正好是两个玩家、两名船员。 此外, 玩家在分组一事上完全没有话语权,丹斯所谓的随机挑选也禁不起任何推敲。 殷浔目送谢浮玉踏上打捞艇,自己则被npc分到二组,留在蓝鲸号上待命。 宋星度拍拍他的肩膀,认真安慰道:“别担心,有小哑巴跟着,你家那位不会有事的。” 殷浔:“......”哑巴搭病号...... 昨晚风暴过后, 幸存玩家病倒了一大片, 丹斯精挑细选出一溜病歪歪的玩家出海,又将最健壮的船员打发进打捞艇, 美其名曰“为诸位保驾护航”。 因此, 比起同行的船员,捡垃圾的玩家无一例外都很羸弱。 陆黎桉望着打捞艇船尾泛起的浪花,喃喃:“你们不觉得丹斯是把谢哥他们当成鱼饵了吗?” “嘘。”宋星度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神神秘秘地看他, “傻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陆黎桉:“......” “行了,姓谢的好歹还有氧气瓶傍身,你得相信他。”宋星度说着转过身,勾住他的脖子将人往机舱带,“丹斯有任务给我们,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193章 在没有明确的禁忌条件时,最保险的做法是真情实感代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眼下船员纷纷出海,留下的玩家将自动补上这部分空缺,前往蓝鲸号的不同位置监控设备运行情况。 “丹斯给咱发配到操作间去了,挺好。”宋星度把陆黎桉推向楼梯,自己紧随其后。 殷浔落在队尾,三人压着脚步,保持一列纵队走向操作间。 丹斯布置完任务后就消失了,其他人分布在船尾、机舱和舵舱,距离操作间仍有一段距离,楼梯间里此时异常安静。 陆黎桉低头看路,身后是两道规律的呼吸。 宋星度一边盯着陆黎桉的脚后跟走,一边分神留意自己背后的动静。 踏踏、踏踏、踏踢踏、踏踢踏...... 节拍乱了,宋星度脚步一顿。 “别转头。”殷浔不动声色地挡住他,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走廊拐角。 宋星度似有所觉,低声问:“哪边儿的?” 殷浔收回视线,推开门,“昨天的。” 与此同时,蓝鲸号东偏南十海里处,一艘灰蓝色的打捞艇静静飘浮在海面上。 掌舵的沙贾放下望远镜,给自己的同伴乌迪尔递了个眼神,两人叽里咕噜一通讨论,不多时似乎有了结果。 谢浮玉权当没看见,和温献瑜拘谨地坐在角落,等待随行船员发号施令。 没过多久,沙贾将驾驶座让给乌迪尔,随后起身,径直走向船尾。 打捞艇的船尾非常宽阔,足足占了船板一半的面积,用来安置发动机绰绰有余,但显然,以这艘打捞艇的体积,并不需要规模如此庞大的设备来维持自身运转。 沙贾趴在甲板上找了一会儿,顺利摸到某个按钮。 啪嗒,前半段甲板猛地弹开,露出藏在船板下方的一小片空间,谢浮玉微微侧目,余光随着沙贾缓慢移动。 那应该是一个小型储物室,沙贾上半身几乎完全探了进去,他用一只手按住敞口边缘,另一手伸入储物室来回翻找什么。 铛—— 一柄长矛被沙贾扒出来,丢到甲板上。 然后是一团麻绳。 谢浮玉垂眼打量起那柄长矛,长杆似乎是用木头做的,表层抹了防水涂料,在光下呈现出透亮的深棕色。长杆与矛头相接的部分有一处不起眼的卡扣,二者应该可以自由拆卸。 垃圾船副本所处的时代大约落后现实世界一两百年,长期存放在阴暗潮湿的储物室内,倒钩末端隐隐浮现出斑驳锈痕,而长杆依旧锃亮如初。 矛头估计是铁做的,谢浮玉细细观察,还是杂质很多的废铁,总之不是纯度极高的精钢,非必要最好不要经手,万一划伤皮肤,副本结束前他们都没有条件打破伤风。 而且捡垃圾需要的是捞网,沙贾却掏出了一柄长矛。 谢浮玉下意识多看了两眼倒钩,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长矛究竟是什么,但明显为时已晚。 面前倏然投下一抹阴影。 那团谢浮玉没猜透用途的麻绳冷不丁被人套在了他身上,一旁的温献瑜甚至没来得及阻拦,沙贾便伙同乌迪尔裹粽子似的将谢浮玉捆了个结结实实,紧接着把他推进了海里。 温献瑜呼吸一滞,在拯救脆皮大腿和假意奉承大块头npc以求苟延残喘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慌得差点掏出道具跟沙贾动手。 然而谢浮玉赶在落水前隐晦地朝她比了个手势,温献瑜只好深吸几口气,默默藏起道具,随后攥着对方匆忙塞过来的东西重新坐稳,继续当木头人。 焦急夹杂着担忧的目光却寸步不离谢浮玉,温献瑜替他捏了把汗,祈祷谢浮玉千万别抠搜,氧气瓶该用就用。 毕竟昨晚是因为纸船才能拖延一时半刻,那些离纸船较远的玩家早在第一时间就消耗了氧气瓶。 谢浮玉还没启用道具,他在全身没入海水前及时屏住了呼吸。 这片海域的含盐量似乎不低,他没在海平面以下沉太深便慢慢浮了上去。 捆住他的麻绳淤出一截被乌迪尔系在打捞艇边,乌迪尔看见谢浮玉浮出后,抄起木棍怼着他的脑袋再次把人摁回了大海。 温献瑜:“???” 一来一回,往复多次,谢浮玉苍白的脸渐渐涨红,嘴唇却冻得发紫,已然失去了血色。 他紧咬双唇,那枚口衔式的氧气瓶依旧不见踪影。 温献瑜:“......”犟种! 她险些没忍住,将要起身的前一秒却听见沙贾突然大喊:“来了来了!” 温献瑜于是强压下正面硬刚npc的冲动,不由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刚才她趁npc不注意偷偷瞥了眼,谢浮玉交给她的是一枚圆形的化妆镜。 几分钟前温献瑜还没想通这枚镜子的作用,但随着时间推移,太阳已经缓慢移动到了他们的头顶,愈发刺眼的阳光烘烤着所有人的耐心。 耐心阈值濒临崩塌时,化妆镜的使用方法蓦地从她脑海中闪过。 而沙贾等待多时的“垃圾”也终于出现了。 远海浮动的浪涛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流冲开了一条水道,蔚蓝海面下隐约浮现出一抹深灰巨影,正急速朝谢浮玉的方向奔来。 沙贾举着望远镜站在船头观察片刻,指挥乌迪尔:“快,往西回撤,好东西要来了!” 沙贾的声音难言兴奋,充斥着如获至宝的喜悦。 没想到只用了一个“鱼饵”就钓上来一条大家伙,他扭头瞥瞥温献瑜,看了她几秒咧嘴笑道:“你运气真好。” “鱼饵”预备役温献瑜面无表情:“你也是。” “当然当然,我运气真好!”沙贾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噔噔噔跑到船边将麻绳放开了一些。 打捞艇悄无声息地调转方向朝西北驶去,船侧隔着几米,谢浮玉被麻绳拖拽着与小艇并行。 他运气也不差,因为今天来的不是灰鲭鲨,而是一头珍贵的抹香鲸。 温献瑜昨天猜的没错,蓝鲸号确实是一艘伪装成海上垃圾打捞船的猎鲸船。 沙贾一直在等的根本不是什么垃圾。 蓝鲸号是母船,所谓打捞艇就是母船派出的猎鲸小队,沙贾掏出的那柄长矛,不出意外应该叫做铦枪,好在受到时代背景限制,这个时空的铦枪还停留在冷兵器的范畴,没有火药和追踪器加持。 换而言之,即便被铦枪命中,只要伤处不致命且能躲过拦截网,那头鲸大概率能活下去。 然而同一时间,出海的四艘打捞艇全部启动,分别从四个方向围过来,俨然要将它逼向母船船尾。 猎鲸者为了方便,有时会选择在母船上肢解猎到的鲸,拦截网另一端不是垃圾存储舱,而是抹香鲸的囚笼与地狱。 主线至此已然明朗,绝不能让那头抹香鲸落入蓝鲸号的包围网,谢浮玉强打起精神,动了动手指勾开缠绕在前胸后背的绳结。 他必须赶在抹香鲸进入铦枪射程范围前破坏“鱼饵”。 抹香鲸不吃人,所以“鱼饵”并不是谢浮玉本身,他三下五除二扯下已经泡发松动了的麻绳,拎到鼻子边嗅了嗅。 咸腥海水的气味间隐隐窜出一缕不易察觉的香气,和印象中的某瓶香水前调有些接近。 然而抹香鲸主要依靠敏锐的听觉从外界获取信息,即将被围捕的这头鲸却像是在通过嗅觉辨别什么。 谢浮玉有几个瞬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它似乎知道这里有许多不怀好意的人类在守株待兔,但仍然义无反顾,抱着一种无比决绝的心态自愿走入这方天罗地网。 猜测很快得到证实,谢浮玉抛开沾染了异香的麻绳,朝反方向游走。 抹香鲸并未调整路线。 谢浮玉浮出海面,远远看见沙贾踩着船尾的发动机,缓缓举起了铦枪。 咻—— 倒钩飞出的刹那,沙贾眼前掠过一道白光,过于强烈的自然光线令他本能地闭上双眼。 倒钩随之偏离了弹道。 海面下的灰影有一瞬停顿,紧接着一头扎进了深海。 温献瑜移开眼,抖落稍长的衣袖盖住了攥着镜子的那只手。 第153章 “草!”乌迪尔重重拍了下仪表盘, 朝沙贾啐了口,“你他娘的怎么连枪都端不稳?这么近的距离你就让它给跑了?”屁点远都能射歪,还不如他自己来。 “我那是被阳光晃花了眼!”沙贾抱着铦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乌迪尔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当即嚷嚷着反驳。 不过他自己其实也有些懵, 原本沙贾已经瞄准了那头鲸, 结果倒钩脱杆而出的瞬间不知道从哪儿晃过一道强光, 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辨认方向了。 “呔,下次你别来了,你小子就该老实开船!”乌迪尔懒得跟他掰扯,一把揪住沙贾的领子将人按进驾驶座,自己则接过那柄光秃秃的长杆走向船尾。 经过温献瑜时, 乌迪尔扭头扫了眼她身后的海,谢浮玉奄奄一息地浮在海面上,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 第194章 这个“鱼饵”不中用了,乌迪尔摇摇头,踢了一脚温献瑜,“去,把他捞上来。”兴许明天还有别的用处。 温献瑜并未刻意防备, 佯装被踹倒在地后, 顺势将压在掌心的圆镜藏进工服口袋,接着抓起垂落的麻绳, 任劳任怨地打捞脆皮大腿。 她刚才全程背对谢浮玉, 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偷偷解开了绳子。 千万别死啊,温献瑜忧心忡忡,趴在船边费劲巴拉地扯麻绳,不敢想象脆皮大腿要是死了, 蓝鲸号上那个会疯成什么样,到时候疗养院小队群龙无首,姓蒋的跟姓李的岂不是为所欲为。 尤其她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哑巴,温献瑜想到这里,颇为惆怅地撇撇嘴。 好在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谢浮玉似乎没有她想象的沉,温献瑜攥紧绳子将人拉回打捞艇附近,正准备握住对方的胳膊使劲往上提时,那双紧闭的眼睛冷不丁睁开了。 温献瑜:“!” 她鬼鬼祟祟瞅了一圈npc,看见沙贾坐在船头摆弄方向盘,乌迪尔正猫着腰在靠近船尾的那间小型储物室里掏巴什么东西。 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鱼饵”身上,温献瑜于是松开谢浮玉,朝他比了个手势。 谢浮玉会意,扯下松散的麻绳攥入手中,随后屈膝蹬了一脚船身,借力翻进了打捞艇。 温献瑜沉默地看了会儿身手矫健的脆皮大腿,抬手比划:你没事吧? 谢浮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没事就好,温献瑜松了口气,怪不得绳子轻,原来谢浮玉是自己游过来的。 然而即便留有余力,反复闭气也非常消耗体力,更何况海水冰凉,谢浮玉躺在船板上足足缓了十多分钟,体温才慢慢恢复正常。 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见乌迪尔高呼:“沙贾!快滚过来!” 耳边很快响起一串脚步。 温献瑜陡然意识到什么,迅速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谢浮玉闭眼装死。 下一秒,新的麻绳兜头落下,将温献瑜捆了个结实。 湿冷海水犹如蛰伏在阴暗巢穴中的蛇缓慢渗入工装,缠上她的小腿,温献瑜立刻调整了呼吸频率,估算着落水时间提前进入了闭气状态。 噗通—— 平静海面瞬间泛起大片涟漪,不久又被浮动的浪潮推平。 少顷,一股难言的窒息感顺着气管缓缓升起,在肺腔的急速收缩中渐渐漫向四肢百骸,温献瑜下意识摸到口袋里的氧气瓶,不由握紧了瓶身。 但她没在水下待太久。 闭气至极限前,捆住温献瑜的绳子骤然收紧,乌迪尔匆忙将她拖拽回打捞艇,紧接着仓促奔向驾驶座,一掌呼向沙贾后背,催促道:“快快快!回蓝鲸号!” 话音刚落,船板猛地一震,险些被某种庞然大物掀翻。 沙贾吓得手一抖,把操纵杆一推到底,发动机霎时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船尾喷出气流在近海荡开一条水道,推动打捞艇飞快朝母船的方向驶去。 温献瑜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推背力甩到船尾,滚进了门户大开的储物室。 所幸腰上的绳结还没解,及时吊住了她。 温献瑜悬在半空,整个人随着起伏的船身来回晃荡,她皱眉咳了两声,旋即打量起这间狭窄的储物室,发现面前不远处立着一排铦枪。 嵌在木长杆顶部的倒钩在暗室中散发出一缕森然冷意,温献瑜略有些拘谨地缩了缩脖子,生怕沙贾一个急刹给她甩进那排棘刺里。 储物室和她预想的一样潮湿,温献瑜缓过劲,做了几次深呼吸。 “咳咳咳......”鼻息间充斥着厚重的灰尘,温献瑜揉揉鼻子,旋身拉住麻绳爬出储物室。 一缕熟悉的气味随之挣脱了满室尘土,悄无声息沿着粗糙的绳结泛上甲板。 温献瑜轻轻嗅了嗅,似乎是木香。 不是干燥的木料,反而掺杂着少许湿润的泥土,初闻有些腥甜,隐约还带着几分辛辣。 打捞艇依旧在海面上疾驰,温献瑜趴在船尾悄悄瞥了眼驾驶座,沙贾忙着掌舵,乌迪尔举着望远镜看路,强壮的npc此刻无暇顾及两个弱不禁风的“鱼饵”。 她撑着甲板站起来,解下绳索,用毛糙的线头在手掌绕了几圈打了个活结,将自己和打捞艇暂时绑在一起,防止再次跌倒,随后蹑手蹑脚走到谢浮玉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装死的谢浮玉睁开一只眼:“?” 温献瑜蹲在地上比划:储物室里还有五把铦枪,麻绳数量很多,可能浸泡过某种香料,鱼饵是麻绳,不是人。 谢浮玉跟她想的差不多。 “没猜错的话,那种香料应该是龙涎香。”海上风浪声大,替他压了些音量,温献瑜竖起耳朵默默听谢浮玉说,“麻绳本身沉不进深海,如果绑石头,石头又没有温度。” 但绑人就不一样了。 人和鲸都是恒温动物,猎鲸者将浸泡过龙涎香的麻绳绑在活人身上,再把人当成“鱼饵”沉入海中,以此模仿一条被困的鲸,吸引其他鲸靠近。 而龙涎香提取自抹香鲸,抹香鲸又是一种眷恋性很强的动物,假如猎鲸者试图以这种方式骗过鲸群,使得游离在这片海域之外的抹香鲸误以为有同类囿困于此,光靠人形“鱼饵”还不够。 温献瑜一愣,打手语问:母船上已经有一头抹香鲸了? 谢浮玉嗯了声,“可能性很大。” 温献瑜怔怔,顿了两秒后知后觉想起什么,缓缓转头望向打捞艇后方。 寂阔海面风浪不断,熟悉的灰银色鳍突若隐若现。 “是灰鲭鲨。”谢浮玉收回目光,侧眸看温献瑜,“你受伤了?” 温献瑜搓搓手,摊开掌心给他看。 麻绳粗糙,破皮在所难免,她捞人的时候被谢浮玉死了殷浔会发疯的刻板印象裹住了大脑,一点力没收着,虎口因此被绳子勒裂了一道浅浅的豁口,伤处凝着半干的血迹。 鲨鱼嗅觉灵敏,自然不会错过顺流而来的血腥气。 温献瑜低头瞥瞥自己的手,没什么感觉,烦的是打捞艇上很多设备表面都覆着淡淡的锈痕,她得时刻注意避开那些机器,防止感染。 谢浮玉给她的那面圆镜外框也是金属做的,不过材质明显优于这艘小船,温献瑜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草草包扎好伤口,从口袋中摸出小圆镜,交还给谢浮玉。 “多谢。”谢浮玉抬起右手,拇指朝着她微弯两下,表示感谢,既谢谢她用镜子反光救下了那头鲸,也谢谢她尽力搭救自己。 温献瑜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客气。 没过多久,打捞艇径直驶向蓝鲸号侧面,沙贾紧紧握住操纵杆,全神贯注朝半开的船舱发起冲刺。 一旁,乌迪尔冲站在船头的人挥舞双臂,扬声喊:“丹斯——有鲨鱼——” 蓝鲸号不大,丹斯站在风口,听得一清二楚。 他从下属手里接过望远镜,目光精准落向打捞艇正后方翻涌的海浪。 “真糟糕,”丹斯边观察边感到遗憾,“可怜的乌迪尔永远无法像雄鹰般敏锐,他们明明引来了一群灰鲭鲨,却总以为只有一条。” “即便是一条灰鲭鲨也相当棘手。”下属附和道。 丹斯深以为然,他侧过身环视起留在蓝鲸号上的玩家,这些人刚刚结束工作回到驾驶舱便撞见自己的同伴被灰鲭鲨追捕,面色如出一辙的凝重,除了极个别几个...... “灰鲭鲨群会威胁蓝鲸号的安全。”丹斯踱着步子走到那人面前,语气诚恳真挚像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再有半分钟鲨鱼就会尾随最后一艘打捞艇进入蓝鲸号下方的空舱,如你所见,以灰鲭鲨的体型完全有可能撞碎船舱里的某些设备,而机舱距离那间空舱不远,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会提前关闭舱门。”蒋泉微微一笑,给出了最能令丹斯满意的答案。 丹斯盯着他看了片刻,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宣布:“照他说的做。” 后半句话对着下属,接到指示的老水手立刻跑向了驾驶舱。 陆黎桉直觉不妙,小声问:“殷哥,这不对吧。”怎么蒋泉说什么就是什么,舱门说关就关,万一那艘打捞艇赶不上趟,上面四个人不就完球了,丹斯打算抛弃玩家,竟然连自己人的死活都不管了吗? “第二个时空代表回溯。”殷浔提醒他。 丹斯分明铁了心想关舱门,即使不是蒋泉,丹斯也会找到王泉李泉,引诱他们说出自己心里的答案。 现在丹斯想借蒋泉之口下达关舱门的命令,蒋泉想借丹斯之手杀死玩家,两人殊途同归,不谋而合。 回溯时空里,玩家只能被动跟随npc的视角推进主线,无法直接改变npc的想法和行为。 换而言之,关舱门是注定会发生的,殷浔他们哪怕想救人,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星度望着海面,半晌似是不忍,别过脸说:“没有保命道具的话,那两个人必死无疑了。” 第195章 “但如果这个时间节点死几个人只是原剧情需要,为什么是那艘打捞艇?”陆黎桉隐隐感觉遗漏了什么,思索道,“会是死亡条件么?” “他们受伤了。”殷浔轻眯起眼睛,忽然开口。 随着打捞艇与蓝鲸号的距离不断缩短,最后一艘小艇在众人的视野中逐渐清晰。 高大壮实的船员在驾驶座掌舵,船尾处只有一名玩家,另一个仍在水中拖行,淤积的长线拴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穿梭过风口浪尖,在蔚蓝海面上曳出一道泛滥的红线。 那俨然是汩汩外流的鲜血。 与此同时,沙贾的船第一个冲进船舱,谢浮玉被巨大的惯性甩向船尾,温献瑜眼疾手快捞了他一把。 紧接着,甲板上落下一串冰雹似的声响。 温献瑜循声低头,发现自己一直戴着的星月菩提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线,串珠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谢浮玉记得莱斯酒店时她手腕上只有一块理查德米勒,价格足够她买十万串星月菩提。 温献瑜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无声解释:这串佛珠是我从一个寺庙副本得到的奖励。 星月菩提和戒指、耳钉、项链差不多,都属于饰品类道具,而一般情况下,饰品类道具指向的是保命符。 谢浮玉猛然意识到,温献瑜已经触发了禁忌条件。 温献瑜本人很快也反应过来,朝他比划:应该是伤口。 准确来讲,是流血的伤口。 另外两艘打捞艇相继回到船舱,船员纷纷下船,虚弱无力的玩家紧随其后。 谢浮玉跨过船头,回到码头上。 温献瑜跟着他,边走边数刚捡起来的串珠。 一行人陆陆续续转身,等待第四艘打捞艇返航。 蒸汽发动机特有的轰鸣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轰—— 舱门先一步砸下,湍急的水流声后是一阵沉默。 空气猝然凝固,紧接着,铜墙铁壁似的船板之外传来几声凄厉的嘶叫。 灰鲭鲨犹如狂风掠境掀翻了驶在最后的那艘打捞艇,船员和玩家同时落海,顷刻间便被体型数倍于人类的鱼群搅得粉碎。 夹霜带雪的风仿佛裹了一层无形的冰碴,自海天相接处滚滚而来。 甲板上,未曾出海的玩家顶风站在围栏边,任由长风将他们的发丝吹向脑后。 近海升起的气流卷起那片血色,托举着浓重的血腥味送入蓝鲸号。 宋星度趴在栏杆边,胃里一阵翻涌,饶是见惯生死,也难以亲眼目睹同伴被肢解成人肉碎片,只剩一个面目全非的脑袋孤伶伶地飘在船边。 殷浔垂眼,对上一双被血糊住的眼睛,莫名感到几分似曾相识。 第154章 蓝鲸号在同类型的捕鲸船中不算大, 比起几艘打捞艇却依然大巫见小巫,灰鲭鲨群撕碎小艇后虽有些蠢蠢欲动,但丹斯没给机会。 砰—— 艏楼甲板附近传来一声枪响,殷浔偏头, 瞥见丹斯的另一名下属揉了揉肩膀, 将管口还在冒烟的枪竖起来。 蓝鲸号除船长丹斯以外, 共有船员十一人,出海八人,船上还剩布勒格、霍尔和西维斯。目前布勒格不知所踪,老霍尔刚去驾驶舱执行丹斯关舱门的命令,这会儿人还没回来,架狙的应该是西维斯。 西维斯把那柄老式步枪搭在围栏边, 立起的枪管几乎与他的屁股齐平,长度目测在八十到九十公分,当烧火棍使大概也很趁手。 宋星度皱眉,低声:“船上可能不止这一把枪。” 旧时代遇到热武器会非常棘手,一方面枪支弹药天然构成威胁,他们没办法轻易跟npc动手,另一方面蓝鲸号位于无人管辖的公海, 方圆百里皆是蔚蓝海水, 没有掩体,偷打捞艇逃跑甚至有被扫射至死的风险。 而其他副本如果想暴力破局, 锅碗瓢盆、扫把铁铲或许就够用了, 像疗养院副本这种需要用到剁骨刀的情形都十分罕见。 “殷哥......”陆黎桉觑了眼殷浔的脸色,欲言又止。 按照上一个副本的经验,时空回溯会保留锚点的部分固有特征,比如贯穿李丽琼一生的坐标, 几人据此推测,第二个时空的这艘蓝鲸号会翻船也是早晚的事。 但殷浔和谢浮玉都没有多余的纸折船度过下一次海上风暴,所以他们对那几艘打捞艇势在必得。 悖论于是由此产生。 西维斯手中的那把枪打乱了冷兵器维持的秩序,借打捞艇逃离蓝鲸号的计划因此变得不再万无一失。一旦玩家乘船出逃,被困母船的船员大概率会破罐子破摔,打开武器库对他们一顿火力输出,届时双方共沉沦,先被枪打成筛子的玩家估计死得更快。 “而且那把狙的射程很远。”至少不像土枪那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没人注意到西维斯是什么时候扣动扳机的,但随着子弹离膛,破风擦出巨响,海面顿时炸起一簇喷泉似的水柱,被击中的灰鲭鲨奋力挣扎数秒,最终消失在了泛滥的血色涟漪中。 原本消散的猩红再度变得浓郁,很快被发动机掀起的气流推向远方,一同远去的还有那群灰鲭鲨。 蓝鲸号调转船头重新起航,缓缓驶向另一片海域。 与此同时,出海的船员和玩家陆陆续续回到甲板上,神色如出一辙的萎靡。 谢浮玉浑身湿透,慢吞吞地跟在队伍最后,身侧是同样湿漉漉的温献瑜。 两人迎风打了几个喷嚏,哆嗦着回到队友身边。 殷浔脱下外套把人罩住,摸摸他半干的头发,问:“怎么回事?” 视角原因,蓝鲸号上的玩家其实看不见打捞艇旁被当成“鱼饵”抛入海里的同伴,而等到打捞艇逼近母船本身时,前三艘小艇的“鱼饵”已经全部上岸,最后那艘船还没来得及进入众人的视野,就被鲨鱼群绞得粉碎。 不过有些话不适合当着npc的面说,谢浮玉抿抿唇,递了个眼神给殷浔。 后者会意,没再追问。 一旁,宋星度有样学样,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温献瑜肩头。 温献瑜下意识推拒,却被对方反手按住。 宋星度皱眉瞥瞥她包着方巾的左手,语气里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伤口流血了?” 温献瑜点点头,摊开紧攥的右手。 散落的星月菩提静静躺在掌心,无声昭示着第一条致命的游戏规则—— 鱼饵禁止受伤。 殷浔猜的没错,关舱门并不是丹斯一时兴起,灰鲭鲨闻风而来也绝不只是因为顺水逸散的血腥气。 最后一艘船本可以掐点冲进船舱,奈何船上的两名玩家先后受伤流血,且都没有保命道具傍身,死亡早在灰鲭鲨浮出海面之前就注定了。 唯一值得疑惑的点是那两个陪葬的船员。 丹斯不仅对手下人的死漠不关心,似乎还有几分乐见其成,人命关天,他却好像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谢浮玉抬眸望过去,看见不远处的艏楼甲板上,丹斯抱臂倚着围栏,面前是一众垂头丧气的船员,沙贾和乌迪尔站在队首,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船板间的缝隙。 蒋泉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npc的行列,跟李施两人揣着手站在丹斯右后方,另一边则是抱着枪的西维斯。 视线扫到枪管时蓦然一顿,谢浮玉轻眯起眼睛,回忆起离开船舱前听见的那声闷响,微微侧身贴着殷浔的耳朵问:“你会打狙吗?” “等学。”殷浔捏捏他的后颈,提醒,“蒋泉在看我们。” 谢浮玉默了默,继续垂眼盯看地面。 丹斯和蒋泉此前的对话,谢浮玉并不知情,不过丹斯关舱门的原因他多少能猜到些。 沉默片刻,谢浮玉轻声说:“死了两个船员,蒋泉应该不会再跟我们一间宿舍了。” 事实上,在结束副本的关键线索出现前,两拨人都不会直接向对方发难,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互相忌惮,所以稳妥起见,蒋泉很可能抓住这次机会住进隔壁的船员宿舍,试图在私人空间远离谢浮玉,进而维持表面的平衡。 蒋泉果然趁着午休的空当搬离了四号宿舍,一并搬走的还有李施。 谢浮玉松了口气,边换衣服边听殷浔复述关舱门事件的始末。 “我怀疑丹斯一直有杀死船员的打算。”殷浔说。 正如蒋泉始终想杀谢浮玉,丹斯对待下属的态度也很微妙。 “他们两个像是同一种思路。”陆黎桉迟疑道,“蒋泉想杀的不止是谢哥,任何可能威胁到他拿道具的人都会被他放在对立面。” 闻言,宋星度摸摸下巴,啧了声,“我以为只有分赃不均的时候才会内讧,没看出来姓蒋的对不属于自己的道具居然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 道具有限,蒋泉必须提前铲除潜在的竞争对手,确保自己能独占鳌头。 丹斯也不例外。 谢浮玉很快反应过来,“丹斯的动机是抹香鲸。” “抹香鲸?那玩意儿不是被小哑巴放跑了么?”宋星度讶然。 第196章 刚才在艏楼甲板上,丹斯正是为逃跑的抹香鲸诘责沙贾。 因为谢浮玉的授意,温献瑜利用化妆镜将汇聚的阳光径直反射向架枪的沙贾,导致对方突然眼花,临门一脚射歪了倒钩,那头抹香鲸才能免于被四艘打捞艇围捕的命运。 现在赃物都已经跑远了,船员过早减员只会让后续的猎鲸行动更加困难。 丹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然而谢浮玉轻轻摇头,从打捞艇带回了一则新讯息,“蓝鲸号在风暴降临前就已经猎到了一头鲸,位置应该在船尾的存储舱。” 宋星度一愣,“是连接拦截网的那个黑洞?” 谢浮玉不置可否,“我们得找机会去一趟存储舱。” 平衡机制下,风险和收益成正比,昨天搁置的计划没有第二种解法,整艘船只有存储舱无法垂直进入,说明船舱内一定还隐藏着什么关键信息。 “丹斯从存储舱的那头鲸体内提取出龙涎香,再将浸泡过龙涎香的麻绳捆在活人身上,用人当鱼饵吸引其他的鲸前来搭救同伴。”谢浮玉捂着嘴咳了两声,接着说,“众所周知,抹香鲸通常采用低频声波传递信息,丹斯用的却是气味。” 而且效果显著,谢浮玉落水不久就有一头抹香鲸出现在了铦枪的射程范围内。 “姑且不论抹香鲸的嗅觉和听觉哪个更灵敏,我认为丹斯选择气味是因为他不能利用鲸的听觉。”谢浮玉顿了两秒,抬眼看殷浔,“存储舱的那头鲸有可能已经无法发声了。” 换而言之,他们和那些徘徊在这片海域的鲸需要尽早做好最坏的打算,以目前的线索,几人哪怕克服重重困难摸进存储舱,也不一定能见到活着的抹香鲸。 丹斯主观上应该不希望那头鲸过早死亡,否则存储舱的大门不会保持二十四小时打开的状态,以容纳海水随波灌入,避免抹香鲸搁浅,垂坠的拦截网又恰好中心低四周高,即便抹香鲸恢复行动能力企图逃走,也会被拦截网的边缘拦住。 存储舱洞开的舱门仿佛某种无声的暗示,宣告今晚这趟冒险势在必行。 殷浔沉吟半晌问:“找到抹香鲸之后呢?” “等沉船。”谢浮玉没怎么犹豫,补充道,“在那之前,要先炸掉武器库。” 尽管武器库的存在只是一种假设,但保险起见,他们仍然得分散人力去排除或验证这条假设,甚至最好能把西维斯的枪一并偷过来。 “昨天的蓝鲸号有很多船舱是空的,如果船上真配备了武器库,范围大概率不会脱离那些空舱。”宋星度了然,随后向谢浮玉确认,“你知道怎么出去。” 他用的是陈述语气,谢浮玉点头,掏出压在外套内袋的纸条递给宋星度。 “锚点是蓝鲸号,时空回溯希望我们改变的不是翻船,而是那头鲸的命运。”谢浮玉屈指点了点箴言末尾的“暴动”二字说,“我们的任务是促成这一场暴动,那才是氧气瓶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 宋星度在心中默念了两遍bonus纸条的内容,把纸条还给谢浮玉,“丹斯没提下午做什么,我们可以先找武器库,不过玩家人多,一间间船舱找过去动静未免太大,你有怀疑的目标吗?” “今天我呆在船上的时间还没你长。”谢浮玉无奈地耸了耸肩。 陆黎桉倒是有点想法,“可疑船舱没有,但有个人或许知情。” 第155章 丹斯下午果然没给他们安排活儿, 谢浮玉收到消息时刚准备去三号宿舍找人,传话的西维斯瞥瞥他面前的门牌号,补充道:“不要在船上乱走。” 谢浮玉面无表情地哦了声。 西维斯似乎不是很满意他的态度,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找茬, 狙击手拧眉瞪视谢浮玉数秒, 最终搔搔几天没洗的卷毛, 转身离去。 谢浮玉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紧接着打了个喷嚏。 “好像还是有点烧。”殷浔按按他的后颈,另一手越过谢浮玉敲响了三号宿舍的房门。 谢浮玉用掌心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小声辩解:“我没什么感觉,而且杨璐这边生病的更多,总不能让他们下水。” 疗养院小队仅存的十来个幸存者都是脆皮, 大约是进本那段时间身体素质不佳,导致对氧气的需求量不高,才没被贵宾们划入供体备选名单。 但脆皮的弊端在这个副本一览无遗,频繁落水使得队员接二连三病倒,今晚下海的人选至今未有定论。 上午死的两名玩家也曾是疗养院小队的一员。 殷浔闻言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没再反对。 倒是宋星度看出点门道,状似不经意地问陆黎桉:“你有没有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 陆黎桉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宋星度轻嗤:“装。” 话音刚落殷浔扭头扫了他一眼, 宋星度无辜耸肩, 手抬到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 四人在走廊里等了几分钟,门后才渐渐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应门的是温献瑜。 她侧身让出一条路, 边关门边朝谢浮玉比划:杨樊湃可能得了破伤风。 三号宿舍减员后, 丹斯把江夏跟杨樊湃调进去补缺。杨樊湃上午和杨璐一艘打捞艇,只因为被麻绳套住时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便被随行船员用铦枪抡下了海。 杨璐检查完他的状态,起身说:“应该是那会儿不小心擦到了铦枪顶部的倒钩, 虎口处有一整块皮肉被撕了下来。” 杨樊湃躺在远离房门的那张下铺,谢浮玉走过去,看见他枕边摆着一堆檀木珠,连接串珠的棕绳已经断了,有几颗珠子被血洇成了更浓郁的黑色。 男生直挺挺地绷着身体,似乎想转头跟谢浮玉打招呼,然而碍于逐渐僵硬的面部肌肉,只能牵动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杨璐在他脸颊边垫了块枕巾,贴着脸的地方有块明显的水痕,而破伤风患者早期容易口水增多、暴汗,杨樊湃的症状确实很像破伤风。 谢浮玉盯着杨樊湃,沉默片刻安慰他:“好好休息。” 语气听着很淡,不太像谢浮玉以往的行事风格,殷浔眸光微凝,眼底掠过几分微妙。 杨樊湃一无所觉,异常吃力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人多不利于病号养伤,大家都到对门去吧。”谢浮玉移开视线,余光隐晦地扫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 三号宿舍很快清空,只剩杨樊湃孤伶伶地躺着。 四号宿舍内,陆黎桉简单梳理了他们目前的处境,随后说:“空舱主要分布在二层甲板东侧、三层甲板西侧和艏楼甲板下方,保险起见,这三个地方都得搜一遍。” 两间宿舍除了半死不活的杨樊湃,总共还有十个人,其中八人来自疗养院副本,外加一个之前见过的温献瑜,以及不算熟悉的江夏。 谢浮玉没有刻意把江夏排除在外,但人数压制,江夏在分组上没什么话语权。 “艏楼甲板底下空舱不多,我和殷浔去。”谢浮玉偏头看陆黎桉,“你带宋星度和温献瑜去三层甲板,江夏你跟他们一起。” 后半句话对着一旁的江夏,江夏本人没意见,顺从地点点头。 杨璐带着另外三人负责二层甲板。 通往二、三层甲板的楼梯就在走廊外,相对容易进入。 而艏楼甲板与宿舍所在的船舱之间隔着驾驶舱,谢浮玉跟殷浔需要避开丹斯从驾驶室旁边绕道,然后从船楼南面外挂的楼梯下到甲板下方的船舱。 杨璐和陆黎桉各自带队离开,谢浮玉倚着门发了会儿呆,把殷浔拉回四号宿舍,重新关上门。 “杨樊湃有问题。” “江夏不对劲。” 两人异口同声,接着不约而同噤声,背靠房门矮身蹲好。 不同于普通的木门,船员宿舍的房门由钢铁锻造而成,抗性极佳,门的上半部分有一片圆形的观察窗,茶褐色的半透明玻璃呈现出磨砂质感,又因为内外都蒙着一层灰、观察效果并不好而经常被人忽略。 蹲下的前一秒,谢浮玉感受到一缕强烈的窥视感。 殷浔偏头,比着口型无声问:蒋泉? 谢浮玉摇头,随后贴近他的耳朵,用气音说:“船员、蒋泉、李施、杨樊湃,都有可能。” 殷浔:“你怀疑杨樊湃装病?” “他的病有些蹊跷。”谢浮玉蹙眉,“破伤风存在潜伏期,按照杨璐的说法,杨樊湃今天上午被生锈的倒钩刮伤,期间不过三四个小时,按理没那么快表现出破伤风的症状。” 昨晚风暴,杨樊湃和江夏估计全程跟着蒋泉李施,几人之间是否存在交易,疗养院小队尚未可知,而平衡机制下,副本难以违背常规逻辑,尤其是24小时内破伤风发作这种小概率事件。 “江夏什么问题?”谢浮玉问。 比起江夏,杨樊湃的疑点更多,而且江夏没出海,听殷浔的语气似乎察觉了什么。 殷浔沉眸,低声说:“上午去操作间的时候有人跟踪我们。” 第197章 跟踪者是谁不言而喻,谢浮玉眯了眯眼:“会不会是蒋泉授意?” 殷浔不置可否。 蓝鲸号人多眼杂,船长船员加玩家数量直奔着二十人去,放学生会里不知道能拉多少个小群。 “江夏在操作间附近徘徊了没多久就走了,我感觉他在找某样东西。”殷浔回忆道,“我们后来也找了一圈,没什么发现。” 谢浮玉按按眉心,忍着咳嗽说:“听着点脚步。” 殷浔嗯了声。 两人倚着门板又蹲了几分钟,头顶那道强烈的窥伺似乎消失了。 殷浔缓缓挪到墙根处,贴着墙壁站起来,正要拉开房门时谢浮玉低头扫了眼地面,下一秒他伸手拉住了殷浔。 殷浔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门缝一半透光一半全黑。 谢浮玉离得近,甚至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他噌地起身,直接按下了门把手。 房门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大门打开的瞬间一团人影以一种狗吃屎的姿势朝两人行了个大礼。 谢浮玉打量着面前的不速之客,目光逐渐由警惕变为疑惑。 “布勒格?” 被点到名的男人慢慢抬起头,这个时空的布勒格显然还很年轻,远不如昨天的船长布勒格魁梧而沧桑。 谢浮玉比较了一下双方的战力差距,提起对方的衣领把人拖进屋。 殷浔见状很快反应过来,冷声质问:“丹斯让你来的?” 殷浔正儿八经压眉装凶装得煞有其事,瘦弱的布勒格被他唬住,瑟缩着肩膀摇了摇头。 谢浮玉于是假意拉住殷浔,两人静静注视着布勒格,没有半分催促。 可能是谢浮玉的态度让人感到安全,布勒格觑了眼他的脸色,嗫嚅着嘴唇说:“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 谢浮玉心底一震,面上淡淡,示意他继续。 布勒格如实交代:“丹斯猎到了一头雌性抹香鲸,并且把它藏在了船尾的存储舱,我知道你们来自某个保护组织,出现在蓝鲸号上是为了救那头鲸,但存储舱只能从外部进入,船内没有通道可以走,我有进入存储舱的方法,作为交换你们得帮我一个忙。” 谢浮玉没吭声,布勒格不知怎地从那张淡漠的脸上看出几分漠不关心,顿时有点慌。 “我只想蓝鲸号回归它原本的用途!”布勒格捂着脸有些崩溃,“它本来只是一艘垃圾打捞船,是那些无耻的猎鲸者掠夺了这艘船!你们必须夺回蓝鲸号!” 尽管可怜的npc前言不搭后语,但不妨碍谢浮玉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部分真相。 “你的船员呢?”谢浮玉斟酌着加了个称呼,“布勒格船长?” 布勒格一愣,旋即用力搓了搓脸,再抬眼时,眼眶都红了,“他们被丹斯抓去当鱼饵了。” 谢浮玉很轻地挑了下眉,似乎早有预料。 布勒格佝偻着肩膀乞求他:“帮帮那头鲸,它们会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谢浮玉闻言偏头看向殷浔,从对方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我答应你。”谢浮玉同意了布勒格的交易。 布勒格怔了几秒,随后履行承诺:“拦截网网孔……” …… 下水流程不算复杂,布勒格讲完后便离开了船舱。 谢浮玉和殷浔在宿舍又呆了十多分钟,踏上甲板时才看见远海再次聚起浓云,风浪比上午大了些。 “三天后返航估计只是副本画的大饼,实际每天下午都会有风暴,只要风暴降临,蓝鲸号就会翻,每翻一次时间能回推一个事件。”殷浔眺眼远望,神色少见地严肃,“其实再经历一次翻船线索能多点,可惜我们没有更多道具了。” 谢浮玉迎风呛了一口气,咳了几声说:“bonus纸条指向鲸群,再退一个时间节点不一定能遇到那头鲸,走吧,我们已经很接近出口了。” 两人没去艏楼甲板,那原本就是谢浮玉用来干扰江夏视线而安排陆黎桉故意做的局。 武器库大概率在二层甲板,杨璐确认位置后知道怎么处理。 至于另一边,如果江夏真有问题,温献瑜不会给他走出三层甲板的机会。 谢浮玉摸摸热度升高的额头,跟殷浔很快消失在了甲板上。 与此同时,三层甲板。 三层甲板西侧共有五间空舱,四人分头行动,宋星度推开最西边的舱门,压着脚步走进去。 所谓空舱并非空无一物,只是相对昨天的蓝鲸号而言,今天的蓝鲸号显然将这些船舱填满了。 宋星度进的看起来是间小型杂物舱。 舱室内竖着几个架子,上面堆满了杂物,空气中漂浮着厚重的灰尘,像层灰蒙蒙的滤镜覆盖住了本就微弱的光源。 宋星度谨记谢浮玉的嘱托,捏着鼻子来回翻找。 没过多久,身后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宋星度回头,看见陆黎桉提着什么东西走过来。 昏暗中他看不清楚,压声问:“找到了?” 陆黎桉没搭话。 宋星度身形一滞,敏锐的第六感驱使他向后仰头。 下一秒,利刃划破空气掀起一阵嗡鸣,陆黎桉手持弯刀径直捅向宋星度面门。 第156章 下午三点十七分, 尾尖舱上方。 谢浮玉和殷浔根据布勒格提供的线路摸进一条走廊,压着脚步慢慢移向船尾的绳索仓库。 存储舱只能从外部进入,他们需要一些工具。 两人很快停在了仓库门外,殷浔用外套包住门锁翻来覆去看了看, 低声说:“横式锁。” 跟柳安村的门锁一样, 传统的横式锁用一根细铁丝就能捅开, 但绳索仓库位置隐蔽,整条走廊只有入口处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煤油灯,除此以外,附近显然没有其他趁手的铁制物可供拆卸。 谢浮玉盯着那盏灯看了会儿,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面圆镜。 回转镜像掉落的化妆镜自带盖子,镜面与镜盖由一根拧成螺旋状的铁丝连接, 绳索仓库的门锁不大,运气好的话应该够用。 “我来吧。”殷浔双手缠着纱布,不容易被划伤。 他拿包过门锁的t恤包住打开的镜子,随后分别按住镜面镜盖,徒手将化妆镜拆成两半,接着把卡在镜盖边缘的铁丝捋直,戳进横式锁的锁孔。 门开的瞬间谢浮玉眉心突突跳了两下。 然而预想中的开门杀并未出现, 他蹙眉瞥瞥走廊另一端, 片刻后接过散架的化妆镜,把玻璃片塞回衣兜, 跟着殷浔走进了绳索仓库。 大门吱吱呀呀地合上。 不远处, 煤油灯被风吹得左右晃了晃,投射向地面的影子随之散开,像一颗石子落入湖中,曳动的湖面荡开数圈涟漪, 没过多久又恢复了平静。 绳索仓库内很暗,殷浔按按屏幕,后知后觉意识到手机早在昨晚就被海水泡成了废铁,而且构造问题,这间仓库似乎没有安装外窗。 视野几乎是全黑的。 两人背靠门板站着,没有妄动,谢浮玉眯眼适应了几分钟才勉强看清绳索仓库的布局,发现空间远比他估计的小。 他原本以为舱门靠近仓库中段,这样进门的船员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船舱里的东西,但这扇门安在仓库最西边,门轴紧挨着一堵墙,几只麻袋静静躺在屋子的东南角,周围散落着数十捆麻绳,和两团不知道是什么的黑影。 谢浮玉摸着墙转身,下一秒衣领被人拉住,殷浔扣着他的肩膀往后一带,谢浮玉于是被迫仰头,呼吸不畅使他短促地咳了两声,一缕不易察觉的铁锈味夹杂在浮尘中,顺着呼吸漫入肺腔。 谢浮玉凝眸,看见一柄铦枪直挺挺地竖在自己面前。 刚才如果不是殷浔及时拉住他,生锈的倒钩必定会划伤他的眉骨,甚至是刺穿眼球。 谢浮玉反手碰碰殷浔的手背,哑声:“走左边。” 他们现在面朝东侧墙壁,右手边那堵墙贴近走廊,由西向东依次是仓库门、铦枪架和麻绳堆,黑影夹在麻绳堆与麻袋之间。 两人避开成排的铦枪,踏着黑暗往前走。 绳索仓库库如其名,成捆的麻绳整齐摞在墙根处,其余地方则是没扎成捆的绳子,盘根错节犹如古树泛滥的根系,铺满整间仓库,稍不留神便会被绊倒。 谢浮玉走得很慢,快到黑影旁边才提了点速度。 与此同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越接近黑影,地面似乎越平整,殷浔也有同感。 不久,两人在黑影前蹲下。 谢浮玉摸摸地面,指腹蹭到一抹湿润,他捻捻指尖,将手抬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随后用工服外套擦去水痕,轻声说:“绳子潮了,水里有龙涎香的气味,这些麻绳应该都是备着捆鱼饵的。” 殷浔不置可否,屈指敲了下黑影,指骨碰撞着坚硬的陶瓦发出砰地脆响。 谢浮玉闻声微怔,“这是......两口缸?” “嗯,里面存放的估计是含有龙涎香的药水,专门用来浸泡麻绳的。”殷浔摸索着起身,将压在缸口的木盖推开一道缝隙,更浓郁的气味顺着潮湿的水汽散出来。 第198章 谢浮玉思索几秒,猫着腰绕到水缸侧面,接着挤进两口缸之间的空隙,使劲按了按墙壁。 殷浔茫然:“找什么?” “机关。”谢浮玉语气一本正经,不像在开玩笑。 “成年抹香鲸体型庞大,蓝鲸号如果想把整头抹香鲸运回陆地,这几天应该已经在返航的路上,而不是继续徘徊在这片海域,伺机诱捕下一头抹香鲸。”他边找边解释,“有条件的猎鲸船会在母船上搭建小型加工厂,就地肢解猎到的鲸,丹斯留着那头雌性抹香鲸明显是想钓大鱼,而鲸太大容易增加船的吃水深度,蓝鲸号负荷不起。” 殷浔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他会选择在船上处理掉新猎的鲸,只留下有价值的部分。” “没错。”谢浮玉趴在墙边仔细搜索,顿了两秒又回过身,展臂丈量起水缸的腹部周长,“我们进来的那条走廊很窄,宽度至多到一米,水缸最宽的地方却能达到一米五。” 这两口缸大概率不是从别处运进绳索仓库的,但如果水缸一直放在仓库内,他们至少能找到类似管道之类的运输装置,以便船员将提炼出的龙涎香送进水缸中。 谢浮玉忙着找密道,殷浔也没闲着。 他们来绳索仓库是为今晚下存储舱做准备,布勒格提到存储舱内藏着少量武器和钩索。 武器多半是指那些铦枪,至于钩索,殷浔看向仓库东南角的那堆麻袋,拈着袋口将麻袋倒空,钩索果然在里面。 他把钩索末端的线绳抻平,大致估算了一下,长度还行,勉强够他们翻进存储舱。 殷浔将东西团巴团巴重新塞进麻袋,起身去寻谢浮玉,扭头却看见谢浮玉蹲在他对面,手掌贴着地面四处摸索。 “往后稍稍。”谢浮玉说。 殷浔照做,顺手替他挪开了压在墙角的麻袋。 谢浮玉东敲敲西摸摸,半晌五指收拢攥住什么,紧接着猛地朝上一提,原本被麻袋盖住的地面骤然豁开一道正方形的口子。 谢浮玉松开方形盖板,低头朝下看。 入口连接着一架铁梯,几乎垂直挂在通道一侧内壁上,谢浮玉探身试了试,发现通道敞口只能容一人通行。 殷浔捞住他的腰把人按回墙角,“你留下,我去。” 谢浮玉扫了眼仓库门,点点头。 殷浔踢开脚边缠乱的麻绳,坐到通道边缘,下扶梯前他咬住手帕将有些松散的结拉紧,仰头看谢浮玉:“十五分钟。” 谢浮玉嗯了声,“小心。” 这架梯子比帕莱蒙岛的牢固,殷浔轻手轻脚钻进通道,一级一级往下。 谢浮玉伏在敞口边盯了会儿,瞥见通道底部隐隐浮着一抹微弱的光,似乎是从更东边的地方渗过来的。 殷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视野里。 谢浮玉开始默默计时。 数到五分钟左右他换了个坐姿,但许是麻绳硌屁股,谢浮玉没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便背靠墙壁站了起来。 心底的计时器没停,谢浮玉余光注意着密道,人却缓慢移到了屋子北边。 他谨慎端详了几秒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柄铦枪,确认木杆没有问题后,直接抽走了铦枪。 谢浮玉走回通道旁,举着铦枪站到了掀开的盖板后。 盖板天然形成一块盾牌,叠加铦枪,刚好一矛一盾。 通道另一头情况不明,下去的是殷浔,上来的是什么还未可知,谢浮玉注视着不远处紧闭的仓库门,心随着不断跳动的倒计时缓缓下沉。 黑暗将时间无限拉长,视觉以外的感官逐渐变得敏锐。 谢浮玉闭了闭眼,隐约捕捉到一缕极其微弱的气流从下方的通道涌出。 呼—— 另一道略显急促的喘息进入他的呼吸声中,谢浮玉睁眼,低头对上殷浔的视线。 男生挂在梯子上,有气无力地朝他伸手,“阿郁,好累,拉我一把。” 谢浮玉垂眼,抬起没拿铦枪的那只手。 殷浔顺势倾身靠近他。 指尖即将相触的前一秒,利刃猝然划破横亘在两人间的浮尘。 刺啦—— 殷浔被一柄铦枪钉在了地板上。 谢浮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随即扬手,木长杆随之抽出,倒钩则永远烙进殷浔心口,将他和地面连在一起。 没有血腥味,没有因疼痛而难以抑制的闷哼,没有刺穿皮肉的阻塞感…… 捅伤人体该有的一切反应都未出现,倒钩拉穿殷浔的身体后,空气蓦然凝滞两秒,接着响起“噗”地一声,仿佛车胎被碎石击穿,内部贮存的气体一下子全漏了出来。 漏气的“殷浔”很快变成了一张薄薄的人皮,没多久又缓慢收缩成巴掌大小。 倒钩砰地落地,压在一张人形纸片上。 谢浮玉用长杆拨弄两下,瞥见纸人表面四分五裂,应该是失效了。 他收回木长杆,抱着胳膊倚墙又等了几分钟。 一刻钟倒计时结束,通道口安静如初。 谢浮玉掂量着手中的长杆,没有犹豫,单手撑着地面纵身跃下,而后攀住铁梯迅速奔向通道底部。 十五分钟是他和殷浔约定的最长安全期,无论通道另一面有什么,殷浔都会在十五分钟时回到绳索仓库。 人工计时固然存在误差,但绝不可能出现提前几分钟的情况。 傀儡永远无法像他们那样默契,对方探出洞口的一瞬间,谢浮玉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殷浔。 现在十五分钟已过,殷浔迟迟未归,只可能是他被什么绊住了手脚,难以脱身。 谢浮玉屏住呼吸沉进通道,双脚踩实地面的同时不由握紧了长杆。 他刚才没看错,通道底部确实有光。 谢浮玉面前是一扇已经打开的门,门后烛火明灭,映着成排的机器影影幢幢。 殷浔不在这里。 谢浮玉抹了把机器侧壁,没什么灰,不出意外的话,这间小型工厂应该就是猎鲸者处理猎物的地方。 谢浮玉虽然是外行,但不难看出车间内的流水线非常完整,而且近期被人使用过,其中几台机器甚至沾着没擦干净的血迹。 他观察了一圈,收回目光贴着墙壁噤声往前,穿过这个疑似工厂的车间,来到第二扇门前。 门没锁,他举起长杆,另一手压下门把。 门被推开的刹那,黑暗与昏黄微光交织相融,谢浮玉不适地眯了眯眼,回神时被视觉屏蔽的听觉跟着回笼。 下一秒,轰—— 横在眼前的铁架轰然倒塌,隔着一片废墟,谢浮玉和殷浔面面相觑。 视线越过殷浔落向他身后,撞见一片鸡飞狗跳。 不远处,宋星度被陆黎桉拿刀架着脖子压在地上,匆忙赶来的温献瑜手起刀落,干脆割下陆黎桉的脑袋。 而她身侧,是另一个陆黎桉。 第157章 温献瑜随手一抛, “陆黎桉”的头直直落入陆黎桉怀中。 宋星度捂着脖子咳了两声,迅速侧身滚向一旁,紧急避开掉落的弯刀。 无头“陆黎桉”噗地漏了气,缩成一张纸片。 谢浮玉:“......” 他收起秃头长杆, 单手撑着倒塌的铁架翻过一片废墟, 殷浔顺势伸手托住他的手腕, 将人拉到自己身边的空地上。 “谢哥,”陆黎桉用胳膊夹着依旧饱满的脑袋,捡起纸片递给谢浮玉,“形状完整,没裂。” 谢浮玉扫了眼傀儡圆睁的双眼,接过纸人问:“你还抱着他做什么?” “我在等他瘪。”陆黎桉低头瞥见傀儡断面平滑的脖子, 不由摸了摸后颈。 和绳索仓库里的那只纸人傀儡一样,纸片本身只有巴掌大小,但冒充陆黎桉的这只傀儡被温献瑜割下脑袋后不仅没有裂开,纸人甚至是有头的。 陆黎桉等了一会儿,那颗头迟迟没漏气。 “丢了吧。”宋星度缓过劲,捞起弯刀走过来,“傀儡没失效, 不出意外杨樊湃应该还在宿舍躺着, 江夏呢?” 谢浮玉漠然:“死了。” 宋星度哦了声,好奇:“怎么认出来的?” 江夏是殷浔故意放跑的, 傀儡有可能变成他们中的任何人, 不过谢浮玉能出现在这里,说明江夏已经被他处理了。 殷浔闻言也有点好奇,偏头静静看谢浮玉。 “手帕。”谢浮玉用木杆底部轻轻勾了下殷浔的右手,“傀儡的手帕边缘没有你的名字。” 夜视能力这么好?宋星度眯了眯眼。 谢浮玉没注意, 转而问:“我以为上来的会是杨樊湃,怎么是江夏?” 江夏一直呆在三层甲板附近,虽然分属不同舱室,却始终处于另外三人的严密监视下。按理来说,江夏袭击宋星度的第一时间应该就被几人合力解决了,然而直到刚才宋星度打听江夏的下场,谢浮玉才反应过来冒充殷浔的人是他。 甲板三人组有些沉默。 半晌,宋星度伸胳膊杵了一肘陆黎桉,陆黎桉则支吾着瞅瞅温献瑜。 第199章 温献瑜:“......” 她慢吞吞地抬手比划:我按照原计划去船舱确认江夏的位置,走到门口看见陆黎桉从江夏负责的舱室走出来,然后我们一起来了这边,撞见另一个陆黎桉和宋星度扭打在一起,我就...... 温献瑜话密,手语打得飞快,但碍于前不久一刀切断人头时用力过猛,这会儿手腕偶有刺痛。 谢浮玉捏捏眉心,示意她歇歇,随后踹了一脚宋星度,“你说。” 宋星度“哎呦”鬼叫了声,问:“小哑巴讲到哪儿了?” 谢浮玉给他起了个头。 宋星度摸摸后脑,接着温献瑜继续:“他们进门后,和我交手的陆黎桉就跑了,小哑巴跟着追了一段路,没找到人,折回来的时候我被跟她一起来的那个陆黎桉拿刀架住了脖子,后面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也就是说,你们来之前这间舱室里有三个我。”陆黎桉很无奈,不懂一个两个怎么都喜欢模仿他,上回在实验室副本也是,三折叠怎么都有面。 宋星度盯着他幸灾乐祸,习惯性地想嘲两句,但不知记起什么,抿抿唇又把话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安静的船舱内缓慢响起“噗”的一声。 陆黎桉胳膊一空,低头看见傀儡脑袋炸成了一团灰尘,和谢浮玉手中的纸人一同化为齑粉,飘散进四下游移的尘埃里。 静默片刻,宋星度长舒一口气:“可算走了,怎么样,咱们透的信息量够多了吧?” 谢浮玉不置可否,“蒋泉应该已经在绳索仓库了,他和李施用不到那么多钩索,估计会在下海前处理掉一部分。” “拖着麻袋离开走廊目标太大,如果是我,我会就近找地方把东西藏起来,那两口水缸就挺合适。”殷浔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不过绳索仓库遍地是麻绳,无论是原路返回还是重新从外部进入仓库,都不太安全。” 愚蠢的反派会自取灭亡,聪明的反派则相当棘手。蒋泉显然不是关亦昂那种空有肌肉没有头脑的傻缺,殷浔猜测对方会在绳索仓库做局,补上副本没设置的开门杀。 “我们不去仓库。”谢浮玉说,“你们三个回宿舍等杨璐的消息,风暴降临前蒋泉大概能找到那头鲸,到时候我们直接去逃生艇那边。” 温献瑜动动手指问:你们呢? 谢浮玉瞥了眼殷浔,温声:“我们先去一趟存储舱,之后跟大家在甲板间舱会合。” 宋星度:“?” “存储舱不是有蒋泉了吗?”陆黎桉疑惑。 谢浮玉嗯了声,没多解释,只说:“李施手里至少还有一只纸人,让其他人多小心。” 杨樊湃的破伤风来得蹊跷,江夏又有跟踪殷浔的前科,这两人还跟蒋泉李施先一步登上蓝鲸号,谢浮玉原本就没怎么信任过他们。 送走布勒格后他特别留意了一下对门的动静,果然在进入绳索仓库时捕捉到一丝跟踪者的身影。 杨樊湃的影子暴露了他。 正常人不可能在那种肌肉僵硬加高烧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从船员宿舍一路跟到船尾,尤其杨樊湃在发烧,呼吸却几近于无。 他甚至脱离了人类的范畴,俨然变成了另一种非人的存在。 谢浮玉推测,真正的杨樊湃和江夏很可能早已死在了昨晚的风暴中,蒋泉不过是将计就计,随机挑选出两个疗养院小队不熟悉的玩家,用某种道具模拟出他们尚在人世的假象。 而且道具大概率是他和李施各自持有一个,否则三层甲板不会出现三个陆黎桉。 蒋泉跟李施看似立场一致,实则谁都不愿对方先于自己成为那个薛定谔的进化者。 所以正确的顺序其实是,傀儡杨樊湃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干脆进入三层甲板抢在傀儡江夏之前变成陆黎桉,企图浑水摸鱼引起三人组内讧,被温献瑜和傀儡江夏撞破后又匆忙逃进隔壁的小型工厂,与迎面而来的殷浔撞了个正着。 殷浔佯装打不过,且战且退直到进入宋星度所在的舱室,而傀儡杨樊湃忌惮傀儡江夏,索性逆向逃跑,并再次切换身份,变成殷浔的模样蒙骗谢浮玉。 然后被谢浮玉一铦枪捅穿了。 “顺便告诉他们多注意细节,傀儡模仿人的贴切程度很可能是基于操纵者的记忆,”谢浮玉补充,“像手帕角落的签名这种细节,由于掌心经常朝内贴着裤缝,操纵者一般看不见,因此容易成为突破口。” 傀儡从杨樊湃到殷浔一共变了三次才失效,江夏变陆黎桉才两次,起码还有一次使用机会。 殷浔沉眸:“如果这一次是最后一次,现在三号宿舍应该没人了。” 纸人道具已经暴露,蒋泉李施多少能猜到谢浮玉他们的想法,杨樊湃的身份因而失去了利用价值。 温献瑜很快反应过来:要是我们回去没看见杨樊湃,就去二层甲板找杨璐? 谢浮玉点头,两拨人约定沉船前到甲板间舱碰面,随后在三层甲板分道扬镳。 温献瑜带着宋星度跟陆黎桉大摇大摆从船舱正门离开,谢浮玉和殷浔留在舱室内搜了一圈,捡了点装备原路返回小型工厂。 “那两根管道连着工厂天花板,看高度大概率直通水缸底部。”谢浮玉边走边指着厂房西南角的一台设备说,“这间工厂上通绳索仓库,东接三层甲板的杂物舱,如果丹斯打算在船上分解猎到的鲸,厂房应该另有一条通道,用于连接抹香鲸所在的存储舱。” 昨天的蓝鲸号完全依据布勒格的记忆复刻,他始终将蓝鲸号当做一艘普通的垃圾打捞船,故而笃定存储舱只能从船的外部进入。 巧合的是,包含时空回溯元素的副本会将因果倒置,先给出事件的结果,再回推时间节点要求玩家还原事件的起因。 而由于他们先搜查的是复刻船,大部分人对蓝鲸号船尾的构造都存在误区,认为上下各舱室之间互不相同,蓝鲸号内部没有通道可以下到存储舱。 谢浮玉用长杆敲敲船板,沿着小型工厂的中轴线来回走了几圈,最终停在了绳索仓库的通道底部。 笃笃,笃笃笃—— 木杆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殷浔蹲下,仔细听了会儿,仰面看谢浮玉:“下面是空的。” “对,从这儿一直到连接水缸的管道底下,这一整片板子都是空的。”谢浮玉眯眼,不确定隔板的开口在什么位置。 殷浔撑着膝盖直起身,思索片刻说:“工厂内部的通道估计有专门的设备控制,即使找到启动隔板的开关,也很难立刻拉起隔板。” 像设备操纵这种需要一点技术含量的任务,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因为误触什么按钮引来npc,现在距离沉船还有一段时间,两人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 殷浔兀自琢磨了几分钟,回神时发现谢浮玉在看他。 鬼使神差地,殷浔莫名读懂了他的眼神,“你不会也想……” 谢浮玉弯眸,冲他比了个邀请的手势,“走吗?” “太冒险了。”殷浔啧了声,面上装模作样似是不赞同,身体倒是很诚实地跟着谢浮玉走,整个人透露出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劲儿。 两人绕回甲板,远海已经完全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中。 凛风将谢浮玉微长的发丝吹向脑后,他偏身打了几个喷嚏,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还烧着,”殷浔摸摸他的额头,“一会儿你留在上面,我下去找蒋泉。” 蒋泉和李施想抢在他们前面推进主线拿副本奖励,殊不知谢浮玉原本就打算诓这两人下去探路。 “蒋泉李施下存储舱只是为了确认抹香鲸的位置,不一定真的会放走它。”谢浮玉背对风口咳了两声,继续说,“他们毕竟不知道bonus纸条的内容,你下去后尽量别被发现,如果蒋泉没放走那头鲸,你再动手。” 殷浔替他扣紧外套,低头承诺道:“放走抹香鲸我就回来。” 谢浮玉望着他的眼睛,良久轻轻嗯了声,“注意时间,我在艏楼甲板等你一起去甲板间舱。” “嗯,我尽快。”殷浔抬手碰了碰他发烫的脸颊,“别省道具,你要活着出去。” 谢浮玉别过脸,耷着眼点点头。 两人并肩又走了一段路,才在船员宿舍附近分开。 殷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艏楼甲板附近,谢浮玉立在走廊入口远远看了几眼海面,大致估算了一下沉船时间。 转身步入走廊时,三人组凑巧正往外走。 温献瑜看见他,打了个手语:杨樊湃不再,一二号宿舍没人,布勒格和其他船员都不在这边。 谢浮玉一怔,随后转身拔腿奔向驾驶舱。 三人组不明所以,下意识跟上。 一行人匆匆跑到驾驶舱外猛然刹住脚步,隔着半截透明玻璃,一道身影冷不丁闯进视野,悬在半空来回摆荡。 谢浮玉一脚踹开舱门,仰头看向舱顶。 垂落的绳索套住布勒格的脖颈将他吊起,布勒格脸色青紫,双眼凸出眼眶仿佛要掉下来。 第200章 宋星度垂眼扫过布勒格肿胀僵硬的双手,说:“已经死了。” 下一秒,不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谢浮玉身形一滞,紧接着招呼三人躲进了关上舱门,躲进了操作台下方。 驾驶舱瞬间沦入一片寂静。 谢浮玉缓缓屏住呼吸,意识到昨天傍晚那些人呼喊“船长死了”的时候,甲板上为什么没有脚步声。 因为所有情景都源于布勒格,这位被夺走船只的可怜船长的记忆永远停在了死亡那一刻。 布勒格死后,世界归于无声,两个时空开始缓慢交融,当时留在驾驶舱的玩家也和刚才的他们一样听到了脚步,并且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同一时间躲在宿舍的玩家却毫不知情,彼时两个时空并行,两拨人其实已经被不同的时间线分割了开来。 “那些人不是死于风暴?”宋星度憋着气音问。 谢浮玉摇头,压声回应:“他们应该是死在后来的脚步声主人手里。” 昨天被布勒格挑走值班的玩家少说有六七人,但刚刚的脚步似乎只能听出一两人。 少数对多数,在纯粹的近身肉搏中,玩家不该毫无还手之力。 那些人却连丁点线索都没能留下,说明他们很可能被对手一次性解决得干干净净。 双方的起跑线就是不对等的,因为敌人带着热武器来。 吱—— 舱门晃晃悠悠被人推开,四人朝操作台深处缩了缩,不敢妄动。 军靴踏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哒哒的脚步间规律地混着一簇笃笃声。 谢浮玉凝眸,余光里窜过什么。 黑沉沉的,隐约有些反光,像某种金属。 是枪托。 第158章 驾驶舱的舱门靠近艏楼甲板, 双方打了个视野差,西维斯并不知道舱内还有其他人。 他停在屋子中央,用枪管拨弄了一下布勒格的尸体,哼了声问:“这玩意儿怎么处理?” “就这么挂着吧。” 驾驶舱外响起另一道男声, 谢浮玉分辨出丹斯的声音, 微微侧头朝舱门的方向望去。 丹斯走到操作台前, “霍尔呢?” “去存储舱抓老鼠了。”西维斯说着把枪挂到肩上,随口问,“剩下的鱼饵怎么办?” 丹斯不假思索:“先用今早捞上船的那批,等好东西进舱后再把鱼竿丢了。” 西维斯点点头:“确实该清理鱼竿了,沙贾那小子今早放跑了东西,中午还有脸跟我嚷嚷着要加佣金呢。我估计这事儿不是他自己一拍脑袋想的, 半路捡的鱼竿到底不好使。” “正常,出海这么多天就猎到一头鲸,换我也该着急了。”丹斯单手撑在操作台边缘,另一手有选择地拨开了几个按钮,“不安分的家伙当鱼饵够呛,可惜。” 西维斯哼笑:“比起鱼饵,鱼竿起码活得久一点, 怕就怕有人连当鱼饵的资格都没有, 布勒格原本能老实待到咱们返航,哎, 好端端地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居然偷偷跑过来篡改巡航路线。” “死者为大,你少说两句。”丹斯假惺惺道。 “人是我亲手绞死的,怕什么?他在海上这么多年是没见过风暴么?见着乌云就要跑,怂蛋哈哈。”西维斯满不在乎, 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说,“有风暴才有鲸,我看那片海域没什么问题,只是晚一两天返航而已,到时候换艘船的事,我们又不可能真的用他的船靠岸,笑死。” 丹斯不置可否,“行了船已经在转向了,你留在这里,我去底下查一遍鱼竿鱼饵。” 西维斯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记得关门。” 回应他的是一声短促的“砰”,丹斯带上门离开了驾驶舱,西维斯百无聊赖,盘腿坐在操作台边,过了会儿将枪从肩后解下来,搁在腿上。 谢浮玉矮身藏在侧面的操作台底部,西维斯刚好背对他们。 受风暴影响,窗外天黑得很快,驾驶舱面积不大,顶着阴翳天幕更显逼仄,舱内一片昏暗,能见度极低,西维斯没开灯,估计是不想引起鱼竿的注意。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从方才简短的对话中拼凑出他们目前的处境。 鱼竿鱼饵明显代指玩家和其余船员,夺取蓝鲸号的这批猎鲸者看似立场相同,实际内部具有严格的等级划分,丹斯虽然是船长,但大部分船员与他关系并不亲近,似乎只有西维斯跟老霍尔算是丹斯的嫡系。 三人分工明确,组成小团体,打算在猎到更大只的抹香鲸后解决同伴,独占猎物。 听西维斯的意思,他杀布勒格好像是丹斯授意。布勒格担心这些猎鲸者会趁着风暴期围捕浮出海面的鲸群,因此暗自前往驾驶舱修改航线试图提前返航,无奈被丹斯抓了现行。 风暴对于猎鲸者来说不是灾难,而是命运的馈赠。 低气压伴随着翻腾的浪花迫使潜伏在浅海的鲸探出脑袋呼吸,届时打捞艇多面包夹,蓝鲸号必不可能空手而归。 尤其下午天色骤变,化妆镜的作用微乎其微,丹斯占尽天时地利,至于人和,即便没有武器库,单凭西维斯手里那把枪也足以对赤手空拳的鱼竿鱼饵形成威慑。 更何况还有一个战力值不确定的霍尔。 丹斯似乎对船上所有人的动向都了如指掌,所幸殷浔进入存储舱还需要一段时间,西维斯口中的老鼠应该是蒋泉李施,霍尔大概率会在存储舱除掉他们,以确保那头雌性抹香鲸能够继续充当龙涎香的提取材料。 谢浮玉沉眸,心底莫名涌起一股不安,直觉他们遗漏了什么,然而线索犹如灵光碎片瞬闪即逝,快得他来不及捕捉。 与此同时,不久前才被丹斯拨到最大值的发动机终于加码完毕,机舱哐哧哐哧掀起一阵轰响,很快融入呼啸的风浪里,逆水而行的蓝鲸号调转船头变为顺水,高速转向叠加湍急的水流使得船身重心偏移,朝一侧猛然倾倒,剧烈的颠簸霎时将躲在操作台下的几人甩了出去。 谢浮玉猝不及防磕到头顶的桌板,“咚”地重响在驾驶舱内传开,格外清晰。 穿堂而过的风啸仿佛也被这一声压了下去。 宋星度神色一凛,因久坐而稍稍松懈的神经再度抻拉到极致。陆黎桉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口,绷直的背脊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一旁,温献瑜凝眸,背靠侧板缓缓起身,屈膝蹲伏在桌角,俨然做好了伺机而动的准备。 时间像被几近于无的呼吸声按下了暂停键,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等待。 谢浮玉死咬住嘴唇压下喉咙口泛起的干涩,尖锐的刺痛感很快将他从半解离状态拉回现实。 良久的静默后,西维斯动了。 他抄起枪跳下凳子,后移的凳腿刮过地面拖出长长的刺啦声。 笃、笃,军靴一步一步踏着木地板由远及近,夹杂着几人愈发急促的心跳隐隐震耳欲聋。 同一时间,蓝鲸号完成转向,死一般的沉寂再度席卷了整间船舱。 西维斯清楚找到混进驾驶舱的老鼠只是时间问题,他抱着枪,步子不紧不慢,军靴每一次落地对于另外四人而言都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因为时间在玩家这里,是和生命一样宝贵的东西。 留给他们的选择余地并不多,躲躲藏藏并非长久之计,早晚会被揪出来,况且殷浔和杨璐还在等他们的消息,一旦被西维斯拖住,逃生艇的归属势必会成为无解的难题。 摆在几人面前的其实只有正面硬刚一条路。 而且必须抢在西维斯开枪前解决掉对方。 宋星度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眼神示意谢浮玉:打吗? 动手是必然的,关键在于时机,谢浮玉盯着他有一两秒的出神,紧接着在仓促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抬起有些僵硬的手按住宋星度的肩膀,示意对方和陆黎桉原地待命,随后偏身朝温献瑜比了个手势。 温献瑜思忖几秒,朝他打了一串手语。 谢浮玉了然,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集中,然后摸出被殷浔拆开的镜盖重重抛向对面操作台。 砰,金属镜盖精准命中操作台下方的铁板,乍一听铁板像是被子弹击穿。 西维斯有一瞬的停顿。 但那仅仅是毫秒的迟疑,西维斯很快意识到隐在暗处的老鼠企图用这种方式声东击西,于是加快脚步径直走向了谢浮玉藏身的操作台。 出于自保,他将枪口对准了那片笼罩在黑暗中的桌肚。 枪管逐渐逼近,西维斯举着枪停在距离操作台不到半米的地方。 桌肚里,谢浮玉垂眼盯着冷不丁凑近的枪管,隐约嗅到一缕硝烟味,他略微侧头避开黑洞洞的枪口,缓缓伏下身。 下巴触碰到地面时,西维斯突然发难,把枪当成烧火棍沿着桌底横扫一圈,预想中的撞击声却并未响起。 西维斯皱眉,迅速调整枪管高度,低位反扫。 不曾想枪管挥出的刹那,脚踝处传来刺痛,谢浮玉就着这个伏地的姿势飞身扑向西维斯,趁其不备抱住他的双脚猛力一旋,喀拉—— 第201章 关节脱臼的声音先于撞击传出,西维斯甚至没能扣动扳机就被人拧断了脖子。 温献瑜面无表情松开他的脑袋,揉揉手腕,从地上捡起那把枪。 “出来。”谢浮玉敲敲桌板。 宋星度和陆黎桉相继钻出桌肚,两人难以置信地扫了眼西维斯的尸体,接着不约而同看向温献瑜,崇敬之情言溢于表。 温献瑜一无所觉,高兴地摸了摸枪。 谢浮玉瞥瞥窗外,迅步走到中央操作台前,视线飞快掠过大大小小的按键,随后转向陆黎桉:“你带宋星度去二层甲板,让杨璐把计划提前,结束后尽早去甲板间舱找逃生艇脱离蓝鲸号。” 陆黎桉了然,又问:“谢哥你呢?” 谢浮玉抬眼:“我去找殷浔,沉船时拨一艘逃生艇到船尾接应我们,你跟他们走。” 后半句话对着温献瑜,温献瑜抱着枪看他,倔强的小脸写满拒绝。 她这样有点像祝析音,谢浮玉怔了怔,想到温献瑜的身手,没再干涉她的决定。 陆黎桉和宋星度很快离开。 谢浮玉关紧门窗,重新回到中控台前,老式设备操作并不复杂,他研究了一会儿成功找到控制发动机的按钮,准备按照布勒格的意愿将蓝鲸号拨回正确的航线。 动手前谢浮玉偏头扫了眼温献瑜,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那杆枪上,“准头怎么样?” 温献瑜比划着回应:百发百中。 谢浮玉牵起唇角:“外面的人交给你了。” 蓝鲸号偏离巡航路线的动静必然会被丹斯察觉,届时npc一定会派人阻拦,像绞死布勒格那样处决干扰航线的玩家。当然,谢浮玉也可以选择在拨动完按钮后及时抽身,但那样很可能给丹斯留下可乘之机,对方完全可以在他离开后再度调整航向。 谢浮玉没的选,他必须守住驾驶舱,直到蓝鲸号沉入海底。 温献瑜同样肩负重任,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扛起枪上了船楼。 海风吹得窗户噼里啪啦地响,谢浮玉用力拉下控制阀,在蓝鲸号转向前抽出安全绳,将自己和固定在操作台边的驾驶位绑在了一起。 轰—— 发动机再次爆发出沉闷的轰响,下层船舱震感尤为强烈。 与此同时,小型工厂内,通往存储舱的隔板缓慢升起,殷浔摸黑下舱下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晃得连人带绳挂在半空,来回荡了几圈才慢慢找回重心。 存储舱一片漆黑,唯有拦截网附近散着少许微光,透露出一点时间信息。 阴云尚未完全侵占这片海域,殷浔边顺着绳索往下滑边估算日落时间,发现他至多能在存储舱滞留半小时左右。 视野全黑,他不知道抹香鲸具体在哪里,只能通过水流声的清晰程度来判断自己距离海面还有多远。 右手的伤还没好全,殷浔下得很慢。 哗—— 湍急的海水随波推入敞开的船舱,撞到墙壁后又哗啦啦向外退去。 殷浔眯了眯眼,低头寻找蒋泉或者李施的位置。 然而这种能见度下,即使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多半也只能看到一团影子,甚至因为身位距离,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人影还是某种设备。 殷浔却连影子都没看见。 风声模糊了他的视觉,殷浔阖眼,侧耳分辨起夹杂在风中的另一道声音。 咻—— 利刃裹挟着咸腥潮湿的风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袭向头顶,绳索啪嗒断裂,将殷浔直愣愣地抛向存储舱地面。 意料之中的痛感却并未传来。 殷浔撑着“地面”直起身,指腹触及一片光滑湿润,鼻息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腥臭,浓重的血腥气中混合着一缕淡淡的异香,和他们在绳索仓库闻到的龙涎香很像。 他摔在了那头鲸的伤口,只差几毫米就会被竖起的骸骨洞穿,是奄奄一息的抹香鲸捕捉到他身上的善意,拖着庞大的身躯艰难移动了一小段距离。 殷浔手脚打滑连滚带爬地翻下鲸背,还没站稳背后突然飘来一声幽幽的“噗”,紧接着他眼前亮起一抹昏黄的光。 霍尔提着一盏油灯照了一圈,看见殷浔时疑惑道:“怎么还有一只老鼠?” 话音刚落,殷浔迅速蹲下,躲在了抹香鲸的身体旁,他用余光轻轻一扫,刚刚响起噗噗声的地方此刻正静静躺着一张人皮,赫然是蒋泉的脸。 人皮肉眼可见地缩窄成巴掌大小的纸人,刺穿傀儡蒋泉的倒钩哐啷落入水中。 殷浔下意识拉住了缠绕在倒钩末端的细线。 哗—— 海水汩汩涌动,一波接一波冲击着殷浔的后背,他捞出倒钩,借由抹香鲸庞大的身躯当掩体,暗中观察霍尔的动向。 老水手的海上经验显然更丰富。 霍尔凝视着殷浔最后出现的地方,抄起一杆新的铦枪涉水走近,他脚步很稳,每一步都重重踏进水里,溅起一簇不小的水花。 殷浔隐约能感到自己右手掌心的缝合线崩了,水上作战无疑给他加了层debuff,仅凭一把没有木杆的破烂倒钩,他连发力点都没有。 脚步声逐渐被水流淹没,霍尔踩着抹香鲸的头,朝殷浔的方向缓缓抬起铦枪。 殷浔将重心压低到了极限,深吸几口气,另一只手按着口袋,摸到藏在袋子里的氧气瓶。 双方都在等。 霍尔想等殷浔先冒头,殷浔在等霍尔瞄准自己。 两人在存储舱僵持不下,最终霍尔耐心告罄,食指下压扣动了扳机。 轰隆隆—— 还没松手,霍尔脚下猝然一震,上方船舱持续不断地响起一串炸烟花的动静,蓝鲸号左摇右晃,重心颠簸着往东偏移,失去行动能力的抹香鲸顺着惯性慢吞吞滑动,轧向霍尔。 倒霉的老霍尔反手将铦枪插进水中稳固身形,正面防御因此出现了一两秒的空白期。 一两秒足以弥补经验上的差距。 老水手撤开铦枪的瞬间,殷浔翻身越过抹香鲸,就着鲸光滑的脊背滑入水中。 霍尔只来得及捕捉殷浔的落点,但翻腾的浪花很快推平了那抹微不足道的波澜,殷浔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间。 爆炸声不绝于耳,接连不断的震动下,霍尔左支右绌,直到船身猛然一沉,连带他也跌进水里。 霍尔意识到危机来临的时候,身体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水波抑制了他的痛感,霍尔无法转头,否则他会看见自己的后背被尖锐的倒钩贯穿,鲜血染红了四周的海水,殷浔拔出倒钩时将他的心脏一并掏了出来。 霍尔睁圆双眼死死瞪着浮出水面的殷浔,喉咙深处发出不甘的嗬嗬声。 殷浔垂眼盯着濒死的npc,面色如常,他重新缠紧手上的绷带,丢掉用空的氧气瓶和染血的倒钩,弯腰扒开霍尔攥紧的手,捡起了那杆还没使用过的铦枪。 回到岸上后,他拎着霍尔的那盏油灯找了找,没看见什么秘密通道,倒是在船身东侧看见了一扇小门,门旁立着一根铁柱,囚禁抹香鲸的绳索跟拴小艇的绳都系在铁柱上。 殷浔回身望着黑暗中的抹香鲸,扬手一挥铦枪,截断了绳索。 拦截网边隐约响起一声呜咽。 殷浔放走那头鲸,转身解下霍尔开过来的逃生艇,驾驶着小艇前往甲板间舱外的停靠门。 小艇噗噜噜开出一条水路,殷浔调转船头,才开出去几米便迎面撞见另一艘逃生艇。 宋星度踩着船头高喊:“殷哥!我们来接你了!” “蒋泉还在船上。”殷浔拧眉,扫了眼他们身后,“谢浮玉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宋星度纳闷:“就是姓谢的叫我们到船尾来接你啊——” 刚才一连串的震动是他们炸武器库搞出来的,疗养院小队占领甲板间舱后解决了部分船员,而丹斯和一部分船员被爆炸吸引了注意,这会儿应该在二层甲板跟艏楼甲板查看情况,按照原计划,谢浮玉拨正航线后会带着温献瑜去船尾找殷浔会合,但存储舱只有殷浔。 陆黎桉简单讲清来龙去脉,殷浔少见地骂了句脏话。 “草,姓谢的还在驾驶舱啊!”宋星度总算反应过来,催促陆黎桉调头。 殷浔的船早开远了。 他心急如焚地回到甲板间舱,在码头见到了努力安抚众人情绪的杨璐,本该乘坐另外两艘小艇脱离蓝鲸号的玩家却不知道为什么全都挤在一艘小艇前不知所措。 殷浔点了一圈人数,“怎么少了一个人?” 杨璐筋疲力尽说:“是蒋泉。” 疗养院小队加温献瑜一共九人,三艘逃生艇按理绰绰有余。陆黎桉跟宋星度去存储舱接人后,杨璐指挥剩下的人上了另两艘小艇,其中一艘才上了一名会开船的队员就被躲在暗处的蒋泉一枪崩进了海里。 “那把枪是道具,应该有使用次数限制,蒋泉的目的只是夺船逃跑,上船后就没再对其他人动手。”杨璐加快了语速,“但是李施不在这里,听蒋泉的意思,李施应该还没死。” 第202章 殷浔捏捏眉心,强迫自己镇定,谢浮玉不在,他得替他保护好这些人。 “你带人先走。”他把杨璐等人安排上船,随即朝陆黎桉招手,“蒋泉不会轻易丢下李施跑路,我去追他,你俩分出一个人上去接谢浮玉他们,告诉他船已经要沉了,航线不会再改了。” 陆黎桉哦了声,接过宋星度丢给他的弯刀拔腿往楼梯跑。 “哎!”殷浔扬声叫住他,“再告诉谢浮玉,我在等他。” 陆黎桉一怔,紧接着风一样冲向甲板。 二层甲板还在震,火药爆炸迸溅出碎星似的火花,多米诺骨牌般蔓延至整层船舱,蓝鲸号陷入一片火海,硝烟伴随着燃烧的烟雾盘旋直上,冲向布满阴霾的穹顶。 陆黎桉握着刀穿过断垣残壁,甲板满目疮痍,每隔几步就躺着一具尸体。 他一路走一路数,人数逐渐接近船员数量,丹斯却不见踪影。 陆黎桉顶风咳了两声,仰头望见船楼在飘曳的尘雾间若隐若现。 他捂住口鼻朝船楼一层的驾驶舱跑去。 猎猎长风从耳畔呼啸着掠过,陆黎桉眯眼,透过二层舷窗瞥见温献瑜的身影。 女生一改往日笑眯眯的温和模样,肃沉着脸朝他比出一个手势。 下一秒,陆黎桉低头扑向地面。 咻—— 头顶落下玻璃碎裂的声响,高速旋转的子弹擦着他耳侧的发丝掠向身后,然后是□□被击穿,身形高大的水手轰然倒地,脖颈处豁着一块不起眼的小口。 死的人是丹斯。 陆黎桉抖着手捡起丹斯手里的枪,头也没回继续往驾驶舱跑。 越接近驾驶舱,地上堆积的尸体越多,陆黎桉分神扫了几眼,这些人都被利刃割破了喉咙。 还差一个人,他握住枪,一步步走向舱门。 最后一个船员确实在舱门外。 陆黎桉找到他时,谢浮玉刚用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四处乱溅的血糊住了谢浮玉大半张脸,他有些脱力地靠在舱门上,见到陆黎桉第一句话是,“去把温献瑜喊下来,该撤了。” 没多久,温献瑜背着枪出现在船楼一层。 谢浮玉拖着疲惫的步子,懒懒朝两人挥手,“走吧,该撤了。” 陆黎桉打量他的背影,瞥见谢浮玉不太自然的左手,“谢哥,你的手……” “我没事。”谢浮玉有气无力道,“接到殷浔了吗?” 陆黎桉点点头,很快又摇头说:“殷哥去追蒋泉了,李施和蒋泉分头撤离,杨璐推测李施还在船上。” 他三言两语把甲板间舱发生的事连同殷浔的嘱托一并转述给谢浮玉,谢浮玉闻言,眉心忽然突突猛跳了几下。 几人还没来得及厘清蒋泉的动机,脚下又是一串余震,谢浮玉单膝跪地,反手用刀撑住地面,刚要起身,船下蓦地传来一声枪响。 谢浮玉手一抖,差点划伤自己。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向围栏,近海两艘小艇顿时跃入视野。 蒋泉举着枪,枪口正对殷浔。 殷浔不知道伤在哪里,躬身躲在仪表盘后,蜷起了身体。 似是察觉到谢浮玉的目光,蒋泉转头冲他扬唇一笑,面露得意,随后握住方向盘,飞快驶向另一个方向。 船尾掀起一阵巨浪,殷浔强忍不适重启发动机,小艇扑腾两下尚未驶远,船尾便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谢浮玉低头望去,意识到有人按动了蓝鲸号的船锚,巨大的船锚犹如死神的镰刀挂住了殷浔的船,一旦发动机熄灭,小艇会立刻顺着绳索逆流飘向沉没的蓝鲸号,等待殷浔的将是仍在转动的母船发动机。 他会在涡流中被发动机绞成碎片。 第159章 从船头到船尾是顺水, 即便温献瑜在发现对方的第一时间就原地架狙,但甲板下方爆破不断,枪口调整数次依旧难以精准定位目标,蒋泉很快驾驶逃生艇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谢哥, 船要沉了。”陆黎桉提醒他, 语气焦急, “殷哥不能离开那艘逃生艇,他会被拉力撕碎的。” 十九世纪末的垃圾打捞船远没有那么先进,哪怕被丹斯改造成了猎鲸船,逃生艇也还是维持原样,只搭载了最简单的动力系统,航行方向则需要人为控制。 他们甚至没办法派船接应殷浔。 因为逃生艇同时受到自身发动机创造的前推力和母船船锚制造的回拉力, 只要殷浔离开那艘小艇,失去方向的船只就会在多股大小与方向都截然不同的力影响下剧烈抖动,直至被母船的残骸吞噬。 如果另开一艘逃生艇去救殷浔,两船必须挨得非常近,否则殷浔很可能还没上船就被船锚连船带人拖向身后的涡流。 但几乎紧贴的距离会让前来救援的小艇面临另一种风险,谢浮玉凝眸注视着殷浔蜷曲的背影,轻声说:“太近了, 没有驾驶员, 被船锚挂住的逃生艇会在殷浔脱离的瞬间把救援船撞飞的。” 到时候就是葫芦娃救爷爷,有去无回。 “原本只需要停下发动机......”谢浮玉转头望向烟雾缭绕的船楼, 驾驶舱已经在陆陆续续的爆炸中坍塌成一片废墟, 自武器库蔓延的大火迅速窜进机舱,蓝鲸号的中控装置因此毁于一旦。 母船发动机短时间内无法停止,殷浔要么撑到母船发动机失效,要么提前斩断勾住船尾的锚。 那是由钢铁铸造的锚链, 铦枪劈上去连划痕都不会有,更何况船尾距离船头至少两米多,殷浔不可能一边掌舵一边砍绳索。 温献瑜眯眼,尝试着瞄准悬空的锚链。 “不行。”谢浮玉按住她,“锚链崩断大概率会往殷浔的方向飞,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来不及躲。” 避不开就是死路一条,三人站在摇摇欲坠的甲板上,穷举了所有能想到的救援方法,最终一无所获。 “只能拖沉船。”静默数息,谢浮玉有了决断,“船锚是李施抛的,蒋泉一定会返回甲板间舱接他,他们手里有枪,宋星度自己可能应付不了,你们去找宋星度汇合,先走,不用管我。” 温献瑜迟疑两秒,比划着问:蒋泉怎么办? 谢浮玉移开视线,眼底尽是漠然,“今日事今日毕,他不会再进副本了。” 温献瑜了然地点点头,随后把步枪交给他:我们有丹斯的手枪,这个你拿着防身。 谢浮玉接过枪背到背后,接着朝她比出一个手势。 温献瑜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谢浮玉逆风奔向火海,跃动的光幕很快笼罩住他的身影,更浓烈的烟尘从崩塌的船楼底部升起,将两拨人完全隔断。 凛风裹挟着呛人的烟雾贴着甲板径直袭向她和陆黎桉,温献瑜回神,捂住口鼻推了把陆黎桉,示意他抓紧时间跟自己去甲板间舱逮人。 轰—— 机舱彻底报废,船舱内火花四溅,爆炸的余晕波及四面八方,艏楼甲板轰然塌陷,不久后,船首陷出一道深坑,连带着舷侧的锚链随之震颤。 谢浮玉挂在锚链中段,险些被晃动的船锚抖落进大海。 他双腿紧紧勾住生锈的链条,两手交握,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搭在锚链上,单薄身躯抻拉到极致,修长脖颈微微后仰,因过度用力而绷出明显的青筋。 谢浮玉就着这个有些费劲的姿势慢慢沿绳索下滑。 他刚才在围栏边没说实话,其实单纯处理发动机远远不能保证殷浔的安全。 母船发动机如果不能在蓝鲸号沉船前停止运转,殷浔仍然有可能被船锚拖进海里,稳妥起见,必须有人帮忙挪开压在逃生艇船尾的船锚。 殷浔救过他很多次,不仅因为他是他选中的锚点,谢浮玉闭了闭眼,脑海中不断闪过那对看垃圾桶都深情的灰瞳,海岛重逢后共同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遗失在迷雾深处的记忆碎片隐隐有了拼凑成形的迹象。 也许不是殷浔选中了他,谢浮玉艰难下滑,喘息间仿佛又望见了那片尸山血海。 这次比在回转镜像里看到的更加清晰。 他仍旧奄奄一息地被殷浔揽腰抱在胸前,致命伤处死死缠着那块熟悉的铅灰色方巾,谢浮玉瞥见自己动了动唇,似乎有什么话要交代殷浔,末了松手,将一只形状怪异的玻璃瓶丢给对方。 故地旧景万籁俱寂,他分明没有这段记忆,却无端感到几分难言的沉重。 画面定格在谢浮玉阖眼的刹那,下一秒,绳索猝然一震。 谢浮玉及时攥住锚链,随后挺腰翻身,小心翼翼绕过锈迹斑驳的船锚,动作轻盈地落在了逃生艇尾部。 逃生艇很轻地晃了两下,殷浔没有察觉。 他背对谢浮玉,维持着被击中的姿势弓身躲在方向盘下,挺拔的脊背由于疼痛而蜷缩成一张断线的弓,只有一只手勉强还搭在轮盘上。 谢浮玉扶着高度只到他膝盖的栏杆走向殷浔,发现轮盘边缘印着一圈未干的血迹。 蒋泉那一枪似乎伤在他左肩,殷浔迫不得已只能用右手稳住方向,掌心的缝线彻底崩裂,鲜血渗透了纱布,将手帕染成了浓郁的灰褐色,他五指用力扣住轮盘,长时间的僵持下,指尖逐渐泛白,被凛冽海风冻成了冰碴。 第203章 谢浮玉低声:“殷浔。” 被叫到名字的男生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谢浮玉的声音,迟钝而吃力地抬起头,眯眼看向他。 “阿郁......”殷浔抿抿干涩的嘴唇,望着谢浮玉,一言不发。 他没问谢浮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艘小艇上,也不催促谢浮玉离开,四目相接的那一瞬,所有未尽之意都从彼此眼中无声流出。 “现在还不到拔锚的时候。”谢浮玉右手握住轮盘,左手拨开殷浔还在流血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靠着我歇会儿吧。” 殷浔没逞强,抹了把灰扑扑的脸,将下巴垫在谢浮玉肩上,从身后虚环住他的腰。 缓了片刻,殷浔慢吞吞地说:“蒋泉的枪是道具,扣动扳机的同时被枪口瞄准的地方会产生一种类似贯穿伤的痛感,锐痛至少能持续十分钟,然后是钝痛叠加烧灼感,反应力和感知力都会下降。” 直到全身麻痹,五感完全封闭,届时殷浔将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更别提这艘被船锚挂住的逃生艇。 相比之下,一击毙命反而干脆利落。 蒋泉却并没有像在甲板间舱偷袭疗养院玩家那样杀死殷浔,而只是用道具剥夺了殷浔的行动能力。 左肩重伤,右手伤口开裂,船只无人驾驶,殷浔会随失控的逃生艇一同被涡流吸入母船发动机,成为深海巨浪中的一摊碎肉。 蒋泉不希望殷浔死得太容易。 谢浮玉他们能想到的救援方式,蒋泉早已精准预判,驾船离开前他就已经预见了殷浔的死亡。 出口近在咫尺,谁会冒险搭救一个必死无疑的人? “阿郁,”殷浔蹭蹭谢浮玉的颈窝,哑声说,“我刚才差点以为是幻觉。” 谢浮玉闻言有一瞬的怔愣,顿了两秒失笑:“不会。” 殷浔嗯了声,又说:“可能会死。” 抛开船锚的时机非常关键,早一秒晚一秒都会被涡流拽向母船发动机,严格来讲,蒋泉的判断其实没错,救援殷浔等同于孤注一掷,蒋泉坚信人性本恶,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让幸存者在寻找出路和搭救同伴间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随着伤处传来的阵痛渐渐漫向四肢百骸,殷浔能够清晰感知到生命力的流逝,筋疲力尽前有好几个瞬间他也接受了自己被抛下的事实。 谁都没想到,谢浮玉会是那个例外。 “不会不来救你。”他眺眼望向巨浪翻腾的远海,一字一顿给出承诺。 殷浔好像有点感动,谢浮玉颈侧一热,靠近颈窝的地方很快洇开一抹潮湿。 良久,殷浔闷声问:“如果再重开一次,你还会记得我吧?” 这话莫名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意思,听着不太吉利,谢浮玉微微皱眉,往后转头想看殷浔的表情,但殷浔不知什么时候收紧了手臂,抱他抱得很紧。 “浪要来了,看海,别看我。”殷浔倚着他,嗓音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 谢浮玉心口猛然窜过一缕不安,但眼下山雨欲来,逃生艇的方向愈发不受控制,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稳稳把住轮盘,小幅调整航向。 身后,殷浔目光微偏,虚落在谢浮玉脸侧,灰瞳深处藏着他未曾宣之于口的真心。 “我看着船尾的情况,时候到了喊你。”他说着松开谢浮玉,慢慢转身,两人背对背靠坐在一起。 不远处,蓝鲸号间歇性地传出轰隆隆的爆炸声,数倍于逃生艇大小的船身缓慢沉入海中。 谢浮玉细细感受着锚链变化的拉力,根据殷浔口述的情况逐级降低逃生艇的节速。 没过多久,锚链逐渐趋向海面。 小艇也退到了涡流外围。 谢浮玉再度拨慢节速,问:“怎么样?” 殷浔眯了眯眼说看不清,“我过去看看。” 谢浮玉不疑有他,小心握着方向盘,目光紧锁远海掀起的万丈巨浪。 殷浔走到船尾,蹲在船锚前,右手垂在身侧虚抓了几下,似乎是想确认体力恢复到什么程度。 过了会儿,他伸手攥住船锚的一侧倒钩,扭头深深望了眼谢浮玉,用尽可能正常的语气喊他:“阿郁,可以了!” 话音刚落,谢浮玉把节速调至最低,逃生艇迅速往母船侧舷滑行了一小段距离。 与此同时,后方传来噗通一声,挂住船尾的拉力骤然消失。 谢浮玉刚要转身就被殷浔扑倒在地,还没看清他的脸,殷浔便被一簇倒钩洞穿左肩,巨大的惯性将他钉在了船板侧边,挣扎几次都没能顺利起身。 咻—— 又是一簇倒钩破空而来,谢浮玉反手抄起步枪挥开,循声抬眼,锁定了艏楼甲板上的某个人影。 李施,谢浮玉沉眸,他果然还活着。 李施手里只有两杆铦枪,原本是他从绳索仓库偷来防身用的,没想到蒋泉的预估出现了偏差,殷浔不仅没死,谢浮玉也活得好好的。 这两人不死,他和蒋泉这次恐怕很难再拿到副本奖励,李施摸摸兜,准备祭出自己压箱底的道具。 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对自己说。 但谢浮玉不会给他先出手的机会。 然而海上架狙难度非常大,水速、风速、船的稳定性都会对弹道产生实质性影响,尤其以谢浮玉目前的位置来看,狙击李施必须自下而上,他的肩膀不仅要承受老式步枪巨大的后坐力,还得承担起着力点的功能。 风暴渐渐逼近,谢浮玉立在颠簸的船头托起长枪,咸腥海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擦过他的脸颊,阴翳穹顶忽然落下一阵豆大的雨。 噼里啪啦的雨很快在海面附近织出一层薄薄的雨幕,视线干扰加剧,李施抹了把脸,展臂拥抱自然的馈赠。 艏楼甲板没有特别坚实的掩体,但他不再需要费心躲藏,蓝鲸号马上就要完全沉没,他从风中捕捉到另一道发动机的声响,不出意外应该是蒋泉,蒋泉的道具枪总共可以使用五次,对付谢浮玉和殷浔足够了。 李施心安理得地靠坐在围栏后,整个人被木板遮了个严实,只有偶尔转成东西向的风会吹起他的几绺发丝。 这对谢浮玉而言,也足够了。 砰—— 子弹击穿木板,带着摩擦枪膛产生的高热穿透了李施的前胸后背。 谢浮玉踉跄两步,右肩泛起一阵剧痛。 他丢下枪,艰难地回到殷浔身边,替对方拔出倒钩,又撕下工服在伤处紧缠了数圈临时止血。 “我已经听见宋星度的声音了。”谢浮玉扶起殷浔,让人靠在自己左肩,干裂的唇吻过殷浔的额头,“别睡,陪我看会儿海吧,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谢浮玉按了按殷浔的侧颈,摸到一缕微弱的脉搏后暂时松了口气。 “谢哥——殷哥——” “姓谢的!我们来了——” 雨幕后缓缓驶近两艘逃生艇,杨璐和宋星度分别站在船头,焦急地朝他们招手。 谢浮玉把殷浔放平,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驾驶位,重新打开发动机。 船尾传出熟悉的轰响,谢浮玉正准备调转船头与其他人会合,下一秒耳畔响起哗地一声,高达数十米的浪头顷刻间吞没了这艘小艇。 冰冷刺骨的海水霎时淹没过头顶,仓促间谢浮玉只来得及伸手拉住失去意识的殷浔。 处在昏迷中的人无法闭气,谢浮玉毫不犹豫地摸出氧气瓶塞进殷浔嘴里,随后拖着他奋力朝海面游去。 但时值傍晚,一模一样的风暴再次席卷了这片海域。 人类在磅礴的风暴面前甚至不如沧海一粟,谢浮玉只能随波逐流,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漫长的黑暗蚕食着肺腔里的氧气,直至终于无法抵抗本能倒吸入一口海水,灭顶的窒息感犹如缠结的水藻,裹住他的双腿将他拽向深海。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谢浮玉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 不知过了多久,谢浮玉悠悠转醒,恍惚以为自己一只脚踩进了天堂。 眼前云销雨霁,天光大亮,蔚蓝天穹澄澈无瑕没有一丝浮云,近海风平浪静,海天交界处沉着一轮金红的太阳,赤朱霞光仿佛熊熊烈火把远海染成一片血色。 “醒了?”身旁响起殷浔的声音。 谢浮玉一怔,后知后觉发现他们好像不在船上,那身下起伏的触感是…… 殷浔弯眸:“是那头被温献瑜放跑的雄性抹香鲸。” 被点名的庞然大物应景地滋出一捧水花。 谢浮玉猝不及防被淋了满脸,吃力地爬起来,“你的肩膀……” 殷浔直起身由他检查,“血已经止住了,离开蓝鲸号之后衣服也换了回来,现在不太明显,一会儿回船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处理。” 谢浮玉想到回去后还得面对吵吵闹闹的婚宴,被后坐力震得生疼的右肩又开始阵痛。 “不想应酬的话,就躲我房里去。”殷浔靠近,低头蹭蹭他的鼻尖,“阿郁,谢谢你。” 第204章 谢浮玉不明所以。 “这个。”殷浔摊开左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枚氧气瓶,是谢浮玉给他的那枚。 谢浮玉接过,随后仰面看他,深灰瞳孔一如既往的深邃多情。 “没事就好。”谢浮玉轻声说。 殷浔捏捏他的后颈,垂眼盯看他片刻,就着这个有些亲密的姿势吻上了谢浮玉的嘴唇。 那是一个无关情爱的吻,仅仅是从双唇相贴中获取一丝劫后余生的实感。 护送两人返回陆地的鲸群似乎感同身受到这份幸运,水花此起彼伏宛如节日庆典才有的礼炮。 谢浮玉稍稍分开,紧接着主动勾住了殷浔的脖子。 落日余晖映照出交叠的两道身影,千言万语悉数汇聚进交错的呼吸中,凝成鼓噪的心跳,牵拉着两颗真心彼此贴近。 正当两人沉浸在岁月静好中时,头顶冷不丁落下一片惊呼。 “这就是你说的你哥上厕所去了?” 祝析音挠挠头,看看围栏边接吻的她哥和殷浔,再看看满脸震惊的父母,支吾半晌最终选择一脚踹翻了谢浮玉的凳子。 第160章 傍晚暮色四合, 夕阳在远海铺开一片耀眼的金红,由远及近将广袤海面渲染成神秘的蓝金色。 低纬度的海风温暖和煦,从半开的窗户吹进室内。 宋星度抱着胳膊坐在沙发边看谢浮玉帮殷浔处理伤口,祝析音和陆黎桉各自捧着托盘水盆站在一旁打下手。 “我怎么记得你是学文的?”宋星度摸摸下巴, 啧了声, “你这缝合手法怪熟练的, 小时候没少跟人打架吧?” 谢浮玉懒得理他,淡声:“你也没少应酬。” 宋星度:“?” “什么意思?”他转头问祝析音。 祝析音憋笑:“骂你又油又爹呢。” 非医学出身却精通外伤缝合,不是混混就是刺客,总之不是谢浮玉这种弱不禁风的病弱文科生,刻板印象还在统治宋星度的大脑,严重程度堪比酒桌上推杯换盏的秃顶中年男。 “你也在刻板印象。”陆黎桉小声提醒她。 祝析音睨了他一眼。 陆黎桉麻溜改口:“是我, 我刻板印象。” 宋星度哼笑:“嘁,忘恩负义的家伙。”刚才要不是他从天而降以叙旧为由及时拉走了谢浮玉和殷浔,这对新人还不知道要被长辈们留在会客厅盘问多久。 “可惜甲板那会儿我不在场。”宋星度笑嘻嘻地感叹,过了半分钟凑到谢浮玉旁边,扫了几眼殷浔的肩膀问,“真不用叫医生吗?” 忒提斯号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随行医护来自宋家的私人医院, 专业性毋庸置疑。此外, 医务室各类药品一应俱全,二层甲板甚至单独辟出了一间小型无菌室供急救手术使用。 殷浔的肩伤是贯穿伤, 按理来讲肯定找医生更稳妥。 但没人解释得清伤是怎么来的, 谢浮玉剪断缝合线,分神瞥了眼宋星度:“你想把保安全部引过来么?” 宋星度难以置信:“那你让我拿什么理由联系大副送你们返航?” 谢浮玉虽然能缝合外伤,却不会给人戳吊瓶,以殷浔目前这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晚宴开始前多半会发烧,他们需要尽快返回陆地找一家正规医院对症下药。 宋星度:“?”市立医院的急诊医生就不会觉得离谱吗? “下船之后可以乱编,没事的,我哥有经验。”祝析音把托盘塞给一旁的陆黎桉,然后推着宋星度走到门边,两人叽里咕噜不知道凑出了什么馊主意,宋星度皱皱眉,离开时朝谢浮玉的方向看了看,表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 没过多久,宋星度去而复返。 “成了,审批航线需要一些时间,天黑前肯定能送你们回去。”他揣着手坐会沙发边,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我就不跟你们走了,晚点还得给我姐撑场子。” 宋家是他姐姐席嘉管事,席董雷厉风行,年头刚把几个老登清出董事会,婚礼这种重要的场合,保不齐会有烦人的老鼠混上船惹事。 “多谢,改天请你吃饭。”谢浮玉擦擦手,示意陆黎桉把用过的器具收拾干净,自己则放低了肩膀,调整坐姿方便殷浔靠着他休息。 殷浔有气无力地倚着谢浮玉,前额抵在他后颈,体温升高得很明显。 宋星度瞥瞥连体婴似的两人,支吾道:“好说好说。”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大副没怀疑你?” 宋星度心虚地挠挠头:“没啊。” 谢浮玉侧眸看祝析音,后者装作没看见,避开他的视线跟陆黎桉讲小话。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谢浮玉低头,抬手摸摸殷浔的脸,男生下意识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呼吸声有些沉。 倦意蔓延,客房里很快安静下来。 半小时后,大副亲自敲响了房门。 宋星度没去送行,郑重将几人托付给大副后便换了衣服匆匆赶往宴会厅。 大副帮谢浮玉把殷浔扶上返程的小船。 “来来来,坐这边。”他指指角落铺着软垫的座椅,又捧出一块纯手工制的羊绒毛毯说,“要是还嫌硬,可以拿毯子再垫一层。” 谢浮玉猝不及防被毛毯塞了满怀,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 大副浑然未觉,贴心嘱咐,“二少怕绕路耽误事儿,特意让我申请了距离最短的一条航线,全程差不多一个钟,后舱有简易沙发床能躺,实在不舒服趴几十分钟也就到岸了。” “哎,痔疮确实比较难熬。”大副叹了口气回到码头边,目送小船拔锚,末了忍不住说,“年轻人平时还是多运动啊——” 谢浮玉:“......” “祝析音,”谢浮玉捏捏眉心,“人至少不应该半年得四次痔疮。” 祝析音纠正他:“三次,这次我报的殷哥的名字。” 殷浔:“......” 好在除了始作俑者和大副,送他们返航的船员并不清楚个中缘由。 回程一路顺风顺水,靠岸时间比大副预估的早十多分钟。 急诊室的值班医生检查过殷浔的伤口,开了四天的吊瓶外加一堆消炎药止痛药,安排病号留院观察一周。 “哥,你肩膀怎么样?”祝析音没进本,听陆黎桉的意思,沉船时谢浮玉的右肩好像被老式步枪的后坐力崩碎了。 她没看出来,毕竟谢浮玉给殷浔缝合肩伤全程没抖过手。 谢浮玉说没事,“风暴结束后就好了,应该是那面镜子。” 化妆镜已经完全碎了,以镜面右下角的一小片凹陷为圆心,周围裂纹呈现出放射状,那是外力导致玻璃损坏的典型特征。 后坐力被动转移给化妆镜后,镜子就失效了。 “殷浔肩膀那块贯穿伤也是。”谢浮玉垂眼望着病床上的人,视线扫过对方唇边淡青色的胡茬,低声解释,“如果没有道具转移伤害,他可能都撑不到鲸群出现。” 祝析音默了默,没再打扰他们,“我去输液室看看陆黎桉。” 陆黎桉在副本里并无大碍,回到现实一进医院就开始发烧,所幸症状不算严重,吊一夜水应该能好,但祝析音担心他自己挂睡过去,到时候连导管进了空气都不知道,因此不敢离开太久。 谢浮玉背对她挥挥手。 四人又在医院耗了六七天,期间参加完婚宴的家长们从宋星度那里听说了殷浔得痔疮的消息,陆续拨来几通电话询问情况。 谢茵女士大概怕儿子尴尬,没直接打给谢浮玉。 祝析音到底为自己的馊主意付出了代价,挂断电话后,她生无可恋地一头撞在陆黎桉胸前,闷声检讨:“殷哥这几天估计没少打喷嚏。” 陆黎桉揉揉她的头发,失笑:“情况特殊,殷哥会理解你的。” 祝析音点头,“一会儿还得串一下口供。” 陆黎桉嗯了声,牵起她的手朝病房走去,“走吧,车快到了,还有点时间正好接上他们一起去机场。” - 落地机场是晚上七点,殷少爷打发了专程接他回老宅的司机,跟着谢浮玉回到位于沪津市中心的公寓。 家里已经请阿姨打扫过了,殷浔换上谢浮玉买给他的专属拖鞋,迅速把自己砸进刚换了布套的沙发,全然不顾一路风尘仆仆,头发丝里嵌满郊区工厂飘出的灰和土。 谢浮玉伸手拽他,“起来,去洗澡。” “不急。”殷浔赖在沙发上不愿动弹。 他兀自哼唧了一会儿,耷着眼直勾勾地看谢浮玉,视线自下而上描摹过那张秾艳昳丽且攻击性十足的脸,随后就着这个被牵扯住的姿势,反握住谢浮玉的手腕,冷不丁将人拉向自己。 谢浮玉唯恐挣扎间会压到他右肩没拆线的伤口,只能不设防地跌入他怀中。 “跪着不累么?”殷浔垂眼瞥见谢浮玉无处安放的长腿,思索片刻,单手扣住他的腰,另一手略向下移把人托举起来。 谢浮玉被迫岔开双腿跨坐在殷浔身上,双手局促地勾着他的脖子,生怕一个不注意按疼他的肩膀。 第205章 “别闹。”谢浮玉轻斥。 殷浔捏捏他的后颈,抱着人低声细语地哄:“最近你都没怎么休息,先歇会儿再收拾好不好?反正是在自己家,晚点洗一样的。” 话音刚落,不知哪个字触动了谢浮玉,殷浔明显感觉到掌心下紧绷的背脊有一瞬的松懈。 半晌,谢浮玉偎着他小声嘟囔:“说得好像这是你家。” 殷浔闻言笑了笑,胸腔随之震动,谢浮玉一时间分不清是谁的心跳突突钻进他的耳膜,很响,却不吵闹。 少顷,头顶再度响起殷浔的声音,谢浮玉听见他问:“我们现在这样,和同居有什么区别?” “有啊,”谢浮玉闭眼反驳他,“你没名没分。” 殷浔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据理力争:“我有的。” 谢浮玉轻笑:“你说了不算。” “可是我有证人。”殷浔低头看他,“你妹妹、妹夫、小哑巴、姓宋的,唔,还有谢姨,我们那天在船上接吻......” 后面的内容全被谢浮玉捂回嘴里,殷浔弯眸盯着他笑,没说出口的话悉数从那双漂亮的如同黑曜石的灰瞳中偷偷跑出来,一字一句无声地砸在谢浮玉心口。 长久的注视下,谢浮玉率先别过脸,演技拙劣地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殷浔于是从善如流,摊着手拿医嘱堵他:“拆线前不能碰水,洗澡的事就拜托阿郁了。” 他双手合十模仿动漫人物的语气,仰头求助谢浮玉时颇有几分“全世界我只能依赖你”的既视感。 谢浮玉拿他没辙,全然不曾意识到自己对殷浔根本没有底线可言。 浴室里潮雾氤氲,水汽在眼底漫开一汪湿漉漉的水痕。 谢浮玉拆开新买的防水敷贴盖在殷浔右肩,随后小心翼翼举着花洒冲洗这具等身bjd般比例完美的身体。 殷浔想起先前一洗澡就起立的窘境,明智地放空大脑,目视前方光秃秃的瓷砖墙,默默回忆上一次组会导师分享的那篇论文。 但余光总是不受他控制。 快要落在谢浮玉身上的前一秒,殷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骤然偏移的视野因此框入了右肩的防水敷贴。 敷贴掩盖的伤口由谢浮玉亲手缝合,复查时主治医师甚至特意称赞了缝线的美观度。然而贯穿伤造成的伤口远比剁骨刀造成的割伤更难处理,如果谢浮玉会缝贯穿伤,那么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上次他完全可以采用相同的方式,帮殷浔缝合完掌心的刀伤,再送人去医院吊水。 殷浔想起什么,后知后觉地说:“蓝鲸号之前,你还不会缝合伤口。” 谢浮玉手一顿,没有否认。 第161章 谢浮玉之前确实不会。 缝合伤口这项技能像是突然觉醒的某种天赋, 在蓝鲸号沉没后自动进入了他的大脑。理论和实操之间的那层壁在谢浮玉身上完全不存在,拿起镊子的瞬间他已经想好了第一针应该落在什么位置。 殷浔右肩的局部麻醉也是谢浮玉打的,他下针很稳,仿佛对每一个步骤早已熟稔于心。 但谢浮玉又确实不会给人戳吊瓶。 殷浔低头扫了眼手背残留的针眼, 真诚建议:“要不你学一下?” “我像是开黑诊所的吗?”谢浮玉心无旁骛, 尽职尽责举着花洒冲洗殷浔后背的泡沫。 殷浔沉默, 蹙眉思索起谢浮玉是黑医的可能性。 谢浮玉:“......” “可能是回溯前学的吧。”他垂着眼扯过毛巾裹住殷浔,把人推回房间,“我是你选的锚点,会这些不奇怪,电脑放在床头,你先看。” 返航后两人因病在医院消磨了几天, 还没来得及登进论坛看这个本的复盘帖,殷浔顶着柔软的浴巾瞥瞥谢浮玉,隐约感觉对方有几分反常。 谢浮玉权当没注意,捞起睡衣转身走进浴室。 蒙着水汽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断了殷浔稍显疑惑的目光。 谢浮玉拧开水阀,站在莲蓬头下呼出一口浊气。 热水淌过流畅利落的肩颈砸向地面,哗哗的声响逐渐被回忆里奔涌的水流淹没。 沉船前, 他闭眼望见了一片阴翳废墟。 广袤农田已然荒芜, 硝烟夹杂着数不尽的烟尘笼罩着那片土地,奔波多日的玩家拖着疲惫身躯终于找到一条尚未枯竭的小河, 在河流上游搭建起临时驻地。 灰白色的帐篷布迎风飘摇, 简易医疗室内,谢浮玉戴着粗制滥造的纱布口罩,按照队医的指示为伤员缝合伤口。 那似乎是他第一次上手术台。 队医躺在伤员旁边,边指挥谢浮玉边忍着剧痛用仅剩的左手替自己包扎, 他的右臂从肩膀处齐根断裂,坑坑洼洼的伤口稀里哗啦地往外淌血。 流亡的末日没有麻醉药,队医痛得两排牙齿直打架,哆嗦得话都讲不利索,但这并不妨碍他厉声要求谢浮玉,“手别抖!” 谢浮玉控制不住。 尤其当伤员强撑着一口气,牵动开裂的嘴角勉强开口喊他“哥”的时候,眼泪犹如水库开闸,瞬间浸湿了厚重的纱布口罩。 鲜血混合着泥土血糊拉碴铺了她满脸,谢浮玉从来没见过那样狼狈的祝析音。 她伤在腹部,腰侧破了一个碗大的口子,脏器泡在碎肉里掉出来,因为队医断了手外加没有条件医治,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 可谢浮玉还想再试试。 “别再说话了。”他拉高口罩,重新捏起针线和镊子。 然而祝析音大概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宁愿以这副不怎么体面的模样死去,也不想挺到谢浮玉给她缝完针再合眼。否则来日午夜梦回,凭谢浮玉那种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肩头揽的坏毛病,一定会将妹妹的死归咎于他的不专业。 祝析音于是吃力地偏过头,用被同学的沙包砸到脑门的委屈语气求他:“哥,别缝了,很痛......” 她每往外蹦一个字,伤口就滋出一簇血。 谢浮玉刚换的干净衣服很快泥泞一片,浓重的血腥味穿透口罩不断冲击着他的嗅觉。 祝析音说,她很痛。 谢浮玉不清楚自己后来有没有坚持替她缝合,回忆随着意识消弭断在大海深处,清醒后只有那句“很痛”一遍遍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刺目的猩红横跨两个时空,在米色瓷砖上凝出一抹虚影。 谢浮玉抹了把脸,没在浴室耽搁太久。 回到卧室时,殷浔正抱着笔记本翻看经验交流区的帖子,闻声抬头看向房门,目光有些茫然:“阿郁,垃圾船副本好像没人发帖。” 他切换关键词在论坛里找了好几圈,一点相关内容都没搜到,整个经验交流区安静得跟他们进本前没什么区别,首页飘红的热帖甚至还是上次的疗养院副本。 违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五十人本,无新人,无线索纸条,时空回溯元素,与幸存者人数几乎持平的npc数量,哪一件单拎出来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事实却刚好相反。 谢浮玉掀开被子坐到殷浔身边,皱眉扫了几眼电脑屏幕。 迟疑片刻,他问:“联系上其他人了吗?” 殷浔点头:“刚给陆黎桉和宋星度都发了消息,还在等回信。” 话音刚落,搁在枕边的手机嗡嗡震了几声。 殷浔低头,瞥见小群弹出几条新回复。 【陆黎桉】:殷哥,我尝试拿关键词自己发帖,能显示发送成功,但是刷新之后帖子就消失了 【宋星度】:11111 【宋星度】:可能是被系统屏蔽了 按照惯例,副本世界崩塌的同时会把主线故事会随机还原给某个玩家,再由玩家充当传话筒组织语言发进论坛,这几乎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规则。 【宋星度】:有没有可能是传话筒死了 【宋星度撤回了一条消息】 如果是传话的玩家运气不好,刚结束垃圾船副本就马不停蹄进入下一个副本,并且死在了副本内,其余幸存者应该只是无法接触到蓝鲸号覆灭的完整因果链,有关这个副本的讨论却会陆陆续续出现在论坛里。 他们目前面临的情况则是一无所知,屏蔽的可能性很大。 “既然教堂不允许我们线上交流,那线下估计也成问题。”殷浔划拉起历史消息,指着祝析音的头像说,“咱妹挺久没吱声了,陆黎桉跟她提过蓝鲸号吗?” 小情侣的事他怎么知道,谢浮玉奇怪地看了眼殷浔,“你问问。” 陆黎桉很快发来了一串语音矩阵。 殷浔逐一点开。 据陆黎桉说,养病期间他几次想和祝析音讨论副本,但都被不知哪里冒出的突发事件岔开了话题,诸如吊瓶见底、尿频尿急、隔壁床禁止同房间病友大声喧哗之类。 “回来路上我又想起这事,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进本了。”陆黎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五分钟前外卖才到家呢。” 谢浮玉微微眯眼,顶着殷浔的账号按下语音条:“你还没走?” 第206章 收到消息的陆黎桉选择装死。 谢浮玉退出聊天,把手机还给殷浔。 “一周了,”谢浮玉倚着抱枕琢磨,“就算这次副本屏蔽了其他玩家,进过本的幸存者总能联系到彼此,怎么半点风声也没传出来?” 不出意外,垃圾船副本最终存活人数应该定格在八人,除温献瑜以外,剩下的七个人都来自上一轮的疗养院副本,而且宋星度有他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但听他的意思,似乎包括杨璐在内的另外三人都失联了。 殷浔枕着胳膊叹了口气,忽然说:“快过年了。” 阖家团圆是根植在普罗大众心底最朴实无华的美好愿景,即便在副本中死去的玩家将在现实世界被教堂完全抹杀,家人、朋友不会记得他们的存在,每一个进本的人仍然艰难而执着地渴望挣脱这片异次元空间,回到烟火凡尘,去拥抱属于各自的真实。 “也许他们的下一个副本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才能通关。”谢浮玉声音很轻,半侧脸落入暖黄微光,绒乎乎的,像一团栗色的金渐层。 殷浔偏头望着他,半晌问:“这次的副本会不会压根没有画面回溯?” 五十人本比起二十一人本,筛选的属性更加明显,第一晚就直接用一场风暴淘汰了大半玩家,第二天又故布疑阵,模糊任务目标干扰他们的判断。 “其实捡垃圾和猎鲸都不是真正的任务,”谢浮玉窝进被子里,慢吞吞地说,“真正的任务是解救那头被困的雌性抹香鲸,帮助鲸群完成对猎鲸者的复仇。” 爱是最温柔的暴动。 因为爱而萌生出向死而生的勇气,逆风执炬奔向有可能是万劫不复的绝境。 当一头鲸翻越海浪奔向另一头鲸。 当我义无反顾奔向你。 bonus纸条给出的箴语不止是线索,也是预言,最适合破局的两人早已身在局中,被困的抹香鲸暗示的正是被船锚困在母船附近的殷浔。 “幸好你来了。”殷浔侧身躺下,趴在枕边目光殷殷地看谢浮玉。 “不会不来救你的。”谢浮玉莞尔,顿了两秒想起什么,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两枚相同的鲸鱼挂件,“虽然现有的过本经验不再适用于这次的副本,不过奖励倒是没少。” 殷浔拨弄起抹香鲸头顶的水柱,随口问:“这算被动防御型还是功能型?” “可能都有,比如回转镜像掉落的化妆镜。”谢浮玉捏着挂坠比划了一下大小,“回头我找根绳给你,你串起来挂脖子上当护身符。” 鲸鱼挂件只有两片指甲盖大,身体是蓝宝石做的,水柱和眼睛的位置则嵌满钻石,非常接近过本潜规则对保命道具的定义,但有化妆镜作为先例,谢浮玉隐隐觉得挂件还有别的功能等待他们开发。 殷浔把挂坠塞回两只枕头的夹缝,打了个哈欠耷着眼絮絮叨叨:“不要挂绳,年前你得陪我去趟珠宝店,挑两条铂金素链,顺便再挑两块宝石,哎干脆直接订一对戒指吧,上回那个戒托不够好,放家里算了......挂坠是蓝宝石,戒指就换一种材质好了,你觉得纯金的怎么样?款式简单又保值,平时也能戴......” 谢浮玉:“......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这怎么能草率地算了呢?新的一年我不能再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你了,你连戒指都不肯给我,过年回家爸妈怎么看我?”殷浔不依不饶,拱到他旁边,毛茸茸的脑袋抵着谢浮玉的颈窝,温热呼吸烫着他的皮肤,泛起酥酥麻麻的痒。 谢浮玉想了想,没将人拨开。 “还是铂金素圈吧。”他小小地争取了一下,黄金太过招摇,谢浮玉担心哪天窜进海盗副本会连手指带戒指被npc薅走。 殷浔哼唧两声,妥协了。 “你什么时候回家?”谢浮玉怕他病情反复,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殷浔像是睡着了,好一会儿才恹恹地答:“年三十吧,痔疮哪有那么快能好。” 后半句话还在暗戳戳地蛐蛐祝析音,谢浮玉忍俊不禁,起身按灭了落地灯,房间顿时沉入一片昏黑,地暖代替温和的灯光继续散发热意。 躺回被窝时,殷浔自然而然地展臂抱住他。 谢浮玉挨着对方自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被耳畔沉静有力的心跳推入了黑甜的梦里。 - 殷浔到底没等年三十才动身回家。 “我可不是被赶回来的。”殷浔坐在老宅客厅,作势撩了下鬓角修剪齐整的额发,状似不经意露出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 然而茶几对面,裴姝女士正慢条斯理地沏茶,没工夫搭理便宜儿子。 殷浔轻咳两声,替自己找补:“谢家人少,又富养女孩儿,祝析音不管事,所以阿郁得提前回家帮忙筹备,不然我还得在公寓那边待两天。” 裴姝手一顿,接着慢慢撇去浮沫,直到茶香散出来才正眼瞧了瞧戒指,欣慰道:“成色不错,个头也大。” 殷浔摆摆手:“原本我说素圈就行,阿郁硬是挑了个镶钻的给我。” 裴姝一听就知道主谓宾全反了,却不着急拆穿,她饶有兴致地端着茶杯品了两口谢茵送的正山小种,等殷浔炫耀得差不多了再悠悠地接话,“实不相瞒,我跟你爹都以为今年你要上谢家过年,年礼都给你备好了。” 殷浔有一瞬的卡壳:“是不是有点快?” 裴姝诧然:“你不会因为得了痔疮就想掩盖你在甲板上按着人亲的犯罪事实吧?” 殷浔:“......”论谣言都是怎么传开的。 裴姝掩唇轻笑,末了嘱咐他:“谢家今年在国内过春节,咱们也不回你外婆那儿,我约了谢茵初五两家一起上山,到时候见了小谢,你克制点。” 殷浔:“……”总感觉养病的日子世界线出现了错乱。 他按按眉心放弃解释,在家老老实实待了几天,期间谢浮玉也没找过他,谢家家大业大,难免忙得脚不沾地,殷浔自认为是个体贴的人,因此没拿消息轰炸谢浮玉的微信。 思念却仿佛在跟克制力作对,越忍耐越想念,直到谢浮玉占据了他的大脑。 殷浔反复按亮手机又按灭屏幕,像古时婚前不能和新郎见面的新嫁娘一样窝在房间,摸摸串了铂金素链的鲸鱼吊坠,又摸摸镶了钻的情侣对戒,终于唉声叹气地把自己砸进被窝。 所幸年前的日子总是跑得飞快,大年三十晚上,殷浔吃完年夜饭,陪长辈们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又被裴姝喊去麻将桌看牌。 不知道是不是电视背景音太嘈杂,他心不在焉地输了一圈。 裴姝笑眯眯地收走筹码,打发他下桌:“我瞧你心思不在这里,边儿去捡魂吧。” 二姑妈闻言好奇:“小浔有对象了噶?” 裴姝神神秘秘:“快了吧。” 殷浔用部分压岁钱偿还了裴姝刚胡的七小对,揣着手机灰溜溜地踱回房间。 他的卧室在二楼,落地窗外连接着一片露台。 殷浔坐在窗户前对着自己的影子发呆,没过多久被窗外接二连三响起的噼啪声震得回了神。 与此同时,搁在地毯上的手机嗡嗡地震。 殷浔低头,看清来电人的名字,他动动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下接听。 “新年快乐。”谢浮玉的声音穿过绚烂的烟花落入耳中,殷浔甚至能够想象到他脸上的表情。 殷浔于是跟着笑起来,“新年快乐。” 谢浮玉避开嘈杂的鞭炮声,躲进自己房间,补上没说完的祝福,“新的一年,希望我们殷殷健康顺遂。” 又是那个称呼,殷浔揉揉耳朵,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没过两秒又依依不舍地拿近,贴着耳朵听谢浮玉的呼吸。 “新年快乐,”他礼尚往来,一字一顿说,“新的一年希望阿郁平安喜乐,也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谢浮玉一怔,冥冥中猜到殷浔的愿望是什么,踟蹰几秒,他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主动邀请道:“你想见我吗?” 电话那头有一瞬的安静,接着殷浔乱掉的气息传过来,谢浮玉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串乱哄哄的背景音,间或夹杂着一两句“这么晚了上哪儿去呀”“见男朋友当然要紧啦”。 谢浮玉蓦地有些局促。 殷浔一无所觉,一溜烟儿跑进车库,“我现在回公寓。” 他们还没正式见过家长,殷浔贸然跑到谢家老宅不合适,但公寓就不一样了,他最近一直住在谢浮玉那里,所以回公寓的意思是回他和谢浮玉的家。 谢浮玉听懂了。 挂断电话后,他攥着手机在窗户前站了一会儿,随后抄起车钥匙出了门。 父母都在前院陪老人守岁,谢浮玉直接开车从后门离开。 从老宅回市中心只花了半个钟,谢浮玉把车停在地库,站在出口等电梯。 按下上行按钮后,他随意瞥了眼一旁的显示面板,电梯是从十四层下来的。 谢浮玉住十五楼,楼下虽然也是一梯两户,但有一套房空着,另一套则卖给了祝析音。 第207章 祝析音也回来了? 谢浮玉压下心底的疑惑,没多过问。 回到十五楼时,殷浔正在门口等他。 谢浮玉不由加快脚步走向他,琥珀色的眼睛在廊灯下溢出浅浅的笑,“怎么不进去?” “想早点看见你。”殷浔捏捏他的后颈,熟门熟路用自己的指纹打开谢浮玉家的大门,把人推进屋。 玄关漆黑一片,开关在殷浔右手边,谢浮玉伸手去够开关,反被殷浔捉住手腕移到唇边亲了亲。 微凉的唇印在温热皮肤上,谢浮玉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玄关的灯最终没能顺利打开。 谢浮玉后脑抵着门板,双目略有些失神地望向黢黑的吊顶,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原本纯洁无瑕心无杂念普普通通的一次见面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样的。 似是察觉到他的不专心,殷浔偏头咬了一下他的侧颈,含糊不清的嗓音夹杂着几分难言的哑,随着灼热吐息漫上谢浮玉的耳根。 谢浮玉难以抑制地抱住殷浔的头,十指蜷起又张开,直至控制不住地插进对方蓬松柔软的头发。 良久,湿漉漉的吻重新回到微张的唇边,殷浔轻咬住他的下唇,撬开唇缝长驱直入。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搭在谢浮玉腰后的手臂猝然收紧,殷浔单手将人抱起来,正要回房更进一步,下一秒,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殷浔脚步一顿,听见门外人说:“您好,收物业费——” 第162章 这栋楼是一梯两户, 业主没有门禁卡就无法进入对应的楼层,物业和安保虽然手握业主信息,但没有正当理由是不会半夜登门造访的。 作为遵纪守法信用良好的学生仔,谢浮玉早在去年年底就结清了所有该结的款项, 包括不仅限于在各大餐厅的账单以及各个小区的物业费。 与此同时, 管理公寓的物业公司早已抛弃了上门收费这种有可能增加人工成本的老派讨债方式, 改用专门的app解决业主的一揽子需求,比如水管报修、邻里联谊、纸板回收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琐事,缴纳物业费当然位列其中。 而且今天是大年三十,铁打的牛马也会尽可能挤出时间与家人团聚。 谢浮玉盯着黑沉沉的防盗门,示意殷浔松开自己。 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继续,对方每敲三下就重复一遍来意, 周而复始,似乎乐此不疲。 黑暗中,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莱斯酒店门外热衷拨打电话通知住户取餐的送餐机器人。 谢浮玉迟疑片刻,走进厨房,很快拎着两把刀折回玄关。 殷浔接过菜刀,单手握住藏在背后, 无声移动到门把手旁。 谢浮玉攥紧另一把水果刀, 压着脚步站在他对面。 咔哒,门锁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殷浔打开大门, 廊灯凝出一束明亮的光线铺进门内,机械的催缴物业话术戛然而止,一道白得反光的身影随之闯进他的视野。 谢浮玉躲在门后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只能从殷浔的反应推测那位不速之客大概率已经超脱了常人范畴。 “阿郁。”殷浔用空着的那只手扯扯他的外套, 声音透露出几分茫然。 谢浮玉于是别着水果刀慢吞吞地挪到门边。 门外站着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无脸男,准确来讲,他只是没有眼睛。 本该是眼睛的位置一片空白,光滑白净得犹如一张未染尘埃的纸。 谢浮玉一怔,后知后觉发现无脸男的衣服有些粗制滥造,西服衣领歪歪扭扭,口袋缝线异常粗糙,四处乱蹦的线条却并不立体,反而维持着被熨斗轧过的平整感,古怪得就像这身衣服是用黑色水笔画上去的。 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无脸男适时摊手,“您好,收物业费。” 谢浮玉垂眼,瞥见对方没有掌纹的手心,视线缓慢游移在他指尖短暂停留一瞬,随后不着痕迹地退回殷浔身侧,把水果刀塞进殷浔手里。 无脸男似乎一无所觉,但谢浮玉隐约感觉他好像在笑。 人只有在掌控全局时才会露出那种轻松惬意的笑,显然菜刀和水果刀都不能对无脸男构成任何威胁。 那缕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他像个真正的物业管理员,哪怕无脸□□本没有门禁卡,没带登记表,没挂专属工牌,只要有一秒接受了他给出的设定,就会不自觉地代入小区业主的角色。 谢浮玉从无脸男的行为举止中感受不到半点攻击性。 因为他甚至算不上纸扎人,而仅仅是一张比纸折船道具还要轻薄的纸片人。 至于所谓的物业费,多半也不是真金白银,谢浮玉盯着无脸男思忖数秒,忽然抬手拉开了一旁的鞋柜抽屉。 殷浔看他随手挑出一支类似唇膏的管状物,接着拧开盖子拈起蘸棒在无脸男两撇眉毛下方轻轻戳了两个点,棕红色的口红印在白纸表面,像一对豆豆眼。 无脸男全程没有挣扎。 谢浮玉替他点完眼睛,重新拧紧唇釉,丢回抽屉。 金属外壳碰撞到木质收纳盒传出“咚”的一声闷响,无脸男仿佛被唤醒的人偶,用那双豆豆眼望着两人,温和道:“707已成功缴纳物业费,感谢您的配合,我谨代表晚香玉小区物业管理公司祝您新春愉快。” 晚香玉小区,谢浮玉轻眯起眼睛,差不多能确定他们目前的处境。 门外,无脸男结束工作,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向电梯。 光线随着他渐行渐远缓慢汇聚至中庭,走廊很快暗下来,谢浮玉在心里默念了几次新的门牌号,下意识靠近敞开的大门,打算转到隔壁看看殷浔家是什么情况。 还没跨出门槛,位于中庭一侧的电梯间冷不丁飘来无脸男善意的提醒:“尊敬的707业主您好,为保障春节期间的用电安全,现在起至明早八点,物业管理处会对小区内各类硬件设备做检修,不建议您夜间出门哦~” “......”谢浮玉反手甩上了大门。 殷浔放下菜刀,在鞋柜旁摸索几秒,按亮客厅的灯。 淡白的光晕霎时笼罩了整间屋子。 谢浮玉趿着拖鞋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回到客厅时,殷浔刚把菜刀放回厨房。 “房子没问题。”公寓还是他的公寓,房间构造、家具摆放的位置都跟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但无脸男的存在足以说明他们不在现实世界。 谢浮玉窝进沙发,伸手在羽绒服口袋里掏巴掏巴,没两秒夹出一卷熟悉的纸条。 他生无可恋不愿面对,扬手一抛将纸条丢给殷浔。 殷浔失笑,坐到他身边,抻平纸条逐字念道:“你在愤怒中消耗着自己,你用舌头讲话,却伸出一把冷剑,讨论你的复仇之梦。”[1] “字比上次多。”殷浔捏着纸条递到谢浮玉眼前,等他确认完纸条上的内容后重新把纸条卷成原样,妥帖地塞回他的口袋。 谢浮玉摸了摸兜,“主线很可能跟复仇有关。” “在愤怒中消耗自我,并且将这种情绪通过犀利的字句外化于行,不断诉说自己的复仇之梦。”殷浔试图中译中,兀自倒腾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其他人呢?” 谢浮玉摇头:“副本还没正式开始。” 设备检修是由现实世界向副本世界过渡的窗口期,这期间通过大教堂筛选的玩家会陆陆续续进入副本。 而无脸男和物业费共同构成了新副本的筛选机制。 无脸男是进本的门,物业费则是门锁,成功缴纳物业费的人才有机会成为新副本的玩家,失败者的下场应该会在明早八点揭晓。 “画龙点睛,龙才会活,纸人同理。”殷浔想起点睛的那支唇釉,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某人的那晚,余光扫过谢浮玉的脸,半晌轻啧了声。 谢浮玉似有所感,拨开压在肩头的脑袋,淡声说:“唇釉是祝析音落下的。” 殷浔尴尬地抠抠沙发布,视线飘忽。 谢浮玉分神瞥了瞥他稍显局促的双手,如实补充:“我的在衣帽间。” 殷浔:“?” 谢浮玉却逗完人就跑,“走了,睡觉。” 点睛完成只能代表顺利进本,听无脸男的意思,明早八点后他们才能走出自己的住所,无论主线故事是否围绕复仇展开,线索都不会出现在公寓内,他们即便枯坐半宿研究bonus纸条也无济于事,不如尽早休息为后面几天的任务保存体力。 谢浮玉换了套睡衣钻进被窝,临睡前发现纸条还在羽绒服口袋里呆着,于是翻身趴在床边捞过外套,掏出纸条放进睡裤侧兜。 “垃圾船副本居然用掉了三样道具。”他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叹气。 纸船、化妆镜和氧气瓶全部消耗在上一个副本中,两人目前仅有鲸鱼挂坠傍身,优点是小巧精致方便携带,缺点也显而易见,用途不明且数量稀少,轻易不会动用。 殷浔隔着睡衣轻轻摩挲起挂坠,温沉嗓音夹杂着几分浓重的倦意,“我们算是通过筛选了吗?” 第208章 虽然还没见过其他玩家,但新副本看起来同样没有新人、明确的禁忌条件和死亡规则,也没有清晰的任务内容和存续期限。 跟垃圾船的开头有点像。 “十有八九。”谢浮玉听见他打了个哈欠,回身按灭床头灯说,“睡吧,明天见。” 殷浔闷声哼了下,含糊回应:“新年快乐,明天见。” - 谢浮玉睡前定了七点半的闹钟。 然而比闹钟更早炸开的,是一串沉闷而剧烈的轰响。 谢浮玉恍惚以为自己还在蓝鲸号上,耳畔轰隆隆的爆破声不绝如缕,睁眼时声音并未停止,紧接着柔软舒适的床垫猝然向下一沉,巨大的惯性伴随着短促的失重感让他噌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醒醒。”他拍拍殷浔的脸,却被对方迷迷糊糊捉住手腕移到唇边亲了下。 谢浮玉:“......” 好在晃动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四周重归平静后,他按住殷浔的肩膀把人摇醒,接着跳下床直奔大门的方向。 无脸男只禁止他们在检修结束前离开自己的住所,却没禁止玩家打开家门,站在门内查探门外的情况。 谢浮玉一把拉开防盗门,猝不及防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冻得连打两个喷嚏。 “跑这么急做什么?”肩头微沉,殷浔慢慢悠悠地晃进玄关,抖开毛毯包住他,随后就着这个姿势收拢双臂将谢浮玉裹进怀里,迷迷瞪瞪地问,“刚才是地震了吗?” 谢浮玉:“......要不你先把眼睛睁开?” 殷浔揉揉眼睛,恹恹地朝外看。 下一秒对门啪嗒朝里打开,祝析音扒着门框鬼鬼祟祟向外张望,视线扫到谢浮玉的瞬间脸上划过几分无措,她悻悻松手,若无其事地转身,自言自语:“奇怪,怎么睡出幻觉了?” 谢浮玉捏捏眉心:“祝析音。” 祝析音身形一滞,老实巴交地喊:“哥,新年快乐。” “谢哥殷哥,新年快乐。”陆黎桉姗姗来迟,心虚地给大舅哥拜年。 谢浮玉看看祝析音再看看陆黎桉,昨晚电梯停在十四层果然不是巧合。 八点不到,副本已经初具雏形。 原本一梯两户的楼层经过一夜调整俨然大变样,门内虽保持原状,门外却变成了筒子楼似的回廊形布局,祝析音新分到的门牌号是708,跟707挨着,应该是双数号在一边,单数号在另一边。 然而视角限制,几人都只能看到对方的家门和两侧外墙,暂时不清楚同批进本的玩家数量。 谨慎起见,他们没选择隔空喊话。 祝析音敞着大门,坐在门口用手机回她哥的消息。 【谢浮玉】:年前你进的什么副本 祝析音瞥见消息内容后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浮玉】:五十人本? 【祝析音】:不止,是个百人本,第一天死了四十七个,第二天死了三十五个,之后人数才相对稳定下来,减员的速度也跟着下降了 【祝析音】:但那不是我的上一个副本 祝析音逃出百人本意味着她通过了第二阶段的筛选,而她的上一个副本就在昨天,全员老手,没有新人,规则不明,主线不明,并且通关后没有事件复现。 【祝析音】:百人本消耗了我之前攒的所有道具,进上一个副本前,我手里只有百人本掉落的奖励 谢浮玉盯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哥。”祝析音握着手机,冷不丁出声喊他。 谢浮玉有一瞬的怔愣。 祝析音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在那里见到了你曾经的队友,她叫杨璐,是个很有实力的老手,但接触之后我才知道她其实比我还要新一点。” 谢浮玉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张了张嘴问:“她怎么样了?” 祝析音:“死了,出去前有人利用规则杀了她。” 谢浮玉微怔,听她一字一顿报出那人的名字,“杀死杨璐的人叫李施,我曾听李施的同伴向他询问蒋泉的下落,李施告诉对方——” [蒋泉死在了朝圣的路上,有个小团体剥夺了他成为进化者的权利,如果下次你遇见那些人,一定要在离开副本前解决他们。] 其后是一串人名,谢浮玉和殷浔赫然在列,然后是陆黎桉、宋星度,温献瑜…… 在大教堂隐晦的引导之下,人类玩家内部已然划分出两个阵营,部分激进的进化论追随者正悄无声息地拧成一股绳,随时可能绞死有能力与他们竞争进化资格的人。 【祝析音】:第二阶段的筛选已经开启,玩家重合度会慢慢变高,哥,进化和净化都是答案 【谢浮玉】:阿音,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消息发送成功的同一时间,对门蓦地响起一串突兀的闹铃。 陆黎桉按掉闹钟,举起屏幕朝三人示意:“八点到了。” 话音刚落,走廊里立刻传出一片噼里啪啦的开门声,谢浮玉迈过门槛,看见幽寂长廊两侧皆门户大开,躲在屋中的人纷纷倚门柱足,探头探脑左顾右盼。 708跟707位于走廊最东侧,紧挨着电梯间和安全通道,往西各有四间房,都是门对门。 谢浮玉扫了几眼,发现702关着门,开门的几户人家包括他们自己在内总共是十四人。 每家两人,彼此认识,没有谁表现出明显的惊慌。 “和上次很像。”殷浔凝眸望向走廊西面,贴着他低声说,“702没能进来。” 谢浮玉沉默地点了点头。 老手不会犯睡过头这种低级错误,门外动静这么大,702却仍然关着门,很可能昨晚就因为没交物业费而全军覆没了。 殷浔收回目光,低头看表。 前面几次副本足以表明智能手机一旦没电就会沦为杀鬼都费劲的无用小板砖,兜兜转转唯有机械表依旧□□。 “八点零五,任务还没出现。” “不一定,”谢浮玉示意他看电梯,“有人上来了。” 鲜红数字从1逐级变大,直到定格在7。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道人影施施然步入走廊。 “很抱歉地通知大家,刚才并不是地震,只是局部塌方,导致一楼沉降到了地下车库的位置。”昨晚还是无脸男的物业顶着一对豆豆眼和善地解释,“大家不必惊慌,七天内物管公司会协助施工队修好的。” 谢浮玉:“?”修什么?找个起重机把整栋楼抬起来然后平移到正确的楼层吗? 豆豆眼物业当然不会向他解释施工队的修复步骤,npc朝众人微微一笑,接着原路返回,像素点画风似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电梯里。 祝析音目送npc离开,忽然说:“他今天有身体了。” 不同于昨晚单薄的纸片,点睛之后的无脸男与正常人类基本别无二致,唯一一点不同可能就是那双没有眼白的豆豆眼。 “他怎么没选我画的眼睛?”祝析音小声问陆黎桉,“那俩红棕色的点瞧着有些诡异。” 谢浮玉:“……” 殷浔忍笑,捏捏他的后颈,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物业上楼似乎只为跟业主说明楼层晃动的原因,目前为止我们好像还是没有明确的任务,这会不会是一个生存副本?” 谢浮玉不置可否。 殷浔这会儿没刻意压低声音,隔壁听见后主动搭话:“npc提到施工队会在七天内修好这栋楼,任务期限应该是七天吧。” “不对。”谢浮玉和祝析音异口同声地否认。 隔壁:“?” 谢浮玉不擅长解释,侧眸递了个眼神给妹妹。 祝析音于是掰着手指说:“已知一楼沉降至负一楼,现在的七楼其实是地面以上的六楼,假设物业口中的七天以今天作为第一天,那么以此类推,如果每天都沉降一层,到第七天的时候,七楼会变成负一楼。” 换而言之,第七天时整栋楼将沉入地底,他们会被活活困死在这个副本中。 “所以期限不是七天。”谢浮玉沉眸,“把昨晚算进来的话,我们最迟要在第五个白天离开这里。” 第163章 任务期限为五天的前提是, 这栋楼本身只有七层,并且接下来每一天都会像今早一样往地底沉降一层,否则他们完全可以待在家中规避门外的风险,或者向上去到更高的楼层另觅住处。 如果上述前提不成立, 那么任务确实应该如隔壁兄弟所说, 只是在新副本里活过七天。 但筒子楼的入户门已经随一楼沉入地下, 被泥土封死,即使他们能够在不同楼层间来去自由,也始终走不出这栋建筑。 “线索太少了,”隔壁兄弟撑着门框幽幽叹气,“先挑简单的排除吧。”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呆在屋子里干等着第二天到来。 五天假设的两个先决条件中, 楼层数是最容易检验的,大家不约而同望向走廊东边,却迟迟没人迈过那道门槛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隔壁兄弟挠挠头,提议道:“要不咱们互相认识一下?” 第209章 自我介绍跟搜身是二十一人本的惯例,尽管后者在第二阶段的筛选中不复存在,但前者作为一项保留节目依旧必要,只不过时间有所推迟, 改到人员相对稳定后进行。 这次的副本看起来似乎不存在瞬间大规模减员的可能, 自我介绍因此推进得非常迅速,使部分i人免受注目礼的折磨。 发言顺序由东向西, 谢浮玉报完自己和殷浔的大名, 偏头朝西看,将其他人的脸、名字跟住所一一对应。 住在他隔壁的寸头兄弟叫何穆,室友是董西年,进本前哥俩在宿舍俯冲白银, 所以门内是宿舍。 701和706都是复式。701住着一对情侣,男生陈知屹,女生卫希怡,两人感情很好,一路从本科谈到即将博士毕业,年初刚领证,打算等天气回暖就挑个好日子办婚礼。 706的姜杳和成婧在现实中是邻居兼发小,今年因为实习加备考都没回家过年,706门后是她们合租的loft。 相比平层、宿舍、复式这三种房型,剩下的703跟704有些特殊。 704的贺妍和秦珏也是情侣档,进本前正在度假,住的海景套房,可惜窗外笼着灰蒙蒙的雾,蔚蓝大海不见踪影。 703更夸张,何穆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接着张大嘴巴哇了一声:“居然是三层独栋诶。” “本来还有个地窖,不过下去的路被机制用水泥堵死了。”别墅主人阿什是个金发蓝瞳的小老外,他笑眯眯地指指楼梯,用夹生的中文说,“拉奥孔刚才查看过二三楼的情况,房间都能进,但门窗全部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墙,露台被隔断在外,我们没办法从露台离开这栋楼。” 如果露台还在,当七楼沉降为一楼,他们或许可以翻出露台逃生,然而教堂早已预判到所有可能的出路,在拉起副本的同时封锁了部分对外的窗口,仅存的少数透光的窗户也并没能维持原样,大家各自回屋检查了一遍,发现每一扇外窗都加装了一层防盗网。 阿什揣着手思索几秒,虚心问谢浮玉:“这是不是就叫做瓮中捉鳖?” 出于礼貌,谢浮玉淡淡嗯了声。 阿什丝毫不介意他的疏淡,没找同为混血的殷浔当队友,反而当着殷浔的面挖对方墙角,盛情邀请谢浮玉:“你要跟我组队吗?” 谢浮玉扫了眼阿什身侧肌肉虬结的男人。 阿什注意到他的目光,温声解释:“拉奥孔是我的保镖。” 保镖,殷浔酸不溜秋地在心底无声轻嗤,装货。 “阿郁,毯子要掉了。”他打断阿什,颇为体贴地帮谢浮玉扶正肩侧滑落的毛毯,左手无名指不经意划过谢浮玉耳根,一抹璀璨从几人视野间一晃而过。 祝析音简直没眼看,陆黎桉见状将话题拉回正轨,问:“大家一起去电梯间看看吗?” 他们现在有两种方式可以确认筒子楼的楼层数,安全通道和电梯面板,前者必须进入安全通道内部,并且分散人力把上下楼层全部走通,后者只需要走进电梯厢看两眼按钮上的数字,难易程度一目了然。 一行人没怎么犹豫,关上家门朝电梯间走。 豆豆眼物业离开后,电梯门顶的数字一直停在1没变过,祝析音伸手戳了下按键,随后退回谢浮玉身边,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耳。 红宝石耳骨钉失效后已经摘掉了,原先的耳洞还未愈合,谢浮玉瞥见她耳垂又多出一枚崭新的祖母绿,隐约意识到什么。 与此同时,数字1开始缓慢跳动。 原本分散在电梯间外的玩家不自觉地朝电梯门的方向凑近。 副本奖励是吊在他们鼻子前的那根胡萝卜,大部分人恐惧未知,却难以割舍道具带来的诱惑,被隐秘的好胜心驱使着与同伴争夺、较劲。 即使在现实中,他们是爱人,是朋友,是任意一种亲密关系。 殷浔垂眼扫过那些攒动的背影,视线回移时偶然撞见门顶跃动的楼层号,眸光有一瞬的停顿,旋即揽住谢浮玉的腰不动声色地将人拉离了电梯门。 谢浮玉一怔,在他掌心比划:怎么了? 殷浔摇头,附耳低语:“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我总感觉电梯的上行速度不大对劲,不太像......” 他绞尽脑汁没想出合适的词描述,谢浮玉盯着电梯,顿了几秒问:“匀速?” “对。”殷浔捏捏他的手,“运行到中间几层楼的时候似乎有点卡顿。” 就像是被人截停在了其他楼层。 叮—— 电梯来了。 蛄蛹的人群朝电梯间两边散开了些,辟出一条与电梯门齐宽的通道。 “不会有开门杀吧?”何穆口无遮拦,话音未落就被董西年锤了一记后脑,“嘶——” 董西年揍完人立刻双手合十,虔诚地喃喃:“童言无忌大风刮去童言无忌大风刮童言......” “嗐,哥们儿今天过完生日就25了,别童言童言的。”何穆“哎哟”叫了声,嬉皮笑脸地拿胳膊杵他,结果手还没碰到董西年又兀自缩了回去,低骂道:“卧槽,那什么东西?” 不远处,电梯门尚未打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门缝里却飘出了一张纸。 白纸落地的瞬间抻平拉长化出人的轮廓,紧接着直挺挺地立在大家面前,cos某种人形立牌。 “立牌”穿着蓝白格睡衣,平齐的刘海下是两撇浓密英挺的眉毛,然后是一小块留白,没有一点起伏的山根连接着鼻梁,再向下是抿成直线的唇。 祝析音了然,悄悄退到电梯间外,朝谢浮玉指指自己的眼睛。 乘电梯上楼的纸人和昨晚的豆豆眼物业一样,没有眼睛。 回身时前方又是一串惊呼,祝析音微微踮脚,看见电梯门已经打开了。 本该空荡荡的电梯厢此刻内竟然飘散着十几只纸人,衣着打扮虽各不相同,但眼睛的位置如出一辙,全都铺着大片空白。 纸人们施施然飘出电梯,在电梯间一字排开。 谢浮玉迅速点清人头,在殷浔背后划了个数字16,纸人数量比玩家多两个,如果把昨晚没能顺利渡过窗口期的702也算进来,纸人人数跟玩家正好一一对应。 十六名玩家两两为一组,分散在八间房中,纸人应该也不例外。 现在电梯间内,十六只纸人挤作一团,对面是同样缩成团的十四名玩家,纸人和活人面面相觑,看得见的那一方理应占尽先机,何穆却瑟缩着脖子,用气音问:“它们真的看不到咱们吗?” 他怎么感觉这些纸人并不依赖眼睛视物,而且对视久了隐约有种错觉,似乎画在纸人脸上的线条嘴唇略向上扬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 乍一眼望过去,纸人们好像在笑。 董西年有同感,他绷直身体咽了口唾沫,在何穆试图继续嘟囔前抬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空气骤然凝固数秒,玩家噤若寒蝉,原地扮演了近三分钟的木桩,直到电梯门重新关上,门顶的数字由7逐级跳成1,纸人才恍惚回神,迈着轻飘飘的步子走进长廊。 浑身僵硬的玩家缓了几秒,屏住呼吸陆陆续续转过身。 筒子楼忽然变得逼仄起来。 走廊里充斥着梦游的纸人,玩家被迫挤在电梯间内,生怕闯进纸人的世界,将它们从无意识的状态中唤醒。 “纸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阿什轻声说。 它们走走停停,有时会把整张纸贴到墙壁上,侧耳听墙内的声音,渐渐地,有几个纸人似乎找到了目标,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 祝析音伸长脖子瞅了眼门牌号,“是704。” 秦珏闻言噌地直起身,拨开挡在周围的同伴窜到电梯间出口,贺妍及时拉住他,压声提醒:“不要冲动。” “它们是纸做的,死物而已。”秦珏意有所指。 如果不是教堂赋予了它们超自然的力量,纸人永远都只是纸而已。 薄薄一层纸是很脆弱的,沾水就会变软,遇火就会化灰,刚巧水和火他都有,那样道具来自教堂,自然能够对付由教堂创造出来的副本怪物。 贺妍摇摇头,“没那么简单。” 纸人目前只是安静地站在704门外,他们过度反应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秦珏拧眉,额角突突跳了两下,最终没再往外走。 贺妍见他冷静,沉默地松手,两人并排蹲在墙根,凝眸注视着704的大门。 “你猜它们在找什么?”阿什凑到谢浮玉旁边,蓬松柔软的金发不小心蹭过他的脸。 谢浮玉没躲,低头盯着阿什的眼睛看了会儿,“为什么这么肯定?” 纸人没有眼睛,704的门在它们的概念中估计和夯实的墙壁差不多,它们之所以出现在七楼兴许只是坐电梯时按错了楼层,又或者是单纯喜欢四处闲逛。 阿什句句是询问,语气却不像。 “猜的。”金发蓝瞳的小老外表情无辜。 谢浮玉没指望他认真回答,很快别过脸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阿什自讨无趣,耷拉着肩膀慢吞吞地踱着步子走开,经过秦珏时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了眼走廊,忽然脚步一顿,咦了声:“它是想开门吗?” 第210章 话音刚落,距离大门最近的纸人猝然侧身,一半身体已经从门缝钻进了704。 强烈的领地意识促使秦珏拔腿奔向纸人,本能地伸出手阻拦。 指尖碰到纸人的刹那,走廊深处传出一声惨叫。 秦珏捂着手踉跄两步跌倒在地,止不住的鲜血顺着指缝汩汩外流。 贺妍匆匆跑过去,鞋底冷不丁碾过一截断指,断指承受的压力于是通过共感传递给秦珏,年轻的男生面色苍白,痛得挥舞起双臂,伤口随之滋出一串血淋淋的水柱,平等地扫射向周围的每一个纸人。 谢浮玉落后半步赶到,在706与704之间的外墙边猛然刹停,紧接着扬手一拦,截住了后面人的去路。 下一秒,殷浔听见他厉声催促:“快!所有人赶紧回自己家!” 谢浮玉还没来得及解释原因,704附近越喷越高的血水柱就代替他给出了答案。 被秦珏触碰过的纸人反手削平了秦珏的脑袋,柔韧的纸手臂毫发无伤,末端甚至没有卷边,反观秦珏早已身首异处,脖子豁开碗大的伤口,浑身的血液犹如喷泉汇成一股冲向房顶,随后砰地炸开成一片血雾,淋在那些纸人身上。 鲜血溅落在白纸表面,像朱砂在粗黑眉毛下点出了两只眼睛。 点睛完成,纸人活了。 第164章 点睛完成, 纸人被激活,但从昨晚物业的变化来看,它们并不会立刻拥有人类的身体。 走廊里依旧聚集着十几片薄薄的纸。 几分钟前对纸片嗤之以鼻的秦珏已经死透了,他甚至没有机会掏出道具还击。 血雾弥漫, 杵在704门外的纸人沐浴着刺目的猩红逐渐分散开, 行动速度相较于刚出电梯那会儿明显有了质的提升。它们多米诺骨牌似的依次转向谢浮玉, 很快将一米多宽的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贺妍被隔断在纸人墙背面,跟谢浮玉他们脱节了。 另一边,原本打算撤回房间的玩家冷不丁和纸人贴脸,双脚像被胶水糊在了原地,不敢继续后退。 谢浮玉屏住呼吸,隐约感觉纸人好像在观察自己。 那对模糊得如同像素点的豆豆眼自上而下扫过他的五官, 直至缓慢停留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处,带着几分茫然的视线长久徘徊于此,似乎在分辨谢浮玉的物种属性。 贺妍看不到这些。 纸人墙截断了部分灯光,走廊尽头蓦地陷入一片昏暗,她想回房躲着,但纸人墙一端紧贴704的密码锁,门把手被纸片削去了一角, 断面整齐利落, 与秦珏脖子上豁开的伤口如出一辙。 [它们是纸做的,死物而已。] 明明刚才并不赞同秦珏, 此刻却忍不住用他的观点来安慰自己, 贺妍垂眸盯看着跪在眼前的无头男尸,目光游移片刻,落向那件浸泡在血水中的外套。 她知道秦珏有一样道具可以点火,而纸片天然畏惧水火。 平衡机制之下, 副本不会违背自然规律,只要拿走秦珏的道具,烧掉纸人就能回屋。 贺妍瞥瞥近在咫尺的纸人墙,小心翼翼朝秦珏的口袋伸出手。 指尖刚触及湿漉漉的布料,头顶蓦地落下一道凝视。 贺妍微怔,不受控制地抬起头,看见穿蓝白格睡衣的纸人把脑袋折向身后,鲜红的豆豆眼直勾勾望过来,它耷拉着笔画粗糙的线条嘴唇,下半张脸在哭,上半张脸在笑。 咕咚,贺妍咽了口唾沫,吞咽声不同寻常的响亮。 于是所有纸人都将头折向了她。 它们打量着这个异类,看看她的眼睛,再看看她的手,尽管没人说话,贺妍却好像听到了无数声议论。 被凝视的滋味很不好受。 她以为纸人转身是因为捕捉到自己方才的动作,因此维持着那副弯腰伸手的姿势,被迫跟纸人们对视。 只要保持静止,纸人们就会失去目标。 高度紧绷的神经驱使贺妍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纸人身上,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指其实一直抖个不停。 蓝白格很快将整个上半身翻折过来。 贺妍余光瞥见它缓缓抬起了左手。 “别动!” “它不是纸!” 人墙正面先后传来两道声音,但为时已晚。 话音未落,贺妍已经矮身躲过纸人挥舞的手臂,迅速掠向走廊角落,她曲肘撞碎放置消防栓的玻璃门,动作熟练地接好水带,随即打开阀门,端起水枪把枪口对准了纸人。 哗—— 高压水枪喷出一大股水柱,直击面门霎时冲翻了蓝白格。 巨量的水源源不断冲洗着纸人的脸,充当眼睛的血块渐渐洇开,与密密麻麻的血点连成一片,纸片吸水过饱和后,血迹减淡成柔嫩的绯色,像两团浅粉色腮红均匀地抹在脸颊两侧。 失去眼睛的蓝白格被水淹没,瘫在秦珏的尸体旁。 “不是纸还能是什么!”贺妍见水攻有效,反手将阀门拧到最大,巨大的冲击力让她险些端不住水枪。 水流哗啦啦外涌,随着四处乱晃的枪口在半空划出一线瀑布似的水幕。 谢浮玉抬手抹去蹦到脸上的水,隔着水幕定定看了贺妍几秒,随后毅然背过身,“所有人立刻回家,躲进厨房或浴室!” “这里没有纸片,”殷浔推了把黏在原地的何穆,补充道,“只有人。” 当贺妍产生“纸人不是人”的想法时,她注定会像秦珏一样死去。 众人恍惚回神,拔腿朝自己家跑。 大门噼里啪啦地打开又合上,关门前谢浮玉侧眸瞥向走廊尽头,纸人不见了。 殷浔目光微仰,“看天花板。” 谢浮玉循声抬头,刚看清盘踞在房顶的纸人便被殷浔按住后脑推进玄关。 大门砰地回弹,严丝合缝卡住锁扣。 几滴血落在了地毯边缘。 门外,贺妍的头被掉在地上的水枪冲到楼梯间旁,飞溅的血液沿单数号房间的墙根划拉出一道不规则血线。 纸人解决完混进筒子楼的异类,很快贴着天花板滑向了其他房间。 谢浮玉耳尖微动,隐约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 殷浔拉起他往屋子里跑:“厨房还是浴室?” 水攻或者火攻思路都没问题,704之所以全军覆没,是因为那两人前后触发了禁忌条件,而规则导致的死亡是无法规避的。 至于蓝白格纸人为什么能被水封印,谢浮玉回想起那张被泡发的纸,猜测水枪应该刚好击中了对方的眼睛,血糊的眼睛不复存在,纸人随之失去效力。 但点睛之后的纸人明显具备了人类的智慧,有蓝白格作为前车之鉴,它们不会轻易留出身位,让玩家攻击自己。 “浴室。”谢浮玉不假思索。 然而路过厨房时他脚下一拐,匆忙跑向储物柜抓了一把东西,回到客厅的瞬间,玄关顶部已经冒出了一张雪白的脸。 “阿郁!这边!”殷浔推开浴室大门,将花洒对准天花板,接着拧开了水阀。 谢浮玉跨过滋溜的水幕跑到他旁边。 纸人紧随其后,攀着天花板飘进浴室,没爬几米就被水幕拦在了通风口外,忿忿盯着通风口正下方的谢浮玉和殷浔。 它们本可以面朝天花板背对地面保护自己的豆豆眼,但拥有豆豆眼的纸人似乎早已忘了自己其实不需要眼睛也能看清周围的一切,点睛在纸人单薄的身体中植入了活人的思维,使它们本能地用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 柔韧的纸身体水浇不烂,眼睛是唯一的破绽。 跟进707的纸人有两只。 殷浔不动声色地调整花洒角度防止它们靠近,谢浮玉则抱着刚从厨房顺来的工具蹲进了浴缸。 多亏他是个注重生活质量的精致男孩,装修时特意在浴缸旁边的墙壁上安了电源插孔和小音箱,现在才有条件在这里进行伟大的电焊工事业。 原本在潮湿环境中玩电无异于自寻死路,纸人只要移动到他头顶,反向逼迫殷浔竖起花洒,沾水的电烙铁就足以使谢浮玉触电身亡。 但谢浮玉预判了纸人的预判。 蠢蠢欲动的纸人刚刚将手伸向两人,便被通风口灌出的风劝退了。 一旦被风从天花板吹落,等待它的只会是水柱冲脸。 谢浮玉放心把后背交给殷浔,给电烙铁通上电,接着将烧烤用的铁签跟磨刀棍焊在了一起。 磨刀棍本体约莫三十五公分,加上大铁签,长度差不多在八十公分左右,以谢浮玉的身高和臂长,单手持握磨刀棍底部,举起手臂后,铁签尖锐的头部完全能戳到浴室吊顶。 谢浮玉拔掉电烙铁,分出一根加长版磨刀棍给殷浔。 “它们削人头跟切菜似的,我估计铁棍也撑不了太久,得快。”他攥着磨刀棍比划两下,挨着殷浔小声密谋,“你扎哪个?” 殷浔用磨刀棍隔空点了点远一些的纸人。 纸人:“......” 纸人忍无可忍,然后往浴室外退去。 第211章 谢浮玉:“?”不好吧,在外面很难抓的。 浴室空间有限,紧邻水源,又有通风口做双重保险,出了浴室门他俩就该变成瓮中的鳖了。 殷浔深以为然,一手高举花洒,一手提起加长版磨刀棍追过去,滚烫的洗澡水哗哗喷向稍远一些的纸人,在它与同伴间划出一条透明的水线。 近处的那只纸人进退两难,后撤中途有一瞬的停顿。 谢浮玉瞅准时机攥紧磨刀棍往前一送,锋利的铁签顷刻间扎穿了它的右眼。 纸人猛烈地挣扎起来,纸做的四肢胡乱挣动,差点刮断磨刀棍,所幸殷浔反应及时,对准它的左眼又是一铁签。 与此同时,谢浮玉从他手中接过花洒。 近处的纸人很快被水泡发成一汪软绵绵的纸浆。 殷浔闪身避开掉落的纸浆,赶在另一个纸人退出浴室前戳穿了它的一只眼睛。 纸人于是一整张纸被他钉在门框顶部,谢浮玉重复刚才的流程,顺利解决了对方。 殷浔绕过一地纸浆走到他身旁,“两只都死了。” “我们这边应该就两只,”谢浮玉低头按按手机,“先别出去,等群里统计完纸人数量再走。” 自我介绍结束后何穆给他们拉了个群,刨除掉贺妍死前搞死的两只,还剩十四个纸人,假设纸人来七楼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住所,那么这十四个人应该会按照玩家分组,两两一对均分到每个房间。 群内陆陆续续有人吱声,谢浮玉扫了眼房间号,发现还缺707。 正准备切小窗时屏幕上忽然弹出新消息。 【707陆黎桉】:2/2 谢浮玉松了口气。 殷浔捏捏他的后颈,将浴缸边的电烙铁拿给他,“你去客厅等他们,我把浴室收拾一下。” 虽然门外的世界充斥着诡异,但门内到底还是谢浮玉的家。 谢浮玉魂不守舍地端着电烙铁走了。 祝析音来得比他想象的快,谢浮玉刚从厨房出来,她和陆黎桉已经坐在了沙发上。 祝析音端详着搁在茶几旁的加长版磨刀棍,啧了声:“原来铁签上次就还你了啊。” 谢浮玉这套户型包含露台,偶尔会喊朋友搞露天烧烤,祝析音露营的时候也会问他借铁签,不过经常借了忘还,她本来也想用铁签扎纸人的,结果找了几圈都没翻到。 谢浮玉捧着水杯问:“所以你最后用的什么?” 祝析音苦着脸说:“小舒。” 殷浔:“?”什么小叔? “舒适的舒,”谢浮玉解释,“她养的等身bjd。” 祝析音拔掉小舒的脑袋,用老虎钳捋直s钩弥补了家中没有烧烤铁签的遗憾。 殷浔:“嘶,很贵吧?” 陆黎桉点头:“还很重。”等身树脂体,比祝析音还高几厘米,但祝析音毫不费力地扛起无头小舒,用能把吊顶捅穿的力量刺破了纸人的眼睛。 殷浔回想起谢浮玉单手抡骷髅的丰功伟绩,不由对两兄妹肃然起敬。 “基操勿六。”祝析音笑眯眯地摆摆手,转而问她哥,“接下来怎么办?还用进电梯吗?” 谢浮玉摇头,“电梯把纸人送上七楼以后就回到了一楼,再来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有新的纸人出现,而且我感觉楼顶还有几层好像不是关键。” 纸人未被点睛之前似乎没有察觉到玩家的存在,换而言之,它们出现在七楼,可能并不是奔着杀人来的。 “阿什觉得它们在找什么东西。”祝析音托着下巴想了想,“难道纸人才是七楼的原住民?” 谢浮玉不置可否,兀自琢磨了一小会儿,忽然发现自己忘了什么,他从睡裤侧兜掏出一卷纸条推到祝析音面前,示意她打开看看。 “你在愤怒中消耗着自己,你用舌头讲话,却伸出一把冷剑,讨论你的复仇之梦。”祝析音抻平纸条,慢悠悠地念。 陆黎桉思索半晌说:“假设纸人是七楼的原住民,然后另有一股势力鸠占鹊巢,占领七楼并且驱逐了这些原住民,那么纸人回七楼的动机大概率是复仇和夺回自己的家。” “看起来我们像是那股恶势力?”祝析音把纸条卷好还给谢浮玉。 “不像,副本给玩家的定位一般是拯救者,即便不是绝对正面的形象,也很少会把玩家直接设定成加害者。”殷浔习惯性地从茶几底下掏复盘用的笔记本,“我电脑呢?” 谢浮玉朝卧室的方向努努嘴:“房里。” 殷浔起身走进主卧,没多久拎着笔记本电脑重新回到客厅。 电脑连着电源插了一夜,掀开屏幕时自动亮起。 “我没关机吗?”殷浔嘟囔了一句,熟练地输入锁屏密码。 咚—— 【密码错误】 殷浔以为自己按漏了什么字母,清空输入框后又敲了一遍键盘。 咚—— 【密码错误,您还有三次机会】 【提示:纸人的眼睛】 这不是他设置的密码提示,殷浔手一顿,偏头看谢浮玉。 “海洋女神忒提斯为了让儿子拥有一个金刚不坏的身体,在他刚出生时便捉住他的脚踝将人倒提着放入冥河水中,”谢浮玉屈指叩了两下桌面,眸光微凝,“但冥河水流湍急,忒提斯不敢松手,男孩的脚后跟因而成了唯一一处没被河水浸泡过的地方。” 不死之身于是有了破绽。 正如纸人的眼睛。 殷浔了然,逐字打出男孩的名字,阿喀琉斯。[1] 敲下回车键的瞬间,笔记本屏幕断触似的疯狂闪动,空寂的客厅内忽然爆发出滋滋的电流音,漫长的耳鸣后世界重归于宁静。 谢浮玉揉揉耳朵,听见了一串分外熟悉的旋律。 虚空中仿佛有人轻轻扫动了琴弦,琴音流淌间,清润的吟唱压着最末尾的音符缓缓响起—— c'est une histoire qui a pour lieu paris la belle en l'an de dieu......[2] 尽管在场只有祝析音学过法语,但不妨碍所有人都知道这首曲目。 “大教堂时代。”谢浮玉喃喃。 话音刚落,漆黑屏幕缓缓浮现出一行灰白的字。 【欢迎进入大教堂时代】 第165章 707客厅, 祝析音盘腿坐在茶几边,面前摆着一盒热气腾腾的酸菜牛肉面。 她拿塑料叉搅和了两下汤料,边吃边盯着电视,“太有生活了哥。” “别打岔, ”谢浮玉目不转睛, 低声, “仔细看。” 家里被操控的电子设备不止殷浔用于复盘的笔记本电脑,开屏音乐播放结束后,茶几正前方的液晶电视也自动亮了起来,随后是一串熟悉的琴音,诗人开始了第二次吟唱。 几人原本以为电视放完歌就会像电脑一样停留在“欢迎进入大教堂时代”的字样上,没想到副歌响起时, 液晶屏中忽然出现了纪录片似的卡帧动画,身着蓝袍的诗人站在镁光灯下娓娓颂唱旧时代的挽歌,透明纱幕自他背后缓缓升起,露出主教威严森沉的脸。 “诶,nddp。”祝析音认出剧目,探头瞥了眼电脑。 笔记本中央的欢迎标语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朴素的黑白字幕, 电视唱一句, 电脑跟着翻译一句,客厅顿时成了小型歌剧厅。 祝析音对巴黎圣母院并不陌生, 另外三人虽然语言不通, 但都在接触论坛后恶补过这部法语音乐剧,对剧情的起承转合也熟稔于心。 音乐剧放映的时机很微妙。 几分钟前他们刚刚解决掉混入七楼的纸人,各自躲在公寓里休息整补,门内的陈设布局跟现实世界一模一样, 所有人几乎下意识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 副本却用一部音乐剧手动拧紧了玩家脑中松懈的那根弦。 被操纵的电子产品仿佛一种无声的暗示,“家”并不安全。 挣脱思维惯性后,几人很快意识到破绽无处不在。 无法联网的手机电脑,不能随意切换频道的电视,满电但始终待机的充电宝,能给电烙铁通电却拒绝手机数据线接入的电源插孔......副本世界带来的诸多禁制并未消失,家门挡不住纸人,再眼熟的环境也可能暗藏杀机。 所幸平衡机制依然有效,没丧心病狂到剥离房子里的全部硬件,让他们开局就家徒四壁。 谢浮玉家还有些囤粮,清理完纸人差不多是饭点,四人于是端着泡面围坐在电视机前欣赏音乐剧。 “谢哥,其他房间的电视也出现了这种情况。”电脑出故障的第一时间,陆黎桉就在大群同步了这则讯息,收到回复后,他关掉手机,吸溜两口面问谢浮玉,“我们要看一下午电视吗?” 音乐剧是同时播放给所有玩家的,剧中很可能藏着与主线有关的线索。 谢浮玉不认为副本会放任剧情按照经典版本顺其自然地发展,但预想中的魔改并没有发生,从头至尾每一个剧情点都跟他在现实世界里见过的完全相同。 即使娴熟如祝析音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第212章 两小时后,茶几上摆着四个早已凉掉的泡面碗,电视机开始重映巴黎圣母院。 谢浮玉听完第三遍大教堂时代,隐约感觉哪里有点古怪。 他伸手在祝析音眼前晃了晃,“你唱一下副歌。” “好哦。”祝析音清清嗓子,零帧起手拉高音,她不愧是参与过多次安可大合唱的文广金卡用户,法语发音字正腔圆,音调卡得极准。 祝析音这版没问题,谢浮玉微微皱眉,隔着她指了下陆黎桉,“你也唱两句。” 陆黎桉不记词,只能哼旋律。 排除歌词干扰后的旋律格外清晰,谢浮玉听了两秒就知道金卡用户+1。 他摸摸下巴思索片刻,后知后觉想起五音不全的殷浔。 谢浮玉偏头看他:“要不你也试试?” 殷浔没有拒绝,他大概能猜到谢浮玉在辨别什么,因此努力回忆着诗人的唱腔,试图还原自己听过的那一版大教堂时代。 过了一会儿,谢浮玉不确定地问:“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刚才哼的那段跟之前在帕莱蒙岛那会儿有点像?” 殷浔赧然:“我的调已经偏到圣母颂了吗?” 谢浮玉摇头:“副歌好像就是圣母颂。” 准确来讲,是圣母颂的变调。祝析音陆黎桉也好,殷浔也罢,三人在面对谢浮玉的要求时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自己印象最深的部分,也就是经典的剧院版本,而非电视机现在播放的这一版。 “但是你知道我想听的其实是电视机版本,所以有在尽力还原。”谢浮玉托着脸感叹,“幸好你会跑调,不然我可能很难反应过来,变调的圣母颂居然嵌在了大教堂时代里作为背景音。” 殷浔左右脑互搏,一边是剧院版本,一边是电视机版本,不过以他的声乐水平只能勉强学个四不像,哼出来的成品最终还是受到了潜意识影响,变为比大教堂时代更令他熟悉的圣母颂。 变奏圣母颂大概率就是音乐剧给出的线索。 “巴黎圣母院,圣母颂。”祝析音从茶几边的布艺筐中摸出纸笔,记录下两个词后重点圈出了“圣母”二字。 黑色水笔在纸上洇开一点,祝析音刚把草稿纸推到谢浮玉面前,耳畔悠扬的乐声蓦地消失了。 液晶屏闪过一片雪花点,很快与笔记本电脑一起恢复了关机状态。 祝析音怔怔:“真是圣母颂?” 谢浮玉不置可否,接过草稿纸写写画画。 与此同时,陆黎桉的手机嗡嗡震动。 联络员小陆打开群聊,扫了几眼疯狂刷新的消息,没多久说:“谢哥,其余几间房的电视也黑屏了。” 音乐剧同时停止播放,说明线索已经给到位,谢浮玉猜的没错,大教堂时代中确实掺杂了变奏的圣母颂。 “假设线索是重复词圣母,而bonus纸条的重点在复仇,那圣母和复仇完全是两个方向啊。”祝析音毫无头绪,想了想又按住草稿纸边缘补了个“纸人”上去。 谢浮玉侧眸,问:“你认为圣母是一个什么性质的词?” 祝析音说不准:“有些作品里会把圣母当成贬义词用,但圣母的本意应该是好的。”尽管这个词现在时常被人为地置于某些讽刺意味浓重的语境,去指摘那种为了成全别人而一再牺牲自己利益的人。 提到圣母,几人第一反应是基督教中的圣母玛利亚,玛丽亚象征无私的母爱、宽容和奉献,是仁慈与善良的化身。 “还有救赎。”殷浔屈指敲了敲桌面,“复仇指向的是纸人,圣母指向的则是我们。” 玩家不是纸人的复仇对象,而是救赎纸人,帮助它们解脱的圣母。 祝析音打了个响指:“这样就符合玩家不在npc对立面的规则。” “接下来只要搞清楚纸人到底在仇恨什么就能完成任务了。”陆黎桉捧着手机备忘录敲敲打打,过了会儿问,“谢哥,这些线索要同步给他们吗?” 谢浮玉抿抿唇,问:“704的死亡原因他们想明白了吗?” 陆黎桉翻了翻聊天记录:“何穆编辑在公告里了,禁忌条件是禁止把纸人当成纸。” 纸人是人,不是纸,一旦产生纸人是纸不是人的念头,就会触发禁忌条件,而且纸人的报复是无差别的,触发禁忌条件的玩家即使献祭了自己,剩下的玩家依然会被存活的纸人攻击。 不过bonus纸条上的内容不能漏给其他人,谢浮玉兀自琢磨了一会儿,打算借用阿什的那套说辞。 陆黎桉会意,用找东西替换复仇,把圣母和纸人的联系整理成待办发送给所有人。 “纸人的仇会是什么呀?”祝析音趴在茶几旁,两眼无神地盯着黑屏的电视机。 严重到要追杀活人的估计得是深仇大恨,这种陈年旧怨查起来相当麻烦,以她的经验来看至少应该先找找旧报纸旧新闻。 遗憾的是,门内的一切非常现代化,她和谢浮玉家都没有旧报纸这种东西,至于新闻,目前唯一有可能接触到新闻的东西是液晶电视,但电视开关机不受他们控制。 “那就是时机还没到。”谢浮玉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视,他们刚才一直在讨论圣母颂,音乐剧几乎被遗忘了。 但音乐剧本身也是线索,殷浔从笔筒抽出一支笔,将纸人和圣母颂框在一起,随后连出一条线指向一旁的巴黎圣母院。 “音乐剧暗示的是主线,”他顿了顿,补充,“不是这个副本的主线,而是整套游戏的核心。” 音乐剧中的埃斯梅拉达是爱与欲望的象征,主教、侍卫长和钟楼怪人出于种种原因渴求她,落点却是占有,而非放她回归自由。 正如有的人类因为无穷的欲望,渴望占有帕莱蒙的力量、夺取乌尔萨拉永生的能力,违背自然规律秘密进行非法人体实验,企图成为进化的先驱。 线索对上了。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忽然问:“被拉进副本以来你们听见过几次圣母颂?” 陆黎桉抬手,竖起四根手指:“进新手本前一次,在新手本里一次,出新手本一次,还有一次就是刚才。” 祝析音:“我也。” 他们都是四次,殷浔意识到什么,很快反应过来,“圣母颂给出的线索不止一条?” “只是猜测。”谢浮玉唔了声,“如果圣母颂是新手本限定,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个副本应该跟新手本有共通之处才对。” “共同点肯定不是新。”祝析音积极排除。 谢浮玉点头:“我觉得是起点。” 新手本是游戏的起点,这个副本又会是什么的起点呢? 殷浔眸光微顿,“玩家中混进了npc。” 第166章 玩家里混进npc并不罕见, 谢浮玉和殷浔在新手本就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彼时海妖化身瞿悦然隐匿在他们之中,成功利用规则引起玩家内乱,并顺利让岛民npc对自己放松警惕,如果不是那副一直在掉钻的美甲, 谢浮玉可能会更晚察觉她的异常。 “我的新手本虽然没有npc假扮玩家, boss却一分为二, 借用npc的身份自导自演了整个故事。”祝析音指的是那棵柽柳。 乌尔萨拉剥离树干成为柳吉,引导玩家杀死真正的自己,再从死亡中获得新生。 陆黎桉想了想:“会不会所有新手本的boss都具有隐藏身份?就像夏易潼不止是研究员,还是aether实验室真正的门。” “但你俩的新手本对于我跟阿郁来说其实不算新。”殷浔很快指出他话里的漏洞,“每个副本boss应该都有隐藏身份,只不过以第二阶段的多人筛选本为分水岭, 不同阶段的隐藏身份在功能上会有所差别。” 陆黎桉茫然地眨眨眼。 谢浮玉抻平草稿纸,把刚刚随手摸的时间轴摊给他们看。 【副本一】帕莱蒙岛,瞿悦然,玩家+海妖 【副本二】莱斯酒店,竹旭,酒店经理+骷髅骨架 【副本三】aether实验室,夏易潼, 助理研究员+门 【副本四】柳安村, 柳吉,村长+乌尔萨拉 【副本五】事务所, jones, senior+镜人 【副本六】疗养院,李丽琼,护士长+锚点 【副本七】垃圾打捞船,布勒格(), 船长+锚点 “这些是我们进过的副本,”谢浮玉说到“我们”时不可避免地看向殷浔,“按照时间顺序,加号前的可以看做boss的出厂设置,加号后面的则是隐藏身份。” 疗养院是第一阶段的最后一个副本,也是教堂第一次肯定他们对锚点的猜测,紧随其后的垃圾船副本尽管沿用了锚点的设定,难度却明显有了质的提升,仅第一晚就死伤过半。 祝析音听懂了他的意思:“第二阶段和第一阶段可能存在性质相同的隐藏身份,但第二阶段具有隐藏身份的npc不一定会是boss?” 谢浮玉点头,指着布勒格名字后的问号说:“疗养院副本的boss是身为锚点的李丽琼,而在垃圾船副本里,同为锚点的布勒格并不是boss。” 第213章 蓝鲸号没有显而易见的boss,至少布勒格不在boss候选名单上,丹斯的反派光环让他一度很接近boss的位置,然而如果非要在丹斯、灰鲭鲨和抹香鲸之间做选择的话,谢浮玉会选抹香鲸。 祝析音嘶了声:“等等,抹香鲸跟布勒格都是两种身份,为什么单单排除布勒格?” 抹香鲸既是猎物又是救援队,出场频率甚至不如布勒格。 “因为bonus纸条。”谢浮玉十指交叉搁在茶几边,目光虚落向黑屏的电视机,“迄今为止出现在纸条中的提示都直接关联玩家和boss,而且破解纸条的方法在第二阶段仍然有效。” 换而言之,bonus纸条独立于两个阶段存在,并不受新规则限制。 “所以纸人大概率是这次的boss,而非混在玩家里的npc。”殷浔拿起谢浮玉搁在手边的水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名字,“如果没猜错,这人就快死了。” 话音刚落,陆黎桉的手机嗡嗡震了震。 联络员小陆打开群聊,没两秒看着殷浔嘟囔了句:“见了鬼了,殷哥你是什么活阎王?” 死者是刚被殷浔点名的拉奥孔。 此刻703门口挤满了人,何穆听见脚步声,腾出一条道给谢浮玉他们。 “哇呜呜呜谢你总算来了!”阿什嘤嘤嘤地扑向谢浮玉,还没靠近就被殷浔捏住手腕推开。 灰瞳混血皱眉盯着金毛小老外,“你拿的什么东西?” 阿什低头看向手中的高尔夫球杆,怔了两秒火速松手,随后怯生生地看谢浮玉:“拉奥孔不是我杀的!” 球杆哐啷落地发出咚的声响,谢浮玉捏捏眉心:“......我不瞎。” 那根高尔夫球杆完好无损,滴血未沾,如果拉奥孔是被球杆击打致死,球杆头应该会有毛发和血液残留。 阿什闻言眼睛一亮,似乎为自己赢得了谢浮玉的信任而感到开心,他不自觉地朝对方走近,结果没两步就又遭到了殷浔的死亡凝视。 一旁,祝析音绷着脸,怕自己笑出声。 阿什悻悻退回原位,耷拉着肩膀,局促得绞紧了双手,可能因为外形和殷浔有几分相似,他扮可怜的模样跟殷浔也有点像。 谢浮玉不着痕迹地扫了几眼阿什,余光在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短促停留几秒,旋即拨开堵在门外的人群,一脚迈进别墅宽敞的玄关。 屋子里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拉奥孔背对大门,上半身探出客厅南面的窗户,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般直愣愣地垂向楼下。 玻璃窗的另一面是副本加装的防盗网。 现在,那层防盗网笔直地穿过拉奥孔的后腰,将他整个人钉在了窗户边。 鲜血染红了拉奥孔脚下的一小块地毯。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越过防盗网把身体支棱出窗外的,大家发现拉奥孔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怎么回事?”谢浮玉问何穆。 “我来说吧。”身后飘来一道温润男声,陈知屹抿抿唇,边跟谢浮玉朝703走边解释,“拉奥孔是回来取高尔夫球杆的。” 线索更新后,音乐剧戛然而止,陈知屹不愿留在家中坐以待毙,想趁着天黑前再去检查一遍电梯的情况。 701位于走廊最西边,想要去电梯间就势必会从703门前经过,阿什大概是觉得防盗门防不住纸人,始终敞着别墅的大门没关,因此才能第一时间叫住路过的陈知屹和卫希怡。 双方打过照面,决定一同前往电梯间。 “早晨这栋楼沉降了一层,没过多久,电梯送上来16个纸人,如果昨晚702的玩家没死,正常进本的玩家也应该是这个数。”陈知屹看着谢浮玉,把自己的假设告诉他,“纸人来自沉降的那层,它们是被压扁的。” 陈知屹赌电梯不会再送第二批纸人上楼,于是大着胆子按了上行按钮,将电梯摇到七楼。 电梯门打开后,电梯厢果然跟他预想的一样,是空的。 “数字面板凑巧安在电梯厢侧面,站在电梯门外能看清楚,数字按钮只从2标到7,没有1。”陈知屹拍了照片,他把手机递给谢浮玉,方便他确认。 谢浮玉瞥了眼屏幕,“一层沉到了负一,所以地面以上是从原先的二楼起算。” 陈知屹:“对,而且我觉得即使今早我们不按电梯,那些纸人也会上楼的,可能就像阿什猜的那样,它们要在七楼找什么东西。” 谢浮玉不置可否:“拉奥孔为什么要折回703取球杆?” 陈知屹眼底闪过一缕愧色:“确认完楼层数后我们想让电梯回到一楼,又不确定直接进电梯会不会有危险,就......” 数字面板距离电梯门不算远,找根长棍就能戳亮一楼的按钮,阿什想起摆在玄关的球杆桶,嘱咐拉奥孔回屋拿,没想到拉奥孔一去就是十几分钟,几人意识到不对时,这位保镖已经没了呼吸。 谢浮玉停在尸体旁,听陈知屹小声补充:“球杆桶确有其事,刚才进门的时候你也看见了,应该和阿什无关。” 阿什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与拉奥孔又是上下属关系,沉闷高大的保镖显然对少爷忠心耿耿,阿什没必要害他。 谢浮玉没说话,他朝陈知屹抬起手,五指并拢将掌心朝向对方,示意对方保持安静。 陈知屹一怔,明智地没有打扰。 谢浮玉在看拉奥孔腰部的伤口。 一般来说,贯穿伤边缘因为内外压力不同,入口伤口往往会有撕裂或压迫的痕迹,出口伤口则有可能皮肉外翻。 但拉奥孔前胸后背的两处伤口都属于入口伤口,也就是说,防盗网是分别从上下两个方向攻击了拉奥孔,并最终在他体内合并成原本严丝合缝的模样。 谢浮玉弯腰凑近,发现拉奥孔的背部有一些地方被破碎的骨头刺穿了。 “是绞伤。”殷浔支走了陈知屹,直接上手隔着衣服按了按尸体,“脊柱附近的肌肉整块瘪进去了,腰两侧也是。” 谢浮玉:“体内绞伤吗?” “估计是。”保险起见,殷浔没把手伸出窗外,他大致比划两下说,“防盗网戳进他体内,像绳索一样绞紧了他的五脏六腑,直到脏器破损,支撑身体的骨骼破裂塌陷,贯穿伤不是拉奥孔真正的死因。” 闻言,谢浮玉眸光微凝,“拉奥孔是被绞死的。” 几分钟后,703门前。 何穆疑惑:“绞死?” “拉奥孔违背了什么禁忌条件要被绞死?”卫希怡一下抓住了重点。 拉奥孔死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此外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有人利用规则漏洞杀了他,况且他们萍水相逢,暂时并无利益冲突,拉奥孔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是他自己触犯了禁忌条件。 何穆恍然大悟:“对啊!得尽快搞清楚禁忌条件是什么,不然那哥们儿不是白死了唔……” 董西年捂住他的嘴:“你会不会说话哎。” 阿什倒是不介意,他巴巴地望着谢浮玉,仿佛谢浮玉的脸上写着答案。 “没有禁忌条件。”谢浮玉迎着一众期待的目光淡声说,“拉奥孔的死属于副本设定,与禁忌条件无关。” 第167章 “怎么会没有禁忌条件呢?”何穆无措地眨了眨眼。 人在副本中只可能死于禁忌条件, 无论是否有其他人引导,最终制裁玩家的都是规则。 董西年松开兄弟,端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人家不是说了吗?拉奥孔的死是副本设定。” 何穆:“......so?” “所以他是npc!”董西年一巴掌拍在何穆后脑。 正如剧情探索到一定程度就会刷出新地图,陈知屹他们通过电梯里的数字面板推出正确的楼层数后, 相当于把进度条往前推了一步, 副本据此判断玩家已经具备了触发新事件的资格, 也就是拉奥孔的死亡。 何穆恍然大悟,随后警惕地看向阿什。 703门前,阿什满脸难以置信,看看丝毫不掩饰戒备与怀疑的队友,再扭头看看钉在窗户边的拉奥孔,嘴巴张了张, 简直有些语无伦次,“我、他,我不是,不对......” 金毛小老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惶惑中,他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又担心掉入自证陷阱,加深大家对他的疑虑, 最终颓然地绞紧双手, 耷着眼看谢浮玉。 “我真的不知道拉奥孔是npc。”阿什的声音透露出几分沮丧和担忧,“现在我只希望真正的拉奥孔并没有进入这个副本。” 从始至终是npc总好过进本时被npc占据身体, 如果是后者, 至少现实世界的保镖先生还活着。 谢浮玉没搭话,他不动声色地观察阿什许久,半晌轻轻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隐晦地碰了碰殷浔的手背。 走廊自打董西年指出拉奥孔是npc后就安静得有点诡异。 阿什明显被孤立了。 没人好奇谢浮玉是怎么分辨出拉奥孔的npc身份的, 大家仿佛心照不宣地用排除法达成了某种共识,并不约而同对阿什采取了连坐制度。 第214章 阿什了然,孤伶伶地走进别墅,关上了703的大门。 围堵在703附近的玩家渐渐散了。 谢浮玉瞥瞥一旁的门牌号,转身朝祝析音招手,一行人沉默地回到707。 “哥,你也觉得那是进度更新的意思么?”中午的泡面并不管饱,祝析音看了眼时间,从茶几底下翻出自热火锅,边拆包装边问。 陆黎桉抽了张纸巾给她垫塑料叉,“进度更新?电梯吗?” 祝析音点头:“假设剧情刷新会掉buff,那拉奥孔肯定不是正面buff,但如果是负面buff,我感觉除了给阿什造成一定的心理冲击外,拉奥孔的死对我们没有任何影响。” “而且进度更新甚至有可能无事发生。”陆黎桉很快反应过来,旧剧情推出新分线,阶段性奖励不是必然的。 谢浮玉探索出圣母颂的用意后他们并未见到什么buff,副本只是关掉了电视,用这种方式对谢浮玉的推测表示肯定。以此类推,陈知屹确认完电梯层数,副本应该会关闭电梯门让电梯回到一楼,或者干脆永久关停电梯,这样才能说明电梯本身包含的线索已经完全呈现给了玩家。 事实上,拉奥孔与楼层数并不存在直接的联系。 反正谢浮玉是找不出一点关联,他接过殷浔拆好的自热米饭,抄起一口塞进嘴里,慢吞吞地说:“拉奥孔确实跟电梯没关系,他的死是另外的提示。” “特洛伊之战。”殷浔接着他的话解释,“特洛伊之战中,祭司拉奥孔识破了敌人的诡计,告诫同胞不要将希腊人留下的木马搬进特洛伊城,此举触怒了神明,导致拉奥孔被巨蟒绞死,阿什的保镖也是被绞死的,只不过形式上略有差异。”[1] 保镖拉奥孔是被插进身体内的防盗网绞碎了脏器。 两人有着相同的名字和类似的死因,比起buff,死去的保镖先生更像是某种无声的暗示。 谢浮玉伸手敲了敲放在桌角的电脑,含糊说:“开机提示是纸人的眼睛,也就是阿喀琉斯之踵,阿喀琉斯战死在特洛伊城陷落前,虽然跟拉奥孔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但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共性。” 暴走的阿喀琉斯与以悲剧收场的拉奥孔都为特洛伊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特洛伊之战就是那个交点。 祝析音托着下巴想了想:“我记得神话故事里的特洛伊之战似乎是因王后海伦而起,两拨人为了争夺她来回拉锯了十余年,而这场战争真实的争夺对象应该是特洛伊城。” 特洛伊占据了交通要塞,繁荣发达,亚细亚各君主对这片土地垂涎已久,因此推拒阿伽门农为统帅,组成联军攻打特洛伊。[2] “这么看,nddp跟神话版本的特洛伊之战也很像。”她意识到什么,扯过写满人名的草稿纸,拿起笔在空白处写写画画,“巴黎圣母院中的纷争看似围绕埃斯梅拉达展开,主教用身份向她施压,侍卫长用英俊的面孔和年轻人的热情引诱她,卡西莫多用卑微到极致的姿态乞求她,他们渴望得到埃斯梅拉达,却并不给予她真正平等的爱。” 美貌与情爱不过是欲望的遮羞布,正如王后海伦。 “教堂将人类视作异端,把我们和挑起战争的联军置于同一位置。”谢浮玉隐约摸索出高维文明对人类的态度,顿了顿继续说,“拉奥孔最直接的提示还不是这个。” 祝析音有一瞬的茫然。 “线索在拉奥孔的死因。”殷浔补充,“是他指出木马有问题,然后才被巨蟒绞死,拉奥孔死于讲真话。” 陆黎桉挠头:“陈知屹撒谎了?” 谢浮玉说不是,“目前还看不出来这个提示关联的是哪条线,总之出了这扇门,不要太相信其他人。” “还有npc混在玩家里。”殷浔伸了个懒腰,前言不搭后语地赶人,“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 祝析音:“?”这才五点多! 殷浔笑眯眯地看她:“妹啊,今晚别出门了,一会儿从你哥厨房拿点铁签走,回去之后把你那s钩拾掇拾掇,看看能不能捋出趁手的武器,明天有用。” 祝析音闻言琢磨了会儿,没追问,只说:“申请电烙铁使用权。” “门口的百叶橱里有,你拿一个给她。”谢浮玉推了把殷浔,示意他去找东西。 祝析音摸摸扔在一旁的磨刀棍,问:“哥,你还有多余的吗?” 谢浮玉唔了声:“我买那么多套刀具做什么?”一套刀具配一根磨刀棍,他是在家煮饭,又不是要杀人。 祝析音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小舒到底有点重量。” “你的高尔夫球杆呢?”谢浮玉深受阿什启发,翻出铁签,大致比划两下签子的粗细,“你卸掉球杆头再焊铁签,正好我这儿有割刀。” 祝析音眯眼:“你连分尸的工具都有!” 谢浮玉:“……” 他指挥殷浔将电烙铁和割刀交给祝析音,随后让陆黎桉把人领回隔壁。 “明早八点前都别离开708,有事发消息给我。”谢浮玉再三嘱咐。 祝析音点点头,连吃带拿又顺走了几包零食。 殷浔目送两人离开,关上门幽幽感叹:“得亏你放了吃的在家,不然又要饿死在这个副本。” “都是年前囤的,也没多少了,还是要趁早出去。”谢浮玉取出另一台电烙铁,继续他的电焊工事业。 殷浔在他旁边坐下,“明天走安全通道?” “嗯,电梯上不去,但是正常来讲,楼顶还有一层平台,出口应该在那里。”谢浮玉抬眼看他,“我猜明天能找到门,不过门肯定锁着,钥匙在楼下。” 殷浔嗯了声:“陈知屹说纸人是一楼被压扁的住户,如果明天这栋楼继续沉降,八点后估计会有新的纸人坐电梯上来。” 这也是副本不可能关停电梯的原因之一。 谢浮玉盯着殷浔的下颌线看了会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手里的铁签上,“你有没有感觉第二阶段的副本主题好像不再局限于一般的环境污染,并且人类在故事中展示出的破坏性似乎变得格外突出?” 垃圾船的主题应该是保护鲸群,除了布勒格,丹斯一群人明显是反派。 “风暴是大自然对人类的复仇,筒子楼又跟复仇挂钩,”谢浮玉分神瞥了几眼草稿纸,自言自语道,“沉降不是这块地有问题,而是人为造成的。” 殷浔思索片刻:“房地产开发商?” “明天找个邻居问问。”谢浮玉揉揉眼睛,加快了手头的工作。 他给两根磨刀棍换了新的铁签,找工具将铁签一头磨尖了些,又趁着铁签还有富余,翻箱倒柜找出几根弹力绳和羽毛,焊了两张简易弓。 殷浔试着抻拉弓弦,铁签做的箭咻一下钉在了电视机后面的墙上。 谢浮玉捏捏眉心:“万一副本用的房子真是我家怎么办?” “我帮你重装一套,你先跟我住。”殷浔说得不着四六,他随手将弓箭放到茶几边,就着弯腰放东西的姿势站在茶几对面低头看谢浮玉,顿了两秒冷不丁问,“这也是你的肌肉记忆吗?” 谢浮玉手一顿,抬眸短促地对上他的视线,随后不自然地别过脸,没有否认。 纯粹焊接东西并不算难,但制作简易弓箭就和他那手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缝合技术一样,像是某种植入大脑的程序,根本解释不清。 殷浔注视着他的侧脸,没多久低笑了下:“我好像很会给自己选锚点。” 第168章 谢浮玉洗完澡出来看见殷浔正在往床上铺毛毯, 疑惑:“你昨晚睡着冷吗?”他家有地暖,冬天睡觉只用盖一层薄被,这条毛毯都快比被子厚了。 殷浔抻平被角,转身看他:“不冷, 我怕明早沉降摔着你。” 谢浮玉:“……” “我又不是豌豆公主。”他撇撇嘴。 殷浔失笑, 捏捏他的后颈, 把谢浮玉傍晚新焊的武器搁在床边,接着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毛茸茸的手工毯捂得人背心发烫,谢浮玉瞥见他额头渗出的细汗,抬手调低了地暖温度。 落地灯转暗,卧室渐渐陷入一片沉寂。 许是时间还早,谢浮玉躺了一会儿没睡着。 “你今天看了那个金毛很多次。”殷浔忽然靠过来。 温热呼吸沿着谢浮玉的耳骨扫了一圈, 他本能地缩了下脖子,小声辩解:“阿什跟你长得有点像。” 殷浔没想到会问出个莞莞类卿的结果,连声音都拔高了不少:“怎么可能?!” “不是皮相,”谢浮玉伸手,摸索着覆上殷浔的眼尾,“是骨相。” 指腹摩挲着皮肤下的眉骨,划过挺拔山根, 落在颤动的眼皮上。殷浔的骨相非常立体, 尤其是眉眼一块,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因此显得格外深邃。 谢浮玉的手指顺着殷浔的鼻梁缓缓下滑, 轻轻擦过唇角, 落向他下颌线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侧面看会特别像。”谢浮玉回忆起阿什被排挤后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由想到第一次见殷浔的那晚。 第215章 气氛蓦地有些沉默。 殷浔不觉得那金毛小老外跟自己有半分相似,良久, 他握住谢浮玉的手,在对方微凉的指尖重重咬了一口,然后气急败坏连人带被子往怀里一裹,闷声说:“睡觉。” 谢浮玉迎面撞上一片饱满而富有弹性的胸肌,挣了两下无济于事,索性窝在他胸前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塌地陷般的震动如期而至。 谢浮玉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下意识拍了拍身边的男生:“醒醒,纸人要来了。” “阿郁……”头顶响起一声磁沉的闷哼,殷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捏住他的手腕将那只手从自己身下挪开。 谢浮玉:“……” 他本想摸摸鼻子缓解尴尬,然而刚抬起手就反应过来几秒前摸过什么,只好欲盖弥彰地拍拍枕头,随后抄起搁在床头柜的磨刀棍,起身朝玄关走。 没多久殷浔拖着困恹恹的身体走进客厅,打开手机查看玩家群的消息。 “阿郁,他们想下楼找线索。”殷浔扭头喊他。 谢浮玉拨开猫眼,闻言皱了皱眉,说:“我们和708不去。” 殷浔于是一字不漏地转进群里。 第二阶段的副本虽然不再有能一呼百应的领头羊,但谢浮玉的话似乎一直很管用,祝析音跟着哥哥表明立场后,新消息弹出的频率很快降了下来。 【陈知屹】:是要等纸人吗 【陆黎桉】:1 【殷浔】:纸人不会在七楼久留,记好禁忌条件,等纸人离开再出门 群内飞过去一溜1。 殷浔轻嗤了声,退出微信切进计时器。 时钟从沉降停止时开始读秒,距离昨天他们按电梯的时间点约莫还有一刻钟。 上午八点零五分,电梯响了。 紧挨着电梯间的707跟708相继被人敲响,谢浮玉一怔,看见豆豆眼物业站在门外。 鉴于防盗门防不住纸人,谢浮玉迟疑片刻,将门拉开一小道缝隙:“?” 物业:“很抱歉地通知大家,刚才并不是地震,只是局部塌方,导致二楼沉降到了一楼的位置。各位不必惊慌,六天内物管公司会协助施工队修好的。” 谢浮玉:“……谢谢?” 物业朝他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接着通知其他几户业主。 有谢浮玉打样,大家都没出门,纷纷透过门缝与npc打了个照面。 物业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将通知传达到位后就乘电梯离开了七楼。 隔壁何穆伸长脖子望望电梯门,没两秒被董西年揪着衣领扯回门内。 谢浮玉隔着走廊朝祝析音比了个手势,707和708重新关上大门。 西边几户见状也陆陆续续关了门。 “物业的话跟昨天没什么区别,”谢浮玉倚着鞋柜,眯了眯眼,“一楼已经沉降到了地下,二楼沉降到一楼的意思其实就是二楼也在地下,地面以上只有三到七楼。” 殷浔点头,望着他说:“我想等纸人出现后再去看一眼电梯。” 谢浮玉正有此意,两人围坐在茶几边埋头研究一会儿的行进路线,刚敲定备选方案,小群就弹出了祝析音的消息。 殷浔扫了眼屏幕,“想到一块儿去了。” 祝析音先是抛出一段分析,随即简单说明了自己的猜测,并邀请707一同出门查探。 谢浮玉攥着笔的手一顿,笔尖落在草稿纸右下角的方案二上,“让她带好防身的家伙。”这是同意了。 殷浔看看手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问:“我去开门?” “我跟你一起。”谢浮玉掂量两下磨刀棍,同殷浔回到玄关。 707再度打开了大门。 对面,708二人组并排蹲在门口,看见谢浮玉时祝析音眼睛一亮,用晾衣杆串起一只塑料袋递给谢浮玉。 “那是陆黎桉从杂物间翻出来的喷壶,”祝析音解释,“我昨晚新焊了挂耳上去,你俩拿根绳子穿起来背着,别把攻击加成都压在磨刀棍上,那玩意儿如果不搭喷壶使,很容易被纸片削断的。” 挂绳也在塑料袋里,殷浔穿好喷壶斜挎在后背,发现喷壶垂在身侧凑巧与手腕高度齐平,取用非常方便。 他拎起喷壶对准电梯滋了下,水珠落地的瞬间,几人不约而同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叮”。 送走物业的电梯又回到七楼,穿睡衣的纸人离开电梯厢,慢慢飘进了走廊。 殷浔按掉计时器,无声比划:八点半。 昨天没人注意时间,但从物业消失到纸人上楼的这段时间间隔来看,应该相差无几。 纸人一如既往地在走廊里游荡,有时还会贴着墙壁爬行。 它们像四处乱撞的苍蝇,偶然捕捉到敞开的门就想都没想地飘了过去。 谢浮玉背靠墙壁,仰头盯着黏在天花板上的纸人,不受控制地攥紧了手中的磨刀棍。 今天的纸人依旧没有眼睛,但这并不妨碍它们视物,谢浮玉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有几缕视线正缓慢投射向自己。 它们看得见他,这很正常,谢浮玉闭了闭眼,不断催眠自己:是人就能看见他,纸人是人,所以纸人能看见他,这没什么。 但正常人不会跟他脸贴脸。 谢浮玉盯着飘到面前的纸人:“……”不好吧,想动手了。 未被点睛的纸人仍然使用纸做的身体,劣质的纸会散发出一种臭味,可纸臭和尸臭他还是分得清的。 谢浮玉强行压下喉咙口泛起的异样,双眼紧闭试图通过隔绝视线来封闭嗅觉。 这招掩耳盗铃似乎卓有成效,他居然毫无预兆地睡着了。 醒来已经十点,殷浔蹲在他旁边,手掌贴着他的额头,喃喃:“没发烧啊。” “电梯。”谢浮玉揉揉眼睛问,“电梯怎么样了?” 殷浔:“数字面板只有三到七,你猜的没错。” “昨晚没睡好么?”他托着谢浮玉的胳膊把人扶起来。 谢浮玉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睡过去了,纸人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没,它们观察你到九点五十左右,然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十点一到就走了。”殷浔拉着他前后检查了一遍,确认谢浮玉完好无损后暗自松了口气。 谢浮玉思索半晌,忽然问:“这会不会是这间公寓的某种设定?” 纸人八点半来、十点走,707的住户会打瞌睡,殷浔不置可否,转而提起另一件事:“祝析音的耳钉碎了。”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纸人会被打开大门的住所吸引进屋,届时走廊进入短暂的清场状态,几人有机会接近电梯。 然而谢浮玉意料之外地睡着了,殷浔因此必须留在707守着他。与此同时,708也不能无人看顾,祝析音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右眼皮,最终把没有保命道具的陆黎桉留了下来。 “禁忌条件二,纸人离开七楼前我们不能出家门。”祝析音收拾好碎掉的宝石,拎着削尖的铁签走进707。 而禁忌条件一则是,禁止把纸人当成纸。 殷浔有一瞬的恍惚,“昨天上午……” “是优先级。”谢浮玉打断他,“禁忌条件有优先级。” “把纸人当成纸”明显凌驾于新规则之上,一旦有人生出“纸人只是纸”的念头,纸人就会对所有人展开无差别攻击。 今天没人明知故犯,副本于是让掩藏在第一条规则之下的次级规则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中。 祝析音对刚刚消耗的保命道具并无太多反应,毕竟自打第二阶段开启,副本设置的每个局都是奔着耗光玩家道具来的,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你猜的有点道理,会睡着很可能是七楼住户特有的设定。” “也许不是睡着,而是十点前压根就没睡醒。”殷浔眸光微凝,沉吟道,“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上七楼的纸人都穿着睡衣,说明它们死的时候大概率也在睡觉。” 以谢浮玉刚才那种昏死式的睡眠深度,当时住在这栋楼里的住户甚至可能没有察觉到沉降的发生。 因为这栋楼是垂直沉降的,上一层楼会直接覆盖掉底下一层楼。 最先死亡的永远是底层的住户。 他们在七楼,七楼等到了救援。 第169章 低层住户一定会比高层先面临死亡,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迁怒于七楼的居民,未免太过牵强。 谢浮玉眸光微顿,说:“除非是见死不救。” “或者七楼就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殷浔补充,“也可能都有。” 谢浮玉不置可否:“这次的副本好像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合并了多个空间。” 真实的故事中必不可能一天只沉降一层, 早在第一次沉降发生后, 幸存者应该就搬离了事故现场, 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栋楼至少沉降了两层,他们无法确定剩下的三到六层是否也属于原本的筒子楼,不过七楼似乎已经被排除了。 谢浮玉看了眼时间,“直接从六楼开始吧。” 第216章 祝析音点点头。 按照最初的一版计划,她和陆黎桉会守住安全通道门, 谢浮玉跟殷浔则经由楼梯下到六楼拜访薛定谔的邻居,但这趟行动难免大张旗鼓,大概率瞒不住其他玩家,所以谢浮玉修改了方案,提前给另外几间房安排了任务。 西边的屋子陆陆续续打开大门,谢浮玉远远同几人打过照面,随后拎起磨刀棍, 转身朝电梯间角落的安全通道门走去。 正常来讲, 筒子楼应该还有一层楼顶平台,用于放置太阳能热水器以及少量蓄水池, 安全通道内有专门的半层楼梯直通楼顶, 供维修人员使用。 谢浮玉和殷浔负责找那扇门,祝析音、陆黎桉照旧看守七楼的安全通道入口,其余人去六楼找邻居打听复仇相关的线索。 阿什本来在去六楼的那支小分队里,但何穆明显不欢迎他, 陈知屹等人虽然嘴上不说,望向阿什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警惕。 最后是祝析音在谢浮玉隐晦的授意下主动收留了阿什,守门人因此变成了三个。 电梯间一角,谢浮玉小心翼翼将安全通道门拉开一道缝隙,把磨刀棍伸出门缝,凭感觉来回扫了一圈空气后,缓慢让那半扇门向后开到最大。 殷浔站在他对面,戒备地盯着黑洞洞的楼道。 无事发生,除了迎面飘来的灰尘,楼梯间内什么都没有出现。 谢浮玉侧眸看看他,旋即侧身走进通道。 安全通道漆黑一片,没装灯,电梯间附近的一盏廊灯自后方投射下一抹微弱的淡白光晕,仅仅只照亮了楼梯转角的几级台阶。 光线迅速淹没于黑暗,谢浮玉眯了眯眼,有些不适应。 一行人鱼贯而入,在楼梯转角处分道扬镳,陈知屹他们很快消失在了下半层平台。 谢浮玉仰头打量起通往楼顶的路,按亮了手机照明。 冷白的光描摹出浮动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埃,他粗略数了一遍,眼前共有十三级台阶。 台阶尽头是另一个楼梯转角,这跟谢浮玉预想的略微有些出入。 他拿磨刀棍当登山杖,跟殷浔慢慢朝上走。 水泥铺的楼梯坑坑洼洼,异常简陋,不过很干净,没有斑斑点点的陈年污渍,谢浮玉注意着脚下的路,手电光时不时扫过两侧墙壁和高高的房顶,发现正对安全通道门的这一溜台阶完全被承重墙夹进了一个半封闭的环境中。 从他们现在的视角根本看不到楼梯转角之上是什么样子,昏暗视野里只有灰扑扑的十三级台阶。 没过多久,两人到达了楼梯转角。 光束随着谢浮玉转动,承重墙另一面又是四级台阶,然后是一扇上锁的门。 谢浮玉停在台阶前,抬起手臂比划了下,“楼道变窄了。” 刚才殷浔还能和他比肩并行,这会儿却只能跟在谢浮玉身后,甚至因为肩宽,胳膊偶尔会触碰到两旁的墙壁。 谢浮玉微微弯腰,将手机照明对准那把锁。 殷浔凑近扫了几眼,说:“需要钥匙。” 谢浮玉了然,移开手机,沿门框自上而下照了几遍。 这扇门是木头做的,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厚重的缘故,门框凸出了墙体几公分,乍一眼像是没有安进门洞。 “有点太容易了。”殷浔迟疑道,“第五天如果还找不到钥匙,肯定会有人过来撞门。” 毕竟木门总是十分脆弱,更何况楼顶的这扇木门看起来并不足够严丝合缝。 尽管不是横式锁,这种锁也非常好处理。 完整的门锁由三部分组成,两个镂空的铁片外加一把挂锁。长一些的铁片一端焊在墙上,另一端扣在垂直门把的短铁片上,挂锁穿过短铁片中央的椭圆形小孔,卡住了长铁片。 只要撞断长铁片,门就能开了。 谢浮玉盯着长铁片的焊接处看了会儿,不太确定地说:“其实还有更简单的。” 他指的是那两台电烙铁,楼道里虽然没有插孔,但电烙铁烧热后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冷却,他们完全可以趁着冷却期熔断长铁片与墙壁相连的部位。 “平衡机制不会允许我们用这种方式作弊的。”谢浮玉思索片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闻言,殷浔眸光微凝,目光重新聚向笼罩在黑暗中的门锁,踟蹰几秒冷不丁问:“这扇门会不会是假的?” 谢浮玉一怔:“目的呢?” 殷浔压低了声音:“禁忌条件。” 头两天他们尚能够忍住破门而出的冲动,倒数两天呢?筒子楼日复一日地沉降,留在地面以上的楼层数只会越来越少,当六楼沉入负一楼,所有人的命都系于一扇不确定能否打开的门上。 “横竖都是死,总有人愿意搏一搏。”谢浮玉很快反应过来,“也总有人想借利用规则引诱他人以身涉险。” 性格冲动者最易上钩,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某个人。 空气有一瞬的沉默。 少顷,谢浮玉捏捏眉心,语气透露着几分无奈,“走到第二阶段,玩家之间其实没什么信任度可言,楼顶有门的事瞒不了他们,再找找吧。” 假门作为障眼法必然是为了掩盖真门的存在,老式民居如果没有正儿八经的一扇门直通楼顶平台,其他最有可能出现门的地方应该位于房顶。 最常见的是开天窗,然后在一旁的墙壁上架梯子,原理和两人在帕莱蒙岛地窖遇到的情形差不多。 谢浮玉按按墙壁,将手电光调亮了一节,接着摊开手掌,让光源径直照向房顶。 殷浔仰面,顺着光线朝上看。 下一秒,他迅速抬手盖住了镜头旁的光孔。 视野倏然变暗,谢浮玉仿佛被上方垂落的某道视线定在原地,维持着脖颈后仰的姿势,茫然地瞪着双眼。 它看见他了。 即便殷浔及时捂住了那缕微弱而散乱的手电光,谢浮玉仍然可以肯定自己被盘踞在房顶上的东西“看见了”。 那是一张他们没见过的纸人,至少不在今天上楼的那些纸人之列。 刚才仓促一眼已经足够谢浮玉记住它的样子。 新出现的纸人有眼睛。 它没穿睡衣,当然也没跟豆豆眼物业似的穿得西装革履,纸人身上是一套简单的常服,从扮相看似乎是男性。 谢浮玉同它短暂对视过几秒,直到现在,那双眼睛依旧清晰无比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是一双像儿童简笔画一样的眼睛,不再是草率的两个墨点,它有眼眶、眼白、眼珠,眼珠是纯黑色,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时容易显得死板而无神。 纸人和站在楼梯上的两个活人隔着两米左右的高差,但视线交错的刹那,谢浮玉有好几个瞬间生出了他们正脸贴脸的错觉。 殷浔摸到他汗湿的后颈,牵着谢浮玉原路返回。 祝析音看见两人顿时松了口气,余光瞥见谢浮玉苍白的脸,问:“看见什么了?” 殷浔其实没怎么看清,谢浮玉缓了两秒,描述了一遍纸人的模样。 他刚说完,陈知屹的身影便出现在楼梯转角,祝析音负责跟他们对接,双方交换了各自掌握的线索。 何穆听到楼顶还有新纸人时吓了一跳,嚷嚷着要祝析音先把安全通道门关上。 陆黎桉皱眉睨了他一眼,轻嗤:“门防不住他们。” 何穆讪讪摸了摸后脑勺,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冲。 董西年替他道了歉,随后接过陈知屹的话,继续讲他们在六楼得到的信息,“门牌号和七楼只有第一位不同,户数跟分布都对得上,我们在走廊转了几圈,发现六楼应该是有人住的。” 理由是门把手没落灰,六楼顶西边一户人家估计出门旅游去了,今年的物业费还没交,被物业公司贴了粉色催缴单,落款日期与现实世界中的大年三十是同一天,结合豆豆眼物业前天晚上敲门收费的行为,应该是新贴的。 董西年把照片发到群里,接着说:“我们挨家挨户敲了门,604门后有比较明显的脚步声,但是没人开门。” “脚步声消失后猫眼暗了,对方好像趴在门上观察我们。”卫希怡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到一阵恶寒。 谢浮玉沉眸:“敲门理由是什么?” “物业上门检修。”陈知屹解释,“这个本露面的npc太少了,我们能用的身份只有物业。” 不对,谢浮玉直觉他们遗漏了什么。 与此同时,殷浔也反应过来,抬手在他腰后无声划出两个字。 祝析音注意到两人间的小动作,看着她哥小声问:“你要再下去一趟吗?” 谢浮玉点头。 安全通道门再次打开,谢浮玉和殷浔朝六楼走,其他人权衡一番,陆陆续续跟上。 604门前,谢浮玉深吸一口气,屈指敲响了房门。 门后果然传来一串脚步声。 谢浮玉直视猫眼,面无表情亮明身份:“警察,开门。” 空气凝固两秒,大门纹丝不动,何穆觉得有点扯,比起物业,谢浮玉现编的借口简直像诈骗犯。 第217章 正当他们以为要空手而归时,耳边响起吱地一声。 604住户心惊胆战地把门拉开一小条缝,防盗链还紧紧卡在锁槽里。 谢浮玉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们是警察,最近在调查一起谋杀案,请您配合。” 604住户透过门缝打量他几眼,紧接着颤声问:“你们抓住他了吗?” 第170章 604住户是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穿一身皱皱巴巴的居家服,头发没有打理过,乱糟糟地堆在头顶,他形容憔悴, 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似乎心事重重。 男人躲在门后, 开口讲话时却不自觉地将上半身往走廊的方向倾。 谢浮玉透过门缝短促地瞥了几眼,紧接着闻到一股皮肉腐烂的气味,是尸臭。 604住户紧张兮兮地抓着门框,期盼这些警察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意味不明的沉默,男人见状不禁流露出几分焦急, 声音拔高了些,追问:“你们抓住他了吗?” 口气随着呼吸飘向众人,夹杂在其中的尸臭愈发浓郁。 谢浮玉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缓了几秒正要回答,身后突兀地窜出一道身影把他挤到殷浔身边,何穆堵在门外,厉声逼问:“他是谁?” 男人闻言一愣,“他是谁?他是......你们不是警察!” 下一秒, 大门砰地关上, 差点夹到何穆的鼻子。 何穆不服气地拍门:“哎你这人真是!开门开门!我数三声,再不开门就算你妨碍执法了啊!” 谢浮玉:“......” 他侧眸递了个眼神给殷浔, 低声:“回去?” 殷浔点头, 拉起谢浮玉绕过面面相觑的陈知屹等人,一言不发地朝安全通道走。 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成婧移开眼,扭头瞥瞥何穆, 轻嗤:“你这种人居然也能通过第二阶段的筛选本。” 何穆悻悻:“我又不是故意的。” “行了,都少说两句。”陈知屹出来打圆场,“既然警察的身份能用,我们再在六楼敲一遍门,看看有没有机会敲出其他npc。” “白费工夫。”成婧没兴趣陪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她朝姜杳挥了挥手,两人转身离开。 安全通道一如既往蒙着呛人的灰,姜杳一步一级台阶,走得很慢,成婧空出一侧胳膊给她抱着,另一只手稳稳拿着手机,扫了几遍下方的路。 “我们单独下五楼没关系吗?”姜杳天生胆子小,容易瞻前顾后,属于没有领头羊首肯就不敢自己拿主意的那一类人。 现在谢浮玉和殷浔已经回了七楼,姜杳其实也想回去,但成婧明显想从别的楼层寻找突破口,她犹豫很久,到底没有放任发小落单。 “六楼不太安全。”黑暗里,成婧的声音格外平静,她反握住姜杳的手,试图焐热对方微凉的指尖。 姜杳挨着她小声问:“六楼除了604真的还有其他住户吗?” 成婧不知道,“但有姓何的在,楼上早晚会出事。” 第二阶段的副本没有明确线索和死亡条件,几乎遍地是坑,以何穆那样冒失的性格,踩坑简直轻而易举,成婧不愿被他连累,因此回绝了陈知屹的提议。 “那我们为什么不往上走?”姜杳磨磨蹭蹭踩实了最后一级台阶,跟成婧停在五六层之间的楼梯转角处,手腕忽然一紧,她疑惑,“不走了吗?” 话音刚落,头顶冷不丁响起砰的一声。 安全通道内倏地窜过一阵杂乱的气流,成婧抬手捂住她的嘴,附耳道:“嘘,别说话。” 姜杳浑身一僵,在她示意下按灭了手电筒。 视野顿黑,视线逐渐失去焦点,姜杳讷讷地眨了眨眼,隐约捕捉到一缕窥伺的目光,好像是从房顶投下来的。 她没敢抬头,大脑却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最有可能贴着房顶的东西应该是纸人,但这两天,他们只见过乘电梯上下楼的纸人,如果纸人一直呆在安全通道里的话,电梯就显得有点多余。 目前只有一道关门声,听声音大概率来自六楼,姜杳猜测七楼的门还开着,不过成婧似乎仍旧没有回七楼的打算。 蜿蜒的楼梯仿佛把玩家隔进了三个时空,大家囿困于各自所在的楼层,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直到骤然传来的尖叫牵引着平行世界重新融合。 是女声,姜杳紧张地抠了抠手,她们走后,六楼就剩一个女生,出事的是701的卫希怡。 尖叫声只持续了极短的一段时间便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姜杳意识到那是什么的瞬间双膝一软,险些从楼梯转角滚下去。 她对声音一向敏感,六楼的“咚”声前后总共响了四次,头两次间隔还算长,后面几次却几乎是同时的。 “咚”声结束后,六楼很快恢复了安静。 与此同时,盘踞在房顶上的东西缓缓移开视线,姜杳闭了闭眼,隐约捕捉到对方上移的行动轨迹。 没过多久,七楼远远传出某种窸窸窣窣的响动。 姜杳凝神辨认了一会儿,听见掺杂在撕拉声里的碎玻璃声和水流声,她记得电梯门附近还有一个消防栓,这会儿显然被人击碎箱门征用了。 六楼没死绝的纸人乘坐电梯到达了七楼。 如果刚才她们跟着谢浮玉回七楼,现在估计难逃一场混战。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姜杳很少会因为自己是个没主见的人而感到庆幸,但有成婧在身边时,她确实不怎么需要承担决策者的角色。 成婧通常会安排好一切,然后在行动前告诉她原因。 这次却不太一样。 “我不能说。”目光虚落向六楼紧闭的安全通道门,成婧捡着重点解释,“至少在六楼的时候,我不能用说话的方式干扰你的决定,这是禁忌条件。” 姜杳一怔,完全没发现六楼有新的死亡规则。 “先、我要回七楼。”成婧话锋一转,示意她重新打开手电。 “先回七楼”和“我要回七楼”的主体存在感完全不同,前者明显削弱了姜杳的主体地位,楼梯转角距离六楼又不算远,保险起见,成婧临时修改了措辞,避免在七楼以下的任何地方使用带有引导性的话术。 而且她很清楚,无论自己去哪儿,姜杳都会跟着她。 两人从安全通道原路返回,跟七楼的队友会合。 走廊亮着灯,视野于是突然由暗转明,姜杳不适应地眯了眯眼,下一秒猝不及防踩实了安全通道外的一汪水坑。 祝析音腾出一只手把她拉进走廊,等成婧进门后又探头朝她身后看了看,接着噔噔噔蹚过水坑跑到门口,将敞开的那半扇门关好。 成婧扫了眼狼藉一片的楼梯间,转头问谢浮玉:“上来了几个纸人?” “十个。”谢浮玉揉揉发酸的手腕,耷着眼靠在墙边,淡声说,“全都穿着睡衣,跟今早上楼的是同一批。” 一批纸人按理应该有十六个,成婧眼底划过一抹了然,另外六个恐怕跟六楼的四人同归于尽了。 谢浮玉垂眼看她:“六楼封闭后你们在哪里?” 成婧如实道:“在下半层楼梯间,本来陈知屹提议大家留在六楼重查另外几间房,我们没同意。” “你看见那幅字了。”谢浮玉笃定。 成婧没有否认。 姜杳不明所以:“什么字?” “言多必失。”殷浔一字一顿说,“604住户在玄关的鞋柜上摆了一只画框,里面裱着这四个字。” 大门打开的宽度刚好够他们看清那幅字,谢浮玉当时还不明白“言多必失”指的是什么,但出于本能降低了交流频率。 成婧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们。 谢浮玉下意识瞥了眼殷浔:“我差点……” “不会。”殷浔打断他,“何穆挤开你的时候我就想走了,所以严格来讲,你只是说出了我的心声,并没有干涉和扭转我的决定。” “难怪你在楼下很少说话。”姜杳偏头望向身旁的成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拒绝陈知屹后,你朝我挥手,意思是离开六楼,正好我也不想在六楼,禁忌条件才没有触发,但你下楼梯那会儿我其实有点想回七楼的……” 后半句话她没说完,不过成婧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姜杳犹豫再三最终因为她改变了主意,选择一起下半层。 成婧捏捏她的手,声音依旧冷静:“第三条规则应该只对六楼生效,整个六楼很可能只有604有人,那条规则跟604的住户脱不了干系。” 谢浮玉不置可否,“言多必失更像是一种自我警示,604的npc对自己口中的那个‘他’似乎有些畏惧。” 目前已知604住户在躲“他”,警察在追捕“他”,按照常理,“他”应该是个负面角色,谢浮玉却隐隐感到一丝违和。 殷浔回忆起中年男人的神态,迟疑道:“‘他’是反派的前提得是604的住户没问题,但我看那家伙言辞躲闪,满脸做贼心虚,不像没问题的样子。” 第218章 “总之尽快弄清‘他’的身份吧。”成婧跨过湿淋淋的电梯间,朝她和姜杳租住的小屋走去。 706斜对面是703的别墅,阿什双臂抱膝坐在家门口,看见两人时懒懒抬手打了个招呼,精神有些萎靡。 成婧脚步一顿,眯眼打量起金毛软趴的发顶,视线自上而下扫过那副精致的眉眼,在某处蓦然一顿,旋即回身瞥了几眼立在电梯间外的男生,眸中掠过几分迷茫。 姜杳察觉到好友走神,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成婧别过脸,解锁了706的密码门。 叮—— 解锁成功的提示音被不远处电梯停下的声响覆盖,分散在走廊各处的玩家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电梯间。 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豆豆眼物业的身影。 他像是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踉跄着走出电梯,谢浮玉眸光微顿,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距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自燃了。 火焰自豆豆眼物业的脚底升起,窜动的火舌迅速席卷他全身,将那副纸做的身体烧成灰烬。 没人知道那簇火是怎么出现的,物业自燃前甚至还站在尚未蒸发的水坑里。 烧成灰的纸屑犹如天女散花簌簌飘落,透过灰蒙蒙的烟雾,谢浮玉看见了另一道人影。 来人捧着登记册,笑眯眯地说:“很遗憾地通知各位业主,由于晚香玉小区的上一任物业无视禁燃烟花的禁令,偷放不合规的烟花爆竹把自己炸死了,现由我来接替他的工作。” 谢浮玉:“……” 新来的物业面容清秀,五官明朗,眼睛炯炯有神,完全是人类的形态,不过眼神不太好,根本没发现自己正踩着前同事的骨灰。 他上楼似乎只为传达物业换人的消息,说完便施施然乘电梯离去,留下几个幸存者摸不着头脑。 谢浮玉盯着关紧的电梯门若有所思,半晌轻啧了声,侧身跟殷浔咬耳朵:“新物业有点眼熟。” 第171章 707客厅, 谢浮玉趴在茶几边写写画画。 殷浔支着下巴看他手搓火柴人,瞥见那几根抽象的线条时忍不住笑了笑:“你画的是刚才新来的物业?” 谢浮玉手一顿,难以置信:“你看不出来这是今早我们在楼顶碰见的纸人?” 殷浔:“......略有些难度。” 谢浮玉戳了戳草稿纸。 殷浔忙改口:“眉眼还是像的。” “少哄我。”谢浮玉丢开笔,双手交握搁在膝盖上, 眯眼想了会儿, “难道是我猜错了?” 虽然顶楼的新纸人穿着常服, 而接任的新物业穿一身员工制服,两张脸瞧着并不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他直觉新纸人有身体后应该就是新物业的模样。 殷浔闻言斟酌着问:“像在什么地方?” 谢浮玉:“眼睛,纸人和物业的瞳仁都是非常纯正的黑色。” “还有眼神。” 新物业打量他们的眼神跟新纸人观察他的目光十分相似,谢浮玉对视线高度敏感,几乎不会出错。 殷浔思索片刻, 诡异地接受了他的推断。 在这栋楼内,纸人变成人需要被玩家点睛,如果顶楼的新纸人原本就有眼睛,那么他当然能够自如地切换成人类的身体。 而且他们基本算是进入决赛圈了,作为决赛圈才出现的npc,长得清秀明丽些似乎意料之中的合理。 谢浮玉对“决赛圈”的说法表示认同,“正常来讲, 这个副本的初始玩家数量是16, 有两个人没能通过第一晚的筛选,所以第一次沉降发生的时候, 七楼只有14个人。” 昨天沉降结束后, 704因为秦珏的冒进而全军覆没,其他人则得到了最关键的禁忌条件。 下午主线剧情触发加拉奥孔死亡,又为他们提供了几条重要线索。 然后是今早的六楼之行,701的陈知屹、卫希怡, 以及705的何穆、董西年违反了“言多必失”的死亡规则,被临时传送到六楼的纸人杀死。 现在还活着的有707、708、706全员,外加703的阿什,总共七个人,差不多是进本人数的一半。从前几次副本的伤亡情况来看,存活玩家数降到一半以下时,局面会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阶段。 “这个阶段中,基本不再有新的死亡规则出现,主线剧情也更加明朗。”谢浮玉抬眼盯着前方漆黑的液晶显示屏,问殷浔,“昨天中午电视机什么时候亮的?” “十二点十七。”祝析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707没关门,正好她也腾不出手,谢浮玉转头看见祝析音揣着一大袋临期的火腿肠和辣条走进客厅,陆黎桉跟着她,双手各提着一只黑色垃圾袋,朝向谢浮玉的那只袋口隐约露出一截细瘦伶仃的手腕,手指苍白且恹恹地耷拉着。 祝析音放下零食,“昨天nddp刚播那会儿我在泡面,凑巧看了眼时间。” 谢浮玉慢吞吞地点点头,视线落在那俩垃圾袋上没有移开,明显更好奇袋子里的东西,“这什么?” 祝析音身形一滞,随后摆摆手:“嗐,是小舒。” 她养娃很舍得花钱,曾经斥巨资为小舒在圈内有名的壮士那儿钞了个从头到脚的体妆,关节手因此骨节分明,血管脉络清晰。 “小舒在这两天的搏斗中英勇牺牲,散架了,但身体里的铝线还有用,我和阿黎没办法直接把散架的小舒搬过来,幸好鞋柜旁边还有一点没用完的垃圾袋。”祝析音边说边把bjd散架的身体倒到茶几上,“没杀人没分尸,纯粹只是娃娃坏了哦~” 谢浮玉瞥瞥摆在眼前的“零部件”:“......” “要我做什么?”他捏捏眉心,熟练地掏出电烙铁。 祝析音嘿嘿笑了两声,指着桌角的两张弓说:“要那个。”她哥做的弓箭似乎效果不错,今早扎纸人一箭一个准,铁签做的箭又没木头那么容易被纸人削断,祝析音有些眼馋,她刚才在自己家试图复刻,可惜没成功,估计是弹力绳质量不到位。 反正目前没有别的事做,谢浮玉拆了铝线,任劳任怨地干他的电焊工事业,殷浔留在客厅帮他打下手,祝析音跟陆黎桉去了厨房,用辣条搭自热火锅做午饭。 殷浔慢条斯理地依照谢浮玉的要求,用老虎钳把铝线剪成几种长度。 “十二点十七是饭点,”他掀眼看看墙上的挂钟,过了会儿又看看电视机,“正常情况下,这个时间点会播什么?” 谢浮玉:“电视剧?新闻?” 现实世界里的选项无非就那几样,要么正儿八经,要么纯娱乐。 “新闻……”殷浔自言自语般咀嚼这个词,手头无意识加重了力气,铝线被他来回掰折几下,直接断了。 谢浮玉:“……” 他从殷浔手中抽出报废的铝线,问:“你怀疑今天要播的是新闻?” 殷浔不置可否,“604的男人只给警察开门,又反复询问我们抓到‘他’了没有,说明‘他’很可能处在潜逃状态,并且‘他’的危险系数很高,不然604那位不会一直躲在家里。” 人总是潜意识地认为家是安全的,因为一个有顶的房子就像母亲的子宫,回家仿佛回到了自己的胚胎时期,周身被羊水三百六十度包裹住,任何东西都无法伤害到这具身体。 而如果“他”是个危险分子,警方大概率会通缉对方,新闻对此应该也有报道,届时他们就能得知“他”的身份,补全逻辑链最重要的一环。 谢浮玉闻到自热火锅的香味,疲惫地叹了口气:“但愿是新闻。”他已经有点厌速食了。 殷浔捏捏他的后颈,低声说:“出口就在楼顶,即便不是新闻,运气好的话也能找到。” 正如密室逃脱的密码锁不一定需要经过多重线索拼凑出正确的密码,欧皇随意拨动一串数字都有可能解开藏着钥匙的宝箱。 但谢浮玉默默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运气值,一时间好像更忧伤了。 他心不在焉地焊完两张崭新的弓,又对原有的箭头做了修改,将箭头磨得更尖。 祝析音端着一盆大杂烩回到客厅时,谢浮玉刚刚把弓箭分好。 “十二点十六了。”祝析音盛出一碗杂烩递给他,“殷哥刚跟我们说,用自热火锅自带的塑料盆吃饭有种命很苦的即视感,用碗还能骗骗自己,你就当这是家里煮的火锅吧。” 谢浮玉偏头看殷浔:“……”好一出掩耳盗铃。 殷浔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 几人按照昨天的座次围坐在茶几边,殷浔低头吹了吹浮在碗面上的油,再抬眼时,液晶电视缓慢亮起一片荧荧微光。 谢浮玉拔掉电烙铁,夹了块开花肠往嘴里放,含糊说:“来了。” 话音刚落,宽大屏幕中央缓缓浮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样貌陌生,却活人感十足,总之不太像纸人变的。他身后搭着几块板子,看背景应该是某地方卫视。 “欢迎回到午间三十分,我是主持人陈健。”男人朗声道,“现在插播一条来自警方的紧急通报,一名涉嫌发布多封恐吓信的嫌疑人正在逃逸,警方正全力追捕中。” 第219章 “据目击者透露,该嫌疑人为男性,年龄在25到30岁之间,身高约一米八,身穿深色夹克,最后一次现身的地点是在本市东城区晚香玉小区的一栋民宅附近。恐吓信中多次出现报复目的明确的字眼,已引发社会广泛关注。 目前,东城区派出所已启动应急响应机制,并在此呼吁广大市民提高警觉,如有任何线索,可立即拨打警方热线。我们也提醒市民,切勿信谣传谣,更不要擅自接近可疑人士,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危险。接下来,我们将持续关注事件进展,并为您带来后续报道。请大家保持冷静,注意安全。” 主持人说完后画面一转,屏幕上显示出一段电台记者传来的前线报道。 谢浮玉盯紧电视,蓦地眸色一沉。 采访镜头中晃过一张熟悉的脸,赫然是604住户。 他依旧穿着那件洗掉色的旧居家服,站在楼房一角神色紧张地扯着警察的衣袖,谢浮玉从嘈杂的背景音中隐约分辨出他的口型。 [你们抓住他了吗?] 与此同时,电视里传出一阵画外音—— “据悉,报案人是江宁地产董事长江振业的秘书李运呈。据李运呈所说,晚香玉小区发生意外后不久,他就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发信人声称,如果李运呈不在规定时间内公开陈述自己的罪行并自杀,他将亲自前往李运呈的住处处决对方。” 谢浮玉看到这里微微皱眉,似乎没想到新闻会在放出嫌疑犯照片前首先公开受害者的个人信息,感到匪夷所思的同时,又禁不住推测副本这样设置的用意。 “我向来遵纪守法,勤勤恳恳工作这些年,从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不知道他究竟受了谁的指使,想要置我于死地。”李运呈面色痛苦,在镜头前字字恳切地剖白,“如果您是晚香玉小区的业主,具体赔偿早已在事故第二天打到了您的账户里,您的任何合理要求,江宁地产都会满足,请您谅解。” 现场连线结束在李运呈憔悴苍老的脸,紧接着画面卡顿了两秒,弹出一张模糊的肖像画。 谢浮玉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捏着筷子的手一顿,瞳孔倏然放大,“是楼顶的那个纸人。” 第172章 现实世界中常见的嫌疑人照片一般是画质清晰的大头照, 或是由专业人士经过反复推敲而后形成的肖像图,屏幕里现在呈现的这张简笔画多少有些儿戏,但足够还原,抛开衣服的颜色不谈, 简直一比一复刻了趴在顶楼天花板的纸人。 几人第一次见简笔画版本的通缉令照片, 谢浮玉短暂怔了两秒后下意识掏出手机记录, 镜头里却一片漆黑。 “应该只能用眼睛看。”殷浔分了支笔给他,邀请对方加入速写小队。 谢浮玉明显是抽象派,祝析音无意瞥见她哥的大作,手一抖在纸人眼部拖出一条狭长的眼线,好在她养娃多年,钞不上妆的时候全在苦练画功, 匆匆几瞥已经能临摹出八分像。 “手机拍其他东西都正常,昨天我还拍了一点nddp。”祝析音丢开笔,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通缉照不能拍摄说明什么?新线索么?” 副本是有逻辑的,一切不合逻辑之处很可能藏着重要信息。 谢浮玉想起604住户摆在鞋柜上的那幅字,手指勾着笔转了两圈,斟酌片刻吐出一个词:“眼见为实。” 言多必失, 眼见为实。 前者对应bonus纸条中的“用舌头讲话, 却伸出一把冷剑”,后者则如同某种隐晦的暗示, 将拉奥孔的死与604住户的人物底色联系起来。 拉奥孔因真话而死, 604住户兴许在撒谎。 “真正受到威胁的恐怕另有其人。”谢浮玉屈指点了点手旁的草稿纸,答案不言而喻。 茶几正前方,电视画面依旧停留在那张通缉照上,客厅安静得只有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没过多久, 谢浮玉再次听到了主持人陈健的声音,“欢迎回到午间三十分......” 画面转回电台,新闻开始重播,仿佛昨天中午重映的法语音乐剧。 殷浔盯着电视机看了会儿,“新闻不会播那么久。” 节目名叫午间三十分,串词用的又是“回到”,这档节目大概会从十二点持续到十二点半,即便是轮播,也一定会卡在十二点半之前结束。 逻辑之内全部合理,逻辑之外皆为异端。 “一轮的时间在五分钟左右,”谢浮玉扭头瞥瞥墙上的挂钟,“再看一遍,重点关注有李运呈的那段连线。” 他们昨天赶在nddp播完第二轮前猜出了正确信息,谢浮玉因此不能确定节目播放时长是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倒计时,而且目前电台并没有任何终止放映的预兆,说明这条新闻包含的信息还未被解读出来。 最后的七八分钟格外关键。 四人不约而同停笔,全神贯注地看起了新闻。 “据目击者透露......如有任何线索,可立即拨打警方热线......请大家保持冷静,注意安全。”主持人咬字清晰,播报内容与方才如出一辙,紧接着画面一转,从电台演播厅切换成晚香玉小区,记者正在随机采访小区居民。 604住户的身影仍然醒目,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主要的受采访的对象。 准确地讲,采访李运呈的记者与李运呈本人只在画面中占据极小的一角,仅作为背景出现,采访全程没有放出声音,604住户的自白被掐断了。 人物被削弱后,周围的环境特征得到了有效凸显,除玩家所在的这栋筒子楼是完整建成的民宅外,晚香玉小区内的其余建筑都被一层亮蓝色的纱布包裹着,那是盖楼过程中出于安全考虑所必需的防护网装置。 换而言之,晚香玉小区尚未竣工,很多栋楼还在等待封顶收尾。 筒子楼很可能是临时性的安置房,而住户则大概率是原本生活在这块地附近的拆迁户。 连线结束,简笔画版通缉照再次浮现在屏幕中央。 此时距离十二点半还有不到三分钟。 通缉照停留时长约为一分钟,如果还有第三轮的话,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够他们看第三遍前方连线。 “眼见为实是对的。”殷浔抬手比划道,“李运呈的采访片段指向的就是眼见为实,表面看他好像冲着镜头喊冤,可实际上他是罪有应得。” 所以李运呈的部分在第二轮重映时浓缩成了背景板,重要信息应该留存在主持词、前方连线的画外音和通缉照三者当中。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眸光扫过屏幕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迟疑几秒忽然开口:“纸人......在楼体沉降中死去的居民全部变成了纸人。” 杂乱无章的线索理出线头后,逻辑链便自动舒展成一根笔直的线,谢浮玉语速飞快,像是在隔空同掌控副本的教堂对话,“这起意外造成数十人枉死,江宁地产的董事长江振业迷信鬼神之说,害怕死者心怀怨念缠上自己,于是派秘书李运呈寻找术士,制作出与死者身份一一对应的纸人,借着修缮楼房的空当填进地基,将他们镇压在这栋楼底下永远无法解脱。” 纸人没有眼睛,是因为真相早已被双目一览无余。 而始作俑者畏惧那些眼睛,是担心有朝一日,更深层的事故原因会被无数怨念推到大众面前,届时江宁地产的生意必将一落千丈,等待江振业的也绝不止是身败名裂。 话音刚落,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下一秒,宽大的液晶显示屏断触般闪烁数次,期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男声—— “欢......迎......回......到......” 主持人没能顺利念完后面的稿子,声音随着电视关机戛然而止,谢浮玉怔怔,后知后觉发现心跳快得仿佛心脏要从喉咙口跑出来。 “没事了阿郁,没事了。”殷浔托住他的手背,揉开他蜷紧的手指。 谢浮玉掌心覆着一层薄汗,细看还有几枚指甲掐出的痕迹,殷浔往他手里塞了张纸巾。 “几点了?”谢浮玉问。 祝析音正好在看钟,闻言答:“新闻消失的时候是十二点二十九分三十四秒,现在已经三十一了。” 殷浔猜的没错,午间三十分只播到十二点半。 谢浮玉攥着抽纸发了会儿愣,原本厘清线索的大脑因为高度紧张而时不时地抽成一团浆糊。 还没缓过劲,从玄关冷不丁飘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祝析音看了眼陆黎桉,后者会意,起身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姜杳和成婧,两人刚进门,阿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身后,探头探脑地朝屋子里张望,神情隐约透露着几分拘谨。 谢浮玉朝陆黎桉点点头,示意他放阿什进屋。 筒子楼副本的所有幸存者悉数聚集在了707客厅。 成婧接过祝析音倒的茶,抿了两口说:“604的男人就是李运呈,我们怀疑他曾经受到江振业的指使,向管理这块地的地方官员行贿,从而帮助江宁地产得到了晚香玉小区的土地使用权。” 第220章 “但这片土地根本不具备盖楼的资质。”姜杳补充,她本科念的管理科学与工程,比谢浮玉学的那种纯粹经济学多出一点建筑工程类的专业课,稍微能看看图纸,算算项目投资额。 房价居高不下,投资房地产简直一本万利。 祝析音听懂了她的意思,摸摸下巴说:“如果土地使用成本足够低,利润会更高。” 姜杳腼腆地嗯了声,似乎不太适应成为人群的焦点。 “假设这个项目用到的土地既不适合盖房,又不适宜大规模耕种,闲置就等同于荒废,无法创造gdp,也不能增加税收,而身居要职的你又确实非常需要一些拿得出手的成绩。”她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慢吞吞地分析,“在这种堪称瓶颈期的紧要当口,有人主动找上你,声称他能解决土地荒废的问题,并且保证将这块松软的土变成能盖房子的地,你不心动么?” 药物可以改变人的体质,或许还能推动人类走向进化,部分进化论的狂热追随者于是暗中搭建起不合规章的秘密实验室,企图通过人体实验的成功来证明他们手握真理。 而修复一块地就像改造一个人,谢浮玉从这个副本看见了很多个副本的影子。 成婧淡声说:“房地产商唯利是图,枉顾人命,这两天上七楼的纸人是为寻求解脱,除了它们,真正想要复仇的纸人只有一个。” 她掀眼看向谢浮玉,一字一顿问:“出现在通缉令中的那个长了眼睛的纸人是不是在楼顶?” 谢浮玉点头:“他是这起事故唯一的幸存者。” “李运呈嘴里的恐吓信不出意外也是那个纸人寄的。”殷浔抱着胳膊倚在沙发边,漫声道,“不过信的真实内容有待商榷,自首应该是真的,威胁李运呈自杀估计是姓李的自己夸大其词。” 谢浮玉不置可否,接着说:“其他纸人能坐电梯上下楼,楼顶那个似乎受到了某些限制,不然李运呈活不到现在。” “会不会是诅咒?”一旁,金毛小老外颤颤巍巍举起手,试图加入大家的讨论,“那些没画眼睛的纸人会不会也是房地产商用来镇压死者灵魂的符咒?” 在阿什的认知里,纸人代表了一种神秘的东方邪术,没眼睛的纸人甚至算得上邪术的n次方,比吉普赛女郎的水晶球更加恐怖。 谢浮玉闻声看了他一眼。 金毛战战兢兢:“我、我说错了吗?” “没,你说的很对。”殷浔笑眯眯地打量着他,随后用老师鼓励学生的语气示意他继续。 阿什觑着殷浔的脸色,对对方突如其来的肯定表示摸不着头脑,本能地有些警惕。 但谢浮玉明显也很好奇他的想法,“什么样的诅咒?” 阿什面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大着胆子解释道:“就是那种把人辖制在有限活动范围内的诅咒,比如李运呈其实把顶楼纸人的尸体埋在了楼顶的某个蓄水箱里,他给尸体下咒,让纸人永远被禁锢在楼顶。纸人想向李运呈复仇,但受制于自己的尸体无法下楼,所以委托我们来办这件事。” 按照他的理解,这个副本的真实boss是楼顶纸人,玩家任务是帮助纸人完成对事故责任人的复仇。 “那别的纸人呢?”谢浮玉支着下巴看他。 阿什:“啊?” 谢浮玉:“楼顶纸人的诉求是复仇,其他纸人的诉求是什么?” 玩家不在boss对立面,如果他们的任务是帮助这些纸人,那么至少应该先弄清楚纸人的诉求。 很明显楼顶纸人和被沉降压扁的纸人,诉求是不一样的。 阿什想不明白,沮丧地垂着脑袋。 成婧疑惑:“你之前都是怎么过本的?” “有拉奥……”阿什脱口而出保镖的名字,可副本里的拉奥孔已经死了,阿什早就失去了可以信任和依仗的后盾。 金毛小老外看起来格外忧伤。 成婧移开眼,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给祝析音。 谢浮玉装作无所察觉,将话题拉回纸人的诉求上,语气不疾不徐地说:“被镇压的纸人需要通过点睛才能激活,然而事实是纸人不需要点睛也能辨认方向,我认为点睛点出来的那双眼睛,看到的不是路,而是事故真相。” 点睛激活了纸人,促使它们记起了那场看似意外但实则充满人为痕迹的沉降事故,仇恨逐渐覆盖掉烙刻在眼眸中的真相,推着它们向始作俑者发起反击。 触犯禁忌条件的玩家被纸人误认成了当年的加害者。 可如果不被点睛,纸人依然会往七楼跑,谢浮玉抬眼看成婧,“如你所说,它们想要得到解脱。” 楼体沉降后,楼下的路都被封死了,困在低层的住户出不去,只能向上寻找出路。复仇是点睛之后的事,假如没有点睛,它们就会像囿于纱窗与玻璃空隙间的苍蝇,在最靠近房顶的楼层飘来飘去,艰难地摸索出口。 阿什眨了眨眼:“纸人不是能穿门缝吗?” “当然是因为神秘的东方邪术啦。”祝析音提醒他,“无眼纸人是歪门邪道的产物,它们想出去却出不去。” 纸人是boss,不过boss由于诉求不同而鲜明地分为两类。 谢浮玉指着天花板说:“楼顶纸人的诉求很好解决,只要等六楼沉降到地下,李运呈被压扁成无眼纸人就行,其他纸人会麻烦些。” 他们要超度的是一帮有意识有怨念的纸人,没眼睛的纸人不符合这个条件。 殷浔反应过来,扬声问:“谁家有颜料?” 第173章 半小时后, 众人提着可能会用到的材料返回了707。 祝析音解开小舒同款黑色塑料袋,乒铃哐啷倒出一堆空瘪的丙烯颜料。 谢浮玉伸指捻了捻干裂的颜料碎屑,望着她欲言又止。 “哎呀,颜料就像时间, 挤一挤总是有的。”祝析音无奈地摊着手, 解释, “这些都是早八百年前我买回来画gsc脸壳的,兑点水将就着用吧。” “我这个应该也可以?”成婧从兜里掏出几瓶没拆封的指甲油,“雾蓝、酒红、抹茶绿,饱和度还行,不过如果直接涂抹在箭头上射出去,估计飞到半路就干了。” 纸人韧脆的身体使得玩家被迫摒弃近身搏斗这种大概率会削掉自己胳膊和脑袋的作战方式, 但远距离射击对颜料的湿度显然要求很高,颜料太稀了箭头挂不住,太稠了又容易提前凝固。 而且他们手头的箭不多,没什么试错机会。 殷浔蹲在茶几旁数了数,说:“我们只有34支箭。” 箭的数量完全受制于尾羽数量,这些箭匀到各自手里也就四五支的量,射死一只纸人却至少需要两支箭。 而一批纸人足有16个, 一次性解决它们要消耗掉32支箭, 这还仅仅是在一击即中的前提下。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提醒道:“上午八点半到十点是纸人的活动时间, 这期间有禁忌条件限制, 我们不能出门,如果选在纸人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朝它们射击,那些掉进走廊的箭在十点前都捡不回来,所以最好是能把纸人引进公寓内击杀。” 707跟708今早尝试过开门诱捕纸人, 除谢浮玉莫名其妙睡着了之外,效果其实很不错。 “保险起见,弓箭和高尔夫球杆都得准备一些,至于颜料,”殷浔扭头扫了眼茶几上的瓶瓶罐罐,“做成那种胶囊炸弹怎么样?” 既然点睛的成功率会受到颜料的稀释程度与箭头浸泡颜料的时长的影响,那么为了避免这类差错,他们可以人为控制一下点睛的时机。 谢浮玉很快反应过来,“你想在射击的同时,让箭头刺破装有颜料的胶囊?” 但简易弓箭要产生这种效果并不容易,弓箭手必须在短时间内计算出箭羽的运行轨迹,并根据这条路径调整拉弓的力的角度和大小,尤其储存颜料的胶囊还会对箭头的受力方式造成难以估测的影响。 殷浔不置可否,他抬脚踢了踢阿什带来的麻袋,轻笑:“用高尔夫球杆。” 只要能将进屋的纸人逼到房顶,搭载铁签的改良版高尔夫球杆就能承担弓箭的大部分功能。 “我们现在不缺铁签,也不缺球杆,拿弓箭打辅助确实不错。”祝析音扒拉开她扎的垃圾袋,献宝似的捧出自己珍藏多年的高尔夫球杆,“我有五根,阿什有十二根,再找点晾衣杆什么的,起码能保证每人分到三个。” 电烙铁和切割机都由谢浮玉独家提供,祝析音领了一套工具跟陆黎桉负责把削尖的铁签焊接在切割过的高尔夫球杆顶部,成婧、姜杳则抱着颜料在厨房的水池边制作五彩斑斓的魔法药水。 殷浔满屋子乱窜,忙着寻找适合装颜料的材料。 胶囊炸弹要求胶囊壳稍有弹性且非常薄,食品级保鲜袋略厚,保鲜膜张力太强不好刺穿,谢浮玉边磨铁签边分神看他来来回回地跑动。 “呃,我那儿可能有他想要的东西。”阿什支支吾吾地说。 第221章 他在给谢浮玉打下手,金毛小老外明显还没熟悉北方的生活环境,儿化音讲得一字一顿。 谢浮玉偏头,“什么?” 阿什挠挠头,面色赧然:“避|孕|套。” 很字正腔圆的三个字,听得谢浮玉一愣:“......” 他足足怔了半分钟没有接话,阿什顿时有些紧张,以为自己唐突了这位含蓄内敛的东方美人,正要解释套的用途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时,殷浔突然攥着一个小盒子噔噔噔从卧室里跑出来。 谢浮玉循声抬眸,看清盒子上的字样后两眼一黑:“你什么时候买的?”天地良心他肯定不会在家放这种东西,何况尺寸根本对应不上。 殷浔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有备无患,有备无患。” 谢浮玉眯眼:“我受伤那次?” 殷浔否认:“你第一次帮我洗澡那天晚上。” 谢浮玉:“......” 阿什默默遮起双眼,过了会儿意识到不对劲,赶忙闭着眼睛捂住了耳朵。 但平心而论,001的确是最佳选择。 他们目前可选用的材料有方便袋、保鲜膜、001,001的厚薄程度介于方便袋跟保鲜膜之间,超薄乳胶及聚氨酯保证了它的弹性和延展性,被刺穿的瞬间又会因张力撕裂成较大的裂口,使得颜料能够顺利释放。 相比之下,保鲜膜形成的孔洞较小,方便袋则有可能因为张力不够而难以破裂。 不过出于谨慎,殷浔还是搜集齐了三种材料,用谢浮玉新磨的箭头挨个做了实验。 谢浮玉扬手将印着“劲爽薄荷|超薄001”的盒子抛进他怀里,随后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就这个吧。” 没过多久,707成功产出第一支装载有颜料胶囊的强化版高尔夫球杆,试用者为姜杳。 几人中属她身高稍矮,706又是loft,祝析音焊了两根高尔夫球杆,生怕纸人挂在loft二层房顶,姜杳会戳不到。 试验结果相当出色。 谢浮玉站在706客厅,仰头打量起天花板上红褐色的颜料印记,后知后觉感到眉心一凉。 他抬手抹了下,是刚才溅落的颜料。 殷浔瞥见他的动作,转头望过来,视线触及隽秀眉宇间的一点殷红时眸光微顿。 还没来得及帮他擦干净便听见斜刺里飘来一声痴迷地轻喃:“adonis......” 阿多尼斯,希腊神话中极负盛名却英年早逝的漂亮男人,连爱神阿佛洛狄忒也为他倾心不已。 阿什没有刻意压抑自己的赞美。 谢浮玉权当听不见,倒是殷浔颇为在意地睨了眼阿什,侧身截住了那道过分直白的目光。 试验结束,大家再次回到707,开始按部就班地量产第二天要用的武器。 谢浮玉就着这段时间给他们开了个小会。 “明天七楼会沉降为四楼,后天是三楼,再后天是二楼,沉降到一楼的那天,我们从楼顶的逃生门离开。”他戴着护目镜,低头专注地打磨着眼前的铁签,声音偶尔会被切割机滋滋滋地压下去一点,“明早八点半,所有人等我消息,依次把家门打开。” 谢浮玉丝毫不担心有人会临阵反水,毕竟只要沉降不停止,纸人的数量便只增不减,而单靠707和708是很难应付后面几十个纸人的。 死于沉降的纸人倘若得不到解脱,他们即便侥幸活到七楼变为一楼的那日也无济于事。 因为任务还未完成。 成婧抱着胳膊看他:“不用一起吗?” 谢浮玉摇头:“同时开门的话,纸人的选择余地太大了。” 第一天上楼的纸人,在没有任何外力干涉的情况下倾向于从走廊西边的公寓开始探索,刨除未进游戏的702,属704门前停留的纸人最多。 现在701、702与704悉数封闭,706又距离704最近,很可能成为纸人青睐的下一个目标,届时姜杳和成婧左支右绌,其他人受制于规则,甚至无法施以援手。一旦706不能彻底消化进屋的纸人,接下来几天的任务将更加繁重。 谢浮玉估摸着几人的战力,大致分配出每间房负责的纸人数量:“我们和708会先开门,按照昨天的规律各接收六个纸人,等前面的房间关门后,706开门放三只,剩一只给703。” 祝析音跟陆黎桉没有异议,成婧低声询问了姜杳的意见,后者表示可以。 “我反对!”金毛小老外不同意。 谢浮玉拧眉:“?” 阿什指指自己的肱二头肌,竖起两根手指:“我起码能搞定两只。” 谢浮玉:“......我没有否定你个人能力的意思,不过弄死一个纸人需要同时扎穿它的两只眼睛,你是哪吒吗?” 纸人又不是傻子,看见同伴化成一滩纸浆肯定会往外跑,运气差点可能会误打误撞钻进有人的几间公寓,然后遭到谢浮玉他们的制裁,运气好点直接进电梯间,活人拿它根本没办法。 阿什听懂了1v1的原理,但对哪吒有些陌生。 谢浮玉对上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神,面无表情道:“长了很多头和手的神仙。” 阿什:“!” “明天算是我们第一次正面解决纸人,大家尽力而为,注意安全。”谢浮玉抿抿唇,视线郑重扫过每一张脸,“应付不过来也没事,熟能生巧,不行就第二天再来,希望我们都能平安走出这个副本。” 他似乎很擅长鼓舞人心,殷浔余光落在谢浮玉侧脸,脑海深处隐约闪过某个相似的角度,褪色的画面与眼前的一幕缓缓重合。 七人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到晚上八点才拾掇出所有武器。 成婧按按连声抗议的胃,抱起自己那份球杆和弓箭,朝谢浮玉挥了挥手,同姜杳转身离开。 阿什见状也起身告辞。 祝析音拉着男朋友在707蹭了顿晚饭,临走前抱走了失去铝线的小舒,谢浮玉答应她等出去后给小舒买个新身体以表彰此bjd在筒子楼副本中的杰出表现。 “明天见。”祝析音无所谓flag,反手轻轻关上707的大门。 谢浮玉懒洋洋地应了声,趴在茶几边发呆。 殷浔将两人的防身工具分门别类归置整齐,倒了杯热水给他。 谢浮玉吨吨灌了几口,幽幽道:“幸好后面几天只用处理纸人。”消灭纸人是纯粹的体力劳动,不敢想象明天要是再出现新的电台栏目,他的大脑得有多崩溃。 “npc没别的反应,这个副本的背景故事也基本弄清楚了,安心做任务吧。”殷浔揉了揉他的手腕,瞥见他指腹内侧不小心烫出的几个水泡,“家里有烫伤膏吗?” 谢浮玉耷着眼,有气无力地说没有。 “明天找那谁拿,大别墅应该有。”他头一歪倒在殷浔肩上,过了会儿忽然问,“我们真的能出去吗?” 殷浔闻言有一瞬的怔愣。 “为什么这么想?”他低头看谢浮玉。 “楚门的世界。” 谢浮玉慢吞吞地抬起胳膊,逆着吊顶散落的光缓慢张开五指,颓然地抓握了几下,虚空中却并没有镁光灯斑驳闪烁的光影回应他。 “你不觉得这次的线索好像给多了么?”殷浔听见他问。 谢浮玉指的是巴黎圣母院。 准确地讲,是隐藏在大教堂时代里的变奏圣母颂。 圣母颂存在的意义绝不止引出拉奥孔的npc身份这么简单。 殷浔思索片刻说:“拉奥孔因吐露真言而死,表面看指向的线索是李运呈撒谎,但实际上副本是用一个npc的死亡掩盖了另一个npc的痕迹。” “圣母颂是一切的起点。”他微微偏头,垂眸吻了吻谢浮玉的发顶,向他承诺,“我们会找到终点的。” 坠落的舞台灯让楚门察觉到虚假世界的一缕破绽,变奏圣母颂同样暗示了一条与某人身份有关的线索。 “如果我是造物主,大概也会格外偏爱你这张脸。”谢浮玉摩挲着殷浔的下颌线,自言自语道,“可惜锚点总是独一无二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你更像你。” 殷浔低笑,脸颊主动贴着谢浮玉的手腕蹭了蹭,言语间隐隐透露着几分优质男大兼雄竞冠军特有的骄傲,“早说过他不可能像我。” “但教堂确实比照你的骨相捏了这么个人出来。”谢浮玉打了个哈欠,声音很轻,“而且我有种直觉,即使我们走出这栋楼,这个副本也远没有到彻底结束的时候。” 殷浔问:“为什么不揭穿他?” “那样会少很多线索,毕竟他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跟教堂有直接联系的npc。”谢浮玉掀眼望向他,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几分狡黠,“高维文明观察我们很久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反过来观察高维文明?没猜错的话,再过几天应该会有新的纸条出现。” “殷殷。”他扯扯殷浔的衣袖,嘟囔了句什么。 殷浔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浮玉说的是—— “大教堂的出口离我们也不远了。” 第174章 第三天, 震动如期而至,三楼沉入地底,七楼变为四楼。 第222章 谢浮玉被摇晃的席梦思颠得头昏脑涨,赶在闹钟响铃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摸到搁在床边的加长版磨刀棍、强化版高尔夫球杆和简易弓箭, 随后单手将殷浔从被窝里扒拉出来, 拖着人慢吞吞地朝玄关走。 殷浔趴在鞋柜旁打了个漫长的哈欠,“物业还没来么?” “一分钟。”谢浮玉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低斥,“清醒点。” 殷浔闻声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冷不丁问:“轮到我了?” 他指的是谢浮玉昨天上午碰见的那种睡眠debuff,殷浔昨晚没熬夜, 正常来讲睡八个钟也够了,以他目前脑子一团浆糊的精神状态属实有些反常。 殷浔努力撑开眼皮,动作略迟钝地拎起高尔夫球杆。 一分钟后,笃笃笃—— 沉降彻底结束,物业敲响了业主的家门。 谢浮玉照旧只将门拉开一道五六公分宽的缝,新物业清秀明丽的面孔出现在门外。 “很抱歉地通知大家,刚才并不是地震, 只是局部塌方, 导致三楼沉降到了地下车库的位置,大家不必惊慌。”新物业话音一顿, 笑眯眯地说, “因为慌也没用哦~” 谢浮玉:“......”演都不演了! 新物业大抵是外耗型人格,工作时有种励志创死全世界的信念感,他匆忙通知完707便火速赶往下一间屋子,着急下班的心思简直一览无余。 谢浮玉见不得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倚着门框扬声喊住对方。 “喂——” 殷浔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谢浮玉。 不过逻辑之内一切合理,物业有义务回应业主,快要走到706的背影因此不情不愿地停住脚步,周身散发的怨气如有实质。 “尊敬的707业主,您有什么事?”新物业皮笑肉不笑,耷拉着眼皮阴恻恻地盯着谢浮玉。 空气蓦然凝固几秒。 谢浮玉抱臂打量他片刻,漫声问:“通知604了吗?” 新物业不假思索:“当然,每层楼我都通知了一遍,您放心,不会有任何遗漏。” “那就好。”谢浮玉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道,“每家每户都收到消息,才能保证小区安全,不是么?” 新物业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必须的。” 谢浮玉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冲他一摆手,示意对方继续工作。 新物业:“......” 回应他的是一道清脆的关门声。 谢浮玉松开门把手,顺势竖起食指轻按住殷浔微启的双唇,朝他比了个口型:噤声。 殷浔不明所以,身体却本能地模仿谢浮玉,贴着门缝侧耳细听。 走廊中,新物业还在向七楼住户传达通知。 敲门声以三下“笃笃笃”为一组,敲完一组即停,也不管屋子里的人有没有听到。 所幸其他几人早有准备,一直守在门后,从大门开合的间隔来看,新物业并未在别的地方耽搁。 熟悉的脚步声再次经过707门前,然后是一声“叮”。 新物业坐电梯离开了。 殷浔恍然回神,偏头看谢浮玉,后者把手收回去,似有所料般说:“敲门声总共响了三次。” 刚好对应703、706和708。 “新物业只敲住了人的屋子。”殷浔终于反应过来。 谢浮玉嗯了声,“事故发生后才会有专人登门通知,这样才符合逻辑,然而从沉降停止到物业敲我们的门,前后相差最多不超过三分钟,说明物业很可能是坐电梯直上七楼,所谓的挨家挨户通知并不成立。” 拉奥孔的死证明npc会撒谎,但逻辑是客观的。 新物业的供词侧面印证了另一件事,谢浮玉轻眯起眼睛,缓缓说:“七楼之下没有活人。” 604的李运呈不算,新物业跟他不对付,即使能够进入六楼也不会好心通知李运呈楼快塌了。 “不对吧。”一旁,殷浔似懂非懂,懵懵地琢磨了几分钟还是没能完成逻辑自洽,“楼顶纸人的活动范围有限,新物业既然和它是同一个人,怎么做到在这栋楼内活动自如的?” 他一边分出部分精力抵抗困意,一边费劲巴拉地整理思路,进度总是慢谢浮玉半拍,向来深不可测的灰瞳猝不及防显露出几分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清澈。 谢浮玉失笑,抬手隔空虚点着他的下颌线,“只是相像而已。” 名叫拉奥孔的祭司察觉到潜藏在木马中的风险,提前戳破了敌人的阴谋,最终因口吐真言而被巨蟒绞死。 “祭司死了,结局却没能改写。”谢浮玉意有所指。 木马进城,特洛伊陷落,死去的拉奥孔无法力挽狂澜,拯救摇摇欲坠的故土。 “新物业就像藏在木马里的敌人,”他抿抿唇说,“npc的尸体不应该消失的。” 谢浮玉昨晚复盘时才注意到这一点,如果不是拉奥孔的尸体不见了,他直到走出副本都不会将新物业跟楼顶纸人剥离成完全独立的两个人。 视觉永远具有欺骗性,见到新物业的第一面,相似的相貌便如同某种刻板印象植入了他的大脑。 事实上,新物业的身体并不来自楼顶纸人。 “否则就会产生悖论。”谢浮玉比划道,“楼顶纸人的身体大概率被江振业找人禁锢在了顶楼天台,所以它不能自由移动,一旦打破活动范围限制,前半段假设将全部推翻,但这段假设是正确的。” 而且只有死在沉降事故中的居民才能在变成纸人后来到七楼寻求解脱,两个物业也不例外。 殷浔按按眉心,总算跟上他的思路:“玩家尸体消失是一种设定,如果没有特定用途,比如莱斯酒店需要用尸体当垃圾,那么尸体消失是必然,而npc不属于这类情况。” “对,npc属于副本的一部分,也就是逻辑链的一部分。”谢浮玉低头看了眼时间,继续说,“即便npc死亡,尸体也不应该毫无征兆地消失。” 迄今为止,他们只遇到过几次npc意外身亡的情形,最初是在帕莱蒙岛上,黎知由死于溺水,马丽娅将他丢进了大海里。后来是蓝鲸号,布勒格被丹斯派人吊死在驾驶舱。 疗养院副本虽然也有npc死去,但严格来讲,那些躺尸的贵宾其实死于规则,李丽琼制裁了他们。 拉奥孔的死是设定,尸体消失则是人为。 他是偷渡另一个npc的木马,将那擅长模仿他人面貌的普罗透斯送入玩家之中,又被普罗透斯点化成楼顶纸人的模样混淆用以他们的视线。[1] “他只向逮到他的人预言未来。”谢浮玉抬眼看向殷浔,“我们需要得到那个预言。”[2] 殷浔了然,困恹恹地握紧高尔夫球杆屏息等待,没过多久,他在谢浮玉的授意下重新打开了家门。 八点半,纸人准时出现在电梯间。 谢浮玉隔着走廊同对门的祝析音陆黎桉对视一眼,抬手指指身后的客厅,接着比了个数字五。 他们不能等第六个纸人进屋再关门,因为门挡不住纸人,这些纸片子会下意识跟随前面的同伴挤进屋子里,提前关门有一定几率能劝退一小部分顺着惯性飘进来的纸人。 呼啦啦,一串纸人贴着天花板匍匐前进。 七楼房顶是离顶楼平台最近的地方,它们紧紧吸附在天花板上,宛如感知到窗户缝隙的苍蝇,执着地撞击这堵厚重的“南墙”。 敞开的家门成了最好的窗缝。 纸人鱼贯而入,随机散向707和708。 谢浮玉仰头数着进屋的纸人数,掐准时机砰地甩上大门,彼时第六个纸人刚刚迈过门槛,只有脑袋挨着天花板伸进了玄关。 关门后,两人没有任何动作。 第六个纸人卡在门框顶部迟疑了几秒,少顷,似是没察觉到危险,又丝滑无比地把后半截身体拉进屋,试图跟上逐渐离它远去的同伴。 门外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喀啦”,706解锁了大门。 与此同时,谢浮玉跟殷浔猝然出手,双手紧握高尔夫球杆猛地朝天花板一扎,落在队尾的两只纸人便倾刻间化成了一滩纸浆。 跑在前面的另外四只纸人很快嗅到了死亡威胁,急忙朝大门的方向撤退。 纸人三号和纸人四号转身后霎时变成了车头,还没看清路线就被谢浮玉一手一只钉穿一侧眼睛。 殷浔扭身躲过纸人二号垂落的胳膊,抛开高尔夫球杆,取下背在背后的弓箭,补上了三四号空缺的另外半边眼睛。 熔化的纸浆犹如小型瀑布,劈头盖脸砸向地面,殷浔眼前一花,险些被一道劲风割断鼻梁。 他纵身翻过沙发,弯腰抄起方才扔下的高尔夫球杆反手一捅,精准命中了纸人二号。 短短数秒,客厅中只剩纸人一号。 大势已去,它肉眼可见地放弃了挣扎,主动从天花板上跳下来,站到两人面前。 谢浮玉凝视着它眉骨下方的两片空白,后知后觉地发现,纸人之所以会反抗,其实并不是冲着玩家。 它们的挣扎诞生于被断壁残垣活埋的真实经历,是临死前最真实最无助也最本能的反应。 第223章 许是终于想起自己已经死了多日,一号纸人揣着手,没有一丝表情的简笔画般的面孔中流露出几分安详与释然。 谢浮玉端详它片刻,随后缓慢抬手,以一种温和却不失果断的力度,在点睛完成的瞬间刺穿了它的眼睛。 进入707的最后一只就此消弭。 纸浆哗啦啦地顺着木地板的纹路四处流淌,迎合着若有似无的穿堂风,仿佛遇难者弥留之际无望的哭泣。 第175章 清扫结束, 谢浮玉坐在地上,整理刚才使用过的高尔夫球杆和弓箭。 他跟殷浔下手很稳,没产生什么额外损耗,因此大部分工具都经得起二次利用, 只有一柄球杆顶部弯了, 装颜料的套套像口香糖一样反向裹住箭头, 需要重新打磨。 殷浔拖完地,顺手将切割机带给他。 谢浮玉挪到茶几旁,边为球杆头更换铁签边问:“其他人怎么样了?” 陆黎桉不在,707的联络员自动变成了殷浔。 他收拾好客厅,端着新煮的茶折回来,“708多放进去一只, 706少一只,703不变,已经全部按计划处理掉了,没人受伤,不过现在没到十点,大家都在家里呆着。” “对了,”殷浔忽然想起什么, “703的球杆断了。” 谢浮玉手一顿:“断了多少?” 殷浔:“所有。” 谢浮玉:“......幼稚。” 殷浔勾唇, 支着下巴偏头看他:“谁让阿郁心善呢?居然舍得分出两套球杆给那金毛霍霍。” “今天不会了。”谢浮玉嗅见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醋意,唇角小幅扬了扬, “每家分到的球杆和弓箭数量都是固定的, 坏了就缝缝补补接着用,至于新的......” 他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眼底掠过一缕狡黠:“材料有限,我又手腕疼, 产能跟不上,只好委屈大家继续用旧的了。” 严格来讲,弓箭、球杆、磨刀棍都是耗材,假如谢浮玉不提醒,他们大概率会将这些东西默认为一次性用品。 但谢浮玉提前告知了708,并嘱咐祝析音转告隔壁706。 703的阿什则被他故意漏掉了。 “不是不打算在这个副本揭穿金毛么?”殷浔明知故问。 谢浮玉无辜地眨了眨眼:“总不能一直被人使绊子,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糊弄完接下来的两天。” 事实证明,金毛小老外随机应变的能力还算不错。 十点一过,禁制解除,阿什马不停蹄登门造访,借走了谢浮玉的电烙铁,并嘤嘤嘤向他哭诉那个纸人是何等凶悍,导致自己不得不花费四根高尔夫球杆与之搏斗。 “疑似拼尽全力无法抵抗。”祝析音趴在猫眼后啧了两声,等金毛走回703,才拉开家门去了对面。 客厅里,谢浮玉正和殷浔商量一会儿的行动。 祝析音听了半段,指指自己:“又要我看门吗?” 谢浮玉摇头,“你留在707,门别关实,陆黎桉跟我们走,帮忙守一下安全通道门。” 祝析音了然,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陆黎桉没再回708拿球杆,谢浮玉把那柄刚打磨好的球杆丢给他,三人简单收拾了装备,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安全通道。 “你也进来。”谢浮玉压声示意陆黎桉。 安全通道门朝向电梯间的一侧不留人,陆黎桉守的是门背面,他正前方立着一堵承重墙,墙体左右各自有一溜台阶,分别通往六楼及楼顶平台。 殷浔拍拍他的肩膀,说:“十五分钟。” 陆黎桉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十五分钟代表这期间无论顺利与否,谢浮玉和殷浔都会卡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出现,误差是必然的,但不会很明显。倘若十五分钟后两人还未现身,陆黎桉可以直接撤走,不必继续等待。 啪嗒,安全通道门严丝合缝卡进了门框,最后一缕微弱光线随之消失。 黑暗与寂静相继袭来。 手机电量跑得比时间快,谢浮玉上楼时没开照明,他反握住殷浔的手腕,凭感觉一步一步走过十三级台阶,来到了楼梯转角。 再有四级台阶就是那扇上锁的木门。 谢浮玉却没再往前走。 木门附近只有一小块狭长的落脚点,宽度不足台阶一半,站在门边难以观察这片间层的全貌,他们此行的目的是顶楼平台真正的门,台阶下的视角显然更全面。 殷浔按亮了自己的手机。 惨白微光朦胧一晃,照向房顶,一张印在通缉令里的脸猝不及防撞入视野。 粗糙的简笔画用纯粹厚实的黑填满了整个瞳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逆光望过来,因为天生无法眨眼而显得格外诡异。 谢浮玉维持着脖颈后仰的姿势,抬头打量起楼顶纸人。 它呈大字型平铺在天花板上,但四级台阶对应的房顶并不宽阔,纸人的双腿因此折叠至木门顶部,脚尖耷拉下一截贴着门板,像没什么粘性的封条。 “位置没变。”殷浔微微侧头,挨着他的耳朵含糊说,“我怀疑它正好盖住了天窗。” 晚香玉小区虽是新建,建筑风格却十分质朴,接近现实世界中的老式民居,楼顶一般装有小门或天窗,供检修人员通行。 副本至今没有设置任何与钥匙相关的线索,结合楼顶纸人的身位来看,最有可能承担通道功能的设施应该是天窗。 “年三十那晚,前物业收完物业费特意提醒玩家不要在第二天八点前离开家,他当时给出的理由就是硬件设备检修。”谢浮玉眯了眯眼,盯着不远处的门框若有所思,“它没死在那场事故里。” 那是新旧年交替的清晨,楼顶纸人发现家中的热水器出了故障,遂前往顶楼的平台查看情况,事故发生时它在高层,因此侥幸捡回一条命。 “江振业事后察觉到它的存在,担心它是目击者,便派人将其绑到事故现场杀害,伪造成意外死亡的样子,所以当年的沉降才会无人生还。”殷浔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像是故意说给在场的第三人听。 谢浮玉会意,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纸人与门框的交界处。 与此同时,殷浔缓缓转动手腕,让零散的光线悉数汇聚向被纸人双脚遮住的地方。 两人一纸隔着一片黯淡的光无声对峙。 那道自头顶斜上方垂落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动,盘踞在角落的纸人似乎在默默分辨殷浔刚才那番陈词的真伪。 良久,投射在门框顶部的光轻微晃了晃。 殷浔有一瞬以为是自己手抖,正要把看似偏移的光源调整回去时,谢浮玉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往门锁的位置看。 一条黄褐色的细线隐约浮现在门锁上沿,平行于地面横贯了整块门板。 但细线比门板更宽,线的两端颜色也更深。 谢浮玉朝上走了两级台阶,看清那是某种陈年锈痕,黑乎乎的一团,边缘有几个对称的小孔。 “梯子。”他轻喃了句,随后仰头。 类似的细线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犹如多米诺骨牌先后变得清晰,谢浮玉逐一数过去,细线共有三段,每两段相距约半米,第三段已经超出了门框顶部,纸人的脚抵着第三段细线边缘,方才晃动的不是光源,而是如同影子的纸片。 因为殷浔解出了它的死因。 而以第三段细线为界,其下三块被细线分割的区域代表了这三天沉降至地下的楼层,上方则是露出地面的四到七层,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楼顶会产生第四段细线,后天是第五段,大后天是第六段。 按照目前的线间距,人站在第六段细线上就能碰到屋顶,那天也是他们离开副本的日子。 届时被拆除的梯子将回归原位,连出一条通往平台的路。 “守门的纸人怎么办?”殷浔牵着谢浮玉退回楼梯转角。 “它有眼睛,寓意死不瞑目,只有仇人死去,它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谢浮玉抿抿唇,“不急,再等两天。” 殷浔嗯了声,关掉手电筒,顺便看了眼时间。 距离他们跟陆黎桉约定的十五分钟没剩多久,两人安静在楼梯转角待了会儿,又各自在大脑里捋了一遍这个副本的始末,最终准时回到了七楼的安全通道门外。 谢浮玉将楼顶天窗的消息告诉陆黎桉,派他转述给另外两间公寓,然后和殷浔径直走向707。 祝析音蹲在门口,见到他们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谢浮玉把人拉起来,问:“我们不在的时候七楼有什么异常吗?” “没,706来过一次,没多问就走了,703的小金毛刚走,他来还电烙铁。”祝析音指指搁在鞋柜上的工具,冷却不久的电烙铁旁还放着一盒巧克力。 谢浮玉扫了眼包装,现实世界里有,且价格不菲。 祝析音挠挠头:“他说是谢礼,放下就跑了,要我给他送回去吗?” 谢浮玉摇头,“天窗还有两天才能打开,我们存粮不多了,你拿半盒走,先垫巴着吃,速食留出两三顿的量装进书包随身携带,出去那天背走。” 第224章 祝析音闻言一愣,紧接着意识到什么,重重点了两下头。 “706那边找机会可以提一嘴,”谢浮玉犹豫再三叫住她,反复强调道,“在不惊动703的前提下。” 这其实有点困难,成婧和姜杳的手机都没电了,要通知只能敲门说,但706跟703离得不远,只敲706却不管703属实有几分欲盖弥彰。 祝析音直到七楼沉降为一楼的那天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只能多省出两顿口粮,交给陆黎桉背着。 八点半,电梯门照常打开,从六楼上来的纸人只有一个。 谢浮玉倚着门框朝电梯间看,被压扁的李运呈保留了他生前的面貌,穿一身邋遢睡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僵硬死板的面孔透露出浓浓的惊讶和恐惧,就像楼顶纸人一样。 他们不必对李运呈采取任何措施,因为刺穿双目等同于释放束缚在纸片中的灵魂,而李运呈没资格得到解脱。 有罪之人将永远囚于混沌,不死不活,为枉死的人赎罪。 李运呈在七楼游荡。 他隐约知道出口在哪儿,但他不敢去。 李运呈甚至不敢在电梯间久留,从安全通道门另一面渗进来的仇恨压得他喘不过气。 纸片迅速逃窜向了走廊最西端,把自己折成小小一团龟缩在角落。 谢浮玉盯着他看了几分钟,随后移开视线,静静等待这一轮规则限制结束。 十点半,李运呈被电梯送走。 谢浮玉瞥瞥电梯门旁的显示面板,额角冷不丁跳了两下。 他朝706飞快打了个手势,催促成婧姜杳进安全通道,祝析音陆黎桉紧随其后,最后才是阿什和他们自己。 双数号存在视角盲区,看不清显示面板,单数号却看得一清二楚。 电梯一直在七楼循环。 “七楼已经变成了一楼,电梯无处可去,还会把李运呈送回来的。”谢浮玉仓促解释,几乎在短时间内把奔跑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安全通道门被关上的刹那,几人不约而同听见了一声“叮”。 成婧咳了几声,问:“他不会进来吧?” 理论上不会,不过谢浮玉不敢保证,他缓了几秒走到队伍最前面,带着屈指可数的幸存者走向楼顶。 殷浔惯常殿后,他身前半步是金毛小老外。 一行人屏息踏上楼梯转角。 第六段细线已经成形,谢浮玉用仅存的电量打开手电筒照了一圈,发现纸人从天花板挪到了他左边的墙壁上。 它比谢浮玉矮一点,和拉奥孔伪装的新物业差不多高,线条流畅的眼睛聚精会神望着谢浮玉,隐隐有几分期待。 谢浮玉如它所愿,掏出连夜赶制的小刀,划破了那对乌黑的瞳孔。 纸浆淌落的瞬间,细线凝实成了梯子。 谢浮玉把刀别回腰侧,攀住铁梯轻松摸到了房顶。 天窗的把手就在他眼前,谢浮玉用力一推,灰白的光线如流水泄进楼梯间。 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短促的停顿后,谢浮玉扣住窗口边缘纵身翻出平台,迎接他的却不是温暖熟悉的公寓。 队友们也还在身后。 属于筒子楼的天台只存在了极短的一瞬,众人瞥见漂浮在水箱中的尸体后便被一阵苍凉的风吹得睁不开眼。 谢浮玉深吸一口气,逆着风闻到一丝海水特有的咸腥。 他们在一座岛上。 几人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有些茫然。 倒是阿什四处看了看,忽然说:“诶!我们出来了!这是我家的海岛!” 谢浮玉循声扭头,望见金毛满脸喜悦。 阿什怕他不信,献宝似的捧出自己的手机:“你试试能不能打电话,就知道我没骗你。” “手机没电了。”谢浮玉摸了摸口袋。 四五天不充电,必要时还得拿来照明,大家的手机基本电量告罄,阿什于是邀请几人先去他的度假屋休息。 “就是703门后的别墅,你们见过的。”他说着不由加快了脚步,“兴许拉奥孔正在家等我呢。” 谢浮玉不置可否,和殷浔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 据阿什所说,副本把他们传送到了这座岛的背面,距离他家还有挺长的一段路。 阿什嘴里闲不住,索性边走边为队友们介绍起海岛的历史文化及风土人情。 小岛名叫维特拉胡斯,地处冰岛与格陵兰之间的某条偏远航线上,虽然为阿什私有,岛内却不止住了他自己,维特拉胡斯是有原住民的,那是一群世代生活于此的渔民,每月初会有补给船和商船路过此地整补交易,以保证小岛不与外界隔绝。 “小岛南边有教堂、学校和商铺,前年我出资在学校里建了图书馆,你们有空可以去参观参观。”阿什显然对自己的善良感到满意,走在队伍最前的背影手舞足蹈,周身散发着难以掩饰的开心。 谢浮玉皱了皱眉。 殷浔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挡在了他前面。 谢浮玉低头,摸出压在口袋底部的东西飞速看了眼。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1] 纸条上的内容变了。 这是一张新的纸条。 他们还在副本里。 第176章 阿什居住的独栋位于维特拉胡斯岛南面, 与岛内熙攘繁华的中央街区相距不远,站在别墅前隔着一片葱郁树木能够看见格拉大教堂主楼的尖顶十字,纯白石料雕刻成天使张开的羽翼,在苍凉暮色中显出几分圣洁。 别墅后是阿什的私人海滩, 成婧躺在沙滩椅上, 举着刚充满电的手机四处寻找信号。 “要不你进屋试试?”一旁, 姜杳咬着吸管喝了两口橙汁,对着屏幕敲敲打打,边发消息边感叹道,“幸好咱们今年不回去,不然谁解释得清。” 年三十人还在家,大年初一居然跑到了北欧, 坐飞机都没这么快的。 成婧眯眼看看屏幕右上角的wifi标识,终于就着微弱的一格信号给父母亲朋发完了新年祝福。 “网好差。”她嘟囔了句。 “至少不是与世隔绝,”姜杳望着灰蓝色的海面,目光有些涣散,“能联系到现实世界中的人,应该是真的出来了吧。” 众所周知,副本里的充电线和路由器都形同虚设, 玩家只能向彼此发送信息, 与现实世界的社会关系是完全脱节的,能否跟非玩家身份的亲朋好友取得联系因此成为大家判断自己有没有出副本的重要准则。 所以每个玩家其实都有锚点。 人类用情感串联起独一无二的记忆, 又将记忆凝成了最坚实的风筝线。 只要有所牵绊, 就永远不会迷失于虚无。 海岛虽然网卡,但收发消息依旧正常,成婧没接话,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灌木丛后的小屋。 另外几人已经回了客房。 阿什不在家, 他忙着去格拉大教堂找神父,为死无全尸的拉奥孔准备葬礼。 “没想到那位保镖真是被附身的。”姜杳循着她的视线望向空无一人的客厅,问,“回去休息吗?” 成婧点点头。 阿什将他们统一安排在二楼客房,成婧跟姜杳走到楼梯口,迎面撞见祝析音和陆黎桉从谢浮玉的房间出来。 双方简单打了个照面。 祝析音瞧着病恹恹的,成婧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几眼,很快别过脸,继续往前走。 两人擦肩而过,成婧揣在袋中的手机冷不丁震了震。 一门之隔,谢浮玉收起手机,将纸条同另一样东西拿出来,平铺在窗前的茶几上。 “她们会信吗?”殷浔打开纸条,细细研读那句话。 尽人事,听天命,谢浮玉不知道也无所谓成婧对那条消息的态度,他低头端详起纸条旁的简易模型,思索片刻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 “这好像是把梯子?”谢浮玉拈着模型一角,翻来覆去反复确认。 模型仅巴掌大小,由两根长棍和六根短棍组成,长棍与长棍、短棍与短棍是相互平行,长棍与短棍之间则相互垂直,横放时像栅栏,竖放像梯子,目前用途不明,使用限制不明。 不过有纸折船作为先例,谢浮玉猜测梯子的用法大约与之相似。 同样的道具殷浔也有一个,成双成对明显是筒子楼副本掉落的奖励。 但奖励并不单独出现。 谢浮玉摸到道具前,先摸出了新的bonus纸条, 他们这次的处境很微妙。 好消息是继小鲸鱼挂坠后,他和殷浔终于获得了第二件道具。 坏消息是新副本看起来比筒子楼更加抽象。 “没有新人,没有任务,没有明确的禁忌条件,”谢浮玉话音一顿,小幅皱了皱眉,“甚至连任务期限都是未知数。” 他们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阿什的身份。 殷浔支着下巴思考:“或许岛民知道些什么。” “但这次的副本世界融合了一部分现实世界,”谢浮玉屈指点了点纸条,“我们现在很难确定哪些岛民是真人,哪些是npc。” 第225章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 箴言的重点在交融,新副本早在他们进入别墅时便鲜明直白地给出了第一条线索,重新满格的手机电量与不受限制的越洋电话皆是证据。 筒子楼副本看似多给的那几条信息,正是在为新副本做铺垫,那段变调圣母颂代表的确实是起点,筒子楼是后续一系列副本的引子,维特拉胡斯岛可能也不例外。 殷浔把纸条卷好还给谢浮玉,“如果副本世界注定会侵入现实,那么推翻重建兴许才是高维文明的最终目的。” 与蒋泉李施了解到的所谓“进化”截然不同,隐藏在教堂背后的高维文明并不指望真的能用副本筛选出资质优秀的人类,再赋予他们进化的能力,促使这些人沿着二维时间轴顺其自然地建立起美丽新世界。 高维文明甚至比人类更加恋旧。 “祂是想将一切拨回原位。”谢浮玉说。 通过筛选的人有义务从世界尚未腐烂的时间点开始,引导不知情的人类做出与上一条时间线完全不同的选择,这才是起点真正的含义。 “否则回溯没有存在的必要。”殷浔反应过来,“副本世界的真实作用是对现实世界进行清洗,而全体玩家的终极目标其实是在清洗完成前,找到回溯通道。” 那才是大教堂真正的门。 究竟是完成任务回到过去,还是跟随崩坏的现实世界一同被副本世界吞没,则是又一次的二分之一选择。 与此同时,每个小副本都是大教堂的缩影,它们像印在彩绘玻璃窗上的图案,拼拼凑凑串出一条完整的逻辑链。 谢浮玉按按眉心,顿了两秒继续道:“任务期限应该在阿什那里,估计跟拉奥孔的葬礼有关,我们得在离开前拿到阿什,也就是普罗透斯的预言。” 他直觉那份预言非常重要,很可能关系到下一个副本。 筛选进入第二阶段后,副本毫无规律可言,仅凭bonus纸条也远远不能填补新人线索消失造成的空缺。 “这次的门倒是不会特别难找,”谢浮玉兀自琢磨了会儿,问,“阿什出资修建的那座图书馆是不是就在教堂旁边?” 殷浔点头,调出地图给他看。 世界交融最大的好处在于能联网,尽管两人从未听说过这座维特拉胡斯岛,但并不妨碍地图上有整座岛各街道建筑的详细信息。 谢浮玉凑近了些,就着殷浔的手机查看路线。 “格拉大教堂、圣索菲亚骑士学校和阿什的别墅原来在同一条直线上。”他标注出这三个地点,两指捏合将屏幕缩小,“这条线纵贯南北,是小岛的中轴线。” “图书馆在这儿。”殷浔指着教堂东边的一座建筑说,“如果把图书馆跟教堂连起来,这条东西向的横线刚好垂直于你刚才画的中轴线。” 谢浮玉比划了两下,偏头看他:“像十字架。” 东西向的短线将南北向的中轴线一分为二,南半段线长,北半段线短,而地势由北向南逐渐降低,仿佛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躺倒在这片陆地之上。 格拉大教堂是两条线的交点。 “图书馆在学校里面,明天先去图书馆,然后是教堂。”谢浮玉有条不紊地安排,随即想起什么,问,“明天礼拜几?” 殷浔:“礼拜天,你想去听弥撒?” 谢浮玉嗯了声,“小岛面积不大,原住民应该不会很多,这类集会是我们打听消息的最佳时机。” 岛民数量稀少,岛内却建有教堂,说明信仰基督的人不在少数,比起挨家挨户打探,混入集会既不惹眼,也更容易收集信息。 殷浔于是重点标注了教堂。 谢浮玉挨着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地图,不多时疑惑道:“没有港口吗?” 从阿什的介绍中来看,岛民每月初都会同往来的商船、补给船交易,地图上连中央街区某个犄角旮旯里的自助情趣用品贩售机都有明确标识,不可能会忽略掉港口和码头。 “没有才正常。”殷浔轻眯起眼睛,“不然他跟其他人解释不清我们现在为什么没办法离开这里,而且我怀疑这座岛也在填海造陆。” 小岛的缩略图是可以看出地形起伏的,维特拉胡斯岛的陆地与外围海面有一圈非常明显的分层。那是一条深得发黑的狭长细线,线圈内绿意盎然,线圈外覆盖着灰蓝色的海,线圈本身则代表一片位于海平面之下的断崖。 整座岛仿佛悬浮在某个海底山脉的最高峰。 谢浮玉盯着地图,脑海中闪过什么,快得他根本来不及捕捉。 正要捋清思路逆推时,门外忽然传来几道拖沓沉闷的笃笃声。 谢浮玉一怔,侧眸与殷浔对视一眼,后者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阿什。 他刚从格拉大教堂回来,皱巴巴的衬衣前袋别着一朵素白的花。 金毛失去了赖以信任的保镖,整个人看着十分憔悴。他强行打起精神,朝自己的客人露出一抹有些勉强的笑:“拉奥孔的葬礼将于三天后举行,你们能来送送他吗?” 阿什生怕他们拒绝,主随客便地使用了中文语境。 谢浮玉闻声走到门口,垂眼扫过对方那副肖似殷浔的骨相,半晌淡声问:“参加完葬礼,我们就能回家了么?” 阿什点头,抬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当然,拉奥孔会保佑你们平安。” “我们会准时到场的。”谢浮玉没有拒绝。 阿什真诚地向他道谢,接着转身去通知住在另外两间房的人。 殷浔关好门,回到窗边,“任务期限是三天。” “对,离岛方式也不是坐船。”谢浮玉拨弄两下摆在桌角的台历,指尖轻轻点着三天后的日期说,“月初才有船来,现在还是二月中旬。” 门的位置和他预想的一样,就在那两条线拼成的大十字架上。 第177章 许是伤心过度, 阿什发完葬礼通知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整个三层都是他的地盘,金毛闭门不出,没限制其他人的活动范围,也确实没打算管他们的死活。 他好像彻底沉湎于失去拉奥孔的悲痛中, 连地主之谊都不能稍尽一二。 好在别墅内各种食材一应俱全, 谢浮玉毅然抛弃泡面, 简单炖了一锅艇仔粥,另外几人大大方方围坐在餐桌边蹭饭,仿佛他们才是别墅真正的主人。 成婧和姜杳也在。 两人原本对仍在副本世界的说法心存疑虑,但成婧翻阅消息时找到了上个副本里何穆建的玩家群。 按理来讲,副本结束后,玩家群会随之消失, 现实世界不应该出现副本世界才有的东西,然而事实是通过筛选顺利进入筒子楼副本的14人,账号跟聊天记录都在,群公告甚至还挂着那三个禁忌条件。 饭前成婧重新读过那些消息,偶尔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何穆等人并没有死,他们只是远在这片海域的另一端, 被漂浮的冰川推向了相反的方向, 如果这会儿她往群里丢个表情包,搞不好还会有人给她扣问号。 但存在即为反常, 成婧很清楚, 无论岛外是否属于真实,维特拉胡斯岛上的这栋别墅大概率是假的。 与此同时,世界交融模糊了规则界限,即便副本世界没有规则, 他们也依然受到现实世界的秩序约束。 任何看似是人类的生物都能对玩家造成威胁,玩家却不能再轻而易举地动用道具乃至冷热武器予以反击。 “你怎么能确定你杀死的是npc,而不是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原住民呢?”谢浮玉抬眼看她,“我相信大部分人在拉奥孔死前都没看出来他是npc,至于阿什,npc应该也不是他的真实身份。” 谢浮玉对阿什的来历隐隐有所猜测,葬礼之后大约能有答案。 几人吃完饭各自回房,不久便被祝析音拉进新的玩家群。 成婧看了看群聊名称后面的括号,眼底闪过几分动容,“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小的数字。” 恍神间,祝析音已经将目前掌握的线索编辑进了置顶。 【副本名】:维特拉胡斯岛 【线索】:副本世界与现实世界正在融合 【任务】:三天内找到出口,参加完拉奥孔的葬礼后离开 【规则】:不明 【谢浮玉】:[图片] 【谢浮玉】:门在教堂,明早我们先去听弥撒,然后分头去我标注的地点搜集信息,下午五点在教堂正门会合@全体成员 弥撒将于明早六点开始,这条信息由地图提供,并且只有教堂、学校跟图书馆标明了具体的开放时间,说明场所开放的这段时间很可能藏着重要线索。 图片是附加了文字说明的地图截图,谢浮玉以格拉大教堂为中心,规划出三条线路,祝析音陆黎桉负责中央街区,成婧姜杳则前往圣索菲亚骑士学校,图书馆归谢浮玉和殷浔。 大家没有异议,约定明早五点半在别墅门口碰面。 第226章 从别墅步行到中央街区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穿过别墅周围的树林后是一条平直大路,格拉大教堂就在这条直道的中点。 地方不难找,但考虑到他们没有当地货币,中午也不一定回来吃饭,第二天,谢浮玉起早包了几盒便当分给队友当午餐。 五点二十六,殷浔叼着一只三角饭团困恹恹地倚着别墅大门点人头。 “阿郁——”他扭头朝厨房的方向喊,“人齐了。” 谢浮玉闻声匆忙跑出来,把刚装满的背包塞给殷浔,“走吧。” 一行人朝前方的小树林走去。 那是一片桦木林,阴翳天光穿过枝叶间隙落入林中,昏暗如同被厚重乌云笼罩的大海。 谢浮玉打开手电,走在最前面探路。 林道不宽,但因为始终是直路,也不算难走。路面很干净,没有什么落叶枯木,谢浮玉走到一半,后知后觉发现这段路有些熟悉。 “像柳安村招待所周围的那片重阳木林。”殷浔也反应过来,“副本是对这种地形有执念么?” 成婧问:“什么样的地形?” “入口宽出口窄,像一座平放在地面的尖塔。”谢浮玉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殷浔补充道:“窄口对应的是地标性建筑,宽口对应的则是某种更开阔也更荒芜的边缘地带。”刘安村招待所和格拉大教堂就都在窄口外。 闻言,姜杳轻轻扯了下成婧的衣袖。 “巴别塔。”成婧冷不丁吐出一个词。 谢浮玉脚步一顿,“是那座传说中的通天塔?” 成婧嗯了声,解释:“姜姜曾经得到过一个道具,是一部分圣经残卷。” 那些泛黄破碎的纸张最终被姜杳当成符篆一巴掌拍在了某位npc的脑门上,来自西方的恶鬼受到圣经的洗礼,化作一缕青烟安详地消散在日光中。 “那部分内容属于旧约首卷,”成婧顿了顿说,“也就是创世纪。” 姜杳对圣经残卷里的内容倒背如流,她边走边复述道:“来吧,我们要建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1] 轻缓柔和的女声随风溢散向树林深处,陡然多出几分空灵缥缈。 “那幅残卷出现以后,我经历的每个副本都有巴别塔的影子,唯独筒子楼没有,我还以为是我多想了。”姜杳温声说,“既然筒子楼副本是维特拉胡斯岛副本的引子,那么在这里再次见到形似巴别塔的道路似乎也合理。” “但筒子楼副本是有巴别塔概念的呀。”祝析音提醒她,“人类企图攀及星星的高度,镂刻下自己的事迹。” 她指的是大教堂时代副歌部分的几句歌词,巴黎圣母院叠加大教堂时代,某种意义上确实与人类对建造通天塔的渴望不谋而合。 无论如何,同一概念多次重复出现绝非偶然,谢浮玉轻眯起眼睛,眸中划过几许深思。 人类之所以想要建立起通天高塔,目的不仅在于彰显团结,而所谓统一也绝不只是语言统一。 姜杳深以为然,得到那本圣经残卷后,她查阅了很多书籍,又费劲千辛万苦从论坛里扒拉出一些陈年旧帖,才勉强拼凑出巴别塔的引申义。 “人类使用同一种语言,等于一个灵魂在千万人中共享,这种统一让他们变得意识一体,而意识在某些语境下,是超脱死亡存在的。”资料将巴别塔渲染得神乎其神,姜杳至今仍有些一知半解,“什么是超脱死亡的存在?” 祝析音话糙:“不死之身,长生不老?” 个体会死亡,从统一的语言中诞生出的集体意识却并不会随之消弭,谢浮玉迟疑片刻,肯定道:“巴别塔指向的是永生。” 但永生并没有实现,上帝为了阻止人类建造巴别塔,动用神力瓦解了语言统一使得人类无法沟通,工程因此被迫中断。 然而人类从未停止对于永生的追求。 殷浔回忆起aether实验室的变异鸭和疗养院那位护士长曾参与的人体实验,不由皱了皱眉。 一旁,谢浮玉自言自语:“我们要建塔,塔顶通天……” 我们要突破生死的界限,把人从尘土里提拔到天国。 巴别塔不是塔,而是通往永生的天梯,塔的每一层都是对自然与生老病死的超越,对神授命运的不屈服。 可世界分明先有自然,而后进化出了人类。 永恒属于自然,即便自然已被破坏,像风烛残年的老人静卧在这个星球上苟延残喘。 高维文明就站在上帝的位置,企图用上帝的办法推翻人类心中的巴别塔妄想。 他们关于进化、永生和回溯的猜想全部正确。 谢浮玉按灭手电,拨开斜至眼前的树枝,抬眸望向不远处泛光的尖顶十字。 白石砌成的格拉大教堂拔地而起,万丈霞光自它背后铺开,沿着高耸的穹顶描出一层淡金色的虚线。 一行人走到教堂正门时,虚空中乍然荡开一阵钟鸣。 沉厚嗡响在耳畔拖出一道悠长余韵,随后是一串轻盈的颂唱,熟悉的歌词流入众人脑海,一切正如他们第一次在闹市见到那座根本不存在的废弃教堂一样。 “ave——maria——ave maria——” 信徒虔诚地站在长凳边跟随琴音缓声吟唱,谢浮玉悄无声息地停在门外,眺眼看向十几米之外的高台,神父垂手而立,眉眼低垂,面容沉静安详,直到一段歌声结束,才蓦然开口道:“今日,我们为命运献唱!” 话音刚落,几人眼底不约而同闪过几分诧异。 看神父口型便知他讲的并不是中文,副本却自动将这段话转译成了玩家能够听懂的语言。 谢浮玉神色一凛,集中了注意力。 “人生来便背负选择的负担,前进,还是回头?我们选择前进,于是创造。我们创造,于是腐朽……维特拉胡斯已被选择。” 刨除开头和结尾,中间是一段长达五分钟的非中文剖白,由于语种太过小众,导致在场玩家无一人能听懂。 所幸重点已经交代清楚,神父的台词表明,维特拉胡斯本身就是高维文明对低维世界推翻并重建的典型案例。 不出意外,他们应该能从这座岛的历史中窥见一丝端倪。 谢浮玉循着神父的目光望向教堂侧壁的彩绘玻璃,朦胧晨曦将上面的图案切割成了五彩斑斓的光斑。 那些图并不是无意义的色块。 谢浮玉眸光微顿,视线定格在了其中的一幅画上。 第178章 距离神父最近的那扇镂花彩绘玻璃清楚刻画着一个弯腰抚摸海豚脑袋的小男孩, 那双蔚蓝犹如大海的眼睛纯粹而明净,在霞光中熠熠生辉。 赫然是小海神帕莱蒙。 以帕莱蒙为起点,由远及近依次是陷落的海岛、崩塌的摩天大楼、群聚的变异生物、婆娑怪异的树影、俄罗斯套娃般层层交叠却大小不一的镜子、硕大如烟囱的冷却塔、乘风破浪的鲸群和被压进地坑的纸片,靠近大门的两扇玻璃则分别画着一座教堂与一群疲于奔命的人。 每一幅画都对应一个副本,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 退到教堂门外, 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殷浔:“我们现在位于倒数第二扇玻璃描绘的场景,教堂指的应该就是格拉大教堂。” 画面底部用寥寥几笔点缀出一群人,从背影上看,所有人不约而同仰面望向教堂顶端的圣十字,盘旋不下的飞鸟扇动翅膀,将圣歌的余音送与信徒聆听。 最后一幅画他们从未见过, 殷浔扫了几眼,忽然说:“李施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可取之处,至少副本的确是有终点的。” 谢浮玉不置可否,盯着那幅稍显陌生的画面,微微出神。 因为教堂穹顶较高,他看不清人物的表情,但零散队形依旧透露出几分似曾相识, 谢浮玉怔了怔, 循着时有时无的记忆隐约猜到了那幅画的后续。 彼时,流亡的人类在河流上游搭建起临时驻地, 四面漏风的灰白帐篷里躺着奄奄一息的祝析音, 而他作为被赶鸭子上架的蹩脚医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血糊拉碴地死去。 彩绘玻璃上的画不是预言,灾难和末日都曾真实地降临这片土地。 在某一条时间线。 “哥。”有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谢浮玉回神, 听见祝析音问,“你看见了吗?那些玻璃。” 弥撒已经将近尾声,神父走下高台,正在播撒圣水。 按照规矩,非教徒不得接受圣水洗礼,几人因此提前离场,站在教堂门外交流线索。 大家都注意到了彩绘玻璃画,不过每个人眼中的画面似乎不尽相同。 谢浮玉想了想说:“正常,前面的画都是你们各自经历的副本,应该只有最后两块玻璃画是一样的。” 几人挨个描述了一遍,发现果真如此。 祝析音莫名松了口气,陆黎桉虽然嘴上没什么表示,眼睛却亮晶晶的,明显没刚进本时沉重。 第227章 一旁,姜杳抿抿嘴,高兴地抱住成婧的胳膊,“太好了阿婧,我们已经接近游戏终点了。” 成婧点点头,一向严肃的小脸难得显露出几分轻松。 能看到终点无疑会让接下来的日子有盼头,是好事,也是坏事,谢浮玉瞥瞥喜形于色的几人,瞪了眼掩饰不住笑意的殷浔,故意板着脸咳了两声,提醒道:“还没出去呢。” “阿郁说的是,都收敛点儿,像什么样子。”殷浔立刻抻平嘴角,狗腿应承,随后扒拉着另外几个人,将他们往别处赶,“该干啥干啥去,下午准时在这里集合,有问题手机联系。” 谢浮玉莞尔,补充道:“目前没有太明确的禁忌条件,大家小心。” 祝析音朝他挥了挥手,“知道了哥。” 他们走后,谢浮玉和殷浔也慢慢走下台阶,这会儿正值散场,身后陆陆续续有脚步声响起,两人走得不快,没多久便丝滑无比地融入了潮涌的人群。 岛民数量比谢浮玉想象的要多,也并没有他所以为的那般落后,至少从穿着上来看,虽不及繁华都市时髦,却也并不死板,花色各异,材质不尽相同,有棉麻混纺的也有柔顺丝绸,岛民与外界融合得相当好,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有一部分属于副本世界,谢浮玉也会把维特拉胡斯误认成一片旅游胜地。 而且岛民似乎并不来自同一种族,谢浮玉一眼扫过去,仿佛望见了世界各地。 “但维特拉胡斯的语言是统一的。”殷浔低声说。 他牵着谢浮玉的手拐入教堂东面的一条林荫道,路上行人匆匆,偶尔有几道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都是善意温和,而非怀有恶意的打探。 纯真质朴象征混沌伊始,人种不同而语言统一指向欲望之初。这个时间点的人类尚未进化出巴别塔妄想,高维文明念念不忘的也是岁月长河中的这片刻须臾。 谢浮玉却仍感到疑惑:“大教堂把通关者送回过去,要怎么确定未来人类还能按照高维文明的意愿走向最正确的那条路?” 蝴蝶效应本就是不确定的,二维时间又总是径直往前走的。 没有上一轮回溯的记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哪一条路。 然而殷浔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只要你永远是我的锚点。” 情感能够穿透所有时空,只要找到自己的锚点,这条路就始终有意义,哪怕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变,都足以对新一轮回溯产生轩然大波。 “我觉得记忆是大教堂对成功者的奖励。”殷浔捏捏他的手心,顿了两秒解释道,“如果剥离记忆的初衷是为了不影响下一轮回溯,那么顺利通关代表一切已经回到正轨,这时就没必要再剥离记忆了。” 谢浮玉反应过来:“这次通关,我有机会找回和上一轮回溯有关的记忆?” “可能性很大。”殷浔说着有些憧憬,“那些记忆应该很重要,应该有很多都是关于你。” 谢浮玉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唇角翘起一抹弧度。 图书馆距离格拉大教堂不远,没过多久,两人便看见了圣索菲亚骑士学校的侧门,图书馆就在侧门附近。 作为维特拉胡斯岛上唯一一座图书馆,它是无条件对外开放的,谢浮玉一路畅通无阻,和殷浔迈进了图书馆大门。 图书馆共有两层,一楼设计成圆厅,正对大门立着一座高达二十米的天使像。 谢浮玉对天使们的职级划分不算了解,凑巧的是,眼前的这位天使跟他们先前在莱斯酒店大堂见到的雕像长得一模一样。 那是座天使,掌管秩序与法度的绝对理智者。 天使垂落的双翼旁各有两道旋转楼梯直达二楼走廊,楼梯后则是排列整齐的书架。 谢浮玉站在二楼走廊边朝下看,发现一楼似乎呈现出某种眼熟的环形,如果将二楼走廊和一楼圆厅补全成三百六十度闭环,看起来应该是一对相互嵌套的圆环,而座天使像刚好位于圆环中央。 他比划几下,说:“像一只眼睛。” “轮子眼。”殷浔还记得温献瑜当初的科普,“传闻中的天使并非慈眉善目,否则无法震慑世间诸恶,所以座天使往往被塑造成一对长满眼睛的翅膀,和楼下这个还不大一样。” 座天使像的存在再度证明自然法则与秩序的不可破坏,谢浮玉脚尖一转,循着指示路牌回到一楼,“线索大概率藏在维特拉胡斯岛的历史书里。” 万物皆有来处,自维特拉胡斯岛出现智慧生命后,历史便被书册记载了下来。 两人很快在一楼背面找到了历史档案馆。 谢浮玉推开门,发现档案馆被做成了博物馆的模样,除了靠近大门的墙角摆着一只书架以外,其他地方都是玻璃展柜,里面陈列着与这座岛相关的历史物件。 “这些书是一样的。”殷浔随手翻开一本,念扉页上的字,“维特拉胡斯历史记录册。” 册子里的内容并未采用完全学术化的语言,比起历史书,它更像一个纯粹的神话故事。 “旧石器时代的大海尚未孕育出维特拉胡斯,据考证,这座小岛大约形成于新石器时代末期,又在大航海时代被人类发现。过去的维特拉胡斯远不如今日这般沉静,那曾是一座由原始森林环绕的岛屿,因为有了人类而有了林田屋舍,有了秩序。”殷浔话音一顿,兀自重复了一遍这段的最后两个字,“秩序。” 谢浮玉就着他的手扫了眼书中的文字,“又是中文。” “可能是根据看书人的身份自动转化的吧。”殷浔边念边从最外面的展柜往里走。 谢浮玉仔细打量着展柜中的物品,看见早期的一些鱼鸟化石,应该是迁徙的岛民考古出来的,至于人类使用的器具,原始石器陶器青铜器全部没有,最早出现在岛内的人类用品是陶瓷制的锅碗瓢盆,估计是被航船贩售进小岛的。 刚好殷浔翻了几页,念到相关的部分:“那些从外海来的人,说着同一种语言,带着闪闪发光的大家伙登陆了维特拉胡斯。他们在海岸架起高塔,向云层发射信号,又将山脉与森林剖成两半,掏出蕴藏在地表之下的宝藏……时间跨度这么大吗?” 闪光的大家伙多半是钢铁,上岛的人类明显已经开始使用科技改变这座小岛,殷浔皱了皱眉,直觉这段话有些奇怪。 “是叙述视角。”谢浮玉停在一□□立的玻璃展柜前,漫声说,“如果这本书是岛民编纂的,为什么要用‘那些从外海来的人’这种一看就是第三视角的叙述方式?” 殷浔一怔:“所以这本书是……” “阿什,或者说普罗透斯留下的。”谢浮玉毫不意外,“阿什站在上帝视角,因此拥有绝对的客观公正,历史记录册是他故意放在那儿让我们看的。” 殷浔:“他这么做图什么?” “这个。”谢浮玉屈指敲了敲面前的展柜。 晦暗灯光下,殷浔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长方体玻璃展柜中陈列的是一具尸体。 拉奥孔的尸体。 第179章 沪津博物馆之前从某盛产青铜器的省博借过一些展品办专题展览, 展厅进门处摆金缕玉衣的那台玻璃柜跟现在拉奥孔躺的差不多大小。 谢浮玉弯腰看展柜侧面的展品说明,注意到这里的人将拉奥孔称作天外来客。 “2784年冬,这位天外来客出土于维特拉胡斯岛北的矿道,”殷浔瞥见展品名称旁缀着的一段小字, 轻声念, “矿道塌方后, 遗体重见天日,天外来客被人发现时便呈现出尸身不腐宛如活人的特征,运至档案馆当日未做任何修复,多年来也没有出现任何腐化迹象。不过,当年存放天外来客的玻璃柜内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渗出水珠,相关学者察觉此现象后对其重新做了检测, 证实天外来客为地外生物,并不属于人类。” 水珠同样由某种未知成分构成,无色无味,对活人无害,但具有轻微的放射性。 闻言,谢浮玉趴在展柜边眯了眯眼,“所以这是一件出土于七百多年后的......文物?” “是的, 文物。”殷浔点点头, 语气笃定,“并且我们还将在三天后参加这件文物的葬礼。” 谢浮玉:“......” “阿什编的历史记录册出版于哪一年?”他隐约想到什么, 偏头看殷浔手里的书。 殷浔翻了翻, 说:“2923年。” 谢浮玉有一瞬的茫然,他转身面向殷浔,盯着对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会儿,“现在是2025年。” 殷浔:“对。” 阿什家有挂历, 进别墅不久他们核对过时间,跟手机系统显示的日期是一样的,正因如此,另外几人才会深信不疑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但实际上时空是错乱的。”谢浮玉反应过来。 维特拉胡斯岛内不仅同时存在现实世界和副本世界,也同时存在过去、现在和未来多条时间线,图书馆显然是未来时间线的产物。 第228章 这座海岛宛如一只容器,将浩瀚宇宙微缩进方寸之地,用人类能够看懂的方式传递来自高维文明的回音。 “因为我们始终无法想象超越认知的存在,这也是考古学家一开始将天外来客,也就是拉奥孔,定义成人类的原因。”殷浔很快把线索串联起来,紧接着意识到一个问题。 副本出口还在格拉大教堂里,可他们不知道教堂属于哪个时空。 “你看最后这句话。”谢浮玉指着展品说明卡的底部,“他是先知,却无法预见自身,他非死于神之怒,而是因窥见时间之门。” 时间之门,时空折叠,回溯。 殷浔眉心一跳,忽然问:“门后的世界也可能是随机的?” 谢浮玉不置可否,“第一阶段的所有规则不一定适用第二阶段,既然筒子楼的门能通往维特拉胡斯,维特拉胡斯的门也同样能通往另一个副本世界。” 因为世界正在融合,筒子楼作为引子,已然打开了随机传送的先例,只有大教堂知道这批玩家将要进入什么地方。 “所谓随机只是从我们的视角出发,”谢浮玉说,“站在上帝视角,我们其实一直走在一条既定的轨道上,轨道的操纵权则掌握在高维文明手中。” 殷浔眼底划过一抹了然:“无论格拉大教堂属于哪个时空,离开的时间都固定在了三天后的葬礼,我们需要提前为最后一个副本做准备了。” 谢浮玉嗯了声,随后回身看他:“关于那幅画,你有印象吗?” 殷浔闻言浑身一僵,怔了几秒才慢慢垂眼对上谢浮玉的目光,他心知肚明谢浮玉指的是教堂大门附近的哪一扇彩绘玻璃,然而真正顺着对方的意思回想时,眉宇间又禁不住流露出几分本能的痛苦。 谢浮玉眸光微顿,直直望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在你看见的那些画面里,我是不是......” 话没说完,殷浔蓦地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次不会。”殷浔低头看他,一字一顿重复道,“这次不会再有那样的情况发生。” 这次我们会改写故事的结局,会一起活着走出这场试炼,会牵着彼此的手回到混乱尚未开始的时间点,带着曾湮没于时空乱流的记忆在旧世界成为全新的“我”。 殷浔好像很忌讳听他提起自己的死,谢浮玉有几个瞬间感觉那两个稀松平常的字仿佛变成了一把刀,每每说出口时都像是在往殷浔心口插刀。 他于是张了张嘴,半晌无声吐出一个“好”。 殷浔捏捏他的后颈,俯身与他短暂地贴了下额头,明明比谢浮玉高出一截,姿态却莫名放得很低。 “阿郁,”他轻轻唤他,“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抛弃你的求生欲。” 在绝境中依然保持对生存的渴望是很难的,可一旦抛下那种渴望,就等同于转身拥抱了死亡。 谢浮玉闭了闭眼,主动握住殷浔的手,“我向你保证。” 殷浔得到肯定的答案,很快调整好情绪,拿着历史记录册继续按展品顺序检查档案馆。 维特拉胡斯岛的历史不算悠久,两人花了一上午逛完了整座展馆,并未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看来拉奥孔的遗体是关键。”谢浮玉回到馆外的阅览区,边一目十行地浏览书脊上印刷的书名,边压声跟殷浔讨论,“根据我有限的回忆,最后一个副本大概率是灾难侵入现实,生物实验失败导致实验体异变,然后丧尸病毒席卷全球,那种环境下,药物和食物是最紧俏的,保险起见,我们要在这两天内尽可能地多囤一些物资。” 这样即便三天后他们一脚踏进末世,也能凭借手里的物资暂时顶一段时间,并在初始物资消耗殆尽前找到水源、住所和新的食物。 “末日流亡,”殷浔跟着念了一遍谢浮玉给终极副本取的名字,“听起来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谢浮玉抿抿唇,停在最外一排的书架旁,座天使像垂落的羽翼在他面前投射下一抹宽大阴影,犹如阴翳灰云将他笼罩进一片晦暗。 “只要是副本,就会有任务和期限。”他们要做的仅仅是开启最终的那扇通往回溯的大门。 但那时副本世界会和现实世界架构重叠,出口可能藏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谢浮玉摸摸口袋,意识到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新的bonus纸条。 他兀自琢磨了会儿,说:“我们可能需要去一趟矿道。” 拉奥孔是在坍塌的矿道出土的,说明葬礼后他被埋在了那附近,谢浮玉记得展柜边标注了这位天外来客的出土位置,而2784年的矿道对应的,正是2025年的圣索菲亚骑士学校。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前往学校一探究竟。 图书馆位于圣索菲亚骑士学校侧门,与教学楼隔着一片宽阔的操场,他们穿过草坪走向红砖砌成的平房,刚进回廊便看见姜杳一个人站在红砖房前的花园里发呆。 姜杳面前是一座铜像。 黄铜打造的摆件下宽上窄,形似金字塔,却比金字塔更加巍峨高大,它顶部直冲云霄,正对中午移动至天穹中央的太阳。 谢浮玉心底隐隐升起一股不安,皱眉说:“那好像是通天塔。” 话音刚落,铜像猝然瓦解成大小不一的碎片迸溅向四面八方,巨大的声响宛如蓝鲸号爆炸,激起在场几人漫长的耳鸣。 谢浮玉和殷浔被飞溅的铜碎片阻拦住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杳被尘土淹没。 几分钟后,震荡平息,阳光穿透浮尘,随风驱散了弥漫在花园上空的浊气。 谢浮玉捂着口鼻猛烈地咳了两声,刚要往铜像底座边的那堆碎片走便看见废墟突兀地晃了晃,成婧震开结结实实困住自己的碎片,顺手把安然无恙的姜杳拉了出来。 “道具。”成婧注意到谢浮玉如释重负的表情,摊开掌心给他看,“一枚贝壳,必要时可以变成水火不侵的护盾,抵挡一次致命攻击,使用次数……” 她顿了顿,“应该是三次。” 铜像崩坏前她在别的副本用过两次,现在贝壳碎了,明显已经失效。 成婧把贝壳碎片揣进兜里,拍去粘在手心的灰屑,拉着惊魂未定的姜杳问:“看见什么了?” 铜像碎裂的时机太过凑巧,姜杳又是那样谨小慎微的人,成婧不相信她会无缘无故对着一座光秃秃的通天塔模型出神。 “阿什的脸。”姜杳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道,“我看见阿什飘在塔顶冲着我笑,我想退后,双脚却像被固定在原地似的动不了,再然后意识有几秒空白,等我发现自己能动的时候,阿婧你正好朝我伸手。” 成婧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没事了,你们怎么看?” 后半句话问的谢浮玉,殷浔代他将两人在图书馆找到的线索告诉了成婧,又问:“来花园之前,她在做什么?” 姜杳能看见阿什必然是踩准了对应的触发条件,成婧明白这个道理,如实道:“我们也在找矿道。” 圣索菲亚骑士学校每个礼拜天都会开设公益讲堂,上午讲授历史课,下午与图书馆联动,组织学生参观历史档案馆。 成婧和姜杳进校时正赶上公益讲堂开课。 “路过教室的时候我听见有人提到了地外文明这个词,索性拉着姜姜旁听了一节课。” 这节课讲授的正是那件被命名为“天外来客”的藏品,后面的事也就顺理成章起来,她们根据教授给出的出土地点来到这座小花园,寻找那条矿道。 成婧抬手指了指光秃秃的铜像底座,“喏,就是那个。” 第180章 铜像底座是空心的。 谢浮玉蹲在断面整齐的裂口旁, 举着手机朝下照了一圈,光线很快打到地面,在灰扑扑的碎石上凝出一团淡白的光斑。 “是密道,”他抬手比划着裂口大小, 示意另外三人凑近些看, “方形的口子, 正对底座铭文的这一面有铁梯,我先下去探探情况,你留在上面接应。” 后半句话是对殷浔说的,混血皱眉瞥瞥他,最终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这个你拿着。”一旁,成婧伸手, 递给谢浮玉一支手电筒,“从阿什家顺出来的,我试过了,够亮。” 爬梯子用手机照明不方便,谢浮玉没推辞,打开手电筒咬在嘴里,接着转身抓住裂口边缘, 屈腿钻进了暗无天日的密道。 昏暗侵蚀视野的瞬间, 潮湿水汽夹杂着无数细小的浮尘扑面而来。 谢浮玉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差点被手电筒外壳崩碎门牙。 他单手攥住扶梯, 另一手扶正歪掉的手电, 将光源微向下压,对准墙壁和横杆慢慢移动。 挂梯的横杆间距约为四十公分,谢浮玉边爬边数,总共数出了二十五根横杆。最后一根横杆距离地面还有一小段距离, 他低头看了眼,直接松手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通道底部比谢浮玉预想的宽敞,他擦擦手电筒,站在挂梯边四处照了照,发现这个地方长得跟帕莱蒙岛民宿后面那条密道有点像,也是一块空地连接着几条乌漆嘛黑的岔路。 第229章 岔路藏在黢黑的扇形门洞后,单看门洞很难推测出岔路通往何处。 而且路有四条,他们又刚好是四个人,太巧了。 谢浮玉晃晃手电筒,抬脚沿着墙根顺时针走,经过门洞时他挨个停留了一小会儿,白光随之打向甬道深处,直至完全消失在未知的黑暗里。 岔路很长,谢浮玉轻眯起眼睛,脑海中已然勾勒出一幅地图。 摆着通天塔的小花园位于圣索菲亚骑士学校内,而圣索菲亚骑士学校又紧邻格拉大教堂,按照岔路目前展示的方位,只要一直顺着这个方向往前走,他们就能回到格拉大教堂。 “这四条路有可能指向同一个目的地,也有可能中途就被其他岔路绕到别的地方去,”谢浮玉将消息带回地面,顿了顿继续说,“即便全部指向教堂,进地道的人也不一定都能活着走出来。” 因为根本没人知道光线能够抵达的最远端是什么样子。 “但副本出口大概率就在教堂与地道接轨的地方。”成婧抱着胳膊思索片刻,沉吟道,“这趟得去。” 阿什邀请大家参加拉奥孔的葬礼,而拉奥孔又将几人引向了未来的矿道,如今的这条地道,来自不同时空的线索缓慢串联成一个闭环,他们早已身在局中,不断被新线索吸引,被旧线索推着走向某个精心布置的圈套。 谢浮玉打了个邀请的手势,“你们先选。” 选择与被选择都是运气,成婧看了看他,随即纵身跳向挂梯,“就按下去的顺序从左开始吧。” 姜杳是第二个进入通道的人。 她走后,光秃秃的铜像底座前只剩谢浮玉和殷浔。 谢浮玉偏头看他:“你先?” 殷浔没拒绝,他深深望了眼谢浮玉,温声说:“我会在教堂等你。” 谢浮玉一怔,旋即道:“好。” 几人鱼贯而入,很快站在了各自对应的扇形洞口外。 “朋友们,一会儿见。”成婧说着打开手电筒,一头扎入最左边的一号地道。 姜杳则踩着她落下的一点余光跟着进了旁边的二号地道。 殷浔凝眸注视着面前幽深狭长的甬道,低念了句“一会儿见”,随后阔步迈进三号地道。 谢浮玉闻言微微勾唇,打开手电走向最右边的四号地道。 光线在甬道内似乎格外微弱,进入扇形洞口的瞬间,铺天盖地的黑暗犹如潮水席卷他全身,鼻息间的咸腥味愈发浓重起来。 矿道的位置不会这么浅,谢浮玉用手电筒扫过甬道顶部和侧壁,发现四处都是潮湿的泥土,土表布满碎石砂砾、贝壳海藻,仿佛曾经被海水浸泡过一般。 他在疑似海底世界遗迹的地道里踽踽走了十多分钟,光线始终没有收拢。 谢浮玉预估这条路至少长达几千米,为此已经做好了步行一下午的准备,但仅仅又走了七八分钟,手电打出去的光忽然变亮了些。 发散的光线渐渐凝成一道笔直的光柱,从手机镜头旁的光控照射向屹立在黑暗中的某个障碍物。 谢浮玉快步走近,看见了一扇漆黑的铁门。 门没上锁,像是等着什么人造访。 谢浮玉压下门把手,拉开了那扇门。 吱—— 陈旧的防盗门沿着摇摇欲坠的门轴慢吞吞转开一条缝,晕白的光从门后透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 谢浮玉迅速踏进那片白光。 下一秒,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新年快乐阿郁,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谢浮玉下意识答:“新年快乐,妈,爸人呢?” 谢茵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笑眯眯地朝二楼书房的方向努努嘴:“阿音跟陆家老二跑了,咱们祝老师这会儿正生闷气呢。” 祝析音,谢浮玉愣了愣,对,祝析音和陆黎桉还在中央街区找线索。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铁门就是离开维特拉胡斯岛的出口,他终于人品爆发欧了一次? “怎么?你也生气?”谢茵见他板着脸沉默不语,趴在沙发靠背边偏过身,奇怪地瞥了他几眼,嘟囔道,“以前没看出来你是妹控啊?” 谢浮玉确实有些走神。 他们家没有大年初一非要聚在一起吃饭的传统,所以筒子楼副本结束,他和祝析音无缝衔接维特拉胡斯岛后,曾给谢茵报过平安,理由都是和对象在国外度假,彼时谢茵只当是两人提前计划好的,双方互相在视频电话里送了新年祝福便将此事揭过。 但谢茵刚才那句祝语跟他在阿什家听到的一模一样,说明现实世界的时间线还停留在大年初一。 谢浮玉按按眉心,佯装没睡醒打了个哈欠,随口敷衍两句糊弄住谢茵,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目力所及之处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大到家具,小至楼梯转角摆的花,都跟他年三十晚看见的完全相同。 谢浮玉的眼睛告诉他,这里就是他的家。 潜意识却朝反方向跑,不断拉扯着谢浮玉的理智,让他对最熟悉的环境产生怀疑,以至渐渐分不清真实与虚无。 啪嗒,房门轻轻合上,谢浮玉按部就班地在书桌前坐下,掏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充电标识变绿,能充电,现实世界可信度+1。 他将插着充电线的手机搁到一旁,伸手拿过放在桌角的台历。 台历显示今天是大年初一,现实世界可信度+1。 谢浮玉放下台历,按亮手机屏幕对比日期和时间,系统日期跳回大年初一,跟台历对上了。 谢浮玉:“……” 他用力搓了搓脸,几乎要被这些证据说服,打心底接受自己已经回到现实的事实。 然而直觉本能地使他无法真正松懈。 谢浮玉窝在椅子里静静坐了会儿,大脑有几个瞬间都是完全空白的。 他茫然地揣着手,手指搭在外套口袋边。 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梯子模型在,而bonus纸条消失了。 合情合理,但谢浮玉感到难以接受。 他不死心地打开通讯录找出殷浔的联系方式,电话意料之中地不在服务区,殷浔还没出来。 谢浮玉攥着手机缓缓呼出一口气,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闭目缓了片刻,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重新梳理,或者说复盘从登岛到他家的一切。 现实世界维持在大年初一这天,按照副本世界基本不占用现实世界时间线的惯例,他的确有可能在完成两个副本任务后,沿着原本的时间过新年。 等等,谢浮玉浑身一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第二个副本的任务他并有做完。 他还没有参加拉奥孔的葬礼,现实世界可信度-1。 与此同时,冰岛跟沪津存在约八小时的时差,维特拉胡斯既然地处冰岛与格陵兰之间的某条航线上,其时间必然滞后沪津八小时左右。 刨除他自己,祝析音向谢茵报备是在维特拉胡斯时间的大年初一傍晚,换算成国内至少应该是年初一晚上甚至年初二凌晨,而眼下分明是年初一上午,现实世界可信度-1。 正负相抵,一切归零。 谢浮玉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出神,半晌捞过手机看自己记在备忘录里的bonus纸条语录。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 现实世界会被副本世界渗透。 所以能给手机充电并不能证明什么,毕竟他在阿什家也能做到,现实世界可信度-1。 此外,陈列在历史档案馆内的展品“天外来客”,也就是拉奥孔的遗体,已经充分说明维特拉胡斯岛上存在多个时空,时间线和空间是混乱交叠的,因此即便某个空间长得像他家也并没有脱离维特拉胡斯岛的范畴,现实世界可信度-1。 当然,最朴实无华同时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谢浮玉并不认为自己的运气好到随便选一条岔路都能一脚踏回现实。 自打被卷入这鬼见愁的破游戏以来,他的运气值一直在下降。 某人倒是运气很好,谢浮玉摩挲着熄屏的手机,打算再给殷浔打个电话。 因为维特拉胡斯不在境内,他们又没随身携带境外的电话卡,离开阿什家还能彼此联系基本是个伪命题。 谢浮玉当时在格拉大教堂前叮嘱其他几人有事手机联系的真实意思,其实是让他们找个有网的地方给自己发imessage,中央街区有不少提供wi-fi的咖啡厅,再不济去图书馆也可以,有网不仅代表暂时安全,还能顺便报出自己的坐标,方便附近的队友与之会合。 现在他和殷浔失联只可能是对方不在有无线网络的环境,但谢浮玉依旧跳过了imessage,选择直接打电话。 只要殷浔接通电话,谢浮玉就有把握他也跟自己面临了相同的处境。 然而这通电话最终并未能由谢浮玉拨出去。 他刚解锁手机,屏幕顶部便弹出一通来电。 第230章 机身嗡嗡地震动起来。 谢浮玉瞥见来电人的名字,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听。 第181章 电话接通的瞬间, 空气蓦然凝固几秒,两人不约而同有些沉默。 片刻后,殷浔略显无措的声音压过微弱电流从听筒里传出来,“阿郁, 我好像遇到了一点情况。” “你也回家了?”谢浮玉问。 “不是。”殷浔欲言又止, 顿了顿才支吾着说, “我在你家。” 谢浮玉:“?” 殷浔补充:“是你的公寓。” 他举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传给谢浮玉,又继续盖着谢浮玉的被子、趴在谢浮玉的枕头上跟对方打电话。 谢浮玉瞥见屏幕底部无意露出来的“半裸香肩”:“......” 殷浔小声控诉:“我的东西全不见了。” 他和谢浮玉一样走到了甬道尽头,然后穿过那扇门踏进一片白光,迈入了另一个世界。 不同的是,谢浮玉一脚踏回父母家,殷浔则迷迷瞪瞪地睡了一觉, 睁开眼便发现自己正□□地躺在谢浮玉床上。 当然,只有床,没有谢浮玉。 因为谢浮玉在父母家。 世界至此完成了一个巨大的闭环。 谢浮玉:“......” 十分钟后,他借口回公寓拿东西,顶着谢茵促狭的目光匆匆驱车赶往市中心。 电梯很快停在顶楼,谢浮玉经过中庭时脚步一顿,忽然想起什么, 于是转身走向隔壁殷浔家, 熟门熟路从衣帽间顺走了他两套衣服。 等殷浔穿戴整齐坐进客厅,谢浮玉才陡然生出几分实感。 他直勾勾地盯着殷浔看了会儿, 轻声感叹:“幸好你真的在家。” 无论是打电话还是联网发消息, 都能够在跨时空的条件下进行,这点阿什的别墅已经做出了验证,所以坦白来讲,谢浮玉进屋之前一直担心殷浔可能处于某个平行时空, 这会儿亲眼看见他本人,才稍微松了口气。 殷浔把此前散落在枕边的道具重新揣进外套,接着头一歪靠在谢浮玉肩上,懒洋洋地倚着他问:“是不是得找一扇新的门了?” 两人虽然通过地道内的铁门刷出了副本世界的新地图,但任务还未完成,他们依旧要在后天参加拉奥孔的葬礼,几乎复刻自现实世界的新地图中却没有格拉大教堂的踪迹,而明显只有回到维特拉胡斯,任务才能继续。 “沪津距离冰岛起码七八千公里,即便维特拉胡斯真实存在,从沪津飞雷克雅未克,再到申请航线前往维特拉胡斯也至少需要一整天的时间,而且我们根本没签证。”殷浔抬手比画了个大概,慢条斯理地分析道,“常规思路肯定不行,那就只能走非常规的路子。” 谢浮玉嗯了声:“要找一扇任意门。” 那扇将两人传送进新地图的铁门就非常符合任意门的设定,不过进入新地图后,铁门就消失了,谢浮玉和殷浔最后看见的都是家中的卧室门。 “门的位置应该不会脱离爸妈家和你的公寓。”殷浔兀自嘟囔。 谢浮玉听见那声称呼,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他没纠正殷浔,神色如常顺着对方的思路往前推了一步,淡声说:“还有一个地方。” 殷浔偏头看他:“金融中心附近的教堂废址?” 谢浮玉点了点头。 鉴于金融中心处在从公寓回父母家的必经之路上,两人合计一番,决定以公寓为起点,顺路搜查。 “保险起见,你家也得分人去一趟,”谢浮玉说着起身往外走,“我先去隔壁,这边交给你,然后我们交换着再查一遍。” 殷浔没有异议。 他将谢浮玉送出门,接着沿玄关、厨房、客厅、卧室的顺序由外向内逐一检查公寓各处。 事实上,殷浔对这间公寓的构造堪称了如指掌,他仔仔细细转了几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谢浮玉同样一无所获。 第二轮交换过后,结果依然没什么变化。 好在时间尚早,两人暂时放下公寓,动身赶赴金融中心。 沪津的冬天向来多雾霾,尤其凌晨刚放过炮仗,郊区的灰顺风飘近城区,灰蒙蒙地笼罩着纵横交错的车道。 新年伊始,街上人不多,谢浮玉把车停在商厦旁的巷子里,跟殷浔步行拐进银行与商场之间的那条小路。 视野一片灰茫,预想中教堂的虚影并不存在。新建在教堂废址之上的几栋建筑也因为春节假期而暂停营业,正门侧门全都关着,网状的防盗门帘严丝合缝卡住了玻璃门底部,除非变成蚊子,否则只能在灰溜溜地离开和暴力砸门等着上社会新闻之间极限二选一。 谢浮玉选择了第三种情况,站在岔路口环顾四周。 “好像不太对劲。”他皱眉想了想,冷不丁说,“任意门不大可能出现在教堂。” bonus纸条给出的线索是现实世界与副本世界融合,从任意门前后传送的地点来看,门内即铜像底座下方的地道必然属于副本世界,门外则似乎属于现实世界。 但门外实际也属于副本世界。 家是假的,父母也是假的,那不过是副本用来诓骗玩家的障眼法,试图让他们信以为真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从而错过拉奥孔的葬礼。 迷失于虚无的人很难再找回正确的方向,任务一旦失败,等待他们的或许是死亡,或许是永远困在这片最接近真实的幻象里。 殷浔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所以我们要找的是其实一扇衔接副本和伪现实的门。” 教堂不符合伪现实的定义,它是高维文明的产物,本身就不属于现实世界。 谢浮玉不置可否,“教堂打通的是各个副本世界,门应该还在家里。” 他们来时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刷出新地图的地点又在两间不同的屋子,因此出口大概率也是两个,分别对应谢浮玉和殷浔。 “走吧,回家看看。”谢浮玉拍拍殷浔的肩膀,示意他上车。 银灰保时捷重新启动,驶向近郊的谢宅。 车窗外,街景迅速向后退去,殷浔瞥瞥导航,呼吸随着距离不断缩短而逐渐急促,莫名有些焦虑。 谢浮玉透过后视镜看了他几眼,不解:“怎么了?” 殷浔绷着脸,声音透露出几分紧张:“我就这样空手去见爸妈,是不是不太好?” 谢浮玉笑得手一抖,差点把车开进沟里。 “商场不开门,他们能理解的。”即便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真正的父母,谢浮玉还是认真地回答殷浔,“爸妈都是爱屋及乌的人,别怕。” 闻言,殷浔感觉心口仿佛被什么烫了下,一股热流瞬间从心脏蔓延向四肢百骸,连温凉指尖也微微发烫。 他不合时宜地想亲谢浮玉。 但任务还没做完,殷浔反复提醒自己,好不容易凭借理智压下那股冲动,身侧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 “副本世界的谢女士和祝老师好像跟现实世界差不多,不难相处,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藏在老宅的那扇任意门找到。”谢浮玉语气沉着冷静,动作却是截然不同的亲昵。 殷浔迷恋于他这种反差,最终克制地咬了下谢浮玉的手指。 谢浮玉:“?” “你家门多吗?”殷浔若无其事地别过脸,生硬岔开话题。 谢浮玉粗略算了算,如实道:“不少。” “其实我之前有想过一种可能,”他边看路边说,“出口和入口可能是同一个。” 谢浮玉在返回二楼的第一时间就做了尝试,结果显而易见,打开卧室门并没有让他回到那条甬道。 “估计是没能触发时空转换的条件。”殷浔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谢浮玉不置可否,静默几秒才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什么,“bonus纸条没跟我一起进入这个时空。” 某种意义而言,消失的纸条似乎也是一种无声的暗示。 殷浔默念了几遍纸条上的内容,陡然被句中的一个词吸引了注意。 “重逢。”他自言自语般重复着这两个字,半晌回魂似的转头看谢浮玉,“是重逢,阿郁,只要开门人身份错误,门后就不会出现地道。” 因为门的位置没有变化,需要做出改变的是开门的人。 正确的顺序应该是谢浮玉开公寓的卧室门,殷浔开谢浮玉位于老宅的卧室门,只有这样才能满足“重逢”的触发条件。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开门后,我们会在同一个地方相遇。”殷浔轻眯起眼睛,隐约猜到成婧姜杳此刻的处境。 与此同时,老宅沉黑的雕花铁门缓缓浮现在道路尽头,谢浮玉屈指敲了两下方向盘,低声说:“我可能需要你帮忙争取一点时间。” 这次的副本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员伤亡,铜像算是第一个能对玩家造成生命威胁的地点,而老宅距离公寓足有半小时车程,如果殷浔先回地道,谢浮玉返程的路恐怕不会太顺利。 第231章 殷浔得替谢浮玉在老宅拖住他的父母。 出人意料的是,两人进门时谢茵还在客厅喝茶。 “回来了?”她弯眸朝谢浮玉身后看了眼,指着二楼书房的方向意有所指,“祝老师正忙着,小浔别介意。” 殷浔不敢,稍显拘谨地同她问过好,被谢浮玉寻了个由头带上楼认门。 谢浮玉事无巨细交代完他,又用了同样的拿东西借口匆匆驱车返回公寓。 谢茵望着重新关上的大门,似乎有一瞬的愣怔,少顷,她回过神来,朝坐在沙发斜角的殷浔招了招手。 “小浔喝茶吗?”谢茵端起茶杯吹了吹。 殷浔不明所以,出于谨慎没有拒绝长辈的款待。 谢茵含笑示意他自便。 殷浔于是取了只干净的青瓷杯,拎起茶壶倒水,扑腾的茶水散发出袅袅茶香,应该是刚沏出来不久,正新鲜。 然而手指触碰到瓷杯外壁时,殷浔却蓦然一滞。 茶是凉的。 第182章 茶本身就是凉的, 谢茵却仿佛捧着刚煮开的茶水,悠哉悠哉地吹气,等茶凉。 殷浔忽然又觉得这杯凉茶有些烫手。 谢茵见他愣住,偏头问:“小浔?” 殷浔抿抿嘴, 迟疑片刻将茶杯推回茶壶边, 十分自然地牵唇扯出一抹笑, 说:“谢姨,我刚想起来自己茶多酚过敏。” 谢茵一怔,半晌回神似的哦了声:“瞧我这记性,阿郁上次带你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是我忘了。” 话音刚落,殷浔浑身一僵, 嘴角差点挂不住笑。 温和视线虚落在他身上,谢茵目光坦荡而真诚,言辞间似有几分愧色,“厨房有直饮机和咖啡机,想喝什么自己拿,不必拘束。” 殷浔神色僵硬地点点头,人却尬在原地没动。 他满脑子都是谢茵那句“上次”, 然而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副本世界, 这都是殷浔第一次来谢家老宅。 但如果眼前的这个谢茵没有说谎,那么“上次”指的只可能是回溯之前的那轮游戏。 被剥夺的过往显然还有别的见证者, 比起npc能继承上一轮记忆, 殷浔更倾向于对方当时没死,扮作谢茵的npc如同某种超脱生死的存在,始终守在维特拉胡斯岛创造出的另一个时空,直到有人从这里走出去, 通关终极副本。 时间、空间,混乱时空有自己的锚点。 殷浔习惯性地瞥了眼墙角的落地钟。 钟摆规律地左摇右晃,粗长指针一格一格缓慢转动,他望着钟表微微出神,逐渐被某道低频的滴答声扰乱了心跳。 “小浔,阿郁这会儿不在,我给你看样有意思的东西。”谢茵闲来无事,神神秘秘地瞧了殷浔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去储藏室。 殷浔瞥瞥落地钟,谢浮玉刚离开不久,他必须在对方抵达公寓前尽量顺从谢茵,以免引起她的怀疑。 即便谢茵看起来似乎早已洞悉了他们的计划。 殷浔继续装傻充愣,乖乖跟着她往储物室走,他全部注意力都在猜测谢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并未察觉到自己转身的刹那,原本顺时针走动的分针出现了短暂的停顿,随后卡壳似的左右摇摆两下,慢慢开始逆时针倒退。 楼梯拐角,谢茵推开储物室大门,空气清新剂的气味透过门缝飘出来。 这间屋子采光极佳,阳光渗进环景落地窗,洒在深红棕色的木地板上,映照出两侧放置齐整的收纳柜,许久不用的杂物分门别类倚在墙角,留出屋中央一块空地,方便人寻找或取用旧物,总之跟殷浔预想中覆盖着防尘布的房间完全不同。 他揣着手站在门边,整个人稍显局促。 谢茵浑然不觉,正专心致志地翻找靠窗的一只布艺收纳箱。 少顷,她捧出一本厚重相册,嘀咕了句:“诶,果然在这儿。” “小浔。”谢茵扭头,招呼殷浔过去看。 殷浔见状有一瞬的犹豫。 踟蹰的那几秒,他常年布满大数定律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迸发出见家长文学的璀璨光辉。按照现实世界的套路,如果一对小情侣选在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去见某一方的家长,那么眼下这种情形明显属于对象父母趁其不在场,偷偷摸摸拿对象小时候的照片给上门女婿看。 但殷浔显然还没做好在副本世界欣赏谢浮玉屁股蛋的心理准备。 所幸谢茵拿出的照片已经是成年的谢浮玉。 准确来讲,那就是殷浔认识的谢浮玉,是已经24岁的、青年时期的谢浮玉。 画面像是偷拍,视角不算正,导致图片有些模糊,尽管如此,殷浔依旧能够准确辨认出谢浮玉衣服上沾着的斑驳锈痕,是干涸的血迹。 青年握着手术刀半跪在简易行军床前,往常挺拔如松的脊背佝偻成一张断了弦的弓,仿佛被某种无形却又重逾千斤的东西压塌了骨头。 那张明艳而富有攻击性的脸布满泪痕,他双目失神,颓然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好像这样就能回避掉面前已是一具尸体的祝析音。 “这张照片不是我拍的。”谢茵话间流露出几分惋惜,“除了你和阿郁,我最看好的就是好阿音,不过我没想到她会为了救人而搭上自己的命。” 闻言,殷浔瞳孔一震,隐约猜到什么。 “她跟阿郁一样,都太有责任心了。”谢茵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说着悠悠叹了口气,“哑巴是天生的致命缺陷,本不该走到终极副本的,筛选机制存在的首要意义就是淘汰有缺陷的基因,但哑巴救过阿郁,阿音不可能不救哑巴......” 后半句话谢茵没说完,殷浔却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一命还一命,祝析音是替谢浮玉死的。 “不对。”殷浔下意识地想反驳,然而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口,因为如果照片中的谢浮玉不是这么想的,他就不会露出那副自责哀恸的表情。 谢茵笑眯眯地看他,几秒后轻啧了声:“你确实很聪明,有些问题局外人容易看得清楚,局中人则很难,责任感是套在他们身上的枷锁,强者总是无法理所当然地舍弃弱者,这也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基因缺陷。” 殷浔张了张嘴,最终无力地别过脸,就着谢茵的手浏览下一张照片。 “唔,我记得这个小男孩。”谢茵指着同样血糊拉碴的某道身影说,“他叫袁祺,是阿郁从丧尸包围圈内救出来的,袁祺被玻璃碎片划伤了腹部,好在那会儿阿郁的缝合技术已经很熟练了,不会再像当初救阿音那样手忙脚乱。” 殷浔强忍着转身离开的冲动,死死盯住那张照片,问:“袁祺怎么死的?” 谢茵歪头想了想,如实道:“有个人类吧,叫李、李施,对,李施想杀阿郁,袁祺替阿郁挡了一刀。” 难怪当初在柳安村,袁祺前后对他们的态度判若两人,他在重阳木林选择打碎营养液瓶子换谢浮玉出树茧时应该就已经有所感应。 至于李施,殷浔轻眯起眼睛,祝析音在第二阶段筛选本后的那个副本遇到了李施,李施害死杨璐,并且扬言要对谢浮玉身边的人赶尽杀绝。 没想到上一轮游戏,袁祺也死在李施手里。 殷浔耷着眼一言不发,垂在身侧的手却不由自主攥紧成拳,像是要越过这片时空的阻碍,不顾规则将李施摁死在终极副本前。 谢茵似有所感,抬眸瞥了殷浔一眼,轻嗤道:“你是跟阿郁呆太久,也想当圣母了么?” 许是为了尽力还原现实世界的谢茵,npc谢茵仍旧端着那副温温柔柔的语气,但话音不自觉地透露出几分凉薄与轻蔑,好像始终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不愿意放弃弱小的同伴。 “因为历史延续至今,世界存续到现在,人类社会前进的每一步都烙刻着你所轻视的弱小生命的痕迹。”殷浔直直看向npc,目光坚定而犀利,仿佛正透过npc谢茵审视着操纵她的高维文明,“无数人类前赴后继才创造出你所谓之今日,贪婪者被弃,有罪者当罚,该受谴责的人千千万万,唯独不包括那些老实本分勤勤恳恳、从没犯过错也从没以牺牲别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苟活的玩家。” 能力稍弱并不是基因缺陷,更不该被强制筛选列进死亡名单。 npc谢茵一怔,似乎有些动摇。 她避开殷浔近乎咄咄逼人的目光,低头将相册又翻了一页。 “这人叫梁修俨,你认识。”谢茵把相册朝殷浔的方向挪了挪,“他帮过阿郁,阿郁因此为救他断了一条胳膊。” 大教堂完全知道殷浔的弱点是什么,它摒弃了循序渐进的做派,直接将谢浮玉受过的伤赤裸裸地摆到殷浔眼皮子底下,摊开并揉碎了逐帧拆解给他看。 处在终极副本的玩家如格拉大教堂的彩绘玻璃画所示,大部分时间都四处奔波居无定所,流亡是常态,死亡亦然。 进入终极副本后,谢浮玉救了很多人。 殷浔看见一些熟悉的面孔,还有些他不认识,据npc谢茵描述,谢浮玉陆陆续续骨折过、被利刃从前胸至后背刺穿过,而被他救下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为他而死。 第232章 “情感是人类最脆弱的骨骼,只要击碎这根骨骼,整副骨架便会瞬间瘫痪。”npc谢茵瞥见殷浔愈发难看的脸色,清楚自己已经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她慢条斯理将相册翻到最后一页,如愿看到殷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npc谢茵一反常态,对于那张照片的来历只字未提。她仅仅是安静地捧着那本相册,尽情品尝殷浔周身散发出的浓重的自责、懊丧与绝望。 曾数次出现在梦中的模糊画面于此刻凝实成了一张高清图像,殷浔视线回落,停在谢浮玉手腕的那截烟灰色方巾上,过了会儿才缓慢移动到他紧闭的双眼和失去血色的唇。 目光徘徊良久,教堂想要通过npc谢茵传达给殷浔的暗示已足够明显。 “阿郁是要回公寓找出口吧,这会儿估计到了。”npc谢茵毫无预兆地合上相册,随手丢进收纳箱里,接着以一种难以撼动的力量钳住殷浔的肩膀将人带到二楼谢浮玉的卧室门外。 她松手,复又抬手推了把殷浔,“阻拦你非我本意,时间差不多了,你走吧。” 殷浔扭头,茫然环顾一圈,才发现落地钟显示的时间是他刚从地道进入公寓的时间。 “走吧。”npc谢茵催促道。 殷浔回神,不再犹豫,压下门把手将房门朝内推开一条缝隙。 熟悉的白光铺天盖地袭卷了整片视野。 走进白光的前一秒,殷浔忍不住回头,看见npc谢茵顶着一张逐渐扭曲变形的脸,朝他动了动嘴皮。 殷浔脚步一顿,看懂了她的话。 npc谢茵说的是:你会害死他的。 第183章 中午十二点, 谢浮玉驾车抵达自己位于市中心的公寓。 进屋后他给殷浔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这会儿距离两人约定的期限已经超出几分钟,谢浮玉迟疑片刻,最终收起手机推开了主卧的房门。 眩目的白光瞬间将他淹没。 同一时间, 客厅墙上的挂钟猝然加速, 分针以一种肉眼难以估量的速度顺时针转动数圈, 直至转满一个对时才逐渐恢复正常。 滴答滴答,指针缓慢夹出了一条新的时间线。 一门之隔,谢浮玉下意识闭眼,视野顿黑的刹那,耳畔掠过猎猎长风。 哗啦啦,风中隐约夹杂着飞鸟振翅的扑簌声。 再睁眼时, 谢浮玉发现自己并不在地道内,面前是教堂灰败陈朽的大门,门只半遮半掩地开了一半,门后依稀渗出星点斑驳微光,很快融进了周围的暮色里。 他微微眯眼,逆着光转头朝身后看。 熟悉的林荫道在不远处铺开,充斥着玻璃幕墙的金融中心早已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稍显荒芜的空地。教堂正突兀地伫立在林带之外, 隔着那条绿意盎然的巷道审视空地,它仿佛与世隔绝, 又若即若离地徘徊于尘世边缘。 谢浮玉最先想到的是柳安村招待所。 重阳木林包裹住木头搭建的招待所, 结结实实将风沙阻隔在外,不仅能让一分为二的乌尔萨拉得以喘息,还能守护外来者视作宝藏的秘密。 哪怕外来者踏平那片重阳木林,也始终无法真正得到宝藏, 因为永生是诅咒,是人类虚无缥缈的幻想。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阿什私有的那栋别墅。 别墅远离繁华熙攘的中央街区,孤伶伶地藏在树林的背阴面,岛内的烟火气无法越过树林飘进别墅,别墅却凭借维特拉胡斯岛天然的地势差将中央街区的一切尽收眼底。 高维文明总是以俯视的姿态,居高临下观察着人类世界。 哗—— 几只白鸽冷不丁扇动翅膀从教堂高企的房顶边飞离,谢浮玉回神,目送它们消失在道路尽头,随后移开视线,抬脚迈进了教堂。 教堂内光线晦暗,唯二的照明来自高台上摇曳的烛火和黄昏抖落在窗下的稀薄余晖,彩绘玻璃把赤朱霞光撕扯成斜长的光团,错落有致映照出数排摆放整齐的长椅。 这间教堂神似格拉大教堂,但谢浮玉清楚地知道它不是。 他循着记忆,走到前排的某个位置坐下,一根雕琢精美的石柱恰好进入了他的视线范围。 谢浮玉盯着石柱看了会儿,又往左仰头去看镶嵌在墙顶的玻璃。相同位置的那幅彩绘玻璃画中,抚摸着海豚脑袋的帕莱蒙依旧惟妙惟肖,一双蔚蓝的眼睛犹如宝石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那间在现实世界已是废址的教堂,如今重新出现在了维特拉胡斯岛创造的混乱时空里。 任意门并未将他送回海岛,谢浮玉垂眼,有些担心殷浔的处境。 不过,在推测出下一扇任意门的位置前,他先等来了要等的人。 “先生,这里要关门了。” 耳畔蓦地响起一道女声,石柱旁,系着围裙的修女手握扫帚,朝谢浮玉露出一抹微笑。 眼前的一幕顿时与记忆中的某天悄然重合。 谢浮玉第一次走出副本回到现实时,也曾在这间教堂遇见过一个中年女人。 她们相貌不同,声音和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一样。 谢浮玉当时便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几分马丽娅的影子,许是筛选步入第二阶段,他已经足够资格接触一些新手期不被允许得知的秘密,修女因此以她的真实面貌来见他。 不同于帕莱蒙岛时期的疾言厉色,身处教堂的马丽娅穿着一身朴素的修女服,面容慈蔼,语气温和,周身散发出一股修士特有的沉静,使人很难将她与那个在观景台边单手掼死黎知由的npc联系起来。 似是察觉到谢浮玉走神,马丽娅提醒道:“先生?” 思绪回笼,谢浮玉抬眼看她,随后温声念出一句话:“主一视同仁,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1] 马丽娅一怔,旋即失笑,答道:“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2] 数月前语焉不详的箴言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回应,初见时修女留下的那句话果真如谢浮玉所想,预示的是永恒无界的爱。 爱才是唯一能够跨越时空存在的东西。 谢浮玉了然,又问:“岛上的弥撒什么时候开始?” 马丽娅摸出怀表看了眼,说:“今晚八点。” 闻言,谢浮玉很轻地挑了下眉:“神父回来了?” 马丽娅:“神父从未远行。” 彼时时空交错,人类并不能在现实世界亲眼看见神父,但副本世界可以。 因为副本世界属于更高维度,而所有神职人员都不过是高维文明捏造出来的传声筒,在低维空间只能以虚影的形式存在。 马丽娅补充道:“今晚八点,故人将离,生者为其唱圣歌,为其做祷告。仪式结束后,你将遇见你想要的。” “愿主保佑你。” 她说着放下扫帚,抬起双手在胸前虔诚地划了个十字。 谢浮玉眸光微顿,盯着马丽娅的动作若有所思。 然而信息到这里便中断了,修女似乎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重新拿起扫帚,一路从谢浮玉附近打扫到高台前,单薄背影逐渐被黑暗淹没。 门外,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下,最后一抹余晖也贴着门缝戛然而止。 谢浮玉坐在长椅上没动。 因为回维特拉胡斯岛的任意门还在教堂里,公寓主卧门确实对应了他的出口。 空间没错,问题出在时间。 公寓主卧门指向的是空间,马丽娅给出的则是时间信息。 谢浮玉记得自己回公寓是在伪现实世界的大年初一,上午十二点左右,而按照马丽娅的意思,今晚八点在教堂将有一场生者为死者送行的仪式,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葬礼。 在维特拉胡斯岛,他只有一场葬礼需要参加,所以今晚八点举行的,是拉奥孔的葬礼。 与此同时,阿什定下的葬礼地点是格拉大教堂,如果马丽娅透露的葬礼时间无误,那么维特拉胡斯岛的今天实际已经是玩家登岛的第四天。 即便马丽娅隐去了仪式结束后会发生什么,谢浮玉也依然能够猜到,所谓他想要的东西,不过是关于终极副本的那句预言。 普罗透斯的预言,同时也是这个极具过渡性质的副本的奖励。 谢浮玉放缓呼吸,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凝固的空气忽然被一道微不可查的吱呀声打破了沉寂。 半敞的大门被人完全推开,忽明忽暗的油灯像是由一只看不见的手添足了油,接二连三地亮起,顷刻间点亮了整间教堂。 “阿郁!” 匆匆的脚步声夹杂着殷浔难掩焦急的呼喊由远及近,混血跌跌撞撞奔向谢浮玉,几乎是踉跄着在他面前蹲下。 “阿郁,你……”殷浔握住他的手,仰面看他,这个自下而上的视角使得笼罩在灯影里的谢浮玉显露出几分脆弱,薄白皮肤如同被烛光照穿了,像一片薄而透的玉。 第233章 殷浔话到嘴边有一瞬的卡壳,脑海中不知怎地浮现出npc谢茵给他看的最后一张照片。 谢浮玉一无所觉,俯身与他额头相抵,轻声说:“我没事。” “我失踪了几天?”他问。 殷浔如实道:“一天多,我们前天进的地道,我是昨天出来的。” 谢浮玉位于谢家老宅的那间卧室,房门直通地道,殷浔穿过白光后便进入了一条点满灯光的上坡路,成婧和姜杳在路的尽头等他。 四条地道,只有一条直指拉奥孔的墓地。 “姜杳运气不错,那条路是她走出来的。”殷浔好像很没有安全感,捧着谢浮玉的手没松开,他干脆盘腿坐在地上,维持着牵手的姿势趴伏在谢浮玉膝头,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慢慢讲给对方听。 “成婧跟我们一样,从铁门一脚踏进了伪现实世界,但她和我们不在同一时空,回去的方法也更简单。” 成婧是第二个找到墓地的。 殷浔是第三个,他私自昧下相册的部分,只说npc谢茵一早就知道两人的计划,并未阻止也是因为他们提前洞悉了门的秘密,身为npc没有其他理由介入玩家后续的返程。 “你离开得太久了。”殷浔忍不住咬了下谢浮玉的食指,舌尖触碰到皮肤时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 谢浮玉默许了他的行为,过了会儿问:“阿音他们呢?” 殷浔抿抿唇,拉着他起身走到教堂门边,“喏,在后头抬棺呢。” 谢浮玉瞥见夜色中摇晃的光点,模糊分辨出抬棺的四人,阿什则拎着油灯走在最前面。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八点还差几分钟,看来时空重合的点应该在七点半之后。 “合理的,”殷浔说,“你没走错门,副本没理由抹杀你。” 地道对应的死亡条件大概率是打开错误的返程门,只要门没错,回归正确的时空是迟早的事。而葬礼定在晚八点开始,成功通过地道门的玩家因此都会在八点前到场。 谢浮玉扭头瞥瞥自己刚才坐的位置,“所以拉奥孔的墓地其实是……” 殷浔点头:“就在你坐的那把长椅底下。” 谢浮玉疑惑:“那个位置有什么特别的吗?” “有。”殷浔打开手电筒,把光源强度拉到最大,随后扬手将光束对准长椅左侧的墙壁。 几秒后,空白的墙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圣十字。 谢浮玉凝眸细看,发现那其实是一座打造成十字架形状的墓碑。 墓碑上空无一物,正下方垂直墙壁的地面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像一条笔直的灯带,连接着谢浮玉坐过的位置。 殷浔偏头看他:“陆黎桉和祝析音在中央街区找到了另外两条地道,目的地是一间装满骨灰盒的屋子,门口还放着一本花名册。” 谢浮玉逐一扫过那些陌生的名字,问:“地上的名字全部属于花名册里的人?” “准确来讲,他们都是维特拉胡斯岛的岛民。”殷浔嗯了声,继续说,“花名册的编订时间和拉奥孔遗体的出土时间一致,都在七百多年后。” 编订者仅一人,谢浮玉回身望向逐渐走近的阿什,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第184章 谢浮玉原本以为, 拉奥孔的遗体一早就摆在格拉大教堂中,没想到阿什并未提前把人送来,而是选在葬礼当日,由四名玩家共同抬棺, 将遗体从别墅转移至教堂。 殷浔单手按住门框, 将门打开到最大。 推门时, 他整个人不可避免地走到了教堂外面,谢浮玉抬眼瞥见殷浔背后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表情有一瞬的恍惚。 “包里是什么?”他问。 殷浔拍掉掌心沾的灰回到他身边,低声解释:“消炎药、酒精、碘伏、针线和绷带,还有点杂七杂八的东西,外敷内服都能用。” 谢浮玉眨眼:“你去抢劫医院了?” 他们没有维特拉胡斯岛的交易货币, 即便副本会在某些特定场合为玩家翻译岛民的语言,但并不代表电子支付在岛内同样适用。 殷浔实诚地交代:“我赊账了。” 谢浮玉一怔,随即打量起混血眉深目阔的脸,目光隐隐透露出几分狐疑。 殷浔:“......你不要想歪,我只是把阿什的名字报给了诊所老板。” 圣索菲亚骑士学校的图书馆由阿什出资修建,岛民十分感激他,因此愿意看在阿什的薄面上为殷浔提供少许便利。 谢浮玉瞅瞅包, 怀疑自己对“少许”的理解跟殷浔不太一样。 “祝析音拿的比我多。”殷浔义正词严。 谢浮玉失笑, 紧接着想起什么,笑容顿时滞在唇角, “之前你从疗养院拿走的剁骨刀带不出去, 这次估计也悬。” “有备无患,万一呢。”殷浔扯扯包带,低头确认搭扣已经扣紧。 两人站在门边,等阿什提着油灯踏上台阶。 “谢!”金毛看见谢浮玉时眼睛一亮, 加快脚步跑向他,昏黄微光从灯罩内散出来,映照出那副肖似殷浔的面部轮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谢浮玉面无表情地嗯了声,伸手将人拎到一旁,免得他横在大门中央,挡住后方抬棺的四人。 不远处,祝析音隔着阿什朝谢浮玉点点头,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成婧与他擦肩而过,声音轻得微不可查。 几分钟后,一行人在阿什的指挥下把棺材抬到教堂前端的高台上。 轰—— 木棺落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与此同时,光线难以企及的穹顶猝然荡起一片嗡嗡声,像是有人重重砸下钢琴的琴盖,又反复用脚去踩底部的脚踏。 更沉厚的重音自众人上方垂落,谢浮玉视野一暗,教堂内的光源仿佛被人为切断了几秒,陷入纯粹的黑暗中。 少顷,眼前重新燃起灯光,成排的油灯随风轻曳,比刚才更亮。 原本空无一人的高台忽然人来人往,一身黑袍的主教缓步走到木棺边,面容沉静而肃穆地扫视过台下前来观礼的信众,半晌,肃声宣布:“人都到齐了。” 谢浮玉一怔,余光掠过附近空置的长椅,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多出许多穿素服的岛民,他们个个低垂着眉眼,对于拉奥孔的离开似乎格外痛心疾首。 铛—— 教堂外,紧邻圣十字的古钟迎风撞出一声嗡鸣,代表整点已经到来。 均匀铺开的光束缓慢凝成一股,悉数汇聚向前方的高台。 神父双手合十在胸前比划了个手势,沉声道:“诸位,请低头,为那位最早听见钟声的人祈祷。” 谢浮玉闻言扯了扯殷浔的衣袖,大家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神父继续道—— “他曾在雾中行走,也曾试图穿过迷障缝合时间的裂隙。 他知道,神明的沉默比怒吼更为清晰。 他睁眼看见一束光,光却不是希望。 他闭眼嗅见一缕风,风却吹来死亡。 葬送他的不是命运,而是神的旨意。 今日我们送别亲爱的朋友拉奥孔,将那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一并埋入地底。 当午夜的钟声再度敲响,新的一天也将由此开始。 那时,请勿忘此刻诞生于沉默中的誓言。 惟愿安息者继续守护他的同伴,也愿生者配得上他的牺牲。” “愿主保佑你们。”神父抬手比划出一个标准的十字,然后说,“请为死者唱圣歌。” 话音刚落,唱诗班立刻带领岛民跟随着缓缓响起的琴音柔声诵唱;“ave——maria——ave maria——” 混在人群中的玩家还没反应过来,神父便朝他们的方向投来严肃一瞥,仿佛在质疑几人对拉奥孔的态度。 谢浮玉有一瞬的慌乱,但很快,身侧伸过来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殷浔神色自若地张了张嘴,跟着前后排的岛民对口型。 谢浮玉会意,模仿他的动作。 没过多久,神父移开视线。 谢浮玉绷紧的神经松了几分,随后边装模作样地跟唱,边思索起神父方才的那番祝祷。 前半段明显是在叙述拉奥孔的生平和死因,他窥见天意,又死于神谕,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因为象征更高维文明的神早已写好了故事的起承转合,包括结局。 只要拉奥孔违背神的旨意,他就会在对应的时空遭到抹杀,正如玩家一旦过本失败,便会从原有的时空中消失。 所谓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指的应该是普罗透斯的预言。 预言将出现在葬礼之后,准确来讲,是子夜十二点。 旧的一天结束,新的一天即将于黑暗中诞生,预言预示的新副本也将在不远的未来进入玩家的视野间。 至于最后那句话里的安息者,谢浮玉觉得不一定是拉奥孔,名为大教堂时代的秘密论坛内,活跃用户数以万计,转为灰色的头像更是不胜枚举。 没有哪个幸存者仅凭自己就能走到最后,即便特立独行如谢浮玉,一路至此也失去了几个值得信任的队友。 第234章 “如果时空能够扭转,那么开启回溯之门后,时间线必然会回退到副本还未侵入现实世界的节点,届时被副本抹杀的玩家有可能死而复生。”殷浔借着圣歌掩护,靠近谢浮玉压声解释,“进入终极副本的玩家不仅肩负着找到回溯之门的任务,同时还要复活死去的队友,这应该是那句话完整的意思。” 而复活队友的前提条件就是精准定位回溯之门,换而言之,复活队友可以看作是通关终极副本的奖励之一。 十几分钟后,圣母颂戛然而止。 神父垂眼注视信众片刻,接着侧过头,同站在木棺旁的阿什低声交流了几句。 两人用的是方言,谢浮玉虽然离得近,却只能听到一串叽里咕噜,像咒语。 视线在阿什与神父间来回转了几圈,谢浮玉轻眯起眼睛,隐约察觉到一丝违和。 “太恭敬了。”殷浔附耳道。 表面来看,这场仪式由神父全权主导,但实际上神父在面对阿什时,姿态总是放得很低,他像一只被阿什操纵的木偶,完全没有自己的自主意识,以至于一举一动都需要向对方请示。 可惜的是,没人听得懂维特拉胡斯岛的俚语。 神父再度面向众人时,阿什悄悄走下高台,走到了谢浮玉身边。 殷浔警惕地瞥了眼金毛。 阿什偏头迎上殷浔的目光,嘴角牵起一抹无辜而纯真的笑。他用那张格外像殷浔的骨相挤出这副表情,故意恶心对方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殷浔揽住谢浮玉,将他推到了自己右手边。 阿什瞥瞥身旁换过来的灰瞳混血:“......” 好在仪式尚未结束,殷浔隔开他和谢浮玉后并没有做出多余的举动,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木棺与神父身上。 神父正在往木棺表面洒圣水。 程序不算复杂,仅剩的六个玩家无一例外都不是教徒,因此也分辨不出这些步骤是否合理。 神父很快洒完圣水,又指挥着大家为拉奥孔唱了一遍圣母颂。 谢浮玉继续对口型,余光却被周遭突如其来的变化吸引了注意。岛民不知什么时候离开长椅涌向了高台,像飞蛾趋向光源那般无意识地往前走。 格拉大教堂门户大开,不久后,更多岛民从外面涌进了教堂。 倒数第二幅彩绘玻璃呈现的画面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与当下重合在了一起。 萦绕在耳畔的歌声愈发响亮,震得谢浮玉有些怔愣出神,他本能地拉住殷浔,似乎这样就能将自己的锚点紧紧攥进掌心。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第二轮圣歌似乎没有第一轮持续的时间长。 歌声停止的刹那,聚集在高台上的灯光蓦地化作流萤,浮动着散向四面八方,视野亮度随之减弱,短暂的沉寂后是一连串的噗通噗通。 昏暗中,有什么东西陆陆续续坠向地面。 零散的光打着旋落回长椅两侧的灯柱上,油灯烛火轻曳,将光线维持在一个不算很清晰却又足够所有玩家看清自身处境的亮度。 姜杳低头,下一秒吓得差点撞倒伸手扶她的成婧。 一旁,祝析音眼疾手快捂住陆黎桉的嘴,硬生生将那句未脱口的国骂按了回去。 谢浮玉安静地跟滚到脚边的脑袋对视数秒,随后拨开附近密密麻麻的无头岛民,绕过那些不知道从哪具身体上掉下来的头,纵身跳上高台。 光线未曾涉足的阴影中,神父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沉默地坐在木棺前。 从断颈喷出的鲜血染红了棺盖,顺着盖子表面雕刻的花纹烙出一抹鲜红的十字。 谢浮玉推开神父的尸体,站在那个位置朝下看。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阿什的金发,然后是一根石柱,石柱对应的是他从伪现实穿回维特拉胡斯的那个座位。 现在座位塌成了一个洞,露出祝析音找到的那间密室。 俨然又是三点一线。 第185章 三点一线似乎是一条多余的线索。 在维特拉胡斯岛已知的标志性建筑中, 仅有格拉大教堂、圣索菲亚骑士学校和阿什的别墅能够满足三点一线的条件,谢浮玉他们起初只以为是巧合,因此并未将这种规律运用于寻找副本的出口。 但阿什本没必要站在他现在所处的位置。 新的站位与神父共同确定出一根直线,而延伸的长线又跟祝析音陆黎桉找到的十字墓碑投影相交于一点, 直指石柱旁的座椅。 一条线, 三个关键节点, 副本出口再度证实了那条此前一直被人忽略的线索。 谢浮玉垂眼盯着阿什,掩在寂夜下的面孔闪过几分晦暗。 金毛无辜地扯扯嘴角,任由他打量,半晌才状若无奈地耸了耸肩,无声比出一个口型。 谢浮玉一怔,瞬间有了答案。 他把被自己推开的无头神父重新按回原位, 继续扮演直线上的一点,随后快步离开高台。 要来不及了,谢浮玉瞥见台阶的位置,脚步微顿。 几米外,殷浔仰头望向视野中那道逐渐清晰的身影,看他翻越木棺径直跑向高台边缘,紧接着毫无预兆地跳了下来。 耳畔猝然掀起一阵风, 对冲的气流将碎发吹向耳后, 谢浮玉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只能暗自祈祷落点附近能少些人头。 喀拉—— 他没有意外地踩到了谁的脑袋, 摇摇欲坠的重心顿时被滚圆的头骨铲飞, 谢浮玉膝盖一软,踉跄着朝地面栽倒。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谢浮玉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正尴尬地卡在两具虽然直立但已经僵硬的无头男尸之间, 死去的岛民用肩膀一左一右架住他,尸体身后则是伸手准备接人的殷浔。 殷浔:“......” 谢浮玉抿抿唇,踢开坨在脚边的脑袋山,扶着热心尸体的胳膊慢慢站好。 还没站稳就被殷浔攥住了手腕。 下一秒,背后接二连三响起类似气球漏气的窸窣声,尸体自高台开始溶解,最先是神父,他像缓慢逸散在阳光里的泡沫渐渐化作齑粉,由泄进天窗的风自上而下吹向被尸体和头骨包围的玩家。 然后是靠近高台边缘的岛民。 谢浮玉冷不丁失去支撑点,摇摇晃晃地撞入殷浔怀中。 数不清的尸体变成无数纷纷扬扬的细屑,糅进浮动在穹顶的灰尘里,犹如飓风过境,劈头盖脸砸了众人满身。 油灯被风吹散,教堂霎时陷入全然的漆黑。 殷浔单手扣着谢浮玉后腰,另一手压住他后脑,将人挡在背风那面。 短暂的风暴后,教堂像是被某种力量掀走了房顶,大片天光穿过顶窗漏进室内,映照出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谢浮玉蛄蛹着抬起头,下巴垫在殷浔肩上朝大门的方向看。 教堂外暮色四合,那扇灰败木门已焕然一新,鎏金花纹在橙红余晖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又顺着光线向纤尘不染的地面投下一抹斜长灰影。 混乱时空如疯狂涌动的浓云,将时间线拉到了多年后的某个傍晚。 格拉大教堂依旧气势恢宏,从谢浮玉的视角看过去,能望见圣索菲亚骑士学校门口矗立的骑士像和远处苍翠挺拔的桦木林,树林另一面是澎湃翻涌的海浪,而阿什的别墅就夹在桦木与海岸间。 教堂前门通往中央街区,下午的中央街区本该熙熙攘攘,菲索斯广场却空无一人,周遭宁静得只剩晚风簌簌,偶尔有几缕顺风而来的海浪声。 维特拉胡斯岛一片死寂,仿佛仅存的活人此刻都聚集在了教堂内。 “殷殷,”谢浮玉就着相拥的姿势偏头,贴着殷浔的耳朵小声请求,“帮我看看十字架墓碑上有没有刻日期。” 他有点轻微的近视,光线稍暗些看东西就容易模糊。 石柱指向的长椅有一半陷在昏暗里,谢浮玉眯眼看了会儿,总感觉那堆花里胡哨的人名中好像掺杂着一串字迹斑驳的数字。 殷浔依言仔细检查起墓碑,刚找到谢浮玉念叨的那行小字,就被一旁抢答的某个声音抢先了。 “2995年3月14日,于世界尽头。”金毛准确无误复述出墓碑底部镌刻的内容,朝面面相觑的几人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怎么还这样惊讶?你们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吗?” 2784年冬,展品“天外来客”在维特拉胡斯岛北的矿道出土。 2923年,阿什编纂的历史记录册出版。 十字墓碑的铭文居然刻于2995年,甚至比历史记录册现世的时间更晚。 而且不出意外,墓碑上刻着的就是维特拉胡斯全体岛民的名字,这意味着在2995年3月14日之前,整座岛便已经荒无人烟了。 昏黑教堂复现的正是岛民的死。 谢浮玉迟疑道:“他们死于一场献祭仪式?” 阿什笑眯眯地点头:“维特拉胡斯是帕莱蒙岛的原型,它真实地存在于现实世界,又因为人类的所作所为而最终沉入海底。” 肆无忌惮的填海造陆破坏了海床结构,航道收窄导致商船进出港困难,沉船事故时有发生,久而久之,外来船只都会避开这条航线,改从别的地方往返于冰岛与格陵兰。 第235章 “那甚至只是一部分原因。”阿什敛去笑容,肃声说,“矿道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维特拉胡斯四面环海,岛内却埋藏着一座值钱的矿山,岛民很快抛弃了不挣钱的手工活儿,采矿业迅速兴起,矿道于是越挖越深,直到小岛被庞大的机械臂贯穿。 倒灌的海水像井喷式的财富一样涌进小岛,经年累月形成的沙洲由此坍塌,被风暴拍进了深海。 “灾难发生前,我带着任务登上这座小岛,”阿什回忆道,“我告诉那些始作俑者,只要献祭自己就能保全子孙后代,他们照做了。” 被掏空的土地需要用活人的血肉填埋,不久后,岛民们发现仅仅是始作俑者还不够,他们开始互相猜忌,彼此陷害,以至自相残杀。 当最后的幸存者浑身是血跪倒在格拉大教堂门前时,阿什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 谢浮玉反应过来:“你杀死了神父。” 阿什不置可否:“神罚平等地降临众生,违拗规律者必死。” 话音刚落,成婧扯着姜杳,警惕地退后几步。 与此同时,祝析音从登山包内抽出登山杖握进手中,跟陆黎桉一左一右守住谢浮玉和殷浔。 但阿什似乎对人类的戒备习以为常,他无所谓地摆摆手,优哉游哉走向石柱,说:“宽心,我保证你们都能活着离开维特拉胡斯,不过......” 金毛话音一转,停在长椅前,脚尖直抵着十字墓碑的投影,谨慎地没有踩到其中的任何一个名字。 谢浮玉耷着眼问:“不过什么?” “只要走出这扇门,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阿什扬手一指,一枚倾斜的十字架缓缓浮现在众人眼前,恰好与墙壁上的十字墓碑以及地面的墓碑投影形成一个等腰直角三角形。 三角形逐渐凝实,没过多久,十字架构筑的虚影演变成一扇沉黑的铁门。 “如你们所见,维特拉胡斯距离现实世界并不遥远,选择留下未尝不是一种聪明的决策。”阿什转身,站在门旁朝几人行了个骑士礼,继续说,“如果决定离开,那么自打开这扇门起,你们将从现实世界消失。” “注意,是消失。”他强调道,“家人朋友会认为你们已经失踪,只有任务成功,混乱的时间线才能被拨回正轨,否则即使强行突破维度的屏障,也仍然会因为不合逻辑而遭到抹杀,到那时,无论在哪个时空,你们都将不复存在。” 副本世界平行于现实世界,世界交融使得玩家偶尔能够接触现实世界,但现实世界的人看不见玩家。 要么在半真半假的世界里浑浑噩噩地活,要么从九死一生的绝境中搏出唯一一条生路。 终极副本前,二分之一选择再次出现。 阿什说着看向谢浮玉,咬字清晰道:“古话讲,开弓没有回头箭,你选好了吗?” 三点一线和普罗透斯的预言都与终极副本有关,而只有选择通过那扇门的人,才有资格听取普罗透斯的预言。 事实上,阿什并未给谢浮玉留出太多的选择余地。 因为按谢浮玉的性格,他根本不可能就此停住脚步,bonus纸条不是大教堂对他的偏爱,而是加诸于高道德感的枷锁,谢浮玉必须往前走。 阿什平静地注视他片刻,亲自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谢浮玉没有犹豫,信步迈入幽深狭长的甬道,黑暗侵蚀视野的刹那,他忽然感到脖颈一沉。 手指触及一抹冰凉,谢浮玉摩挲着胸前多出来的吊坠,意识到这是副本给予的奖励之一,一枚来自格拉大教堂的银十字架。 阿什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 “你们称之为终点的事物,曾是我的来处。 有人被选为信徒,并非他们虔诚。 有人被视作异端,并非他们叛逆。 海洋在风中撕裂出陆地,陆地变成游动的岛屿,重新坍缩成一滴水。 你们将蹚过这片海,走进世界的倒影。 而世界倒影在海底。” 预言家娓娓颂唱出一段语焉不详的诗,诗句被甬道拖长成漫长的曲调,在六人耳中不断回响。 余音消散时,谢浮玉看见了一扇门,门后隐隐有白光渗出。 他按下门把手,走进那束光里。 铁门发出吱吱呀呀的抗议,紧接着,暖气扑面而来,谢浮玉不适应地眨了两下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公寓的大门边。 殷浔按按肩膀,侧眸看他,“登山包没带出来。” 谢浮玉循声瞥了眼殷浔后背,说:“意料之中,不过我以为门后会是新副本,没想到传送地点还是在公寓。” 大年三十凌晨,他们从公寓进入筒子楼副本,正月初一下午又从筒子楼登陆维特拉胡斯岛。 殷浔打开手机,“今天是正月初四。” 维特拉胡斯岛的任务期限是三天,谢浮玉一怔:“离开筒子楼之后,时间一直在以正常的速度流逝。” 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放养如谢茵,这两天也该打爆了谢浮玉的电话。 但听阿什的意思,现实世界的亲友是无法看见玩家的。 谢浮玉盯着空空如也的未接来电栏,陡然想起什么,伸手掏了掏原先存放bonus纸条的口袋。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纸条到伪现实世界就不见了?” 殷浔点头。 “现在又有了。”谢浮玉朝他摊开手,掌心赫然是一卷未拆封的纸条。 第186章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谢浮玉念那句话时不自觉地看向殷浔,吊顶明亮的光晕坠入他眼里,将倒映其中的那道身影描摹清晰。[1] 许是笃定两人目前处境安全,他语速不紧不慢, 没有往常的急迫与严肃, 温润嗓音被暖白光线糅成一捧轻薄朦胧的纱, 把神秘而深奥的箴言读成了温情脉脉的诗。 殷浔微怔,随即脑子一抽,问了句傻话:“这次的提示和时空回溯有关?” 谢浮玉:“?” 那甚至算不得暗示,流动的宇宙中,大到浩瀚星系,小至攒动的粒子, 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发展,无数游移的星辰砂砾构成了时间轴上的每分每秒,又在下一分下一秒被时间推向新的坐标点。 普罗透斯的预言早已证实了他们关于时空回溯的猜测。 “你们称之为终点的事物,曾是我的来处。”谢浮玉收起纸条,边往客厅走边说,“预言家普罗透斯化身为npc阿什潜进筒子楼副本,又用虚实掺半的小岛混淆玩家视听, 为的是替教堂筛选出符合条件的人进入终极副本, 开启回溯之门。” 回溯之门是全体玩家共同的目的地,而作为高维文明传声筒存在的阿什, 恰恰来自那里。 “那扇门不属于现实世界, 大概率是高维文明的产物,至于门的位置,”谢浮玉从茶几底下掏出殷浔的电脑,按亮电源键, “三点一线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正常情况下,两个点就能确定一条直线,维特拉胡斯岛内却总能找到直线上的第三点。 殷浔反应过来,“多出的那个点,作用是定位。” “对,我怀疑三点一线这条线索指向的就是回溯之门。”谢浮玉说着打开地图,在屏幕上标注出几个红点。 他把格陵兰和冰岛连起来,又根据那本历史记录册推出维特拉胡斯岛的大致坐标,然后指着代表小岛的红点说:“不过回溯之门并不在这三个点连成的航线上,维特拉胡斯在地图中的作用相当于格拉大教堂,所以应该另有一根线垂直于这条航线,同时穿过小岛。” 回溯之门就位于那条垂线的某个点。 殷浔了然:“还缺条件。” 谢浮玉嗯了声,“新的垂线如果不加以限制,将会朝两端无限延伸,跟南北极圈相连。” “但每个副本都会赋予玩家新的游戏身份,”殷浔接着他的思路继续说,“新身份估计能补全缺的那部分线索,送我们前往回溯之门。” 谢浮玉不置可否,趴在电脑前细化那张地图。 殷浔托着下巴看他忙活,半晌忽然咦了声,“这台电脑还可以正常联网么?” 谢浮玉闻言手一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点开的是在线地图,他垂眼瞥了瞥屏幕右下角的信号栏,看见原本是扇形wi-fi符号的地方换了个图标。 殷浔拿草稿纸把图标拓下来,对准灯光仔细看了两圈,若有所思道:“比起加号,我感觉更像是十字。” “十字架?”谢浮玉想起什么,偏头朝他胸口扫了眼。 殷浔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才注意到那枚银光闪闪的十字架吊坠。 “副本奖励。”谢浮玉拉开外套拉链,摸出藏好的吊坠给他看,“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吊坠或许能算首饰类?” 首饰类道具的用途通常直白且单一,可以抵消一次致命伤害。 殷浔捧着吊坠端详片刻,连同鲸鱼挂坠一同塞进毛衣,随后问:“论坛能进吗?” 第236章 第一阶段的筛选结束后,教堂自动屏蔽了第二阶段的相关信息,通关经验交流区因此失去了参考意义,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进过论坛了。 谢浮玉关闭地图,熟门熟路地点开论坛,登录界面却显示账号不存在。 殷浔用自己的账号试了几遍,结果依然不变。 “各种意义上的消失。”谢浮玉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捞起丢在一旁的手机,翻了翻通讯录,“只有名字没有号码,联系人列表被副本清理得差不多了。” 殷浔挨着他翻自己的手机:“还剩谁?” 谢浮玉说:“祝析音、陆黎桉、成婧、姜杳、温献瑜、宋星度。” “我比你多个梁修俨。”殷浔顺手拨通了表弟的电话。 对面接得很快,像是一直在等这通来电。 殷浔打开免提,开门见山问:“你能联系上谁?” 梁修俨唉声叹气道:“温献瑜、盛师姐、你、谢哥,哦对了,还有之前在实验室碰到的那个新人,叫陆什么来着?” 谢浮玉:“陆黎桉。” “对对,我猜应该是有资格进终极副本的玩家才能相互联系,而且这里面有个前提,就是大家见过面,勉强算认识。”梁修俨隔着听筒跟谢浮玉打了个招呼,对两人捆绑出现似乎习以为常,他顿了顿说,“虽然我是初二离开上一个副本的,但知道的信息大概只比你们多一丢丢。” 梁修俨没有夸张,两天的时间差,他能提供的有效线索也就三条。 “首先是不能购物。”他言简意赅解释了“购物”的范畴,“凡是要花钱的,都不行。” 换而言之,即便倒数第二个副本光明正大地将终极副本的一些信息透露给了玩家,他们依旧没办法提前囤货。 “因为我们目前的状态是消失。”谢浮玉捏捏眉心,“其实就是透明人,有钱花不出去,人脉关系也随着个体消失而中断了。” 殷浔:“......难怪登山包背不出来。” 消炎药和绷带都不能提前购置,他原本还想提辆房车以备后患,现在也只能作罢。 “第二条你们已经知道了。”梁修俨说,“玩家从现实世界中消失意味着我们不能联系非玩家身份的亲友,即使当前时空有一部分属于现实世界,我们仍然只能被特定的人看见。” 通讯仅限能进终极副本的玩家内部,以及玩家和npc之间。 网络可以照常使用,但现实世界的信号塔标识完全由十字架取代。 “时间正确而空间混乱,”谢浮玉轻眯起眼睛,问,“第三条是什么?” 梁修俨:“上班通知。” 谢浮玉:“?” “未读消息里应该有,发信人是沪津市产学研培育基地。”梁修俨示意他们检查手机。 殷浔划拉几下屏幕,果然在后台通知栏找到了梁修俨说的短信。 【dear:殷浔 非常高兴地通知你,经过层层筛选,你已通过沪津市数字经济产业研究中心的面试,现邮件向你发出正式的实习生录用通知,真诚邀请你加入我们。】 殷浔:“......”什么层层筛选?指那一堆要人命的邪恶副本吗? “我也是数经院。”谢浮玉将手机屏幕转向一脸茫然的殷浔,“报到时间是正月初八,地点在郊区的产学研培育基地c座。” 手机另一端,梁修俨羡慕地叹了口气:“真好,你俩至少专业对口,不像我,被发配到隔壁b座的生物研究所去了。” 生物研究所,谢浮玉脑海中飞快闪过什么,手先于大脑作出反应,重新打开了地图。 “以太生物研究所。”梁修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飘过来,和谢浮玉看见的那一行小字悄然重合。 殷浔一怔:“以太是学界对aether的通俗翻译。” “实验室被搬进现实了。”谢浮玉不相信巧合,所有巧合都是精心设计的产物,是缜密逻辑刻意营造的假象。 殷浔眸光微顿,接过鼠标放大了那幅地图,“阿郁,你看这段产业园介绍,产学研培育基地的研究重点基本都在产业经济,相比之下,生物研究所的学科属性太独特了。” 刻着“以太”二字的招牌简直像明晃晃的诱饵,摆明了告诉玩家,生物研究所内有终极副本的线索。 殷浔拿起手机,问:“你的工作是什么?” “给某个保密的实验项目打杂。”梁修俨调出自己收到的offer,截图发给他们。 项目内容未知,他估摸着得等初八开工后才能慢慢摸索清楚。 谢浮玉盯着屏幕沉吟数秒,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把普罗透斯的预言完整敲了进去。 殷浔注意到他的动作,遮住手机麦,凑近了低声问:“要拉个大群吗?” 谢浮玉:“要。” 同生共死这么多次,殷浔已经不会再像当初在帕莱蒙岛时那样,质疑他的决策。 脑海中冷不丁窜过npc谢茵的话,殷浔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唇,干脆利落地把群号发给通讯录里现存的几人。 “我好像还没当过群主。”他按按屏幕,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仿佛建群的刹那,一支小队就组建完毕,责任感驱使着他尽可能地想保障每个人的安全,就像谢浮玉以前承担的角色一样。 谢浮玉见状,神色怪异地瞥了殷浔一眼,不知道对方在振奋什么。 他将编辑好的文档丢进群里,试图让每个人从不同角度分析这段预言。 等待间隙,谢浮玉揉揉稍显酸涩的眼眶,仰靠在沙发边望向房顶发呆。 殷浔循着他的视线往上看,过了一会儿抬手指着客厅与玄关的交界处说:“阿郁,那是什么设计吗?” “嗯?”谢浮玉目光微偏,看见殷浔手指的地方有一片不起眼的小黑点。 他不知想到什么,兀自比划几下,接着起身绕到餐桌附近,果然又发现了一排类似的黑点。 谢浮玉:“……” 他跑进厨房,拉开抽屉取出一把烧烤用的铁签回到客厅,摆在茶几边。 殷浔看看铁签,恍然大悟:“黑点是铁签戳出来的洞。” 谢浮玉点头:“筒子楼副本用到的公寓是真实的。” 第187章 两人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确认进入筒子楼副本的不止有他们本人,同时还包括这间公寓。 谢浮玉沉默地注视着摆在茶几边的半盒超薄001,半晌垂眼看向殷浔,表情有几分欲言又止。 殷浔无辜:“这都是之前做颜料胶囊剩下的。” 谢浮玉:“......所以是我买的?” 殷浔立刻视线飘忽, 支支吾吾地承认:“我买的我买的。” 他原本蹲坐在谢浮玉腿边, 这会儿心虚得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干脆把自己蜷成一团,侧着脸趴在谢浮玉膝上。 谢浮玉低头瞥见殷浔毛茸茸的发顶,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尖。 “又拿我当嘟嘟。”殷浔哼哼唧唧小声埋怨,脸却诚实地贴着谢浮玉的手蹭。 “你俩还没见过,”谢浮玉低笑,“改天带你回家。” 他虽然自认是个唯物主义者, 但身在副本,依旧入乡随俗,尽量避免立flag。 殷浔倒是觉得改天就很好,没有具体日期设限,往后的每分每秒好像都比上一分上一秒更值得期待。 他抬手握住谢浮玉的手,就着这个有些亲昵的姿势闷声汇报刚才的搜查结果,“筒子楼消耗的工具和食物全部重新出现了, 我试了下, 工具还是用一件少一件,不过拿走一桶泡面后, 原有的空缺会自动补足一桶新的泡面。” “初八开工, 今天才初四,现在玩家不能购物,副本至少要保证我们有足够的口粮活到初八。”谢浮玉问,“梁修俨那边有遇到类似的情况么?” 殷浔摸出手机给梁修俨发了个消息。 “阿郁, ”他瞥见后台一堆未读,偏头提醒谢浮玉,“预言解得差不多了。” 谢浮玉闻言重新打开电脑,看见群内热火朝天地讨论出八百种结果,不由捏了捏眉心。 其实大家对开头的所谓终点与来处都没有异议,一致认为这句话指向的是时空回溯,后半段关于海洋的那部分描写则是对时空回溯的展开,对应谢浮玉在维特拉胡斯岛和公寓得到的两张bonus纸条。 有歧义的是信徒跟异端两句,谢浮玉翻了翻,发现大家因为二者指代不明而产生了一点分歧。 “有人被选为信徒,并非他们虔诚,有人被视作异端,并非他们叛逆。”谢浮玉反复念了几遍,把问题抛给殷浔,“预言里的人要么是玩家,要么是npc,你怎么看?” 殷浔不假思索:“是玩家,这两句话指向的是筛选机制。” 谢浮玉眯了眯眼,很快反应过来,“回溯又刚好能代表平衡。” “对,筛选加平衡是大教堂维持副本运行的核心逻辑,而且目前看来,这两条机制实施的效果很好。”殷浔仰面看他,意有所指道,“被教堂选入副本的所有人都可以是信徒,只要满足最基本的筛选条件。” 第237章 年轻的大学生,智力或武力值达到某一标准。 道德水平不算在内,否则蒋泉李施等人绝对没资格进入副本,追逐根本不存在的终极奖励,也就是进化。 与此同时,预言对异端似乎并不持否定态度,谢浮玉抿抿唇,感觉群内十人多少都有成为异端的潜质。 譬如梁修俨和陆黎桉只是看着老实,实际一肚子馊主意,宋星度更是将离经叛道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祝析音跟温献瑜虽然认识不久,但看着像是能玩到一个靶场里去的。 另外三人谢浮玉接触不深,不过单论成婧姜杳在筒子楼与维特拉胡斯的表现,实力便不容小觑。至于盛明晞,作为梁修俨的师姐,当初既然能镇住还是新手的温献瑜,技能树估计点了不少在智力方向。 谢浮玉对着屏幕反光打量自己,片刻后又扭头瞥瞥殷浔。 后者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灰瞳流露出几分促狭:“读研哪有不疯的。” 谢浮玉:“......确实。” 殷浔失笑,把话题拉回正轨,提议道:“反正初八大家都要去产学研培育基地实习,不如尽早准备,一起从公寓出发?” 依照目前的分组,他、谢浮玉、祝析音、陆黎桉以及温献瑜被分去了c座的数字经济研究中心,其他五人则在b座的以太生物研究所打工。 工作内容全部保密,连数经院也不例外。 谢浮玉兀自琢磨了会儿,说:“住处好解决,但如果终极副本真像玻璃画显示的那样,我们还需要点别的东西。” 殷浔对上他的视线,了然吐出一个词:“车。” 谢浮玉点头:“最好是越野或者耐造些的房车。” 他们关于生物污染的所有想象都来自于现实世界的各类影视作品,畸化、变异、病毒传染,上一轮回溯仅仅留给两人几帧微不足道的模糊记忆,谢浮玉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处理那些变异种的了,脑海深处浮浮沉沉,唯一清晰的画面定格在那片尸山血海。 彼时残阳如血,落日像一团巨大的火笼罩在他身后。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汗臭不断冲击着嗅觉,谢浮玉撑着一把断刀坐在无数缺胳膊少腿的尸体上,眉宇间盈满疲惫。 丧尸生命力顽强,他偶尔还得反手补几刀。 谢浮玉推测自己应该在等什么人。 傍晚暮色四合,温度逐渐降低,远方有风吹来,他迎着风眯了眯眼,捕捉到一串轮毂转动的声音。 有人踩着车顶朝他张开双臂,谢浮玉于是义无反顾地落进对方怀里。 交通工具在末世是必需品,尽管回溯之门的位置暂时无法确定,但从已知的那根线推算,回溯之门大概率不在沪津。 “阿郁?”殷浔轻声唤他。 思绪回笼,谢浮玉将计划发进小群,顺嘴问:“除了那辆g900,你还有什么能被征用的车?” “普拉多。”殷浔比划道,“车位在g900背面。” 谢浮玉把印象中的那辆越野跟殷浔报的车型对应上,接着伸手掏了掏桌角的收纳盒,“我和祝析音各有一辆g65,陆黎桉据说有辆路虎。” “梁修俨开牧马人,盛明晞有房车。”殷浔余光扫了眼新弹出的群消息,顿了两秒问,“飞机行吗?” 谢浮玉:“?” 殷浔示意他看手机。 【宋星度】:飞机要不? 【谢浮玉】:你会开? 【宋星度】:打扰了 【温献瑜】:11111 【祝析音】:那要一架飞机!!! 谢浮玉一愣,盯着屏幕像是不识字:“这什么来头?” 殷浔茫然地眨了眨眼:“□□军火商的落跑甜心?” 谢浮玉:“......” 但宋星度调飞机的计划最终未能成形,因为他们这拨人从现实世界消失了,在非玩家身份的人眼中,宋星度就是一团空气,不能申请航线,也不能使用附近大楼楼顶的停机坪。 好在成婧那里还有一台安全性能极佳的沃尔沃,几人拼拼凑凑攒出十辆车,姜杳刚拿驾照不久,正好拿沃尔沃练手,成婧则开殷浔的普拉多上班。 谢浮玉站在地下车库等人会合时脑补了一下他们初八上工的画面,不禁感叹道:“好像一群二世祖出街啊。” 话音刚落,二世祖们陆陆续续把车开进地库,殷浔指挥着几人将车停到指定的车位上去。 许久不见的宋星度拨弄两下自己的卷发,摇落半截车窗嘀嘀咕咕:“让我停别人家,你俩真缺德。” 谢浮玉笑眯眯地耸了耸肩,无奈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现有的这堆车位都是他和殷浔努力的成果。 温献瑜接受良好,爽快把车挪进坑,随后打开后备箱,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放到谢浮玉面前。 谢浮玉看看两只齐腰高的行李箱,虚心请教:“你从哪儿进的货?” 温献瑜比划:家里翻的,零食数量减少之后会自己刷新,我为了测试刷新次数,就先挪走了储物柜中的所有零食,然后等待它们再生。 谢浮玉:“你算出阈值了。” 温献瑜点点头,朝他比出一个数字6。 零食总共再生了六次,加上储物柜原有的那批,可以算作七组。假设一组吃一天,那么七组就对应了七天。 谢浮玉意识到什么:“今天是初四,往后推六天是初十,初十我们已经开始实习了。” 温献瑜接着他的思路用手语问:如果副本默认我们每天消耗一组零食,按照这种规律,初十起我们不再需要零食了,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宋星度凑过来,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因为生物污染爆发,末日来了呀。” 温献瑜皱眉,拨开挨着她的脑袋。 谢浮玉分给他一个眼神,示意宋星度安分点。 “好吧好吧,”锡纸烫反手拎出自己带来的行李箱,热情展示道,“我也装完了七天的量。” 其实不止宋星度,其他人也是如此,自打发现零食可再生后,他们就掏空了零食柜。 “虽然不能用钱购买,但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囤货。”成婧推着行李箱走进电梯,目光转向这支临时小队的核心,“除了食物,我们还需要准备别的东西。” 谢浮玉条件反射地揉了揉后颈,“铁签倒是有,但做不出那么多箭,尾羽不够。” “不一定是弓箭。”姜杳弯眸,“稍微锋利些的铁片就可以,小刀或者短匕会更方便日常携带。” 谢浮玉不确定自己会做这些防身工具,然而姜杳形容刀剑的模样时,他脑中却意外地浮现出了对应的图纸。 温献瑜杵杵他的胳膊,表示自己应该能帮忙。 谢浮玉同意后,她又打手语说:关于七天,我可能有点想法。 “什么?”祝析音好奇。 温献瑜不知道怎么比划,索性用备忘录敲出来。 群里于是弹出她的消息—— 【温献瑜】:是创世纪 第188章 起初, 大地空虚混沌,黑暗笼罩深渊。 神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神将上方之水与下方之水分开,称旱地为地, 称水的聚处为海。 神安置日月星辰, 以定节令时序, 使水中游鱼、空中飞鸟、地上走兽繁衍生息。 最后,神造出了人。[1] 温献瑜用殷浔的电脑敲出这段话,习惯性地朝众人打手语,谢浮玉瞥了她一眼,默默承担起翻译的工作。 “上帝创造出世界用了六天,第七天是安息日。”他指着屏幕, 按照温献瑜的意思解释那些意向对应的是哪一天,接着说,“世界从无到有,以七天为一个周期,食物又刚好有七组,我不认为是巧合。” 教堂和圣母颂将零散的副本串成闭环,神的概念陆续出现, 然后副本渗入现实, 缓慢交融的世界会沿高维文明预设的轨迹走向崩坏。 “所以回溯的意义是什么?”盛明晞问。 他们磕磕绊绊走到现在,只为打开回溯之门将时空扭转至过去的某一点, 可谁都无法保证新时空的人类是自由的, 是不受高维文明管束的。 哪怕重开上万次,也仍然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偏离路线,身在局中的人类却始终不知道所谓的正确的道路应该是什么样子。 气氛蓦地有些凝重。 少顷,温献瑜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 伸手从摊开的行李箱中摸出一包薯片。 空气里突兀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喀嚓”,宋星度抬眼看她,顿了两秒忽然凑过去抓了把。 温献瑜皱眉:“?” “别管有意义没意义的,”宋星度捧着抢来的薯片,边嚼边说,“人得活在当下,反正再来一轮估计也没有记忆,就当一场全新的体验吧。” “拯救世界什么的,听起来还挺酷。”二世祖如是感叹。 他们被迫进入副本世界,又因为相同的目标聚集在这里,伪装成信徒的异端曾给予世界致命一击,疑似异端的信徒或许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第238章 宋星度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我只想活下去。” 温献瑜少见地赞同他,她把薯片塞给身侧的祝析音,腾出手比划道:活一天算一天,光是活着就已经很有意义了。 毕竟活着需要很多努力和很多勇气,如果能够死得其所,那么死亡也有意义。 “天选之子,极小概率,”祝析音挨着温献瑜笑,“万一呢?” 谁规定他们就不能是那正确的万分之一? 盛明晞微怔,旋即垂眸轻笑:“是我狭隘了。” “问题不大,师姐。”梁修俨倚着沙发摆摆手,扭头看了眼墙对面的挂钟,问,“是不是该吃饭了?” 殷浔闻言,抬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满脑子吃。” 梁修俨捂着脑袋控诉:“十二点了!谢哥你管管他!” 谢浮玉冷不丁被cue,起身拉开掐架的兄弟二人,指挥大家清点带来的零食。 食物刷新上限是六组,除参与筒子楼和维特拉胡斯岛副本的六人刚回家还没消耗零食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吃了几顿。 成婧拆出几包金针菇:“我家有蔬菜,零食先省省?” 果蔬生鲜放不久,只能在有锅的地方捯饬,既然他们做好了开车跑路的准备,速食不如留着路上吃。 大家没有异议。新年的第一顿团圆饭是部队火锅,虽然依旧简陋,但祝析音贴心地撇去塑料包装,并且颇有仪式感地使用了谢浮玉购置的漂亮餐具。 在副本中饿肚子是常事,更别提热乎饭,一锅素菜很快见底,温献瑜意犹未尽地喝完大酱汤,可怜兮兮地举着碗申请再来一勺白米饭。 祝析音刮干净电饭煲,凑出几口给她。 “那我呢?”陆黎桉茫然地扫了眼空掉的饭碗。 祝析音义正词严:“你少食多餐。” 陆黎桉:“......”多餐只是女朋友的谎言。 一旁,祝析音怜爱地看了看埋头扒饭的温献瑜,两人一见如故,洗碗时甚至约定好改天找个靶场练枪。 站在旁边刷锅的谢浮玉:“......”他说什么来着? 隐约知道一点内情的殷浔偶然路过,见状想起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谢浮玉,又生怕对方察觉似的别过脸,快步离开。 收拾完毕后,殷浔把人召集起来开了个小会,代替谢浮玉详细介绍他们手头现有的信息。 “这次的副本只有一个任务,找到回溯之门的坐标。”他蹲在液晶电视边,屏幕中央是一张放大的平面版世界地图。 殷浔指指谢浮玉标注出的几个红点:“回溯之门就在这根垂线上,定位具体坐标至少还需要一条线,线索应该在数经院和生物研究所里。” 画面一转,地图切换至产学研培育基地,“b座跟c座中间有个下沉式广场,午休的时候我们可以在那里碰面,分去生物研究所的人务必确保自身安全。” 生物污染明显与生物研究所挂钩,一旦污染爆发,处在研究所内的玩家将成为第一批直面污染源的人。 “活着才能传递消息,”谢浮玉逐一扫视过几人,淡声说,“必要时可以提早撤离,到城郊机场会合。” 混乱尚未开始前,秩序仍然存在,除非生物污染大规模蔓延,局面变得不可控制,否则他们基本没有正规途径接触城郊的军用机场。 谢浮玉私心并不希望在城郊见到队友,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借口出差,以实习生的身份前往回溯之门所在地。 因为副本世界正在向现实世界渗透,生物污染将一视同仁,平等地在相融的世界中铺开,非玩家身份的现实世界原住民很可能被污染波及,或死或伤。 他们的亲人朋友也不例外。 即便时空可以回溯,世界能够推翻重建,新一轮时间线上的人类会被抹除从前的记忆,继续往前走,但彼时彼刻,失去亲友挚爱的那一瞬,所有疼痛与脆弱都是真实的。 谢浮玉重重闭了闭眼,将脑海里浮现的画面驱除出去。 殷浔不动声色地凝视他片刻,灰瞳深处晃过几分不自知的哀伤,规律跳动的心脏随之收紧,仿佛又回到了谢浮玉死的那天。 “你俩的私人飞机只能作为备选项。”谢浮玉回神,转头看温献瑜和宋星度,“普通飞机可能飞不到坐标点。” 温献瑜比了个ok的手势,问:任务期限怎么算? 副本世界不存在没有期限的任务,如果玩家找不到确切的时间节点,也只能说明这个期限比人类的一生更加漫长,而非完全没有终点。 “总不可能后半辈子都在打丧尸。”成婧陷入沉思。 宋星度啧了声,突发奇想:“七天一轮回,凑满七个轮回不刚好是四十九天?” 姜杳火速拆台:“你是要在西方神创造的世界里炼东方丹药吗?” 宋星度:“......话说回来,副本世界好像全是西方神话?” 温献瑜点点头:劝你放弃对西方神使用东方玄学。 “有生殖、呸,地域隔离。”祝析音补充。 殷浔:“......各位,相信科学。” 话音刚落,众人齐刷刷看向他,表情出奇一致,似乎在等待殷浔的科学方法。 殷浔轻咳了声,表示大力出奇迹。 宋星度挑眉,余光瞥瞥小哑巴:“一拳轰飞一个连的丧尸?” 温献瑜懒得理他,背过身和祝析音讲小话。 祝析音在婚礼上见过她之后不知道哪儿来的兴趣,偷偷自学了一段时间手语,现在基本的沟通交流已经不成问题。 陆黎桉幽怨地望着女朋友的背影,默默起身跟谢浮玉领电烙铁和铁签去了。 杂物间,谢浮玉掏出工具箱,转身问陆黎桉,“这两天你们在我家挤挤?” 祝析音把楼下的房子腾给了四个女生,谢浮玉这边只有主卧能睡人,剩下的男生都得到隔壁殷浔家去住。 “不用啊哥,我跟温温住一间就行。”祝析音姐俩好地拉着温献瑜的手,俨然将陆黎桉发卖给了谢浮玉。 好在她家客房多,确实住得下,陆黎桉于是自觉收拾了行囊,包袱款款地跟梁修俨住进殷浔的公寓。 谢浮玉送走队友,站在主卧门外罕见地有些沉默。 殷浔抱着睡衣走到他身后,“阿郁?” 谢浮玉侧身放他进屋,旋即问:“我是不是应该把另外几间杂物室收拾出来?”省得以后再有朋友登门,他连间像样的客房都腾不出来。 殷浔不明所以:“怎么了?” 谢浮玉盯看他几秒,岔开话题:“没事,就是感觉阿音有点奇怪,印象里她好像没跟温献瑜进过同一个副本,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殷浔手一抖,险些将衣服扔到地上。 他当然知道谢浮玉只是单纯地疑惑,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但npc谢茵的那本相册犹如跗骨之蛆扼住了殷浔的命脉,使他在清楚一部分内情的同时,不得不向谢浮玉隐瞒部分真相。 因为谢浮玉是这一轮回溯的关键。 殷浔不敢用真相去赌谢浮玉的决定,他害怕谢浮玉想起过去的经历后,会往事重演,而npc谢茵显然预判到了这一点。 殷浔甚至有理由怀疑,在上一轮游戏中,谢浮玉也是开启回溯之门的重要一环,可谢浮玉最后却因他而死,时空因此被重置,所有玩家被抹去记忆重新来过。 高维文明选中的人始终都是谢浮玉。 殷浔此前一直以为谢浮玉是他的锚点,现在想想,兴许自己才是谢浮玉的锚点。 他犹豫的时间有些长,谢浮玉狐疑地望过来。 殷浔短促地眨了下眼睛,若无其事道:“大概是趣味相投?” 谢浮玉迟疑半晌,忽然仰面贴近,鼻尖只差几毫米便能触碰到殷浔的,“你也很奇怪。” 殷浔低头对上他的视线,下一秒冷不丁凑近,碰了碰谢浮玉的唇。 “是有点。”他轻声承认。 总是不合时宜地想亲谢浮玉,试探性的触碰又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谨慎中掺杂着些微殷浔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决绝,仿佛每一次的亲吻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仓促间,殷浔已经背着谢浮玉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谢浮玉一无所觉,推开他问:“关于七天的规律,你怎么想?” “反正不是宋星度以为的炼丹周期。”殷浔抿抿唇,继续说,“但四十九天可能是一条思路。” 谢浮玉:“?” 殷浔解释:“不是连续的四十九天,而是间断重合的四十九天。” 一个周期嵌套着另一个周期,直到世界完全崩塌,开始重建。 谢浮玉反应过来:“镜人?” 第189章 相比维特拉胡斯岛, 回转镜像的时空混乱并不明显,但镜人的世界确实存在多条时间线和多个空间。 “镜像世界其实也不是机械地一层套一层,”殷浔找了个参照物,说, “跟俄罗斯套娃还不太一样。” 第239章 套娃是完全重合, 回转镜像则是部分重合, 以此类推,前一条时间线上的某个事件有可能成为下一条时间线的起点。 谢浮玉若有所思:“如果把初四到初十算作第一周期,按照你的理解,第一周期内会产生新的事件来开启第二周期,这样一来,第二周期的前半部分与第一周期的后半部分在时间的维度上就是重合的。” 殷浔显然也这么想, 他抬眼看看谢浮玉,视线交错的刹那,彼此心中都有了答案。 “初八开工,工作内容将在那天揭晓。”谢浮玉轻喃,“初八会是那个转折点么?” 殷浔不置可否,“可能性很大。” 以太生物研究所和生物污染的关联一目了然,数经院反而看不出什么端倪, 偏偏整个产学研培育基地又都在搞数智理论研究, 刻着人工智能、大数据、数字金融、数字税收的门头遍布基地各处,生物研究所倒成了异类。 “两个地点......”谢浮玉沉吟半晌, 冷不丁道, “二分之一选择?” 殷浔闻言微怔,旋即反应过来,“除了回溯,还有其他方式离开副本?” 时空混乱仍在持续, 阿什打开维特拉胡斯的出口前曾给过他们选择的余地,开启回溯之门结束这一轮游戏并不是通关终极副本的唯一解。 玩家也可以留在这里,重建融合后的世界。 “不过重建之前肯定得先处理生物污染。”谢浮玉兀自琢磨道,“要么把污染物集中起来,用武力一劳永逸,要么就用药物慢慢控制病毒蔓延的速度,然后研究抗体。” 毕竟大部分丧尸片都是这么演的,大战过后的主角站在风口,拧开存放着抗体的试剂瓶,迎风抖落一捧幽蓝液体,异化的人类瞬间化作齑粉,多米诺骨牌似的将抗体散播向四面八方。 殷浔了然:“生物研究所可能会有抗体线索。” “如果抗体真的存在。”谢浮玉补充,“当务之急还是先确定回溯之门的坐标。” 无论世界融合与否,从走出维特拉胡斯岛的那一刻起,玩家就跟亲友彻底断开了联系,即便薛定谔的抗体能够清除污染,他们也不一定有机会再和现实世界的非玩家团聚。 因为谁都无法保证,自己的亲人朋友能活到污染消弭、世界融合又重建的那天。 许是话题稍显沉重,空气有一瞬的滞涩。 谢浮玉垂着眼,长睫在瓷白皮肤上扫落一片淡墨般的阴影,莫名流露出几分不自知的脆弱,殷浔余光扫过那副温润秀美的侧脸,脑海深处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他来不及捕捉。 少顷,他伸手捏了捏谢浮玉的后颈,低声承诺:“我们会回家的。”回到那个被高维文明所认可的最正确的时空,去重建人类的理想国。 谢浮玉摸摸胸前的十字架,良久轻轻嗯了声。 - 初五开始,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紧张而忙碌的生活节奏。 由于热武器在民间并不流通,并且近战可使用的武器仅限厨房自带的菜刀、水果刀以及瑞士军刀,小队对于远程兵器的需求量一时激增,谢浮玉因此忙得脚不沾地。 而除弓箭以外,姜杳似乎还知道些极具文艺复兴特质的防身工具。 温献瑜捧着优化过的图纸来找谢浮玉时,他正在培训宋星度干电工活儿。 锡纸烫成功焊出本队第一支标枪,边向温献瑜炫耀边从她手中抢过图纸,抻平压在桌边。 “这是......”他摸摸下巴,比划道,“弩?” 温献瑜点点头。 宋星度扭头问谢浮玉:“能行吗?” “能。”谢浮玉嘴比脑子快,说完才发现他们没有木头。 温献瑜看了他几眼,默默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红木餐桌和房门。 谢浮玉:“......”这难道对吗? 几分钟后,陆黎桉跟梁修俨趴在主卧门外,拆那扇深红棕色的房门。 祝析音路过,弯腰捡起崩到脚边的五金,掂量几下,拿回客厅给谢浮玉组装弩。 谢浮玉:“......” “没事,任务完成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祝析音安慰他,“明天就该拆我家了,所以你怎么连弩机都能做出来?” 她一贯思路跳跃,谢浮玉分神瞥了眼图纸,模仿她的语言习惯说:“你不如先问问姜杳她们怎么连这种东西都能画出来。” 祝析音于是转头看姜杳,后者抿嘴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可能是上辈子学的?” 话音刚落,闹哄哄的客厅霎时安静下来。 谢浮玉关掉切割器,疲惫地耷着眼,揉发酸的手腕。 殷浔倒了杯水给他,随后转向姜杳,语气沉缓而笃定:“你对上一轮有印象。” 姜杳如实说:“不多,只有一点画面。” 无一例外都和逃亡有关,她是文物修复专业出身,兴趣使然接触过一段时间的古代兵器研究,但绘制图纸明显已经超出了兴趣的范围。 姜杳原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提笔时,所有构造与零部件细节都呈现得无比流畅,仿佛她曾数次修改完善过那些图纸。 “我还是第一次向阿婧以外的人坦白这件事。”姜杳手指勾着铅笔转了两圈,被他们打量得有些不自在。 众人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纷纷移开目光。 然而没过多久,几道视线又不自觉地汇聚到谢浮玉身上。 祝析音恍然大悟:“哥,你也是?” 谢浮玉颔首,俨然默认。 一旁,宋星度嘶了声,兢兢业业捏着电烙铁感叹:“幸好当时在疗养院没想跟你作对,不然过些天锤丧尸都只能赤手空拳。” 谢浮玉无语:“有没有可能这几样东西都是一次性的?” 丧尸不是纸人,如果真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箭射出去是不可能再收回来的,标枪和弩机同理,唯三有机率重复使用的估计还是那几把形状各异的近战刀。 “而且大点的家伙只能跟食物一起放置在车内。”盛明晞将遥控器对准电视机,电脑搜索界面随之投影在宽大的液晶显示屏上,“数经院和生物研究所内部有些部门属于保密单位,进出要经过三轮安检,超过一万毫安的充电宝就算炸弹,指甲剪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属于打火机级别的危险品。” 换而言之,作为实习生的他们,日常工作被允许随身携带的物品基本只有厕纸。 谢浮玉十指交握搁在桌边,盯着屏幕看了会儿,问:“园区内有设置地上停车场吗?” 盛明晞换了张图说:“园区外是主干道,道路两侧都是禁停区,b座东侧有一排充电桩可以停电车,其余车辆全部进地下停车场。” 终极副本依旧没有明确的死亡条件,参考过往的酒店、宿舍、实验室副本,生活里随处可见的各种守则规范都有可能构成副本规则的一部分。 宋星度深表遗憾:“咱们没有人开电车。” “进了园区就照园区的规则行事,找车位时多往停车场出口或者安全通道门附近停。”谢浮玉按按额角,心底升起久违的无力感,停顿片刻,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静道,“副本想利用规则抵消工具带来的加成作用,至少能说明我们目前推测的方向没有问题。” 至于防身工具—— 正月初八,c座数字经济研究中心一楼。 安检小哥检查完充电宝,拎起手指长的小型瑞士军刀问:“这是谁的?” 谢浮玉别好刚领的工牌,面无表情地举起手。 安检小哥:“哪个部门的?” 谢浮玉摇头表示不知道,工牌上只写着他的职务是实习生,具体什么部门、负责哪个项目一概不知。 安检小哥仔细看了看他的工牌,表情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 “你带这个上班是想用它来做什么?” 谢浮玉扶正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认真扮演书呆子:“老师,我对象嘱咐我每天饭后吃个苹果,这是我带来削苹果的。” 他回答时有意模仿沪津本地的口音,听上去分外诚恳。 苹果确有其事,成婧觉得剪指甲的理由太扯,特地从后备箱的公粮里掏了个苹果给他当道具。 安检小哥没怀疑他,只说:“这个不能带进去。” 谢浮玉木讷地绞着双手,似乎有些为难。 双方僵持了一小会儿,安检小哥迟迟没有让步的意思,谢浮玉心下了然,老实巴交地由着对方收走自己的小刀,背起电脑包离开了安检区。 后面的四个人都没带刀。 殷浔顺利通过安检,快步追上谢浮玉,一行人在前台指引下穿过大堂,刷工牌进了电梯。 按钮自动亮起,谢浮玉眉心一跳,“怎么会是地下十层?” c座从外面看并不高,进门前几人以为地上顶多十层,现在看来,电梯按钮最大的确只到十,最小却达到了负十。 “停车场有一部分夹在这栋楼里。”祝析音想象了一下楼层立面图,深感路线复杂,逃跑不易。 第240章 温献瑜比划道:距离我们最近的出口是负一层停车场的三号门,那边直通主路,明天得把车位换过去。 谢浮玉翻译完她的话,凝眸注视着电梯门顶部的数字面板,“为什么是地下?” 殷浔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小声猜测:“可能是为了屏蔽信号。” 信号屏蔽,谢浮玉眸光一顿,“我知道我们去的是什么部门了。” 第190章 电梯很快停在数经院地下十层。 沉黑铁门朝一侧打开, 一股凉风迎面扑向几人,昏黄廊灯缓慢将他们的身影投落至地面,谢浮玉抬眼,看见正对面一扇茶褐色的玻璃门。 门顶字牌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犹如夜半急诊大楼内的旧手术室, 空气却清新得不掺半分灰尘。 一行人迈出电梯来到玻璃门外。 谢浮玉举着工牌刚要找感应器, 下一秒,头顶猝不及防扫过一圈雾蒙蒙的微光,晕红光线凝成规则的半弧形,自上而下扫过他全身,紧接着像是识别出来客,玻璃门无声敞开了一条缝隙。 几人鱼贯而入, 踏进一团更浓稠的黑暗。 视野被混沌的黑笼罩,谢浮玉按住殷浔的手,低声嘱咐其他三人:“别开照明。” 如果条件允许,玻璃门后的这片空间不会没有灯。 祝析音反应过来,将手机重新塞回外套口袋。 谢浮玉凭感觉在最前面带路。 人在睁眼时会本能地寻找视线焦点,然而周围充斥着高浓度的黑,跟白日徒步雪山没什么区别。他因此走得很慢, 没几步干脆把眼睛闭起来, 让自己瞎得更彻底。 主动屏蔽视觉后,耳畔的风啸变得明显了些。 谢浮玉逆着气流走走停停, 冷不丁听到一点微弱的水流声。 与此同时, 面前响起一道机械音—— “实习生谢浮玉、殷浔、温献瑜、祝析音、陆黎桉已按时报到,数字经济研究中心信息科欢迎您。” 信息科,谢浮玉睁眼,浓黑色调逐渐从眼底褪去。 隔着一条翻腾的小溪, 几人望见一排林立的机房,抗性极佳的金属外墙在幽暗环境中折射出冷银暗芒,悬挂着“信息科”门牌的透色玻璃门后,方头机器人正瞪着一双暗蓝竖瞳打量河对岸的人类。 相比电梯间附近破旧的科室大门,这里显然才是信息科真正的办公地点。 温献瑜抬手比划:我们要怎么过去? 谢浮玉垂眼盯着河面看了会儿,说:“直接从河上走。” 话音刚落,殷浔越过他率先走向灰蓝溪流。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混血的声音夹杂在若有似无的风间飘向身后,殷浔迈步踏进哗哗流淌的小河,鞋底贴实河水的瞬间,柔软无形的液体变成了平滑路面。 水声却并未停止,谢浮玉跟上殷浔,低头瞥见脚下晕着暗光的溪流由朦胧模糊转为数道清晰的蓝线。 陆黎桉眯了眯眼,小声跟祝析音咬耳朵:“是数据流?” “虚拟现实。”祝析音意识到bonus纸条的另一层含义,问谢浮玉,“哥,数经院为什么会用这种障眼法看守信息科的机房?” 水声和河流都是假的,根本经不起仔细推敲,只要有人稍向前走两步,就能穿过数据流编织的谎言,直抵机房正门,投影创造出的路障作用聊胜于无。 “但眼睛看见的不一定是真实的。”队伍前方,殷浔忽然扭头看她,深邃立体的五官在幽微廊灯下显出几分晦暗。 祝析音微怔,莫名想到了电量耗尽后即将关机的电脑。 身体先于意识察觉到某种反常,她脚步一顿,旋即迈开腿大步冲向远处的机器人。 擦肩而过的刹那,原本同行的队友卡壳似的忽闪数次,随后化作一团黑雾,如同投影故障般逸散成密密麻麻的字符串,消失在了河面上。 另一边,谢浮玉望着殷浔身侧蒸发的三名队友,迟疑片刻,缓缓松开扣在他脖颈处的那只手。 后者捂着喉咙猛咳了几声,喉口一阵滞涩。 谢浮玉见状,眼底划过一缕细微的愧疚,但没过多久就被殷浔没脸没皮地冲散了。 混血在他靠近时反扣住他的后颈,飞速贴着唇角咬了一口。 “数据碎片不会像我这样亲你。”殷浔缓过劲儿,嗓音仍透着点哑,他懒洋洋地搭着谢浮玉的肩膀,温热呼吸掺杂着淡淡的得意搔刮过微烫耳骨,直往谢浮玉耳朵里钻。 谢浮玉不自在地捏捏手指,拨开偎在自己颈窝的脑袋,面无表情道:“站好。” 殷浔很轻地挑了下眉,慢吞吞照做。 视线随着他转身而回落至机房大门,方头机器人眨巴着亮荧荧的眼睛,不知道躲在玻璃门后看了他们多久。 殷浔:“......” 谢浮玉见他吃瘪,唇角小幅扬了扬,接着摘下工牌贴在门旁的读卡机上。 玻璃门朝两边打开,两人走进去,门再度合拢,停滞的数据线缆重新开始流动,水流声与黑暗一起被隔绝在了玻璃门的另一面。 机房很亮,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们来的是地下十层,谢浮玉几乎要以为信息科办公室属于某栋独立的建筑。 信息科像是处在一只巨大的方盒里,四面环绕着深色吸音板,穹顶铺设有透明玻璃,整座办公室的挑高目测接近二十米,中间用同样透亮的玻璃划分出三层功能各异的办公区域。 谢浮玉抬眼窥见二楼某个机器人的脚底板,默默低头检查起自己的着装和一层地板。 “实心的。”殷浔低笑。 谢浮玉摸摸鼻子,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看向方头机器人。 呆头呆脑的机器人用右眼扫描了一遍两人的工牌,宽幅脸很快隐去双眼,调整为液晶显示屏的模样。不久,熟悉的方正小标宋字体渐变式接入,逐帧显现出完整的实习生工作须知。 “须知第一条,眼见不为实,请勿随意将重要信息告知你的同事。”机器人打开脑袋顶部的喇叭,哔哔剥剥地解释,“信息科为保密单位,工作期间涉及的所有内容都禁止透露给他人,尤其是独立任务,连同事也不可以知道喔!” 谢浮玉问:“仅限口头传播?” 机器人严谨地表示:“严禁以口述、文字、照片和截图等方式转载及传播任务内容。” 谢浮玉:“没了?” 机器人明显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卡顿两秒肯定道:“没了。” 很好,谢浮玉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浏览后面的规则。 【实习生须知第二条:眼见为实,请全力信任你身边的同事。】 谢浮玉:“?” 殷浔:“??” 机器人大约也有点烧cpu,短短一句话念得磕磕绊绊。它用由精密链路构成的大脑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放弃解释,直接给两人安排了实习任务。 “数经院最近接了一个紧急项目,有大批原始数据亟待处理,可惜由于数据量过载,一层机房烧坏了两台超级计算机。”方头机器人缓缓滑动,在前面引路,它边走边介绍,“算力崩溃前,有小部分已经输入的数据未能及时上传云端,现在机器得到修复,项目截止日期却近在眼前,你们需要尽快将缺漏的数据补足,让项目所需的数据链路恢复正常。” 谢浮玉被左一句数据右一句数据砸得头晕,茫然中p人敏锐的直觉使他精准捕捉到一个关键词,问:“ddl是什么时候?” 机器人:“二月十一号。” 谢浮玉换算了下,发现那天刚好是农历正月十四,距离初八开工凑巧满七天。 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他仰面环视起这座地堡一样的信息科机房,心底蓦然升起一股山雨欲来的紧迫感。如果没猜错,这七天很可能也是教堂允许玩家搜集坐标信息的最长期限。 一旦失败,他们将被迫走上第二条路。 找到抗体,等待世界完全融合、彻底崩溃,然后在废墟之上建立起新的人类文明。 方头机器人将两人挨个送到对应的工作间门外,目送他们穿过需要指纹、虹膜与声纹三重验证的防弹玻璃门,随即连接上工作间内的小喇叭,再三提醒:“我们是保密工作喔!” 谢浮玉捏捏眉心:“知道了。”除非摘掉他的脑子,否则“我只告诉你你别跟其他人讲”永远是这个世界最大的谎言之一。 然而机器人对人性复杂的开发程度尚不足人类对自己大脑的开发程度,它按照程序设定把人送到工位后就离开了。 谢浮玉扒开带滚轮的人体工学椅坐下,抽空打量起他所在的工作间。 他和殷浔分开了,工作间是单人单间,占地面积堪比学校的大阶梯教室,结构简单的桌椅正对一面铺满隔音墙的巨型电子显示屏,背后则是一排书架似的超级计算机。 黑黢黢的超级计算机泛着冷沉光泽,宛如庞大的钢铁巨兽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屋中央略显单薄的工作区。 第241章 长桌一角整齐摞着需要输入的数据,谢浮玉孤伶伶地在工作区坐了会儿,用工牌刷开了主机。 相比屋子里的超级计算机和巨幅显示屏,实习生办公用的台式机多少显出几分笨拙。 谢浮玉根据开机视频中展示的工作指引,找到对应的数据传输系统,开始手动导入数据。 数据对应的词条完全踩中他的知识盲区,单看字符甚至不属于他熟悉的任意一种语言。 谢浮玉仿佛外行人看东巴象形文字,逐一对照与词条相像的图画,再将对应的数字填进系统。 至于这些数字究竟是几进制,具体用途是什么,他一概不知。 两小时后,谢浮玉敲完第一本数字矩阵,揉揉泛酸的眼眶,移动鼠标点了保存。 啪嗒,按键回弹发出细小的声响,他下意识抬头,余光里陡然晃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光点。 谢浮玉凝眸,看见大显示屏右下角浮动着几簇淡蓝色的光斑,像寂夜游走在森林中的萤火虫,忽明忽暗。 光斑的位置很零散,他沉吟半晌,忽然伸指隔空划拉了几下。 不多时,谢浮玉手指蓦地一顿,隐约猜出了那些光点的寓意。 第191章 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是午休时间, 几人如约在b、c两栋楼之间的下沉式广场碰面。 广场修建成古罗马斗兽场的模样,圆形外圈林立着大小商铺,内圈则是绿地,紧挨商铺摆了一些铁艺桌椅, 仿黄铜的做旧材质颇有几分复古。 温献瑜撤掉遮阳伞, 用员工卡给自己刷了一杯热乎的拿铁, 周身洋溢着重见天日的幸福感。 午饭是脆皮鸡拌饭加自选水果捞,谢浮玉咬了口饭里的烤肠,逆着阳光舒适地眯了眯眼。 其他人同样一脸餍足,像一群终于晒到太阳的阴湿动物。 宋星度搓搓胳膊,由衷感叹:“人类不能没有阳光,就像我不能没有钱。” 梁修俨一噎, 感觉难评但无力反驳。 借着刚才打招呼的空当,他们彼此交换过眼神,现在已经精准掌握了何谓“尽在不言中”。 众人围坐在一张不大的圆桌边,捧着饭面面相觑,因为天杀的保密条例,原本应该是热火朝天的线索讨论环节,这会儿却没人敢往外透露半个字。 所幸工作保密并不代表实习生须知也要保密, 谢浮玉逐字逐句和队友核实须知内容, 发现大家得到的规则完全相同。 “眼见不为实,眼见为实。”姜杳小声嘀咕, 猜测数经院五人组之所以会被数据乱流生成的ai像素人分隔开, 大概率就与这两条规则有关。 而比起单独作业的数经院,以太生物研究所的项目组明显处在另一个极端,梁修俨等人自始至终都是成群结队地出现,实习生办公桌跟正式员工一样设置在大厅, 头顶密密麻麻悬挂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总之毫无隐私可言。 保密单位包含的概念范围到底太宽泛,盛明晞拿不准工作场所是否也算,思索片刻斟酌着说:“我们一直在一起工作,同事温暖亲切,工作氛围很好。” 她加重了“温暖”二字的发音,温献瑜秒懂,伸手朝谢浮玉打出一个手势。 哑巴在这种时候意外地有优势,完全不受方头机器人罗列的禁忌条件限制。 除了谢浮玉,祝析音也能看明白她的意思,陆黎桉和殷浔虽然不通手语,但很快反应过来,盛明晞口中的温暖指的不是某种浮于文字表达的感觉,而是真实可感的触觉。 机器人并不温暖,让她感到温暖的是那些同事。 同事至少是恒温动物。生物研究所还有其他人类,可能是npc,也可能是和他们一样的玩家。 谢浮玉倾向于二者兼有,毕竟按照二阶段筛选的特质,终极副本所能囊括的玩家数量肯定比他们想象的更大。 “所以眼睛看见的到底是真实还是虚无?”梁修俨问。 抽象问题很难有具体答案,谢浮玉瞥瞥他,温声说:“无法分辨的话,可以给自己找一个锚点。” 眼见为实,全力信任你的同事,实际上是信任你所选择的锚点。 眼见又不为实,因为世界交融,虚拟与现实也在缓慢融合,高维文明会利用虚假的影子引诱玩家往背离现实的方向走去,直到他们迷失于时空乱流,如同失败的实验品遭人弃置。 话音刚落,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了谢浮玉。 殷浔也在看他。 他感受着那些落在谢浮玉身上的目光,终于理解教堂为什么会选择谢浮玉作为这一轮回溯的关键。 高度理智,天生具备领导力,坚韧而富有同理心,爱憎分明又不热衷充当老好人,谢浮玉像一把尺,教堂看中他的理性与公平,也相信他会在必要时刻做出牺牲。 十字架象征救赎,谢浮玉就是悬在这支小队前的十字架。 他的阿郁很快会成为更多人的锚点,殷浔静静注视着谢浮玉的侧脸,莫名感到与有荣焉,尤其当他意识到自己是谢浮玉唯一的锚点时,内心几乎被某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填满了。 谢浮玉似有所觉,微微偏头,四目相接的刹那,园区内猝然响起呜哩呜哩的火警。 殷浔眸光一顿,扭头看向身后。 下一秒,园区东南角爆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滚滚浓烟从停车场三号门窜出来,犹如飓风过境掀翻了低矮灌木直冲云霄。 安保倾巢而出,扛着灭火器跟消防栓拔腿奔向事故现场。 盛明晞仰头瞥见广场上方人来人往,皱眉道:“怎么会突然起火?” 即便停车场冬暖夏凉,冬季的室温也不足以使车辆自燃,看这架势又不像是普通的火灾,梁修俨挠头,说:“进出研究中心需要经过层层安检,内部职员必不可能随身携带易燃易爆品。” 盛明晞嗯了声:“如果是蓄意纵火,那火源只能是一开始就放在车里。” 温献瑜闻言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差点撞翻同时起身的宋星度。 “紧张什么?”宋星度的车停在北区,他抱着胳膊目送牛马npc加班,半晌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事不关己地哎了声,“没人车位在南区吧?” 温献瑜:“......” 她跟谢浮玉打手语:我和阿音的车就在三号门附近。 数经院五人组知道彼此的车位信息,谢浮玉刚准备安慰她不会那么凑巧,就看见祝析音若无其事地摸摸鼻子,似乎有些心虚。 谢浮玉眯眼:“你俩把什么丢后备箱了?” 温献瑜手一顿,随后当着谢浮玉的面偷偷背过手扯祝析音的衣服下摆。 谢浮玉:“......” 祝析音咬咬牙,坦白:“□□,但是出发前我跟温温测试过瓶子的密封性,除非很用力地丢出去,否则平放在车内是不可能自爆的。” 宋星度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哑巴偷摸藏了多少炸药?” 温献瑜竖起两根手指。 “那应该不是她们。”成婧迎风吃了一嘴灰,边咳边说,“装炸药的容器基本都是用空的化妆水瓶子和牛奶瓶,容量不大,威力相对也有限。” 温献瑜眨眨眼,慢吞吞地把话打全。 谢浮玉倒抽一口凉气:“两个二十寸登机箱?” 宋星度:“夺少?” 温献瑜弯了弯手指。 宋星度:“你可真刑。” 时空混乱,人类社会的秩序却没完全乱套,谢浮玉额角突突地跳,百感交集间他理出一点头绪,“你哪儿来的原材料?” 祝析音没渠道,那两箱差点轰翻整片南区停车场的□□多半由温献瑜无私贡献原料。谢浮玉虽然是个纯度极高的政史文科生,可什么东西属于管制品、抓起来要踩几年缝纫机,他确实略知一二。 温献瑜觑着他的脸色,默默松开祝析音,蔫儿了吧唧地解释:原料都是我之前过副本攒的,你放心,就算有人调查,我也绝对不会供出阿音。 太复杂的手语祝析音看不懂,但不妨碍她坚定地跟同伙统一战线。 谢浮玉两眼一黑,脑子又还原成一团乱麻。 殷浔赶忙让他扶住自己的胳膊,随后软声宽慰:“没事没事,原料既然是副本里带出来的,这次爆炸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还说不准。” “对对,消防车,”谢浮玉捏捏眉心,忽然找回了主心骨似的说,“最近的消防站距离园区不足两公里,爆炸到现在至少过去了十分钟,消防车迟迟没有出现,安保反而训练有素,不像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说明园区私底下可能也在捣鼓什么不正经的东西。”陆黎桉若有所思。 温献瑜反应过来,比划道:会不会是平衡机制? 谢浮玉不置可否,“平衡机制作祟的概率大一些,炸药太作弊了。”副本连食物都只发放七组,更别提□□这种超模的防身工具。 “副本提供的原材料搞不好也算奖励,一次爆炸既可以消耗献瑜的道具,又能清理我们两辆车。”成婧啧了声,“我怀疑这起事故原本就是冲着车去的。” 第242章 交通工具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物资和工具都在车里,炸车简直一举多得。 殷浔点点头,补充道:“炸车十有八九是平衡机制导致的结果,不过研究所也不干净,我们没来之前估计也炸过几次。” 安保灭火有条不紊,整肃有序,熟练得像是条件反射。 “仔细想想,即便没有那两箱□□,今天应该还是会有车爆炸,炸到献瑜她们的车可能只是凑巧。”姜杳捧着脸轻声念叨,“我猜,事故原因不会对外公布的。” 事实如此,下午开工时,数经院的方头机器人并未提及有关火灾或爆炸的只言片语,它照旧将谢浮玉和殷浔送往对应的工作间。 离开前,谢浮玉隔着防弹玻璃门叫住它:“我的同事呢?” 机器人抬起机械臂指指隔壁。 谢浮玉:“都在那里?” 机器人闪闪幽蓝的像素眼:“都在那里!” 谢浮玉了然,挥手示意它可以走了。 自打今早被虚拟数字人分开后,他就没在信息科见过另外三人,独立作业似乎是信息科的特色。 殷浔不算,他俩从头到尾都是绑定的,同进同出也合理。 眼下,庞大的项目被拆分成细碎的零部件,交由不同的人负责,有保密条款在,每人都只用守好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泄密风险因此大幅降低。 如果数经院藏着回溯之门另外半截线索,这条线索现在很可能已经拆得七零八落,暗戳戳塞进了他们五个的实习任务里。 谢浮玉打开电脑,翻出新的数据记录册,逐字输入。 察觉到数据集隐藏的规律后,他养成了敲完一本就检查一遍巨幅显示屏的习惯。 工作台旁边摞着十五本数据记录册,谢浮玉挨个录入完,恰好到了下班时间。 他还没来得及手动关机,工作间就像准点拉闸似的,设备接二连三灭了灯,唯有身后的超级计算机闪烁着冷蓝的淡光,仍在孜孜不倦地工作。 随手保存的确是个好习惯,谢浮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靠着椅背休息。 视网膜上影影绰绰还残留着几秒前收录的画面,他微阖着眼,集中注意力让那道由数据集标注出的光点图在脑海深处变得逐渐清晰。 光点只占据了巨幅显示屏右侧一小部分,好在密匝匝的点足够连出一小段蜿蜒曲折的线,谢浮玉上午的推断隐约得到印证。 “实习生谢浮玉!”方头机器人的声音透过角落的扩音喇叭传出,“下班了,实习生谢浮玉!” 防弹玻璃门应声打开,谢浮玉起身走出去,像中午那样,在跨过门槛的刹那,一脚踏出数经院大楼,转瞬出现在了下沉式广场外。 不久,队友的身影陆陆续续进入视野。 经过一天高强度的工作,大家的表情出奇一致,满是社畜特有的疲惫与松死感。 一行人在广场边分道扬镳,前往各自的车位取车。 谢浮玉把车开到园区门口时,看见祝析音跟温献瑜揣着手可怜巴巴地蹲在路边。 他降下车窗,朝两人招手:“上车。” 祝析音立刻拉起温献瑜钻进后座:“哥,南区停车场封了。” 炸的究竟是不是她俩的车已然成为世界又一大未解之谜,祝析音连爱车的残骸都没能见到就被黑黄警示条拦住了去路。两人不死心地在三号门周围徘徊了几分钟,幸而并非全无收获。 祝析音扒拉着椅背,神色罕见地凝重:“哥,封条是隔壁生物研究所贴的,声称他们对这次事故负全责。” 谢浮玉:“?”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话术听着特别像反派语录。 “没解释爆炸原因?” “有的有的,听说是......”祝析音话到嘴边有一瞬的犹豫,下意识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谢浮玉会意,将车停到路边,侧过身转向她们,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温献瑜无声比划:听说是生物研究所有个研究员昨晚喝大了,今早上班的时候拿错了药剂,导致药物配比错误,好端端的生化合剂被提纯成了纯粹的化学试剂。 而这名研究员又好巧不巧地将那瓶试剂当成矿泉水揣进兜里,于中午下楼取车外出时随手丢入车中,顺理成章地产生了和□□差不多的效果。 温献瑜抿抿唇,接着打手语:研究员的车位就在我跟阿音隔壁,这太巧了。 “蒙太奇手法。”谢浮玉听完,回身坐好,盯着后视镜屈指叩了叩方向盘,“这则小道消息半真半假,不过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最先爆炸的车就是你俩的。” 祝析音深以为然,又问:“哪部分是假的?” 谢浮玉递了个眼神给温献瑜,后者收到任务,用祝析音能看懂的方式解释:□□造成爆炸是真的,研究员进入停车场是假的,至于配比错误的实验合剂...... “也是真的。”谢浮玉淡声说。 第192章 谢浮玉家的厨房里, 陆黎桉撸起袖子择菜,祝析音正闷头给他打下手。 生物研究所五人组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齐刷刷躺倒在客厅沙发上等待开饭。 殷浔端着茶杯紧挨谢浮玉落座,没多久扭头睨了眼蛄蛹到自己背后的梁修俨, “你身上有虱子?” 梁修俨有气无力地瞪他, 叹声说:“三哥, 感觉我腱鞘炎犯了。” 殷浔闻言很轻地挑了下眉。 中午这几人还算活蹦乱跳,下班后却像被掏空了一样,说明上午半天和下午半天的工作强度大相径庭,而碍于保密原则,任务内容不能明说,梁修俨明显在暗示他什么。 宋星度暗自感叹梁修俨是天才, 跟着哀嚎:“我胳膊酸——” 成婧:“我肩膀疼。” 姜杳:“腰痛。” 盛明晞:“......哎呀今天好像要荣登步数排行榜第一了。” 体力活,搬运重物且来回走动,殷浔似笑非笑打量起他们,对几人下午的工作内容大致有了猜测。 “阿郁。”他转身找谢浮玉商量,结果刚挨着人就被一根手指推开。 谢浮玉忙着伏案创作,暂时没工夫搭理他,电容笔噼里啪啦戳点平板, 发出一串哔哔剥剥的脆响。 殷浔于是支着下巴低头看他, 顺便看他忙活的那幅“画”。 亮荧荧的屏幕中央是一幅世界地图,谢浮玉怼着平板倒腾了一会儿, 将亮度拉到最大, 接着拿起搁在一旁的纸片,轻轻贴在了屏幕表面。 殷浔轻眯起眼睛,才发现巴掌大的硫酸纸上印着一条蜿蜒的短红线。 红线由许多细小的点构成,他盯着谢浮玉的手看了会儿, 自觉拿起纸笔,仿照对方的打样,将脑海中浮现的图案转移到了另外半张纸上。 据方头机器人介绍,实习生不能以口述、文字、照片和截图等方式转载及传播任务内容。 数经院五人组的任务是在七天内完成数据集的导入,短线因此只能算任务结果,不属于任务内容。同样地,手绘图和手语也不在受限的传播方式内。 殷浔趴在茶几边画图,没戳几笔忽然想起什么,撕了半张纸推到桌对面。 温献瑜一脸茫然,看看他,再看看纸,很快反应过来。 谢浮玉圈完地图时,殷浔刚好画完,他将自己那部分贴到屏幕旁,余光顺势扫了眼地图中标注出的点,“这么多?” “线索就一小条,类似的线又满世界都是,”谢浮玉揉揉眼睛,两指捏合出一道缝隙,比划着说,“你现在能看到的都已经是我精简过的结果了。” 殷浔:“......” 谢浮玉把工位腾给他,起身朝厨房走:“我换阿音回来画图,你们交流的时候注意点,能意会就别开口,实在意会不了再问问小温。” 但手语沟通的前提是温献瑜能意会全部信息,殷浔按按额角,深感任重而道远。 好在目前看来,数经院五人组得到的线索关联性极强,跟谢浮玉下班前猜测的差不多,他们需要的那根线被拆分成了五个不同的坐标,像拼图碎片一样打散进各自负责的数据集里。 换而言之,导完所有数据后,线索会自然地呈现在巨幅显示屏上。 祝析音被谢浮玉打发回客厅,开始依葫芦画瓢。 中途殷浔用蓝点挨着谢浮玉的记号迅速搞定了地图,将位置让给温献瑜,随后进厨房换陆黎桉补足线索。 祝析音画到一半,捧着硫酸纸有点走神。 温献瑜瞥见她泛白的唇,悄悄从自己的零食组内挪出一块黑巧塞进她手里。 祝析音没客气,含着巧克力看温献瑜继续标点。 抹茶绿色的实心圆渐渐在屏幕上铺开,祝析音观察了几分钟,意识到那些由数据集串联而成的短小线条很可能是某些大河的支流。 信息科机房外的那条虚拟河流启发了谢浮玉,使他把数据流跟现实世界真实存在的大江大河联系起来。然而雷同的曲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数经院的任务彻底结束前,他们只能不断修缮这幅地图。 第243章 祝析音和陆黎桉的点是晚饭后标注的。 谢浮玉将完整的世界地图投屏到电视机上,五种颜色的点经过屏幕放大,更清晰地显露出某种原本有些模糊的规律。 数据集显示的点位基本集中在亚非大陆,只有零星几条疑似备选项,分布在北极圈附近个别不知名小岛内。 宋星度蹲在电视机柜边随手一连,半晌轻啧了声,“好像不太对劲,这样相交的话,交点离北冰洋还隔着一整个欧洲。” “位置偏了。”成婧拨开挡路的锡纸烫,指着两条虚线形成的夹角说,“按照我们之前的猜测,这个夹角应该是九十度,新的连线会穿过维特拉胡斯,垂直于格陵兰和冰岛的连线。” 数经院产生的新线却完全跑偏,新交点根本不是维特拉胡斯。 盛明晞盯着电视机看了会儿,斟酌着问:“有没有可能其实存在两个十字架?” 谢浮玉转笔的手一顿,侧眸:“什么意思?” “问你。”盛明晞笑了笑,补充道,“或者说你们。” 谢浮玉的特殊性注定他比普通人掌握更多信息,教堂筛选出适合他的副本,再将高维文明想向谢浮玉透露的小部分真相糅进主线故事里,等待他发现。 三点一线与十字架定位法俨然是维特拉胡斯的特产,除了当时进本的六人,盛明晞他们对此并不知情。 “如果跳过你从上个副本带出的线索,仅就现有信息推断,我们会认为回溯之门的坐标就是这个点。”盛明晞隔空指指成婧标的交点,“但鉴于你很特别,我倾向用十字架定位是正确的。” 而第一个十字架已经出现了。 殷浔在电脑中补全缺失的那条线,沉声道:“假设冰岛、维特拉胡斯与格陵兰都在一号线上,维特拉胡斯作为一号交点,由它另外引申出二号线跟一号线垂直,二号线往北延伸,最终会进入北极圈。”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谢浮玉轻声念,“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 谜底一直在谜面上。 世界融合发生的比他们预估的更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交融”吸引,因此完全忽略了bonus纸条一贯的解读方式。 “只看字面意义。”祝析音喃喃。 殷浔移动鼠标,用明黄色框出两片区域,“二号线一端是十字交点维特拉胡斯,另一端进入北冰洋,根据纸条的提示,穿过二号交点的延伸线必定会和尼罗河相接。” 梁修俨挠头:“所以如果把数经院拼凑的新线设为三号线,应该还有一条四号线与之垂直,并且汇入尼罗河?” “不是。”谢浮玉眯了眯眼,“尼罗河是二号交点。” 万物有始有终,有开端,有结尾,然后形成闭环,才是交融。 既然维特拉胡斯提供的线索把北冰洋放在了结尾的位置,那么相应地,尼罗河就是四号线的开端,而射线只有一个端点。 交点和端点重合了。 谢浮玉注视着液晶显示屏中央新标出的二号交点,视线来回扫过那片密匝匝的短线,所有可能符合条件的支流都已经清楚地列在图中,只要挑出五个颜色不同的点,就能连成新的四号线。 至于是哪五个点,他微微垂眼,目光触及某处时略作停顿,隐隐有了猜测。 河流孕育出广袤平原,人类文明于是诞生在河流沿岸。 不过目前线索残缺,谢浮玉担心过多解释容易造成其他人先入为主,迟疑片刻,他转向宋星度,告诉了对方一个地名。 “奥特夫布莱斯疗养院?”宋星度一愣。 疗养院副本是第一筛选阶段的最后一个副本,故事主线交由宋星度还原在论坛里,在场几人对那条通关经验交流贴并不陌生。 除非数经院的保密任务明天结束,否则谢浮玉能给的提示十分有限。 客厅陷入短暂的沉寂。 众人不约而同琢磨起疗养院跟短线代表的支流之间的关联,时间一晃已是深夜。 “先回去休息吧。”谢浮玉关掉电脑开始赶人,顿了顿又忽然cue了一嘴前两天大家依据创世纪传说讨论出的七日猜想,“初十之前应该不会再有大的变动。” 但初十之后是什么情况就说不好了,其他人隐约嗅到一点山雨欲来的意味,面色不由挂上几分凝重。 实习生的人物设定仍在继续,第二天,一切工作照旧。 数经院信息科机房,经过一上午的数据导入,原本短小的线条缓慢延长,逐渐占据了巨幅显示屏近三分之一的宽度。 谢浮玉点击保存,趁着上午班还未结束,努力记住更新的线条走向。 中午十二点,方头机器人准时通知他下班。 谢浮玉一脚迈出机房,转瞬来到广场边,殷浔招手示意他一起下楼,然而两人刚靠近楼梯就听见远处轰地一声巨响。 园区外浓烟冲天,乌压压犹如浓厚阴云坠向大地,长风裹挟着烟尘盘旋直上,谢浮玉脚步微顿,逆风眺眼远望,瞥见几簇火光夹杂在风间,若隐若现。 “完了完了完了——”宋星度边喊边从广场底部往地面跑,经过谢浮玉时头也没抬,险些把人撞翻。 殷浔按住他,拧眉问:“刚才的爆炸跟你有关?” 宋星度搓搓脸,唉声叹气:“我不确定,但是那个方向看着像是消防站。” 谢浮玉:“?消防站怎么了?” 生物研究所开工时间比数经院晚一点,为避免七八辆豪车结队出行引起交通混乱,宋星度他们特意跟数经院五人组错开了出门时间,所以谢浮玉并不知道,宋星度今早为了测试昨天的爆炸能否归咎于副本随机筛选,半道把车停在了消防站旁边。 谢浮玉:“......” 他无奈地抿抿嘴,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附近又是一串轰响。 下沉式广场两侧壁挂的旋转楼梯似乎也跟着震了震。 成婧仰头望向北区停车场,素来沉稳的面容少见地流露出一缕慌张。 谢浮玉走下楼梯,“你的车?” 成婧点点头:“估计是。” “一天炸两台,照这个速度,正月十二咱们的车就能全军覆没了。”宋星度干笑两声,感觉前途一片乌漆嘛黑。 温献瑜拍拍他的胳膊,无声安慰道:没关系,你的车不会白爆炸的,它只是变成了封条上的线索,以另一种形式陪伴你渡过难关。 宋星度闻言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好不容易扬起的唇角还没牵出什么弧度,轰—— 第三声爆炸传来,这次冒烟的不是停车场,也不是园区周边的某栋建筑。 殷浔循声转头,看见生物研究所三楼南侧蔓延出一片火海。 第193章 以太生物研究所的一间实验室被火烧穿了。 大火燃起来的瞬间, 安保队再次倾巢而出,像躲在暗处的蟑螂一窝蜂全爬了出来,乍一眼好像比昨天中午更加声势浩大。 谢浮玉闻到烟味,盯着脆皮鸡饭有些食不知味。 这起爆炸似乎非同小可, 几人饭没吃完就接到通知, 称园区因为突发事件将闭园半天, 员工下午全部回家休息。 消息通过广场角落的扩音喇叭循环播放,没多久就有安保出没,四处清场,谢浮玉只好拎着没吃完的脆皮鸡饭上了车。 “卡进度了。”宋星度坐在副驾抿了口热气腾腾的意式浓缩,被苦咖啡涩得直皱眉,“研究所爆炸总不能再是我的问题吧。” 被炸掉的实验室属于地上层, 实习生的工作地点并不在那里,谢浮玉听出锡纸烫的暗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 宋星度似有所感,抬眼朝他笑笑。 谢浮玉收回视线,状似无意地感叹:“不知道得几天才能复工。” “希望尽早修复吧,”宋星度捻了捻头顶的卷毛,“元宵节如果还要加班的话, 也太惨了点。” 加班, 谢浮玉闻言若有所思,正月十五原本就是工作日, 只要项目没结束, 生物研究所的实习生必定会照常前往园区,宋星度这样措辞只能说明一件事—— 原定的项目周期持续不到正月十五。 而数经院实习生负责补录数据,任务连头带尾总共七天,如无意外应该刚好能够卡在正月十四完成。 谢浮玉猜测, 两个所的ddl可能是同一天。 他屈指轻叩了几下方向盘,附和道:“确实,希望火灾不会对园区造成太大影响,耽误大家过节。” 宋星度点头,就着元宵节又问:“咱们那天怎么庆祝?” 话音未落,谢浮玉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随后侧眸瞥他:“我记得你车上放了两袋速冻汤圆?” 宋星度知道他听懂了,眯眼笑:“对,后备箱有冰箱,存得住。” 秉持着鸡蛋不能全放进同一个篮子的理念,众人带着物资赶到谢浮玉家会合后便将食物整合分组,按照四六的比例分别放置于家中和车内,而每辆车携带的东西又不尽相同,数量因此也存在细微的差异。 第244章 谢浮玉迅速捋了一遍物资清单,发现看似随机的越野车爆炸其实有规律可循。 第一天炸掉的是温献瑜跟祝析音的车,两人负责保存全队近半数的标枪和少量速食,导致越野车本身已经搭载了足够多的物资。 “凑巧小哑巴又伙同你妹偷藏了两箱□□,让那两辆车一下变成了我们之中承载物资最多的。”宋星度想起温献瑜,眼底不由浮出淡淡的笑意。 温献瑜她们的车报废后,宋星度就以一台冰柜的微弱优势跃居幸存车榜首,成婧则顺位居于第二。 今天的爆炸kpi于是顺理成章找上了两人。 中午清算结束,新的榜一榜二再度成为过去式,剩下六辆车里势必会产生出第二天的爆炸目标。 谢浮玉沉眸,“如果均分物资......” “别傻了。”宋星度轻嗤,“你信不信今天均分,明天就是随机爆炸,七组食物对应初始的七天,我们合并物资省吃俭用到现在已经算是犯规了。” 先给予微渺希望,再钝刀子磨肉般将其碾碎,终极副本注定玩家会饱受折磨。 谢浮玉陷入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高维文明想要人类散得七零八落。” 在高维文明的设想中,人类只要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食物就至少能撑过七天,如果四散的人类选择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平衡机制将不择手段加速食物的消耗。 “但走到今天,没有谁一直在孤军奋战。”宋星度偏头望向窗外倒退的街景,忽然生出了一点信心。 谢浮玉不置可否,两人将刚刚推演出的结论带回公寓,殷浔甚至来不及哀悼那辆牺牲在爆炸中的表面看属于成婧实则由他倾情赞助的普拉多,就要马不停蹄地为g900提心吊胆。 谢浮玉对此深表遗憾:“目前看来,越野报废完好像只是时间问题,副本铁了心地要在初十之前耗光我们的车和食物,初十一定是非常重要的转折点。” “二号交点也是起点。”殷浔从脑海深处捕捉到什么,语气略微有些犹豫,“依据创世纪传说,七天为一周期,初十是第一个周期的终点,同时又是下一个周期的起点,但初十引导的新周期大概率不是第二周期。” “第二周期夹在一、三周期之间,时间跨度包含了初十。”谢浮玉结合回转镜像给的提示,很快反应过来,报出一个时间点,“初八。” 初八是第二周期的起点,往后推六天是十四,卡在元宵节前,同时能将初十囊括进去,一环扣一环。 “园区估计要封闭到初十了。”殷浔按了按眉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垂眼扫过萎靡不振的众人,半晌重重拍了下陆黎桉的肩膀,“来画图。” 园区一天不通知复工,他们就得在家多宅一天,线索得不到更新的时候,大家能做的只有不断复盘。 数经院五人组陆续将上午导出的线条誊到硫酸纸上,再沿用谢浮玉的方法贴着电脑屏幕逐一比对。 线条延长后,线索变得更加明晰,有大半支流都被谢浮玉慢慢划掉了。 与此同时,生物研究所的五位至今没找到合适的措辞透露更多工作内容,只能齐刷刷望着电视投屏,帮忙分析数经院掌握的信息。 好在队伍里最不缺的就是学地理的跟学历史的,姜杳盯着乱成一锅粥的短线,眯了眯眼。 “暂时只有尼罗河是可以确定的。”盛明晞指指地图左侧的绿线,继续说,“剩下几条河看着不像单数。” 这话乍一听有点奇怪,温献瑜疑惑地看看地图,过了会儿又扭头看盛明晞。 盛明晞弯眸,耐心解释:“剩下四种颜色的线,分别对应另外三大河流文明。” 陆黎桉标注的线挨着祝析音的,短线颜色各异且彼此相邻,源自亚美尼亚高原,并最终交汇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指向的正是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 而代表谢浮玉的红线中有两条明显接近平行,它们地处南亚,发源于喜马拉雅山脉,是印度河与恒河。 地图东侧,殷浔绘制的蓝线也有两条格外显眼,蜿蜒曲折犹如横卧在广袤大地上的龙。 温献瑜瞳孔蓦地放大,比划道:是长江和黄河? “没错。”谢浮玉敲下回车键,一条加粗的黑色实线由东向西穿过四大河流文明发源地,将它们连接在一起。 紧接着,另一根暗红虚线以尼罗河为起点,垂直黑色实线往北延伸,跟经过维特拉胡斯的二号线在北极圈内交出一个崭新的坐标点。 梁修俨摸摸下巴:“那块是……巴伦支海?” 传闻巴伦支海深处常年笼罩着冰雾,曾有渔民途经此处,偶然窥见过一艘三桅帆船在远方的雾中缓慢穿行,若隐若现。当时海面平静无波,海上没有风,帆船也没有扬帆。 船体布满斑驳锈痕,破旧不堪却并未下沉,犹如一片树叶漂浮在海中。渔民看见船舱里亮着星点微光,有时还能听到熟悉的号角声,从那艘三桅帆船的方向传来。 “听说这艘船属于某支极地考察队,”民间怪谈爱好者梁修俨如是说,“进入巴伦支海后,考察队就销声匿迹了,外界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帆船触着暗礁,沉了,但从渔民口口相传的内容推断,考察队似乎一直活在那艘船上。” 姜杳惊讶得瞪圆了双眼:“以幽灵的样子?” 梁修俨:“以幽灵的样子。” 时过境迁,帆船早已腐烂在时光的洪流中,船员却好像永远留在了船上,不死不灭。 “听着跟副本npc有点像。”宋星度砸吧嘴说。 一旁,殷浔凝视着屏幕中央的新交点微微出神,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吐出两个字:“永生。” 谢浮玉和他想法类似,嗯了声说:“如果有人选择留在维特拉胡斯,结果应该与那些船员一样。” 如同时间旅者,在某个无所察觉的坐标点跌入现实世界跟副本世界交叠的部分,通过在不同时空来回横跳,最大限度延展了人类生命原有的尺度。 “但巴伦支海还是太宽泛了。”成婧皱眉,“地图能再放大一些吗?” 回溯之门的坐标必须精确到具体的经纬度,否则即便有飞机能将他们送进去,浩渺冰原也可能无处落脚。 殷浔移动鼠标,尝试着把比例尺拉到极致。 交点依然落在海面。 祝析音:“私人飞机真开不过去吧?” 宋星度:“你当我是你,□□装一后备箱。” 祝析音:“?” 宋星度朝她投以挑衅的一瞥,试图在本次拌嘴大赛中夺魁,正准备乘胜追击便被温献瑜伸手捂住了嘴巴。 陆黎桉轻轻扯了扯祝析音的袖子,低声:“你哥在想事儿。” 祝析音于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地图。 才看两眼就听见谢浮玉自言自语似的嘀咕:“这条线是估测出来的。” 他指的是河流文明串出的基线,河流毕竟覆盖面广,不可能真的浓缩成一个精确的点,所以连成的那条线理论上也存在偏误。 视线绕着二号交点转了几圈,谢浮玉抿抿唇,隐约有了答案。 他伸指点点北边某座小岛,语气笃定:“在这里。” 第194章 kvitya, 白岛,这里冰原广布,常年覆盖着厚重的积雪,拥有极其巍峨磅礴的冰川景观。 谢浮玉指着屏幕顶部的小黑点说:“白岛地处巴伦支海与北冰洋的交界区域, 距离极地非常近, 如果将河流文明的串线略作调整, 二号交点大概率会落在这座岛上。” 白岛位于斯瓦尔巴群岛东端,紧邻巴伦支海的东北边缘、北冰洋的南面,隔海向东是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 “离我们相当远。”盛明晞总结。 闻言,宋星度打了个哈欠,耷着眼陈述事实:“我的飞机只是普通民用私人机,这个坐标除非你是imf成员, 不然连沪津市都飞不出去。”[1] 动作大片还得经过层层审批才能满世界乱飞,现在秩序尚存,即便后续可能进入崩溃期,想要穿越数道国境线再横渡冰川雪原,那也不是一架小型客机能轻易做到的事。 数经院的数据恢复项目似乎只负责给坐标。 谢浮玉盯着宋星度看了会儿,忽然捕捉到什么,状似不经意地感叹:“飞机不行的话, 船应该可以吧, 巴伦支海不是一直流传着有关三桅帆船的异闻吗?” 后半句话意有所指,梁修俨如释重负, 附和道:“确实, 几百年前已经有考察船抵达了白岛,倘若我们也能找到一支愿意带人出海的考察队,或许有机会提前登岛寻找回溯之门。” 他刻意加重了“考察”一词的咬字,数经院另外四人陆陆续续反应过来, 品出那则海域怪谈隐藏的线索。 梁修俨费尽心思,暗示的正是他们在研究所接触的那项任务。 以太生物研究所计划派遣员工,组成考察队秘密前往北极圈附近的某地,搭建新研究中心,推进一场旨在造福全人类的生物实验。 第245章 按理来说,实习生没有资格参与这种级别的保密项目,但昨天的爆炸将原本有些僵硬的局面彻底盘活了。那张贴在南区停车场三号门警戒线外的事故说明俨然成为了今天研究所爆炸案的伏笔,而被蒙太奇手法渲染的假信息也在今天中午变成了现实。 嗡嗡,嗡嗡—— 客厅里,所有人的手机不约而同震动起来。 谢浮玉打开手机,看见后台躺着一封未读邮件。 “以太生物研究所二号生物反应试验区事故通告。”殷浔逐字念出邮件标题,接着迅速浏览了一遍邮件内容,随后说,“明天继续停工。” 据园区初步排查,爆炸地点位于b座生物研究所三楼南侧的二号反应试验区附属储藏单元,疑似设备线路短路造成高压气体泄漏,进而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存储器局部过热并点燃了存放在试验区内的易燃材料。 “事故发生后,园区第一时间进行了应急预案,因施救及时而无人员伤亡,仅有三名员工轻度灼伤,目前正在医大附属接受观察治疗。”祝析音念完,顿了顿补充,“医大附属就在a座,好像是产学研培育基地自己建的医院,跟沪津中医药大学有合作。” 温献瑜比划着问:社区医院? “差不多。”盛明晞调查过这片所谓的产学研培育基地,自然清楚每栋楼大致的布局,医大附属只是听着高级,实则远远达不到三甲医院的水平,其真实含金量不亚于普本挂牌民办学院,整体规模只支持员工偶尔头疼脑热,连吊瓶都挂不了。 更何况爆炸发生时他们就在现场,火灾早已超出了三楼的范围,b座上下难免被乱窜的火海波及,轻度灼伤的说法实在站不住脚。 但若伤势再严重些,小诊所根本无从处理。 谢浮玉迟疑片刻,很保守地推测:“可能不是烧伤。” 炸掉的地方是反应试验区,并且爆炸中伴随有气体泄漏,而园区在解决不了烧伤的同时又不肯将伤患往园区外送,明显想隐瞒什么。 殷浔侧眸看他,低声:“已经有人被感染了。” 反应试验区能泄露的不止是气体,即便是气体,恐怕也并非事故通告里描述的那样无害。 现在至少有三名员工不能再继续跟进研究所的项目,重新培养研究人员则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实习生因此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筛选名单。 筛选依据应该是几人的工作表现,谢浮玉翻了翻邮件,缓慢抬头,发现从刚才起,生物研究所五人组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只有盛明晞有时会回应一二,而且都是和研究所不相关的话题。 温献瑜瞥见他的神色,用手语解释:保密条款还没失效,我猜他们收到的邮件,也许跟我们收到的不太一样。 里面估计附带了考察队的选人标准,名额很可能不足五人,换而言之,得竞争上岗。 好消息是,竞争成功的人能跟着考察队先一步前往巴伦支海。 坏消息是,他们不一定有机会脱离考察队单独行动,深入白岛寻找回溯之门。 至于竞争失败的人将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大家暂时没有头绪。 盛明晞见队友蔫儿了吧唧像霜打的茄子,于是故作轻松笑问:“你们没体验过被保送的快乐吗?” 保送,谢浮玉微不可查地扬了扬眉,意识到考察队已经把盛明晞列进了替补名单。 姜杳跟成婧则老实巴交地摇摇头,表示没打算考研,顺带表明自己对竞争上岗没有太大兴趣。 因为成婧直觉以实习生的身份觉随队去北极,对于他们定位回溯之门的过程来讲有些太顺利了,仿佛解锁一条新线索后,副本就铺好了后面的路,等待众人走向下一条线索。 不过她没解释具体原因,一旦开口又势必涉及任务内容,违规会死。 宋星度透过两人微妙的反应猜到她们的想法,他神色自若地暗灭手机,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接着刚才保研的借口继续:“哎,可惜绩点差了零点几没保上,去年下半年卷生卷死差点给我人卷没了,要不摆烂吧。” 梁修俨跟着点头:“三哥,我想躺平了。” 话音刚落就被殷浔踹了一脚,“出息。” 几人来来回回借着插科打诨把能透露的信息都透露了,盛明晞轻咳一声,提醒宋星度适可而止,随后问:“是不是该把放在后备箱的东西先搬上来?” 成婧觉得可以,“控制变量,万一车还有救。” 既然爆炸顺序是依照存放物资多少定的,倒不如全拆回家,副本总不能一窝蜂将谢浮玉家炸了。 谢浮玉:“......”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运上楼确实比较保险,毕竟家里没剩几口米面,明天他们还得在家蹲一天,食物和车子总得保住一样。 十多分钟后,搬运物资的队友去而复返。 祝析音拉着温献瑜检查谢浮玉做的简易武器,成婧则陪着姜杳清点起一旁的余粮。 “那个,中午没怎么吃,申请半包干脆面。”宋星度按按头顶软趴的呆毛,向来张扬的面孔少见地浮现出几分羞赧。 温献瑜扭头看看他,从外套里掏巴出一块糖抛过去。 谢浮玉瞥见她的手势,把温献瑜的意思明明白白翻译给宋星度:“最多吃块糖垫巴一阵,现在食物紧缺,不准开小灶。” 宋星度攥着糖:“......”心脏好像很快地跳了两下然后彻底死了。 殷浔失笑,附耳与谢浮玉小声商量:“事发突然,大家那会儿都顾不上吃饭,干脆面还有好几包,要不就匀五包分着吃?” 少食多餐,祝析音的至理名言,陆黎桉小心翼翼捧着女朋友刚掰给他的半块干脆面,犹如即将求婚时攥着一颗价值上千万的鸽子蛋。 然而珍贵不逊于鸽子蛋的干脆面还未入口,就有什么东西从弯弯绕绕的面饼内部蛄蛹着钻出来。 陆黎桉盯着对方肥硕而饱满的身体,无助地望向祝析音:“……” 祝析音反手抄起摞在脚边的铁签,串羊肉串似的迅速扎穿了缓缓蠕动向陆黎桉手腕的那条虫。 “不是有防腐剂吗?怎么还会生蛆啊?”现代垃圾小零嘴充斥着海克斯科技,祝析音难以置信,一手持铁签,另一手捏着自己的半块面饼抖了抖。 啪嗒,三五条蛆连滚带爬掉在了她的牛仔裤上。 祝析音:“……”这难道对吗? 鸽子蛋是假的,她丢掉饱受污染的面饼,开始面无表情地处理那些蛆。 宋星度看见那一铁签白白嫩嫩的虫,幸灾乐祸:“要不烤了吧?” 陆黎桉皱眉:“你吃?” 宋星度头摇得像风车:“不必如此饥不择食。” 话没说完,他忽然感觉手腕一痒。宋星度低头,跟抬头看他的蛆大眼瞪小眼。 “救、救救救命!”锡纸烫花容失色,浑身僵硬不敢乱动。 温献瑜无语,接过祝析音的铁签钉死了宋星度手背上的蛆。 宋星度瞥见皮肤表面残留的爆浆,两眼一黑,差点要挥别这个世界。 其他人接二连三检查出藏在面饼里的虫子,各自用铁签扎了一把串。 “哪怕把食物搬离车子,副本依旧有办法控制剩余的食物储备。”谢浮玉擦干净手,摸摸殷浔的脸,殷浔连蟑螂都怕,更别提这种杀伤力能与蟑螂相媲美的生化武器。 七组食物对应七天,初十一到,任何多余的口粮都会被副本处理干净。 殷浔的智商和他本人一样,尚未走出面饼生蛆的阴影,茫然问:“初十之后怎么办,不吃饭了?” “园区有工作餐。”谢浮玉微微眯眼,“与其说断粮,倒不如说那天过后,我们可能不用回家了。” 第195章 余粮有大半都出了问题, 要么生虫要么发霉,总之如果不想提前结束游戏的话,最好别吃。 可食用的东西还剩五包海苔卷、三盒好丽友、零星几袋散称猪肉脯以及六盒自热火锅,勉强够十个人吃三顿。至于早饭, 饱受副本折磨的大学生已经自动进化掉了早饭。 “什么时候能把睡眠也一起进化掉?”祝析音边收拾边打哈欠。 温献瑜瞥瞥她, 难得露出一点不赞同的表情。 “小哑巴是睡神。”宋星度失笑, 低声跟陆黎桉嘀咕。 后者懒得搭理他,兀自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强忍着恶心接过祝析音手里的活,将串成糖葫芦的蛆拨弄进垃圾袋。 祝析音没走,挨着陆黎桉看他忙活,不多时她诶了声, 扭头喊谢浮玉,“哥,铁签溶了。” 谢浮玉闻言,从电脑屏幕前抬头望过来:“?” 祝析音举着溶得只剩半截的铁签,扬手朝他晃了晃。 刚才剿灭虫子并未消耗他们太多铁签,温献瑜和祝析音一合计,打算摘除串在铁签上的虫, 洗洗接着用, 结果那些蛆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整条虫嫩得吹弹可破, 卸货时难免爆开, □□顺着签子淌了一路,直接将铁签的前半部分溶解了。 第246章 谢浮玉捏捏眉心,“丢了吧。” 简易武器也包含在物资内,教堂不允许他们保留这些东西, 便会像清理食物那样清除铁签、标枪、弓箭,甚至是□□。 现在临时停工使得线索中断,大家聚集在谢浮玉家无所事事,于是各自回屋休息。 “冬眠喽。”宋星度无精打采地叹气。 睡觉至少不消耗脑力,一行人肚子扁扁地睡去,直到被新一轮饥饿闹醒。 谢浮玉按按抗议声不断的胃,拥着被子坐起来,迷瞪着眼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 “快九点了。”温热呼吸扫过耳根,殷浔从背后抱住他,额头抵着他的颈窝蹭了蹭。 谢浮玉没吭声,意识还有些恍惚。 缓了片刻,他拨开殷浔,趿着拖鞋往厨房走。 今明两天最后三顿正餐需要用到的食材都在中午重新分好,谢浮玉起锅热油,面无表情地朝锅里丢充满防腐剂的蔬菜包。 殷浔帮他打了会儿下手,掐着开饭的点去隔壁叫醒队友,又让陆黎桉下楼通知祝析音上来吃饭。 另一边,谢浮玉把煮好的大锅菜端进客厅,叼着新拆的海苔卷等人齐。 “没有工作的时光如此慢长。”宋星度哈欠连天地进屋,熟门熟路窝进松软沙发,安静了几秒又想找谢浮玉唠,“谢哥,好无聊啊!要不再看看地图?” 谢浮玉瞥瞥他,随后打开了电视机。 但电脑还关着,投屏没成功,液晶屏显示的是网络电视的选台页面。 宋星度举着遥控器来回倒腾换台,每切一个频道都要小声锐评,“无聊......乏味......无聊......” 梁修俨被他吵得额角突突直跳,遂抬手捏住对方的嘴,“等来活儿你就老实了。” 宋星度:“唔@#%&......” 挣扎间,遥控器掉进沙发缝隙,梁修俨松开他,反手去掏,途中不小心按到某个键位,电视音量骤然提高了很多。 “......莱因斯港北部已完全淹没。据莱纳海洋监测中心表示,港口附近的希尔泽湾日前突发海平面上升,具体原因尚在调查中......” 晚间新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梁修俨身形一滞,下意识望了眼客厅想找谢浮玉,刚回头却发现对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正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地盯着电视机。 不远处,新闻画面陡转,播报声仍在继续:“格昂群岛方面,根据卫星实时数据,东南部冰层近期融化速度加快,远超模型预测。极地观测站也发回图像,称格昂群岛部分地区陆续探测出深达数千米的冰川裂谷,且伴随有意义不明的地磁反应,现因通信中断而无法追踪。” “多罗纳大火持续蔓延,被烧毁的森林带初步估计可达数千公顷。目前火势仍然不可控,并迅速向人口密集的艾蒙丘市逼近。今早,当地政府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拉罗多尔州,斯瓦纳河因上游工厂非法排放工业废水遭受严重污染,水体重金属含量超安全值近百倍,造成沿岸居民群体性中毒,医疗系统面临严峻考验。” “......此外,沙尘暴席卷西部高原,泰拉风蚀带表土流失加剧。受此次沙尘暴影响,南非最大交通枢纽赫瑞瓦瑟机场本月三号宣布无限期停飞,所有经过赫瑞瓦瑟的飞机须由东印度洋上空绕道。” “当前,各国科研机构正在加紧调查这些异常现象背后的成因,截至昨日仍众说纷纭,地壳运动恐成主流观点。国际知名天文研究中心sho称,不排除有未知外因可能参与其中。”画面切回演播厅,主持人微笑道,“更多消息请继续关注沪津卫视,本台将第一时间为您带来灾情追踪与官方回应。” 话音刚落,演播厅内的灯光暗下来,晚间新闻结束后是一段内容冗长的广告,接着自动跳转进下一个栏目。 谢浮玉扫了眼屏幕中激情四射的狗血伦理剧,拍拍梁修俨的肩膀示意他把音量调小。 “不用关电视吗?”梁修俨问。 谢浮玉摇头:“开着吧,万一还有什么线索。” 海平面升高、冰川融化、森林大火、水污染、沙尘暴,每条新闻都能跟他们经历过的副本主题对应上,如果是巧合,那未免太刻意了。 宋星度沉眸:“灾难在慢慢侵入现实世界。” 最早可以从筒子楼副本开始起算,副本世界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渗透进现实世界,直到他们在维特拉胡斯选择走入那扇门,世界融合的进度被加快了。 灾难真实地降临在现实世界,身为玩家的他们却只能站在副本世界隔岸观火,像隔着一层无形但厚重的玻璃墙,担忧着墙对面的人,而对现状束手无策。 殷浔偏头瞥见谢浮玉的神色,低声问:“明天反正没事,要不回家看看?” 谢浮玉微怔,似乎早有此意。 刚准备答应便感觉袖口一紧,温献瑜连连摆手,无声比划:不行的,他们看不到你,就算住址没变,你也进不了屋,我已经试过了。 初四赶往谢浮玉家会合前,她曾特意绕行至父母那里,试图单方面与家人告别。 温献瑜瘪瘪嘴,打手语说:我原本只想在房子外面远远看几眼,结果连别墅大门都进不去,人脸识别系统根本认不出我,因为脱离副本世界约束的范围后,我的脸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换言之,非玩家眼中的他们不再是往日熟悉的亲友,而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更凑巧的是,那天温母外出访友,温献瑜心灰意冷地往别墅区外走时,恰好与对方擦肩而过。起初她沮丧地低垂着头没注意看路,不慎撞到人才慢吞吞地抬眼瞥了瞥。 温母回望她的眼神全然陌生。 温献瑜甚至忘了自己不会说话,只嗫嚅着嘴唇比出“对不起”的口型便仓促跑开。 “难怪初四见你眼眶有点红,”宋星度没脸没皮地挨着她,明知故问,“偷偷哭过了?” 温献瑜推开他,抿唇朝谢浮玉比划。 宋星度啧了声,问:“她说什么?” 谢浮玉原封不动地翻译给他:“宋星度特别讨厌。” 特别讨厌的宋星度本人无所谓地耸耸肩,坦然笑纳了这则评价。 温献瑜盯着他看了会儿,半晌别过脸,气鼓鼓地跑去玄关等祝析音。 不久,小队全员到齐,围着餐桌闷头干饭。 席间无人讲话,沉默得仿佛在吃最后的晚餐。 第二天是初十,大家像是彻底摆烂,瘫在谢浮玉家的客厅轮流监控电视机里的新闻。 然而沪津卫视大部分时间都在播电视剧,姜杳看得浑身刺挠,直言自己热爱工作,希望立刻返回园区上工。 成婧捏捏她的脸,“放心,明天有你忙的。” 如果复工后,生物研究所不顺延项目周期,庞大的任务量势必会压缩进有限的工期内。 “估计得加班了。”盛明晞说。 事实与他们推测的分毫不差,正月十一,一行人再度启程,带着空荡荡的食物储备回到产学研培育基地。 修缮过后的园区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任何爆炸痕迹,处在火灾中心的b座大楼也洁净如初,外墙没有一点焦黑。 两拨人在广场边分道扬镳,进入各自所属的研究所。 不多时,殷浔和谢浮玉穿过那条数据乱流拟化的小溪,站在了方头机器人面前。 机器人把他们送进熟悉的工作间,并借由扩音喇叭通知道:“诸位,数经院此次负责的项目任务繁重,截止日期无法更改,因而时间紧迫,需要诸位加班加点将进度推一推,但考虑到火灾作为不可抗力确实对项目推进产生了一定影响,院方现决定为实习生提供员工宿舍,方便诸位赶工。项目结束前,诸位不必离开园区。” 不必离开等同于禁止离开,谢浮玉仰头望着墙角的喇叭,原本敞亮宽阔的机房不知怎地显露出几分难言的逼仄。 他们果然被困在了园区。 而且ddl照旧,说明第二周期确实是初八到十四,正月十四会成为第四周期的起点,届时必有一场动乱。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计划找机会去一趟a座。 第196章 随着数据输入增多, 巨幅显示屏上的线条逐渐清晰。 谢浮玉看了眼时间,保存好任务进度,离开工作间到广场领员工餐。 生物研究所似乎更忙,他进广场后只看见殷浔和祝析音。 “我来的时候宋星度刚走。”祝析音喝完最后一口咖啡, 匆匆起身, “哥, 我也走了啊,有事宿舍商量。” 言下之意,上午无事发生,她也收到了留宿园区的消息。 谢浮玉点头,拆开筷子吃饭。 殷浔似乎已经吃完了,但他没走, 谢浮玉余光瞥见他用竹筷蘸了水,在餐巾纸上戳戳点点。 湿漉漉的点很快连成几条蜿蜒的折线,谢浮玉垂眼,含糊问:“最近天气回暖,宋星度的感冒好了吗?” 殷浔手一顿,“不清楚,不过没那么怕冷了。” 第247章 考察队人选未定, 宋星度有戏, 谢浮玉没再接话,迅速解决了午饭, 临走前扭头嘱咐他:“稍微收拾收拾, 别乱丢垃圾。” 殷浔嗯了声,顺手将绘着河流草图的纸巾抛入没喝完的汤里。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 刚踩上b座台阶,远处遽然传来轰响,谢浮玉身形一滞, 眼底浮出几分难以置信。 殷浔捏捏他的后颈,低声:“南区二号门,炸的应该是你跟陆黎桉的车。” “有序变随机了。”谢浮玉沉眸。 随机筛选意味着推理难度提高,而每种机制在副本中都具有普适性,一旦起了头,后续可能会出现更多可预见结果转为不可观测的情况,首当其冲的就是玩家任务。 果然,下午七点,方头机器人没在扩音喇叭里通知实习生下班,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可以去吃饭了”。 谢浮玉出门时听见那道机械音慢吞吞地提醒:“即日起,研究中心决定将开放时间调整为早上七点至晚上十一点,诸位实习生请自行安排工作,务必在规定的任务期内将需要导入的数据上传完毕哦~” 话音刚落,肩膀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下,谢浮玉顺着惯性往前踉跄两步,同时反手向后一抓,还未触碰到什么,手腕便先被人攥住。 殷浔和他一起出现在广场边,扶稳他问:“低血糖了吗?” 谢浮玉望向身后,广袤夜色笼罩着空旷的园区,bc座灯火寥落,大楼外部不见一点人影,仿佛除了前两天的保安,园区内就只有几名玩家与偶尔跑出来的机器人。 半晌,他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殷浔没再追问,就着刚才的广播继续说:“正常的工作时间是早九晚六加午休两小时,数经院延长开放期明显是想让我们加班。” “每种人设都有特定的任务要完成,照做就是。”谢浮玉抓着他的胳膊一步一顿地摸黑下楼,走进广场前他朝殷浔的方向靠近了一点,小声商量,“今晚我不回宿舍。” 殷浔不假思索:“我陪你。” 谢浮玉记得自己承诺过对方什么,并未拒绝。 “我想去一趟a座的医院。”他抿了抿嘴,直接解释起此行的目的,“邮件中提及的三名伤者就在医大附属,我想尽快确定他们究竟是不是烧伤。” 数经院对实习生的要求是不耽搁项目进度,在其他方面并没有做更多约束,规则不限制几人夜间出行,但大楼有开放时间,宿舍又在c座内部,超过晚上十一点便不能再回屋休息了,两人得牺牲一夜的睡眠。 “a座应该不设门禁,毕竟有医院在。”谢浮玉顿了顿接着说,“就是进出医院可能还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副本有必要的逻辑基础,生病看医生才合理。” 殷浔皱眉:“别咒自己生病。” 谢浮玉:“......装病,我打算装头晕,怎么样?” 长时间对着电脑,眼睛酸涩、头疼脑热很正常,殷浔思索片刻,点点头。 两人敲定计划,慢慢走向员工餐窗口。 晚餐是黑椒牛柳盖饭,谢浮玉另外用员工卡刷了杯热美式提神。 露天的下沉式广场没有上灯,他环顾四周,在距离员工餐窗口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殷浔望见他,起身朝他扬手。 谢浮玉端着餐盘和咖啡走过去,“不忙吗?” 宋星度把嘴里的饭咽进去,咕咚咕咚又灌了大半杯水,才缓过劲儿似的哼唧:“快忙散架了好吗?” 谢浮玉表示没看出来,“在聊什么?” 几人刚刚凑在一起讲小话,殷浔注意到他后,宋星度便止住话茬,抽空扒了两口饭。 温献瑜本想讲两句,刚抬手发现没灯,她估计谢浮玉看不清自己比划什么,遂作罢。 盛明晞失笑,“宋星度刚刚在回忆往昔。” 宋星度:“......” “聊到哪儿了?”他哎了声,自问自答道,“投票,对,刚和他们讲我进学生会第二年升任学术部部长,当时开什么会来着,我突然有了投票权。” “投票规则是,同意的画圈,不同意的画叉,弃权的什么都别画,然后六选五,但有五个人是内定的。” 沉默在这个副本里多半代表有线索但不能明说,因此如果有人胡天扯地嘀咕些无关话题,大概率是在想方设法传递消息。 谢浮玉听出点什么,问:“内定?” “有履历要求,部长级别的必须有三个,女性至少两人,少数民族也要一个。”宋星度支着下巴看他,“候选人四男两女,里面刚好有两男一女三个部长,其中还有一个男部长是少数民族。” 看似六选五实则二选一,宋星度眯眼笑:“我把票投给了剩下的两个男干事之一,另外一个我既没打叉也没画圈,凑巧被旁边坐的弱智看见了,他问我为什么不在不想选的人名头顶画叉。” 谢浮玉:“你弃权了。” 宋星度无奈摊手,“是啊,所以我告诉他,弃权票什么都不用画。” 结果那货指着投票注意事项里的“不同意画叉”反复问他怎么不画叉,宋星度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几遍“弃权的不用画”。 听着像是在还原当年场景,其实隐隐有向数经院几人强调某条信息的意思。 “二选一。”他竖起两根手指朝谢浮玉一并,“弃权票什么都不用画,很难理解吗?” “不难不难。”梁修俨连声附和,随后转向谢浮玉,确认似的问,“谢哥,换作是你,你也能理解吧?” “当然。”谢浮玉接收到夹杂在闲聊中的信息,边吃饭边说,“别拿弱智侮辱我。” 宋星度:“......”递个消息真费劲。 他在广场滞留了有一段时间,既然已经将线索顺利透给谢浮玉,便没有再耽搁的必要。 宋星度扒完晚饭,端起餐盘示意梁修俨跟盛明晞一起。 “哎呀,回去加班了。”梁修俨的声音顺着晚风飘近,尾调颇有几分欲盖弥彰。 三人走后不久,温献瑜收拾了餐盘先行离开,广场又只剩谢浮玉和殷浔。 “人选差不多定了。”殷浔随口道。 谢浮玉眸光微凝,屈指在他手背轻敲了两下,“食不言。” 意思是他没猜错,殷浔了然,不再多话。 宋星度总共透露给他们两个消息。 首先是考察队人选。宋星度方才絮絮叨叨兜了一大圈就是为了提示他们“男生二选一”,而进入生物研究所实习的男生刚好是两人。梁修俨跟宋星度之间必然有一人选上,另一人落选。至于“三个部长级”应该是假条件,重点在后面的“两女+少数民族”,盛明晞符合少数民族女性,因此成婧与姜杳之中必须再出一人。 换而言之,五名实习生,将有三人选入考察队,秘密前往北极执行任务。 第二条线索在那句“弃权票什么都不用画”,指向的是火灾中受伤的三名研究员。宋星度提到的弱智同桌曾试图用画叉代表弃权,而非一片空白,影射的是使用不合规手段对待非利益相关者,即本可以不发表任何观点,却偏要强制他人持反对意见。 同理可知研究所处理那三名研究员时,并未爽快移送至正规医院,科学医治,使伤患顺其自然地恢复,而是交给设置在a座的所谓医大附属处置,并如他们最初推测的那样,存在借医治患者的名头掩盖某些事实的嫌疑。 伤患身上很可能出现了某种超出生物研究所预期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又无比契合项目的研究方向,研究所因此将伤患当成观察对象,暂时寄存在a座。 因为研究所本身无法容纳,或者是控制那三个人。 谢浮玉倾向于后者,医大附属的业务范围估计比他想象的更宽泛。 饭后,两人回到数经院加班。 谢浮玉翻了翻桌边尚未导入的数据册,依据任务期限重新做了分类。 加班结束是晚上十点三十八分,他先回了趟员工宿舍。 宿舍是双人间,在c座一层走廊西边,殷浔已经回来了,他洗过澡坐在床尾等谢浮玉,手里捏着不知道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小型手电筒。 谢浮玉瞥瞥他,拿起房间自动刷新的衣物走进浴室,很快收拾好自己,跟殷浔出门。 深夜的园区比学校那片荒地更加荒凉寂静。明明有路灯却一盏未开,仅有的光线全部来自穹顶之上的月亮。 眼下距离正月十五越来越近,月亮也渐渐趋于一个完整的圆,天空云层聚散,淡白月光有时会被纱雾般的薄云遮挡。 谢浮玉拢紧外套,同殷浔并肩朝a座走去。 abc三栋楼的大门长得几乎一样,a座没亮灯,好在门也没锁。 殷浔趴在玻璃门上向内张望,大厅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正准备直接推门时,紧贴着玻璃门另一侧冷不丁出现了一双眼睛,殷浔浑身一僵,有一瞬以为玻璃门消失了,对方的鼻尖险些碰到他的。 第248章 但短暂的慌乱后,那张脸明显变得扁平,鼻梁因为门板挤压而产生了细微的变形。 玻璃门上缓缓凝出一小块湿漉漉的水雾,是守门人的呼吸。 会呼吸,说明至少是活人。 殷浔退后半步,礼貌地抬手敲门。 吱—— 玻璃门底部似乎装有金属框,擦着地面撕出一道略显刺耳的剐蹭声。 谢浮玉捏捏耳根,听见值夜的保安哑着嗓子问:“什么事?” “身体不舒服,头晕。”谢浮玉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应付对方。 保安面无表情地审视他片刻,目光转向殷浔,“你什么事?” “偏头痛。”殷浔在陪人看病和自己有病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他竭力保持镇定与保安对视,生怕这位守门人察觉出什么端倪。 保安耷着眼,视线来来回回扫过两人,良久,将门拉大了些,侧身放他们进来。 “哪个区的?”两人前脚进门,保安后脚把门关上。 谢浮玉如实答:“我们是c座数字经济研究中心今年新招的实习生。” “数经院啊......”保安幽幽地念叨了句,“那个地方确实辛苦,成天拉着窗帘黑灯瞎火的,还得跟电脑打交道,眼睛都要熬坏了。” 殷浔:“......”大爷您说这话前能不能先把灯开了? a座大厅连廊灯都没开,保安站在一团混沌似的黑暗中,身影犹如鬼魅,仿佛转瞬就会从两人眼前消失。 他们进门后就没再挪动位置,毕竟视野全黑,别说走哪条路,路在哪儿都是问题。 殷浔思忖再三,决定先发制人:“叔,请问咱们这个......” “先挂号再看病。”保安打断他,顺手打开灯。 大厅终于漏进一点稀薄的光。 谢浮玉不适地眯了眯眼,随后打量起a座一楼。 下一秒,他神色一僵,好像看见了什么眼熟的东西,很快又在保安怀疑前移开了视线。 a座一楼和aether实验室一楼的布局一模一样。 保安给他们指完挂号窗口的位置就折回了值班室,值班室的小窗完全不透光,谢浮玉注视着那扇门缓缓合上,保安的身影随之沉入黑暗。 挂号窗口在保安室隔壁,两间屋子并排位于一楼大厅东面。 保安消失不久,一号窗口后方亮起一点光,殷浔拉着谢浮玉走近,一个穿白大褂的男生慢悠悠晃到工位上。 “什么事?”他掀眼瞥瞥两人,语气句式似乎有意模仿保安。 年轻面孔移到光下,谢浮玉打量他几眼,很轻地挑了下眉。 殷浔把员工卡递过去,依次说明他们的“病情”。 男生没多问,拿着员工卡转回电脑前,一阵敲敲打打后将员工卡连同两张挂号单推至窗外。 “上二楼。”他有些过于言简意赅,讲话时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谢浮玉扫了眼男生的胸牌,转身跟殷浔往楼梯口的方向走。 医大附属在一楼仅设挂号窗口,科室都在二楼,两人按照指示路标上楼。 二楼倒是有灯,不过是那种老式照明灯,就一盏,挂在紧挨着楼梯口的男厕外,灯罩焦黄发黑,光线雾蒙蒙的,聊胜于无。 谢浮玉低头,就着殷浔的手眯眼看挂号单,“一号科室?”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它哪怕叫急诊科,叫一号科室算什么,一股子校医院既视感。而且二层这些科室全都关着门,乍一眼扫过去还以为医院内就剩他们两个活人。 “那边。”殷浔指指厕所正对面的一间屋子。 谢浮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门后有淡淡的光渗出门缝,几乎要与昏暗的大厅融为一体,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这间医院好小。”谢浮玉边走边压低了音量说,“二楼面积可能都没有a座这层楼的一半大。” 二楼西边有一堵厚实的承重墙,将医院与其他办公区域分隔开来,医大附属虽然处在a座内部,却因此保证了一定的独立性。二层所有科室围绕楼梯口呈方形闭环分布,两人绕了大半圈,停在那间隐约亮着灯的屋子外。 殷浔打开手电筒,用最低亮度照了下门旁的铁牌。 灰扑扑的金属门牌看起来像是黄铜做的,黑漆阴刻写着“一号科室”,字迹还算清晰,但门牌表面刮擦的痕迹有些严重,偶尔有几块地方沾着某种深色液体,星星点点已经干涸了,不注意看的话容易误认成长着黑色硬壳的爬虫。 谢浮玉偏头看看殷浔,示意对方将手电筒收好,随后压下门把手,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比起笼罩一路的黑暗,一号科室亮堂得简直令人感觉诡异。 而这种诡异在谢浮玉意识到科室里真有坐班大夫的瞬间达到了顶峰。 那是一个活人感很强的男生,跟一楼挂号窗口值夜班的那位有着十分相似的精神状态,他趴在办公桌边打盹,听见有人进门也只懒洋洋地支棱起脑袋敷衍地瞥了眼,很快又恢复成几秒前半死不活的状态。 那是npc和ai像素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模仿的专属于牛马社畜的松死感。 谢浮玉微怔,旋即反应过来,一号科室的值班医生也是玩家,并且大概率有不能外泄的秘密任务在身。 然而有病治病,按照他和殷浔现在的人设,他们应该把挂号单交给医生,双方你来我往望闻问切再闲聊几句,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漏点有效信息给彼此。 谢浮玉从殷浔手中抽出挂号单,轻轻摆在医生手边。 医生闭了闭眼,似乎拒绝工作。 谢浮玉不着急,兀自巡视起一号科室。这间科室不大,布局与现实世界里的诊疗室差不多,大小在十平米左右,办公桌椅贴着一侧墙壁放置,一旁的角落装有洗手池,然后由一扇简易屏风隔出一张狭小的检查床。 一号科室装了外窗,但这会儿完全被窗帘严严实实盖住,大约是某类性能良好的遮光帘,他们从a座外面经过时并未发现有房间亮灯。 谢浮玉巡逻完科室,和殷浔各自拖了张椅子坐到办公桌对面。 他盯着医生看了会儿,视线随即落向对方身后的那面墙。 墙上有一座钟,表盘显示当前时间是十一点半。 谢浮玉垂眼,抿抿唇说:“医生,我头晕。” 医生纹丝不动。 殷浔于是屈指敲了敲桌面,低声提醒:“医生,还有半小时下班。” 没有牛马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医生噌一下坐直,烦躁地揉了两把头发,随后拿起挂号单问:“症状持续多久了?” 他问话时刻意调整了坐姿面向两位“病患”,谢浮玉看清他的长相,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副略显熟悉的眉眼上短促停留了几秒。 “多久”二字似乎被医生加重了发音,双方对视数秒,殷浔一字一顿道:“今天是第四天。” “看电脑看多了。”医生很快做出诊断,“你也是第四天?” 初八开工,正月十一刚好是第四天,医生在确认他们的身份。 谢浮玉没有否认。 医生了然,装模作样地开医嘱:“用眼过度,缺乏休息,可以考虑换份工作了,不然身体迟早会垮掉。” “时间很晚了,宿舍有门禁吧?正好我要下班了,你俩就在我这儿呆一晚,早点睡觉,半夜不管你们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走出这间屋子,明白吗?”他说着将处方推给谢浮玉,顺手按住起身拦他的殷浔,声音微不可查道,“办公室绝对安全,晚安。” 医生说完,动作利索地脱掉白大褂,将挽起的袖子拉至手腕,并把衬衫扣全部严丝合缝地扣紧。 谢浮玉看着他忙忙碌碌地捯饬自己,所有疑问在瞥见处方内容的刹那化为乌有。 十二点整,医生挥别二人,大步走出办公室。 啪嗒,清脆的落锁声传入他们耳中。 与此同时,一号科室的灯猝然熄灭,黑暗与寂静犹如浓云霎时渗透了整栋楼。 殷浔坐在原位,茫然地眨了眨眼:“我们的计划好像被打乱了。” 谢浮玉不置可否,他们原本打算装病混进a座探查那三名病患的下落,找医生看病只是走个流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楼负责挂号的年轻男生与二楼值班的医生似乎都是玩家,并且掌握了一些bc座玩家不知道的信息。 “他刚才那架势其实不大像下班。”但殷浔又实在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谢浮玉倒是察觉出什么,轻声说:“他身上有股不太明显的血腥气。” 殷浔摸摸鼻子:“他赶着去杀人?” 谢浮玉:“也可能不是人......”比如事故通告里提到的三名轻度灼伤的研究员目前不知所踪,现在是否还是人也未可知。 思绪飘远,两人还没有所定论,耳边便突兀地炸开一道轰隆隆的巨响。 哐——有东西飞扑着撞上了一号科室的大门。 谢浮玉蹑手蹑脚站起来,满眼戒备。 第249章 殷浔绷紧肩背,一只手已经攥紧椅背,做好了随时将椅子丢出去的准备。 轰,咚,砰,哐哐—— 短暂的静默后,门外的东西开始不知疲倦地撞击门板。 “木门?”谢浮玉瞳孔微颤。 殷浔语气笃定,“木门。” 谢浮玉嘶了声,伸手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 乒铃哐啷的撞门声不绝于耳,就在他们以为木门即将撞破时,外面忽然爆开一道更响亮的嗡隆声,听起来像是有人抡圆胳膊将那件不明物体甩飞出去,那东西紧接着砰地撞到了某种路障。 然后是漫长的寂静。 少顷,一切恢复如常,谢浮玉却小幅皱了皱鼻子。 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透过门缝渗进了一号科室。 第197章 这个夜晚不如谢浮玉想象的漫长, 血腥味散尽前,天已经亮了。 殷浔摸出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六点三十七。”他说着抬头朝办公桌后方的那面墙望去,挂钟嘀嗒嘀嗒地转动, 指针停留的位置与手机显示的时间完全一致。 熹微晨光挣脱遮光帘的束缚钻进屋子里, 缓慢凝聚成朦胧模糊的光团, 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充斥视野的昏暗随之减淡,谢浮玉微微眯眼,少顷,将攥了一宿的处方单递给殷浔。 处方是昨晚那位疑似玩家的值班医生开的,殷浔推测对方估计正好专业对口,字迹龙飞凤舞, 颇有主任之姿。 男生起手一行波浪线似的“医嘱”,随后大约意识到两人可能看不明白,便用直线草草划掉,改为相对容易辨认的点和长短横线。 殷浔轻车熟路破解出那串摩斯电码,把处方单重新折叠整齐,放回谢浮玉的外套口袋,顺势说:“他倒是找到了第三种透题方式。” 前两种可以归结为温献瑜的独家手语和宋星度式顾左右而言他, 非文字消息确实用摩斯电码比较方便。 但医生透给他们的信息好像不是坐标。 yz-x0037-b, 比起疗养院副本内出现的二维坐标,它更像是某种有规律可循的项目编号。 谢浮玉思索片刻, 直觉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形式的数字组合。 殷浔瞥见他的神色, 轻咳一声,牵起谢浮玉的手,在他掌心敲出一溜新的密码。 拼音言简意赅,凑成“任务”二字。 谢浮玉抬眼看他, 很快反应过来,是那些数据集的胶装封皮。 数经院给每本数据册设置了专门的编码,统一以xz-y开头,后面同样跟着四位数字+单独的英文字母。尽管起首字母的排列不尽相同,编码所采用的字母却并未跳出xyz的范畴,而xyz又鲜明地指向了三维坐标。 如果yz-x代表医院,xz-y代表数经院,那么xy-z应该是以太生物研究所专用代码。 以此类推,既然xz-y表示数经院的项目数据册,医生掌握的yz-x则很可能暗示了藏在医院里的某份重要文件。 谢浮玉迅速梳理完线索,发现医生身上还有几处疑点。 “动机。”殷浔冷不丁问,“他的动机是什么?” 除了进本时间与任务期限,数经院并未提供多余的有效信息,医生如此慷慨,倘若是打着以物易物交换线索的目的,在确认彼此身份后大概率会继续追问。 然而医生什么都没做,只是叮嘱他们不要离开一号科室,直到天亮。 那条项目编码仿佛是他随手从地面拾起的一团垃圾,医生本人似乎并不清楚线索产生的过程,他像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得到了线索,准备查证前凑巧碰见找上门的殷浔和谢浮玉,于是顺手将信息透露给两人,希望他们能帮忙一同寻找。 如果医生没在医院见过这种类型的编码......谢浮玉一怔,立刻推翻了刚才的推论。 yz-x不是医院,是生物研究所。 医生要找的那份文件来自以太生物研究所,他们必须借着中午吃饭的空当把消息及时传递给宋星度等人。 至于报告内容是什么,殷浔偏头看向谢浮玉,视线相接的刹那,两人从对方眼底捕捉到一丝了然。 谢浮玉无声比出口型,生物研究所爆炸案。 正月初九,开工第二天,以太生物研究所三楼南侧的二号反应试验区附属储藏单元发生爆炸,园区称事故起因是设备线路短路造成高压气体泄漏。 现在看来,那封邮件也经过了一番粉饰包装,事故真正的前因后果恐怕就与医生追查的项目编码有关。 谢浮玉小幅皱了皱鼻子,“先从这里出去。” 数经院的项目尚未结束,提早开工是必要的。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两人压着脚步走到门边。 越靠近大门,血腥味越浓郁,谢浮玉低头,并未在门缝附近找到残留的血迹。 一旁,殷浔伸手拉开了一号科室的大门。 哗——敞开的门与走廊尽头半开的窗户夹出一道对冲气流,穿堂风卷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倏然冲散了徘徊在科室外的血腥气。 一号科室周围干净如初,地砖锃亮光洁,谢浮玉抬眼,看见正对面的楼梯围栏完好无损,预想中遭受重物撞击并破裂的画面压根不存在。 整个二楼静悄悄的,科室门全部闭紧,荒凉得像是停尸房。 然而日光暖融融地从窗外倾斜着照进室内,安宁平和,仿佛a座还有其他活人,只不过员工仍在沉睡,因此显得寂静。 殷浔轻手轻脚关上一号科室门,和谢浮玉沿楼梯口绕了一圈,趁着时间还算充裕,慢慢观察起昨晚没亮灯的那些科室。 相继落下的脚步声此刻格外清晰,听久了又因为异常规律而稍显催眠。 谢浮玉闻着满室消毒水味,注意力逐渐涣散。 “阿郁。”殷浔忽然低声叫住他,接着扬手指指身侧的某个科室,附耳道,“这间门没锁。” 同样是关着门,科室锁门与否还是挺明显的,只需要扫一眼锁孔顶部的小孔便一览无余。红色表示门锁着,绿色反之。 两人路过了十几间小孔为红色的科室,才摸索到眼前这一间绿色。 谢浮玉侧眸瞥瞥壁挂的金属门牌,黑漆阴刻写着“观察室”三个字,没有前缀编号,说明观察室不同于别的科室,它很可能是独一无二的。 殷浔感觉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有一号科室作参考,科室门的隔音效果可见一斑,他和谢浮玉鬼鬼祟祟趴在门上,隔着门板偷听屋中的动静。 过了会儿,谢浮玉用气音说:“一潭死水,我的呼吸声都比门后的风大。” 殷浔一噎,想了想问:“要不直接......” 话音未落,背后突兀响起一道无机质的男声,“观察室非病患医护不得入内,你们是什么人?” 谢浮玉闻言浑身一僵,敏锐的第六感使他感知到一股悚然的视线正x光片般一寸一寸扫视过自己和殷浔的身体。 他当机立断做出反应,脚步不稳地摔进殷浔怀里。 后者霎时猜到谢浮玉的意图,揽着人慢吞吞转身,满脸愧色地道歉,顺便解释道:“抱歉抱歉,我男朋友身体不舒服,我带他来看医生,就是今早我俩走得急,我没戴眼镜,看不清门牌,您受累给带个路?” 他边说边眯起眼睛,装高度近视装得煞有其事。 站在楼梯口的男人审视两人数秒,淡声问:“哪个科室?” 殷浔如实说:“一号科室。” “贺医生临时有事外出,今天我替他坐班。”男人抬手理了理自己的白大褂,顺手掏出胸牌别在口袋边缘,脚尖一转往反方向走,“你们到三号科室来。” 殷浔唯唯诺诺地点头,扶着奄奄一息的男朋友提步跟上。 三号科室在走廊尽头,楼梯口位于通往三号科室的必经之路上,来历不明的男人由楼梯口右转,身影逐渐没入一片未被日光笼罩的晦暗。 殷浔磨磨蹭蹭走得很慢,所幸他半拖半抱着男朋友,走不快也事出有因,尚且合理,男人并未催促。 双方默契地保持了安静,气氛融洽得近乎诡异。 直到楼梯口由远及近,距离收窄成咫尺之间。 踏进楼梯范围的瞬间,病弱男友蓦地反客为主,回光返照般扯住殷浔的胳膊,头也不回地拽着人朝楼下跑去。 两人一路狂奔跑出a座,没有丝毫停顿地奔向c座,跨越那条熟悉的虚拟河流后才纷纷撑着膝盖原地大喘气。 殷浔缓了几分钟,没头没尾地问:“医生还活着吗?” “不好说。”谢浮玉无视等在机房门后的方头机器人,停在门外小声说,“活着的可能性很大,兴许白天躲起来了,或者就像那个人说的那样,接了新工作,这会儿不在a座呆着。” “希望人没事。”殷浔真诚祈祷,又问,“你看见了吗?刚才那人的手腕。” 谢浮玉点头,同时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隔墙有耳,殷浔不必继续展开。 第250章 如果他们没有猜错,自称代班医生并试图引两人去所谓三号科室的男人是那三名受伤的研究员之一,他佩戴胸牌时,白大褂袖口随弯曲的小臂缩上去一截,右手手腕内侧的一小块纹身似的字符串因此露了出来。 yz-x开头,隶属生物研究所。 听男人的意思,他显然进过观察室,如果医生的身份是假冒伪劣,那么病患医护中,他只占病患。 如今文件编码出现在男人身上,犹如猪肉质检章烙下一枚不可磨灭的印记,黑色墨迹清晰分明,尚未褪色,并且字符边缘隐隐泛起红肿,说是近期新刻的编码也不为过。 殷浔沉眸,缓缓呼出一口气,某个词夹杂在匀长气息里,宛如微不可闻的叹息。 “实验品。”谢浮玉听见他说。 爆炸案中受伤的研究员变成了研究所寄存在a座的实验品,昨晚乒铃哐啷的动静似乎是有人出手,解决了部分产生畸变的失败实验品。 此人是谁也已经一目了然,谢浮玉推测,那可能是玩家任务的一部分,必须且只能由医生解决。 他要求谢浮玉和殷浔留在一号科室应该也是任务需要,因为每个玩家都得遵守保密条款,任务内容不能外泄,万一遇到热心肠的同僚,半夜跑出来搭把手,就等同于数经院小组干涉了医院组的任务,要掉脑袋的。 被分到医大附属担任医护的玩家既要监控实验品的变化,随时处理畸化的残次品,还得承接生物研究所的部分研究任务,所以医生才有机会接触到那份秘密文件的编码,而他肩负的真实任务绝不止于监管实验品。 谢浮玉盯着地面有些出神。 研究院、医生、实验品、三栋楼、三维坐标......三条轴线有共同的交点,三栋楼呢?毕竟地面以上相互独立,不代表地面以下不能有所联结。 与此同时,无论三栋楼的交点居于什么位置、究竟藏着什么东西,一旦交点不复存在,三维坐标轴体系也会随之崩溃,届时混乱开始,囚禁在笼中的怪物将挣脱束缚,逃离暗无天日的地底。 那应该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转折点,谢浮玉沉吟半晌,猛然回神。 殷浔垂眼看他,轻声吐露相同的答案:“是第四周期的起点。” 第198章 初四进本到初八复工前刚好有七天, 指向第一周期。按照之前几次的规律,初七假期结束,初八开工,两天为一组, 一组对应一个关键时间点。而后初十食物被迫消耗殆尽, 十一复工, 又构成一组点。 迄今为止,他们总共掌握了三组时间点,并且正在经历第三周期。 如果推测无误,十四项目结束,十五元宵节,二者必然会产生出新的点, 第四周期也将由此开启。 然而即便有规律可循,提前推测出时间点也并不能使大家未卜先知打开新周期的重要事件,几人依旧被动,由时间线推着朝某个既定的方向走。 当务之急是在任务期限内完成实习生负责的那部分工作,顺便找机会将医生提供的编码转达给生物研究所的人,尽快找到那份文件。 谢浮玉因此调整了上午计划录入的数据量,卡着午休开始的第一时间走进广场。 不久, 数经院另外四人相继露面, 各自端着便当盒围坐在老位置旁,殷浔把昨晚的发现糅进不着调的调侃闲聊中, 隐晦透露出去。 温献瑜了然, 朝谢浮玉比划道:我这边跟你猜的差不多,河流的大致轮廓已经基本成形,还剩一半数据集估计能补全支流和其他细节。 谢浮玉点头,嘱咐:“尽量别卡ddl。” 数据补录毕竟只是实习生的工作之一, 既然录取邮件里没写实习时长,那么超级计算机恢复正常后,数经院可能还有别的活派给他们,办公地点也许会随着工作内容不同而有所改变。 “我们需要分出一点时间,摸清c座的构造。”他抿了抿唇,似乎欲言又止。 蜂巢似的工作间内配备有卫生间和水房,几人至今没有在上班期间走出过那片表面宽敞却难掩压抑逼仄的机房,但非休息时间,离开机房应该不会被传送至地下十层以外的地方,大家看看谢浮玉,陆续反应过来,他想在元宵节前确认三栋楼的“交点”位置。 祝析音扒了两口饭,含糊问:“你有目标了?” 谢浮玉不置可否,又或者他的注意力此刻并不在数经院的线索上。 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朝某个方向张望,陆黎桉循着谢浮玉的视线扭头,不出所料看见了生物研究所的大楼。 谢浮玉鲜少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好像不亲眼见到生物研究所的人,他就很难安心。 陆黎桉见识过他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不由为队友捏了把汗,暗自祈祷梁修俨他们只是下班稍晚,而非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手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积压在案头的数据册连同午休倒计时仿佛一齐变作了悬在颈项上的麻绳,缓慢收拢,逼迫滞留广场的数经院五人回到c座。 谢浮玉抬手挥了挥,示意祝析音带温献瑜和陆黎桉先走,下沉式广场只剩殷浔陪他。 良久,宋星度姗姗来迟。 谢浮玉将处方单塞给对方,接着瞥了眼他身后,“还有的人呢?” 宋星度摇头:“今天不清楚。” 谢浮玉闻言微微眯眼,生物研究所一向团体作业,结伴而行,如果连宋星度都不知道梁修俨等人的下落,只能说明他们被npc刻意分开了。 而且宋星度强调了今天,代表昨晚一切如常。 昼夜交替,医院二楼那场打斗很可能是这两天唯一的变数。 谢浮玉侧眸看殷浔,后者会意,把消息掺进刚才捏造的故事里,原封不动给宋星度讲了一遍。 宋星度边听边抻平纸条,飞速浏览过处方单上的密码。 少顷,他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了。” 宋星度对那串破译出来的编码明显不陌生,话题适时止于那句“知道”,谢浮玉观察着他的神色,没再追问。 午休时间所剩无几,殷浔低声提醒几句,两人告别宋星度,端起餐盘送回出餐口。 员工餐厅节省成本,不设堂食地点,并且从后厨到前台全部用机器人取代传统人工。谢浮玉交还餐盘时,有个机器人正戴着厨师帽用机械臂摊煎饼果子。 殷浔无意瞥见它给饼皮翻面,怔了两秒指着稀烂的煎饼边边,小声跟谢浮玉吐槽:“科技在这方面还是没办法取代人力。” “但科技在园区已经侵占了大部分的工作岗位。”谢浮玉无奈地耸了耸肩。 方头机器人是现成的例子,比照现实世界的职场,方头机器人应该是这批实习生的mentor,而按理来说,越基础的工作越容易被替代,让机器人负责实习生的活其实才合理。 事实却恰好相反,人类继续做着重复且机械的劳动,机器人则由更精密发达的超脑统一调度,构建起一套逻辑紧密、秩序森严的管理决策系统。 谢浮玉唔了声,说:“在常人眼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倒反天罡?” 现实世界,人控制机器,而非机器控制人,园区内的情况刚好相反。 “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殷浔刷卡进门,经过安检闸口时下意识扫了几眼安保的袖管,没有编码,应该是人类npc。 也可能就是现实世界的人,不过概率非常小,两个世界的融合程度还达不到这么高。 电梯一路将他们送往地下十层,穿越数据乱流前,殷浔手背被人轻轻碰了碰,然后是谢浮玉的声音。 他说:“晚上见。” 晚上见,殷浔闭了闭眼,跟着对方踏入那片灰雾弥散的河流。 - 凌晨一点,殷浔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员工宿舍。 数经院不知道抽哪门子的风,傍晚新增通知,将大楼的开放时间改成了24小时。与此同时,方头机器人送来一批新数据册,美其名曰项目需要,勒令实习生们在ddl前悉数录入完毕。 加班到十一点显然已经满足不了这变态的研究中心了。 殷浔估算着数据量,硬生生熬到现在才紧赶慢赶完成一天的工作。 谢浮玉比他稍微早到十分钟,听见开门声后抬头望过来,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草稿纸上。 殷浔伸长脖子粗略扫了眼,捞起搁在床尾的换洗衣物,转身走进浴室。 没过多久,他带着一身水汽挤进谢浮玉的被窝。 昏黄台灯虚笼在两人肩头,殷浔趴在枕边偏头看人,感到似曾相识的同时又有一瞬的恍惚。 他不由想起帕莱蒙岛的那几晚,狭小的民宿与数经院宿舍布局相似,那会儿谢浮玉防备他,会本能地赶他下床,如今却自觉朝旁边让出半张床,递草稿纸时会习惯性地挨着他,分析累了就将脑袋一歪,懒洋洋地倚着他的肩膀发愣。 殷浔垂眼看见谢浮玉松软的发顶,心脏似乎也被毛茸茸的头发挠了下,熨帖到了极致。 第251章 然而谢浮玉并不是乖顺柔软的羽毛,他伸手捏住殷浔的下巴示意对方低头看草稿纸,淡声说:“别走神。” 草稿纸上画的是尚有残缺的几大河流,殷浔接过笔,补充完自己那部分,问:“在找什么?” 谢浮玉咬着笔杆答:“交点。” bonus纸条有引申义,副本里的规则、意象同样能影射某些东西,譬如寻找大楼交点的方法。 殷浔顺着他的视线来回扫过那片蜿蜒的折线,思索片刻道:“回溯之门的坐标是这些河流确定的,以此类推,交点坐标应该也能从同类型线索中推测出来......” “是那条河流。”谢浮玉丢开笔,抬手比划,“机房门外的那个。” 数以亿计的庞大数据汇聚成一条虚拟的数据小溪,流经数经院地下十层的机房,没人知道它的源头来自哪里,末端又将汇入何处。 而全世界的水都将重逢、交融,“交点”兴许不是纯粹的一个点。 殷浔支着下巴若有所思,“虽然每个副本的主题多少都牵扯到环境保护,但与水相关的副本好像占比更多。” “因为水是万物之源。”谢浮玉轻声说。 水自万米高空坠向地面,又从地面升腾至浩瀚天穹,把天地连成一线。一滴水确实足够渺小,可无数滴水能汇聚成江河湖海,变成磅礴的浪、倾盆的雨。 水是串联起三栋大楼的虚拟线。 殷浔捏捏眉心,感到他们距离完整的逻辑链已经很近了,“所以坐标设在巴伦支海也有这层意思,时空本身就像水一样循环往复。” 谢浮玉嗯了声:“应该是。” 顿了几秒他补充:“不过我总感觉除了坐标,线索还缺点什么。” 数经院对应回溯之门的坐标,生物研究所和医大附属呢?如果这个副本就是最后的关卡,给出多余线索似乎说不通。 “等宋星度的消息。”殷浔捏捏他的后颈,“缺的那部分可能在那份有编码的文件里。” 然而之后几天,他们没再见过宋星度。 不仅是宋星度,生物研究所的五个人仿佛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谢浮玉准时蹲点也没能窥见一点人影。 祝析音鬼鬼祟祟地问:“不会被囚禁了吧?” 今天是正月十四,项目工期最后一天,没道理赶进度赶到连出门透气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更何况做任务的目的就是传递消息,生物研究所五人组迟迟不曾露面,要么是没有新发现,要么是根本走不出研究所。 谢浮玉认为是后一种情况。 “这两天中午没再发生爆炸,工作量从十二开始暴增的,研究所的人也是那天起,慢慢和我们失去联系。”他转头望向b座大楼,灰黑外墙死气沉沉,门窗紧闭,由内而外透露出一股衰败之气,“你们手头的活还差多少?” 温献瑜打手语表示:在收尾了,吃完饭回去再有一两个钟就能搞定。 几人的进度相差无几,谢浮玉按亮手机屏幕,大致算了算时间,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先回去,下午四点在机房大门附近集合。” 他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队友失联与否,数经院的线索都不能断。如果宋星度无法将那份文件带到数经院,便由谢浮玉带队逆流而往,摸进研究所一探究竟。 - 三点十七分,谢浮玉完成最后一份数据册的数据导入,巨幅显示屏至此呈现出完整的数据流线,和他预估的河流走向完全一致。 谢浮玉在系统内上传了工作简报,点击提交。 过了一会儿,方头机器人无机质的嗓音从工作间角落的扩音喇叭内传出:“实习生谢浮玉成功修复超级计算机xz-y0286-d,正式退出一期项目组,今晚六点就可以下班啦~” 谢浮玉:“......”距离六点还有不到三小时,是要他无薪摸鱼吗? 方头机器人真诚建议道:“要不你睡一觉?” 谢浮玉额角抽了抽,努力保持礼貌:“我可以在机房随意走动吗?” 方头机器人:“不行。” 谢浮玉:“我可以离开工作间蹲到机房门口吗?” 方头机器人:“不行。” 谢浮玉:“我可以被直接传送到地面层吗?” 方头机器人:“可以。” 谢浮玉:“......”他不可以。 方头机器人不明白人类的善变,贴心调出解闷程序,问:“你想玩海龟汤吗?” 谢浮玉:“我想我男朋友了。” 沉默转移,方头机器人的电流音像破旧风箱在喇叭里咔咔滋了半天,忽然被“叮”地一声打断。 谢浮玉眉心一跳,紧接着隐约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从房顶落下,仰面朝上看却发现房顶安然无恙,照旧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 他小幅皱了皱眉,下一秒,方头机器人的发声程序重新运转,“实习生谢浮玉,你有一项新任务待办,请注意查收~” 话音刚落,没关的电脑屏幕中央弹出一封邮件,谢浮玉一目十行,发现新工作非常简单,总结概括一下就是去河对岸接一位同事。 数经院地下十层禁止随意走动,一旦走出工作间会被立刻传送至地面层,要想在虚拟河流边接到指定的同事,需要先tp回大厅,然后走电梯进入地下十层,再到河边等候。 谢浮玉略作思忖,旋即关掉电脑,起身走向工作间特制的防弹玻璃门。 瞬息之间,他身影一晃,很快出现在c座安检闸口外。 谢浮玉轻车熟路刷卡过闸,进电梯下楼。 地下层的单层挑高非同寻常,电梯至少运行了三分钟才缓慢停稳。 前后约莫七八分钟,他再度来到熟悉的河岸旁。 四周弥漫着毒瘴般的灰雾,谢浮玉没看见别人,猜测“同事”兴许还在路上,于是抱臂站着,分神回忆起刚才转瞬即逝的动静。 副本进行到第二阶段,绝对理性永远占据上风,错觉、幻觉、鬼怪不再是频繁堆砌的元素,他在工作间感受到的短促的震荡因此不太可能是错觉。 但地面层完好无损,地下十层维持原样,如果爆破确有其事,谢浮玉认为震动来自中间层,且无比靠近数经院的机房。 机房,他蓦地眸光一顿,迅速筛除了中间层的选项。 还有一种可能,谢浮玉轻眯起眼睛,望向身侧流淌的幽蓝数据流,假设河流的确是交点,那么另外两栋建筑一定在同一水平维度上与数经院的地下十层有所交集。 换言之,震源不在数经院,而是隔壁的a座或b座发生震动,波及了c座。 不知不觉间,灰雾似乎浓郁许多。 谢浮玉凝眸注视着河流一端,许久才隐隐捕捉到雾中一缕模糊的影子。 来人头顶倔强地翘着几绺卷毛,谢浮玉一愣,随后朝他招手,“宋星度!” 宋星度—— 锡纸烫冷不丁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眯了眯眼看清对方是谢浮玉,他抱着文件夹快步走过去。 “怎么是你在这儿?”宋星度看看谢浮玉胸前的工牌,又转头看看不远处的机房大门,“你下班了?” 谢浮玉言简意赅:“新任务,接你。” 宋星度挠了挠头,嗐了声,接着催促道:“那咱们快进去吧,我手头这个是急活儿。” 两天不见,他好像攒了一肚子话要讲,然而碍于时间场合无法明说,只能疯狂用眼神示意谢浮玉。 谢浮玉却不明所以似的问:“你来送文件?” 宋星度闻声下意识抱紧了文件袋:“嗯。” 谢浮玉:“找人签字么?是什么文件?” “不就是你......”宋星度对那串编码熟稔于心,险些脱口而出,但话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捂住嘴,强行打断了。 紧接着,一模一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浮玉不知什么时候从身侧转移到他身后,肃声警告道:“今天才是正月十四,别忘了保密条款。” 实习生对接触到的所有工作,在任务期内负有保密责任。 新工作也不例外。 宋星度不该向谢浮玉泄露关于文件的任何信息,哪怕他心知肚明那份文件就是谢浮玉要他找的秘密档案,至少在送文件的活告一段落前,宋星度半个字都不能往外蹦。 只要透露分毫就是违规,会死。 而且太凑巧了,他找了两天没找到的文件居然以这种形式由生物研究所档案管理部门的npc同事交进他手里,来之前宋星度甚至反复告诫过自己,这可能是个陷阱,没想到一见熟人,警惕心便不受控制地降低了许多。 宋星度猛然回神,发现方才追问他的“谢浮玉”已经逸散成一团浮沉般的数据网。 他差点被ai数字人带进沟里。 “数经院独有的防护措施,一种障眼法,他在场的时候,你好像看不见我。”谢浮玉松开钳制住宋星度的手,领他跨过河流走向机房。 宋星度有意让他看文件夹封皮,一直将写着标题和编码的那一面朝向谢浮玉,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252章 “其他人呢?”谢浮玉又问了一遍。 宋星度照旧答:“不清楚。” 那就是分开两天没见过面,不知道彼此去向,只顾得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意思,谢浮玉语焉不详道:“好久不见。” 宋星度声如蚊呐:“忙完这一阵倒是有空聚一聚,咱们也有段时间没坐在一起吃饭唠嗑了。” 言下之意,生物研究所的项目结清后暂时没排别的班。 谢浮玉眼底划过一抹了然,脚尖一转,带他去找方头机器人交差。 方头机器人这会儿正在大厅巡逻,许是检测到有人靠近,它拖着笨重的身体挪回机房大门后,隔着玻璃要求两人出示员工卡。 宋星度用胳膊夹着文件袋,反手往裤兜摸。 指尖刚摸到卡片一角,轰—— 巨响自头顶炸开,余光顿时晃过一团踉踉跄跄的人影,然后是惊慌失措的尖叫与哭嚎,同时伴随有啮齿动物啃食东西的窸窣声。 宋星度本能扭头,下一秒却被谢浮玉按住后脑推向机房门。 “员工卡!”仓促间,谢浮玉厉声催促。 宋星度抖着手掏出卡片按在读卡机上,“哔”地一声宛如天籁。 谢浮玉一脚蹬在他膝弯,把人踹进机房。 大门砰地合上,将混乱隔绝在外,宋星度撑住地面慢慢回身,看见谢浮玉的外套从背后撕裂开,要掉不掉地挂在胳膊肘。 不远处,透明玻璃门上趴着一个人,宋星度不认识对方,但那人叼着谢浮玉碎裂的半截外套沉浸式啃食,齿关咬合时偶尔还会露出残留在口腔里的皮肉碎屑。 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溢出,时不时外翻的青灰色眼睛终于褪去瞳孔,转变为布满血丝的眼白。 谢浮玉扶起满脸茫然的宋星度,竭力保持镇定道:“我见过他。” 尽管男人的身体已经弯折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骨骼大面积刺破皮肤和衣物直挺挺地戳在韧带外面,谢浮玉依旧能辨识出对方的身份。 因为那串以yz-x开头的编码。 门外异化的男人,赫然是正月十二早晨,声称代替贺医生坐班,意图引他跟殷浔前往三号科室的假医生。 在假医生后方,灰雾正逐渐被血色侵染,更多异化的人类扭曲着身体,互相撕咬着涌入地下十层,如同丧尸围城,密密麻麻围住了机房。 电梯被尸潮隔断,活人被困机房。 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异化人类,谢浮玉并不信任防弹玻璃。 他转身走向方头机器人,“安全出口在哪里?” 方头机器人眨巴着眼睛,一言不发。 谢浮玉耐心告罄,所幸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回地面层的方法。 然而在此之前,宋星度必须先完成他的任务。 谢浮玉扯扯嘴角,似笑非笑道:“你好,我来交接工作。” 第199章 宋星度确实是来送文件的, 而且那份文件好像不用再送回生物研究所。 他在方头机器人的指示下,用自己的指纹扫开对方的脑袋,像存取外卖一样将文件妥善放入其中,等待机器人校验。 校验过程约莫几分钟, 但宋星度感觉很漫长。 他始终无法让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 防弹玻璃门毕竟只能抵挡子弹冲击, 根本拦不住山呼海啸般的嘈杂。 越来越多的异化人类前赴后继扑向机房大门,犹如飞蛾扑火趋向地下十层仅有的光源。 砰、砰、砰,撞击声沉闷而愈发密集,有几个瞬间,宋星度怀疑那扇坚韧厚实的玻璃门已经产生了裂纹。 数据乱流逐渐被尸潮淹没,来路完全堵死了。 他下意识朝机房内部退, 紧接着不小心撞到身后核验报告的机器人,耳边冷不丁响起一连串电报似的哔哔声。 “嘟嘟嘟嘟——”方头机器人张嘴吐出一张凭条,“文件签收成功,以太生物研究所实习生宋星度完成任务,正式退出一期项目组,今晚六点就可以下班啦~” 巴掌大的凭条轻飘飘坠向地面,宋星度伸手去接, 纸上印着一行跟结业证书差不多的内容, 证明文件已送达指定地点,他现在是自由身了。 然而按照目前机房周边的情况, 他想原路返回研究所无异于自寻死路, 自由不过是形式上的自由。 宋星度有点烦躁,“难道我要在你们这儿呆到下班吗?” 怨气明显不是冲着谢浮玉,机器人面朝喜怒无常的人类眨了眨眼,反问:“你为什么不回研究所?” 宋星度:“?”怎么个事?机器人就可以不说人话了吗?! 他在数经院没有权限, 进出必须由数经院的员工引路,除非机器人能临时将他的生物信息录入谢浮玉的工作间,否则宋星度连传送门都坐不了。 比送死稍微稳妥些的方式,是由谢浮玉带他进工作间,等六点后直接传回地面层。但今天的传送结果不亚于开盲盒,他们有一定几率把自己开进异化人群里。 宋星度深吸一口气,盯着方头机器人问:“我能去这位同事的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吗?” 机器人:“不行。” 宋星度:“我应该立刻离开吗?” 机器人:“是。” 宋星度:“......”搁这玩海龟汤是吧? 他按按额角,态度非常诚恳:“请问我该怎么回去?” 机器人抬起机械臂指了指大门。 漂亮,宋星度差点为它的智商拍手叫好,门一开别管他能不能出去,异化人类肯定能先冲进来血洗数经院地下十层。 “严格来讲,这会儿可能只有你我需要担心尸潮。”谢浮玉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而残忍,“据我所知,机房除了实习生,其他员工都是机器人。” 机器人的死亡是系统紊乱,是电量告罄,即便被尸潮肢解,只要云端的数据完好无损,换具身体依旧能够死而复生。 宋星度转头看他:“你对象他们怎么办?” 谢浮玉凝眸,轻声说:“不重要。” 几人约定下午四点在机房大厅见面,前提是传送回地面层的另外四人现在仍能乘坐电梯下楼。 参考初八初九的两场爆炸,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有安保出动,封锁现场,今天爆炸叠加异化的研究员出逃,abc座很可能已经被园区监管了起来,殷浔他们不一定有机会重回地下十层。 宋星度眯眼:“意思这里只剩我们两个倒霉蛋了?” 谢浮玉重重点了点头。 宋星度难以置信:“数经院不喜欢修安全通道吗?” “权限大于一切。”谢浮玉打量他几眼,像是在计算什么。 宋星度被盯得浑身刺挠,总感觉谢浮玉没憋好屁,但碍于旁边还有一个存在感聊胜于无的机器人,他没办法大声密谋,只能悻悻揣着手等待安排,余光不受控制地落向远处的玻璃门。 研究员手腕内侧的编码逐渐被血污染,变得模糊不清,他大张着嘴,两排牙齿无意义地咬合,仿佛在训练自己的咀嚼能力。 宋星度望着他微微出神,时间一长,手臂略感幻痛,像是被门外的异化人类咬下了大块皮肉。 “回魂了。”谢浮玉收起员工卡,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宋星度移开视线,发现痛感是真实的,因为谢浮玉正掐着他的手腕把他往方头机器人的身体里推。 机器人的躯干是一块空心存储舱,大小接近33寸行李箱,日常用于递送保密材料,由于其本身所属楼层最低,权限不高,实习生的员工卡也能刷开。 宋星度缩手缩脚蜷进存储舱内,表情痛苦地听到谢浮玉提示了两个词:特洛伊之战,木马计。 他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谢浮玉是想浑水摸鱼将他带进工作间。 地下十层是三栋楼的交点,只要脱离这个范围回到地面,就有可能避开最汹涌的一波丧尸潮攻击。 而工作间校验员工身份时只看指纹、虹膜和声纹,机器人不受此限制,它们只需要让机械手掌对准门旁的插孔,跟数据库中的代码集合进行匹配。 不出意外的话,方头机器人应该掌管着所有实习生工作间,尽管谢浮玉至今不知道祝析音几人在哪个犄角旮旯办公。 只要安全系统检测不出宋星度的存在,他就能自如地进出工作间。 “理论是这样,但你得注意时机。”谢浮玉躬身挡在存储舱门口,几乎遮住了大厅顶部倾落的灯光,明艳而富有攻击性的脸随之沦入一片晦暗,疏淡嗓音因此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出舱只有很短的一个瞬间,早了容易被通道两侧的红外线识别到,你会死。” 晚了也不行,方头机器人不会离开地下十层,如果宋星度不能卡在谢浮玉打开存储舱的瞬间脱离机器人的身体,他就只能一个人困死在尸潮的包围圈里。 他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短短几秒已经是谢浮玉能为他争取到的最佳活命时机。 宋星度抿抿唇,主动推开谢浮玉,反手关闭了舱门。 第253章 谢浮玉直起身,跟机器人慢慢朝工作间走去。 他用的借口是电脑屏幕出现过几次闪退,不确定已上传云端的数据组是否会受硬件故障影响,坚持要求方头机器人前往工作间查看。 机器人的程序设定使它无法拒绝谢浮玉,并且存储舱和接收保密文件的脑袋不一样,舱内未设检测装置,等同于一间朴实无华的小型移动仓库,有权限的员工卡能随意使用存储舱,方头机器人无权过问。 两人一机器人因此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工作间。 方头机器人尽职尽责地检查了一遍主机设备,并没有探测出任何异常。 它疑惑地看了看谢浮玉,后者长舒一口气,煞有其事道:“没事吗?那我就放心了,我们走吧。” 机器人:“......” 它还有巡逻任务在身,见状没有久留,偌大一个方方正正的脑袋似乎也不允许它思考谢浮玉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向外走。 他们再次踏出最里面一扇门,谢浮玉熟练地说:“关门。” [声纹核验通过] 悬在通道顶部的摄像头开始有规律地转动,不知从哪个光孔投射出的光束正自上而下,围绕通道内的生物三百六十度扫描。 [虹膜核验通过] 虹膜校验仪器安在通道中段,通过虹膜核验意味着谢浮玉距离最外侧的那扇防弹玻璃门已经不剩几步路了。 他提前拿出员工卡,悬腕虚放在存储舱的感应器旁。 哒、哒、哒。 脚步声回荡在全封闭的通道中,渐渐被鼓噪的心跳覆盖。 [请进行指纹核验] 谢浮玉将另一只手放上去,与此同时,他啪地压下员工卡,存储舱舱门应声弹开。 [指纹核验通过] 谢浮玉迅速弯腰,单手扯住宋星度的衣领,将上半身刚刚探出舱门的锡纸烫整个从舱内薅起来。 下一秒,两人眼前一晃,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掺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铺天盖地而来。 谢浮玉还没站稳就被人拦腰抱起,扛回了昏暗的室内。 宋星度没这待遇,温献瑜把他拖进安全区,接着松开他的衣领,拍拍手站好。 锡纸烫被衣服勒得差点两眼一翻厥过去,缓了几分钟发现自己跑进了数经院一楼,此刻正和大部队鬼鬼祟祟猫在大厅角落,戒备而警惕地盯着一门之隔的尸潮。 “压不住,生物研究所乱成一锅粥了。”殷浔捏捏谢浮玉的手,扶着他站稳,低声解释,“我们离开地下十层的时候,广场已经立起了人墙,安保在紧急处理生物研究所的爆炸。” 但明显研究所的问题不止是爆炸,变异实验品人多势众,只要将人墙撕开一道极其细小的裂口,异化便会如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迅速蔓延,然后是大面积感染,直至反扑。 尸潮泛滥,围困住c座,因为园区内仅有的几个活口都聚集在这里。 谢浮玉环视四周,猝然抓住殷浔的手腕:“梁修俨他们呢?” “没看见。”殷浔少见地显露出几分憔悴。 谢浮玉循着他的视线朝玻璃门外望去,c座斜对面的b座爆破声不断,火光卷起滚滚浓烟直冲云霄,隐约可见地面层以上的楼体陆续坍塌,露出森冷泛着寒光的钢筋,砖瓦化为砂砾四散进飘扬的尘土里,朦朦胧胧滤去傍晚未落的残阳,遮天蔽日笼罩在园区上空。 下沉式广场挤满了异化的人类,今天之前,谢浮玉从未在园区里见过这么多人,或者说npc,那些人穿着不同款式的制服,大部分来自生物研究所,还有少数白大褂混在安保队伍中,圣洁的白色早已被血污浸透。 非常不幸,地面层也沦陷了。 更加糟糕的是,c座大门只比普通玻璃稍厚一点,实际抗压能力远不如地下十层的防弹玻璃门,在接连不断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碎裂。 谢浮玉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外套也碎了,他掏干净口袋,把破布条丢到门口。 “楼下什么情况?”殷浔问。 “很不好。”宋星度搭腔道,“我大概知道另外四个人在什么地方,但现在不行。” 正月十四,第二周期还差最后几小时结束,他不清楚队友有没有脱离一期项目组,暂时不能冒险走漏风声。 不过适当的暗示是可以的。 宋星度和谢浮玉同属一期项目组,代表生物研究所与数经院前面几天都在跟进同一个项目。加上a座医生,三拨人应该像河流的上中下游,形成了从技术研发、数据存储到临床试验的完美闭环。 谢浮玉边复盘边问殷浔:“宿舍还能回去吗?” 殷浔摇头:“没有楼梯,刚乱起来那会儿有被感染的人从地下层跑上来,弄死他之后,我们就把电梯关停了。” 感染者活着被温献瑜和祝析音合力丢出了c座,他们目前还没有跟丧尸正面交过手,活动范围依然困在一楼大厅。 祝析音将仅有的武器分了一支给谢浮玉防身,那是她从c座安保身上扒拉下来的警棍,c座安保被咬不久就咧着嘴想咬人,温献瑜将他的脸按在安检机履带上,削平了对方的脑袋。 他们现在总共有两块防爆盾、四根警棍,以及三五捆消防水带,比起后备箱原有的那些装备,简直磕碜得拿不出手。 “最主要的还是缺粮。”陆黎桉挠挠头,“大厅只有两箱矿泉水,一直留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被丧尸咬死,或者变成丧尸。” 总之没有活路。 谢浮玉凝眸,半晌沉声说:“先等到十二点。” 副本世界侵入现实世界,只带去灾难,而不会影响现实世界固有的一些机制,比如应急预案。正常情况下,园区发生动乱,理应由专业人员过来解决,将风险控制在一定范围以内,防止感染继续扩散。 距离园区不远就有消防站,再不济从市里派人,至多两个小时也能抵达园区,或早或晚,只要有人管,就足以说明事态可控,但...... “如果过了今天还无事发生,外面的世界可能已经秩序崩坏了。”殷浔面色凝重。 下一步往哪儿走基本取决于宋星度掌握的消息,十二点来临前,他们能做的仅仅是藏好,再计划出几套备选方案,随时准备突围。 沉默悄无声息地席卷了c座大厅。 许是天气骤变,夜晚来得比往常早些,几人检查过一楼的屋子,从大厅转移到了厕所。厕所位于大楼背阴面,不像广场聚集了那么多丧尸,偶尔有一两只无意识经过,并未对躲在窗户底下的众人投以目光。 人的夜间视力不如白天,异化的人挣脱不了这种生物特性,一旦失去路灯指引就只能像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 殷浔和谢浮玉站在锁死的厕所门后守夜。 谢浮玉趴在门缝边细细听了会儿,贴着殷浔的耳朵用气音说:“玻璃没碎,应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殷浔嗯了声,“要走得趁早,最好天亮之前摸黑出去,三号门离这边不远,梁修俨的车跟我那辆g900挨着,都在入口附近,他当时可能有所预感,找机会把车钥匙塞给了宋星度。” 然后彼此再没见过面。 谢浮玉大约能猜到失踪四人的去向,盛明晞、梁修俨应该已经跟着考察队出发前往极地了,至于成婧姜杳二人,一个随队离开,另一个滞留园区,留下的那个又和大部队走散,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广场水泄不通,生物研究所已是断垣残壁,谢浮玉纵使想救人也有心无力,只能寄希望于奇迹。 他闭了闭眼,呼出的气糅成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殷浔摸摸他紧皱的眉毛,低声说:“你要去终点,只要打开回溯之门,所有命不该绝的人都会被时间重置。”包括曾经枉死的队友,未来兴许还包括他。 然而长时间没有进食,谢浮玉的注意力有些涣散,没听出他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似是察觉到对方心不在焉,殷浔抬手环住他的肩膀,让人靠在自己肩上,“睡会儿,到点喊你。” 谢浮玉抵着温热颈窝蹭了蹭,没再说话。 时间缓慢流逝,大楼外夜色渐深,尸潮稍微消停了一点,嘈杂动乱悉数被门拦住,耳畔唯有浅浅的呼吸声催人入梦。 谢浮玉睡不安稳,一直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捱到了十二点。 正月十五似乎没什么不同,厕所的窗户看不见月亮,园区也没有张灯结彩庆祝节日,牛马打工人哪怕被残次品感染成丧尸,依旧徘徊在公司附近,地缚灵似的没想过回家。 祝析音小心翼翼地扒着窗台悄悄向外张望,没多久重新蹲下,借着稀薄星光跟温献瑜交头接耳,“这些人为什么不往园区外面跑?” 按理来说,混乱伊始,率先感知到危险的职员出于本能应该会离开公司,即便在园区门口被咬,也可能有一小撮丧尸朝大路走,而不是没头没脑地涌向c座,仿佛藏在c座里的几个活人像魅魔一样引诱了丧尸。 第254章 脑海深处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捕捉,温献瑜眨巴着眼睛,比比划划:可能地下十层有诺亚方舟? 至少机房看起来确实坚不可摧,如果园区的正式员工清楚避难所在哪里,那么他们感染后的这种无意识行为就能解释得通了。 祝析音思忖片刻低头看了眼腕表,打算换她哥回来守窗户。 刚起身就听见宋星度嘶了声。 祝析音身形一滞,扭头看他:“?” 宋星度:“啧,哎——” 他靠坐在墙边,蹬直双腿唉声叹气,左扭右扭间擦出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动,温献瑜耳尖微动,捕捉到纸张摩擦的声音。 她按住祝析音,低头在脚边摸索一阵。 手指先是碰到宋星度的裤腿,然后慢慢摸到粗糙的纸面,有点硬,毛毛的,应该是牛皮纸。 温献瑜捏住档案袋一角,将文件从宋星度腿肚子底下拖出来。 宋星度佯装抵抗,嘴里小声哼唧:“哎,数经院的人抢东西啦~抢走了一份秘密文件,还对我动辄打骂,简直罔顾人伦唔#%¥&@......” 温献瑜单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把文件抛向祝析音,示意她拿给谢浮玉。 目睹整场表演的谢浮玉:“......” 他略有些茫然地接过档案袋,随后走到远离厕所门的角落,背过身将手电筒亮度调到最低,以防晕白微光爬出门缝,吸引外面的丧尸。 稀疏光线被殷浔的手拢成一束,渐渐映照出档案袋中央的那串编码。 yz-x0037-b。 医生递送的摩斯电码经由谢浮玉转交给宋星度,又极其巧合地成为宋星度的任务传进数经院,并在遭到数经院某位实习生的“掠夺”后,辗转流入了谢浮玉手里。 他打开档案袋,抽出放在袋中的秘密文件。 那是两张沁着油墨味的打印纸,标题叫做“二号反应试验区附属储藏单元气压异常初步调查记录”。 谢浮玉手一顿,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份内部报告,生物研究所早在初九爆炸案发生前就出现了设备故障,此后公布事故调查报告却绝口不提,不仅仅是因为员工失职,更重要的是爆炸导致了某些污染物泄露,而研究所决不允许外界知晓泄露的污染物是什么。 “奥特夫布莱斯疗养院。”殷浔不可避免地想到李丽琼,生物研究所很可能和无良药企一样,暗中进行着某项违背科学精神与人道主义,且完全有悖于人类演进方向的研究。 尸潮就是残次品的衍生物。 祝析音没进过那个副本,陆黎桉压着声音解释:“我们现在的处境跟李丽琼当时很像。” 生物污染肆意蔓延,灾难很快会溢出园区,漫向更加广袤的大地,副本将最后一道双选项的谜题摆在他们面前,利用回溯之门扭转时空,或者在末世中厮杀到最后,等待废墟之中诞生出全新的人类世界。 “内部报告里写了什么?”祝析音问。 谢浮玉展平纸张,逐字主句地看。 [自本月初,二号反应试验区附属储藏单元多次出现微量气压异常波动,峰值为常规值上限三倍,虽未触发报警机制,但连续调试一周后仍无改善......本次周调暂不披露,相关数据由助理医师贺暮回完成巡检后同步上传至一期项目专属数据库。] 又是一期项目,他微微眯眼,将一号科室的值夜医生同记忆中的另一张脸联系起来。 殷浔很快反应过来,“他就是变异研究员提到的贺医生。” 第200章 贺暮回像连接起两段支架的塑料接口, 助理医师的身份显然为他在三栋大楼内畅通无阻提供了不少便利。 巡检势必要进入生物研究所,上传检测数据又有机会接触到数经院机房。此外,贺暮回还在医大附属兼任值班医生,必要时得替研究所处理变异的实验体。 他的出现打破了医院、研究所和数经院在地面层表现出的独立与互不干涉, 谢浮玉很快意识到, 他们对于某条规则的认知一直都存在误区。 “三家消息是可以互通的。”他攥着报告, 面色凝重,“需要保密的部分仅限于我们各自的工作,那两条针对实习生的保密规则完全是字面意义。” 数经院实习生受规则制约的程度其实是最小的。 规则禁止他们将工作期间涉及的所有内容以口述、文字、照片及截图等方式转载、传播出去,而在数经院里,符合工作内容定义的只有那堆晦涩难懂的数据。 后续那些由数据产生的点阵和河流并不在保密范畴,甚至数经院的人员分布、大楼构造等信息, 也理应是公开透明的。 同理,值得宋星度守口如瓶的东西并不多,刨除他亲自经手的工作,队友的去向、常规项目内容、研究所在整什么幺蛾子全部都可以在非工作时间透露一二,尤其七天任务期结束,他已经脱离了项目组成员的身份,如今更没必要瞻前顾后。 “保密条款的真实用意应该是通过限制我们互通消息来制造信息差, 为污染爆发争取时间。”殷浔话音一顿, 略微感到疑惑,“但任务期限既定, 如果教堂非要卡在第四周期推翻原有世界, 即使不设置信息差,我们也出不了园区。” 谢浮玉眉心一跳,偏头看他:“除非今天之前,我们本来有几率找到在园区提前解决或者控制污染的方法。” 可惜这个方法过早地被致死任务量所掩盖, 现在要么已经不在园区内,要么因为丧尸潮而难以获得。 至于线索,谢浮玉抖了抖手中的两张纸,借着微弱光源逐字逐句细看。 【异常记录】 [2025/02/04 19:34]经排查,储藏单元35-b舱内温度曾出现短时回落,记录显示最低温度曾达到......远低于icarus系列实验样本推荐保存区间,冷控系统未见指令异常,疑似人为更改或链路受阻。 ...... [2025/02/05 3:15]排气阀组02、04同时进入待机状态,持续约90s后自动开启。相关操作日志中未发现调整至自动模式的说明,且未见手动操作记录。 ...... [2025/02/05 23:27]检测到两名非授权员工在没有登记的情况下进入了二号反应试验区,其中一人已确认为外聘维修工程师(授临时访客权限,负责人江旭东),另一人为医大附属实习生,尚未取得生物研究所访问资质,身份待核验,已向人力部门提交身份交叉验证申请。 “不是贺暮回。”殷浔说。 贺暮回扮演的角色是助理医师,实习生应该另有其人,目前较为可疑的人选有三个:没名字的工程师、有名字但身份不明的江旭东,以及来历不明的实习生。 谢浮玉跟上他的思路:“根除污染的东西被他们拿走了。” “哎,如果是江主任,那很糟糕了。”角落,宋星度轻轻叹了口气,“江旭东是生物研究所的一期项目主管,不出意外已经于昨天中午随队离开了园区。” 考察队的专机傍晚起飞,顺利的话,应该能在今天凌晨五点左右进入巴伦支海。 剩下两个人信息太少,倘若东西真落进那些人手里,他们找起来也是大海捞针。 祝析音打了个哈欠:“有一就有二,共用一期项目是不是说明后面还有二期三期?” “不一定,我感觉一期这个说法就像代表未知数的x,是泛指。”陆黎桉顿了顿补充,“万物由一团混沌演化而来,一有可能指起始。” 世界推翻重建,新起点不在于重建,而恰恰是推翻。 谢浮玉抖了抖文件,把看完的半截报告交给温献瑜供大家传阅。 刚抻平第二张纸,殷浔从旁伸手拦住他,“少了一页。” 谢浮玉闻言调了下打光方向,发现纸张底部的页码对不上,刚才那张是1,手头剩的这张是3,2没了。 “档案袋里只有两张纸。”他扭头找宋星度,后者表示完全不知情,而且报告通过了方头机器人的验收,说明要送的文件就是那两张纸。 宋星度回话时,温献瑜一直用手压着他的颈动脉。 少顷,她朝谢浮玉比划:没说谎。 猜到小哑巴意图的锡纸烫:“......” “没有信任的团队就像一盘沙,都不用风吹唔......”话音未落,宋星度被人塞了一大颗巧克力球,温献瑜结结实实捂着他的嘴,目光微抬,望向窗外经过的丧尸。 丧尸的听觉比常人灵敏些,厕所瞬间安静下来。 所幸丧尸只是趴在防盗网上停留数秒,很快又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殷浔若有所思:“虽然遭受污染的人在外形和思辨能力方面都产生了异化,但好像依旧保留了某些本能。” 它们分辨目标似乎不主要依靠嗅觉与听觉,而是像正常人一样习惯于用眼睛视物,并且能够直立行走就绝不满地乱爬,不咬人的时候除了长得丑一点,没那么爱干净一点,其实还算无害。 宋星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害......吗?! “如果数量不多,那确实。”谢浮玉无视宋星度震惊的目光,继续看标着页码3的第二张纸。 第255章 缺失的那页估计是更详细的巡检记录,因为第二张纸记录的是处置措施的后半段以及附录,明显属于报告末尾。 【处置措施】暂时封闭32-b至42-b存储舱,启动备用舱,提请技术部重新校验中央排风动力组。 【附注(未公开)】 暂不通报事故处理小组,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待进一步确认储藏单元温度异常是否与p-27β批次epsilon合剂稳定性存在关联。 另:关于epsilon合剂部分样本的冷凝液泄露问题,已向一期项目主管提交口头风险提示,对方表示会在后续批量检测中交由xxxx统一处理。 处理部门名称是一串乱码,几人尝试破译,可惜毫无进展,殷浔猜测可能是副本不希望他们知道部门名称。 “相当于在谜底上面盖了张小纸条。”谢浮玉盯着epsilon合剂兀自思索片刻,用指腹蹭了蹭那团墨迹,意料之中的无事发生。 这份内部报告末页还有负责人签章,殷浔瞥见印章旁的签名,转头问宋星度:“苏岚,有印象么?” “梁修俨的上级。”宋星度不假思索,“怎么还有她的事儿?据我了解,她好像干的是纯行政的活儿,实验室那块不在她管辖范围内。” “苏岚比实习生和工程师更可疑。”谢浮玉把报告递给其他人看,“手章下方有一行手写字,注明监控影像待恢复,跟签名字迹相似,很可能也是苏岚留下的,她为什么这么做?” 监控数据统一储藏在数经院的机房,如果苏岚的目的是提示看到报告的人检查监控,而监控数据恰好故障,有待修复,那么藏有线索的地方大概率是监控本身。 不幸的是,储藏单元周围的监控早已在昨天的爆炸中毁于一旦,线索随之中断在了这份内部报告。 陆黎桉看完两页纸,从谢浮玉手里接过档案袋装好,问:“谢哥,咱们走吗?” 园区寸步难行,没有食物仅靠两箱水,他们撑不了多久,唯有向外打开一条出路,才能伺机前往极地,先考察队一步落位。 否则等考察队先到,教堂很可能再设计一次气体泄露,届时污染面积绝不是一座产学研培育基地这么简单。 污染爆发的第一个夜晚是脱身的最佳时机,谢浮玉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放哨的温献瑜伏在窗边观察片刻,回身比划:外面有五只丧尸,状态像梦游,最近的一只距离窗口大约三米,其余四只在十米以内,比较分散。 谢浮玉于是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先开窗。” 厕所的玻璃窗外有一层防盗网,他们得在不惊动丧尸的前提下将防盗网撕扯出一道可容人通行的豁口。 殷浔看看防盗网的直杆间距,脱下外套里面的衬衫绑在两根直杆上,谢浮玉顺手抄起警棍递过去,看他将警棍穿过衬衫打的绳结,双手转船舵一般掌住棍子两端,顺时针旋转。 直杆渐渐变得扭曲,缓慢被绳结绞紧,与旁边其他直杆分开,形成一个略宽敞的窗洞。 殷浔探身试了试,很快被卡住胸肌,表情痛苦地缩回来。 谢浮玉倒是勉强能穿过去,他探出上半身左右扫了几眼,想起c座一楼还包含几级平缓台阶,窗台因此离地面有差不多一米五的高差。 而由于防盗网严丝合缝地贴着大楼外墙,他们只能用半蹲的姿势钻出防盗网,然后跳下去,所以窗户高度至少还要再加半截身高才是身体重心的位置,比较考验落地姿势。 思忖间,陆黎桉和祝析音已经如法炮制,撑开了另外两根直杆。 殷浔重新确认过豁口大小,攀住窗台边缘说:“我先出去。” 第一个出来的人需要兼顾接装备和放哨,他虽赤手空拳,好在穿的厚实,大力出奇迹最坚定的信徒坚信自己起码能徒手捏死两只丧尸。 谢浮玉没阻拦,他深深望了殷浔一眼,随后摆手示意对方离开。 殷浔身形高大,翻出窗槛时落地却轻盈无声,并未引起丧尸注意,它们照旧魂不守舍漫无目的地在附近闲逛。 防爆盾、警棍、消防水带被依次送出厕所,殷浔轻手轻脚地放到墙根,接着返回原位,伸手接应谢浮玉。 几人鱼贯而出,悄无声息,与寂黑夜幕融为一体。 出逃过程异常顺利,大家各自背起防身工具,压着脚步鬼鬼祟祟朝南区停车场的三号门走去。 窣窣,窣窣。 长风卷起衣摆,将投射在地面上的一排黑影吹得左摇右晃,宋星度低头走在队尾,时不时会踩到前面温献瑜的影子。 稀薄星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又捏短,挨得近的偶尔会融成一团黑,像是他的影子吃掉了温献瑜的。 黑影张牙舞爪,宋星度吸吸鼻子,闻到夹杂在风间的硝烟味。 隐约还有一缕淡淡的腥臭,可能是烧焦的皮肉,也可能是湿漉漉的人血。 他抬头看向队伍前方,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影子快要被身后的东西吃掉了。 歘—— 一抹温热溅在宋星度后颈,他来不及回头便被温献瑜扯住胳膊推向前方的陆黎桉,耳边响起噗噗几声,钢管刺穿眼眶,扎进了丧尸的大脑。 温献瑜死死按住刚从防盗网上拆下来的直杆,就着这个姿势面无表情地搅匀了丧尸的脑浆。 宋星度:“......呕。” “别出声!”陆黎桉急忙提醒,然而为时已晚,卡在通往车库必经之路的一只丧尸晃了晃身体,慢悠悠把脑袋拧过九十度,要掉不掉地挂在后颈,探照灯似的朝墙边的几人望过来。 与此同时,原本远离小队的另外三只丧尸也不约而同转身,拖着断手断脚连跑带跳奔向他们。 温献瑜拔出钢管,一脚踢开死绝了的一号丧尸,随后反手将钢管往前一送,捅进二号丧尸的头。 “扎脑袋才能一击毙命。”谢浮玉隐约捕捉到空气中的一丝波动,催促道,“来不及了,赶快处理掉路口那只,朝车库跑——” 话音刚落,殷浔矮身避开丧尸大张的嘴,抬臂举起警棍抵住对方,接着扯开消防水带紧紧缠住丧尸的脖子,直接拧掉了它的脑袋。 以防丧尸会像头身分离的蛇一样死不瞑目,谢浮玉就地取材掰开生锈的水管,将丧尸的头牢牢钉在下水道边。 其他人合力解决掉后方的两只丧尸,马不停蹄地沿着大楼背阴面拔腿狂奔。 耳畔风声猎猎,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郁,谢浮玉分不清那是丧尸的血,还是剧烈奔跑带来的错觉。 短短一两百米的路程磕磕绊绊,仿佛车库与大楼之间绵亘着一条跨越不去的鸿沟。 方才的交锋已经透露出不少信息,他边跑边分神思考起异化人类这个全新的群体。 丧尸内部应该有特殊的信息传递方式,它们不仅具备人类基本的生活习性,还保留了最基础的群体意识,会本能地群聚、趋向同伴,从而避免落单。 彻底杀死丧尸的方式也非常单一,只需要捅穿它们的大脑,就像人类脑死亡。 刺穿心脏和拧断脖子都是无效的,宋星度试过。 这场异化的感染源头来自泄露的epsilon合剂,携带有epsilon合剂的失败实验品逃出研究所,咬伤其他人后将唾液中的毒素注入伤口,通过血液循环感染下一个目标。 皮肤触碰到丧尸的唾液或血液都不会引起变异,有外伤的人更容易遭殃。 好消息是现在还是冬天,大家裹得足够严实,最可能受伤的身体部位分别是左右手、脖子和脸。 坏消息是外面的丧尸数量太多,被丧尸群叠罗汉压死的概率比被单个丧尸咬死的概率更大。 殷浔匆匆瞥了眼身后,拐过大楼转角时,囤积在广场中央的丧尸早已闻风而动,乌泱泱地调转方向,蛄蛹着追向他们。 浓如墨色的黑影犹如蛰伏许久的庞然大物,迅速蚕食着小队的影子。 要被吃掉了。 谢浮玉呛满一嘴灰扑扑的风,咳岔了气,双腿已经形成肌肉记忆,自顾自地向前奔跑。 他痛苦地弓着脊背,颤手去摸胸前的十字架。 杂乱无章的脚步与歇斯底里的嗬嗬声由远及近,几人隐约嗅见一缕腥臭的口水味。 殷浔脚步未停,没有回头。 砰——他凭感觉抬手,挥出的警棍精准敲碎了一只丧尸的头骨。 “不能再往前跑了。”谢浮玉喘息着说,“它们一路跟到三号门,会把出路堵死,重新寻找出口不太现实,其他出入口离广场和研究所都很近。” 然而放眼四周皆是空地,他们身后是丧尸群,面前再有二三十米就是园区出口,往日宽阔的广场使得几人充分暴露在丧尸的视野中,根本避无可避,更别提找东西拦住丧尸。 自然力量已经山穷水尽,玄学能否生效也是玄学。谢浮玉松开十字架,掏了掏兜,刨除鲸鱼吊坠跟十字架,他只剩这个梯子模型能用。 前两样大概率只能保他自己的命,后者属于功能型道具,不过用途不明,这会儿也没时间逐一尝试。 第256章 要是梯子能变大就好了,谢浮玉攥着巴掌大的模型边跑边想,变成路障或是高墙,哪怕有时效限制,只要能为他们争取到进入南区停车场的时间,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变大吧,谢浮玉这样想着,竟不自觉地小声念出了口。 不慎听到他碎碎念的殷浔:“......”合理的,穷途末路之下,是个人都会魔怔,平时越理智,精神失常后越疯。 他抡圆胳膊攮开跑到自己身侧的丧尸,准备将掉出队伍的谢浮玉重新塞回安全区域。 结果刚伸出手就被一股巨力掀翻,咚—— 重物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殷浔一怔,紧接着被谢浮玉揪着衣领提起来。 “别停,快跑!”谢浮玉气喘吁吁地催他。 殷浔来不及回头,仓促间控制不住音量问:“刚才什么动静?” 谢浮玉的声音被风拉长:“是梯子——” 殷浔:“?” “谢哥的梯子模型变成城墙了!”陆黎桉掩饰不住兴奋,“十多米高呢,直接卡在了ac座中间那片空地的边缘!” “使用方法应该是默念三遍变大?”谢浮玉其实不太确定,毕竟他足够虔诚,死乞白赖地捧着梯子模型祈祷了好一会儿。 殷浔没空回头,闻言大致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旋即察觉到某处漏洞,问:“丧尸会爬梯子吗?” 谢浮玉呼吸一滞:“如果它们变成丧尸前会的话。” 答案是肯定的,宋星度扭头,飞快扫了眼梯子墙,大声道:“那玩意儿不是实心的啊!” 梯子等比放大,导致原先还算密集的栏杆间距瞬间扩充至七八十公分,本来还在用头槌杵城墙的丧尸渐渐琢磨出梯子的弱点,毅然放弃平推,改从栏杆空隙间翻到城墙另一面,继续追击。 灵活些的丧尸已经将大半截身体挤了过来,温献瑜且战且退,反手抓住某宋姓战五渣,提步追上前方的谢浮玉。 一行人在梯子城墙的掩护下踉跄闯入南区停车场,殷浔循着记忆跑向自己的车位,还没掏出车钥匙就被谢浮玉扳住肩膀往左一扯。 轰—— 祝析音一脚蹬向车旁游移的黑影,将龇牙咧嘴的白大褂踹进墙里。 谢浮玉举起手电照了照:“不是贺暮回,也不是挂号窗口那个。” 灾难降临时,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逃跑,平心而论,开车跑路相比用两条腿硬跑在速度上更占优势,有职员进入停车场并不奇怪。 而且园区的文员并不多,广场上那些基本都是被第一波爆炸轰出来的研究员、安保,医生其实只占少数。 停车场里的丧尸寥寥无几,谢浮玉躬身钻进车内,隐隐感到几分违和。 然而不待他想清楚,殷浔便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纯黑色的g900犹如钢铁铸造的凶猛巨兽悍然驶出三号门,沿路撞翻了五六个在周围游荡的丧尸,紧接着车尾一甩冲出园区无人看守的大门,汇入旷寂主路。 宋星度驾驶着梁修俨的越野车紧随其后。 彼时凛冬将尽,初春方至,浩瀚天穹银星微渺,逐渐被远方擦出的一抹鱼肚白取代。 硝烟余烬很快被他们甩在身后,排气管喷出的尾气掺杂着清晨冰凉的露水,化作一缕白雾袅袅逸散向四面八方。 大路尽头,一轮灿金红日正缓缓升起。 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载着刚刚逃出生天的年轻人,朝着代表明亮与希望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201章 “亲爱的听众朋友您好, 今天是2025年2月15号,农历一月十八滋滋滋......” 车载广播接触不良般发出一阵电流音,卡壳数秒才重新恢复了微弱的无线电信号。 “......近日,不明污染大面积爆发, 目前全国已有超七成地区失控......据了解, 中洲幸存者基地已于昨日竣工, 具备基本的生存与医疗条件,预计将于三日内开放......鉴于污染蔓延速度加快,多地情况恶化,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为防止污染进一步扩散,污染处置小组将在两周后对滨海1号防线实施清扫。 注意!滨海1号防线已全面崩溃, 请所有听到广播的幸存者立即启程,向西北内陆前进,尽早撤入平沙2号防线内。污染处置小组在银沙口设置有多个检查点,届时通过安全检查的幸存者将由军队接应,进入平沙2号防线的医疗中心等待隔离期结束。” “祝您一路平安。” 播音员的嗓音温和沉静,广播内容却显露出几分截然不同的现实与残酷。 滨海1号防线纵贯南北,辖区覆盖着近半数的国土, 区域内部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比例超过百分之九十, 包括沪津在内的几大超级城市和重要交通枢纽都在其中。 谢浮玉一度以为沪津地处华北,远离东部沿海, 相较于人口流动更为频繁的南方, 更有希望屏蔽污染,将丧尸拒之门外。 然而滨海1号防线已经沦陷,作为清道夫的污染处置小组即将出动,这片灾难发生前曾无比繁华的广袤土地早在中洲幸存者基地动工的那日便被人为放弃了。 “嗬嗬嗬嗬......”身侧传来破旧风箱似的嘶鸣。 谢浮玉摸出短刀, 面无表情朝左手边一插,驾驶座霎时黏液四溅,被安全带封印的丧尸司机挣扎数秒后彻底不再动弹。 面前,车载广播还在播放“祝你平安”。 谢浮玉坐在副驾静静听了会儿,随后曲肘敲碎了中控,悠扬曲调戛然而止,四周重归宁静,偶尔有风裹着沙尘钻进窗洞,灰扑扑地糊满了窗槽。 他拉紧冲锋衣拉链,打开车门走下车。 殷浔听见响动,举着加油枪扭头望过来。 今天是农历十八,距离他们逃出产学研培育基地已经过去了三天。 谢浮玉走近,问:“还是不行吗?” 殷浔摇头:“油量只能再跑九十多公里,去机场不够。” 离开园区后,几人沿大路向东直行,计划穿越沪津城区到城郊机场寻求军方支援,或者直接寻找合适的机型飞往巴伦支海。 但污染扩散的速度远比谢浮玉预计的更快,被感染的司机一路横冲直撞引发了连环车祸,回程高速早已堵得水泄不通。 直到昨天傍晚,一行人才终于费劲巴拉挤进市区,却很快被突如其来的丧尸潮逼退至城外。 两辆车都是越野,本身油耗就高,多次辗转无异于雪上加霜,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的加油站也早早被过往逃难的车辆耗空了。 大家把形同废墟的加油站翻了个底朝天,只翻出一沓纸质地图和一箱被压扁的干脆面。 “下一个加油站距离我们直线八十公里,”祝析音将地图递给谢浮玉看,“顺路,而且后面差不多都是直路,如果新的加油站也空了,可以在那周围换车。” 新加油站五公里以内有几家4s店,梁修俨的牧马人就是在那边提的。现在沪津市内难以通行,他们只能从城外绕道去一城之隔的军民两用机场,没有载具简直寸步难行。 谢浮玉看看地图,同意了她的方案。 几人重新回到车里。 生物污染爆发以后,人类社会摇摇欲坠,沦陷区随之成为了一团乱麻,从秩序体系到基建工程全线瓦解,连导航系统也未能幸免于难。 殷浔走走停停,依据传统纸质地图,艰难辨认方向。 好在乡道偏僻,荒郊野岭没什么人,沿途丧尸寥寥无几,路程因此还算通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余晖渐渐隐入了夜色。 晚上八点,小队顺利抵达目的地附近,殷浔把车停在新加油站两公里外,跟谢浮玉一起下车,祝析音坐进驾驶位,等温献瑜从后面那辆牧马人换进g900的副驾放哨。 这是他们逃离园区后新养成的习惯。 因为公共场所往往人员密集,可能有大量丧尸囤积在建筑内,一窝蜂涌进去容易全军覆没。 然而身处末世,总有比丧尸更值得幸存者警惕的存在,譬如其他幸存者。眼下秩序散乱,道德崩坏,人烟稀少的公共场所非常适合成为临时生存点,被有心之人用来钓鱼执法,背刺经过此地的同类。 谢浮玉拉高衣领,踏着斑驳月光朝加油站走去。 荒野寂静无风,加油站孤伶伶地伫立在路边,像一团漆黑的鬼影,随时准备张开巨口,吞噬掉过往的行人。 几分钟后,他和殷浔来到加油站对面,两人匍匐在田埂下,悄无声息地观察起不远处的建筑。 照明灯坏了大半,只有靠近外围的一两盏半死不活地吊着,亮度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燃尽自己。小卖部的门窗已经烂得七七八八,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屋子里黢黑一片,从外面看不出什么。 殷浔屏息等了片刻,附耳问:“走......” 话没问完冷不丁被谢浮玉捂住嘴按着后脑趴下,侧脸贴实地面的瞬间,耳朵捕捉到一阵细微的响动,紧接着那声音由远及近,悍然掠向加油站。 第257章 惨白月色勾勒出三辆车的轮廓,自反方向徐徐驶近,与祝析音他们刚好一东一西完美错开。 车子停稳后,头尾两辆车陆续走出几人。 谢浮玉扫了眼,在殷浔手心描出一个数字6,还未收手反被对方握住,他掌心微微发痒,旋即一怔,迅速抬头瞥向那些不速之客,看清他们背后的东西时瞳孔骤缩,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殷浔写的是枪。 新来的车队至少人手一把微冲,车内是否还有其他热武器暂未可知。谢浮玉仔细辨认过车子的型号,很肯定三辆都是私家车,车队来自军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也许是另一支幸存者小队,他轻眯起眼睛,试图判断来人是敌是友。 还没理出头绪便被突然响起的议论声打断,男人油里油气的调笑伴随着不怀好意的揣测飘出四面漏风的加油站,清楚传入谢浮玉耳中。 “荒郊野岭,双胞胎带着一个娘们儿,挺会玩儿啊哈哈哈哈——” “常哥你别说,这小妮儿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脸长得不错,腰够细,屁股也够翘哈哈,妹妹要不跟我走?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后半句话应该是冲着藏在小卖部里的那个女生,所谓保证安全也不过是以子弹充足为前提的谎言,至于代价,横竖离不开下三路那点破事,谢浮玉听得直皱眉,探手摸到了别在腰后的短刀。 殷浔见状连忙按住他。 谢浮玉侧眸:“?” “没想拦你,只是中间那辆车还没动静,”殷浔低声解释,“最好先解决车里的。” 下车的那几个看着像打手,领队似乎迟迟没有现身。 话音刚落,停在两车中间的沃尔沃打开了车门。 “常永辉,这次清扫怎么这么慢?”熟悉的声线夹杂着几分不悦,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被称为常哥的男人顿时偃旗息鼓,灰溜溜地指挥同伴将躲在小卖部内的三人拖到车边。 车前灯在空地上圈出一团雾蒙蒙的白光,领队缓缓转身,正脸恰好朝向田埂。 谢浮玉眸光微顿,居然真的是李施。 玩家,他在殷浔掌心写。 玩家车队与非玩家车队的威慑力具有质的差别,尤其冤家路窄,他们现在要面对的是一支持有热武器且绝不可能化敌为友的玩家队伍,单凭谢浮玉和殷浔很难实现单线突破,但把大部队摇过来也无济于事,几人手头仅有的热武器是一把仅剩九发子弹的手枪,是温献瑜费了好大力气从某个特警丧尸兜里顺的。 总之正面硬刚的胜算约等于无,偷袭还得等对手先露破绽。 可如果放任李施为所欲为,这支车队势必继续西行,不超过五分钟就会撞上原地待命的祝析音。 而且坦白来讲,在六把微冲面前,祝析音他们跟那三个受困的倒霉蛋没有任何区别,大家都是一样的手无缚鸡之力,胜算渺茫。 谢浮玉和殷浔一时间像被架在火上烤,有些进退两难。 不同于二人的紧张焦虑,不远处的空地甚至算得上气氛融洽,李施不知怎地善心大发,倚着车门同跌坐在地上的倒霉蛋之一闲聊起来。 “从哪儿来?” “西城区的产学研培育基地。”倒霉蛋态度诚恳,不卑不亢,声音略耳熟,谢浮玉盯着那道挺拔背影若有所思,莫名松了口气。 李施一无所觉,问:“在哪个部门?” 倒霉蛋:“医大附属。” 李施拖长调子哦了声:“巧了,我要去基地找样东西,你给带个路?” 倒霉蛋讶然:“那片不是沦陷了吗?” 李施不置可否,轻嗤:“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倒霉蛋:“......好吧,我也是下午听广播里说滨海1号防线就快撑不住了,你怎么不往平沙退?” 李施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兀自笑了会儿才说:“你以为退守沙漠,人类就会安全吗?你以为那些会咬人的丧尸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吗?不,不是的,我告诉你,这是上帝施舍给我们的一次机会,最最公平的机会......” 倒霉蛋仿佛戳开了他的话匣子,李施滔滔不绝宣扬起那套谢浮玉耳熟能详的进化理论,完全没有察觉到话语权已经转向倒霉蛋,自己正在被对方套话。 不过李施掌握的信息也很有限,他全心全意想要在园区找到一种基因药剂,似乎那就是他所追求的关于进化的终极秘密。 他选择了一条背离回溯之门的道路,坚信自己距离成功进化只差最后一步。 但李施不熟悉园区的情况,因此需要人带路。 不久,他结束演讲,示意常永辉把倒霉蛋绑上车。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李施捏捏倒霉蛋的肩膀,意有所指道,“否则那两位的安全,我很难保证。” 倒霉蛋信心满满:“没关系,他俩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顺便,”他笑眯眯地说,“与其关心别人,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李施一愣,下意识摸枪,然而手指还没来得及碰到扳机便被倒霉蛋反手卸掉手腕,用刚刚挣脱的麻绳捆了个结实。 与此同时,两道单薄黑影身如鬼魅穿过人群,所经之处惨叫连连,六把微冲应声落地,原本抱着ak保护李施的大高个见势不对,立刻钻进车内,打算开车逃跑。 车门即将关上的刹那,一只白皙纤瘦的手伸进车窗,掐住他的脖子,竟是徒手把大高个从驾驶座扯出了窗户。 衣服黏连着皮肉簌簌掉落,坚实的窗框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将大高个刮得只剩一具空荡荡的骨架。 五脏六腑血糊拉碴掉了一地,贺暮回捆完李施,面色如常地踏过那滩血淋淋的烂肉,施施然转身走向田埂。 “好久不见。”他把手电筒对准自己,晕白光束自下而上照出一张苍白面孔,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又将光源一偏,照了下另外两个“倒霉蛋”。 贺朝辞扶正歪掉的墨镜,拘谨地抿抿嘴。 姜杳则扯紧遮住左眼的白色纱布,腼腆地笑了笑。 谢浮玉看看他们,再看看贺暮回,余光扫过他绑着绷带的手腕,很快反应过来:“你在给贺朝辞喂血?” 第202章 郊外, 加油站。 三辆无人的私家车围成半圆,静静停在路旁,车前灯汇聚出一团晕白的光,扫过地上七零八落的胳膊、腿、毛发和脏器。 血水混合着泥土湿乎乎地渗入轮毂, 淌进田埂, 贺暮回低头瞥瞥自己踩出的血脚印, 很轻地皱了下眉。 他并未正面回应谢浮玉,沉默却替他给出了答案。 空气因此有一瞬的凝固。 谢浮玉茫然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冷不丁被一串丧心病狂的大笑打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教堂没有骗我, 进化是真的!你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了吗!他们进化了!他们、他们两个,跟那些只会满地乱爬的丑东西都得到了进化的机会,但只有你!还有你!只有你们抓住了这次机会!我、我也可以,我肯定行哈哈哈哈......” 李施猛然扭头,失焦目光逐一掠过看守他的姜杳与贺朝辞,旋即勘破天机般笑弯了腰,跪在车边像条蛆一样耸动着身体。 贺朝辞嫌烦, 掏掏耳朵, 一记手刀把人劈晕了。 贺暮回替他扶正再度滑落的墨镜,顺手按压着他的唇角, 温声提醒:“昭昭, 别龇牙。” 被点名的男生于是老老实实闭紧嘴,欲盖弥彰似的觑了眼不远处的谢浮玉,将基因改变催生出的小尖牙藏了起来。 谢浮玉:“......”他早看见了。 “这条路血腥味太大,不宜久留,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聊?”殷浔主动出来打圆场。 李施的人已经被姜杳配合贺朝辞全部解决,加油站附近满是断肢残臂,即便丧尸不依靠嗅觉锁定目标,考虑到他们这会儿正处在上风口,还是需要尽快撤离现场。 熟料贺暮回迟疑片刻,居然摇了摇头。 谢浮玉:“?” “姜杳的伤没好,我们得在加油站留到她伤口愈合才能继续赶路。”贺暮回耐心解释,末了赧然道,“最主要的是,我不会伤口缝合,身边也没有合适的手术环境和工具。” 谢浮玉举手:“我会,而且她跟贺朝辞的自愈能力不是比普通人强很多吗?” 据他观察,滨海1号防线内的丧尸除了外貌不太像传闻中的吸血鬼,在爱咬人脖子、自愈能力强大、轻易不会噶掉等方面依旧具有强烈的共通性。 贺暮回不置可否,耷着眼看姜杳,示意她自己说明原因。 后者摸摸鼻子,小声道:“我晕车。” 准确来讲,是晕车里的血腥味。姜杳松开一直按在胃部的手,布满褶皱的肠道失去束缚,稀里哗啦从卫衣底下掉出来。 她伤的是肚子,碗大的豁口,贺暮回找了一路都没发现针线,只好暂时用纱布沿腰裹了几圈防止器官落在半路。 第258章 未经缝合的大面积创伤本就愈合得慢,乡道又格外颠簸,姜杳在车上经历了数次伤口崩裂后终于受不了满身血腥味,捧着自己的胃哇哇吐了一通。 “然后差点把胃袋捏爆。”贺朝辞如实补充。 三天足够一个被污染的人类重新生长出四肢,他们原本打算在加油站停留三日,结果刚躲进小卖部就遭到了对手玩家的攻击。 虽然成功反杀,但姜杳的伤口又裂了。 谢浮玉捏捏眉心,问:“缝合之后,愈合速度会加快?” 贺暮回点头:“一般在18小时到28小时之间,至多不超过一天半。” 他给的数据非常精确,像是经过了实验校准,并且有相关的理论研究作支撑,谢浮玉了然,摸出逃亡途中捡到的对讲机,向两公里外待命的越野车发送安全信号。 三分钟后,g900和牧马人相继出现。 祝析音跳下车,同新老朋友挨个打了招呼,接着招呼队友绕开晕死在沃尔沃门前的李施,有条不紊地对那三辆私家车展开地毯式搜索。 贺暮回抱臂看着他们忙活,顺便等谢浮玉取回放在g900后座的医疗箱。 小卖部内原先还有他跟贺朝辞搭的简易手术台,可惜被李施带来的人攮坏了,贺暮回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准备拆块车门给姜杳凑合着躺。 “不用,殷浔在李施车里翻出了担架。”谢浮玉提着箱子折回田埂,侧身朝患者本人简单展示一番,“工具包都是从小诊所顺的,很简陋,我们手头没有麻醉,最多能管你一颗止痛药,消炎药对你有用吗?” “聊胜于无。”姜杳把散落的小肠团巴团巴塞回去,捧着肝脾胃跟他往小卖部走,“不过有epsilon合剂在,我不太可能伤口感染。” 谢浮玉脚步微顿,“你现在算是......” 他想了一会儿没找到合适的词定义姜杳的属性,扛着担架走近的贺暮回恰好听见两人的对话,顺嘴答:“算新人类。” “官方称呼,白纸黑字写在某篇论文里的。”贺朝辞路过,帮他哥把担架支棱好,随后手脚勤快地清理出一片区域供缝合手术使用。 按照新计划,他们将在加油站滞留两天,鉴于期间随时可能有丧尸来袭,周边需要提前布置。贺朝辞很快将小卖部修缮妥当,走到外面同其他人一起守夜站岗。 谢浮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失笑:“新人类现在是最强战力了。” “是啊,所以某种意义上,李施追求的方向也没错。”贺暮回与他分立在担架两侧,垂眼看谢浮玉穿针引线,少顷,一字一顿道,“正月十五是一条分水岭。” 正月十五,第四周期正式开启,生物污染大规模爆发,携带有epsilon合剂的实验体混入人群,将合剂通过咬伤,以血液传播的方式无限次传递。 谢浮玉想到aether实验室,问他有没有在通关经验交流区看过那篇复盘帖。 贺暮回点头:“我感觉是同一种东西,epsilon合剂属于诱导剂,作用原理就像打药催熟水果,区别在于实验室是给人打药,以此促成基因二次突变,强化人的各项生理机能。” 强化方向包括不仅限于体格、智力、反应力,然而并非所有人的身体都能接纳epsilon合剂。 丧尸化就是最典型的排异反应。 “天选之子确实有可能点满技能树,但大量实验数据证实,有几率渡劫成功并仅仅强化一种技能的人,也只占全球人口的百万分之一。除了那八千多个幸运儿,大部分人在接触到epsilon合剂的24小时内会因为承受不住它的催化作用,出现不同程度的生理系统紊乱、认知障碍。”贺暮回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他们会脱发掉牙,摒弃人性,像野兽一样蛮横嗜血,用四肢代替双腿行走。” 对于无法融合epsilon合剂的人来讲,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退化。 谢浮玉手一顿,说:“揠苗助长。” 贺暮回嗯了声:“李施一直以来念念不忘的进化,始终要以违背自然规律为代价,而副本世界中,规律不可违逆,任何对epsilon合剂心存侥幸的人都注定会被它的副作用反噬。” epsilon合剂是高维文明遗落人间的潘多拉魔盒,可能推动进化,也可能加速死亡。 谢浮玉默然,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渴望得到进化,甚至不惜牺牲同类,将道德人伦践踏在脚底? “因为人的寿命是有限的。”贺暮回掀眼看他,问,“你知道epsilon合剂在立项之初定位的客户群体是哪一类人吗?是有权有钱的极少数。” 人生百年,相较于大千世界不过弹指一挥间,在无限延伸的时间轴上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富人也避免不了生老病死的循环,生命流逝的速度远比财富积累更快。面对不断扩张的商业版图,已至暮年的富人祈祷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和永恒无尽的生命,让他得以将自己亲手创造的辉煌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贺暮回轻嗤:“他们首先是以太生物研究所的天使投资人,如果研发顺利,也将成为epsilon合剂的最终受益者。” 不过事与愿违,强行诱发基因的二次突变完全是逆天而行。 “进化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要经过无数次适应、淘汰、再适应、再淘汰,教堂筛选玩家正是遵循了这一自然法则,而用epsilon合剂诱导基因突变就像莫名其妙把新手丢进终极副本,逼迫被感染的人进行二分之一选择。”贺暮回说着,用余光扫了眼手术进度,随即将剪刀递给对面。 他时机卡得刚好,看起来对伤口缝合程序颇有心得,至少不像在加油站外时表现得那样一窍不通,但姜杳的伤口反复崩裂是事实,贺暮回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故意拖着姜杳,平白折磨对方。 谢浮玉接过剪刀,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脑海深处冷不丁闪过几帧模糊画面。 那日灰白色的帐篷布迎风飘曳,他抖着手站在简易手术台前,顶着队医恨铁不成钢的训斥替祝析音缝合伤口。 断了一条胳膊的医生渐渐与眼前人重合,谢浮玉眸光微顿,意识到a座那晚他之所以觉得贺暮回眼熟,可能并不是因为贺朝辞。 思绪回笼,谢浮玉面色如常剪断缝合线,摘下手套问:“内部报告消失的第二页在你手里?” 贺暮回摇头:“不算,你还记得那晚在a座一楼挂号窗口碰见的男生吗?” 谢浮玉有印象:“他怎么样?” “死了。”贺暮回伸手扶起姜杳,边收拾被血污浸染的担架边回忆,“他的最后一项任务是在正月十四凌晨将那份只放了一三页的内部报告送往生物研究所,同时销毁报告的第二页。” 谢浮玉一怔,反应过来:“污染当晚就开始了。” 贺暮回:“对,他被咬了。” 彻底丧尸化前,男生找到贺暮回,把已经被销毁的第二页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即使规则禁止玩家在工作期间透露自己的任务内容。 谢浮玉意识到什么,不忍地闭了闭眼:“他想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话音刚落,他看见贺暮回眼眶有些红。 医生不愿多谈论死去的队友,很快岔开话题:“第二页除了刚才我告诉你的那些信息,还藏有一个重要线索。如果你看完了那份报告,应该不会遗漏末页苏岚的手章。” “第二页报告就是苏岚勒令销毁的,epsilon合剂的研发项目也是她叫停的。”贺暮回疲惫地搓了搓脸,继续说,“现在所有人都在找她,我也在找她。” 谢浮玉闻言眉心一跳:“苏岚从研究所带走了什么?” 贺暮回:“epsilon合剂。” 污染爆发前,唯一一管研发成功的epsilon合剂成品在苏岚手里,她把东西拿走并且藏了起来。目前看来,只有苏岚自己知道东西藏在哪里。 “epsilon合剂是研究所依据高维文明启示加工而成的产物,本不该被我们持有,它不属于地球所在的时空维度,所以光是打开回溯之门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作为epsilon合剂的衍生品,污染同样不受低维宇宙限制,只有同时找到合剂成品和回溯之门,在回溯开启前处理污染,污染才不会渗透向过去。 贺暮回拧眉:“苏岚最后一次露面是在沪津市内的一家生物医药研究中心,姜杳恢复后,我打算去那边看看。” “就是这家。”姜杳翻出一张地图摊在他面前。 谢浮玉低头,“永宁制药”四个字直直闯入视野。 第203章 凌晨五点, 守夜人换班。 贺暮回倚着货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向刚进门的温献瑜和宋星度重复内部报告第二页涉及的信息。 谢浮玉是第三遍听,他一直待在小卖部没走,主要作用是防止贺暮回在熬夜跟机械叙事的双重debuff加持下思维混乱, 以致前言不搭后语, 无法准确传达消息。 刚才趁着殷浔、祝析音、梁修俨听课, 谢浮玉挨着殷浔眯了会儿,现在不困。 第259章 他坐在温献瑜旁边,目光炯炯地盯着贺暮回。 医生偶然对上他的视线,困得话音一顿,完全忘了后面要说什么。 谢浮玉小声提醒:“苏岚叫停了epsilon合剂的研发。” 贺暮回耷着眼放空,过了几分钟想起是有这么件事, 正要接着讲时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岚不是研究员,她在生物研究所干行政,除了给一期项目拉投资,顺便收发各类文件外,她本人与epsilon合剂没有半毛钱关系。 而且行政办公室位于地面层,苏岚平常根本没机会接触地下层的实验体, 那份内部报告也只是她的一项日常工作而已。 “除非她不小心看到了什么。”谢浮玉很快反应过来。 无论苏岚是否是研究员, 她一定曾在研究所的某个地方目睹过epsilon合剂真正的作用效果。出于对危机的敏锐直觉,苏岚选择在污染爆发前将唯一一管成品转移到了她所信任的安全区, 也就是贺暮回口中那家隶属于永宁制药的生物医药研究中心。 谢浮玉想起报告末页标注在手章下方的小字, 问:“医药研究中心的数据储存在什么位置?” “地下十层。”贺暮回很肯定,“研究中心的大楼构造跟产学研培育基地一模一样,我们有地图。” 姜杳闻言抽出另一张图纸,平铺在地上。 医药研究中心与生物研究所之间有长期合作,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抽调员工去对方那里学习交流。 “以太生物研究所的每个实习生都有,”她解释道,“这张不是我的。” 姜杳展示的是她在混乱中捡到的别人的地图,以此规避保密规则对她的限制。 谢浮玉粗略扫了眼,发现研究中心大楼简直就是园区三栋楼的融合体。 地上地下各有十层,f1是大厅,f2和f3分别为医务室、员工宿舍,b10相对特殊些,不仅包括生物研究所同款实验室,紧邻实验室还有一间缩小版数经院机房。 “苏岚在内部报告末页藏了一条线索。”谢浮玉用手指圈出机房,抬眼看贺暮回,“她把一样东西藏在了一台坏掉的监控背后,不出意外,那就是我们要找的epsilon合剂成品。” 但研究中心守备森严,即便如今秩序崩坏,活人四处躲藏,他们想长驱直入下到b10也并不容易。 因为机房一墙之隔就是生物实验室。 宋星度凑过来看看地图,意有所指道:“借调去研究中心的很可能不止员工。” 还有实验品,也许失败的实验品就在其中。城郊的产学研培育基地只是这次污染的源头之一,沪津市内包括整个滨海1号防线内还遍布着其他污染源,epsilon合剂携带者犹如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早已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人潮。 - 两天后,姜杳痊愈。 碗大的豁口重新合拢,长达二十公分的伤口也并未在她肚子上留下一丁点疤痕。拆完线之后,姜杳胃部的皮肤恢复了以往的光滑平整,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 谢浮玉将担架附近收拾干净,端起废弃材料往外走。 祝析音看见他,连忙招呼陆黎桉进屋,把担架抬回后备箱。 今天是农历一月二十,按照计划,一行人需要从城外绕进沪津市内,前往医药研究中心寻找被苏岚藏起来的那管epsilon合剂成品。 他们将物资整合了一番,陆续搬进两辆越野。 小队规模目前已经壮大至九人,两辆车刚好够坐,但考虑到贺朝辞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姜杳打算带他单走,开那辆对手玩家不知从哪儿抢的沃尔沃。 贺暮回申请加入,温献瑜于是分出两把微冲给他防身。 李施的任务点像是武器库,不然就是他运气爆棚,顺路捡了这堆装备,除了微冲和ak,还有几把后坐力感人的喷子,外加一把陈年老狙,倍镜蒙着一层灰,没有安装任何科技,纯纯考验视力。 谢浮玉路过车队时,温献瑜正在摆弄那把狙。 她听见脚步声,放下枪朝谢浮玉比划着问:那谁怎么处理? “杀了吧。”谢浮玉脚步未停。 温献瑜点点头,起身把李施从小卖部的屋檐底下拖到路边,让他像即将被斩首示众的死刑犯一样面朝东跪着。 李施两天滴水未沾,谢浮玉更不可能施舍他一粒米,这会儿几乎昏死过去,被温献瑜一脚揣在后背心才迷迷瞪瞪地半睁开眼。 坏人至死不被原谅,李施应该在痛苦中死去。 温献瑜想到无辜受难的杨璐,钻进副驾换了把钝刀。 她握着刀对准李施的脖子来回试了试,正准备刺进去就被匆匆赶来的祝析音拉住了手腕,“我哥说再等等。” 谢浮玉不知怎地临时改变主意,要拿李施喂丧尸。 温献瑜眨了眨眼,只好单手提起李施,跟祝析音朝牧马人走。 结果李施朦朦胧胧地捕捉到“丧尸”两个字,竟然回光返照般挣扎起来,破锣嗓子断断续续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吓得车边接应的宋星度以为他变异了。 “好着呢。”殷浔弯腰,撑开李施的眼皮扫了两眼,“眼珠子还在,就是瞳孔扩散得比较明显,哥们儿近视度数挺高啊。” 丢完垃圾返回车队的谢浮玉:“......” 殷浔失笑,示意宋星度把李施丢进后备箱,自己则温柔小意地捏了捏谢浮玉的肩膀,拉开副驾车门等他上车。 g900开道,三辆车沿大路继续向东行驶。 谢浮玉抻平地图看了看,找不到一条合适的进城路。 “其实以目前的情况,即使挤进城区,也会面临频繁爆发的丧尸潮。”殷浔透过后视镜看他,顿了顿说,“我有个办法。” 谢浮玉侧眸:“什么馊主意?” 殷浔降下车窗,朝后方的沃尔沃打了个手势,接着转头道:“陆路不行就走飞的,问问宋星度的飞机停在哪里,我们直接去机场。” 沪津市内人口密集,灾难发生后路况更是一坨,真遇着丧尸,容易连人带车被堵死在路上,进又进不去,撤又撤不出来。 况且再过两周,污染处置小组将对滨海1号防线进行无差别清洗,他们必须在那之前撤离,带着epsilon合剂成品尽早飞往巴伦支海。 殷浔的馊主意获得了小队一致认可,沃尔沃和牧马人都没有异议。 与此同时,宋星度通过对讲机送来了另一则好消息。 “机场顺路。”谢浮玉转述给殷浔。 g900于是迅速调转车头驶向匝道,朝着沪津东郊的国际机场驶去。 然而当晚,沪津周边忽然开始下雾。 白茫茫的雾裹挟着数不清的烟尘充斥了整片视野,一行人不得不放慢车速,唯恐半路压到丧尸弄出什么响动,引来更多关注。 农历一月二十一中午,小队抵达机场附近。 殷浔熄灭发动机,趴在方向盘上观察拦网外的情况。 少顷,他低声说:“不行,雾太大了。” 雾霾持续至今依旧没有半分消散的迹象,以他们现在的位置,只能模糊地分辨出拦网高度,至于停机坪上有多少丧尸,宋星度的飞机具体在什么地方,则一概不知。 即便侥幸摸进飞机,想要顺利起飞也很困难。 但时间有限,谢浮玉解开安全带,示意温献瑜弄醒李施,殷浔见状将方向盘交给祝析音,几人很快带好装备下了车。 “找块布把李施的嘴堵住,你们在这等我两分钟。”谢浮玉嘱咐殷浔,随后转身走到沃尔沃副驾,敲了敲车窗。 贺朝辞打开窗户,趴在窗框边仰头:“谢哥?” “你愿意跟我们一起探路吗?”谢浮玉问。 贺朝辞点点头,小队中只有他和姜杳不怕丧尸,如今姜杳刚刚痊愈,他当保镖很合理。 谢浮玉道过谢,回前面等他。 半分钟后,贺朝辞赤手空拳地走过来,殷浔扭头,望见对方身后的贺暮回,很轻地挑了下眉。 他偏头看看谢浮玉,后者悄悄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 殷浔了然,看来请贺朝辞帮忙清理丧尸只是顺道,谢浮玉的真实目的在于引贺暮回加入他们,准确地讲,是让贺暮回跟李施待在一起。 一行人压着脚步走向远处的拦网。 距离正月十四已经过去了七天,短短七天,滨海1号防线全线瓦解,电力系统首当其冲,包裹着拦网的高压电早已形同虚设。 谢浮玉拨开浓雾,根据沿路的标识一点点靠近。 一公里左右的直路走了二十多分钟才隐约看清拦网的样子,好几处地方都被失去控制的飞机撞变形了,拦网豁开一道口子,不久又被横冲直撞的摆渡车填实。 他眺眼朝豁口看去,瞥见困在车内的乘客贴着车窗张牙舞爪,相互撕咬。 “小心!”耳畔忽然传来惊呼,殷浔将他拽向身后,贺朝辞紧接着闪身挡在两人面前,“喀拉”一下拧断了丧尸的脖子。 第260章 谢浮玉脚步一顿,发现他们正前方刚好也有一个豁口,不断蛄蛹的丧尸冲破挡风玻璃,接二连三地掉出来,晃晃悠悠地径直走近。 所幸这辆摆渡车没拉多少人,贺朝辞自己就能解决。 不过谢浮玉希望他留个活口。 话音刚落,贺暮回眉心跳了跳,心里咯噔一下。 贺朝辞一无所觉,拖着最后一只丧尸噔噔噔跑回队友身旁。 谢浮玉垂眼盯着龇牙咧嘴的丧尸看了会儿,冷不丁从温献瑜手中接过李施,旋即掐着他的后颈,不管不顾地把人压向了丧尸。 李施不出所料地被咬断了脖子。 但在场几人心知肚明,他不会立即死亡。 果然,数秒后,李施的身体开始剧烈颤动,至死都未曾合拢的双眼乍然翻白,瞳色缓缓逸散成青灰色,逐渐与发灰的眼白融为一体。 颈侧咬伤还未愈合,不过李施的丧尸化特征已经足够明显。 谢浮玉观察片刻,抬起头说:“他没有保命道具了。” 但凡李施还有保命道具,现在哪怕不是人,至少也该是新人类,可惜他连身为人类最基本的清醒也无法保持,说明他就是丧尸。 杀死一只丧尸,比杀死一个有可能携带保命道具的人类更简单。 谢浮玉摸出短刀,串糖葫芦般插进了李施跟丧尸的脑袋。 “天选之子确实有可能点满技能树,但大量实验数据证实,有几率渡劫成功并仅仅强化一种技能的人,也只占全球人口的百万分之一。”他就着压刀的姿势,淡声重复贺暮回前几天说过的话,随后仰面看向对方,一字一顿道,“我不相信贺朝辞和姜杳能同时成为那八千分之一。” “污染爆发前你去过生物研究所,贺暮回,你拿什么东西让你弟弟进化成了新人类?”谢浮玉直起身,直直盯着医生的眼睛。 那把短刀被他拔了出来,黏液一滴一滴往下掉,贺朝辞听得有点烦。 “别龇牙。”贺暮回别过脸避开谢浮玉的视线,抬手揉了把贺朝辞的头发,男生撇撇嘴,紧接着发泄似的一拳锤烂了李施的脸。 原本有些僵硬的局面被四处乱蹦的黏液化解了。 贺暮回把贺朝辞拉到自己身边,低头按了按弟弟破皮的手背,声音轻得恍若呢喃:“epsilon合剂的半成品。” 谢浮玉一怔:“多少?” “三管。”贺暮回如实道,“我有一只属于副本奖励的口袋,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增益buff。” 使用范围是带走自身半径五米内的任何东西,数量仅限三,且需要遵循平衡机制。简而言之,拿走的东西如果太超纲,使用时必定会出现强烈的副作用。 贺暮回解释:“半成品的副作用是提高epsilon合剂的活性,算是成品的诱导剂,单独给正常人类使用肯定会死。” “但副作用能救被污染的人类。”殷浔说。 贺暮回嗯了声:“因为成品的另一半原材料就来自于这些感染者。” 李施的死验证了他的猜测。 第204章 姜杳半路捡到昏迷的贺朝辞时, 并不知道他已经感染了epsilon合剂。 贺暮回是在沪津市外的某个收费站发现他们的。 当时贺朝辞刚刚恢复理智,正手足无措地跌坐在墙边,对着一旁不断抽搐的姜杳发呆。 “只有昭昭是那幸运的八千分之一。”贺暮回说。 而姜杳之所以没有检查出贺朝辞身上的伤口,是因为他进化成了新人类, 强大的愈合能力使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谢浮玉瞬间意识到什么:“epsilon合剂半成品只对被污染的人类有效。” 贺暮回在医大附属的实习内容很可能涉及合剂的临床试验, 所以他才会出现在生物研究所内。 “姜杳被昭昭误伤, 我有责任救她。”贺暮回似是默认,跳过部分不能明说的细节,坦言道,“我给姜杳注射了一管半成品,但今天之前,我一直没办法确定她变成新人类是因为那管药剂, 还是因为她自己的保命道具。” 那几天姜杳度过得非常混乱。 和天选之子贺朝辞不同,她是被动转化为新人类的,转换期相对更长,感知到的疼痛也更加鲜明。 姜杳情况稳定后,贺暮回将一切告诉对方,回应他的却是女生略显迷茫的眼神,和盛放在她掌心的钻石碎片。 “我们推测不出保命道具失效的准确时间。”贺暮回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继续说, “不过李施的死给了我启发。” 与此同时,苏岚究竟为什么叫停项目研发, 也在方才有了答案。 谢浮玉闻言, 盯着贺暮回看了会儿,随即移开视线,淡声:“先找停机坪。” 贺暮回一怔,迅速跟上他, 几人朝卡在拦网边的摆渡车走。 丧尸基本被贺朝辞清空了,目前只剩司机结结实实夯在驾驶座,锲而不舍地想把脑袋伸进方向盘的空隙,他右半边颅骨因此断裂,不知掉去了什么地方。 谢浮玉隔着挡风玻璃观察他片刻,双手撑住车前盖,轻松翻到了摆渡车顶部。 殷浔紧随其后,同他合力掰开摇摇欲坠的拦网,矮身钻进了机场。 机场内部能见度依然很差,纯白机身几乎要与白茫茫的浓雾融为一体,一行人只能勉强通过飞机尾翼的喷涂标识分辨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 好消息是,大雾平等地限制了丧尸。 除了偶尔撞向小队的几只落单丧尸,他们暂时没有碰见丧尸巡逻队或者丧尸潮。 谢浮玉举着指南针认路。 宋星度给的地图长得像海盗寻宝图,如果不搭配指南针使用,把机场走穿都不一定能找到私人飞机停机坪。 所幸谢浮玉的方向感还算不错,二十多分钟后,几人隐约看见了一截银白色的尾翼。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片拦网,以及拦网后面目逐渐清晰的丧尸群。 殷浔拉住谢浮玉,低声:“不能再往前走了。” 尽管宋星度的飞机距离他们已不足五十米,但附近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丧尸,犹如一道天然的海沟,将少数几名幸存者与近在咫尺的逃生设备分隔开来。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大脑飞速转动。 贺暮回见状,眼底不由划过几分紧张,提醒道:“新人类不是不会死。”超过某个阈值后,伤口愈合速度会缓慢回落,再遇到大面积创伤,新人类也会死,他怕谢浮玉拿贺朝辞去冒险。 殷浔听出他的意思,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谢浮玉面色如常,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被人误解,他低头看了眼腕表,随后抬手一压,比出一个转向回撤的手势。 贺暮回暗自松了口气,这是启用planb的意思。 据宋星度描述,私人飞机停机坪总共有两块区域,他的飞机停在b区,斜对面的a区则似乎被某位富商包圆了,除几架小型客机外,还停有两架直升机。 抛开定员问题,市内短途航行确实用直升机更方便,而且殷浔会开那玩意儿,他们可以骑驴找马,开着直升机物色合适的飞机去北极。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几人转身的刹那,b区周围的拦网哗地被丧尸撕开一道裂缝。 百十来号丧尸争先恐后地涌向那条裂缝,将狭窄的豁口撕扯成一片宽大的甬道,它们摇摇晃晃踏过同类扭曲的身体,踉跄着从豁口处挤出来,在原地茫然踟蹰了半秒后立刻扑向了几十米外的幸存者们。 贺暮回:“......”真是天有绝人之路啊! 他还没想清楚朝哪个方向跑,腿已经先跟着谢浮玉动了。 事实上,领队本人正在左右脑互搏,谢浮玉边跑边头脑风暴,思考如何在不把丧尸引向a区的同时尽量不远离a区。 可惜大雾根本没给他辨认分区的机会。 指南针疯狂转动,谢浮玉无暇顾及,因为独属于丧尸的血腥气已经顺风袭向了他的左肩。 喀拉—— 殷浔眼疾手快捏住丧尸后颈,瞬间拧断了对方的脖子,谢浮玉反手出刀,精准命中丧尸死不瞑目的头颅。 身后,温献瑜松开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紧接着攥住枪杆,拿狙当烧火棍使。 一时间多个头骨裂成残渣,脑浆飞溅,糊了几人满身。 “不、不行,我不中了。”贺暮回抹了把脸,飙出一句家乡话,他把眼镜跑掉了,这会儿混着蒙蒙大雾算是半个瞎子。 贺朝辞徒手撕完丧尸,用外套擦干净手,快步追上他哥,将快要跑出队伍的人牵回来。 贺暮回小幅皱了皱鼻子,“你受伤了?” 贺朝辞握着他的手没说话。 贺暮回挣了挣,反被他攥得更紧。 “你别张嘴。”贺朝辞抽空把他的衣领拉高,风间掺杂着难闻的尸臭和腥气,稍不留神容易吃一嘴粘液。 贺暮回抿抿唇,不悦地夹紧了眉头。 其实不止他跑不动,其他几人多少有些筋疲力尽,谢浮玉咳得很厉害,殷浔比他稍好些,还能腾出手处理丧尸。 第261章 偌大机场几乎找不到一处掩体,他们已经绕着a区跑了三圈。 丧尸不知疲倦,宛如潮水此起彼伏,活人不行。 况且时间一长,总会有隐藏在别的地方的丧尸加入,尸潮规模不减反增。 电光火石间,谢浮玉瞥见了一架敞着舱门的飞机。 贺暮回抬眼,很快摇头:“没有舷梯!” 大型机的舱门距离地面很远,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撑杆跳僵尸也蹦不了这么高。 “我有!”殷浔伸手摸进口袋。 然而,不等他念完三遍咒语放大梯子模型,远处冷不丁响起一阵嗡鸣,仿佛猛犸象复活,由远及近踏着沥青路面哐哐朝他们跑过来。 谢浮玉有一瞬的疑惑:“那是什么?” 话音刚落,温献瑜率先反应过来,一手抓殷浔,一手扯谢浮玉,同时抬腿蹬了一脚贺朝辞,示意他扛上贺暮回跟自己走。 五人齐刷刷扑向一侧停机坪。 膝盖着地的刹那,轰—— 起落架擦着地面划出一缕薄薄的烟雾,一架空客320轰隆隆掠过,径直驶向丧尸群。宽大机翼卷起大片丧尸,将它们高高抛起,随后滚轮轧过丧尸的身体,挤爆了它们的脑袋。 糜烂的脏器连同红红白白的尸块血糊拉碴拼凑成一条蜿蜒的运行轨迹,道路尽头,伴随着砰的一声,飞机一头扎进了b区拦网。 混战结束,滴滴答答的机油足以解决被机身卡回围栏的丧尸。 火光在浓雾中恣意摇曳。 a区拦网外,温献瑜提着谢浮玉的衣领将人拎起来,殷浔谢则谢绝了她的好意,娇柔不能自理般扶着谢浮玉的胳膊慢慢起身。 贺朝辞仓促间给他哥当了肉垫,正偷偷摸摸把自己脱臼的胳膊安回去。 贺暮回权当没看见,扭头注视着远处的火海。 有油脂混合着机油充当燃料,火势蔓延得很快,灰烟窜进白雾,能见度直线下降。 无人在意的角落,飞机侧翼的逃生门悄悄打开,有人全副武装趁乱跑路,正朝几人的方向来。 “愣着干什么!跟上跟上!”机长声音略有些耳熟。 殷浔瞥瞥对方的防毒面具,突然开口:“梁修俨?” “嘿,三哥!”机长小梁脚步未停,领着他们熟练穿过浓雾,避开大大小小的飞机和附近游荡的丧尸,迅速窜进了角落一架不起眼的波音737。 “呼——”梁修俨连滚带爬翻进机舱,等人全部进来后立刻招呼队友收起舷梯,结结实实关上了舱门。 谢浮玉撩开帘子扫了眼距离舱门最近的公务舱,不出意外地看见了盛明晞和成婧。 除她俩以外,公务舱还有一人,男性,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左右,瞧着颇为文质彬彬,乍一眼像常年泡实验室的。 谢浮玉想到那份内部报告,脑中隐隐有所猜测。 男人对上他略带审视的目光,自我介绍道:“我是以太生物研究所一期项目北极考察队负责人江旭东。” 他果然是江旭东。 看来机场被污染的时间比园区更早,考察队不可能只有四个人,污染源应该来自其他队员。而污染爆发后,考察队仅剩的四名幸存者由于靠近污染中心,无路可逃,因此被困机场,与研究所断联了。 这架波音明显不是考察队的专机,殷浔拉着梁修俨走进驾驶舱,压声问:“怎么回事?” 梁修俨闻言叹了口气,一副说来话长的样子:“最先丧尸化的队员咬伤了机长,专机里面乱成一锅粥,我就趁乱拉着学姐她们跑了。” 江旭东只是凑巧跟他们躲进了同一架飞机,这架波音当晚大概刚好有执飞任务,餐食饮料矿泉水一应俱全,几人省吃俭用活到今天,期间一直没放弃寻找突围的可能。 “但我不会开飞机呀。”梁修俨抓了抓毛躁的头发,“而且跑道上全是丧尸和飞机残骸,总不能真的旱地拔葱吧。” 殷浔啊了声:“那你刚才是在?” 他指的是那架空客,梁修俨搓搓手,羞涩一笑:“学姐说,相信以我的技术再多练两天,一定能无师自通,学会旱地拔葱!” 殷浔:“......”敢情是拿机场当驾校。 梁修俨嘿嘿笑了两声,问:“现在怎么办?还有的人呢?” “拦网外面放哨。”殷浔捏捏眉心,将自己这边的情况简单说明。 梁修俨听到贺朝辞是新人类时似乎并不感到惊讶,殷浔打量他几眼,“你们谁是?” “江旭东。”盛明晞的声音在舱门边响起。 谢浮玉领着她和温献瑜走进来,盛明晞解释:“江旭东的epsilon合剂半成品是我亲手帮他注射的,考察队这次去极地原本是想释放这些半成品,但混乱开始得太快,江旭东逃跑前只来得及拿走一管,剩下的合剂半成品全都跟那架专机一起炸没了。” “我猜江旭东应该是平时很会和稀泥的那一派。”谢浮玉说,“苏岚是反对派,唯进化论的那帮人是激进派,江旭东属于是激进不下去了,终于决定加入反对派拯救世界。” 作为epsilon合剂项目的参与者,江旭东不可能不知道半成品的效用,一旦让半成品通过洋流融入水循环,全球受感染的丧尸会有多少成功转化成新人类暂未可知,但幸存者百分百会死。 “他要求我注射药剂的时候,日期还停留在正月十四。”盛明晞抿了抿嘴,“额外的工作任务,只要实习生身份没过期,我就不能拒绝。” 江旭东开口时,成婧的刀已经划破了他的皮肤。 没人希望他活。 等到江旭东变成新人类,三人更是拿他没辙,好在他的技能树没点在体能,只是智商稍有增长,濒临崩坏的塑料考察队于是得以维系。 “他还不能死。”贺暮回打开舱门,探头探脑地看向谢浮玉,“医药研究中心配备了严密的生物识别系统,我们去地下十层需要江旭东的身份权限。” 盛明晞了然,问:“什么时候动身?” 这个取决于机长,温献瑜从仪表盘前抬起头,朝几人比划:今天不行,雾太大。 塔台失联,他们必须自己规划航线寻找标的物,然而大雾注定即使立刻启程进入市区,一眼能看见研究中心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此外,波音737的油量被梁修俨蚂蚁搬家式放空,拿去烧丧尸了,温献瑜皱着眉头评估半天,认为小队最好换一架飞机进城。 “用直升机。”谢浮玉开始安排下一步计划。 直升机有两架,可以一架着陆,一架悬停引开研究中心周围的丧尸。 执飞时间依天气而定,初步决定是白天,最好正午,雾一散就立刻出发。 “得先把放哨的人接进来。”谢浮玉扭头看殷浔,问,“你觉得怎么样?”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殷浔从他进门起似乎一直没怎么参与讨论,显得有些沉默。 谢浮玉微微蹙眉,走近了些,自下而上直直望进那双深灰色的眼睛。 殷浔回神:“挺好的,不过还是让车队留在拦网外吧,直升机装不了这么多人,大家一起下研究中心也太危险。” 聪明人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温声说:“这片区域明显没有能去北极的飞机,但考察队出任务不该遗漏备选项,去问问江旭东。” 江旭东的答案是肯定的。 备用专机停在t3,离他们目前的位置隔着一整个t2,开车从机场外绕行比直接横穿t2保险。 殷浔捏捏谢浮玉的手心,提议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你带几个人去找专机,我带剩下的人回研究中心拿合剂成品。” 第205章 大雾持续了整整三天。 农历一月二十四清早, 温献瑜观测到雾气减淡,通知大家尽快收拾,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起飞时间定在上午十点,由殷浔和宋星度执飞两架直升机。 宋星度不会开客机, 但他考过直升机的飞行执照, 考虑到专机大概率只有温献瑜会开, 谢浮玉安排贺朝辞于两天前将留守在拦网外的宋星度偷渡进了机场。 殷浔每日加班加点培训姓宋的锡纸烫上岗,忙得脚不沾地,临出发才勉强缓了口气,摸进机舱找谢浮玉说话。 谢浮玉正在客舱整理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 他凌晨偷偷溜进隔壁a380洗了澡,这会儿头发软趴趴地耷拉着,从背面望过去毛茸茸一团, 莫名乖顺。 筒子楼副本之后,两人一直没真正回过现实世界,殷浔走到谢浮玉身侧,习惯性地捏了捏他的后颈,才发现原先不算长的狼尾已经蓄至肩膀,无形中冲淡了那副凌厉骨相惯有的攻击性。 谢浮玉弯腰,把搁置在座椅上的道具挨个挂回去。 镶嵌着宝石的小鲸鱼与银十字碰撞出金属特有的脆响, 殷浔替他拨正吊坠, 拾起短刀别在他腰侧。 温热呼吸拂过耳根,谢浮玉垂着眼, 没多久听见殷浔问:“你兜里装的什么?鼓鼓囊囊的。” 第262章 “哪边?” “这儿。”殷浔伸手按住他右边的裤兜, 迟疑片刻似乎很轻地笑了下,恍然道,“怎么还带着这个?” 混血捏着淤在袋口的一小截布料,将那块绣着liam的烟灰色方巾抽出来。 谢浮玉闻言扭头看他, 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随口答:“给我了就是我的。” 他说着摊开掌心,示意殷浔把手帕还他。 殷浔却收回手,摇了摇头,耍赖般说:“我先帮你收着。” 谢浮玉微怔,皱眉打量他。 然而殷浔面色如常,将手帕妥帖地放进冲锋衣内袋,接着又鬼鬼祟祟瞥了眼不远处的公务舱,确认队友仍在各忙各的后,迅速低头凑近,亲了亲谢浮玉的嘴角。 “我等你来研究中心接我。”他含糊说完,顺手往谢浮玉手里塞了样东西,“机场丧尸多,你用得上。” 小队采用了殷浔的计划,兵分两路,兼顾寻找专机和取回药剂,而据机长小温初步估算,两队人马从起飞到会合,预计至少需要两天。 殷浔在副本内从没跟他分开这么久。 可能是有点分离焦虑,谢浮玉握着那截梯子模型抿抿唇,半晌:“......好。” 他绞尽脑汁试图安慰人的模样格外真诚可爱,殷浔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把谢浮玉的头发,随后就着这个姿势掌住他后脑,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加深了方才未能完成的吻。 谢浮玉没推开他,微阖着眼仰头回应。 殷浔察觉到对方的纵容,心底某处仿佛被羽毛扫过,不由有些得寸进尺,像是要吃掉谢浮玉。 轻微的窒息感逐渐充斥大脑,谢浮玉早已晕头转向,并未分辨出掺杂在绵密亲吻中一缕微乎其微的诀别。 九点半,温献瑜站在舱门边清点人数。 这架波音737上目前共有十位幸存者,除即将返回车队搜寻专机的谢浮玉和温献瑜外,其他人都将搭乘直升机进入沪津市内取药。 殷浔驾驶一号机,搭载贺暮回、贺朝辞、江旭东。 宋星度负责二号机,梁修俨、盛明晞与成婧跟他一起。因为考察队尚未解散,三人无法脱离江旭东单独行动,必须随一号机一同前往研究中心。 谢浮玉重申他们这次的任务:“抵达目标地点后,二号机保持盘旋,引开大楼附近的丧尸,同时协助一号机降落。” 研究中心楼顶设有停机坪,前广场也足够大,具体停在什么位置还得看当地丧尸数量,随机应变。 机长小宋两指并拢抵在额角一挥:“收到。” 温献瑜见状,小幅皱了皱眉,感觉宋星度难当大任,她摸出一块巧克力球丢过去,比比划划嘀咕一番。 宋星度捧着巧克力:“?” 谢浮玉莞尔,如实翻译:“机上食物有限,她叫你别偷吃,实在饿了就对着巧克力望梅止渴,还有,驾驶期间禁止开小差,免得连累队友陪你坠机。” 宋星度眯眼看小哑巴:“......我谢谢你。” 温献瑜耸耸肩,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火速打开舱门将人推下舷梯。 围堵在a区周围的丧尸这几天陆陆续续被贺朝辞带队清理过,一行人没费什么工夫,顺利翻越拦网,摸进了直升机停机坪。 殷浔打开舱门,坐进驾驶舱朝滞留地面的谢浮玉挥手。 [你先走。] 他无声比出口型。 螺旋桨噪音很大,起飞的刹那势必会吸引周边游荡的丧尸。眼下大雾散得七七八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温献瑜深以为然,扛着枪扯了扯谢浮玉的袖子。 后者依依不舍地回头,跟她大步离开,两道背影很快消失在未散尽的雾中,化作微不可查的小黑点没入拦网另一边。 谢浮玉回到车上时,远处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气流由远及近掀起阵阵林涛,树叶不断抖动,簌簌掉落,在越野车外部形成了一层天然伪装。 车队减员后,沃尔沃便被姜杳弃置,五人分散进两辆越野内,调转车头缓缓驶离蜿蜒曲折的乡间小道,向着更为广袤的树林深处疾驰而去。 飞鸟冲破林荫盘旋直上,蔚蓝天穹又恢复了往日的晴朗。 - 翌日,江海大道高架与机场大道高架交叉口。 温献瑜举着望远镜观察前方路况,谢浮玉坐在驾驶座看地图。 没过多久,后座响起极轻的一道开门声,姜杳拧正脱臼的手腕,钻进车内,抽了张纸擦干净脸上的血。 “绕路去t3行不通。”她掰着手指转述刚才探路得来的最新消息,“其一,机场污染严重,事故发生时有很多人往外逃窜,加之连环车祸,这会儿丧尸仍然很多。” 谢浮玉问:“其二呢?” 姜杳放下手,无奈道:“桥塌了,两侧断裂口全都聚集着大量丧尸,想要越过它们前往t3,估计只能用飞机。” 但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找飞机。 谢浮玉摸摸殷浔给他的梯子模型,从地图中抬起头:“塌了多长?” 姜杳:“整段,差不多刚上高架就开始塌,到送站口才有桥墩。” 而如果把梯子模型等比拉大,过宽的直杆间距则会让越野车直接掉出空隙,坠向下方结实的立交桥,谢浮玉思索片刻,重新打开地图。 温献瑜偏头看看,打手语道:卫星厅怎么样? 卫星厅偏僻,距离t2稍远,离t3还算近,他们可以穿过卫星厅所在的停机坪绕路开去t3。 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谢浮玉仔细扫了几眼地图,伸指轻点在某处地标旁,抬眼看向二人,“卫星厅在这里,隔壁就是我们之前呆的地方。” 那片拦网插满飞机头的区域处在前往卫星厅的必经之路上,横穿机场意味着车队不可能避开丧尸群,兴许还会遇到尸潮。 温献瑜默然,比划着说: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试试吧。 试试吧。 心底某道声音愈发响亮,谢浮玉有一瞬的愣怔,他捏着地图望向窗外,看见城郊遍布旷寂荒野,硝烟余烬萦绕在无人问津的田地上空,显露出几分衰败与颓靡。 即便如此,沿路依旧杂草丛生,一茬被车轮轧倒,一茬紧接着长出来。 死亡总是伴随着新生,再狭窄的夹缝也可能诞生出最坚韧的小草。 而且殷浔还在等他。 谢浮玉猛然回神,示意温献瑜跟姜杳换个位置,随后把地图摊到姜杳面前。 “原路返回,进入机场后你来开车。”他用手指勾勒出计划好的路线,掷地有声道,“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开,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停下。” 既然尸潮避不开,司机的人选就格外重要,相比普通人,身为新人类的姜杳明显更能扛住丧尸的攻击,由她负责驾驶车辆再合适不过。 g900会为牧马人开道,与此同时,牧马人也肩负着殿后的职责。 谢浮玉将消息递给祝析音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与陆黎桉的使命,并且接受度良好。 事实上不止是她,除温献瑜以外的所有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因为只有温献瑜能开着飞机赶回市区接应殷浔他们。 “这个你戴着。”谢浮玉摘下银十字架放进温献瑜手里,温声叮嘱,“如果我......” 话到嘴边蓦地有些卡壳,不知怎地,他忽然开始避讳提及生死,于是改口道:“如果你能带着银十字平安抵达回溯之门,我想这就是打开回溯之门的钥匙。” 谢浮玉非常清楚他才是这一轮回溯的关键,假设他身死而银十字完好无损,那么银十字就不是保命道具。 而作为功能型道具,除了钥匙,谢浮玉想不出别的答案。 无论殷浔那把是否需要与他的合二为一,只要温献瑜能带着谢浮玉的十字架同对方会合,终结副本便只剩从沪津飞往巴伦支海的最后一段路程。 温献瑜定定看了看谢浮玉,接着郑重地将吊坠挂到脖子上。 少顷,越野车原地调头,沿着来时路飞速驶去。 夜间路况难辨,开大灯容易吸引丧尸,不宜出行,车队按照惯例在合适的生存点稍作调整,于天蒙蒙亮时再度启程。 农历一月二十六中午,g900关掉发动机,悄无声息地停在熟悉的拦网外。 卡在豁口处的摆渡车早在几天前被贺朝辞配合姜杳合力挪开,现在只有少数几只丧尸贴着豁口阴暗爬行。 根据前些天的观察,日落前后,这片区域的丧尸活力会稍稍降低。 对此,机长小宋曾作出重要指示,称卫星厅附近多滇沪旅游线,红眼航班与傍晚落地的飞机不在少数,正好契合旅客最疲惫的时候,这些丧尸大概是保留了做人时的生物钟,每逢日落便会稍降移速,比起大白天更好应付。 横穿机场的时间因此定在下午五点。 姜杳握着方向盘有点紧张。 她转头看看钻进后备箱的谢浮玉,强调道:“我刚拿驾照不久。” 谢浮玉抱着枪点点头:“我知道。” 第263章 姜杳:“我第一次上路就被扣分了。” 谢浮玉:“闯红灯还是压实线?” 姜杳:“......重点难道不是技术不熟练被扣分吗?!” 谢浮玉啊了声,好像满不在乎:“没事,殷浔的车耐造,你只要记住我说的,一路往前别停就行。” 姜杳:“......好哦。” 驾驶座渐渐安静下来,姜杳约莫在给自己做什么心理建设,捧着地图反复端详,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背路标。 谢浮玉失笑,背过身继续检查身旁摞着的几把枪。 温献瑜趴在后座递弹夹,小哑巴视力好,瞥见他轻颤的指尖时,抿嘴指了指,疑似要强行戳穿谢浮玉伪装出来的淡定。 谢浮玉淡淡睨了她一眼。 温献瑜从善如流,两指一捏沿嘴角从左划到右,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临近发车,气氛肉眼可见地焦灼起来。 姜杳不知道第多少次擦去掌心的汗,良久终于按捺不住似的压着声音和温献瑜咬耳朵,说:“我急得想拉屎。” 温献瑜挠挠头,打手语安抚她: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姜杳茫然:“?” 温献瑜:嘶,忘了她看不懂手语。 不过机长小温已无暇解释,她匆匆扫了眼腕表,还未确认时间,整个人忽然原地弹了两下。 温献瑜警觉,以为有丧尸钻进了车底。 刚抄起枪准备下车查看,更加猛烈的震动霎时接连不断地传来。 谢浮玉厉声催促:“开车!是地震!” 姜杳一愣,下一秒,油门轰响,g900宛如离弦的箭射向拦网豁口,撞翻丧尸后碾过一滩腐烂的肉,横冲直撞朝卫星厅的方向奔去。 照目前的情况看,地震强度显然不小,倘若留在拦网外等第一波强震过去,远在t3的专机恐怕会受到地陷影响,有损坏的可能。 但专机与温献瑜一样,都是机场小队最后的希望。 他们必须尽早让飞机起飞。 越野闯入停机坪范围的刹那,散落各处的丧尸犹如受到了某种召唤,源源不断地向两辆车汇集。 谢浮玉盘腿坐在半敞的后备箱中,举着枪清理围堵牧马人的丧尸。 后座,温献瑜将车窗摇开一小道缝隙,把刀伸出窗外,配合着迅速飙升的车速削掉了一堆丧尸的脑袋。 然而丧尸这种生物就像蟑螂,它们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攻向同一个目标,再坚韧的精钢猛兽掉进丧尸潮便如同一艘渔船迎面碰见海啸,根本无处躲藏。 与此同时,大地仍在震颤,不时有飞机滑出廊桥,挤压着他们的生存空间。 越野的风挡玻璃隐隐被掉落的路牌砸出裂痕,渐渐地,有丧尸捕捉到车身细微的破绽,转变思路涌向车子前端。 砰—— 温献瑜眯眼瞄准,在谢浮玉的授意下,一狙轰烂了丧尸的头。 姜杳打开雨刮器把血糊拉碴的肉块铲飞,她紧紧攥住方向盘,严格执行谢浮玉规划的路线,直到前方无路可逃,唯有航站楼拔地而起,通透玻璃映照出楼对面宽阔的停机坪,t3已经近在咫尺。 当啷—— 有钢管被强震震落。 姜杳扬声问:“没路了!怎么走!” 谢浮玉忙着锤丧尸,头也没回,循着记忆中的线路图答道:“直走!” 姜杳望着眼前的玻璃,声音不由拔高了八度:“你认真的吗?” “总之别停!”谢浮玉自顾不暇,丢开打空的弹夹,反手抽刀把丧尸钉死在后备箱边缘。 姜杳抹了把汗:“这可是你说的啊!” 话音未落,她一脚油门踩到底,车速骤然飙升,伴随着一串密集的噼里啪啦乒铃哐啷,g900冲破航站楼的外玻璃,径直穿过了整座卫星厅。 巨大的惯性导致越野车有一瞬的滞空,谢浮玉猝不及防,差点从后备箱掉出去。 幸好温献瑜眼疾手快,俯身拎住了他的衣领。 谢浮玉扒拉着后座椅背大喘气。 姜杳透过后视镜无辜地看看他:“你让我直走的。” 谢浮玉:“......对,是我。” 他用力压下后备箱盖,耳畔响起砰的脆响,紧接着,g900再次撞碎玻璃,畅通无阻地进入了t3。 牧马人紧随其后,车尾刚刚驶出玻璃,陆黎桉便听见身后传来一片轰隆隆的闷响。 航站楼承受不住地震,塌了。 沉重的钢筋混凝土将沥青路面砸出一道深陷的裂纹,纵使坐在g900内也能清楚感知到从地底泛起的强烈颠簸。 “在那儿!”谢浮玉扬手一指,姜杳立刻打死方向盘。 坚固的车头在车速加持下掀飞了围绕在专机周边的丧尸,g900以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住,谢浮玉抱着微冲下车,火力掩护温献瑜爬到车顶,打开舱门。 温献瑜死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手抖。 好在她已经想起了许多事,肌肉记忆促使她有条不紊地抓着门旁的机械转柄手动开舱。 然而飞机舱门在此刻显得异常沉重,温献瑜强迫自己集中,她无视虎口因为摩擦开裂导致的疼痛,大力拉开了那扇象征着生存的命门。 钻进机舱后,温献瑜直奔驾驶舱,其他人鱼贯而入,重新关紧舱门。 姜杳负责检查三人有没有受伤。 “真受伤了你咬我一口。”祝析音四肢无力瘫软在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姜杳不赞同道:“没有epsilon合剂半成品,我这一口下去,你死得更快。” 祝析音挑眉,深表遗憾。 两人插科打诨间,紧绷的气氛稍有缓和,似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静待专机送他们回市区。 但温献瑜很快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跑道损坏,暂不具备起飞条件。”谢浮玉将她的话转述给队友,随后偏头问温献瑜,“差多少?” 温献瑜抬手:只有十米左右。 加上这十米也是旱地拔葱,缺十米只能考虑直升机,可周围没有直升机,光靠直升机也飞不进北极圈,油量不够。 空气倏然凝固,方才短暂的喜悦一扫而空。 谢浮玉伸手摸了摸口袋,思忖数秒蓦然抬眸:“如果我只能帮你争取七米呢?” 梯子模型放大成围栏后长宽一致,专机起落架轮距在七米出头,意味着如果起落架沿梯子的两条最长边滑行,飞机就必须在冲出跑道前蓄够腾空所需的动力。 他们没有丝毫容错率。 温献瑜手心出了一层薄汗,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她看见自己朝谢浮玉比出一个手势—— 我可以。 十分钟后,除客舱门以外的各处舱门悉数闭紧,专机撤离廊桥,缓缓滑向跑道。 谢浮玉站在敞开的客舱门边,腰上缠着束缚带,将自己与背板紧紧绑在一起,谨慎起见,姜杳还腾出手拽住了他一条胳膊。 祝析音和陆黎桉捆着同款安全带,蹲在他腿边切菜似的砍丧尸。 随着时间推移,引擎声逐渐明显,缓慢增强的气流吹散了萦绕在舱门附近的血腥气,推动着专机在跑道线后落位。 飞机起步的瞬间,谢浮玉抛出梯子模型,大声重复三遍“变大”。 咚—— 起落架丝滑轧过尺寸刚好的梯子跑道,开始稳步提速。 推背感越来越明显,几人合力关上舱门,跌坐在原地静默等待。 驾驶舱内,温献瑜紧张地注视着飞速逼近的跑道尽头,余光掠过仪表盘,心中焦急地读秒。 机头意料之中地冲出了跑道。 温献瑜的心顿时坠到谷底,她重重闭了闭眼,身下却猛地一轻。 起落架在即将进入荒地的前一秒成功收起,庞大双翼犹如飞鸟振翅,摇摇晃晃逆着长风直挺挺地冲向万米高空,嗡鸣着掠向硝烟弥散的城区。 轰—— 沪津市内余震不断,研究中心也并非江旭东描述的那般固若金汤。 临时搭建的三角区里,宋星度口吐白沫,眼球外翻,胸口插着半截钢筋,俨然进气多出气少了。 贺暮回跪在一旁抓耳挠腮,几乎是死马当活马医说:“要不你让贺朝辞咬一口?” 宋星度咳出一滩血,有气无力地推他:“拉、拉倒吧你,还嫌、嫌我死、死得不够快......赶紧滚......” 贺暮回颓然:“备用电梯还要几分钟才能启动。” 宋星度听不清,他感觉自己的耳鸣好像有点严重,不知道刚才后脑有没有被塌下来的楼板砸出坑,眼睛也不怎么灵光,看贺暮回都有重影了。 “哥,江旭东怎么处理?”贺朝辞低声问。 贺暮回扭头,沉眸道:“备用电梯需要刷他的脸,我来吧。” 重影随着医生离开减少成一个,宋星度眨了眨眼,嗐,原来是双胞胎。 贺朝辞接替他哥继续守着锡纸烫,每隔半分钟就要将手伸到宋星度鼻子底下探探他的呼吸。 第264章 “还没死呢。”宋星度诈尸般掀眼看他。 贺朝辞手一顿,垂着眼问:“你会讨厌贺暮回吗?” 宋星度:“?” 贺朝辞嗫嚅着嘴唇说:“如果那两管半成品没被打碎,我咬你一口就没事了。” 宋星度看看他,不多时回过味儿来,心想这小子大约是希望他别因为半成品失效迁怒贺暮回,不过有些话一旦直说,听着就会像道德绑架,贺朝辞显然明白这个道理。 “不关贺暮回的事。”宋星度艰难抬手,拍了拍贺朝辞的手背,“真的,我不是在安慰你。” 毕竟除了一期项目核心成员,没人能够未卜先知,在江旭东突然发难前限制住他。 江旭东丧尸化了。 epsilon合剂进入人体后会产生一种全新的物质,刨除那八千多个有几率融合成功的天选之子,这种物质会在其他人体内异化成未知毒素,通过人传人进一步演化成所谓的丧尸病毒。 无论是雪上加霜亦或锦上添花,epsilon合剂归根结底只是诱导剂,并非毒素本身。因此,对已经异化的感染者注射epsilon合剂半成品并不能救人于水火,相反还可能提高身体中毒素的含量。 而江旭东之所以能在被咬后维持几天人样,是因为半成品浓度过高,大量累积的毒素在短时间内无法被他充分吸收,这才呈现出短暂的抑制效果。 全球仅有三管半成品具备真正的抑制作用。 平衡机制使得贺暮回手里的epsilon合剂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挥药效,他救姜杳消耗了一管,如果当时江旭东没在那个关键节点异化,另外两管应该还好端端地放在保险箱里。 可惜最悲哀莫过于没有如果。 从直升机着陆,到一行人进入地下十层,于机房门外坏掉的监控后取出苏岚封存的epsilon合剂成品,一切都非常顺利。 由于合剂成品是裸放,殷浔提出让贺暮回用口袋buff保存。 医生的口袋无实物形态,不可转让归属权,有且仅有贺暮回能开启,即便他身死,东西也不会被别人拿走,安全系数极高,天然适合存放全世界唯一一管epsilon合剂成品。 口袋总共可以使用三次,每次至多装入三样物品,这是最后一次,但出人意料的是,成品与半成品似乎不能共存。权衡再三,贺暮回选择取出半成品,另找箱子搁置。 变故发生在转移半成品的瞬间,站在角落的江旭东意外变异,失去控制后径直袭向离他最近的贺暮回。 医生被丧尸扑倒在地,半成品随之从尚未关闭的保险箱中掉落,啪地碎了一地。 “丧尸算是高维文明的衍生品,进化失败我就回不去了。”宋星度吃力地蜷了蜷手指,别过脸,声音很轻地请求道,“你能不能把这块地方围起来?省得你们走之后,再有丧尸跑过来咬我。” 做人挺好的,他闭上双眼,叹了口气:“至少我非常满意自己的投胎技术,请务必让我以人类的身份回到过去。” 贺朝辞想想宋星度的私人飞机:“......” “按他说的做。”身后响起贺暮回的声音,医生袖口多出来一片血渍,右手正提着死透了的江旭东,断裂的钢筋刺穿丧尸的下巴,搅匀了对方的脑浆后恰到好处地从头顶伸出,完全没有破坏江主任的脸。 npc的五官依旧清晰可辨,一点也不妨碍人脸识别。 贺朝辞左右看看,最终遵循宋星度的“遗愿”,抱起砖块往三角区的豁口垒。 垒到一半,远处传来梁修俨兴奋的呼喊:“开了开了!电梯在动了!” 贺朝辞于是加快动作,贺暮回腾不出手帮他,好在殷浔来得及时。 宋星度听见脚步声,撑开眼皮看了看。 此时鲜血糊住了他下半张脸,卷毛说不出话,殷浔沉默地盯看他几秒,弯腰拾起掉落的墙砖,亲手埋葬已然陷入弥留的队友。 光线渐渐消失,宋星度迷迷糊糊地瞪着一片黑暗,寻思自己这口气还挺长。 就是太疼了,那根扎进胸腔的钢筋仿佛在搅弄他的心脏。 宋少爷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种苦,放空了小半分钟后费劲巴拉地摸了摸裤兜,抖着手拆开身上仅剩的零嘴,一块被压碎的巧克力球,颤颤巍巍放进口中,然后将皱巴巴的糖纸盖在了眼皮上。 这波余震大概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研究中心的地下层不设楼梯,几人只能冒险乘备用电梯离开。 贺暮回薅住江旭东的头发,把他的脸怼到机器前,身份核验通过后,数字10亮起,电梯门应声关闭,载着他们前往顶楼停机坪。 受地震影响,停机坪出现了大面积塌陷。 温献瑜驾驶专机盘旋数圈,朝谢浮玉打手势:不符合着陆要求,不能降落,而且没有跑道,距离不够起飞。 祝析音远远望见一片废墟,转头看谢浮玉:“研究中心经不起下一次强震了。” 温献瑜补充:风速在加大,如果以目前的航速继续盘旋,会有坠机风险。 “最多可以悬停多久?”谢浮玉问。 温献瑜竖起手指:三分钟。 谢浮玉了然,安排道:“开舱门,放绳梯,姜杳跟我下去,祝析音陆黎桉留在机上接应。” 祝析音翻出降落伞递给两人。 谢浮玉边穿边嘱咐:“一会儿姜杳负责带回epsilon合剂成品,你俩的任务是确保她不出事。” 话间未曾提及他自己,祝析音闻言鼻头一酸,险些泪崩。 谢浮玉弯唇,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三分钟后见。” 话音刚落,舱门向外打开。 呼——哗—— 迅疾的风裹挟着一缕苍凉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的腥臭弥漫进尘埃里,漂浮在灰蒙蒙的空气中。 温献瑜开始掐表倒数,卡着距离操纵专机缓慢下行。 同一时间,地心引力拽着谢浮玉坠向停机坪。 他隔着护目镜认真观察地面情况,于开伞的刹那捕捉到断垣残壁间几道熟悉的身影。 梁修俨又蹦又跳,挥舞双臂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谢浮玉很快落地,扯下背后的降落伞,大步跑向队友。 专机跟随他移动,将垂落的绳梯甩到大部队附近。 “谢哥!”梁修俨喜极而泣。 谢浮玉迅速点了遍人头,发现少人时,眼前有一瞬的晕眩。 “宋星度和殷浔呢?” “宋星度被钢筋钉在地下十层,殷浔......”贺暮回似是于心不忍,踟蹰片刻指着电梯井背面说,“他被咬了。” 停机坪残留着一两只丧尸,一行人迎面碰见开门杀,殷浔替贺暮回挡了一下,右手手腕几乎被丧尸咬穿了。 谢浮玉心跳蓦地凝滞,立刻就要找人,但悬停倒计时犹如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逼迫他保持冷静。 他用力掐了掐掌心,抬眼看贺暮回:“成品在你那里。” 医生点头:“口袋buff。” 谢浮玉反应过来,随即朝姜杳招手,“你带贺暮回上去,其他人跟上,快!” 他匆匆布置完撤离顺序,趁着队友攀爬绳梯的空当,翻过一溜碎砖断瓦,绕到电梯井旁。 殷浔正背对他,倚着墙给自己包扎。 谢浮玉脚步一顿,瞥见那截烟灰色方巾,眼眶噌地红了。 “怎么又不吭声?”混血偏过头,懒洋洋地眯着眼看他。 谢浮玉走过去,撑着膝盖蹲下。 “好丑的结。”他吸了吸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殷浔的脸,嗓音颤抖而语气笃定,“你想起来了。” 殷浔不置可否,由着谢浮玉打量。 兴许是体质差异,他尚未表现出丧尸化特征,星点血迹溅落在下颌,平添几分战损美。 “别哭。”殷浔抬手揩去谢浮玉颊侧的眼泪,催促道,“你该走了。” 谢浮玉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他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视野完全被泪水淹没,一阵接一阵的耳鸣搅得他想停在这里。 “不可以。”殷浔轻轻推他,交代后事般说,“我把十字架给了梁修俨,成品外壳上有形状类似的凹槽,你知道怎么用。” 谢浮玉默然,紧接着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对方。 距离倏地缩短,殷浔偎着他,慢慢合眼,大出血让他声音淡得犹如一缕随时会散的烟:“阿郁,谢谢你选择了我。” 故地旧景将前尘往事逐一复现,上一轮回溯,去研究中心找药的是谢浮玉,替贺暮回挡刀的也是谢浮玉,殷浔什么都来不及做。 幸而今时不同往日,失去意识前,他微微勾起唇角,至少这次,阿郁不必再经历他经历的事,孤伶伶地跪倒在极地的神殿门外,乞求上帝眷顾,把爱人还给自己。 殷浔的呼吸愈发微弱,谢浮玉感受着怀中逐渐失温的身体,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你再等等,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 农历一月二十七,专机进入巴伦支海。 第265章 “上帝说,普天之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贺暮回点了点日历,“二十五是最后一个周期的起点,今天刚好是第三天,上帝在第三天创造出海洋,我们注定会在这一天抵达极地。”[1] 高维文明精确计算出玩家的每一步路,掉落道具作为助力,又倾倒灾难当做阻力。 平衡机制贯穿始终,直到世界尽头,故事终章。 温献瑜调整巡航高度,缓慢穿过冰川封冻的海域,驶向白岛。 大片冰原映入眼帘,污染爆发后,极端天气宛若病毒迅速席卷了整座岛屿,专机下降时频繁颠簸,上上下下像是跳楼机。 谢浮玉扶着舱门把手静静等待。 回溯之门的位置比他们预想的更加显眼,透过舷窗能够轻而易举地望见伫立在白岛中央的教堂,纯白十字架散发着晕白的光,仿佛信标,为穿云破雾的时空旅者指引方向。 谢浮玉脖子上也挂着两把银十字,epsilon合剂成品已经取出,由贺暮回亲手交还给他。 白岛不复往日的瑰丽磅礴,强风使得专机必须维持在平流层,无法近地悬停,而这个高度的跳伞,只有接受过专业培训的谢浮玉能完成。 祝析音检查完他的装备,故作轻松道:“我怎么感觉你很熟练?这次又是肌肉记忆?” 谢浮玉摸摸胸前的十字架,良久很轻地笑了下。 没过多久,专机缓缓逼近坐标,舱门顶着猎猎长风敞开一道缝隙,有凛凛的雪花飘了进来。 谢浮玉没有回头告别,他松开把手,纵身一跃,很快化作一点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霜雪中。 下坠速度比他预估的快,加之极地风大,落点略有偏差。 谢浮玉收伞站稳,慢慢往回走。 信号限制,他和飞机上的队友完全断联,眼下全凭自己摸索着前进。 所幸远处的十字架足够明亮,谢浮玉驻足辨认了一会儿,找回了正确的路。 他在雪地里徒步走了半个钟。 临近目的地,教堂的轮廓愈发清晰,谢浮玉一怔,望着眼前的两栋纯白建筑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航行途中尚未被人发现的奇景。 一个身穿黑色冲锋衣的男生面朝教堂跪在雪地中,腰背挺得笔直,在他斜前方,一左一右各有一间教堂,外观完全相同,并且一比一复刻了他们曾在沪津市中心见到的那抹虚影。 冰雪雕琢出长长的阶梯,台阶前矗立着一座洁白无瑕的圣水台,台阶之上则是教堂正门,紧闭的大门白得如珠似玉,本该是门把手的位置刻有一块小小的凹槽,形状赫然是一枚十字架。 谢浮玉快步走向那位冻成冰雕的“朝圣者”,看清对方的面容时,他险些被积雪绊倒。 男生长得与殷浔一模一样。 他抬起胳膊,手臂微弯,手心翻向天空,像是在乞求什么。 谢浮玉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眼睛。 二分之一选择。 上一轮的殷浔缺少一把钥匙,回溯只成功了一半。 现在孤身至此的人是谢浮玉,时空轮转,殷浔以另一种方式陪他走到了教堂真正的大门外。 谢浮玉打开背包,掏出装在保险箱内的合剂,显然epsilon合剂成品就是圣水,圣水台盈满圣水后,朝圣者才能踏过长阶叩开那道回溯之门。 问题是教堂有两座,门跟圣水台亦是成双成对,四种排列组合,只有一个是正确答案。 谢浮玉站在殷浔身旁思考。 往事历历在目,无数线索宛如雪花纷纷扬扬随风逆流,记忆的时间轴开始倒转。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2] [眼见不为实,请勿随意将重要信息告知你的同事。] [眼见为实,请全力信任你身边的同事。] [不要相信任何人,或者只相信我。] ...... 只相信殷浔。 因为那是他为自己精心挑选的锚点。 谢浮玉捧着合剂瓶的手一紧,瞬间有了决断。 他猝然转身,把epsilon合剂成品郑重放入殷浔摊开的双手,瓶身严丝合缝卡进虎口,在殷浔那枚十字架嵌入的刹那碎裂成一汪清泉,汩汩流向广袤冰原。 圣水台拔地而起,殷浔随之消失。 与此同时,两座教堂合二为一,谢浮玉拔腿冲向高台,啪地把属于自己的银十字拍进门上的凹槽。 吱—— 暖白微光顷刻将他吞没,遗失的记忆纷沓至来,争先恐后挤进他的大脑。 谢浮玉微微失神,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婴儿时期,意识缓慢抽离,时空乱流簇拥着他徐徐回到过去。 副本潜规则第三条,当副本世界只有一个出口时,第一个开启出口的人会结束整个副本。 千疮百孔的旧世界轰然崩塌,时间线回拨,枉死的人将于死后重获新生。 谢浮玉本以为穿越回溯之门的过程会极其漫长,然而真实时间只走了短短几秒。 他在一阵鼓噪的乐点中渐渐回神。 酒吧里灯影交错,年轻男女踩着音乐摆动身体,忘情挥洒汗水。 谢浮玉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件酒红色高开叉吊带长裙,后知后觉想起他进帕莱蒙岛的前一晚,就是在这家酒吧偶遇了某个眼睛很漂亮的混血。 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 谢浮玉下意识回头,果然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灰瞳,男生倚着吧台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见人望过来也不尴尬,随手搁下酒杯,一步一步走近。 “阿郁,”混血勾住那截窄腰,散漫一如海岛初见,“你今晚穿的裙子真漂亮。”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