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夏》 第1章 [现代情感] 《未至夏》作者:岑为【完结】 本书简介: 1. 初夏十八岁那年,暗恋了一个像星星般闪耀的少年。 他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身上有雪松般冷冽的气息,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她不过是一头孤独的鲸鱼,不该游入他的私人海域,偏偏义无反顾扎了进去。 那晚,下着暴雨,她将头顶的书包拿下来,遮挡在他头顶,陪着他一起淋雨。 他扯唇道:“你凭什么要跟我一起淋雨?你是我什么人?” 2. 沈未跟谁都聊得来,鲜少有人走进他的世界,初夏是个例外。 那个暴雨夜,她摊开掌心,里面什么都没有,她却说: “看,手心里也可以放一场绚烂的烟花。” 一次月考,他在她的英语草稿纸上看到醒目的picril。 后来,他去查才知道,picril不是英语单词,而是, 我偏爱他且热爱他,没有例外。 3. 平安夜那晚,初夏怎么也没想到,沈未会像个撒娇的小孩跟她说: “初夏,我现在不快乐,要不要哄哄我?” 她暗恋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少年。 夜风吹来的凤凰花香,空气中飘散的雪松味, 见证过她对他的每一次偷偷的凝视,和无法停歇的心动。 她不敢把心拿出来晒。 朝辞暮晚,她只能在月亮下偷渡喜欢。 『alice不再是孤独的鲸鱼,52赫兹的声音也能被听见。』 「我等的不是夏天的初夏,而是初夏本身,是你。」 *敏感坚韧乖乖女vs桀骜痞帅酷哥 *双向暗恋x双向救赎 *be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成长 校园 暗恋 be 救赎 主角视角初夏沈未配角齐斯暮林朝朝孟际遇 一句话简介:乖乖女x酷哥双向暗恋 立意:追梦的路上,一往无前 第1章 胆小鬼为少年挡刀初夏,你喜欢我吗?…… 十八岁的夏天,我暗恋着一个不属于我的少年。 晚风吹动他的白衬衫。 凤凰花瓣落在他左肩。 雨水打湿了他的眉眼。 我的心事,藏在名为“我喜欢你”的盒子里,从未开启。 孤独的鲸鱼固执地寻找它的海,而我固执地等待他回看我一眼。 ——题记 “初夏,这个包不是上次刚给你买的,怎么不带走?” “初夏,还有这几件衣服,都还是新的,你怎么不装进箱子里?” 母亲廖知书声如洪钟,响在初夏耳畔,在这个闷热夏季,徒增一丝燥意。 这是她放暑假的第一天,暑假计划还没做,便不得不配合父母准备搬家。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搬家了,每次搬家,都像一场盛大的候鸟迁徙,从北到南,抑或从南往北,不知来路,不晓归途。 她的行囊一次比一次少,不是不想带走,是就算带走了,说不定下次迁徙中,依然需要遗弃,倒不如最初就扔掉。 廖知书见她的东西只装了一小箱,扯着嗓子骂:“你个赔钱货,好东西不知道带走,尽带的什么破烂!” 初夏听了格外刺耳,但只默默地把箱子拉上拉链。 “赔钱货”? 也许是吧,毕竟她在初家生活了十八年,每天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们给的。 别的孩子觉得的“应该”,在她这里,只能是“你不配”。 落地小镇的当天,她便被母亲拉去市区置办家具、生活用品。 美名其曰,她也去选选看有没有喜欢的家具,实则把她当免费搬运工。 此时,她正坐在开往回家路上的面包车上。 这次搬来的地方叫“夕照镇”,是一座靠海边的小镇。 迁徙了几次,这是她最兴奋的一次。 她喜欢大海,之前只在书本上、电视里看过,却从未亲眼见过。 初夏听到车里正播放着忧伤的歌: 一个人的时候 偷偷看你的微博 你转播的歌好耳熟 我们坐一起听过 当日嫌它的唱法做作 现在听起来竟然很生动【注】 …… 很快,音乐声被调小了,初夏听到司机在跟谁打电话,说已经开进“夕照镇”,她一刻都舍不得闭眼,生怕错过了看海。 她好像闻到了海水涩涩的咸腥味,凑近车窗,透过车窗露出的窄窄的缝隙,只看到快速倒退的绿色影子。 连成一条线,宛若黑暗中闪现的鬼魅。 耳边的咚咚作响声一刻都没消停,连同汽车的颠簸,一次次扰着初夏。 有好几次,初夏都产生一种错觉,离自己那么近的东西,会不会轰然倒塌,砸她身上。 这一路,她的神经绷得很紧,一动都不敢动,环在胸前的双臂都麻了。 她像被人遗弃的流浪猫,被关在黑漆漆的车厢里。 那道窄窄的缝隙,能让她看到海吗? 她的未来,如同这道缝隙,从来晦暗不明。 * 车忽然停了,初夏没有看到海,却在逼仄的空间里,被闷得快要无法呼吸。 正值盛夏,这一方小空间里,不知何时没了冷风,周围是硬邦邦的家具木板,散发出原木味。 初夏的双手在五分钟前还紧紧地攀着车窗,然而此刻,两只手臂像被人截断的藕,无力地垂在身侧。 出于求生的本能,初夏想张嘴呼救,却发现干裂的嘴巴,像被粘上了502胶,张不开。 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到眼睛里,就连之前从缝隙里看到的绿色影子,都成了模糊的雾团。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还不行! 初夏努力抬起右臂,一下下拍着车窗。 外面的人会听到她的拍门声吗? 不 管听不听得到,她总要为自己的生命博一回。 依稀听到外面有打闹声,发生什么事了? 初夏脑袋昏沉,穿过木板、衣架杆,匍匐着往前爬去,每一下都很艰难,像一条断腿的狗。 眼前被几块斜放的木板挡住了,初夏好不容易才挤进去,踩到了不明物,像是盆之类的,她只跨进去一只脚,便停住了。 她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了。 …… 一个穿着白色t恤、黑色运动短裤的少年,正在跟三四个人打架。 其他人,不是光着膀子,就是穿着黑色上衣。 唯独他,仿佛黑夜里的一颗星星,独自闪耀。 初夏从不喜欢看热闹,这次却奇怪得很,目光被这宗小型打斗事件吸引,甚至忘记了自己要求救。 等她反应过来,呼吸已经急促,不得不伸手用力砸着车,但没有回应。 像以往的任何一次。 她如同海里的一粒蜉蝣,见不得天日,看不得黎明,只能在暗海里沉溺、腐朽。 初夏不得不张开她那被粘住的嘴巴,用尽全力地喊:“汪师傅,汪师傅……” 边喊边拍车后窗。 她看不见开车的汪师傅,看不见路过的路人,只能看见打架的几个人。 世界每个角落,每天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戏码。 没有人会在意别人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对另一个人的人生感兴趣。 不过都是散落在各处的陌生人。 这个她知道,却还奢望着有人能救救她。 不远处的几个人被打得趴倒在地,那颗“星星”,像一头发狠的狮子,一只脚踩在其中一人的胸口,嘴巴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初夏喊不动了,也拍不动了。 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努力抬手,擦掉糊在眼睛上的汗水,想努力看这世界最后一面。 她想记住点什么,视线却直直地定在那个穿白色t恤的少年身上。 他仿佛这世界留给她的最后一片净土,她可以自由地在上面涂抹色彩。 她的眼睛快睁不开了,脑袋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急促。 仿佛被人抛弃在荒原,她不知该如何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 “师傅,你干吗的?”少年朝面包车走过去。 “你谁啊,你管我干吗的!”中年男人正蹲在车旁检查什么,看都没看少年一眼。 少年什么都不说,直接打开了后备箱,随之倒入怀里的是一个软到不行的身体。 他不喜欢跟人接触,更不喜欢这样近距离的贴近。 他皱了皱眉,伸手要一把将她推开,却发现根本推不开。 她脑袋一歪,他看清了她的脸,手悬在她脑袋上方,静止了。 她的脸很小,巴掌大,皮肤异常白皙,但双颊上却泛着异样的潮红。 满脸汗水,汗湿的头发沾在鬓角。 狼狈,可怜,无助。 仿佛被人遗弃的猫。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见她有任何动静,心下猛然一沉。 第2章 他立刻将她抱起,匆忙地抱到路旁的树荫下,将人放平,轻轻拨了下她的脑袋,侧面朝他。 犹豫了几秒,他捏住她的脸颊,俯身亲上她的嘴唇。 一口一口地将自己的氧气渡给她。 他的动作没有一刻停歇,竭尽全力地把自己的氧气给她。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但她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就在他要停下时,女生忽然睁眼了,用一双疑惑又惊惧的杏眼看他。 * 初夏第一次被人吻,心脏几乎骤停,嘴巴灼热得厉害。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帅气又带着点戾气的少年。 黑发,双眼皮,眼睛狭长,瞳孔漆黑。 这脸部轮廓,她认识,是方才人群中打架的那颗“星星”。 她的眼睛睁得极大,脑袋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亲自己? 咫尺间,他的呼吸,仿佛火山迸发后的热气,扫过她的脸颊,灼烧着她。 她感到脸颊越发烫了。 她从来都被父母教育待人接物要有礼貌,不能做出格之事。 她现在不得不推开这个莫名亲自己的男生。 “你为什么……” 到底是十八岁的女生,从没谈过恋爱,脸皮薄,“亲”这个字,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最后说出口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气呼呼地瞪他,却因为她长着一副格外乖巧的脸,即使生气,也丝毫没有杀伤力。 少年的薄唇微微张了张,正要想说点什么。 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急刹车声,车轮碾过地面刺耳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风风火火的惊诧声: “未哥,小的救驾迟了!你这是……强吻纯情美少女?” …… 初夏没有去看来人,而是看到方才跟“星星”少年打架的男生都从地上爬起来了,其中一个几乎小跑着过来,其他几个走得踉踉跄跄。 为首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刀刃尖锐锋利,在阳光下闪闪的,仿佛要吃人的猛兽。 “星星”少年背对着此人,完全不知道他即将面临怎样的危险。 一向胆小的初夏,也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勇气,一把推开方才强吻自己的少年,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少年身前。 …… “我去,怎么流这么多血?” “未哥,不会要死人吧。” 初夏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不想命运的绳索勒住了她的脖子,似要索魂夺命。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男生继续说: “沈未,你什么时候招惹这么好的女生了?为了你,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 初夏醒来时,眼前一片白,仿若扑入白茫茫的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 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格外不喜,忍不住皱了皱精巧的鼻子。 这是哪里? 自己升去天堂,还是坠入地狱? 她刚想坐起来打量四周,却被后背的疼痛牵扯到。 疼? 自己没死? 初夏恍然意识到什么,用手撑着床,慢吞吞坐起来,掀开阻隔的白色帘布,看到一旁躺在床上的女人正被一个男人亲着。 两人视线相撞,女人见初夏目不转睛地看着,推开身前的男人,没好气地跟初夏说:“看什么看!没看到别人在亲嘴吗!” 人人不同,有人能如此堂而皇之地把“亲嘴”轻易地说出口。 初夏一张白皙的脸,被说得泛起微微的红。 她连忙放下帘子,清晰地听到一旁的接吻声,跟她在电视里看到的很像。 当事人丝毫不分场合,她这个旁观者倒是羞得厉害。 她想起了昏倒前发生的事,自己帮一个陌生人挡刀了! 而且,这个陌生人,还强吻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好,但转到“夕照镇”的第一天,便是如此地狱开局,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别人都有人陪床,而她孤零零一个人。 是那个“星星”少年送她来医院的吗? 如果是,他怎么不在? 思绪纷飞之际,响起熟悉的声音: “未哥,你忽悠谁呢,不是喜欢你的女生,能为你挡刀吗?” “未哥,你这就不把我当兄弟了吧,我虽然没有及时赶去救驾,但好歹帮你一起把她送到医院,你就跟我说实话呗!” “沈未,再不说,信不信我用《5年高考3年模拟》把你拍死。” …… 沈为? 他叫沈为? 有人走了进来。 初夏看到了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个子很高,双手插兜,走路带风,眼睛里透着疏冷,仿佛森林深处的野兽,不与人亲近。 他慢悠悠地晃过来,走得悠闲自在。 薄唇轻启,初夏的耳边刮来了一阵沉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磁性,仿佛潺潺溪水流经山石。 “初夏,你喜欢我吗?” 话说得漫不经心,神色吊儿郎当,仿佛在问她“今天天气如何”。 第2章 硬骨头低头要不要我给你买点吃的?……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能如此坦荡地问她“喜不喜欢他”这样的话? 初夏从没被人这么直白地问过,她在任何一个转过的学校里,都尽量做一个隐形人,谁都不要认识她最好,雁过无痕,离开也就不会有牵绊。 会有谁喜欢一个隐形人 ? 但因她长得乖巧好看,不乏暗恋者,甚至追求者,但都是假借别人之口或别人之手,将心意转达给她。 而眼前的少年,是第一个如此明目张胆问她的。 她的脸又添了一抹红,宛若黄昏时分的霞光。 她极容易脸红,也极容易害羞,原本盯着他的那双好看杏眼闪闪烁烁,却笃定万分地说:“我才不会喜欢你!” 一字一句,在旁人听来,像极了坚定的拒绝。 世界瞬间静默。 初夏感觉空中流淌着尴尬的氛围,希冀着谁来打破。 偏偏面前的少年不为所动,反而嘴角往上勾起小小的弧度。 爽朗的笑声打破寂静。 这人笑得还停不下来,几乎都笑弯了腰,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 “笑屁啊!”“星星”少年抬起手肘作势朝笑的男生打去,却被对方躲过。 “未哥,闻所未闻啊,竟然有女生会拒绝你!”男生渐渐止住笑意,站直身体,朝初夏走来,主动介绍自己:“小美女你好,我叫齐斯暮,波斯猫的斯,朝朝暮暮的暮。” 初夏见此人态度真诚,出于惯常的礼貌:“你好,我叫初夏,最初的初,夏天的夏。” “我知道!”齐斯暮满脸好奇和热忱,“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哪个学校的?” “刚转过来。”初夏没有多言,毕竟只有一面之缘,没必要透露太多信息。 “哦~”齐斯暮恍然大悟,推了推沈未,朝他使“你也介绍介绍自己”的眼神。 沈未却一如既往地待人冷淡,什么都没说。 齐斯暮长叹一口气:“未哥,你救人时的那股火热劲儿呢?” “要不要把你的嘴缝上?”沈未听得有点心烦。 虽然眼前的女生当着自己的好哥们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让一向倨傲的他很没面子,下不了台。 但看在她为自己挡刀的分上,沈未说:“沈未。” 言简意赅,不像旁人有对名字的解释,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要了他的命。 “为情所困的为?”初夏几乎脱口而出,说出口羞到不行。 为什么偏偏要说“为情所困”? 她在想什么! “未来的未。”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喏,”齐斯暮抬起下巴,朝沈未的方向示意,“还不是我们未哥鞍前马后地拿着你的身份证给你去办住院手续的。” 初夏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后咬了咬牙:“我……妈来了吗?” 齐斯暮说:“我们未哥给你妈打电话了,她说在忙,晚点过来。” 初夏扭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暗,树挡住了路灯的光,夜色显得浓烈。 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像忽然从高山坠入谷底。 明明没有任何期待的,为什么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住? …… 沈未走到她身前。 病房里开着空调,冷风过境,带来一抹雪松香,淡淡的,清冽的,如置森林。 是他身上的味道。 独特的,好闻的味道。 他很高,站在床边。 初夏仰头看他。 他给她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你……要不要坐下来?”初夏不喜欢这种敌我悬殊感。 初夏以为他要拉把椅子过来,没想到,他竟然大咧咧地坐到床边,语气温和了点:“疼吗?” 第3章 起初初夏没反应过来,半晌,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 不管是被刺时的剧烈疼痛,还是方才挣扎着坐起来的疼痛,都锥心刺骨。 但不必说给他听,说了又不会减轻一丝痛苦,还会让别人担心,实属不必。 “谢谢。” 初夏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听错了、看错了,他的声音又柔和了几分,看她的眼神也不复冷冽犀利。 “不用谢。”初夏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为一个陌生人挡刀。 她胆子很小,被廖知书经常骂“窝囊废”,被哥哥经常骂“怂货”。 是的,她的胆量从来拿不出手,唯独这次,为陌生人挡刀,是她做过最勇敢的事。 沈未说:“这几天好好休息,住院的费用,我会全出。” 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仿若投入水中的石块,在初夏的心间荡起涟漪。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笃定的语气跟自己说,仿佛她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仿佛她也是真实活着的。 鼻头一酸,眼眶微微泛了红。 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垂下脸来,声音低低的:“谢谢,让你破费了。” 须臾,她的面前探出一个手机,还有握着手机,那清晰分明的骨节。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圆润,是极为干净好看的手。 “做什么?”初夏满腹狐疑地看他。 “加下q/q,住院费、医疗费,最后要多少,到时你发我。” 初夏并不想跟这样的男生产生任何交集。 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但医疗费用的结算,总要有联系,她想了想说:“给你手机号可以吗?” 声音软软的,有着江南女子的甜糯。 沈未似乎并不在意她给什么,丢下两个字:“随便。” 他说得随意,可为什么初夏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悦? 初夏输手机号时,四周又静下来,她清楚地听到了旁边男女的亲吻声,比方才还要大。 她羞得耳根都红了。 输完最后一个字,一道阴影覆到身前,她吓得愣住,身前被清新的雪松味萦绕。 心跳倏忽漏跳一拍。 随后,她听到帘子被拉动的声音,还有响起的冷厉男声:“狗撒尿都知道找地方,你们是不是要学下?” 言辞毫不客气,字字扎人。 女人毫不示弱:“你说什么呢?自己没本事追女生,把气撒我们身上,算什么男人!我咒你,买方便面没有调料包,追女生永远追不到!” 话音刚落,一阵笑,宛若叽叽喳喳的鸟雀,笑得女人越发来气。 “你笑什么笑!”女人看向笑着的男生。 这是齐斯暮今天听到最好笑的话。 他未哥是什么人,还需要追女生? 排队等着追他的女生绕他们学校操场,怎么着,也得有一百圈了。 “切,也太小看我们未哥了,他可是有大把女生追的颜霸!”齐斯暮止住笑,嘚瑟地跟女人说。 初夏知道,十七八岁的女生,喜欢高颜值的男生,如果成绩好会更好,但高颜值绝对是斩女神器。 偏偏沈未长了一张看一眼便让人难以忘记的帅气脸庞。 没有明星身上的精致感,却透出一股野生的痞劲儿。 仿佛高山上那棵生长前年的古树,不论严寒酷暑,都屹立于天地间。 他这样的长相,追他的女生,应该不少。 女人气得回怼:“追他的人再多有什么,现在不还是搞不定眼前这一个!” 初夏悄悄地朝沈未看去,他的脸上并未起一点波澜,仿佛女人说的并不是他。 齐斯暮还想说点什么,听到沈未说:“走了。” 沈未站起来前,看着初夏:“你好好休养,空了我会来看你。” 初夏并不希冀他来看自己,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没事。” 沈未没有接她的话,站了起来,看了眼一旁的女人:“我劝你们晚上安静点!” 眼神冷得厉害,吓得女人忍不住哆嗦了下。 男人想说什么,被女人拽了拽胳膊。 沈未一把将帘子拉上,走了两步,像想到什么,转身看初夏:“饿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买点吃的?” * “未哥,你买这么多,初夏同学吃不完啊!”齐斯暮搞不懂沈未为什么买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又去买了一份面,还去买了一份三菜一汤。 “吃不完,不还有你。” “你当我剩菜回收站啊!”齐斯暮抗议,“不要!”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陌生女人的声音。 沈未停住脚步,齐斯暮还想往前走,被沈未提溜住衣领,往后一拽,他站在靠门的墙边,第一次听墙根。 “初夏,你发什么神经,帮不认识的人挡刀!”女人气道,“你的命不值钱,也要想想你哥啊!” “妈,对不起!” 声音很软,语气很卑微。 像路边那株无人在意的野草。 …… 齐斯暮觉得今天的沈未很奇怪,听墙根就算了,还在踏入病房后,对初夏的妈妈脸色格外不好。 这太不像沈未了。 虽然他有时候挺浑的,但一向尊长爱幼。 绝对不像现在这样,对长辈冷着一张脸,说出的话都带刺:“阿姨,初夏是您的女儿,您这样跟她说话,合适吗?” “你谁啊!”廖知书哪里被人这样说过,怒道,“我教育我女儿,你凭什么来管!” “凭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沈未黑眸沉沉,神色冷冽。 “哦~救的人就是你啊!”廖知书站起来,双手环胸,气势汹汹地看他,“你还好意思站这里!如果不是你,初夏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阿姨,如果我不站在这里,你以为你还能看到你女儿?” 给廖知书打电话的是齐斯暮,当时齐斯暮嘀嘀咕咕:“怎么有这样的妈妈。” 沈未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现在想想,确实不对劲。 谁家孩子受重伤了,因为自己忙,所以不第一时间来医院。 “你这人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没一点教养!”廖知书瞪他。 沈未还想说什么,却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低头,看到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眼睛亮如水晶。 蓄着什么,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 像饿到极致问主人乞食的可怜兮兮的猫。 仿佛在说“麻烦你不要说了”。 沈未一身硬骨头,鲜少向人低头。 这次却破天荒地跟廖知书说:“阿姨,是我不好,让您女儿受伤了。” 第3章 解围像只刺猬,不好惹 “呵,还以为你有多能耐。”廖知书上上下下打量沈未一番,满眼鄙夷。 他的白色t恤上沾了不少灰,还沾了不少血,黑色短裤上也脏兮兮的。 人长得不错,就这身打扮,普通不说,还活像乞丐装,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我刚去问医生了,至少还要住三天院,你先给我三万,不够的话,我再问你要,多的话,会把多的退你。”廖知书心里打着小算盘,“营养费、误学费都要加进去。” “阿姨,你抢钱呢。”齐斯暮看不下去了,第一天最花钱,做了手术、缝了针,他未哥二话不说把钱都付了,接下来几天主要就是住院费、医疗费,营养费可以给,现在暑假,何来误学费? 而且,三天,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用三万吧。 “怎么,拿不出来吗?”廖知书没去看齐斯暮,而是看着沈未,“要不要我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做了什么。” “我未哥做了什么?”齐斯暮为沈未打抱不平,气鼓鼓道,“他一没抢二没偷三没杀人,你想告什么状!” 他想不通,初夏文静乖巧,怎么会有这样泼辣无理的妈。 “齐斯暮,别说了。”沈未掏出手机,打开付款软件,礼貌地跟廖知书说,“阿姨,我把三万给您转过去。” …… “未哥,你是不是傻啊,那三万块钱可是你好不容易攒的生活费,你都给她了,靠什么活!”走出病房没几步,齐斯暮咬牙恨恨道。 “如果因为我能给她妈三万块钱,能让她消停点,也值了。” “什么?” “没事,钱没了,我再去问我爸要。” “问你爸要,你不要命啦!” 直到他们并肩走出了住院楼,齐斯暮也没有听到沈未的回答。 * 那个说“空了我会来看你”的少年,之后的几天没再来过。 原本只需要再住院两天,廖知书非让初夏又住了六天。 这是初夏在医院待的第八天,大多数时间都在病房里,都快发霉了。 旁边住床的女人走了,换了个老人,老人住了五天也走了,昨天来了个小女孩。 第4章 小女孩不吵闹,少有的沉默。 初夏尽量不跟别人多说话,眼熟她的病友常常问她还要住几天,她都不知道怎么回。 她要住几天,根本由不得她。 其实,她早就可以出院了,床位应该留给需要的人,这事她跟廖知书说过多次,廖知书开始还很有耐心,还难得跟她笑着说:“初夏,你傻不傻啊,在这里有吃的有喝的,多好。” 吃喝是不用愁,但花的都是谁的钱? 除此之外,还在霸占床位,住一天院还多花一天的钱,这么浅显的道理,初夏也懂。 她常常会想起那个穿着白色t恤、身上散发出雪松味的冷面少年。 像只刺猬,不好惹。 廖知书难道不清楚吗? 她是为沈未挡了刀,但别人该负的责任都在负。 虽然他没来过,但齐斯暮一天不落地每天都会来看她,每次都不空手,每次都嘱咐她,让她好好休息。 齐斯暮为什么会来,初夏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其实想问问齐斯暮,沈未为什么没来,但终究没问。 齐斯暮每天都来,初夏实在不好意思,次次让他下次不用来了,但他照来不误,见到廖知书也一次没再说过“抢钱”的事,反而对她恭恭敬敬。 初夏见到齐斯暮,恨不得变成鸵鸟。 她见过电视上放的几十年都不愿搬家的钉子户,但像她这样赖在医院不走的倒是没见过。 她羞愧不已。 好几次都换好衣服想出院,却次次被廖知书不留一点情面地骂: “让你多几天,你就多住几天,这么着急走,赶去火葬场啊。” “初夏,我看你不是背受伤了,是脑子进水了吧!” “你再不听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初夏知道廖知书嘴里说的不客气是什么。 她想好了,这次不管廖知书跟她说什么,她都要出院,哪怕廖知书对她不客气。 初夏脱了病号服,换了常服,正弯腰系鞋带。 自己的影子倒映在瓷砖上,小小的一团。 她动,影子也动。 仿佛双生。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忽然,她的朋友被人挡住。 走得风风火火,身上带着一股热气,朝初夏扑了过来。 她知道,廖知书来了。 初夏系鞋带的动作变得很慢,她不想面对廖知书。 奈何廖知书如往常一般地骂她:“初夏,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医生都说了,你的伤口没好全,还需要留院观察,你着什么急!” 初夏知道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系完鞋带,站起来。 她已经比廖知书高了,微微俯视她:“妈,我的病我知道,已经不用住院了,回家按时换药就可以。” “你懂什么,让你住就住!”廖知书实在被初夏这几天嚷着要出院弄得很烦,一把将她按坐在病床上,强势道,“不准出院!” 初夏知道廖知书的习性,自己说再多都没用,索性不跟她争辩,站起来,拎起床头已经整理好的包就要走。 结果,刚转身要走,“啪”的一声响,骤然落在她的右脸上。 “别给你脸你不要脸!”廖知书怒道。 这就是廖知书口中的“你再不听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早知道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尊严才忍她。 但该来的风暴,从来都不会因日升月落,而有丝毫变化。 周围的帘子早已被拉开,病房里还有几个病友,全都齐刷刷往这边看,但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像在看一场热闹。 初夏死死地抱着包,瞪着廖知书,做无声的反抗。 时间是静寂的针脚,须臾,再次响起轰然声响。 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疼。 这下好了,左右脸享受到公平待遇了。 “你竟然敢瞪我!”廖知书不允许她挑战自己的权威,更不允许她给自己使脸子。 初夏扯起冒出血珠的嘴角,讥讽地看廖知书。 之前廖知书打她,她还会害怕,会求饶。 但现在她不会了,她像一头独来独往的野兽,不惧地看她,仿佛在看不可理喻的笑话。 “妈,你就只会骂人,打人吗?”初夏那双可爱的杏眼里,透出难得的锋芒,像磨亮的利刃。 廖知书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初夏,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还是她的女儿吗? 之前她从来不敢这么看自己、这么说自己,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怎么这次非但有自己的主意,还用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看自己? “ 反了天了,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知不知道要尊敬长辈?”廖知书最讨厌她这双眼睛,此刻见她如此不听话,还拿这双她讨厌的眼睛瞪她,越发来气。 廖知书根本不管她嘴角的血越流越多,抬手照着她的脸呼去。 初夏没躲,用一双倔强的眼睛看着廖知书。 眼见巴掌就要落下,却被一双大手狠狠抓住。 …… 又是跟以往没什么不同的一天,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屋里很暗,耳边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沈未按掉,扔一旁,奈何铃声又响起。 他不得不又捞起手机,懒散地睁开一只眼,看到屏幕上跳动的“齐斯暮”,犹豫几秒,接了。 齐斯暮问:“未哥,你今天还不去医院看看初夏同学吗?” 沈未懒懒地坐起来,室内一片昏暗,他感觉脑袋还有些涨涨的,语气也懒得厉害:“不去!” “看在你是我的好哥们的份上,给你透露一个秘密。”齐斯暮故意吊着,点到为止。 “说。”沈未耐心稀薄。 “告诉你有什么好处吗?” “不说我挂了。”沈未并不关心什么秘密,刚要挂,却听到齐斯暮急匆匆地说:“关于初夏同学的。” 沈未的手顿住,站起身,拉开了窗帘。 天气晴好,阳光瞬间照进来,夏日的阳光太烈,照得他眼睛不由得眯起。 “快说!” “好处呢?”齐斯暮难得一次占领主动权,非得好好宰宰他。 “随你说。” “下个月一起去蓝岛玩,你请客。” “好。” 齐斯暮听了爽到不行,有种“初夏同学”是杀手锏的感觉。 “未哥,你好好听着,我这几天无意间听到初夏同学跟她妈说要出院,这都住八天了,没准今天就出院了。真不打算去看她一次?我每次去看她,她看起来都有点失落,可能看到的不是你吧。” 挂了电话,“可能看到的不是你吧”还在沈未的脑袋里回响。 如空谷回声,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拿起手机,翻到联系人里的那串号码,和屏幕上醒目的三个大字——小天使,看了很久。 想给她发点什么。 ——怎么样了? 太硬邦邦了,跟块硬石头似的,不好! ——你的伤口好些了吗? 太温柔了,不是他的作风! ——你什么时候出院? 他们关系好到要这样嘘寒问暖了? 沈未烦得把手机扔到床尾,差点掉下去。 他揉了几把头发,静静地坐了会儿,看着地上映出的倒影。 有他的,还有窗外的树影,树影晃呀晃。 怎么渐渐晃出那双杏仁般好看的眼睛,还有那张乖巧的脸。 晃得他更加心烦了。 他索性站了起来,一番洗漱,直奔医院。 …… 沈未一路上想过见了初夏要说什么,在心里练了无数句不同的台词。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这么婆妈了。 不就是跟“小天使”见面吗,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 他特意先去医院旁边的水果店买了一篮水果,看临近饭点了,又给她买了三菜一汤。 路过花店,停了一下,扭头就要往前走。 花店老板娘见有人片刻驻足,抬手热情招呼:“小伙子,都是今天刚进的花,很新鲜,来一束呗。” …… 沿途不少人都注意到沈未,他成了人群中的亮点。 不是因为他的帅气,而是他的半张脸被遮挡在粉色花束后面,格外醒目。 如果被齐斯暮看到,铁定要嘲讽他。 他脚步匆匆,来到病房门口,恰好看到廖知书打初夏,也恰好看到初夏那双透出倔强的漂亮杏眼,还有她泛红的脸、止不住血的嘴角。 捧花的手不自觉收紧,手背的青筋暴出。 第4章 无理算账我欠你的 眼见廖知书又要打她,沈未心头翻涌怒意,几乎跑过去,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地上,及时拽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拽着。 不论廖知书怎么动弹,都无法挣脱。 沈未垂眸,对上了初夏的视线。 没有软弱,没有怯懦,而是透着反抗,仿佛脱离羊群要独自赶路的羊。 第5章 眼眸清亮,泛出一丝红,跟他一样。 这几天,她都没睡好觉吧。 廖知书用力甩着胳膊,见沈未没有丝毫要放开她的意思,气道:“你给我放开!” “阿姨,打人不对。”沈未的声音冷冰冰,神情里也透着一股戾气。 “我教育自己的女儿,不用你管!”廖知书奋力挣扎。 “阿姨,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管到底。”沈未说得轻飘飘,但拽着她手腕的手丝毫没放松。 沈未再看初夏时,竟然发现,不知何时,她哭了。 眼泪像珍珠般往下落,落在巴掌印的红色脸颊上。 楚楚可怜,仿佛被暴雨摧折的娇嫩小花。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其他病房的人都过来看热闹。 动静大,引来了医护人员,护士驱散人群后,走到廖知书身旁。 护士小姐姐调解:“小伙子,你先放下,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别在这儿打扰到别的患者。” 沈未不为所动。 “沈未,可以放开吗?”声音很软,轻轻地,却像石块砸向沈未的心脏。 沈未松开了廖知书的手腕。 * 闹剧最终在调解下,廖知书同意初夏出院,前提是,除了之前的三万元,沈未还要再给一万元,算是给初夏出院后的营养费。 沈未一时拿不出三万元,问齐斯暮借了一万,当场转给了廖知书。 他提出能不能给他们十分钟,廖知书得了钱,心情大好,二话不说同意了。 沈未带着初夏来到了医院的小花园里,坐在长椅上,她没说话,垂着脑袋,蔫蔫儿的。 她脸上的巴掌印褪去了些,但依然泛着红。 嘴角已经消过毒,伤口仍在,红红的。 她穿着白色t恤、黑底粉花半身裙,扎着马尾辫,留着空气刘海,有种乖巧的可爱。 沈未将买来的花递给她。 方才并肩走时,初夏思绪纷乱,没注意到他手里的花,此刻一惊,抬头看他:“送我?” “嗯。”沈未面露歉意,“不好意思,这几天没来看你。” 初夏看到了他右眼角有点乌青。 她很熟悉这样的伤口,是被人打的。 但她没有揭穿。 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没事。”初夏看着怀里的粉色花束、绿色叶片,“谢谢你的花,也谢谢你今天帮我说服我妈让我出院,我妈……” 她一直低头,没敢直视沈未。 前不久,沈未走出病房,抬手帮她擦嘴角血珠时,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心跳可以跳那么快,如急骤不止的雨。 咚咚咚,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她把手按在心脏的位置,生怕被他发现。 第一次有男生碰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上的纹路。 须臾而已,却像过了许久许久。 哪怕离开后,尚有余温,热热地烫着她。 从这之后,她便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了。 廖知书恬不知耻地问沈未要钱的场景还在她脑中,她羞愧到不行,几次扯廖知书的衣袖,朝她使眼色,她丝毫不管,还狮子大开口,这跟讹钱有什么区别? 她很想跟廖知书说“别这样”,但她知道,她这样无疑火上浇油,不得不像个局外人一样杵着听廖知书给他一笔一笔地算账。没算几笔,沈未似乎听不下去,直截了当地问:“还要多少?” 初夏最后没说“我妈怎么样”,而是低低地说:“对不起!” “初夏,你没有错。”沈未说,“我愿意给那么多,那是我欠你的。” “沈未,”初夏终于抬头,“你不欠我的。” 如果不是你,恐怕我早就死在八天前了。 初夏说出一直想跟沈未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谢谢你,沈未。” “没什么,谁看了都不会不管。” 沈未并没有多问,为什么你会被关在后备厢,为什么你妈会那样对你。 宇宙之大,很多人自顾不暇,更别说还去帮别人。 初夏这几天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他挡刀的勇气来自哪里,是他帮她 后的因果关系。 她查资料后,也明白了那个吻,不是在耍流氓,而是他救她的方式。 “回去后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没事。” 言外之意很清楚,我没事的话,不会给你打电话。 初夏没有跟他说“再见”,以后只是陌生人,还是不说“再见”为好。 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转头看还懒懒散散坐着的沈未:“以后不要打架。” 看着初夏离去的背影,沈未摸了摸右眼尾的那片淤青,不疼了,但还没完全消退。 沈未菲薄的嘴唇微微勾起。 洒落一身的烈阳,似乎比往日都要明媚。 * 夜色如倒灌的海,弥漫着夕照镇,也弥漫着这栋二层小洋楼。 初夏收拾了一下午的屋子,毫无例外,她依然被分到了最小的房间,这次的在二楼走廊尽头。 大概只有六平米,里面摆了一张简陋的床、衣柜、小小的书桌。 还好她的东西少,要不然就这么点地方,根本装不下什么。 不过,她很知足,因为这个房间有一扇朝南的窗户,窗外有一棵高大的凤凰树,比别墅还高。树上开了一朵朵鲜艳的凤凰花,比她看过的任何花都要娇艳,红似烈焰,美如画卷。 她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翠绿的叶、鲜红的花,赏心悦目。 小洋楼在巷子里,几乎听不见车声。 夜晚更是安静下来,初夏除了收拾自己的屋子,还听从廖知书的指挥,把上下楼都打扫收拾一番。 等忙完这些,她累得腰疼。 她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拿出一本新的日记本,而这本新的日记本下面有几本用旧的日记本,她数了数,一共六本了。 这是她第七次搬家了。 前四本日记本都是很普通的那种,后来的三本,包括这次买的,都是上锁的。 自从她知道廖知书偷偷看她日记本后,她就防备起来了。 廖知书有次还特意拿那本上锁的日记本,质问她:“初夏,买本日记本需要上锁吗?你防备谁呢!” 初夏沉默,像塞满棉花的娃娃,任由廖知书怎么说她,她都忍耐着、承受着。 心里想着,我买上锁日记本,当然是防着你。 但如此忤逆廖知书的话,她不敢说。 在廖知书进行了长达十几分钟的不满输出后,初夏抬头,努力朝她笑着:“妈,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个本子好看就买了。” 最后还是父亲初文北过来打圆场,廖知书才放过她。 初夏有个习惯,每次搬家,她都会换一本新的日记本,寓意着新生活的开始。 虽然她并不希冀着新生活有多么美好,但买一本新的日记本,是她为数不多的给自己鼓劲打气的方式。 初夏翻开日记本的扉页,在上面写着: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我与地坛》 最下面写着:夏夏同学,你不要被生活打败,你要好好活着。活着,就是最大的成功。【注】 后面还画了一只简笔画小狗,眼睛笑得像月牙的小狗。 …… 2013年7月20日晴 不知道是不是我跟老天许过愿,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搬到有海的地方。 老天待我仁慈,这次搬家终于搬到了一座有海的小镇啦! 我很喜欢小镇的名字——夕照镇。 好像有温暖的夕阳照在我身上,是很富有诗意的名字。 妈妈自己坐了小轿车,让我待在另一辆面包车的后备厢,我很不喜欢,但我不能说什么。 当我跟那么多家具木板挤在那么小的空间里时,我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块木板,都没被打包,就被胡乱地塞在里面。 我常常会想,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玩,它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箱子,而我是被挤在角落里的那粒尘埃,不会被人看见,也不会被人在意。 那天,我差点中暑死了。 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但那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我很热,也很渴,感觉自己就要晕过去了。 我看书上说,人死之前,脑中会走马灯似的过一遍,可为什么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不过,我看到了一个男生,一个像星星一样闪耀的男生。 是他救了我。 他还……亲了我。 当时只觉得他是趁人之危的流氓,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救我。 我的初吻没了!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被一个陌生人夺走。 不过,我可不欠他的,因为我帮他挡刀了。 这不是什么多光荣、多了不起的事。但对我来说,这很了不起!因为,这可是我第一次这么勇敢!虽然有回报他救我的意思,但我还挺勇敢的,是不是? 第6章 他很负责,不管我妈多么地不讲理、多么地贪婪,他都照单全收。 我没见过这么傻的人,他怎么就不问我妈要住院的缴费单,核对后,自然知道要给我妈多少钱,他竟然给了四万!我看他穿的都很普通,应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甚至可能会有些穷,那些钱,会不会都是借来的? 即使他没钱,他还在第一天给我买很多份吃的,在我今天出院的时候,又是买水果、买饭,还送我花。 我以为他就是个混混,喜欢打架,但他其实挺善良的。 我妈多问他要钱这事,我真的很不喜欢!以后我要多攒钱啦,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多余的钱还给他。 还有哦,我今天还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就是无论我妈说什么,哪怕打我,我都要出院,我真的不想赖着不出院,这种行为真的很无耻! 十六岁的夏夏同学,你能想到有一天,你竟然敢跟廖知书女士沉默反抗,还朝她瞪眼吗? 是不是没想到? 这要感谢一个给我留言的网友。 第5章 金发少年撞上了混混头目的后背 我不是有个账号吗,现在做得还不错,已经有二十几万的粉丝啦,上个月月底我发过关于父母喜欢控制孩子怎么办的视频,结果发评论讨论的人还挺多,大多数留言说自己也有这样的困扰,只有一条是给建议的: 你没有能力逃离父母时,就好好提升自己的能力,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你可以把他们的话,当成耳旁风,就是字面意思,一阵风。风吹来了,是不是很快就吹走了?你不要太当真,太当真你会受伤。他们控制你是一次伤害,你当真是二次伤害,你要是在日后的每天都回忆那天的情景,就是三次伤害、四次伤害,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 当然,除此之外,你也不能做一个懦夫,不是他们说什么你就得听,适当的时候,你要有自己的主见,要适当地反抗。你不要觉得他们是世界的主宰者,不要觉得他们说的话都是至理名言,其实不然,喜欢控制孩子的父母,是因为在别的方面无法体会到掌控权,才会在弱者身上发挥。他们不是世界的主宰者,他们是世界的懦夫!要跟这样的父母保持距离,要有边界感,减少他们伤害你的机会。 如果你有能力逃离父母的话,我劝你,还是逃得远远的。都说家暴只有0次跟无数次,其实父母对孩子的控制欲也是。【注】 这样的父母不是在培养小孩,而是在培养“奴隶”。 你不要成为谁的“奴隶”,你要成为自己人生的主人! 这位网友已经陪我整整一年了,从开号到现在,每个视频的留言区都有他的影子。虽然我们是陌生人,但他就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总能适时地给到我安慰。 如果不是他发这些,我是不会有反抗意识的。 我承认,我是胆小鬼,我害怕跟妈妈对视,害怕她生气时快要冒火的眼睛;我害怕跟妈妈争吵,因为她骂人太厉害了,别说我跟她吵,就是顶嘴一句,她都要骂我很多句,甚至打我。 从今往后,我也想成为自己人生的主人。虽然这个很理想化,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实现。 今天啰啰嗦嗦写好多,就先写到这里吧,外面的天不算多黑,一抬头可以看见窗外的凤凰树,还能看见夜空的星星。 初夏写了整整四页,落笔在“星星”处时,想到了自己给沈未取的“星星”少年,不禁莞尔。 她合上日记本,上了锁,把它放 到抽屉里,抽屉也上了锁。 她把桌上收拾整齐,最后目光落在桌子左边的花瓶,花瓶里插着粉色的花,是沈未送她的那束,长得跟玫瑰很像。一开始她还想呢,为什么他要送自己粉色玫瑰花,难道对她有什么别的心思? 后来她特意搜了下,这种花叫荔枝玫瑰,被简称为粉荔枝,散发出荔枝的甜香,像在闻荔枝气泡水,透出夏天的味道。 做点缀的除了有她认识的尤加利叶,还有她不认识的一种绿色植物,搜完得知是春羽,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小天使。 装花的瓶子是她从廖知书想要扔掉的玻璃罐里捡来的,瓶口小,只能插三支。其他的还挤在包装纸里。 她还查了下,容不容易养活,结果有网友说,不管怎么养,新鲜期都不过两天。 不管怎样,别人的一片心意,她要好好养着。 * 翌日,初夏去外面捡来了几个玻璃瓶,洗干净后,把剩余的粉荔枝放进去,每天都换水,但养了两天,原本粉嫩嫩的花瓣开始变黄、发枯。 初夏有点难过,拿出手机,拍下粉荔枝变黄的视频,直到粉荔枝完全枯萎,她都记录下来了。 但剪辑出来的视频,只有新鲜的粉荔枝,夹杂在她的日常vlog里,取的标题是【人生有没有保质期?】 评论区那个常客“白日梦想家”留言:花有花期,人生没有保质期。搬家快乐! …… 初夏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去看海,她都查好了,这个镇就有几处海,有一处还是景点,她想找一天去看看,但廖知书让她在家里好好待着,不要出去。理由是,上次中暑你忘啦。 中暑差点要死的事,初夏从没跟廖知书说过,估计是司机说的。 她知道廖知书这样说,并不是为自己好,不过是希望她在家里干活。 家里请了个家政阿姨,负责洗衣做饭,但廖知书非要让她天天洗衣服,不只洗她的,还要给他爸和他哥洗,甚至连内裤都要她洗,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仿佛在提醒她,她有多低/贱,只配给他们刷鞋、洗衣服。 她看着廖知书手里拿着的两条男士内裤,尽量让自己很有礼貌,微笑着说:“妈,这个可以不洗吗?” “之前一直都是你洗的,你不想洗,你在想什么呢?”廖知书脸一沉。 之前洗是因为她不懂男女授受不亲,不懂“不听爸妈话的孩子不一定是坏小孩”,更不懂“爸妈控制你时,你也是可以反抗的”。 初夏没有反抗,不是她逆来顺受惯了,而是她知道,不管她是否反抗,最后的结局不会有一点变化,错了,会有变化的,会承受廖知书的言语暴力,甚至拳头暴力。 那段时间,她背上的伤并没有完全好,洗衣服、晾衣服时,都会牵扯到伤口,快要愈合的伤口又会裂开,她不得不在晾晒完衣服后,对着镜子抹药。 她的背很白,在蝴蝶骨右上方的位置有一道醒目的伤口,结了痂,但裂开了,渗出血珠,血珠把她的白色t恤都弄花了。 血没有停,她用棉签擦了一遍又冒出来,再擦,再冒出来,疼意一次次袭来,她咬着牙,艰难地处理伤口。 她忽然想起,有个少年跟她说:“回去后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的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抽走,她有点窒息。 很想很想跟谁倾诉,可她的遭遇,多么不光彩,多么伤自尊。 无法跟任何人倾诉。 初夏继续擦掉血珠,直到手都酸了,她才勉强擦掉,再消毒上药。 外面的阳光很好,凤凰花开得很绚丽,吹在身上的风也暖暖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她却觉得鼻子酸酸的,像吃了一颗酸柠檬。 * 初夏能去海边,是在一个月后。 并不是去她在网上搜到的夕照镇的任何一处海,而是距离夕照镇一百多公里的蓝岛。 要先开车去码头,再乘船,才能抵达廖知书口中的美丽岛屿。 一同前去的有廖知书、初文北,还有她的哥哥——初阳。 初夏一路上就没怎么休息过,廖知书让她给她拍照片、录视频,还给他们三个人拍合照,她成了他们旅游途中的记录者。 而她不过是,局外人。 无所谓了,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也习惯了。 但看到别的一家人,找她帮忙拍照片时,她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涌上一阵酸涩。 …… 入住的是一家叫“归真”的民宿,临海,从居住的两层小楼就能看到海,二楼一旁还有室外楼梯,可以上去看海景。 初夏站在二楼上面的露台,看着不远处的海,湛蓝湛蓝的,海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海风吹来,卷起盛夏里的热意,还有咸咸的海水味。 这是她第一次看海,眼睛亮亮的,心里有着难言的兴奋。 一路上所承载的酸楚、迷惘,此刻都一扫而光。 “初夏,下来!”有人在喊她。 初夏一低头,看到楼下站着的少年,是比她大两岁的哥——初阳。 浑身上下都穿的名牌,黑色t恤上布满品牌logo,短裤上也有一个很大的logo,就连脚上的那双网状运动鞋也遍布logo,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富家公子哥。 一身全是新的,而她身上穿的,还是去年买的白色连衣裙,一次没舍得穿,买的时候她就想着,如果有一天去海边,一定要穿上,会跟大海相配吧。 第7章 * 从远处看海,跟在近处看海的感受截然不同。 如果说远处看海,看得是海的壮阔无际,那么近处看海,看得是海的温柔无边。 海水温柔地涌上海岸,又悄然退去。 这座岛尚未被开发,具有原生态的美,海水也是异常清澈,能清晰看到水下的海草、贝壳。 初夏看着这片湛蓝的海,内心雀跃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就连嘴角都不由得露出笑容。 尽管她在他们三人的后面走着,但丝毫不影响她看海。 她的双肩挂着袋子,手里提满了东西,跟在他们三人后面,不只是像小跟班,更像小丫鬟。 初夏没去管肩膀的疼痛,也没去管手腕处已经被勒出了重重的红痕,她沉浸在海的世界里,一路用手机录着眼前的美景。 从海面到天空,海天一线间,被深浅不一的蓝色覆盖,像夏日里打开了一瓶冰镇饮料,看了能化解这烈阳下的酷热。 偶尔镜头里会有几只飞鸟掠过,会出现小小的船只,还会有赤脚踏入海水里的游客。 她这个观光客,将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记录着。 这些会是她剪辑生活vlog的素材。 忽然,有几道身影出现在镜头里。 他们说笑着,声音清脆脆的,是少男少女们的声音。 他们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朝气的,热烈的,宛若一株株生机蓬勃的植物。 初夏下意识地将镜头转过去,有一个男生在人群里很特别。 个子很高,染一头金发,穿着白色棉麻长袖、黑色运动长裤,穿人字拖,双手插兜,背朝她走来,步子不急不缓,身上有几分痞劲儿。 又是哪个社会上的混混吧,他身边的人都没他惹眼,他应该是混混头目。 这身形,让初夏想起了沈未。 沈未跟这个混混头目差不多高吧,走起路来也是晃晃悠悠的,仿佛天塌下来都没他事。 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初夏刚想放下手机,忽然后面有一股冲力,将她撞得往前扑去。 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混混头目的后背。 糟了,惹上混混头目了! 初夏内心一阵慌乱,手脚都僵硬,贴着混混头目的背,吓得不敢动。 她闻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清冽的雪松味。 跟沈未身上的一样。 一定是错觉,怎么可能! 沈未是黑发,而眼前的少年是金发。 “未哥,我跟冲浪俱乐部的负责人说好了,那边给腾出来了一套,现在齐全了,咱们过去吧。” 是熟悉的男声,初夏刚想转头看来人,视线却对上了混混头目的,她惊得睁大眼。 第6章 主动邀请要不要跟讨厌的人,一起玩…… 对上的这双眼睛细细长长的,眼尾还微微上挑着,眼 窝深邃,眼眸漆黑,很好看的一双眼睛。 初夏认识这双眼睛的主人。 她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沈未。 这一个月来,她没有收到沈未的任何消息,廖知书没再提过他的名字。她也从没给他发过一条信息。 他们的缘分,止于7月20号那天。 整整一个月,又见面了。 他怎么染了金发?不像混混,倒像二次元里走出来的漫画少年。 但她不喜欢染发的人,尤其还是如此夺目的颜色。 “你要贴到什么时候?”沈未的言语里带着几分戏弄,眼尾往上勾着,垂眸看着时隔一月再见的“小天使”。 “小天使”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格外害羞,脸上飞上两抹红,眼睛闪烁着看他,像做错事的小孩,跟他认错:“对不起!” 她换了发型,长发编了两条麻花辫放在胸前,额前垂下来几捋头发。比之前扎马尾辫的她更减龄、更可爱。配上她的白色连衣裙,仿佛坠入人间的小天使,干净纯洁。 “要怪就怪他。”沈未看向罪魁祸首齐斯暮。 齐斯暮看到熟人,指着初夏,眼睛放光:“是你啊,初夏,这个发型好适合你,超级无敌可爱!”齐斯暮表扬起人来,一点都不吝啬。 “认识的?”有女生问。 初夏朝她看去,长得很好看,浓颜系美女,染着粉紫色头发,大波浪长卷,看起来比较成熟。 出于礼貌,初夏朝她微笑点头,算打招呼。 浓颜系美女倒落落大方,伸手介绍:“你好,我叫孟际遇,际遇的际遇。” 初夏也不忸怩,回握,她的手很暖也很干燥,而她的手心因刚才的紧张慌乱,渗出了一点薄汗。 她只稍稍跟孟际遇握了下,很快松开。 “一个人?”沈未看着看起来有些不自在的初夏。 “没……”初夏被一群陌生人盯着,浑身有些不舒服,她不喜欢自己成为焦点,她朝前面指了指,“跟我家人一起来的。” 沈未看去,只看到远处的三个小小的身影。他收回视线,看了看挎着大包小包、拎着塑料桶的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谢谢,不用了。”初夏是爸妈和哥哥的贴身丫鬟,要寸步不离。 她往前看了看,他们三人的身影都快消失在视线里了,她得赶紧过去,要不然廖知书又要数落她了。 初夏没有跟他们挥手,也没有跟他们说再见,像一棵羞涩的含羞草,静默离开。 …… 齐斯暮看着身上挂满东西的初夏,还挺像一棵圣诞树,就是这棵圣诞树看起来有些不堪重负,右肩几乎都压得往下沉,仿佛被积雪压弯的树枝。 他有点担心她的伤口,长叹一口气,跟沈未说:“未哥,初夏背那么多东西,会不会扯到伤口啊?” “应该不会。”都过去一个月了,怎么着应该好差不多了。 但他脑中浮现出初夏为自己挡刀那天,她的后背被刀狠狠插中的一幕,血瞬间喷溅出来,她的白色上衣被血染红,止也止不住。 不管是从住院,还是现在,沈未看初夏被家人这样对待,可见她在家里的地位极低。 他能做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从很早之前,沈未就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齐斯暮盯着负重前行的初夏看了会儿,转过身,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们在说什么,之前就认识初夏?”孟际遇察觉到了什么。 “就……”齐斯暮想道出实情,却看到沈未递过来让他噤声的眼神。 “没什么。”既然未哥不想让他说,齐斯暮讪讪地挠了下后脑勺,止住话题。 孟际遇没有继续追问。 方才遇见初夏的事,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插曲,现在他们又聊起其他话题,唯独沈未没有加入聊天队伍里。 他耳边有海水拍岸的声音,还有这群人聒噪的说话声。 世界又变得热闹起来,他却在热闹中听到了软糯甜声。 是一声惊呼。 沈未听得心头一震,立刻转头,看到了正弯腰的初夏。 如齐斯暮所说,她右肩被压弯了。 他走在队尾,二话不说跑过去。 “怎么了?”沈未问完才发现,自己多么紧张她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初夏感到脚心一阵疼痛,想弯下来看,却被肩头的重物弄得很难蹲下。 沈未见状,一把从她肩头和手腕上,把所有的物品统统拿下来,毫不客气地扔到了一旁,仿佛在扔垃圾。 “你能不能轻点放。”包里面放着廖知书他们的东西,好像还有玻璃制品,要是坏了就不好交代了。 “你还有心思管这个?”沈未蹙起眉头,“你坐起来,我帮你看看。” 初夏乖乖坐下来。 沈未拿起她的右脚,放在她纤细白皙的脚踝处,看到了她的脚心扎了一块绿色玻璃,血已经渗出来,越流越多。 “初夏,你受伤了!”齐斯暮发现沈未不在后,找了过来,便看到了这一幕。 “扎了块玻璃。”沈未看向初夏,她咬着牙,看起来挺疼。 他记得她为自己挡刀时也是这样,只是面部表情比这次缤纷多了,那次可能太疼,她还哭了。 有几次,他竟然梦见她,梦见她流着眼泪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她那副样子很可怜,还让他有些心疼。有一次他想帮她把眼泪擦掉,但快碰到她脸时,她却变成了一缕烟,悠悠地飘散了。 她看起来挺怕疼,沈未声音放软,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柔和,哄小孩似的说:“我会拔出来,你忍着点。” 初夏点点头。 玻璃不大,扎进去也不太深,沈未知道,这种伤口拔的时候速度要快。 刚想拔,停了停,问围过来的好友们:“你们有谁带碘伏和药了吗?” 几人纷纷摇头,孟际遇说:“我的放在民宿。” 初夏说:“你拔吧,我带了。” 沈未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拔之前让齐斯暮从包里找消毒用品,找到后才快速地拔玻璃。 第8章 拔的瞬间,他的左手腕被人握住,他抬头,看到初夏忍痛的脸庞。 沈未先用矿泉水帮她清洗了伤口,才上碘伏,却发现,她伤口的血似乎怎么也擦不掉,擦掉又冒出来,根本无法抹药。 沈未问:“创口贴有吗?” 初夏说:“在我包的内侧小袋里。” 齐斯暮给沈未递过去一枚创口贴,鲸鱼图案的,很可爱。 “初夏,你怎么流这么多血啊?”齐斯暮凑过来,“伤口也不深啊。” “就这样。”初夏发觉自己还拽着沈未的手,红了脸,连忙松开,“贴吧,我还要去找他们。” “你不找他们会怎样?”沈未帮她贴上创口贴。 他的右手腕上覆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是她方才留下的汗水,黏腻湿润,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是什么感觉,他说不上来。 沈未的神色里带着点不耐烦,也带着点嘲讽。 仿佛在说“你不找他们,他们也不会在意”。 初夏本来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他们的贴身丫鬟,毕竟这事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她并没有回答沈未,而是想站起来,却被沈未按住肩膀:“就不怕再被玻璃扎到?” “我有鞋,我会把鞋穿上。”她赤脚走在沙滩上,是想体会细软的沙子,当脚被热热的沙子包裹时,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用你这受伤的脚?再做他们的保姆?”沈未神色冷然,不给她留一点情面。 初夏从来没有反驳别人的习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未看到向来乖巧的她,脸上露出不悦,樱桃唇几次欲启,却什么都没说。 本来他还可以说出更直白犀利的话,但终究没忍心说出口。 “你的手机呢?”沈未朝她伸手。 “你要做什么?”初夏提防地看他。 “告诉他们,你受伤了,不能做他们的保姆了。”沈未说得坦然,“我会负责你的安危。” “不,不用。”初夏从一旁的包里拿出自己的拖鞋,就要穿上,沈未直接拿了扔到一旁。 “沈未,你做什么?”初夏不理解为什么沈未要这样,格外强势霸道,她不喜欢这样的人,跟廖知书一样,喜欢控制别人,她很反感。 在他们这样的你来我往中,齐斯暮看不下去了,好心劝初夏:“初夏同学,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未哥是希望你能好好休息啊,别给你家人当牛做马。” 初夏忽然鼻间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连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跟她受伤时止也止不住的血一样。 好丢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初夏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 她不想这样,但眼泪宛若汹涌潮水,将她覆没。 “你们俩会不会说话啊。”孟际遇蹲下来,环绕住初夏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肩头,边帮她擦眼泪边安慰,“初夏,不哭了啊,我待会儿帮你教训他俩。” 初夏也想停止哭泣,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不是因为他们说她是“保姆”“当牛做马”,是因为他们让她别这样做。 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让她别这样做,看到她这样做的人,不是看热闹,就是嘲笑她。 她知道,这个世界很世俗,人人都爱捧高踩低,偏偏她是那个低处的蝼蚁,可以任人嘲讽。 她以为自己这种事做多了就没什么了,但被人这么揭穿,她觉得又委屈又难受。 不相熟的人都看出来她在家里的地位,他们三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内心那个反抗的小触角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探出头,戳着她柔软的心脏,弄得她特别不是滋味。 初夏一抬眼,撞进了沈未那双漆黑眼眸,声音哽咽:“沈未,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其他几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竟然有人跟他们的未哥当面说讨厌?不要命了? 沈未这下要抛弃这个女生了吧,她当不当“保姆”都跟他没关系吧! 然而,他们听到的却是: “初夏,要不要跟讨厌的人,一起玩?”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桀骜不驯的未哥吗? 第7章 手腕被拽住别急,我送你回去 初夏向来与人为善,跟谁一起都和和气气,哪怕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这都得益于廖知书对她打压式的教育。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要跟沈未说“你很讨厌”,说完她就后悔了,她以为他会勃然大怒。 毕竟,她可是见过他以一敌多的打架场面,那真是够狠。 这样的人,她根本就不能招惹。 但她没想到,她没在他脸上捕捉到一点生气的迹象,更没有听到他怼自己,或者有不好的举动。 他问她,要不要跟她一起玩。 语气哪里还有方才的强势霸道,温和得不像话。 …… 理智告诉初夏,不要跟他们有交集,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还是不要有来往。 但心里却冒出来一个声音,你现在脚受伤了,还要为他们三个人当牛做马吗?有人愿意跟你一起玩,你不想玩吗? 而且他们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混混,反而……像拯救她脱离保姆之列的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初夏思索片刻,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沈未。 沈未并没有离开,而是当着初夏的面跟廖知书介绍了自己,还说了初夏的情况,最后跟她说会把初夏背着的东西给他们送过去。 手机开了外放,廖知书时不时跟一个男生说着什么,根本不在意沈未在说什么,只说“好好好”。 “你都听到了。”沈未这次并没揭开她的伤疤。 初夏没想到自己在他们心中的位置那么低微,她没受伤时,廖知书把她当保姆,现在廖知书得知她生病了,直接把她当一个可以抛弃的累赘。 这就像一通羞辱自己的电话,初夏的心脏一直往下沉,几乎要沉入深渊,像被人狠狠捏着,生疼生疼。 升起比方才还大的委屈,鼻子酸酸的,想要落泪,但她忍住了。 她不敢看在场的任何人,觉得看向她的目光都是复杂的。 她无法跟他们解释,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妈妈。 * 初夏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冲浪俱乐部,她被孟际遇搀扶着在一棵棕榈树下休息,负重前行的物品被齐斯暮送给了廖知书。 等她再见到他们时,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几分钟。 起初,她靠在树干上,静静地看海,直到听到有人喊她,她才转头。 一行人都换了衣服,她在电视里看过,是冲浪服,每个人的腋下都夹着冲浪板。 齐斯暮走在最前面,笑着朝她挥手,仿佛他们认识很久。 齐斯暮真像一颗行走的欢乐豆。 沈未呢? 初夏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他在队尾,穿了一身黑色紧身连体冲浪服,凸显出少年人独有的身姿,挺拔修长,因为贴身,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不厚不薄,刚刚好。 孟际遇正在跟他说着什么,他也在回应着。 他们相处起来很自然,像认识好久的老友。 “初夏,看我穿这身像不像去参加世界先生选拔赛的?”齐斯暮孔雀开屏似的在初夏面前转圈。 初夏不知道什么是“世界先生选拔赛”,却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孟际遇见初夏是老实孩子,怼齐斯暮:“齐斯暮,你要是能参加世界先生选拔赛,未哥就可以当选世界先生冠军了。” 高下立见的对比,齐斯暮却并不在意,仍嘻嘻笑。 齐斯暮问:“初夏同学,你会玩冲浪吗?” 初夏摇了摇头。 “没事,下次有机会,哥教你!”齐斯暮说,“要不要往前走走,离近了看看我们冲浪?” “那儿没树,就坐这儿。”沈未站到树下,看着沙滩上洒下的烈阳。 “未哥,谁还不知道你,你是怕初夏同学被晒中暑吧。”齐斯暮想到未哥跟他讲过第一次遇见初夏,她差点中暑的事,“你就护着她吧。” 有男生开始起哄,问沈未是不是偷偷谈了小女朋友,结果直接吃了沈未一巴掌:“瞎说什么,别把人家小姑娘吓跑!” “你们搞什么啊,齐斯暮你说说,你们之前怎么认识的?”孟际遇懒得猜来猜去,直截了当地问。 “未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说啦?”齐斯暮征求性地看向沈未,见他没反对,便说,“初夏不是未哥的小女朋友,上个月为未哥挡过刀,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这样啊~”孟际遇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个乖乖巧巧、瘦瘦弱弱的女生,她竟然有为别人挡刀的勇气,真看不出来啊。 孟际遇不由为她竖大拇指:“初夏,你很勇啊!” 初夏被他们搞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件事不过偶然,她谦虚道:“没什么。” 第9章 她没法像别人一样落落大方地说“谢谢”,只能羞涩地说“没什么”。 他们离开前,沈未依然走在队尾,还特意嘱咐初夏:“乖乖待着,别走。” 像大人在跟一个小孩说话,生怕自己的小孩会走丢。 …… 初夏没听沈未的话,没有乖乖坐在树下,而是忍痛走在沙滩上,边走边用手机记录这群少年冲浪的身影。 他们像海洋里肆意游弋的鲸鱼,逆浪前行,不惧掀来的一个又一个的浪头,一直奔向海的更深处。 他们满身热血,一路昂扬。 他们似乎比天还高远,比海还磅礴。 从远处看,跟离近了看,感官截然不同。 沈未第一个看见她,朝她挥手,让她回去的意思。 初夏没走,反而朝他挥起左手。 彼此回应间,初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某种自由,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她为他们拍下一张张照片,也录下一段段视频。 齐斯暮看到时,直夸初夏拍照技术了得,堪比杂志大片。 “初夏,你拍得太好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玩啊!”虽然还没到下次,齐斯暮已经做口头邀请。 “嗯。”初夏轻轻应了声。 这些口头的邀请,她并未当真。 谁都不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时候。 “我先走了,拜拜。”初夏朝他们摆手。 “跟我们走吧。”沈未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还是不用了。”初夏婉拒,他们都是相熟的,自己加入其中,不太合适。 “欸,初夏同学,别走啊。”齐斯暮见她要走,叫住她,“我们的手机放在冲浪俱乐部,加个q/q,你把照片发给我们。” 初夏说:“我把q/q号发给沈未,你们加我时备注下名字。” “走吧。”孟际遇拽上她的胳膊,“跟我们玩,不开心?” “没有。” “那就一起吧!” 他们热情,她再拒绝,倒显得有些矫情,索性跟他们一起。 …… 到了冲浪俱乐部,大家纷纷加了初夏的q/q,沈未正换完衣服出来,擦着头发。 齐斯暮格外有眼力见,领着其他人出去,留给他们一方安静的小天地。 “你在等我?”沈未走到初夏面前。 她正襟危坐地坐在休息区的软质沙发上。 初夏抬头,一滴水,沿着他的下巴滴落,恰好滴在她的脸上。 她刚想去擦,沈未却抬手帮她擦掉。 心忽然怦怦直跳,脸颊也红了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和慌乱,初夏垂下了眼眸。 沈未坐在她身旁,她闻到了他身上那熟悉的冷冽的雪松味。 仿佛让她步入一片清新的森林。 “我……”初夏嗫嚅着,想不到要怎么说。 其实,她并不是在等沈未,方才一群人跟她一起说笑,现在他们都散了,会让沈未有她在等他的错觉吧。 “是有什么想单独跟我说?”沈未并未发现初夏的不自在,还在很自然地擦着金色头发,胡乱擦了几下,把毛巾放到一旁,侧头看她。 不知是不是被太阳晒到了,还是害羞了,初夏的脸红扑扑的,他还没见过这么爱脸红的女生。 “没。”初夏双手乖乖地搭在膝盖上,手指绞着,心跳得快起来,“谢谢你们。” “谢别人,都不知道要看对方的吗?” “什么?”初夏终于抬眼看他,看到他惯有的冷然眼眸里似乎有一抹笑意。 沈未伸出两根手指,先指了指她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着别人说话,会比较有礼貌。” “哦。”初夏虽然嘴上应着,但看他的眼神有些闪躲,“谢谢你。” “初夏,最好再笑一下,要笑得自然些,不要假笑。”沈未伸手在放在她抿紧的唇边,把她的嘴角往上扬。 有点力道,弄得初夏感到了嘴角的皮肤在拉扯。 之前有跟她走的近的女生跟她说过,她笑得太假了,能不能笑得真实点。 什么才是真实的笑容?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会真笑了? 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他这样的动作,忽然让初夏想起了某个牙膏品牌的广告,代言人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笑得格外甜美,她忍不住笑了。 “对,你就该这样的笑。”沈未看到她的笑不再只停留在嘴角,笑意抵达到了眼中,鼓励她,“记住现在的感觉,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地笑,很好看。” 他说的最后三个字,仿佛火药的引线,一下子被点燃,在她心间引爆,炸开起起伏伏的心跳。 沈未的手指并未在她唇角多加停留,而是适可而止地移开。 刚才的举动,自然地仿佛好友间的友情提醒。 但对初夏来说,却像有人在她心间种了一整片花园,即使园丁离开,但花香恒久。 他指尖的温度尚存,烫着她的唇角。 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烈阳。 不在于有多耀眼、有多滚烫,而是可以在她的方寸世界里,给予她温存,哪怕只有一点点。 初夏的心有点乱:“我该回去了。” 她站了起来,手腕却被人拽住:“别急,我送你回去。” 第8章 你在拍我?将小小的她圈在了怀里,像…… 黄昏降临,午后炽热的烈阳落在海平线上,圆圆的一轮,在海面映照着。 橘色霞光铺满天际,海风吹来,海面泛起碎金子般的光。 海水被染上了橘色,像绚丽的玻璃海。 初夏很喜欢看日落,每次看日落时,总会想起《小王子》里的小王子看日落的一幕。 小王子有段独白是:“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日落,你知道,悲伤的人会爱上日落的。” 初夏常常想,她是不是那个悲伤的人。 如果是,为什么廖知书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你看起来有点伤心。” 是不是她藏得太好,所以廖知书根本没有察觉到? 就像她总喜欢以笑示人,笑多了以为自己演得够好,却还是被沈未轻易看穿,不过是假笑。 初夏用手机录下这美好的一幕,却无意间将沈未也拍了下来。 “你在拍我?”沈未作势要去拿她的手机。 初夏怎么可能让他拿走,里面拍了好多好多视频,有意无意间拍了不少关于他的。 她把双手背到身后,沈未双手探过去要拿,两人的身体忽然贴近。 沈未几乎将小小的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像在抱她。 初夏的心忽然狂跳,睁大了杏眼,怔怔地看他。 沈未也直直地看她,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世界仿佛静止,远处的落日、染红的玻璃海、海边嬉笑的小孩,似乎都不见了。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只听得见他们彼此的心跳声。 怦怦怦,清晰地传到彼此耳边。 初夏的耳根,如同天边的晚霞,红了一片。 她等着他先破这尴尬的局,但眼前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环着她,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沈未,你做点什么吧。 初夏在心里嘀咕着。 沈未却好整以暇地看她,似乎在等她怎么做。 初夏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亲密,矮下身子,从他的臂弯里钻了出来。 她把手机收了起来,生怕要被沈未夺去。 初夏静静地走着,却发现身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停下来,看到沈未正弯腰找着什么。 初夏走过去,垂眸间,看到他金色的头发被晚霞笼罩着,变成了橘黄色,独特耀眼。 他身上的戾气仿佛都被柔和的夕阳抹去了些,变得温柔起来。 宽宽松松的棉麻衬衫套在他身上,被海风吹得鼓起。 初夏毫无预兆地看到了他后背上的淤青,长长的一道,有些触目惊心。 她看得一惊。 他又打架了? 从一开始,她就应该知道,他是危险分子。 可这样的危险分子,为什么对她比较好? 难道是他在伪装? 初夏禁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她想离开这里,离开有沈未在的地方:“沈未。” 沈未挪了一处地方,在海边翻找着什么,听到初夏喊他,转头看她。 “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初夏说完,径自往前走,但因为右脚的伤未愈,她走得并不快。 没一会儿,她的胳膊便被人拽住:“跑什么!” 沈未递给她一个海螺。 “这是……”初夏不解。 “拿着。”沈未将海螺塞入她手心里,“听一听,是不是有海浪的声音。” 初夏拿着海螺,迟迟未动。 “发什么呆,试试。” 初夏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将海螺放到耳边,果真,从海螺里传来海浪的声音,一阵一阵地袭来,轻轻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第10章 好神奇! 声音具有治愈的力量。 “送我的?”初夏看向沈未。 “要不然呢?”沈未微微勾唇,“你以为我没事找那么久,是做什么的?这种形状的、这种花纹的、这种完整度的,很难找。” “谢谢。”初夏知道难找程度的,因为她在海边时,想找几个好看的贝壳都难,别说这么好看的海螺了。 她没再提不要他送自己回家的话。 她边走边想,沈未应该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吧,他给自己的温暖,是具象化的,一点做不了假。 …… 沈未把她送到民宿时,廖知书他们还没回来。 初夏没有问他会在这里待几天,他也没问她。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干预对方,好像只要拥有过某段时光就够了。 告别时,初夏看着他一头的金发:“沈未,黑发更适合你。” 沈未忽然笑了,还从没人敢干涉他染什么发色:“希望我染回黑发?” “不染也可以。”她有什么资格干涉他?只是,她想用这样的方式,悄悄提醒他,不要做混混,要做好学生。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黑发更适合我?” “看起来会……乖一点。 ” * 齐斯暮不知道他家未哥发什么神经,刚染了没几天的金发,被毫不留情地染回了黑发,他就没见过这么糟蹋头发的,善意提醒沈未:“未哥,小心小小年纪发际线不保。” 沈未却毫不在意,还史无前例地吹了吹额前的黑发,问齐斯暮:“我是不是留黑发,更乖一点?” “……”齐斯暮瞳孔地震,一脸的黑人问号,摇晃着沈未的双肩,几乎要把他摇成不倒翁,“未哥,老实交代,你的心被谁狙击了?” 沈未自然不会透露实情,此后,这个问题,成了齐斯暮心中的头等疑云。 * 八月底,初夏去学校报道,初文北的司机送他们过去。 她坐在副驾驶,廖知书跟初阳坐在后座,她跟初阳交代了一路,去学校要做什么什么,事无巨细地讲给他听。 初阳比初夏大两岁,之前留了两级,现在跟初夏一样,也上高三,两人在同一所高中。 初夏并没有听,她已经提前在网上查好了,整理了报道注意事项,还特意打印了一份。 廖知书一下车便跟初阳往前走,完全不在意后面还有个女儿。 走出一段路,廖知书才停下来,跟她说:“初夏,你的学费我帮你缴,你不用跟着来了。我问你班主任了,公告栏上会贴分班的表。” “好,你们去忙。” 一路上的学生,基本都有家长陪着,初夏却形单影只。 在别人眼中,她像只落单的孤雁。 走到公告栏处,此时已经挤满了人,她根本看不见。 她不擅长在人群中占先,来了一波又一波同学,全都像勇士一样,冲到了前面,她次次都在队尾。 听到有女生议论: “好可惜,没分到一班。” “有什么关系,我们分到一个班啦。” “但没跟沈未在一个班啊。”女生的语气透出遗憾。 “你就那么喜欢沈未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很难追的。” 沈未?初夏一惊,是她认识的那个沈未吗? “是不是要看自己被分到哪个班?”突然,一个女生跟她说,“我带你去看。” 初夏还没看清女生长什么样,便被她拽着胳膊,挤过一个又一个同学,终于站在了公告栏前,映入眼前的第一个名字便是:沈未。 跟她认识的沈未同样的写法。 初夏特意看了看,他在高三一班。 身旁的女生撞了撞她的胳膊:“你不会也喜欢沈学神吧?” 沈学神? 初夏的视线再往左移,看到了醒目的红榜上,贴着沈未的照片。 不止一张,一共六张,连在一起,可以玩开心消消乐了。 六科,都是第一名。 初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光荣榜,他是学神? 混混是学神?这颠覆了她对他有史以来的认知。 像是为了撇清关系,初夏连忙小声澄清:“怎么会。我刚转校。” 她并没有说自己认识沈未,在这个同学听来,他们应该不认识。 女生找到自己的名字后,满脸笑容,似乎对分班的结果很满意。 “看,这是我。”女生指给初夏看,“我被分到了二班,你叫什么,我帮你找找。” “初夏。”初夏看到了她的名字:林朝朝。 “找到了,这是你吧?”林朝朝在第一排的最下面找到了她。 初夏点了点头。 “初夏同学,有缘啊,我们同班。”林朝朝拉着她冲出了包围的人群,“走,我带你去班里。” …… 夕照一中的建筑,红白色,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下,像电影镜头里的一帧美丽风景。 建筑没她上一所学校新,却有一种复古的色调,别具一格。 林朝朝很熟练地领着她来到了高三二班,她们来得早,还有很多空位。 “坐这排怎么样?”林朝朝拉着初夏坐到了第三排。 初夏身高一米六五,之前都会挑选第一排,这样能专注听老师讲课。 她谁都不认识,有人热络地想要跟她交朋友,她暗想:要不要配合她? 林朝朝见她看着第一排的位置,看出了她的心思:“第一排有什么好,做什么,老师一眼就能看见,不好不好。” 她做出妥协,让出了靠窗的绝佳位置,微微弯腰,伸手邀请,“请进,初夏公主!” “公主”这个称呼,初夏可担当不起。 她见林朝朝如此热情,只好同意。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今天除了要缴费领书,老师还会检查暑假作业。 林朝朝自从坐到座位上,便开始奋笔疾书。 初夏看了看,她在抄别人的,有一道物理大题,借她测试卷的同学抽回去说写错了。 林朝朝哪里会写,见后桌还没来人,象征性地问初夏:“初夏,你帮我看看,这道题你会解吗?” 结果,两分钟后,初夏递给她一张草稿纸,上面写着完整的解题过程。 “对吗?”林朝朝不确定对不对,只见学霸级别的人物陆序来了,连忙朝他招手:“陆学霸,坐这里。” 林朝朝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毕竟陆学霸个子高,一向都坐后排,这次在她座位旁停留了几秒,竟然破天荒地坐到了她的后面。 “陆学霸,你是不是看上我这位新同桌了?”林朝朝一把搂住初夏,“她叫初夏,刚转学过来的。我跟你说,她可乖了,不会早恋的,是不是啊,夏夏?” 第9章 欢迎新同学不再是暑假时见到的金发,…… 初夏的心倏忽一滞,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奶奶,没有人叫她“夏夏”。 她一时忘记要回林朝朝。 林朝朝见她红着脸,以为她害羞了,又说:“哎呀,我就开个玩笑,你们都别当真,毕竟,陆学霸,也不愁女生喜欢。夏夏,这是陆序,是大学霸。” “你好。”初夏看陆序,他长得很清秀,脸很白净,儒雅书生样。 “欢迎新同学。”陆序微笑着回,笑得很自然,落落大方的样子,仿佛蓝色天际飘过来的一片温柔的云。 “好了好了,陆学霸,你的物理测试卷借我下。”林朝朝说。 陆序从书包里翻找出物理测试卷,递给林朝朝。 林朝朝看着卷面上整洁俊秀的字,给他竖大拇指:“陆学霸,还是一如既往地做吾辈楷模啊!” “林朝朝,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做吾辈垫子啊!”一道活泼泼的男声插了进来。 “好你个齐斯暮,你才垫子!”林朝朝知道他说自己“垫子”,就是“垫底王”,她抄起一支中性笔,便朝齐斯暮扔了过去。 齐斯暮灵巧地一躲,成功躲过她的攻击。 “嘿嘿,两个月不见,朝朝同学怎么从竹竿一跃飞升为竹笋了,有什么独家秘方,也给我传授下呗!”齐斯暮坐在了陆序的旁边,一脸笑嘻嘻地跟林朝朝说。 “齐斯暮,你嘴欠的毛病,真是突飞猛进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啊!”林朝朝把练习册卷成筒,便朝齐斯暮肩膀上砸。 齐斯暮见林朝朝咬牙切齿状,在练习册即将降落他身上时,连忙拽住,佯装可怜样,跟林朝朝求饶:“朝朝女王,我错了,饶了小的吧,小的不敢了。你是天下第一绝世大美女,谁敢与你争锋,我必给他送终。” “看在你有悔心的份上,女王大人就饶你一回!”林朝朝收回了练习册,刚想跟他介绍自己的新同桌,却看到齐斯暮看初夏时,一脸惊喜:“呀,是你呀!初夏!” “你们认识?”林朝朝惊讶。 “这个月去海边玩时,认识的。”初夏抢先道,生怕齐斯暮多嘴,说出一些不该说的。 第11章 齐斯暮刚想大讲特讲,说她是年级第一的救命恩人,但见她不愿跟别人透露此事,便知道,她想低调。 行吧,她想低调,他就配合吧。 林朝朝似乎对现在的座位很满意,自从教训完齐斯暮,上扬的嘴角就焊在了她脸上。 她翻到了陆序物理测试卷的最后一道题,再拿着初夏写在草稿纸上的,答案竟然一样,而且,初夏算的步骤比陆序的还要简单几步。 林朝朝不禁问初夏:“夏夏,你平时考试,总分能考多少啊?” “每次都不一样。” “就一般情况下呢?” “710分左右。” “什么?!”林朝朝不敢置信地看着初夏,这个分数对她来说,是无法企及的高度,她想都不敢想,而且她还从来没跟学霸同桌过,这次有种捡到宝的感觉。 “夏夏,夏夏大佬,夏夏学神。”林朝朝拽了拽她的胳膊,用崇拜神明一样的眼神看着初夏,接着双手作揖,“请接受徒弟一拜。” 初夏被林朝朝这样的阵仗弄得不知所措,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趣好玩的同桌,忍俊不禁,学着电视里,托着她的双手:“徒弟不用如此多礼。” “初夏,你应该再说一句,”齐斯暮见状说,“为师会好好教徒儿的!前提是,徒儿得为为师两勒插刀、肝脑涂地!” “齐斯暮,谁要你说!”林朝朝朝齐斯暮递凌厉眼风。 齐斯暮不怒,反而朝他吐舌,嘴里还说着“略略略”,活像吐舌小狗表情包,就差用手再扒拉眼皮了。 林朝朝被他逗乐了,笑骂道:“齐斯暮,你真是幼稚鬼!” …… 等教室里的人来齐了,来了位留了利落短发的中年女人,板着脸,不苟言笑。 “各位同学,安静!”中年女人用黑板擦重重地拍了几下讲桌,“从这学期开始,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李欣。”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两个字。 李欣凌厉地扫了一圈:“大家都各自做下介绍,按座位来,从第一排开始。” 初夏有些庆幸没有坐在第一排,如果让她先介绍,她会很紧张。 别人介绍时,她看似很认真地听,但其实一直在心里默念待会儿要上台说的话。 林朝朝风风火火地上台,站在讲桌上,格外开朗地说:“同学们好~” “领导好~”齐斯暮小声应和。 “我叫林朝朝,皇帝上朝的朝的另一个读音。” “皇帝好~”齐斯暮偷笑着说。 “齐斯暮,你是要演双簧?”李欣看向齐斯暮,“舞台不够大,要不要上来?” 齐斯暮连连摆手,笑道:“李老师,这个舞台够我用,大舞台必须是李老师的啊!”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原本死气沉沉的介绍环节,瞬间变得活跃。 能跟李老师斗嘴的没几个,李欣发挥老师威力,严肃道:“齐斯暮,你给我安静点。” “收到!”齐斯暮还像模像样地给李欣敬了个礼。 林朝朝像个小话痨,比前面的任何同学都要说得多,从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甚至连中小学的喜好都拉出来说一番,恨不得要说一套“林氏喜好录”了。 李欣适时打断:“好了,林朝朝同学,今天你就介绍到这里,没介绍完的,你要不写个册子,印一本,给大家传阅。” 咦?这是传说中铁面无私的“栗子老师”吗? 怎么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林朝朝心想,自己怎么没想到呢,格外满足地下了台。 到初夏了,还没到她讲,她的手心已经都是汗了。 她紧张地脸颊红扑扑的,扎了一条很普通大众的马尾辫,额前两侧有蓬松着散落下来的头发。 不是没见过清纯好看的女生,但眼前这个女生,着实让全班同学都安静下来。 她的皮肤极白,肤质很好,如同瓷娃娃。 一双杏眼,娇羞地眨呀眨,星星似的,好像会说话。 清纯仙子,不过如此。 她的长相几乎满足了青春期男生对初恋少女脸的所有幻想。 她比上来的女生都要内敛,说话时声音也格外软糯:“大家好,我叫初夏,很高兴加入新班级,以后的日子,请多多关照。” 这几乎成了她每次转学时的自我介绍,极其套路,极其普通,普通到就像模版,但她知道,这样不会出错。 话音刚落,初夏听到了一声轻笑,很轻很轻地飘过耳际,仿佛飘来的一缕似有若无的风。 她循声望去,看到门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双手插兜,姿势懒散,唇角勾着,用他那双深邃的漆黑眼眸看她。 不再是暑假时见到的金发,染回了黑发。 混混模样不在,倒像个好学生,配上他那抹嘲讽般的笑,显出些混不吝。 是沈未。 初夏的心跳快起来,脸越发红了,像被人窥见了见不得人的事。 是啊,她的自我介绍,多么糟糕! 一点都没意思,一点都没劲。 初夏匆匆地走下讲台,坐到座位时,狂跳的心尚未止息,脸也一片燥热。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只要稍稍一探头,便能看到方才站在门外的人还在不在。 几乎处于本能,初夏往右边挪了挪,身体靠在了墙上,稍稍侧头,门外的位置是空的。 心脏的某个地方,好像也空了。 “初夏,你在想什么,李老师问你话呢。”林朝朝用胳膊肘碰了碰初夏的。 初夏猛然回神,一脸茫然,她完全不知道班主任刚才问了自己什么。 还好,李欣又说了遍:“初夏,你英语好,当英语课代表。” 不是征求意见,而是直接下结论。 初夏各科成绩都不错,语数外课代表都当过,甚至还当过班长。 “好的,李老师。”初夏听从了班主任的安排。 在同学们自我介绍的时候,李欣顺便把班干部都选好了,班长兼数学课代表是陆序,语文课代表是阮秋雨,是初夏的前桌。 * 夕照一中,跟初夏之前上的高中一样,也有晚自习。 作为夕照镇最好的公立高中,晚自习时,班上纪律好,同学们鲜少有交头接耳聊天的,大多在看书或是写作业。 初夏这天主要把领的课本大致过了遍,尤其是数学、物理,比她之前所在城市的教材难。 她是走读生,晚自习上到八点半,住校生要上到十点。 她没去找初阳,因为昨晚,她跟廖知书说,以后她都想在学校写完作业再回去,可能要十点多到家。 初夏跟廖知书撒谎了,她不会在教室待到十点。 廖知书给她的零花钱有限,每次过年的压岁钱都被她占为己有。 初夏从没有反对过,毕竟吃住都在家,廖知书给她的零花钱,她基本都用不完,还会多出一些,会存起来。 八月份,她一直在找兼职,很多地方都不收临时工,她被多次拒绝,直到昨天下午来了通电话,是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打来的,招临时工,让她去面试。 对方见她乖乖巧巧的,又很安静,应该是耐得住性子的,便同意她过去上班。每晚一个小时,费用是20元,跟她的压岁钱相比,实在不值一提。要攒到还沈未的钱,还差大一截,但能还一点是一点。 晚自习时,她还特意算了算,除去要留着用的零花钱,她能还给沈未的只有三千。 而当初自己住院,她无意间从廖知书跟初文北聊天时得知,她至少多要了两万。 初夏查过,夕照一中离便利店坐公交车差不多要二十分钟。 离学校远,也是她考虑去的原因之一,她不想别人看到她兼职,尤其是初阳,还有她认识的同学。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只有家庭条件很差的同学,不得已才兼职。 她不希望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她想做个平凡普通的女生,泯然于众就好。 第一次从学校到便利店,初夏下了公交车,对路线不熟,勉强在导航的帮助下才到,却迟到了五分钟。 交班的女生,她昨天打过招呼,叫江月。 店里就她一人,见匆匆跑来的初夏,不悦道:“初夏,说好九点的,都九点零五了,不,九点零六了,亏你还是什么学霸,你有没有点时间概念啊!” “对不起,对不起!”初夏连连弯腰鞠躬,姿势卑微。 “对不起有什么用!下次不要迟到了!”江月脱下了工作背心,挎上斜挎包,“我跟人有约的,先走了,你好好看着啊。” “好的。”初夏直起腰,乖乖点头。 等江月的身影消失,初夏那颗狂跳的心,才渐渐停下来。 被人说的滋味真不好受,这次是她的错,下次不能迟到了! 她穿好工作背心,站到柜台后面,熟悉了下收银台的布置,接着去看货架上有没有需要补充的物品。 第12章 检查完两排,刚想去第三排,却发现前面的饮品区站着一个男生,穿着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正背对着她。 初夏心忽然一跳,瞬间躲到货架前 。 看背影好像沈未! 不会这么巧吧,兴许只是长得像。 初夏没再多想,继续检查第三排货架,快走到男生身后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 快到他身后时,她闻到了清冽的雪松味。 独一无二的,属于沈未身上才有的味道。 难道真的是沈未? 初夏的心快速跳起来,想起方才自己被江月嫌弃自己卑微的姿态,一阵脸红。 他不会都看见了吧? 初夏掉头,不想从他身边经过,却被人叫住:“初夏。”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第10章 跑什么她的后背几乎能感到他胸膛的热…… 听声音,初夏立刻听出来是沈未的。 她的脚步像被定住,心脏骤停一拍,半晌才转身看他。 他手里拿着一瓶饮料,正勾唇看她,眼睛里透出一丝戏谑:“跑什么?” “我……没跑。”初夏的脸腾地红了,眼睛闪烁着不敢直视她。 好丢人!自己的迟到,自己的卑微被他看见。 “我要去整理货架了。”初夏慌乱地整理着货架上的物品,其实放得整整齐齐,哪里需要她整理。 她整理的动作显得慌乱又笨拙,象征性地理了一个又一个,发现最上面一层有一瓶葡萄酒往左边歪着。 她把葡萄酒瓶摆正,没想到却碰到右边的,从货架上往下掉。 遭了!要碎了。 初夏急忙转身,看到沈未手里拿着葡萄酒瓶。 她这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跟他说“谢谢”,想从他手里拿过葡萄酒瓶,却落了空。 沈未站在她的身后,把葡萄酒瓶放到货架上,顺便还把错落的酒瓶,都重新放置了下。 她的后背几乎能感到他胸膛的热度,他的呼吸,也持续不断地洒下来。 初夏的心狂跳不止,每个细胞都剧烈跳动,身体的每处都滚烫起来。 便利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她却觉得好热,如置身于盛夏的烈日下。 “下次整理的时候小心点。”沈未终于从她的身后退开。 “谢谢。”初夏抬头,看到葡萄酒瓶被他整理得很整齐,像有强迫症似的,每瓶都前后对齐摆放着。 她看了看葡萄酒的标价:59元。 如果不是沈未,她今天不仅要白干,还要倒贴钱。 这时有顾客进来,买了快餐要热下,她急忙跑了过去,等忙完,她悄悄地探头去找沈未,没看到货架处有他。 他会不会走了? “找我?” 初夏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沈未就在收银台左边,手里拎着个筐,筐里装满了东西。 她是他见到的第一个顾客,是她今天要结账的第二个顾客。 “你要买这么多?”初夏看着筐,最上面放的几包零食快溢出来。 “不行吗?”沈未把筐放到收银台处,又从身前的货架上随意地拿了几个东西丢到收银台上。 初夏看着蓝色的盒子擦过台面,差点要掉下去,她用身体一挡,再拿过来一看,看到上面写着“持久”时,一张白皙的脸瞬间羞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她连忙拿起条码扫描器匆匆扫,发现还不止一盒,这盒是16只装的,还有几盒小的,是四只装的,各种用途的。 初夏是第一次触碰到这种东西,羞到不行,一直低着头,扫码扫得很不专心,心里暗想,他谈恋爱了?他怎么是这样的人? 再往深了,她就不敢想了。 沈未买的东西,足足装了四只大塑料袋。 初夏把最后一瓶饮料装到塑料袋里,心想:买这么多,不知道去超市买啊,超市买性价比高,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 “方便拿吗?”初夏恨不得跟他说,这次少买点,就算不会过日子,拎这么多会很重啊。 “你要帮忙?”沈未轻松地拎起三只塑料袋。 初夏被问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就算她想帮,也帮不了,店里就她一个人:“不好意思,店里需要有人。” “你还当真?”沈未忽然笑了,她一本正经回答他的时候,真的很乖,乖得有点离谱了,“初夏,别把别人的话都当真,也别轻易跟人弯腰。人可以贫穷,但脊梁不能弯!” 初夏想维护的面子,彻底被人撕开。 她羞愧地红了脸,将另一只塑料袋拎起来,递给他。 希望他能快快离开,他的存在,让她如芒刺背,每一秒都煎熬。 沈未接过袋子,再没有说什么,离开了便利店。 “欢迎下次光临”的声音响起。 须臾,便利店里恢复安静。 初夏看向玻璃门外,夜晚的夕照镇车来车往,人行道上行人路过,树枝随风摇曳,早已没了方才少年的身影。 …… 到十点,交班的是一个中年女人,迟到了十几分钟,到便利店时,边急匆匆地收起雨伞,边跟初夏说“不好意思”。 初夏没有像江月那样指责她,而是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 外面下雨了,初夏没带伞,她看过伞的价格了,最便宜的,一把要12.9元,没舍得买。 她交接完工作,跟陈姐打了声招呼才离开。 初夏把双肩包顶在头顶,冒雨奔跑。 雨珠斜斜地打在她身上,衣服很快湿了。 赶去公交站的路上路过一家饭店,下雨的夜晚,已鲜有行人,连车都变少了。 她听到了黑暗巷子里传来的狠厉抽打声,格外不寻常。 初夏的脚步一顿,下意识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黑暗小巷中,亮着一盏朦朦胧胧的路灯,路灯下有两团身影,一高一矮,高的站着,矮的像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 站着的正拿着什么朝跪着的人身上抽去。 他的脊梁没有弯,生生受着。 她想起了沈未跟她说“人可以贫穷,但脊梁不能弯”。 他口中说的人,应该像跪着的这个人吧。 哪怕跪着,哪怕被人打,脊梁没有弯一点。 这是别人的事,她管不了,看得越久越不舒服。 初夏抬脚准备离开,却听到有人说:“沈未,你下次再不好好说话,就不只这么简单了!” 沈未? 她瞬间收回脚步,没有立刻转身,愣怔住,神色木木的,像傻掉了。 他打架那么凶,为什么会给人下跪? 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随之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初夏这才转身,看到路灯下的那团身影,不知何时已蹲靠在墙边,再无往日高大身姿,仿佛一棵骤然倒塌的树,失去所有生机。 雨水越下越大,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水花,溅湿了她的鞋面。 初夏鬼使神差地朝他走去,不知她的脚步太轻,还是他还沉溺于某种情绪里,他并未察觉到她的到来。 她将头顶的书包拿下来,遮挡在他头顶。 …… 沈未靠在墙上,背上的伤口被雨水浸透。 他心烦意乱,很想找点什么发泄发泄,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狠狠地握着拳头,看着湿透的裤子膝盖处染满污泥,觉得自己狼狈不已。 雨水肆意地浇灌着他,他想到了儿时看过的雨中稻草人,被风雨吹得飘摇,从上到下都被淋湿,像被遗弃的孤魂。 现在的他,也像那个稻草人吧。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可为什么雨水还在不停地砸在他的身上? 沈未看到路灯的映照下,有一汪汪倒映着灯光的水,还有他的这团身影,身影旁是一个被路灯拉长的影子。 他转头,看到一双被雨水打湿的白色帆布鞋,穿了一条蓝色牛仔裤,视线上移,白色t恤束在牛仔裤里。 穿着普通,放在人群中会被淹没。 可偏偏她长了一张格外好看清纯的脸,又精致又白皙。 这张脸的主人,满脸都是雨水,正举着书包帮他挡雨。 她浑身湿透,面无表情,跟他一样,都像雨中的稻草人。 沈未刚想站起来,却见初夏蹲在了他的身旁,还举着书包放在他的头顶。 离近了,沈未看见她长长眼睫上挂着的雨珠,如同珍珠般往下落,透出莫名的凄凉。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沈未声音很沉,“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沈未,我不是在同情你,”初夏眨了 下眼睛,将落未落的一滴雨珠落下,“我只是觉得,你好像需要有人陪。” “不用,你走!”沈未并不领情,用手推开了他的书包,“都没有伞,陪我淋雨?”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淋雨。”初夏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这样的话。 第13章 是觉得他可怜?还是觉得自己欠他的? 沈未想站起来,却因蹲久了,身体忽地往前倾。 初夏赶紧抓住他的胳膊,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又很快收回去。 沈未甩了甩胳膊,似乎在嫌弃她的碰触,扯唇笑:“你凭什么要跟我一起淋雨?你是我什么人?” 语气冷冰冰,像这砸下来不停歇的雨。 初夏觉得眼前的世界,好像将自己与他拉远。 她是被搁浅在岸的一尾鱼,而他是越行越远的船只。 雨雾悬浮中,她感到心在往下沉,比漫天的雨水还要潮湿。 她凭什么?她是他什么人? 她找不到答案,她回答不出来。 索性不回答。 初夏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出渐渐落幕的戏。 她想要留住这幕戏,为此掏出真心: “我只是跟你一起淋过同一场雨。虽然我没有伞,没法为你挡雨,但至少可以陪着你。” “你知道吗,再巍峨的山也会遭遇山洪,再茂密的森林也会遭遇火灾,再善良的心脏也会被人践踏。” “没有谁规定,活着就该每天快乐、每天都被善待。如果我们不被善待了,不一定是我们的错,也可能是别人错了。” “他人扎向我们的刀,是会让我们受伤,也会让我们鲜血淋漓。但受过的伤,会成为日后保护我们的铠甲。” “这种事,就看我们怎么想了。我希望,你能往好的方面想一想。” 她看到了他白色t恤上的皮带印,一道道,错落分布,几乎要将他的t恤撕碎。 衣服下,是累累伤痕吧。 心脏上,是鲜活伤疤吧。 沈未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下来。 因无处宣泄而握紧成拳的手,也松开。 初夏垂眸间,看到了他松开的手。 她背上双肩包,右手握拳:“猜猜里面有什么?” 哄小孩的幼稚问题,沈未不屑回答,但脸上的冷漠少了些。 初夏扬起嘴角,摊开掌心,里面什么都没有,她却说:“看,手心里也可以放一场绚烂的烟花。” 沈未看着她手心,雨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溅起一个个小浪花,小浪花里倒映路灯的光影,黄橙橙一片。 不是烟花,胜似烟花。 她的笑容忽然不假了,是那般自然,猛烈地戳中他的心脏。 她宛若一尾鱼,游进了他的私人海域。 在起伏海浪里,他听到了轰鸣声,持久回响,亘古不息。 第11章 伤痕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沈未没再进饭店,他这副样子狼狈如狗,怎么也进不去。 当然,他压根儿也不想进去,不想面对一桌的奉承寒暄,不想面对父亲沈良时不时递过来示意他起身给长辈们敬酒的眼神。 他的缺席,沈良会找个理由,轻松揭过。 他站在路边打了好久的车才有人愿意接他,谁都不愿意让自己的车被搞湿吧。 但这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的,停车的是位年龄跟他爸爸差不多大的司机,上车的第一句话便是:“等久了吧,快进来,冷吧。” 司机的嘘寒问暖让沈未惊了下,雨夜的寒意被关在了门外。 司机开了空调,渐渐,他感到了暖意。 “谢谢师傅。”沈未没敢靠上去,他怕自己的后背把车椅弄湿。 司机见他很注意,笑着说:“没事,靠吧,湿了还会干。” 沈未依然没靠,发现手心里还握着东西,低头看,是方才初夏给他的碘伏、棉签、药膏。 她的书包像是哆啦a梦的口袋,总能变出别人想要的东西。 他记得暑假时,她脚受伤了,也有药。 她是随身带药吗? 雨水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蜿蜒出长长的痕,像她脸上滑落的雨珠。 他把药放到包里,贴着窗,握起手心,又摊开。 为什么他的手心,不能放烟花呢? …… 车到了悦海花园别墅区门前,沈未拿出了两张红票子,让司机不用找。 司机怎么也不收,你推我搡间,沈未最后投降,想从自己买的四大塑料袋,拎一袋给司机,司机没要。 沈未下了车,手机忽然震动了下,他点开看,是初夏发来的。 自从两人加了q/q后,一次都没给对方发过信息。 他也没改备注,她的昵称是:25号底片。 25号底片:【你的银行卡号发我下,我妈多要的钱,我会还你,但要分好几次。】 之前为什么不说? 是看到他今天被打,可怜他? 沈未扯唇嗤笑。 “25号底片?”一道男生忽然在他耳边响起,“这不是初夏吗?她给你发什么了?” 齐斯暮收到沈未让他十点半去他家吃夜宵后,问了他在哪里,有没有带伞等一系列的好友慰问后,主动前来拯救雨中可怜大狼狗。 他把伞往沈未那边倾斜了一点。 沈未立即关了手机屏幕:“齐斯暮,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最后的结局会怎样?” 齐斯暮收起笑,做了个单手抹脖的动作,但很快又嬉皮笑脸起来:“未哥,你一定会善待你的恩人吧,比如我。” “这么多投喂的,够吧。”沈未举起手中的四大袋子。 齐斯暮看得惊呆:“我去,未哥,你买这么多!犒劳你恩人!!!” 他还是第一次看沈未一次性买这么多东西,心间顿时涌上无限暖流,一边往他身上蹭,一边做出夸张的要哭的表情:“未哥,你对我太好了,我要是女生,一定嫁给你!” “滚!”沈未听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太肉麻了!被蹭得也不舒服,赶紧推开了他。 到家第一件事,沈未便想把黏糊糊的衣服给脱掉,刚把袋子放到茶几上,拎起下摆要脱时,忽然想起后背上应该有伤痕,只好拿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冲澡。 他脱了上衣,看了看镜子,后背的伤痕一道道,新痕加旧痕,几乎没有一处好的。 卫生间做了干湿分离,洗漱区跟淋浴区分开,这一幕被过来想洗手的齐斯暮看到,虽然之前看过,但看到比之前更为密集和更为新鲜的伤痕,还是被惊到,气愤瞬间如火焰般翻滚:“又是你那渣爹干的?” 沈未见齐斯暮来了,也没躲。 他俩做了多年的邻居,关系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谁发生点什么,都藏不住。 “真想把他给宰了!”齐斯暮咬牙切齿道,站到他身后,看那些伤痕,心疼他未哥了。 别人都以为他未哥是高高大上大学霸,但他们不知道,他这个大学霸,受了不少伤。 “没事,习惯了。”沈未说得很轻松。 “未哥,你是被他打上瘾了吗?你数数看,从放暑假,到现在,他都打你几次了。”齐斯暮列举沈良的罪状,“你差点被那浑蛋捅刀子,因为别人告状,说你滋事打架,他就对你拳打脚踢,他怎么不问问那个浑蛋,为什么要打他,他要是不去欺负王爷爷,会被揍吗。还有,暑假那会儿,不知道你哪句话让他不开心了,他就打你。今天呢,今天又是因为什么?” 沈未知道他的好兄弟在为他打抱不平,但说这些并不能改变现状,他还是要依附沈良。 除非有一天,他羽翼丰满,可以独立生存。 他转身,跟齐斯暮说:“行了,我去洗澡了。” 齐斯暮恨恨道:“未哥,下次不行,你直接动手吧。” “尊长爱幼,懂不懂!”沈未拿了毛巾,甩到肩头,进了沐浴间。 齐斯暮摇摇头,沈未不知道从哪里受到的良好教养,用实际行动,切实地贯彻着“尊老爱幼”。 水淋下来,冲洗着沈未的身体,热水淋过他后背的新伤,温热之余,疼意袭来。 对疼,他有一个妙招——转移注意力。 他的念头一转,想到初夏给他药时,跟他说:“回去一定要先消毒,再抹药,一天三次,不要落,要不然好得慢。” 她说 话时,声音很软,语速又慢,真的很乖。 可惜,面无表情,像木头人。 …… 沈未洗完澡出来,便看到齐斯暮正躺在沙发上啃鸡腿,没啃干净,甩手把骨头扔垃圾桶里,又起身去寻觅美食。 这吃货,应该能帮他解决不少吃的。 他真的是买多了。 沈未边擦着头发,边坐到沙发上。 忽然,听到齐斯暮震天吼般的号叫:“未哥,你不会是……要对我下手吧!!!” 声音大到他的耳朵都发出点嗡嗡声了。 沈未的眼前,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是一盒蓝色的安全/套。 * 初夏回家时,已到十点四十,她一路狂奔到门口,已经气喘吁吁。 一楼的灯关着,只有二楼她哥的房间还亮着灯。 初夏一路的担忧这才放了下来,她很怕廖知书没睡,要是被她发现,她满身被淋得像落汤鸡,又该被说了。 第14章 她开了院门,又轻轻关上。到门口时,有廊檐,她收了伞,没有先进去,而是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但衣服本就湿透了,再怎么拍也没用。 初夏把伞放到一旁的镂空置物筐里。 是沈未给她买的,店里的最后一把。 他执意给她。 初夏没有勇气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她买伞?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也许,他还念着她为他挡刀的旧情,还是今天安慰他的话,让他有那么一点点小触动? 不管什么原因,初夏都很感谢他,但谢他之余,又有点怨他,因为她还他的债里,又多了一笔。 初夏小心翼翼地开门,门刚开,原本黑漆漆的客厅,突然亮起灯。 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初夏一时不适应,下意识抬手遮挡住光。 廖知书刚开灯,便被门口的声音吓了一跳:“谁!” 她寻思着要找点武器应付,却看到门口站着的是初夏,往她那儿走去,拔高声音:“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也不看看几点了!早上没看天气预报,不知道带伞?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难看死了!” 意料之中的一顿数落,初夏习惯了,但听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她乖乖听着,低着头,微微弓着背。 想起了沈未那句“人可以贫穷,但脊梁不能弯”,她挺直了背,努力让自己正视廖知书。 其实,廖知书的长相很大气,国泰民安脸,双眼皮,高鼻梁,饱满唇。 她笑脸示人时,有大家闺秀之姿。 但她严厉时,却凶得跟头母老虎似的。 此时的廖知书,有点像母老虎,之前的初夏,每次都不想看到这张脸,所以会低着头,廖知书以为她态度好,在认错。 初夏现在才发现,原来廖知书瞪眼发火时,是这样啊,还挺……可笑。 她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 “你还笑!”廖知书气得伸手用力推她。 初夏很瘦,被她这么大力推搡,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门上,后背瞬间袭来一阵疼,她微微蹙了下眉。 她不想跟廖知书这样继续下去了,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事态会愈演愈烈。 “妈,我下次会看天气预报。”初夏还是服软了,“我先去洗澡了。” 廖知书这才放过她,但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赶紧去换衣服,别把雨水弄地毯上。” …… 初夏走到尽头那个最小的房间,刚开门,便涌来一阵风。 遭了,她早上开窗了。 她慌忙开了灯,窗户大开着,雨水飘了进来,窗帘正飞舞着。 初夏走到桌边,桌上的书本、笔筒、台灯等物品都被雨水打湿了。 桌面上也铺了一层水,沿着桌面正往地板上滴。 她赶紧关上窗户,又找来抹布把桌面、地上的水都擦干净,最后才用纸巾把书本、笔筒、台灯上的水擦去。 一切驾轻就熟,因为这种事发生太多次了。 她的房间,是无人问津的小世界。 就连家政阿姨都不会帮她关,这是廖知书很早就定下的规矩。 不过,这个规矩,仅限于,用在初夏身上。 至于其他人,一概不用。 廖知书会跟她说:“这样能锻炼你养成天天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对啊,她看天气预报,当她宝贝儿子的天气预报员,提醒她宝贝儿子,今天是晴天还是雨天,今天是热还是冷。 等收拾完这些,已经十一点,湿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还有些冷。 初夏摘下左手腕的手表,眼神落在手腕处,心忽然像被人重重扯住,疼疼的。 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针头般大小的痕迹。 像一条犀利的毒蛇,盘踞在她腕间,丑陋,狰狞。 她猛然用右手盖住,心脏止不住地狂跳,那种无力的窒息感再次袭了上来。 第12章 发烧有人将冰凉的湿毛巾放在她的额头…… 等情绪平息,初夏拿了衣服去二楼公用卫生间洗漱。 洗澡时,忽然有人敲门,吓得她赶紧躲到门后。 门是毛玻璃的,看不见里面的人,但能看清人影。 每次她洗澡时,都没有安全感,毕竟卫生间隔壁的房间住着她哥初阳。 初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才怯生生地问:“谁啊?” “洗快点!”是初阳的声音。 “哥,有什么事吗?” “我屋里的淋浴头坏了,你洗快点!”初阳很不耐烦。 “好的,哥。” 初阳好像一直站在门外,像一道鬼魅。 初夏不得不快速洗完出来,到房间才发现,手臂上还有没冲干净的泡沫,只好拿纸擦了擦。 抬头一抹后颈,手心里是一团白色泡泡,头发也没冲干净。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等初阳睡了之后重洗吧。 等待间隙,初夏把明天要穿的、已经湿透的校服吹干了,又把桌上被淋湿的课本也吹了吹,弄完这些,她的手腕都快断了。 歇了歇,开门见初阳屋里的灯熄灭了,才去冲澡。 忙完这些接近一点了。 初夏拿出手机,看了下q,沈未没有回她。 他是没看见吗? 再等等吧。 那个在雨中下跪的沈未,心情好点了吗? 她为他放了一场手中烟火后,他没有拒绝她的陪伴,给她买伞,送她去了公交站,一直陪她等公交车。 雨中,他们同撑一把伞。 他们靠得那么近,肩膀几乎要贴在一起,他们都沉默着。 她忘记了要当面问他要卡号,忘记了同学之间不要靠这么近。 她只记得她的心跳跳得有多快,仿佛一万只蝴蝶,在心间飞舞。 彼时多沉溺,眼里心中全是他的千山万里。 心湖漪漪,烈火熊熊,烧得脸颊滚烫。 直到坐上公交车,她的心跳才恢复平静。 理智告诉她,不要陷落,他买了好几盒安全用品,应该有女朋友吧。 躺在床上,她睡不着,起来坐在桌前,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上锁的日记本。 打开,扉页多了几个装饰物,是之前沈未送的粉荔枝花瓣、尤加利叶,还有春羽。 已经干了,成了永不凋谢的标本。 初夏摸了摸花瓣,已不复新鲜时的柔软,干枯的粉色。 她摸得很轻,生怕弄碎。 2013年8月31日晴转雨 我好像误会他了,他的伤,应该不是打架留下的,而是他爸留下的。 我以为,我跟他是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交集。 但我现在才发现,这两个世界也是有交集的。 希望,他可以少些伤害、多些快乐。 我跟他在同一所学校。 他在我隔壁班,以后,应该能天天见吧。 这个世界,好像也没那么黑了。 * 第二天,初夏早早来到了学校,把伞放到了沈未的桌肚里。 上午是开学典礼,有学校领导、学生代表讲话,还有表彰大会。 台上的领导、学生代表讲话内容,初夏觉得跟之前学校听到的没什么区别,台下有的同学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在偷偷地讲话。 初夏的脑袋从早上起来就有些难受,她没当回事,为了不迟到,吃完早饭就赶紧来学校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烈,她感觉好热,浑身都有些发烫。 “夏夏,你是不是不舒服?”坐在她旁边的林朝朝 看着初夏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关心地问。 初夏摇了摇头:“我没事。”声音很低,嘴唇发白,看起来恹恹的。 林朝朝摸了摸她的额头,惊道:“夏夏,你发烧了,要不要我跟栗子老师说下,带你去医务室?” 初夏并不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当个特例:“不用的,只是有点不舒服。” 她故意把症状说轻,林朝朝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说:“你不去也挺好,能听到大神一年一度的发言了。” “谁啊?” “还能有谁,年级第一的学神沈未。” 齐斯暮听到有人叫他家未哥的名字,得意地跟林朝朝说:“我家未哥的发言,谁要是错过,后悔一万年。” 林朝朝朝齐斯暮翻了个白眼:“切,看到牛都飞上天了吗?” “牛有没有飞上天我不知道,”齐斯暮笑,“我只知道,有的人的心啊,比牛飞得还高,可惜脑子还在地面遛弯呢。” 说完还顺手往天上指了指,假装在找飞牛。 林朝朝被他这怼人样气到,抬手就要去拧他大腿肉,哪想齐斯暮眼疾手快地躲过她的“魔爪”。 初夏被他俩逗乐,视线却一直看向右前方,坐着的是沈未。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自觉地看过他多少眼了。 之前有人在她的视频留言区问她:什么是暗恋? 第15章 她觉得当时回的是:暗恋是警报,对方不知道,而你一不小心就会掉入泥淖。 从没喜欢过谁的她,有关暗恋,是纸上谈兵,做不得数。 她现在想更正下:你想控制自己的心不要乱跳,你想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乱看,你希望看见他,又不希望看见他,这种矛盾到每天都会在心里上演千千万万遍的小心思,大概就是暗恋吧。 台上有人喊“沈未”,初夏朝她看过去,发现不少女生跟她一样,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 这里面的很多女生,也都跟她一样吧。 初夏的心忽然有些涩涩的。 她看着站在讲台上的沈未,他跟其他人一样,穿着校服,白色polo短袖,衣领和肩袖处都是深蓝色,深蓝色长裤,长裤两侧各有一道白色的杠。 属于中规中矩的校服,但他穿在身上,却有电视剧里男高的气质,透出痞气的少年感。 他站在那里,上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镶了一层金边,全身仿佛都在发光。 星星般,耀眼的少年。 他好像在看着自己这个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她烧糊涂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初夏期待着他的发言,但没有等到,原来是现场线路出了故障,话筒不能用了。 工作人员商量着怎么解决。 台上的沈未没有一点慌,反而台下的学生们有些着急了。 这九月的天还很热,掀起心头的燥意。 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多,秩序有些乱。 就在此时,沈未也参与到帮忙解决线路的队伍里,很快拿着话筒,拍了拍,有声音了。 沈未的发言跟初夏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寥寥几句,已然收尾。 “同学们,你们喜欢在山顶看风景吗?我很喜欢。不是因为在山顶看得高、望得远,而是因为,站在山顶的自己,就是一道风景。我们,顶峰相见!” 掌声纷纷响起,初夏也鼓着掌。 她用力拍着,响声淹没在汹涌的掌声中。 沈未走下台,初夏听到林朝朝说:“奇了怪了,他去年作为新生代表发言,讲了足足五分钟,今天怎么才讲了几十秒就下来了。这怎么能体现他学神的实力呢!” 齐斯暮接话:“确实奇怪,昨晚,我在他家,他给我当面讲了快十分钟,这砍得也太多了吧!” 初夏觉得挺好的,也很特别,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千篇一律,有的是他独一无二的观点。 他方才的言行举止都很淡然,处理事来也快。 她偷偷看着他的背影,还有他看向讲台的侧脸,心里蹦出一句话: 盛夏长风艳阳天,临危不惧真少年。 …… 开学典礼开完,一上午结束了。 初夏一直撑着,走回教学楼的路上,腿都是软的,如同走在棉花上。 林朝朝实在看不下去,跟班主任说明原因后,硬是拽着初夏来到了医务室。 校医给初夏测了体温,39.5°,建议她输液。 初夏摇摇头,有些无力地说:“医生,麻烦帮我开点退烧药。” “你听医生的,都高烧了,输液吧。”林朝朝劝她。 初夏实在难受,只好躺到病床上,伸出右手。 “夏夏,你怎么不伸左手啊?”林朝朝还是看到有人第一次伸右手的,很不方便啊。 “习惯了。”初夏不想让左手再多一些痕迹。 输液时,林朝朝出去给她买饭。 正好饭点,校医也出去了,医务室变得很安静。 她定了半小时后的闹钟,混混沌沌中入眠。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闹铃响了,有人过来帮她拔掉了输完液的针头,有人将冰凉的湿毛巾放在她的额头。 梦太美了,抹去了她的不安。 可是,谁会对她这么好呢?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她掰着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很快,她看见她的右手背上开始回血,血液倒灌进透明的输液管里,她吓得惊醒。 血液倒灌才是真的吧,初夏立刻看右手背,只有贴得服帖的输液贴。 额头上沉沉的、凉凉的,她一摸,有冰凉的湿毛巾。 难道那不是一场梦? 是谁摁掉闹钟的?是谁帮她拔掉针头的?又是谁将湿毛巾放在她额头的? 医务室没人,外面似有说话声,是林朝朝的。 应该是林朝朝帮她弄的吧,她还真是贴心。 片刻后,她看到有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出现在眼前,须臾远去、消失。 仿佛一场幻影,来去皆快。 沈未怎么在这里? 林朝朝进来,看到了一脸愣怔的初夏,抬手在她眼前挥了两下:“夏夏,你眼睛都不动一下,烧傻了吗?” 初夏回神:“朝朝,你帮我拔掉针头,帮我敷湿毛巾的吗?” “不是啊,我不会给人拔针头啊。”林朝朝说,“校医帮你弄的吧。” 初夏没说,可是,校医不在啊。 “夏夏,沈未好像对你有意思。” “什么?”初夏的心猛然一颤。 “他让我好好照顾你。”林朝朝说。 “好学生的客套话啊。”他怎么会对她有意思。 “他可从来不关心哪个女生的。” “朝朝,他有女朋友吧。”初夏想到他买的安全用品。 “他是母胎单身狗,喜欢他的女生从我们一中能排到三中了。但就没听他喜欢过谁,女朋友,怎么可能!” 奇怪了,那他为什么要买那么多安全用品?帮别人买的? 吃饭的时候,初夏在努力回想那场梦,想记起梦里的那个人是谁。 她想了很久,只有依稀的模模糊糊的一道轮廓,看不清面庞,好像闻到了似有若无的雪松味。 第13章 又被打了?她的脸颊很软 齐斯暮吃完饭去隔壁班找沈未,见他拎着饭盒刚回教室。 沈未旁边的座位空着,齐斯暮不客气地坐下:“见过初夏同学啦?她怎么样了?” “还行,烧退了些。” “你不会帮她量了吧?” “就……”沈未想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和她的脸,没那么发烫了,但这话不能说,“看出来的,脸没有那么红了。” 他还记得,自己的手背轻轻放在她脸上的感觉,她的脸颊很软,也很烫,他一碰,就像碰触到火焰,心都随着发烫。 她好像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要翻身,右手也不安分地移动,有几次针头都有些歪了,他只好一遍遍地又弄好。 她的闹钟响了,他第一时间关掉,液体滴答滴答地往下滴,之前调得有些快,他把速度调到适中。 她闭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又乖又脆弱。 校服百褶裙有些往上,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蕾丝边安全裤。 沈未连忙帮她拉下,发现她竟然还穿着有一定厚度的连裤袜。 他从没见哪个女生穿这么厚的连裤袜,这么热的天,她不怕热? 可她的脸上明明不停地滚下汗珠,沈未找来一张纸,给她扇着 。 每天中午,他都会休息会儿,他渐渐有些犯困,但眼睛一刻也没有闭上。 如果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守着,会很孤独吧。 她是不是像他昨晚那样,也希望有个人陪在身边? “别这样看我,我害怕!”齐斯暮见沈未眼珠转都不转一下地看他,连忙将双臂环在胸前。 沈未朝他的肩膀给了一拳:“自作多情什么!你未哥我笔直!” 如果不是昨晚沈未跟他解释,那些安全用品是他随手拿的,他还真有点怀疑,沈未是不是对他别有用心,毕竟,他是妥妥小奶狗。颜值嘛,怎么着,也是可以原地出道的类型啊! “别跟别人说,我去看过她。” “搞这么神秘干什么?看她,很丢人?” “看她,不丢人。”沈未说,“我不希望有闲言碎语。” 不希望,有人说关于她的闲言碎语。 * 夕照镇的秋天来得格外晚,据林朝朝说,要等十月底才会入秋,凤凰花的花期还没结束,校园里、街道上,凤凰树的枝头仍盛放着一簇簇红艳艳的凤凰花。 林朝朝问初夏国庆节有什么安排,她说:“会在家里看书写作业。” 她没说实话,没告诉林朝朝,七天时间,她每天都会去便利店做兼职,时间从之前晚上的一个小时,延长到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 这样至少能多赚点。 至于她要还沈未的钱,后来她再给他发信息,他也没回。她只好把钱从银行卡里取出来,放到红包里,在9月4日的晚上,她给他发了信息,约他在学校的假山见面。 等同学们都下楼了,初夏才下楼,到假山那儿时,只见沈未懒懒散散地靠着假山,曲着一只腿,绕着他的,是一些升腾的烟雾。 他在抽烟。 这是初夏第一次见他抽烟,他看起来很孤独,也很落寞,不比那天雨夜里的他好多少。 第16章 他会不会又被他爸打了? 初夏不喜欢烟味,闻到一点就会咳嗽。 当她被烟雾包围时,忍不住咳嗽起来。 “怎么,不能闻烟味?”沈未吸了一口,吐出好看的烟圈,像是刻意避开初夏,吐在了她的反方向,但烟雾还是四散开来。 她说不了话,咳嗽声不止。 沈未掐灭了烟:“这么敏感啊。” 缓了会儿,初夏说:“我闻到烟味就这样。” 沈未看她,她的眼睛都被熏红了,还泛起水光,楚楚可怜。 “找我有什么事?”沈未直奔主题。 初夏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欠你的,会一点点还给你。” 沈未只看了一眼,视线又移到她脸上:“不要。” “我妈问你多要了,不该这样。”不还他,她心头总压着事。 “不该这样,你就一次性还我。”沈未从她手里拿过红包,颠了颠,太轻,又塞到她手里。 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手心,弄得她心尖儿一颤,脸颊有些烫。 “你先收下,剩下的,我会慢慢还你。”初夏又把红包放到他面前。 沈未真不想打击她,都穷到要去便利店讨生活了,还想着还她钱,是说她正直善良呢,还是说她傻呢? 但见她傻到一根筋、固执地要给他,他有些烦躁,一把推开她的手,语气也不好:“就这么点钱,你拿出来,不嫌丢人?” 红包从她的手心里掉落,啪地落地。 随之响起的,还有她的那颗心脏,坠入黑夜。 初夏被他说得无地自容、羞愧不已,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他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带着嫌弃。 什么学神,跟人说话好凶,好没礼貌。 初夏弯腰从地上把红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心里发堵,给他丢下一句“是你不要的”,便转身离开。 夜色很浓,白日里的热意尚未散去,风吹来,热意中裹挟着缕缕香味。 风好像有些大了,眼睛为什么那么涩? 后来,初夏想从齐斯暮那里直接拿到沈未的银行卡号,这样就不用当面接受她的羞辱了。 但齐斯暮非但没有给她,还给她传话:“我们未哥说了,他不缺这点钱,就当给你买糖了。” 买糖?那么多钱?他哄小孩? 初夏把自己要还钱的理由跟齐斯暮说了,希望齐斯暮可以帮帮忙。 结果,齐斯暮说:“未哥都说给你买糖了,你就安心收下呗。” 为了让初夏不要那么固执,又劝她:“我们未哥是富二代,不差钱的,你就别想着还钱的事了。” 此后,初夏跟沈未的交集,也仅限于偶尔在教室外的碰面,见面谁也不跟谁打招呼,仿佛两人从不认识。 林朝朝觉得初夏平时就知道光埋头学习,想拉着她国庆节出去玩玩:“陪我出去逛街,帮我选选衣服,好不好?之前的衣服都有些大了,想买点合身的。” 林朝朝这个月都在减肥,吃得很少,减肥效果颇有成效,之前肉肉的脸颊小一圈,穿校服时露出的小腿也变细了点。 她最爱问初夏的一句话是“夏夏,你看我今天瘦了吗”。 初夏这人太实在,每次都实话实话:“没有吧。” 后来在林朝朝的“调教”下,即使看不出变化,也要说:“瘦了。” 但初夏有点搞不懂,为什么林朝朝一边在减肥,还一边每次心甘情愿接受齐斯暮的投喂。 初夏想想这周还没有视频素材,去逛逛街拍点素材也好。 * 逛街时间约在了国庆节第一天,因为下午要去便利店兼职,两人约的是上午十点。 她们来到了夕照镇最繁华的步行街,街道两旁有各类品牌服装店,可供林朝朝选择的很多。 林朝朝进去试衣服时,初夏会在外面拿着手机拍一些视频。 她不拍繁华的街道,不拍装饰精美的名品店,她会拍在天空映照下的漂亮屋顶,拍屋顶上栖息的鸟,拍站在路边弹唱的歌手,全是生活琐碎,在她的镜头里,不闹腾,有一种静谧的烟火气。 跟她这个人一样,静静的。 有一只很美的,翅膀彩色的鸟落在路灯上,又飞走。 初夏的手机随着鸟的飞行轨迹移动,直至飞鸟消失。 她刚想看看刚才拍得怎么样,移开手机的瞬间,忽然在汹涌的人群里看到了一群少年人的身影。 尤其是那头粉紫色的长卷发很吸睛,她侧头跟旁边的男生说笑着。 她的身旁还有两位,一个是齐斯暮,齐斯暮旁边是沈未。 初夏像是被发现一样,连忙躲到了路灯后面。 “夏夏,你做什么,过来看看,这条连衣裙好看吗?”林朝朝喊门外的初夏。 她到底为什么想躲着他们? 初夏说不上来,进了服装店,看着穿了一身黄色碎花裙的林朝朝,认真道:“这身挺适合你的。” 林朝朝在镜子面前转了好几圈,裙摆被转出好看的弧度,她的脸上洋溢着笑,仿佛花丛中的仙子。 初夏觉得她现在的身材正好,属于均匀那种,但林朝朝说还要再减减,说她喜欢像她这样的,要骨感的。 每个人都在羡慕着别人没有的,初夏一直羡慕像林朝朝现在这种身材的,脸颊有些婴儿肥,身材微微胖。 不像她,太瘦了。 林朝朝转了几圈后,去更衣室把衣服换好,拉着初夏往外走。 初夏问:“那条裙子你怎么不买?” “太贵了,要四位数。” 跟林朝朝相处一个月,她们只交换了基础的家庭信息,像跟谁住,有没有哥哥妹妹之类的,但没有交换父母职业、家境信息。 初夏觉得这样很好,因为这样林朝朝就不会问她,你家里那么有钱,为什么你穿的是几十块钱的国产帆布鞋,戴的是几十块的地摊货电子手表。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她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吧。 能有这款手机,在她意料之外。 今年期末考结束,初文北领着一家人跟客户一家人聚餐,餐后路过苹果手机店,席间因为听说客户的女儿想换个苹果手机,初文北便当了好人,给客户女儿送了部,还很大方地给初阳和她都各买了一部。 初夏的衣服、鞋子里有四位数的,但很少,平时廖知书也不让她穿,只有特殊场合才会同意。 初夏见林朝朝有点失落,安慰她:“朝朝,我们再逛逛,会有 其他适合你的。” “嗯!”林朝朝重重地点了下头。 林朝朝领着初夏要往沈未的方向走,初夏却想往反方向走。 “夏夏,跟着我走,你走的这条路,我们刚才不是走过吗。”林朝朝力气比她大,一把将她拽起来,挽着她的胳膊往沈未的方向走。 初夏看了看大道,没有看见沈未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林朝朝来到了一家看起来高端的服装门店,看店面装修,一看便知里面的衣服价格不菲。 如果买不起,还是别进去吧。 初夏是这么想的,但林朝朝显然没这么想,拽着她就往里面走。 这家店的店面很大,一半是女装,一半是男装。 她们来到女装区,初夏陪她挑了几条连衣裙,等她进入试衣间后,准备出去拍风景,刚走到门口,却听到有人喊她:“初夏!” 初夏脚步一顿,本不想回头,却做不到。 她转身,看见了喊她的孟际遇,她身旁站着一个戴眼镜的英俊男生,跟她同班,齐斯暮聊天时提过他,好像叫……喻时。 孟际遇化了浓妆,穿着酒红色皮背心、黑色短裤,戴着两个金色圆环耳环,一袭粉紫色的波浪长卷一半放在肩后,一半放在胸前,美酷风。 比在学校里开放多了,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成熟些。 放眼高三,她是例外,唯一一个在学校里染发烫发还披散头发的女生。 老师都不管吗?林朝朝告诉她,孟际遇有个深明大义的妈,她只要不做违背法律的事,她都同意。 她做过不少违反纪律的事,被喊家长,结果她妈没教育孟际遇,反而希望老师能理解孟际遇的叛逆期行为。 初夏是头一次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开明的妈妈。 她很羡慕。 “过来。”孟际遇朝她招手。 初夏跟孟际遇的交集不多,基本是她来教室外找齐斯暮时,两人会打招呼的关系。 她向来不懂拒绝,走了过去。 “你也来买衣服?”孟际遇问她。 “陪朝朝的。” “正好,一起吧,未哥跟齐斯暮也在,去换衣服了,待会儿你也帮忙看看怎么样。” 初夏对男生的衣服不太在行,但也不好说,自己在这方面不行,只好跟他们一起等着。 试衣间的门刚打开,初夏听到里面传来沈未的声音:“齐斯暮,快把门关上。” 第17章 初夏往那边瞥了眼,恰好看到沈未刚要穿衣服,背对着她,她看到了他后背上的伤痕,有旧伤,也有新的伤痕。 细长的一道道,像用细鞭子抽打的。 他又被他爸打了? 第14章 帮他选衣服初夏,你的眼睛是要长我们…… 初夏的心不可控制地疼了下,仿佛那一道道鞭子抽打在她身上。 他是有多不听话,才会遭到他爸的毒打呢? 也许没有多不听话吧,就跟廖知书对她一样。 “初夏!”齐斯暮见到初夏,面露惊喜。 沈未刚想套衣服的手忽然停住,转头对上了初夏那双杏眼。 她一贯平静如水的眼眸里,似乎流转着复杂的、他无法读懂的情绪。 “初夏,你的眼睛怎么了,是要长我们未哥身上?” 齐斯暮的一句调侃,让初夏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挪开了视线。 然而,她却听到了一声轻笑。 声音沉磁,仿佛砂砾般,划过她的心脏。 “开个玩笑,你的脸怎么红得跟苹果似的。”齐斯暮边理衣服边调侃初夏。 初夏立刻用双手捂住脸颊,不去看齐斯暮,生怕被他发现她心底的小秘密。 “我未哥身材是好,但你还是悠着点看啊。”齐斯暮朝初夏走了两步,低声说,“毕竟,你是第一个偷看过他的女生。” 初夏的脸更红了。 齐斯暮见状反而笑得更欢了。 “齐斯暮!”孟际遇看不下去,睨他一眼,“别逗乖学霸了。” “遵命,孟女王!”齐斯暮朝孟际遇嘿嘿笑,“帮我看看,这身是不是配不上我这模特般的绝世好身材?” 说罢,还在他们面前像模像样地走起了模特步。 走得七扭八拐,跟走蛇步似的,孟际遇、喻时冷眼旁观,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初夏忽然笑了。 这时有人在她耳边说:“这就是开心地笑,不假了。” 离她很近,温热气息尽数洒在她的耳廓上,如有一片轻盈的羽毛扫过,弄得她的耳朵发红发烫。 “欸,初夏同学,你竟然会笑呢。”齐斯暮停在初夏面前,格外惊讶,“而且你笑起来更好看啊,还有两个小梨涡,比初恋还甜!” “这你就懂了,你谈过恋爱吗。”孟际遇嗤之以鼻。 “孟女王,你要不要跟我试试?”齐斯暮朝孟际遇使劲眨眼间,像拼命求偶的小狗。 孟际遇抬腿就往齐斯暮腿上踢,他这个阳光少年,闪得比闪电还快,迅疾地让到一旁。 眼看要撞到初夏身上,最后撞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还被人敲了下后脑勺。 齐斯暮一侧头,看到沉着脸的沈未,连忙惊得跳到一旁。 刚才的姿势,真的是……太暧昧了!他忍受不了一点。 “安分点。”沈未跟齐斯暮说。 初夏的肩膀几乎贴着他的后背,心脏猝不及防地乱跳。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好红! 孟际遇看着还没分开的初夏、沈未,调侃道:“你们在这儿玩连体婴儿呢?” 初夏被说得脸更红了,幸好这时林朝朝喊她,让她帮忙看。 林朝朝没想到能遇到齐斯暮他们,显得格外开心,挥手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林朝朝,你穿这一身,是要去宫里选秀吗?”齐斯暮看着穿一身粉色碎花连衣裙的林朝朝,上下打量。 林朝朝忽然不转圈了,有点拘谨起来,问齐斯暮:“好不好看?” 齐斯暮摇摇头:“太装嫩了!” “齐斯暮!”林朝朝恨得直咬牙,“难道我老吗!” 两人又开始了互怼模式,好像他们的世界里没了别人。 孟际遇看了看换了白t恤的沈未:“未哥,你能不能别买白色t了,你都有多少件了。不过……”她又看了看初夏,“你今天跟初夏穿得,很像情侣装嘛!” 初夏的心猛然一跳。 情侣装!每个字都像剧烈的鼓点,一下下敲着她的心脏。 她悄悄地去看沈未,他跟她一样,都穿着蓝色牛仔裤、白色t恤。 色系一样,款式也差不多,还真挺像情侣装。 她又悄悄地挪回视线,右手拽着斜跨的包带,不自然地摸着,手心跟包带处,不一会儿便湿哒哒的,都是汗水。 初夏以为沈未会反驳,但他没有,反而说:“是挺像。” 沈未看到镜子,里面映出他的身影,还有站在他身后,微微垂头,一脸害羞的初夏。 她好像总是这样,安静,乖巧,容易害羞,容易脸红。 她的皮肤比他见过的女生都要白,白得像一张纸,缺一点血色。 只有她脸红,染上红晕时,脸色才最自然。 她穿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看似普通,却又有些特别。牛仔裤的腰间镶嵌了一圈白色蕾丝,添了几分甜美。白色t恤大圆领,领口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蓝色蝴蝶结作点缀,领口比较大,露出她精致好看的锁骨。 锁骨处各有一条麻花辫,麻花辫的下方系着蓝色绸带蝴蝶结,她的脑袋两侧各有一个蓝色鲸鱼发卡。 不再是在学校里穿着校园、扎着马尾辫的初夏。 此时的她,比在学校的她更加清纯、更加好看。 她光站在那里,便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卷。 沈未转身问初夏:“你觉得怎么样?” “啊?”初夏一时失神,慌忙抬头,撞进他平淡如水的深邃眼眸里,违心地说了一句“一般”。 其实,他是衣服架子,什么衣服穿他身上都好看。 “你帮我挑一件。”沈未挑了下眉,“我也帮你挑一件,怎么样?” 初夏从没有帮男生挑过衣服,她也没有买衣服的打算,本想拒绝,却听到林朝朝说:“夏夏,能给年级第一的学神挑衣服是多少少女们的梦想啊,更何况,学神还帮你挑衣服,去吧。” 初夏只好去帮沈未选衣服,最后选了一件白色polo衫,领口有一圈浅浅的蓝色,点缀得刚刚好,不过于普通,也不过于夸张。 沈未也帮她挑了一件,是 浅粉色冰感针织杉,下半部分是粉色,上部分相间粉、黄、蓝条纹。 两人换完衣服,被众人夸好看,像为他们量身定制。 “未哥,你眼光不错啊,给初夏选的衣服很好看啊。”齐斯暮说。 “我们夏夏给沈学神选的也不赖啊。”林朝朝为初夏撑腰。 “那就都买呗。”齐斯暮说。 “夏夏,不便宜吧。”林朝朝看过标价,这家店的衣服比上家店还要贵。 “我有衣服,不用买。”初夏很喜欢这件衣服,她记得自己穿粉色衣服还是上小学时,这已经有五年都没穿粉色衣服了,没想到粉色会衬得她苍白的脸粉嫩。 后领忽然有人在顺着,初夏一抬头,看到镜子里,她的身后站着沈未,正帮她理后领。 她的身体倏忽一僵,心跳如雷,脸红得像春天盛放的樱花。 初夏自然不会去买四位数价格的衣服,但这天的她很知足,因为沈未买了那件她选的白色polo衫。 那件粉色条纹衫,她舍不得买,但偷偷地在试衣间里,拍了一张照,存放进“星星少年”的相册里。 送回衣服前,她把手放在后领处,仿佛那里还有他手指留下的余温。 摸了好久后,她又把衣服捧在怀里,在衣服后领处闻了又闻,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雪松味。 * 当晚,初夏剪了当天的素材,发到了微博上,收到了评论区常客“白日梦想家”的留言:每一个普通的无聊日子,为什么在你的画面里那么精彩? alice:【生活本是荒芜的沙漠,总要浇灌点水,才不至于变成干涸的坟墓。】 白日梦想家:【废墟里会开出玫瑰吗?】 alice:【我不知道废墟里会不会开出玫瑰,但我相信,枯败的野草一定会在来年生生不息,熄灭的星星一定会在某个夜晚继续长明,被压弯的命运也一定会遇见黎明。】 白日梦想家:【你掉进过废墟吗?】 alice:【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吧,只是有人选择了蒙蔽双眼,有人选择跨过,并继续前行。】 初夏没有得到他的回复,她便去洗漱,睡前看了眼微博,收到了“白日梦想家”的私信。 白日梦想家:【你不是在找好看的小众书店吗,给你推荐一家,凌霄路那边的“自在”书店。】 alice:【谢谢。】 初夏上周发了条关于书店的视频,在评论区问大家有没有其他可以推荐的,没想到这个她评论区的常客还专门私信告知。 …… 悦海花园27栋,晚上十二点半,二楼的灯还亮着。 电脑的键盘被敲得啪啪响,时不时传来说话声,最后直接气急败坏地想要爆粗口。 这都是第十把了,齐斯暮又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气得想摔键盘,但这键盘是他未哥的,他不敢摔,只好关了游戏界面,不玩了! 第18章 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看到躺在床上的沈未正拿着手机敲字。 沈二少爷那么专注,在干吗? 齐斯暮悄咪咪地走过去,看到屏幕上出现两个字“alice”,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呼:“未哥,你不是没有微/博的吗,这个alice是谁?” 沈未连忙把手机关了屏幕,推开齐斯暮:“齐斯暮,你能不能改掉偷看别人手机的坏毛病?” “什么叫偷看!”齐斯暮为自己打抱不平,“我这叫正大光明地看!好兄弟嘛,不存在秘密的,对不对?”他朝沈未眨了一下眼。 “多晚了,你给我回去。”沈未赶人。 “不不不,今晚就睡你这儿了。”齐斯暮打游戏打累了,不想回去了。 齐斯暮最终没能扛得住沈未冷面无情地赶人,满腔抱怨、一脸幽怨地回去了。 沈未睡不着,把“alice”的视频全刷了一遍,困到不行才睡去。 第15章 暧昧靠近他的右腿贴在她的左腿(入v…… 初夏是在国庆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晚上才去的“自在”书店。 “自在”书店离她兼职的便利店,走过去十五分钟。 走去书店的路上,沿路经过“白日梦想家”说的凌霄路,会经过居民区,居民区外围着围栏,围栏上攀着一束束凌霄花藤,一片绿意,红艳艳的花朵似火,如同一朵朵小喇叭,傲然于苍翠的绿叶中。 她行走在阵阵芬芳中,夜晚都变得格外香甜。 书店并不临街,而是开在一个小巷子里,还在小巷子的尽头,如果不是有人推荐,应该很少有人来这里吧。 书店外围着白色木质围栏,围栏上也攀了凌霄花藤,比路上看的还要美。 围栏旁是敞开的木质门,门牌上方有一个蓝色牌子,用白字写着:自在书店。 下方还有一行手写的小字:万物与我,永远自在。【注1】 门牌亮了一圈装饰灯,昏黄色,极具氛围感。 初夏进门,里面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摆放着各种盆栽,书店整体色调是蓝白色,门前右侧有一个敞开式小屋,小屋前是一扇玻璃,能看到里面放了两个书架,还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院子前也放了一张圆桌、几把椅子。 大概时间比较晚,地点又比较偏,此时书店很安静,只听到几声猫叫。 初夏低头一看,有一只三花猫正站在她的左前方,睁着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她去过不少书店,这是她见过的最特别的一家书店,蓝白色调让她如置身于海洋的世界,院子里的摆设,温馨得像家。 门口还挂着一个海洋风铃,初夏尽可能让自己不碰到,走进了书店。 书店里竟然没人,她有些发怵,仿佛这个书店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的踏入,仿佛误入。 要不要离开?但她被书架上的书吸引,一一看过,好多她之前想买但没有的旧版本书,这里都有。 她的那本《我与地坛》上次被雨水打湿,书皱了,书页也像枯萎的叶子,发黄了。 她想买本新的。 初夏找了几圈没找到,这时,听到外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吓得一惊,朝柜台看去,看到一个打扮时髦、烫着大波浪卷的女人。 见有客人,笑着问:“小姑娘,找什么书,需要帮忙吗?” “阿姨好。”初夏礼貌地打招呼,“我想找《我与地坛》。” 时髦阿姨找了一圈没找到:“你先看别的,一会儿我再去仓库找找。” “谢谢阿姨。”初夏并没有着急结账,而是去找了几本感兴趣的书,拿到院子里看。 不知看了多久,门外响起说话声。 初夏下意识抬头,看到进来的是孟际遇,旁边是喻时。 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杯饮品,孟际遇却低头吸喻时那杯,姿势很自然。 他们的身后是沈未,他穿着那件她为他挑选的领口镶了一圈蓝色的polo衫。 看到沈未的瞬间,初夏的心忽然漏跳一拍。 不过几日不见,她又有万只蝴蝶沿着她心脏振翅的感觉。 “夏夏!”孟际遇吃惊地看她,坐到她对面,“你怎么知道这里?” “一个朋友推荐的。”初夏合上书。 孟际遇看到了封皮上的书名:《病隙碎笔》。 旁边的书基本都是史铁生的。 “你喜欢史铁生啊。”孟际遇好奇,“听说,喜欢看史铁生书的,都或多或少地在生活中吃了苦,你吃过苦?” 孟际遇眼前的初夏,乖巧安静,成绩拔尖,不像吃过苦的啊。 “不吃苦就不能看史铁生的书吗。”沈未坐到了初夏身旁,“这是必读书,高一班主任还让我们读完《我与地坛》,你忘了?” 孟际遇蹙眉:“是吗?” 喻时说:“她当然记不得了,那次的读后感还是我帮她写的。” “小声点!”孟际遇朝喻时使眼色,却还是被人听见了。 时髦女人从屋里走出来,看喻时:“小喻,你可以教际遇写作业,但别帮她写,太纵容她,看看她开学考,成绩没提升反而还退步了。” “妈,你不是说了吗,成绩不是唯一的出路。”孟际遇说,“考不上大学,大不了做你的全职女儿。” “随你吧,你要是想,妈养你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这就是别人口中孟际遇那个对她很宽容的妈妈啊。 初夏看 着她们聊天时其乐融融的画面,不像母女,更像朋友,心间涌上莫名的滋味。 有羡慕,有酸楚,还有刺痛。 …… 孟际遇跟喻时进了旁边的玻璃小屋,喻时在帮她讲解题目,孟际遇却听得心不在焉,直接在喝喻时那杯饮品,吸管上沾了她嘴唇上的口红。 那边的氛围格外自然,初夏跟沈未坐在一起,双手放在桌上,翻书的动作比刚才慢了很多。 看似每个字都看了,但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 她的头一直低着,看着桌下他的腿,就那么近、那么近地几乎要靠近她的。 她感受到了他的热度,心扑通扑通乱跳,挪开一点,离开热源。 他正拿着手机,啪啪地摁着键,像在给谁发信息,脸上有一些烦躁。 半晌,他把手机一扔,差点滑地上,被初夏接住,轻轻地移到了他面前,才发现他已经趴在桌上了,似乎根本不管手机的去向。 他的眉心微微皱着,形成浅浅的“川”。 十七八岁的少年,总有太多伤春悲秋,他又在为什么忧愁? 初夏有些想抚平他的眉心,想为他抹去忧愁。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捏着书页的手指紧了下,把书页捏出了小小的褶,做着无声的克制。 那么多次的悄悄,只能悄悄看他的背影。 这次,终于可以看他的侧脸。 夜晚是她的保护色,无人的院落是她的庇护地。 她托腮侧着脸,摆出在看书的样子,但视线尽数落在他的脸上。 月色柔和,落了他满身,弱化了他身上的不羁和戾气。 但他棱角分明,总显得有几分不易靠近的冷峻。 他的睫毛很浓密,在眼睑下方投下一排阴影,右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 据说,眼睛下方有痣的人爱哭。 骗人的吧,像他这样的人爱哭?初夏觉得不可能。 初夏已经忘记翻页,手放在书页上一动不动。 直到他抬头,她才被吓到,猛然侧头,慌乱翻页,一连多翻了几页。 沈未没有其他动静,只是他的右腿贴在了她的左腿上,热意顿时袭来,如火般,炙烤着她。 初夏听到了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她紧张极了,生怕被他听见,生怕被他发现她的秘密。 沈未好像没有动静,初夏小幅度地侧头,顺带着翻页动作,余光看到,沈未没起来,而是换了个姿势继续在睡,这才舒了口气。 她看着桌下面,两只贴在一起的腿。 明明可以立刻挪开的,但她没有。 她多希望这样的时刻,可以被拉长一点,再拉长一点。 她是贪心的,这一点,好像跟其他喜欢他的女生没什么两样。 只是,别人比她勇敢多了、光明多了,敢于光明正大地给他送情书、要联系方式。 而她的暗恋,是见不得光的。 像黑暗中的浮游,只在自己的领域潜行。 月亮登了场,而她的暗恋仅限于幻想。 …… 初夏想要留住的时刻,总是很短暂。 他的腿在她腿上停留几秒后,又收回。 方才的靠近,仿佛一场大梦,梦醒了,她也该清醒了。 只有裤子上的余温提醒着她:他真的来过。 …… 孟悦瑶去仓库找了一圈,没找到《我与地坛》,跟初夏说:“小姑娘,我去找了,没找到《我与地坛》。” 第19章 “好的,谢谢阿姨。”初夏想着等下次去其他书店找找。 这时,一直趴在桌上的沈未醒了,睡眼惺忪,姿势懒散,看初夏:“你要《我与地坛》?” 初夏点了点头。 “我那儿有本。”沈未很潇洒自然地把右臂搭在了初夏坐的椅背上,“不过,已经看过了,你不嫌弃的话,送你。” 沈未看过的,跟新买的,意义截然不同。 初夏连忙说:“不嫌弃的,谢谢。” 他的右臂往下耷着,差点要碰到她的肩。 他这样的姿势,几乎像环着她。 初夏被他的气息包围着,感觉呼吸都快停滞。 他好像在看着自己,看得她又羞又不自在。 她感觉自己快无可救药了。 快要无法呼吸时,初夏站了起来,上身轻轻地掠过他的手指,如同一阵电流从身上蹿过,蔓延至她的心脏,脸也不禁红了。 “夏夏,你来帮我跟小喻同学拍照。”孟际遇喊她过去。 初夏帮孟际遇拍照时发现,她的胆子真的很大,做事也很自我。 即使书店里她妈还在,她丝毫没收敛,跟喻时的拍照姿势都很亲密,勾肩搭背比手势。 她看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但关系一定不错。 孟际遇看初夏给他们拍的照片时,夸她拍得好,问要不要给她拍,她刚想说不要时,孟际遇却很热情地推她到了凌霄花前:“这么好看的凌霄花没几天就要凋谢了,抓紧最后的机会拍几张。” 孟际遇给初夏拍完,初夏没去看她帮自己拍得怎么样,而是寻思着,要不要喊沈未过来,拍一张合照。 邀请的话要怎么说出口?说出口,会不会泄露她的小秘密? 要不要勇敢一次?大家都拍了照,喊他过来拍,别人也不会发现什么吧。 初夏正想着要怎么邀请沈未过来时,听见孟际遇跟还坐在椅子上的沈未说:“未哥,你也来拍几张,跟夏夏同学一起。” 那些在初夏心头盘旋了许久的紧张,终于落下。 沈未抬头,看到了站在凌霄花前的初夏。 月色下的她,跟火红的凌霄花相得益彰。 她清纯无暇,在红艳艳的背景下,多了几许艳丽与生动。 但她依然面无表情,甚至眼角有点往下。 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需要被人领养的流浪猫。 初夏见沈未久久不回答,心想,他应该不喜欢拍照吧,勉强他跟她一起拍不好,她跟孟际遇说:“不用了,我该回去了。” 她说这话时,沈未恰好站了起来。 原本想走过去的沈未,忽然收回脚步。 …… 沈未等初夏走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看《病隙碎笔》。 特意翻到其中一页,有黑笔划线的痕迹。 上帝不许诺光荣与福乐,但上帝保佑你的希望。人不可以逃避苦难,亦不可以放弃希望——恰是在这样的意义上,上帝存在。命运并不受贿,但希望与你同在,这才是信仰的真意,是信者的路。【注2】 之前他没看过这本,刚才在初夏拍照时,他随手一翻,看到这段画了线,旁边还写了一句话:上帝会保佑我的希望吗? 第16章 初夏,放松他俯身,嘴唇几乎擦过她的…… 国庆后归校的那天晚自习,不少同学还没收心,高三二班的同学也不例外,小声议论着国庆期间的琐事。 林朝朝几乎像倒豆子似的,跟初夏说着她这个假期过得多么无趣,除了那天她拉她出去逛街,其余六天,她妈都把她关家里刷试题。 初夏听着她的抱怨,理解她,也理解她妈,毕竟林朝朝在开学考的时候,成绩不太理想,名次比进班时,跌了五名。 “夏夏,我妈想让我补习,但我不想去。”林朝朝皱着一张脸,“补习跟坐牢似的,一点都不自由。” 初夏想了想说:“如果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我看你每次看书、刷题都太认真了,都不敢打扰你。”林朝朝不太想学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确实不太想问初夏。 她每次都学得太认真了,没在学习的时候,课间一般都会趴在桌上休息,也不好打扰她。 林朝朝有种初夏每天都睡不醒、要在学校补觉的强烈感觉。 也许,初夏就是别人口中那种“正常学习,但其实回家偷偷学到很晚”的学生吧。 要不然她的开学考,还有平时的测试卷,怎么都是全班第一。 “朝朝,”初夏说,“你想问我的时候就问,看书、刷题的时候也可以。” 其实,她不喜欢在自己看书、刷题的时候被人打扰,但好像别人如果要问她问题,只能用这样的方式。 齐斯暮倒是个热心肠,用笔戳了戳林朝朝的后背:“林朝朝同学,你不还有我吗。”顺带朝她眨了眨眼。 “就你?”林朝朝朝他翻了个白眼,“上次语文测试,你比我低二十分,靠你?靠你我的成绩怕是下次月考要勇夺垫底冠军了。” “你别光我说语文啊,你也不看看我数学,比你高了三十几分,你怎么不说的。”齐斯暮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陆序作为班长,跟他们说:“你们都别说了,做题吧,不会的来问我。” 林朝朝用有些怜悯的眼神看他,跟他同班时,他稳坐班级第一的宝座,自从初夏来了,他的宝座就被初夏夺走了。 不过奇怪的是,这人自尊心很强,非但没跟初夏反目成仇,平时有什么好吃的,也都有初夏的一份,甚至,有时比给他们的还要多、还要好。 林朝朝差点要怀疑,班长是心机男孩,喂饱初夏,让她困乏,疏于听课,成绩下降,夺回他第一的宝座。 不过,人人都知道,陆序乐于助人、心地善良,这种缺心眼的事,肯定不会做。 初夏左思右想,还是给出林朝朝这样的建议:“或者,你想进行系统性的学习,可以考虑要不要报补习班。” 再怎么问别人,只能一道题一道题地问,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林朝朝最烦有人跟她说“补习班”,她在妈妈那儿听都听烦死了,上学了还要听同桌说,脸色瞬间变了,捧着书,挡住脸说:“谁爱去补习班谁去,反正我不会去!” 初夏察觉到了林朝朝的不悦,但她知道,人在气头上时,不要添乱,所以继续埋头刷题。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晚自习结束,林朝朝都没再跟她说话,反而跟齐斯暮请教数学。 作为走读生,她依然提前走,走到教室外时,齐斯暮喊住了她,让她去楼梯口等他。 等了会儿,齐斯暮给她递了两本书:“未哥让我给你的。” 匆匆一眼,一本是《我与地坛》。 还有一本是她在“自在”书店落下的《病隙碎笔》。 …… 林朝朝不知道齐斯暮那么着急出去干吗,她正好要去卫生间,看到一道身影飞一般地从身旁掠过。 这速度不去参加马拉松可惜了。 齐斯暮这么着急去找谁? 林朝朝放慢了脚步,她倒要看看他急匆匆要找的人是谁。 她看到站在楼梯口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是她的同桌——初夏。 林朝朝往后退着,看到齐斯暮给初夏送了什么,两人又小声在说话,她听不清。 她觉得她的世界好像瞬间崩塌了。 齐斯暮,为什么偏偏是齐斯暮! * 初夏照旧去了“不打烊”便利店,她会趁着没人的时候写作业,今天不一样,她没有写作业,而是先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我与地坛》。 是一本保护很好的书,看起来至少有九成新,扉页用黑色笔写着:购于自在书店,2013年10月1日。 := 字迹潇洒,笔锋间自带不羁风骨。 这是初夏第一次看到他的字,很好看,跟他的人一样,都是飞扬的、不羁的。 她没有立刻去翻内页,而是抬起手。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要去触碰千年难遇的珍宝。 指腹颤颤巍巍地落下,沿着每个字的笔画,重新写了一遍。 落到最后一笔,连着心也跟着震颤。 在这一笔一划里,仿佛与他跨越时空,一起写下了这两行字。 初夏小心地翻阅内页,发现里面有划线,划线旁还会有字。 她翻到其中一页划线处: 命运把我推到悬崖边,我就在这里坐下来,唱支歌给你听。【注1】 旁边写着: 我们不可能永远被困住,苦难也会成为我们向阳而生的礼物。 另一页划线处: 人活一天就不要白活,慢慢地去做些事,于是慢慢地有了活的兴致和价值感。【注1】 旁边写着: 有没有白活并不重要,但永远不要放弃抵抗。 信自己,思想上的矮子也能活出灵魂上的伟大。【注2】 第20章 初夏一页页翻着,仿佛看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她也喜欢像这样在书上写写画画,而且这两句她也划线做了批注。 她知道,他们都在用蓬勃向上的句子,试图将黑暗中的自己捞上岸。 * 这之后,《我与地坛》成了初夏书桌上最醒目的“嘉宾”,放在离床头最近的地方。 只要她晚上被噩梦惊醒,便会拿出来翻几页看,主要看划线的地方,还有旁边的批注。 日子一天天过,过了月考,十一月初要期中考试。在期中考试前,安排了一场秋季运动会,初夏从来不参加运动会,运动实在不是她的强项。 她不知道林朝朝为什么这个月跟她说话变少了,她没有多想。 运动会第一天,初夏待在教室里,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每天的睡眠都很差,差不多每晚只能睡两三个小时,而且还是断断续续地睡。 她会利用一切能休息的时间来补觉。 中午陆序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还特意给她带了午餐。她跟陆序说了“谢谢”,把饭钱给了他。 这时,她右侧的光忽然消失,一转头,吓了一跳,站在窗外的是沈未。 他看起来好像要跟她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停顿片刻离开了。 他的手里提着两份饭盒,看来还有一份只能送给别人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初夏才早早地去操场上,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看一场3000米的长跑。 这场长跑比赛里有陆序,也有沈未。 所以,她的那声“加油”,可以是为自家班长鼓劲的,也可以是为沈未鼓劲的。 她的别有用心,在这样的遮盖下,大抵会天衣无缝、无人察觉吧。 站在起跑线附近的沈未很悠闲,不像别人,有的在提前做热身运动,有的紧张地练习跑前动作。 他正在跟孟际遇聊天,两人站在一起,常常被别人说“般配”。 但初夏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友情。 “多希望魂穿孟际遇,做沈学神的好朋友。” “不用魂穿,多跟我说几句话,多看我几眼也好啊。” “算了,这辈子咱们还是别想了,学神的世界,我们不懂。” “欸,你看她,是那个‘穿连裤袜的妖怪’吗?”声音变小了。 “是她啊,她月考不是仅次于沈学神,第二名呢。” “这么看,她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怪啊,是不是打错字了,不是怪,而是乖吧。” “不知道,反正你是没看到,贴吧里放了好些图,都是她九月份穿厚连裤袜的,我也亲眼看到过几次,真的好奇怪。” …… 初夏不喜欢听别人聊八卦,觉得这也浪费时间,但这两个女生说的人不只有“沈未”,好像,还有她。 她什么时候成“穿连裤袜的妖怪”了? 为什么从没有人跟她说过? 也是,她身边还有哪个好朋友呢? 她又成了那头独来独往的鲸鱼,没有同伴,孤独地在她的海域游来游去。 议论她的人变多了,她好像走入了黑暗丛林,四周一片漆黑,唯独她的周身被刺眼的灯光照亮。 无数的野兽,伸出利爪、獠牙,纷纷朝她猛扑过来。 她无助地站在亮光中,身体无法动弹,任由野兽将她撕咬、啃噬。 头顶的阳光好亮,亮得像黑暗丛林里的那束照在她身上的强光。 那些议论、那些目光,让她手脚都在发怵。 她的手心里还捏着冰镇的矿泉水,想着等沈未跑完三千米,她要勇敢地送给他,哪怕不能做第一个送的。 但她待在这里的每一秒都让她窒息,空气都变得无比稀薄。 初夏看着不远处的沈未,他没有回头,还在跟孟际遇聊天,脸上露出笑。 阳光下,十八岁的少年,美好得像不落的朝阳。 那么青春,那么朝气蓬勃,那么令人心动。 只是,她看不了,她要走了。 * 初夏不喜欢跑步,也不擅长跑步,但这次她是跑着去卫生间的。 镜子前的她,满头大汗, 热的、凉的,混在一起,后背也湿了一片。 她剧烈地喘着气,后面有几个女生朝她看过来,好像在说着什么,能入耳的只有“穿连裤袜的妖怪”。 她找了个隔间,靠在门后,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不想看,不想听,想关闭这个世界,想活在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里。 外面的声音消失后,狂跳的心脏平息后,初夏才松开手、睁开眼,眼前映出碎掉一块的瓷砖墙面,模模糊糊的。 冷汗挂在她的眼睫上,她抬手轻轻擦去,继而低头,看到自己藏蓝色的百褶裙,百褶裙下面是上学时每天都穿的肉色连裤袜。 比较厚的那种肉色连裤袜,厚到看不见,连裤袜下的痕迹。 她撩开百褶裙,手放在连裤袜的腰头,停顿了半晌才慢慢地褪下。 别人艳羡的她那双又细又直的双腿,很白。 但这片白上,遍布圆点,新旧混杂,如同一张白纸上被戳了无数的洞。 这些伤痕,初夏每天都会看见,本以为习以为常,本以为没有什么。 只要藏起来,只要没人看见,就不会被人当作异类。 不过,这个世界的规则不由她定,流言蜚语会像病毒般,四处流窜。 她忽然觉得这些伤痕好丑陋、好恶心,想把它们统统抠掉。 她用手指掐上去,在每个伤痕上都掐出红印,几乎要冒血了才停止。 再看时,双腿除了深浅不一的深咖色伤痕,还遍布红色印记,有的地方红得要滴血。 疼吗? 她不知道,但她看着觉得好恶心、好难看。 谁看了,都会被吓跑吧。 她看得一阵反胃,却忽然苦笑了,越苦笑胃里越难受,直到那股恶心上涌到喉咙时,她才不得不蹲下来,把早上吃的全吐了,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吐出胃酸。 喉咙有些疼,嘴巴里沾着酸酸的粘液,眼睛里、脸上全是泪水。 如果谁看到现在的她,不仅会说她是“穿连裤袜的妖怪”,还会说她是“穿连裤袜的恶心人的妖怪”吧。 她把眼泪擦干才出了卫生间,头埋得很低,真恨不得把头发放下来,盖住脸,盖住她的狼狈。 她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地洗脸、洗嘴巴、漱口。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冲刷掉所有的丑陋、狼狈与不堪。 冲了一遍又一遍后,初夏才拿出纸巾擦掉脸上的水珠。 出卫生间时,撞到了一个女生,垂着头的她连忙说“对不起”,却听到女生说:“你怎么走路的!” 语气很冲。 如果她抬头的话,会看到女生嫌弃的眼神,还拍了拍身上的校服,好像碰了她,如同染了瘟疫。 “没听到吗,她已经跟你说了对不起。”又有女生说,“你这是什么态度。” 初夏抬头,看到身前站着的是她的同桌林朝朝,一副为她打抱不平的模样。 “谁碰到怪胎谁倒霉。”女生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林朝朝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迈上前就要跟她理论,却被初夏拉住:“朝朝,算了,我们走吧。” 两人往教室走去,林朝朝一路话就没停过,比这个月跟她说过的话都要多,来来回回的意思主要是,你不要当软柿子,当惯了软柿子,会被人捏、被人欺负。 初夏一直低着头、一直点着头,像乖乖被训的小孩。 “你啊,夏夏,就是太乖了!”林朝朝把她拉到教室,看她脸色不太好,“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初夏摇摇头,她的心还很堵。 “穿连裤袜的妖怪”是什么时候传开的?现在是人尽皆知了吗? “朝朝,”初夏抬头看林朝朝,声音很哑,眼睛红红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林朝朝拿纸帮她擦了擦眼角下方的水珠。 初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连裤袜。 林朝朝瞬间秒懂,眼珠子在她连裤袜上转了几圈后才看初夏,手上的纸被揉成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纠结了会儿才说:“夏夏,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那么热的天,你要天天穿这种厚连裤袜?我看你也不是不怕热啊,你穿厚连裤袜时,脸上老是出汗。” “我……”初夏欲言又止。 这时,齐斯暮从窗口探过来:“你们聊什么呢,错过未哥的高光时刻了吧,三千米长跑又是第一。” “陆班长呢?”林朝朝问。 “也还行,第二。”齐斯暮笑着说,“还有十分钟,到我参加的撑高跳,你们现在跟我走。” “哟,怎么还想起来特意找我们?”林朝朝跟他打趣。 “你不是说要给我送水吗,别的女生送的我可不要,就等你送的。”齐斯暮半真半假道。 第21章 “切,谁信你的鬼话!”林朝朝虽然这样说着,但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笑得比绽放的花儿还要娇艳,“走吧,夏夏,一起去给齐斯暮同学助威!” 至于刚才她想了解的事,就这样被揭过。 一阵风似的,好像来过,又好像没来过。 * 林朝朝后来没再提那件事,但见初夏一下午都恹恹的,像个病人,在晚自习的时候安慰她:“夏夏,别人说什么,你别管,说了,你也不会掉块肉,对不对?” “嗯。”初夏手下的笔一顿,划出一道长长的丑丑的线。 “好了,笑一笑嘛。”林朝朝见初夏依旧面无表情,趴到桌上看垂着脑袋的她,“夏夏,好像很少见你笑呢。” 初夏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 “算了,你笑起来还不如不笑。” 初夏想起了这个暑假,有人用手指放在她的嘴角,拉扯出小小的弧度,教她怎么笑。 他说“要笑得自然些,不要假笑”,可惜,到现在,她还没学会应该怎么笑得自然些。 她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人如何在背后议论她、如何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偏偏在做作业时,那些话会情不自禁地冒出来,像毒蛇般啃噬她的心脏。 连着心脏一起疼的,还有她那千疮百孔的腿。 被掐出月牙印的新痕还在隐隐作痛。 * 去便利店的路上,初夏迎着夜风,拼命地蹬着踏板,比往常更快地骑着自行车。 扑面而来的是微凉的风,骑快了可以跟风迎面撞击,好像这样自己就能多几分自由,多几分跟现实对抗的力量。 骑到半途,自行车忽然坏了,初夏拧了刹车,停下来看,车链掉了。 她不会修车,左右环顾,没有修车铺,只好蹲下来研究怎么修,捣鼓了半天,非但没修好,双手还染了满手的黑色油渍。 她擦了擦手,油污擦掉了,满手的黑却怎么也擦不掉。 那团黑,像深渊,好黑,好难看,似要将她吞没。 初夏问了人才知道附近有一家修车铺,说是开在巷子里。 她推着车,往巷子里走,绕了几圈,快到修车铺的那条小巷时,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打闹声。 一只野猫从角落里蹿出来,朝着打闹的方向跑去。 初夏并不是多事之人,平时如果遇到这样的事,会绕着走。 但去修车铺,必然要经过打闹的地方。 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走,推车的速度慢了些。 砰砰砰的打闹声越来越近。 她始终低着头,想做个隐形人,悄无声息地路过。 不过,自行车的链条撞击着车身,根本无法让她安静地路过。 她想着,等快到了打架地带,赶紧推车,避免被殃及。 初夏刚往前走一步,听到有男生恶狠狠地说:“沈未,你这么喜欢找事,兄弟们,今天非要把他打服!” 沈未? 初夏一顿,身体僵住,脊背都在发凉。 怎么会是沈未? 她抬头,看见他正在被几个壮硕的男生围着,其中有一个寸头的,她认识,是刺她刀的男生。 沈未为什么又要跟他们打架 ? 这次,对方的人比上次要多,差不多有六七个,个个手上都拿着木棍,像是有备而来。 沈未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捂着头,被他们用脚踹着、用木棍砸着。 再不是那个飞扬肆意的少年,洁白的校服上满是脚印。 初夏见地上有一根木棍,恰好这帮人又背对着她。 她小心地撑好车,弯腰从地上捡起木棍,一步一步悄悄地走到寸头的后面,拿起棍子,使劲地往他背上砸,砸了一下,想砸第二下时,看到寸头转头看她,一双小而窄的单眼皮满是吓人的狠厉。 初夏吓得身体一抖,好像听到有人在说:“快走!” 她不想走,沈未再这样被他们打下去,会被打死吧。 她生出莫大的勇气,即使毫无战斗力,也想在这样的时刻,陪在他身边。 木棍在她手里抖着,她的身体也在抖着,只有看着寸头男的那双眼睛是坚定的。 寸头男朝她走来,她本能地往后退,握紧木棍,刚扬起,便被寸头男疾步上前,一把从她手中夺过,狠狠地甩到地上,瞪着尖利的双眼,咬牙道:“动你,还不需要用武器!” 他一把将初夏摁到墙上,脑袋重重地撞上去,一阵天旋地转地疼。 没等她有反应,她整个人被他翻转过身,拽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 额头受到巨大的冲击,疼痛瞬间席卷而来,像有人在用锤子使劲砸她的额头,疼得她掉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被砸了多少下,也不知道身后的寸头男骂了她多少声,她只记得当这一切停止时,有人拽着她的手使劲狂奔。 他们像两个亡命天涯的狂徒,在逼仄狭小的巷子里奔逃。 她比哪一次都跑得快、跑得累。 她很想停下来,但光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牵着她的手,她就不想停止脚步。 跟着他,好像就能把所有的狼狈、不堪、痛苦都抛到身后。 好像……就能追上月亮。 …… 沈未把她带到了一个巷子,已无退路,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宛若擂起的战鼓震荡着初夏的心脏。 怎么办?要怎么摆脱那帮人? 她的脑袋都要炸了,额头上的血,雨水似的往下流。 就在她觉得要被他们抓住时,沈未拽紧她的手,朝巷子尽头跑,钻进了靠墙处的那个破旧二手衣柜里。 她跑得发出重重的喘息声,忽然,她的嘴巴被他捂住。她的眼睛瞬间睁大,心跳也仿佛骤停。 她又闻到那股清冽的雪松味了,还夹杂着他身上的些许汗味。 柜子很小很窄,他个子高,只能弯着腰。 他们的身体贴着,她听到了他那颗跳得很快的心脏,跟她的一样。 透过门缝外那星点大的缝隙,看到他那双漆黑的眼眸,神色依旧镇定。 他俯身,嘴唇几乎擦过她的脸颊。 轻得像扫过的一片羽毛。 他的声音却比羽毛还轻、比巨石还重,落在她的耳畔: “初夏,放松。” 啪嗒,额上的一滴血,滴落眼睫。 她一眨眼,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初夏很想克制住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声,但她无法克制。 只能低着头,努力深呼吸。 沈未的手还没从她嘴巴上挪开,她的气息一下下地传递到他的手心。 外面的脚步声近了,初夏不敢去看,余光却看到门缝外有一道身影。 是不是要打开衣柜了? 她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下意识拽住了沈未的衣服下摆,手心里渗出层层冷汗。 外面的人好像要来开衣柜了,却听到他的手机响了,应了几句“好”,便跑走了。 初夏这才松了口气,一直绷紧的身体,忽然一软,靠在了沈未身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 原来,他的肩这么宽。 靠在上面,好像被人兜住,不会坠入黑夜了。 …… 他们小心地走出了衣柜,又去了原来的巷子,发现自行车还在,沈未快速地装好了车链,拍了拍后座让初夏坐上去。 见她额头上的血还在流,问她有没有纸。 初夏拿出纸给他。 纸巾一碰到她的伤口,她的眉心微微皱起,眼圈的红尚未褪去。 “谁让你多事的!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沈未用训孩子的口气跟她说。 初夏乖乖站着,许久,才低低地说:“当时,你太危险了。”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你太危险了,我不忍心你被人那样打”。 “我被打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了。”沈未帮她擦着血,血还在流着,有的凝固在脸上,“但你不一样。” “你怎么流这么多血?”她的血好像怎么擦也擦不净。 “受伤了流血很正常啊。”擦的每一下都疼,他的指腹掠过她肌肤时,像被神明光顾,洒下无尽的明媚。 初夏担心他的伤情,抬头看他:“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沈未的身上都是被他们打下的伤痕,但他习惯这样的疼痛了,并没有当回事。 初夏看了看他被弄脏的校服:“你的校服,要不要拍拍?” “有来有往。”沈未把手中的纸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又抽出一张新的,轻轻地按在她的伤口。 初夏愣了愣,半晌抽回思绪,夜色下的脸泛起红晕,像一朵羞涩的花朵。 “不想就算了。”沈未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 初夏刚要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见他兀自拍了起来。 灰尘飞舞,在路灯的光影下,好似幻化成一只只飞舞的蝴蝶。 第22章 初夏看着这些蝴蝶飞呀飞,每一只都像飞进她的心里。 她鼓足勇气:“沈未,你转过来。” 沈未先是看了看她的伤口,血不流了,才转身。 她拍着他后背上的尘土,动作很轻,仿佛掠过的飞鸟。 “好了吗?”沈未被她拍得有点燥,“我们快点走,他们要是再返回来就不好了。” “拍掉一些了。” “坐好了。”沈未长腿一跨,轻松地坐到自行车上,一只脚踏在踏板上,一只脚撑在地上。 初夏坐到后座上,身体有些僵。 沈未蹬了几下踏板,从车座上起来,骑得飞快,车子左右晃动。 初夏像在坐有危险系数的秋千。 她紧紧地拽着车座,看着少年微微弓着的背,蓝白色校服衫被风吹得鼓起。 恣意潇洒的少年近在眼前,带她穿街过巷,宛若一场美好的幻梦。 她好想在这样的梦里沉溺,永远不要醒来。 青春在这一刻有了形状,那是十八岁少年穿着校服骑着自行车的模样。 命运的残章,也可以生出耀眼的诗行。 * 赶到“不打烊”便利店时,初夏卡着点到了。 江月见她从自行车后座上下来,跟一个帅气的男生走进来,难得地笑着跟她打招呼:“初夏,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 “不……”初夏被“男朋友”三个字弄得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还没能说出完整的话,听到沈未说:“我们是同学。” “高中生,不要早恋哦!”江月拎上包,朝他们摆了摆手。 初夏刚把书包从肩膀上拿下来,看到了手心里黑乎乎的污渍,把书包先放到了收银台前的小圆凳上。 见这时没有顾客,跟沈未说:“要不要洗下手?” 食物制作区,两人站在洗手池边,初夏礼貌谦让:“你先洗吧。” 同时响起的是沈未的“你先洗”。 “一起吧。”沈未拧开了水龙头,水声哗哗地流,冲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初夏看到了他的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血已经凝固,被水冲散,化成血水,落入池中。 她的心倏忽被人扯了一下,比她自己受伤还疼。 他搓泡沫时,初夏才接水抹洗手液,两人都搓着手心,白色的泡沫,渐渐变黑。 一起探 到水龙头下的双手,忽然碰撞,初夏瞬间一愣,手都不敢动了,心里仿佛腾起巨大的浪花。 咚咚咚,她听到了心跳加速的声音。 初夏显得有些仓皇,想挪开手时,他却先自己一步移开了。 她洗得很慢,手心里的污渍好像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怎么连洗个手都不会。”沈未先把自己手心里的泡沫冲干净,又按了洗手液,在手心搓出绵密的泡沫,自然地拿过她的手,从她的手心,到她的手指缝,每个地方都帮她清洗。 初夏惊慌不已,全身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电流。 木头人似的,任由他帮她洗手。 他的手时而抚过她的手心,时而穿过她的指缝。 掠过指缝时,像极了情侣间十指紧扣。 都说冬日的暖阳抚人心,但他的手比暖阳更暖,仿佛能从他的手指间生出万丈信仰。 他是她失魂的信仰。 信仰没有保质期,永藏她生命里。 …… 洗完手的初夏,依旧心魂未定,慌慌张张地理货,这儿放错一个,那儿少放一个,从未有过的慌乱。 后来,她多了个理智镇定的沈帮手,他做事很认真,放得也很整齐。 等弄完,也来了顾客,顾客挑选东西时,初夏发现沈未不见了。 难道他走了? 为什么走之前也不跟她说一声? 不过,他们是什么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了吗? 给顾客结完账,初夏从书包里拿作业本,一转身忽然看见一道身影,她猛然一惊,抬眸看到了沈未。 “你没走?”初夏下意识问。 “你希望我走?”沈未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收银台上。 这句问句带着点暧昧,但沈未用很平常的语气说,显得倒很自然。 初夏不知道该怎么回,便没有接,而是看了看收银台上的物品,有棉签、碘伏,还有两瓶饮料。 她把棉签和碘伏放到一旁:“这两个不用买了,我有。” 扫描仪扫过饮料瓶上的条码。 一瓶百事可乐,一罐椰子汁。 他喜欢喝椰子汁?一般男生都不太喜欢这种甜甜腻腻的饮料吧。 结完账,那罐椰子汁递给了她。 “给我的吗?”初夏难以置信地问。 “谢礼。”沈未把椰子汁放到她面前,靠在收银台上,微微俯身,盯着她那双圆圆的一眨不眨的杏眼,“下次不要这样了,要不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上一秒的感动,在听到后一句时,全线崩盘。 初夏握住椰子汁,瓶身上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她从包里拿出棉签、碘伏、药膏给沈未:“你要不要先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下,还有,你身上……” “这点伤,不用!”沈未抽出一根棉签,蘸了蘸碘伏,涂抹到她的额头上,“倒是你,再不处理伤口,留下疤就没人要了。” 初夏推开了他的手,眼眸里闪过一抹怅然:“没人要也挺好的。” 沈未的手又伸过来,额头上的力度变重,她疼得皱起眉。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沈未放下棉签,看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初夏,会有人要你的。”【注3】 …… 初夏不明白为什么沈未一直没走,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写作业,写得很快,写完便趴在桌上睡,桌上的可乐被喝了半瓶。 他送她的椰子汁连瓶盖都没打开,被她收进了书包,收银台上放着的是她的保温杯。 她走到他身旁,见他没有动静便坐了下来,静静地用眼睛描绘他的每个轮廓、每道线条。 他的冷峻悉数退场,在柔和的灯光下,仿佛成了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少年。 玻璃上倒映的她,右边额头上贴着创口贴,是他亲手为她贴的,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被一丝甜充溢着。 “看什么?”沈未忽然睁眼。 “没……没什么……”初夏慌得想要逃,却被他拽住胳膊:“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我要去理货。” “我不是帮你理好了,有什么好理的。”沈未直起身,从桌上拿出一个便签纸给她,“既然你这么无聊,练练这个吧。” 初夏拿过便签纸,上面画了几个简笔画小人,表情不一,下面还写着字,配字很简单:平静、开心、生气、悲伤、哭泣。 哭泣小人的眼泪画了两道长长的粗线,透出天真的可爱。 每个小人都是几笔勾勒,虽然简单,但每个表情都很生动。 她看到桌上还有五六个揉成团的蓝色便签纸。 “什么意思?” “开心了就笑,生气了就瞪眼,难受了就哭。”沈未看着面无表情的初夏,“你想一辈子做个假人吗?” 那些她埋藏着的、自己都快忘记的黑色幕布,就这样被他赤裸裸地扯开。 “假人”,像一根又长又尖利的刺,狠狠地往她心上扎。 长达十八年的人生里,没有人关心她会不会笑、能不能哭,更不会关注她是不是个假人。 她就像身边那些人的背景板,她永远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沈未的话,无疑如巨大的冲击波,冲击着她早已麻木的心脏。 她脸上露出苦笑难辨的神色,捏着便签纸。 便签纸那么薄、那么轻,她却觉得沉甸甸的。 初夏久久地盯着纸上的小人儿,随后看沈未:“沈未,你可以给我示范下吗?” 第17章 示范你要保护我? 初夏见过沈未的平静、冷厉和笑容,当他在她面前给她展示时,她觉得不可思议,看得入迷。 他笑时,上扬的嘴角,微微弯起的眼睛;他生气时,蹙起的眉头,冷峻的眼神;他平静时,毫无波澜的眼神,抿起的嘴唇。 他不像在展示表情,而像在展示那个自然的、坦荡的自己。 这就是真人吧,脸部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牵扯到另一处,是水到渠成的连锁反应。 不像她,脸一直都绷着,眼睛看人也都一个样。 她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 看着认认真真给她展示表情的沈未,初夏忽然笑了,嘴角往上勾起,面部出现向上的弧度,眼睛里露出笑容。 “记住现在的感觉。”沈未微笑道,“这就是笑。” 她笑起来,有两枚小梨涡,多了几分甜美。 “哭呢?” “你先哭一个给我看看。” “不想哭。”初夏才不想在他面前哭鼻子,把桌上的纸团收走,羞红了脸离开。 第23章 纸团她一个都没舍得扔,而是悄悄地打开,上面都是画的小人,有的笔画不流畅,有的表情不到位,但在她看来,都好可爱。 最后一张纸团,她打开,上面没有小人,而是写了一行字: 你不是孤岛,再黑的夜空也会有星星出没,再破碎的世界也会有天使经过。 他为什么要写下这句话? 是对她说的吗? 她不敢奢望,把便签纸跟其他的几张一起摊平了,夹在数学书里。 …… 交班前,沈未又买了些东西。 初夏以为他要走了,看了他背影一眼才跟陈姐说一些交接的事。 她走出便利店,被烟味呛到,一转头,发现沈未没走,他在抽烟。 初夏咳嗽了几声,沈未立刻将烟熄灭:“走,我送你回去。” 初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要送她回去? 她格外不解:“为什么?” “你以为我在这里耗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找个地方消磨时间吗? 初夏没问出这样的话,而是摇摇头。 “那帮人要是盯上你了,你要怎么办?” “所以……你要保护我?” “你命要是丢了,我可赔不起。”沈未听到了她肚子里传来咕噜声,从袋子里拿了两个饭团和酸奶给她,“吃了再走。” 初夏吃完饭团,把酸奶放进了书包。 沈未问了她家的住处,初夏没有说,只说了大概要多久。 得知挺远,沈未跟她说:“很晚了,骑自行车时间太久,坐公交车吧。” 往公交站走时, 有一个衣着又脏又破的老人急匆匆地追上沈未,跟他弯腰说“谢谢”,说完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来去匆匆,行迹极其怪异。 为什么要跟沈未说“谢谢”?为什么又匆匆离开? 初夏满腹狐疑地望着老人的身影,他孩童似的蹦跳着,右手高举着,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花,只有凋零发黄的叶片,没有花。 好奇怪的老人! “是不是觉得他很怪?”她的心思被沈未一眼看穿。 初夏点了点头。 “还记得你为我挡刀那次吗?” “嗯。” “为他打的。”沈未平静道,“这次也是。” 等公交车的时候,沈未跟初夏简单说起老爷爷的事。 老爷爷叫王富明,自从老伴去世后便变得疯疯癫癫,有家也不回,整天在街上游荡。他经常挂在嘴里的一句话是:“小琴没死,小琴没死……” 每一个见过他的人后来都听腻了,都知道了他口中的“小琴”,早已死在二十年前。 他有时清醒,有时疯癫,最爱在街头用毛笔蘸水写字,每个字都写的是“小琴”,是好看的楷书,谁看了都要夸一句“好看”。 没人关心他每天吃什么、会不会饿死,甚至还有像胡飞那样的高职生,经常拿王爷爷当乐子,拳脚打骂算轻的,还会有一些不堪入目的羞辱。 只要被沈未看到,他都会跟胡飞他们好好来一场武力较量。 为此齐斯暮经常骂他脑子有坑,掺和这些破事,对他没有一点好处,还惹来一身麻烦。 但沈未从来没听过一次,依然我行我素。 他说得云淡风轻,初夏却听得惊心动魄,他帮王爷爷解围了不少次吧,那他受过不少伤吧? 他可真傻。 但她呢?她就不是傻子吗! 初夏看到车窗上的自己,额头上还贴着创口贴,身后是沈未。 他好看的侧脸倒映在车窗上,跟她的交织在一起,宛若一场暧昧的绮梦。 他一侧头,他们的视线在车窗上相撞,好似,瞬间两棵树的树枝擦出了声响。 初夏转头看他:“沈未,你是英雄。但这个世界,不缺英雄。你能拯救王爷爷一次两次三次,但能每一次都救吗?” “能救一次是一次。”沈未勾了勾唇,幽邃的眼里露出一抹笑,“你不也是吗。” 他笑得那么赤城坦荡,仿佛在跟她说:“初夏,你也是英雄。” 初夏知道,她不是什么英雄,她藏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她暗恋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少年。 夜风吹来的凤凰花香,空气中飘散的雪松味,见证过她对他的每一次偷偷的凝视,和无法停歇的心动。 她不敢把心拿出来晒。 朝辞暮晚,她只能在月亮下偷渡喜欢。 * 初夏让沈未在公交车站停下,不让他继续送了,毕竟夜已深,再者,她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住在别墅区。 她无法跟他解释,为什么住在别墅区的她,还要每天去便利店打工,为什么连欠他的钱都还不起。 跟他告别后,她不敢回头,怕他会看她,也怕他早已离开。 直到走去很远,远到公交车变小了,初夏才找了一棵树,躲在树后面,看公交车站有没有他。 深夜的公交站台空荡荡,她的心仿佛缺了一道口。 期待什么呢?今天的她,已经足够幸运,能够跟他单独相处那么久,能够坐在他骑的自行车后座上,能够拿到他的表情小人便签纸,能够有幸被他送回家。 坐公交车时,两人几乎要挨在一起的肩膀,似有若无的温度,都是一种无上的幸运。 明月朗朗,她的荒凉世界,也可以冲进理想。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一座孤岛。 她也可以是月亮下,一个真实的存在。 正欲转身,一抹身影从公交站台走出来,走到一辆出租车前,拉开车门进去了。 是沈未,他一直都在。 他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看过她的背影,哪怕一眼? 等出租车开走,初夏才从树后出来,看着出租车渐行渐远。 回家的那段路,再不是寂寥的,心间仿佛装满热烈的风,吹得她的心炽热滚烫。 …… 初夏回家后,打算再刷会儿数学卷,刚写了两道题,便听到哥哥的房间传来说话声,因为隔了一个房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听得出是廖知书在说,声音很温柔,也很轻。 她戴上耳机,不想听这些声音。 每次听廖知书跟哥哥聊天,都让初夏有一种强烈的落差感和羞辱感。 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她不过是局外人,是负担,是累赘。 外界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她沉浸在刷题里,以至于廖知书喊她时,她根本没听见,开门了也不知道。 直到她手里的卷子被狠狠抽走,初夏才知道廖知书来了。 “写作业戴什么耳机!”廖知书一把扯掉她的耳机,怒气冲冲,“喊你你听不见吗?” 过于用力,耳塞刮疼了她的耳蜗,初夏的眉头却没皱一下,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我没听见。”初夏看着被甩到了地上的耳机,刚要弯腰去捡,却被廖知书拽着胳膊站起来,往前一推,“快去你哥房间里,帮他收拾下桌子,还有,把垃圾袋扔到楼下的大垃圾桶里。” 都是家政阿姨可以干的活,偏偏找她,还在她刷题的时候。 初夏并不想做,但为了减少争执,还是去了初阳的房间。 等她收拾好回来,只见廖知书还没走,正坐在她床上,双手环胸,手里拿着蓝色的纸片。 初夏立马慌了,连忙跑上前:“妈,你翻我东西了?” “这是什么?”廖知书举起几张蓝色便签纸。 “同学给的。”初夏想要去拿,廖知书却一张一张地撕了。 初夏那声卡在喉咙口的“不要”,还没说出口,所有的便签纸,在廖知书的手里都成了碎片。 她把这些碎片都扔到了初夏身上。 碎片砸过来,像有一把把尖刀刺在了她的胸口。 “同学给的?”廖知书站起来,用手指用力戳了下她额头上的创口贴,“同学给的,会画那么多次,会写那样的话?还有,你这伤哪儿来的?” 初夏难得生出勇气,看向廖知书,跟她对峙:“妈,你怎么不问问哥为什么周末不回家,为什么桌上有烟灰,为什么考试成绩会下降。” “你还会顶嘴了是吗?”廖知书眼里冒火,拿出一根烟,点燃,朝初夏脸上吐出烟雾,眯瞪着眼看她。 初夏的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眼睛里露出惶恐。 “来,脱裤袜。”廖知书的声音轻飘飘的,扬起一侧的嘴角,笑得极为诡异。 仿佛一条在黑暗阴湿世界里爬行的蛇,要将初夏吞腹。 初夏僵硬的身体动起来,机械地弯腰,机械地脱鞋,机械地脱裤袜,机械地脱百褶裙,只剩下一条白净的蝴蝶结内/裤。 放在身侧的手在抖着。 初夏很讨厌自己有这样的身体反应,她想克制,却怎么也无法克制。 廖知书手里的烟,从含在嘴里,到夹在指间,最后落在了她的大腿内侧,用力摁上去,再狠狠碾几下。 第24章 在比较新的伤口上,再烙下新的。 疼意从腿部蔓延四肢百骸。 黑暗降临了,她要被关进地狱了。 她是地狱里带了锁链的囚徒,被鞭笞,被拷打。 她想挣脱,却无处可逃。 “谁给你写的?” 初夏微微皱眉,咬着牙。 “伤是哪儿来的?”廖知书换了个地方继续给她“施刑”。 初夏咬紧牙关。 “是不是谈恋爱了?”廖知书看着她遍布伤痕的腿,看着她的“杰作”,很诡异地 笑了起来。 好疼,为什么这么多次了,她依然还是感觉到疼。 好没出息! 多希望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可以抵御外界的所有伤害。 但她不过只有一具凡体肉胎。 她会疼,每一次都会疼。 “初夏,你哑巴了?不说是吧。”廖知书加重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她不服输的表情,越发来气,“可以啊,不说就别去上学了。” 第18章 风波未哥亲自下场帮你澄清了! 这是廖知书的撒手锏,次次奏效。 初夏没有一天不想着逃离这个牢笼,而唯一的出路就是成绩好,考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离廖知书。 她现在却只能服软:“妈,便签纸同学给我写的,伤是不小心摔倒弄的,我没有谈恋爱。” 那些真相、那些小心思,断然不能告诉廖知书。 她的眼神有些闪躲,垂着脑袋,让廖知书误以为她在认错。 放在她腿上的烟这才拿开,原来长长的一截,已经烧尽了,燃到了烟头,星火大的猩红,映在初夏的眼里,像一道可以吞噬人的鬼魅。 廖知书看着初夏腿上的新痕,终于笑了,笑得像一条狰狞的仿佛要吃人的蛇。 她心满意足地离开,让她早点休息,不要熬夜,又轻轻地带上门。 她是笑着说的,声音也是温柔的,还轻轻地捏了捏初夏的脸颊。 仿佛一个好妈妈,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初夏的腿很疼,疼得她快站不住了,缓缓瘫坐在地。 她不敢去看那些新鲜的伤口,那些地方一定格外鲜红、格外丑陋。 她把地上的纸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 但碎片太小了,捡起来好费劲啊,捡了好久才捡了几片,想拼凑,却怎么也拼不出一个表情,哪怕是一个微笑的线条嘴唇。 门又开了,被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初夏完全没注意到。 门外的人,睁着那双隐藏于黑暗中的眼睛,看着可怜无助的初夏。 无动于衷,嘴角却露出一抹笑。 * 2013年10月28日晴 我常常想,人为什么要活着?往小了想,我为什么要活着?活着有什么意义? 十八岁之前的人生,都像活在戏里,我不是导演,也不是主演,而是一个不起眼的配角。 其实,做一个配角没什么不好,但如果这个配角要天天被人欺负,是不是有点糟糕? 但好像也没那么糟糕,我遇见了星星少年。 他不再发光了,他被人打的样子,好可怜,好像某个时间里的我。明明知道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我还是过去了,我是不是很自不量力?可是,看到他被打,我无法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我受伤了也不是没有好处,他送我去了便利店,给我贴了创口贴,还一直陪着我,送我回家。 可惜,他送我的便签纸都碎了,再拼不起一张了。 什么是真正的笑,什么是真正的生气,什么是真正的难过,我都再无法照着学了。 纸为什么湿了,是下雨了吗? 怎么会呢,外面还有月亮,月亮很亮,凤凰花有的落了,有的又开了。 我一抬手,手背都湿了。呀,原来是眼泪。我可一点都不喜欢眼泪,流眼泪的人好脆弱的,我才不要哭,才不要当脆弱的人。可是,为什么眼泪还在往下掉?初夏,你可真没出息。以后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要哭了哦。 活着可不是为了哭鼻子的,而是要一点点往前走的,哪怕像蜗牛那样,走得很慢很慢,也还是要往前走啊。 可是,为什么往前走的路那么难。我明明走在平地上,为什么像穿着鞋的小美人鱼,走路都疼。 星星少年,你那边的路,是不是跟我一样?还是别跟我一样,你这么坦荡、这么优秀,你要走在很平坦的路上。你可以做英雄,做你自己的英雄就好。不过,说“能救一次是一次”的你真的很让我敬佩。 你说,北极的玫瑰会不会开花,凌晨三点的天会不会亮,落在废墟上的人生会不会盛放? 如果会的话,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我也希望,熄灭的光可以再亮。 一想到明天上学可能会见到你,光好像亮起来了。 活着有什么意义?至少现在,你是光的具象,是我真实存在的唯一证明。 今晚的我,又要睡在荒芜的冻土上了,没人陪的每一分一秒都会很难熬,你会来找我吗?我好像想太多、要太多了。你还是不要来了,那样的我,有什么好看的。你要做个好梦,晚安。 初夏合上日记时,已经凌晨一点了,秋风透过纱窗,送进来丝丝凉爽,窗外的凤凰花还在散发出阵阵幽香。 她打开纱窗,照例抬手摸了摸凤凰树的叶片,还有叶片旁盛放的凤凰花。 看啊,夜再黑,也会有闪亮的时刻。 * 第二天早上,初夏没想到会在公交车站遇到沈未和齐斯暮,沈未骑着她的自行车,齐斯暮骑着沈未的。 “帮你修好了。”沈未将自行车还给初夏。 初夏惊诧不已,谁会一大早来送自行车。 愣神片刻,初夏才从沈未那儿接过自行车,手握在车把上,覆盖着他的温度,红着脸说:“谢谢。” 初夏骑得很慢,每次瞪车,都牵动她大腿上的伤口,一个个新鲜的伤口好像都被撕裂开。 疼。 她很想跟上他们,很想可以近距离地看着沈未的背影,而不是隔了好几辆自行车。 “初夏,快点啊。”齐斯暮一扭头,发现初夏已经落在后面很远,朝她招手。 /:. 沈未放慢速度,看向初夏,速度很慢,乌龟似的。 他停了下来,等初夏跟过来后,看到她额头上已经都是汗。 他的视线落到她的腿上,还穿着肉色连裤袜,看起来好像更厚了。 初夏被他看得格外不自在,想起了别人议论的“穿连裤袜的妖怪”。 沈未知道吗? 她一阵难堪,脸泛出异样的红,低头说:“走吧。” “等下。”沈未叫住她,而后转头看齐斯暮:“齐斯暮,你来骑。” “干什么啊,未哥,有你这样的吗。”齐斯暮愤愤不平,一大早,他让来过来送自行车就算了,现在还要他自己骑车,就这么报答他的? “想迟到?想扣分?” 句句击中要害,齐斯暮不得不独自骑车,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冤种。 沈未走到初夏身边,拿出了几张纸:“擦擦吧。” 初夏愣了愣,从他手中拿过纸,几滴汗从眼睫上落下,落在了纸上,像晶莹的泪珠。 她从自行车上下来,坐在了后座上,被撕扯的伤口终于得以休息,她终于不用在荆棘里行走。 秋季的风缓缓吹过,再没了夏日的燥热。身前的少年,沐浴在温暖的晨光中,仿若世间最温柔的神祗。 凤凰花花香,夹杂着清淡的雪松味,出奇的好闻。 …… “连裤袜妖怪勾搭上年级学神”的帖子,当天在夕照一中的论坛里疯传,图文并茂,不相信的人也都信了。 快人尽皆知的事,当事人初夏毫不知情,依旧埋头看书刷题,没有人告诉她,她就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阮秋雨把帖子给她看,问她是不是真的,她才知道自己成了别的同学口中的热议对象。 初夏刚想说“不是真的”时,齐斯暮插话:“什么是不是真的,你们这些女生有够无聊的,关注点什么不好,天天关注未哥。什么勾搭学神,狗屁勾搭。夏夏是多好多清纯的女同学,怎么在你们口中就变味了。我们未哥带夏夏,是助人为乐好不好,不想让她迟到。” “我又没说初夏,带上我干吗。”阮秋雨说。 “没说的话,去帖子里澄清澄清吧,语文课代表!” “既然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我会帮初夏说几句的。”阮秋雨看了看初夏,“他们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阮秋雨发了个新帖,说初夏没有勾搭年级学神,只是偶遇,为了让骑车慢的初夏不迟到。 为什么会偶遇?为什么会帮没什么交集的女同学?为什么不骑他的自行车载她? 疑窦丛丛,阮秋雨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初夏不想放 在心上,可她去厕所时,别人看她的眼神、口中议论她,都让她如芒在背。 第25章 那些眼神和议论,比她腿上的伤,更令她无所适从。 有伤口了,可以盖住,哪怕流脓了、流血了,还可以擦掉。 流言是长了脚的鸟,是自由的,可以飞往任何地方。 她挡不住的。 林朝朝不只口头安慰了她,给她买了饮料,还递给了她一根棒棒糖:“饮料是我买的,棒棒糖是齐斯暮买的。” 林朝朝又拿出一根棒棒糖,撕开糖衣,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齐斯暮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可以赶跑坏情绪。” 这是把甜品当灵丹妙药了啊。 初夏知道什么都无法缓解她心头压着的沉重和潮湿,像下了一场暴雨,湿漉漉的。 她还是吃了棒棒糖,齐斯暮问她心情有没有好点,哪里会有那么神奇,不过初夏点了点头。 …… 晚自习课间休息,趁着前后座位没人,阮秋雨给初夏递了一封信。 “这是什么?”初夏正心不在焉地看书,被突如其来的信吓了一跳。 送给她的安慰信? 初夏问过林朝朝,为什么不告诉她,今天大家议论她的事,林朝朝说,说了又解决不了问题,还让你糟心,为什么要说啊。 她把林朝朝的隐瞒当成了体贴。 她跟阮秋雨只是前后桌的关系,平时交情甚浅,她何至于做到这种份上? 疑惑间,听到阮秋雨羞红了脸说:“初夏,你跟沈未比我跟她熟,麻烦帮我给他。” 初夏恍然,原来不是慰问信,而是情书。 “为什么要找我?”阮秋雨可以找齐斯暮,齐斯暮跟沈未的关系,可比她跟沈未的好多了。 “我觉得你是可以帮忙保守秘密的人。” 初夏的手指轻轻碰到了信封的一角,这一角微微翘起,却觉得有一根细针往她心里戳。 她不是没听说过有多少女生给沈未写情书、送情书,但有人让她去送,她感到很不舒服。 犹豫了几秒,初夏把信推回去:“快期中考试了,等考完再说,你看可以吗?” 她做不到直接回绝,想先拖一拖,到时能不能送再说。 “哟,未哥,又有人给你写情书啦?” 初夏听到熟悉的声音,朝窗外望去,齐斯暮正背靠着栏杆,一脸笑。 旁边站着沈未。 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被月色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的黑发被风吹得扬起,站姿懒散不羁,没有一点学神的样子。 但他身上却有着别人没有的洒脱、坦荡,还有那股英雄气概。 他就站在那里,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偷偷看他的背影。 她不敢多看,看多了怕别人发现她隐藏的小心思。 “帮我送回去。”沈未将情书塞到齐斯暮怀里。 “要是这个世界上有‘无情’奖,你肯定夺冠。”齐斯暮颠了颠腿,把快滑落的情书抖到怀里,用手接住。 “什么是有情,什么是无情,都是相对的,不是吗?”沈未转身,背靠到栏杆上,双肘懒懒地撑上去。 初夏慌乱地收回视线,而面前的那封情书不知何时已被阮秋雨拿走。 阮秋雨的背靠在椅子上,椅子贴着初夏的课桌。 她也在听着什么、看着什么,跟她一样。 只是,阮秋雨比她勇敢。 林朝朝如风般刮了进来,身上还裹着夜晚的微凉,还没坐下来便火急火燎地说:“夏夏,未哥亲自下场帮你澄清了!” 第19章 别紧张你的嘴唇看起来太干了 初夏没有看林朝朝递过来的手机,而是抬头看窗外,他还在。 四目相对,她看不清他眼里流动着怎样的情绪。 这时的初夏还不知道,今晚的沈未还会送她回家,会跟她道歉:“初夏,因为我让你被议论,是我的不对。” …… 下了晚自习,初夏在校门外遇见沈未,他拦住她,要送她去便利店。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要当什么护花使者,以什么身份? 沈未的理由很简单,怕她被那帮人找麻烦,他得跟着,但他只会在她身后远远地跟着。 他说:“初夏,我不会再给你带来麻烦。” 被他护送,是多少女生的梦想,她轻易得到,有种踩在云端的感觉,飘飘然,很不真实。 她骑车依旧很慢,骑车时,腿还是疼。 一天都没做任何处理,伤口溃烂流脓。为了不想看到伤口,她今天没喝一口水,只去了两趟厕所。 低头时,总能一眼看到那些溃烂的伤口,好想拥有魔法,把它们瞬间清除。 可惜,她没有仙女棒,无法施展魔法。 她擦掉黏液,有的又冒出来,沾在了连裤袜上。还好,她穿了两条连裤袜,流出来的黏液会凝固在第一条连裤袜上,却不会渗透出来。 初夏不想让沈未看到异样,忍痛拼命地蹬着踏板。 沈未停下来等她,看了看她的腿:“你的腿怎么了?” “啊?”初夏被问住,她不能说实话,开始敷衍,“我的腿没事。” “真没事?”沈未又问,脸色有点不好。 “没事。”初夏笑了笑。 “笑得好假。”沈未露出嫌弃的神色,“你是不是没照着我给你画的小人好好练?” 怎么笑才能笑得真实?初夏不会。 “这样,”沈未的食指放在她的唇角,轻轻往上,勾出浅浅的弧度,又放在她的眼角,往上,落下的力道更轻,“嘴巴要动,眼睛也要动。” 他以身作则,朝她露出一抹自然的笑。 他笑起来,眼睛里像洒落了无数颗星星,她看得心扑通扑通乱跳。 初夏也笑了,笑容轻浅,却很自然。 这是她一天里,唯一的一次笑容。 那天晚上,初夏依然只让他送到公交站,离开时还是问了那个存疑了许多年的问题:“沈未,你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活着有意义吗?”沈未嗤笑一声,“加缪说过,人生的意义,在于承担人生无意义的勇气。如果你一直在找人生的意义,你永远不会生活。” “你看这棵凤凰树,有人看,或者没人看,它都会在这里。它长得好不好,它的存在是不是有意义,它需要考虑这么多吗?它只需要在四季的变幻里往上生长,到了春天就发芽,到了夏天就开花,到了秋天就落叶,到了冬天就光着枝丫。它会一直是它,不会因为别人说它没意义就没意义,也不会因为别人说它有意义就有意义。它的存在,就有意义。” 一朵花从枝头落下,沈未伸手接住,递给初夏:“少想些没用的。你要是遇到什么事,记得给我发信息。还有,”他从包里拿出一罐椰汁,“多喝点水,你的嘴唇看起来太干了。” 他又送她椰汁。 她最喜欢的饮料就是椰汁。 昨晚被廖知书折磨时,初夏忍着痛,没有哼一声,没有掉一滴眼泪。 但此刻,她的心间涌上阵阵酸涩,眼睛也涩涩的。 想大哭一场,却又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她不敢去看沈未,只低着头,看着地上他的影子。 他们的影子,有一半重叠,仿佛两道缠在一起的蝶影。 初夏接过椰汁,上面留着一层浅浅的温度,烫着她的手心。 干涸地落入甘泉,她说出了那声“谢谢”。 被“谢谢”遮盖住的,是突突突加快的心跳声。 * 沈未到家时,发现一楼竟然亮着灯,隐约觉得不对劲。 开了院门,看到落地窗前有一道身影在走来走去,在接电话,看起来有些烦躁。 他站在门前,远远地看着那道身影,脚像钉在了原地。 那个人挂了电话,看向窗外时,与沈未对视,朝他招手。 沈未刚进门,细长的鞭 子瞬间落在他的肩膀上,随之响起的是他爸沈良的吼声:“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你没听见吗?” 左肩原本就有伤,沈良的力道很大,几乎要将他的肩膀撕裂。 沈未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沈良来找他,准没好事。 他抬头,直视沈良,眼睛里透着倨傲和漠然:“爸,您有没有想过,我也有调静音的时候?” “谁让你调静音的?”沈良砰地关上门,把他往里面拽,他的力气很大,用力甩时,并没有让沈未跌倒。 沈未再不是那个五六岁的小孩了,他比沈良要高,像一棵树,有了牢固的根系,探入地下,无人可以将他推倒。 “我不能调静音吗?”沈未没有后退。 “你是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了?”沈良见他态度强硬,又一鞭子甩上去。 鞭子甩在沈未的身上,发出凌厉的声音。 “您找我有什么事?”沈未不想跟他耗,有事说事,没事,他希望沈良可以快点走。 “你妹哭着要找你,现在跟我回去!”沈良根本没问沈未愿不愿意,强势地给他下命令。 第26章 沈未跟着沈良去了那个他不想回去的家,给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沈嘉奕讲睡前故事。 沈嘉奕比他小十二岁,上幼儿园,她的世界很纯真,想要玩具的时候就让大人买,想要哥哥的时候就让哥哥过来。 沈良对这个小姑娘格外宠爱,她想要什么,他都尽量满足她。 这让沈未深刻地明白,不是沈良没有父爱,只是他的爱,从来没有给过他。 他到时,小姑娘哭得眼睛红了,她妈妈温琦用玩具哄她,她也不听,非要哥哥。 房间门没关,他听到温琦说:“宝宝,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他不是你亲哥哥,你要他做什么,嘉远哥哥才是你的亲哥哥。” 沈嘉奕哭着鼻子,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说的不对,嘉远是我哥哥,沈未也是我哥哥,沈未哥哥讲的故事可好了,搭的积木也好好玩。” 小姑娘这次挑的书是《猜猜我有多爱你》,主要讲的是大兔子和小兔子表达有多爱对方的故事。 讲到最后,小姑娘的眼皮在打架,窝在哥哥的怀里,觉得好暖和啊。 “哥哥,猜猜我有多爱你?”小姑娘学着小兔子那样问沈未。 “哥哥可猜不出来。”沈未学着大兔子说。 他搂着沈嘉奕,哪里还有一点冷酷学神的样子,变得很温柔。 “哥哥,我爱你,从这里再到天上,从天上再到这里。”小姑娘伸手指向天花板。 “嘉奕,猜猜哥哥有多爱你?”沈未揉了揉小姑娘松软的头发。 “我可猜不出来。”小姑娘往哥哥怀里钻了钻。 “嘉奕,我爱你,从现在到未来,到很久很久的未来,哥哥都爱你。” 夜色柔情似水,她哥哥的声音比夜色还柔,好像掺了好多好多的棉花糖,又软又香甜。 今晚,她可以睡个好梦了,在她哥哥怀里。 她不知道,她哥哥的肩膀和胸口都受了伤,疼疼的,却忍着疼让她一直靠着。 * 期中考试前,沈未一直都在送初夏去便利店,再送她回家。 那帮人没再找过他们,初夏不想每天都让沈未这么麻烦,在期中考试前一天晚上,鼓起勇气跟他说:“沈未,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再送我了。” 他做了她七天的护花使者,她已心满意足,足以成为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该离开的总会离开。【注】 她不是不想留住,是怕自己会对他形成依赖,是怕有一天他亲自说出口。 她记得那晚的月色很美,他跟她说:“你去便利店或者回家时,要走人多的大路,偏僻的路别走。如果遇到了他们,记得告诉我。” 他像长辈似的,耐心地叮嘱她,让她心生一丝温暖。 哪怕那晚廖知书又折磨了她,靠着沈未七天的陪伴,熬过了漫长黑夜。 …… 期中考试分座位是按照上次月考成绩排的,初夏被安排在了一班,她第一个进考场,看了眼前面的桌子。 从昨晚她就期待着这一天,因为她可以跟沈未同一个考场,而且他还坐在她前面。 响起预备铃,沈未才慢悠悠地走进来,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带。 模样潇洒,走路带风,看起来不像来考试的,像来度假的。 他每次考试都这么放松的吗? 不像她,每次考试前都会疯狂地把错题再刷一遍,一坐到考场就会心跳加快,会很紧张。 她今天这么早来考场,也只是为了想多看会儿沈未。 沈未一坐下来,初夏更紧张了,心狂跳起来。 她不敢去看他,怕多看几眼,思绪就会飞到很远很远的有关他的地方。 可是,她的余光看见了桌上的影子,投映下的是沈未的轮廓。 像如影随形的影子,像每天晚上他送她回家时,两人在地上曾短暂重叠的身影。 每当此刻,她的脑中总会蹦出“岁月静好”“日日欢愉”这样的词。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是寂静的、温柔的。哪怕没有月亮的夜晚,她也觉得,跟他走过的每段路,都洒满了月色。 她的思绪飘远之际,有人屈指在她桌面敲了几下,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一抬头,看见沈未那张帅气得像明星的一张脸。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情不自禁地跳得厉害。 “同学,能不能借我一支笔?”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仿佛拉响的大提琴,刮着她的耳膜,直抵她的心脏! 初夏一边点点头,一边有些慌乱地拉开笔袋,从众多的笔中翻来翻去,不知该选哪支。 一定要选一支他觉得很好看的,可是哪支才是最好看的? 她像瞬间失去了审美力,所有的笔在她眼中都成了一个样。 “选你喜欢的就行。”沈未淡定地看她。 晨光笼罩着她,在她身上洒了一层金灿灿的光,照得清她额头两侧垂下的碎发,还有鬓角的发。 耳朵被光照着,红了一片,近乎透明。 初夏选了一支通体蓝色的笔递给他。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支笔,刚买的,一次都没舍得用。 在一堆笔里,它不像一支笔,更像一件精美的摆设。看见它,就像看见蓝色的海洋。 沈未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笔上,初夏像受惊的小鹿,立马收回了手。 监考老师开始发试卷,从第一排往后传,沈未拿过最上面的一张,往后递给初夏。 初夏仍低着头,他看着她时,她觉得似有一团火烙在身上。 她的脸烫得不行,即使已经跟他并肩行走了不少路,但跟他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还是会让她害羞。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很怕下一秒就会被他发现她隐秘的心事。 初夏有些慌乱地拿卷子,但手好像不听使唤,撵了好几下都没成功拿出来,最后还是沈未帮她抽出来。 她听到他低声说:“别紧张。” 心跳像不停歇的钟摆,晃呀晃。 手心里不知何时早已湿哒哒、黏糊糊的,她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心绪后才开始写卷子。 写到最后一题时,把她难住了,需要写关于亲情的作文。 她的亲情,要怎么书写? 第20章 picril她快要走失在十八岁的脉…… 第二天下午考英语,英语是初夏的强项,两个小时的考试,她花了一个小时便写完了,但没有提前交试卷,而是把做过的题检查了一遍。 她有些累,也有些困乏,趴在桌上想眯会儿,看到阅读理解上有个单词:prefer。 prefer,偏爱。 她想起了一个英文字母,写在了草稿纸上,一连写了三个,写完趴在桌上,看着投映在桌上的影子,伸手,覆盖上去。 日子摇摇晃晃,水汽晕开,迷雾之间,有光照了进来。 风雨飘摇的十八岁,她也有 她的春和景明。 她做了一个梦,梦很长很长,里面有无数棵凤凰树,凤凰树旁有穿着干净校服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在路灯下,闪闪发光。 没有压住的草稿纸,像一张折叠好的纸飞机,被秋风吹得往前飘去,落在了沈未的脚边。 他早已写完试卷,看到试卷,弯腰捡起,看到了纸上醒目的三个一模一样的单词。 picril,picril,picril。 他的英语词汇量很大,却不认识这个单词,不禁蹙起了眉头。 看了会儿,沈未才把草稿纸放到初夏的桌上,用她的笔袋压住。 她好像睡着了,嘴角竟然是上扬的,笑得很自然。他第一次发现,她的睫毛那么长、那么密,像一把小扇子。午后的阳光落在上面,仿佛洒了一层好看的金粉。 有几根碎发落在她的脸颊上,黑发,白皮肤,形成反差。她太白了,白得像一阵烟,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 考完英语,初夏依然跟往常一样走在人后,其他学生陆续离开考场,有一个她不认识的男生走到沈未座位旁,搂住他的脖子:“未哥,你之前不都是第一个离开考场的,这几场考试怎么回事,遇到难题了?” “怕走得太早,给你压力。”沈未一把扯开他的手。 “你还怕给我压力?”男生嗤笑,“你给我们的压力还少吗?年级第一,你哪天可以不给我们制造‘生存危机’?” “放心,以后我不会给你压力。”沈未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只会给你学习的动力。” 男生配合道:“行啊,那我先谢谢您嘞——‘动力哥’。”说完还故意抱拳做了个夸张的拱手礼,“下次考试要是被你卷到崩溃,我就上你家门口拉横幅——‘感谢沈同学倾情鞭策’!” 初夏被他们的对话逗得微微勾了勾嘴角。 她发现,沈未每场考试都写得快,他不提前交卷反而给她压力,他好像都不用检查卷子,做完了总是趴在桌上。 第27章 回了教室,到晚饭时间,林朝朝喊初夏、齐斯暮一起去食堂,初夏找了个理由说等会儿再去。 “初夏,你怎么不跟我们统一阵线了?”林朝朝昨天和今天中午都喊初夏一起去食堂,结果都被她拒绝了。 “没有啦,你帮我留个位置,我到食堂去找你们。”初夏并不想让他们发现点什么端倪,她那双被折磨的腿,走起路来可一点都不争气。 “随便你。”林朝朝面露不悦,拉着齐斯暮先走了。 等教室里的同学都离开了,初夏才起身走出教室。最后走有个很大的好处,没有拥挤的人群,不用被其他同学推来搡去。 她慢悠悠地走了一层的楼梯,来到过道上,被人叫住:“初夏。” 低沉的声音落在寂静的过道里,响起轻微的回音,仿佛从山谷间传来,那么不真切。 初夏回头,看到沈未正站在台阶上,双手插兜,一副懒散不羁的模样。 难得听到他在学校里叫她的名字,他们的关系,在学校里,他们像陌生人,考场借笔,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叫她一声“同学”。 在校外,他送她《我与地坛》,在巷子里拉着她远离那些追逐而来的人,在漆黑的衣柜里轻轻地捂住她的嘴,给她画简笔画小人,告诉她什么是喜怒哀乐,连续七天送她回家,每天都送她一罐椰汁,还告诉她,什么才是活着的意义。 他们好像很亲近,但又好像很疏离。 像两棵要靠近却永远靠近不了的树。 沈未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在光里,仿若神明。 她听到神明问她:“p-i-c-r-i-l什么意思?” 神明念出来的每个英文单词,像一块巨石,在初夏的心里砸出阵阵涟漪。 她的脊背僵着,双手都无处安放,不自在地放在身前,紧紧地绞着。 他怎么知道这个单词?难道他看到自己草稿纸上写的? 初夏忽然慌了神,她要怎么回答? 心虚让她格外紧张,心猛烈跳动。 思虑片刻,她垂着眸,佯装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单词她写了无数遍。 而跟这个单词画等号的,只能是沈未。 p-i-c-r-i-l,她一次偶然看见,不是什么英语单词,而是由几个字母组成的缩写。 组合起来的意思是:我偏爱他且热爱他,没有例外。【注】 * 期中考试的成绩是在一周后出来的,名次表被班长贴在了前面黑板上,着急看分数的,如刚从笼中出来的鸟,快奔飞去了黑板前。 飞过去的鸟中,也有林朝朝、齐斯暮。 “看到了吗?”林朝朝攀着齐斯暮的肩膀,踮脚去看,“我第几名?” “二十八。”齐斯暮说。 “啊啊啊!”林朝朝不顾任何女生形象,发出了鹅叫,“你没看错吧。” “你自己来看啊。”齐斯暮往后退了点,推林朝朝进去看。 林朝朝看到二十八名果然是自己,简直要喜极而泣,回到座位,搂着初夏亲了一口又一口。 初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她如此猛烈的热情吓到:“朝朝,你为什么亲我?” 她不喜欢这样的亲密接触,身体往后一移,避免林朝朝再进行亲密进攻。 “夏夏,谢谢你。”林朝朝笑得眼睛眯起,“多亏了你给我专门定制的数学错题集,我的名次才提升了五名。” “不用谢。”初夏发现林朝朝并不会打扰她学习,有什么不会的会问齐斯暮、陆序。她希望能帮林朝朝,在考前半个月偷偷地将她的数学错题抄下来,整理了一份错题集给她。 这次林朝朝的数学有了大幅的提高,那本错题集功不可没。 “初夏,知道你第几名吗?”林朝朝问。 “不知道。”初夏知道自己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陆序,上次月考,他俩的总分相差五分。这次的语文作文,她很没底。 “恭喜你啊,夏夏,你还是第一名。”林朝朝喜笑颜开,抱了抱初夏,“我真是捡到宝了,我的夏夏宝宝。” “你们就没人关注我考了第几名吗?”齐斯暮见两人充分展示同桌情,委屈巴巴地看她们。 林朝朝松开初夏,转头看齐斯暮:“也要恭喜你啊,齐斯暮同学,考了三十名。” 齐斯暮的班级排名升了六名,高兴得恨不得昭告天下,当晚跑到沈未家,一边咔嚓咔嚓地吃着薯片,一边跟沈未炫耀他的光辉“事迹”:“未哥,我考了三十名,三十名呢!” “什么时候考第一了,再来告诉我。”沈未躺在沙发上,懒懒地回应他。 “第一的宝座,怎么能跟你抢呢。兄弟妻不可欺,兄弟名不可夺啊!”齐斯暮往嘴里扔了一片薯片,侧头看沈未,发现他手里正捣鼓着什么,“未哥,你做什么呢?” 沈未没回答,做得很认真。 齐斯暮凑过去,惊得几乎要弹出去几米远:“我去,未哥,你做手工的头绳?送谁啊?” “捡到的。”沈未按好了最后的胶水,大功告成。 “捡到的?”齐斯暮跟发现新大陆似的,“我可没见你捡过什么东西还这么宝贝的,你不会是想把这个给嘉奕吧。” “不可以吗?”沈未给他展示头绳,“是不是挺好看?” “是不错,不过,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齐斯暮看着蓝色头绳、蓝色鲸鱼装饰,刚想要拿过来仔细观摩,却被沈未握在掌心。 沈未站了起来,适时转移话题:“你吃完记得把茶几上的袋子都收走。” “知道啦。”齐斯暮拿出一片薯片给沈未,“张嘴,第一名。” “你多吃点,补补脑子。” “沈未,你说什么,过来再给我说一遍。”齐斯暮想把薯片甩他一身。 沈未去了房间,把头绳放在了置物柜的抽屉里。 他没有跟齐斯暮说实话,这头绳不是给沈嘉奕的,是期中考试考最后一门时,他在考场捡到的,是初夏的。 当时他捡到本来想给初夏,但见她走了便留了下来,鬼使神差地还去发饰店找了一根跟她那根颜色一样、粗细差不多的皮筋,把鲸鱼装饰粘了上去,跟原来的差不多了。 沈未睡前照例刷了刷“alice”的视频,刚更新了,视频素材里有夕照一中那条通往教学楼那条很长的路,有夕照一中的夕阳,有开在两侧过道两侧的凤凰花,还有屋顶上空的湛蓝天空。 只是拍摄小小的一隅,把每个地方都拍得像流动的山河。 有字幕,有配音,声音格外治愈。 走在这一条长长的路上 仿佛小鸟跳过一根又一根的枝头 十五六度的气温 照进十七八岁的青春 唤醒了一路的凤凰花 叫醒了傍晚沉睡的夕阳 生命里有潮汐,也有盛大的新绿 逐浪的冰川也可以消融 耳边的轰鸣 是蝴蝶振翅飞过的声音 生命从来不踟蹰 踟蹰的永远是步入荆棘的亡灵 远山静默不语 承载着一季又一季的长青 青春未完待续 我在云卷云舒里赶赴黎明 视频里的每一帧画面都是温暖的、美好的,透着光,洒着金的。 文字跟画面也很配,但这次的文字里,却多了一丝阴影,隐秘的,不易察觉的。 温柔甜糯的声音缓缓叙述着再普通不过的日常。 沈未习惯了每天听着她的声音入眠。 她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如同缓缓流淌的河流,从他的耳际,一路流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再流经他的心脏,在他的心脏里安家。 那颗年久失修的破洞,好像不再漏风。 而他,也不再是一个人。 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个人在陪着他。 他照例留言,继而听着她的声音入眠。 * 初夏把期中考试的数学错题做完后,开始剪辑视频、写文案。 文案写了好几遍都不满意,写得太伤春悲秋了,像是不谙世事的女生对人生发出的抗议。 她像是无根的浮萍,飘荡在无垠的海面,始终找不到扎根之处。 她在青春里困顿、迷茫、挣扎,想走出无数个黑夜里无声的呐喊和尖叫,却只是一场徒劳。 学习上,她努力了,可以从小径走上大道,但生活上,她努力了,也只能一直是渺小的蝼蚁。 她的人生不值一提,也没有赞礼。 她快要走失在十八岁的脉搏里。 这世界好大,哪里才能安放她这具小小的身体? 把那些痛苦的隐喻删删改改,成了最后的文字,配音,剪辑好发了出去。 第一个评论的仍是“白日梦想家”。 「远山去得了春日,蝴蝶能吻到玫瑰,我们的十八岁,不做任何人的亡灵。 万里长空,猎旗飘飘,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在供奉自由。 第28章 alice,日子不会消亡,你要快乐!」 她看着这条评论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像过了几个世纪。 看到眼睛模糊,眼泪落在手机屏幕上,氤氲了“你要快乐”。 第21章 送情书初夏,你喜欢我? 高三一班,语文老师讲期中试卷时,特意提到这次的语文作文:“这次二班的初夏同学,语文作文得了满分,你们都学习学习别人怎么写的。沈未,你来读下。” 沈未愣了愣,过了几秒,走向讲台,接过语文老师手里的卷子。 是一张复印的作文卷子,卷面整洁,字迹工整,一笔一画,清秀好看。 标题是《心灵的守望者》。 她没什么特别,总爱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外套,围裙口袋里永远装着几颗水果糖。每个冬天的夜晚,我的脚总是冰凉,她就撩起衣襟,把我的小脚丫贴在她温暖的肚皮上。我总怕冰着她,她却笑着说:“奶奶的肚子啊,就是个暖炉。” 但她又很特别。一年级第一次考试,我考了双百,把试卷递给她。她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又看,却只说:“夏夏,山外有山啊。”我不解地撅嘴,她就指着门前的山楂树:“你看它今年结的果子多,明年可能就少些,可它照样站得笔直。世上没有常胜将军,胜不骄,败不馁才是真本事。” 三年级那年我被同学欺负,没有告诉家长,躲在被子里哭。奶奶听见了,掀开被子,变魔术似的端出一碟糯米糕:“尝尝味道怎么样。”我抽噎着咬了一口,甜香瞬间溢满口腔。奶奶边帮我擦眼泪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儿也一样。但在奶奶这儿,你想哭就哭。” 她是夜里的那阵长风,把春风和暖阳都吹进了我的生命里;她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伫立人间,告诉我,勇气和坚强是青春路上的盔甲,要时刻带在身上。她不会催着我长大,也不会因为我没得第一名而骂我“没出息”。 她从春天走到冬天,走了六十年,走着走着,走累了,停在了一个叫“悦芳园”的地方。 第一次去时,我固执地认为她只是睡着了,直到看见石碑上冰冷的名字,才终于明白,那个会把我冻红的小脚丫贴在温暖肚皮上的人,真的不见了。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悦芳园”,她再见不到我,我也再见不到她了。 妈妈说,她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离我们很远很远,远到我根本去不了。 我问妈妈,那是哪里。妈妈说,她也不知道。后来,我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啊,哪里都没去,一直都在我心里,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 奶奶,我想您了,您也想我吗?您冷了就告诉我,我去给你买新衣。不过,好像您不用新衣了。 奶奶,我说过,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孝顺您。您怎么那么着急,还没等我孝顺您,您怎么就走了。不过,我常常想,您肯定没走,您怎么舍得离开我。天上的一朵云,树上的一片叶子,吹在我身上的一阵风。这些都是您,对不对?您一直都在陪着我吧。 您在的时候,是一把伞,为我挡去了好多风雨。您不在了,为什么不来我梦里?来我梦里为我挡一次雨也好。 您没能一直守望我,但没关系,你已经给了我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谁都拿不走。您的教诲,我会铭记于心。您在“悦芳园”好好休息,别累着了。我会每年都去看您。奶奶,我的心灵不会枯竭,因为您一直守望着我。曾经,您守望我,现在,该换我守望您了。 奶奶,天空还有朝霞,我还会继续长大,长成跟您一样的大人,长到触摸到理想的世界。我知道,那个住在心里的守望者,会一直站在记忆的巷口,等我回家。 齐斯暮去找沈未时,发现他们班还没下课,沈未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诵作文。 他没想到年级第二的风会吹到隔壁班,第一时间跑回二班,双手撑在窗台上,朝窗边的初夏兴奋道:“初夏,你的作文也被一班当成范文了。” 初夏忽然愣住了,如果被一班当成范文,岂不是会被沈未看到。 “初夏,你好棒!”林朝朝替她开心。 “知道谁在念吗?”齐斯暮吊着她们,没有先公布答案。 “谁啊?”林朝朝看着齐斯暮。 初夏的心被提了起来,怦怦跳着。 “年级第一呗。”齐斯暮揭晓答案。 初夏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她写作文时,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写奶奶,但如果不写奶奶,她还能写谁? 小学写作文时,她写过奶奶。 自从奶奶去世后,再没写过奶奶。 奶奶是她生命里唯一的温暖,也是她心头的一块伤疤,这块伤疤她不想揭开。 这次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伤疤,发现疤痕还是新鲜的。 奶奶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她的刻意隐藏,更像是一场自作自受的逃避。 她没想到能超过800字,把每一格都写满了,如果有十几页,她想,她都能写满。 如今,她的作文被当成了范本,她自愧不如。当她的作文在班里传阅时,她听到了闲言碎语,有的说,就这样的作文还能当范本,有的说,文笔一 点都不好还能得满分,有的说,如果我奶奶去世了,我能写得比她好。 语文老师告诉同学们的是,初夏的作文好就好在不是套路文,透露出的真情实感打动人。 初夏把自己对奶奶的感情述诸笔端,写完了,她想啊,就算拿不到高分也没什么,因为,通过这次的书写,她把跟奶奶在一起的时光又走了一遍,那是比高分更珍贵的。 这之后,初夏再不敢偷偷去看沈未了,羞愧难当的情绪沉沉地压着她。 平安夜那天,阮秋雨又提出让她给沈未送情书,她才惊觉已经有近两个月没好好看过他一次了。 初夏拿在手中的信封比上次要厚,阮秋雨应该重写了吧。她以为阮秋雨已经放弃,毕竟谁都知道沈未是天边那颗遥远的星星,谁都摘不到,但仍有不少像阮秋雨这样的女生,总心存一丝期待。 “初夏,麻烦你了,谢谢。”阮秋雨看见林朝朝进教室,连忙跟初夏说。 初夏想回绝,但连回绝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林朝朝来了,她慌忙地将信封放到课本下面。 “夏夏,你偷偷摸摸的干吗呢?”林朝朝好奇地问初夏。 初夏不想这个秘密被林朝朝发现,她感受到阮秋雨挺直而僵硬的脊背。 她有点明白阮秋雨为什么会偷偷地让她去送情书,阮秋雨害怕被沈未当面拒绝,也怕被拒绝后别人的笑话。 “没什么。”初夏趴到桌上,转移话题,“朝朝,你怎么买这么多苹果?” “平安夜嘛,当然希望我的好朋友们都平平安安咯。”林朝朝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红艳艳的苹果给初夏,“平安夜快乐啊,夏夏同学。” 初夏有些发愣,许久都没接。 “干吗呢,夏夏,拿去啊,难道还想要让我喂你啊?”林朝朝又往她面前递了一点。 初夏接过:“谢谢。” 在她十八年的岁月里,已经有八年没有过过任何节日了,这些节日,跟她过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她唯一牢牢记住的也只有清明节。 这是她第一次在平安夜收到苹果,听到有人祝她平安。 她之前觉得,交朋友是没有意义的,聚在一起聊八卦、讨论男生,她都不感兴趣,还浪费时间。她曾在初中时,尝试过交朋友,交过一个不错的,没想到却在背后说她坏话。人心难测,掏出真心,未必能换来别人的真意。 何况,她还是迁徙的候鸟,不知何时又会启程去往下一个地方。 再坚如磐石的友谊,也会随着距离、时间而淡去。 时隔多年,出现像林朝朝这样的朋友,让初夏觉得交朋友好像也是有意义的。 晚自习时,初夏刷题时做得慢,也错得多,她的心思飞远了,想着要不要帮阮秋雨送情书。 她跟沈未的关系,其实只有她知道,并没有阮秋雨想象中的那么好,是那种彼此不联系就会忘记对方的关系。 他们像两缕烟,哪怕交汇,也会轻易消散。 可是,她还是给沈未发了一条信息,约在假山见。 许久都没收到他的回复,是没看见吗? 初夏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坐着的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在晚自习铃声响起时,收到了沈未的回复:【好。】 简单的一个字,初夏沉寂的心却瞬间复燃。 其实,她主动联系沈未,是存有一点私心的,她想见他一面,想送他一颗苹果,回报他之前那段时间每天送他回家,每天都给她买一罐椰子汁。 她希望他以后的岁月都能平平安安,不要再经历家暴。 学校超市的苹果已经被抢购一空,初夏先给沈未发信息,让他十分钟后到。她去学校外面的水果摊看了一圈,发现没有好看包装的,只好去了另一家精品水果店,有缠着红色彩带的苹果,问了老板,还能再用纸盒包装下。 第29章 她想送沈未最好看的苹果,挑拣的时候,听到旁边的两个女生小声说: “你买这么好的苹果不觉得很浪费吗,外面一个才两块钱,这儿买一个十块钱,抢钱呢。” “你不懂,包装这么好的苹果,肯定是要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啊。” 是的,谁都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送给喜欢的人。 初夏也不例外,她挑了一个最好看最红的苹果,放在了红色的包装盒里,还特意问老板要了一个纸袋。 见到沈未时,他正靠着假山,周身雾蒙蒙的,月光洒下来,被一层银辉笼罩着。 再不是老师和同学们口中的好好学生、年级第一。 像个充满戾气、叛逆的不良少年。 初夏并没有走过去,而是远远地、远远地望着他。 仿若在看一场即将飘散的梦,好想把这场梦用手机镜头记录下来。 但她不敢。 少年一侧头,便看到了她。 “你不过来,站那儿干吗?”沈未将手头的烟掐灭。 初夏心头一颤,近两个月几乎没什么波澜的心,再次起了涟漪。 她走过去,在距离沈未半米的地方停下来。 “你不是躲着我吗,找我做什么?”沈未随意丢出的一句话,仿佛一块冰块,砸向了初夏。 他的脸色也很沉,看她时冷冷的。 “我,我没有。”初夏特别心虚,眼睛都不敢看他,结结巴巴地说。 “说吧,找我做什么?”沈未有点不耐烦。 初夏拿出了那封信,递到他面前。 她低着头,看不见沈未的表情,却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她盯着他那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想着,他为什么要笑,他之前都是这样对待送情书的女生的吗? “初夏,你喜欢我?”话语中含着笑,带着一丝嘲讽。 第22章 想跟我扯平?初夏,你一直是这样的人…… “没,没有。”初夏紧张得快要语无伦次,跟他解释,“阮秋雨让我帮忙给你的。” 沈未眼睛里的笑意更甚,意味不明。 “不收,拿回去。” 初夏犹豫着要不要说服他,她希望他不收,但想起阮秋雨对她的嘱咐“一定要让他看一眼”,便试着说服他:“你不收,她会伤心的。” “她会伤心,那我呢?”沈未看着垂眸的初夏,“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初夏抬头看沈未,他明显不悦。 “对不起,如果你不想收的话,我还给她。”初夏收回悬在半空许久的手,捏着信封,像捏着滚烫的山芋。 “你……”沈未想说什么,停了停,从包里抽出来一张便签纸,走到初夏身后,“借你的背用下。” 初夏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轻轻地靠在她的背上,笔尖透过校服外套似有若无地刮着她的背,弄得她有点痒。 她脊背直直的,一动都不敢动,唯有心脏跳得很快。 没一会儿,她的身前伸过来一只手,手里捏着蓝色便签纸:“你给她,要说的都在上面了。” 初夏想知道他写了什么,但又不敢当着他的面看,接过便签纸放进了校服口袋。 手里还拎着纸袋装的苹果,其实不重,她却觉得沉甸甸的,想着要怎么开口送给沈未。 沈未见她许久不说话,先开了口:“还有什么事?” 初夏做足心理建设,鼓起勇气,将纸袋给沈未:“沈未,平安夜快乐!” 她看到沈未又笑了,只有一边的嘴角勾着,似是不可思议,又似是不屑。 “帮她送我的?”沈未没接。 “不是,是我送的。”初夏的脸红了起来,感到一阵燥热灼烧着她。 “谢了,平安夜快乐。”沈未接了过来,看了看纸袋,里面是一个红色的精美包装盒,“苹果?” “嗯。”初夏低声应了下。 “躲我的人,怎么想起来给我送苹果了?” 初夏袒露心声:“谢谢你那段时间送我回家。” “呵。”沈未轻笑一声,“想跟我扯平?初夏,你一直是这样的人吗?” “我不想欠别人的。” “如果你要算的这么清楚,”沈未说,“我送你七天 ,你是不是要送我七次礼物,这只是一次,还欠我六次,你还得完吗?” “可以。”如果你想要还,我会还的。 “行,那你还吧。”沈未有些烦躁,手伸进裤兜里,想掏烟,但看了看眼前的初夏,又忍住了。 初夏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低气压,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了,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好,这跟她预想的并不一样。 她希望她平安快乐的,他怎么不快乐了呢? 初夏想起他方才抽烟的模样,透着寂寥、落魄,想到了什么,问他:“沈未,你爸是不是又打你了?” 初夏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的头发比之前要长,右侧额前的黑发快垂到眼睛上。 她这才看清,他的右眼眼尾处有道淤青,被夜色挡住,几乎看不清。 “就那样吧。”沈未坐到一侧的长椅上,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初夏也坐过去,两人坐在长椅的两端,中间的距离不到一米,她却觉得像隔了一整条银河。 “我习惯了。”沈未轻巧地说,“你呢?” 初夏下意识把手放在大腿上,现在已经穿校服裤了,再不用忍受夏天也要穿厚连裤袜了。 自从穿了校服裤后,她再没有听到别人对她的议论。 她不再是别人眼里的怪胎,她也可以看起来跟她们一样。 沈未这样问,难道发现了什么,就算发现了,她也不能主动坦白。 那些伤口,像毒蛇咬上去的痕,她羞于启齿。 “我还那样啊。”初夏模棱两可地回。 两人静静地坐着,谁都不再说话,初夏放在身前的手搅了好久才说:“沈未,你想过逃吗?” “逃到哪里?”沈未的眼里透出一丝迷茫。 “等高考后,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远离你爸。” 在初夏的认知里,心可以转境,却不是长久之计。遭遇过的陈伤,会在熟悉的环境里,一次次跳出来,提醒她,她已千疮百孔。 深渊里的囚徒,是看不见彩虹的。 她希望沈未可以跳出深渊,看见彩虹。 “会的。”沈未抬头看着飘散在空中的那朵黑云。 “命运把我推到悬崖边,我就在这里坐下来,唱支歌给你听。”初夏说起他在《我与地坛》上划线的句子,这句话她也很喜欢,每次读时,都好像世界上有另一个人在陪着她。【注】 现在把这句话说给他听,他也会得到相同的安慰吧。 沈未瞬间侧头,看着初夏:“唱吧,我听着。” “我……”初夏顿时红了脸,“我唱歌不好听。” 在暗恋的人面前,唱走调的歌,会很丢脸的。 “你不是祝我平安夜快乐吗。”沈未往她身边挪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初夏,我现在不快乐,要不要哄哄我?” 初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沈未会说出这样的话,脸红了,心乱了。 他哪里还像平日里高冷的学霸,倒向……在向她撒娇的小孩。 “不唱歌可以吗?”初夏心生一计,“我把你逗笑,可以吗?” “也行。”沈未慵懒地靠到长椅背上,双手插在裤兜里,侧头看着初夏。 初夏先是朝他笑,以为会把他逗笑,他的脸色却丝毫未变,反而还皱了皱眉:“初夏,你笑得太假了。” 一眼被识破,一下破功。 怎么才能把他逗笑呢?初夏的大脑开始快速运转,想起电视里小孩给大人做鬼脸的样子,但太有损她的形象了,她做不了。要不给他讲个笑话吧,但她的人生剧本里没有笑话的选项。 竟然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初夏一筹莫展之际,沈未给她来了个建议:“给我表演一下猫咪吐舌头。” 他还点餐了? 虽然周围没人,但这种大型动作,初夏羞于表演。 趁沈未用老大爷看喜剧的眼神看她时,初夏把双手举在头顶,伸出剪刀手,朝他眯眼吐舌头。 动作很快,短短一秒,她听到了沈未的笑声。 她看见沈未笑了,眼睛里有笑意,她却羞到不行,连忙坐好,摸了摸脸颊,滚烫似铁。 羞涩感在心头鼓胀,像被风吹得鼓起的幡旗。 心也跳得格外厉害,如无序的鼓点一下一下地落下。 她一点都不敢再看沈未,他的笑声还在身后响着。 而后,她看到沈未那双含笑的眼睛,听到他说:“初夏,原来你还有这一面。” 初夏侧过脸不去看他,说出的话都有些断断续续:“沈未,你快乐了吗?” “你怎么还不敢看我了?”沈未又探身低头看她,看到了她羞红的脸,“你把我逗笑了,却不敢看我,是什么逻辑?” 第30章 “我……没有。”初夏不会承认。 “初夏,我的快乐消失了。”沈未朝她皱了皱眉,“再来一次小狗吐舌头。” “沈未……”初夏有点无法招架,正在无措之际,看到他笑了,说:“你当真了?当真了再来一次,我会继续做你的观众。” “不要了。”方才那个动作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她不会再来一次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为了沈未的快乐,连形象都可以不顾。 初夏悄悄看了沈未一眼,发现他的脸上还有笑意。 笑着的他,好像一枚暖阳,暖和和的,烘着她。 看到他笑,她的心间,好像有一朵花,在悄然绽放。 过了会儿,沈未说:“听齐斯暮说,上次开家长会,你爸妈没来。” “嗯。” “他们很忙?” 沈良再忙,也会抽空去学校,不是想多关心他在学校的情况,而是想被其他家长们捧着,听到他们说他的儿子有多优秀,他会觉得脸上有光,满足他的虚荣心。 初夏点了点头,没有告诉沈未,她爸妈不忙,只是都去参加了初阳的家长会。 而她是被遗弃的那个。 “我听到他们说的了。” “什么?”沈未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初夏有些懵。 “就算别人的奶奶去世了,也不会写得比你好。” 初夏搅紧的双手瞬间松了下来,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那些难堪、不自在,都在这句轻飘飘的话里,渐渐消散。 她考再好,从父母那里得来的夸奖寥寥,也只有在旁人面前提起时,才成为他们炫耀的资本。 能真心夸她的人不多,沈未的认可,像给她的身体注入了一股股暖流,流过的每个地方都将冻住的血液融化。 她的世界,开始变得柔软、温暖。 “谢谢。”初夏笑了,笑得那么自然,眼睛都弯了起来。 “看来有好好照着我画的小人练习。”沈未痞帅的脸上也浮现一抹笑。 初夏没有告诉他,他画的简笔画小人没有了。 她想让他再画一张,但以什么理由提出呢,多往前走一步,她都怕泄露心事。 在把便签纸给阮秋雨之前,初夏偷偷看了便签纸上的内容,短短两行字,她却看了很久。 谢谢你的青睐,祝前程似锦。 黑字蓝底。 后来,她去快印店打了份四色的,再裁剪成便签纸的大小。 很想贴在房间里的课桌前,想时时用这句话勉励自己,但廖知书是她房间里的巡逻员,她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只好将巴掌大的便签纸偷偷地放在了《我与地坛》里。 第23章 礼物走什么,人人有份 第二天,初夏把便签纸给阮秋雨时,阮秋雨并未失落,反而一脸释然,笑着跟她说:“初夏,谢谢你。” 她是怎么做到如此释怀的?给她便签纸前,她还想了要安慰她一下。 初夏说:“没事,我还怕你难受。” “你知道一个传闻吗,沈学神从来不收别人给的情书,更不会回复。”阮秋雨把便签纸放到笔袋里,当作宝贝一样,“但我收到了。你告诉他我的名字了吧?” “说了。” “这事记得帮我保密。”阮秋雨嘱咐她,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苹果给初夏,“圣诞节快乐。” “不用了 。”毕竟她帮忙送情书,是存有私心的,她收下苹果,内心有愧。 “语文课代表,平安夜不送夏夏苹果,今天送什么意思?”林朝朝正好看到这一幕,落落大方地问。 “不是平安夜就不能送吗。”阮秋雨把苹果放到初夏桌上,“今天是圣诞节,补昨天没送的,不行吗?”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林朝朝平时跟阮秋雨说话不算多,因为她看不惯她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仗着成绩好,有点瞧不起他们成绩不好的。 初夏只好收下苹果,放到桌肚时,发现里面有一个绒布袋装的圣诞老人,谁放进去的? “朝朝,你给我的吗?”初夏拿了出来。 林朝朝也从桌肚里拿出一个,指了指身后的陆序:“咱班长昨晚趁大家都走了,偷偷给的,全班一人一袋,是不是很大方?” “谢谢班长。”初夏转身跟陆序说。 “不客气。”陆序还是那副温润模样,他好像对谁都好,谁问他学习上的问题,他都会耐心讲解。 这时,有人从窗外探头进来:“陆班长,你之前可从没干过这事,是看着我们明年就要分道扬镳,想在我们心上留下您的光荣形象?” 齐斯暮自认一语道破天机。 “齐斯暮,有本事你也在我们心上留下您的光荣形象啊。”林朝朝有些不满,朝齐斯暮撇了下嘴,“也没见你舍得给我们送点什么。” “我哪有时间帮你们选礼物,要不等元旦那天,请你们吃饭。”齐斯暮犯愁道,“我在帮未哥选元旦晚会要唱的歌。” “不是早就要准备了,怎么现在才选?”林朝朝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未哥不喜欢参加这些,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说要参加。”齐斯暮的视线在初夏和林朝朝间各扫了下,“你们有合适的歌,务必请今天告诉我!” …… 夕照镇的冬天不会下雪,哪怕入冬了,也不用穿羽绒服,校服外套里加一件毛衣就行。 初夏从便利店出来,迎面扑来一阵风,添了几分冷意。她把校服外套的拉链往上拉到了最上面。 夜已深,街上一片圣诞节的氛围,不少店铺的橱窗上贴着圣诞的装饰品,还有的装了霓虹灯,冷寂的街道变得温暖。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骑车回去,而是拿着手机,拍下一帧又一帧的圣诞画面,再往远处走,看见天空炸开的烟火,天女散花似的,点亮黑寂的天幕。 第一次有了想晚点回去的念头,想要在这样的夜晚,多收集点美好。 她没有给廖知书发信息,她想晚点回去,晚到廖知书已经进入深度睡眠。 拍完街道上的景,她骑着车又把周围有特色的店铺也拍了下,不知不觉来到了凌霄路,此时围栏上的凌霄花早已凋谢,枝头上还有些残枝败叶,显出几分萧索。 她想去“自在”书店看一看,看一看那儿装扮得怎么样。 自行车在小巷里压出一道浅浅的车痕,车铃不知被谁按坏了,骑的时候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仿佛叮铃作响的风铃,成了夜的伴奏曲。 沿路的小商铺有的还开着,昏黄的光洒在路上,像骑在金色的毯子上,那几乎不会起波澜的心,渐渐有了荡漾,似回到儿时,坐在秋千上,荡呀荡。 她喜欢这人间的美好。 如果她是孤独的鲸鱼,那么此刻的她,正从海洋里一跃而出,脊背上溅出水花,而光,恰好落在她身上。 一种轻松的、自在的情绪,在初夏的身体里蔓延。 她终于不被困在那个六平米的小屋里担惊受怕,她也可以感受自由的风,伸开双手,仿佛就可以搏击长空。 …… 沈未走到院墙外接完电话,刚想进去,听到了一阵叮当作响的声音,收回脚步,朝巷子里看去。 不远处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女生,朝这边骑过来,她扬着头,看着天空,她的嘴角有笑意,眼睛也弯成一座拱桥。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笑靥如花的初夏。 她不再面无表情,不再对什么都淡漠,不再像个假人。 这一刻,她是鲜活的、蓬勃的、向上的。 像跃出海平线的一轮朝阳,在世界沉眠时,偷偷掀起了乾坤。 比昨晚给他表演“猫咪吐舌头”时自然很多。 她好像完全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前面还站着一人,直到快到书店门前,初夏才猛然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戴着圣诞帽,竟是沈未。 她的笑没来得及收回,凝固在嘴角。 里面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成了他们的背景乐。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圣诞节这天遇见圣诞老人,还是沈未。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成了天地间最醒目的存在。 沈未走了过来:“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想过来找一本书。”初夏变得拘谨起来,一见到沈未,便想起昨天给逗他笑的画面,有点难堪。 “找什么书?” “《受戒》” “进来吧。” 初夏放好车,走进院子,被院子里的场面吓了一跳,里面好些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抹红,坐在院子外面的椅子上聊天、吃东西,好不热闹。 “初夏,你也来了啊。”齐斯暮朝初夏挥手,“快来,我们的圣诞聚会的队伍又壮大了。” 孟际遇给她腾了个位置,她跟她妈挤在了一把椅子上。 “不用,你坐吧。”初夏站着。 孟际遇把她拽了过来,摁着她坐下:“自在书店的常客,客气什么啊。” 第31章 初夏基本每周末下午都会过来,她喜欢拿着书,坐在院子里看,看会儿书,再刷题,刷题的枯燥便减少了些。 初夏礼貌地跟孟悦瑶打招呼:“孟阿姨好。” 孟悦瑶笑道:“夏夏,一周不见,你的气色好了些啊。” “谢谢孟阿姨。”这周她卑躬屈膝,处处依着廖知书,她才没找她的茬。 她的日子,成了平静的水面。 她这头寂寞的鲸鱼,可以自由地在海里游来游去。 孟际遇给了她一个圣诞帽的发卡,帮她夹在了左侧的头发上:“恭喜你,夏夏,加入我们的圣诞狂欢夜。” 初夏从没过过圣诞节,更别提什么圣诞狂欢夜了,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仿佛一场梦境。 这场梦境里还有戴着圣诞帽的沈未,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她的左手边。 “夏夏,来,吃块巧克力。”孟际遇给她递了一块雪人的巧克力。 初夏一怔,这个巧克力跟昨天初阳吃的一样。 她喜欢吃甜的东西,糖啊,巧克力她都爱,廖知书却不让吃这些,说不仅蛀牙,还容易胖。 但初阳想吃什么都可以。 这种巧克力很少见,做得很精致,初夏看到桌上摆的巧克力包装盒,跟初阳那盒也是一样的,国外品牌,应该不便宜。 “夏夏,来块橙子。”齐斯暮把果盘推到了初夏面前。 一股温暖从心间涌起,仿佛吹进了一阵暖风。 在她十八年的岁月里,此刻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瞬间。 好想留住。 “夏夏,你先吃,吃完帮我扎跟你之前那样的双麻花辫,好不好?”孟际遇说。 “嗯。”初夏点了点头。 吃完巧克力,初夏看到孟际遇、齐斯暮都看着她笑。 初夏有些懵,他们为什么要笑? 这时,孟际遇把手机递给她看,她看到了手机里的自己成了小花猫,嘴角两边沾着棕色的巧克力。 手机屏幕里也映出了沈未的小半张脸,她看到,他也在笑。 初夏羞红了脸,看到桌上的抽纸,想抽一张,却有长臂伸来,提前抢走了纸巾。 “我可以用纸做圣诞老人的胡须。”她还听到身后的人,悠悠闲闲地说。 现在要做胡须?可是,她想要纸啊! 初夏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不想让沈未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做什么胡须。”孟际遇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纸巾,抽出一张,托起初夏的下巴,帮她擦嘴角。 “谢谢。”孟际遇像一场及时雨,帮她 解决了一场令她难堪的危机。 帮孟际遇编麻花辫时,孟际遇朝沈未伸手:“未哥,圣诞老人送的礼物呢?” “每年就知道问我要,齐斯暮,喻时呢。”沈未看着孟际遇,也看到了那只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她粉紫色的卷发上来回动着,动作很娴熟,仿佛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 “他们给我了啊。你的呢?” “等我下。”沈未进了书店,等再出来时,拎了个纸袋。 孟际遇探身过去:“原来早有准备啊,有准备,怎么拿这么久?” 沈未坐了下来,大咧咧地靠着椅背,悠然自得地说:“不得包装一下。” 他在人前,看起来永远那么洒脱、那么坦荡。 初夏给孟际遇编好了麻花辫,也在她的头顶别了一个圣诞拐杖的发卡。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纸袋上,接下来的环节很不适合她,他准备的礼物里不会有她的,她在这里,只会很尴尬。 初夏想进店里找本书看看,刚想走,却被沈未拽住了手腕。 沈未这才发现,她的手腕很细,比看上去的还要瘦。 即使隔着校服外套,初夏依然感觉到了沈未手心的温度,她惊得脊背都绷直。 “走什么,”她听到沈未说,“人人有份。” 言外之意,也有她的? 第24章 独一份像为她量身定制 初夏回到座位,看着沈未一一地派发礼物,俨然圣诞老人,做到了人人有份。 每个人的礼物盒都一样,红色的绒布袋,上面的束口袋是绿色缎面的,很有圣诞氛围。 布袋上绣着图案,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有圣诞老人的,有雪人的,还有糖果的,初夏被分到的绣着雪人,微笑的雪人。 “未哥,礼物不错嘛。”齐斯暮首当其冲地拆了礼物。 初夏望过去,是一个圣诞老人的挂饰。 “不错吗?”孟际遇用食指勾着礼物,看到齐斯暮、喻时拿到的都是一样的,觉得很没劲,“沈未,你每年都这样,送每个人的礼物都一样,很没意思!” “孟际遇,有你这样说送礼物的人吗,还不跟他说谢谢。”孟悦瑶走过来,端来了一盘新的果盘,放在初夏面前,“多吃点,你太瘦了。” “妈,我跟未哥什么关系,需要说谢谢吗。”孟际遇把礼物转了几圈,看初夏:“你快看看,里面是什么。” 初夏垂眸,看着绒布袋子上的雪人,想打开时,一只手过来,用牙签戳了块哈密瓜,快到她面前,吓得她往后靠到了椅背上,心猛地被提起。 沈未在做什么?拿水果为什么要靠她那么近,害她差点以为他要递给她。 初夏放在布袋上的手久久没打开,其实大家的礼物都一样,没什么好期待的,她却有种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感觉。 要不要打开,要不要收下? 她忽然纠结起来。如果收下,那她欠他的债,又多了一笔。 可是,如果能拥有一件他送的礼物,会是她以后漫长岁月里值得永存的纪念品。 比起亏欠,她更想拥有。 就让她自私一回吧。 初夏拉开绒布上的束口绳,只看了一眼,便被惊到了。 是跟他们都不一样的礼物。 “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孟际遇从喻时手里拿过剥好的开心果,扔嘴里,问得漫不经心。 “嗯。”初夏轻轻应了声,趁孟际遇没仔细看,立刻拉好束口绳。 她听到了一声轻笑,侧头去看,沈未正吊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她,眼眸里流淌着笑。 “夏夏,我们还没有合照,来拍一张。”孟际遇搂着尚未回神的初夏,“别老是面无表情啊,笑一个。” 拍照时,初夏的思绪飘去了一旁的少年身上。 她想啊,要是能跟沈未有一张合照就好了,哪怕只有一张。 上次没能拍成合照,一直是她的遗憾。如果能跟沈未拍合照,就能拍下戴圣诞帽的沈未。 拍下送给她圣诞礼物的沈未。 勇敢一次吧,初夏在心里给自己加油。 明年就要各奔东西了,以后也许永远不会再见了,留一张照片,当作青春的句点也好。 她刚想说时,听到齐斯暮说:“未哥,元旦晚会的歌选好了吗?” 想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勇气瞬间像漏气的气球,瘪了下去。 晚自习时,初夏把沈未的q空间都翻了一遍,他发的内容不多,主要分享了音乐和电影,有不少评论,空间的人气很旺,跟他在学校一样。 他分享了不少五月天的歌,还有些英文歌。 初夏挑了三首,写在便签纸上给了齐斯暮。 三首都是她喜欢的,两首五月天的,一首英文歌。她看到林朝朝在稿纸上写了长长的一串。 沈未会选哪首?也许他心里早有答案,但她却隐隐期待着,能不能选她写的三首里的一个。 她在任何抽奖环节,从不抱有期待,因为从出生起,好运就没有降临过。 不过这次,她却祈祷,好运可以降临一次。 初夏没有听到沈未的回答,他的手机响了,她去看院子里的摆放的圣诞树时,听到他在院墙外面说着什么。 视线悄悄地移过去,看到了他烦躁的神色。 “爸,您别给我打电话了,我跟您说了,今天我有事,过不去。”沈未靠着墙,陷在阴影里,有些许落寞,语气里透着不耐烦,“就这样吧。” 那头的人似乎还在厉声说着什么,但沈未没管,径自挂了电话。 初夏看着圣诞树上挂着的小饰品,看得并不专注,余光都在看沈未。 她闻到了烟味,很快咳嗽起来。 沈未转头,看到了在栏杆后面的初夏。 “偷听?”沈未说话时,烟雾飘散开,指间的烟冒出点点猩红。 初夏佯装淡定,但说话有些结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未见她还在咳嗽,掐灭了烟。 初夏看着他眼角未好的淤青,问他:“抹药了吗?” “抹了又会有。”沈未苦笑,他讨厌这些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笼中困兽,逃脱不了沈良的桎梏。 初夏思索片刻,大胆地提出一个想法:“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怎么,看我不快乐,想要哄哄我?”沈未掀起薄薄的眼皮,用那双足以蛊惑人心的深邃眼眸看她。 第32章 他的眼睛仿佛一汪海洋,引得她忍不住想要跳进去。 …… 初夏没奢望过能够再坐在沈未骑的自行车后座上。 时隔两个月,再次有这样的体验,她既紧张又兴奋。 当她问过之后,很快就后悔了,太晚回去会遭到他爸的打骂吧。刚才给他打电话的,她听出来了,是他爸。 于是,初夏说:“还是不要去了,太晚回去,你爸会更生气吧。” “我自己住。” 初夏听了很震惊,他是有爸爸的,为什么不跟他爸一起住? 单独住,减少相处时的矛盾吗? 她没有问沈未,此刻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被风吹起的校服外套,有些心疼他。 一个人住,总归是孤独的。 不会有一盏灯为你而亮,不会有热气腾腾的饭菜等着你,更不会有人陪你说话。 她把孤独的人带来了离凌霄路最近的一个海边,夜晚的海,浩瀚无边,远处连接着黑漆的天幕,近处洒了点点星辰和月光。海风吹拂,海面荡起层层涟漪,裹着月色和星辰,绵延至远方。 初夏第一次看到夜晚的海,不似白日里那么干净、湛蓝,是深沉的、庄重的。 走在沙滩上,听着海风拍岸的声音,看着潮来潮去的海水像浪花卷起,闻着空气中的海水味,和身边沈未身 上传来的雪松味,她觉得这一刻,自己是被上帝眷顾的人。 沈未打破了沉寂:“这么晚你不回去,你家人不会说你?” 初夏不是天生胆小,但自小在廖知书的打压式教育下,她不得不变得很乖,尖锐的部分都被打磨,成了一块光滑的石头。 骨子里剩余的一点点反叛,她用过几次,下场都挺惨烈。 这次,希望可以逃过一劫。 即使不会,那也没关系。 毕竟,跟沈未偷来的这一点时光,足以填补她漏风的心脏。 初夏笑了笑,撒了个谎:“我跟我妈发了信息,说跟同学们一起玩,会晚点回去。” 沈未没有看她,如果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笑没有抵达眼底,眼睛是闪烁的。 初夏往海边走,风吹起她的马尾辫,往后扬着。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沈未拽住了初夏,“别再往前走了,浪打上来,会把鞋子弄湿。” 初夏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沈未身边,看着明暗交织的海:“你有没有觉得,海的声音很好听?” “好听吗?”沈未从小在海边长大,来过无数次海边,早已对海的声音免疫。 “嗯,很好听。”初夏重重地点了下头,“我喜欢听海的声音,像在演奏一场快乐,有时低沉婉转,有时声势浩大。” “你会考去有海的城市吗?” “我还没想好。”初夏很想知道他会考去哪座城市,顺着他的话说,“你呢?” 沈未坐到了沙滩上,把书包放到一旁,身体后仰,双手撑在沙滩上,遥望天空:“我也没想好。” 他看着背着双肩包站着的初夏:“背着书包站着不累吗,过来坐。” 他的手在旁边的沙子里扫了一圈,扫出了几颗碎贝壳,朝海里扔去。 初夏没想到他会如此细心,跟他说“谢谢”。 沈未吊儿郎当地说:“谢什么,我也是为自己考虑。你受伤了,我可背不动你。” “还有谢谢你送我的圣诞礼物。”初夏说。 “当时怎么不拿出来?”沈未看着她被风吹得扬起的头发,他只要坐直身子,头发就会吹到他脸上,但他没这么做。 她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展示那件礼物,彼时她想,她的礼物是最特别的一个,别人看了会怎么想,会怎么议论,她不敢拿出来。 初夏没有回答,而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送我的跟送别人的不一样?” “你想多了,并不是我想送你不一样的。”沈未不慌不忙地说,“本来我准备了四份礼物,没想到你会来,如果我给他们一人一份,你没有,你会怎么想。我不希望,你是例外。所以,就额外加了一份,随机给的,谁能拿到那份不一样的就是谁的。只是,那份不一样的,被你拿到了。” 在沈未没跟她解释前,初夏一直怀着一种不该有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在沈未心中是特别的,如果不是特别的,为什么要唯独送她一条编织手链。 手链看起来是手工编织的,用深浅不一的蓝色和白色编织而成,上面还挂有两条鲸鱼的尾巴,一大一小,依偎着。 她喜欢蓝色,喜欢鲸鱼。 像为她量身定制。 第25章 回礼世界像漏风的孤岛,你带我走入良…… 但沈未说“我不希望,你是例外”。 原来,她跟其他人一样,她不是他的例外。 她膨胀的那颗心,凋落成泥,沉入海底。 她本不该有那些不该有的想法,不是吗,真的是自作自受! 不过,沈未的话,听着是有漏洞的,准备了四份礼物,为什么会多出一个绒布袋,为什么派发的礼物中,她是那个得到特别礼物的。 也许,他多了一个绒布袋,而她得到了特别礼物,不过是运气好。 一切好像都可以自圆其说。 初夏把书包放到沙滩上,从包里拿出手链,看着上面吊着的两条鲸鱼尾巴:“手链,我很喜欢。” “不戴看看?”沈未看到她的嘴角向上扬着,不禁也勾了勾唇。 初夏想直接戴上去,却发现小了,戴不上去。 “这是可以放大缩小的。”沈未从她手里拿过手链,把链子放大,再递给她,等她戴上后,又帮她拉了拉链子,调到了合适的位置。 他的指腹轻轻地擦过她的手腕,初夏的脸瞬间浮上一层浅浅的红晕。 一碰即逝,仿若云烟。 她抓不住,但那种感触,却深深地从她的腕间蔓延开,震着她的心脏。 初夏抬起右手,手腕上的手链,在月色下格外好看。 从没有人送过她圣诞礼物,这是第一次,也是最特别的一次。 为表谢意,初夏从包里拿出一支药,还有棉签,递给沈未:“受伤了要治疗,不治疗会好得慢,也会疼。” 沈未看了看药,忽然笑了,没有接:“不用,习惯了,疼久了就不会疼了。” 初夏拧开药,在棉签上挤出豆粒的大小,递给沈未:“伤口早点愈合,也能早点生出新的勇气。” “勇气有什么用?”沈未本来今天心情挺好,跟齐斯暮他们一起玩得开心,但好心情却被沈良毁了,他一次次给他打电话,一次次催他赶紧回去,要是不回去就等着他的鞭子。 他不怕沈良的鞭子,鞭子砸在他身上太多次了,从小时候到现在,多到他根本数不过来。 他有些麻木了,对砸身上的鞭子麻木,对疼也麻木。 懒得去搭理那些伤口了,除非特别明显的,他会用创口贴盖住。 越是这样,越欲盖弥盖。 没办法,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到创口贴下面斑驳的伤口。 “勇气有用,也没用。”初夏见他没有接棉签,收回了手,看着无垠的大海,“勇气不能让我们开心,也不能让现状改变,勇气就是,我们明明知道它没用,但会从心里滋生出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会让我们可以往前走,走多远不知道,但总不会让我们停留在原地。停留在原地的人,是被困住的鸟,无法飞去任何一个它想去的地方。我不想成为被困住的鸟。沈未,你也不要。” “没想到乖学生还会安慰人。”沈未沉郁的脸露笑,从她手里拿过棉签,问初夏,“是这里吗?” 他早已忘了伤口的具体位置。 “往上一点,再往左一点。”初夏抬手指着他眼角伤口的位置。 沈未将药抹了上去,但抹得并不匀,初夏看了想帮他抹下,不过没有说出口。 他能抹就好了,抹不匀也没什么。 “我没准备什么,”初夏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送你这个吧。不过,只剩半瓶了。” 沈未看着初夏手里拿着的红棕色的小罐子,轻笑一声,接了过来:“这不是小孩吃的吗。” 他之前带着沈嘉奕逛超市时,她还问他要过,但他没给她买,告诉她,小孩吃巧克力糖容易蛀牙,蛀牙了就不好看了。 “大人不就是长大的小孩吗,也许是没有长大的小孩。”初夏有时觉得自己好像还停留在十岁之前,那时,奶奶还在,会给她买她最爱的mm巧克力豆。 “你没长大?”沈未倒出了一颗蓝色的,咬开酥脆的外皮,牛奶的清甜混着巧克力的味道,齐齐涌上唇齿。 他不喜欢吃甜的,此刻却觉得这颗巧克力豆的味道还不错。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长大,但我想成为我想成为的那种大人。”海风拂过,有了些凉意,初夏不由得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环住了胸口。 “什么样的大人?” 第33章 “具体的我还没想过。”初夏说,“也许是一个很无聊的大人,也许是一个很庸俗的大人,但希望,可以跟别人有一点点不一样,不要完全归顺于现实。” 漫长的海岸线,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 初夏紧闭的心扉,如同打开的密室,藏起来的谜题,一个个被打开。 “你呢?” 沈未,你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我不知道,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的我来考虑吧。”沈未不愿意去想太过久远的事,每个当下,都可能成为他的水深火热 ,他考虑不了未来。 “我很喜欢吃这款巧克力豆,你能猜猜为什么吗?”初夏随身都会带着巧克力豆,每天都会吃一颗,这罐已经吃了半瓶,其实当礼物送给沈未很不合适,但她书包里能送给他的也只有这个了。 沈未倒出一颗红色的给她:“为什么?” 初夏手心里的红色巧克力豆:“它们不只好吃,放在一起还很像彩虹,红色代表平安健康,绿色代表一切顺遂,蓝色代表再无苦难,黄色代表天天快乐,橙色代表事事如意,棕色代表前程似锦。” 区区巧克力豆,却被初夏赋予了不同的意义,沈未觉得有点意思:“我吃了蓝色的,代表我以后再不会有苦难?” “多吃点,会的。”苦难不会无休无止,初夏相信,也许有一天会结束。 他们又聊了会儿,见初夏有些冷,沈未站了起来:“要不要回去?” 初夏轻轻点了下头。 她把校服外套的领子拉到了最上面,还是冷,她跑了起来,跑起来就不冷了吧。 但她跑步一点都不行,很快被沈未追上,他跑远了,远得她都快追不上了。 看着他奔跑的背影,像在做一场遥远的梦。 初夏铆足劲儿地往前跑,看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看到他停下来转过身,听到他说:“初夏,你知道有只叫‘alice’的鲸鱼吗?” 初夏忽然不跑了,远远地看着沈未,心脏加速跳动,跳到无以复加。 不只是因为跑多了,还因为沈未的话,像落下的一把锤子,砸在她的心上。 * 初夏回去时,别墅的灯一盏都没亮,也没遇见廖知书,侥幸逃过一劫。 等洗漱完,坐在书桌前,时钟已经走到了凌晨十二点。 圣诞节过去了,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她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上锁的日记本,翻过的每一篇都关于“沈未”。 青春岁月里,总要记住点什么,才能提醒自己没白过。 “沈未”,是初夏十八岁的浓墨重彩。 不用刻意描画,也能生出一幅幅耀眼的图腾。 2013年12月25日晴 终于看见夜晚的海了,海浪的声音,比白天听起来要浑厚。其实,海浪有多大,海风有多冷,我都没注意。因为,我所有的感官全都在你身上。 我没想到会在圣诞节这天遇见你,还能收到你的礼物。这天应该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吧,竟然还能收到独一无二的圣诞礼物,真的很喜欢! 其实,就算你不送我礼物也没关系。遇见你,是我圣诞节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听到你说要在元旦那天唱《stayalive》,特别开心,没想到你会选这首,你的q空间里没有关于这首歌的任何痕迹,但我还是出于私心加了这首,我写的三首歌里,最喜欢的就是这首,很期待你在元旦晚会那天的演出。 你问我“你知道有只叫‘alice’的鲸鱼吗?”,我吓坏了,也许是我太心虚了吧,以为你可能猜出我是网上发表日常视频的“alice”。还好我说“不知道”后,你也没继续说什么。 我不想让身边认识的人知道我是“alice”,那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是我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方。我想保守这个秘密。 这次送你的圣诞礼物很简陋,甚至称不上礼物,却是我唯一能送给你的了,希望你别介意。如果有机会,很想在某一年的圣诞节,送你一罐完整的巧克力豆。你选的巧克力豆是蓝色的,说明以后你的人生里,会再无苦难,祈祷成真! 夜风,海边,沙滩,月亮,星星,还有你。 组成最浪漫的自由诗,不知今夕何夕,只知神明降临。 想想都觉得好浪漫好浪漫,要不是天气冷,我很想,跟你多待会儿。 世界像漏风的孤岛,你带我走入良夜。我的心脏,沿着海岸线,追赶着蝴蝶。再黑的夜,开始无止尽接近你的身边。 shenwei不是shenwei,而是,神喂。我不希望神说“喂”,我希望,神可以跟我说“晚安”。 现在已经过凌晨十二点了,我还是想把时间留在圣诞节。 晚安,圣诞节的shenwei。 对了,好像还没跟你说“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啊,shenwei! 初夏拿出那条挂有鲸鱼尾巴的蓝色手链,在日记的最下面,拿出蓝色中性笔,照着手链画了一条。 简笔画手链下方写着: alice不再是孤独的鲸鱼,52赫兹的声音也能被听见。 放完日记本,初夏看到手机页面弹出几条新信息,有“白日梦想家”给她发的私信。 【白日梦想家】:平安夜快乐。 【白日梦想家】:圣诞快乐。 【白日梦想家】:alice,你找到那个跟你灵魂共振的人了吗? 【白日梦想家】:alice,晚安。 第26章 错失沈未,你怎么不等等我? 初夏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做噩梦了,但也做梦了,梦里有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在开满凤凰花的街道上。 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他带她过了一条又一条街,最后来到了海边,是白天的海,翻卷着美丽的浪花。 她没有借夏天的名义,却也看见了一片蔚蓝的海。 早饭一向吃得不多,但好梦延续到梦外,她喝完了一大杯牛奶,吃了一块三明治,还有一小碗水果沙拉。 初阳坐在她对面,边吃饭边刷着手机。 初夏比他吃得专注,也比他吃得快,吃完要走,却被初阳拽住了衣领,揪着她拽到了身前:“你认识孟际遇?” 她不知道初阳想做什么,但她不想跟他有太多的牵扯,回他:“不认识。” “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初阳面露厉色,“想让我告诉妈?” “我真不认识。”初夏想尽快摆脱初阳,“哥,我要去上学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初阳把手机屏幕贴到她眼前。 距离太近,初夏不得不脑袋后仰,才看清屏幕上的是昨晚跟孟际遇的合照,照片上的她们动作很亲昵,孟际遇搂着她的肩膀,两人都笑着,这种程度,说不认识,明显不可信。 “一大早闹什么!”廖知书端了杯牛奶走了过来。 “妈,你管管你女儿吧,她跟我撒谎。”初阳大言不惭地先告状,“搞得我都不想吃早饭了。” 没等初夏说话,一杯热乎的牛奶浇了她一脸。 牛奶如雨水,哗哗地从她的脸上往下流,流入她的校服外套,脖颈里也被渗进了些。 “初夏,你知道说谎的人有多可恶吗,谁让你说谎的?”廖知书手里拿着空杯,杯里还残存一点牛奶,沿着杯口往下滑。 说谎的人可恶,随意对待子女的家长就不可恶吗? 初夏的眼睛也被牛奶蒙住了,抬手擦了擦,想走,却被廖知书喊住:“跟你哥道歉。” 不问来龙去脉,不问青红皂白,她跟她哥道歉,在他们家,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她没有反驳的勇气,一身狼狈,面无表情地看着初阳,硬邦邦地说了声“对不起”。 “就是这样道歉的?”廖知书把牛奶杯狠狠地砸到桌上,发出巨大响声,“是这几天没关心你,你是要上天了?” 总是这样,总要让她低头服软,初夏的心里袭上不平和委屈,却只能独自吞咽,放低了姿态,跟初阳又说了声“对不起”。 初阳并没有给她好眼色,把面前的盘子一推:“倒胃口!” “赶紧该去哪儿去哪儿,别在这儿碍眼。”廖知书用力推她走,手上沾了点她身上的牛奶,嫌弃地看了眼。 …… 初夏换完校服出来时,发现站在门外的初阳,而且门开了一道缝。 她记得自己关门的,什么时候门开了? 初阳挡住她:“把孟际遇的q发我。” 初夏想了想说:“可以,但你别说是我哥。” “为什么 不能说?”初阳逼近她,“你跟她关系这么近,你是我靠近她的捷径。” “哥,孟际遇有喜欢的人。”初夏不希望他靠近孟际遇,她那么好的女生,他配不上,她编了个谎,“她的男朋友是沈未,她只喜欢成绩好的。” “初夏,你又撒谎!”初阳扯唇笑,“手机给我。” 孟际遇的q还是被初阳要走了,当天孟际遇就陆续给她发了信息。 第34章 遇:【夏夏,初阳是你哥?】 遇:【你怎么会有那样的哥?】 遇:【夏夏,跟你哥说,别来骚扰我,他不是我的菜!】 这些信息,是初夏下了晚自习后开机看到的。 25号底片:【际遇,对不起,他是我哥。】 后来的几天,孟际遇没再找她,她也没找初阳,“别去骚扰孟际遇”这样的话,她不能说。不过初阳好像对孟际遇上了心,连续几天都主动找初夏打探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孟际遇对初阳说了什么狠话,元旦前一天早上,初阳想了个主意,让初夏帮她写一份追孟际遇的攻略。 初夏听了觉得可笑至极,她都没谈过恋爱,他找她写追人攻略,是蠢,还是太高看她? “哥,我不会写。”初夏如实说。 “不会写?”初阳倚靠着门,把初夏堵住,“不会写,就去网上查,比如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们不是朋友吗,这些你都该知道吧。” “我跟她不熟。” “得了,她在q上跟你了说什么,我都看见了。” “你偷看我的手机?”初夏一惊。 “什么叫偷看?”初阳毫无羞耻心地说,“你在这个家,就不该有任何秘密!” 总是这样,他们总是像对待蝼蚁一样对待她。 为什么他们该有的,她就不该拥有? 初夏被初阳这几天的质问、纠缠弄得很烦,却要拼命压抑住,此时达到顶峰,说话也没有前几日客气,面色冷淡地看初阳:“哥,如果我偷看你手机,你会怎么想?” “你敢!”初阳睁大眼,神色狰狞,他抬起双手,把她往后推去,直到撞到书桌上才停下来,“今天你必须给我写,不写就别想出这个门!” 初阳这点跟廖知书没什么两样,都喜欢强人所难,都喜欢逼迫她做不想做的事。 她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很想逃离被宰割的命运,但很多时候都力不从心。 她要去上学,因为今晚会有元旦晚会,她要看沈未的演出。 初夏不得不妥协,不得不低头,神情有些卑微:“哥,我真的不会写,你放过我,好不好?” 初阳看到她服软,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放过你可以啊,你写完给我打电话,我就放你走。” 初夏眼睁睁地看着初阳倒退着离开房间,他的脸上一直露着诡异的笑。 门被关上,她听见了锁孔扭动的声音。 初夏再去开门时,已经打不开了。 “哥,你放我出去,我要去上学!”初夏拍着门,却听不见任何回应,响起的只有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初夏喊了几声后,发现根本没人回应她,身体渐渐变得无力,靠着门,往下滑落,像一块被人扔掉的破抹布。 她瘫坐在地,眼睛里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要给初阳写什么追人攻略吗?她要助纣为虐吗? 不,她一点都不想! 她哥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她不想祸害孟际遇。 可是,反锁的门,她出不去,就无法看沈未的演出了。 他的演出,她已经期待了整整五天,120小时。 甚至,在梦里还隐约看到一个露天舞台,穿白色衬衫的少年,在话筒前,唱着她最爱的那首歌。 初夏抬头,看到了白色的窗帘,还有透明的窗户。 她的身体里仿佛忽然灌注了一股力量,立刻站起来,冲到书桌前,打开窗,一阵清晨的风吹来,她往下看,想着,是不是可以跳下去。 这个想法,思来想去后,未能实现。 她不怕死,但怕跳下去摔到住院,住院了就不能去学校学习了,也不能看见沈未了,她还怕廖知书对她每天进行谩骂,精神上的羞辱比身体上的羞辱更可怕。 廖知书在她小时候就常常跟她说:“你要保护好你的身体,你的命不值钱,但你的身体还有用。” 初夏做了一天的思想斗争,放在桌上的白纸上最终依然没有一个字。 窗外的落日正在西沉,天快要黑了,元旦晚会七点开始,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初夏一天没吃东西,饿得头有些发晕,她得活下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初夏细细分辨,走得不急,也不重,是周姨。 “周姨,我是初夏,能不能帮忙开下门,我快要晕了。”初夏拍着门求救。 脚步声忽然消失了,方才的声音,仿佛幻觉。 “周姨,您在对不对?”初夏提高了声音,“帮帮我,求您了!” 过了许久,脚步声才再次响起,离她越来越近。 初夏把耳朵贴着门板,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 初夏随便吃了一点便骑着自行车朝学校赶去,夕阳落山了,街边亮起了路灯,这座有了年代的小镇开始了夜生活,而她在马不停蹄地赶一场期待已久的演出。 她感觉脚踏板都要被踩出火花了,她第一次觉得,跟时间赛跑的自己多么渺小。 她第一次不守规矩地把自行车停在了操场外,疯了一样往操场跑。 操场上乌泱泱的都是人,舞台上正放着《阳光女孩阳光男孩》,一群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正在舞动着身姿,风华正茂,青春洋溢。 疯跑的初夏忽然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舞台。 节目单上的顺序她很清楚,这支舞的前面是《stayalive》。 她跑得再快,还是错过了沈未的演出。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怅然从心间四溢开。 好想下一场大雨,将她淋透。 好想大哭一场,却流不出一滴眼泪,脸上、脖颈处留下的只有汗水。 沈未,你怎么不等等我? 怎么……不等等我? 让我看看舞台上的你,哪怕一眼也好。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第27章 陷入险境再喊,把你的嘴撕碎 初夏无心看晚会,提前去了便利店,江月看到初夏时,发现她有些失魂落魄,也不像平时主动跟她打招呼,完全把她当隐形人了。 “初夏,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好。”江月走到她身边,看到她的面色有些苍白。 “我……没事。”初夏完全一副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表情。 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江月发现初夏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除了第一次迟到外,没再迟到过一次,有事晚来也会提前给她发信息,做事也很认真,有什么不会的会主动向她请教,态度也很谦虚。 “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江月说,“心事藏久了会发霉的。” 初夏没有跟人吐露心事的习惯,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早点来了,我提前走,可以不?”江月问她。 “可以。”初夏并不觉得江月是在占她便宜,反而觉得一个人待着更好。 江月走时,初夏看到门口有男生过来接她,搂着她的肩膀,看起来很甜蜜。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江月交男朋友了,怪不到这几天她对她的态度都好了些。 “初夏,提前祝元旦快乐,拜拜。”江月转头,笑着跟初夏说。 “谢谢,元旦快乐!”初夏回应,嘴角牵扯出一抹小小的弧度。 手机里没有任何人发来的消息,林朝朝、孟际遇都没有给她发,包括老师都没给她打电话。 她好像彻底被这个世界遗弃,谁都不在乎她的存在。 她工作时,状态不好,整理货架时,时常把物品放错,给顾客结账时说错了价格,给顾客热饭时加热时间太长,导致太烫。 这一天过得太糟了! 她不再在无人时刷题,无人时,她只趴在收银台上,静静地发呆。 换完班,她骑着车,却不想回家。 那里成了一座牢笼,她想做一只自由的鸟,天高任她飞。 初夏随意地在街上骑着,不再怕迷路,不再怕廖知书会不会折磨她,骑到哪里都行,她来到了一片广场。 广场上没什么人了,中央有一座没开的喷泉,远处有一个长廊,长廊里亮着灯,是这里唯一的闪亮。 她想过去看一看,却看到喷泉前有个用毛笔写字的老爷爷,衣服褴褛,头发打结。 他一个人在那边写字,没有一个观众。 有些像被遗弃的她。 初夏走过去,看到他用毛笔在地上写的字很好看,写了两行: 人间有小琴 生命不会老 小琴? 初夏忽然想到什么,探身过去看蓬头垢面的老爷爷,他的头发很长了,长得盖住脸,初夏要弯下腰去看,才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是王富明。 “王爷爷。”初夏喊他。 王富明没有回应,继续写着,写得仍是重复的句子。 等他把这两行字,足足写了好长才停下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看了眼初夏:“小姑娘,好看吗?” “王爷爷,好看。”初夏拿出手机想要拍下来,王富明却把毛笔递到她面前:“你也来写写,我看看好不好看。” 第35章 初夏看着满是污垢的毛笔,还有王富明那只枯瘦得暴出青筋的手,犹豫了几秒,从他手里拿过毛笔。 水桶也是脏的,里面的水早已漆黑,不知道是从哪里装的,也不知道被蘸过多少回了,还剩半桶。 她拿着毛笔蘸了水,再拿出来,水在地上乱滴。 “不要浪费水。”王富明从她手里拿过毛笔,在桶里甩了甩水又递给她。 要写点什么? 初夏一时间不知道要写什么。 “快点写啊!”王富明有些着急地催她。 初夏出于本能地写。 写下的是:picril,刚写完又慌得厉害,即使周围没人,她也战战兢兢,生怕被人发现点什么。 “什么意思啊?”王富明看不懂英文,用拼音的念法念了出来。 初夏想要擦掉时,有人从她手里一把夺过毛笔,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来人来势汹汹,比疾风更凶猛。 “上次就是你打我的吧!”声音里透着邪气的冷。 初夏的头发被他用力拽住,她的脑袋不得不后仰,微微侧头,看到拽她头发的人是上次挨她棍子的寸头。 她忽然有些慌,她的身边没有那个带她奔逃的少年了,她要怎么办? 尚存的理智,让初夏尽量保持镇定:“放开我,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寸头嗤笑,“怎么会,这都是我第三次见你了,我捅伤的人不少,你还是第一个被我捅伤的女生,想忘也忘不了啊。” 这时,王富明过来想扯开寸头:“放开,你们放开小姑娘。” 跟在寸头后面的小弟一把将王富明推开,力气之大,直接将他推倒在地。 寸头朝小弟说:“把那桶水拿过来。” 寸头没动,见小弟拿过水桶,才退到一边。 初夏立刻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她想逃,但恐惧生了根似的,将她狠狠攫住,她迈不开腿,哪里都去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半桶脏兮兮的水泼来。 看,还是下雨了。 下了一场暴烈的黑雨。 把她的头发、衣服淋得湿透。 “没发现,你长得这么好看啊!”寸头看着被淋得满头都是脏水的初夏,想挑起她的下巴,见她满脸污渍,嫌弃地又缩回了手。 初夏感到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地发着抖,眼睛却出乎寻常地盯着寸头,比往日的眼神更加冷然,像掺了冰。 “看起来乖,怎么看人的眼神像要吃人。”寸头拿着毛笔在她脸上画,见她不避让,觉得有些意思,“来,给爷笑一个!” 初夏的心原本还挺沉静,但画在脸上的毛笔像一条爬行的毒蛇,肆意地啃噬她。 她一把挡掉毛笔,朝四周看了看,有凑热闹的路人围了过来,都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她要向谁求助? 王爷爷还躺在地上,看来摔得不轻。 她要跑,好像跑不掉。 可是,她不想就此屈服,放大声音地喊:“救命啊,救命啊……” 很快她的嘴被寸头捂住,听到他恶狠狠地说:“再喊,把你的嘴撕碎!” 初夏的口鼻都被寸头死死捂着,她感觉呼吸越发困难,依旧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周围看热闹的路人,却没有一个人上来,甚至有的人拿出手机拍照,有的直接走了。 王富明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拼命地大喊“救命”。 不会有人来了吧。 跟廖知书每次折磨她一样。 不管她有声还是无声地呼救,总是成空。 绝望如洪水猛兽般袭来,她做好被他们撕碎的准备。 初夏闭上了眼睛,晚风吹来,吹散开她满头满脸的污水,她听到耳边传来凌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倏忽间,她睁开了湿漉漉的眼。 看见了黑漆的夜空上,闪烁着星星。 她的救星来了吗? * 夕照派出所,几个穿着夸张衣服、染着各色头发的男生坐在长椅上。 初夏坐在他们对面,等待做笔录,对面的男生一直在阴阳她,话里话外都透出“我们不会放过你”的意思。 她没料到,王爷爷喊的“救命”能引来恰好路过的警察叔叔。 随后,为了调查情况,警察叔叔把他们带来了这里。 她做完笔录,救她的陈观晏警官让寸头跟给她泼水的男生给她道歉,她怕他们后续继续找她麻烦,跟陈警官说:“陈警官,不用了。” 寸头腆着脸,笑着跟陈警官说:“陈警官,她不需要我们道歉,您看这次就算了吧。” 陈观晏严肃地看寸头:“胡飞,你不是第一次走流程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两个男生一起跟初夏道了歉,并且跟陈观晏保证下次不会再惹事。 那晚,陈观晏特意开着警车送她回去,临走前跟她嘱咐,晚上尽量少出门。 初夏没让陈观晏开进去,只开到了小区门口,跟他表示了谢意。 回到家,初夏一身狼狈不堪的脏模样,被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廖知书看见了。 往常这个时间,廖知书已经睡了,今天为什么会在看电视? 廖知书被初夏的样子惊到,连忙从沙发上起来,质问她:“你去哪里了?你这什么鬼样!” 即使她在派出所的卫生间尽量地把头发、衣服都清理了下,但用处不大。 她的头发打了绺,衣服脏兮兮、皱巴巴。 活脱一要饭乞丐。 初夏只将广场发生的事简单跟廖知书说了下,结果没有得到她的关心,反而听到她说:“你不先惹他们,他们会主动来惹你?” 关于那几个人跟她的恩怨情仇,初夏只字未提。一旦提出来,会牵扯到更多,她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 “妈,主动惹一个人,有时候不需要理由吧。”初夏看着廖知书。 廖知书听着这话很不舒服,配着她那双镇定到冷淡的眼神,觉得在指她:“你把话说清楚。” “妈,我有些累了,可以先上去吗?”多说无益,初夏只想快点离开廖知书。 “那你先上去,洗完澡告诉我。” 廖知书拿出一根烟,点了起来,烟尾的火星烧开,像在一点点烧着初夏的皮肤。 初夏的身体本能地颤了颤,她知道,这个 夜晚不平静了。 电视还在响着,她听到里面的人在说:“youiskind.youissmart.youisimportant.”【注】 你很善良。你很聪明。你很重要。 这世上会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吗? 不会! 她在廖知书这里,不过是任她践踏的玩偶。 玩偶已经破碎不堪了,却还不肯放过她。 等待她的,会是一场无尽的深渊。 第28章 新伤你这次怎么惹他了? 廖知书对初夏的折磨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初夏的腿疼得站不直,方才在廖知书面前强撑出来的淡定,此刻瞬间坍塌。 扑通一声,她双腿软得跪倒在地。 这次比前几次的都要严重。 廖知书跟她说:“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会长记性。” 惩罚她,廖知书总是会找出合适的理由。 初夏听着觉得很荒谬,却不敢反驳,反驳的下场,只能换来更严酷的责罚。 她低头看大腿,不少地方都开始流血,血沿着她的腿,流到地板上。被惩罚时不觉得有多疼,但过后要承受的疼,让她想死。 初夏往前爬,爬一下就扯到伤口,起初她皱眉咬牙,渐渐她面无表情,麻木得像一根木头。 离书桌不过几步之遥,她却爬了好久,撑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再坐下,仿佛用尽她所有的力气。 窗外的天很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凤凰花的叶子几乎都落光了,残留几片枯黄的叶子,在树枝上摇摇欲坠。 她想站起来,抬手去摸一摸那枯黄的叶子。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心间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水果刀,解开手表,手表下是各种凌乱的伤痕,再多几道也不会怎么样吧。 刀刃在灯下折射出银色的光,散发出凌厉的气息。 悲凉的命运上,建不了城堡。 她盛开的春天,在一点点消弭。 世界又退回到黑暗的海洋,她这头孤独的鲸鱼,被搁浅在海岸,无人问津。 锋利的刀口抵着青色的血管,一刀下去,血不会喷溅出来,会持续不断地流出来,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咚”的声音猛然响起。 初夏吓得手上一用力,割破了手腕,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疼吗?疼。 但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她的血液里攀爬,蔓延至她的每根血管。 十二点了。 夜好静,连平时想要听到的野猫叫声都没有了。 她不顾手上的伤口,从书包里翻出一罐新的巧克力豆,倒出一颗蓝色的,放在右手掌心,举高,抬眼看,低低地说:“沈未,新年快乐。” 第36章 新的一年,要再无苦难。 * 第二天是元旦,学校放假一天,初夏一整天哪里都没去,静静地窝在房间。 初阳来过几次,见她躺在床上,笑着嘲讽她“要死不活”,还拽着她起来,让她写追孟际遇的攻略。 听到最后,她很烦,破罐子破摔,用一副厌世脸看初阳:“哥,你能不能别逼我了?” “我逼你了吗?”初阳大言不惭,“你昨天没写,还偷偷溜出去,我放过你了。你今天还在这儿躺尸,给谁看!” “哥,你明明知道的。”初夏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她知道,昨晚廖知书折磨她时,初阳没睡,站在门外。 “我知道什么。”初阳一脸无辜。 “哥,你非要逼死我吗?” “谁要逼死你,让你写个追人攻略就这么难吗。”初阳步步紧逼,“你不是学霸吗,连这个都不会写,还当什么学霸。” 初夏感觉有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胸口,喘口气都难。 初阳看到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见是【遇】发来的,立马去看,不再跟初夏计较方才的事,完全换了一副面孔,笑着跟她说:“你快起来,孟际遇给你发信息了,她就在楼下。” 初阳探身去看,隔着院墙,没看到孟际遇的身影,想着也许她靠着墙。 为了一探真假,初夏拿过手机看了看,果然是孟际遇发来的。 初夏掀开被子,穿上鞋,扎好头发,套了件外套就要出去,听见身后的初阳说:“夏夏,记得帮哥多说几句好话,哥以后会在妈面前帮你说好话。” 这样的交易听着挺诱人,但初夏不稀罕。 她什么都没回,径自下了楼。 …… 孟际遇看到初夏时,吓了一跳,她脸色惨白得厉害,毫无血色,嘴唇也很干,破了皮,细纹里凝固着血。 “夏夏,两天没见,你怎么变这样了?”孟际遇走到她身前。 “没事。”初夏的声音很低,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她今天什么都没吃,显得格外憔悴。 “我听初阳说了,你昨天生病没来学校。”孟际遇说,“今天正好放假,就过来看看你。你怎么了?” 初夏假装咳嗽了两声:“受了点凉,已经吃药了。” 孟际遇抬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还好,没发烧。” 她看着初夏穿着睡衣,睡衣外套了件薄卫衣,帮她把拉链拉上,又帮她戴上帽子:“都受凉了,还不知道多穿点啊。” 初夏没想到孟际遇会来找她,更没想到她对她如此贴心。 那颗麻木的心,如冰雪遇见太阳,有了丝丝消融。 “际遇,把我哥拉黑吧。”初夏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是你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孟际遇有些讶异,“不想我成为你嫂子?” “你很好,他配不上你。” “我很好?”孟际遇撩了下披散开的粉紫色头发,笑着看初夏,“哪里看出来的?” “外表所呈现的,并不代表真实的自己。”初夏淡淡道,“也许是一种假象,用以掩盖不想表露的真相。际遇,我猜你是这样的人。” “夏夏,不愧是学霸。”孟际遇说,“现在拉黑你哥不合适,我刚见了你,就把他拉黑了,他会怎么想?” 初夏没想到这层:“那就先不拉黑吧。” “附近有家海鲜粥,我查了下,评分、口碑都不错,一起去?”孟际遇看着穿睡裤的她,“你先去换衣服,我在这里等你。” 初夏的腿没好,藏在衣服口袋里的左手腕还贴着创口贴,她不适合出去,一出去就会露馅。 她陷入怎样的深渊,不想被人知道。 “我还有些不舒服,等下次去,好不好?”初夏又佯装咳嗽了两声。 “好,那你好好休息。”孟际遇比她要高,低头看了看被帽子挡住脸的她,“一定要早点好起来,晚上要多吃点,明天见!” “谢谢你,际遇。” “客气什么,都是朋友。”孟际遇退着朝她挥手。 初夏的心轻轻颤了下,“朋友”两个字,宛若一根弦,拨动她已麻木的神经末梢。 * 初夏并不想落课,元旦过后还有二十几天就要期末考了。 颓废了一天的她,热了点吃的,又把腿上的伤口涂了厚厚的一层药。 她知道,伤口不会立刻愈合,会有一段阵痛期,但每次咬咬牙,一切都会过去。 第二天去学校,她尽量让自己走路时没有异样,在别人看来,只是走路慢了点。 林朝朝见了她,问:“夏夏,你前天怎么没来学校啊,给你发信息也没回。” “身体有些不舒服。”初夏的脸色还不太好。 “现在怎么样啦?” “好多了。” “夏夏啊,你一定要好好的!” “嗯。” “你没来看元旦晚会,真是太可惜了。未哥从不参加什么节目,第一次参加,可把大家震惊到了,真的真的太好听了!我还特意去搜了那首歌,叫什么……《stayalive》。我录了视频,不过,不太清晰,你要不要看?”林朝朝拿出了手机。 没能看沈未的现场演出,是初夏的遗憾,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那晚狂奔后依然没能看到他演出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心间渐渐漫上酸涩。 过了会儿,初夏神 色落寞地说:“不了。” 其实,她很想很想看,但理智告诉她,不要看了,看了又怎样呢。 不要期待太多了,他是遥远的星星,他不属于你,你就不要去看了。 初夏一整天都没再朝窗外看,但做题时的草稿纸上、错题集上、英语课本上等只要她碰过的地方,无一不写下“wei”。 她没法欺骗自己,她很想沈未,很想见他。 她希望可以在走廊上偶遇他,但一次都没遇见。 他平时不是老喜欢找齐斯暮吗,为什么今天不找了? 下晚自习时,初夏破天荒地没有等五分钟后再走,而是立刻下去,几乎小跑着过去,腿部的伤口撕开,疼痛侵袭而来,她根本不管,气喘吁吁地来到了车棚。 车棚里没人,她第一个到的。 她没有开锁,而是看着来了一个同学又一个同学,看着他们相继离开。 看了看时间,八点四十五,她再不走,就要赶不上便利店的兼职了。 初夏给江月发了条自己大概会晚十分钟到的信息。 “未哥,你额头怎么了,你那畜生爹又打你了?”是齐斯暮的声音。 初夏本来背对着车棚,听到声音倏忽转身,看到从黑暗里从过来两道身影,一个比另一个高一点,一个比另一个头发长一点。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副德行。” “你这次怎么惹他了?”齐斯暮说,“是不是胡飞又去告状了?胡飞那个贱人,就是欠揍,欺负王爷爷就算了,竟然还要去欺负初夏。” 初夏愣住了,看到了两道身影走进车棚,视线跟沈未的撞上。 这次她没有躲闪,而是直直地看着他,看到了他额头上被头发盖住的些许淤青。 他又受伤了,是因为她吗? “好了,你别说了。”沈未跟齐斯暮说,“你先回去。” “我去,你干吗啊,未哥,别人都说我俩是连体婴儿了,你这是要抛弃我吗?”齐斯暮一直看着沈未,并没有注意到初夏,直到他抬头才看到初夏。 齐斯暮神经比较大条,笑着挥手跟初夏打招呼:“夏夏,你也在啊,一起走啊。” “我……”初夏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说。 看到沈未了,她那点念想也如愿以偿。 赶紧去便利店吧。 初夏推开车,没有等他们,而是跟他们告别后就先走了。 她拼命蹬车,生怕他们追上,又希望他们追上。 她好讨厌如此纠结的自己! 初夏把自行车停在便利店门口时,感到双腿都要废了,伤口疼得厉害。 她不想管,但走了两步,腿就有些撑不住,身体往前倾去。 这时,她的胳膊被人拽住,一股力量托住她,她终于站直了,后背似乎贴着谁的胸膛。 她又闻到了一阵清冽的雪松味,如置身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尔后,听到了希冀中的声音:“初夏,你跑什么?” 第29章 初夏,你怎么了?他听到了一阵隐忍的…… 沈未的手没有松开,初夏侧头看过去,看到了他青筋露出的手背,明明没有用力拽她,却看到他收紧的手指。 要说点什么呢? 初夏觉得胸腔里弥漫着难言的酸楚,像被挤进了无数的苦汁,快溢出来了。 他的手松开了,那股托住她的力量骤然消失,她又有些站不稳了,想抓住点什么,勉力想往墙边走,却走得极为踉跄。 沈未没有动,看着她像个东倒西歪的稻草人,往前艰难地走着,她走了两步,他才上前扶住她,沉声问:“初夏,你怎么了?” 第37章 初夏沉默着,走到墙边,抬起左手撑住墙面。 许久都不曾说话,世界瞬间变成静止的默片。 沈未扶着她胳膊的手始终没松开,半晌,手下的胳膊颤抖着,往上看,她的肩膀也在抖着。 随后,他听到了一阵隐忍的哭声。 扶着她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沈未一时无措,沉默片刻,说:“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想,可以告诉我。” 初夏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惊觉自己太失态了,怎么能在他面前哭呢,连忙抬起右手想擦眼泪,却发现他还拽着她的胳膊。 等他松开,她胡乱地擦着满脸的泪水。 初夏抬头,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未擦干净的泪水,声音有些抽噎:“沈未,你是不是去找胡飞了?” 沈未抽出一张纸巾,摊开了又对折了下才给她:“把眼泪擦擦。” 初夏没什么心情擦,只随便擦了擦。 这一路,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在缠着她,沈未是因为她受伤的吗?她真的如廖知书说的那样,她是灾星吗,谁靠近她都会遭殃吗? 初夏没有听到沈未的回答,而是看着他从她手里拿过纸巾,帮她擦眼泪,边擦边说:“你前天没来看晚会?” 初夏点了点头,鼻子一阵酸,眼泪又快要流出来了,却拼命咬牙忍着。 沈未慢悠悠地帮她擦着眼泪,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又问:“为什么刚才喊你,你不停下来?” 他喊她了吗?她完全没听到。 初夏怔怔地看着沈未,许久才说:“前天我身体不舒服,请了一天假,所以没能去看晚会。刚才你喊我,我没听见。” “初夏,你把我当什么?”沈未捏着手里的纸团,蹙眉,不悦道,“在我面前撒谎,有意思吗?” “我……”初夏委屈得要命,她也不想撒谎,但要怎么告诉沈未真相? “既然你生病了,为什么要去中心广场?”沈未的眉眼沉沉,声音里也带着谴责的意味,“都那么晚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初夏一惊,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从胡飞那里知道的,还是王爷爷那里知道的?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好像生气了,他为什么要生气? 初夏略过重点,跟他解释:“那天,我路过中心广场,遇到了王爷爷。” 沈未抬手把纸团精准地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加重语气跟初夏说:“如果陈警官没有及时赶到,你知不知道那天你的下场会怎样!” “沈未,我没想过那么多,那只是一场意外。”初夏心里很堵,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沈未,身上透出一股冷冽的戾气,似要拔剑出击。 她看向沈未的额头,那里被刘海盖住的地方,清晰地看到淤青,语气生硬:“你呢,沈未,为什么要给你爸打你的机会?” 沈未有些烦躁地看着初夏,刚想回她,一道女声传了过来。 “初夏,你来了。”江月出来透气,看见了靠墙站着的初夏,还有之前见过的帅气男生。 他们离得很近,看起来很亲密,但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小情侣吵架了? 江月走过去,看到红着眼几乎要哭的初夏,问沈未:“你惹她哭了?” 沈未转过身,顶了下腮,抑制住要奔涌的某种情绪,没有回江月,也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初夏说:“你不是要上班吗,去吧。” …… 江月交代了初夏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魂魄仿佛飞远了,她只象征性地点头。 “初夏,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不要早恋。”江月善意地提醒她,“你还有一学期就要高考了,不合适。” “月姐,她不是我男朋友。”初夏声音很低,跟她解释,“不是他惹哭我的。” “行,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想开点,不要哭了。”江月说,“女生哭久了眼睛会肿,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谢谢月姐。”初夏垂着脑袋回应。 江月走后,初夏呆呆地站在收银台,许久未动,有顾客来结账了,喊了她三声才回神。 给顾客结完账,她扶着收银台往外走,每一步都扯着伤口,恨不能柱一根拐杖。她把货架都看了遍,零食区、饮品区需要少量添货,零食区放完,再从购物筐里把袋装的、盒装的饮料放上去,最后放的是瓶装饮料。 她放得心不在焉,想着,沈未走了吗,为什么刚才跟他说话时,语气不能好点。 这么想时,手下一松,扑通,巨大的声音轰然响起,吓得初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低头一看,一瓶草莓味牛奶碎了,粉红色的液体四溢流淌,蔓延至她的脚边,她的白色球鞋上也被沾了溅开的粉色,瓶身碎了一地。 初夏来这里做兼职足足四个月了,从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她简直吓坏了,连忙弯腰蹲下去,想要用手捡碎玻璃时,一道影子遮住了她,继而她的胳膊被人拽开,听到冷如冰水的声音:“你这是想受伤?” 初夏没有动,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股淡淡的雪松味传了过来,盖过了牛奶的清香。 她侧过头,眼睛眨一下,眼泪就掉了下来,再眨一下,又掉下来,珍珠似的,她用力地闭上双眼,抬手很快擦掉。 等平复情绪后,初夏才转身,用左手捡起碎玻璃,一颗一颗地捡,捡到第四颗时,碎玻璃扎到指腹,传来尖锐的刺痛。 初夏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沈未拽住,他一个用力,她整个人被他拽了起来,扯开了她左手的伤口,疼得她皱了皱眉。 沈未看到了她的拇指指腹在渗血,还看到了她手表下面贴着的创口贴。 初夏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想要缩回左手,却被他用力拽着,听到他沉声问:“怎么弄的?” “我、我没事。”初夏垂下眼眸,结巴地说。 “跟我来。”沈未拉着初夏来到了收银台前,按着她坐下,“你带碘伏和药了吧?” “嗯。”初夏从包里拿出来。 沈未拉过她的手,想要帮她处理拇指上的伤口时,初夏边抽回手边说:“我自己来。” 沈未没有强求,看着她用纸擦血,血跟从前一样,流不尽似的,擦掉一层又冒出来。 他没有去看,而是走出了便利店。 初夏以为他走了,等处理完指腹的伤口,一抬头,发现他还在门外,被烟雾笼罩着。 他在抽烟。 初夏想再去收拾一地残局时,沈未走了进来,问还在收银台前的她:“有拖把、簸箕吗?” “有。”初夏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用你做,是我弄的,我去收拾。” “告诉我在哪里。”沈未有点不耐烦。 初夏见他有些不开心,跟他说了在哪里,他二话不说找来,去清理残局。 她看着拿着拖把清理的沈未,心头泛起一阵酸意,眼睫像蒙了一层浓密的雾,眼前的世界变得缥缈。 她有些看不清他了。 那天,补货、整理货架、帮顾客找需要的东西,都是沈未做的。 他一直待到她交班,初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等她,难道是怕胡飞过来找她麻烦,所以才一直陪着她?如果光是这样,陪着她,为什么还要帮她做本应该她做的事? 他给她的善意越多,她越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什么都给不了他。 好像又欠他一次了。 …… 初夏换班后,走出便利店,发现沈未还没走,靠着墙在抽烟,烟才抽了小半截,却被他掐灭了。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初夏回去时骑得很慢,叮当叮当的铃声响着,即便如此,她还是察觉到了后面有人一直在跟着她。 她没有回头去看,但她能感觉到是谁。 快走吧,沈未,你快走吧。 心里一直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他没走,难道他要送自己到家?初夏在离家最近的那个公交站停了下来。 此时,公交站前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发出冷寂的光。 初夏停了下来,转头去看,沈未也停了下来,但没下车,一条长腿撑在地上。 他被路上笼罩着,仿佛披了一层温柔的光。 他正在看她,眸子深深,她看不清他眼里到底流淌着怎样的情绪。 隔着一米的距离,初夏说:“你回去吧。” 沈未没有走,而是朝她骑了过来,在她身旁停下,声音有点哑地跟她说:“初夏,别再伤害自己了,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如果不想,可以去找心理医生。”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棕色小罐子,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巧克力豆递给她:“留着最好的身体,去你想去的未来。” 那些努力克制的情绪,此刻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她的鼻子好酸,眼睛好涩,好想大哭一场。 但她不能再失态了,不能再在他面前哭了。 她仰起头,看着夜空,深深吸了几口气,才从他手心里拿过那颗红色巧克力豆,伸出去的手都是微微发颤的,心尖儿更是颤得厉害。 第38章 “沈未,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沈未,你也是。”初夏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却尽她所能地加重语气说,“你不要再被你爸打了,如果是因为我,更加不值得,不要再这样了。你也要留着最好的身体,去你想去的未来。” “以后不要再来送我了。”初夏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 她真的好怕会掉眼泪,那些液体已经快要奔腾出眼眶了,眼前的沈未也越来越模糊。 她咬了咬牙,心痛难耐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不想再欠你了。” 那个夜晚好黑好黑,为什么路灯那么少,为什么树荫那么多。 她好像看不见未来了。 一转身,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她没再听到身后有任何回应,响彻在寂静空气里的,唯有那扰人心神的车铃声。 她把手心里握紧的巧克力豆放进嘴里,咬一口,跟平时一样,很酥脆,可为什么味道是苦的呢? 第30章 初夏,你哭什么?早点结束吧,这漫长…… 初夏没有去看心理医生,哪怕状态很差,每晚做噩梦,也硬撑着,这样的状态她习惯了,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她还记得上小学时跟廖知书说自己晚上睡不着,廖知书不仅没放在心上,还斥责她:“睡不着还不是你不想睡,你想睡,自然就能睡着了。” 上初中她也提过,廖知书说:“睡不着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没人逼你不睡!” 从那之后,她睡不着再没跟廖知书说过,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会起来看书、刷题。廖知书逢人就说,她的女儿天资聪颖,回回都考第一,却从来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少。 但这次的情况比之前都加重了,除了跟之前一样每晚在凌晨两点被噩梦惊醒,还会整晚整晚地失眠,早上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她都会吓一跳,黑眼圈太重了,需要抹些遮瑕才能出门。 这样的状态直接影响到了她期末考的成绩,名次从年级第二,下降到了年级十五,班级第一的位置也不保,掉到了班级第五。 班主任李欣尽心尽责,分数出来后,特意找了初夏谈话,问了她一些需不需要帮助之类的,初夏只乖乖地摇头。 回教室时,听到坐在第一排的女生在议论: “我刚才路过办公室,看到班主任正关心初夏,聊了好多。” “好学生就是不一样,老师就是关照得多,哪里像我们。” “别说了,她来了。” 初夏停在门边,愣了会儿才回座位,林朝朝却没像平时主动让。 初夏又站了会儿,见她不让,只好开口:“朝朝,麻烦让一下,我要进去。” 林朝朝有些不情不愿地把椅子往前移了下,并没有抬起来,而是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没来由地冒出一句:“班主任那么忙,怎么可能管差生。” 语气阴阳怪气,初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侧头看她,小心翼翼地问:“朝朝,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林朝朝把数学试卷往初夏桌上一甩,“你看看我的数学考多少分,要不是数学拖后腿,我这次的名次能降五名吗?” “这……跟我有关系吗?”初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 “谁答应我要帮我整理数学错题集的,我等了你 多少天都没等到,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事放在心上啊?”林朝朝看着数学卷上的分数,很想哭,吸了吸鼻子,忍住了。 初夏有点懵,她什么时候答应过林朝朝的?仔细回忆了好久,好像确有此事,期末考前一周林朝朝还提醒过她一次,她怎么能忘了呢? 如果她给林朝朝整理错题集,她照着练习,数学分数就不会拖后腿,总名次就不会下滑了吧?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升起,是她理亏,初夏带着歉意地说:“朝朝,对不起。” “对不起就有用吗,我本来还想冲一冲的。”林朝朝依旧不满,“我妈本来都答应我了,要是我期末考试名次能提升十名,同意给我换一个新手机,现在呢,什么都没了。” 初夏感觉林朝朝都快哭了,看到她趴到桌上,把脑袋埋在双臂间。 她要再说点什么安慰她呢?她什么都说不了,因为她自己也糟透了。 状态差到不仅忘记要给林朝朝整理错题集,平时收英语练习卷也丢三落四,自己刷题时精神也恍惚。 还好,她表现得跟平时一样,没有人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 当晚,廖知书得知初夏的成绩和名次后,气得扇了她好几巴掌,边打边训斥:“还有一学期就要高考了,你考这么差,对得起谁!” 初文北不在,廖知书肆无忌惮,扯起初夏的马尾辫就要往二楼走。 初夏没动,神色麻木地看着廖知书,语气很淡:“妈,哥每次都考倒数,你怎么不说他?” 廖知书用力扯她的马尾辫,扯得她头皮一阵疼。 廖知书瞪她,狠狠道:“你能跟你哥比吗,你这个灾星!” 初夏任由她扯自己的头发,扯得快要流出生理性的眼泪,脸颊也红红的,疼得厉害,却仍克制着,一点没表露出来,依旧一副冷淡模样:“我是灾星,你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还不是……” “初夏,你怎么能这么跟妈说话。”初阳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这时打断她,开始帮廖知书说话,看初夏的眼神也极为嫌弃。 这又是一个风雨之夜。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只是这场暴雨跟廖知书的相比,还落了下风。 等风暴止歇,初夏已满头大汗,汗水蒙住了双眼,顺着眼睫掉落,宛若一颗颗眼泪珠子。 她强撑着巨大的疼痛清理伤口,每处伤口都那么狰狞,鲜红的血肉都被烫得不成样。 初夏却有些麻木,恨不得把这些新伤全都毁灭。 它们实在是太丑陋了。 廖知书每次都会大言不惭地告诉她:“你又多了一些成长的勋章了。” 这是勋章?这样的勋章,她不想要! 等弄完,初夏躺在被窝里,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拿出手机,班级群里弹出一些消息,在讨论寒假要去哪里玩,她一条没看,翻到签名处:命运并不受贿,但希望与你同在。【注1】 这个签名陪伴了她三年了,一次没改过,但她第一次有了想改的念头。 白天,她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遇到了沈未,两人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她低着头,对他视而不见,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快一个月。 他们的交集好像再没有了,她也不想抱有一点别的渴求。 她这样的人,不该有一点渴求的。 哪怕再看他一眼,也不该有。 初夏思虑半晌,把签名改为:美好的事物不要轻易惊扰,到最后,这是一场白日梦。【注2】 林朝朝给她发的信息,还停留在上周。 朝朝暮暮:【夏夏,等放寒假了,你回老家前,我带你去中心广场玩,那儿有好多好玩的。刷题真的太折磨人了!我要嘎了!】 她的签名档经常改,上次是,数学比减肥难一万倍。现在已经改为了,最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 初夏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总觉得她在影射自己,看了心里不舒服,想再跟她发点什么,但字敲了一行又删掉,再敲一行又删掉,循环几次,留下的字依然只有“对不起”,却没有发出去。 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吧,只希望过了寒假,林朝朝还能跟之前一样。 翻到孟际遇的签名是:人与人之间,是一场际遇。 ——一直没改过。 齐斯暮的网名是“宇宙大帅比”,签名也没改过:腿长的人先跑赢世界。 初夏再往下翻,像有希冀似的,一直翻到最下面,视线落在了【w】上,惊觉曾经签名一直未改的人,竟然改了。 那句她看了无数次的签名“你不能放弃,就算坡着脚也要爬上高峰”被改为了“我不懂我们是否有着各自的命运,还是只是到处随风飘散”。 之前的签名,她特意去搜过,来自电影《楚门的世界》,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晚自己立刻看了这部电影,故事很新颖,主要讲了楚门看似普通幸福的生活,其实都是被别人安排的人生,他不过是供别人娱乐的玩物。 初夏看了感触很深,觉得自己跟楚门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处于一个逃不出去的牢笼里,被人操控着。 她把沈未的新签名档复制,想去搜,却停住了,但最后理智没能战胜好奇心,她还是去搜了,来自《阿甘正传》。 她知道这部电影,之前想过抽空去看,却在忙碌的刷题日常中被遗忘了。 看完《阿甘正传》,初夏才惊觉桌上全是揉成一团的纸巾,眼睛格外干涩,眨一下都痛,她的眼泪仿佛都流尽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这么凶,是电影太感人了吗?但再感人的电影,她也没有哭这么凶。 第39章 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走在夜晚的海边,问她:“初夏,你哭什么?” 他走在前面,她只看得见少年的背影,个子那么高,肩背那么纤薄,风吹起他的白衬衫,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 少年奔跑起来,被月色笼着的身影,宛若一团炽热的火焰。 听到他说:“初夏,你别哭了,要往前跑啊,跑快了才会到你想去的未来。” 跑啊跑,好想跑快点,好想追上他,但双腿像泄了力,脚一直在动,却向前不了一步。 她被什么东西拖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跑远,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 她哭得更厉害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堵在胸口,如一波一波的海水朝她袭来,她被完全淹没,快要溺水而亡时才惊醒,脸上、身上已全是冷汗,枕头上也湿漉漉的。 有什么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流到她的嘴边,咸咸的,温热的。 窗外的暴雨没有停歇,下得没完没了,像她怎么过也过不完的青春。 早点结束吧,这漫长的十八岁! * 除夕一过,初夏就要迈入十九岁了。 只是,迈入十九岁前的日子并不好过,她跟着爸妈和哥哥回到了北方老家,回家那段时间,三层别墅的卫生、他们的衣服、一日三餐,全由她包揽,根本再没时间想别的。 一天下来,身体累得要散架,躺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活成了保姆。 真是贱命一条,任人摆布。 除夕那天,她贴完对联,打扫卫生,还要准备年夜饭。 这是第几年她来准备年夜饭了?第三年了。 她在清洗淡水虾时,客厅的电视里回放着历年宋丹丹、赵本山饰演的小品《钟点工》,听见爸妈和哥的笑声。 给虾挑黑线时,不小心被虾须触到,戳破了手指,冒出血珠。 摊开手掌,十指因这些天干活而掉了几层皮,看见里面粉红色的嫩肉,手心已生了一层薄薄的茧。 初夏冲洗着手指,直到血混着水流尽后,才又继续剥虾线。 满满一桌年夜饭,初夏忙了 整整一下午,四人举杯之际,无人跟她说一声“谢谢”或“辛苦了”。 碰杯时撞击出的声音,像从远古传来的钟声,迅速消弭。 她吃得依然很少,完全没有胃口,等他们都吃完,她把桌上收拾一番,洗完碗筷才上楼。 楼下传来春晚热闹的歌曲声,很远很远的天空炸开了烟花,这座城市依旧热闹,但都属于别人,她仍是孤独的。 不过是一座被遗弃的岛屿。 孤身成岛,无人知晓。 她剪着视频,拼凑这座北方城市大街小巷过年氛围的素材,成美好的完整影像,发到微/博上。 楼下的电视还没关,春晚正在播倒计时,初夏卡着点发了视频,下一秒,收到了第一条评论。 【白日梦想家】:alice,新年快乐! 她没有回复,而是看着远处绚丽的烟火,用唇语说:“沈未,新年快乐!” 第31章 沈未,生日快乐愿你的眼底永远住着热…… 初二那天,初文北开车带着他们去“悦芳园”看望爷爷奶奶,爷爷在她出生前便离世了,她对爷爷没有印象,但每年都会郑重其事地磕三个头。 这座城市早就下雪,墓地上全被白雪覆盖,走往墓地的路已被工作人员清理出一条路来。 他们还跟往年一样,照例简单地走完程序就走,只剩初夏一人还站在奶奶墓前。 廖知书走前跟她说:“你快点说,说完就走,别每年都说个几十分钟,你不累,我们等你还累呢。”她看了看手表,“十分钟啊,过了你就自己回去。” 等他们都走后,初夏才蹲下来,用手一点点擦掉墓碑上的雪,再把覆盖在奶奶照片上的雪也都擦干净,手已经冻得通红,也冻得发僵,但依然没戴手套。 她轻轻摸着照片上奶奶的脸,照片定格着她笑得最开心的模样。 照片上的奶奶弯着眉眼,眼角已经生出了许多鱼尾纹,但这样的奶奶,也是好看的。 她看起来好幸福啊! 当时奶奶得了癌症,饱受病痛折磨,而她无法经常陪着奶奶,哪怕她离世那天,因为期末考试,没能见奶奶最后一面,那是她此生无法抹去的遗憾。 等她再见奶奶时,她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任由她怎么哭、怎么喊,棺材里的人都没能动一下,也没能再笑着跟她说“夏夏,快到奶奶这里来,让奶奶抱抱”。 从那以后,她没有奶奶了。 那个世界上最疼她的人,她再也见不到了…… 来之前,初夏已经想好,要把这学期发生的种种都跟奶奶说一遍,她交了哪些朋友,在偷偷暗恋着谁,学习怎么样了。 但看着奶奶的照片,摸着冰冷的墓碑,突然哑口。 她静静地坐在墓碑前,看着奶奶的照片失神。 直到调好的闹钟响起,提醒她剩余两分钟。 她的眼睛有些模糊,像被笼了一层大雾,墓碑上的奶奶也模糊得看不清了,她吸了吸鼻子,不想再做十岁那年老是跑到奶奶墓碑前爱哭鼻子的小孩了。 她张了张嘴,发现嘴巴都冻得张不开,用了用力,扯开一道干裂的口子,渗出鲜红的血,染红她惨白的唇。 “奶奶,您在那里还好吗?” “我很好。” “您要幸福,像照片上一样幸福。” “您一定要等我,我去找您的日子又少一年了。” “奶奶,新年快乐。” “天冷了,要多穿点,要戴手套、帽子,别被冻着了!” “我十九岁了。” “我很想您!” 一阵冷冽的长风吹过,呼啸着响,像世界的悲鸣,也像奶奶把她抱在怀里,亲着她的小脸蛋,笑着说:“夏夏啊,我们夏夏最乖、最懂事了!” 她的头上、肩膀上都覆盖了一层雪,宛若雪人。 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拍拍她的脑袋,拍拍她的肩膀,帮她掸掉风雪了。 * 除夕、初一,沈未都待在了沈良的别墅里,看到他跟温琦时觉得很别扭,大多数时间都在陪沈嘉奕,他所有的耐心,大概都用在沈嘉奕身上了。 他要走之前,先把沈嘉奕哄睡着了,才轻轻关上门,想要下楼时,听到楼下的温琦正跟沈良聊着他出国的事。 温琦说:“我搞不懂,你怎么非要他出国,留住国内不是挺好的,能经常回来,还能照顾到嘉奕。” “去国外长长见识。”沈良说,“嘉远没能去,是因为他自己没考上,沈未有能力去,就让他去,去国外还能镀层金,等回国了,身价都不同。” “都什么年代了啊,国外的文凭也不比国内的文凭金贵多少。”温琦边磕着瓜子边说,“再说了,他一个小三的儿子,配去国外吗。” 话音刚落,一巴掌甩到了她脸上,嘴里正在咀嚼的瓜子被打得飞溅出来,手里的瓜子也散落在地。 沈未站在楼梯口,眼见沈良要转头向这儿看,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沈嘉远的卧室门上,撞出轻微的声音。 沈良继续说:“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刚才说的!” 沈未身后的门开了,他的身体往后倾倒,被人扶住。 沈嘉远把他扶正了,手才移开,语气不冷不热:“去国外挺好。” “我走了。”沈未跟沈嘉远很少沟通,但他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只是他从来没喊过他一声“哥”。 两人之间像隔着点什么,谁都不主动说破。 沈未在楼梯口停了有五分钟,见温琦不在客厅了才下楼,跟沈良打过招呼后便回了“悦海花园”。 隔壁栋是齐斯暮家,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一会儿对子,一会儿联顺,像在打斗地主。 他家黑漆漆的,开门进去,院子里的盆栽好久没浇水,已经枯了,客厅很大,就他一人,显得格外空旷。 他陷在沙发里,刷着手机,收到孟际遇发来的q信息,不是什么复制粘贴的新年祝福,而是简单干脆的“新年快乐”,他也回了个“新年快乐”。 退出,往上,翻到了昵称【25号底片】,发现年前改的签名未改。 随后,他把签名改为了:你要快乐。 * 新学期的第一天,初夏跟着廖知书办理了转学籍的手续,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她以为会回去高考,以为他们这次的搬家,只是一场短暂的迁徙,她还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样也好,不用再重新认识新同学了。 开学换了座位,贴出了新名单,初夏的同桌不再是林朝朝,换成了阮秋雨。 有同学私下表达不满,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为什么还要换座位,有的人还偷偷去找班主任,指定想跟谁谁同桌,想在最后阶段冲刺下。 第40章 林朝朝坐在了靠窗第三排的位置,而她现在坐在中间第一排,她听到林朝朝的同桌说:“有的人估计也偷偷去找老师了,要不然怎么还能跟语文课代表坐一起。” 虽然没点名道姓,但初夏知道她在说自己,这个同学,她没说过话,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样挑拨离间的话。 接着,她听到林朝朝说:“也许吧,谁让我成绩不好呢,哪里配跟成绩好的人一起坐啊。” “唉,我们都是可怜虫、苦命人啊,还有一学期,我们抱团取暖吧!” 初夏听了有些不舒服,在数次的迁徙中,她并未有跟谁一直好下去的想法,总安慰自己,过好当下就行。 人与人的交往,就像来来往往的车,每天都会遇见新的。 旧的离开,新的到来,于命运长河里更迭流转。 林朝朝,好像也要成为旧人里的其中一个。 …… 黑板上的倒计时每天都少一天,初夏在史铁生的文字里重新找到了力量,想要振作起来,破天荒去药店买了些治疗失眠的药。 在她十九岁的人生里,从来都没有选择,而高考是她唯一的出路。 不是说可以拿到某纸高校录取通知书,而是可以离开她脚下的深渊。 她没有什么野心,但她想从深渊里走出来,走去她想要的未来。 远方,有诗和梦想,也有她的理想主义。 埋头刷题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2月13日,初夏 还是被阮秋雨提醒才知道。 “夏夏,你学习起来有些不要命啊。”阮秋雨之前没太留意初夏的学习方法,自从跟她同桌后,发现她异常努力,连下课都很少出去,“偶尔也放松下吧。”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悄悄地给初夏看,压低声音:“这是我要送给沈未的生日礼物,你有准备吗?” “他生日?”初夏手中的笔一顿,惊道。 “我看你都好久没跟他说话了,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初夏说,“之前他骑车带我,也只是偶然。” “啊。”阮秋雨着实吃惊,“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呢,还让你……”她想起自己让初夏给沈未送情书的事,有些愧疚,“不过都过去了,这次不会让你送的,我打算亲自送给他。” 初夏顺势问:“秋雨,你为什么现在有勇气了?” 阮秋雨微微笑道:“能见到他的日子没几个月了,我想珍惜每一次见他的机会,何况,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想把我的心意送给他,算是给我的暗恋一个交代,也给我的青春一个交代。” 阮秋雨比她勇敢,她跨出来了,而她还站在独自演出的舞台上,演绎着只有她一个人的默剧。 这天去卫生间时,初夏遇到了孟际遇,她拉着她问,明天去不去沈未的生日派对,会先去海洋馆,晚上聚餐再去唱k,初夏只犹豫了几秒便回:“不去了。” 当初是她推开沈未的,是她让他们的关系弄得很僵的,她去了,只会让他不开心吧,他的生日,要开心才行啊。 原来,2月14日是他的生日啊。 当晚去便利店前,初夏去甜品店买了一块巧克力慕斯蛋糕,又特意让店里的小姐姐在上面写了sw。 那晚她刷题老分神,整理易错题时也心不在焉,老是看手机,其实,她明明定了闹钟的,却生怕自己错过。 卡在2月14日的零点,初夏对着插着一根蓝色蜡烛、生日快乐小牌子的蛋糕,在心里默默地说: “沈未,生日快乐。” “祝你永无苦难,永无烦忧。” “祝你此生坦途,自成宇宙。”【注】 “愿你的眼底永远住着热烈,走过的路途开满春天。” “愿你的生命如溪:遇山则歌,遇海则阔,遇暗礁就溅起星光。” “愿你终将抵达你的海域。” 第32章 百日誓师演讲待到花开时,我们都要做…… 沈未其实不太想过十九岁生日,去年的十八岁生日沈良给他在酒店大办特办了,沈良拉着他到处喊“叔叔”“阿姨”,给他们倒酒,跟他们举杯,俨然一副要将他培养成他商业接班人的架势。 沈良却常常忽略了,他越是这样,温琦越不喜欢沈未。 人总喜欢站在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温琦也不例外,她的利益面是沈嘉远。 但这次不同的是,沈良出差了,温琦也不记得他生日,这次他的生日跟朋友们一起过。 海洋馆选在了夕照市,那里有水母、海马、海狮,还有鲸鱼,里面的动物比较多,还会有一些动物的演出。 时间地点都安排妥当,群里的气氛组,以齐斯暮带头,大讲特讲有多么期待这天的到来,一定要给他未哥一个难忘的生日,好好地给他十二年的校园生活收尾。 谁都没料到,第二天会在群里收到一条信息: 朋友们,临时有变,我奶奶生病了,我要带她去市医院。 生日聚会泡汤,齐斯暮哀号不已,连发二十个哭泣小人表情。 奶奶出现了胸痛,先给沈良打电话,他没接才给沈未打电话,沈未二话不说把奶奶送到了市医院,进行一番检查后,是急性心肌梗,需要住院。 奶奶进行着吸氧治疗,状态有所好转后,沈未才从单人病房走出来,想去找医生聊下奶奶的情况时,忽然看到一个穿着粉红色毛衣的女生从人群中走过。 沈未停了下来,看女生穿过人群。 她扎了两根麻花辫,放在胸前,走得有些慢,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跑。 终于,他看清了她的侧脸。 是初夏,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未停了几秒,转身朝医生办公室走,但走了两步,回头,人群中已没了她的身影。 而后,听到一阵慌乱的声音:“有人晕倒了。” 沈未风一般地跑过去,看到渐渐有人聚上来。 跑到人群前,他个子高,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女生,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像再也不会说话的木偶人。 …… 初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格外喧嚣,人头攒动的街头,两边都挂着红灯笼,正值夜晚,灯笼亮着,点亮了街道,如同红绸带,延伸至远方。 她看到的都是腿,被人群挤着往前,方才牵着她的那双干枯的手消失了,她眨巴着眼睛找穿着碎花布鞋、藏青色外套的。 挤呀挤,挤过丛丛人群,怎么找不到穿碎花布鞋的呢? 她急得快哭了,大声地喊着“奶奶”“奶奶”,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好像成了这个世界的隐形人。 谁都不会关注,在热闹喜庆的元宵节,有一个小女孩走丢了,她找不到奶奶了。 她哭了起来,继而听到有人说:“这么大人了,哭什么哭!” 猛然惊醒,初夏看到坐在床边的廖知书,脸上有温热的眼泪,立刻抬手去擦。 她在哪里,廖知书怎么坐在这里? 初夏动了动,发现左手痛了下,看去,血液在透明袋子里一滴滴地往下落,沿着输液管注入她的体内。 为什么她在输血? 初夏惊诧道:“妈,我怎么了?” “看不见你在干吗,需要问?”廖知书有些不耐烦,站了起来,“既然你醒了,我先去看你哥,快输好了你按这个按钮叫护士。” 初夏怔怔地看着一滴一滴落下来的血,许久,勾唇笑了。 * 春天已然来临,学校里的凤凰树,枝头又添新绿,叶子如云般舒展开。 三月初进行了一模考试,随后进行了百日誓师大会,大会那天,操场上坐满了高三学子。 寒窗十二载,所有的抱负和理想即将抵达,压力也与日俱增。 校长、老师代表的发言与往年没什么不同,演讲稿仍是激励学生的。 学生代表是沈未,初夏看着他走向讲台,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他了。 站在讲台上的他,穿着校服外套,明明跟其他男生穿的一样,却被他穿出了特别的气质,慵懒的,不羁的,发着光的。 他拿着话筒,站得笔直,如同一棵屹立不倒的雪松。 那沉磁的嗓音,从话筒里响起的那刻,全场都安静。 他看着台下的同学们,眼神炯炯,铿锵有力地说: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沈未。” “今天站在这里,我想问各位同学——我们寒窗十二载,究竟在追逐什么?” “有人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可我要说,高考是八千里路云和月!我们解过的每道数学题,都是在丈量思维的边界;我们背诵的每个单词,都是在搭建与世界对话的阶梯。”【注1】 “十二年寒窗,不足以破山河,但足以踏青春。最后一百天,说更加努力就能扭转乾坤,那不可能,但继续前行,是我们唯一能做且必须要做的事。” 第41章 “我们要有‘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的心态,‘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韧性,也要有‘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的志向。”【注2】 “山后面是什么,需要翻越过去才知道。我们会得到什么,需要努力后才知道。” “同学们,在这最后的冲刺时光里,请允许自己偶尔疲惫, 就像允许春雷在暴雨前沉默;请允许自己短暂迷茫,就像允许溪流在入海前徘徊。请允许自己尽情地安放情绪,就像允许黎明前总要经历最深的黑暗。” “未来会怎样,我们不知道,但拼尽全力的自己一定是无可匹敌的英雄。” “我们不学藤蔓依墙附,而要做高山参天树。” “我们既要有报效祖国的理想,也要有肩扛社会的担当!” “一百天后,愿你我都能站在理想的渡口,愿你我都能成为惊蛰雨,落在大地,震醒整个春天!” “待到花开时,我们都要做自己的英雄。” 每个字都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地涌入初夏的心间。 她暗恋的少年,依旧三观很正,依旧光芒万丈。 少年的灵魂闪亮,将冬日熬成春光。 青春亭亭,他们在阳光下宣誓,洪亮的声音冲破苍穹。 一切整装待发,誓要敲碎枯燥的习题,奔向万里无疆的远方。 * 初夏在这场百日誓师大会上再次获得力量,为了冲刺高考,她把便利店的兼职辞了,对廖知书也是处处听从。 等一百天后,她就可以离开这里,离开廖知书,再忍忍就可以了。 廖知书把心思放在了初阳身上,忙着让家政阿姨帮忙准备营养餐,每天请一对一的家庭教师来家里给他补习。 平静的日子在三月下旬被打破了,初夏下了晚自习回家,走在巷子里,忽然被一个女人拽住,问她认不认识初文北。 初夏打量了下女人,她扎着的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泪痕,衣服皱巴巴的。 她是谁,为什么要找她爸? 出于提防,初夏摇了摇头,回家看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显得有些焦躁的初文北,还有坐在沙发上不停喝水的廖知书。 廖知书见到初夏,立马放下杯子,问她:“夏夏,你有没有在附近看到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中年女人?” 黑色衣服,中年女人? 初夏想了想,刚才遇到的哭泣女人不正是穿着黑色衣服吗,她点了点头。 “你过来。”廖知书朝她招手,“你来这儿的第一天,你帮的那个男生叫沈未吗?” 为什么要说这个?初夏有些警惕地看廖知书:“妈,发生什么了?” 初文北坐了下来,拿出一根烟抽了起来,看了眼廖知书:“你跟夏夏说。” 廖知书大概跟初夏说了下,原来是初文北承包的工地发生了意外,起重机砸死了一人,重伤了三人,重伤的三个都安置妥当了,唯独这死人的家属找了过来,哭嚷着不肯放过他们。找到她家是迟早的事,需要想办法解决。 在他们调查过程中发现,沈未的爸,跟死者是关系最亲密的故交。 廖知书说:“夏夏,我跟你爸的意思,你看你能不能去找沈未说下这事,让他爸当面去找死者家属谈下和解。” 在初文北面前,廖知书跟她说话,通常要表现出一副慈母样,说话也是商量口吻。 有时,初夏会想,为什么演技派会生出她这样的木偶人。 廖知书说的这事非同寻常,已经超出了初夏所能承接的范畴。 “妈,我跟沈未不熟。”初夏并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而且她跟沈未已经好久没再说过一句话了。 “不熟?”廖知书下意识提高了嗓门,“不熟他上次为什么要给你输血。” 初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发出的声音有些涩:“妈,你在说什么?” “这事他本来跟我说,不要让你知道,但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就不瞒你了。”廖知书说,“你那次晕倒后,医院血库里没血了,恰好他跟你一样,都是a型血,抽了600毫升,医生说最多抽400毫升,但他照着你需要的量,求着医生帮忙抽了。” 初夏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廖知书,手脚都僵住,半晌才说:“可是……妈,你也是a型血。” “初夏,你什么意思!”廖知书沉了脸,几乎要暴露出原形时,初文北转为正题,跟初夏说:“夏夏,这事你先去问问你同学,看看能不能让他爸帮忙,实在不行再说。” 初夏想了想说:“爸,您可以亲自去找沈未的爸爸,跟他说啊。” “人家是大忙人,近期约都约不上。”初文北蹙眉,烟抽得更狠了,“爸爸有办法,也不会让你去做了。” 他们根本不是跟她商量,而是要求她必须要那样做。 初夏第二天推着自行车出门,骑到前面一栋别墅旁边时,看到有一个蜷缩在墙角的女人,瞥过去看了两眼,是昨天问路的哭泣女人,她把脑袋埋在怀里,看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 蜷缩的样子,像一个可怜的刺猬。 这是大人要去解决的事,为什么要落在她头上?她找了沈未就能解决吗? 初夏不想去管这事,让她去找沈未,她无法开口,也不想再欠他了。 这天回家,门口围了好些人,手里都拿着一色儿的棍子,个个人高马大,其中也有她早上看到的女人。 初夏不敢往前走了,踮脚看了看别墅里,黑漆漆的。 按理说,这个点他们家的一楼和二楼初阳卧室是开着灯的。 为什么没有人了?正当疑惑间,她的手机震动了,廖知书给她发了条信息:【晚上别回去了,找个酒店吧。】 没说哪家酒店,也没说他们在哪里,明摆着,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初文北,你别以为躲家里不出来就可以万事大吉,我们就在这里等,看你出不出来!” 初夏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也许有人,也许没有,但不管什么情况,这个家她都回不去了。 她不敢骑自行车,要不然那扰人的车铃又该响了。 推着自行车出去好远,她才骑上准备找一家酒店。 好巧不巧,车胎被什么利器扎到,漏气骑不了了,她想起上学期,车链坏掉的那次,沈未拉着她在巷子里奔跑,他们一起躲在旧衣柜里,他捂住她的嘴。 彼时,她的心快要跳出来,又紧张又害怕,希望快点过去。 可现在,她怀念那个“希望快点过去”的时光。 有什么落在脸上,初夏抬头,一滴一滴的雨水落了下来。 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她没带伞,只能在雨中骑着,雨水打湿了她的眼睫,眼前的世界骤然陷入一片朦胧之中。 导航正在提醒着让她往东,可是东在哪里,她站在十字路口,一阵茫然。 忽然,一辆车停在了她的身旁,有人喊她:“夏夏!” 初夏看过去,隔着雨帘,隐隐约约看见那个人正朝她招手。 第33章 追人这么猛的吗那个男生是谁啊,对初…… “夏夏,这是新毛巾、新牙刷,你先去洗个澡,别感冒了。”孟际遇给初夏拿来了洗漱用品。 “谢谢你,际遇。”初夏接了过来,潮湿的心渐渐覆上一层薄薄的温热。 在孟际遇问她要去哪里时,初夏如实说要去酒店,没想到她提出让她去她家的建议,初夏不想打扰她,回绝了,却被她拽上了车。 她说:“夏夏,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你再淋下去要生病的。” 初夏洗完澡,刷牙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颊变得粉嫩,好像又活了过来。 余光瞥见墙上粘的漱口杯,一共有三个,一个浅紫,一个深紫,还有一个藏蓝色,三个人生活的痕迹。 但孟际遇家只有两个人。 初夏从卫生间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孟际遇给她拿了条干毛巾,边帮她擦头发边说:“洗完澡头发要擦干,要不然很容易着凉。” “际遇,我自己来吧。”初夏想从她手里拿过毛巾,孟际遇停了下来,说:“夏夏,你别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你 是我朋友,这点算什么,我还要帮你吹头发。” 孟际遇说到做到,真的帮初夏吹头发了。 初夏乖乖地坐着,头顶吹来热热的风,她的眼睛也热热的。 她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从没有人给她吹过头发,哪怕是小时候,奶奶也只是用干毛巾帮她擦,让她别用吹风机,说用吹风机伤头发,廖知书就更别提了,根本不管这些小事。 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也挡住了她的眼睛,谁都没有看见,她在偷偷地掉眼泪。 孟际遇把她头发吹完时,发现她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泪水,格外吃惊:“不是吧,夏夏,你不会被感动哭了吧?” 她捧着初夏的脸,帮她擦眼泪,笑着说:“你乖得太让人心疼了,以后姐罩着你!” 第42章 初夏心头涌上温热,情不自禁地靠到孟际遇怀里。 孟际遇抱住她,摸着她的脑袋。 “夏夏,房间已经弄好了,就是被子床单都是新的,还没洗过,不嫌弃的话,可以将就下。”孟悦瑶说。 “怎么能让夏夏将就呢。”孟际遇松开初夏,看着她白皙的小脸,“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 记事起,这是初夏第二次跟人一起睡,小时候每次去奶奶家都会跟奶奶睡,奶奶去世后,她从来都是一个人睡,夜里被噩梦惊醒,再没有那个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睡觉的人了。 跟孟际遇躺在一张床上,合盖一床被子的初夏,很不自在,双手拽着被角,仰面躺着,一动都不敢动。 孟际遇见她如此拘谨,故意侧头,用手撑着脸,笑她:“夏夏,你这样演木头人呢?我们今晚不玩木头人游戏,玩真心话游戏吧。你放松点,别这么紧张。” 初夏一转头,看到笑靥如花的孟际遇,她真好看啊,是那种落落大方的好看,眼睛又大又黑,笑的时候,眼眸里像装着星河。 她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孟际遇跟她讲,她把初阳拉黑了,他去找过她几回,但都被她拒绝了,后来也就没再找过她。 “夏夏,你怎么有那样的哥哥,你俩一点都不像。”孟际遇不喜欢死缠烂打的人,偏偏初阳就是这样的人。身为他的妹妹,初夏却安静乖巧,跟谁都不太爱说话,每次她路过他们班,会看到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书或是刷题。 初夏没法跟孟际遇说廖知书的教育方式,对待她跟她哥截然不同,转移了话题:“际遇,你爸还没回来吗?” 孟际遇的眼神暗了暗:“我没见过我爸。” 初夏吃了一惊,没想到孟际遇来自单亲家庭,有些抱歉地跟她说:“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孟际遇有些无所谓地说,“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爸,我妈说,他在我妈怀孕时跟她分手了。” 一个从来没来看过孩子的爸爸,算是好爸爸吗? 初夏想,从某种角度来看,孟际遇也是被遗弃的小孩,是被她爸爸遗弃的。 世上无人逃得了悲苦,她不是特别的那个。 孟际遇问:“夏夏,你打算考哪里的大学,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去北京,考北京电影学院,学戏剧影视导演专业。”初夏说,“以后想当一名纪录片导演。” 有如此明确的想法,是在高二那年决定的。 在这之前,她对未来一直比较迷茫,努力学习、取得好成绩,不过是廖知书的愿望,那她呢?她的愿望又是什么? 她把对未来的迷茫剪辑成视频发布到网上,收到了【白日梦想家】的评论: 迷茫的时候,不用仰望远方,做让自己感受自身存在的事,热爱的风才会登场。 一句话让她醍醐灌顶,她想追逐的也许不在远方,而在眼前,继而她去找了关于拍视频的相关职业,最让她感兴趣的是纪录片导演。 孟际遇握了握初夏还没完全放松的手,微笑道:“导演好啊,以后你帮我拍纪录片吧。” 初夏知道孟际遇学画画,12月份通过了省美术联考,她的文化课上学期一般,这学期的一模考试却进步很多。 孟际遇的手热热的,熨帖着她的手背,仿佛流经温热的泉水,她握紧的双手慢慢松了下来,一贯淡然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啊。际遇,你要考去哪里?” “我妈不太希望我考太远,希望我留在本省,但我挺想去北京的,央美你知道吧,那儿的师资教学会更好。”孟际遇搓了搓初夏微凉的手背,边搓边说,“你听说沈未了吗?” 初夏的心骤然被提起,悬得高高的,身体僵了下,半晌才佯装淡定地说:“他怎么了?” 孟际遇没能发现她的小小异样,说:“他之前申请了美国的大学,但上个月说不出国了。” “为什么?”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不选更好的那个? “他说,不管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厉害的人学什么都能成。”孟际遇笑笑,“像他那样厉害的人,确实去哪里都行,在国内也挺好,以后还能常见面。” “嗯。”初夏嘴上应着,心里想的却是,际遇,常见面的是你们,我跟他应该不会了。 这时,初夏的手机振动了,她拿过来,是廖知书发来的:【夏夏,记得跟沈未去说说。再不解决那事,我们就无家可归了。】 孟际遇发现初夏的脸色有些不好:“发生什么了?” 初夏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把手机调成静音,摇摇头:“没事,我们睡吧。晚安,际遇。” “晚安,夏夏。”孟际遇给她掖了掖被角。 * 初夏一晚上都没睡好,不只是第一次跟别人同睡,还因为廖知书的那条短信,她不仅被曾经的噩梦惊醒,也被现在的梦惊醒。 她记得自己醒了三次,孟际遇也被她弄醒了,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听见她发出痛苦的呻吟,也看到了她眼角的泪水。 孟际遇没有问她做的是什么噩梦,而是帮她擦掉脸上的冷汗,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她像大姐姐一样地照顾她,让初夏有种被关照的温暖感觉。 孟际遇不是别人口中肆无忌惮的小太妹,她很细心,也很会关心人。 不该问的,她不会问,不该说的,她也不说,有立场,也有边界。 早上去学校,是孟悦瑶开车送她们去的,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初阳,他朝他们挥手,脸上露着笑,初夏知道,他看向的不是自己,而是孟际遇。 初阳走过来,跟孟际遇说:“际遇,我们真是有缘啊,这都第几次了又遇到了。” 他完全把初夏当成了透明人。 初夏觉得这样挺好,也不是第一次了,跟他扯上关系也没什么好处。 但孟际遇看不惯,斜睨了初阳一眼,没好气地说:“初阳,你看不到你妹妹吗?” “怎么会呢。”初阳嬉皮笑脸道,这才看着初夏说:“夏夏,给你带了你爱吃的猪扒汉堡。” 初夏只看了一眼,但没接,什么叫她爱吃的猪扒汉堡,明明是他自己爱吃的。 这是当着孟际遇的面演戏呢。 初夏说:“我吃过早饭了,你拿走吧。” “拿着吧,特意为你带的。”初阳把猪扒汉堡塞进了她怀里,还是热的,又给她塞了一杯热豆浆,“这也给你,别饿着了。” 初夏无语凝噎,看来这是初阳的早餐了,为了在孟际遇面前体现他这个做哥哥的有多疼爱妹妹,他真是拼了。 初夏想还给她,却被孟际遇拽住了胳膊,跟她说:“都给你了,你就收下吧,我们走吧。” 初阳见她们要走,还不忘说:“际遇,记得加我。” 孟际遇象征性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态,只觉得他这副谄媚的样子,着实看着不爽。 …… “未哥,那是际遇和初夏吧。”齐斯暮朝初夏的方向指了指。 沈未看过去,看到一个高个男生正在往初夏怀里塞着什么。 “我去,那个男生是谁啊,对初夏这么好!”齐斯暮看得目瞪口呆,“追人这么猛的吗。” 沈未骑车的速度快了些,看到那个男生又给了初夏什么,还满脸笑容地看她,看起来格外殷勤,他的眸子不由得暗了下。 骑车到他们身旁时,速度放慢,拍了下孟际遇的肩,跟她说了声“早”,视线不经意地在初夏身上掠了下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 “早啊。”孟际遇抬手,落落大方地跟沈未打招呼。 初夏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很快移开,与他视线相撞时,身心如同过电。 就算想竭力地装作没看见,克制对他的某种情感,但每次看到他,都还会心跳如鼓。 齐斯暮倒是一如既往地开朗,跟孟际遇、初夏打了招呼。 借着跟齐斯暮打招呼的时候,初夏偷偷看了沈未一眼,他皱着眉,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 她听到他跟齐斯暮说:“早恋不好,快高考了,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第34章 心动的具象她的心跳,跟着他的影子跑…… 这天课上老师讲题时,初夏听得不专注,常常眼神飘忽,心思神游,惦记着廖知书让她做的事。 要去找沈未说说吗?如果去的话,还有一线机会,让那些人不要来闹事,但如果不去的话,那些人应该还会在吧。 不过,能闹到什么时候呢,如果只是在门口堵人,他们先避一避,也能过去。 她没去找沈未,偶然的一次碰面是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她刚给英语老师送完作业,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初夏走路通常都微微低头,尤其是下学期,这种情况更明显,她不想让自己看到沈未,不是不想见到他,而是遇到后刻意躲避的难堪让她会很不自在。 第43章 与其如此,不如让自己当鸵鸟。 她下意识地说“对不起”,刚想移步,却忽然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雪松味。 倏忽间,她的脚像被钉住,无法移动一步。 “下次走路,记得抬头。”低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这是这学期以来,距离沈未最近的一次。 他的声音本就富有磁性,还很好听,此刻像奏响的音乐,磨着她的耳膜。 谁都没有移开,她贴着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也贴着他的。 像两株此生永不分离的植物。 随后,他们几乎同步移开,方才彼此的身体相贴,短暂得仿若一场绮梦。 初夏只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就匆忙要走,听到他的班主任跟他说:“沈未,你打算考国内的哪所大学,填报什么专业?” 脚步瞬间顿住,初夏靠着墙,看似在享受得晒太阳,却聚精会神地听着办公室里面传来的声音。 “清华。”沈未说,“我想报金融专业。” 班主任开始对沈未的规划进行详细的分析,具体说了什么,初夏没再继续听,而是往教室走去,嘴角禁不住地上扬,像偷吃了糖果的小孩。 她暗暗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拼尽全力,考上北京电影学院,这样她就能跟沈未在同一座城市了。 在同一座城市,见面的概率也会大很多。 回去时,她从教室外走过,听到了一点抽噎声,侧头去看,看到林朝朝在哭。 林朝朝一转头,看到了脸上挂着笑容的初夏,努力克制住抽噎声,含着泪的眼睛忽然沉了下,语气不善道:“你笑什么!” 初夏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有些不知所措地回:“我没有。” 此时的回复,在林朝朝看来像是一场狡辩,让她更加生气:“你英语测试次次考第一,看我这次分数那么低,你开心了?” 初夏还想说“我没有”,但忽然意识到,这时她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索性说:“朝朝,你别哭了,考低了你可以看看错在哪里,再总结复盘下,避免下次再错。” 她一片好心,林朝朝听着却觉得格外刺耳:“初夏,你以为你是谁啊,别以为考得好,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别人指这指那的,真是猫哭耗子!” 齐斯暮走到林朝朝座位前,跟她开起玩笑:“朝朝,你是耗子?” “齐——斯——暮!”林朝朝拔高了声音,随后趴到桌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又哭了起来。 * 初夏思来想去没有去找沈未,下了晚自习,手机开机,震动声连绵不绝,打开看全是廖知书给她发的,问她找沈未了没有,要记得去找他,死者家属很难缠,堵在家门口还没走。 她迅速看完,看得心里发堵,廖知书总是这样,想让她做某件事,非要发到她同意为止,发来的信息少说也有三十条。 这次她没有最后一个出教室,下了晚自习就去找孟际遇,给她买了些吃的喝的,还有毛巾、牙刷、杯子之类的。 孟际遇看到一大塑料袋的东西,突然发笑:“夏夏,你这是做什么?” “际遇,谢谢你昨晚收留我。”初夏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孟际遇对她好,她想要回馈。 “客气什么啊,我们都是朋友。”孟际遇接过袋子,揽住她的肩膀说,“行吧,我就先收下,等你下次去我家,还能用上。” 初夏看了看身上的校服:“你的校服,我会洗干净了给你。” “都行。”孟际遇无所谓道,“没多少天就要高考了,这破校服我真不想穿了,天天穿一样的,好没劲。” 孟际遇看到沈未从教室里出来,见他要走,叫住他:“沈未,等等我们。” 初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垂着眸,不敢看他。 同学们一个个从她面前走过,地上都是交错的影子,而沈未的影子,初夏一眼找到。 她低头凝视,他和她的身影,渐渐重叠,重叠的面积越来越大,两道影子几乎要成为一道影子。 他的影子比她的要长,重叠的部分,仿佛一个大圆,包围着另一个小圆。 暗恋在此刻,有了心动的具象。 她在心里默数着影子重叠的时间,滴答滴答,一秒两秒三秒…… 他们的影子重叠了十四秒。 如此短暂,却又如此漫长。 她的心跳,跟着他的影子跑。 心甘情愿做他的晚来风,永远相逢。 只是,他听不到她心跳的心声,像唱针走了很多下、跑了很多圈,曲中人不会留意,听到的也只有唱片发出的声音。 …… 初夏骑着自行车到校门口时,看到了廖知书,正笑着迎接初阳。 她像刻意躲避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躲在了人群中。 忽然有车撞了上来,初夏推着自行车往前趔趄了几步,回头去看,竟是沈未。 也许是他不小心撞上来的,她不想说什么,刚想转头,却听到他说:“停这里做什么?”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烦躁,也许是她挡着他的道了,她往旁边让了让,沉默得像块木头。 “一起走吧。”沈未骑到她身边,摇了摇她自行车的车把,“愣什么,走啊!” 初夏等接初阳的那辆车开走了才骑上自行车,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刚放学的学生,沈未在她的左边。 两人都没说话,初夏感到有些尴尬,想着,孟际遇呢,齐斯暮呢,来一个人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几分钟后,沈未打破了尴尬,问她:“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嗯?”初夏侧头去看他,眼神有些茫然。 “就是高考你要考去哪里?” “去北京吧。” “挺好。” “你呢?”初夏装作不知道地问。 “北京。”沈未说,“有想考的大学和专业吗?” “我想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 “不错。”沈未勾了勾唇,“祝你梦想成真,以后要当名导演啊,夏导。” 凤凰树的树影斑驳,倒映在他们身上,混着路灯的光,把少年人的身影照得像形状不明的雕塑。 而沈未便是雕塑里最精致的那个,即使穿着最普通的校服,也完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初夏想到自己还欠沈未钱的事,想说,但不想破坏这难得的一次时光。 如果这是她跟沈未的最后一次聊天,她想给彼此 留下美好的印象。 沈未说:“初夏,那不是你的错。”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初夏很懵:“怎么了?” “你跟林朝朝说的话,我听到了。”沈未刻意骑慢,跟着她的节奏,“你安慰她没错,可能只是时机不对。” 初夏对友情原本看得很淡薄,但人总是一旦拥有了什么,就会期待拥有的不会变。 她也是这样,林朝朝对她的好,她都记着,却不知何时两人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像碎裂的瓷器,即使修复了,也难以恢复原样。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林朝朝今天要那么生她的气,为了让她消消气,她还特意给她写了便签纸,说了些安慰她的话。 但得来的却是,她看都没看就把便签纸撕了,还生气地跟她说:“初夏,以后不要来找我了。你这样的人,我交不起!” 说的话带着刺,她好像再不是从前那个对她笑、对她好的林朝朝了。 她变了。 她们好像回不去了。 所谓想要期待永久拥有的东西,不过是奢望一场。 友谊,如天边的一朵云,飘来散去,有始有终,抑或有始无终,都是它的命数。 “谢谢你,沈未。”再次当着他的面,说出他的名字,有种久违的异样情绪涌上心头。 希望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这是胆小鬼为数不多的心愿之一。 …… 他们同行了一段路,分别时,沈未跟她说:“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一句关照的话,初夏听了万般感触,这样的时光,大概不会再有了吧。 她像要抓住机会似的,跟他说:“沈未,祝你得偿所愿。还有,上次谢谢你为我输血。” “初夏,如果你真要谢我,真觉得对我有亏欠的话,一定要考上你想考的大学,学你想学的专业,成为你理想中的样子。”沈未说,“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对不对?” 月光落在少年痞气俊朗的脸上,夜色变得无尽温柔。 * 回家前,初夏给廖知书发了信息,问他们在家吗,没有回,打电话也没接。 她想先回去看看,进了自家别墅的那一排,看见没人站在她家门口,她才继续往前骑,家里的灯依然没开。 他们还没回来吗? 初夏疑惑了下,刚想按密码锁,身后传来粗犷的男声:“初夏,你爸呢?” 初夏放在口袋里的手顿时停住,愣了几秒才转身,看到一张右脸有一道刀疤的男人,正笑着看她,笑得有些诡异。 第44章 刀疤男身后还有几个人,手上都没有拿棍子,但她还是看出来了,他们是昨天堵在她家门口的那帮人,一水儿地流里流气。 初夏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现的,吓得身体微微发抖,面上克制住,面无表情地问:“你是谁?” “你爸在哪里?”刀疤男逼近初夏,把她挤到门边,见她不回答,单指挑起她的下巴,“说!” 初夏被他的气势吓得腿有点发软,却佯装平静地说:“我不知道我爸在哪里。” “不说是吧。”刀疤男捏紧了她的下巴,随即重重地甩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初夏眼冒金星,“说不说?” 初夏的脸还没转过来,另一个巴掌又打了上去,比廖知书打她时力道大多了。 她的脸颊瞬间火辣辣地疼,耳朵也出现一阵鸣响。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她的身体歪靠在门上。 “你的手机呢?”刀疤男一把将她翻转过来,拽下她的书包,拉开书包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往下倒,书本、笔袋、试卷全都洒落地上,唯独没有手机。 初夏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像被垃圾一样扔到地上,心间泛出阵阵酸楚。 她把手悄悄地放到口袋里,紧紧拽着。 刀疤男见一无所获,死死地盯着她,朝她伸出的手,如同魔爪,似要将她的躯体撕裂。 初夏下意识地摇头,往左边缓慢地移动着。 但她面前堵着的全是人高马大的男人,她像被困住的鸟,无处可逃。 她想拔腿逃时,马尾辫被猛然拽住,身体在巨大的抓力下,往后直直地倒去。 刀疤男弯腰想拽开她的手,却发现她死命地拽着口袋,见她不松开,一个巴掌又用力扇了过去,趁她泄力之际,拔出了她的手,拿到了手机,翻到通讯录沈良的界面,捏着初夏已经泛起巴掌印的脸颊,面带狠厉地说:“我会给你爸打电话,你……” 话还没说完,刀疤男便听到了异样的声音,一抬头,发现来了个找死的。 第35章 别打了那些别人喊“喂”的瞬间,她总…… 骑车到别墅路口,沈未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接着又听到初夏的声音,他看过去,有几个男人,有一个纤薄的身影被堵在门上。 他感到不妙,连忙骑车过去,然而看到的却是她连招对方扇脸,被对方甩在地上。 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沈未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狠狠把对方踹飞,但他做不到,只能拼了命地蹬着踏板,朝那群人赶去。 车子没放好,沈未就匆忙下来,急忙拨开几个男的,抬脚便朝刀疤男踹去,用力之狠、之快,把刀疤男踹到了一旁,飞出去几米。 刀疤男完全被踹懵了,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却不忘对其他人说:“快把他们抓住。” 其他人将沈未围住,双方陷入混战。 初夏没想到沈未会来,她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他将一个男人撂倒在地,又看到另一个男人重重地踢中他的胸口。 “沈未,别打了,你快跑!”初夏眼眶泛红,带着哭腔说。 沈未仿若未闻,一对六的对决里,他发狠地跟他们打斗。 她仿佛又看见了第一次遇见沈未的画面,他也是跟几个人打架,只是这次他打得更狠了,仿佛疯了一样,几乎丧失打架技巧,完全凭着身体本能攻击对方。 对方被打红了眼,竟然拔出尖刀,初夏的那声“小心”呼之欲出,却看到尖刀狠狠扎进沈未的后背,喉咙瞬时像被堵住,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黑寂的夜空乍现一道闪电,像撕开了黑幕的巨兽,映照在她惊惶的杏眼里。 那一刀一刀下去溅出来的血,喷到了她的脸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校服外套被戳破,后背被戳出血洞。 世界像被按了暂停键。 眼前的少年,如电影里的慢镜头,高大的身体倾斜,仿佛一棵被砍掉的树,轰然倒下。 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味觉却异常清晰。 血腥味好重啊,重得世界仿佛都是红色的。 她的脑袋嗡嗡响着,想发出喊声,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大张着嘴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须臾,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倒了下去。 * 夕照市医院,醒了之后跟着救护车来到医院的初夏,一直守在急诊室门外,墙上的显示牌写着“手术中”。 她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闭着眼,默默地祈祷:沈未,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没一会儿,她听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急切的男声:“医生,沈未在哪个手术室?” 初夏猛然睁眼,循声望去,穿着黑色考究西装的男人朝他这边跑了过来。 快走到她身前时,初夏说:“叔叔,沈未在这里面。” 西装男人收住脚步,焦躁地在手术门前走来走去,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手里挎着名牌包包,跟西装男人说:“老公,你就别乱走了,坐下来等吧,会没事的。” “没事?”沈良没忍住提高了声音,“被人捅刀了,还没事?” “小声点。”温琦拉着他坐到另一张长椅上,见手术前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小 姑娘,走过去问:“请问你是,在等谁吗?” 初夏抬头时,温琦吓了一跳,小姑娘脸上全是泪水,眼睛红得像小兔子,模样可怜至极。 “阿姨,对不起。”初夏一出声,声音都是哽咽的,“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初夏咬着唇,想让自己不要哭,奈何眼泪止不住地掉落,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好了,先别哭了。”温琦拿出纸巾,边帮她擦眼泪边说,“发生什么事了,你跟阿姨说说。” 在一阵哽咽中,初夏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简单跟他们说了,结果看到沈良气得直朝她瞪眼,像要把她拉去刑场。 她吓得腿都有点发颤。 每次他打沈未时,比现在还凶吧,沈未会害怕吗? “沈未这小子,好啊,竟然参与这种事!”沈良气得站了起来,背着手边走边说,“他被人捅,是自作自受!” 初夏听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想不通,为什么沈未的爸爸会这样对他,平时打他,现在他受了重伤,却还这样说他,如果被他听到了,该有多伤人。 她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泪,站起来,站到沈良面前,鼓足勇气说:“叔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他?” 沈良一肚子的气,冷脸道:“你说,我不这样说他,要怎么说他?” “叔叔,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初夏的眼睛红红的,语气却很坚定,“都是我的错,要骂就骂我吧,能不能不要骂他,也不要打他?” 说到后面,声音变得更低、更哑,带着些乞求的意味。 “病人流大多血了,急需输血,血库的血不够了。”这时,护士从急诊室走出来,“谁是a型血?” “我,我,抽我的吧!”初夏急忙上前。 然而,她在体重一关就被卡住了,88斤,没有超过90斤,看起来脸色格外苍白,身体虚弱,没能去献血。 初夏没走,蹲在献血室的门前,捂住脸,哭了起来。 我好没用,好没用…… 为什么体重不能超过90斤?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体重降低了? 为什么不能让她欠他的少一次? 沈未,对不起,对不起…… * 初夏一直坐在急诊室外面等候,一动不动地坐着,远远看去,像一块望夫石。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让她如坐针毡,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术中”。 不知呆愣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再看下去,真要变成一块望夫石了,她需要做点什么。 初夏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不安地踱步,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念头只是闪了一秒,她便知道好像是上天的旨意。 一向安静的她,忽然奔跑起来,像一辆疾驰的列车,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穿梭。 出了医院,坐上公交车,去了夕照市唯一的寺庙——安平寺。 她从网上的信息里得知,安平寺是千年古刹,向来求什么得什么,准得很。 初夏下了公交车,走向安平寺,发现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寺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寺门朱漆剥落,里面种着一棵单人都环抱不过来的菩提树,风过境,树叶婆娑地响动。 不是周末,里面只有一位年迈的老奶奶,正在殿外的香炉里供香,先在中间插了一支,再在右边、左边各插了一支,最后再合掌敬拜。 初夏这是第一次来寺庙,之前从不信神佛。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佛的话,为什么每次她偷偷许下的愿望,总不能实现。 为了还在急诊室生死未卜的沈未,她想信一次神佛。 她想去买香时,听到有人跟她说:“小姑娘,你来给谁祈福啊?” 第45章 初夏停了停,转头去看老奶奶,眸子里流露出掩饰不了的空洞和茫然,嘴巴都干裂了,声音哑哑的:“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老奶奶说:“许完愿,你还可以去给他求个签,看看他的未来。” “好的,谢谢奶奶。”初夏看着老人蹒跚而去。 初夏买了香,照着方才老奶奶的姿势,供了三支香,最后也合掌敬拜,在心里默默许愿: 一愿沈未渡过难关。 二愿沈未平安顺遂。 三愿沈未幸福一生。 每个愿望里,都闪现出沈未挺身而出为她挡刀的画面。 他那副模样,像不要命地保护她。 她不要他那样,她不值得他为她流血,甚至可能丢了命。 她要他好好活着,要他的未来前途无量。 明明要心如止水地许下美好愿望,但初夏的心,却一抽一抽地被拉扯着,疼意蔓延。 仿佛梅雨季里,一直下不停地雨,落在她的心房,酸涩难当。 大雄宝殿的铜铃被风撞响,一下一下,像巨大的山石,砸在了初夏的心脏。 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却发现掉不出一滴眼泪。 香炉一侧的殿前,坐在一位穿灰袍的僧人,前面摆了一张铺着金色布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小香炉,炉子里的香火烧得正旺。 初夏走过去,发现腿有些沉。 她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虽然没来过寺庙,但她在电视剧里看过,解的签寓意未来。 沈未会有怎样的未来? 会平安度过这次劫难吗? 会一生顺遂吗?会幸福一生吗? 越是在意,越是担心。 仿佛即将要抽的不是签,而是沈未的生死和未来。 走过去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当她站在桌前时,发现灰袍僧人正在打盹,哪怕她走过去了,也丝毫未觉。 “您好。”初夏喊了几遍后,灰袍僧人才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睡眼,眯着眼看初夏:“这位女施主,是要求签吗?” “嗯。”初夏低低地回应了声。 “先付钱吧,八十八元一次。” 初夏不知道市场行情,但不管是八十八,还是八百八,她都想知道。 她毫不犹豫地掏钱支付。 灰袍僧人打了几个哈欠后,给初夏递过去一个红色竹筒,竹筒里放着竹条。 灰袍僧人说:“女施主,你摇完之后,自己抽一个竹签,我来帮你解签。” 初夏没有先摇竹筒,而是数了数,里面一共有12支竹签。 每一支上的签文都不同吧,她暗暗期许,自己抽中的那支,一定要是上上签。 初夏摇着竹筒,竹签在竹筒里撞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磨着她的耳朵,扰乱她的心。 她摇了很久,捧着竹筒的双手,摇的动作越发机械。 灰袍僧人就没见过摇这么久的施主,实在听不下去,打断她:“女施主,停吧,开始抽吧。” 初夏这才停下来,看着在竹筒尚未静止的竹签。 要选那支? 初夏的手在每个竹签的上面都徘徊了一遍,最后落到一支竹签上。 抽出来,她想看,却不敢看,闭上眼睛,右眼再偷偷睁开一条缝。 看到最上面写的是上吉签。 她才猛地睁眼,签文是:岁岁平安好光景,年年顺遂万事兴。 * 从寺庙出来,初夏沉重的心,放松了些。 她回了医院,急诊室的门还没打开。 后来的两天,她哪里都没去,看着天黑了天又亮了。 三天三夜后,终于听到门被打开,初夏立刻站了起来,匆忙地跑过去看他,看到趴在病床上的沈未。 “沈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沈良跑上前,急切地问。 初夏弯腰,看到沈未微微睁着眼。 他的眼角、鼻梁、嘴角都有伤痕,嘴唇干裂,脸色惨白。 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格外脆弱,像被折断翅膀的飞鸟,只能被禁锢在方寸之地。 “家属请先让一让。”护士推开要上前的初夏,“病人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 那晚,初夏本想在沈未的单人病房守着,却被沈良赶走了,边赶边说:“你赶紧离开,我们不想见到你。如果不是你,沈未会变成这样吗?” 是啊,如果不是她,沈未不会被人从后背捅 6刀,不会缝12针,不会断两根肋骨,不会……差点抢救不过来。 都是因为她,他才要承受如此的伤痛。 初夏能理解沈良,但她没有离开,而是在他们看不见的长椅上呆呆地坐了三宿,眼睛没有合过一下。 一直到五点,她看到天际泛出一点白,才起身去卫生间洗脸,镜子里的她,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眼睛下方布满青色,嘴唇裂出了几道血口子,头发乱糟糟的,憔悴不已。 她整理一番,看起来精神些了,才往沈未的病房走去,见他病房外面没人,才走上前。 透过病房上的玻璃,初夏看到沈良坐在病床旁,趴在床上睡觉了。 沈未趴着睡,面朝里,她看不见他的脸。 看着穿病号服的他,想到他为自己跟那帮人狠斗的画面,被人毫不留情捅刀子的场景,她便觉得是个罪人。 这三夜,她被深切的自责、愧疚裹挟之余,还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为什么? 直到脑中闪现出王爷爷时,她才有些恍然,他从来都是这样吧,行侠仗义,打抱不平,拥有一颗助人的善心。 可是,他为什么会去找她呢?是从谁那儿知道她家住哪里的? 初夏看了会儿,见沈良好像要抬头,慌乱地转身要走,不小心碰到了门,发出了一阵声响。 她吓了一跳,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等一下。” 初夏转身,看到憔悴的沈良。 他递给她一把钥匙,钥匙跟挂件发出叮当声响。 初夏惊住,为什么要是在他这里? “沈未让我给你的。”沈良说,“他去找你,就是给你送你落下的钥匙。” “谢谢。” 沈良往前继续走,招呼她过去,走出过道,拐到了另一处墙角,才压低声音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以后你跟他不要再联系。” 初夏心间倏地袭来一波一波的涩意,堵在胸口,发紧,发疼。 “好的,叔叔。”初夏发出的声音很低,克制住内心几乎要没顶的疼痛。 耳边传来的脚步声,此时也消了音。 初夏的身体忽然失力,沿着墙面滑落,瘫软地靠着墙,捂住脸颊,肩膀止不住地一颤一颤。 有什么从从指缝间流了出来,流过她纤瘦的手指,再啪嗒啪嗒落地。 原来,十九岁的青春不会沸腾,不过是日复一日的走马灯。 * 初夏不敢回那个家了,给廖知书打电话问他们要躲到什么时候,廖知书说,她不知道。 她用攒的钱,在酒店住了两周,两周后,廖知书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可以回去了。 沈未受伤一事,她一直记挂于心,病情如何,是从孟际遇那儿知道的,他好像恢复得不错,已经出院了,正在家里养伤。 她很怕他不去学校的日子会耽误学习,知道他语文是所有科目中不那么拔尖的,特意整理了一份语文重点题型,放在一个盒子里,盒子又放在一堆补品的袋子里,让齐斯暮给沈未。 盒子里放着一个红包,里面有她攒的钱,加上从廖知书那里时不时要来的压岁钱,终于凑到了欠沈未的金额。 但齐斯暮第二天就把装钱的红包还给了她:“初夏,未哥说了,这钱他不要,之前说过给你买糖的。他还说,你再给他的话,他就要生气了。” 看来沈未是真的不想收这笔钱了。 初夏无奈,试探地问齐斯暮,沈未是怎么受伤的。 齐斯暮叹了口气:“未哥说,帮一个被人欺负的路人时受的。他啊,真是过分善良了,帮王爷爷就算了,路人都帮也是醉了。” 初夏听了很难受,哪怕事后,他依然为别人着想。 他不想让她成为被议论的对象,不想让她背负沉重的包袱,所以才不说出真相吧。 齐斯暮又说:“还有,我听孟际遇说,他刚出院,竟然跟他爸跪了三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么伤自尊的事,真是蠢死了!” 初夏的心像被扔了一枚炸弹,炸得她晕头转向。 满脑子都是他下跪时的画面,他是个病人,为什么要跟他爸下跪?他爸打他了吗? 她猜出了点什么,却不愿往那方面想。 直到廖知书无意间说漏了嘴:“那件事,多亏了沈未……” * 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天减少,初夏的二模成绩史无前例地拿了年级第一,但这个第一,她知道来得不公平,因为沈未没有参加。 第46章 后来,初夏再没见过沈未,从孟际遇那儿得知,沈未改变主意,要出国留学了。 初夏,学校过道两旁的凤凰花开了,一簇簇地盛放枝头,浓烈似火。 看到凤凰花开,她又想起了那个骑着自行车,飞驰在凤凰花树下的少年。 曾经跟她并肩走过八个夜晚的少年,她再也见不到了。 这两个月来,她常常在夜晚莫名地掉眼泪,常常会想起穿蓝白校服的少年。 睡不着就拿起他送给她的那枚海螺,一遍遍听着海的声音,才能得到一点慰藉。 网友【白日梦想家】曾给她发私信: 【alice,你找到那个跟你灵魂共振的人了吗?】 彼时她的回复是:【找到了。】 现在她想回的是:【找到了,但又失去了。】 青春像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吊索,上面挂着一节节的车厢,车厢里与不同的人同行,走着走着,最后的车厢里只剩下自己。 每个人都只能陪我们走一段路,不管曾经多么在意的人,在高考完,都要各奔东西。 凤凰花开得轰轰烈烈,好想再见少年一面。 好想当面跟他说一声“谢谢”。 她的青春平庸黯淡,是他一次次给了她光。 那些别人喊“喂”的瞬间,她总会想起有个少年叫“沈未”。 她无意追寻春天,却有人给她送来了永不熄灭的夏天。 只是,在这个夏天,在下个夏天,在下个个夏天,她还能再遇见叫“沈未”的少年吗? 而她喜欢他这件事,大概会成为远古遗址,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第36章 久别重逢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海面辽阔,海水湛蓝,起初风平浪静,旋即一头鲸鱼从海里跃出海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激起层层浪花,太阳照耀在它身上,仿若披了一层温柔的金光。 须臾,又一头鲸鱼破水而出,两头鲸鱼并排向前游去,时而沉入海里,时而露出海面,宛若一幅壮观画卷,格外震撼。 “alice,你要游去哪里?” “游到未来。” “什么样的未来?” “不要花团锦簇,不要掌声四起,只要不是我一个人就好。我孤独太久了,希望有个人陪着我,游到两个人的未来。” “我会陪着你,游到两个人的未来。”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 “夏导,醒醒……” 初夏感到有人边推她边喊她,才从梦里惊醒。 七月的天,室内开着空调,她的手心却不知为何起了一层薄汗,神色凝滞。 “夏导,你是不是做噩梦啦?”剪辑师李南说,“刚才你一直在说‘你是谁’。” “不是噩梦。”初夏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里,想着那两条鲸鱼,“是美梦。” 是alice不再孤独的梦。 52赫兹的声音即使不能被听见,但它的身边有了陪伴,它将不再孤独。 她看了看日历,2024年7月12日,被她用红笔画了圆圈,写着: 《夕照谜案》纪录片拍摄。 “夏导,你明天就要去拍纪录片了,听说你拍的对象很帅呢。”李南格外羡慕。 这次他们所在的市电视台要制作一档关于刑警的纪录片,主要拍摄刑警的破案日常,力求真实,无剧本演绎,给观众还原刑警真实的工作状态。 “所以呢?”初夏拿出一张抽纸,擦擦了手心的汗。 “到时帮我问问他有没有对象,如果没有的话,”李南笑着推了推初夏的胳膊,“帮我介绍介绍。” “李南,你都相过多少亲了,就别祸害警察叔叔了。” “什么叫祸害啊。”李南说,“选男人又不是选衣服,当然要多看看 了。” * 翌日一早,初夏跟随摄制组来到了夕照市公安局,接待人员把他们带到会议室。 人员到齐后,初夏站在投影仪旁,拿着翻页笔,翻着幻灯片,给大家讲这次纪录片的内容。 这次来的有六名导演,分别负责跟拍一名刑警,她被分到负责的是<a href=https:///tags_nan/xingzhen.html target=_blank >刑侦大队队长贺臻,本人比照片上要帅,看起来很严肃。 她还记得大四下学期去电视台实习,作为新人,第一次在会议室汇报工作时,紧张到心快提到嗓子眼。 如今,她已经工作6年,再不是当初那个职场菜鸟,讲解时落落大方。 但讲到一半,贺臻打断了,说要来个新人,恰好这时,传来敲门声,贺臻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了声“进”。 初夏朝门边看去,一道颀长的身影,利落地推开门。 四目相对间,时间仿佛瞬间凝滞。 怦怦怦,初夏听到了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好似又回归到职场菜鸟,紧张得要命。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久久地看着,像看着一场幻梦。 是他吗? 是沈未吗? 她没想到,过了十年,会以这样的方式,遇见沈未,穿着海水蓝夏日警服、戴着警帽的沈未,依旧帅气逼人。 他走起路来,少了少年时期的痞气,而是脊背挺直,身姿挺拔,步步铿锵,走路带风,仿若再大风雪也吹不到的古堡。 隐在警帽下的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带着一抹难以靠近的疏离和冷然。 骨相有了些许变化,脸部轮廓更为分明,下颌线更为锋利,皮肤仍是冷白调,身上仍有少年气。 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高三开学她做自我介绍时,沈未路过教室外。 混不吝的冷痞少年,俨然长成了一棵挺拔的树。 初夏的那颗心跳得比任何时刻都要剧烈,大脑一片空白,视线不受控制地看着他进门,再看着他在左手边第一个空位落座。 而他,只在进门时看了她一眼,旋即移开,短暂交汇,于她而言,宛若千年。 但她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片树叶吧,秋天泛黄落地,无人在意。 直到贺臻的声音响起,初夏才慌乱地移开视线,掌心里黏黏糊糊的,翻页笔上被覆了薄薄一层。 “钟导,跟你们说件事,昨天上级刚通知,我会被调到北城公安局。”贺臻朝沈未抬手,“这位是从省厅调过来替代我位置的,刑警支队大队长沈未。” “沈未”,光听到这个名字,初夏的心都在不停地发着颤。 他属于她全部的青春。 在那灰暗不堪的时光里,他成为了她少有的吉光片羽。 沈未朝初夏微微颔首,只一眼,又移开。 仿佛他们不过是陌生人。 后来,初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讲完的,只有掌心越来越多的潮湿告诉她,她有多紧张,好像还是那个初见他的十八岁的少女。 贺臻昨天跟沈未说过要拍纪录片的事,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贺臻想让他现场听听,如果不感兴趣,再换人也不迟。 他看向沈未:“沈队,有没有兴趣参加节目录制?” 初夏的心猛然被提起,像被吊起的提线木偶,期待着主人松开她。 沈未,参加吧。 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十年了,少年依旧惊鸿,携来雪松味的风,与过往相拥。 她渴望灵魂深处,还能再栖息一枚永不落幕的夏天。 初夏坐在沈未的对面,定定地望着他,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指针忽然像被拨慢,滴答滴答,在她心头缓慢缓慢地走动着。 好像过了许久,初夏终于听到沈未说:“我考虑下。” …… 散会后,初夏本想走,却被沈未叫住,让她把前面的内容再介绍遍。 明明只有两个人的会议室,初夏却比方才还要紧张,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沈未,而是一直看着翻页的幻灯片,给他介绍:“沈队,前期会去了解你的日常工作。” “不直接拍案子,了解我的日常工作做什么?”沈未的眼尾微微上挑,冷冽中带着点痞,“对我感兴趣?” 都说本性难改,他那股吊儿郎当的痞气尚在,挑眼尾的模样勾人心魄,初夏不由得红了脸,说话有点支吾:“沈队……了解你的日常工作后,我才知道要着重拍哪些部分,再将拍摄部分进行剪辑。” 沈未曲指在桌上敲了下,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夏导,你怎么还跟之前一样,一点不经逗。” * 为了方便工作,摄制组在公安局附近的一家老式住宅区租了房,初夏跟另一名女导演徐依梦同住。 一起回住处的路上,徐依梦问初夏:“夏夏,你负责的沈队同意参与拍摄吗?” 初夏想起沈未跟她说:“要拍一年?那我要考虑下。” 初夏并不想放弃跟他一起的机会,曾经年少时的自己是个胆小鬼,暗恋他,成了心间最最隐秘的心事,谁都不知。 后来她遇到过不少追求她的男生,会下意识地把那些男生跟沈未比较,谁都比不上他。 第47章 所有的比较,无非是回转空山,心里装着旧少年。 初夏鼓起勇气说:“是觉得时间太长吗?如果觉得时间长,我跟拍你三个月也可以。” 沈未勾唇:“夏导,你就这么想拍我吗?恐怕不是真心吧?十年了,也没见你联系过我一次。” 沈未没有给她答案。 初夏问徐依梦:“依梦,高中关系一般的人,过了几年,如果不想跟高中同学一起共事,你觉得说明什么?” “还用说吗,说明他们关系比高中还要一般,甚至讨厌她。”徐依梦说,“夏夏,你不会在说你吧。” 初夏生怕被她看破,连忙澄清:“当然不是。” “夏夏,如果沈队能同意拍摄,你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嗯?” “你不是母胎单身吗,沈队年轻有为,还那么帅,应该是我们今天见过最帅的警察了吧。”徐依梦说,“你要是能跟拍他一年,说不定工作之余,还能谈个男朋友。” 谈个男朋友? 初夏的心弦微微一动。 等待沈未回复的过程显得格外漫长,初夏整理纪录片策划资料时,时不时拿出手机看。 印象中,沈未是很容易下决定的人,不管是曾经毫不犹豫拒绝阮秋雨的情书,还是怕胡飞找她麻烦坚持连续七天送她回家。 但这次为什么迟迟没有给她答复。 她所在的房间靠南,窗外有一棵开满小灯笼似的凤凰树。 又是一年凤凰花开,她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毅然选择来到了夕照市电视台。 曾经,她搬家去过不少城市,却唯独眷恋凤凰花开的地方。 这个房间跟她在夕照镇住的那个房间有些相似,都朝南,中午都有大片的阳光照进来,窗外都有一棵凤凰树。 但也不一样,要比之前住的房间大,她再不用住逼仄的小房间,她也终于成为了可以靠自己的能力住大房间的人。 成为理想中的大人,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好。 深夜十二点,她刚想睡下,却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初夏过去开门,看到拿着摄像机,一脸着急的徐依梦:“夏夏,市三中发生了一起少女谋杀案,你要不要一起?我问了,你目前跟拍的韩副队也去。” 在沈未没有决定前,初夏被分到跟拍刑警支队副队长韩一桥。 “好的,你等下我。”初夏还穿着睡衣,换完常服,跟徐依梦、其他几位同事,一起去案发现场。 * 到案发现场时,已经拉了警戒线,初夏跟随其他摄制人员一起进去,离受害者百米处,初夏停了下来,她胆子小,即使隔着百米,心尖儿颤颤的,握着摄像机的手也不禁抖着。 之前她没从做过刑侦类的节目,因为要策划关于刑警的纪录片,她才去大量地看相关视频,但视频上看到的跟现实中看到的,给她带来的感受完全不同。 当她亲临现场,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莫名的腥味,还有全luo的女生时,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出于自身的职业素养,初夏举着摄像机拍正在现场检查的韩一桥,镜头里除了他,须臾,闯进来一个穿警服的男人,宽肩窄腰,黑色宽松裤子下裹着紧实的长腿。 直到女生被装进装尸袋,初夏才去采访韩一桥,询问现场情况。 经了解,是一起强j.i.a.n谋杀案,据法医大概推测死亡时间已经超过72小时,尸体的腐烂程度较大,被埋在了学校食堂后面一个偏僻的角落。 这是夕照市发生的第四起少女强j.i.a.n谋杀案,其他三起分别发生在市一中、市二中、市附中,谋杀手法一样,都是先j.i.a.n后杀,作案手法极其恶劣,会在女生前胸用刀刻下“h”。 初夏光听着都觉得一阵发怵,庆幸自己刚才没去细看受害少女。 听到最后,胃里更难受了,忍到采访完韩一桥,才跑到一棵树下。 那些快冲出喉咙口的恶心,逼得她一阵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难受尚在,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沉磁的声音:“就这点本事?” 带着点嘲弄的意味。 初夏抬头,原本清澈干净的一双杏眼,此时满是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滚出泪珠。 眼前的男人,被黑暗笼罩着,脸上投映下树的斑驳,那双眼眸隐在军帽下,看不清情绪。 沈未的忽然出现,给她一种“来势汹汹、不怀好意”的感觉。 经过十年的历练,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软弱乖巧的女生,曾经软糯的声音也变得有几许力量:“沈队,你想表达什么?” 两人之间,流淌着深不见底的暗色,沉默之际,有剑拔弩张之气,这是十年前少有的。 “胆子小,来什么犯罪现场!”沈未的话冷冰冰。 初夏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跟她说话跟吃了弹药似的,非要炸得她疼才行。 “沈队不用操心。”初夏眼眶里的泪水倏然掉落,她很快抬手擦掉,“我会努力克服的。” 纪录片力求真实,犯罪现场的拍摄是其中重要一环,她需要挑战那个胆小的自己。 她以为他还要说一些呛人的话,却见他递来一瓶矿泉水:“想不想拍我?” “嗯?”初夏怔了怔,瞪大眼睛看他。 “想不想拍我?”沈未又问了遍。 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块石头,往初夏的心间砸去。 初夏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这是真的吗? 她怕他反悔,立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间的喜悦无以言表。 见他转身要走,初夏连忙小跑两步,挡住他的去路。 “还有什么事?”沈未垂眸看她。 “沈队,谢谢你。”初夏望着他那双仿佛装着星光的眼眸,温软的声音坚定有力,“谢谢你当年救我。” 十年,不短不长,她欠他的那句“谢谢”,终于可以当面跟他说。 夜色里裹挟着夏日里的热气,吹来的风都是热的,空气中浮动着清冽的雪松味。 她的心一片潮湿,仿佛下了一场大雨。 眼角却是热热的。 十年前的初夏,你的遗憾之一,终得圆满。 十年前的沈未,你的伤好了吗? 伤口还会疼吗?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第37章 初夏,你怎么哭了?他的掌心好热啊…… 回警局的路上,沈未跟韩一桥说:“韩副队,我跟夏导说了,我参与录制。” “好。”韩一桥应了声。 坐在副驾的警员陆安心里纳闷,今天上午开完会,他问沈未会不会参与录制,他还说要考虑下,看他那样子不太想参加,怎么这发生命案的当口,他竟然同意了? 陆安性子外向,见今天沈队对队友很有礼貌,又友善,笑着问他:“沈队,你是不是还单身?” 沈未挑了下眉:“有问题?” 陆安热情道:“我们队里有漂亮的单身女同事,要不要介绍你认识认识?” 沈未皱着眉:“就现在这情况,你觉得合适吗?” “以后啊。” “不用了。” “不喜欢别人介绍的啊?” “我有喜欢的人了。” * 另一边,徐依梦见初夏一直在看手机,问:“夏夏,你看什么看这么入迷?” 方才离开前,沈未主动加了初夏的微/信,到了车上,她才有时间去看他的头像,是一只很萌的棕色小奶狗,跟他冷峻的外表大相径庭。 大概谁都不会想到,那么冷峻的人,会用那么萌的头像。 “没什么。”初夏下意识摁灭了屏幕。 “我们以后都要小心点啊,手机要保持开机。”徐依梦说,“这次的犯罪嫌疑人专挑年轻女性下手。” “被杀的不都是女学生吗。” “你没仔细听沈队提醒吗,他说,作为女性都需要注意。” 回到住处,已是深夜两点半,初夏想看看沈未的朋友圈有什么,却显示“仅三天可见”,什么都没有,就连头像上面的图片都是灰色原始底图。 他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海,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的今天,她都无法探寻到真实的那个他。 少女心事再被勾起,高三长达一年的暗恋情愫,又袭上心头,酸酸涩涩的。 …… 初夏做了一晚上的梦,被电话吵醒时,脑壳儿还有些疼,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星星少年”。 她还是喜欢用这个昵称,即使过了十年,他还是闪着光的少年。 “夏导,上午七点开会。”电话那头传来沉磁的声音,带着丝丝电流音,从她的耳膜滑入她的心脏。 七点的会主要探讨昨晚“少女谋杀案”,沈未站在屏幕前,讲着四起案件的相关细节,之前排查了市一中、市二中、市附中的师生,都不具有犯罪嫌疑,这次要去市三中进行师生排查。 初夏从没见过如此匆忙急促的沈未,跑着去食堂,五分钟吃完,急匆匆地问她“好了没”,她碗里的海鲜粥还剩下半碗,蚵仔煎还没吃。 第48章 “打包带走。”沈未说完去给她拿了塑料袋,帮她把蚵仔煎放到了袋子里。 初夏知道尽早破案有多重要,从会上了解到,这是犯罪嫌疑人在近两年内犯的第四起案件,属于职业犯罪,下半年说不定还要作案,需要尽快将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 她不得不在车上吃蚵仔煎,吃得太快,被呛到,忍不住咳嗽着。 她拼命捂住嘴,不希望身旁的沈未发现她的糗态,但声音依旧止不住。 须臾,耳边的说话声停止了,有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又轻又温柔。 初夏咳嗽好些了,抬头,发现沈未正看着自己,眉头微微蹙着:“到学校要十分钟,时间够,慢点吃。” 声音不像开会时那么冷厉,神色也不像开会时那么严肃,不知是朝阳笼身的缘故,还是他的眉眼本就柔和了下来,他看她的神色,怎么那么温柔。 他的眼眸,像钩子般,勾住了她的心脏。 放在她后背的那只手,又大又宽,还有,他的掌心好热啊,比她身体每处的血液都要滚烫。 见她不咳嗽了,沈未便松开手,跟她保持着应有的社交距离。 后背的热度仍在,火一般地烤着她,她的心毫无预兆地怦怦跳着。 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秒的时光,仿佛都把她瞬间拉入到十八岁那年。 她对他的心动,始终无法陨落,始终冉冉升起。 仿佛每天都要升起的朝阳。 * 跟拍了一天,初夏才发现排查有多艰难,很多师生都拒绝配合,理由是前三 起案件里有误抓人的情况,他们不想成为被猜疑的对象。 昨晚原本跟本市电视台的人都说好,不要派记者过来进行报道,奈何消息很快传出去,引来本市各大媒体记者的到访、报道。 这给侦查带来了干扰,犯罪嫌疑人看到警察对市三中进行摸排,势必会做出下一步举动。 跟了一天,非但没什么收获,沈未看起来还很烦躁,她也走得脚底疼,尤其还穿了一双薄底凉鞋。 走出教学楼,天已经黑了,道路两旁亮起了灯,夜风中的凤凰花被吹得簌簌作响。 初夏缓缓地往前走,边走边抬头看着热烈盛放的凤凰花,花香扑鼻。 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还在夕照一中的日子。 她跟他也曾一起在凤凰树下并肩走过,只是,少年长大,比她要走得快,在她前面几米开外的前方。 这样也挺好,她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望着他的背影了。 穿着警服的他,终于转头,等着落在后面的初夏。 她没有扎马尾辫,而是扎了一条麻花辫放在左肩,额前有些许碎发,穿着白色t恤、浅蓝色直筒牛仔裤,简单朴素,仿佛没有任何修饰的天然宝石,散发出独特的光芒。 她走得好慢,看起来有些累,看他时神色依然淡淡的。 十年过去,她依然是那个寡言淡然的女生。 沈未朝她走去,走到她身前说:“包给我。” “没事,不重。”初夏不想给沈未增加负担,但其实哪里不重,她拎了一天的摄像机,感觉肩膀手臂都有些发疼、发麻。 沈未却直接从她的肩上拿过黑色的包:“以后需要我帮你做什么的,你尽管说。” “沈未。”初夏见他转身,忍不住喊出他的全名,意识到不对,又匆忙改口,“沈队。” “你叫我什么?”沈未回头。 “沈队。”初夏走过去,“当年的伤,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沈未忽然扯了下嘴角,笑了:“夏导,你这么关心我?这么多年,怎么不联系我?” “我……”初夏一时无言,垂下眼眸。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以后你跟他不要再联系。” 十年前,沈良说过的话在她的脑中回响。 她怎么可能不想联系他,这十年,她很想很想他,很想能见他一面,每次的同学聚会,她都会去参加。 十八岁之前的她,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一群人的狂欢,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为了能再见到沈未,她宁愿置身于喧闹之中。 会在餐厅里相遇吗? 会在凌霄路相遇吗? 会在“自在”书店相遇吗? 或者,仅仅是在一个最最普通的十字路口相遇? 但一次都没遇见。 也是,他出国了,怎么可能再遇见呢? 她都在做什么无法企及的梦! 初夏不想跟沈未说实话,不想说,那是你爸的意愿,不想说,我是灾星,因为我,你被你爸打,因为我,你被捅了6刀,缝了12针,断了两根肋骨,抢救了三天三夜。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你呢,为什么不联系我?” “我给你打过三通电话,你一次没接。”沈未的神色黯了下。 “怎么会,你要是给我打电话,我肯定会接的。”初夏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时候打的,为什么她没有接到。 “算了,都过去了。”沈未看着初夏,“恭喜你如愿以偿,夏导。希望不算晚。” “不晚。”初夏抬头,看着他英俊的面庞,声音有点涩,“沈队,也恭喜你如愿以偿。” 恭喜你,成为了人民的英雄。 恭喜你,成为了理想中的自己。 …… 走出校门,沈未带她来到了一辆黑色越野车旁,给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他的手臂紧实,拉门时,凸出青筋,手臂内侧有几道交错的伤痕。 她今天注意到,他手臂外也有,右手虎口处也有两道。 这些伤痕,是他爸打的,还是从警后受的伤? 初夏看得有些愣神,不知为何看得自己的手臂都有些疼了。 “上车。” 他的声音落在头顶,初夏才回神,坐到车里,边系安全带边问:“这是你的车吗?” 奈何右臂酸痛,使不上太大力,拉了几次安全带都没能拉上来。 正在她想用左手一起合力拉时,一道身影覆过来,拽出安全带,绕过她的身前。 清冽的雪松味扑鼻,不夹杂一丝烟味,跟少年的气息撞了个满怀。 初夏的身体忽然僵住,一动不敢动,心跳却加速,右手还僵僵地放在安全带上。 拽过安全带时,划过她的虎口有点疼。 她想收回手,他却及时帮她拿开了。 她觉得他贴心得不可思议时,却听到他说:“当导演就这点力气不行啊。” 说这话时,他从她身前稍稍退出,呼出的气息,灼热得似要将她焚烧,脸也迅速地红了起来。 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拘谨地坐着。 而身旁的沈未跟没事人一样,淡定自若地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等开出去后,才回答她方才的问题:“是我的车,怎么了?” “早上我们不是坐警车来的吗。” “我同事要过来,正好昨天我把钥匙放在他那儿,他就开我的车来了。” “哦。” 车开到一个路口,等红灯时,沈未转头看她,问:“要不要听歌?” 初夏点了点头。 其实,她挺好奇,他会经常听什么歌,还喜欢五月天的歌吗,还是早就换了喜好? 你说呢明知你不在还是会问 空气却不能代替你出声 习惯像永不愈合的固执伤痕 一思念就撕裂灵魂【注1】 …… 还没到唱的部分,旋律一出,初夏的心便被什么拖住,拖往十年前,齐斯暮让她提供歌单,其中一首便是这首《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之前她不怎么爱听歌,是因为不想让自己陷在那些过于感性的旋律中。 她怕自己在旋律里分神,学习不够专注。 为了帮沈未选歌,她把沈未空间里提到的歌,反反复复听了无数遍。 她写的那三首,是她最喜欢的。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 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注1】 …… 初夏听到这儿时,涌起一阵涩意,仍旧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听到时的感受。 字字句句,透出心疼,透出想要陪伴。 十八岁那年,她最缺的便是陪伴。 从没有一个人真心待她,廖知书当她是灾星,初文北缺乏对她的关心,初阳更像一个诡异又自私冷漠的存在。 身边的朋友不过匆匆过客,过眼云烟。 她是不被看中的小孩,是不被人在意的同学,也是毫不起眼的路人甲。 直到她来到夕照镇,遇见了沈未。 他见过她脆弱,看过她的狼狈,却也帮她擦过眼泪。 她去了解过《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把2012年的末世传说作为背景,融入了歌中。 第49章 世界末日来临前,始终陪在身边的那个人,一定是真爱吧。 她没体会过,但渴望有个人陪着。 她害怕走的那段夜路,他坚持陪她走了七天。 圣诞节那天,他送她独一无二的鲸鱼尾巴手链,陪她走过夜晚的海边。 沈未的出现,让她知道,原来,不被重视的小孩,也可以被人重视。 十八岁沈未的陪伴,虽然短暂,却足以填满她的一生。 听完这首,初夏的心里百般滋味,如今喜欢的人就在身旁,却还是说不出一句“我喜欢你”。 第二首是《你不是真正的快乐》,第三首是《stayalive》。 engineswon'tturnandthetrainwon't leave 引擎不再运作火车不再启程 iwillstaywithyoutonight 今夜我会陪伴着你【注2】 …… 好听的旋律在耳边萦绕,初夏的思绪回到了2014年的元旦晚会,她被初阳锁在房间里,后来逃出来,拼劲全力地跑向操场,却依然没有看到沈未的演出。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那是她往后日子里,无数个夜晚,常常冒出头的遗憾。 未料,他却把她的遗憾装进了他的歌单里。 也是,她选的可都是他喜欢的呀! 他的口味还跟从前一样。 这首结束后,又是《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听了两个来回,初夏发现,他的歌单里只有这三首歌,都是当年她写在便签纸上,给他的歌单。 沈未,你什么意思啊? 为什么你的歌单里选的歌都是我选的? 初夏的心忽然湿哒哒的,仿佛被梅雨浸润着。 眼眶也泛起一阵热意。 啪嗒,有一滴温热,掉落在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 “初夏,你怎么哭了?” 声音很低,又很轻,仿佛来自远古,那么不真切。 第38章 歌单初夏,为什么你的血还在流?…… 初夏刚想擦眼泪,却有一只手朝她伸过来,帮她擦那源源不断往下落的泪水。 好丢人,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哭呢! 好想忍住不哭,但一片朦胧中,看到他虎口处两道交叉的伤痕,心头的酸胀越来越浓烈,泪水越流越多。 而沈未,极为耐心地帮她擦着。 他的手指好干燥,也好粗糙,一看便是历经岁月磨难的手。 这只手握过枪,抓过坏人,也被人伤害过吧。 车忽然靠着路边停了下来,发动机的引擎声听不见了,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清晰地听到初夏的哭声和抽噎声。 沈未的手从她的脸上移开,双手握在方向盘上,越握越紧,右手的指腹间沾满她的泪水,渐渐冷却,粘在方向盘上,又渐渐蒸发。 他一直看着初夏,她双手捂住脸,努力地吸着鼻子,胡乱地擦着眼泪,放下双手时,眼睛红得像兔子,声音带着些许哭腔:“我没事。” 都哭成这样了,还没事? “脚太疼了?”沈未看着她穿着凉鞋的脚,她跟着他走了一天,还穿着薄底凉鞋,不累才怪,“我看看。” 他的手刚想伸出去,初夏吓得往后一缩。 她怎么可能让他看她的脚,她看过了,两只脚的脚底都起了泡,走一步都疼。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的丑陋。 而且,脚底的疼没什么,在她29年的人生里,受过太多太多的疼痛,这点不值一提,她没放在心上。 她哭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因为穿越时光的动容。 十年来,他的车里,他的手机里,或者别的任何地方,他的歌单里是不是只有这三首歌? 她抬头去看,隐约看到歌单名上有一个“等”,还想再看下去,长臂伸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再看时,页面已被切换到当下歌曲。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的旋律在耳边响着,唱着的“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深深地震颤着她的心脏。 沈未,你知道吗,这三首歌,也是我这十年来一直单曲循环的歌。 如今,“我喜欢的歌,成了你的歌单”,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吗? 好像天空终于吻到了大海,飞鸟终于找到了森林,失落的灵魂终于等到了爱的回归线。 “沈队,我没事。” 一句“沈队”,瞬间把沈未拉入现实。 他们之间,不再像从前,两人中间,仿佛被拉上了一道线,隔着银河般的疏离。 “夏导,你应该不会为了脚疼哭。”沈未想起了她当初为他挡刀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怎么会为了区区的脚疼而哭呢,方才他真的是太小看她了。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如果是因为我,那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他边说着边伸过手来,摊开掌心。 虎口处的伤痕蔓延至手心,有些狰狞。 她一点都不怕,久久地看着他的伤痕,半晌才看向他手心里的东西,看得鼻头骤然一酸。 是一枚黄色的巧克力豆,上面有着白色字母m。 初夏还记得,在那个离凌霄路最近的海边,他们一起漫步,她送给他半罐巧克力豆,告诉他,黄色代表天天快乐。 沈未,你是希望我不要哭,希望我天天开心吗? 初夏觉得保持了一天的理智,怎么在最后关头丢盔弃甲了呢。 哪怕回到家,那种羞耻感还缠绕着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还红红的。 洗了把脸,脸上全是水珠,长长的眼睫上也挂着几滴,朦朦胧胧间,镜子里好像出现了一双眼睛,眼眸黑得厉害,右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 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俊朗的面庞,黑色的头发。 逐渐显现出一张完整的脸,启唇跟她说:“夏导,从明天开始,你不用穿这双凉鞋了,穿运动鞋。如果你一定要穿凉鞋,把脚弄伤了,影响拍摄进度,我可不负责。” 这是沈未送她到住处楼下,离开前跟她说的话。 没有一点强迫的意味,透出对她的关心。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看上去难驯不羁的他,依然心怀善意。 * 那之后,初夏再没穿过那双薄底凉鞋,两双薄款运动鞋交替着穿,即使这样,跟着沈未到处跑的这个月,她的脚上还是经常会起泡。 抹药、溃烂、结痂,循环往复。 跟她曾经大腿内侧的伤痕一样。 沈未比她想象中的忙很多,有看不完的卷宗,接踵而至的案子,“少女谋杀案”迟迟没有进展,沈未看起来比谁都着急,办公室的黑板上画满了四起案件。 案件有所突破,是在八月底的一天,初夏拍完沈未回住处。 从公安局到住处的那段路,走回去只要十分钟,回住处前,她先去药店买了点擦伤药、碘伏之类的应急用品。 买完,她为了能早点回去,绕了条近路,拐进了一条小巷,越往小巷深处走越黑,正想要返回去,只见从另一处黑巷蹿出来一道黑影,从背后抱住她,一手死死地箍住她的胸,一手捂住她的口鼻。 她本能地挣扎,本能地呼喊,但力量远远不及那人的,喊出的声音破碎,被淹没在夜色里。 猛然想起“少女谋杀案”,想起沈未多次跟她提过晚上过了九点就不要出门。 她吓得不敢挣扎了,须臾的冷静之余,想起斜挎包里带着防狼喷雾,连忙慌乱地拉开拉链。 他还在把她往巷子深处拖拽,手撩开了她的短袖衣摆,几乎要伸到她的衣服里,她拼了命地转身,趁机挣脱开桎梏,朝他的眼睛里一通喷。 对方发出压抑的吼声,捂住双眼要去抓初夏。 初夏吓得又往他眼睛里喷,边喷边往后退,见他被喷得眼泪直流,不敢上去抓人,连忙往外跑,边跑边慌乱地掏手机。 好像身后有脚步声,她吓得根本不敢回头看。 那个人是不是追上来了?要是追上来了,她该怎么办?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将她包围。 她还不想死。 她才遇见沈未一个多月,还要跟拍他十个多月呢。 不知跑了多久,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前趴去,重重摔倒在地,根本不顾疼痛,迅速爬起来又跑。 她好希望脚下有风火轮,这样就能跑快一点,跑出这条黑暗的小巷,跑到光明处。 但她的速度慢了下来,身后的脚步声好像还在,她拼了命地一刻不停地往外跑。 手放在口袋里,为什么拿不出手机? 半晌,终于拿出了手机,但她根本停不下来,怕一停下来又要落入那个人的掌控中。 到了巷子外一家亮着灯的花店前,初夏才停住,给沈未拨了电话。 拿着手机的 手不停颤栗着,心也扑通扑通地狂跳,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沈……队,我……好像……遇到……犯罪嫌疑人了。” 第50章 “你在哪里?你先别动,在那里等我。” 等沈未到时,看到初夏正蹲在一家名叫“幸福花坊”的花店门前,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肩膀好似在抖着,颤颤巍巍的样子,仿佛风雨中的一只流浪猫。 她的身旁还摆着几盆粉色红色的花,花儿开得艳丽,越发衬得她萧索。 她被吓坏了吧。 沈未走到她面前,她都没抬头。 沈未蹲下来,轻声喊她:“夏导。” 她的肩膀忽然不抖了。 沈未继续喊她:“初夏。” 她终于把脑袋从双膝中抬起来,还没看清她的神色,她一把抱住他,抽噎着哭了起来。 沈未被她突如其来的哭吓了一跳,放在身侧的手有点僵。 沈未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又迅速推开她,看着还在哭泣的她,边帮她擦眼泪,边像哄小孩似的哄她:“好了,不哭了,能告诉我们是在哪里看到犯罪嫌疑人的吗?” 初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严重失态,立刻逼着自己忍住哭,看着穿着警服的沈未,神志清醒了几分,抬手指着那个巷子的方向。 “哪里?”沈未抬手,“能不能带我们去?” 初夏看着他掌心里那两道交叉的伤痕,把手搭在他的掌心,悬着的恐惧,高涨的情绪,仿佛都在方才那个怀抱里,还有这个轻轻一握的掌心里得到了释放。 她站起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腿是软的,往旁边倾倒时,被沈未及时扶住。 走往巷子深处的那一路,她的胳膊都是被沈未搀着的。 这样的自己,才找到了一点支撑,一点不让自己倒下去的支撑。 她穿着短袖,明明是夏天,她的皮肤却有些发凉,他的手热热的,热意一点点传来。 像一点点将她从黑暗的冰窟里拽了上来。 …… 走过去的路上,沈未问初夏嫌疑人有什么特征。 初夏并不想回忆那个可怕的画面,但为了给警方提供线索,不得不回到那个场景中:“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鸭舌帽上有白色刺绣的英文,具体写了什么没看清,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 沈未问:“他的皮肤什么颜色,眼睛什么形状,个子多高,体重多少?” “皮肤有点黑,眼睛……像是三角眼,看着挺凶,个子有一米八,体重我看不出来,挺壮实,不瘦也不胖。” 到了案发地点,分几波往各个不同的巷子里走。 这里属于老巷,分叉多,犯罪嫌疑人可逃的方向也多。 等其他刑警离开后,沈未边带着初夏往外走边问她:“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语气很生硬,明显带着不悦。 “想……早点回去整理素材。”初夏拍了很多素材,但留给她整理的时间很少,她这段时间基本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 那些跟拍的素材,有沈未镜头的,她很难取舍,每个角度的他都很专注、很认真,也很帅。 “有没有跟你说过晚上九点之后不要出门?”沈未的声音冷冷的。 “我……”还不是拍你拍晚了,但初夏不想这样说,他为了这个案子已经很烦了,她不想再责怪他了。 “对了,”沈未想起都是因为他,她才会晚回去,“是我的不对,耽误你早回去了。” 沈未又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初夏的手心和膝盖都有些疼,却不想让他担心,把受伤的右手还特意地背到了身后,摇了摇头。 沈未看人很准,一眼便识破她的谎言,拉起她的右手,发现她的右手心还在渗出血珠,手心凝固着血,还跟从前一样,这血像流不尽似的。 再检查左手,也有轻微的擦伤,再检查她的脸,脸上没有伤,左脸颊却沾了点灰,他抬手轻轻帮她擦掉。 初夏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他离自己很近,属于他的温热气息,丝丝缕缕地将她包裹着。 夜好像不再黑了。 她的夜空亮起了星星。 她看着他蹲下来,看得好仔细,仔细到让她羞涩不已。 “裤子破了一点。”沈未看着她的右膝盖处的裤子破了些,“应该受伤了,疼吗?” “没事,不疼。”初夏并没有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此刻,她还好好活着,还能再看见沈未,她就很知足了。 沈未站了起来,用他那双漆黑好看的眼睛看着初夏:“这样,从今天起,你住我那里,等什么时候这个案子破了,你再回去住,怎么样?” 征求的口吻,语气也温和了很多。 “如果案子一直不破呢?”初夏看向沈未。 漆黑中,借着些许月色,沈未看到她的眼睛还有些红,但情绪看起来好一些了,也能靠自己站稳了。 “很简单啊。”沈未没有丝毫犹豫,“一直不破,你就一直住着。我家虽然不大,但够你住。” “为什么?” 沈未,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份上? 她不愿多想,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为什么能说得如此自然? 他存着怎样的心思?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初夏发现,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对她很照顾,每次都会帮她拎摄像机包,在徐依梦跟她抱怨韩一桥有诸多不让拍的时候,她想要拍的镜头,沈为基本都会配合。 从案发到现在,他都一直陪着她。 “人民警察为人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沈未揉了揉她松软的头发,勾了下唇,“还有,我不希望你再哭了,哭起来跟水龙头似的。” “对不起,我……不该哭的。” 初夏已经好久没有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沈未,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好像总能轻易地开启她的情绪开关。 “夏导,不要觉得哭有什么丢人的。”沈未说,“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这不是小孩的专属,大人也可以。如果人要一直克制自己的情绪,那多辛苦。” “谢谢沈队。” 沈未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抽出一张纸巾,摊开,对折,朝初夏伸手。 初夏不知他要做什么,疑惑道:“怎么了,沈队?” “伸右手。” 初夏看着他宽厚的掌心、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面洒落了碎金子般的月色,使得他冷硬的手掌变得柔和起来。 她伸手,手背落入他的掌心。 仿佛游弋很久游累的鲸鱼,终于找到属于它的港口。 他帮她擦血珠时,动作很轻很轻,生怕把她弄疼了。 “初夏,为什么你的血还在流?”沈未看着血珠一遍遍浸染了纸巾,眉头紧蹙,“为什么你总觉得自己不疼呢?” 初夏的手像被灼烧着,心跳得厉害,仿佛用尽所有勇气,声音很低,却很坚定:“沈队,以后私下里,可不可以叫我初夏?” 第39章 手链这是我亲手编的,全世界只有一条…… 沈未在现场先找了一番,没找到犯罪嫌疑人落下的东西后,便带着初夏先回了公安局,跟其他回局里的同事,开了简短的会,通过现场的脚印深度、鞋子长度,跟上次“少女谋杀案”的进行了比较,发现不只是脚印深度、鞋子长度,还有鞋底的花纹都一致,可以锁定为同一个人。 看来他还会作案,而且还在夕照市。 由于这次的鞋底花纹更为清晰,沈未提出了以物寻人的侦破路线,看哪里有卖这种鞋的,购买人有谁,缩小侦查范围,锁定嫌疑人。 开完会,其他人都离开了会议室,沈未没走,见初夏还尽心尽责地站在三角架前,朝她招手:“过来。” 初夏没有关摄像机,朝他走了过去。 “初夏,想好了吗?”沈未边说边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疲倦。 初夏没想到他这么快能改口。 方才她提议后,沈未倒是显得无所谓道:“叫你初夏可以啊,礼尚往来 ,私下里,你叫我沈未。” 属于两人之间的约定,在这个夜晚达成。 不再是“夏导”,而是“初夏”,生疏感少了点,亲密感多了点。 “要不要让人民警察保护你?”沈未抬眸,漆黑的眼眸里透出红血丝。 初夏没听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问他:“什么?” 她不知道沈未之前怎样过的,但这两个月来,她看到的沈未,像钢铁铸就的铁人,可以整晚整晚地看卷宗、分析案情,可以整晚整晚地去查找线索。 他开会时最常挂在嘴上的是:“我们一定不要放弃一丝一毫的线索,也不要放弃侦破的信心,要保持一股向上的精气神。” 给其他人注入力量时,他自己做表率,第一个冲锋陷阵,第一个熬夜查案。 他像队伍里的一根定海神针,只要他在,那股精神气就在。 等初夏反应过来沈未说这话的意思,心尖儿一阵发颤。 谁不想跟暗恋的人,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呢。 第51章 沈未提出住他那儿后,初夏一直在想,要不要跟他一起住。 跟他同居,从源头解决了自己以后可能还会遇到犯罪嫌疑人的情况,有警察保护她,会比她跟徐依梦一起住,安全很多。 何况,他还是她的跟拍对象,住在一起,也方便拍摄他的日常生活,关于素材的整理、剪辑,也可以跟他一起协商。 还有,能拥有一个跟他多相处的机会,她想抓住。 她不想再错过了。 她跟沈未说:“沈队,以后我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谢谢!” “既然都谢我了。”沈未微笑道,“那就笑一个吧。” 如果沈未没记错,她这段时间一次都没笑过。 她还跟从前一样,神色一直淡淡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太在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初夏倒是很听话,乖乖照做,可她只是扯了扯两边的嘴角,笑得格外生硬。 “夏导,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学会怎么真笑啊。”沈未将食指放在初夏的唇角,轻轻地往上勾了勾,同时朝她笑着,“嘴角往上扬,眼睛记得也要弯起,这样笑,笑得才比较自然。” 嘴角两边的食指,仿佛炽热的火焰,瞬间将初夏点燃。 明明空调的温度打得好低,她却依然觉得好热,世界仿佛静了下来,耳边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 她仿佛可以听到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眼前穿着警服的男人,仿佛变回十八岁风华正茂的少年。 “初夏,最好再笑一下,要笑得自然些,不要假笑。” “对,你就该这样笑。记住现在的感觉,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笑。” 十八岁的沈未教她如何笑得自然。 二十九的沈未依然教她如何笑得自然。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一样地有耐心,一样地在乎她,笑得自然不自然。 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第二个,像他这样对她的人了。 * 初夏是坐沈未的越野车回去的,不过四五分钟的路程,车停在了地下车库。 他们同乘一座电梯,沈未按下了“7”。 这是一栋比较新的公寓楼,电梯映出她的身影,而她的身旁站着的男人身形修长,正懒懒散散地靠着电梯墙壁,不复白日里的凛然正义。 随着数字的跳动,初夏的心脏也禁不住地快速跳动着。 当她要真正进驻他的领地时,她又期待又紧张,双手拘谨地交握在胸前,掌心泛着潮。 电梯门开了,初夏走了出来,沈未紧随其后,步调依然懒散,眼睛微微眯着,像没睡醒的样子。 初夏跟在他身后,来到了706门前。 门锁不像她住的老小区,还用钥匙,他直接按了指纹,门便开了。 初夏进去,站在玄关处,发现他的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简单,敞开式厨房,跟客厅连着,色调为地中海式的蓝白色调,清新脱俗。 像迈入了一片海。 沈未找出了一双鞋,深蓝色的,尺码很大:“夏导,先将就着穿。” “谢谢。”初夏换了鞋。 沈未领着她介绍了房子的格局,两室一厅的格局,一个是卧室,另一个卧室是书房。 “夏导,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晚上先睡我房间。”沈未打开了卧室门,“等明天你把东西拿过来了再换床单、被子。” “你呢?”初夏没想到他会对待老同学好到这种份上,竟然会主动把床让给她,书房是没有床的,“你睡哪里?” “睡客厅。”沈未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一件很小的事。 客厅的沙发长是够长,但睡上面总归不舒服,何况他是主人,她才是借住的那个人。 作为客人需要有客人的自觉,初夏说:“没事,我睡沙发。” 沈未像是知道初夏的性格,并未勉强她,而是拿过来一床叠得像豆腐块一样的夏凉被,放到沙发上。 夏凉被米白色底,上面有两条并肩游弋的鲸鱼。 跟她梦里的那两条鲸鱼好像啊。 …… 初夏从包里拿手机时,翻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直接把包里的东西都倒了下来。 沈未见她如此着急的模样,问她:“丢了什么吗?” “嗯。”初夏回想了一遍,应该是在逃离嫌疑人,拿手机时弄丢的,“应该在刚才嫌疑人离开的那条巷子里。” 沈未见她站了起来,匆忙地往门口走:“非要今天去找吗?” 初夏停了下,没转头,而是回了声“嗯”。 “对你很重要吗?”沈未疾步走上前,拽住她,看着她裤子磨破的地方,还有她没有处理的手心,“明天去不行吗?” “重要,很重要。”初夏急得眼睛都红了,声音也泛着哑,“我不能没有它。” …… 沈未不明白什么东西对初夏那么重要,她破了的裤子没换,伤口没处理,慌里慌张地下了车,从巷子口一直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慢,弯着身子看地,佝偻得像一把弯折的尺子。 他问她在找什么,她也不说,只好跟在她身后,看有没有掉落之物。 不知是她找累了,还是找失望了,停了下来。 夜晚的巷子很寂静,他清晰地听到了她轻轻的叹息声。 “如果找不到,明天白天再来吧。”沈未走到她身旁,“晚上太黑。” 初夏知道,大晚上的让沈未陪着自己找很不合适,但她很怕第二天来,东西就再找不到了。 她摇了摇头,坚定道:“一遍不行,可以再找几遍,要学习你们警察在案发现场找物证的精神。就是……让你陪着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沈未不想给她太大的心理压力:“不用这么说,万一我能在现场找到点什么嫌疑人留下的物证呢。” 既然她想找到的决心这么大,他也就拿出刑警找物证的态度,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路面,草丛里,杂物后面都翻了个遍。 “是这个吗?”沈未在一个废弃的腌菜缸里找到了一个溜溜球。 “不是。” “这个呢?”沈未在草丛里找到了一个绿色的弹弓。 “不是。” “这个?”沈未在一个花盆里找到了一抹蓝。 初夏不抱任何希望地去看,刚想摇头,看到他手中的两条鲸鱼尾巴时,用力地点了点头,刚想从他手里拿过来,却被他躲开。 “这对你很重要?”沈未举着蓝色编织手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高三那年圣诞节,我送你的。” “不……”初夏有点支吾,红着脸说,“不是。” “初夏,为什么不敢承认?”沈未把手链转了一圈,编织手法跟他送的那条一样,就连两条鲸鱼尾巴的大小都一样,只是手链有点泛旧了,蓝色、白色部分都有点褪色。 沈未又说:“这世上找不到第二条一模一样的。” 初夏一惊:“为什么?” “这是我亲手编的。”沈未一字一句地说,“全世界只有一条。” …… “妈妈,那两个人是在偷偷谈恋爱吗?” “小孩子不要看,赶紧进屋。” “我不要,我想看。我不看,怎么知道以后怎么谈恋爱啊。” “妈妈,你看,哥哥给姐姐东西了,是什么呢,看不清。啊,哥哥帮姐 姐戴在手上了,是手链啊!” “妈妈,我以后也要找一个帮我戴手链的小哥哥,怎么样啊?” “你这小孩,一天天瞎想什么!作业写完了吗?赶紧的,回去写作业!” 第40章 他要做什么?她暗恋的少年,热烈得像…… 初夏的睡眠浅,尤其还睡在沈未家,这让她感到很不真实。 晚上不知何时睡去,只记得她睡时,书房里灯还亮着,传来翻页的声音。 醒时不是被吵醒的,而是被疼醒的。 随着“砰”的声音响起,她发现自己从沙发上掉了下来,刚想要爬起来,却听到响起慵懒的男声:“睡觉怎么这么不安分。” 初夏吓得一动不敢动,连忙闭上眼睛。 他朝她走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尖上,弄得她的心颤颤的。 他停在了她的身旁。 他要做什么? 初夏克制住自己紊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睡时的状态,尽量让自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须臾,她的身体忽然被人打横抱起,她的全部重量都在他的双臂间,身体贴着他的胸膛。 那股清冽的雪松味丝丝缕缕地传了过来,如漫天大雾,将她团团包裹。 第一次被他抱着,她才发现,他的胸膛多么宽厚、多么温暖,好像……还听到了狂乱的心跳声。 只是,分不清你我。 她第一次生出了“好想沉溺在他怀抱里”的念头。 如果她是一头鲸鱼,此时的他,便是漫无边际的海洋。 而她,可以尽情地在他的世界里遨游。 第52章 十一年的暗恋,此刻,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哪怕转瞬即逝,她也甘之如饴。 拥抱时间不过几秒,初夏却觉得时间漫长得仿佛转了几个春秋。 被轻轻放下,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身体,他的胸膛也随之离开,她的身上被盖上薄薄的软被。 一切归位,只有她腰际的滚烫,提醒着她,他来过。 接着她听到了锅碗瓢盆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 难道他在准备早餐? 初夏背靠着厨房,悄悄地转了个身,再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道小小的缝,看到沈未正围着半截围裙,在做早餐。 她不由得一惊,以为他会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不会做饭,不会洗衣,不会做任何家务。 他是山巅白雪,落不到人间。 做饭的动作很娴熟,看起来像做过很多次了。 空气中飘起鸡蛋的味道,她实在没法再继续装睡了,再怎么样,她这个客人都要去帮点忙。 初夏掀开了薄被,从沙发上起来,听到他跟她打招呼:“早!” 从昨晚住在他家,到现在他跟自己说“早”,她都觉得像在做梦。 “早啊!”初夏朝他打招呼,“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不用。”沈未拿着铲子翻炒煎蛋,见她平日里扎的单根麻花辫已散开,打着自然卷,像一只可爱的卷毛犬,冷然的眉眼不禁弯了弯,“你先去洗漱。” 初夏站在镜子面前,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羞得直挠头发。 她洗漱完,很想帮沈未做点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 起初沈未没发觉什么,没几天,见她从不做饭,每次看到他做饭还特意躲得远远的,他便察觉到了异样:“怕火?” 初夏没有回答,沉默代表了默认。 搭伙过日子期间,初夏跟在沈未后面跑东跑西,下厨的机会并不多,但每次都是沈未做饭,她洗碗,配合默契。 一天晚上,初夏正在洗碗,沈未走了过来:“今天你别洗了。” “怎么了?”初夏有点懵地看他。 “我来。”沈未想从她手里接过碗。 “为什么?”初夏的手往后缩了下。 每次都是他给她做饭,她已经感恩戴德了,再不洗碗,她过意不去。 “你不是还要整理素材吗。”沈未看着水流过她白皙的手指,左手腕上不再戴着电子手表,而是戴着一块银色手表,链子很粗,笨重得有些像男款手表。 她的手腕太细,哪怕扣到最后一个,也还是滑了下来。 好几次,沈未发现,只要她的手表滑下来一点,她都要把手臂垂下来,让手表再滑到手腕最前端。 这次,她似乎忘记了要隐藏,他看到了她手腕上的伤痕,一道道,狰狞地盘踞其中,仿佛吐出信子的毒蛇。 等初夏察觉到沈未在盯着自己的手腕时,想再缩回手已经晚了,却还是下意识地垂下手,手表落回手腕处。 水还在哗哗地流着,流过她的手背,溅到手表上,打湿了表盘。 银色表盘,表盘里有一头一跃而起的蓝色鲸鱼。 手表下方,藏着一条蓝白色的编织手链,下方挂着两只好看的鲸鱼尾巴。 “你的手腕怎么了?” 初夏被问得一惊,手里的碗往下一滑,眼看要砸到水池里,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没……没什么。”初夏显得有些慌,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 “初夏,你还在伤害自己吗?” 初夏没有回答。 “初夏,别再伤害自己了,遇到问题了,可以咨询人民警察,比如我,我会尽我的责任,帮你解决。”沈未的声线低沉,语气却很柔和。 说出的每个字,落在初夏心头,仿佛一颗颗弹力珠,在她心脏上不停弹跳。 眼前的男人,仿佛穿越时光,回到十八岁。 那年,他送她回家,在14路公交站台,他跟她说: “初夏,别再伤害自己了,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如果不想,可以去找心理医生。” 他还送她一颗红色巧克力豆,告诉她: “留着最好的身体,去你想去的未来。” 不管是十八岁的沈未,还是二十九岁的沈未。 似乎一点没变。 他还是会看到她不被他人察觉的细枝末节,会在看到她的伤痕后,不去揭露她的伤疤,而是用善解人意的话语安慰她。 他像夜空中的一颗星星,白天你看不见它,但一到夜晚,他最闪亮。 闪亮得照耀着她晦暗不堪的十八岁。 初夏笑了笑,说:“沈未,我长大了,不会伤害自己了。都是以前的旧伤。” “行。”沈未边洗碗边说,“你先去忙吧,我来洗碗。” 这时,沈未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是《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每次听到这铃声,初夏总有种很微妙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无数窜起的电流,流过她的每根血管。 “来,帮我拿下。”沈未微微颔首,朝初夏示意。 初夏低头,朝他迈出两步,看着在他裤子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探出手去,发现手竟然在微微颤抖,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明明只是帮他拿下手机,她为什么要如此紧张? 手刚碰到他的运动短裤,像被触电般,心尖儿瞬间炸开无数的火花。 掀开薄薄的布料,几乎贴着他的大腿,她的耳根瞬间红了一片,脸颊也如火般地烧了起来。 短短几秒,如过百年。 拿出手机,手心、指腹全是他身上的温暖,烫得她一阵悸动。 “帮我点。”沈未没有接她递过来的手机,而是举了举手中的碗。 这么晚了,初夏并不希望有什么警情。 一旦他晚上出警,又要整晚地熬夜了。 初夏看了眼屏幕,上面跳动着的人名,她认识——齐斯暮。 她按了接听键,递到沈未耳边。 齐斯暮问:“未哥,最近忙吗?” 沈未说:“怎么了?” “上次跟你说的女生,有没有兴趣见一面?” “不用。” “未哥,过了年,你就三十了。”齐斯暮摆出了长辈的口吻,听起来挺为他着急,“你老大不小了,别天天忙着工作,耽误了人生大事。” 沈未垂眸看了眼初夏:“我的人生大事没耽误。” 初夏被看得心尖儿一颤,他什么意思? “不是吧,你找到人生伴侣了?” “在找的路上。”沈未又看了初夏一眼,“快了。” 初夏正好对上了沈未的眼 眸,他的眼睛漆黑干净,看她时很亮,还含着一丝笑意。 像会说话,在说些什么,她看不透。 但觉得有一丝暧昧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谁啊?”齐斯暮格外兴奋,激动道,“我认识吗?” “等找到了再告诉你。”沈未说,“别光催我,你呢?” “没合适的啊。”齐斯暮的语气显得无所谓,潇洒道,“大不了一个人过。” “祝你早日脱单!” “借沈队吉言!”齐斯暮说,“我听际遇说,国庆节你们班有同学聚会,你去吗?” “你去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年都去。” “我到时看看。”沈未把洗干净的碗放到橱柜里。 “未哥,你不会在洗碗吧?”齐斯暮听到了洗碗的声音。 “嗯。” “你不是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吗,看来今天是真不忙。” “没其他事,挂了。” “今年的同学聚会你去吧。”齐斯暮说,“你不是想见……” 没等齐斯暮说完,沈未洗完手里的泡沫,从初夏手里接过手机:“好了,我尽量。” 沈未把手机放回口袋,问初夏:“你都听到了吧?” “嗯。”初夏轻轻应道。 “你们班,好像每年都会组织吧?” “嗯。”初夏点了下头。 “你……每年都会去吗?” “嗯。”初夏的声音变得越发轻了,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去的烟,混着些许少年哀愁。 她每年都会去,只为能见沈未一面。 然而,一次都未能如愿。 初夏见沈未要走,连忙说:“你呢?你会尽量去,是吗?” 去吧,沈未。 再去一次夕照镇吧。 你去看看,十年后的夕照镇,凤凰花还是开得如火如荼,凌霄路附近的那片海还是蓝得像玻璃海,“自在”书店还在,《我与地坛》卖出去好多本。 你去看看,我们一起待过的夕照一中,教室里的桌椅换了几批,食堂里的菜品比之前丰富了,假山还在,多了一个许愿池,里面有好多好多硬币,但听说总有人偷硬币。 看看总没有坏处。 你就去一次吧,沈未。 第53章 “看情况吧。”沈未不能保证,毕竟他的工作会面临太多突发事件,“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去。” 这晚,初夏是抱着一丝沈未在国庆节终于可以回一次夕照镇的想法入眠的,但凌晨两点依然被噩梦惊醒,脑门上都是汗,人也滚落在地。 她看到一侧有灯亮着,落在黑暗中的那一圈光影,仿佛猎人拉出的一把弓,即将朝她射出利箭。 初夏的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而后看到那个光影里落入一道黑影,黑影朝她的方向走来。 猎人发现她了?来找她了?她要怎么办? 脚步声来得很快,影子几乎是冲过来的。 初夏吓得本能地往后退,但僵住的身体,只能像蜗牛,慢慢往后挪。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冷汗越来越多,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 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直到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初夏,你没事吧?” 眼见他的手要伸过来,初夏吓得往后躲:“你要做什么?” “你脸上都是汗,我帮你擦一擦。”沈未看着满脸冷汗的初夏,她看起来惊魂未定、失魂落魄。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初夏了,好几次他在书房分析案情或看书时,都会听到沙发这边的动静,听到她的呢喃声,甚至说话声,还有偶尔她摔到沙发下的声音。 每次他都会去看她,她都没醒,躺在地毯上,蹙着眉,脸上、额头上都是冷汗,身体侧躺着,蜷缩成一团,小小一只,嘴里有时候喊着:“不要,不要……”,有时候喊着“奶奶,奶奶……”,有时候还喊着“喂,喂……” 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初夏,仿若风雨中的枯草,不堪一折。 他没有喊醒她,而是蹲下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不喊了,身体放松下来,他才会把她再抱到沙发上。 沈未跟她提过几次让她睡床他睡沙发,都被她拒绝了。 别看她乖乖巧巧,有时候还真是倔强。 “沈未,是你吗?”像是为了确认,初夏抬手摸向沈未的脸颊。 那么刚毅的男人,原来,脸颊竟如此柔软。 我触碰到你了,沈未。 这是多美的一场梦啊! 就让梦的时间久一点吧! “初夏,是我。”沈未轻轻动着嘴唇。 黑暗中,他的眼眸还是那么亮,嘴唇还是那么好看,下颌线还是那么分明。 她看见他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见他的眼睛眨了一下。 多么美好又真实的存在! 心间有什么情绪在猛烈翻涌。 月亮升起,她暗恋的少年,热烈得像一场夏日炙热的风。 初夏动了下拇指,一不小心,轻轻划过他的唇。 心脏倏然猛烈颤动。 仿佛被惊雷击中。 他的嘴唇,比他的脸颊还要柔软。 “初夏,还要摸多久?” 声音很好听,气息很温热,如汹涌潮水,几乎要将初夏兜头覆没。 第41章 初夏,可以抱一抱我吗?他的声音低低…… 黑暗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磨着她的耳朵。 初夏猛然回神,松开手。 这不是一场梦。 眼前的沈未,不在梦里。 她不该越界的。 “对不起。”初夏垂眸,低低地说。 “你又做噩梦了?”沈未帮她擦着汗,动作显得很自然。 “你一直都知道?”初夏抬头,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讶异。 “是不是因为睡沙发,一直没睡好,所以每晚都做噩梦?” “不是。”初夏的眼神有些闪躲。 “那是因为什么?”沈未见她迟迟沉默,并不强求,“不说也没关系。” “沈未,”初夏抬头看沈未,眼眸里出现难得的颓然和忧伤,仿佛干净湖泊里掉入抹不掉还持续散开的污染源,“你说,这世上已经有初阳了,为什么还要有我?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沈未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听到这里,瞬间停住。 “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前,你可以是任何一切;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你就只能是你自己。” “初夏,你是初阳的妹妹,是廖知书的女儿,这些都是外界给你的身份。” “除去这些身份,你只是你自己,你可以完全主宰你的人生、决定你的命运。”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你不要再陷在过去了。” “你看过每天六点的太阳吗,每天升起的形状、颜色、速度都不一样。任何事物都在变化,何况人呢。” “你是不是也该变一变?我知道这很难,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但试一试吧,初夏。” “你不用一直赶路,你的心也需要安放。” 初夏没想到沈未会跟自己说这么多,噩梦退散,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我是谁,我可以做什么?”初夏的眼里透出茫然。 “抛弃过去,去做你想做的事。”沈未说,“只要世界不被瓦解,你就可以做自己的君王。” * 那晚,初夏在沈未的说服下,睡在了他的床上,理由是:“我睡眠浅,每天都会被你掉下沙发吵醒。” 不知是不是床上有他的气息、他的味道,那晚,初夏睡得格外安稳,再没有被噩梦惊醒。 从那以后,她这个客人便占了主人的床,而主人却只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做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少,反而经常会做十八岁那年的梦,梦见自己又遇见十八岁的沈未。 她 不再是胆小鬼,梦里的她,跟沈未大胆地表白:“沈未,我喜欢你!” 得到的不是沈未的拒绝,而是抱住她,在她耳边亲密地说:“初夏,我也喜欢你!” 醒来,才发现是美梦一场。 到底是她贪念太多,才会做如此绮梦。 听齐斯暮跟沈未打的那通电话,初夏分析出,第一,他没有女朋友。第二,他好像快找到他的女朋友了,这位女朋友还可能是他的人生伴侣。 他是在追谁吗? 但他工作那么忙,她一直跟拍,没看到他见过任何工作以外的女人啊。 还是说,用手机保持联系? 有诸多猜想,但每个猜想,都让她很不安。 她看似近水楼台先得月,但藏匿的心事没有一点冒出头,总有会被别人捷足先登的可能。 要不要跟他透露点什么信息? 怎么透露呢? 初夏问过徐依梦:“依梦,我有个朋友,喜欢一个男生很久了,那个男生可能还喜欢别人,你觉得她是收起自己的喜欢,还是试探下男生喜欢的人是谁?” 徐依梦问她:“你朋友多大啊?怎么搞得跟高中生谈恋爱似的。” 初夏没有如实告知,生怕不小心说漏了,被徐依梦发现这个人是自己。 初夏又问:“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徐依梦说:“如果是高中生,就先好好学习啊。如果上大学了或者是工作了,收起喜欢不可取,还是要勇敢点,可以试探下。” “怎么试探呢?” “比如,如果有机会玩游戏,就玩真心话大冒险,问比较具体一点的,把范围缩小。” 真心话大冒险这样的机会,初夏从没有过。 一直到九月底,初夏才找到一个机会,那天,她坐着沈未的越野车回去,车里响着《我不愿让你一个人》的旋律。 这次,她看清了歌单名—— 等初夏。 前面亮起了红灯,车停了,沈未似乎并未察觉到初夏的异样。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等初夏”,心脏仿佛骤停,耳边的车水马龙声都消失了。 初夏转头看沈未,怯弱的一颗心,生出勇气:“沈未,为什么歌单名叫‘等初夏’啊?” 沈未侧头,看着她的杏眼,嘴角微微勾起: “我喜欢初夏。” 时间瞬间静止,窗外的树仿佛也停止了晃动,她的心脏倏忽漏跳一拍。 烟火尘世,好似变成了一片辽阔的海洋,她成了一条摆着尾巴欢愉向前游的鲸鱼。 而身边的沈未,成了另一条鲸鱼。 陪着她游过同一片海域。 沈未,你喜欢的初夏,是我吗? 这样的念头,只生出一瞬,转眼消弭。 怎么会呢。 沈未喜欢的人,怎么会是我。 如果喜欢的话,为什么十年都没有联系过一次? 那条鲸鱼又游回到它的海洋。 眼前的绿灯亮了,车开始启动,她的世界又喧嚣了。 刚才的那句话,仿佛一阵风,飘散了。 试探……宣告失败。 …… 把车开往地下车库时,沈未的手机响了,只瞥了一眼,没再管。 手机停了又响,初夏看过去,上面不停闪动着“爸”。 他跟他爸的关系怎么样了?还跟之前一样吗? 第54章 看他这样,似乎不太好。 他停了车,也没去接电话,而是任由手机响着。 也许是听烦了,直接摁了挂断键。 沈未没有像往常一样停好车就解开安全带,双手还搭在方向盘上,过了会儿,脑袋埋在方向盘上。 他看起来很疲累,比他整晚熬夜后还要累。 初夏抬手,想要拍一下他的后背,跟他轻轻拍她时一样。 胆小鬼终于克服胆怯,左手落在他后背,轻轻地拍了一下,声音软软的:“沈未,你还有我。” 他的脊背僵了下,随即从方向盘里抬头,侧头看初夏,用征询的口吻问她:“初夏,可以抱一抱我吗?” 声音低低的,眼眶有点红。 人前刚毅冷峻的男人,此刻却像需要人守护的脆弱小孩。 初夏被他的提议惊到,但她知道人在脆弱时,安慰的话语、一个拥抱,意义有多重要。 她伸出双手,他顺势抬头。 终于,她将他抱入怀中。 他像个孩子似的,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 他也抱住了她,侧脸微微贴着她的侧脸。 好烫啊! 拥抱温暖得像太阳。 她的心跳忽然紊乱,怦怦怦乱跳,声音渐大。 每一次的靠近,每一次的接触,都像鲸鱼游进温暖海域,遇见了树木葱茏的岛屿。 “初夏,你的心跳好快。”靠在她的胸口,感受到她小山般的起伏,也听到了有力的心跳。 初夏怔怔地抱着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红着脸说:“我第一次抱别人。” “你的怀抱,很温暖。”沈未把她又抱紧了,“我很喜欢。” …… 回到家,沈未照常先让初夏洗漱,他又回到了惯常的坚毅模样。 方才的那个拥抱,飘飘渺渺的,悬在半空,仿佛一场梦。 洗漱完,整理素材时,发现拍的沈未,哪个都好,每次选择时,都会犯选择困难症。 等她整理好,已经十一点四十,拿起杯子想喝水,发现杯子空了。 刚走出卧室,却迎面看到正在擦着头发的沈未,他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上身没穿衣服。 她看到警服下的他,身材好是好,肌肉线条明显,八块腹肌,块状分明,但他的身上大大小小地分布着伤痕。 他后背还留有伤痕吧? 他的脖颈处挂着一条项链,黑绳的,平时被警服或圆领t恤挡着,看不清全貌。 这才看出,吊坠是棕色的,像……一枚子弹。 恰好落在胸肌处,透着勾人又禁/欲的张力。 “初夏,你还要看多久?”沈未的视线坦荡荡地朝她看来,水珠顺着额头的发,滚落脸颊,又落到他凸起的喉结上。 “我……”愣住的初夏这次迈开步子,低下头,“我去接水。” 但好奇心还是让她在路过沈未时,悄悄看了眼他胸前的吊坠。 是一枚子弹壳。 为什么要戴子弹壳? “后天下午两点,回夕照镇,住一晚。” 初夏停住脚步,抬头看他:“去做什么?” “你的工作不是跟拍我吗?”沈未拿下毛巾,顶着散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慵懒的狗狗,“我回去参加同学聚会,提前一天回去看夕照一中的国庆晚会。” “好啊。”初夏的梦想成真,内心雀跃不已,却克制住,只朝他笑着。 “对,就这样笑。”沈未看着她嘴角的两个小梨涡,有些入神,“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啊!”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初夏忽然红了脸。 她已经好久没有练习该如何笑了,毕竟没有人在乎她笑不笑。 在电台工作期间,大家在各自的岗位上,各行其是。 在别人眼中,她不过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跟沈未在一起的时光里,她经常会不自觉地笑,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有时这样的好心情也会在别人面前展露出来,徐依梦就问过她几次,问她有什么开心事,最近都爱笑了,以后要多笑笑,也说过,她笑起来很好看这样的话。 她时常想,她的生活枯燥乏味,沈未才是她的快乐源,曾经是,现在也是。 “以后多笑笑。”沈未说完朝客厅的沙发走去。 初夏没有立刻去接水,而是偷偷地朝他看,看他的背影,肩胛骨下方的地方有一处清晰的伤痕,其他地方也 有大大小小的痕迹,跟前胸一样。 她的心瞬间下坠,如坠入深不可测的谷底。 把她拽回那个闪电夜,他不顾一切地救她,为了她而负伤。 一刀一刀砍中他的皮肤、骨肉,血珠溅到她的脸上,鼻端都是血腥味。 血雾腾起,模糊的是视野,清晰的是剧痛的心脏。 空缺的十年,她的噩梦里又多了一个,关于他被人暴力捅刀,差点丧命。 他倒在血泊中,她大声喊他的名字,可无论她喊他多少声,他都不会应。 庆幸只是梦,庆幸他还活着,庆幸他就在她身边。 她可以跟拍他一年,还可以跟他共处一室。 只是看到这块醒目的伤疤,她的心还是会疼痛不已。 她看着那道伤疤,轻声问沈未:“还疼吗?” “什么?”沈未回头。 “沈未,后背的伤口还疼吗?”问出这话时,初夏的声音都是颤的。 “早没事了。”沈未笑着看她,“这么担心的话,想不想看看?” 灯光晃进他漆黑的眼眸,宛若闪烁着无数星星。 初夏哪里敢去看,光看他的上身就已经羞到不行,支支吾吾地回:“不……不用了。” 接水时,她就后悔了。 其实,她想看看的,看看他的伤口愈合得怎么样,留了多大的疤。 第42章 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想住进乌托邦,跟…… 回夕照镇那天,初夏特意穿了白色polo短袖、新买的深蓝色百褶裙、肉色厚丝袜,搭配一双白色板鞋。 她站在试衣镜前转了几圈,看着镜子前扎着马尾辫的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八岁。 那年错过的元旦晚会,这次他陪她一起去看,意义非凡,她想留下点特别的记忆。 见到沈未时,她惊了下,因为他的穿着,特别少年气,白色polo短袖,深蓝色长裤,白色运动鞋。 看到彼此时,相视一笑。 像是某种默契,穿着都像校服。 沈未朝她伸手,宛若初见,勾唇笑:“初夏同学,请多指教!” 初夏放在身侧的手有点黏腻,在百褶裙上搓了几下,才抬起来跟他回握。 他的手很干净,掌心也很烫,烫意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一阵燥热。 在裹挟着剧烈的心跳声中,初夏用软糯的声音说:“沈未同学,多多关照!” …… 沈未带她去镇上最好的酒店,但只剩下一间双人房,不得不又找了几家,都人满为患。 夕照镇什么时候这么火爆了?入住率这么高? 一打听才知道,国庆节期间会举办音乐节,会来几个小有名气的歌手,有些粉丝一路跟了过来。 最后,沈未只好带着初夏再回到那家最好的酒店,双人房没了,腾出来一个大床房。 还不如双人房。 但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只好定了。 沈未帮初夏把行李箱一起推进房间,自行决定道:“晚上我睡地上。” “到时再说吧。”初夏说,“我待会儿给前台打电话说下,如果有多余的房间,空出来的话,给我们留着,怎么样?” “可以。” 他们在酒店吃完饭,原本想开车去,但走路过去十几分钟,初夏便提议走过去,沈未同意了。 走去夕照一中的人行道上,夕阳快要下山,薄薄的霞光笼着并肩而行的两人。 温热的风吹来,空气中流动着凤凰花的芬芳。 又是一年凤凰花开。 沈未,你看见了吗,夕照镇的凤凰花最好看,每年都开得如火如荼。 …… 到了夕照一中门口,门卫竟然没有喊住他们。 难道是他们的衣服太像校服了? 畅通无阻地踏入了夕照一中,夜幕已沉沉地笼罩下来,柔和的路灯洒落一地。 从前她怎么没发现,扑上灯光的人行道竟也如此好看,投映下摇晃的树影,像一个个朝他们挥手迎接他们归校的卫兵。 走到操场时,操场上还没人,舞台上有人在试设备了。 他们带了折叠凳,放在了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沈未跟初夏说:“你在这里,我去跟认识的人打下招呼。” “嗯。”初夏很乖地点了下头。 沈未走到舞台上,跟工作人员说着什么,嘴角微微往上扬着。 他说,她笑起来很好看。他何尝不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 第55章 沈未,你也多笑笑吧。 就算在你的笑容里陷落,我也甘愿。 晚会七点开始,六点四十,各班同学陆续搬着塑料凳往操场走,没一会儿,操场乌泱泱坐满了人。 有热心肠的同学看到初夏坐在小板凳上,还特意给她搬来了两张塑料凳:“学姐,坐这个吧。” “谢谢。”初夏看着小学妹,发现她穿的校服跟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差不多,竟然还是十年前的。 沈未是在晚会开场前一分钟才坐过来的。 他走过来时,人群中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喧闹声,是女生们的尖叫声。 初夏看到身旁的女生们,个个都看着沈未,她们的眼里冒着星星。 她知道这种感受,虽然自己看沈未的目光,从未敢像她们这么明目张胆、这么炽热,但她知道,这是被一个人惊艳后的反应。 是啊,谁都会被如此冷峻帅气的“星星少年”吸引吧。 “天哪,这是我们学校的男生吗?帅爆了!” “你不觉得,他比我们学校的校草还帅吗,走路的样子,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 “是的是的!有种我心目中的漫画少年,走进现实的既视感!” …… 沈未没在意女生们的眼光,也没在意她们的讨论,径直坐到了初夏的身旁。 有大胆的女生,趁着晚会前几秒,急匆匆地问沈未:“这位同学,可以交换下联系方式吗?” “不用。”沈未回答得干脆,“我有女朋友了。” 什么?他有女朋友了? 难道他已经追上那个他喜欢的女生了? 但为什么连他女朋友的影儿都没见着。 这人的女朋友在哪里? 还是说……这只是他拒绝女生找的理由? 应该是后者吧。 但愿是后者。 …… 夜晚的夕照一中,不冷不热,吹来的风刚刚好。 歌舞节目,尽显少年们的朝气蓬勃,只是有些遗憾,遗憾当年没有听到沈未唱那首《stayalive》。 幽默的小品节目,逗得台下师生发出阵阵笑声,初夏也沉浸其中,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笑声飘荡在夜空中,仿佛有人在哼唱着最美的青春歌谣。 小品结束后,男女主持人登场,女生的声音甜美洪亮,问男主持人:“林寒,你看过《白日梦想家》吗?” 男主持人自如接话:“看过啊。” 女主持人看向舞台下方:“在场的同学们看过吗?” 初夏点了点头,随即侧头想去看沈未,却发现他不在身旁。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去哪里了? “下面有请传说中2014届毕业的学神兼校草学长沈未给我们带来《白日梦想家》的主题曲《stayalive》。” 初夏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嘴巴情不自禁地微微张开。 发生了什么? 沈未来演唱《stayalive》? 直到初夏看到沈未挎着吉他走入舞台,才有了点实感。 即将演出的主角,是沈未。 射灯打在他身上,像光追逐着他。 修长的手指拨动吉他弦,他看着舞台下方,那一刻,似乎正与她的视线交汇。 他的声线沉磁深情,唱出的每个音节,都如初雪般,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心上。 她的视线一直追寻着他的身影。 在热闹的人群中,她终于,可以再一次光明正大地望着他。 再不用像从前那样,只能偷偷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拨动吉他弦的姿势那么慵懒自在,像一阵自由的风,在舞台 上恣意地飘来飘去。 而他的视线,好像从未移开过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时光仿佛被调拨到十年前,那个她疯跑的夜晚,跑得再快,还是错过了他的演出。 十年了,那年的遗憾,他替她补上了。 谢谢你,沈未! 谢谢你唱《stayalive》! 她摸着左手腕上的鱼尾手链,想起了那晚他捡到手链后的情景。 他问她:“为什么不戴在手上?” 她沉默不言。 他说:“我帮你戴上。” 一如当年,他把尾部的绳子拉开,套在她的手腕上,将绳子拉到合适的长度,说: “以后不要弄丢了。” “以后都不要摘了。” 沈未,你送我的东西,我怎么舍得弄丢呢。 以后,我会好好戴着,不会再摘下了。 舞台上闪着光的男生,似天边星光,筑起了一座乌托邦。 我想住进乌托邦,跟暗恋的少年,一起行至天光。 * 沈未唱完,掌声雷动,初夏听到女生们的纷纷赞叹声。 他好像还是彼时少年,做什么都耀眼。 哪怕他从舞台上走下来,走在夜色中的样子,也迷人得厉害。 她的心,一直停在他的世界。 他越走越近,她反而不敢看他了。 猛然想起,方才竟然没有录下他的舞台秀。 但那么专注地看他的演出,已经知足。 等他坐到她身边,初夏朝他靠近,低声跟他说:“唱得很有‘沈未’的特色。” “我是什么特色?”沈未的眼睛微微上挑,眼眸里含着笑。 “就……光落在人间。” 光不只落在人间,光还落在她的心间。 初夏说完不敢去看沈未的反应,她好像听到了他的轻笑声,声音贯穿所有的喧嚣,直抵她的耳膜,戳中她的心脏。 看,少年又掀翻了心动! …… 晚会结束,初夏本想回去,沈未提议在学校里到处走走。 这样的时光,以前从来没有过,第一次跟沈未走过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再绕到可供休憩观赏的小花园。 时间忽然慢了下来,月色也变得无比温柔。 他们走到了假山处,果真,这里多了一个许愿池。 初夏像个孩子似的,跑了过去。 沈未从未见过她走得如此匆忙,仿佛急着要一探究竟。 初夏跑到许愿池前,如听说的那样,里面摆满了硬币,看来偷硬币的人业务繁忙,还没顾得上这里。 里面多的是一角、五角的硬币,一元的少。 “你要许愿吗?”沈未走了过来,看着水池,池子不大,但里面的硬币倒是挺多,“许愿的人不少。” “沈未,你说许下愿望,就能成真吗?” “总比不许强吧。”沈未说,“你带硬币了吗?” 初夏刚想从斜挎包里拿硬币,只见沈未伸出了两只手,握成拳:“选一个。” 初夏把他的左右手看了又看,最后选了右手,指了指:“这个。” 他摊开右手,掌心里是三枚一元的硬币:“都是你的了。” “谢谢!”初夏从他掌心拿硬币时,指间微微触到他的掌心,勾起了一阵细细密密的电流。 她的心脏,像被他握在了指间。 她的脸悄然红了起来,被夜色挡着,他不会发现吧。 三枚硬币,每枚硬币上都有他的温度,烙铁般烫着她的手指。 许什么愿呢? 许愿池里,倒映着月色。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像一颗永不陨落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微风拂过,夜明珠就一闪一闪地晕开,涟漪四散。 仿佛初夏跳得愈发剧烈的心跳。 半晌,初夏抬头看一旁的沈未:“沈未,要不你先许吧。” “女士优先。”沈未抬手做出绅士的动作。 初夏其实是没想好许什么愿。 许愿这件事,她格外谨慎,活了二十九年,许过的愿寥寥无几。 小时候偷偷地为自己许愿,结果一个都没实现,后来再也不为自己许愿了。 遇见沈未后,他为她受伤住进急救室的那次,她第一次去寺庙为他祈福许愿。 也会在每个节日,默默地祝福他。 许的愿望都与他有关。 每年新年都许一个“希望能再见沈未一面”的愿。 不知是她许的次数多了,还是上天怜悯她的坚持和诚恳,才终于让她得偿所愿。 良久,她朝许愿池里扔了一块硬币,双手合十,接着又陆续扔了剩余的两枚。 许了三个愿。 “你还真贪心。”沈未笑她,“我以为你会用三枚硬币,许一个愿。” “多许一个,总有一个成真吧。” 初夏是贪心,但她的贪心只限于沈未。 “你要不要也许一下愿?” “这些都是骗小孩的。”沈未双手插兜,有些不屑,“我是大人了,没必要。” 他的意思是……她是小孩? “沈未,许愿不是小孩的专属,大人也可以。”初夏从斜挎包里掏出一把硬币,“许吧,想许几个都行。”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沈未只拿了一枚硬币,“剩下的留着你下次许愿。” 第56章 沈未,下次许愿,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初夏握紧了手心的硬币。 看到沈未将硬币扔到许愿池里,恰好跟她扔的其中一枚叠在一起,仿若相依相偎的两块石头,永不分离。 一向看起来不羁懒散的他,正双手合十,许着只有他知道的愿望。 月色笼了他一身,光芒四射,仿若神祗。 少年似越过长风,奔赴她的黑夜,为她亮起一盏灯。 …… 逛完小花园,初夏坐在长椅上休息了会儿,起身时,听到了嗤啦的声音,低头一看,肉色长筒袜被刮破了,长长的一道,露出里面的皮肤。 残损的、丑陋的皮肤。 她吓得惊慌失措,连忙用手盖住,暗暗祈祷沈未不要转身,千万不要被他发现。 然而,她一抬头,便看到沈未走了过来,看着她用手盖住的地方,问她:“怎么了?” “没……没事。”初夏一点都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慌乱地应。 “初夏,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沈未蹙眉,“难道我仅仅只是你的跟拍对象吗?” 初夏察觉到了沈未的不悦,他看着她的眼神,分明在说“初夏,你告诉我吧”,不再是倨傲冷漠的眼神,而是带着点乞求。 她没见过这样的沈未,给她一种,甘愿为她低头的错觉。 手掌下藏着的是,她从未向任何人展示的伤疤。 伤疤是她抹不去的疼痛过往,她不想暴露在任何人面前。 陈伤难言,何况各有各的隐痛,各有各的想法,终不能感同身受。 而她一直,独自在隐痛里,自我毁灭,又自我修复,再自我毁灭。 这是她一个人走过的黑暗甬道,从没有人陪过她。 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他好像在意她发生了什么。 初夏的手微微颤抖着,一点点地从大腿上移开。 她垂着脑袋,不敢去看沈未的表情,心里紧张得要命。 仿佛在跟他展示一个未知的、丑陋的自己。 这需要她鼓起很大的勇气。 那道覆盖她的影子,从一点到一半,再全部将她覆盖。 她的身前,再没有光了。 她闻到了清冽的雪松味,越来越近地靠近她,再将她包裹。 她看到一只手朝她伸了过来,握住了她颤抖的手,听到他说: “初夏,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你需要我了,就来找我。” “我会陪着你。” 第43章 暧昧她像树袋熊似的,朝他身边钻…… 那些无数个被廖知书折磨的日子,如影片般,从她眼前一一掠过。 委屈、难过、痛楚,纷纷袭来,挤压着她的心脏。 过去了这么久,原来,陈伤依然会疼。 那时候,多希望有个人,像沈未这样陪着她。 可她总是一个人。 在别的孩子被妈妈拥抱着讲故事的小小年纪里,她只能被迫领教她的烟头。 廖知书希望她哭,她却常常咬着牙,不掉一滴眼泪。 这往往遭来更深的折磨。 她听过不少人议论她的腿,说她的腿很好看,又细又长。 她也希望自己能跟其他女生一样,有一双洁白无瑕的腿。 但她知道, 这一辈子,她都无法拥有。 也不能像其他女生那样,露腿穿裙子。 她的丑陋是需要被盖住的。 鼻头忽然泛起酸意,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啪嗒,落在了沈未的手背。 在那颗水珠里,她仿佛看到了一个隐忍不语的小女孩。 与命运抗争,又被命运裹挟。 不过一粒尘埃,最终归于人海。 遥遥夜色里,她听到他说: “哭吧,大人也有哭的权利。” “今天哭一哭,明天就要笑一笑啊。” 她的手,被他握紧了。 …… 沈未让初夏在这里等他,大概过了十分钟,他过来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件藏蓝色的校服外套:“系在腰上,挡住就不会被看到了。” 初夏边接过校服外套边说:“谢谢。” 他把她的伤痕、她的担忧,都看在眼里。 不问她伤从何来,而是给足她安全感。 她很庆幸,自己喜欢的是这样的人。 回到酒店,初夏问前台工作人员,是否有多余的房间,得到的回复是“没有”。 前台小姐姐有点疑惑:“你们不是情侣吗?” 初夏瞬间红了脸,否认道:“我们不是。” “你们看起来很般配啊!”小姐姐笑了笑,“光看外表,就很好磕。” 小姐姐把初夏说得羞涩得不行,一点都不敢看沈未。 从前台到走到楼梯间,初夏都没听到沈未说一句话,一转头看他,看到他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他怎么了? 为什么看着有些不高兴? 两个人站在电梯里,初夏感觉到低气压。 回来的路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正在她疑惑之际,电梯门开了,随之响起的是他的声音:“初夏,你就这么不想跟我住同一个房间?” 电梯外面正好来了一对情侣,初夏先出来了,见过道里没人,才说:“沈未,我不想你总是将就我。” 住他的房子,他偏偏只能睡客厅沙发。 就连住酒店,他也要把床让给她。 她很过意不去。 她希望,他能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我怎么将就你了?”沈未说,“把床让给你就算将就吗?” 沈未开了门,让初夏先进去。 他进了房间,没有往里走,而是站在玄关处,望着初夏的背影:“初夏,我让着你点,也没什么吧,毕竟,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初夏听不见后面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到沈未站在门后。 灯光打在他下颌线分明的脸上,眉眼冷峻,神色中似乎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委屈。 初夏朝他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住,仰头看他:“沈未,谢谢你让着我,今晚,给我一次机会,让着你点,你睡一次床吧。” 沈未,你都两个月没睡过床了。 不要再让着我了。 你这个傻子! …… 不知沈未怎么想的,他没有跟她争辩,选择了睡床。 初夏洗澡出来时,看到离床不远处已经铺了一层白色床单,上面还有叠得像豆腐块的薄被。 第一次跟沈未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初夏觉得紧张,又觉得不太自在。 头发没吹便出来了,水珠挂在长发末梢,珠子似的往下落。 她今天扎了一条马尾辫,但大概是平时经常扎麻花辫的缘故,头发带着自然卷,羊毛卷般,格外可爱。 “初夏,先吹头发吧。”沈未从卫生间探出身,“过来。” 初夏走了过去,想从他手里拿吹风机,未料他直接开了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卷发在他指间飞舞,仿佛飞出一只只蝴蝶。 四周溢出玫瑰味的香气,他看着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 她的脸可真小啊,也很精致。 为什么脸那么红呢? 是因为刚洗过澡吗? 她穿着粉色的套装睡衣,上衣的领口、袖口都镶着一圈白色蕾丝。 跟平时穿职业装的她判若两人,一点没有职业女性的模样,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她的左手还戴着他帮她戴的鱼尾手链,被水淋湿了,蓝白色深了几分。 他的指间时不时掠过她的发顶、她的脸颊,动作很轻,偏偏像在她心里刮起飓风,心跳加速,耳根也不可抑制地发烫。 “沈未,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耳边轰隆隆响,初夏情不自禁地问出口。 吹风机的噪音盖过了她的声音,沈未听到她说了句什么,但她的声音小小的,他没听清,关了吹风机,问她:“初夏,你刚才说什么了?” 初夏脸颊很烫,心脏跳动得厉害,方才的勇气,在他的问询下,如同漏气的气球,瞬间瘪了。 “没……没什么。”她逃也似的跑出了卫生间。 …… 初夏躺在靠床的地上,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进半点光,灯也全关了。 她闻不到雪松味了,鼻端都是酒店里配的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 浓郁的玫瑰香。 换了新的环境,沈未就在身旁,她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无法入眠。 床上那人好像睡着了,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动静。 “沈未。”初夏轻轻地喊他的名字。 无人应答。 她往左移动,再移动,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脱离了床单的位置。 悄悄打开手机上的电筒,不敢直接照着他,把屏幕往下,看到他闭着眼,看起来像睡着了。 第57章 他的右手垂落在床沿,她清晰地看到他虎口处交叉的伤痕。 什么时候受的伤呢? 是出警时受伤的吗? 初夏小心翼翼地探出手,离他的手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 想碰一碰他的指间,想看看他的手指是不是还是那么滚烫。 在距离他指尖只有一厘米的时候,初夏停住了,心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终究没有碰触。 但那么近的距离,好似感受到了他的温度,一种只属于他的温度。 手臂久久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移开,关了手机上的电筒。 房间又归于黑寂,她静静地听,听到晚风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听到了沈未绵长而均匀的气息。 终于,沉沉睡去。 …… “不要,不要,不要……” 沈未听到了一阵呢喃的挣扎声,猛然惊醒,开了床头壁灯,朝声源望去,怎么不见人影? 刚要下床寻找,一低头,发现初夏竟抵着床,蜷缩成一团,身体还在抖着,跟他两个月前晚上见到的她一样。 又做噩梦了吧。 沈未悄悄地下了床,坐到她的身旁,轻轻地拍她的后背,看着她脸上冒出的冷汗,心间袭上难言滋味。 “初夏,你梦见什么了?” 没有回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消弭。 她转了个身,吓了沈未一跳,以为她要醒了,没想到她却像树袋熊似的,朝他身边钻,像寻找温暖源。 直到把脑袋贴在了沈未的膝盖处,双手攀着他的腿,她蹙紧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身体也终于不颤了。 …… 翌日,初夏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床上,大为吃惊。 身边空荡荡的,一摸,凉的。 再去看昨晚自己睡的地上,也没人。 地上的床单、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 沈未去哪儿了? 她下来找了找,他不在房间,等她洗漱完,路过玄关时,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侧头去看,沈未正提着早餐。 “早餐十点结束,给你带了些。” 初夏没想到自己昨晚竟能睡得那么好,一觉睡到九点多。 “谢谢。”初夏说,“我怎么睡床上了?你昨晚……” 你昨晚跟我同床共枕了? 初夏不敢想象那画面,话也无法问出口。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未放下早餐,边摆好边解释,“你昨晚做噩梦把我弄醒了,我想,你应该不习惯睡地上,就把你抱到床上睡了,我睡在了地上。” 初夏 愧疚道:“对不起。” “你是不是每晚两点会做噩梦?”住在沈未住处时,虽然没再听见她掉下床的声音,但经常还是会听到房间里传来她带有恐惧的呢喃声,他一开始没太在意时间,后来发现,每次都是两点,昨晚也是。 “嗯。”初夏点了下头。 这样的噩梦缠绕她许多年了,从儿时开始,一直延续到成年,再到现在。 仿佛怎么也无法摆脱的黑洞,一直吸着她、缠着她。 “关于什么的?” “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初夏并不想一大早便提那种噩梦般的事,不想破坏彼此的心情。 …… 两人下午没什么安排,难得清闲时光,他们逛夕照镇的大街小巷,后来还去了夕照一中,去了昨晚两人投硬币的许愿池,发现许愿池里的硬币少了很多,只剩零星的几枚,有一角的、五角的、一元的。 哪个是他们昨晚投的?已无法辨别。 初夏觉得遗憾,面上露出些许失落,听到沈未说:“初夏,就算找不到硬币了也没关系。只要诚心诚意地许愿,愿望会成真的。” * 同学聚会如约而至,高三一班跟高三二班的都定在了同一家饭店,离初夏住的酒店不远,走路过去十分钟。 两人一起往饭店走时,初夏心里想着,一起去好吗,感觉会被人误会,误会是情侣。 而身旁的男人,却无比淡然,还穿着一件十一年前的蓝色领polo衫。 初夏记得很清楚,是那年国庆节放假,她为他挑选的。 他为什么要穿这件衣服?只是凑巧吗? 衣服看起来很新,也很干净,应该没穿过几次。 她特意穿了一条白色长款连衣裙,扎了两条麻花辫,看起来清纯甜美。 两人走在一起,常常引起路人的侧目,一对璧人,比路边的凤凰花还要美上几分。 初夏被盯得不太自在,有种“沈未是我男朋友”的错觉。 “穿这身,很适合你。”沈未朝她看去,他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看她了,这身打扮的她,仿佛一道耀眼的光源,他忍不住一看再看。 “谢谢。”初夏的脸颊微微泛红,礼貌回应,“你穿的也很适合。” 两人陷入沉默之际,闯入一道洪亮的声音:“未哥,初夏!” 初夏一转头,看到笑得眼睛都快眯起的男人,是齐斯暮。 他穿着白色衬衫、卡其色长裤,有了些职场人士的气质,比之前成熟多了,但眉眼间的少年气还在,笑起来还是那么具有亲和力。 齐斯暮一把揽住沈未,问出了初夏想问却不敢问的话:“未哥,你这衣服……是高三那年,初夏同学给你选的吧?你怎么还在穿?没穿几次吧,这么新!” 沈未抖掉了齐斯暮搭在他肩头的手:“齐斯暮,你烦不烦,一见面就跟机关枪似的。” “你俩……”齐斯暮的目光在他俩身上逡巡一番,随即张大嘴巴,“不会在一起了吧?” 第44章 你在找什么样的人?初夏,你真的一点…… 他的脑袋迎来秋风扫落叶的一拍,听到沈未说:“齐斯暮,我跟初夏现在是合作关系,我们……”话头忽然卡住,“她现在是纪录片导演,我是她的跟拍对象。这次一起来的,住同一家酒店。” “哦~”齐斯暮拖长尾音道,“未哥,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啊?” “别光说我们了,你呢?”沈未转移话题。 “我挺好啊。”齐斯暮朝沈未眨了下眼,“但愿你没机会来找我。” “谁要找你!” 齐斯暮毕业后,如愿以偿当了心理医生。 “初夏同学,你还是单身吧?”齐斯暮看向初夏。 “嗯。” “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过了年,就奔30了。”齐斯暮跟个媒婆似的,开始点鸳鸯谱,“要是男未娶、女未嫁,你俩,不考虑考虑,一起搭伙过日子?” 一起搭伙过日子? 这几个字,仿佛劈下的一道闪电,电得初夏浑身一阵酥麻。 从现在的角度来看,她住在沈未家,他们算是一起搭伙过日子吧! 初夏,你别多想了,他只是你的跟拍对象,他只是为了保护你不被嫌疑人伤害,所以才会让你住他家。 内心的另一个小人跑出来给初夏忠告。 “我们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沈未说,“齐斯暮,这么多年,也从没见你谈过一次恋爱,不会喜欢我吧?” “未哥!”齐斯暮咬牙切齿,“你太自恋了吧,谁喜欢你!” “如果不是的话,找个吧。” “你先找,你找了我再找。” …… 聚会的时候,初夏想见的人一个没见到,林朝朝、孟际遇、阮秋雨,算是高三跟她比较熟的,但她们都没来,也许都忙吧,都有事吧。 之前,每年参加同学聚会,都是因为想遇见沈未。 如今,他就在她身边,她吃得心不在焉,希望快点结束,与沈未会合。 饭后依然是去ktv,初夏没去,走出包厢时,看到沈未没走,被几个女生围着,一起拍合照。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备受女生欢迎。 想想,从认识到现在,他们从未有过一张合照。 什么时候能跟他拍一张合照呢? 初夏羡慕这些拉着沈未拍照的女生,她们很自在地站在沈未的身旁,离他很近,笑容灿烂。 沈未朝门边看了眼,看到了初夏。 跟她们拍完照,女生们纷纷邀请沈未去ktv。 沈未,不要去。 初夏有些自私地想,她想多一些时间,跟他待在一起。 这时,初夏的手机震动了下,低头看,是沈未给她发的信息:【你去ktv吗?】 初夏回:【不去,你呢?】 回完看向沈未,只见他低下头,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打字,很快收到他的回复:【我也不去,要不要去看海?】 初夏回了个“好”。 …… 他们去的是离凌霄路最近的那片无名海。 也许是夜晚,海边的人不多,往海边走时,遥遥望去,黑暗中的海,似乎浮动着一闪一闪的蓝色。 初夏惊得加快步伐,越近越看见,海水蓝得绚丽。 她漫步在海滩上,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到了。 第58章 海水仿佛倾倒的星空,里面似钻满了闪烁的萤火虫。 掀起的浪花,卷起一颗颗如同蓝宝石般的星光。 她好像掉落进了神秘的蓝色花园。 她之前了解过,海边会出现一种叫“蓝眼泪”的奇观,之前上高三时,她把夕照镇的海走遍了,一次都没看过如此景象。 出现的时间主要在七八月份,而今天能看到,实属运气极佳。 “太美了!”初夏忍不住发出感慨,看着那些小小的浮游生物在深蓝色的海水里闪着光。 “知道这是什么吗?”沈未表现得很淡然。 “是一些浮游生物在发光。”初夏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机会难得,要不要我帮你拍照?” “好的。”初夏把手机调到拍照模式,递给沈未。 相机里的女生看着有些呆板、有些木讷,直愣愣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面无表情。 “你是不是很少拍照?”沈未走过去,把拍好的照片给初夏看,“你得摆个姿势,比如剪刀手、歪脑袋、侧身、比心……” 说到这儿,沈未忽然停住。 初夏看他,发现他的脸有点红,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说了“比心”。 “好,麻烦你再帮我拍几张吧。” 初夏格外听话,按照沈未刚才的提示,把他说的动作都做了一遍。 最后的那个动作是比心。 每一张里的她,笑得越来越自然,再不是平日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女生。 比心的时候,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往前伸了伸,伸的方向是沈未的,眼睛也是看着他的。 镜头里的初夏,这个动作,仿佛在为沈未而做。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敢悄悄地表露心意。 而他,不会知道。 “笑得很好。”沈未给她看照片时说,“看到了吗,你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很好看。” “谢谢。”初夏很满意他拍的,有全身的,也有半身的,有她摆拍的,也有他抓拍的,他几乎把每一个画面里的她,都收入其中,“沈未,你要不要拍?” “不用。” 那我们要不要拍一张? 初夏刚想问这句,只听沈未说:“我不喜欢拍照。” 不喜欢拍照的人,却要成为她的跟拍对象,平时跟拍他,也没见他这么不爱录啊。 也许是工作需要吧。 …… 两人沿着海岸线散步,沈未走在前面,初夏走在后面。 沙滩上留下一个个他的脚印,初夏就踩着他的脚印走。 完全陷落进他的脚印里。 有种大脚裹着小脚的既视感。 “初夏,你怎么走这么慢?”沈未停了下来,看着距离自己有两三米的初夏。 初夏抬起的脚猛然停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沙滩上他的脚印,忽然很心虚,不敢踩着他的脚印走了,快步走上前。 沈未问她:“初夏,这么多年,你谈过恋爱吗?” 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是沈未第一次问她关于感情方面的事。 初夏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谈?” “总要有一个人吧。” “你没找到那个人吗?” “嗯。” “你在找什么样的人?” 沈未,我在找像你这么的人,但我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你。 你是天上的星,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你属于天空。 有一天,你会属于我吗? 初夏并不敢直言心事,只大概描述:“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人。” “你呢,沈未?”初夏顺势问,“你是不是快找到你的人生伴侣了?” 沈未忽然笑了,想到了那个齐斯暮给他打电话的夜晚,好像提过这个。 他不走了,干脆坐在了沙滩上。 初夏坐在了他的身旁,感受到他透过来的目光,不似往日里那般柔和,像一道淬了冰的寒剑,往她身上射。 “初夏,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吗?”沈未的声音冷冷的。 “我明白什么?”初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如此冰冷的眼神看她,像换了个人。 “这么多年,你当我是你的朋友吗?”沈未的眼里透出一丝茫然,“我们当年也没闹矛盾吧?为什么这十年,你一次都没联系过我?还有,我给你打过三通电话,你怎么一次都没接?我想了很多种为你开脱的理由,比如,你很忙,你有了新的圈子,甚至,你不再需要我这个朋友了。但是,没有一个理由可以说服我。” “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不该是那样的人,是不是,初夏?” 初夏看着他有点微醺又格外清醒的侧脸,忽然愣住了。 她没想到,沈未会想说这些,对于他说的那三通电话,她还是很疑惑:“沈未,你什么时候给我打过电话,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了,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一次是2014年,毕业聚餐,我给你打电话,想跟你告别的。我不知道以后我们还会不会有机会再见面,所以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但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一次是2018年,我回国,去了‘自在’书店,看到有个人往巷子外走,我喊你,你没回应,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 “一次是2020年,疫/情爆发,我担心你,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 对于沈未说的,初夏没有一点印象。 关于沈未的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这些,从没在她的记忆中存在过。 是谁的记忆出了差错? 如果是他的记忆出了差错,为什么他连时间、地点、事件都记得这么清楚? 还是说,她的记忆出了错,所以才会记不清一点。 不管怎样,从结果看,错的人是她,是她的不对,让他没有拨通那三通电话。 “沈未,没有接你的电话,是我的不对。”初夏不想跟他计较中间的过程,面露歉意地说,“真的不好意思,我记不清当时有没有发生过这事了。” “时间太久,你记不清了吗?”沈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还是,你根本没把我这个朋友放在心上?” “沈未,你多想了。”初夏努力解释,“我一直都把你当朋友,一直都很感谢你。” “初夏,你如果把我当朋友,你手腕上的伤、腿上的伤,跟我说过一次吗?”沈未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责备,揉了把短发,“我不问,不代表我不在乎。我希望你能主动跟我说一次,但你说过吗?一次都没有吧!在我看来,你离我很远,从前是,现在也是。” “但是,初夏,我不希望,你离我那么远。” “我希望,你能离我近点。” “就像现在这样。” 第45章 告白初夏,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傻子?…… “对不起,沈未。”初夏第一次听沈未跟自己吐露心声,她真不知道他会想这些,还会想这么多。 她更不知道,原来,自己在他心中,占有一定的分量。 初夏摘掉了那宽松得像男士的手表,哪怕这块手表跟她今天的装扮极其不符,她也戴着。 摘掉后,初夏把手腕朝上,把自己的隐伤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艰难,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痛苦。 反而有一种无以言表的释怀。 沈未看看她手腕上杂乱的伤痕,眉头蹙起,喉咙发紧:“你手腕上,还有你腿上的伤痕,都是你伤害自己留下的?” “手腕上是的。”初夏轻轻地撩开白色连衣裙,这次因为裙子够长,没有穿连裤袜,她只撩到膝盖往上一点,而后用手压住裙摆,“大腿上的,都是我妈留下的。” 预料之中,初夏从沈未的脸上看到了震惊。 “所以,你上高三那会儿,才会一直穿连裤袜?”沈未不会忘记,有好几次,她走路都很慢,也很奇怪,他记得自己问过她,但她说“没事”。 其实,他很想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想说,他也不会强求。 之前,他想过,也许只是她不小心让自己受伤了,不想让他担心,所以才说“没事”。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有一个对她家暴的妈。 海风过境,掀起了她的长裙,被她用手遮住的裙摆也被掀开了些。 沈未看到了她更多的伤痕,比他身上的更多,也更狰狞。 一个个圆洞似的伤痕,鬼魅般刻在她的腿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她的书包里总有碘伏、创口贴和药。 沈未漆黑的眼眸沉了下去,声音低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岁。”初夏轻描淡写道,“也许更早。” 她看到沈未放在身侧的手忽然握紧,看到了他顶了下腮,模样看起来很不爽。 “不过,现在没事了。”初夏很想握一握他的手,让他放松下来,但她没敢这么做,勾起唇说,“我离她远远的,她不会再伤害我了。” 第59章 沈未帮她把裙摆拉了下来,盖住了那些伤痕。 而后,他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熟悉又陌生的温度瞬间袭上初夏的手背,她的心猛然颤动,仿佛面前起伏的海浪。 沈未,你在做什么? 你在安慰我吗? 初夏定定地望着他的手背,望着他手背上纵横的青筋,还有他结实有力的手臂。 “初夏。” 沈未那低沉的声音,轻轻地从她的耳畔划过,掩盖过海浪声。 初夏侧头看他,看到他好看的眼眸里透出前所未有的笃定。 随后,她看到他轻启薄唇:“初夏,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傻子?” “嗯?” “你还记得那晚齐斯暮给我打电话吧?” “嗯。” “我说的要找的人生伴侣是你。” 初夏的心脏忽然 猛烈跳动,不可思议地看他:“沈未,你是不是喝醉了?” “初夏,这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沈未今天是喝多了,也有点微醺,但意识格外清醒,眼眸还是那般清澈。 眉眼干净的他,宛若十八岁的少年。 他朝她靠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落在她的脸上。 一瞬间,似有火焰,灼烧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海浪声,他说出的每个字如同骤雨,在她的世界降落: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我不是不想谈恋爱,我是在等一个人。” “我在等,初夏。” “歌单名里的《等初夏》,我等的不是夏天的初夏,而是初夏本身,是你!” 一种不真切的悬浮感油然而生,初夏觉得自己像飘在云端、游在海底。 她化身成了一条跃出海面的鲸鱼。 不再是那只孤独唱着52赫兹的alice,而是有人听得懂她的歌声,游进了她的海域。 她的灵魂,在这一刻,从外到内地被贯穿。 震颤不已。 比一万只蝴蝶振翅还剧烈。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梦,她好像活在梦里,可梦里的一切为什么如此清晰、如此分明? 海风凉凉的,海水味咸咸的,他手心的温度暖暖的。 她坐在沙滩上,一动不敢动。 生怕动了,梦就碎了。 她想过无数次,他的身边,一定会有一个女生,女生长什么样,她不敢深想,但一想到这个,她不是心痛,而是祝福。 只是,她从没想到,十年过去,他仍孤身一人,他竟从未谈过恋爱。 他说,他在等初夏,等的不是夏天的初夏,而是初夏本身,是你! 从未做过有一天,会站在他身边的梦,更不敢奢望自己能成为他的女朋友。 只要远远地望着他,看着他幸福就好了。 她是廖知书口中的“灾星”,谁都不该靠近她的。 沈未更不应该,他那么优秀、那么耀眼,他值得更好的。 她的身边从不会有谁驻足,更不会有谁等她。 她从不敢有不该有的奢望,能与命运抗争至今,已是她善待自己做出的最大努力。 等一个人,可以等一年,也可以等两年,但沈未等了她十年。 她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那么一个人,偏执地等着她。 一个人有多少个十年? 荒谬得像在听天书。 却也美好得像在听童话。 明明十年没联系过一次,这次,他却说出那样的话。 怎么听怎么觉得不真切。 明明是件让她开心的事,她却觉得胸口涨了潮,酸涩得厉害。 “为什么?”初夏的声音都是颤的,被他握紧的手,已经热得滚烫。 “什么?”沈未一直看着初夏。 “为什么是我?”初夏朝他看去,与他的视线相撞,此刻他的眼睛像一颗琉璃珠,干净得不像话。 “其实,这么多年,我说没有人喜欢人、没有人追我,那是假的。”沈未不急不缓道,“但就像高中时一样,我对谁都没兴趣。我总是会想起你,在国外,想着如果回国了,能遇见你,就要主动跟你搭话,我看见你了,也给你打电话了,可惜你没接。我以为你是故意不理我。我那时候想,不要再联系你了。但后来没做到,偶然遇到了你两次,还是没忍住,给你打了电话。我看待任何事都是客观的、理智的,唯独在对待你这件事上,我没做到,我……丧失了理智。” 初夏听着心里像塞了一块海绵,不停地有海水涌进来,胸口越来越涨,越来越酸涩。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在她不知道的远方,有个人,一直将她放在心上。 她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也可以被人珍而重之。 他的声音伴随着海风,一起吹进她的耳畔:“十年前错过了你,这次,我不想错过了。” 初夏的心咚咚咚跳动着,似乎比海浪声还大。 海水里的荧光闪呀闪,她的心也晃呀晃。 “你呢,”见初夏沉默着,沈未问,“你怎么想?” 初夏的眼眶有些湿润,抬头看了看夜空,又吸了吸鼻子,才去看沈未,声音还是那么软糯:“沈未,昨晚我们不是在学校的许愿池许愿吗,我很贪心,许了三个愿,想知道是什么吗?” 沈未点了点头。 “一愿你身体康健。” “二愿你出警平安。” “三愿你幸福一生。” “如果我跟你在一起,你可以幸福,我愿意。” 沈未摩挲了下她的手背,问:“你呢,你跟我在一起,幸福吗?” “沈未,你是我不敢奢望的美梦。”初夏的喉间哽塞,睫毛一颤,泪水随之滚落,“我觉得我在做梦,很不真实。” “这是真的,初夏。”沈未抬手,轻轻拂去她的眼泪,夜空下的她,眸子剔透得如同水晶,“以后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说出的话语那么笃定,仿佛牢不可破的誓言。 而后,沈未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我昨晚许的愿望,今天实现了。” 靠在他的肩头,方才巨大的悬浮感才终于消弭。 这不是梦。 沈未就在她身边。 十年不敢奢望的梦,此刻终于如愿。 她又闻到清冽的雪松味了,这一刻,好似混着糖霜般的甜。 …… 不远处传来阵阵响声,初夏抬头望去,绚烂的烟火在夜幕中炸开。 在沈未的身后,烟火将他的脸照亮,穿着蓝领polo衫,少年气十足。 “走,看烟火吧。”沈未站了起来,朝初夏伸手。 初夏将手放入他的手心,随后,被他握住。 她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下。 两人牵着手漫步在海边,看烟火点亮夜空,看浮游生物在海里闪烁。 “初夏,你看这片海,里面像不像住了无数的星星?” “像。” “要不要给这片海取个名字?” “叫什么?”初夏努力地想。 沈未脱口而出:“星星海,怎么样?” “可以啊,很好听。” 初夏想到他们的酒店只定了一宿:“今晚我们回市区吗?” “不回了。” “住哪里?” “昨晚住的房,续住了。” 初夏吃惊:“你什么时候做的?” 沈未笑,语气有点吊儿郎当:“想你的时候。” 第46章 触碰女朋友,你这是想……侵/犯我?…… 难得有“蓝眼泪”的奇观,难得看见海边的烟火,更难得在国庆这天,她暗恋十一年的男生,成为了她的男朋友。 她终于可以问他,能不能拍一张合照。 沈未看着她说:“虽然我不喜欢拍照,但跟你拍,还是可以的。” 沈未的手臂长,初夏把手机递给他。 镜头里的他们,离得有点远,初夏往他那边挪了一点,还是不够近。 沈未提醒她:“初夏,歪下头,笑一笑。” 这时,有人从前方经过,初夏听到女生说:“你听过一个传说吗,说是相爱的人看过蓝眼泪,一辈子都不会分开。我们见过了,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了,对不对?”【注1】 男生说:“这种传说你还信啊,都是骗小女生的。” 随后,初夏的耳边传来低沉的男声,离她很近,仿佛要贴着她的耳廓,气息温热:“我信!” 初夏心头隐藏的那只鲸鱼又跃出海面,欢腾地在游曳。 她一歪头,几乎要贴近他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露出两枚好看的小梨涡。 镜头里的她,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甜美。 同事们都觉得她清冷,不易接近,连她都忘了,原来笑起来的自己也是可以如此平易近人。 身前是柔软的沙、摇曳的凤凰树;身后是绚丽的烟火、闪亮的星星海。 第60章 时间好像停滞,海浪声好像消失。 镜头里的他们,被永远定格。 终于,初夏有了跟沈未的合照。 最后一张,初夏侧头看沈未,轻轻地说了句“我也信”。 尔后,她听到沈未说:“初夏,你想找我的时候,就来星星海,我会等着你。” 时光不负少年人,胆小鬼也可以走进理想的国度。 …… 他们在海边走了好久,初夏感觉好像把二十九年的路都走完了,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十二点,初夏洗漱完躺在床上,听到卫生间传来沈未淋浴的声音,跟昨天一样,还是会羞涩。 她把他们在海边拍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看的时候,嘴角一直往上扬着,笑得格外自然。 最后选了两张照片,一张作为壁纸,一张作为锁屏。 “你在看什么,这么开心?”沈未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发现初夏像个傻子似的,一直笑着。 “没什么。”初夏不太敢让他知道,其实她对他的心意,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浓烈。 “过来,我帮你擦。”初夏示意沈未坐到床边,从他手里拿过毛巾,帮他擦头发,发现他的头发,没有看起来那么硬,反而软软的,长长了些。 把水珠都擦干净后,初夏说:“好了。” 她刚想往后移,腰却被沈未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了她的胸口。 倏忽间,那个穿着警服硬朗帅气的男人,此时仿佛变成了急需被人照顾的小狗,就差在她怀里蹭一蹭,外加摇一摇尾巴了。 她的心间起了层层涟漪,瞬间掀起山河。 无数个想念的瞬息,都在此刻长出了具象的羽翼。 初夏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沈未抱住,揉着他松软的头发,想起他右眼下方的那颗小小的泪痣,轻声说:“放心,以后我不会让你哭。” “谁哭了!”沈未从她怀里抬头,漆黑的眼眸很亮,没有一点哭的痕迹,“我也觉得不真实,对于你已经成为我女朋友这件事。” 初夏犹豫几秒,说:“要不,晚上你也睡床上,我们一起体验真实?” 沈未退开身体,眉头一挑,戏谑道:“就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 “我相信你。” 她相信沈未,相信他不会轻易对她做什么。 如果他想做的话,在他们俩共处一室时,他就去做了。 沈未从脖子里拿出那条黑色项链,初夏又看到了子弹壳的吊坠。 只见沈未摘下项链,递给她:“初夏,我没准备礼物,这个送你,当作你成为我女朋友第一天的信物。” 初夏没有接,而是问:“这对你很重要吧?” “嗯。”沈未抚摸着子弹壳,声音有点沙哑,“这是我当警察第一年,也就是2018年,我跟同事一起协助缉毒大队抓毒贩,在那次任务中,跟我同一天入队的队友中了六枪,当场死亡,我前胸中了一枪,这颗子弹就是当时打中我的那颗。” 初夏听了格外心疼:“一定很疼吧。” “想看吗?” “嗯。” 沈未脱下了白色t恤,指着左侧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就是这里。” 初夏这次清楚地看到这个位置上的伤口,是一个圆形,很大一块,可怖狰狞。 再往右一点,会击中心脏。 他的命,是捡回来的。 初夏的手颤巍巍地抬起,再小心翼翼地想要摸上去。 快要靠近时,觉得这样做不太好,想缩回去,却被沈未抓住:“不敢摸?” “不是。”初夏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那时的他该有多疼啊,做警察时,他承受过无数次身体上和心理上的伤痛吧,可他依然活得很好。 “之前经常看到网上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为你负重前行。那时候对这句话的感触并不深。”初夏终于抬手,摸了过去,触到的瞬间,心重重颤栗了下,比她腿上的伤痕要深得多,“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谢谢你,沈未,你不只是你自己的英雄,你还是人民的英雄。”【注2】 谢谢你,为了岁月静好,负重前行。 沈未面色平静,勾唇笑:“还记得高三那年吗,我送你回家,我们一起坐14路公交车,你跟我说,‘沈未,你是英雄。但这个世界,不缺英雄’。其实这道理我懂,这世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既然我来到这个世界了,总得做点什么吧。我没有多大的抱负或者理想,但想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想让这个社会少一些犯罪,多一些安宁,多一些秩序。” “沈未,你做到了!”初夏也朝他笑,“我为你感到骄傲!” 初夏放下手,从他手心里拿过那条项链,摸着这颗曾经贯穿他身体的子弹壳,疑惑道:“为什么要留着子弹壳?” “六年了,凶手还没被抓到。”沈未的声音变得很沉,面色凝重,“当时牺牲了三个队友,五个负伤,我留着这枚子弹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一定要抓到凶手,还牺牲的队友一个公道。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以后提醒的任务交给你了。” 初夏无法想象这颗子弹击穿沈未胸膛时的画面,哪怕此刻摸着子弹,都能感受到它的冰冷,泪水禁不住从眼眶里滑落,掉在了子弹壳上,她哑着声音说:“沈未,我会替你好好保存。” 随后又抬头看他,眼睛湿润一片:“我会提醒你。” 提醒你,找到六年前的真凶。 也提醒你,每次出警,都要好好的,都要活着回来。 …… 虽说昨晚两人共处一室,但初夏发现,同床跟共处一室的差别很大。 即使两人各一床被子,初夏也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闻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雪松味。 她根本睡不着,也不敢动,睁眼望着漆黑的右侧,总觉得他也在看自己。 “初夏,睡了吗?”耳边传来沈未低沉好听的声音。 “没有。”初夏回,声音里透出难得的自在。 “明天你想去哪里?” “我们不回市里吗?” “回。这两天放假,也没有紧急任务。”沈未说,“明天带你去市里的海洋馆,怎么样?” “海洋馆里有什么?”初夏的业余生活枯燥至极,想想,从小到大,还一次都没去过海洋馆。 “其他海洋馆有的,它里面应该都有吧,比如,水母、海豹、海狮。” “会有鲸鱼吧。” “我看看。”沈未开了壁灯,拿出手机看了看,“有鲸鱼表演。” “好啊。”初夏说,“我看看。” 沈未把手机递到她眼前,她看到了可爱的鲸鱼们,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 等她看完,才发现两人靠得很近,脑袋像要贴在一起。 他一转头,嘴巴差点要擦过她的脸颊,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快要忘记呼吸。 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壁灯的暖光洒落在两人脸上,柔和的光束在静谧的空中流动。 流动着的,还有一丝看不见的暧昧气息。 像裹挟着夏日烈阳的滚烫,钻进了初夏的每个神经末梢。 这样的时刻,短暂如烟,很快壁灯关了,沈未说:“睡吧。” 那晚,初夏做了关于鲸鱼的梦。 “alice,我们一起往前游吧。” “你是谁?” “我跟你在同一个频道。” “你在哪里?”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你看见了吗?” …… 等初夏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窝在了沈未的怀里,而她的手不知何时已被他握住。 他的 手掌很大,也很温暖,将她小小的手全部包裹住。 梦境一般的画面。 仿佛他就是梦里那只鲸鱼。 一直陪着她,从这边游到很远很远远方的鲸鱼。 他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绵长温热,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 他安静睡着的样子,看起来有点乖。 冷白皮,鼻梁高挺,侧脸线条硬朗分明,右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光这样看着,美得似一幅画,足够赏心悦目。 初夏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摸一摸那颗泪痣,手指刚碰触到一点,便看到沈未睁开了眼,吓得她赶紧逃也似的缩回了手,转过头,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而后,她听到他含笑的声音:“女朋友,你这是想……侵/犯我?” 初夏听到这话,顿时羞红了脸,看着他支支吾吾地说:“谁要……” 那两个字,她终究说不出口。 “错了,准确点说,不算侵犯。”沈未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初夏,勾唇,慵懒道,“顶多算,合法营业。” 第47章 海洋馆约会你把初吻给别人了,你拿什…… 国庆期间,海洋馆门口人山人海,多的是一家三口,父母带着孩子,门口有一些小摊贩,自行车后座上挂了很多可爱的卡通气球,还有卖海洋毛绒玩具的。 第61章 初夏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往里走,忽然发现沈未不在身旁,往后看,没看见。 她只好往后走,去找他,结果看到他正蹲着,跟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聊天。 小女孩手里捧了一大束花,粉色的、绿色的,很好看。 没一会儿,沈未接过花,又给女孩挂在胸前的二维码扫码。 “沈未,你在做什么?”初夏走上前问。 小女孩仰头看初夏,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哥哥在给他的女朋友买花,说要送给他的女朋友。” 初夏的脸倏忽红了。 只见沈未把花递给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第一次约会快乐啊,女朋友。” 初夏的耳朵也红了起来。 花香扑鼻,怀里捧着的花,她认识,是粉荔枝,还有尤加利叶和春羽。 跟他第一次送她的花一样,只是形状不同。 初夏感慨命运的神奇,哪怕时隔十一年,他送她的花还是一样。 粉荔枝的花语是—— 初恋。 是—— 荔尽一生,我枝爱你。【注】 “谢谢你。”初夏看着沈未的眼眸,微笑着,露出两枚甜美的小梨涡,半晌才羞涩地说,“男朋友。” …… 后来,花是沈未帮忙捧的,他承担了捧花加帮她拍照的职责。 而帮她拍照这事,初夏不知道,都是沈未偷偷拍的。 拍下她看水母、看珊瑚、看海豹表演的照片。 鲸鱼表演是在上午十一点,初夏拉着沈未早早在外面排了队,第一个冲进去,抢到了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她喜欢鲸鱼,想看鲸鱼很久了。 表演开始前,初夏格外兴奋,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眼睛一直看着被风吹得起了褶皱的水面。 “你好像,很开心。”沈未看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牵住,一点点地插/进去,十指紧扣。 “我想看鲸鱼很久了。”初夏的声调明显都比平时提高了,脸上都是笑意,“这是我第一次看鲸鱼。” “嗯。”沈未笑着回应她,“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鲸鱼。以后我还会带你去不一样的地方,看不一样的鲸鱼。” “好啊。”初夏听到有人在说话,鲸鱼表演要开始了。 她没有去听驯养员到底在说什么,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水面,没一会儿,从水底跃出一只鲸鱼,又陆续跃出几只。 它们的脊背穿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半空溅起水花,身体被阳光笼着,光滑又明亮。 在现场看,比在电视上看到的要震撼得多。 不是一只鲸鱼,多好。 它们都有伴,它们一起游进这清澈见底的水池,一起摇头摆尾,一起跟驯养员互动。 不是一只只在自己海域孤独唱歌的alice。 它们有着黑色脊背、白色肚皮,初夏认识,是虎鲸。 她拿出手机,将眼前的一幕,都录了下来。 仿佛她也变身一头鲸鱼,正在蔚蓝海水里游来游去,旁边也游来一只鲸鱼。 陪着她看海草、看珊瑚、看鱼群,游往海的更深处。 52赫兹的alice,也会有同伴。 终于找到了跟她灵魂共振的那个人。 鲸鱼表演完,初夏听到其中一个女驯养员看向看台处说:“接下来我们会抽取一名幸运观众,跟鲸鱼进行互动,谁会是今天的幸运儿呢?” 初夏听得眼睛发光,她很希望自己是这个幸运儿。 其实,她很不喜欢在这样满是观众的场合被当作焦点,但跟鲸鱼互动的机会十分难得,她希望有这样的机会。 看台上传来了喧闹声,不少孩子都纷纷站了起来,大喊着:“我,我,我!” 女驯养员说着规则:“大屏幕会滚动起来,喊停时,画面停到谁那儿,谁就是今天的幸运儿。” 初夏放在膝盖上的手,想要举起来,却有些不好意思。 举手的大人少,多的是孩子,她不想做异类。 然而,她的左手被沈未举起,她在大屏幕里看到了沈未,他神色淡然,侧脸帅气,一向冷静沉着的他,正挥动着她的左臂,仿佛迎风招扬的旗帜。 其实这样的活动,随机性很大,但初夏还是抱着一点希望。 大屏幕滚动着,伴随着女驯养员的倒数声,初夏紧张得心快跳出来。 默默祈祷着:希望是我。 屏幕定格,是她旁边的小女生,而且她还认识,在门口给沈未卖花的。 初夏心脏落回原处,有些失落。 女驯养员抬手示意小女生过去,但小女生却摇了摇头。 有人给她递过来话筒。 小女生看了看初夏,又看女驯养员说:“姐姐,我可以把这个机会给我旁边的小姐姐吗?” “为什么要给小姐姐,是你姐姐吗?” “她不是我姐姐。”小女生认真道,“她是旁边哥哥的女朋友,哥哥说,这是她当他女朋友的第一天,他希望她开心,他今天买了我的花送给了小姐姐,我很感谢这位哥哥买我的花。如果小姐姐能跟鲸鱼互动,我想她会更开心。” 女驯养员看向初夏:“这位女士,请问您想要这位小妹妹给您的机会吗?” 初夏先跟小女生诚挚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跟女驯养员说:“我想要这次的机会。” 女驯养员说:“请上台。” 初夏上台,走到水池边,听从女驯养员的指挥,蹲了下来。 她的心不自觉地跳得厉害,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她侧着脸,看不到身旁水面的情况。 但她侧耳仔细聆听着水池里的动静,好像听到鲸鱼游过来的声音。 还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她感到脸颊上忽然被什么东西亲了下,湿漉漉的,凉飕飕的。 仿佛柔软的果冻沾上了面颊。 初夏侧头看,一头可爱的虎鲸就在她的身旁,离她很近。 她转头看它时,它又亲上了她的嘴唇。 她羞到不行。 没想到十年来的初吻竟然给了鲸鱼。 耳边的喧闹声很大,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前只有鲸鱼。 这一刻,好像只剩下她和鲸鱼了。 而这只鲸鱼,竟然跟她梦里那只陪她同行的鲸鱼一模一样。 真是神奇至极! 仿若回到那些遥远的不真切的梦境。 她看了眼大屏幕,看到了屏幕上的自己,还有被投映出的第一排的沈未。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他的嘴巴张合着,正在用唇语说着什么。 初夏跟着他,也默默地做着相同的动作。 组成的句子是: 我、游、向、你、了。 …… 中午时分,趁着大家去吃饭的间隙,初夏跟沈未来到了室内水族馆,里面暗暗的,两旁和头顶围着玻璃,玻璃里游着各种各样的鱼,有闪着荧光蓝的玻璃鱼、色彩斑斓的珊瑚鱼、绚烂多彩的孔雀鱼、身体扁平宽阔的魔鬼鱼…… 它们在草丛间游来游去,水是深蓝色,水草摇曳,水面投下一束光,波光粼粼,仿佛置身于神秘又美妙的海洋。 “好美!”初夏忍不住赞叹,拿出手机录下这一幕的美好。 走到没人的地方,初夏让沈未站到玻璃前面:“你站这里,我给你拍照。” “一起吧。”沈未拉过初夏,调成自拍模式,身后是无数条形状各异的小鱼,鱼群游过时,拍下一张。 拍完,初夏刚想走,却被沈未搂住肩膀,俯身在 她耳边说:“初夏,我想做鲸鱼对你做的事,可以吗?” 初夏的心猛地一跳,呼吸也忽然一滞。 嘴巴轻轻动了下:“我……” 要说点什么呢? 她紧张到不行。 “你没说不行,我就当你答应了。”沈未擅作主张地把她揽入怀里,侧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她清楚地看到手机镜头里他的举动,像那只鲸鱼一样,但比鲸鱼吻得要重。 不是凉凉的,而是热热的,热得像火焰。 他的嘴巴好软、好烫。 就在她以为到此为止时,却没料到,沈未轻轻扳过她的脸颊,托住她的后脑勺,吻上了她的嘴唇。 …… 她的身体随着他的亲吻,微微颤栗着。 好像有无数电流从身体深处蹿了出来,在她的每个细胞里横冲直撞。 他吻得很重,几乎是沿着她的嘴巴轮廓吻了一圈,似不知足的孩子。 触碰过的每一处,都似着了火,勾着她的心一阵阵地发痒、发烫。 这样的时刻,很短暂。 不过须臾,初夏却觉得漫长得仿佛过了几个世纪。 这一幕被镜头记录下,她的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羞涩得不敢去看沈未,他牵住她的手,很自然地跟她继续看游来游去的鱼群,看了好一会儿,她发现玻璃里映出的沈未好像越来越不高兴。 第62章 他不是刚刚还笑容满面吗,不是看起来很满足吗,为什么现在耷拉着眉眼? 像一只被人欺负后的委屈小狗。 “怎么了?”初夏侧头看他,发现他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他的眼睛真亮啊,里面像装着深蓝色的海水,波光闪烁。 忽然,沈未朝她靠近,把脑袋靠在她的脑袋上,用高挺的鼻尖蹭着她的额头,弄得她痒痒的。 一向高大俊朗的男人,转眼成撒娇小狗。 初夏格外疑惑,也格外震惊,万万没想到,沈未还有这一面。 随后,沈未的鼻尖挪到了她的耳边,沿着她的耳朵尖儿往下移,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蹭了个遍才停在她的耳廓处。 沈未,你要做什么? 他温热的气息,深深地将她包裹着。 好痒! 她无处可躲。 镜头里的她,耳根红得不行。 他呼出的气息,烫着她的耳朵。 半晌,初夏听到他用带着点委屈的声音说: “你把初吻给别人了,你拿什么还我?” 第48章 沈未,别这样疯狂地吻她的伤痕 “初吻?”初夏想起了十一年前,在那个燥热的盛夏时节,自己的初吻被沈未夺去,“十一年前的算什么?” 沈未立马了然,搂住她的腰肢,磨着她的耳朵:“那个不算。” 初夏没法还沈未初吻,但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天都用早安吻、晚安吻弥补他。 沈未这只委屈小狗,再也不委屈了。 他从客厅的沙发挪到了房间,却从未踏雷池一步。 一直到元旦节那天,他们晚上窝在沙发里,一起看《白日梦想家》,看到最后,沈未发现初夏哭了。 不是什么多感人的电影,不至于流泪啊。 她泪点这么低吗? 沈未抽出一张纸,右手搂住她,左手给她擦眼泪,用像哄孩子般的语气问她:“宝宝,怎么哭了?” “沈未。”初夏抽噎着。 “嗯。”沈未放下纸巾,轻轻吻她的眼睫,又吻未擦净的泪珠,泪水咸咸的、热热的。 初夏被吻得心尖儿发颤,火一般灼烧着她的心脏。 手不禁拽住了他的白色毛衣,脑袋蹭进他怀里,吸了吸鼻子说:“这是一场梦吗?” “什么?”沈未忽然停住,双手捧住她巴掌大的精致脸庞,看到她的眼睛湿润一片,眼眶红红的,“宝宝,你在说什么?” 沈未近在眼前,陪她一起看她喜欢的影片,帮她吻泪水,她觉得很不真实:“我们在一起,是一场梦吗?” “怎么会。”沈未揉了揉她的脸颊,“我们在一起,不是一场梦,是真实,知道吗,宝宝。” “你找到遗失的25号底片了吗?” “宝宝,我找了十年,现在不是找到了吗。”沈未宠溺地看她,“你是我的真实,是我遗失的25号底片。” 初夏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眸那么亮、那么深,她总是一次次地、情不自禁地,沉沦。 而后,沈未的手插入她的发间,单手捧住她的脸颊,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偏头吻向她有些干裂的唇。 他在她的唇上前所未有地轻轻碾磨:“宝宝,你的嘴巴太干了,要记得天天抹唇膏。” 探入她的唇齿间,他感到他的衣服被她拽紧了,听见了她不可抑制的喘息声,紊乱的,炙热的,撩拨着他的心弦。 “如果你忘了,我可以天天帮你抹。”沈未勾起她湿滑的舌,在她嘴巴里打着圈儿,在她难耐之际,又退出,吻她湿哒哒的唇,“以这样的方式。” 随即又加深了这个吻,边吻边抚弄她散落下来的长卷发,勾在指间,一圈一圈地缠绕,像要把她绕进自己的身体里。 耳边响起《stayalive》的旋律: inaworldgoneshallow 在这逐渐流于肤浅的世界里 inaworldgonelean 在这缓慢倾斜的宇宙洪流中 sometimesthere'sthingsamancannotknow 有些事有时候是人们无法得知的【注】 …… 玫瑰味的香薰在空气中散开,还有他身上独有的雪松味,一起涌进她的感官世界。 初夏舍不得闭眼,看着他吻自己的唇、脸颊、脖颈。 而她的手不自禁地搂紧他劲瘦的腰,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含着点令她无比羞涩的喘息声。 初夏感到他从吻得克制,到吻得越来越重,紧紧地搂着她。 两人的身体完全贴合在一起,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跨在她身上,但没有坐下,重量没有压下来一点,以一种礼貌而霸占的姿势,完全将她禁锢在怀。 沈未的手从她的脖颈往下探,停住吻她,看着她已经有些迷蒙的双眼,征求地问:“宝宝,你不是要送我元旦礼物?” “嗯……在房间。”初夏的声音微微颤着,“我去房间拿。” 她刚想要起身,却被沈未摁住肩头。 初夏看着一向冷痞禁欲的沈未,此刻他的眼里充斥着某种渴望,耳朵尖儿泛着红,薄薄的嘴唇上沾了些属于她的水渍,看起来湿湿的。 他用手指磨着她红润又软到不行的嘴唇,边轻轻磨着边说:“初夏,我想要的礼物,你可以给我吗?” 初夏吃惊,这可是沈未第一次主动地提出想要礼物。 他想要什么,她都会尽力满足他。 相处的这段时间,初夏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能他做的他都会去做,家务基本都被他承包了;跟拍遇到意见不统一时,也会主动跟她商量,沟通解决方案;即使两人因观点不同而闹出一点小矛盾,他也会主动过来找她,跟她说:“宝宝,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通常,最先妥协的那个人是他。 他常常迁就她、包容她,试着给她最好的一切和最好的爱。 初夏抚摸了下他的脸颊,问:“沈未,你想要什么?” “宝宝,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正常的男人,我也有需求。”沈未的指腹还在摩挲着她的唇,手下的力道加重了些,磨得她的唇越发红了,“每晚跟你同床共枕,我不碰你,不代表我对你不感兴趣。我在克制,克制对你想做某件事的本能 。但你知道吗,每次光看着你,我就想占有你,让你完完全全属于我。” 初夏瞬间羞得不知如何应答。 她不是没有做一些心理准备,她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 他们已不是十八岁,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 这种事,有一天必然会被搬到台面上。 她想过他可能会以默默侵占的方式拥有她,却没想到,他还是对她如此坦诚布公。 眼睛纯澈,面庞帅气,一如十八岁的少年。 “沈未,我知道会有这一天。”初夏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心狂跳不已,“如果你希望是今天,我可以做你的礼物。” “不后悔?”沈未确认地问她。 “活了二十九年,真的有好多事,让我很后悔。”初夏说,“但遇见你、喜欢你这件事,我从不后悔!” “宝宝,我爱你!”沈未俯身下去,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朝她的脖颈吻了下去,吻得初夏不得不微微仰起头。 他还偏偏将手从她的粉色毛衣衣领处探了进去。 沈未摸到了她的肩胛骨,明显凸起的一块。 她的皮肤光滑如瓷,到腰间时,沈未忍不住说:“宝宝,你太瘦了,新的一年,我要把你养得胖一点。” 客厅里没有开灯,唯独投影屏上亮着微弱的光。 沈未背对着投屏,将初夏面前的光全部挡住。 她像在一片黑暗里,视觉被关闭,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玫瑰香气、清冽的雪松味,《stayalive》婉转好听的旋律,时轻时重的吮吸声,她那止也止不住的狂乱的心跳声。 还有…… 外面好像下雨了。 她听到雨水啪嗒啪嗒敲打窗户的声音。 “沈未,下雨了。”初夏微微喘息着,每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你可以对我做,雨水对窗户做的事。” 每个字都仿佛投入湖水里的石子,在沈未的心上砸下一个又一个水花。 她的喘息,近在耳畔,是天然的催化剂,似乎在催着他进入下一个行动。 他用力地揽住她的腰肢,勾起她的衣服下摆。 细致又绵密地吻她,吻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急。 像外面下得越来越大的雨。 初夏被吻得浑身滚烫,身体禁不住地颤栗,身体越来越软,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 直到他的手探向她的大腿处时,她才猛然惊醒,迷蒙的双眼瞬间睁大。 那是一块谁也不曾踏入的禁区。 她不敢向任何人展示,哪怕是沈未。 除了海边那次,他看过一点,她居家时,都会穿着长裤,绝不会让他看到一点伤痕。 然而,这次…… 第63章 是要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面前了吗? 初夏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一想到那些可怖的伤痕,一阵难堪。 那些伤痕,多么丑陋啊,谁看了都不会喜欢吧。 她的想法,似乎被沈未看穿,他反握住初夏的手,拿起来,轻轻吻她的手背、她的手指,吻了个遍才抬眸看她,声音里含着一点哑,眼眸格外深情:“宝宝,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或者难堪,我跟你一样,我也有伤痕。我们这次,会扯平的。” 初夏穿着一条白色针织裙,裙子下面还穿了不透肉的肉色连裤袜。 他褪下她的连裤袜,随着他掀起针织裙的动作,初夏的心狂跳起来,几乎盖住了窗外的雨声。 当腿上的伤口完全暴露在沈未面前时,初夏看到他停了下来,什么都不做,双手搭在她的腿上。 那些不堪的记忆汹涌而至,提醒着初夏,她曾受过多少的伤害。 明明已经不会觉得疼了,明明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廖知书给她带来的伤害,从来没有停止。 在她的腿上烙下伤痕,在她的心上烫了无数个再也无法修补的洞。 那些洞,其实一直漏着风,时不时出来刺她的心脏。 只是,她常常装作看不见,装作不在意。 如今,被最亲密的人看着,她的胸腔里弥漫开雾气,冷潮冷潮的,堵得她难受。 而面前的沈未,跪在地毯上,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一尊雕塑。 他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不言不语? 就在初夏要喊他名字时,她感到了腿上一阵潮热。 一滴,两滴,三滴…… 像砸在窗户上的雨珠。 看,他果真在做,雨水对窗户做的事。 可为什么,她的心那么疼呢? “沈未,我没事,我没事……”初夏的声音哽咽,泪水从眼眶里止不住地滚落。 她依然没有听到沈未的回应,而是看到他继续低头,吻上了她的伤痕。 刚触碰一下,初夏便如遭电击,把腿往外挪了点,颤着声音说:“沈未,别这样。” 伤口那么丑陋,不值得被这样对待。 然而,沈未像什么都没听到,反而抓过她想继续挪走的腿,疯狂地吻她的伤痕。 第49章 红白交杂彻底拥有 她的腿越来越湿,分不清是他吻下的水痕,还是他的眼泪。 到最后,仿佛下了一场阵雨,处处都是湿漉漉的。 在这场疯狂的吻里,初夏感到了自己被他前所未有地珍视着。 她不敢去看、去触碰的伤疤,他去看、去触碰。 非但没有嫌弃,反而把每一寸地方都吻了个遍。 恍然如梦,却又真实万分。 初夏还没从他的温存里退出,他便站起来,抱起她到地毯上。 投影里的背景乐断了,初夏见沈未打开了他的歌单,又调到《stayalive》。 歌单名跟他汽车里的一样——《等初夏》。 “宝宝,吻我!”沈未没有抬头看初夏,而是往她怀里蹭,像跟主人撒娇的小狗。 初夏低下头,看见沈未脸上全是泪水。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未,他一向高高在上,一向不轻易表露情绪,更不会轻易掉眼泪。 但现在的沈未,可怜兮兮的,像个小孩。 初夏捧住沈未的脸,也学着他那样,去吻他的眼泪。 她感到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摸到他的手,与他的手紧握、交缠。 他们的身体,都滚烫似火。 她吻他的眼泪、他的喉结、他的腹肌、他左胸的枪伤。 他们似乎都要将彼此的身体吻遍,才算彻底拥有。 在初夏的理智完全丧失之际,沈未含着她的耳垂说着暧昧的话。 她的身体迅速地烧了起来,有什么在胸口炸开。 她如置身海洋,变成一头鲸鱼。 海浪此起彼伏,将她这头鲸鱼,时而托举起来,时而又拽回深海。 她快要迷失在这片陌生的海域。 他看到了初夏眼角的眼泪,心疼到不行,俯身吻她的眼泪。 沿着她的眼尾吻,蔓延到她的眼皮、长睫。 先是他的嘴巴,后是他的舌头,尽数沾上咸涩的泪水。 在一波浪潮来临时,耳边的音乐声响着: lookintothesunasthenewdaysrise 在新的一天来临时,凝视着太阳 andiwillwaitforyoutonight 今晚我会等你 you'rehereforeverandyou'rebymyside 你永远在我身边 i'vebeenwaitingallmylife 我终其一生都在等候你【注】 …… 初夏的心间像挤进了格陵兰岛炫目的晚霞、冰岛蜿蜒的公路、火山喷发出的橘红色烟云。 这一刻,世界不再是黑白分明的底片,而是流动的、炽热的、充满无限可能的画卷。 终于,我找到遗失的25号底片了。 alice也不再是一头孤独地在自己海域游来游去的鲸鱼了。 而我,也终于,属于你了! 沈未把她从客厅带到卧室,再到卫生间,处 处留下旖旎。 不知是被他折腾得太厉害,还是别的缘故,在氤氲着水雾的逼仄空间里,初夏埋在他的胸口无声地哭了。 泪水流过他被枪打中的伤痕,留下蜿蜒的水珠。 沈未感到胸口一阵阵发烫,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边将她带往掀起巨浪的海洋里,边说: “初夏,你不要哭,你要走向理想的国度。” “我会在理想的国度,等你。” …… 沈未把初夏抱进卧室,给她拿了一件他的深蓝色长睡袍,把她裹上,俯身捧住她的脸颊,吻她红了的眼尾:“宝宝,你先坐在这里,我换下床单。” 初夏被他说得脸颊倏忽泛红,耳朵尖儿刚褪去的绯红又漫了上来。 她看到床单皱得不成样,上面有他们方才激烈缠绵留下的痕迹。 有他的,也有她的。 红白交杂,看得她满脸羞红。 抬腿窝在椅子上看沈未扯掉脏了的床单,问他:“要不要帮忙?” “宝宝,你很累吧,歇一歇。”沈未看着床单上的那片红,眉头皱起,沙发上的垫子上的红比这儿还多。 虽然他第一次尝到禁果,但总懂点生理知识。 第一次女生会流这么多血吗? 为什么他刚才没有察觉到? 他以为那场雨,是自然天气下的,没想到里面混杂了不少红。 宝宝,你不只是累,你还很疼吧。 沈未把脏床单拿了出去,回到卧室,蹲下来抱住初夏,吻她的脸颊:“宝宝,谢谢你把第一次给了我。” 初夏想到方才他有多激烈便一阵脸红,羞到不行,垂眸不好意思看他,低低地问:“你呢?” “我怎么了?” “你也是第一次吗?” 沈未看着脸颊绯红的初夏,捏住她的下巴,让她转脸看向自己,看到她那双杏眼里含着羞,刮了刮她的鼻尖,笑了:“傻瓜,关于爱情的第一次,我都给了你,满意吗?” “那就扯平了。” “宝宝,你怎么老爱计较这些。”沈未惩罚似的,重重地吻了下她的唇,“我不要扯平,我要你永远都属于我。” “沈未,我哪里都不去。”初夏环住他的肩膀,将他抱住,脸颊贴着他的,“我是鲸鱼,你是我的海域,鲸鱼会永远待在它的海域,而我,也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 初夏哪里都没去,蜷缩着看沈未换上新床单,把每个角都拉好,把每个地方都抚平。 做得格外认真、仔细,像方才一次次占有她一样。 顾及她的感受,认真体会她的身体。 专注得仿佛他也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这样的沈未,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沈未换完床单,把初夏一把抱起。 他个子很高,初夏小小的一团,窝在他怀里,像个小孩。 沈未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宝宝,你要穿哪套睡衣,我去帮你拿。” “有蓝色鲸鱼印花的那套。” “好,你等我。”沈未拉开了衣橱,帮她找到了那套印着蓝色鲸鱼印花的睡衣,作势要帮她脱掉身上的睡袍,帮她换。 初夏往后一躲,脸瞬间红了,声音也有点娇羞:“我自己来。你……能不能先出去。” 沈未看她脸红害羞的模样,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使坏地在她耳边边吹着热气边说:“宝宝,你哪里没被我看过,还害羞。” 初夏根本经不起他逗,红着脸推他:“不要,你出去。” 沈未本就是跟她开玩笑,见她羞到不行的模样,吻了吻她红得发烫的耳朵尖儿:“好,我出去。” 等初夏换好衣服,却发现沈未迟迟没有进来,还听到外面传来响动。 第64章 她刚要下床,发现浑身骨头似乎都快散架了,缓了缓才慢腾腾地下了床,来到了传来响动的地方——卫生间,赫然发现,沈未穿着方才给她披上的深蓝色长睡袍,竟然在给她洗内/裤!!! “沈未,你在做什么?”初夏看到了内/裤上的一抹红,羞涩瞬间漫上脸颊。 沈未还在搓洗着那抹红,发现好难洗啊,红色还有晕开的迹象,见初夏来了,笑了笑:“看不见吗,宝宝,我在做善后工作。不及时洗,很难洗掉。” 初夏急忙跑上去,想要从他手里夺过内/裤,沈未却闪到一边,没让她碰到一点,笑容散去,郑重道:“宝宝,你现在应该还不舒服吧,赶紧去床上躺着。” “沈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初夏心间微微发颤,红了眼眶。 生平第一次,有人帮她洗内/裤,还是一条沾染着她血迹的内/裤。 “因为……”沈未亲了亲她的眼尾,“你是我所有的青春。” …… 躺在床上,初夏感觉浑身还是很瘫软,无力地窝在沈未的怀里。 等恢复了一点点体力,才悄悄地从身后拿出手,把两只手都攥成拳头:“沈未,到拆元旦礼物的时间了,选一个。” 沈未看着她小小的手握成拳头,可爱得像一团刚出炉的奶黄包,微微笑:“宝宝,你怎么这么小气,送我的东西这么小,一个拳头就能包住。” “怎么,嫌弃?”初夏见他不稀罕,把手放下,佯装生气,“嫌弃的话,就不送了。” 沈未将她搂入怀里,不住地啄她红得不成样又柔软到不行的唇,边啄边说:“宝宝,逗你呢,你送一个小米粒大的礼物,我都不会嫌弃,都会保存一辈子。” 初夏听到这话,显然很受用,原本沉下的脸上浮现笑容,再次把握成拳的双手放到他面前:“选一个吧。” 沈未用点兵点将的方式,点了她的左手,再点她的右手,点了至少十次以上。 初夏看他如此纠结的模样,有点急了,催他:“可以快点开盲盒吗?” “宝宝要送的礼物,当然要深思熟虑后,再做选择。”沈未点到了她的右手,低头吻了吻她手上的骨节,“祝我好运吧。” 初夏缓缓地打开右手:“祝沈未好运。” “宝宝,叫我男朋友。” “祝男朋友好运。” 沈未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她的右手上,看到她手心里的礼物时,不禁笑了起来。 初夏不解:“为什么要笑?不喜欢吗?” 沈未没有回答,而是把初夏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像抱着一个无比疼惜的小孩。 他吻着她的发顶,又吻她的额头,一路往下,最后落在她的耳廓,由轻到重地吻。 初夏沉着的心脏,袭来阵阵酥麻的电流,被他弄得瘫软的身体再次止不住地颤栗。 她的左手情不自禁地松开,手里的礼物啪嗒一声落在了床上,抬手环住了他劲瘦有力的腰。 她发现,只要一碰到他的身体,她就无法自控地沉沦。 想要一直做他的那条鲸鱼,在他的海域畅游。 他的呼吸很热,也很烫,吻得她的耳廓、耳垂濡湿一片。 她的身体,好像再次被雨淋过,到处都是湿湿的。 她将他抱得更紧,埋在他的胸口,听到了他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而后,她听到他在她的耳边说:“宝宝,我们真的心有灵犀,给对方选的礼物都一样。” 沈未松开她,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两个礼物,跟初夏手里的一样。 都是蓝色鲸鱼的钥匙扣,情侣款。 姿势不同的鲸鱼,初夏送他的那条鲸鱼脊背上被海覆盖,挂着一封信,信上点缀两颗红心,还挂着一个平安符,平安符上写着:平安。 初夏自己留的那条,上面的鲸鱼被海包围,挂着一颗星星,也挂着一个平安符,平安符上写着:健康。 是她在海洋馆的商店里偷偷买的,没想到沈未也买了。 她送他“平安”鲸鱼钥匙扣,他也送她“平安”鲸鱼钥匙扣。 他们拥有了两个不同的鲸鱼钥匙扣。 初夏忽然笑了,一下扑到沈未怀里,将他抱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 是啊,多么心有灵犀。 他们,注定是天生一对吧。 一定会走一起很久很久的路吧。 不要长,走一辈子就好了。 “宝宝,元旦快乐,每一天都要快乐。” 初夏那颗漏了29年风的心脏,终于被什么填补。 她从沈未怀里抬头,看着他那双她怎么也看不厌的深邃眼眸,嘴角微扬,笑意漫上眼底。 “男朋友,元旦快乐。”说完,初夏吻上他柔软的唇,“只要你在,我每一天都会快乐。” * 临近年关,初夏除了忙着拍摄《夕照谜案》,台里还有其他的一些琐事,需要帮忙看剪辑好的片子、写年终总结之类的。 沈未也没闲着,又多了几起案件,但都没有“少女谋/杀案”重大。 “少女谋/杀案”没有停止过查案,锁定过几次犯罪嫌疑人,但通过相关排查,发现都不是,成了一桩悬案。 初夏并没有将自己是沈未女朋友的事告诉其他人,也让沈未保守秘密。 沈未问她为什么,她说:“怕别人说我假公济私,拍你的镜头多,选你的镜头也多。” 理由是否真假,沈未没去探究,而是无条件地服从了女朋友。 初夏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却早早被徐依梦识破:“夏夏,你谈恋爱了吧?是不是沈队?” 徐依梦是台里她最要好的朋友,既然她问了,她也就如实说了。 自此她跟沈未的恋情,再也无法掩藏,弄得人尽皆知。 一时之间,还成为了一段佳话。 这段佳话里的男女主角,在小年那天晚上聊起了在哪里过年的事。 沈未躺在沙发上,枕到初夏腿上,勾着她散落下的长卷发,问:“宝宝,你过年回去吗?” “我已经有十年没回家了。”初夏淡淡地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沈未还是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忧伤。 谁不希望过年时,家人团聚,围坐桌旁呢。 “要不,我陪你过吧。”沈未从下而上地抚摸着她的脖颈,跟撸毛似的,边摸边说,“好不好?” “你不需要陪你的家人吗?”初夏觉得脖颈好痒,拿开他的手。 “宝宝,”沈未扣住她的手指,轻呢地叫她,“你现在也是我的家人。” 第50章 求婚平凡的日子会生花,相爱的人也会…… 2025年的春节,沈未没有回家,陪着初夏,在他的小屋里跟她一起度过。 他们一起坐在客厅里看春晚,边看春晚边磕瓜子、吃开心果。 四个小时里,初夏笑的次数超过她二十九年里的总和。 跟沈未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会笑,会笑得很自然,笑得露出两枚甜美的小梨涡。 徐依梦还跟她说:“夏夏,你跟沈未在一起,像变了个人,你变得快乐了。” 她的快乐,是沈未给予的。 主持人在数着倒计时,沈未拉着初夏来到阳台:“宝宝,我们一起倒计时吧。” “3……” “2……” “1……” 电视里响起热闹的新年祝福,遥远的天际炸开无数璀璨的烟火,如同划过一颗颗流星。 沈未吻向初夏的唇,边吻边说:“宝宝,我爱你,新年快乐!” 初夏的心间流淌过无与伦比的感动。 这是第一次,有人卡着点,当着她的面,亲口跟她说“新年快乐”。 她不是那么爱哭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沈未在一起,总能轻易被他打动。 她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但新年伊始啊,要有好气象,她不要哭,她要笑,要肆意地自由地笑,要把自己的快乐传递给男朋友。 初夏咧嘴笑着,笑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灿烂,像一朵盛放的凤凰花。 “沈未,新年快乐!” “是不是忘记说什么了?”沈未狠狠地吻了下她的嘴角,几乎有点啃噬的意味。 “沈未,你之前不是问我除了你以外,我有没有喜欢过谁吗?” “沈未,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除了你以外,我从没有喜欢过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从始至终,我喜欢的人,只有你……只有你一个!” “我爱你,沈未!” 十一年前,我喜欢你。 十一年后,我爱你! 我孤独地游了二十九年,而你,终于游到我身边。 年少时,看你一眼,我都不敢。 如今,你终于成了我的海域。 我终于敢,明目张胆地说出爱意,并且将你占为己有。 谢谢你,沈未,在我晦暗不明的人生里,注入浪漫和伟大。 谢谢你,初夏,谢谢你从未屈从于命运,才得以攀越春山。 第65章 * 初一那天,沈未跟着初夏一起坐飞机来到了她的老家——一座北方城市。 下了飞机,才发现,外面飘着雪,气温很低,冷风吹来,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 沈未套上呢子大衣,没有扣扣子,而是把初夏裹在了怀里。 从后面看,两个人,像一个人。 初夏没有把他带去她家,而是把他带去了酒店。 沈未什么都没有问她,两人之间心照不宣地知道着一些事。 谁都不提及,他们只享受着属于两个人甜蜜的当下。 沈未被初夏带到了“悦芳园”,天空飘着雪,去往墓地的路上积了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沈未搂着初夏,上下牙齿打着颤:“宝宝,你小时候怎么受得了的,好冷。” 初夏看着沈未把大衣领口竖起来,脖子缩进去的样子好好笑:“你没来过北方吗?” “这么北的地方没来过。”来之前,初夏特意嘱咐沈未买一件羽绒服,他偏偏不听,还毫不在意地说:“能有多冷啊。” 来了才知道,真的冷啊! 初夏摘下大红色围巾。 “别,我还没这么娇气。”沈未抬手拒绝,他不舍得让他的宝宝挨冻。 “没事,我把拉链拉到最上面,就不会冷了。”初夏执意把围巾给他,在他的脖颈处绕了几圈,在红色围巾的映衬下,他的脸愈发白了,胜似雪,“很适合你呢。” 通往奶奶墓地的路,今年意外地没有清扫,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打扫。 初夏一路踩在还没经人踩过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她的身旁,多了一双脚印。 她看着那些脚印,心中感慨万千。 十年里,再没有跟廖知书他们一起来看过奶奶。 她想做自由的鲸鱼,不想被谁圈进某片海域。 这条通往奶奶墓地的路,她一直都觉得好远,要走好久似的。 但这次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很快就走到了。 奶奶的墓碑上都是雪,墓碑前空空的,显得格外萧索凄凉。 廖知书他们还没来。 不遇见他们真好! 清晨的墓园,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冷风萧瑟,雪花飞舞,沈未的黑色大衣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的睫毛上也挂着点霜。 像个雪人。 初夏微微踮起脚尖,捂了捂他的眼睫,又去拍他肩头的白雪:“沈未,下午我带你去买羽绒服吧。” “不待在酒店?”沈未搓着手,一说话,口中便生出白雾。 “我想带你出去转转,看看我小时候的地方。”初夏说,“想去吗?” “好!”沈未见初夏从保温袋里拿出带来的饭菜,他帮忙一一摆好。 初夏将带来的红色康乃馨放到墓碑前,拂去墓碑上的雪,终于看到照片上的奶奶。 照片泛旧了,但奶奶还是笑得那么明媚、那么开心。 她永远停在了60岁,她不会再老去了。 初夏见沈未也蹲了下来,跟奶奶介绍:“奶奶,这是我的男朋友,沈未。” “奶奶,您好,我是沈未。”沈未格外有礼貌地说,“现在,您的孙女,成为我的女朋友了。您不用担心,现在,以后,我都会好好守护她。” 初夏的鼻尖忽然泛酸。 以后,再不是她一个人来看奶奶了。 奶奶,你看 ,我暗恋十一年的少年,做了警察,成为人民的英雄,也成为我男朋友了。 以后他会守护我。 沈未又说:“您在的时候,是一把伞,为我挡去了好多风雨。您不在了,为什么不来我梦里?来我梦里为我挡一次雨也好。” 初夏惊讶地看他:“沈未,你怎么还记得?” 他好像是一字不落地念出了十一年前她写的那篇关于奶奶的作文。 “毕竟,当年读过你写的这篇作文。”沈未握住了初夏的手,紧紧扣住,“宝宝,你的事,我都会记得。” 初夏还记得,当年就是因为沈未读了她的这篇有争议的作文,她羞愧难当,有一段时间都不敢去看他。 她还记得,平安夜那天,阮秋雨让她给沈未递情书,他们约在学校的假山见。 她把情书递给沈未时,他误以为是她给的,还问她:“初夏,你喜欢我?” 彼时,她真的紧张到不行,心里的喜欢差点呼之欲出,心跳得也格外快。 那晚,他还跟她说:“就算别人的奶奶去世了,也不会写得比你好。” 沈未给了她信心,让她可以继续勇敢前行。 暗恋没有座右铭,双向奔赴才可以亘古长青。 初夏也握紧了他的手,听到他说:“alice。” “你说什么?”初夏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惊愕地看他。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博主名是“alice”? “《爱丽丝梦游仙境》,我们晚上要不要一起看?” 初夏听完,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希望他知道自己是已经有百万粉丝的博主alice,一方面又不希望他知道。 见初夏不说话,沈未问:“宝宝,怎么了?” 初夏开了口,嗓子里像塞了冰霜:“没事,我们晚上一起看《爱丽丝梦游仙境》。” …… 回去的路上,初夏打开了微博,昨晚发了一条关于新年祝福的视频,点赞、评论都很高,但翻来翻去,找不到熟悉的昵称。 想想,已经有十年,评论区的常客【白日梦想家】没有给她留言了。 她还特意去看了,他还关注着她。 为什么不来看她了? 还是说,来看她了,但是不留言了? 不应该啊,留言三年,常常占据评论区第一的人,如果来看她,一定会留言吧。 其实,世间人来来去去很正常,但初夏还是觉得遗憾。 遗憾她在意的熟悉的人,从她生命里消失。 * 初夏发现,沈未从她老家回来后,对她比之前更好了,只要跟她在一起,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想黏在她身边。 他怎么变得这么黏人呢? 徐依梦看到后,分外羡慕,跟她说:“我也想找一个像沈队这样的黏人小狗。” 初夏不得不承认,沈未给足了她安全感。 她不用害怕这是一场幻梦了,也不用担心他出警不会安全回来了,因为她一直跟在他身边。 在做危险任务时,沈未不让她跟拍,而是用小型摄像机悄悄拍下。 一个周末,趁着他有空,初夏带他来到了夕照市那唯一的小小的寺庙——“安平寺”。 “为什么要来这里?”沈未看着破旧的寺庙。 初夏发现这里还是老样子,并没有翻修,比之前更为破旧。 初夏牵着沈未的手进去,寺庙的里那棵百年菩提树还在,不同的是,树上挂了好多红绸带,随风飘摇。 想起十一年前,那个老奶奶,如今物是人非。 老奶奶不在,倒有一对小情侣在红绸带上写心愿,写完了各自挂到树枝上。 十一年前,她来这里,是为了给沈未祈福,求老天保佑他平安顺遂、幸福一生。 /:. 岁月悠然过,苍天终不负,愿望终成真。 还附送了“他的幸福里有她”。 “你等下我。”初夏松开了沈未的手,去买了三炷香,点燃。 “你要许愿?” “我来还愿。” “还愿?” “嗯。”初夏点头,把三炷香插进香炉,跪拜在地,“谢谢让我愿望成真。” 一如当年,初夏虔诚地叩拜。 等她起来,沈未问:“你还什么愿?” “当年你受伤进急诊室,我第一次来这里许愿,希望你能渡过难关。” 沈未轻轻地刮了下她的鼻尖,笑她:“傻子,我命硬,不用这些,也能挺过去。” 初夏急忙捂住他的嘴:“在神佛面前,不要乱讲。” “好。”沈未的嘴唇往前轻轻一探,吻了下她的手心,“宝宝说什么都对。” “我们要不要去抽个签?”初夏看着一侧的殿前,依然坐着一个灰袍僧人,跟当年的一样,模样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嗜睡,正坐在桌前打盹。 “随你,我都可以。”沈未对这些并没兴趣,但如果初夏想做,他愿意陪她一起。 初夏上前,礼貌地跟灰袍僧人说“您好”。 灰袍僧人似毫无察觉有来人,仍在睡梦中。 沈未没初夏那么好脾气,曲指在桌上咚咚敲了几下。 灰袍僧人被吓醒,看到初夏,先是一愣,随后恍然:“是你啊,女施主,我记得你,十一年前,你来过这里,之前抽了……三次签。” 三次签?灰袍僧人怕不是老糊涂了吧,明明是抽了一次,哪来的三次? “价格多少?” 灰袍僧人从桌肚里拿出一个纸板,上面是二维码:“八十八元一次。是不是很厚道,物价上涨了,但我们不涨价。” 第66章 初夏象征性地点了下头,她后来才知道,八十八元一次,纯属宰客价,谁买谁上当。 不过,她愿意再上一次当。 她正要拿出手机付钱,沈未先她一步,扫码支付。 “沈未,不用你来。” 沈未俯身在她耳边说:“宝宝,跟我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 初夏的耳根瞬间红了起来,烫得厉害。 在公众场合喊她“宝宝”,让她羞得不行。 “沈未,这次你来吧。”初夏想看一看,沈未会抽中什么签。 “好啊。”沈未从没做过这事,拿起桌上的红色竹筒,“我要怎么做?” “你就摇竹筒,再抽一根竹签,竹签上会有签文。” “这不简单。”沈未按照初夏说的开始摇晃竹筒。 竹签的撞击声响在耳畔,初夏的心跳越来越快,比当年自己摇竹签还要紧张。 沈未跟当年的她不同,只摇了几下便抽出了一根签。 她闭着眼睛,不敢去看沈未的脸。 须臾,她的耳畔传来热热的呼吸,听到他说: “宝宝,上面写的是‘三生石上刻卿名,比翼双飞绕画屏’。” 初夏那颗紧张到跳个不停的心脏,终于回落。 她睁眼,转头看沈未,看到了他那双好看又迷人的双眼,还有他眼眸里小小的人影。 她握住了他的手,紧紧扣住,心间漾开一圈又一圈的甜。 水雾不再蒙住她的眼,她终于走出了漫长的雨季。 遥想当年,我暗恋着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不能说的心事渗进草稿页,藏起来的思念锁进日记本。 我总是偷偷地望着你的背影,想把你收进鲸鱼的海里。 我对你的喜欢,像一本被翻烂的日记。 翻了无数遍,却始终不敢递到你手边。 曾经,你是我的欲言又止;现在,你是我的朝暮晨曦。 暗恋不会长眠,相爱的人会受到宇宙的眷恋。 我的少年,这一生,我是你的。 下一世,下下一世,我还会是你的。 而你,也要属于我。 * 情人节那天,本来约好两人一起去影院看电影,结果,沈未突然接到新警情,发生了命案,紧急去了命案现场,等勘探完已是晚上十一点三十二分。 电影肯定是看不成了。 距离他的生日结束,还有二十八分钟。 原本初夏都想好了,晚上要给他生日惊喜,但现在似乎要泡汤了。 而他好像全然忘记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也全然忘记了今天是情人节。 也许是他今天太忙了吧。 沈未开着越野车送她回去 ,车上循环播放的,还是那三首歌。 初夏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恨不得立刻跟沈未说“生日快乐”。 车开过海边时,初夏见时间已到十一点五十五分,让沈未把车停靠在路边。 她下了车,牵起沈未的手,走向海边,边走边说:“沈未,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是什么节日了?” “什么节日?”沈未看起来有点懵。 “生日快乐啊,男朋友。”初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蓝色盒子,递给沈未。 十九岁那年,未能亲口对你说出的生日祝福,时隔十年,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 “我生日?”沈未想了想才恍然,他这些天光顾着工作和照顾女朋友,完全把自己的生日忘了,从初夏手里接过礼物,“现在可以打开吗?” “可以啊。”初夏看着他的眼眸里含着笑,露出浅浅的小梨涡。 沈未打开包装,里面有一条银色项链,项链的吊坠是一头蓝色鲸鱼,但只有一半。 这时,他的眼前晃过一个粉色鲸鱼的吊坠,也只有一半。 他抬头,看到初夏拿着另一条项链,眉眼弯弯地看他,把手里的吊坠跟他手里的吊坠拼在一起,成了一颗心:“沈未,我也游向你了。” “谢谢你,宝宝。”沈未一把将初夏抱住,吻了吻她的侧脸,又想吻她的唇时,被初夏推开,“有人。” 沈未左右看了看,深夜的沙滩上根本没人:“哪里有人,我怎么没看见。” 话音刚落,他的唇却被人吻住。 沈未愣住了,这是第一次初夏在外面主动吻他。 她的唇很软,嘴巴上还留有一丝甜,巧克力豆的甜味。 他反客为主,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吻了又吻,把她唇上残留的一丝红都吃净。 餍足后,沈未才让初夏给她戴项链,戴完,他又帮她戴。 她的脖颈又白又纤细,白色毛衣里戴着他送给她的子弹壳项链,鲸鱼项链戴在了毛衣外,粉色鲸鱼落在白色上,格外搭。 尔后,初夏跟着沈未在海边漫步,他捡了一块形状很好看的海螺给她:“宝宝,情人节快乐!” 初夏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十分:“情人节已经过去了。” 沈未把她搂入怀中,在她耳畔说:“宝宝,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难道不是情人节吗?” 初夏忽然笑了,一转头,嘴唇擦过沈未的脸颊:“沈未,情人节快乐!” …… 两人在海边逛到一点才往回走,快走到车旁时,沈未让初夏在路边等他,不一会儿,初夏看到沈未走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模样有些神秘。 他要做什么? 就在初夏疑惑之际,沈未走到她面前,用一个东西挡住了脸。 路灯下,初夏看清了东西的形状,不禁笑了起来:“沈未,你还记得啊。” 是一只蓝色的毛绒鲸鱼,上次他们去海洋馆时看到的,她想买那只甩尾的,结果只剩下最后一只,她让给了另一个想买的小女生。 没想到沈未把这事记在心上,还特意给她买了一模一样的。 “宝宝,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的事,我都会记得。”沈未把毛绒鲸鱼放到她怀里,一并将她抱住,但抱得很轻,“以后你想我时,就抱着它。” “嗯。”初夏点了下头,“我会的。” 没有等到想沈未,初夏坐到车上就把鲸鱼抱在了怀里,见沈未想跟他说什么,结果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跟她说:“宝宝,你肯定累了吧,睡会儿吧,等到了我叫你。” 等初夏醒来时,她还坐在副驾驶上,车停在了车库,驾驶座上没有人,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后视镜,没看到沈未。 难道去后备厢拿东西了吗? “沈未!”初夏喊他,却没人应。 她连续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应。 干脆不喊了,抱紧怀里的毛绒鲸鱼。 沈未,你在哪里? 我现在就开始想念你了! 忽然,从毛绒鲸鱼里响起低沉好听的男声: “初夏,他们都说,我的枪法很准,我想,枪法最准的一次,一定是狙中了你的心。” “初夏,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谢谢你在2013年的初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海洋收容了鲸鱼,而我只想收容你。” “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也会爱你。” “过去、现在、未来,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我想在理想的国度,和你一起走过余生。” “宝宝,嫁给我,好不好?” 好啊,沈未,我愿意嫁给你! 浪漫坠入海底,我的暗恋再也不风声鹤唳。 平凡的日子会生花,相爱的人也会游到彼此的心脏。 …… “沈未,沈未,沈未……” 初夏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却怎么也无人应答。 再给他打电话,却是查无此号。 她忽然慌了,连忙放下毛绒鲸鱼,走下车。 赫然发现,车没有停在车库,她被一片巨大的黑色海洋包围着。 她在海里,全身湿透,周遭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天空看不见一颗星星,远处也没有一座灯塔。 她漂浮在海里,独自沉浮。 她向前游呀游,游了好久好久,游到双臂酸疼、右腿抽筋,她感觉自己快游不动了。 靠着残存的意志,不停歇地向前游。 她又成了那头叫“alice”的鲸鱼,孤独地在自己的海域前行。 不管她游向何方,都没看见沈未。 想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被人扼住了咽喉。 沈未,沈未,沈未…… 她怎么找,也找不到沈未了…… 第51章 生日快乐,初夏你怎么不联系我了?…… 初夏很烦躁,写到这里忽然写不下去了,找不到沈未的画面恰好是新的一页,她干脆撕了下来,而后撕碎,碎得看不见上面的任何一个字才扔到垃圾桶里。 她怎么可能找不到沈未呢? 沈未一直在她身边啊! 她抬头看了看桌上的日历,2025年2月14日,上面用红笔圈着,在空白处写着: 第67章 他的生日。 “初夏,你在写什么啊?”这时,身后走来一个年轻模样的女生,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 初夏见有人来了,迅速合上笔记本,把笔记本翻转过来,内心有些慌,却故作镇定:“没……没写什么。” “你可以把每天的感受记录下来,这样对你的病情恢复有帮助。”女生笑着说,“走吧,到会诊时间了。” “会诊时间?”初夏有点懵,但还是听话地把笔记本放回抽屉,锁了起来才离开。 去会诊的路,要经过两个长长的走廊,走廊里时不时传来砸门声、闹喊声,初夏听得有些烦躁。 她没有去看这些声音后面的主人,因为每次看完都会影响心情。 她心里想着沈未,想着他在毛绒鲸鱼里跟她说:“宝宝,嫁给我,好不好?” 沈未,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你,你怎么就走了? 你是不是去哪里拿东西了? 我会乖乖在车里等你。 等你回来,我会回复你。 到了会诊室门前,女生推开门,让她进去,随后离开了。 初夏走了进去,今天的阳光很好,透过大大的窗户落在小小的会诊室里。 她跟往常一样,把门带上,看到窗前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头发很黑,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叫“沈未”。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他不是沈未,背影跟沈未的完全不同,他没有沈未高,肩膀也没有沈未宽。 他穿着灰色毛衣、黑色长裤,过了会儿才转身。 “齐斯暮,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初夏失落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先坐下吧。”齐斯暮坐了下来。 初夏在他对面坐下。 “初夏,我一直在这里。”齐斯暮像聊家常一样地跟她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初夏勾起嘴角笑道,“你 知道沈未是我男朋友吧,今天是沈未的生日,他跟我求婚了。等我们举办婚礼,你会来吧。” 齐斯暮的眼眸黯了黯,但转瞬即逝,笑着回应:“好,我会去的。” “你找到女朋友了吗?” “没有。” “该找了,我们都三十岁了。” “嗯。”齐斯暮沉思片刻,神色凝重,“初夏,有没有想过,不结婚?” “什么?怎么可能!”初夏着急道,“沈未向我求婚,我怎么可能不答应他。” 齐斯暮说:“那你要多吃点,现在太瘦了,要不然想找合身的婚纱都难。” 初夏看了看自己皮包骨头般的手臂,被吓了一跳,比她初中时的手臂还细,细得过分,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 “嗯!”初夏重重地点了下头,“我会多吃点的。”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 “嗯。”初夏想起自己跟沈未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嘴角不禁弯起,眼中也都是笑意,声调也上扬,“我睡不着,在记录我跟沈未在一起的事。记录下来,就不会忘记了。” 良久,齐斯暮说:“行,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齐斯暮,我可以离开这里吗?”初夏目露期待地看他,“我想去找沈未。” “你不用离开这里,也可以找到他。”齐斯暮轻微地蹙了下眉,“你去翻翻看你的笔记本,看看能不能找到。” “不,我要见到真实的沈未。” “初夏,对不起。”齐斯暮有些抱歉道,“现在不能答应你,你回去吧。” 这时,门开了,刚才的女生走了过来,走到初夏身旁,挽上她的胳膊:“初夏,我们走吧,我带你出去散散步,看看太阳。” 初夏甩开女生的手,温和态度不复存在,变得强硬:“我要离开这里!” 齐斯暮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小跑到初夏身边,像哄孩子一样地跟她说:“初夏,你多出去走走,说不定能遇见沈未,好不好?” 初夏沉默了,似在思考什么。 半晌,面色不悦的她,才笑了起来,跟女生一起出去。 等关上门,齐斯暮垂下脑袋,双手放在太阳穴,一动不动,仿佛雕塑。 过了许久,他才站起来,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白大褂套上,重新回到座位上。 白大褂的胸前挂着一个名牌—— 精神科主治医师齐斯暮 看其他病人病例时无法集中注意力,最后只能先放一放。 他不自觉地又点到了初夏的病例,清晰地记录着: 三十岁,十九岁。 双重人格障碍。 ptsd。【注】 他想起了十九岁的初夏,虽然也瘦,但不至于瘦成现在这样。 彼时的她,皮肤白皙,杏眼清澈,笑起来眼睛弯弯,嘴角有两枚很甜的小梨涡。 她不怎么跟人说话,总喜欢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他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要回到十一年前,初夏还只有十九岁的那年。 * 沈未帮初夏解围住院后,好长一段时间没去学校,初夏怕他落下课程,特意整理了一份语文重点题型,放在一个盒子里,同时放在盒子里的还有写给他的一封信。 她并不期待沈未能给她回信,但希望他能给她发一发信息,告诉她,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真的很担心他,担心他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按时抹药,有没有买去疤的药,伤口还疼不疼…… 从孟际遇那儿得知,沈未要出国留学的消息后,初夏想,大概自己再也不会遇见沈未了。 初夏生日那天,下了晚自习,她跟往常一样,走到14路公交站台,等公交车,等了一辆又一辆,等到车站没有人了,还是没有等到。 这时,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当看到来人时,惊讶不已。 竟是沈未。 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沈未了,他比之前瘦了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罩在身上,显得空荡。 那双漆黑干净的眼眸,看起来沉沉的,仿佛装着不可言说的心事。 沈未露出一抹浅笑,跟她打招呼:“初夏,好久不见。” 初夏愣了几秒,才露出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抹笑容,不是假笑,笑得很自然,也很明媚。 她点了点头。 沈未说:“那件事不怪你,你别放在心上。” 初夏没有回答。 “你怎么不联系我了?” 初夏还是没有回答。 沉默得像一棵树。 “我真的不怪你,你不要觉得抱歉。”沈未说,“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继续联系我吧。” 初夏点了点头。 沈未发现初夏有些奇怪,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他不太自在,但有些话,他必须要跟她说,要是说晚了,就再没机会了。 “初夏,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告诉你。”沈未看着她那双纯澈的眼眸,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喜欢你。” 他做好最好的打算,也做好最坏的结果。 最差不过是,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但也好过,他的青春留有遗憾。 然而,他想象中的任何一幕都没有发生。 初夏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他觉得太不可思议。 其实,他有想过,初夏可能对他不仅仅是朋友的情感,或许也喜欢他。 但她依旧沉默,让他的心脏骤然一疼。 沈未没有放弃,存着一丝念想,继续说:“你希望我出国吗?” 他看到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心脏瞬间落入黑不见底的深谷,心间涌上难言的酸涩,眼睛也有些发涩。 沈未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半晌,才不得不接受,原来她不喜欢自己,根本就不在意他是否留下来的事实。 怀着一丝不甘,沈未提高声音,几乎在质问她:“初夏,你怎么不说话?你回答我啊。” 初夏还是没说话,只是点头。 沈未的眼眸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他没能说出准备了很久的后半句“如果你不希望,我可以留下来”。 沈未轻轻地叹了口气,心脏疼得厉害,却还要装作他不在意的样子。 既然初夏希望他出国,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国内呢? 望着寂寥的夜空,心脏仿佛被无尽的夜色裹挟着。 他快要失去氧气。 沈未没走,而是陪着她一起等14路公交车。 谁都没再说话,直到最后一班14路公交车到来,沈未看到初夏的头发上沾了一片凤凰花的叶片,抬手轻轻地帮她拿掉。 她像受了惊的小鸟,往后退了下,沈未拿下叶片跟她说:“帮你拿掉了。” “这个送你。”沈未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钥匙扣,上面挂着一头蓝色的毛绒鲸鱼,“生日快乐,初夏!” 初夏惊讶道:“送我的?” 第68章 “嗯。”沈未点了下头。 “谢谢!”初夏接过钥匙扣,毛绒鲸鱼好温暖。 第一次有人送她生日礼物,内心格外雀跃,一贯淡然的脸上满是笑意。 初夏坐上公交车,看到沈未还站在车站前,她朝他挥手,他站着没动,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看着她越来越远。 她挥手示意他离开,他好像没有看懂,依然站着,仿佛屹立天地的千年古树。 沈未,回去吧。 初夏在心头默默地念着,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开着,她几乎要探出头去,看到沈未还站在那里,渐渐成了小小的影子。 公交车拐了个弯,她再也看不见沈未了。 她手里始终握着鲸鱼钥匙扣,想着刚才沈未都跟自己说了什么呢? 是跟她说了“生日快乐”吧? 其他呢,其他还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分辨出。 原本喧嚣的世界,在她生日这天变得无比安静。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52章 是沈未吗?看到的背影,好像一场梦…… 昨晚,初夏刷题刷到晚上一点四十,本来想去洗漱,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没有敲门声,来势汹汹,门撞到了墙上,发出砰的响声,又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初夏刚转头,脸颊却被人啪啪啪地甩了几巴掌,声音比方才的撞门声还大,打得她脸颊又疼又麻,耳朵也嗡嗡作响。 原本扎得整整齐齐的马尾辫,也被打散了,头发凌乱地挂在泛起巴掌印的脸侧。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生 日这天,廖知书会这样对她。 她从不奢求有人记住她的生日,也不奢求有人给她生日祝福,更不奢求有人送她生日礼物。 灾星的世界里,从来就不该有奢望。 但能不能不这样对她? 迈入十九岁的她,她还卡着点,祝自己“生日快乐”,祝自己“永葆童心”,祝自己“高考顺利”。 三个祝福里,第一个祝福便被廖知书狠狠打破。 她构建的梦幻城堡,被廖知书推翻了。 初夏的脸颊火辣辣的疼,但她没有捂住脸,也没有撩开脸侧的头发,而是格外安静地抬头,用那双杏眼看着廖知书。 她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里起了波澜,带着些埋怨,也带着些恨意。 她做廖知书的玩偶很久了,但做久了,玩偶也是会疼的,疼了之后,也会做出相应的反应。 初夏看到廖知书的头发也是乱的,眼睛红红的,像哭过。 这不像她认识的廖知书。 她认识的廖知书高高在上,眼睛珠子都是向上的,只有看她宝贝儿子和宝贝老公时,眼睛珠子才会落回中间。 此刻的廖知书,像被人践踏的可怜虫。 但这可怜虫看她的眼神格外凶狠,像要把她sha了。 廖知书看着初夏,她的眼睛跟初文北真像啊,圆圆的,看起来无害,但瞪人时,都很可怕。 这样的眼神她看过太多次了,她很厌恶初夏这样看她,小时候这样看她,现在还这样看她,真是一点没变! 廖知书又伸手,重重地甩她脸上。 她没有听到初夏发出一点声音。 初夏这点她很佩服,小时候也是,她再打她,她都不会哼一声,一开始还会哭,后来连眼泪都不会掉一滴。 偏偏,初夏越这样,她越气愤,仿佛自己伸出的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 廖知书需要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的求饶,却一次都没听到过。 “初夏,你这个灾星,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廖知书气道,“因为你,我差点大出血死了!” “妈,这话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大出血怪我吗?我让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了吗?你生下我,还不是因为哥。”初夏的脸好疼,嘴角好像撕裂开了,但她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忍痛抬头看廖知书,眼里透着不屈,“如果哥不是有血友病,你会生下我吗?你生下我,不就是让我做哥的备用血库!” “做你哥的备用血库怎么了?”廖知书拔高声音,“初阳是你哥,你哥是病人,你为他输血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 初夏扯开冒出血珠的嘴角,苦笑着。 那么,有谁关心她,她也是病人啊! 她很早就有抑郁症,常常对周遭的人和事物感到漠然,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同学都觉得她高冷到不行,很难接近。 上小学一年级时,她的同桌说她笑得好假,她哭也从来不安慰她。一开始,她不懂,觉得自己的性格就是这样。 后来,她才知道,这不是性格使然,而是病让她变成了这样,变得对什么都没有太大的情绪,几乎很难感受到别人的喜怒哀乐,连她自己的情绪也很难感受到。 可是,有谁关心过她有没有笑过吗?有谁关心过,为什么她常常面无表情吗? 还有,她天生有凝血功能障碍,每次给初阳输完血,都要花好久才能恢复过来。 她没有那么大的食量,廖知书却强迫她多吃,体重必须维持在90斤以上。 那些她不得不吃下去的饭菜,那一袋袋输出的血,有谁问过她,愿不愿意去做吗? 左手臂上经常出现的针孔大的痕迹,有谁问过她疼不疼吗? 廖知书没有,初文北没有,初阳也没有。 在这个看似是家的家里,她从来都是,局外人。 还有,从三岁起,廖知书折磨她时,有人管过吗? 没有! 她活在人世间,却一直陷在深渊。 “妈,按照你的逻辑,我应该给哥输血,我应该做哥的备用血库。”初夏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哽咽,眼眶也有些泛红,“那么,我作为你的女儿,是不是理应得到你的关心和爱,而不是你的打骂?为什么……你……你没做到?” 廖知书折磨了她十六年,她没跟她说过这么多话,没哭过一次,但这次,却控制不住地哭了。 眼泪从脸颊滑落,落到流血的嘴角。 湿湿的,涩涩的,好疼! 疼的不是嘴角,而是她不停颤抖的心脏。 …… 即使初夏这样说,廖知书非但没有换位思考,理解她,反而变本加厉地打她。 等折磨过去,洗澡时,初夏才发现,自己听不见了,平时能听到的哗哗水流声消失了,她捶打着瓷砖,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她狠狠地咬着下嘴唇,好疼,疼得冒出血珠,却没有停下来,在嘴唇下留下深深的齿印。 初夏无力地靠在瓷砖上,明明上面还带着温暖的水汽,明明现在是温暖的六月天,她却觉得好凉好凉。 她看到门上的磨砂窗户前,有一道身影,跟平时的一样。 她下意识地把双手挡在了胸前,找了个即使站在门边也看不见的角落蹲了下来。 妈,我是灾星,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你可以不生下我的,对不对? 那样,我就可以不用吃不想吃的饭菜,不用让自己的左手臂上经常留下针眼,不用让自己的血一次次流进那个浑蛋哥哥的身体里,也不用再做那个浑蛋哥哥的备用血包…… …… 初夏没想到会在自己生日这天遇到沈未,更没想到,他竟然会给她送礼物。 他送的毛绒鲸鱼钥匙扣,她很喜欢。 他怎么知道她喜欢鲸鱼的呢,而且还是她喜欢的蓝色。 沈未,你跟我说了什么? 好可惜,我一句都没听见。 我看着你说话,只是一遍遍告诉自己: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点头。 因为,你说什么都对。 最起码,在我这里是这样。 * 高考第一天,初夏没料到自己会再次见到沈未,他不是要去国外留学吗,为什么还要来参加高考? 他穿着校服短袖,看上去不太合身,有些宽大,风吹过,衣服贴上背,能清楚地看到凸起的肩胛骨。 她远远地看着他,加快步伐,想走过去跟他说点什么,但他走进了考场。 考试时,她想着,要是能再遇见沈未,一定要跟他当面说“考试顺利”。 她可以听见外界的声音了,她想听一听沈未的声音。 然而,直到下午考完数学,她都没再见到沈未。 看到的背影,好像一场梦,好像不是沈未。 也许是她看花眼了吧。 怎么会是他呢。 他怎么可能在考场。 考完时间还早,刚过五点,外面的天还亮,初夏跟之前一样,还是最后一个走。 刚出考场,没想到初阳在外面等她。 她不想搭理他,想装作没看见,却被他拽住手腕,拖到了他的身边。 “今天考得怎么样?”初阳问她。 “还好。”对初夏来说,这天考试的题型不算多难,大多数都刷过,她做完也都再检查了一遍。 “我还有些题型不会,晚上帮我复习下吧。”初阳跟她说了个地址,她没听过。 第69章 初夏疑惑,为什么不让她在家教他,非要去一个她不认识的地方? “我同学也会去这儿,你一起讲 吧。” 初夏想都没想,说:“我可以不去吗?” 高考对她而言,有多重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 她想多一点时间来看明天要考科目的题型,也想早点休息。 “初夏,你什么意思啊。”初阳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就让你帮这一次,你还不愿意吗。等以后我们都考上大学了,你想帮也帮不上。” “我不想去。”初夏坦言,“你不是有家教老师吗,你喊他过来不就行了。” “我喊了,他家里有事,过不去。” 初阳的语气软下来,开始带着点求人的意味,难得亲昵地喊她“妹妹”:“就这一次,去吧,好不好?” 初夏没见过初阳这样求过她,也许他跟他的同学很希望明天的考试能取得好成绩吧,犹豫了会儿,才问:“几点开始?” “八点。” “为什么要这么晚?” “你可以先回去复习,复习好了再去,这样也不耽误你。” 初夏没想到初阳想得还挺周到:“几点结束?” “一个半小时,可以吧?” 一个半小时,结束完九点半。 初夏算完时间后说:“好的。” …… 初夏按照计划,回去把一些难点复习了下,看了看时间,该去那个地方了才动身出发。 去那里要先坐公交车,下了公交车,她开了手机导航,往巷子里走,夜晚的巷子很静,偶尔传来几声猫咪的叫声,好像有人喊她的名字,但很快消失。 她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的缘故,时不时会出现幻听,总觉得有人在喊她,声音很熟悉,像是沈未的。 是不是因为太想见他了? 可是,为什么想念那么多,他却一次都没有去过她梦里? 导航在路口断了,又出现了岔路口,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这时,忽然身后传来说话声:“你是初夏吗?” 初夏扭头去看,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生,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个子很高,长得壮实。 “我是。”初夏说,“你是?” 第53章 迷路放过我,好不好? 男生微笑着介绍自己:“我是你哥的同学,你来帮我们补课的吧。” “是的。”初夏说,“你能带我去那里吗,我找不到路。” “可以啊。” 男生带着初夏走了右边的一条路,路旁巷子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好像没有住人,两人又都不说话,静得有点可怕。 初夏问:“你家是住这附近吗?” “嗯,快到了。”男生把初夏带到了巷子尽头,再往前走了几百米的一栋二层小楼。 这栋楼破败老旧,外墙皮剥落严重,上面贴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 跟着男生进去,男生开了灯,灯是拉线的那种老式灯。 初夏没想到还有人住在这个看起来像上个世纪的房子里。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墙上还结着蜘蛛网,看起来好久没住人了。 “你家人不在吗?”初夏感到了一丝异样。 如果是他家,为什么这房子没有一点人气? “这是我偶尔过来住的地方。”男生解释,带着初夏来到了二楼。 到了二楼,初夏感觉有些不对劲,她站的地方杂乱无章,到处堆满了杂物,空着的地方不大,也没有桌子。 在这样的地方,补课? 她掏出手机想给初阳打电话,问问看什么情况。 只见男生打落掉她的手机,用脚踩上,重重碾着,直到屏幕碎裂。 男生再没有方才老实巴交的模样,转眼间,咧嘴笑着看她,笑得格外狰狞。 很像她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咧嘴笑着看她的初阳。 “你要做什么?”初夏往后退着,心跳加速,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 “你给我过来!”男生拽起她的手腕往前拖。 初夏本能地矮下身子,想要往后退,但力量悬殊下,完全被他拖拽着向前,然后,像一块破抹布,被重重地甩到了杂物堆上。 她闻到了陈年腐臭的味道,听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 她想逃,但要往哪里逃? 她的眼里,满是恐惧。 哪怕廖知书再怎么折磨她,她都没出现过这样的神色。 “初夏,要怪就怪你那浑蛋哥!”男生从杂物堆里找到了一根旧皮带,重重地甩在了她的身上,连续甩了几下才又说,“你知道他做的那些混账事吧!” 初夏双手抱住脑袋,拼命地摇头。 “你不知道?”男生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用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行啊,那我告诉你。” “你们经常搬家,是不是?” 初夏点点头。 “知道为什么吗?”男生捏紧了她的下巴,疼意袭来。 初夏摇摇头。 “你不知道?”男生嘲讽地笑,“他们藏得挺深啊。你哥到一个地方,就要去玷/污无辜少女。” 初夏瞪大了眼睛,格外吃惊。 她知道她哥浑蛋,但不知道她哥可以浑蛋成这样。 初阳是那样的人吗? 她想起了,从小时候到现在,她洗澡时,卫生间的门外经常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这双眼睛,在她少不更事的年纪,曾经跟她玩过“谁先笑谁先输”“你是不是女生”的身体游戏。 彼时,她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人告诉她,这是不对的。 因为他是她哥,她无条件地信任她哥。 直到小学四年级,偶然听到其他同学说,不能让男生摸自己,要不然就是耍流氓,她才知道,她一直以来在遭受着什么。 从那之后,初阳还想跟她玩游戏时,她会坚决反抗,一开始初阳还哄着她骗她,但没有得逞后,后来就对她冷眼相对,再不给她好脸色了。 小时候,初夏觉得自己是廖知书可以随意摆弄和折磨的玩偶。 那时,她才知道,自己也一直是初阳可以随意摆弄和折磨的玩偶。 她不是他们的家人,她只是他们的玩偶。 他们折磨她,她也开始折磨自己,手臂上、腿上、手腕上,开始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藏在长袖里,谁都看不见。 有时被廖知书看到了,换来的不是关心,而是嘲讽:“你个灾星,也知道讨厌自己啦,这就对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已分不清。 但折磨自己,从来没有停过。 所以,初阳做出玷/污女生的事,也不是不会发生。 初文北、廖知书对他的纵容,初夏是没想到的,非但没有听到一点关于初阳丑闻的风声,竟也愿意为他一次次搬家。 每次搬家的理由都是:你爸接的工程要去那个城市做。 都是他们的子女,初夏第一次觉得不公平。 一点都不公平。 为什么初阳可以如此被他们善待,而她却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仅仅因为初阳是男生,而她是女生吗? 她怨不得任何人,她常常安慰自己,从呱呱落地开始,她就是独立的生命个体,廖知书可以骂她打她,初阳可以折磨她,初文北可以忽视她,但她不能放弃自己! 如果她活着,就要好好活着。 可以不用活得有多灿烂,但不能轻易被困难打倒,不能在倒下后没有爬起来的勇气。 还要在学习上,做拔尖的那个。 她做到了,还遇到了自己喜欢的男生,过了明天,高考就结束了,她就能游去远方,远离有他们的脏污海域。 然而,她现在好像哪里都去不了了。 升起一丝恐惧的念头:明天的考试也去不了吧。 因为,初夏听到男生恶狠狠地说:“我妹就是你哥玷/污的其中一个女生。而你,是你哥献给我的礼物。” 男生捏着她下巴的手移到了初夏的唇上,用力碾着,碾得初夏的嘴巴泛疼,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哥,又是她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从不跟她请教功课的初阳为什么今天要特意找她,为什么初阳还一副求她的模样。 原来,初阳早已谋划好这一切,给她下了个套。 而她像个傻子一样,来到了这里,进入了他的圈套。 “能不能放了我?”初夏颤声说,“既然是我哥犯下的错,你能不能去找他?为什么要找我?” “你去问问你哥啊,为什么当初要玷污我妹。”男生咬牙切齿道,“他把你当礼物送给我,难道不是扯平了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边说边开始脱她的校服。 初夏拼命挣扎着,边挣扎边求饶:“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但男生的手一刻也没停止,脱衣服的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拎起来。 第70章 她知道要完蛋了,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睛看向一旁,看看有没有可以自卫的武器。 远处有一根棍子,可是太远了,她把手臂伸长了也没能够到,灰扑扑的一个东西吸引了她,像是打火机,看起来很旧了,还能用吗? 不管能不能用,先拿过来吧。 她的上衣被脱了下来,手指刚触到打火机,双手却被男生紧紧地抓住,举到了头顶。 初夏惊恐万分地望着男生,心快跳了出来,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覆盖。 她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她好像变成了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初阳曾对她做的一切,又翻涌而出。 恐惧、痛楚、无助,深深地将她裹挟。 她第一次后悔,在之前的每一次弄伤手腕时,都过于地不屈从于命运。 假如那时她就屈从于命运,此刻就不会遭遇这样的事了吧。 她想喊“救命”,但卡在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前的男生仿佛恶魔,一手将她的双手制住,另一只手朝她的胸前探去。 就在这时,男生被忽然而至的一道黑影踹翻。 灯光昏暗,初夏还是看到了来人,是穿着校服的沈未,他看起来充满了戾气,跟她第一次见到的沈未一样。 沈未从一旁拿过初夏的校服上衣,放到她身上:“赶紧穿上。” 也就是这间隙,男生从身后,拿着木棍狠狠地砸在沈未背上。 男生下了狠手,每一下都砸得特别狠,像要把他往死里打。 初夏看到沈未疼得蹙起眉头。 她匆忙又胡乱地套上衣服。 方才再恐惧,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但看到沈未这样被人打,心疼地眼眶里泛出泪花。 三月那会儿,为了她,他被人捅了6刀,缝了12针,断了两根肋骨,抢救了三天三夜,差点抢救不过来。 现在,他怎么又出现了? 初夏带着哭腔说:“沈未,你快走。” 沈未没走,想拽起初夏,却被男生重重地甩到了一边,这一下甩得很重,让他没法立刻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都快断了,眼睛却看着初夏,大声跟她说:“初夏,快跑!” 初夏看到了地上那枚旧旧的打火机,快速捡了起来,打了好几次,都没能点燃。 耳边的拳脚声没有停,咒骂声也一直持续着:“狗杂/种,让你坏我好事!” 快点燃,快点燃……初夏默默祈祷着。 终于,破旧的打火机,腾起火光,她拿起一件废旧的衣服点燃,随即扔到男生身上。 她看到男生的头发、衣服渐渐被火烧上。 男生丝毫没注意,脚还在猛烈地踹着沈未,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等他发现后,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从地上操起一件旧衣服,拼命地想要扑灭身上的火,却越扑越大。 初夏忽然不害怕了,也不恐惧了,镇定地看着火焰烧过男生的衣服。 仿佛占据了主动权。 她看见沈未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眼里戾气很重,操起一旁的木棍,疯狂地往男生身上砸。 比男生方才砸他时,还要疯狂。 初夏从地上捡起碎屏的手机,发现还能用,趁机拨打了110,可为什么火焰烧到了沈未身上,她原本平静的声音,开始打颤,短短的地址,怎么也说不全。 手发着抖,快握不住手机。 等报完地址,初夏疯了一样冲上前,想要拿衣服帮沈未,却见沈未拿着木棍,指着她,把她推远,边推边说:“初夏,快跑!” 第54章 好想回到从前风在嬉戏,你在隔壁,而…… 初夏看到他们扭打在一起,从杂物堆到破败漏风的窗前。 火焰在他们身上越燃越旺,她看到有东西从沈未身上落下。 初夏看去,是一个棕色罐子,罐子盖子被打开,从里面掉落一颗颗巧克力豆。 全是蓝色巧克力豆。 蓝色巧克力豆——再无苦难。 但她听到了炸响,轰得她往后退了几步,耳朵里一阵轰鸣。 只见玻璃前方升腾起炸开的火光,火光里罩着两道身影。 她暗恋的少年,成了火人。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可为什么那般清澈的眼眸里,全是火光呢? 他的脊背还是挺得那么直,还是屹立天地间不倒的千年古树,可为什么古树被熊熊燃烧着呢? 她脑中绷紧的弦,瞬间断了。 天地旋转,如被攻破的城墙,顷刻间倒塌。 初夏看到沈未张着嘴巴,在对她说着什么。 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感觉浑身都疼,浑身都像被撕裂开,每根血管都像被火焰灼烧着。 烧得她即将灰飞烟灭。 心脏像破了个大洞,灌进超大强度的冷风,似要将她的心脏吹裂。 她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听到血液停止了流动,听到世界在悲鸣。 好想哭,却掉不出一滴眼泪,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的星星少年。 星星少年,被星星包围着,浑身都是飞舞的星星。 而后,窗户炸响,玻璃碎片溅在他的身上,他仰身坠落。 她再也看不见他了。 她的星星,一次次,救她于水火。 她的星星,熄灭了…… 而她,再找不回,遗失的25号底片了。 *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结果可能引发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注1】 这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初夏体会过,从诞生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她的人生便开启了“蝴蝶效应”。 不过,之前发生的种种“蝴蝶效应”都在她所能接受的范围内。 她如蹚河之人,蹚过一块又一块石头,石头大大小小,蹚的难度不一。 她都一一克服,努力蹚过去了。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2014年的六月七号,会天降陨石,不是在地球上砸了大坑,而是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从沈未在她眼前烧毁的那一天,她的灵魂,就好像随之离开了。 灵魂散去,徒留一具空壳。 事发当晚,她是如何去警局做笔供的,廖知书如何软硬兼施让她不要说出实情的,她是如何跟警方一五一十地供出初阳是始作俑者的,高考最后一天,她是如何浑浑噩噩度过的。 她很难再想起这些事的细节,却清楚地记得,沈未坠毁那天,她疯了一样,去寻找他的骸骨,一捧捧灰烬中已无法分辨哪块是他的,哪块是别人的。 她的手心被烫伤,也全然不顾。 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打湿了骨灰。 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是无声地哭泣着。 天空下起了雷阵雨,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势凶猛,啪啪地往她身上砸。 初夏试图将他的骨灰都捡起来,可是,捡一点从指缝间漏一点,好像流沙。 她怎么抓也抓不住。 骨灰被雨水打湿,明明很轻的一撮,她却觉得如巨石般沉重。 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手心,也压在她的心上。 吹起的风好大,把下面干燥的骨灰吹散,飞入空中,飘散如烟。 初夏把手伸向空中,好想抓住,却一点都没抓住。 她哭到快要窒息,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变成了无尽的黑暗。 她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次,跌回深渊。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抓不住。 最后找到的,不过一块碎裂的、焦 黑的钢板。 是沈未身体里,骨折放进去还没取出来的钢板。 这是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份遗物。 而他说出的最后一句没有说完的遗言,她永远不会知道。 他用尽全力喊她的那句话是: 初夏,alice,我…… 她的星星被夜空焚毁,熄灭在2014年的夏天。 * 除夕夜,初夏来到休息室时,座位都被别人占了,周围还围了一圈站着的,她只能站在最后一排。 本来她不想来,齐斯暮硬要拽着她来,说是快新年了,看看春晚,迎接新年,也能迎接新的自己。 她来时,大屏幕上有一群穿着宝蓝色的女生们,正在枝头跳着灵动的舞。 时而展翅,时而跳跃,时而滑落,时而栖息。 她们像是大自然的使者,身姿舒缓、美妙,宛若一幅精美绝伦的画卷。 “好看吧。”齐斯暮微微俯身,在初夏的耳边说,“她们跳的是《喜上枝头》。夏夏,祝你新年喜上枝头,直抵自由。” “谢谢。”初夏想起了2025年的春天,沈未陪她一起看春晚,拉着她去阳台倒计时,一起看远处天空的璀璨烟火。 他边吻她边说:“宝宝,我爱你,新年快乐!” 初夏干枯的毫无表情的脸上,悄然露出一抹笑意,像夜晚偷偷绽放的昙花。 第71章 “齐斯暮,你带我走吧。” 齐斯暮望着眼里终于有光的初夏,感觉到了不对劲:“初夏,带你去哪里?” “去找沈未,好不好?”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 “明天。”齐斯暮哄她,“明天我们去找他,好吗?你看,现在外面的天很黑了,不要去打扰他了。” 也许初夏听了觉得有理,这次没有闹,也没有再央求。 齐斯暮看到了她脸上的失落,看到了她眼中的光再次熄灭,看到她又变回那个没有感情、甚至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初夏。 她一直都没有情绪地在看接下来的节目,不言不语,甚至连眼珠子都很少动一下。 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直到齐斯暮看到她听王菲演唱《世界赠予我的》,她的眼神里透出一抹光。 这抹光渐渐变得水润晶亮,蓄在红红的眼眶里,仿佛清晨将坠未坠的露珠。 到王菲唱第二遍高潮部分时,齐斯暮听见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正跟着唱: 世界赠予我虫鸣也赠予我雷霆 赠我弯弯一枚月也赠予我晚星 赠我一场病又慢慢痊愈摇风铃 赠我一场空又渐渐填满真感情【注2】 …… 唱得有些走调,又总比王菲唱得慢半拍。 但这似乎丝毫不影响初夏,她像一只自由的鸟,在自己的天空唱歌。 齐斯暮看到初夏忽然哭了,刚想抬手,又放了下来。 他只是稍稍俯身,问她:“初夏,你怎么哭了?” 初夏没有回应,仍在唱着:“远去者去了远方,愿他都安心……” 泪水流了一行,又流了一行。 齐斯暮视线挪到大屏幕上,这才发现,屏幕上的王菲正双手捧着话筒,低头,从眼眶里掉落一滴泪。 初夏是被王菲的歌声感染了,还是被歌词打动了,抑或是想到了什么? 齐斯暮无法得知。 等这首歌结束后,他的耳边才没了那走调的、慢半拍的声音。 半晌,他听到身边的人说:“世界赠我一场病,又赠我一场梦,可是,我没有雷霆,也没有晚星。我是一本印错的书,不该被谁翻页。” 声音沙沙的,仿佛历经无数个年轮。 …… 初夏听完《世界赠予我的》,便回了病房。 齐斯暮想让她待会儿,但她不想了,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她快走。 再不走,她就要窒息了。 她坐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再拿出笔。 在阵阵雨声中,她开始写。 这次比任何一次都要写得快,字也写得有些潦草。 2025年1月28日暴雨 我终于去看春晚了,这都要得益于好心的齐斯暮同学。 你还记得他吧,他可是你之前最好的朋友。 不过,好奇怪,他很少再在我的面前提起你了。 你现在在哪里?你过得还好吗? 你能看春晚吗?能看到璀璨的烟火吗? 如果你看不到,来我这里,好不好? 我会带你去看春晚、去看璀璨的烟火。 等过完年,你能来看看我吗? 如果你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夕照一中看一看吧。 看看那里的凤凰树长得怎么样,看看食堂里的菜品有没有变化,看看现在的学生是不是还跟我们以前一样。 外面下雨了,好想回到从前。 回到那个阳光热烈的夏天。 风在嬉戏,你在隔壁,而我,在偷偷地喜欢你。 * 2025年大年初十,夕照一中2014级高三2班的同学在镇上的“幸福”饭店相聚。 阮秋雨来得算早,到包厢后只来了几个不相熟的同学,简单打了招呼后便起身去卫生间,刚到门边便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她停住了脚步。 隔着门板,听到里面传来两个女生的议论声。 “你知道现在初夏病得很严重了吗?” “不知道啊。” “听说她现在都去精神科治疗了,还住院。其实,她本该有更好的未来。她当年不是复读了一年,以省状元的成绩考上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不过,为了沈未的案子,她没去市公安厅,而是去了夕照镇公安局的技术组。可惜,没能翻案。” “她要翻案?但当时让她去的人,是她哥吧?她不会是想把她哥送进监狱吧?” “当年她能从沈未的离开中走出来,不就是因为要为沈未平冤。如果不是要做这事,估计当年,她很难挺过去吧。毕竟……沈未是为了救她而死的。如果不是因为她,沈未会有大好的前程。当年,他去参加高考,不过是走下形式,都已经拿到国外好几家常青藤名校的录取通知书了,耶鲁大学、剑桥大学的都有。他高考的两门科目成绩也很高啊,数学满分,语文135,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水平了……” “可惜了,天妒英才。” “再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齐斯暮好像喜欢初夏。” “真的假的?上学的时候,一点没看出来啊。我还以为齐斯暮喜欢林朝朝呢。” “据说啊,齐斯暮大二那年,申请了双学位,另一个学位是医学专业。他本来念的计算机专业,突然去学医,说是为了初夏。毕业后,家里想让他去大厂做软件工程师,他硬是去了医院,当了心理科医生。医生哪有软件工程师赚的多、有前途啊。” “不是吧。现在还有这种绝世恋爱脑?” “我看不是什么绝世恋爱脑,而是绝世大冤种啊。喜欢谁不好,喜欢一个疯子。喜欢疯子能有未来吗?” 阮秋雨听不下去了,走到她们身前,毫不客气道:“你们这样嚼别人的舌根有意思吗?” 议论的一个女生,自知理亏,乖乖闭了嘴。 另一个女生,个性张扬,回怼阮秋雨:“我们嚼别人的舌根关你屁事,你不就跟初夏当了半年的同桌吗,十年过去了,还有感情吗?别在这儿假惺惺了!” 阮秋雨并不是喜欢跟人吵架的性格,但不知为什么,像有人给她壮胆,她扬着下巴,不甘示弱道:“初夏的事,就是我的事!她不是疯子,她跟我们一样。” 不知对方是不是被她的气势威慑到,哼了声,便拉着同伴离开了。 …… 毕业十年,阮秋雨参加过三次同学聚会,这是第四次。 每次都会听到有人议论沈未当年的事,也会议论初夏的现状。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议论齐斯暮对初夏的感情。 喜欢一个人,为她学医,是绝世大冤种吗? 心甘情愿的喜欢,仿若落在花瓣上的那只蝴蝶,要不要停留,全由它决定。 只是遗憾,从未说出口的喜欢,惊醒不了梦中 人,徒留无尽夏。 阮秋雨来的目的,除了跟老同学们聚聚,还想知道初夏过得怎么样了。 她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为一件事那么执着,初夏从未放弃过要把她哥送进监狱的想法。 也许是想告慰沈未,还他一个公道。 只是,她努力了十年,她哥依然逍遥法外,而她却深受重击,生出了另一个她,一个只有十九岁的初夏。 去年国庆节,阮秋雨去医院看过初夏一次,她消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下去,但她看起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她告诉她,沈未当了警察,她当了纪录片导演,她跟拍他,因为发生了命案,为了保护她,她住在了沈未家。后来,沈未跟她告白了,他们在一起了,沈未还跟她求婚了。 初夏跟她讲得很细,细到了沈未早上给她做什么,沈未车里放的是哪三首歌,沈未给他们走过的无名海取名“星星海”。 仿佛这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初夏讲这些时,眼睛里都含着光。 阮秋雨越听越心痛,看到那样的初夏,她终于明白,齐斯暮跟她说的: “初夏状态不太好。” “她被困住了,困在了2014年。” “失去沈未的那一年。” 第55章 唱了三首歌总有少年破长风,玫瑰不谢…… 阮秋雨走到包厢前,刚想进去,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一转身,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林朝朝。 “好久不见。”林朝朝跟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阮秋雨微笑道,“我来过几次,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你,你参加过同学聚会吗?” 每次同学聚会,班长都会在群里发信息,统计去的人数。 阮秋雨一次都没看见林朝朝要去参加同学聚会的信息。 林朝朝没有往里走,而是靠在墙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墙上贴着的粉红碎花墙纸,说:“没有来过。” “怎么不来聚聚呢?” “没什么意思。”林朝朝说,“初夏又不来。” 阮秋雨又想起初夏那消瘦到不行的脸,还有她为什么十年一次都没来参加过同学聚会。 第72章 她不是别人造谣说的“忘恩负义”“投奔复读班”的背叛分子。 她一定很怕听到别人议论当年沈未离去的事吧,一定很怕听别人打探她的近况吧。 她一直活在十九岁,沈未还活着的世界里。 她不希望有谁打破她构建出的美好世界,只有在那样的世界里,她才可以好受一点吧。 “林朝朝,如果你想她的话,就去看看她吧。”阮秋雨说,“她跟我提过你,说你怎么不理她了,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是她错了,你要告诉她,她会改。” “再说吧。”林朝朝进了包厢。 …… 齐斯暮是最后一个到的,大家嚷着要罚他多喝酒,林朝朝站出来说替他喝几杯。 有男生起哄:“林朝朝,我看你的q名还叫朝朝暮暮,你没结婚,不会一直在等你的暮暮吧。” 现场就一个人的名字里带“暮”,大家都心照不宣。 林朝朝被说得有些脸红,却不管男生的起哄,兀自替齐斯暮喝了一半的酒。 她还想要再喝时,被齐斯暮夺了过去。 “别喝了,再喝你该醉了。” “我不,我就想喝!”林朝朝突然变得格外固执,从他手里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响起鼓掌声,还有男生们夸她“好酒量”“女中豪杰”。 她是“女中豪杰”吗? 林朝朝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一直以来,她就是一只鸵鸟吧,遇到什么事,总喜欢逃避。 谁看她都觉得她性格外向、大大咧咧,只有她知道,那些都是外露出的假象,不过是为了掩盖她的怯懦。 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她都失去太多。 然而,她却没有一次为自己争取过。 沿途的荆棘,她从未砍过。 此去经年,她也不过活成了一介凡人。 庸庸碌碌,不见惊鸿。 …… 饭后,一行人去ktv,热闹万分中,阮秋雨发现林朝朝变得不再像之前那样活跃。 她不再拉着齐斯暮说话,她也不跟别人说话,她变得很安静。 阮秋雨唱完《孤独患者》,把话筒递给林朝朝,让她去点歌。 这是阮秋雨第一次听林朝朝唱歌,她坐在前面,看着屏幕,唱着哀婉的歌: 泛黄的纸上写着纯白的暗恋 一整页你的名字笔画都熟练 …… 少年是我眼中最盛大的晚风 也是我朝思暮想遥远的梦 你来时江海翻涌 风在动掀起我心动 少年是我眸海最绚烂的星空 是日落下鲜花盛放的温柔 可我再无处领略 你眼里的惊鸿 让我沦陷的不止玫瑰还有少年【注】 …… 阮秋雨看到林朝朝偶尔会小心地看向台下,落在齐斯暮身上。 人世纷杂,她看破很多,却又有很多看破不说破。 后来,她听到齐斯暮唱了三首歌,分别是初夏跟她说过的沈未歌单里的那三首。 总有少年破长风,玫瑰不谢,爱意不朽。 * 市医院的精神科,初夏跟着护士漫步在小径上、花园里,阳光很好,可哪里都没有沈未。 “你是不是在骗我?”初夏神色看起来有些难看。 “说不定他去楼里找你了。”护士微笑着安慰她,“我们进去找找吧。” 护士把初夏带到了多功能活动室,转移话题:“你先在这儿休息休息,我有事要先过去一趟,忙完就来找你。” “嗯。”初夏看起来很乖,“你去忙吧,我自己找就行。” 护士走后,初夏看着活动室,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看电视,有人在打乒乓球,但哪里都没有沈未。 沈未怎么可能在这里呢? 这里可是医院! 初夏站到窗前,没有高到窗外的凤凰树,没有闪着萤火般的星星海,更没有沈未。 她感到有些绝望。 “你在看什么?”耳边响起沉沉的女声。 初夏转头看去,是一张陌生面孔,十七八岁的模样。 “你是?”初夏问。 “我今天刚来这里,我叫席相和,你呢?”女生笑着,只是眼眸里没有光。 “初夏。”初夏面无表情地介绍。 “你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好好看。”席相和看着初夏脖子上戴的粉色鲸鱼项链,“我没从见过这种款式。” “我自己做的。”初夏摸了摸粉色鲸鱼吊坠,托在手心,鲸鱼的身体轮廓和尾巴都是粉色的,脑袋和身体是银色的。 而谁都不知道,脑袋和身体的银色,是她用沈未身体里的钢板做成的,她把焦黑都刮去,打磨得很光亮,崭新崭新的。 戴着这条项链,就像把沈未的灵魂带在身上。 他一直都没有离去,他一直都在她身边。 “为什么他们同意你戴项链啊?”席相和皱了皱眉,“我戴的项链,都被他们没收了。” 初夏先看了看周围没人,才附在席相和的耳边说:“你可以求求看你的主治医生。” …… 窗外的天黑了,初夏晚上没吃什么,她几乎把自己活成了不食主义者。 她的主治医生齐斯暮每次给她会诊都要跟她说让她多吃点,可她真的很难再吃下什么了。 她打开抽屉,拿出了日记本。 2025年2月14日天气晴 我站在命运的钟楼,日复一日地听着敲响的钟声。 我知道,那是你在跟我说话,说着“宝宝,你吃饭了吗”“宝宝,晚安”“宝宝,我想你了”。 我的人生不再荒凉,也不再黑暗。 沈未,生日快乐,情人节快乐! 你是黎明破晓前,我唯一的信仰。 写完,合上日记本,重新放回抽屉,却没关上抽屉,而是久久凝视着放在日记本旁边的笔记本。 笔记本被她背面朝上,上面写着一行字: 喜欢不是原罪,你是我不忍写下的经纬。 她的心 忽然剧烈颤动了下,仿佛有无数只蝴蝶,从她的心间飞出。 而后,她把笔记本翻到正面,上面有一头蓝色的鲸鱼,从海面跃了出来。 还有三个大字: 等初夏。 沈未跟她说的那句话,在耳边回响: “我等的不是夏天的初夏,而是初夏本身,是你!” …… 临睡前,初夏想把手机关机,却看到微/博弹出一条消息,她点进去想要看更多评论,却提示要登录。 她下意识地登录2011年注册的微/博,发现近期竟然有人给她留言。 点进去,是一个新网友,留言说,喜欢她发的视频,希望以后还能拍。 以后还能拍? 初夏不禁勾了勾唇角,算算,她已经有十一年没更新了,也没再登录过。 粉丝从二十几万掉到了十几万。 最后一条视频,停留在2014年6月1日,她剪辑了一条生活日常的视频,配上了一些文案。 视频的最后,出现了一个毛绒鲸鱼钥匙扣,配字是:祝我生日快乐。 评论区的常客仍是【白日梦想家】,占据了第一条评论: alice,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做童心未泯的小孩。 出于本能,初夏点开了【白日梦想家】私信聊天框,赫然发现,有几条她未读的私信,时间停留在2014年6月6日,高考前一天。 【白日梦想家】: alice,以后回复你可能不会那么及时了,我要去国外了,会有时差,但我看到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给你回复。 有些话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想了很久,还是跟你说吧。 我看过你的每一条视频,你是美好生活的收集者,你可以捕捉到生活中最不起眼、最细微的存在,这通常都是被人忽略的,但你会记录下来,并且会配上温暖的文字,这看似是视频的魅力,其实是视频背后主人的魅力,我很喜欢! 我最喜欢的是你发的第一条视频,也是因为那条视频关注你的。那条视频里,有一头叫alice的鲸鱼,你说它孤独地唱着歌,孤独地在自己的海域遨游,你说,每个人在本我里,可能都藏着一头叫alice的鲸鱼,有人能察觉,有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察觉。而你愿意做那头陪伴着别人一起遨游的鲸鱼,愿意在同一个时空里展示这世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愿意倾听别人的声音。 alice,不知道你是怎么对别人的,但对我,你做到了。我把你当成了我的树洞,遇到不开心的事,会来找你,你会很耐心地安慰我、劝导我。记得有次,我被我爸暴揍,你跟我说,每个人都会走进低谷,会看到世界的黑暗面,但不要屈从于强加在我们身上的巨石,如果搬不走巨石,就远离它。 我们从小的教育是,尊长爱幼,却从没有人告诉我们,当我们被家长施暴时该怎么办。谢谢你跟我说这样的话,如果不是你,我想我没有勇气主动跟我爸保持距离。我爸还是会偶尔跟我挥拳头,但因为保持了距离,次数比之前少了很多。 第73章 对我来说,你的存在,是倒映的天空蓝,是我想入住的小地盘。 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建议,我喜欢一个女生快一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前几天,我跟她表白了,但她没有回应我。你说,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如果不喜欢的话,等我出国后,还要再跟她保持联系吗? 其实……真的不想就这么跟她断了联系。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发一条信息,对方就能很快收到,能给对方传达关心、在乎和喜欢。 我们以后不要断了联系,你要保持一周发一次的频率,如果做不到,至少两周一次吧,我一定会来看你,给你留言。 如果你的生活中遇到了什么事,也可以把我当树洞,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可以给我发私信,我愿意倾听,也会给你回复。 不知不觉写这么多了,还是第一次给人发这么长的私信,谢谢你看到这里,期待你的回复。 alice,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希望你能找到跟你同频共振的那头鲸鱼! 希望你高考顺利、得偿所愿、一切安好! …… 这是【白日梦想家】发给她的最后的私信,因为字数太多,发了七条,被其他信息掩埋,她漏看了。 从那之后,初夏再没收到过【白日梦想家】发给她的私信,也没有收到他的留言,他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初夏早就习惯了生命里来来去去的人,但不知为什么,时隔十一年,看到这七条私信,她的心脏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细细密密的疼意席卷而来。 捧着手机的手,都在抖着。 字越来越模糊。 有什么砸在手机屏幕上,一滴一滴地落下。 仿佛一直下雨的梅雨季。 第56章 你在等我吗?我来星星海找你…… 翌日,夕照镇下起了雷阵雨,初夏躲在房间里怎么也不出去,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瑟缩地躲在墙后,捂住耳朵。 齐斯暮进来时,看到初夏像只受伤的小刺猬,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在抖着。 他走过去,初夏似乎毫无察觉,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动作。 齐斯暮蹲了下来,抬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但悬了好久,都没落下。 最后,他收回手,轻声跟初夏说:“初夏,怎么了?” “齐斯暮,怎么办?”初夏从双臂间抬头,眼眶红红的,脸上全是泪水,仿佛泪人,声音很哑,“我又做噩梦了。” 那些夜夜缠绕她的噩梦,宛如毒蛇般,再次将她缠绕,绞着她的心脏。 梦里,那年在“安平寺”求的签,第三支才是上吉签:岁岁平安好光景,年年顺遂万事兴。 第二支是中平签:三更月照昙花影,未满星斗已西倾。 第一支是下下签:夏末蝉鸣尤未停,断线纸鸢坠晚汀。 她不愿相信那是沈未的宿命,只觉得是自己手气不好,抽了两次都没抽中上上签。 她又拿钱支付,第三次终于抽中上吉签,沉得仿若阴雨天的脸上,才终于现出一抹浅浅笑意。 终是相信,是她手气不好,沈未是谁?是神佛都会庇佑的人,一定会岁岁平安,年年顺遂。 梦里,沈未不是笔记本里记录的沈未。 他没有当警察,没有做人民的英雄。 他没有邀请她去他家合住,没有成为她的室友。 他没有在晚会上再次唱《stayalive》。 他没有跟她做的事,有很多很多。 他的歌单里有哪些歌,歌单名是什么,她不知道。 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 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她不知道。 他会娶什么样的女生,她也不知道。 有很多关于他的事,其实,她都不知道…… 至今,他们没有一张合照,她去过无数次无名海,却再也没有遇见他。 十八岁、十九岁初夏的遗憾。 从未圆满,从未得偿所愿。 她在梦里哭到嗓子发哑,哭到撕心裂肺,大声喊着“沈未”的名字。 可任由她怎么喊,都再也听不到他的应答。 他好似变成了一头鲸鱼,游向了深海。 她努力追啊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他…… 她迷失在了,汪洋大海。 她始终不愿承认,暗恋的少年,永远停在了十九岁。 梦醒后,她满脸泪水,慌乱抹了下,便疯了一样去找子弹壳项链,找蓝色毛绒鲸鱼,床上、桌上、抽屉里,甚至房间里的 每个角落,她都找了一遍,哪里都没有。 她的指尖不知何时被刺破,正冒出血珠。 她却像不知道疼,仍继续翻找,找了一遍又一遍,燃起的期待,一次次落空。 为什么找不到一点关于沈未还存在的痕迹? 为什么沈未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他的体温、他的拥抱、他的吻,原来,都是一场美好到极致的幻梦。 可她却想一直留在幻梦里,不愿醒来。 初夏的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着,满是泪水的眼眸带着期盼地看齐斯暮: “齐斯暮,你告诉我,我只有十九岁,是不是?” “沈未还在,是不是?” “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她一声声如泣如诉般地追问,回答她的只有雷声,吓得她赶紧捂住了耳朵。 半晌才听到齐斯暮说:“初夏,你不要把所有的错都放在自己身上,你努力了九年,你尽力了。沈未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怪你。” “不,都是我的错!”初夏哭得抽噎,泪水打湿瘦得凹陷下去的脸庞,“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死。” 为什么当初要去拿那个破旧的打火机? 为什么要点燃衣服? 齐斯暮抬手帮她擦了下眼泪,只碰了一下,便触电般地迅速收回手,耐心又柔声地说:“初夏,都过去了。没有人怪你,你要放过自己。” 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呢。 罪魁祸首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却无能为力。 那些支撑她走过九年的信仰,在努力无果后,尽数崩塌。 2014年,我遇见了最好的少年。 可是少年成了飞烟。 我再也找不到了…… 再也无法为他鸣鼓申冤…… 我活在幽冥之地,再也看不见我的星星。 …… 初夏又听不见了,雨声、雷声、齐斯暮的声音,她都听不见了。 直到齐斯暮摇晃了她几下,又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背,她的听觉才又回来。 齐斯暮松开了她,她听到他说:“初夏,你胸前的伤口还疼吗?” 初夏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左胸,衣服下似乎有不平整的伤痕,子弹大小。 她想起来了,这个伤口,每到下雨天都会疼。 疼吗? 她好像感觉不到了,只感觉到胸口下方跳动的心脏,像被什么使劲拉扯着。 初夏摇了摇头。 半晌,齐斯暮才说:“你妈来看你了,你见她吗?” 廖知书会来看她? 初夏忽然笑了,仿佛在听天大的笑话。 自从她被关进这里,廖知书一次没看过她,送她进来的那天,看她的眼神格外不友好,说的话也带着刺:“说你是赔钱货,你还不信,你这一进来,你赚的钱都不够你花的。” 初夏干脆拒绝:“不见。” 她不想见廖知书,她们是母女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她对她从来没有好过? 但初夏还是见了廖知书,因为她要带她出院,初夏很开心,没有丝毫犹豫便同意了。 齐斯暮跟她说:“初夏,你现在还不能出院,你还需要好好治疗。” 廖知书看着齐斯暮,不满道:“她都在你们这儿治疗一年了,就治疗成这样?病得越来越重,还瘦成这样,是要把人治死吗?我会带她去上海,给她转去更好的医院治疗。” 齐斯暮没再坚持,既然有更好的选择,他也不能把初夏限制在这里。 他帮初夏把少有的物品整理好,看着骨瘦如柴的她,微笑着说: “初夏,要多吃点,要对自己好点,要走出来,走出来,你才能遇见那头跟你灵魂共振的鲸鱼。” * 初夏坐在了一辆黑色轿车里,雨水啪啪啪地敲打着窗户,眼前都是雨雾。 司机开着车,廖知书坐在副驾上,她坐在后座,旁边坐着初阳。 她没想到,初阳会跟廖知书一起来。走出住院楼,看到初阳站在车旁,好像一直在等她。 见到他时,初夏的情绪很激烈,冲了上去,边捶打他的胸膛边骂他“畜生”。 只打了初阳一下,便被他用力拽住了她细得要断掉的手腕:“我畜生?是啊,我畜生,但你没本事打倒畜生啊。” 声音里尽是得意。 廖知书把初夏拉到了一旁,厉声道:“初夏,你发什么神经,我出钱给你住院,让你住得好、吃得好,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哥,以后要叫他哥,知道吗!” 第74章 已经有十年了吧,初夏没再喊过初阳一声“哥”,也很少见他,见到他,情绪总会失控。 车里正播放着忧伤的歌: 如今一个人听歌总是会觉得失落 幻听你在我的耳边轻轻诉说 夜色多温柔 你有多爱我 如今一个人听歌总是会觉得难过 爱已不在这里 我却还没走脱 如果你回头 不要放下我【注1】 …… 像回到了2013年的盛夏,她被关在逼仄的面包车里。 初夏伸出了左手,左手腕上空无一物。 没有宽大的手表,也没有鲸鱼尾巴手链。 只有一道道丑陋的伤痕。 她又去包里翻找钥匙,钥匙上没有蓝色毛绒鲸鱼钥匙扣。 初夏焦急地问:“妈,我的手表、手链、钥匙扣呢?” 廖知书边照着车镜往脸上扑粉边说:“你哥收的,你问问你哥。” “那些对你很重要,是吗?”初阳的笑容诡异。 初夏瞪向初阳:“给我!” 初阳眯了眯眼睛,笑得得意:“被我烧了!” “烧”这个字,让初夏吓得往后紧紧靠在椅背上。 倏忽间,穿越时空,回到那晚,又看见了熊熊大火,还有被火包围的沈未。 沈未从二楼坠落。 余波炸得初夏半晌才醒来,醒来丝毫不顾身上的疼痛,拖着残破的身体,疯了般跑下楼。 跨步太大,连续摔了三次,摔得额头、手心、膝盖都冒出血也不管。 她在一片被雨水浸透的骨灰中哭到不能自已,翻找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分不清哪块骸骨是沈未的。 最终能辨别的,不过是留在他身体里的烧焦了的钢板。 遗憾的是,他的家人没有给他的残骨做dna鉴定。 至死,他都没有一块墓碑。 他的忌日,无从祭拜。 初夏狠狠瞪着初阳,光看他一眼,她都觉得自己快要疯掉。 他却笑着,竟然笑出了声。 看她,仿佛在看一个玩偶。 初夏想去掐住初阳的脖子,但她看到后视镜里廖知书瞪她的眼神。 她瞬间变回那个被她折磨的小孩。 初夏的心剧烈颤了下。 她没再看初阳,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棕色罐子,倒出一颗巧克力豆,绿色的。 绿色代表一切顺遂。 从沈未离开以后,她随身携带的罐子里,再没出现过其他颜色。 有时做梦会梦见,沈未倒在火焰里,蓝色巧克力豆滚落一地。 再无苦难,再无苦难,再无苦难…… 像个讽刺。 为什么那么大的苦难,偏偏发生在那么好的少年身上?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她? 沈未死去的那一年,从不向命运屈服的初夏,无数次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自己早该溺亡在廖知书的子宫里。 自己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廖知书说的对,她是灾星,谁靠近她谁倒霉。 十九岁的初夏希望,沈未要再无苦难! 三十岁的初夏希望,沈未要一切顺遂! 初夏把巧克力豆放进嘴里,咬开糖衣,再咬开被包裹的巧克力。 尝到了苦的滋味。 车里的音乐还在响着,已经到了下一首,传来哀婉欲绝的旋律: 只要你敢不懦弱 凭什么我们要错过 夜长梦很多 你就不要想起我 到时候最好别来要认错 你就不要想我到疯掉【注2】 …… 雨水打湿车窗,弥漫开无数蜿蜒水雾,仿佛流不尽的眼泪。 她抬手,用身体挡住,在初阳看不见的地方,在车窗上写下整齐秀气的两行字: wei picril 当年,她脱口而出:“为情所困的为?” 他没有跟她计较,而是礼貌地纠正:“未来的未。” 当年,阳光很暖,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 课桌上倒映着少年的身影,她偷偷地看了无数遍。 悄悄地抬手摸到了影子的边缘,又迅速缩回手,生怕被谁看见。 英语草稿上,写下一个又一个“picril”,是她从未说出的心事。 她想在少年的影子里长眠,心跳差点走漏风声。 越过课桌上的分界线,就能触碰到心跳的源泉。 可是,胆小鬼的世界,暗恋与少年,只能在日记本里出现。 少年走下台阶,朝她走来的每一步,都像敲下战鼓,在她的心上写着情书。 他问她:“p-i-c-r-i-l什么意思?” 其实她紧张得要命,却假装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当年,夜晚很黑,少年拽着她在夜色里狂奔。 彼时年少,喜欢不用证道,少年自会为她撑腰。 毕业那年的凤凰花开得格外盛大,她独自走在夕照一中的人行道上。 在人群中找了又找,再没有找到那个少年。 暗恋的候鸟再不南飞,永远停在了十九岁。 每个字母,蜿蜒而下,渐渐变形,势不可挡地回不到最初。 初夏拿起脖子上挂着的粉色鲸鱼吊坠,须臾,有什么落在了鲸鱼脑袋上,又落在了鲸鱼身上。 湿湿润润的,咸咸涩涩的,像浸泡在梅雨季里。 她看见窗外有一片蔚蓝的海,海面闪烁着无数的荧光。 她变成了一头鲸鱼,在海里自由自在地遨游。 低沉好听的声音响在耳畔: “初夏,你想找我的时候,就来星星海,我会等着你。” 我来星星海找你了,沈未。 你在等我吗? 我们再去看一场凤凰花吧。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