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慕》 第1章 [gl百合] 《爱慕作者:藤昭【完结】 简介︰ ——你和我之前的一个、朋友,很像。 被忽视的微妙停顿,原来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 如何让奚然喜欢自己,丛宜简单提了两点: 1.成为她的理想型; 2.接近她。 大学校园背景,短篇,不v 这把真是甜文!!!(我确信) 排雷预警: 1.有前任(也是女的)&纯初恋 2.暗恋出没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一句话简介:我和你前女友很像吗?故意的。 立意:待人以真诚,无论何种时候都要珍惜爱护自己,觉得自己值得人间最好的。 第 1 章 奚然觉得,新来的室友好像在追她。 譬如此刻,与她上课地方毫不顺路的丛宜,站在白天没亮的路灯下,标志物打卡般,在听到人声嘈杂之后,望向她这里。 看见她时眼睛一亮,登时笑开了,冲她招手。 奚然脚步顿在美苑楼玻璃大门口,挎着包,举步维艰。 张欣雨用胳膊肘杵杵她:“那是你新室友吧?” 奚然说:“对。” “怎么像你对象?”张欣雨想,好像在接奚然下课。 奚然谈过女朋友,这事她知道。 可怕的比喻。 奚然脸色狐疑,迟迟没能走下台阶,低声喃喃:“……我也觉得。” 张欣雨:“嗯?!”她刚刚开玩笑的。 奚然又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地说:“哎呀,随便吧。”她不要想那么多,然后几步下了台阶。 丛宜看到她就跑了过来,长腿一迈,穿黑短袖黑裤子,乌黑的短发蓬松自然卷,风里一吹有点小狗味。 脸白白的,五官偏锐利,薄而窄的眼皮往上抬时,露出全部瞳孔,在日光折射下晶晶亮的。 她一见奚然就笑,眼睛弯成小桥:“奚然,下课啦。” 是有点明显。张欣雨想,这个人天生就是这种性格吗? 但奚然表情没什么波动,她太漂亮,过于平易近人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丛宜跟张欣雨也打了招呼:“嗨。” 张欣雨说:“我记得你们班这节没课吧?” 她男朋友和丛宜一个班。 丛宜眨了两下眼睛:“我不是下课顺路过来的。” 再者说她们两个学院顺不了一点路,丛宜说:“我们去西门吃好吃的吧?” 奚然说:“行呀。” 张欣雨内心腹诽合着是特地来接奚然的,她颇有眼色地目测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在犹豫要不要把时间空间都留给她们两位。 奚然主动说:“一起去吧,西门新开了一家店,去试一下吧。” 计划的很好,但是新开的店极其火爆。 有一种人挤人挤人的感觉。奚然几人站在距离之外,望而却步,协商之后换了一家麻辣烫。 麻辣烫在这里开了很久,装修旧旧的,大堂里零星几人。 挑了个靠窗的四人座。 挑好菜,等待间隙,丛宜问:“要喝奶茶吗?” 奚然说:“要。” 丛宜说:“我去买吧,你喝什么?还是珍珠奶绿,三分糖,去冰吗?” “……”奚然叛逆了一把,“我今天喝珍珠奶茶,三分糖,去冰,少料。” 丛宜说:“哦。” 她这个哦字不太直白单纯,像在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一样,有种拿笔在脑子里记下来的感觉。 丛宜看向张欣雨,张欣雨说:“……一样。” 她面对这两人显然有点木,有种说不上来多奇怪、但她置身二者中间就是很奇怪的感觉。 丛宜说:“好。”她又风风火火去了,好像做这件事很高兴,发尾都在飞扬。 张欣雨神情微妙,望着她的背影,半晌难评道:“难怪你有这种感觉。” 奚然过了那个疯狂怀疑的时机,她显得非常冷静:”其实如果以闺蜜视角来说,也很正常。”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丛宜人还挺好的。” “……”张欣雨说:“你很喜欢喝珍珠奶绿吗?” “……”奚然说,“滚。”套用别人的话来形容,她人都要长成珍珠奶绿了。 张欣雨娇嗔:“哎呀,讨厌,那你知道我喜欢喝什么吗?” 奚然也不知道,但她有理有据:“你三天两头种草拔草,你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吗?” “也是哦。” 丛宜回来的时候,麻辣烫已经上了,碗勺也都拿好,架在单独给丛宜拿的空的调料碗上面。 丛宜对奚然说:“谢谢。” 张欣雨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丛宜在给奚然戳奶茶,手法熟练得和奶茶店小工一样干净卫生。 那句其实是她拿的此刻说很不合时宜。 张欣雨闭了嘴。 轮到第二杯奶茶的时候丛宜抬头,目光疑问,示意是否需要帮她戳? 还挺区别对待的,张欣雨想。 她说:“我自己来好了。”她拿过奶茶自己插吸管时,奚然已经接过甚至被擦干了杯身的奶茶喝了一口。 她觉得一切正常,味道还很不错。 张欣雨发现她嘴硬的朋友已经完全接受丛宜对她的殷勤了。 她摇摇头,神色唏嘘又欠打,阴阳怪气又轻轻的说:“呵,闺蜜。”她说完就绷不住笑了,还此地无银地用手挡住脸。 奚然:“……” 丛宜也笑,她看着乖乖的、酷酷的,笑起来有种可爱的感觉:“你们是闺蜜呀。” 她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 “是的,”张欣雨憋笑 “我们是闺蜜。” 她看上去像乐坏了,奚然瞄准她撞了两下胳膊。 奚然问:“你今天怎么不和你男朋友约饭了?” 张欣雨不笑了,怨念很重:“狗东西,还在睡觉呢。” 一个班的,都是上午没课,丛宜就能等在奚然教室门口接下下课等她吃午饭。她男朋友呢?! 张欣雨点开微信,点进微信置顶,戳了他两下,愤愤发了个捶狗的表情包。 狗还没醒。 张欣雨愤然嚼碎午餐肉。 奚然特意避讳这件事,张欣雨就没再提。 时间过去很快,吃完回寝室准备午休的三人在十字口分开。 奚然多花钱住的双人寝,与张欣雨甚至不在一个方向上,她默默地和两人告别。 虽然嘴叭叭不了但是手还能打字,这下可不是当着另一位当事人的面,她大胆了一些。 【陛下降落:万一她追你的话,你会答应吗?】 【然也:不想。】 言简意赅,张欣雨知道她的全意是目前没发生暂时不去想。 【陛下降落:……你最好做好准备。】 她是真心的,站在好友的角度,考虑这件事。 等了一会儿,手机滴滴传来消息。 【然也:现在不答应。】 【陛下降落:还挺严谨。】 光看语言聊天奚然是个很冷漠的人,她几乎不用表情包,个签也只有一个句号。 但是张欣雨觉得挺对。 奚然得到的喜欢太多,于是爱也变得低廉而浅表。她那么一张好皮囊,那么一颗真心,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 奚然下午没课,她洗漱完换好睡衣,上床准备午睡,丛宜呆呆的看着她—— 奚然换了鹅黄的睡衣短袖短裤,披肩的长卷发散开,白皙纤长的脖子沿进领子里,有种秀丽的美感。 她说:“看什么?” 丛宜才眨眨眼,忽然提了:“晚上不一起吃饭吗?”奚然看上去好像不想出门了。 “……”奚然想了想,在她漆黑水润的目光下说,顶不住,“吃吧。” 丛宜笑了:“那我下了课来接你。” 奚然说:“好。” 接下来的时间,寝室变得分外安静。丛宜还拉好了窗帘。 寝室里昏昏暗暗,惬意感便浓郁起来。 奚然困意渐浓,睡着的时候没有意识,手机歪歪的倒在枕侧。 她醒的时候还以为很晚了。 奚然这一觉睡得很深,只是醒了过后,一抬眼就是昏色的天花板。 寝室里阴暗又安静,有种孤零零的感觉,窗外的声响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好像一觉睡到了半夜,有种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奚然起身,看见她的书桌上摆了盒哈密瓜牛奶—— 有一个孤单的月球灯在边上亮着。 牛奶上贴了粉色的小猫便利贴: to 奚然 超好喝der~ 奚然:“……” 但她笑了一下,只是瞬间很浅淡的笑意。 她有时候也想不通。 人与人之间,最开始的时候千好万好,但是到头来,甚至会后悔第一眼。 第 2 章 第2章 奚然晚上吃的不多。 大多数时候是丛宜带她吃零食,沿着小吃街这边一根串串平分,那边一盒鸡米花平分,然后路过水果摊,买一个大柚子。 吃饱喝足回寝室后。 奚然打游戏,丛宜也想玩,但她没玩过,于是坐在奚然身边看她操作。 好友拉了队伍,开了麦,迟迟不开始。 直到进来另一个头像,游戏名中有个言字。 奚然尚无反应,丛宜震了一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头像。 奚然没注意到。 直到游戏开始后,那个id带言的人才开麦:“小然。” 熟稔的口吻和语调,带着怀念的味道。 “……”奚然表情不变,她实在是很冷静的人,至少明面上如此,她没回应。 丛宜在对方继续麦闪之前,语气夸张的“哇”了一声:“然然你好厉害。” 她似乎还夹了一下嗓子,绿茶的效果就格外夸张。 奚然看着开局三分钟尚在清兵线的自己:“……” 她微微翘了唇角,但仍然绷住了。 “她是谁,”对方没能冷静下来,“你新谈的女朋友吗?” “沈若游,”奚然打断她,对开队伍的好友说,“我得罪你了吗?” “哎呀,没有没有,奚然然你别怪我,我本来不想的,”沈若游着急忙慌道,“但她说要跟你道歉,然后还能带我俩上分,你别生我气,你要是生气你骂她两顿。” 虽然她也觉得沈言不对,但毕竟是她的姐姐,又真心的悔过,她也没办法直接拒绝——万一还能破镜重圆呢。 “小然,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那个时候的确……” 奚然没说话。 言的麦就一直在闪。 奚然垂下眼睛。 “……然然,”丛宜语调古怪,听不出真实心情,但唇角的弧度昭示她内心并不愉悦,“她好烦哦一直在打扰你玩游戏。” 这样的丛宜十分罕见,奚然偏眸看了眼她—— 面色沉,笑意像是拧出来的。 “……丛宜?”沈言的声音犹豫断续,真正问出口的时候却莫名笃定,“是丛宜吗?” 丛宜皱眉,这都被认出来了? 奚然讶异:“你们认识?” “真的是你,”沈言却一震,“你为什么会在奚然边上,你要做什么?” 似乎还会有后半句话,奚然说:“你再说一个字。” 奇怪的是她分明没带任何威胁恐吓的语气,但沈言没再讲话。 局面陷入诡异沉默,只有游戏音效在响。 虽然聊天氛围很差,但是游戏氛围很好,推掉两座高地,沈言也的确如沈若游所说的可以带她上分。 “我知道我错了。”她声音低低的,带着浓浓悔意,“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错的是什么,丛宜知道这件事。 奚然更知道这件事,她作为亲身经历者,再度打断:“那阿姨有好好管教你吗,沈言。” 她语气很轻、又淡,没人的说话腔调像她似的懒洋洋,尾音又带着钩子。 但她高兴的时候声音不是这样的。 “看来,没什么成效。” 她这话戳的人生疼。 换做从前,沈言刻意示弱,也许能得到一点心疼。 “然然,我姐真的知道错了,她这次肯定站你这边。” 沈言刻意放缓游戏进程,推到高地就停手,然后在一片微渺的希望中听见对面淡淡冷冷的声音:“哪有什么这次,分了就是分了。” 很久没说话的丛宜又出声了:“对!” 奚然:“……”太捧场了。 “丛宜,闭嘴。”沈言说。 与沈言不同,沈若游特别想赢,已经带领超级兵推到敌方水晶,胜利在望。 沈言还想说什么,游戏对局结束,奚然退出了队伍,也退出了游戏。 沈若游发来微信,配上哭唧唧的表情。 【小鱼游啊游:然啊,那毕竟是我亲表姐啊!】 【小鱼游啊游:我实在是不好拒绝呜!】 【然也:再有一次,拉黑。】 *** 虽然沈若游为沈言说话,但她其实也很纠结。 奚然是她接触过最漂亮、性格最好的女生。她和虽为表姐的沈言是一个年级,高中和奚然一个学校,一入学她就在学校小卖铺前对这位同学惊鸿一瞥。 蓝白校服外套和水桶一样的校裤,沈若游嫌弃了很久,可奚然穿着就青春明媚,被撞了也不生气,笑盈盈问她:“你没事吧?” 至今仍能回想起那天,出现在回忆画面的背景色,好像连天都蓝的更纯粹了。 现在就很尴尬,还好她没被立即打入冷宫。 沈言和沈若游考上了一个学校,就一起在校外租房住。 沈若游看着脸色不好的沈言,直白说:“姐,那本来就是你的错,你不承认你们在早恋,还在姑姑那么骂她的时候一声不吭。” 这件事在她高中的时候闹得很大,早恋、同性恋,雷上加雷。 说真的,要不是她看书看得又杂又多,上到人外下到**光听听就觉得天塌了。 所以后面奚然转学,她觉得很正常。 沈言沉默,愧疚浮上眼底。 她也记得。 被老师叫进办公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看见了她妈气得通红的脸,和风雨欲来的巴掌。 她才理解叫她进办公室的同学古怪的眼神藏的是什么深意。 有人告密,说她俩在早恋。 沈言是否认的,但是没人信,因为有偷拍的照片,奚然漂亮又瞩目,这件事情瞒不住是早晚的事,可沈言没做好准备,她妈妈更是跟点了就着的炮仗一样。 随后被叫进来的奚然愣愣的。 她那张漂亮的脸上很茫然,她们才刚刚对上眼神,还没理清情况就被沈言妈妈狠狠扇了一巴掌。 奚然没被人打过,她的父母、哥哥,对她都很宠爱。 她捂着脸,耳朵嗡嗡鸣响,眼底在那一瞬间生理性的溢上泪光。 班主任后知后觉的阻拦,但是拦不住,发起疯来的人比牛还难摁。 “狐狸精,你就是个变态,你把我女儿也带成了变态,恶心,你长这张脸!” 辱骂得极其难听,骂她骂她父母,看上去想要上手撕人。班主任劝和的声音被她宛如泼妇骂街一般嗓门盖住。 办公室在的老师都乱作一团。 那个时候,她在干嘛。 沈言回忆起来,她当时不敢说话,甚至往后躲了一步。 对上隔着纷乱对过来的奚然的眼神。她目光已然变了。 奚然愣了半天才缓过神,白皙的脸上已经印上的红肿的巴掌印。 她看着沈言,仿佛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出声阻止。 沈言喉咙像被哽住。可是她真的很害怕。 显然沈言让她失望了,于是她自己开口了,声音很清晰,在一众兵荒马乱里竟然显得格外冷静。 她问沈言:“我记得是你跟我表白的对吧?” 奚然这话让对面瞬间哑火,沈言慌忙看向她妈,看到她妈喷火的眼神,好像要扑上来的老虎。 奚然冷冷的,竟然面带微笑,讥诮道:“阿姨嫌弃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干嘛,显然是你生的女儿坏了,不先管教管教她吗?” 她很锋利。 她那张温和皮囊下竟然是锋利的血肉。 沈言这样想,她完全没体恤她。 奚然爸爸妈妈来了之后,场景才逆转。 她父亲是商人,母亲是大学教授,她看着软和、时常笑盈盈的,此刻冷静下来,比心疼她心疼的掉眼泪的长辈还要沉稳。 奚然说:“报警吧,算殴打未成年。” 当时距离十八岁还有两个月。 “我知道我错了。”沈言艰涩开口。 沈若游说:“但她显然不会再给你机会了,你走我这里曲线救国没有用啊。你和她做不了朋友了别耽误我和她做朋友。” 看她朋友圈漂漂亮亮的照片也很高兴,每天一起打游戏聊天也很高兴。 只是她看着沈言在这里犹豫挣扎痛苦,也会有于心不忍的感觉。 “对了,”沈若游忽然记起来,“那个丛宜,是你们班之前那个吗?” 沈言说:“是。” “啊,”沈若游惊讶,“不会真给她追到了吧?” 沈言犹豫两秒,斩钉截铁:“不可能。” 那一年发生这件事情之后,奚然就转学了,沈若游觉得正常,但沈言完全没有想到—— 她一直以为还有机会,足够挽回,她没想过要放弃奚然,只是现在的时机不合适。 奚然不在意流言蜚语,她是个足够自洽的人。 她有个哥哥,比她大了十岁,常来接她,开着小跑车,校园论坛里有照片流出,谣言漫天飞,她澄清几次后没人信后也无所谓。 第3章 没想到她会转学。 沈言记得她当时—— 奚然说话一直都很温柔,沈言第一次听她用那样的语气:“说真的,我现在很厌恶你。” 这话重到现在回想还是很痛。沈言垂眼,捂了下心口。 “奚然喜欢好看的人。”沈言喃喃,“她不会喜欢丛宜的。” 她记得丛宜。 第 3 章 奚然摁息屏幕,手机倒扣在桌上。 丛宜看出她兴致不好,没挪开椅子,坐在她身边,她闷闷的沉默了一会儿,表情看上去不算好,仿佛隐隐压抑着什么。 她再三犹豫,问:“我这样做,你会不会生气?” 空间里的安静被打破,她心里却并没有因此更好受一点。 奚然不生气,只是觉得记起这件事情很糟心,她记得那时候那种浑身使不上劲、脑子一片空白的感觉。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恶意。 但她对丛宜笑了笑,说:“你做的很好,奖励你。” 还从没见过新室友又装夹子又装绿茶的,感觉都突破了她的性格上限。 奚然弯腰从抽屉里摸了包蓝莓味的□□糖给她,丛宜接过了,目光落在她捏着包装袋格外白的手指上。 奚然喜欢吃软糖、□□糖,天不热的时候会攒在抽屉里的糖盒中,慢慢吃完再慢慢补货。 现在仍有大半盒。 她忽然记起:“沈言认识你?” 丛宜不想提她,但是“嗯”了一声。 她厌恶沈言,同样也有点隐约的担忧。 虽然在游戏中,奚然对沈言说话并不留情,但是丛宜偶尔会想,这是不是说明还是在意? 丛宜眉眼耷拉下来。 换个角度看,这是个阴暗的表情。但是刘海挡住的眉眼,她垂着头,像只凄风苦雨中过来的小狗。 她记起搬来这个寝室的第一天。 当时一进门,她就顿住了。 坐在书桌前面,带着耳机玩计算机的奚然在听到声音后,偏头看向了她。 她摘下了耳机。 屏幕的白光打在她脸上,漂亮得出奇,睫毛纤长,眼睛剔透。 她带着蓝色的粗发箍,长卷发散在肩后,慵懒闲适,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比高中的时候多了些更奇特的美感。 她太久、太久没见到奚然了。 有种连呼吸都会戳破梦境的感觉。 各自介绍完名字之后,丛宜记得那双眼睛停在她身上五秒。 整整五秒,丛宜仿佛置身于聚光灯下,像全力以赴、等待最终审判的选手,一颗心七上八下。 良久后她听见,奚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调调懒懒的,然后说—— “你和我一个、朋友,”她话里有微妙的停顿,朋友好像只是矫饰,她顿了顿接着说:“有点像。” 丛宜内心好似库嚓一声,踏进门前做好的准备如玻璃碎了一地,她想她可能连及格分都没到。 奚然在透过她看别人。 但是丛宜知道她像谁。 丛宜越想越心塞,即便这是她要走的第一步。 她微微垂下眼睫,不想看到奚然手机壳上的哈哈哈花纹。 像嘲讽。 “……”奚然默默的挪开了目光,心想她为什么忽然眼神就变了。 打不成游戏这么伤心,为什么有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她问丛宜:“要不我们一起打人机?” 丛宜说:“啊。” 她之前在网上搜索相关游戏视频看,也下了这个游戏,但是死得比较壮烈,队友骂得也很激烈。 直到后面才学会关麦关文字。 但这是个好机会。 丛宜说:“好!” *** 有些人打游戏就是没有天赋,奚然哪怕跟她不顺道都注意到她在边路数次死而复生、数次。 她让出了自认为还算简单的中路位。 两个人合则一盘散沙,聚还不如散沙地开始了弱鸡的消遣之战。 退而求其次次次的到后来,两个人打黄金局的人机。 终于迎来两人今天的第一局胜利,丛宜没笑,她性格一直以来都很要强,高中时候如此,从来没有输得这么惨过:“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不好的体验了?” 奚然摇了摇头:“我杀的还挺爽的。” 她的技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黄金局十分简单,人机队友也很靠谱,抢队友人头人机也不生气。 但的确太累了。 奚然笑了一下:“下次再一起玩吧。” 丛宜说:“好。” 等奚然洗漱完回来,丛宜已经拆好了柚子,装了大半碗递给奚然。 奚然伸手的动作一顿,又摇了摇头:“你辛苦剥的你自己吃吧。” 装果肉的碗很可爱,带了两个小猫耳朵。奚然才发觉,丛宜有很多可爱的东西,偶尔连给她留言的便利贴都是卡通画。 奚然想,看不出来她品味这么萌。 丛宜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拒绝。 因为实际上,奚然之前是个非常习惯接受别人对自己好的人。 奚然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来才觉得这样不对。 别人对她好的目的,和她对别人好的目的,可能不太一样。她对别人好,因为她有余力,也不需要别人回报,但是很多人,都不是这样的。 被张欣雨一点拨,她现在很犹豫。 丛宜没收回手,她看着奚然:“可是很多,一起吃吧,不然明天牙要酸倒了。” 奚然想,她的建议又很真诚。 她说:“好吧。”她从书桌第二个抽屉里摸出大包装的积木软糖递给丛宜,算是交换。 丛宜顿了顿,才接过。 她不想要等价交换,不想要每件事情都算的很清,但是……不能拒绝奚然。 奚然接过碗,洁白的陶瓷内壁里,果肉散得彻底,莹莹饱满。 “你柚子剥得还挺干净。” 丛宜一笑,眼底的执拗散掉,她说:“小意思。” 被奚然一夸,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加倍心甘情愿。 而丛宜垂下眼。 她也记起来方才短暂沉默间,她在想什么了。 她偏眸,看着奚然——她在看视频。 她忍不住想沈言会告诉奚然,她的事情吗? 她垂下眼睫盖住深思,表情看上去不像平时那样天然乖,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 不会的。 丛宜想,沈言不会说的。 *** 【小鱼游啊游:然~】 【然也:?】 沈若游犹豫再三,迫于一些金钱上的诱惑。她零花钱真的没有沈言多。 问个问题赚二百,不赚白不赚。 这个问题不算致命。 【小鱼游啊游:丛宜在追你吗?】 奚然不自觉看了丛宜一眼,虽然张欣雨那么说,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不往那个方向上想。 【然也:没有,别传谣。】 【然也:你也认识她?】 【小鱼游啊游:她之前和我姐一个班的呀,高中的时候。】 【小鱼游啊游:我们四个都是一个高中的。】 对方正在输入中跳了几秒,沈若游把问题删删改改。 【小鱼游啊游:你对她没有印象吗?】 奚然愣住,她确实没有印象。 一个高中的话,丛宜就知道沈言是她的前女友。 难怪她今天帮我,奚然想,她肯定知道当年那件事情,看沈言不爽很久了。 不等奚然想太多,对面消息又跳了出来。 【小鱼游啊游:然啊,我姐想加你微信。】 表情包用的楚楚可怜。 为难中间人没什么意思。 【然也:你可以推,但我不会同意。】 【小鱼游啊游:那我不给,我会守住的!】 奚然目光从手机屏转向丛宜时,丛宜在看她,目光对上的瞬间她就挪开了,顶着奚然的好一通打量,默默攥紧了指尖。 沈若游说的事情对于奚然来说不是秘密。 应该不会有除她之外更排斥那个高中的人了。 奚然看了丛宜一眼又一眼,仿佛在努力拼凑出她高中时候的样子:“我对你真的没有印象了,你高中和沈言一个班的?” 丛宜一惊,瞳孔在瞬间放大,又在只听到这么一句话时松了口气,她点头,说:“嗯。” 奚然问:“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丛宜说:“我怕,像搭讪。”而且她不想以那个高中的老同学身份出现。 奚然:“……好吧。”她还以为会说怕勾起她伤心的往事。 其实奚然记不起也正常,一来,通常都是沈言去她的班级找她。 二来,她转学走之后,去了个管的很严的高中—— 她高三那一年,真的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每天睁眼闭眼就是背书学习刷题,连做梦都在高考,数学题成精了追她。 第4章 那儿的日子才印象深刻,以至于将她在七中的那些伤心难过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 如沈若游所料的被拒绝了。 沈若游眨巴两下眼睛看向沈言,她也了然,低头一笑,透出些沧桑的心伤感。 “姐,奚然问了我丛宜的事儿,我要跟她说吗?” 丛宜从高中就喜欢她。 良久,就在沈若游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沈言说:“别说。” “为什么?” “……她心软,知道别人暗恋她那么久会感动。”沈言说,“就算喜欢不上,也能在一起,然后日久生情。” 她顿了很久,嘴角扯出轻嘲的弧度。 沈若游心里没底,莫名品出一些苍凉,沈言仿佛在自述。 但沈若游觉得她俩当时感情那么好,绝对不只是沈言的一厢情愿。 原本是很好的,可是她姐当年错了。 第 4 章 教室前空荡荡的走廊,多云的天,薄光微微透进。 树叶婆娑摇晃,她弯腰递出情书。 好像有蝉鸣,伴随胸腔怦然的心跳声。 “你喜欢我啊?”漂亮的女孩将情书撕的稀巴烂,像雪似的漫天飞又飘零一地,而后她弯唇轻笑,“也不是很真心吧,不然怎么会连我有女朋友都不知道呢?” 那是个甚至有些猩红的笑。 丛宜醒的时候,面无表情,脸上像笼了层阴云。她直直从床上坐起,知道这只是噩梦。 因为她从没给人递过情书,唯有一次的心动也停止在那个时候——奚然转学的时候。 丛宜睫毛之下,一双漆黑眼珠,空落落、心悸未销地看着对面。 她眼皮薄而窄、眼尾却锋利,下睫毛较人短而浓密,轻易就像自带眼线,鼻梁骨高挺,鼻翼收窄、一颗黑痣在右侧,不笑时,有种近乎阴郁的冷酷感。 奚然没醒。 现在才七点不到,窗外日光已经投照进来,今天仍旧是个大晴天。 她侧对着丛宜睡。 奚然睡姿规矩,脖子贴合曲线枕在枕头边缘。她微微侧仰着头,侧影如玉,是一副很标致的剪影画。 脸很白,唇色却微红。 她不笑的时候,唇角向下,看上去冷漠疏离,好像和人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但笑起来却全然不是这个样子。 丛宜记起她风光又瞩目的少女时代,在风里肆意,招摇又漂亮。 那时雨幕里,她常撑一把蓝伞,路过淋雨忘带伞的女生,总会笑吟吟地同人并行一段距离。 身形纤瘦、宽大的校服摇晃,穿行在雨中,雨滴溅起涟漪,她小步绕开水坑。 丛宜垂下眼。 她真讨厌沈言—— 如果不是那一年的沈言,奚然一定会完完整整、填充她整个读书时代。 7:20a.m. 奚然摁掉闹钟的时候,丛宜已经躺回去了。 她手压在被子上,瘦削的身体在被子下,起伏平缓,黑发凌乱——奚然和她对视上了。 “呀,”奚然说:“吵醒你了?” 她动作算轻的,上一任室友从来没有被她吵醒过,只有丛宜经常醒,有的时候躺在床上不动,奚然忽然和她对视上了才知道她醒了。 深觉抱歉。 丛宜主动跟她解释,说她的生物钟早醒,喜欢放空的时候发呆,跟奚然没有关系。 她看上去睡眠不足,脸有点白,连眼神都比平时茫然和迟钝,坐起身看着奚然,摇了摇头。 奚然从衣柜里抽出一套衣服,观察到她的脸色:“昨晚没睡好吗?” 丛宜直白道:“做噩梦了。” 她微微的闭了下眼,才又看向奚然。 奚然说:“那你接着睡吧,回笼觉更香哦。” 她今天穿的随意,宽大一套的运动服,衬得人利落。在洗漱台前刷牙,在镜子里看见丛宜也来洗漱。 两个人动作很快,不化妆就更快了。 奚然顺手勾上口罩,看着站在门口似乎在等自己的丛宜:“你早上有课?” 她今天没化妆,脸白得接近透明。 丛宜接过她手里的挎包—— 以奚然的视角来说,这个动作有点僵硬,而丛宜面无表情。 奚然看着那个离自己远去的拼接色块帆布包试探性阻拦了一下,丛宜已经挎到肩膀上,语气自然道:“没有,我要去东门一趟。” 她的态度太自然,自然得奚然忍不住想,难道就该是这样吗? 我们这么熟了吗? 丛宜听不见她内心腹诽,刻意垂下眼:“一起走吧。” 奚然的惊讶根本藏不住,丛宜也觉得冒昧,只是她非要这么做。 她被噩梦吓到了。 吓到浑身冰凉,再也没有办法安心睡过去。 如果醒来,四周空空的,她看不见奚然,一切又变成噩梦—— 丛宜冷冷地想,那就太可怕了。 的确顺路。奚然说:“好。” 她双手空空如也,这跟平时上课前的感觉相差甚大,不习惯,但她是个想得很开的人。 背就背吧。 都随便吧。 走廊上人来人往,都带着包陆陆续续往外走。 丛宜见她没抗拒,眉眼的弧度松了些,两人并肩而行,窄窄的走道胳膊总能相碰。 她问:“怎么戴口罩,感冒了?” 她今天早上兴致不高,说话声音都比平时哑了三分。 奚然说:“懒得化妆,但有偶像包袱。” 话还挺俏皮,丛宜看着奚然露出来的一截苍□□致的眉眼:“可是你化不化妆都很好看。” 这话奚然听多了。奚然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不化妆除了素净之外,还会有种柔弱感在,奚然不喜欢以这样的面貌示人。 到底还是赶时间,没顾上思考早饭的问题。 校园路上,脚步声急促间张欣雨哒哒追了上来,挂在奚然身上—— “起不来啦!” 哀嚎声未落地,她看见了丛宜。 丛宜也在看她。 没看明白那是什么表情,张欣雨问:“诶,你早上没课吧?”她男朋友甚至没能起床跟她说早上好。 她的目光落在奚然的包上,更是猛然一震。 丛宜将目光从她勾勾搭搭的手上挪开:“是,我去东门,顺路就一道了。” 张欣雨问:“你去东门干嘛?” 她觉得丛宜在找理由送奚然上课,但她没有证据。 她站直身,仔细盘问。 “那边新开的早餐店九点之前有团糕,”丛宜说,“要吃吗,给你们带。” 奚然包里带了两条威化,张欣雨没吃早饭,她想吃,她需要询问奚然,于是眼神示意。 奚然get到目光,斟酌了一下:“那谢谢你了。” 丛宜说:“不用谢。”她将把包递还给奚然,朝她笑了一下。 梦醒之后心情一直不好,这个笑容多少有些强撑的味道。 分道之后,张欣雨用胳膊肘杵奚然,一副你俩有猫腻的样子。 奚然反问她:“去东门是很顺路呀,你又在瞎想什么?” “你包都在她身上。” “她人好,我包重。” “……” 教室里学生已经坐满,她俩只能待最前排。响铃之后任课老师还没来,底下窃窃私语就不停。 “莫名其妙去校外买什么早饭,学校那么多食堂都吃腻了?”张欣雨说,“肯定是为了送你上课。” 奚然摸出手机冷酷道:“我让她不要给你带了——” “错了,”张欣雨认怂得很快:“我真的错了。” 才怪,等她吃上她再接着说。 “我觉得她今天还会接你下课。” 奚然笑了:“你不是背了你男朋友的课程表吗,我们下课了,她就要去上课了。”两个学院离得很远。 张欣雨连自己的课表都记不住更遑论别人的,说出来博好感度的而已。 但她发现了,于是她一脸福尔摩斯·张,托腮嘿嘿了两声:“你记得这么清楚,你也不是对她全然无感的吧?” 奚然被她逗笑了:“就不能因为我是个好人,很关心她,而她也是个好人,很关心我吗?” 乱发好人卡,连自己都发。张欣雨无话可说。 老师姗姗来迟,开堂第一句之前喝了口茶。他上课管的松,氛围也很轻松。 丛宜速度很快,奚然察觉贴身手机震动之后,看清消息出去拿了团糕。 丛宜消瘦笔挺,在空荡的走廊上形单影只。她给奚然的感觉很矛盾,在太阳下毛茸茸的、像小狗,偶尔让人觉得很反差,偏冷偏郁,没有那么阳光明媚。 但的确是个好人。 奚然朝她笑,丛宜就也愣愣的勾起唇角,那几乎是个下意识的反应。 团糕不小,手掌大的两个,肉香扑鼻。 奚然说:“谢谢你。”唇瓣是弯弯的弧度,她无论说话还是生气,最开始都先是一个微笑的弧度。 第5章 她把团糕塞在运动服口袋里。 丛宜低声:“我一会儿要上课去了。” 这话是半句,奚然看着她,感觉很微妙——是不是因为张欣雨提多了的缘故。 丛宜说:“我们中午还一起吃午饭吗?” 她睁着眼睛看着奚然,在那几秒间一眨不眨。教学楼走廊长而阴冷,她的黑眼仁就暗暗的。 这话本身没问题,但给奚然的感觉奇怪。 室友的存在本身就兼饭搭子,她轻易同意了:“行啊。” 丛宜脸色比早起那会儿好,她笑了一下,眼瞳亮了一些:“好,那我下课了来找你。” *** 中午吃的学校西食堂二楼的炒面。 奚然不太爱吃家常菜,她面、粉、粥轮着来,偶尔啃个玉米,或者吃个饭团。 丛宜大部分时间跟着她吃。 回寝室的路上顺带逛了学校超市,买了酸奶和零食。 丛宜就跟着她也给自己带了一份。 两份一样的东西摆在柜台上,账算一起,丛宜一块付了钱。 奚然也习惯了,说回头转她。 丛宜说:“好。” 她会收,她怕奚然不自在。 走出超市的时候,丛宜听见奚然说—— “哦对了,那个牛奶,哈密瓜味的牛奶,真的特别好喝。” 她好像在说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语气起伏、音调也有轻有重。 丛宜拎着塑料袋,偏头看奚然时,奚然也在看她。 能让奚然开心就好。 丛宜一直这么想,但此刻她的野心似乎膨胀了,仿佛从终年可望不可即间看到了一线光亮—— 她要奚然知道,她能让奚然开心。 那双亮的澄澈的眼瞳,一直以来都很和煦。 对视上的瞬间,丛宜记起很久很久之前,被她拉着跑时,风从她身上穿过,带来一点茉莉的味道。 她回头看她时,也是这样的目光,温和而带着笑意。 奚然说:“谢谢你呀,丛宜。” 谢谢牛奶,和月球灯。 第 5 章 【陛下降落:滑板社今晚在图书馆前面的广场有活动诶,报名人不多,我俩去呗。】 奚然不喜欢人多。 她是个几乎零社交的人,唯二参加的学校社团也只是在张欣雨的竭力请求下—— “陪陪我嘛陪陪我,求求你了求求你。” 幸好这些社团都随便得很,没有强制性的要求。 【然也:可以。】 【陛下降落:么么。】 然后她一抬眼看见在看着她的丛宜。 寝室里,独处间,这双眼、这样的的表情,奚然心上划过一瞬微妙的感觉,只是太快,她也分不清那瞬间是什么。 窗帘半拉,丛宜几乎完全在阴暗中。奚然并未发现丛宜频频看向她的眼,但这不影响她现在下意识的报备行程:“我晚上和张欣雨去参加滑板社的活动。” 丛宜说:“滑板社?” 奚然说完就陷入了自我反思,我在报备吗?片刻后她打消了这个看法。 应该不是,她想,这只能算是室友间友好交流。 她说:“对。” 丛宜顿了又顿,没人知道剎那在她脑海中闪过多少画面,奚然看见她嘴唇微动,好像吞下了什么话,然后她才仿佛新奇一般道:“你还会滑滑板呀。” “不算会,刚加社团的时候去过几次,学了点,”奚然说,“目前只能做到前进。” 后来滑板社组织的大多是刷街的活动,奚然不喜欢,很长一段时间没去了。 丛宜抿唇,落寞得有些生涩:“我都不会。” 过了一会儿,正和男朋友连麦玩游戏的张欣雨收到一条微信。 是奚然的消息,切进小屏点进对话框看清内容后,扶额一笑。 【然也:带上丛宜行吗?】 【陛下降落:……】 【陛下降落:行。】 张欣雨找了个表情包。 滴—— 好人卡。 但她竟然有心理准备。不知不觉间,丛宜好像包围了奚然的生活。 图书馆前的广场上,路灯已亮。 大部分成员都领到了社团的滑板和能教学的人,只有丛宜、奚然以及两位学长站在路灯柱子下。 丛宜不会滑滑板是真的,但她也不想让社团里所谓的学长教,学姐也不行。 她看着奚然,奚然也很迷茫。 短暂僵住两秒,奚然反应过来:“我自己都要随时做好跳板的准备,你不能指望我吧。” 有点失落,丛宜想,也是。 而且她不想在奚然面前出糗,万一她像她路过时看见的那些练习滑板而摔进草丛里的人一样狼狈—— 只剩某个学长有空了,呆呆的、看得出丛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学长和她保持距离,口头指导。 不往花哨的技巧性动作上面学,简单地踩上滑板学习滑动前进、转弯并不难,只是一会儿,丛宜已经很有样子了。 她侧身的样子很酷,肩膀下沉,手腕搭在屈膝的膝盖上,乌黑的短发随风,竟然透出些蓬松的少年气来。 看外形和滑板很搭,如果拍成视频招新效果肯定很好。 那学长说:“你学的真快……”他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一滞,隐约一怵,没再说话。 丛宜的滑板缓慢地停下来,她没听他讲话。 高挑的女生在看奚然,那张不爱笑的脸上没有表情,在夜色里、路灯斑驳下,有种浓郁到近乎鬼一般的阴冷感。 她看见有人在加奚然微信。 她直直盯着,踩着滑板朝奚然溜过去时—— 那个人已经走了。 丛宜没学正确剎车,只会脚剎,磨着鞋底稍微过了点距离,被奚然伸手接了一下。 她今天穿了浅色外套,长发半扎,明眸弯唇,看上去很柔软。 丛宜手搭在奚然手臂上下了滑板,望着她含笑的眼睛,心口闷闷的,但心脏软软的。 奚然一直都是这样的,有很多人喜欢,不只是因为漂亮。 高中的时候,有人给她买大玩具熊,在圣诞节表白,被拒绝也没有收回大熊,奚然还挺喜欢,转换成现金还给他。 在别人嘲笑那个男生的时候会出言打断,对外说是她托人帮忙代购的玩具熊。 没多少人信,但奚然只这么说。 清水出芙蓉的一张脸,发丝款款浮动,奚然笑吟吟地扶稳她:“学会啦,好厉害。” 在夸她,真心实意。 丛宜摇摇头说:“没学好。” 她站在奚然身边,甩了下被风吹乱的短发,问:“刚刚那个人是谁?”她的语气没有破绽,将这个问题包装得很普通,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随便一问。 奚然抬手,帮她把乱掉的碎发顺着方向拨正:“好像是学生会的?” 问题不是这个意思,丛宜挑明道:“来加你微信?” 她比奚然高一点,这样对视格外近,垂下的目光深深,半遮的眼睫也只能挡住一点死死压住的不愉。 奚然习以为常:“嗯,拒绝了。不喜欢加太多陌生人。” 她还会定期清理好友列表。 丛宜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夜空之下,广场偏暗的路灯跳闪两下。奚然才看见丛宜露出平时的那种笑,“你渴吗,我去买瓶水?” 她这样的形象和笑,总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奚然摇头。 在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一个问题—— 丛宜把滑板还给学长,她俩坐在广场的台阶上,夜风宁静,周围热闹,看上去像是孤单的小角落,她二人之间却有种格外融洽的氛围,张欣雨玩尽兴后找人,目之所及竟然有点温馨,她走过去站在这两位身前,叉腰道:“你俩——” 她的表情蔫坏,感觉又是不吐象牙的一句话,奚然先发制人:“那个学长加你微信了?” 教她的那个学长,长得还不赖,高高瘦瘦、帅帅的,张欣雨十里挑一选中的人,她噎回了想要说的话,变成了:“讨厌啦,认识一下而已。” 奚然说:“好吧。” 张欣雨哼哼两声在奚然身边坐下。就知道用这些话堵她的嘴。 其实无论奚然怎么选择都行。爱谈就谈,拒绝也可以。张欣雨想,喜欢过她的人那么多,大多数都只如烟花转身即逝,瞬间爆发的真挚并不足以维系她想要的长久。 那些喜欢不如没有。 其实最初她以为奚然如她不笑时的外表一样,清冷孤傲,蔑视一切,俗话不是说,长得这么漂亮脾气差点怎么了—— 但她不是。 她爱笑会笑,待在人身边低眉浅笑时,有种说不出的窝心感。 夜风习习,吹得人连心脏都舒展了。社团活动告一段落,广场上人渐渐散去。 “走吧,回寝室咯。” *** 奚然会拒绝搭讪的人,但张欣雨会推。 第6章 对张欣雨来说,她有个太招人目光的好友,即便奚然冷若冰霜,但藏在其冰冷外表下的心脏却热络,偶尔露出的笑像是日出前的昭示——接下来是个晴天。 架不住大家都乐观又自信。 张欣雨会筛查,她希望奚然有很多很多朋友,希望全世界都知道奚然是个很好的人,这样在她没有时间陪奚然的时候,她也不至于无聊。 只是奚然表现出来的性格还是太冷了。 她的列表里有许多过期消息,通过率低至10%。 张欣雨有种奇妙的使命感在身,她豪气万千地拍拍奚然肩膀:“等着吧。” 奚然呵呵一笑了之。 丛宜的专业周二周三课程很多,几乎要到满课的地步,有时候下课也会被拖延,忙得人灰头土脸,这段时间不能接奚然下课——她很心焦。 这种心焦藏在心底,外化表现在眼神和肢体上。 明显的,丛宜最近心情不好。她频繁投向奚然的眼神,在奚然与她错身而过的时刻她轻攥的五指—— 她想抓住奚然。 没有原因,就是想要将这个人牢牢抓在手上,最好可以随时随地带在身上。 她患得患失得厉害,明明止步于朋友,却偏偏不安到这一步。 可是不行。 现在还不行。她不算有耐心的人,孤注一掷非要做成这件事,容不得有半分失败的可能性。 很快,丛宜找到方法。 课后,一起吃完晚饭。 丛宜会约奚然逛校园,或者说出校园,逛街,她几乎将空出来的所有时间都用在奚然身上——出人意料的粘人,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多做什么,以至于奚然又觉得很正常。 散步的时候聊聊天,话题扩散的很快,丛宜会刻意避免从前那个高中的故事,巴不得把这个从奚然脑海中抹消—— 而奚然几乎不拒绝丛宜。 排除她本身性格好的原因,还有一点,她是真的觉得丛宜是个很好的人。 即便如此形影不离,丛宜的担忧仍然作祟,根植于她心脏的劣根性,让她痛苦自缚,但在奚然面前仍然可以笑。 沈言没有死心。 她偶尔照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短发的自己,心里却浮上痛意。 一定还有别的动作。 丛宜想。 她也需要做些什么。 直到某天下午,丛宜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偏头看奚然的书桌,整齐干净的桌面上有只卡通杯子—— 而她桌上也有。 款式相同、色系不同的杯子摆在相近的桌面上时,有种格外别致的亲近感,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们两人相关联。 丛宜心上会浮起短暂而热切的满足。 在那瞬间是足够的。 足够撑到她再维系一段时间温和阳光的表象。 奚然没想那么多。 因为除了情侣款这个暧昧的名词,闺蜜款的界限也很含糊。 不同色的款式完全可以是友情的代表。 虽然丛宜最近给她带糖、带牛奶、带杯子,但奚然觉得很正常。 她说了,她觉得丛宜真的是很好的人。 第 6 章 丛宜上完一天课回到寝室的时候,奚然已经洗漱完,带着耳机跟家里人视频。 她跟走近的丛宜招手,算是打个招呼。 奚母是个脾气很好、性格极度稳定的人,在高中那么兵荒马乱的情况下知道自己女儿早恋还是同性恋,硬是在班主任和沈言妈妈面前撑了下来—— 一副我女儿绝不会有错的样子,相反她勇敢、坦诚,在这种情况下成绩始终名列前茅,是个小小年纪就能对自己人生负责的人。 事后还很关切自己的女儿,叮嘱她不管是找男人还是找女人都是一样的,要找勇敢的、愿意陪你一起承担一切的。 “呀?”奚母余光里仿佛晃过一个极为眼熟的影子,她看上去没反应过来。 奚然说:“怎么了吗,妈妈?” “那是你高中那个?”那个在办公室里的孩子? “不是,”奚然知道她妈妈认错了,丛宜单看和沈言不太像,但是轮廓和总体形象隔着屏幕很容易错认,这也是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第一眼,“这个是我的新室友,丛宜。” 丛宜听到自己名字,偏头过来,和奚然正巧对上目光,奚然朝她一笑,弯唇模样言笑晏晏:“丛宜,我妈妈想跟你打声招呼。” 丛宜登时僵住。 她和长辈相处的能力几乎为负,她似乎手足无措地乱晃了两下,而后才缓了缓心神,用手捋齐碎发和刘海,又意识到不能让人久等,起身走到奚然身边,和视频里的女人打招呼。 那是张十分慈爱的脸,岁月留下的痕迹反而沉淀出格外醇厚的气质,奚然和她很像。 如果她们记得曾有一面之缘的话。丛宜见过,在奚然转学前的那一天,奚母拉着奚然大步穿过走廊,作为奚然的底气,她比任何人都坚定。 丛宜微微笑,眼睛都比平时更圆,透出一些小心翼翼:“阿姨好。我叫丛宜,是奚然的室友。” 拘谨、紧张。 她喉咙不自觉滑动,手指也抓紧衣摆。 奚然拔掉耳机,声音就公放了出来。 “你好呀,丛宜,”奚母温柔道,“丛,这个姓氏很罕见啊,是草丛的丛吗?” “是的。” “听然然说你也是她高中同学,一个地方的话,”奚母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古怪,“丛建国是你爸爸吗?” 丛宜表情巨变,脸色几乎是在瞬间就空白一片—— 是。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她的过往几乎瞒不住奚然,奚然迟早会知道一切。 “你们……认识?”丛宜问。 奚母一下讶然,但她素来温柔,当下口风严实道:“奚然爸爸跟他有点业务上的往来,那都是他们搞公司的事情,你们还真是很有缘分呀。” 丛宜笑了笑,即便面色仍旧苍白:“是的,很有缘分。”她已经好多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几乎不需要再继续聊下去,奚然微妙的察觉空气中氛围不对,但她好奇心一贯跟死了没分别,当下也没继续追问。 “丛宜,你忙去吧,”奚然笑着推了她一把,插回耳机,“妈妈。” 女儿眼神不满,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问别人的隐私,奚母说:“哎呀,那确实有缘分嘛。”她当时一好奇,就直接问了,现在想想的确很突兀。 自己女儿的品行她了解,温和善良有余、但的确没啥好奇心,对于别人的私事家事几乎不会主动过问。但斟酌之后还是没说。 其实也是个可怜孩子。 但听奚然的描述,奚母皱眉问:“那个孩子,真的很阳光吗?” 奚然说:“对呀,而且对我很好。” 奚然换了个话题:“妈妈,你别担心我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放假了我就回家陪你。” 个把月没见了,奚母真想奚然,她乖乖的、漂亮的女儿。 奚母说:“好,你哥哥出差要路过临州,我让他给你带了点东西,你才要好好照顾自己,看你又瘦了。” 奚然摸摸自己的脸,其实没瘦,最近吃的规律,还隐约有些要胖的节奏。 她没反驳,说:“这样才漂亮呀。” “太漂亮啦。”奚母笑起来,“要是有喜欢的,可以再谈谈,别害怕啊。” 奚然才不害怕,她性格并不如外表那样柔软,反而偏向于冷而韧的那一挂,她言笑间隙,看见丛宜垂下的眼。 等到奚然挂掉视频后,收到奚母的信息。 【母上大人:刚刚视频不方便问,那个丛宜……喜欢你?】 奚然喝水,差点噗得一口喷了出来,表情古怪的给人敲了个问号。 【母上大人:不喜欢就好。】虽然她不是很信。 不是奚母担心来的空xue来风,实在是她女儿有些莫名其妙的招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有人吧唧一口亲奚然脸上,害得她嚎啕大哭、自己擦得脸皮都破,稍微长大一点之后更是如此,小学、初中,总有人在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后就跟她表白,但奚然都不喜欢,甚至于在被表白之后就和人保持距离,一副巴不得不认识的样子。 然后她就变得不爱和男生玩了。 奚母没来得及松口气,毕竟这个年纪谈感情确实太早了,就得知她被女孩喜欢上,而且她竟然也喜欢—— 奚母头痛扶额。 高中那件事情之后,虽然表面上她不介意,但实际上她提心吊胆,不仅大量搜索相关资料阅读查阅,还反复敲打问她儿子:“你不能、也是同吧?” 幸好不是。 “一定是我们太疏忽了,让那些个小男孩给我们然然吓出阴影来了。” 唯一一次挑明的喜欢,结果是那样的女孩,懦弱胆怯—— 但是丛宜,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那样的女孩子。奚母叹气。 第7章 *** 会被勒令禁止靠近奚然吗?奚然会因此得知一切吗? 丛宜想。 奚然挂完视频,心情愉悦,甚至小声哼歌,然后看见丛宜。 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不笑也不说话。 奚然问:“怎么了,脸垮着?” 其实她也才反应过来,丛宜几乎没有给家里人打过电话,能被她妈妈特意提出问一嘴的原因应该不只是很单纯的好奇而已。 但她确实不能问。 丛宜摇摇头,内心的无力与疲惫却一丝一丝往上涌,她维持的表象总是在摇摇欲坠。 她其实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可是很难受,远比她想象的要难受千百倍,好像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却不珍惜的,落在她身上就是罕见。 她抬眸。 眸光稀碎。 奚然对上的瞬间脑门缓缓浮现问号。 丛宜问奚然:“可以抱一下吗?” 她没留意她的语气是怎么样的,只是眼神格外乌黑,半抿薄唇。 奚然:“……” 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丛宜想果然会这样。 奚然伸开双臂,主动走过去抱住丛宜:“小可怜见的,压力已经这么大了吗?” 她长期用同一款洗衣液,每次在浴室洗完衣服之后一屋都是香气。现下怀抱也是香香的、温热的。她长发散在肩后,手掌隔着衣服薄薄的布料抚在丛宜肩胛骨上—— 真瘦啊,有种营养不良的感觉,但是又很高。奚然细密地乱想,也不知道那个丛建国对丛宜好不好。她能感觉出丛宜性格上的矛盾点,只是人性善变难测,她觉得无论怎么样的人性格怎么样的多变都是很正常的。 她没有经商脑袋,从小到大商业酒局应酬,她父母从来不会带奚然出席,他们晚来得女,是意外的惊喜,对奚然一直很疼爱,即便高中那件事情之后也没有多生她的气,只是自我怀疑了半天基因遗传。 奚然想问,又不想问。 她自觉是个不算很好的人,因此对旁人莫名其妙的好感总觉得突兀又形同见色起意。她讨厌被人以各种形式的一见钟情。 但是贸然打听别人家事的确不好。 丛宜缓慢而短促得闭了闭眼,仿佛只放任自己沉溺几秒,她听见彼此心跳同步,在胸腔内一下又一下地跳动。 ……如果可以一直属于她就好了。丛宜垂下眼,回拥住奚然的姿势其实不太自然,她指尖蜷缩,抠在掌心,松开时已经有很深的甲痕,因为忍不住,那种丑陋的占有欲叫嚣着破土而出,而后又被卷土重来的一些信念压回心脏,短暂偃旗息鼓。 但奚然无从察觉,她的室友只是比平时更脆弱了一点而已。人之常情。 会有那么一天吗?丛宜想。 脑海中天马行走乱走一通,奚然回归现实忍不住想,会不会抱得太久了? 然后她松开,丛宜竟然一推就开,她垂下眼挡住残存的眷恋,再抬眸时又和平时一样了,来一阵风就会有勃然的意气。 奚然最初喜欢沈言,也是因为这点意气风发。她在跑道上奔跑,跑向自己。 “谢谢你。” 奚然一摆手:“嗨,这有什么的。我们是朋友啊。”她语气淡淡的,蕴着笑意。 丛宜在她的眼眸间,看见计算机光屏的倒影如同清朗的天色。她自在、坦荡,没有一丝一毫别的想法。如果她也是这样就好了。 丛宜想。 如果她也和她一样自在坦荡、没有别的想法,想安慰时就坦然拥抱,而不是一遍一遍克制,生怕情思如堤坝溃决,恐惧它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就好。 第 7 章 第二天是周六,真正意义上的休息。 奚然一大早就起床,她动作轻轻的,只是丛宜仍然已经醒了,她坐起身,靠在墙侧,乌黑的双瞳茫然的看着奚然。 奚然已经见惯不怪了。 丛宜眸色沉沉的,看上去未醒透,情绪仿佛陷入低压,眉目阴阴的,无焦距般盯着奚然,跟随她移动,单看这个动作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但是奚然知道她早起一贯是这样的。 习惯成自然。 奚然今日很不同,长卷发披肩,妆容明媚,涂了红唇,穿了明黄、收腰的长裙,她皮肤白,在薄薄微光下,有种洁白如瓷的光滑质地。 她帮丛宜将滑落地面的被角拎起来,对她笑了笑—— “早上好呀。” 晃得人心都加速跳了两拍。丛宜感受到自胸腔传出的猛烈震动。 但是她要出门。 丛宜觉得她的脑袋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好像感知出了问题,力不从心,目光失控,没有办法挪开一分一毫。 她不能、暴露。 可她还是问:“你要、出去吗?” 清早第一句话,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是呀,”奚然眼神诧异,“我给你倒杯热水吧。”听上去哑得有点严重了。 热水的声音,那同款的杯子里水汽蒸腾,丛宜轻咳了两声,觉得自己头昏脑涨的。 奚然继续说:“我哥来了,带他逛逛临州。” 她斜挎上小包,出门时跟丛宜招招手,说了拜拜。 随着宿舍门开合,门外照射进来错落进丛宜眼底的光在一瞬间泯灭。 她看上去孤寂,有种死水般静置的感觉。 但是很快,奚然又呼哧呼哧的推门进来了。她看上去累得够呛。 因为她哥搬了个行李箱来,里面都是她妈妈说的给她带的东西。 母上大人总是担心奚然在学校过不好、吃不饱、穿不暖,怕她受欺负。但其实没有,奚然真的过得挺好的。 奚然兴致很好,她还拉开行李箱翻了几包零食分给丛宜,放在她书桌上。 丛宜看着去而复返的奚然,总有种做梦的感觉,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奚然再次出门,她回身看着丛宜,摇摇手机:“大概下午就回来了,你有什么要我带的可以给我发消息。” 丛宜点头,说:“拜拜。”她竭力笑了一下,虽然落在奚然眼底连唇角轻勾的程度都没到。 她说:“玩得高兴。” 奚然回以一个微笑:“嗯,拜拜。” 都是“拜拜”,她说出的语气却不同,好像由那句话起,死水微澜,涟漪漾开。 总是未被重视留意的目光停驻在奚然身上直到—— 直到宿舍门紧闭,所有光和声响都像被隔绝在外,那是另一个世界。 丛宜才垂下眼。她仰着脖子脱力一般靠在白墙上,宽大的睡衣领子半斜,露出伶仃而明显的锁骨。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连她也觉得自己今日不太妥当。 一般人对旁人这样的目光多少都会觉得不对劲,但是奚然不会,她接受的目光太多、纷乱而嘈杂,而且她神经的确不细,用她哥哥的话来说,哪怕全世界的人都逆着她跑,奚然也只会继续前行,她几乎只有在这种格外反常的时候才会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寝室楼下,那个曾经开骚包跑车的哥哥现如今成熟稳重,繁重的工作历练让他仿佛被岁月沉淀一般,连座驾也换成更有商务味道的黑suv。 但面对妹妹还是很不稳重。 “哥——” 奚然小跑着过去。 “妹——” 对方为了对称。 *** 临州周围的古城,其实没什么名气。 今日天气晴好,小风吹动树梢,簌簌声此起彼伏,古城里本地人较多,大多是老年人在散步、锻炼。 只逛了小半圈,照片也没拍几张。 奚盛已经被电话塞到爆满,他毕竟是个大忙人,公司的大部分业务都由他经手,辛勤劳作操持着妹妹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左手拿着棉花糖、右手拎着奶茶,手足无措地听着口袋里手机铃声,看着奚然。 奚然拿过棉花糖,让他空出一只手,揶揄:“大忙人,你去忙吧。” 大忙人接听电话,还抽空回她一句:“哎呀。” 但的确有事情。 奚然也能理解。 大忙人把她送回学校,还不忘叮嘱:“好好照顾自己。” 奚然比他小八岁,而父母那时候真的忙,每天早起见不到人,也就睡觉前偶尔可以见上一面,虽然有保姆在,但是奚然几乎算是他这个哥哥带大的,感情格外深厚。 奚然说:“你也是,你黑眼圈都挂下来了,不太帅了。” “嘿,”奚盛装怒,“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 “真的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suv尽力一骑绝尘,但学校门口毕竟限速,笨重的车尾在红绿灯往右拐消失在奚然的视线,她才往寝室走。 丛宜一直没有消息,这其实不太符合她的作风。印象里她不会像张欣雨一样嘀嘀嘀个不停宛如消息轰炸一般,但必定会有。 奚然想了想,主动给她发了消息。 第8章 【然也:有要吃的吗?】 寝室里,床头的手机无声震动。床上捂着被子、靠墙蜷缩的人,黑发垂垂遮住全部大半张脸,露出殷红的脸,她有些耳鸣。 丛宜没回,奚然想该不会在睡回笼觉吧? *** 丛宜似乎没想到她会回来的这么快,仍旧是早上那个靠在床上的姿势,但是微微有些蜷缩起来,那其实是个看上去孤零零、可怜的姿势,但奚然尚未完全体察出,丛宜很快直起腰,看着奚然:“你回来了?” “是呀,我哥忙去了。” 但那瞬间,奚然的确有个很奇妙的想法—— 貌似她不应该把丛宜一个人留在寝室里。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有这个想法? 奚然想不明白就没再想,只是记起什么事情,在随身的小包里翻找,摸出一个香包。 她瘦削窈窕,站在丛宜眼前。 丛宜愣愣看着,连眼睛眨动的频率都放缓。 她像梦幻迷离的色块,和阳光一个色系。 到底没白逛,古城的铺子里可以自己塞原料,奚然挑了个浅蓝浅粉的香包胡乱塞了很多东西,总体闻起来有些柑橘混合茉莉清香,具体什么功能她也没记住,总之是个美丽废物,光有美丽也足够了。 奚然走到她床边递给丛宜:“给你带的香包,古城里别的都没什么意思,这个是我自己塞的,味道还行,说是中药,但我塞的花比较多。” 丛宜伸手,没接过香囊。 她目光里仿佛还是那截白的、玉似的,微微透着莹润光泽的手腕更有吸引力。 她抓住奚然的手腕,抬眸看她。 “……”这么一出,奚然大约知道她早上嗓子为什么会哑成这样了。 发烧了。 连手都很烫。奚然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丛宜手背的温度,然后去探她的额温,确实是烫手的地步。 丛宜任由她有些凉的手贴上自己的额头,甚至不自觉的闭了下眼睛,乖顺到可怜。 奚然:“……丛宜,你发烧了?” 原来是发烧了,还以为是疯了。丛宜面无表情的想。 发烧了力气还是很大,奚然挣了两下没挣开,她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似乎想不通这不松手是什么意思,被稍微拉近了距离,竟然从对方眸中看出些带雾气的感情来。 烧成这样了? 奚然说:“我给你找个退烧药吧?” 丛宜摇摇头。 “不然我们去医院?” 丛宜摇头。 她看上去实在太不好了,脸红的几乎要透出肌理,但是嘴唇苍白,奚然又挣了挣手腕还是没挣开,她都无奈了:“你松手,你捏的有点疼。” 奚然手腕很细,被她一掌牢牢攥着,丛宜不想松开,是用了劲的,微疼,但是奚然弯着腰俯在丛宜床上,腰更酸。 她准备再劝劝,丛宜却松开了。 她松了,没彻底放开,还心怀歉疚似的揉了揉奚然的手腕。 画面更奇怪了。 奚然一怔,手从她五指间脱开,说:“你等着,我给你找药。” 她把香包系在丛宜床角,随即马上去找药。 退烧药是常备药,有很多,奚然看说明书和有效期,抠出一颗给丛宜。 不知道为什么,她烧的有些神志不清了似的,愣愣捏着药,迟迟不张嘴,奚然把杯子递给她,她也就看着。 不会把我聪明的室友烧成傻子吧? 奚然从她摊开的掌心捏过药,给她示范:“啊。”然后在丛宜复刻行为的时候塞进她嘴里,把杯子递给她,让她:“喝水。” 声控的,一说话就听。 奚然拿回杯子:“睡觉吧,睡一会儿,醒了要还是不舒服跟我说,我们去医院。” 丛宜说:“嗯。” 她看着她,似乎还想拉住奚然。 奚然没留意她的目光,只是又在行李里翻了翻。 退热贴也有。 奚母给她准备的很充足。 回头的时候丛宜已经躺下了,她也觉得难受,但又好像就那样吧。 奚然给她贴上,俯身间又对上了目光—— 黑亮、烧的水润的眼眸,直勾勾的目光。 奚然抿唇,给她把被子拉到脖子以下。 她真的不太会照顾人。 奚然说:“闭眼,睡觉。” 丛宜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眼,昏沉的大脑仿佛坠入一片漆黑眩晕,那瞬间仿佛空间时间齐刷刷后退。 恐怖的感觉,可她眼皮沉沉,睁不开。 如果是梦的话。 今天的一切都带有迷离的色彩,不太现实——她怎么可能离奚然这么近。 丛宜无波无澜地想,死在梦里就好。 第 8 章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丛宜没昏太久,但奚然还是睡着了。 医院环境嘈杂,奚然没睡实,丛宜一起身,奚然就醒了,她伸了个懒腰,看着眼神一片空白的丛宜说:“你可算醒了,你发烧了你知道吗,烧的巨厉害,温度降不下去人也叫不醒。” 丛宜只是看着她。 奚然一撇嘴角,知道这大概又是她未醒透的状态,感觉丛宜的开机时常要比别的人更慢更长。 她没忍住好奇心问了她妈妈关于丛宜的事情。 奚母竟然有点惊讶,奚然几乎从来不会打听别人的私事。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丛宜的童年经历不太好,由此引发的一些伴随现象。 猜猜也差不多。不知道为什么,奚然其实并不意外,好像很久很久之前被埋下一个楔子。 她在寝室快吓死了,扶着丛宜打车来的医院。 丛宜虽然叫不清醒,倒还能走两步。 周围冰冷雪白,空气里药液的味道浓烈,奚然仍是早起那件长裙,长卷发扎了起来,不适合出现在医院的模样,偏偏此刻在她身边。 奚然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丛宜直勾勾的盯着她。 奚然:“……”已然麻木。 她想了想,觉得就算丛宜开口也只会说“好多了”、“没事了”这样形同敷衍的话,问是没有用的,她去摁床头铃准备叫护士,刚弯过身毫无防备地被丛宜一把勾过去抱住了—— 这个姿势被这样勾过去根本就不可能站得稳,奚然算是砸在丛宜身上。 被人拥住的感觉没能细细体会,奚然惊错:“你、你别动,你的针头!你挂盐水呢!” 铃响之后,疾步赶来的护士仔仔细细地看着丛宜的手背:“……”明显已经不行了,需要换个地方再来一针。 她拔掉针头之后说:“摁住,等我去准备一下东西。” 奚然说:“麻烦你了。” 她剜了一眼丛宜,虽然带着恶狠狠的劲儿,耸着鼻子、气鼓鼓的,但其实还是没什么杀伤力。 丛宜这时候醒了,看上去仍旧很虚弱,垂下眼睫,默默摁住出血点。 戳第二针的丛宜垂眼看着护士操作,她眸光又沉又静,似乎对疼痛耐受度很高。 奚然知道她大概已经没事之后反而松懈下来,坐在一旁的陪护椅上看着,笑眯眯的,心说活该。 护士一针见血,麻利固定,收好东西,叮嘱道:“还有一瓶盐水哈,看着点,手别乱动了,你静脉不太好找。” 奚然说:“嗯。” 丛宜也低眉应声:“嗯。” 护士走了。 当下那时刻是有些无言的尴尬蔓延。丛宜记起一些片段,睫毛颤了两下,不知道该和奚然说什么,要说谢谢才对—— 奚然忽然轻咳了两声。 丛宜目光投来:“?” “松松。”奚然跷二郎腿,托腮,胳膊撑在膝盖上,她笑得不太善良,“饿不饿呀?” “嗯?”丛宜一怔,微微睁大的眼睛充分显示了她的震惊。这是她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的小名,连她也几乎要忘了。 奚然得逞了般笑起来:“你烧昏了,一直拉着我,说你叫松松。” ——我叫、我叫松松。 奚然一头雾水,被丛宜扯住手腕又拉到身前,“松松,松树的松。” “你、你叫一声。” 奚然嘴角抽动,已经无暇关心周围医护人员的目光了。 “松松是谁呀?”奚然歪头,她现在完全放下心,语气也轻快难缠起来,“谁是松松呀?” 逗小孩。 丛宜认了般:“奚然——” 竟然有些委屈求饶的意味在。 但直到这个时候,丛宜才知道她原来仍旧在意这件事情。 她数次在梦里复刻的高中的那一天,命运第一次产生交集。 记忆里周遭景色环境全都混乱含糊,模模糊糊只记得黄昏时刻,天色温柔。 她高中人缘不好,运气也很差,放学后被学校周围小团体围上要钱的时候,她想,给就给吧。 没钱了就没钱了。 小巷子里,围着她的三个女生嘴里叼着烟。 第9章 具体的过程记不清了,只记得书包拉链还没拉开,余光里看见那三个女生身后出现了穿着和她同款校服的女生,眉眼清亮,抓着包带,皱着眉。 对方快速反应过来这是抢钱现场,起势向着丛宜猛冲。她这边推一下、那边推一把,把那三个人推得人仰马翻。 被她一道光似的拽着手腕往后转了半圈冲锋的时候,丛宜的一颗心上下起伏——好像被震了一下。 是奚然。 那时候她总扎高马尾,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蛋,穿着校服笔挺漂亮。 周一晨会演讲时丛宜看过她一眼。 除了格外漂亮、成绩很好之外,她对她几乎没有印象。 没想过她文静皮囊下是个热血勇士。 但是长巷没到尽头,她们俩迎面遇上了沈言。 仿佛是另一场格外命中注定的相遇,故事的主角是奚然和沈言。 丛宜认识沈言,她们一个班的。 沈言在等奚然。 她原本半垂着眼皮,冷冷的酷酷的,看见这一幕仿佛呆住了,连眼神都不太冷了。 她看着两人朝她狂奔,以及她们身后跟着的三个叫她们别跑的人影,摸了摸后脑勺:“喂?” 她没摸清情况,直到被奚然拉住。 奚然在笑,肆意招摇,她几乎是很顺手而精准得抓上沈言的手腕:“跑呀——” 人被她抡了半圈。 “什么情况呀——” 没人顾得上回答,尾音颤抖在风里。 跑出好一段距离,在巷子里转来转去,转到大街上,身后的人早都没影了。 她们三个无一不弯腰扶膝。 奚然背靠在墙上,喘着气,鼻尖沁出汗意,像露珠似的。 她鲜艳明媚,在笑,对她来说这是做了好事。 那仿佛是平淡的校园生活中的调味剂,她竟然觉得别有意趣。 奚然和沈言对视,同样的乐不可支,有种出人意料的默契在。 一个娇艳美丽,一个飞扬意气。 丛宜脑海竟然一片空白,仿佛她的的确确不该出现在这里。 “好累啊,我真的太讨厌跑步了。”奚然的声音也很独特,与演讲时很不同,更有撒娇的感觉在。 事后想想,她也许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说话格外柔软而已,只是丛宜当时不知道,不知道这是亲近者才有的特殊待遇,只觉得自己心脏猛然突突了两下。 她带着颤意看向奚然,可她插不上话。 “我看你跑的很猛啊,”沈言笑道,“小然同学,晨跑还要我领你吗?” “你敢不领吗?” 不是威胁的语气,反而缓缓的,带着恃宠而骄的味道。 她们交谈间,暧昧已然明显至极,可丛宜当时愣愣的不懂,也不想离开。 并没有聚光灯落在丛宜身上。 奚然才看向她,“叫你给你就真给呀,跑了再说嘛,反正是外校的。” 丛宜抬眸看她,看见一双莹润笑着的眼、眼波潋滟,和殷红的唇,第一次认识到人面桃花这个词。 “你叫什么?”奚然问。 “……”丛宜是想说的,但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张嘴的机会了。 先走的人站在巷口等不及似的,那时候的沈言短发簌簌利落,眉眼飞扬,夕阳斜斜落在她眉眼、乌黑发上,像是镀了层金光。 丛宜看见奚然眼孔中的倒影—— 明亮瞩目,她最温和专注的目光都只给了这一个人。 沈言看了手腕上的表:“小然,走了,赶不上电影开场了。” “诶——”但是懒洋洋的调调,拖长了尾巴,“你急什么?” 话是这么说的,可她跑向沈言,发尾晃荡,连背影都是愉快雀跃的。 尚未彻底西垂的落日,在余晖里,奚然回身跟她说:“拜拜。” 她还是不知道她叫什么。 然后这画面刻进脑海里,渗入骨髓中。 而后交集的长线错过,一往无前地擦过丛宜,与她分道扬镳。 松松。 丛宜想,原来我那个时候,想跟她说这个名字。 *** 短暂住了留观室,挂完盐水后就离院了。路灯已然齐刷刷亮起一片,天色比深蓝浅一些。 两人没着急回学校,准备在医院附近稍微吃了点清淡的东西。在夜风里散步,总有种缱绻的温情徘徊。 奚然看出丛宜的谢谢藏在心里。 丛宜一直想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在落在奚然那张脸上时,就不由自主垂下。 她想、照顾奚然,而不是被她照顾。她看上去很苦恼。 “作为回报,请我吃碗馄饨吧。”奚然说。 丛宜说:“好。”几乎不带犹豫的,她神色认真道:“再过两天,我请你吃火锅吧。” 她得好全了。 奚然莞尔:“好呀。” 挑了间人不太多的店,点好单后落座,仍旧需要多等一会儿。 餐馆里隔绝了风,室内氤氲的热气带出热汤的香气,恍惚间有种家长里短的错觉。 片刻后,馄饨来了。 “不过,”奚然搅了搅紫菜汤,“松松同学,你还是要增强一下抵抗力的,这还没到换季呢。” 松松同学这个称呼一出现,丛宜猝然一下抬眼,她目光从眼下挪到奚然脸上—— 但奚然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打趣的意味大约一切。现在的对话也和那时候的氛围不一样。仿佛不是沈言就出不来那样的效果。 丛宜按下失落:“嗯,我有多吃蔬菜和水果。” “啊,”奚然说,“那么请你把锻炼也抓起来吧。” 第 9 章 回学校的时候月亮已经很高了,明净地挂在深色的天穹上。 校园里并不冷清,遛弯散步的人扎堆,情侣更是随处可见。 路灯排排亮,奚然心宽得很,也没想说扶丛宜一把。 丛宜脸一贯白,近乎苍白,可胜在眉眼黑,颜色深刻,反差之下倒不显得人孱弱,反而透出一种年少时未必懂的欣赏的无机质的质感。 奚然觉得丛宜是好看的,有种不拘一格的好看在。 丛宜听进去了奚然的话,也在考虑增加一些锻炼。 她不能、不能成为负累。 奚然在看手机,她的消息时常在震动。 张欣雨的消息嗡嗡不停。 她今天几乎在寝室躺了一天,一副蘑菇已经长到脑子了一样地问奚然去医院怎么不带她。 【然也:……】 这话说得跟出去玩似的。 奚然打字回复她,脚步不停,丛宜就看着她,充当保护者的身份,有台阶时提醒她,有路灯杆时拉住她,手掌温温热热的,抓在她胳膊上。 偶尔路有不平的时候,扶住平地摔的奚然。 奚然玩手机时脚步抬得不高,常常会趔趄,有丛宜在安心很多。 而且奚然最近发现,和丛宜在一起,被搭讪的概率急剧降低。 这很清静。她很喜欢。 奚然看看手机看看丛宜,然后问她:“欣雨约我们明天去逛街,你去吗?” 丛宜就对上她的视线,重复道:“我们?” 张欣雨一般不会主动叫丛宜,她始终觉得这个人并没有表面上阳光热情,而且她感觉丛宜对她的好都是顺带的,居于奚然,仿佛举手之劳。 奚然理所当然道:“对呀,我们,她对象陪她,你陪我。” ……但这其实是奚然记住了一种感觉,一种看见丛宜落单会觉得不太好的感觉。 正如今天中午那会儿,很难形容有多不好,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如果待在一起会更好一点。 “不过你身体可能没好全,”奚然没等丛宜回复,作出决定,“改天吧,我明天在寝室刷课好了,还落了很多进度。” 她们课业虽然轻松,但绝不至于没有。 丛宜看她停步垂眼,回了张欣雨消息。 【然也:算了,你和你对象玩得高兴。】 【陛下降落:别嘛,他没有审美的】 【然也:把我们的美学课分享给他。】 这下轮到张欣雨:“……”倒不得不说,确实是个还不错的注意。 一路从东门回到寝室。 正巧隔壁寝室的人在走廊上打电话,“……奚然。” 她忽然出声,叫停了奚然,电话正好差不多,她把电话挂了,手机插回兜里。 丛宜脚步也随之停顿。 这座寝室楼奚然她们专业的人会更多,这人与奚然一个班的,平常不算有交集,但算认识,奚然能叫上名字。 她似笑非笑,看了眼奚然:“下午有人找你,外校的。” 奚然:“啊?” 她说:“你等我一下。”然后这人脚步很快的走进寝室再走出来时,手上拎了一大袋零食—— 是奚然喜欢吃的。 她到现在也还会买来吃,透过塑料袋的包装都很眼熟。 第10章 她把这袋递给奚然。 奚然接过:“嗯?” 她想了想,没能对上人,因为手机一直在开机状态,需要联系可以通过微信。 “给我的,”奚然疑惑眨眼:“是谁?” 丛宜在这方面有莫名其妙的直觉,她几乎不需要听,心里就冷冰冰的出现了一个名字。 “沈言。”那女生说,“说周末休息想来找你玩,还知道你室友诶,我说你去了医院,她还问我是哪个医院呢。” “你说了?” “我不知道啊。” 奚然说:“别理她,神经。” 她把那袋零食递回去:“你们吃了吧,我看着就糟心。” 那女生也不拒绝,接了回去,竟然笑了:“嗯,看来她在你心里评价还挺高的。” 奚然可是她们系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即便面上对人微笑,心里也是查无此人,不说人好坏,也很少说人坏话。 她拧开锁迈进寝室。 丛宜比她停顿得更久一点,目光几乎凝成一种实质,但空荡荡的,不知道要落在哪里。 奚然没感觉,只是拿掉包挂在柜子里,然后大咧咧坐在椅子上,觉得这一天还真是辛苦她了—— “丛宜,我先去洗澡可以吗?” 丛宜才回过神来一般,她走进寝室,把门关上,借此得到一些慰藉。 沈言已经从奚然的生活中滚蛋了,目前她在奚然身边。 但对奚然微笑是刻在她神经里的反应。这反应深刻到哪怕是不能呼吸了,再感触到奚然的那一刻,神经仍能尽力牵扯肌肉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说:“嗯,你先洗。” 奚然拿好东西钻进浴室。 细密的水声响起,而后才是氤氲的热气和奚然一般的香味。 浓郁而专一。 丛宜目光落在床角上系着的香包—— 她记得,没有烧到失智,只是那时候有点忘了,只当奚然仍旧在她可遇不可求的位置上。 自从那一天起,她一直想要和奚然认识,想要像她别的朋友那样可以轻易站在她身边,同她说笑玩闹,当时的心愿是成为朋友就足够。可是每一句练习—— “奚然你好,我是丛宜,不知道你还记不得我。” 连呼吸都生涩到开不了口,她只能怔怔的,看着奚然从她身边走过。 她身边经常是沈言,然后才是别的人。沈言会搂住奚然的肩膀,行为上充分彰显的占有欲,她那个时候看不懂,也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不舒服。 分不清缘由的不舒服。 后来才知道,才确定,在奚然和沈言的情况曝出之后,她才品味出这些不舒服蕴藏着的真实内情。 奚然当年转学后,丛宜打翘过课去找她,陌生的城市和口袋里所剩不多的钱,她转了几趟公交,在傍晚时候才到奚然高中门口。 她问门卫,可以帮她找一下奚然吗? 可是七中对奚然来说回忆太不美好,她只说她是七中的学生,没有说名字,奚然不愿意见她。 但即便说了名字,也是无用功。 奚然根本就不认识她,她在校门口待到晚自修,在人群熙熙攘攘间看见奚然。 被簇拥着的女孩,苦学一天的疲乏在她身上并不明显,和好友说说笑笑时眉眼弯弯,目光澄澈明净,那所学校灰白的校服,她看上去干净纯粹、书卷气浓重—— 我也许代表了一个污点。 丛宜想。 不是也许,她是七中的人,她就是一个污点。 那瞬间丛宜几乎恐惧起来,前所未有,连呼吸都要暂停,原地后退,直到后背重重撞上了电线杆。 她蹲下身,不想让奚然看到自己。 梦魇一样的经历已经过去,那晚之后,她想,她总能以其他身份走进奚然的世界的。 丛宜把香包放在床头,枕头边上、贴近墙角的地方。 一睁眼,就能感知到的存在。 *** 周日早晨,新鲜的土壤气息,是阵雨过后湿润潮湿的空气。 凌晨下了一场雨,来去无声,奚然早起时有些感伤——因为昨天才洗的衣服都被淋湿了,总有这么几天的天气抽风了似的。 丛宜已然先把她们昨夜晾在外面的衣服收进来,她对着明显苦恼头疼的奚然说:“我帮你洗?” 当然被拒绝了。 奚然不喜欢别人碰自己贴身的东西。 两人各自重新洗了一遍。 直到下午,又是一副不会下雨的样子,和昨天充满欺骗性的阳光一样。 天气多变至此,奚然决定这两天都先将衣服晾在室内。 安静的空间里手机嗡嗡作响,奚然从老师令人生困的调调中垂眼,暂停视频。 是张欣雨的来电。 按理来说,她和她男朋友在逛街,有事情分享会发微信。和奚然熟的人都知道她不太接电话,尝尝摁静音,直到对方再次拨打,久而久之几乎没有急事不会打奚然电话。 所以奚然接通了电话。 对方是哭着的,背景音乐是浪漫的钢琴曲,她呜咽得很可怜。 她和她男朋友分手了,体面全无的当街大吵了一架,张欣雨觉得丢脸,她即便偶尔口嗨说换一个,却也没有真的想要换一个。 隔着手机都能听出她竭力压下的哭腔,安抚能力为零的奚然张了张嘴:“你别、别哭。” 丛宜也在听。 张欣雨哽咽:“你能来……陪陪我吗?”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带上丛宜好不好。” “好,”奚然说,“你定位给我,我去找你。” 张欣雨发来了定位,语音却未断:“呜呜呜,你要吃草莓蛋糕吗,这家真的还不错。” 奚然哭笑不得:“那你给我点一个吧。” “饮料要吗,有咖啡橙汁和奶茶,不过他们家奶茶一般。” 看来是常客了,奚然说:“香草拿铁。” “等你哦。” 电话挂断之后,奚然就起身准备出发。 张欣雨是她在这所大学为数不多的朋友,自从高中之后,她就开始用冷漠而锐利的皮囊保护自己。 张欣雨是个粘人的好朋友,虽然烦的时候很烦,但是安静的时候更是安静,也不在意奚然时常轮回一般的信息。 她说,“能在你的好友列表,就是我的无上光荣了。” 虽然有甜言蜜语的成分在,但奚然感觉张欣雨和很多人对她的感觉不太一样,仿佛仅仅需要她存在就好。 奚然换了套浅蓝的运动套装—— 她套装很多,省事又很百搭。 头发乱糟糟绑着也没再整理。 丛宜大概听出了一些内容,知道自己去并不合适,看她匆匆忙忙带上小包挂上口罩,开门还记得回身跟她打招呼:“丛宜,我出去一趟,今天吃药你别忘了。” 丛宜说:“嗯,有事需要我帮忙的话,给我打电话。” 奚然说:“好。” 而后烟尘散在门后。 丛宜想,奚然需要有朋友。 任何人走进她心底,都会被她很好、很珍视地对待的。 第 10 章 张欣雨在咖啡厅等了十几分钟,奚然赶到的时候她看上去已经不怎么难过了在刷搞笑视频,边笑边擦眼泪。 眼泡稍稍肿着,鼻头很红—— 她是可爱类型的长相,圆脸、杏仁眼,男生缘一直很好,性格也跳脱搞笑,对周围一切事物接受度良好。 奚然看她这样,坐在她身边时,歪头,神情有些无奈:“你?”这就好了? 当然没有,只是看见熟人才又有伤心的感觉,哪怕奚然都没说“你没事吧”,那条眼泪也唰得一下就流过脸颊。 张欣雨拿餐巾纸摁掉,小心翼翼的,生怕擦花今天的妆。 她大吐苦水:“我都没有嫌弃他没有时间陪我,他竟然觉得陪我逛街是很没有意义的事情?不就是下雨嘛,那约会不就是应该风雨无阻的嘛。” “啊——”张欣雨小声嚎啕,越想越丢脸,“但我竟然还是有点舍不得,我还跟他说别分手好不好,我好丢人啊。” 奚然:“……”她真的不太会安慰人。 她拍拍张欣雨的背,尝试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你上次加的那个滑板社学长,还有联系吗?” 张欣雨说:“有的。” 竟然有点出乎奚然的意料,她听见张欣雨抽抽噎噎,“他不回我的时候,我就找那个学长聊,总有一个能回我吧。” 奚然:“……哇,挺好。” 她现在知道黔驴技穷具体该怎么写了。 张欣雨给奚然晃晃自己的手机界面:“你看那个学长还安慰我,让我别难过。” 奚然想了想:“眼睛都肿了,明天会没有双眼皮的。” 张欣雨觉得非常有道理,她说:“服务员你好,可以给我两个冰袋吗?”她试图用冰敷眼皮拯救一下自己。 第11章 奚然的作用约等于听众,但有她陪着张欣雨觉得好很多。奚然听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用勺子挖草莓蛋糕。 酸甜适中,很好吃。 奚然叫来就近的服务员:“你好,再点一份草莓蛋糕,帮我打包,放两个冰袋。” 服务员微笑道:“好的。” 出咖啡厅的时候,张欣雨和之前滑板社的学长已经聊得颇有温度了,边回消息边笑—— 笑出一种奇异的羞涩感。 奚然无奈,觉得这样也行吧。 直到外面淅淅沥沥落下大雨。 今天下午出过一会儿的太阳,导致人对天气掉以轻心,两个人都没带伞,在咖啡店的屋檐下面面相觑。 果然分手都在雨天。张欣雨竟然有这个感慨。她问奚然:“你上次分手的时候在雨天吗?” 她思维如此跳跃,奚然回答:“不在。” 不能算是分手,那都算闹掰、绝交。 张欣雨说:“好吧。” 在这里站着不是长久之计,也差不多到了饭点。 “你还吃得下吗,”奚然说,“为了安抚你的情伤,我请你吃晚饭吧?” 说不定,吃好晚饭,雨就停了。 “好!”张欣雨眼睛一亮,“那我每次受情伤你都会请我吃饭吗?” “……”奚然笑了,“非得这样吗,你不受情伤,我不请你吃饭了吗?” 倒也是。 张欣雨鼓腮贴在奚然肩膀上,做了个小鸟依人的动作出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会很难熬的。” 这话是真心的,她虽然发展了很多聊天伴侣甚至可以说是备胎,但是奚然的存在是以一敌百的。 奚然配合地摸摸她脑袋:“那就不要再难过了,振作起来。” 她多余的话也不说,因为彼此对感情的看法都各有差异,对她而言,感情是小事,而她自己的生活才是重点。 张欣雨从高中到大学,感情没有断过,只是这个谈得格外久一些。 她一捏拳:“是的!我明天就好啦。” 雨有停过片刻,在她们吃晚饭的时刻。 奚然再次直面这天气时仍旧是倾盆大雨,城市在雨幕里模糊,水汽蒸腾。 丛宜给她发了消息。 【丛宜:雨太大了,定位给我,我来接你。】 但其实丛宜来了也没有特别大的用处,奚然想,然后顺手把位置发了过去。 才记起她发烧初愈,撤回也已经来不及了。 【然也:你别来了,你别再烧回去了。】 【丛宜:没事,没那么脆弱。】 【丛宜:等我。】 没有说服丛宜在奚然的预料中,虽然两个人并没有相处很久,但她就是能感觉出丛宜性格中执拗的成分。 【然也:好吧,那你注意不要淋湿了。】 丛宜又回了一个乖巧的小狗表情包。 而张欣雨伸手在屋檐下接雨,颇具浪漫主义情怀,看向奚然的眼睛晶晶亮:“我们淋雨跑回去吧,多像偶像剧啊。” 奚然粗略算了一下:“三十分钟,你跑呀。” 张欣雨说:“这么久?那算了。”偶像剧的片段她另有片选。 她今天穿的裙子,湿透了会粘腿上。 “那怎么办,去买把伞吗?” 奚然原本是不想说的,但是既然张欣雨问了,她顿了顿:“丛宜说来接我们。” “……”张欣雨今日的伤心顿时烟消云散,眼神焕发光彩,“哇,那她真的是一个好人诶。” 奚然:“……”这会儿的语气和那天那个闺蜜一样可恶。 被好友杀伤力极强地看了一眼,张欣雨收敛了嬉皮笑脸,她认识奚然之后没看过她对别人上心,别人对她献的殷勤她也几乎如数奉还。 但这个丛宜,奚然好像对她和别人不太一样。 张欣雨想,会是迟钝吗? 她思索再三,才问:“那你……是真的,只是觉得她是人好?” 其实,奚然也说不准,但是奚然说:“是的。” 张欣雨说:“好吧,做朋友也挺好的。”她又记起她今天才分手,靠在奚然肩上假装呜咽了一下:“今天是我的分手快乐日。” 她已经完全不伤心了。 奚然说:“好的,祝你分手快乐日快乐。” 张欣雨:“同喜。” 鬼才和她同喜。 *** 雨帘密密。 丛宜过来了。她速度很快,几乎没让奚然再多等。 她到广场后和奚然开了位置共享,走过来的时候雨稍微小了一些,撑着一把宽大的蓝伞,走近时,奚然还没反应过来。 她被水汽一氲,眉眼更黑,水墨感的眉眼轮廓,深蓝色卫衣外套宽宽罩在身上,利落之余,仿佛多了些别的味道。 奚然看了她好几眼。 张欣雨:“……”要不是有求于人,她可要再说说关于“好人”的事了。 她目光在这两人间来回逡巡。 丛宜收伞站在奚然身边,垂眸问她:“冷不冷?” 穿了裙子有些瑟瑟发抖的张欣雨看了眼奚然的长袖运动服外套:“……”她冷。 奚然说:“我不冷,你都淋湿了,刚刚那会儿雨最大了。” 她从包里拿纸巾给丛宜擦雨,很自然而体贴的举动。 丛宜细碎的短发湿润得垂在额际——很安顺的姿态,不狼狈也不丑,她眼底跟洗过似的清,折射出光点的乌黑眼眸,眼睫半遮地垂眸落在奚然身上。 张欣雨挠挠头,没讲话。 她其实比较自来熟,却觉得当下这个场景不适合她出声。 “回寝室吧,”奚然把擦完的纸巾往丛宜手里一塞,笑起来,眼睛弯弯,“我给你带了草莓蛋糕。” 丛宜接过她手里拎着的保温袋,轻声道:“谢谢。” 张欣雨总觉得这话格外温柔,都不太像丛宜了。 士别三日,这两日她们关系已经这么亲近了吗? 不过想想也是,室友的关系很容易变得亲近,同样,也很容易产生矛盾,并不单纯只有情侣有所谓磨合期。 丛宜带了三把伞,正好一人一把,全部撑开的时候,走在路上有种很挡路的感觉。 奚然抬头看了看,把伞收了,放回塑料袋里,几步挤在丛宜伞下—— 她在笑,自己也没能留意到的笑意,丛宜垂眸看她,并不意外。 为什么不是我的伞。 张欣雨想,但确实是丛宜的伞更大。 三人走到广场前面,打车回学校。 黄灯亮在雨幕里,丛宜撑着伞,给她们拉开车门,张雨欣先钻了进去,她钻进去后回头看了眼人,在想是不是应该让她们两个坐后座。 但她速度快于思考。 奚然在上车之前,抬眸,和丛宜对上了目光。 距离很近,眼睛明净。 丛宜目光下落,奚然却弯唇笑着—— 丛宜只能坐在副驾。 但她们还是在交流,奚然手搭在副驾的后靠上,跟丛宜说话。 丛宜没有转过来,只是耳朵靠奚然很近很近。 压低的声音微哑,音色从耳廓上刮过。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丛宜摇头,“我不难受了。” “那就好,晚上你先洗澡吧,早点洗完早点上床,回去泡两包板蓝根?” 丛宜顿了顿,说:“好。” 张欣雨有种虽然和奚然并排但是仿佛与之隔了个世界的感觉。 她默默翻出手机,把自己的微信名改了。 本来是为了配她男朋友的【叩迎圣恩】,现在分了也没必要了。 她想了想,指尖敲动。 【阿杜】 张欣雨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第 11 章 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到了学校。 三人下车。 张欣雨说:“我今天真的太感动了,明天请你们俩喝奶茶吧。” 虽然三人的友谊偶尔有些拥挤,但她还挺喜欢人多热闹的。 雨珠连串,从伞上滑落。 奚然抬眸看了眼远处黑云压压的天色,道:“好啊。” 到了分岔路口,张欣雨跟她们道别。 奚然便对她挥挥手—— 她在丛宜伞下,虽然是很大的伞,但是雨丝斜飞,倾斜得笼罩在奚然头顶,将她连人带肩膀都囊括了进去。 很细致、很周到。 张欣雨笑了笑,心里却在低笑,记起奚然发的好人卡就想笑。 真的没有那种不纯粹是友谊的喜欢吗?她不太信。 但奚然的确很好。 所以被再周到地对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奚然和丛宜往寝室走,只有十分钟不到的路。 雨天与夜色,路灯的光在水中晕成了一圈一圈,倒影模糊,但是行过路过,总有涟漪。 丛宜心绪宁静下来,仿佛在此生出些心满意足来。 第12章 但这只是暂时的,她无比清楚地认识这一点,人心是这样的,她最最初也仅仅只是想要成为可以被奚然称呼出姓名的朋友而已。 她回忆起今天下午的事情。 沈言昨日找奚然扑了个空,得知奚然陪丛宜去了医院,据那位同学的描述还是亲自扶上出租车的。 她不会甘心就这样回校,相当于白跑一趟。 可她知道奚然心冷——无论旁人如何说,说她善良活泼、乐观开朗,说是沈言的感觉错误,可那次之后,沈言知道她的感觉一直没错,奚然与这个世界有着膈膜,哪怕她喜欢她,却也不过是言语、行为上对她比对别人的容忍度更高一点而已。 她以为她喜欢她。 实际上她不喜欢她。 沈言只能委婉通过沈若游联系奚然,可奚然没回,沈若游发来遗憾的表情。 还是昨天的同学,她下楼丢垃圾,认出了沈言,这人气质很独特,不太像学艺术的女生。 而且乍一看和丛宜还真的挺像的。 她丢完垃圾,踢踏着拖鞋回来时,看见愁眉不展、注定空等一趟的人,说:“又来找奚然。” 都不用疑问句,她叹了口气,“你和她真是没缘分,她又出去了。” 没缘分,这个几个字才戳心。 沈言神色一滞,问:“和丛宜?” 所幸也不是全是坏消息,那同学说:“那倒不是,丛宜在寝室呢。” 那时候丛宜站在走廊上,半倚着扶手,居高临下,看着楼下的一切。 差一点点。 差一点点,奚然就会和沈言撞上。 丛宜面无表情,而沈言却莫名抬头,大概在潜意识里找奚然的踪迹,即便知道她不在学校。 这是惯性,她从前很多次,都是看着奚然家楼道的灯一盏一盏亮,奚然在每层的窗口经过时的身影。 她的目光与丛宜一触即分,而后又重重落在丛宜身上。 奚然认不出丛宜,因为她们交集不深。 沈言却认得出,并且印象深刻。 她们二人隔着两层楼高对视,有种难以言说的火花感在其中炸开。 丛宜略一歪头,眸底的侵略性与不屑便有如实质一般打在沈言头顶。 极冷极酷。 居高临下这个位置,本就自带一种打压感。 小人得志。沈言想,她略微眯眼,目光落在她那头陌生的、利落微卷的短发上—— 丛宜无所谓小人不小人,她觉得眼下很好,一切都在往她期待的方向上发展,虽然偶有失控,但是阴差阳错之下,沈言一面都没有见上奚然。 她很高兴,即便这种情绪不能称之为高兴。 奚然没有回沈若游的消息。 她对这个时常拉自己打游戏的朋友并不反感,却也讨厌这样目的明显的刺探,尤其在知道沈言昨天就来找她之后,大概还没有回去。 破镜重圆是她们不切实际的臆想,至少奚然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其实那句狠话半真半假,但是沈言的态度更让人心寒。而她靠自己走出那阵情绪低谷,就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陷入沉默,只剩雨滴落的声音。 丛宜主动问她:“怎么了,看上去苦兮兮的?” 她想要知道奚然接下来的打算,计划里是否会横生名为沈言的枝节。 她目光不动声色落在奚然收起的手机上。 奚然说:“没事。”是她钟爱的说辞,奚然偶尔也有点分不清该拿丛宜当朋友还是好朋友。 冥冥之中,直觉说丛宜的很多言行举止都不对劲。但是奚然给了直觉一巴掌。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停止乱想。 好朋友可以分享心结,但是目前的丛宜还没有办法让奚然做到这一步。 丛宜感觉出来了,她眸中如水的疏离,只落在她身上一秒丛宜就能体会。 她对自己说这样也好。 因为从来、不是成为朋友的企图。 她本心就坏,无论是成为朋友、还是不成为朋友,都是为了最后一步,成全她一颗爱慕之心。 到寝室,伞撑开在走廊上晾干。 开灯之后,房间仿佛被刷新了—— 丛宜下午打扫了卫生,但是没有动奚然的任何东西,一切不染尘埃,地板亮得反光。 奚然偏头看她,没有说话,眼底是明净的笑意。 这相当于是一个大大的褒奖。 她这样容易高兴,只需要我做一点点小事。 丛宜抿唇。 其实寝室卫生一直是丛宜做的多,她似乎有轻微的洁癖。 但是奚然今天那双眼仿佛也被雨洗过了似的,忽然就更能看见她的一些好处。 奚然推推丛宜的肩膀,那是孩子时候玩开火车的动作,由她做孩子气而俏皮,听得出她现在心情很不错。 她说:“快去洗漱啦,洗完早点上床啦——” 尾音拖长,是黏糊的调调。 丛宜说:“好。” 奚然也没闲着,她把自己和丛宜的杯子都找出来用水过了一遍,泡了两杯板蓝根,袅袅热气从款式一样的杯子升起时,奚然心底微妙,不自觉撇了下嘴角。 鼓了鼓腮。 那是个思考的动作。 讲真的,她没有闺蜜——亲近到可以同住同游,两个人等于一个人的这种朋友,她没有。 对于这样陌生而又异乎寻常竟然有点温情的画面,她觉得怪怪的。 无法用语言细致刻画出来的怪。 她沉思几秒,开始耐心吹凉板蓝根。 那种奇怪淡的像烟,想开了就好,她一贯格外擅长想开。她生活简单、头脑聪明,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坎坷——高中那件事情除外,她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原因除了这两点之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她极擅长开导安慰自己,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 想开了,药也在外力作用下凉了。 奚然一饮而尽。 这药味道公认的还算好入口。 丛宜浴室时,带出了浓郁的水气。她洗了头发,湿哒哒垂在额前,睡衣领口宽大,因为擦头发的缘故斜斜歪着,露出细瘦的锁骨。 她皮肤苍白、似乎是水太热的缘故有几处粉红的色块。 有种别致的画面感。 很好看,奚然看了两眼,就没在挪开目光。 她渐渐被吸引,目光中不自觉带着欣赏,缓缓抬眼。 丛宜和她对上目光,似乎这样相对有些赧然,她垂下眼眸。 眼睫直直垂下而浓密,抬起时存在感不强,垂下的眼睫在眼角处略微往上勾了一下。 奚然想,我高中的时候竟然对她没有印象? 丛宜用毛巾擦头,乱糟糟的这边翘一撮、那边翘一撮,但她显然使用这招不太流畅,没有办法抬起眼睫直勾勾看着奚然,只能无意识重复动作,默默的、凌乱的、越擦越心虚的…… 奚然起身说:“我也去洗啦。” 丛宜嗯了一声。 “泡了板蓝根,记得喝哦。” 她心情好的时候,像要给全世界发糖,对路过的狗也能热切问候。 丛宜垂眸,那乌黑的眼眸中浮光掠影一道笑意。 *** 第二天中午。 没有下雨,只是天气阴得仿佛在凝结水气,准备来一场特大暴雨。 周一课少。 不出意外的话……张欣雨下课前在心底预言。 走到楼玻璃门外,果不其然看见了丛宜,还是那根路灯柱子,还是那样的笑。丛宜朝奚然走过来。 带着湿润水汽的风吹乱她的头发。 是一张单看外表就觉得很阳光热烈的面孔。 张欣雨摩挲下巴:“真奇怪,感觉她有的时候,又不是这样的。”比如昨晚。 奚然侧头看了张欣雨一眼,也学着她摩挲下巴:“也不奇怪吧,人都是很多变的呀。” 张欣雨投来惊异眼神——你已经开始帮她说话了? 没机会讲出口,丛宜已经三下五除二站在她俩面前。 “……”丛宜那句奚然被她俩这同步动作弄得不上不下,她说:“两个侦探?” 奚然放下手,笑了两声。 三人有商有量的往校门外的小吃街走。 奶茶店外,奚然点了珍珠奶绿。张欣雨这会印象深刻,记起她很爱喝奶绿的习惯。 丛宜说:“和她一样。” 张欣雨想了想,还是错开了一样的选择,给自己点了杯新品—— 踩雷了。 她愤恨咬吸管:“拔草了,我会记住它的。” 但其实下一次好奇还是会点,根本记不住。 每周的每日仿佛都是这么过的,日常重复。 奚然听见张欣雨对着麻辣香锅低声喃喃祝自己单身第一天快乐。 她看了看丛宜。 其实毫无理由,但是既然单身第一天都能祝福的话—— “祝你一直快乐。” 她对丛宜轻轻说。 第13章 第 12 章 丛宜眼睫一颤—— 她看向奚然,奚然却一脸平静,好像这句话只是随心所致。 “……你也是。” 奚然能感觉出,丛宜总是沉甸甸的。 张欣雨祝完自己快乐之后喝了两口奶茶,还准备热切地和桌上两个人碰杯。 奚然拒绝她的豪气万千,失笑。 张欣雨顶着“你讨厌”的表情放下奶茶。 但她思维实在是跳脱,她到大学才知道空窗期的概念,现在还比较新鲜。 她问:“你们说,我要留一段空窗期吗?”张欣雨比较纠结,因为她信奉的原则是用下一段感情来忘却上一段感情中受的伤—— 但是弊端也很明显,她现在辗转反侧,想的人变多了。 高中之后再也没谈过的奚然:“……” 完全没谈过恋爱的丛宜:“……” 张欣雨坐在奚然对面,丛宜坐在奚然边上,几乎刚发问的瞬间就看到两张僵掉的脸,她们呆滞得格外明显。 这就有意思了,张欣雨笑了起来,奚然的感情史她知道一点。 她这次问:“丛宜,你谈过恋爱吗?” 她的确很好奇,还问过奚然,奚然说没有问过丛宜这个问题。 如果知道丛宜的前任是男是女,那么就可以大方向确定丛宜对奚然的心思。 有的时候真的很神奇,感觉奚然更招女生的喜欢。 难道她们真的有传说中的雷达吗? 这实在是茶话会一般的小八卦,偏偏丛宜被这个问题一刺,目光一下子拧回奚然身上。 她就坐在她身边,动作幅度比想象中大。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既视感—— 张欣雨憋笑:“……” 奚然看看张欣雨,感受到她天马行空的胡乱猜想—— 她觉得脑神经一跳一跳的。 她偏头看丛宜:“我又没跟你谈过,你看我干嘛?” 丛宜就垂下目光,然后转回了脑袋。 奚然:“……”说实话,感觉更奇怪了。 张欣雨觉得还挺有趣。 丛宜摇了摇头,说:“没有。” 她其实抗拒这个问题,但是奚然在看她,要是被误解就不太好了—— 她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还没来得及表明心意,就被长长的时光隔绝在她世界之外了。 至于会被误解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张欣雨上下打量丛宜,觉得她的条件、性格都不算很糟糕:“不至于吧?” 奚然也觉得不至于。 但她比张欣雨知道的多一点,拒绝感情的很多原因,她或多或少都能猜到。 如果猜测、多疑、有应激反应,如果偏执、阴郁、看待感情悲观消极,那么不谈恋爱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话题无疾而终,这两个人没有给张欣雨意见。 *** 奚然午睡醒后,又得到了一瓶牛奶—— 草莓口味的,仍旧是那个月球灯,和小猫便利贴。 是没被拒绝后的习惯,好像从那以后的每日午睡后,只要丛宜不在寝室,都会有个月球灯在陪她,以及各种不同口味的牛奶。 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的两人小间,窗帘透出一道光束。 奚然视线里那团柔和的光线,团圆时候的明月,冲淡了乍醒时的孤寂。 她揉揉头,一翻身又摊平在床上,想起来她妈妈说的有关丛宜的事—— 唉。 奚然叹了口气。 但也只是叹气而已。 直到日落时。 窗帘全部拉开后,暖色的余晖透进寝室,落在白墙上。 丛宜回寝室时,给奚然带了炒面。 是她日常最爱吃的那家,配菜非常入味,那家店前段时间关门了,换了个铺面,丛宜竟然找到了。 奚然坐在计算机前,懵懵的看着炒面。 肉酱的香气在寝室里横冲直撞,奚然想,好香啊。 丛宜说:“我发信息问你了,但你一直没回我。” “啊,”奚然抓过手机看,“静音了。” 她对着计算机看了一下午的专业知识视频,脑子宕机中,竟然有种微妙的做错事的感觉—— 丛宜并没有生气:“饿了吗?” 奚然看了眼垃圾桶里的一堆零食袋,讪笑:“有一点儿。” 这种情况下说不饿,也太不识抬举了。 奚然察觉微信上未读信息有点多,在计算机上登录了,挑捡着回复。 于是丛宜很顺手地拉过椅子坐在奚然身边,给她拆筷子、划木茬,然后把被冷落的面拌均匀,推到奚然面前。 奚然顺手接过筷子时,又皱起眉来,她好像太理所当然了。 奚然咬唇,目光纠结,丛宜对上她的目光问:“怎么了?” 可是对方坦然且自然,她太在意反而很生硬。 奚然想,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计算机上微信提示音嘟嘟。 奚然刚刚回复的人有了新的消息。 丛宜是下意识看的,只有一道余光,而后意识到不该看的,又挪走目光。 但是她看清了。 【晚上有空吗,一起逛校园。】 张欣雨不是这个语气,关系好到除张欣雨外可以约奚然的不在这个学校。 ……几乎是在一瞬间,丛宜被狠狠拉回了现实—— 那层藏在日常相处、关系越来越好的表象之下的朦胧感觉,极大概率是她的错觉。 奚然也许根本不喜欢她,甚至于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上想过。 一厢情愿这四个字,戳中她疯狂跳动的神经。 她定住,问奚然:“为什么约你逛校园呀,这是谁?” 她的语气听上去轻松,表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只要奚然抬头,就会被吓到。 但她看了看消息,又扒了两口面,没顾得上看。 “是老师别的学生,”奚然皱了皱眉,“在追我。” 不是好像在追她,而是在追她。 奚然对这种目的性格外明显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是架不住这人是她比较喜欢的老师的得意门生,几乎每节课上都有她的作品当范例。 丛宜说:“什么?” 她愣愣跟着重复:“在、在追你?” 变化只在瞬息间,尽管极力克制,可她从计算机黑块的部分倒映中看到自己的眼神——非常不对劲、非常讨人厌。 她压下眼睫,喉咙滚动,竭力变成白天的样子,然后她问:“追到了吗?” 连音色都变了。 无人察觉的手心攥紧。 她好像在缺血。 奚然说:“没有啊,追到了我不就出去跟她约会了嘛。” 她漫不经心,这件事于她而言只是小事。 丛宜几乎是强迫着自己笑了一下。 不洒脱、很刻意。她想要成为一个阳光开朗的乐天派,想要那样子招人喜欢,招喜欢的人的喜欢,可是很难。 她哪怕再怎么伪装,内里却始终无法改变。 根植于她心脏的劣根—— 她收起失败的微笑。 “女的?” “嗯。” “喜欢她吗?” “没什么感觉。” “会喜欢她吗?” 问题有些咄咄逼人,奚然倒也不反感,她其实也没注意到,她对丛宜格外有耐心。 她想了想,说:“看情况呀。” 这句话不带半点敷衍。 丛宜盯着奚然:“这事,没有先来后到吗?” 奚然没听清她问什么,啊了一声,偏头看见丛宜—— 靠的很近,她此时表情与平时很不一样,眼睫黑而长、密密麻麻往下压时,在眼角勾出垂下的弧度,躬身、压迫感十足。 她平时总是阳光小狗样,高挑瘦削,迎风一吹,短发蓬松揉乱。 奚然怔了一下,好似没从她的反差中回过神来,问:“你说什么?” 奚然是心思坦荡的人,于是眼睛也澄澈。丛宜和她这样对视,很轻易就觉得自己龌龊。 她箍着珍珠发箍,圆圆、亮亮的眼仁,她穿浅色系睡衣,看上去宁静柔和,完全不带偏狭地看向她,问她刚刚在说什么。 丛宜原本该要摇头,改口说没什么。 但她说不出口,根本没有什么‘没什么’,她很在意这件事,在意到会被逼疯的程度。 丛宜垂眼:“追你这件事,没有先来后到吗?” 她说:“你至少要pass掉我之后,再考虑别人吧?” 没有这个道理,但是丛宜觉得必须这样,占有欲在她心底抓挠,她现在有点难受,可是她不能暴露出一丝一毫。 强撑的后果非常难熬。她连眼睛都觉得酸涩。 奚然却突然空白,从眼神到大脑,她大脑短暂宕机。 她记起那天狂发的好人卡。 “你在追我?” 多么让人生气的一句反问,丛宜心上所有热切温度在瞬间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啊?” 第14章 奚然后仰头,感觉再近点要亲上了,比较危险。 她问丛宜:“你喜欢我?” 丛宜抿唇。 她越气越不动声色,只是眼睫弧度压得更低,那是个阴郁的眼神,但没有那么恐怖,反而有点可怜。 她好像僵住了,切换不了表情。 而后她才发现自己搞错了,无论如何发展,第一步应该是告诉奚然“我喜欢你”。 丛宜有些受伤:“不、不明显吗?” 奚然若有所思,她垂眼避开丛宜的视线,总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她有感觉,但她将这些感觉归咎成了错觉。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但睫毛有点颤:“哦,具体情况我大概了解了。但我目前没打算谈恋爱。” “和我、还是和她?” “……”奚然说,“和你们。” 第 13 章 拒绝是人之常情。 但是奚然还是难捱的眨了两下眼睛,而后目光直直的、落在眼前桌面上—— 敏锐的直觉牵引,丛宜好像在看她? 奚然想。 她现在有点明白,丛宜将醒未醒时长久的目光停驻,是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的事,她是指被喜欢上这件事。 奚然乍一偏头,又对上丛宜直勾勾的目光。 奚然面有菜色地拿比巴掌大的手机挡住脸,眼睛眨动两下,心道看什么看。 丛宜眼底一下子柔和了。 她未能察觉眼底细微的笑意,只是盯着奚然手机壳上的哈哈图案。 她好像恢复了。 唇角能勾起微笑,那种僵硬像潮水一般退去。 丛宜手肘搭在桌板上,微微倾下身体,那是个微微抬眸的动作,瞳仁暴露无疑,几乎是强迫性的对视,只是目光内容柔和了很多。 没想象中尴尬。 奚然态度坦然——可能拒绝过的人如过江之鲫,不在乎的人的伤心于她而言无足轻重,她显得无动于衷。 尽管她只是面上坦然,装得无比真诚。 她们就这样对视。 丛宜的话在舌尖兜转。 她想说“我喜欢你”。 奚然放下无用功的手机对上看过来的目光,无波无澜。 她在最初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很快就能镇定下来。 她与丛宜对视,冰冰凉凉的视线将丛宜所有的心迹都堵在心口。 “……” 奚然想说两句,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顿了顿,忘词了。 她想说什么来着? 奚然扶额。她无奈时会用指尖抵住眉心,看上去有点苦恼。 丛宜顿了又顿:“……会讨厌我吗?”不喜欢也没关系,会被讨厌吗? 这问题好回答,奚然说:“不讨厌呀。” “所以,”丛宜问,“你要赴她的约吗?” 这是今天这场突如其来事故的导火索。 奚然也不吊着她胃口,直白道:“算了吧。” 不单纯是丛宜的原因,她穿着睡衣睡裤,洗完脸还敷了面膜—— 【然也:不了。】 没等对面的正在输入中消失,奚然给出了解释。 【然也:我另有安排。】 丛宜问:“是因为我吗?” 奚然冷脸:“不是。” 窗户纸捅破这件事,奚然没跟任何人说,尤其是张欣雨。 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她言之凿凿强制张欣雨在这件事情上闭麦,非要说你好我好,都是好人,结果截然相反。 她没理会张欣雨的嘤嘤嘤。 没有对象之后的张欣雨格外粘人,一天到晚可以积攒几十条消息,多的是有趣视频的分享—— 但她通常一发发好几个人,奚然有幸目睹过这一场景,她的精力比起高中时候的奚然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奚然看了两个累了,没能体会迷之笑点,冷倒是蛮冷的。 【阿杜:你不会在和丛宜玩吧?】 阿杜是什么鬼? 奚然:“……”哪壶不开提哪壶,能被搭理就见鬼了。 但她的确因为丛宜的目光而有点…… 进退维谷。 奚然目光从手机上挪开,气鼓鼓、没好气地对视回去:“看什么?” 丛宜先瞳孔一震然后又低垂下眼睫,有种被抓包了的青涩乖巧在。 奚然在问她。 她说:“我、我看你还理不理我。”没有什么奇怪语气,但光这个句子本身就很奇怪。 奚然微微闭眼:“……” 她习惯果断拒绝人后老死不相往来,不管别人,反正她这里老死了。 但这位是室友,连井水不犯河水都很难,而且奚然对她几乎没有任何意见,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去申请换寝室的话……好像凌空抽了丛宜一个巴掌,又狠又响。 她们已经做室友快三个月了,这期间一直很好。 奚然暂时不想看见她那张脸上,出现类似难过的神情。 ——恹恹的、伤心的,叫人想想就觉得很不舒服的表情。 *** 破罐破摔的后果约等于零,这件事情好像被轻描淡写的放过了。 喜欢不喜欢的都是题外话。 奚然没再提,她虽然也觉得尴尬蔓延在相处中的每分每秒,但不至于焦灼到让人到处逃窜。 她一直都很稳得住。 但是奚然今天要到了丛宜她们班高中毕业合照,几天前要的,今天收到了。 她好奇心仍在。 顺着藤蔓摸上来的二三好友,仍旧是高中那种性格。一开始只有□□号,也只用□□联系,后面更换联系方式时,已经几乎不联系了。 高三那年,她们还瞒着沈言来找过奚然,安慰她、劝解她,奚然陪着这几人在新地方逛了一圈,算是给这段友情拉上帷幕。 发照片来的那女生问:“破镜重圆啦?”大咧咧的语音,总有种奚然没有转学的错觉。 奚然:“……” 【然也:并不会。】 “那你要照片干嘛?” 奚然没想到理由,长久没有回复。 奚然高中性格更活泼,成天高高兴兴的,是真的跟狗打招呼的那种,学习也不觉得痛苦,认真刻苦到熬夜写题,但是早上听着铃声起床,她不赖床,又是很有活力的一天。 能让她痛苦的也就仅仅只有秋冬天的晨跑,她可以从自己的班级一路落到沈言的班上。 但那个时候有沈言在,沈言会让她拉着自己的衣角。 然后两个人一起落到下一个班级。 运气好点能遇上快她们一圈的朋友,然后慢悠悠地聊天,回到教室上课。 现在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一般的冷淡,一定程度上来说是伪装成自然,但她看着这几个字,偶尔也会想—— 如果,她没有改变,会不会也很好。 她是强行摁着自己的性格变成现在这样的,一副不好交心的模样,冷言倨傲、朋友很少。 “沈言还在跟我们打听你呢,你怎么想的?” 奚然很早之前看见这个名字就已经毫无波澜了。 她厌恶懦弱、胆怯的人。 【然也: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打听或者不打听,她的想法和举措,跟奚然已经毫无关系了。 对方唏嘘摇头,到底也没多问。 对于她们来说,是一直乐观开朗的奚然被逼到转学。对她来说一定是很痛苦的经历。 充分理解,也不会再提。 奚然戳开了对方发来的照片。 她其实没有看见丛宜。 被塑封的相片,在手机摄像头里更模糊,反光点几乎盖住人正脸——她下意识找短头发的人、蓬松的小卷毛。 对方发来的照片,没有囊括底下排列的姓名,奚然在他们班级,认识的人不多。 那个好友可能以为她在找沈言,中心位置就是她,高中时眉眼不羁飞扬,天生的五官不笑时显凶,板着脸。 奚然:“……”但的确很难解释。 奚然本来可以理直气壮地问丛宜是哪个,但是现在不太行了。 她面上再怎么冷静冷淡、好像万事不经心的样子,可实际上她做不到。她现在不提丛宜,连听人提起都心虚。 偏偏丛宜在她面前来来回回经过。 奚然点掉了照片,突然不能理解自己在做什么。 高中的旧友没有再发来新的消息—— 不管是她还是对方,其实早都在时间之流,把彼此抛在脑后,很久很久没有互相挂念了。 喜欢实在是极其清淡的感情,在人生之中尤其无足轻重,说起来情谊深厚,其实不过如此。 *** 丛宜真把奚然的话听进去了,她在寝室放了两个轻量的哑铃,也开始每天晚上都去跑步。 只是会在出寝室的时候一次次回头看奚然。 独自待在寝室的奚然,不太想和她说话的奚然,避免和她对视的奚然……捏紧拳心的奚然。 第15章 奚然对着站在窗外看她的丛宜忍无可忍道:“你再不去跑,回来就要熄灯了。” 她拒绝散步,更不要跑步,也不想丛宜在自己身边逛来逛去。 因为这件事情很苦恼,比她预想中要苦恼。 沈言是个很失败的例子。 奚然对被朋友暗恋,有一点不太明朗的阴影。 没人可以处理好朋友和女朋友之间失衡的关系。 寝室的窗户对着走廊,时常拉上。今天风很舒爽,窗开着。 丛宜站在窗外,像相框里的人,她说:“那你在寝室等我。” 但是奚然不回应,丛宜就不走,她手扶在窗框上,眼巴巴看着奚然。 走廊灯光昏黄下,她看上去有种别样的质感,眼瞳折射出光点,不忍心期待落空。 奚然心弦忽然松了一下:“……哦。” 她没有别的意思,她今晚本来就没有外出的计划。 丛宜看着她微微一笑,弧度实在很浅,但是很高兴。 她的全部情绪一直在被压抑,仿佛终日被关在密不通风的小匣子里,这次撬开了一道缝,一些原本不属于它的光照了进去。 她说:“嗯。” 莫名其妙的是,一句话她也很高兴。 跑步回来的丛宜给奚然带了一根烤肠。 奚然不太挑食,接过了。 这仿佛是一个开关,往后几天,石磨年糕、烤串炸串、冰糖水果,偶尔还有些别的品类,但凡丛宜外出跑步,就没有空手而归的。 奚然也有不太好意思的时候,给她转钱,小吃摊上的价格都大差不差,而丛宜没有再收。 奚然看着退回来的金额,看了看丛宜,嘴唇动了动,还是没问原因,她怕听见不想听的。 不收就不收,反正积少成多、滚成大雪球她也还得起。 第 14 章 丛宜的行事作风没有改变,还是会送奚然上课、下课—— 奚然感觉一切都没有变化,那些因心里作用而改变的任何仿佛只是暗中蜿蜒的藤蔓,不应当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教室里,某个人托腮看着奚然,目光洞若观火到不可思议。 奚然拉远一寸、她挪一寸半。 “是吗?”张欣雨胳膊撑在桌面上,毛骨悚然的眼神离奚然越来越近,她盯着那张假装正经的脸说,“什么都没有改变吗?” 奚然把她的脸推开,没有感情地说:“她不是一直这样的吗?” 一直都是送她上课,接她下课,虽然偶尔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但是行为上没有区别。 张欣雨夸张地嗅了嗅:“氛围变了,有种暗香浮动的感觉。” “……”奚然无言以对,“乱用词语扣分。” “诶?”张欣雨反抗,“这叫通感。” 管他通什么。 奚然拒绝承认。 即便日常相处上没有区别,但似乎距离还是太近了,奚然感觉丛宜除了跟她在一起之外几乎没有别的生活。 奚然决定和她保持距离,为了避免继续给人一些她留情、心动的错觉。 这跟吊着别人的渣女有什么区别。 奚然不是这种人。 但是…… 寝室里,奚然顿了顿,她鬓角有碎发垂下,湿乱得贴在鬓上。 此刻,她耳边吹风机声音呜呜,她在桌上小镜子的倒映中,看见丛宜白皙的指节穿过她的头发。 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丛宜偶尔偏转过来的面孔。 乌黑的发梢,在白墙背景下,比黑白线条画更有质感,活脱脱多了些纸上难描的色泽感。 她五官并不出挑,胜在鼻骨挺而收窄,下颌线条利落,眼皮薄而窄,垂下看人时有种倨傲的味道,但她眼仁清亮,纠结出矛盾的、类似偏爱的感觉。 她这样看你,你能感觉到她对你不同。 奚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擦过镜子里丛宜的目光,面无表情往边上一拧头。 她觉得她现在被带偏了——她明明之前从来不这么想! 但是自己吹头发真的很累,尤其是长头发。 奚然尴尬的挠挠眼睑下缘,记起她回寝室跟丛宜摆的有些生人勿近的姿态。 她说:“其实,你不用送我上课接我下课的。” 语气并不如外表那样冷冽,反而是有点委婉。兴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种语气差之毫厘,感觉谬以千计。 于是丛宜抬眸看了她一眼。 那是双闪烁的眼,抬眸看丛宜时眼底竟然仍留有余情的底色。 “……”丛宜说,“不要。” 她心软的很明显。丛宜不会退。 其实丛宜很早很早就在后悔,早该说出自己的名字,早该在高中的时候就这样。 她未必不能成为奚然喜欢的那类人。 “诶?”轮到奚然错愕,“你拒绝了?” 以她对丛宜的了解……不应该呀。丛宜几乎没有拒绝过她。 丛宜还点了个头:“嗯。” 奚然纠结万分:“……你拒绝我,这对吗?” 丛宜想了想:“分事情,这件事情,对。” 奚然又无言以对。 好半晌,直到丛宜也不那么笃定了之后,她听见奚然哦了一声。 低低的、带着没想明白的困顿。 但她还是哦了一声。 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尾音消散在空气中,有种莫名的落空感—— 奚然只是很疑惑。 直到洗漱完,奚然湿着头发出浴室时,她又想明白了。 丛宜对她实在很好。 奚然托腮,坐在笔记本计算机前,转移了注意力,开始看法制类纪录片。 浴巾披在肩上,长发垂散,湿漉漉地往浴巾上渗着水。 晾了小半天的奚然察觉身后有人靠近—— 这个寝室里,除了丛宜还会有谁,她摘掉耳机猛回头,企图猛猛得震慑一下丛宜,但丛宜在给她擦发尾。 她蜿蜒的褐色发尾挂在丛宜虎口上,悬落的水珠落在吸水的坐垫上,印出雨滴般的痕迹。 她拿毛巾的手停顿,对上奚然的视线,并没有被吓一跳。 那好像是条干净的、雪白的、有派大星粉色图案的毛巾。 奚然:“……”早知道装作不知道好了。 丛宜问:“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在做什么合适吗?这合适吗? 奚然眼底划过连字成片,但她看着丛宜,一句话也没说,这种情形实在奇怪,但又不讨厌,可是如果听之任之,那么就会产生讨厌的结果。 奚然抢过自己的发尾,胳膊一抬,往后用浴巾裹走了全部发束——她哼了一声,表示她自己就能擦。 用浴巾卷吧卷吧,吸干了多余水分。 直到插上电,吹风机开始呜呜运行。 奚然抬着手臂,吹风机不轻,她呼呼胡乱地吹,长发凌乱,表情并不太好。 吹一会儿,放下一会儿。 直到丛宜接过手。 奚然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但是……吹风机跟擦头发不一样,它真的很累。 丛宜低垂眉眼、耐心细心,纤长的手指穿过奚然的发丝,不太熟练,但动作很轻。 似乎是不习惯。 奚然落得轻松,但是感觉很奇怪——沿着血管直奔心脏,好像泵了些无关痛痒的血液出来,黏黏糊糊的。 她形容不来。 奚然在心里对自己强调,绝对没有任何给人希望的想法,她只是单纯很讨厌吹头发。 *** 久别的高中同学把奚然拉进了一个群。 是当时关系很好的几个人。 奚然并不讨厌她们,只是时间隔得太久,她已经忘记了这些人曾经在她高中生活里有多浓墨重彩。 但是有沈言。 奚然被拉进群后没说话。群里也在最初的静默后开始一言一语聊起天来。 奚然设置了免打扰。 给她发照片的朋友单独发来了消息—— 奚然微妙地发现她不在群里。 【jiang:一群神经,是不是把你拉群里了?】 其实这些人跟沈言关系更好。 奚然高中时候虽然活泼,但是不自来熟,沈言在高中时代,有种酷女孩独特的引导力,她和奚然成为了朋友。 奚然也成为了她朋友们的朋友。 最初,很多人只把奚然当成可爱的吉祥物,她漂亮、活泼、生动、有趣,又十分好脾气,家境也好,直到她成绩出来、一直霸榜后,才好像在这个群体里获得了人气,招来了一些真心的喜欢。 只是再好的关系,也经不住经年分别。 她高中转学后,没企图重燃友谊。 【然也:是。】 【然也:要撮合我跟沈言?】 她能轻描淡写提起,足以证明这几个人白用功。姜意一直以来都没看明白奚然对沈言的心思,纵容也有,但是更多的好像只是居于友谊的溺爱。 她对朋友的耐心很足。 第16章 感情深厚都不见得会吃回头草。 【jiang:没想到她们会这样。】 因为沈言说忘不掉她—— 她们仍旧是朋友,放假回家的时候会小聚,偶尔会叫酒,沈言喝醉的时候,会叫奚然的名字。 高中那个时候,只有沈言跟着奚然家里人叫奚然“小然”,别人不能这么叫她,这是沈言打过招呼的。 当时几个朋友都感觉微妙,因为无知所以勉强解读成为友谊中的占有欲。 还只是朋友的时候,她就格外在乎奚然,对她很不同。 【然也:无语。】 姜意被粉饰上浓厚滤镜的回忆被这句话打碎,好像隔着网络看见一个叉腰的女孩——高马尾、穿校服,瞪圆眼睛,抱臂撇嘴,十分不屑。 奚然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很个性的女孩子。 并不是循规蹈矩的乖女孩,只有足够有个性,才会勇敢的、拉着人冲出重围—— 那时候学校附近总是发生类似的事情,被小团体敲诈勒索,别的学校的女生,但是金额不大,很难计较。 沈言绘声绘色复述时,姜意在看奚然—— 她笑着,眼底晶亮。 【jiang:还是怪我。】 【jiang:我不该把你微信给她们的。】 她一开始还以为奚然被盗号了,因为奚然在□□——那个被盗风险极高的app上给她发消息: 好久不见,我是奚然,这是我的微信,有事情,麻烦加一下。 姜意还觉得有趣,直到别人都加了,才确认是奚然本人。 朋友圈里的照片,她容貌和高中时变得不多,只是染了发烫了卷,剥脱了青涩,眉眼蜕变得艳丽、唇红齿白,哪怕是和很呆的很小动物合照自拍,也清丽漂亮。 但姜意没想到,她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觉得沈言咎由自取。 那个行为哪怕是退一万步来说,也还是很糟糕。 竟然还想撮合他们? 奚然觉得不怪姜意,也幸好自己问的只是姜意。 【然也:那是我同意的。】 大概人在混乱时脑子会搭线,又或许是她真的还在眷恋高中时候的一些友谊——她们那时候关系真的很好,总是热热闹闹的,奚然从来没有觉得孤单。 奚然父母一直很忙。 优渥条件背后是聚少离多。她回家只能和保姆对桌吃饭,偶尔在很晚很晚的时候,才能见到当时已经忙于课业的哥哥。 小别墅里安安静静。 花园里只有鸟雀乱叫,但它们也不和奚然聊天,语言不通,奚然一走近他们就毫无人性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奚然孤零零的看了很多书,长成了还不错的性格。 但和人相处并不简单,书上的知识也不能照搬。 有的时候的确要谢谢沈言。 【jiang:对了。】 【jiang: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时候救的是谁?】 高中时候,她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帮过一个被勒索的女生,拉着她就跑,跑出了奚然绝无仅有的速度。 这事她们几个当时要好的朋友都知道,只是奚然不爱提,总有种自己逞英雄,行动快于思维的莽撞感。 【然也:谁?】 她没印象了。 【jiang:我们班的,丛宜。】 【jiang:听说现在和你一个学校。】 第 15 章 被喜欢的理由,补足了。 奚然面色却不太好。 不单纯是外表这么肤浅的理由—— 但她好像并没有因此更高兴一点,反而有种闷顿的感觉卡在胸腔,不上不下。 她的表情在那一刻,不是很好看。 【然也:?】 【jiang:后来她们又围了丛宜一次。】 丛宜配合的态度和准备摸钱包的手,让人觉得放弃实在很可惜。 奚然顿住了。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那几个学生因为屡教不改被她们那所高中劝退了。 姜意说,因为丛宜后来,狠狠地打了回去。 奚然记起她那时候帮的那个沉默的女孩子,她不记得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乌黑的齐刘海几乎遮住眼睛、瘦削孱弱,她几乎可以圈住这个人的手腕—— 跑的时候迎风。 奚然蓦然补足了画面。 她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她紧握着的女孩在看她。 那是成年以后丛宜的脸。 奚然把那个群退掉了,算是态度鲜明的拒绝—— 删掉了其中几个格外不熟的好友。 她看着空荡荡的寝室,丛宜上课去了,再过一会儿,她又会带着什么回来。 面食或者奶茶、也有可能是玉米。 奚然换了衣服出了门,想了想还是给丛宜发了消息—— 【然也:有事出去了。】 连标点符号都带着冷冰冰的感觉。 但她其实没事做,只是心乱乱的——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 这么名正言顺的被喜欢,这么理所当然的原因,她不在高兴什么? 学校外不远有片人工湖。 奚然绕着走了半圈,兴致缺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夜跑的人陆陆续续从她跟前经过。 奚然坐了很久。 夜风凉丝丝吹动长发,她垂眼看了下手机。 丛宜问她,需要我帮忙吗? 半个小时前的消息,她还没回。 “不需要。”她皱眉,看上去恶狠狠的,但其实还好。 浑身充斥着连她都没有觉察的失意。 月亮挪了方寸距离。 丛宜又发来消息——还不回来吗? 奚然看着聊天对话框上方,迟迟不消失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要么长篇大论,要么删了又写。 她等了等,丛宜问她在哪里,说她来接她。 寝室里,丛宜垂着脸盯着手掌上的手机。 屏幕荧光印在她眼底,随眸光转动的情绪却沉。 思维并不静止,她只是有点不清楚。 奚然今天情绪很不对,怎么了吗?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了吗? 直到再过一会儿,耐心即将告罄,她抓起衣服就要往外走时,奚然给了回复。 【然也:回来了,路上。】 奚然回来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十,寝室灯在这一刻灭掉。 沉默在二人中间盘桓。 窗外稀薄的月光无关痛痒,丛宜打开了手机手电筒给奚然照路:“快去洗漱吧,水壶里有热水。” 奚然散掉的郁闷又回来了:“……” 但丛宜说的有道理,她嗯了一声,自己开着手电筒钻进了浴室里。 敏锐如丛宜,自然看得懂她眼底突兀横生的生熟。 那点声响隔着被关闭的玻璃门,一点一点蚕食掉她的理智。 但是岌岌可危之下,她捏紧了掌心。 半晌那道目光轻悠悠的落在某处,空荡荡的漆黑处。 奚然出来,她仍旧给她打着光。 只是没有再说话。 奚然几步上床,很快寝室陷入安静之中。 丛宜面无表情地关掉了手电筒。手机放在枕侧,看着天花板。 那双眼平时也只有在看见奚然时,才会变得好看一些。 会让她苦恼的话,怎么办呢? 丛宜浑身冰凉的想。 浓郁的漆黑仿佛静止一般,这沉默像折磨,缠绕着心焦扎进她喉咙里。 让她吐出来的每个字字都苦涩,连叹气也纠结。 *** 奚然没有和丛宜一起出门的准备,她甚至是抓上包袋就快步走出寝室门的。 寝室门合上。 隔绝了目光的奚然站在门口,她没有那么果决干脆,只是觉得现在比昨天还要难受。 昨天冷风一吹,她多少也想开了一些,今天故态复萌,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她左思右想也没有办法解决。 张欣雨到教室时,已然人满为患的教室,最后角落里,还有个留给她的座位。 “呀,你今天竟然占到了最后的座儿。”张欣雨说,“又是丛宜送你来的?” 奚然察觉到微妙的改变,丛宜入侵她的生活,和她的存在挂钩,以至于现在……张欣雨看着她就会想到丛宜。 奚然摇头:“没有。” “哦,”那声七拐八拐古里古怪的哦折了对半,张欣雨才意识到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啊?” 奚然把包里的威化拆了塞进她张成o型的嘴里:“吃东西吧。” ……冷战? 这友谊的进度条竟然富裕到可以冷战了吗? 张欣雨眼珠子乱转,手刚搭上奚然肩膀,奚然捏住她的嘴:“听课。” 鸭子嘴了两秒的张欣雨:“……” 但她不仅仅是好奇而已,她还有计策,她嘴皮子麻溜:“巧了,我失恋还没喝过酒呢,附近新开了个静吧,咱俩晚上去瞅瞅?” 奚然:“……” 笔记上黑字停顿,奚然应了声。 第17章 “好。” *** 但是计划跟实际偏差很大,才喝了一杯特调的张欣雨被奚然拉出来吹风。 奚然脸颊嫣红,纯是有些醉了,走不了直线但能走,问什么也都能答,但是看上去自由了很多。 奚然的手机在震动。 她今天没有回过丛宜任何一条消息。 丛宜后来没有再发,但是现在晚了。 似乎是疯了,她给奚然打电话—— 那也没办法,她绝对、不会让奚然从她手上过去。 张欣雨错愕了,一整个做错事的样子,她接过奚然的手机摁了接听:“丛宜。” “张欣雨?” 被记得名字的感动冲刷不掉内心的慌乱,张欣雨说:“奚然她好像……醉了?” 她们在讲话,奚然听不进耳朵,这些嘈杂纷乱都像风一样,刮过就过了。 奚然兀自走开,也没走远,只是在看酒吧门口拴的狗。 酒吧老板的狗,平时在家看门,现在跟他过上了夜生活。 生意倒是惨淡,狗显得很平静。 静吧并没有炸裂的音乐,反而舒缓而有些伤情。 那暴打柠檬鸭那么可爱的名字,度数竟然和长岛冰茶差不多。 凉风带走一些燥意。奚然心却宁静下来。 丛宜说:“你们在哪里?” 张欣雨把定位发过去,丛宜说:“别动,别跟任何人说话,找个地方等我过来。” 张欣雨:“我没醉,我看着呢。” 丛宜叹了口气,没挂电话,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几分钟,然后是关门声、下楼声。 很快,是跑起来的声音,衣料摩挲声。 张欣雨觉得有点扎心,她那声叹气不能是在说——有你我才更放不下心吧? 张欣雨一回头才惊住了。 奚然在默默看狗,蹲着,单薄的布料顺着她背骨,看上去纤薄脆弱。 但她不摸,也没有嘬嘬嘬。 那狗是土狗,四眼,尖尖的嘴桶和忠诚的黑眼睛,盯着奚然,看不明白这个人类想要做什么。 奚然蒙上层雾的眼睛盯着它:“小狗儿。” 她这时候的语气很奇怪,微妙的孩子气,伴随轻微的哽咽。 她蹲在路灯下,那个栓狗的柱子边上,抱着膝盖,长发垂落,眼睫投下浓密阴影,竟然恍惚叫人觉得要眨出泪意。 张欣雨呆了呆,拿出手机拍照留念,问丛宜:“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矛盾?我觉得她现在很难过。” 出租车里,丛宜低垂眼睫,手机贴在脸侧,长久不语。 路灯的光影莫测,她眼底明明灭灭,只是瞳孔漆黑,缩小而后又放大。 并不太远。 丛宜给她们带了电解质水。 她几步跑过来时,目光落在蹲着的、看上去可怜的人身上。 丛宜递了一瓶给张欣雨,张欣雨接过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就看见丛宜大步路过自己,去扶奚然。 奚然一直在看着这个狗。 通话记录有多久,她就看了多久。张欣雨也跟着看了几秒,被那狗呜地叫了。 但奚然一个人的时候,狗不叫。 丛宜来的时候,狗的表情已经不是很好了,他趴下,头扭开,鼻孔冲一边。 奚然跟着它的狗头转,非得闯进狗眼里。 丛宜垂眼笑了。 这种时候看见她这样,竟然也会不由自主的觉得开心。 丛宜慢慢平下唇角。 尽管她觉得,是她的冒进突破了奚然的心理防线,才会让她难过。 笑意只一瞬。 丛宜蹲在她身边,把电解质水拧开了递过去:“喝一点。” 奚然目光挪到她身上,眼神稚拙又专注,隐约是高中的样子。 兴许更像初中,丛宜那个时候不认识她,但大概想象中,她是这样的认真的女孩。 奚然推开,一字一顿:“我喝够了。” 丛宜说:“我看百度上说能解酒,喝一点儿吧?” 低声而温和,喁喁细语。 解酒的,那是好东西,奚然说:“哦。” 接过喝了两口。 还挺乖,也不挣扎,扶起来的时候头晕,就自然地把额头抵在丛宜肩上,手环着人。 全然不记得昨晚立志的没心没肺和冷情冷意。 张欣雨:“……”她慌乱的撇开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什么。 为什么? 张欣雨想,为什么? 她仰头豪饮电解质水,最终还是上了出租车的副驾。 后座上,奚然安静的靠在丛宜肩膀上,闭上了眼。 “晕。” “嗯?” “好难受。” 丛宜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奚然摸摸心口,瓮声瓮气:“难受。” 第 16 章 丛宜带奚然回寝室的时候,张欣雨待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罕见的有点不放心。 但是长路那头,路灯的光影之下,奚然停下来了,似乎看了丛宜一眼。 她整个人都侧过身,长发像被撒上了金辉,看了丛宜不止两秒的时间,然后螃蟹似的往边上挪了两步,和人保持好几个手臂的距离—— 张欣雨目瞪口呆。 丛宜只是跟在她身边,她要看,就停下来让她看,因为留意对方,速度并不快。 在奚然转过身后,丛宜又紧了她两步。 奚然发现了伸手推了她两把,虽然没有任何杀伤力,甚至有可以归类到情趣那一栏目。 闹哪样?张欣雨想,但是一下子就放心了。看上去,好像仍然是奚然占据上风。 寝室长长的楼梯,昏黄的灯光,有些潮湿的地砖,奚然扶着扶手拾级而上。丛宜在她边上,那是个一伸手就可以扶住她的距离。 丛宜先开了寝室门,奚然一进去就坐在椅子上了。 走路的时候就不太像如履平地,坐下更是天翻地覆。 奚然闭了闭眼睛。 丛宜说:“上床休息一下。” “没换衣服,不上床。”对一切都不算有洁癖唯独对自己的小床很爱护的奚然胳膊垫在桌板上趴着。 奚然没有醉到很胡涂,但她现在真的晕,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要飞翔—— 非物理意义上的飞翔。 晕得方向失衡,感觉躺着都在转圈。 丛宜在她身边,弯腰问她:“去洗漱吗?” 奚然听着声音侧转头,正脸对着丛宜,对上那双关切而漆黑的眼睛——好像格外漆黑。 她的眼珠子,不同于黑曜石那样,反而有种冰冰凉凉的质感。 奚然摇头,看上去很胡乱,额发碎乱,勾连到睫毛。 她胡乱一抹脸:“等一等嘛。” 尾音很拖,调调又绵。 她目光像藤蔓,像是不动声色的引诱—— 丛宜被这么看着,心底也像伸进了藤蔓,她被勾住全部目光,连呼吸的频率都变得生硬,慢慢的、不自觉的、靠的更近了。 瞳孔映照彼此。 奚然没躲开眼睛,反而入迷了似的盯着。 半晌,她鼓腮,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为什么要盯着人家的眼睛不放,“你、眼睛真好看。” 丛宜瞳孔一缩,奚然在笑。 奚然对外的态度一直都是很倨傲高冷、爱答不理的,以至于时常给人留下不近人情、高岭之花的印象,然而她本人实际上与高冷毫无关系—— 她只是很安静,喜欢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奚然弯弯眼眸,夸的很诚心纯粹。 丛宜很少被人夸奖。 尤其是外貌,她不算典型意义上好看的女生,性子也像石头。 她知道自己固执到不正常,但是并不想改。不争不抢,她要的从来都不会得到。必须做点什么。 丛宜喉咙滑动:“那你……” 奚然现在的态度无害、人也很软和,白上衣衬得她干净温和,好像从来没有竖过刺的刺猬,那些疏离似乎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为什么不理我? 丛宜没这么问。 如果奚然仍旧是一副扎手的样子,丛宜也不确定她是否能摁住心下剧烈的不甘,也许能理直气壮一些问她要个答案—— 可她这么安静。 丛宜问:“这两天,不开心吗?” 奚然哼了一声,把脸翻过去,后脑勺对着天花板,拒绝回答。 丛宜:“……” 丛宜拖了椅子来,坐在她身边,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待在一块儿。 奇异的氛围充斥在安静的小小一禹,仿佛那些割舍不断、难堪激烈、复杂的歇斯底里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只剩下一些浅浅的、近乎宁静的感受。 丛宜莫名其妙被摁住了。 她不只是固执。她知道。只是面对奚然时束手束脚,她心里想的狠,但是轻手轻脚,偶尔连碰碰奚然都不敢。 除了喜欢之外,是什么? 第18章 丛宜想。 没留给丛宜思考的时间,奚然还是决定起身,她哐当一声—— 椅子倒退一步。 她站起身,手撑在桌子上,气势十足地给了丛宜一眼。 “让一下,我要去洗澡了。” 她走的不算摇晃—— 走到磨砂移门那里扶着、挪上,静了一会儿,然后又出来,发现睡衣什么的都没拿。 丛宜看着她。 奚然假装没看见她,从衣柜里摸东西出来…… 一举一动都变得很慢。 奚然说:“不许看。” 她把贴身衣物放在睡裙里,起身又回了浴室。 *** 洗漱很快,人好像还是很迷顿。 是在奚然出来的一夕,顷刻就陷入漆黑的。 又要十点了。 从明转暗难以适应,奚然眼中一片漆黑,但她听见有人走动—— 一盏充电式的小台灯忽然幽幽亮起。 很少使用,电量即将耗尽,在这一刻像点微渺的月光。 奚然和丛宜在对视。 四周昏暗,但她那双眼底缀着光点。 奚然垂下眼睛。 酒精被热水一激,好像更上头了。奚然想起来浮在酒面上的黄色鸭子软糖—— 真是酒不可貌相。 那么可爱的酒,那么大的劲儿。 丛宜看她很久没动,以为她仍然在犯晕,走过来扶她,奚然这时候又反应迅速而敏捷,余光一瞄见丛宜就往边上走了一步,撞到了没关的柜门,砰的一声巨响。 奚然被弹了一下:“……” 她立时摸上脑袋,丛宜几步都有些慌张。 “没事吧?” 奚然怨念缓缓的——非要让我在这个时候丢脸吗? 表情变得生气,看上去想要把柜门拆下来当柴火烧了。 丛宜服气了,未消散完全的笑意扎眼,奚然问:“很好笑?” 恼羞成怒的小模样。 奚然真的有点痛,实心撞上去的。 她没绷住,也笑了,被自己蠢笑了,揉了揉脑袋,责怪的眼刀噌地一下甩丛宜身上——与其说是责怪,似乎更像嗔怪。 丛宜也伸手,给她揉了揉脑袋。 奚然很矛盾。 想理她又不想理她,最后跟在丛宜身边,坐在了床上。 丛宜凝视她的眼睛,先开了口:“如果你这么讨厌的话,我以后就不提了。” 她退了一步。 这话说出来的揪心效果显而易见,丛宜的眼神一下就暗了。 大概言不由衷,所以倾下睫毛挡住一些“我不愿意”。 奚然没回应,她压根没听见什么。 丛宜又看她。 奚然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在盯着别人的嘴唇,目光低低的,酒精作用下氤氲出的水雾,添了点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竟然微微往上凑近了点。 丛宜喉咙滚动。 这夜太寂静,她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奚然目光又往下,在她脖子上停留,她好奇的看了好几眼,目光才往上抬。 然后意识到距离有多近。 她侧躺下去盖好被子,在一瞬间抽离的干干净净。 奚然强调:“我没有喝醉,我就是很晕。” 她闭上眼睛,侧容在冷白而微弱的灯下竟然绮丽。 丛宜看着她的侧脸,说:“晚安。” 察觉身边的人走了,奚然睁开了眼睛。 那盏唯一的灯被丛宜灭了,奚然听见她在脱衣服的声音—— 太静了,心脏还没静下来,咚咚咚的敲着胸腔,好像有回音。 奚然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老生常谈的问题,奚然问过很多人。但她最想问丛宜。 丛宜捏着衣摆往上脱出衣服,眼角余光瞥见那团被子动了两下。 “……你也会好奇别人为什么喜欢你吗?” 奚然:“……”哼,顾左右而言他。 她假装不在意:“不说就不说呗。” 其实说不出口。 她知道很多理由。丛宜想,但是每一条好像都差一些。 那些都不是她喜欢奚然的理由。 *** 没断片,奚然说了她没喝醉。 她早起的时候拿头撞了下枕头,觉得很郁闷。 奚然今天早上没课,丛宜已经出了门。 她在床上觉得无言面对江东父老的时候,看见桌面上有水溶c100—— 这次没有小月球灯了,昨晚那个充电式台灯在充电。 仍然有可爱的便利贴。 to奚然: 据说可以解酒,记得喝。 难受了跟我说。 昨晚后来,丛宜进去洗漱了,摸着黑。 奚然也想有良心的帮她打个灯,就像丛宜之前做过的那样。 但她捏着开了的手电筒,睡着了。 奚然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闷得慌又出来了,她随手摸到被插上电的手机。 微信信息提示,奚然点开,是张欣雨发来的一张图片,她蹲着在看狗。 【阿杜:yeah!】 【然也:幼稚。】 张欣雨想,到底谁比谁更幼稚呀? 【阿杜:你俩最近怎么回事?】 【阿杜:这么快就到厌淡期了?】 奚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牵强地让她别多想,顺便让她把厌淡期这个讨厌的词从输入法里删除。 但心虚到一个重字都蹦不出。 反倒是丛宜的消息不合时宜的响起。按理来说昨晚那个画面,再加上她这两天对这个人的冷处理,都像一盆冷水泼得丛宜心冷。 她不应该…… 但是奚然目光落在那瓶饮料上,没能把后半句话接完整。 不应该再主动才对。 可是为什么? 丛宜说:“奚然同学。” 奚然没回,她对着手机键盘迟迟落不下手指。 很多人说她勇敢。 但是奚然同学不是一直很勇敢的。 譬如此刻,在看见她名字的那一刻,奚然竟然无师自通地知道她在难受纠结什么—— 她原来,不要俗套的恩情讨来的以身相许的喜欢。 她不要这样被喜欢。 第 17 章 但她喜欢丛宜吗? 奚然说不出答案。她也在恍惚纠结,之前的全盘否认在某种程度上也扼制了她在这段关系发展的可能性上的思考。 所以才突兀,不得不突兀。因为她没有一点儿准备。 奚然半晌慢吞吞回复。 【然也:怎么了?】 她只是发现她不讨厌丛宜。 但是不讨厌和喜欢还是天差地别的。 【丛宜:我原本应该和你见面谈。】 谈什么?奚然垂着眼,情不自禁脑补出严肃又冷淡的语气。 她和丛宜关系真的还算不错,以至于此刻她脑子能隐约勾勒出丛宜打字时候的样子。 一定不是白天时常见到的那样阳光的样子。 但丛宜很少会那样和她说话。 奚然看着聊天框最上面的正在输入中,她在等后续。 那行字跳了很久。 【丛宜:你好像不太想看见我,我可以问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丛宜眼神暗暗的。空闲下来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 表情并没有语言那么谨小慎微,反而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她很小的时候,妈妈自杀,将自己所在公司的股份全部留给她,但是由于未成年只能交由监护人打理。 没过两年,丛建国要结婚,那个女人带了个孩子,和她同年,还是个男孩子,在她面前扮鬼脸,说他才是爸爸的孩子,丛建国很疼爱那个男孩。 小丛宜想,他和他妈不能进这个家门。 她用了很多办法都没什么用—— 但她知道,股份在她身上,在她成年独立自主之前出了事,她妈妈名下所有钱都会捐出去。 吃软饭的男人舍不得这笔钱。 小丛宜挑了个夜晚,走进丛建国的房间,站在他床头,用那把小水果刀,对着被吓醒的丛建国说:“杀了你陪妈妈,再杀了你儿子去陪你。” 亲妈死在面前的恐惧和惊骇让她变得古怪而畸形,好像一颗心脏被揉成了烂泥,然后随意填塞在胸腔之内。 亲情于她而言,好像一滩血液。 她对耿耿于怀的事情记忆深刻。 她记得高中时候的很多事情,越记得、越不甘心。 奚然和沈言。她并不知道她们谈了多久的恋爱,只是从留意到奚然开始,沈言就和她亲昵、形影不离。 那种类似于宠溺的纵容,无论是落在谁身上都会让人甘之如饴。 丛宜需要更深的记忆覆盖,才能抵消偶尔卷土重来的负面情绪。 她等了很久,看着毫无回信的手机屏幕,募地轻嗤了一声。已经下课,教室里没有人,她这声嗤笑带着很静的回声,像是风浪卷进了心底。 第19章 然后被消息提示音压下。 丛宜像忽然见了太阳的鬼,没反应过来,那种自嘲的表情从脸上如潮水般退下,掺杂了茫然和一些连本人也未察觉的欣喜,眼底阴郁的壳裂掉了—— 奚然回了个头疼的表情包。 为难她在自己的表情包栏目里挑了又挑,既不能轻拿轻放,又怕太重了。 寝室里,奚然在艰难地组织语言—— 真难。 奚然叹气,然后删了几个字,换了语序。 【然也:你怎么确定你喜欢的是我?】 【然也:我可能是你在回忆里重度美化过的人。】 就像作者爱她笔下编纂的世界,画家爱她的画。尽管有借鉴的可能,但仍然经过艺术加工。 可是艺术品自然需要艺术加工,人却不行。 奚然也不愿意成为被艺术化的艺术品,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画作里美丽精致的人物。 奚然很纠结,肉眼可见的纠结,但她大致想表达的意思是这样的。 【然也:你对我很好,‘救命之恩’已经报了。】 后面应该再接一句话,但是奚然想不出来。酒精似乎麻痹了大脑神经,她的语言组织能力从昨晚就开始出现磕绊,连心思也磕磕绊绊。 丛宜猜想奚然大概知道了高中的事情,可能是一件,也可能是很多件,但是她已经不会退让了—— 那一瓢冷水没能浇熄她,反而让她的不甘千百倍地从心底源源不断流出。 丛宜要什么,能挣能抢。 【然也:我希望你想想清楚。】 想想清楚心底的喜欢是不是错觉,亦或者只是喜欢那样的奚然,可是奚然不是一直这样的。 屏幕荧光倒映眼底。 奚然记起来她在酒吧门口看见的那只小狗,那张照片里,她蹲着看狗。 很多流浪狗都长这个样子。 她曾经胆怯,所以后悔了,逼着自己不得不勇敢。 悔意会带着痛感,时时盘旋。 消息提示声打破了一些难言的沉寂的氛围,将奚然从某些不愿意回想的往事中扯了出来。 【丛宜:我想清楚了之后呢?】 脑补出的语气听上去有点讨价还价。 奚然卡顿—— 对哦,丛宜想清楚之后呢? 奚然倒扣手机,不想思考。 但是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奚然又翻了回来—— 她看着屏幕,停顿很久。她实在不是擅长聊天的人。 【然也:你想清楚之后,一切再说。】 奚然打完字又把手机扣回去,生怕生出悔意想要撤回,她私心觉得这句话像在吊着丛宜—— 算了,先吊着吧。 她已经摆烂了。 【丛宜:我回来了,要吃什么吗?】 【然也:不用。】 但丛宜还是会带—— 不多时,出现在门口的丛宜,她今天仍是很利落简单的衣裤,整个人勾勒出瘦削而颀长的线条。 她比奚然高一点,最近似乎健康了很多,脸色依然白,但是眼睛很黑。 极致的黑白对比,被注视的时候,有种被框进她世界里的感觉。 两个人面对面对视,奚然看了她两秒先垂下眼睫,画面尴尬空白。 丛宜递出奶茶,说:“我喜欢你。” 很平静的一句话。 一般这种句子都是配着华丽的花束来的。奚然接过奶茶的时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啊?” 然后奚然睁圆眼睛、错愕。 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丛宜大概在心里预判过奚然的表情,如出一辙,她笑了,她说:“我只是发现,我没有跟你说过这句话。” 低低的声线、微哑的嗓音。 没说过吗?奚然记不清了。 “你只是知道我喜欢你。” 丛宜重复道:“我喜欢你。” 不单纯是因为高中的交集、也不仅仅是因为大学的重逢,她没有幻化出很美好的奚然—— 反而梦境里,时常是倨傲到对她的爱慕不屑一顾的奚然。 喜欢是很奇怪的感觉,那滩烂掉的心脏为此可以重新恢复正常律动。 人也可以压下全部恶劣本性,变成一个正常人。 “我想让你知道。” 她无数次、无数次等在奚然放学的校门口,奚然只是浮尘一般掠过匆匆的过路人。但是每一眼都很重要,对丛宜来说,与众不同。 “我喜欢你。” 她这么进退得当,反而是奚然落了下风。 三连击。 奚然脑子嗡嗡的,好像幻听了音效,她怔愣一瞬,说:“哦。” 室友,连落荒而逃都无处可去。 *** 那天之后,丛宜没有再提这件事情,奚然就也正巧当做无事发生。 时间一晃而过,是中秋。 当天放假,早上醒后,坐起身,是丛宜先望过来的眼神。 她和煦道:“中秋快乐。” 好像就等着跟奚然说这么一句,第一个说。 奚然也朝她笑回去,“中秋快乐。” 剩下的白天,奚然懒得出门,窝在床上,挑拣着回复了一些节日祝福。 丛宜在傍晚出门,和奚然报备了行程,说要出门买东西。 夕阳余晖落在她身上,奚然想,要去就去呗。 她就呆在寝室和家里人视频,哥哥和爸爸都在外地,母上大人约了姐妹在家里打麻将。 中秋各有各的安排。看上去只有奚然最无聊。她属性宅,不太爱出门。 晚会儿时候,丛宜回来了,拎了奶茶和零食,还带了个冰激凌大月饼。 学校发的月饼确实不太好吃。 等到夜色更深,两人把椅子拿到阳台上—— 圆月当空。 人看着圆满的东西会不由自主的觉得满足。 坐着赏月。 丛宜带回来的冰激凌大月饼被切了切,周围寝室分了分。 在一派热融融的中秋快乐落幕后,奚然和丛宜回到了椅子上。 夜风凉凉地吹,秋意已经很重了。 奚然说:“中秋快乐,祝你圆满。” 她的姿势,像是跟丛宜碰月饼——用那种干杯的样子。 奚然想,丛家那环境,祝团圆也没什么必要。 节日代表祝福,奚然笑盈盈看着丛宜。 丛宜学着她的动作:“中秋快乐,祝你团圆幸福,也祝你圆满。” 字句差不多的,语气却很不同,有种格外慢条斯理的感觉,好像每个字都虔诚祷告过才说出口。 奚然看着她的眼睛,察觉到她目光里一些直白的情愫,愣是一下子没挪开目光。 直到凉风吹在面上,发热的耳尖燥意消散。 奚然端着月饼,眨了两下眼睛,才慢慢把目光挪到了月亮上—— 此地无银地说:“哇,真的很圆,据说明天会更圆。” 丛宜垂下目光。 她今天很高兴,眉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悦。 往年一个人的中秋,她觉得所谓团圆节不过是噱头,无非是月亮阴晴圆缺之变,跟人类有什么关系。 今年格外不同。 丛宜说:“是啊。” 良宵短暂,是人都会忍不住心生贪婪,想要一直这样。 她抬眼望着圆月,许了个愿望。 中秋之后就是国庆。 九月十月连着,这两个节日最让人有盼头。 下午没课的人早都提前回家或者外出游玩。 寝室里,准备回家的奚然在整理行李箱—— 把短袖单薄的衣服理进去,主要还是回家换点厚衣服带来,近几年冬天越来越冷,尤其临州,据说因为地形原因更冷一些。 丛宜却没什么动作。 她帮奚然迭完需要收纳的薄衣,就开始写备忘录,罗列奚然回家要带过来的东西。 奚然张了张嘴,考虑到她家庭特殊,问得有点犹豫,她问:“丛宜,你回去吗?” 她尽量不露痕迹,生怕一些可怜同情会在丛宜身上起反作用。但丛宜反而不太在意这个,她说:“回。” 再不回兴许……那些人真把她当成空气了。 而且她想见到奚然。 丛宜并不多伤心,那个‘家里’的变故她也知道,多年前没进门的女人现在进门了,带着她的废物儿子。 她面色平静、甚至隐约有点意趣。 奚然在心底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嗯,”奚然笑着邀请她,“我哥来接我,我们一起回去好了。” 丛宜一笑:“好。” 她只理了个书包,东西少的夸张—— 车程要开四个小时。 奚盛一见她就叨叨个不停,很久没见妹妹了,也不说点好话,最伤奚然的莫过于那句话—— “你怎么胖了?” 这能忍吗? 奚然坐在后座,登时就趴上前给了奚盛一个大脑瓜崩儿。 第20章 “影响驾驶了哦,妹妹。” “影响感情了哦,哥哥。” 奚然是最不信男人那张破嘴的,她转过身问同在后座的丛宜:“我胖了吗?” 但她心里没数,因为丛宜的投喂她都来者不拒—— 那条小吃街总有旧店在倒闭,新店在开,一开就想要试试水。 还有夜宵,丛宜每次夜跑完都会给她带。 奚然看着丛宜,察觉她肩膀手臂线条都利落收紧了,疑心顿起:“你不会瘦了吧?” 她觉得她嫉妒到变形了—— 丛宜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奚然说:“你果然!” 第 18 章 丛宜和自家妹妹关系好得有点出人意料,他妹妹性格好,但不主动,而丛建国的女儿,孤僻冷淡。 这友谊是怎么开始的? 奚盛想不明白,在后视镜里看了眼丛宜—— 镜子里映出她对奚然格外温和的表情,眉眼低垂、藏着些女孩子间的情谊,和他对这个人的初始印象不太相同。 人长得利落干净,和丛宜的妈妈很像。 奚然觉得不能一杆子打死自己:“等我回家称一下体重。” 但是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她掐到了自己身上多余的肉。 丛宜说:“没有胖。” 奚然又高兴起来:“真的吗?” 丛宜眼底蕴着笑意:“嗯。” 奚然高兴完还不算,又给了她哥哥一拳:“叫你胡说。” “诶。” 奚盛感慨,真是没大没小啊。 后半程路奚然睡了过去。 她路上待不住,通常都是睡觉的。 枕头垫在丛宜腿上,奚然微微侧躺着睡,怀里抱了个小狗抱枕,身上盖了小薄毯。丛宜只是垂眸,手垂在身侧,另一侧有一只同款的小狗抱枕。 她指尖微动,偶尔破弄她散乱的长发,目光专注到哪怕直男如奚盛、也从后视镜里看出点不寻常来—— 感情这么好的? 他不是很懂女孩子之间的感情。 关于丛家的事情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只是没有想到妹妹对她这么不设防—— 他脑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红绿灯都忘了留意,红灯闪烁后绿灯亮起,他的呼吸仿佛和车一样静止,直到被喇叭声嘀醒,奚盛才着急忙慌地踩上油门,透过后视镜看向丛宜的眼神逐渐变得惶惑—— 他记起来了,他妹妹是!同性恋! 这位同学不能是吧? 奚盛摇头,觉得这个概率应该没有那么高,他自我洗脑——好姐妹之间也是这样亲密的。 他还见过他们办公室里的两个女生互喊亲爱的、互相喂吃的,言行举止比眼前两位亲密多了。 驾驶位心乱如麻。 但无法通过空气传播到后座去。 奚然没有被影响分毫,她甚至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贴丛宜更近了。丛宜习以为常一般帮她捋了捋散乱地垂下座椅的长发。 奚盛看到这一切,觉得神经在跳。 丛宜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无动于衷。 即便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她默不作声地想。 下了高速,到了市区,奚然才在某种直觉指引下悠悠转醒,她睡得很懵,睁开眼坐起身,呆呆的看着丛宜和被她睡出凹印的、她大腿上的枕头,那只狗仍然在怀里。 奚然空白了两秒,睡得双眼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更清澈也更懵懂。 “你没睡吗,你不困吗?” 丛宜说:“我不困。” 她这个人习惯如此,也几乎不午睡。 奚然感慨了一下:“你精神真好。” 后座是没有营养的日常对话。 奚盛经过冗长的车程和繁重的思考,已经逐渐看开看淡麻木了,时间果然是极其有用的良方—— 他妹妹是个有主见的人,喜欢或者不喜欢,几乎没人可以动摇奚然的念头。奚盛记起了奚然高中的事情,即便那种情况之下,奚然也没哭,没流露出半分脆弱来—— 她对上奚盛关切而担忧的眼神反而显得不能理解,一副哥哥就不要小题大做了的模样:“我哭什么?”难过是有一些,但没到那一步。 只是很可惜,对她还不错的朋友少了一个。 奚盛压下眼眸里的关心和八卦,“小然,你同学回哪?” 据说丛宜读大学后几乎没有回过都景华苑那个家,但她名下应该还有别的房产,奚盛一时间也不知道她要回哪。 奚然不知道,她偏头想问丛宜,但看着那双眼睛、莫名其妙记起她们的朝夕相处,在出口那刻改了问句:“……要不要去我们家吃晚饭呀?” 丛宜一顿,这是她没想到的,漆黑的眼中漾开一些笑意,隐约而涟漪微动。 “嗯?”不是预想中的问题,奚盛想开了就是想开了,“也行。” 丛宜说:“好。” 她不确定自己在奚然父母眼中是否属于可以放心让奚然交往的人,只是固执的不愿意拒绝这个机会。 奚然坐正了,她睡得腰酸背酸,微微活动了下筋骨,看见丛宜正襟危坐,蜷缩在膝盖上的指尖在摩挲。 她一手盖在丛宜发凉的指尖上:“别紧张,我爸妈都可好了。” 丛宜摇头,“我不紧张。” 奚然一脸“不戳穿你”地哦了一声,只是语气拖长调调,接着拿掉了手。 旁观者的奚盛:“……”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他讶异地直挑眉毛,控制不住的乱想——这话好像、带人见丈母娘呢? 奚然在微信上跟母上大人报备。 母上大人同意地很快,的确只是加一副碗筷的事情—— 他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今天的饭菜很丰盛,足够奚然再叫好几个小伙伴。 暮色四合,最后一点余晖被夜色覆盖时,汽车姗姗来迟地停下。 奚然怕丛宜不自在,一直陪在她身边,微微拉着她的袖子。 奚盛从后备箱苦哈哈拿行李的时候,奚然已经带着丛宜进家门了。 奚母听到声音就跑了出来,笑眯眯的:“小然,回来啦。” “妈妈——”奚然几步跑过去,跟妈妈抱了一下,旋即拉着丛宜到奚母面前,“妈妈,这是丛宜,你还记得吗?” “记得呀,丛宜,你好,我是奚然妈妈。” “阿姨好。”丛宜微笑的弧度很礼貌,带着未曾察觉的拘谨和微妙的讨好,“冒昧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太突然,她原本应该带礼物上门—— 奚然说:“妈妈,你叫她小丛就好了。”她忽然发现,小宜——真是很奇怪的谐音。 等到奚盛叫苦不迭的把行李箱搬运进奚然房间时,一桌人一起齐刷刷坐下,就等他一个人了。 奚然父母是真的很好相处,不过分疏离,也不热络得让人无所适从。 家庭氛围和谐。 奚母在晚饭后让奚然带丛宜回自己房间玩。 奚然说:“好。” 楼梯盘旋而上,第一间是她的房间,她布局简单干净,偏向浅色系,多以黄、绿为主,床单被褥是新洗新晒。 有小沙发和摇摇椅,小小的矮矮的茶几,用来接待奚然的好朋友。 奚然伸手,像只邀请灰狼进家做客的绵羊,看上去柔软温和得不可思议。 “请坐。” 丛宜在这里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奚然身上时常带的那种、类似于茉莉,但更清新也更馥郁的气味。 丛宜说:“好香啊。” 她眼神很暗,低低的压着不知名的情愫,觉得自足,但沿着血管上下起伏叫嚣的不知足,又很强烈。 奚然嗅了嗅,她大约是适应了,她问:“香,什么香?” “你身上、还有这个房间里,很香。” 奚然在自己身上闻:“洗衣液或者沐浴露,你喜欢吗,我去给你看下牌子。” 屋里的东西都是奚母置办的,不然奚然也可以直接把链接发给她。 但奚然还没有动作,客厅电话铃声先入了耳。 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父母出去散步,哥哥身为管理层,自然没有传说中的国庆假期。 奚然说:“我去接个电话。” 她速度很快,哒哒哒跑下去接,喂字刚出口,听见了一句乍一听反应不过来的话。 “我在你家门口。” 电话两端都各自静止。 奚然顿了顿,反应过来了,是沈言。 奚然没有搬家,沈言知道座机号码。 她准备让她回家,刚一呼吸,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奚然暂时没反感到要用阴魂不散来形容她,但也不是很友好,她走过去,隔着庭院里的铁门,看见了真的很久很久没见到沈言。 她长相和高中变得不多,外形更精致了一些,发型和穿着打扮都类似于互联网上的“t”,的确是比高中更招人眼球的存在。 第21章 奚然还没分清属性就掰了,到现在也分不清那段感情的成分到底是什么,只是网上都这么说。 她问沈言:“来祝我国庆快乐?” 沈言说:“我想见见你。” 沈若游看到了奚然在回程路上发了朋友圈。 她在车里和抱枕合照,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跃,照片边角中有一只骨节匀称、白皙而手指纤长的手压在另一只同款抱枕上,手腕上有一只表。 即便明显属于另一个女生,也足够叫人放不下心。 奚然沉默不语,并不准备拿沈言怎么办,以她对沈言的了解,她不会再执着多久。 这个人没有耐心,兴许也算不上喜欢她。 奚然无所谓地模样让沈言多看了一会儿,纯粹当时还了高中的情谊,问:“看好了吗,走吧。” 她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沈言脸色很难看,即便在路灯下,脸也黑得格外明显:“我来找你,你没有一点感动吗?” 很少见沈言这样子。 奚然记起在楼上自己房间里的丛宜。 “不太,”奚然看着这个年少时的女朋友,即便在不知道那是否属于爱情时就贸然答应了。 但也只是稍有动容而已。 沈言的意图很明显,奚然不准备和她兜圈子。 她说,“不感动。” 奚然说:“你来找我也没有意义,因为我们之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久到哪怕旧情复燃,她也找不到半点死灰,长风一吹,除了回忆什么都不剩。 第 19 章 奚然回房间的时候,丛宜在看她。 她下意识不想提起沈言—— 一门之隔,却是好几年的纵越。 “你抽身得这么干脆,一点都不留恋,”沈言自嘲一笑,“你喜欢过我吗?” 当时夜色下、路灯明黄,秋风一卷,落叶声簌簌—— 氛围拉满,奚然说:“喜欢过。” 真心或者假意,奚然记不清了,只是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沈言的确陪伴了她一段时间,是那段时间里不可被替代的存在。 而此刻,奚然目光落在丛宜身上。 窗帘好像打开了——奚然想,是她心虚的缘故,还是丛宜的确看见了? 她房间的这扇窗,可以看见别墅的大门,从很小很小开始,奚然就是守着这扇窗,等汽车的大灯直直照进来,代表爸爸或者妈妈回来了。 丛宜脸很白,在屋内明亮灯光下晃出些类似脆弱的错觉。 奚然眨了眨眼睛,错开了易燃易爆炸的话题:“你还想知道,那洗衣液是什么牌子吗?” 她忘记了这件事,路过洗衣房时没有看。 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只剩时钟哒哒转动。丛宜没说话,她劝自己要耐心。 可是好难。 她忍不住垂下眼睫。 即便计划明确,成为了奚然所谓的朋友,压抑了内心一遍又一遍,可是看见沈言在她身边。 那是她无论如何也回不到的过去。 不是奚然心虚的缘故。窗帘的确开了小半没有彻底拉上。 房门未关,客厅里的动静并不会完全消失。 丛宜听见客厅传来的开门声,她不知道出于怎么样的原因,没有下去找奚然,反而在直觉指引下,站在窗前看见了奚然和沈言。 声音听不清楚,可是画面却烙印在她眼底。 昔日今年,每一次她们三个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她都是这样、站在她们之外的世界。 好像在瞬间一切倒回,回到了高中那年。 她一退再退、退到失去机会。 丛宜觉得头痛,物理上的隐隐作痛。她擅长忍耐,坐在这里,等奚然上来。 而奚然没有跟她提这件事情的打算。 很难形容,丛宜听见那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时,内心的感受。 为什么不跟我说?沈言是你的秘密吗?你我之间是不是无论如何都——抵不过你和沈言之间? 丛宜才抬起的目光又垂下。 奚然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在丛宜身边的小沙发上。 维持沈言来之前,她们两在这个房间里的样子。 奚然房间很大,墙面上接了个漂亮的灯具,这个区域就多装了一个开关,贴了标签—— 开、关。 丛宜看了两秒开关,忽然抬手一摁,房间的大灯就关了。 霎时间陷入黑暗,屋内安静。 奚然诧异:“怎么关灯?”她伸手准备去摁开,被人抓住手。 几乎在关灯的瞬间,奚然就被摁在沙发上了。 并不是多强劲的力道,而且对方是丛宜。 奚然好整以暇,在一片昏暗中对焦丛宜的脸。 如果……丛宜想,如果看清奚然的眼睛,她做不到很多事情。 那是双漂亮的眼睛,澄澈明净,在日光下时像琥珀,总是暖融融的。 她不能受到伤害。 丛宜不想伤害奚然,也不想在那双眼睛里看见厌恶。 暧昧急速飙升,只是丛宜觉得苦苦的。 但是已经没什么可控制的了。丛宜心脏有点疼,说不上来的闷,难过到需要慰藉,不知道要怎么撑下去才好。 对方迟迟没有动作,奚然:“?” 视野逐渐适应,她看见丛宜离她越来越近。 奚然没有动作,她既不惊慌也不挣扎,她在看丛宜的眼睛。她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丛宜在看她的嘴唇。 奚然想说点什么,至少可以让现在的氛围不要那么尴尬,但她只是眨眼瞬息,察觉到唇上覆盖下来柔软的触感—— 被、被亲了? 心底名为理智的枷锁断了。丛宜含住奚然的唇瓣,一点一点舔,奚然往后让,几乎要仰起头来,察觉到退意,丛宜的亲吻才更近一步。 奚然被动承受着—— 她没有经验。 丛宜跨在她大腿两侧。 鼻尖磨来擦去,唇舌轻微勾连,浅浅的、欲/望却在翻腾。 极尽克制收敛,奚然却觉得发麻。 不知道在麻什么,仿佛过了电一般,连呼吸都喘了起来。 奚然发觉自己不讨厌这样,甚至是无意识的手拢在她肩上,抓了一下。 像是默许—— 丛宜反而停了,她喉咙滑动,没再动作。 昏色的屋内,得益于窗帘未被全部拉上,窗户外的路灯光线透进,像是隔绝于外的、徒留给她们两人的一方小角落。 静谧到足以剖开心脏来好好谈谈。 呼吸近到刮过耳侧,有些急促。 但是丛宜只是看着她。 即便自欺欺人,也下意识想要看到她的眼底,有没有讨厌自己。 “怎么了吗?”奚然问。 她嘴唇殷红水润,脸也红。她眸底水光隐约。 丛宜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沈言来找你了。” 这样近的距离,声音很低,微微沙哑,近乎情人间的呢喃。 丛宜逃避到不想逃避,只想问个明白。 她手搭在奚然肩上,箍住她,锁起来—— 丛宜想,关起来,看着她,让她只能看见她。 她很难受。 有种前功尽弃的感觉。 果然,奚然想。 她心说就是怕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但是不可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奚然如实交代:“怕这样。”她甚至一摊手,一副并不把刚才的变故放在心里的样子。 丛宜闷笑一声,却并不是高兴的意思,她脸埋在奚然颈窝里,手上却没收劲儿,仍旧牢牢固定住奚然。 姿势太暧昧了,这个人几乎把她固定在这里。奚然只有微微抬头,才能对上丛宜垂下来的目光—— 明明被禁锢,但是位置好像是相反的。 反而是丛宜,像被她左右,奚然可以轻易地翻身、把她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奚然不准备这么做。 她并不疼,箍在她肩上的手,力道不重。 丛宜说:“那怎么办呢?” 声音闷闷的,无能为力了似的。 奚然突然问:“你好像很介意她的存在?” 这个角度,奚然看不见丛宜的表情,但是想想大概就是那样的——伤心、灰败、气馁。 她手掌搭在丛宜肩上,可以摸摸她的后背,把这个当成一个极具安抚性的动作。她还能摸摸丛宜的后脑勺,柔软的卷发、像只毛茸茸的小狗。 她们好像在拥抱。 “我不明白,”奚然说,“其实我爸妈也会避免在我面前提起高中的事情,可是没有必要啊。” 她声音清楚,语气也和平时没有区别,“这件事情也许在当时,对我的伤害非常大,但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奚然顿了顿,才提起那个存在像引线,一出先就让丛宜不太对劲的人。 “至于她,你就更不用在意了。” “嗯……”奚然斟酌,这其实很难描述,她怕越描越黑,“你对我好像有误解,我没有那么专情,从高中到大学,毕竟隔了几年的时间,之所以在她之后一直没谈恋爱,也是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不是忘不掉她。” 第22章 话毕,奚然没忍住笑了起来,“我也没长一张长情的脸吧?” 并没有起到很大的宽慰作用。 但对丛宜来说,解释就有用。 丛宜和她对视:“你在跟我解释吗?” 奚然迎着目光,坦坦荡荡、眼眸清亮地看了过去。 奚然想,院子里这灯还是很亮的。 视野适应之后,她竟然几乎可以看清丛宜,看清她深色的眼底,一些说不太够的感情。 “我觉得有误会,应该说清楚。”奚然说,“而且,不想让你不开心。” 那个时候进门,看见的丛宜周身萦绕着低低的气压,不笑、一双眼黑得要滴出水来,但那是不开心的底色。 如此明显。 她态度诚恳真挚到丛宜一顿,眼睫轻颤,心脏跳动的节奏似乎变快了。 “……会生气吗?” 这个问题的指代就很明显。 譬如现在的姿势,譬如刚刚的一切,未经同意的亲吻,她们甚至没有合适的身份。 奚然摇头:“不生气。” 因为她迎合了。 她说:“我也亲你了。” 第 20 章 “……为什么?” 竟然是丛宜先问。她目光晦涩但带着一丝期盼,仿佛期望从奚然这张嘴中可以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她想听什么? 奚然挑眉,好整以暇:“你问我?我还要问你为什么呢,松松同学,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上下一打眼,眉眼弯弯,目光裹着促狭,其实是欲盖弥彰之下的乔装。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密接触,哪怕是奚然,也无法做到波澜不惊的,何况她也不是感情上的老手。 高中时期的点到为止,回想起来早就淡得一点余味都不剩了。 丛宜想,这时候又叫她松松同学了,这样的时机,奚然总是信手拈来。 她抿唇,难以招架地回避目光。 失控了。 她的情绪、情愫,通通都失控了,现下理智回笼,她比奚然更涩然。 “不亲了的话,”奚然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丛宜堆栈在腰胯之上的衣服上,她几乎是闭了下眼,才说完后半句话。 “先下来吧。” 这话很奇怪,丛宜耳朵尖仿佛被烫了一下,她看着奚然,目光却不受控制的挪向她的嘴唇。 感情本身就极具诱惑力,让人上瘾、着迷、发疯。 奚然顿觉古怪:“你还真想继续亲?” “——不是。”丛宜心脏紧缩,冷静下来,她眼睫半垂、隐约透出一些难言、晦涩的碎光。 奚然还没有和她在一起,丛宜想。这个念头刺得大脑清明,那些混乱的着迷在此刻消失。 她刚刚的越界、越得没有一丝一毫道理可说。 后怕。 丛宜慢慢坐在她身边。 奚然兀然偏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丛宜望向她—— 屋内仍然没有开灯。 暗室酝酿的氛围让人更有坦诚的勇气,那些伤口疤痕、陈年旧疾,在夜色暗淡中渐退了狰狞模样。 似乎这样会更好看一点。 丛宜在空白中数了数自己的心跳。 奚然看她顿了这么久,不满:“不能真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吧,你这么传统的?” 被结结实实堵住了的丛宜:“……” 她看着因此微恼、睁大的眼睛的奚然说:“不是。” “但其实,我也不知道。一开始只是会在人群中找你、看你,每天都想要见到你,再后来,想跟你认识,想做你的朋友……”但她身边总是很热闹,她朋友很多。 被隐掉的话语,尽数没于眼中。坦诚心意需要无与伦比的勇气—— “然后,我想等成绩好一点再跟你认识,跟你说我的名字,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丛宜语气低低的,悔意催生痛感。 如果后来,没有打听到奚然就读的高中,没有和她考上一个大学,没有要到那个寝室的名额—— 丛宜压下眼神:“后来你转学了,我才发现我原来喜欢你。” 原来是喜欢,微渺到她连多余的念头都不敢有的感情,竟然是喜欢。 漫长的苦涩被揉成几句话,轻飘飘地掠过高中时代。 那丛宜不是几乎……见证了她的早恋。 奚然的表情变得难以言喻,一些谜题有了答案——难怪她一开始对沈言这个态度。 她记起曾在游戏里听过沈言叫丛宜的名字,奚然想,沈言难不成也知道丛宜喜欢她?不然怎么沈言也是那个态度? 奚然问:“沈言也知道?” 丛宜又听见了沈言两个字,她语气冷冷的:“你别提她。” 像是忽然炸毛了的猫。 “啊?”奚然不太能理解丛宜对沈言的讨厌几乎像是一套应激反应,连名字也不可以出现。 是嫉妒? 奚然回忆里,她和沈言并没有过多的亲密举动。 但她体贴好室友岌岌可危的心态——方才都崩成那样了,再崩一个可怎么得了。 奚然说:“我以后绝对不会提她了,但这个问题我是真想知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丛宜看上去无动于衷,嘴角绷着,奚然拉她衣角,一扯一松,摇来晃去:“松松,好不好嘛。” 语调到后来又掺杂着撒娇。 她没意识到她对朋友的偏心,这是份叫人眷恋、不舍的温存亲昵。 丛宜看到过,就想得到。 丛宜说,“她知道。” 奚然心说,难怪。 “好啦,到此为止,”奚然说,“你也不要再介意她了,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 丛宜在看她,低落的眼眸像被安抚后,仍带一点委屈。 奚然伸手握住她,那其实是个很合礼仪的动作,但是朦胧暗昧,奚然迟迟没有松手。 她想说:“我们做朋友吧。”但是晚了,她们已经是朋友了。 而且今晚,亲都亲了。 奚然简单思考了一下。 做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她明明早就、不单纯只把丛宜当成朋友。 跨出那一步,对勇敢的奚然同学来说,是小意思。 “我们在一起吧。”奚然说,虽然没有鲜花,虽然告白已经过期了。 但是你喜欢我,你一直喜欢我。 奚然含笑,语气却和梦里的一样。丛宜看着她,像是没回过神,她说:“什么?” 在那瞬间,好像耳鸣。 是血液泵到心脏,过度的心悸引起的幻觉吗? 未能察觉到的轻颤,喉咙滑动,她眼神中的希冀远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亮。 奚然说:“那你去买束花。” 丛宜说:“好。” 奚然还以为她又会说“什么”,但丛宜答应了,于是奚然笑了笑。 她歪头,有几分孩子气,天真纯粹,简单直白:“然后——我们就在一起啦。” 夜晚九点,商业街仍旧热闹非凡。 奚然抱着花束。 她们两个人没有牵手—— 青涩横生,但笑意映在眼底。 但是分别在即,奚然跟她说:“拜拜,女朋友。” 丛宜觉得心脏似乎是化开了。 我什么、也没有为你做—— 丛宜想。 她伸手,说:“抱一下吗,女朋友?” 字在舌尖辗转,有种难以形容的缱绻感。 奚然拥住她的时候,听见了心脏的跳动。 跳的很厉害。 丛宜的力气比之前要大,将她圈在怀里,鼻尖贴在她肩上,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布料——她在确定是否只是她经年累月不甘之下,催生的幻觉。 迟迟不松手。 奚然揪了她一下。 “嗯?”丛宜问,“为什么掐我?” “你说为什么,”懒怠的调子带着鼻音,奚然说,“回家了。” 奚然说:“多来找我玩呀。” 怀抱留有余温,仿佛烫进了骨骼。 是故事的新页。 *** 毕竟回了这里。 身为老同学的姜意的约见,奚然还是没有拒绝。 奚然想了想,跟丛宜说了,算报备,但是三令五申—— “不许偷偷来找我。” 视频通话中,丛宜疑惑:“姜意?” 提起高中,她才记得,是沈言的朋友。 “为什么?” 视频里的丛宜笑意明显淡了下去。 “因为只有姜意一个人呀,松松同学,”即使隔着网络,声音也亲昵而柔软,奚然笑盈盈地给了颗甜枣,“明天晚上我去找你玩呀——” 丛宜说:“好。” 奚然有自己的私心,她非得看看高中的丛宜到底长什么样—— 咖啡厅里,姜意带着毕业照疑惑赴约。 她坐下点了单,拿出照片给奚然,还很好奇:“丛宜?你现在和她那么熟了?” 第23章 奚然说:“是的。” 交往这件事,奚然稍微藏了藏。 塑封的照片没有褪色。 姜意指着队伍末尾的那个齐刘海、瘦弱阴郁的女生说:“喏,丛宜。” “她不太爱说话,成绩倒是还不错。” 奚然皱眉,觉得高中时候丛宜的样子出乎她的意料—— 更出她意料的是,姜意手机上、她们朋友群里聊天刷屏,这个群平时很安静,姜意没设免打扰。 沈言和丛宜打起来了。 在包房里,事情没有闹大。 沈言身边站着三四位朋友,而丛宜只是坐在另一边。 劝架两头劝,但是私帮谁很明显。 看上去已经结束了。 啤酒瓶倒了七八个,沈言的朋友在安慰沈言。 奚然出现在包房里的时候,杂乱声一下子静了,没人想到姜意和奚然在一起。 丛宜突兀站起身—— 厌淡的表情在霎时间变得慌乱,做了错事的样子。 奚然推门的气势很足,双手抱臂,也不走近谁,冷冷的看着这两位。 丛宜没说话,沈言也没说话—— 沈言问:“你怎么会来?”她看上去有点心虚。 奚然说:“要你管,你是不是有毛病?” 边上几人又七七八八说了起来。 奚然说:“多大了,你们多大了?” 两个人脸上都负了伤,痕迹明显。 难以想象,两个成年人在这里互殴。 姜意原本跟在奚然身后进门,眼下默默地站在一边不讲话,一下看奚然一下看沈言,觉得奚然的性格跟高中相比,变了好多—— 她之前,甚至都想象不出奚然这样讲话的画面。 明明原先是个文静温柔的女孩子,眼下叉腰讲话竟然有几分妻管严的样子。 沈言还要说什么—— 奚然说:“丛宜,过来。” 丛宜听话照做,她大脑一片空白,站在奚然身边微微低下头。 包房里几人交换了下眼神。 另一个女生开口:“奚然,是丛宜先动的手,沈言只是——” 奚然冷冷打断,“我知道丛宜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沈言是什么样的人。” 她看着噤声的几人,打断了要为沈言抱不平的话。 “人我带走了。” 沈言一下子站起身,一脸难以置信,似乎没想到哪怕她和丛宜站在一起,奚然还是选择别人:“你、你看不明白吗?” 丛宜在学着我的样子,接近你—— 奚然懒得理沈言,她拉着丛宜往外走,脚步很快。 外头的冷风一吹,她发梢带的香氛味道往丛宜鼻尖钻。 丛宜解释:“她先挑衅的。” 这个时候看上去竟然很无措,奚然说:“她约的你?” 丛宜点头。 奚然:“约你你就见?” 默默跟出来的姜意唰得一下扭过头,觉得这算家事—— 我应该装没听见吗?直接走会不会更合适一点? 难怪那个时候……姜意后知后觉,难怪那个时候,奚然转学之后,丛宜把沈言打了一顿。 高中的旧事,丛宜还背了处分,后期成绩够好,才消掉的。 奚然撇过头不看她,两人站在街道一侧,路灯之下,她眼睫投下阴影,像是心思晦暗。 丛宜说:“对不起。” “……”奚然撇了撇嘴角,她都这么说了,也没想怪她,用手指摸了摸她脸上的红痕,“疼不疼?” 丛宜摇头,然后又点头。 奚然猛一戳那印子:“该。” 第 21 章 丛宜吃痛,微抽一口凉气,眼底溢出不自知的委屈,凉风一吹,刘海凌乱—— 微妙的控诉感,又有点可怜味。 奚然莫名其妙的缩了缩了指尖,撇开头。 姜意在看灯、看柱子、看月亮、看水泥地就是不看她们。 “姜意。” 姜意才看过来。 奚然对她笑,眉眼弯弯、完全不会因为沈言而迁怒她:“今天谢谢你,改天我们再约吧。” 姜意说:“好。”她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频繁震动,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沈言。 就此分别后,背向奚然走的时候,她才摸出手机,看到好几条未读消息,沈言。 还有一些朋友的,她们把沈言留在包房里喝酒。 沈言发来的语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你为什么会把奚然带来?她们两个是不是在一起了?!” 她的脾气跟高中变化不大。 姜意尽量心平气和:“在不在一起的你俩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要怎么样呢,这样闹很好看吗?” 【米咖:别说了。】 群里的人私聊姜意。 【米咖:她快灌死自己了,你不安慰她,也至少少说点。】 【jiang:你们照顾好她。】 姜意没再回消息。 她跟沈言认识的时间比认识奚然的时间长,长很多很多,看好友这样她当然也不舒服。 可她脑海里过了一遍奚然当时被她妈妈从办公室里带出来的画面—— 她明明难过得这么明显,却偏偏冷着脸,一滴眼泪也不掉,徒劳红着眼眶。 姜意顿住脚步,连她也说不上原因的看了眼刚刚分开的地方,奚然和丛宜没走,像在讨论什么事情,两个人挨得很近。 她刚刚都来不及吃惊,丛宜现在这样子和高中的沈言很像,呼之欲出的少年气,但没有沈言那时候那种居高临下的占有欲—— 奚然是她的所有物,从朋友开始,就好似被独占。 真正认识奚然的第一天起,姜意就知道奚然和她们不同。 那个女孩子,并不是很需要热闹的朋友—— 姜意路过她的班级,看见她坐在位置上,一手翻书、一手写题,手腕上系了好运气的红绳,一个人也很自得。 她目标坚定明晰、心性坚强到强悍,周围乱成一窝蜂,她也没什么动摇。 窗外那阵风吹动试卷,她甚至心情很好地看了眼窗外。 沈言从很早开始,和奚然就很不搭了。 而路灯之下,奚然低眼凑近去看丛宜的脸,仿佛在研究那色块的原理,她眨眨眼睛,对这种情况很陌生,用手指轻轻触了触:“要上药吗?” 看上去可能只是淤青,但是奚然从小怕疼,她几乎没怎么受过伤,这种情况在她认知范围之外,她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 丛宜跟着奚然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摁下去是痛的,但也只有这样才痛,她摇头:“不用。” 其实这一件很小的事,她以为没人会告诉奚然。 ——你是用这个样子和她做朋友的? 这话突兀回响在耳边,伴随着轻轻嗤笑。丛宜脸色在瞬间白了几分。 她又猛然抬眼看着奚然,这是受伤时的应激反应。 触摸同一块伤痕让两个人指尖相触。 奚然没注意到那瞬间的变化,只是顺手拉住。仿佛是随意至极的一个举动,连最简单的尴尬和试探都没有。 交握的手垂下,丛宜的五指在她掌心里被捏着。 细密的温情和奇异的感受交杂,在她血管里随血液泵流而上。 丛宜在一片空白里,察觉到自己心脏猛猛地跳动了两下。 奚然牵手的时候会晃悠,像是小朋友间的交流。 可是平添暧昧感。 她们正在交往。 丛宜垂下眼,唇角几乎不可控地勾了勾。她用在奚然手掌外的大拇指去牵她,这个动作也只能将奚然的大拇指包裹进掌心。 奚然问丛宜:“晚饭吃了吗?饿不饿啊。” 丛宜摇头,然后又点头:“还没吃。” 很仓促,本来在等奚然晚上来找她,然后两个人一起吃饭,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在奚然面前总习惯性矫饰—— 不能这样,丛宜在劝说自己。 *** 就近找了一家土菜馆。 等菜的间隙。 丛宜手在上衣口袋里摸了摸—— 指尖上粗糙线条的触感,以及一块捏着有点凉意的不规则物品,她指腹揉搓、又揉搓。 要成为、和奚然合适的人。 要有她喜欢的样子,要有她喜欢的性格。 要说喜欢,要勇敢地承认她是女朋友—— 丛宜一鼓作气:“伸一下手,好吗?” 她不擅长给惊喜,说的人比听的人还要紧张,这一鼓作气在她出口的瞬间就散了,剩下孤勇的茫然。 奚然好奇,伸出手,和丛宜对视。那双漂亮清澈的眼底画着问号。 “……”丛宜像被这目光烫了一下,偏开视线,补充道,“闭眼。” 奚然意外的听话,闭上了眼:“哦。” 惊喜?礼物?她在想,可是没有原因,又不是生日、也不是情人节。 她没有企图偷看,只是敏锐察觉到手腕上、生涩地绕上了什么。 第24章 丛宜在给她戴手链,将手链调整到合适奚然手腕的尺寸。 代表幸运的红绳编得细密紧致,金刚结紧凑,装饰物用了金的方糖粒,最中间是一只玉老虎—— 色泽通透、飘花灵动的翡翠。 红绳鲜艳,手腕洁白纤细,衬得比雪还要白上三分。 她戴着很好看。 “睁眼吧。”丛宜抿唇,紧张得肉眼可见。 奚然睁眼,看着手腕上多出来的红绳—— 她高中也有一根,用来增加幸运值的,考上大学后就不见了。 她指腹摩挲,盯着那个玉认了半天,才认出是只老虎,她的属相。 其实更像一只虎头鞋。 奚然抬眸看着丛宜,丛宜看不出她高不高兴,她没笑,久久盯着。 奚然没有不高兴,只是眨了眨眼,有点空白:“礼物吗?” 丛宜咬唇,点头:“是。” 奚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敛下的眸光微微复杂。 丛宜在看她的神色。 陷入静默时,内心就会焦躁。 怕这是个错误的礼物,不被喜欢。 奚然转动手腕、看着那条手链在腕上晃动,玉石的光泽温润,威猛的小老虎反而萌得很。餐馆的灯照在其上,流光莹润。 她是外行人都看得出价值不菲。 奚然竟然饶有兴致地想,幸好我不是骗钱的——不然可怜的丛宜就要财色两空了。 才刚谈,就交心、送贵重的礼物。 奚然托腮。 丛宜对上她的眼神,没理解那是怎么个意思。 唏嘘?感慨? 丛宜问:“不、不喜欢吗?” 奚然一笑:“喜欢啊,也很好看。” 她摸摸虎头,这翡翠飘花飘得像只色带小猫。 她笑起来,萦绕在丛宜心上的焦灼顿时消失。 然后她也笑,弧度很浅地勾着唇角,看向奚然的眼神却喜跃。 “你也属虎吧?” 丛宜点头:“嗯。”这不难猜,她们同年级,年龄自然也相差不多。 奚然两手一摊:“但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丛宜摇头,“不是这个意思。”剖白心意需要巨大的勇气。 而她什么都没做—— 明明是感情上的主动者,是她先说的喜欢,可是行为上,是奚然勇敢。 她送礼物,不是要奚然回礼。 只是她想送。 这个手链她藏了太久,放在床头柜里,总是翻出来看,偶尔也会想象,这条手链戴在奚然手上是什么样子。 今天看到了,远比她想象中更好看。 昨天晚上,丛宜把这个手链拿了出来,重新编了红绳。 在想找合适的时机送奚然。 不是要礼物回报,而是简单的—— 谢谢你接受我的心意。 丛宜尝试着直白道:“它是我之前准备给你的生日礼物。” 她显然不太擅长说这类话,尤其眼下明亮,餐馆里的灯将她眼睛里的赧然照得清楚明白。 奚然歪头,她今年的生日早都过去了。 看她一脸惑色,丛宜说:“高中的时候。” 尽管那个时候奚然身边没有丛宜的位置,但她仍然早早准备好了。 这份跨越时差的礼物,在接受者还不知道的时候就窝在某个角落里,等待某一天、被人交到她手上—— 奚然笑了起来,“你?” 那菜姗姗来迟、又陆陆续续上来。 她卡了壳,没再说话。 等到菜全部上完,服务员说完请慢用。 奚然并未收敛笑意,她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说了两次喜欢。 那个你字开头的句子,奚然忽然不想说了—— 你当时为什么,不来认识我? 即便丛宜已经说过,但她直到今天才通过这个礼物接触到那几年间的如有实质的情意,很深很重。 奚然想,如果早一些认识。 你我会、多更多相处的时间。 第 22 章 丛宜每天都来找奚然。 有时候不外出,两人就在奚然的房间里—— 和在学校的感觉差不多,毕竟本来就是室友。 只是小老虎手链之后,奚然觉得丛宜似乎陷入习惯性补偿的误区。 她看着今天的礼物,并不像一开始那样接受—— 已经连续三天了。 奚然没有笑意,她在皱眉,尽管只是一道轻轻的褶皱,看着小茶几上的贵重礼物显得凝重。 丛宜留意到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收到礼物固然值得高兴,可奚然觉得这样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她看着丛宜,嘴唇抿了抿,在组织语言,然后大脑亮起了红灯。 长久的沉默导致僵持,霎时间只剩大开的窗户外,一些自然的声响,掩盖房间里嘈乱的心思,沉闷如同潮水涌上。 奚然看了丛宜一眼、又一眼。她内心百感交集。 房间里安静,钟表指针转动的声音却清晰。 倒计时般的感觉。 奚然托腮歪头,疑惑道:“你在……讨好我吗?”她问得犹疑,她也不确定这种性质算不算讨好。 丛宜摇头:“没有。” 这问题似乎超出丛宜的思考范围,她微微睁大眼睛,不明白奚然为什么这么问。 “好吧,”奚然说,“礼物可以暂停一下了。” 丛宜抬眸:“嗯?” 奚然说:“感觉很奇怪啊。” 天天都有礼物收,虽然听上去很幸福,但奚然没有这种感觉。 她靠在沙发的软枕上。 具体的逻辑还在脑子里打架,分析出的原因道理乱成乱码,输入到嘴巴里—— 她说:“别送就对了。” 丛宜顿了顿。 她指尖垂在身侧,难受的蜷缩起来。 但还是说:“好。” 而后是沉默和牵强的聊天,仍旧有问有答,奚然敏锐察觉,这几日忽然暧昧起来的氛围好像消失了。 但她暂时没有解决办法。 奚然看着丛宜的嘴唇,在想,亲一下会不会好一点? *** 近傍晚,客厅传来声响。 先前请假的阿姨今天从老家回来,带了很多她们本地的特色蔬菜,奚然留丛宜在家吃饭。 丛宜说:“好。” 奚然没有生气,以她的心眼程度甚至没把那当回事。 但白天相处下来遗留的问题如同谜题一般,谜底未揭开,两个人之间总隐约隔着什么。 只是阿姨看不出来,她殷切地打量着奚然和奚然的朋友—— 奚然朋友不多,带回家的朋友就更少了,尤其听说又是高中同学又是大学同学、还是室友,怎么一个缘字了得。 阿姨看着两张青春的脸蛋,笑眯眯地想都是好囡囡。 奚然和丛宜在客厅看电视,阿姨忙忙碌碌又擦擦手从厨房出来,问:“给你们榨果汁好不?” 奚然说:“谢谢阿姨。” 她问丛宜:“你有忌口吗?” 丛宜摇头:“没有。” 阿姨榨了杯花样百出的果汁,但是味道很不错。 端出来的果汁清淡,偏奶昔的颜色。 阿姨说:“尝尝。” 奚然喝了两口,觉得好喝。 阿姨说:“喝不出加了胡萝卜吧?” 奚然摇头:“喝不出诶,加了吗,很好喝。“ 阿姨被夸了,美滋滋回到了厨房。 奚然对上丛宜望过来的眼睛,主动说:“我不喜欢胡萝卜,但是之前夜盲有点严重,阿姨觉得胡萝卜对身体好,所以会想方法让我多吃一点。” 奚然会刻意让自己多吃些蔬菜,她本身也不是很挑食。 丛宜是知道她夜间视力比较差的,目光在果汁上短暂停留—— 确实口感不错、喝不出胡萝卜味。 白天的事情似乎只是小插曲。 奚然虽然让丛宜别送礼物,但是对收下的东西表示喜欢,现在她的手腕上、脖子上、耳朵上都是丛宜送的饰品。 她不讨厌丛宜,也不讨厌她送自己的礼物,甚至最初很惊喜。 礼物代表的情意深重,她心里也觉得熨帖高兴,越想,越要把丛宜放在心上。 可是太频繁了。 似乎不纯粹是礼物。奚然说不出个五六七八,只能暂时放下。 晚上吃饭只有奚然、丛宜和阿姨。 奚然家除了尚在读书的她都是都是大忙人。 三个人一桌。 阿姨自小看着奚然长大的,用公筷给奚然夹菜,塞的满满的,几乎全是奚然爱吃的。 分量不多,菜品很多。 “小然都瘦了,哎呀你这个朋友也瘦,”阿姨一筷子夹满肉条,热情得可怕,“多吃点多吃点,饭还有很多。” 丛宜对这样的热情有些生涩,表情空白到变呆,她忙不迭点头,甚至牵扯出微笑,她推拒失败—— 第25章 拒绝自来熟、看谁都像看闺女孙女的阿姨的难度超高。 奚然就总是失败。 奚然看了丛宜两眼,特别爱看丛宜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眼神灵动唇畔憋笑—— 丛宜说:“谢谢您。” 阿姨说:“这有什么客气的。” 吃好晚饭,阿姨收拾完东西就走了,临走前问奚然明天想吃什么—— 随着关门声响起,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奚然和丛宜两个人,电视机在播放新闻。 好似氛围微妙,奚然问:“看新闻?” 丛宜说:“好。” 两人又在客厅坐下。 关了吊灯明亮的水晶灯,客厅光线暗了几个度,奚然蹬掉了拖鞋躺在沙发上,靠在丛宜身上。 这样很久很久。 奚母回来的时候,她们后面调频的电影才刚刚步入尾声。 丛宜听见开门声时,不动声色的垂下目光,落在奚然贴在她身上的那部分。 奚然说:“妈妈。” 她坦然对上目光。 丛宜看过去,奚母和她对视。 奚母微笑的表情一顿,而后才像没看见似的:“小丛又来玩啦。” 奚然说:“是呀。” 丛宜说:“阿姨好。” 大概的确要问明白,往书房走了两步的奚母回身,说:“小然,到书房来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说。” 奚然不觉得有什么,站起身要走的时候,被人很轻很轻地勾了下手指—— 丛宜在担心,她抬眸,电影光屏落在她眼底,好像聚成了一滩水,泛着独特的涟漪。奚然说:“你先看着,我一会儿就来。” 她钻进书房的时候,丛宜脸上彻底没了表情,徒留在原处,身上余温尚未消失,但是被不知道哪里的风一吹,连心脏也发凉,低头垂下眼,神情在瞬间就像覆上一层阴霾。 书房里,适合读写的灯明亮而不刺眼,柔和的光映在人脸上。 如果是奚父和奚盛,那么奚盛差不多要被打了。 但是奚母对奚然很温柔,她只要看见奚然就会记起那时候、蹲在门口等自己下班的小孩,怎么样也没办法狠心—— 高中的时候勉强可以算少年无知,那么现在呢? 奚母压下眼底的忧心忡忡。 奚然也不紧张,坐在奚母身侧,问:“妈妈,怎么了?” 尽管开口很难,“你们两个……”奚母问,“在一起了?” 奚然微微诧异,但还是点头承认了:“嗯。” 奚母一下子没话了。 奚然说:“当时刚在一起没几天,很明显吗?” 奚母也不知道明显不明显—— 因为当时是直觉。 那你是认真的吗?奚母想问,可她转念觉得自家女儿如果不认真的话,是糟蹋感情,也不好。 奚母想问的很多。 奚然笑了笑:“妈妈,我心里有数的。” 她对人生的规划一直很清晰,高中哪怕后期走了艺考,文化课成绩也依然领先。 她珍视自己喜欢的,愿意为之努力。 是从小就被放养培养出来的独立天性。 奚母半晌才无奈笑了一下,略微苦涩,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 “……好吧,妈妈不干涉你的决定,和她好好相处,不要委屈自己。” 奚然没怎么委屈过自己,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嗯。” 奚母说:“去吧。” 离开书房的奚然对上了丛宜看过来的目光,灰暗晦涩。 早就没有心思看电影了,奚然说:“出去溜达一圈吧。” 丛宜说:“好。” *** 月色如水。 假期这几天,天气都格外争气。 奚然闲扯似的跟她聊天:“你最近还有锻炼吗?” 丛宜点头:“嗯。” 一问一答。 并不算多有趣。 两人走在小区花园的小径上,奚然偏头在路灯下看见她隐约泛红的眼睛,和紧绷的唇角。 奚然:“?” 这是怎么回事? 丛宜察觉到奚然的目光,偏头回看,夜风将她头发揉乱,那种仅奚然可见的委屈又浮现。 模拟的话,像常年喂养的流浪猫,敏感多疑,在日复一日中终于鼓起勇气跟上脚步时企图用撒娇换一个家时,被告知不行。 奚然很懵,但是脑回路忽然就链接上了。 是在瞬间开窍。 奚然噌地一把就摁住她肩膀—— 神色汹汹。 丛宜茫然对上她的眼睛。 她说:“请你摆正你的位置——” 丛宜心脏紧缩。 这实在不能怪她,奚然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后半句话几乎可以想见。 “你现在不是在追我,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紧缩的心脏舒张,丛宜嘴唇微张,她有些诧异。 随之而来的情绪陌生,可是喘上了一口气。 奚然说:“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她看上去比丛宜苦恼,她一直没学会把心思藏起来。 奚然眼底懊恼,她抬起眼眸细细地看进丛宜眼睛里:“我……” 她别了别嘴,然后先挪开了目光。 丛宜说:“什么?”她心跳得很快。 奚然说:“我是喜欢你的。” 有什么不能说的!奚然在心里捏拳,她看着丛宜说: “我喜欢你。” 奚然忽然想通了很多,她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你觉得我在怜悯你。” 丛宜眼睫一抖,那种说不上来的心思仿佛被她捅了个对穿。 奚然说:“不是怜悯。” 是喜欢。 第 23 章 话已至此。 奚然问:“亲一下吗?” 丛宜一顿,周围冷冷清清、但也不是人迹罕至,她说:“这里?” 奚然顺口接道:“那算了。” 丛宜下意识脱口:“别。”但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奚然就贴上来亲了一下,一触即分的亲吻,却更触动心扉——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缱绻在意,远比欲望更让人怦然心动。 奚然眼睛亮亮的,狡黠、蔫坏、期待,那双眼睛里写着——亲了又怎么样呢?你还不是拿我没办法。 丛宜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又渐渐挪到她嘴唇上,意犹未尽般,咽喉滑动。 但这里的确不是适合再继续下去。 丛宜没有什么爱众目睽睽之下的奇怪癖好,亲吻和相处都是很私人的事情。 丛宜偏开目光,竭力忽视耳尖发红发烫的感受,重新找回冷静:“阿姨,跟你说了什么?” 奚然语气轻松道:“她看出来了,让我跟你好好相处。” 丛宜没有想到这么简单,她表情错愕,尽管不笑时生的一张冷脸,空白时又有些呆,让人情不自禁想摸摸脑袋—— 奚然摸摸她柔软蓬松的发顶,像摸小狗似的,哼哼哼哼地笑了起来:“好好相处哦,松松同学。” 她就知道丛宜想岔了,不然怎么是那个表情。 松松同学垂眼、有些赧然。 她说:“嗯。” “我爸妈还有我哥哥,他们都挺好的,丛宜,你别紧张、也别害怕——” 即便哪一天我们真的分开了,也不会是因为外界的阻力。 她低垂眼眸,娓娓道来,尾音温柔的消散在风里。 后半句话却没说出口。 在故事最开端就定下这样的话,像是在沿注定的故事脉络编写情节,很怕一语成谶。 奚然对感情的态度是好聚好散,只是很难。好好的开始往往会伴随各种难堪的结束。 她只有一段感情经历,却输成那个样子。 即便回想起来已经毫无感觉,但是奚然还是觉得挫败。 奚然问:“你要跟你家里人知会一声吗?” 丛宜摇了摇头:“他们管不着我。” 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一个早已死去的母亲—— 对她也许都曾真心疼爱过,可是丛宜不记得了,她有时候看着丛建国对那小男孩那么好也会想,她会不会只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用在她身上的感情色彩都只是草稿,只为涂鸦更好的作品。 时过境迁,她长成了这样的性格。 但丛宜的目光落在奚然身上—— 她改口说:“我爸那个人,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会气死,别管他。” 她的口吻像在说陌生人,奚然偏头挑眉看了她一眼。 丛建国于她而言,算是吐金币的机器。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人在事业上的成功,尽管在丛宜这里,他算是垃圾。 丛宜说:“我妈,她死的早。” 幼年记忆里,就总是争吵的夫妻,一个砸东西、一个打人—— 她妈妈是打人的那个。 而且幼时只会无助哭泣的她,会被嫌弃吵,关进房间里。 会被遗忘,有时候会被饿几天。 第26章 吵了架就不爱回家,小丛宜根本不知道外面其实已经没有人了。 窒息的环境里,她性格极度压抑,从小围绕在她身上的词语就是阴郁沉闷。 没人夸她,即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我会跟她说的。”丛宜想,她也只能祝福我。 作为一个从小就被抛弃掉的孩子,本来应该狠狠摔在冰冷水泥地面上,而她却似乎被奚然接住了—— 丛宜觉得她的妈妈甚至要给奚然包个大红包才好。 奚然说:“好吧。”情况很特殊,她仅剩的经验也不够用。 两个人又慢慢逛。 小路上路灯明亮,两侧梧桐树叶簌簌,夜风悠悠荡荡。地面上随灯光逐渐拉长而又缩短的两道影子、在某一刻手指接触分开,在下一刻被人主动地勾上了。 *** 其实昨晚没说今天的安排,奚然吃完早饭回了丛宜的消息。 短短的早安之后,丛宜说:“我来找你?” 奚然说等下。 具体等什么,她没说。 半个小时之后,奚然正期待地搓手看着面前耸立的公寓楼—— a幢还是b幢? 昨晚送丛宜打车回去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她手上拎着家里阿姨打的果汁和超市买的零食,还歪七扭八地插了一束香豌豆。 眼下这些东西正孤立无援地倒在地上。 奚然蹲在边上苦恼。 人生罕见想要送惊喜的时刻,好似不怎么争气。 丛宜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这几日经常这样,有时候不讲话,奚然躺会睡着了,丛宜就看着她。 奚然也顺手接了—— 虽然企图结结实实用脸挡住全屏幕,但离得太近看不见屏幕上的丛宜。 奚然头顶上,是户外晴朗的天,白云浓烈,还能觑见高楼。 丛宜说:“你在外面?” “……”显而易见的,奚然说:“我失策了。” 她这个角度看着视频,眼睛格外圆溜,有种被骗到外地的茫然感。 丛宜问:“怎么了?” 奚然露出一个微笑,唇角有道笑弧,看上去有点讨好:“我可能在你家楼下?也有可能不在。” 这跟她设想完全不符。 奚然本来想的是,超级拉风站在她窗户下面——打电话又酷又拽地说:“看窗外”或者“开门”。 总之哪句话都比她现在这样好。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来人家有门卫,不放行,二来这公寓楼高拔地而起,大约二十几层,不知道丛宜在几楼,万一太高了,底楼的奚然也只能变成小蝼蚁了。 奚然灰溜溜地瘪瘪嘴。 她切换视角,对准公寓楼大门——门口保安看了她好几眼,可能是因为她即便漂亮但也太鬼鬼祟祟的缘故。 丛宜那边场景变换,她速度很快。几乎在得知奚然来了那一刻就没坐住。 脚步声和摩擦声奚然想,没错的,这个位置是对的。 没一会儿,隔着玻璃门看见丛宜,奚然看见她推门出来,高兴的朝她笑,一把站起,然后被抱住。 宽松的黑色长袖和灰色长裤,一看就是家居服。 身上带了点木质香的味道。 奚然伏在她肩头,声音弱弱的:“这还算惊喜吗?” 丛宜失笑:“算。”很算。这份喜悦会盘踞在内心,在很多竭力到要发疯的时刻,跳出来安抚她。 奚然手上勾着的袋子被丛宜顺手接过,丛宜领着奚然往里面走。 奚然跟她说了自己的计划和设想,虽然都落空了了,但是—— 奚然问:“我来找你,你高兴吗?” 丛宜说:“高兴。” 电梯叮地一声开门。 奚然乖乖站在丛宜身边,模糊的影子中两人靠的很近。 她们认识不久,偶尔相处还是会很尴尬。 但是彼此都在尝试掏出真心。 丛宜其实在犹豫,但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随着钥匙旋转,奚然看见了屋内布局。 样板房。 玄关处的桌面上,只有钥匙,空空荡荡。 什么摆件都没有。 拖鞋有双新洗完晒干的,丛宜问过奚然,奚然并不介意,换上拖鞋迈进客厅。 房间里没有什么生机,很空旷,深色的窗帘半遮,光被挡了一半多。 而放电视机的地方空着,沙发对着大面白墙,只有几根暴露的电线—— 木质地板在反光,扫地机器人停在角落里。 空气都冰凉。 奚然东看看细看看,丛宜说:“去我房间吧。” 她一个人住,客厅几乎不用,只是每周都有人来打扫,也仅此而已。 奚然说:“好。” 只是她找了一圈都没看到花瓶,看了眼那束香豌豆:“早知道,给你带个花瓶了。” 漂亮得像是漫画里的花,在这里格格不入。丛宜找了个塑料水瓶剪开,先委屈一下它。 但是好解决。 奚然说:“我们一会儿出去买东西吧。” 丛宜说:“好。” 那现在呢? *** 房间里多了一点生活气味。 也是偏浅色调的床单被套、鹅黄色。窗帘是两面色,一面蓝、一面黄,拉开时色彩错落。 但也很简单,奚然房间杂七杂八得东西堆得到处是,哪怕柜子抽屉很多也还算不够。 她还准备添置地毯或者榻榻米。丛宜这里不是,除了书桌和衣柜、再加上两个床头柜,什么都没有。 奚然坐在椅子上,她这身衣服是外出的,不坐人床上—— 丛宜坐在书桌边上的那个错位的床头柜上,和奚然面对面。 这样坐着奚然反而比她高一点。 这次亲的时候,没有先问。 眼神交会,距离越靠越近。 爱慕天生带吸引。 奚然被勾住肩膀拉过去亲的时候,椅子下的轮子滑动。 但这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奚然没闭上眼睛,她还很好奇。丛宜反而更沉溺,闭着眼,她眼睫浓密纤长,只是不太翘、平时看不出来,尽数垂落在眼睑上,鸦羽一般。 呼吸间尽是缠绵的味道。 奚然才感觉到这个人、皮囊之下确实占有欲不浅。 不浅都是夸张,强的有些吓人。 奚然往后躲了下,被摁着脖子压了回来。 丛宜没再动,只是看着奚然,她发丝凌乱、眼波如水、唇瓣水润通红,这样的画面落在那双漆黑的眼里—— 奚然感觉她脖颈之后的手掌在揉捏那块肉,有种奇怪的感觉—— 丛宜浅吻她。 从眉心到眼尾,到鼻尖到耳畔。 第 24 章 …… 奚然累的想睡觉,生物钟时间也到了。 丛宜低声轻哄:“那睡一会儿吧。” 她蹲在床边,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抬手抚了抚奚然的眼睫,她闭着眼、在跟她聊天,听上去像是呓语。 奚然脸枕在枕头上,半脸陷进软枕里,剥脱了高冷淡漠的外表,让人看着心里发软,有种‘我竟然可以被她如此信任’的感觉。 如果能够一直属于我—— 丛宜心脏发烫,这句话仿佛调动了她全身得血液。 如果奚然可以一直属于她。 奚然虽然拒绝了丛宜的礼物,可她戴着—— 手链和项链都没有摘下来,是她对丛宜心意的珍视,躺在她的床上,带一点她的气息。 丛宜不知道怎么按部就班的拉近距离,只是常常失控,失控完也会后怕。 可奚然对待在乎的人忍耐度实在很高,丛宜忍不住想要一再试探。 丛宜低低看她,没留意到自己目光里的情愫混合占有欲、重重迭迭地落在奚然身上。 奚然眼睫半遮,声音含糊:“我还想出去逛街。”倦怠的语气—— 还有一沾床就想睡觉的习惯。 丛宜说:“你睡一会儿,我叫你。” ‘鬼混’完也才中午,吃了一点零食也不怎么饿。 “……”她似乎瞌睡了过去,然后又记起什么似的,问:“床单怎么办?” 外衣都沾床了。 困成这样操心的事情还挺不少,丛宜笑的有些无奈:“我一会儿换掉。” 她在奚然面颊上落下一个亲吻。 奚然迷迷糊糊的侧回头,然后像是回礼似的贴着丛宜嘴唇亲了一下。 她习惯不掺欲望的亲吻,总是纯粹得让人心底漫上如潮水的温情。 奚然回完礼,嗯了一声,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丛宜坐在地板上,看着奚然。 她捏奚然的手,不自觉的揉搓。 奚然手掌柔软、皮肤细腻,丛宜拿线记了一下她左手中指和无名指的尺寸。 尽管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送出这份礼物,但她能够藏着。 就像那几年、把那条手链藏在身边很久很久,即便现在耐心已经失衡,在行为举止上越来越急躁,但是…… 第27章 丛宜亲了亲她的手背,待在燥意的唇瓣落在温润的皮肤上。 而后春雨落进心脏的干涸地。 她能够耐心。 一个小时后,奚然被丛宜叫醒。 她午睡时间太长精神会差,眼下醒了,没睡够,但是被丛宜拉着坐起身。 长发凌乱垂在身后。 丛宜坐在床侧,奚然没彻底睁开眼,微微觑了她一眼,歪头靠在她肩膀上,困倦慵懒、极其亲人。 是不自觉将她和小猫对比。 丛宜没有养过猫,但她看过听过,也向往过。 最最开始,哪怕是做梦,在做有关渺远而又遥不可及的未来的梦里,她也许会有一只小猫。 等她回家、陪她睡觉。 奚然哼哼唧唧,蹭了蹭丛宜肩膀,未醒彻的倦怠带出浓浓鼻音,“困。” 那杯水放在床头晾好了合适温度,丛宜端给她:“喝点水。” 奚然说:“哦。” 她乖乖仰头,被人托着杯子喂了一口水。 被细心擦去唇瓣上的水痕。 奚然慢慢醒透了,一些记忆翻涌过来,她耳尖先后知后觉的红了。 不是迟钝。 是那个时候氛围到了。 出去逛街的时候,奚然双手抱臂—— 因为事态发展到后面,完全超过奚然的想象,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是擦边,但是擦得有点冒火花了。 她现在清醒了,觉得害羞,她从来没有这样过,被人抱着搂着摁着亲,连反抗都像调/情。奚然恼羞成怒、虽然是只能算是小发雷霆。 她一字一顿,企图又酷又拽:“请你跟我保持距离。” 但的确没有什么杀伤力。 丛宜低眉顺眼跟在她身边,没有跟她拉开距离:“对不起嘛。” 认得倒是快,语气也很好。 奚然又哼了一声。 丛宜说:“下次不这样了。“ 奚然勉强答应了。 丛宜很少逛街,她要买什么就直奔目的地,买了就走。 眼下陪人慢慢溜达,购物车滑动,轮胎摩擦地面偶尔发出关节失灵的酸涩声音。 丛宜买了个水杯。 挑了个可爱外表的粉色大肚杯,是给奚然准备的。 奚然偏头看,想起寝室里的便利贴和那对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司马昭之心的同款水杯:“你好像特别喜欢这种可爱调调的。” 丛宜说:“嗯。” 一开始是觉得适合奚然,慢慢的,看见可爱的、粉色的东西就想到奚然,心情会变好。 丛宜推着超市购物车,看着车被一点一点填满。 奚然购物欲还挺强烈,毕竟很久没逛了。 她问:“这个花瓶好看还是那个好看?” 丛宜看了看说:“右边的。” 奚然又仔细对比了两个玻璃,感觉的确的右手边的更好看,她把右手的玻璃花瓶放进购物车。 丛宜还给她挑了双拖鞋—— 卡通苹果被咬了两口的样子,鲜艳可爱,奚然一看见就很喜欢。 又去零食区逛。 奚然的喜恶很鲜明,喜欢吃咸口甜口的小零食,讨厌蛋黄饼干这类充饥意义大于口腹之欲的老实食品。 最爱买薯片和肉干豆腐干,寝室里的糖似乎也不多了,也拿了两包。 她从货架上拿东西下来,偶尔在两个口味里纠结,问丛宜:“这个还是这个?” 一手一包、抓在两边,中间一张脸,眼睛明亮又期待,眼巴巴地看着丛宜,在等丛宜给她建议。 是她纠结的口味,她都喜欢。 喜欢她。 丛宜想,想要和她过这样的生活。 她在短暂相处中久别地起来了少时最期待的梦。 也许幸福时年纪还小,又或者只是她居于可怜同情对自己自欺欺人。丛宜小时候,会在超市呆着—— 售货员偶尔会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丛宜也不说话,后来他们都习惯了,随她安静而不捣乱地呆着。 她有段时间真的很惧怕一个人,沙发会变成吃人的妖怪,电视机里会爬出吓人的恶鬼,即使后面电视机被砸了,也还是无法解决她心里对这个东西的恐惧。 回想起来像是梦魇一样,丛宜唾弃那样的日子和那时候的自己。 但她在超市里,会看见很多人,不知道是情侣还是夫妻,亲密得一眼就能看出感情很好。有夫妻会带孩子、或者单独带着孩子,那个年纪的孩子可以坐进购物车—— 她不想说自己羡慕,可其实否认没用。 丛宜从她手里拿过那两包都放进了购物车:“都买吧。” 然后奚然狠狠一拧头看丛宜:“!” 丛宜被她:“怎么了?” 奚然记起旧账、狠狠地翻:“你知道我胖了几斤吗?”她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视美貌如无物、但她不是真心的! 丛宜:“啊?” 奚然摁住她肩膀,狠狠摇晃她:“五斤啊五斤!” 她在家这几日吃了零食就不太吃饭,但凡稍微不克制一点就是七斤! 奚然抓狂抓得咬牙切齿,丛宜望进她仿佛因为怒火而烧的更明亮的眼睛。 其实没有怒火。 丛宜反而觉得可爱。 和她笑和她闹、和她生气吵架,只要不是不理她。 “那以后监督你不吃夜宵?” 奚然一下顺毛了:“好!”她轻易就笑了,眉眼弯弯,她举手,示意丛宜跟她击掌为誓。 丛宜也举起手。 明亮的室内,嘈杂的环境,两个人在超市各自举手。 奚然觉得这画面很二缺:“……” 山不就她她就山,她靠近一点,一把拍人手掌上,然后被极有力道的攥住了对上那双带浅笑的眼睛。 竟然是个让她自投罗网的阴谋,两人相视,奚然说:“哼,无聊。”她一甩手就走了。 欲盖弥彰地走大步,把丛宜甩在身后,距离快一个货架的时候,丛宜仍在原地看她。 奚然今天穿了裙子和蓝色卫衣外套,站在那端等丛宜过去的时候……像是旧年空无一人的末路,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等她记挂她,也能把她放在心上。 今日的日程结束。 丛宜把花插进花瓶时,这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多了些别样的温馨。 丛宜以为她早就对这些毫不在意,但是奚然眼巴巴送上门,她站在楼下,等从未被人等过的、期待过的丛宜。 丛宜嗅了嗅花味,垂下眼睛,眼中情绪动荡的厉害。 人心坚硬,会随着时间越来越硬。 但在瞬间,好像有所痛苦的片段都会被新生成的记忆覆盖,她一寸一寸软下了心。 好像将自己的全部情感都放在奚然身上。 这是另一重意义上的死路。 但是……丛宜想,没有关系。 *** 返校又是一起。 纯是室友的时候就一起,更别提现在多了些名正言顺的味道。 丛宜一开始是拒绝的,诚然她知道奚然的父母哥哥都是好人,但她清楚的知道她在很多人眼里是一枚岌岌可危的炸弹。 丛宜刚成年那段时间, 奚然把丛宜叫上了,还有她的便宜哥哥。 奚盛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奚母没说,他也迟钝,反正女孩子间都是这样的。 奚然沉沉的靠在丛宜身上睡过去,在或者不在一起,奚然对丛宜都很依赖,她本身可能没有意识到,但是行为却将她暴露无疑。 大半车程过去,奚然靠着睡了半个小时,丛宜肩膀有些发麻,她轻微动了两下,神色却淡漠而宁静。 奚盛在后视镜里留意到了,他面上挂着长辈的微笑,问:“小然,给你添麻烦了吧。” 面对自己妹妹时没有什么商人的做派。 丛宜摇头,声音很轻,带着微微哑意。 恍惚间穿透梦境,到了奚然耳朵里。 她听见人说—— “没有。” “她特别好。” 第 25 章 奚然喜欢听好话,被夸了会很高兴,以至于迷瞪之间耳朵也没有错漏这句话,但其实还是没有听清。 “嗯?” 她这带着浓浓鼻音的一声把车里微妙的气氛打破了—— 奚盛毕竟不是白痴。他甚至算人精,只是觉得匪夷所思,一直自欺欺人把这件事情往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上去想。 可用这样平淡而带着深厚情谊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 奚盛沉默不语。 奚然眨眨眼睛:“刚刚说了什么?” 声音呢喃响在丛宜耳边,每个字都带着未醒透的微哑。 丛宜偏头,颊侧贴上奚然发顶,察觉到她无意识的蹭了蹭。 奚盛目光回到大路上,不动声色道:“醒了,你看你给人家压的。” 奚然听清了这句话,有恃无恐:“怎么了?” “……”奚盛说,“车上不是有小抱枕呢,抱那个睡呗。” 第28章 “不要。” 倒是不迂回的拒绝,奚盛没再说话,记起他这个妹妹外表柔软内心坚硬还固执。 妈知道吗?他忽然想。 奚然没察觉到她哥哥的忧心忡忡,打了个哈欠,她这一觉睡得没有时间观念,觉得睡了很久但仍旧在路上:“还有多久呀。” “还有一个多小时。” “哦。” “再睡会儿?”丛宜问。 奚然说:“再睡会儿也成。” 但她要活动活动筋骨,左臂迭右臂上,右臂一勾—— 换个方向再来。 然后动动脖子动动肩膀,又躺了回去,像没了骨头似的。 只是手垂在身侧,她垂眼看着默默看着丛宜的手,然后手指走路过去,食指中指交叉,在她眼神之下,勾住丛宜的手。 丛宜眼睛看过来。 奚然良心才回笼:“真的压麻啦?” 丛宜本来要说“没有”但她想了想,说:“有一点。” 唇角带着轻微的笑意。 奚然说:“好吧。” 但她还是压着,她说:“那你克服一下吧。” 驾驶座的奚盛:“……” 丛家内部环境并不算十分复杂,但丛宜母亲去世时丛宜还很小,留给她的东西她能守住,已经很出奚盛的意料了。 面前这个不显山露水的女生并不是单纯外表所表现先出来那样文静。 丛宜有自己的办法可以控制丛建国。 说来也奇怪,丛建国相好不少,但是只有丛宜和那个私生子两个孩子,他竟然对血脉亲情很眷恋—— 尤其是看着现在的丛宜,又做出一副鳏夫亲手带大独生女的感人肺腑样子。 但当面对丛宜据着股份不松,股份占比甚至快压过他一头,丛建国发现无论如何也触不动这个女儿的内心,他开始怒不可遏,声称早知道就该在刚出生的时候就掐死她。 这是假期内爆发的激烈争吵,单方面青筋爆出、满脸通红的是丛建国。 已经痊愈的丛宜自然不可能像幼时无知地以杀人为手段。 但是时至今日,丛宜把刀送到他手上:“那现在就杀了我呀。”冰冷至极的话语。她今年二十岁都没到。 “我也想你一开始就把我杀了,你去坐牢,妈妈再嫁,怎么样都比她死了,你出轨,要好。” 撕开脸皮的洽谈,对丛宜来说,也没有什么。 但那些话—— 关于死的,丛宜想,我不是真心的。她现在有了期盼,早都没有歇斯底里、鱼死网破的想法。 奚然又睡着了。 呼吸声绵延,很轻很轻的律动。 丛宜眸光落在她们交迭的手上,乌黑而压抑目光专注而坚定。 *** 奚盛虽然忙,但是还有时间留在临州和妹妹吃一顿饭。 奚然表情纠结。 辛勤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了,一下子不满道:“我开了四个小时的车,连顿饭都蹭不上吗?” 红绿灯变色,奚盛踩上油门。窗外景色倒退,斑驳的光景映在车窗玻璃上,从奚然的脸上划过。 奚然抱臂:“但是你妹妹已经被预约了,可以带上她吗?” 奚盛问:“她?”丛宜? 奚然说:“不是,是我同班同学。” 张欣雨问了奚然的出发时间,准备和她差不多点到学校——约了一起吃晚饭。 奚盛说:“可以呀,我请客。” 【然也:我哥请,他也在,还来吗?】 【阿杜:来!】 这个昵称实在不好看,奚然不爱改备注的毛病一下子就被下了一贴有效药方,戳进去改张欣雨的全名。 这还不如之前那个陛下降落呢。 妹妹拖家带口,哥哥孤家寡人。 餐厅包房里,先大致点了几道菜。 而奚然手机铃声忽然响彻,张欣雨发了几条消息都没得到响应,情急之下打了电话。 奚然一接,对面咋咋呼呼的:“我到啦,你来接我吧。” 张欣雨不想要众目睽睽推门而入,感觉很尴尬。毕竟是奚然的哥哥,不是学生会的阿猫阿狗。 奚然说了一句,就下楼去接张欣雨。 随她脚步声远离,包房里霎时静默无声。 奚盛可算逮到落空的时机。他先只是打量,商人的精明和长辈的苛责。 而后他问:“你和小然?” 奚然和奚盛其实很像,五官利落,都有种削薄感,糅合了眉眼和唇色上的艳丽感,在某些时刻 意思很明显。 丛宜说:“是。” 果然。奚盛心底划过疲惫,他是从小管着奚然长大的,对自己妹妹的性子了解更深刻,但终归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 奚然能同意,说明至少是有感情的。要他做恶人打压拆散,他又做不到。 他问:“你父亲同意吗?” “他同意或者不同意,都跟我没有关系。”言简意赅的话语坚定决然。 但其实细究起来,血脉亲情是否能够舍弃得这么彻底? 奚盛说:“你现在是觉得没有关系,那么等到你的父亲垂垂老矣,你避无可避地记起从前父女之情,揣测出了一些父爱如山,忍不住同情他怜悯他的时候,怎么办呢?” 奚然会放弃她,丛宜想。 她收起全部尖锐的刺,态度平静而诚恳道:“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 “我要她。” 这三个字乍一出,奚盛差点跳起来,丛宜接着说:“要她过好日子,一直幸福高兴。”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只是很偏狭的加上了自己,必须是她和奚然。 她表述能力差,只能斟字酌句尽量。 “过去的经历,也许会因为时间而稀释,痛苦变得不像痛苦,但是爱不会凭空而生。”她不会怜悯她的父亲—— 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沈言就是死在这一关。 丛宜在盘算自己的相较于沈言的优势时,也把她父母盘进去了。 她不会因为父亲或者母亲——托梦? 任何阻拦都无法构成。 对话时间正正好,奚盛没说话,走廊上脚步声传来,还有清晰的窃窃私语。 张欣雨说:“听说你哥哥很帅?” 奚然:“……我很难客观描述。” “那你主观描述一下?” 奚然想了想,大概停顿了脚步,奚盛听见了心碎的话—— “只能说不丑吧。” 奚盛:“……”明明客观主观他都帅。 奚然推门而入,对上奚盛的目光,她嘿嘿笑了笑,说人坏话后不自知的讨好。 张欣雨风风火火一个大迈步,一眼就认出了奚然的哥哥。 毕竟在座的除了丛宜就只剩一个男的了。 她颇为自来熟的和奚盛问好:“哥哥你好,一直听说然然有个事业有成很帅的哥哥,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她一贯热情,是氛围担当,在学生会和各种社团里混的如鱼得水,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都说的无比诚心。 奚盛说:“你好。” 但是能成为奚然的朋友,实在是很难得。 奚然从高考之后,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了。奚盛问过为什么。 彼时坐在沙发上的奚然习以为常:“没有了同学关系,感情会淡不是很正常的嘛?” 这是之前高中的事情教给她的认知。 又添了两道菜。 菜品陆陆续续上齐。 奚盛看着和丛宜低语、和张欣雨低语,坐在中间分身乏术、左右逢源的奚然。他想,这样也挺好。 新的阶段,新的朋友。 张欣雨有那个冷场就会浑身不适应的毛病。一整场饭局下来,一直嘻嘻哈哈、跟谁都能侃上两句,还分享了她国庆期间的趣事—— 奚盛觉得她很适合去当公关专员。 倒是丛宜和奚然。 即便在奚盛认知里她们认识没有多久,行为上却有种奇异的默契感。 在低语间,的确能看出不同。 *** 吃完饭已经七点。 奚盛尽职尽责地把妹妹和妹妹的朋友送回了学校。 在学校门口,汽车双闪哒哒哒哒。 明明是长假却并没有见到多少面。奚盛送奚然回校,才再一次意识到妹妹是个成年人,正逐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即使他做恶人,不同意奚然和丛宜交往,奚然却未必会听他的。 奚盛问:“零花钱还够吗?” 奚然说:“很够。” 奚盛说:“好好照顾自己。胖点也挺好看的。” 奚然:“……” 短暂的抒情到此为止吧,奚然一扭头狠狠走了,但是没两步,她又回头。 大学门口黄色的灯光,落在人脸上身上,总带有别致的温馨。 开车开了四个多小时的确辛苦,奚然说:“今晚要不然住酒店休息一下,当心疲劳驾驶。” 第29章 奚盛就知道妹妹还是贴心的妹妹,他招招手:“知道啦,去寝室吧。” 奚然跟他挥挥手。 张欣雨吃的高兴:“这家餐馆味道真好。” 又是路灯下,同行的三个人。 学校里路径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大都选择今天返校。 奚然说:“是很不错。” 交流声很轻,在月色下显得宁静。丛宜安静跟在奚然身侧。 到了分岔路。 张欣雨说:“拜拜啦,明天见!” 奚然对她挥手:“明天见。” 路灯将人影拉的萧条而纤长,落叶一卷,似乎有些形单影只的感觉。 然而行李箱滚轮声音嘈杂。 她们牵住了手—— 第 26 章 回到寝室。 空荡荡的房间里又是眼熟的两人。 奚然盯着她,饶有意趣问:“怎么好像没有放假呢?” “有吗?”随寝室开关打开,明亮的光线登时撒了满屋,丛宜眼底浮上笑意,“明明就不一样了。” 奚然:“……” 哑巴亏。还是她提的。 奚然哼了一声,蹲在地上翻行李,要把带来的厚衣服都理进衣柜里,有点乱—— 丛宜很上道,帮她整理,帮她挂在衣架上,放进衣柜里,理的整整齐齐。 奚然给丛宜竖了个大拇指:“好厉害呀。” 她和她妈妈聊过天,大致了解丛宜家的事情—— 其实挺可怜的,虽说苦难是不能被比较的,但是奚然扪心自问,她在丛宜的境况里做不到成为丛宜这样的人。 她有时候不太能想象,丛宜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能够这么坚强独立自主,虽然那个房间的确很样板房,但是干净,而她人又乐观又活泼还很勇敢。 奚然喜欢这样的人。 合上行李箱,丛宜把它放到柜子顶上,还来不及说话,被奚然亲了一下脸颊。 鼓励的意味大于一切,丛宜看向她含笑明亮的眼睛。 她的喜欢和不喜欢,都很明显,第一天的眼神,近乎淡漠而又带着打量,像是在盘一件商品的价值。 而现在每一句都带着无比的真心。 这其实没什么可厉害的。 丛宜微垂眼睫,为这时的真心控制住几乎要乱跳的心脏。 奚然说:“那我先洗漱去了。” 丛宜说:“好。” 今夜、和平时的每一夜都是一样的,却也不同,细枝末节的变化堆栈在日常的相处中。 丛宜推窗通风,嗅到了空气里的枯叶清香。 在一起七天了。 她想。 奚然对这个数字没什么感觉,但是丛宜有。她是真的没有谈过恋爱,每一天在她脑子里都会如日历一样翻页。 成为她的纪念册。 那时候中秋对月亮许的愿望是—— 一直一直在一起。 奚然洗好澡出来,换了长袖的睡衣睡裤,披着毛巾,正往下滴滴答答落水。 她坐在桌前,丛宜给她擦头发。 展开的折迭镜子里中,画面和谐。 奚然托腮,在这个视角看了丛宜一会儿。 她是真的很能接受别人对她的好。 奚然打开计算机准备追剧,她想等一会儿吹风机呜呜声响起来,她和丛宜也没法聊天,但是可以追剧看字幕。 丛宜却突然记起那个奚然喜欢的老师的学生,明确知道在追奚然的女生—— 她指尖上攒着逐渐洇湿的毛巾,望向她白净的侧颜。 “你们还有联系吗?” 没头没尾的,奚然打开视频网站的手一顿,偏头看向丛宜:“谁?” 她怕这人问的是沈言,虽然绝对没有联系了,但是在一起的那一天,她亲口跟沈言承认了她有喜欢过。 实在很难形容,她在丛宜面前有点心虚,退而求其次的想想也很正常,毕竟在一起过,但大概是因为这个人是当着她的面谈的。 “你喜欢的那个老师的学生。” 不是沈言。 奚然松了口气,多亏丛宜问了这么一句,奚然几乎记不起她,半晌一笑,摸出手机给她看,联系人里面只有伶仃的八十几号人。 “早没联系了。” “为什么?”丛宜问。 “因为我不喜欢对我的画作指指点点的人。”她有自己的风格,偶尔临摹时自然也会学其精华,但是她是个笔法成熟的人,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也有自己喜欢的画风,不是每一处细枝末节都要别人的意见更改。 “尤其是,她的水平跟老师根本就没有办法比,”奚然说,“而且我不喜欢她。” 镜子里两人眼神交汇。 奚然说:“我第一印象,就不喜欢她。” 但她第一印象,觉得丛宜还不错。 只是奚然习惯性竖刺。 奚然说:“你先去洗漱吧,等你洗完就差不多可以给我吹头发啦。” 现在太湿了,吹干也不容易。 丛宜说:“好。” 奚然坐在桌前看剧,这次没再看普法栏目—— 手机嗡嗡震动,沈若游问她要上号吗? 【然也:最近不想玩了。】 【小鱼游啊游:为什么?这次我没叫她。】 【然也:有更有意思的事儿。】 【小鱼游啊游:新游戏?】 【然也:新恋爱。】 不管对面如何天崩地裂,奚然倒扣手机,忽视震动,继续看剧。 说真的,她一开始没准备和之前高中的朋友再有交集,即便她和丛宜不能算旧友,但她见过自己那一面—— 很丢人啊。 虽然假装不在意,把所有过错都推给沈言,但还是很丢人。 早恋的话,她也有错。 *** 丛宜洗漱很快,套着短袖出来的时候,身上带了点沐浴露的清香,脖子后的水痕甚至没有擦干,蒙上水汽的眉眼被氤得更黑。 她捞过椅子坐在奚然身边,继续给她吹头发。 丛宜大概昨天才洗头,奚然今天在车上靠着她睡时闻到了香味,很淡,不是靠得那么近,根本就闻不到。 热风一烘,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奚然看着剧,分心想,也许她的味道更好闻? 吹干头发已经九点多了。 奚然看电视剧爱和人吐槽,往后一偏脑袋看向丛宜时,丛宜就停下吹风机听她说话,指尖拨弄长发,看看哪里没有干。 眼色越浓,神情越淡。奚然毫无察觉,她全身心沉浸在这让人生气的剧情里。 代入感太强的时候奚然会捏拳,恨不得把电视剧里的反派和怂包主角都削了。 她爱恨浓烈。 丛宜收好吹风机,将她脖子上湿透的毛巾摘下来,过水清洗一遍—— 顺手到奚然没有反应过来。 奚然一时张嘴无声,看着她将自己的毛巾和她的毛巾晾在十字衣架上。 那两条毛巾实在很有同一个人的感觉。 然后奚然觉得随她去吧,反正只是毛巾而已。 等到她又坐在自己身侧时,那迟钝的警报才慢慢敲响。 迟了迟了迟了。 被人托住脖颈,撬开嘴唇时,奚然在想,为什么又是这个发展? 灯在猝不及防下熄灭,仿佛只有奚然一个人猝不及防。 她说:“诶?!” 然后声音消失与唇齿,更暧昧细微的声音逐渐上涌。 被松开时,奚然觉得差不多了,然后在一片漆黑里,被丛宜牵着走。 早就关上的窗帘和窗户透不进半点光。 直到她被摁坐下,又被亲上了。 密闭空间里暧昧翻涌,床板偶尔发出吱嘎声。 奚然会动弹两下以示挣扎。 直到喘息急促,奚然忽然偏头,避开丛宜近乎不讲理的亲吻,低喘响在静默里声里,心跳隆隆炸在耳边。 她蹩脚的技术,应对不了丛宜。 奚然手忙脚乱的:“你、你。” 这是丛宜的床。 丛宜没静心等她说完话,一个字一啄,然后问:“嗯?” 奚然感觉很挫败,她手撑在丛宜床褥上,莫名其妙扣紧了十指。 她没想过她是这个身份—— “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她语速很快,带着憋屈,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吃过亏,偏偏老是栽在丛宜身上。 距离相近,呼吸近到可闻,奚然不敢看她的眼睛,她对丛宜心软—— 也许她本来就是心软的人,也许因为她喜欢丛宜。 她咽了咽口水:“必须、必须约法三章,不然……” 其实不用奚然威胁,丛宜很难拒绝她。 奚然还没说出来,丛宜说:“哪三章?” 奚然纯粹为形势所迫,只是福至心灵随口一诌,但是两人天天共处,即便嚣张如她,也有羊入虎口的柔弱错觉。 “上次……”奚然想到了那天的事情,耳尖发红,顶着气、虚张声势地说,“上次的事情是极限,最多只能到那个程度,再深不可以了。” 第30章 她越讲脸越红,几乎清晰地回忆起了那天的事情,实在是奚然这么多年唯一一次破格到这种程度。 但是她十分硬气地挺住了,还佯装冷静的觑了丛宜一眼。 脸红归脸红,气势不能输。 丛宜说:“……好。” 这就答应了。 奚然心上一松,才露出笑意。 她脸一热眼瞳就浮上水光。 丛宜黑夜视力不错,伸手摸摸她的脸,察觉指腹上发热的触感,又情不自禁亲了两下。 奚然还在想第二条,这下条例直接出台,她盯着丛宜,食指挡在她唇间:“不能每天都亲。” 如果室友,经常性肢体接触—— 奚然暂时觉得不可以,一定会超级无敌大过界的! 丛宜顺带捏住她的手往下亲了下她的手背和虎口。奚然:“……” 丛宜问:“为什么?”她不想答应。 奚然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也说不出什么有理有据来,索性无理取闹一把:“你答应就完事了,不要问。” 丛宜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奚然用头顶她肩膀:“你、你这么快就不顺着我了?” 奚然压上最后的砝码:“但是我可以、天天……” 最后两个字没声了。她垂下眼,根本不敢看人。 丛宜才答应。 奚然满意了,“第三条,不能睡一张床上。” 丛宜定定得看着她。 奚然说:“答应不答应?” 丛宜说:“好。” 第 27 章 诶,这么好说话—— 奚然笑起来,有商有量问:“那、那再多加一条呢?” 丛宜捏她的鼻子,只一下,似笑非笑道:“你说什么?” 莫名危险起来的语气,奚然说:“没有,没有第四条。” 其实也差不多了。 她又不抗拒丛宜,只是不想失控。 明明还是很好、距离很近,那种旖旎暧昧到超标的氛围却散了,只剩一点呼吸,和仿佛心跳声的余韵。奚然歪头看了看她,朦胧之下并不明朗,但她想象得出她现在的表情和眼神—— 她伸手、张开怀抱说:“抱抱?” 像是为中断那场明明都尽兴的亲吻的补偿。 丛宜垂眸看她,眸色沾染不自知的笑,她不常笑,顶着那样子的皮囊,笑起来并不算好看,所有的表情都是对着镜子,演示过无数次。 但她面对奚然时,总不自觉,那张名为沈言的面具一寸一寸破裂,露出更惊心的内核。 你会喜欢真实的我吗? 在察觉我所有恶劣意图之后。 不想思考问题。 丛宜俯身贴了下去。 洗漱间窗外的路灯,昏黄的余晕透过磨砂层透进屋内,隔着中间的玻璃移门,暗得看不清眉眼,彼此的体温却很相切。 丛宜轻声问:“那我都做到的的话,有没有奖励?” 奚然:“……”她松开怀抱,偏头看着丛宜,眼中的‘你在得寸进尺’如此明显,丛宜忍俊不禁。 暗色给了很好的伪装,可丛宜笑出了细微的声音。 奚然微妙:“你在笑?” 丛宜没否认。 短暂的温情带来极致的引诱,丛宜现在没有办法放手。 一旦拥有就想彻底拥有,即便她强行压下本性,做回奚然眼底的丛宜—— 无济于事。 “没有奖励。”奚然超狠心,“做不到还有惩罚。” “惩罚,是什么?” 奚然说:“罚你……” 她想了想,那个主意顷刻就在她脑子里成型,她看了眼丛宜,决定先卖个关子。 丛宜想,那大约是个坏主意,因为奚然的表情变得洋洋自得。 “等你做不到再说。”奚然一眨眼微笑,信誓旦旦,“要认罚哦。” 丛宜不想被罚。 惩罚二字,无论如何轻微,在丛宜心底,总是被附上伤害、疼痛、难过。 她看着奚然的表情动摇这个词带来的严重等级。 也许……这次会很轻。 很快,信手拈来的奚然发现事情的发展和预期完全不相符,她最开始还很从容,因为她觉得丛宜很快会违规,假期这几天她们几乎天天—— 俗话不是说由奢入俭难吗? 但是这段时间亲吻的频率真的变成一天隔一天了。 丛宜怕她踩漏洞。 虽然隔三差五也不能算是天天,但是急眼了的奚然会踩这个漏洞。 倒底是怎么样的惩罚内容?她也很好奇,可是惩罚带来的痛苦是阴影,覆盖在她记忆深处,一旦提及就会带来条件反射的疼痛,如同苔藓。 奚然兀自着急。 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能察觉到丛宜在忍耐。 迫不及待的自睁眼开始亲吻,和无法亲吻时时时刻刻黏在她身上的眼神—— 丛宜真的能做到!奚然眼神逐渐变了,大有‘我竟然低估你了’的懊悔,早知道再严苛一点好了。 再这样下去,她的计划不是要落空了。奚然沉默托腮,嗔怪地看向丛宜。 她不藏事,丛宜问:“怎么了?” 奚然抱臂:“你很厉害嘛!” 并不是真心夸奖,带着别扭,像是为失败的钓鱼执法而不甘。 丛宜笑起来—— “你也很厉害啊。” 奚然:“……”她才不是要互夸! *** 画室里,张欣雨看着奚然将黑白线条的画稿收好,问:“这就好了,不上色吗?” 奚然说:“先不上,留着有用。” 这画和奚然平时的风格截然不同,简单直白的卡通小猫,从沙发上流淌下来的抽象画面,背景也是大片大片不规则图形,简单到连阴影暗部色块都被用线条分开,好像就在等着按部就班的上色。 张欣雨:“你要做数字油画吗?” 奚然想了想,“差不多吧。”仔细一对比,还真是类似。 “中午我和我男朋友约了,就不去你那做电灯泡了。”张欣雨说。 基于平时这周的这天,总是被奚然带着三个人一起吃饭,张欣雨这次提前报备。 奚然又抽出一张纸,闻言愣了一下:“嗯?” 张欣雨对上她的眼神,打了个响指,势变成对钩,在下巴之下,自信一笑:“没想到吧,我看出来了!” “……”奚然说,“我想问的是,是滑板社那个吗? “这样啊,”张欣雨微笑消失,“是的,国庆节他去我那玩,表的白。” 精彩纷呈的经历,奚然问:“你可没跟我说啊。” 张欣雨沉默片刻,又道:“因为我其实……当时已经不想同意了。” 画面平静了几秒。奚然迟迟落不下笔,问:“那现在?” 张欣雨:“然后他留了几天,一直载我出去玩,我感觉还不错。” “好吧。”奚然对上张欣雨又燃起光的眼神,如她所愿的问了,“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的确好奇,因为奚然觉得变化不大,丛宜一直都是这样,送她上课接她下课,陪她吃饭—— 张欣雨继续自信一笑:“……她现在没有那那种阳光小狗的感觉了。” 奚然:“啊?”比画还抽象的形容。 “而且你们之间氛围不太一样了,虽然我谈的是普多大众倾向更多的恋爱,但是本质都是一样的好吧。”张欣雨说,“看到这个人,浑身的刺都会软掉,难过的情绪能变好,拥抱一下就有力量。” 都是小说得来的经验,还有她为数不多真正付出过的真心。 张欣雨说:“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意外。” “为什么?” “你想想你对别人的态度,”张欣雨说,“那些人对你越殷勤,你越不看她们,甚至拒绝她们的接近。” 八卦比上课有意思多了,张欣雨说:“那我采访一下奚然小姐,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喜欢丛宜什么?” 奚然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 很久的沉默,张欣雨木了,她怀疑道:“你是真心的吧?” 奚然:“……当然了。”她只是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所以一时之间大脑空空。 张欣雨想,也是。 奚然只是觉得,喜欢什么,随便回答的话,感觉对不起被真心喜欢的人。 “那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张欣雨掰着手指,“肤浅一点,身高长相,家里有钱,对你好,不肤浅的话……”张欣雨被难倒了,她还没有不肤浅地喜欢过人。 张欣雨一顿,然后嘿嘿一笑:“我想不出来。” 奚然摇了摇头:“我也想不出来。” 两个人达成一致,跳过了这个问题。 只是张欣雨并不高兴,在看到新男友的身影时,她脸上的笑变得不太真心。 奚然留意到她这种忽然的低落,低声问她:“你、有没有考虑过冷却一段时间啊?”从上段感情到下段感情之间。 第31章 张欣雨说:“有,但是很无聊。” 她的手速可以同时和五六个人聊天,以至于现在一旦时间空落,她就会觉得很无聊。 奚然说:“好吧,只是我觉得你有点累了。有空再一起喝酒呀?”她微微一笑,这皮囊的冲击力对颜控的张欣雨来说,无疑是巨大的。 张欣雨有点感动—— “可以去你的寝室喝吗,这样你醉了直接睡,我回寝室也近。” 奚然说:“我问问丛宜。” “啊,”张欣雨惊呆了,“你不会反而是耙耳朵吧?” 奚然:“……” 没顾得上在意奚然的无语,张欣雨喃喃:“我站反了?” 奚然:“……”她想捏拳了。 丛宜已经过来了,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等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陌生学长。 张欣雨察觉到她眼神,主动解释:“我新男友。”新男友受到感召走过来了。 丛宜接过奚然的大挎包—— “你小心点,里面有我的画。”她卷起来用皮筋绑了。 丛宜说:“好。” 奚然勾住丛宜手臂,挥挥手道:“那我们先去吃饭啦,拜拜。” 张欣雨仍能微笑:“拜拜。”她没有挽那男生手臂,她觉得还不够熟。 两波人就此分道。 小径林荫。 丛宜好奇:“你们聊天在聊什么?” 奚然的无语简直明显到她在几米之外也看得清清楚楚。 又被提起这茬,奚然咬牙:“一个资深读者的错误判断。” *** 简单吃完午饭,惯例午睡的奚然回到寝室,换掉外出衣服后上床,准备午睡。 每一天都循规蹈矩,日常的生活翻不出很大的水花。 但总像是攒了一段时间跳过,猛猛回头才发现时光流水,稍不留意,就已经站在原点千百里之外了。 房间里倏而安静下来。 天气已经很凉快了,树叶抖落的簌簌声传进屋里,一片宁静。 寝室窗帘尽数被拉上,只有丛宜身前计算机光屏发出光。她最近很忙,除去课业之外,也在把手往公司伸—— 要完成愿望,必须得般配。 午休时间原来是很长的。奚然常在睡眠中度过,一直没什么实感。 直到今天半醒,才发现丛宜还没去上课,她在自己床前,低头看人—— 头发长了很多,刘海耷拉盖住眼睛。 她酷酷的,会自己修剪,偶尔稍长一些也不影响日常,反而多了些动漫中人物的感觉。 奚然喜欢她这样的长相。 她原先不觉得自己颜控,可现在,偶尔看着她,已经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她那张脸上挪开。 眉骨、鼻梁、薄唇。 都很好看。 不知道这人看了她多久,这其实有些吓人,但对方目光实在很淡,在暗色中甚至称得上温和。 奚然早醒大概也有这过于专注的目光的缘故。 被人关注,会有奇异而灵敏的第六感。 奚然一把搂住身边长条的抱枕,侧脸枕在抱枕上,望向丛宜:“嗯,怎么了?” 尚且沙哑,鼻音很重,有点懵圈。 然后看着丛宜靠近,唇瓣被柔软地贴上,一触即分。 只是很亲昵,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动作。 爱/欲总是相伴而生。 奚然偶尔会想问,究竟是欲/望在上还是爱意在上。但这问题落在成人世界实在是幼稚,她一直没问,在心里在默默介意。 说不出口的最主要原因,她也会因欲/望上头,被它操纵,胡闹的时候反而是她比丛宜沉溺,说着不能过界但是难耐到要过界的也是她——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不太正,有点怕。 可是此刻,那个没什么用处的时钟在转,分秒必争的哒哒声中,她凝视丛宜的眼睛。 柔软解掉了她的心防。 奚然想,如果你一开始,只想和我做朋友的话—— 那么爱应该,在一切之上。 奚然问:“要上来躺一会儿吗?” 她用胳膊撑开被褥。 丛宜一顿,近乎无措的歪了歪头。 她很少有这样的动作,和奚然待一起久了会被影响,多了一些从来没有的小习惯。 与奚然相熟的人都知道,她对自己的小床有一种极为特殊的信念感,算强迫症,哪怕是奚然自己,也不会在感觉自己不干净的情况下上床,甚至连床沿都不会坐。 她大概睡懵了,丛宜不会再问。 这种感觉很奇怪,却让她心喜,好像被奚然圈进了一块领地,不会让外人进入的地界。 她是她世界里的人。 丛宜抬手轻轻摸了下奚然发顶:“那我去换下睡衣。” 奚然又阖上被窝:“好。” 她没再睡实,耳边的声音很轻,一点一点往里面钻,奚然又睁开眼,直勾勾看着丛宜推开移门出来了—— 她对上奚然那双清澈的眼:“吵醒你了?” “没有,”奚然又把被褥打开,“芝麻开门——” 越相处,越能觑见她皮囊之下的真实个性,可爱生动,孩子气。 她不是峭壁悬崖、绝境中催生出极端漂亮、需要人付出鲜血和勇气才能摘下的花,反而热络地选中别人,然后自主掉进她心里的土壤,自强不息地破出地面开出独属于那个人的小花。 丛宜微微弯了眼。 她眼型冷锐、眼瞳漆黑,常无生气,有种无机质般冰冷的感觉,可笑时弧度明显。 她们早已亲密无间,而这样却是破天荒头一次。 丛宜钻进被窝,奚然睡得浑身暖融融,身上的浅淡的香气由被窝一捂更浓郁了,几乎是往人心底钻。 这和亲密时分被欲/望裹挟的感觉截然不同,好似脉脉温情,互依互存。 丛宜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反倒是奚然很自然,她往人怀里贴了贴。 热的、带有独特气味的身体—— 奚然想分辨出是什么味道,沐浴露?可是很淡,不太像化学加工合成的,有种洁净的感觉,好像是从她身体里散发向外的。 奚然额头贴在丛宜颈弯处,呼吸扑在她肌肤上,虽然短暂清醒,但是在极快升温的被窝影响之下还是很快又催生出困意。 迷糊之间,奚然想,我喜欢她什么呢? 那个问题伴随困意,她渐渐睡着了。眼睫闭合,呼吸均匀,在安静的屋内晕染出一种近乎黄昏时分、倦鸟归巢的感觉。 丛宜心跳节拍缓和下来。 她学的课文,管这种感觉叫做家。 怀里人对她全身心信赖依存,柔软贴在她身上,指尖战栗的满足和幸福几乎将她吞噬,凭生错觉—— 好像奚然完全属于她。 ——她的第一件‘礼物’。 丛宜手轻微一动,不敢弄醒她,只好轻轻抚在她肩背上。 越渴望、越颤抖。 第 28 章 而后时间变得短暂。 丛宜起身时,奚然也醒了。她还挺乐意见丛宜去上课—— 有种她在过舒坦日子的强烈对照。 今天可以亲。 奚然抱过她长条的玩偶,反身压在上面,托腮,朝拿包的丛宜招招手:“过来。” 丛宜过来了。 奚然捧住她的脸,从额头到嘴唇、从左边到右边,夸张地亲了一圈。 然后语重心长道:“要好好上课哦,松松同学。” 松松同学被这视若珍宝的行为冲昏了头,脸色微微透出红来。 奚然一倒头又栽进柔软的小抱枕里—— 非常软、软到半张脸陷进去,她挥挥手,跟眼底暗色一片、顷刻间又不想去上课的丛宜说:“拜拜——” 甜腻的腔调,以及面上芙蓉花似的微笑,丛宜指尖摩挲自己的嘴唇,压暗的目光中藏着些许轻微的笑意,她看得出奚然是故意的。 奚然一个翻身把自己卷进被窝里,不听不看。 她当然是故意的。 谁让丛宜害得她计划落空那么久。 丛宜在她颈侧亲了一下—— 奚然猝然回头,丛宜声音轻轻落在她耳边:“在寝室好好等我啊。” 奚然摸摸脖子,那种气定神闲不见,她说:“哦。” 反被调戏,棋差一招! 丛宜走后,寝室里陷入一片安静,半晌听到一声叹气。 那月球灯又在亮着,仿佛是代替丛宜的陪伴。 以及那瓶哈密瓜味的牛奶—— 她为什么会知道呢?奚然想。 丛宜为什么会知道奚然在冗长午睡后,面对昏暗的房间时,和听见仿佛透不进屋内如隔着屏障一般外面的声响,会有种很孤独的感觉。 也许她也曾经……在睡意朦胧的午睡后,一睁眼,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漫长的孤独吞噬孩子的想象力。 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可是月球灯看上去更孤独,那灯透着凄清惨白的味道,默默照亮小小的一隅。 第32章 但是心上的孤寂被填满了。 奚然瞳孔溶溶映着那微渺的光点,她捏了两把手机,只是消遣一般,捏着捏着又慢慢睡着了。 直到傍晚时分,丛宜回来。 给她带了水果捞—— 都是奚然喜欢的水果,加了牛奶和芋圆。 奚然更坚定自己的想法,她一定要尽快、让丛宜违规。 于是第二天,在这个应当避开亲吻的日子里,奚然决定钓鱼执法。 她一直知道自己漂亮,却从来没有利用的这么明显过。 半拉下肩膀的领口—— 奚然舔舔嘴唇。 昨天晚上有点疯,偏偏今天又不肯越雷池一步。 丛宜目光落在她大片肩膀和锁骨上,抬眸疑惑的嗯了一声,并不知道她预备做什么。 奚然又拉下了一点领子—— 刻意到她耳尖泛红,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但是计划如此,她必须坚定落实。 奚然慢慢往她身边贴,唇瓣与她凑的很近,她的气息一丝一缕飘进丛宜鼻腔,仿佛起了一层微小的电流。 奚然又不亲上去,带着引诱的味道,暗昧蔓延的屋内,她刻意的吸引—— 丛宜偏头,眼睫半垂,不看她的眼神和嘴唇。 不能失败吧?我第一次这样做。 奚然撒娇,哼哼唧唧了两声。是恼羞成怒的前兆。 但丛宜想,认罚吧。 她微闭了下眼,而后手掌扶住奚然后脑勺,热切而失控地吻了下去。 水声啧啧,响在安静的空间里。 她有意放纵自己,并不温柔,如同席卷一般,毕竟在跳陷阱—— 奚然要吃点亏,才知道这惩罚没那么容易下。 牙列被横扫,舌尖勾连,鼻尖相触,带着前所未有的浓烈情愫。 奚然不太受得住:“你、唔、嗯——” 断断续续,连呼吸都时有时无。 丛宜没给她好好说话的机会,大约将这作为被动惩罚的信号。 奚然眼底漫上水雾,脸上发红。 作为规章缔造者,心心念念着惩罚丛宜的她反而觉得这个亲吻带着惩罚的味道—— 罚她? 奚然支棱了两下,终于获得了一点喘气的机会:“你!” 丛宜听她气促的喘息声,目光落在她水光粼粼的红唇上,她抿唇、咬唇,被亲的有些无措,眼底写着‘终于!’,但是不太争气,她接吻的技术几乎没有任何进步,以至于此刻明明应该她占据主导位置,她反而有些弱势。 奚然喘了两口气,手指比着她,才继续说:“你违规了,我要惩罚你。” 丛宜说:“罚。” 她眼底倒映奚然,分明又是要亲下来的样子—— 奚然忍不住想,幸好丛宜在此之前十分克制,严格按照‘规章制度’行事。 她稍一偏头,错开视线。 怕再被亲。 那是一种直觉,她目光里的倾略性在某一刻如有实质,让奚然忍不住退却了一点。 可她还不能明白丛宜行为之下的劣根性,只觉得计划成功太棒了,她一边歪头、笑意一边浮上她的眉眼,她高兴得唇瓣弯弯,说:“你等着,看我好好地惩罚你。” 丛宜眉梢一跳,这话说的…… 奚然往柜子那里走,打开下层柜门时,从柜里抽了一个东西出来。 柜门遮挡住视线,奚然才若有所思一般望向丛宜。 她在看她,说不清眼底是什么,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有种格外深邃的感觉,奚然没直接拿出来,她想了想说:“你先闭眼。” 丛宜深深凝望她,如她所想闭眼—— 这份惩罚未免太像个礼物了。 一些东西被翻找的声音,很轻的碰撞,伴随塑料袋窸窸窣窣声。 丛宜想,是什么? 奚然脚步声轻快,有人自她闭合的眼前晃过时,鼻尖先袭入一阵芬芳。她听见奚然坐了下来,而后是东西被摊在桌子上的声音。 零碎的、不太响。 更猜不出是什么了。 不纯粹是为了获得惩罚、让奚然得偿所愿,这几日克制的确让丛宜心痒难耐。她喜欢贴近奚然,巴不得天天把人框在自己范围里。 她强韧的自制力早就土崩瓦解,每一晚都在想奚然—— 她们拥抱接吻,情/欲如同潮水,在失控边缘,丛宜能忍。 而事后,奚然会心软,问她要不要睡在自己床上。 丛宜会拒绝。 奚然说:“好了,睁开眼睛吧。” 丛宜睁开眼,看见可爱卡通的黑白线稿、一些丙烯颜料和笔刷。 她一怔,看向奚然的眼神变得有些发愣,仿佛不明白这是怎么样的惩罚。 奚然解谜:“惩罚就是,帮它上色。” 她声音温柔,语气憧憬,笑容天真,带着期待的希冀,“到时候画完,买个相框,然后——” 丛宜听着她梦幻迷离的描述,脑海里不自觉出现她期盼的画面。 不再是样板间的客厅,沙发之后的墙壁上,钉上了一副画。 惩罚竟然是份礼物。 将她烙上奚然痕迹的、漂亮礼物。 “挂在墙上,多好看呀。” 丛宜感觉自己心跳变得古怪起来。好像极速多跳了两拍。 奚然看着那副画,在想要不要网上找模板让丛宜照着填色,她不确定丛宜的审美,因为她日常黑上衣灰裤子,偶尔白上衣,四季轮转,变的只有图标和厚度。 她还在思考,下一秒,被猛烈地拥进了一个怀抱—— 力道之大,很足,奚然兀自迷惑:“没有这么难吧,这个随便上色都很好看呀。” 她当然不能理解。 当惩罚变成奖励,那层灰扑扑蒙在她记忆里,带着难闻味道的阴霾似乎被隐约的光线穿透,露出一些云层的肌理。 丛宜喃喃:“惩罚?” 这声音竟然发哑—— 没有无声的禁闭,没有痛苦,也不疼,反而是心脏,微微发胀,带着酸涩而熨帖的热意,却烫得她忍不住蜷缩手指,把人牢牢箍在怀里—— 奚然捏拳:“对呀,要认罚哦!” 她虽然没画很久,但是想题材想了很久,如果丛宜不珍惜,她会很失落的。 “……好。” *** 关于在寝室喝酒这个事,丛宜没有明确拒绝,只是跟她说喝酒不好。 但是小酒怡情,奚然的破酒量逆天了也掀不起大风浪。 得了消息的张欣雨几乎在当时立刻,拎着小酒来到奚然寝室外面,还规矩的敲了敲门—— 毕竟今天是周六,而且这屋里住的是对小情侣。 她听见寝室门被解锁的声音。 张欣雨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下。 其实这只是奚然和丛宜的习惯。 寝室里两人衣着整齐,没有电视剧里会出现的那种凌乱感。 奚然看着她飞来飞去的眼神,问:“请坐?” 寝室里没有多余椅子,她把自己的留给了她。 只是到后来,丛宜在床上用计算机。 奚然和张欣雨在桌前喝趴了。 今天没有外出的缘故,奚然没有换睡衣,那奶蓝色的卡通睡衣让她看上去少了些平时高不可攀的艳丽感,亲切得像邻家姐姐—— 当不成妹妹的外表。 张欣雨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长到今年,才觉得感情是件头疼的事。 奚然问:“怎么了?” 张欣雨也不避讳丛宜,说:“有点烦——” 但她没有说出来的打算。 因为人都有各自的烦恼,奚然也没有办法帮她解决问题。 张欣雨说:“干杯。” 事实上,她也没干杯,奚然也只是抿了一小口。 酒精度很低的果啤,舌尖上微微泛着苦,但是滋味出人意料的不错。 奚然给丛宜留了一瓶草莓味的。 她的酒量实在是低到离谱,两三瓶果啤就有些发昏—— 张欣雨不得不感叹她这决定做的正确。 她后面换了高度数的酒,几杯下来,也算尽兴。 丛宜一直很安静,不干预也不打扰。 奚然对丛宜说:“你帮我把欣雨……送回寝室吧。” 张欣雨没醉,她说:“不用。” 丛宜说:“走吧,我送你,她会担心的。” 张欣雨面色一暖,笑起来:“好,那谢谢了。” 第 29 章 寝室门被关上,丛宜想了想还是把门锁住了,她有点不放心。 她从窗口和奚然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别人敲门不要开。” 奚然听见锁门的声音,她给了丛宜一个无语的眼神:“知道了!”她又不是小孩子。 张欣雨看着她们相处,内心感觉很复杂—— 没吃准她们之间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走廊脚步声渐远,奚然默默趴在桌子上。 第33章 寝室楼前水泥路上,两侧树影稀疏。 最近的天气都很好,以至于晚上凉风习习、却充满晴好的味道。 丛宜脚步不慢,腿长、步跨大,张欣雨跟着她走,感觉要转成风火轮了—— 张欣雨忍不住出声:“就算遛狗也要考虑一下狗的感受吧?” “……”丛宜顿步,“抱歉。” 张欣雨说:“嗐。”她看到了丛宜的表情,同白天时不一样,那张冷冰冰的面孔没有微笑,风一吹,短发蓬松,反而萧条。 她走在丛宜身边,隐隐的八卦分子跳动。她偏头问:“你追的她?” 丛宜一怔,冷白的面容在听到奚然时才会浮上类似暖光的效应。 她其实仍然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 好像喜欢只有一句话,浅薄得不值得奚然答应和她在一起。 “嗯。”但丛宜点了点头。 张欣雨倒是没问她喜欢奚然什么—— 奚然值得被喜欢的地方太多了。张欣雨从刚认识奚然,就喜欢她,从作为颜控的喜欢,到作为朋友的喜欢。 “真好,祝你们99呀。”网络上流行的祝福语,张欣雨说的真心,她笑起来,那种喜悦冲淡了她这几日眉目间隐约的惆怅。 她越谈越觉得,她离她所设想的爱情越来越远,越谈越焦虑,仿佛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怎么样的真心,而她也付不出真心—— 她现在,连演都演不出来。 丛宜看得出来:“嗯,你也要过得开心。” 这话奚然也说过类似的,张欣雨不由得好奇问:“你有考虑过,你们俩的以后吗?” 其实没考虑过也正常,毕竟他们现在还很年轻。 “……考虑过。” 倒是出了张欣雨的意料,丛宜说,“工作、挣钱、一直在一起。” 这愿望和奚然说丛宜开不了口,但是很别人说,又显得轻描淡写。可每句话在她心里都压下沉甸甸的重量。 她不常说这种话,甚至不常说话,于是变得难得可贵,张欣雨都有些惊讶。 张欣雨说:“这条路可不好走。” 人活在社会里,就注定没有办法避□□言蜚语、口舌纷扰,在这个思想固执与超前交锋极端的现在社会,离经叛道需要巨大的勇气—— 即便同性恋,原本就是正常的,只是被归属于小众性恋爱。 可是大家都不听,没有人这么想,不被骂变态,都算得上开放了。 丛宜表情很淡,她实际上是个很冷漠的人。 但是提到奚然会不同,那是她第一次生出渴望想要触碰的人。 奚然有时候会担心,丛宜喜欢的只是滤镜之下的她—— 但不是。 没有一条路会比丛宜的小时候更难走。 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只是不想死,而现在她纯粹是为了一把摘下奚然,丛宜怎么样都不会动摇的。 张欣雨说:“会结婚吗?”即便国内没有这样的婚姻法。 “……”丛宜垂下眼。 她眼睫长,在路灯之下,阴影浓密,好像重重深思,压地人透不过气来。 过于长久的沉默,耳边是周围同龄学生的吵吵闹闹,她们的话题沉重地不太符合氛围,张欣雨放弃听到回答,而丛宜说:“会。” 只有一个字。 不是可能、也许,而是会。 不知道为什么,张欣雨不意外,只是有点百感交集。 路程很短很快,张欣雨转进楼道后,丛宜回到寝室后。 房间里却静谧而温馨,没有开窗,微凉的秋意透不进来。 奚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丛宜反锁寝室门,坐在奚然身边,给她披上外套——那是搭在椅背上,奚然日常在寝室觉得冷时会披的外套。 指针摇摇晃晃指向八。 外面喧嚣,屋内沉静,奚然给自己搂了搂外套,又埋头睡了一会儿。 凝望她也很好。 丛宜沉默地看了半晌,默默抬手,摸了摸奚然垂下的长发,她将那长发绕在指尖。 然后开了那罐留给她的啤酒。 气泡声,以及喉咙吞咽声,潜意识里知道是丛宜回来了,奚然被轻轻惊醒。 她原本也不算醉,只是泛晕,懵圈地抬头看见丛宜喉咙滑动—— 酒液顺着喉管。 奚然说:“送回去啦,好快呀。” 两处寝室楼离得不近,丛宜快。张欣雨也争气,铁了心要跟上她这大步流星。 丛宜静静的:“嗯。” 跟张欣雨说的话都是真的。 可她不确定奚然的想法,一直在一起,和结婚,都不是她单方面可以说到做到的。 没关系。 丛宜说,总有办法可以把奚然留在自己身边。 奚然眼中水雾弥漫,压着眼睛导致短暂看不清人,有些模糊的重影—— 看不清她眼底强烈到如墨水般浓郁的占有欲。 丛宜想咬奚然一口。 但她不允许自己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科普说这样不好。” 奚然不许她印,也不给她印。 奚然托腮,醉意摇摆地托腮,笑起来比平时多了些酒意朦胧下呆呆的感觉,眼睛又明亮:“是不是很好喝,甜甜的。” 丛宜应她:“嗯。” “欣雨好品味,挑酒很厉害,今天给我喝的那几瓶都很好喝。” 丛宜说:“嗯。” “……”奚然持续懵圈:“你好像兴致不高,为什么?” 丛宜说:“亲我一下。” 那天之后,约法三章废了一章,偶尔会废了两章,定时启用,一切以奚然的意思为主。 但只要丛宜格外可怜或者恶劣—— 总之只要她想方设法,奚然就会变成她可以随意揉捏的形状。 然后是一个带着香甜酒气的吻覆面而来,轻易就能让人知道珍重的意味。 *** 晨光穿透窗帘缝隙,落在寝室小小一隅,空气里扬尘飞舞。 奚然迷蒙睁开眼睫,揉了揉又不自觉翻身,直到看见丛宜的脸。 近在咫尺,奚然哼得扭了回去。 她抓紧自己的衣领子—— 是的,脖子上、胳膊上……所有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没有印子,但是看不见的地方有很多吻痕。 丛宜从背后环住她,鼻尖抵在她肩上,嗅她身上的气息,在分辨有没有沾染上自己的味道。 奚然瘪嘴,忍不住杞人忧天:“这样我以后约法三章,一点威严性都没有了。” 她在丛宜怀里转回身,眼睛亮亮地直直盯着丛宜:“你以后还会听我的吗?” 但这其实是极为罕见的情况,丛宜一贯很能忍,即使得寸进尺也只进半寸。 昨天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伤感,顶着一身秋意回来,短发都乱了,一味不语,只是看着她。 怎么了吗? 丛宜把头埋在她颈弯里,又咬了一口,很轻,用牙齿间浅浅叼住,很快松开,又舔了两下—— “诶。”奚然一本正经道,“松松同学,咱们虽然属老虎,但不能像猫一样的咬人哦。” 丛宜眨了下眼,浅笑道:“我听你的。” 但她抱得还是很紧。 奚然相信她,但是摸不准她心底在想什么,隐约推测是安全感的丧失—— 听哥哥说,最近丛家公司那边事情还挺多的,她在读书,却介入这些事情,甚至占据主导地位。 真厉害啊。 奚然想。 今天周日,两个人可以一起躺很久。 丛宜没有起身的打算,奚然也就陪她躺着。 第30章 结局 奚然躺不住,在床上捣腾来去一会儿就要起床,在浴室洗漱完出来,就见窗帘已然大开—— 明澈的日光透进屋内。她坐在桌前,垂眸给画上色。 已经很有一副完整的装饰画的样子了。 她调色细致,垂眼。 蒙上光影,像是奚然梦里的画面。奚然站在原地,歪头看她,眼底被她点亮,盈盈浮上一层琥珀般的华光。 奚然走过去,伏在她背上—— 也不觉得自己打扰她,她右手勾住人家脖子,下巴抵在她肩上,又顺手揉乱她的头发。 丛宜洗头频率高,每天都是乌黑柔软的蓬松发顶,手感很好,只是发尾已经密密盖过后脖颈,最长的几处快要遮下锁骨。 奚然说:“好像是该剪头发了,都长好多了。” 丛宜一顿,所有动作连带表情也顿住。 那是个并不明显的卡顿,仿佛就连心跳也没能察觉。 当事人填色的手停在半空,奚然毫无察觉,甚至还说:“这个颜色怎么了吗,很好看呀。” 墨绿色的沙发—— 和抽象的警长猫,非常搭。 姿势未变,仍旧亲昵,奚然的脸贴在她耳侧,声音带着震动,传导到心脏。 阻滞而沉闷的让她紧了紧指节,调整好握笔刷的姿势。 第34章 丛宜垂眼,语气毫无异常的说:“要、剪短吗?” 停顿短暂而奇怪,奚然想了想照片上长发的丛宜—— 那样的她没有现在有辨识度,看上去也愁云惨淡的,现在的多好呀。 奚然掰过她的脸,眉眼弯弯凝视她的眉眼:“你很适合短头发啊,这样真的很好看。” 她夸这样的她,有阳光的味道。 而这原本属于另一个人。 短暂晴朗了半个上午,中午吃完午饭后就阴阴沉沉下起雨来—— 奚然窝在垫上垫子的椅子上,盖着小毛毯看小说,偶尔点两下鼠标,在寂静的寝室发出哒哒声。 那副画填色填了大半,丛宜总是不满意,调好多颜色,然后按个打在草稿上,挑剔颜色太跳脱,也挑剔颜色太融合—— 看的奚然也累累的。 奚然心说随她吧,反正是送给丛宜的小家的礼物。 丛宜洗调色盘的频率越来越高,几次三番路过奚然,偶尔脚步停顿,奚然隐约觉得她心态崩了。 更崩的是,隔壁寝室的同学来敲门,她常常做沈言的信鸽,一下就认出了这个人。 丛宜开门,只见那同学一脸稀罕,隔着丛宜跟奚然说:“奚然,那个沈言又来找你了。” “……”奚然闻声看过去,不自觉看了眼丛宜。 那个人也顺着看了过来。 屋外阴天,脸色被衬得很暗,投来的目光黑压压的。 奚然微抬眼皮,一脸震惊。 真的没有联系了。 她把所有的好友申请和陌生来电都拉黑了,甚至还让姜意替她传达了一句话—— 难道你妈现在不是你的阻碍了吗? 姜意忘了原句,大概意思传达了一下。沈言的回复她没有回给奚然,她觉得再纠缠下去没有意思。 所以沈言想要亲自来要个答案,哪怕拒绝已经这么明显了。 奚然皱眉:“你帮我让她走。” 那女生乐了,不知怎么觉得还挺热闹的:“我是什么东西,她能听我的吗?” 想想也是,大概率不能,怎么这俩都犟到同一天了。 奚然知道丛宜今天心情不好,而沈言的到来只会让她差上加差,她跟那女生说:“麻烦你了,那就随她吧。” 那女生轻松道:“反正我话带到啦。”她又无所谓,踢踏着拖鞋走回了寝室。 走廊上一声带着回音的关门声。 丛宜把门关上,回身,目光落在奚然身上。 讲真的,她不应该觉得心虚,因为本来就坦坦荡荡。 但是今天情况有些特殊,她神经敏锐跳动,出于对第六感的相信,奚然决定决口不提这件事情,当楼下没这个人。 虽然雨很大,像是噼里啪啦密密拍打在人心上。 寝室里静默几分钟,而后丛宜问:“就晾着她吗?” 丛宜没笑,“外面雨很大呢。”语调很平静,在窗外幽幽下着雨、仿佛还有点奇异回响的寝室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氛围在。 两个人隔着距离对视。 这场景合该来道划破天际的闪电,奚然想。 还好没有应声打起雷来。 她没说话,只是眸光中笑意已趋向于无。 丛宜目光落在大片字符绵绵的计算机屏幕上,问:“你在看什么小说?” 她话题跳转太快,奚然才皱眉,旋即抬眼,记起丛宜刚刚路过她时有问她在看什么。 书名极端明显,而且文章标签的小字有行格外瞩目的——破镜重圆。 奚然转过身点叉叉关掉界面。 她又是沉默,已经知道丛宜在乱吃飞醋,根本没有意义。她不想搭理这种无端指摘,破镜重圆对她来说也就只能在小说情节中品鉴一二了。 丛宜掌心被指尖掐得发红,她极力忍耐,可是言不由衷,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就这样让她等在楼下吗?生病了怎么办?” “……”奚然拧眉一笑,“好啊,那我下去劝劝她。”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奚然还不是泥人。她站起身,作势要去,丛宜说:“不许去。” 奚然瞪圆眼睛:“那你说什么?” 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在静谧的室内像是猛烈爆发的争吵。 可其实没有。 只有一点余声回荡,因为丛宜一瞬间像被掐住了咽喉,没再说话,眼尾在瞬间飘上氤红。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奚然第一次凶丛宜。哪怕是丛宜求而不得的一开始,也只是冷淡而已。 没用的时钟哒哒哒哒转动,混合窗外连绵的雨声,明明嘈杂凌乱,却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 丛宜半晌问:“我是谁?” “……”这个问句出现得太猝不及防,奚然想,她也没有颠倒到这个程度吧? 奚然想了想,说:“丛宜?” 即便生气,也不能真晾着她。 为什么是疑惑的语气,丛宜想。 然后她走过去,狠狠抱住奚然—— 她一直有锻炼,手臂肌肉有线条感,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 几乎是在不弄疼奚然的前提下,最大的力度死死禁锢住她。 奚然不讨厌,但硬是犟了两下,徒劳地在原地小转了一圈。 她觉得烦。 “我对你不是很好吗?”奚然想说。 “还有哪里有问题?”奚然又想说。 “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满意?”奚然咬唇—— 眸光在凝视到映出她此刻神情的镜子时,一肚子莫名其妙和稀奇古怪尽数消失,不上不下卡着一点生气,交织在心底又成了丝丝缕缕的心疼。 她生起气来,真是蛮凶的。 被紧紧箍住的奚然在说自己—— 她现在分不清是生气还是无奈,觉得都快引申成为物理上的疼痛了。 拥住她的人瘦削高挑,单这样抱着也能摸到清晰的背骨。 丛宜声音很低,难过浓得就像雨,简直要濡湿她的肩膀。 丛宜说:“不许去。” 丛宜说:“不可以去。” 每一句都是命令,恨不得拿出恶狠狠的态度,但实际上每一句都是请求的语气,又可怜又潮湿,像淋雨而黏糊着全身绒毛的小狗。 ——我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你别去找她。 奚然叹了口气。 明明就很喜欢啊。 虽然没有天天说,但是做到这种程度,是仅靠包容就可以做到的吗?奚然简直想掀开她的脑子看看这勾回里到底塞了几两棉花。 奚然越想越气,拍了丛宜一下。 丛宜又紧了紧怀抱。 奚然说:“我不下去,但是她得走,你去。” 丛宜说:“嗯?” 她没反应过来,表情有些空白,没想到是这个解决方式,直到被奚然扶住后颈仔细得看了个来回。 而后脖颈一侧传来被吮吸的湿润感觉,是稍微用了些力的。 奚然在她脖子上、慎重地挑了个位置,吸了个显眼印子—— 其实丛宜身上有,只是不太适合露出来。 奚然说:“去吧。”她做完也觉得她铁是有点失心疯了。 奚然现在只想捂脸,然后静静。 丛宜默默垂眼看她,喉咙滑动,停顿片刻才意味不明地问:“你选择了我?” 竟然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手掌攥紧奚然肩膀。 “我不是早就选择了你吗?”奚然匪夷所思,“我跟你,我们都……” 她就差指着这床说点什么,想了想又脸红地憋了回去。 这么坚定的选择不明显吗?奚然眼睛瞪得很圆,吃惊的讲不出别的话来。 “你?”丛宜更不会说话了,“你?” “那沈言呢?” 奚然又拍她一下,恼羞成怒:“我跟她什么都没有,那会儿未成年!什么都没做!” 丛宜直直盯着她:那你?” 奚然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别说了。” 她想也知道后面那话是什么,麻木道:“我表现得很有经验吗?” 丛宜摇了摇头,她启唇含住她的指尖,柔软的舌尖舔舐,却有热意随着血液流回心脏。 奚然更麻木了:“你快去吧。”她现在马上就要静静。 “我说什么都可以吗?”丛宜问。 奚然缩回手指,在她衣摆上擦了擦,捏拳威胁:“你再磨叽我去了。” “你不许见她,”丛宜又捏住她的手指揉搓,忽然低低朝她勾了勾唇角,“我马上回来,等我。” 寝室门匆匆合上,脚步声极快。 那个仓促的草莓印,很不规则。但是足够醒目。 奚然想,明天给她贴个创口贴盖上好了。 为什么觉得我会选择沈言? 奚然还是想不通。 直到丛宜回来,她面上阴霾已然全散了,眉眼平静下来,看着奚然眸中泛出一些含泪的浅笑,实在不明显到只有细看才能看出一二。 第35章 奚然坐在计算机桌前,没说话,手机屏幕上点开的照片是丛宜高中的样子,她摁熄灭 手机屏幕,身边逐渐贴近温热的身躯。 丛宜坐在她身边,平分一个椅子,贴得很紧很紧。 一个莫名其妙的猜测在奚然脑海中浮现。 她记起她之前的感觉—— “你和我之前的一个、朋友,很像。” 难道? “我。”奚然顿了顿。 丛宜倚在她肩上:“嗯?”声音哑哑的。 奚然心里飘过一阵乱码。 而后突兀道:“我爱你。” 这几个字含糊的如同%#@就过去了,在耳中只有一圈涟漪,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丛宜说:“什么?” 奚然呼气重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往侧边望—— 奚然:“……”听不见就拉倒。 丛宜低低祈求她:“再说一遍,好不好?” 奚然:“……” 但她还是说了。 “我爱你。” 根本没有那么难。奚然心里的小人朝自己摊手,露出so easy的表情。 而丛宜却在震动之后猛烈地拥住奚然。 她的心脏砰砰急速跳动,好像要跳出来一头撞死在奚然身上。 “诶哟——”奚然被咬了一口,咬在肩膀上。 潮意涌动的暗色忽然沉静下来,烧心灼肺的热意却此消彼长。 第31章 番外 张欣雨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分手,那句你很好但是我们不合适还是出现在她的人生词典中。 天知道她对这句话有多深恶痛绝,她的人生信仰是谈着总比空窗好。 可说出口反而如释重负。 大概她情感负荷太重,以至于习以为常,才会难以忍受偶尔落寞的轻松。 分手的那天约奚然吃饭,奚然没有叫上丛宜—— 尊重一下她的分手快乐日。 对于别人的感情问题,纵然伤心但还是很八卦的张欣雨问:“那你就确定你喜欢她了?” 迄今为止,她好像都看不清楚喜欢是什么,总是随波逐流、既来之则安之。 出人意料的是,说过爱的奚然也一脸空白:“额……” 张欣雨说:“嗯?”这不至于犹豫吧? 奚然觉得这家店的甜品又很不错。她招招手叫来服务员:“你好,帮我再拿一块这个蜜瓜切块,打包,谢谢。” 她转而对张欣雨笑:“你的眼光真是没的说,这家店也很不错。” 张欣雨:“……”说真的,她还挺羡慕的。 她谈的对象并没有这么做过。 不是说一个蛋糕的事情,而是觉得好吃,就天涯海角地记挂着要给她尝尝。 好看,就想要分享。 觉得适合她的,就给她带。 她的对象们似乎总在看得见她的时候才有点喜欢她的样子。 张欣雨感伤。 奚然说:“我确定我喜欢她,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还是没有找到我喜欢她的不肤浅的理由。” 她手一摊,也很无奈。 她想追求灵魂的高度和深度,然后悲哀的发现看着那张脸脸她就会喜悦。 承载了对方的喜欢,她也很荣幸。 张欣雨:“那你喜欢你前任的原因,有吗?” 奚然快对前任这两个字ptsd了,一听这话就面无表情,然后此地无银地压低了嗓音:“你可千万不要在丛宜面前提这件事。” 张欣雨:“嗯?”她当然不会提,但也没必要风声鹤唳到这一步吧? 奚然一脸‘此话不合适说’,但她答:“我不记得了。” 张欣雨:“豁?” 奚然说:“真的,高中的时候她对我最好,然后她提出我答应,没什么波折。可我现在不太想承认我曾经喜欢过她,甚至有点抵触。” 张欣雨:“为什么?她是你的污点?” 奚然说:“没有到污点那个程度啦。” 因为她发觉,她承认喜欢过沈言的那个夜晚,其实是在缅怀那时候的自己—— “说不上来,”奚然喝拿铁,摇头,“不想了。过去的早都过去了。” 她弯唇一笑。 漂亮得张欣雨侧目。 她一直以来以高冷面目示人的好友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柔和,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在。 也许她原本就是这样的。张欣雨想。 “对了,你们本来不就是两人寝室吗,为什么还要搬到外面去?” 张欣雨实在很好奇。 奚然卡壳。 她喉咙滑了两下,又喝了口拿铁:“……因为在寝室里也不方便呀,住出去的话有洗衣机、扫地机器人、还有厨房可以自己做东西吃——想想比在寝室好。” 张欣雨觉得很在理。 但压根不是这个原因。 虽然是丛宜提的,但的确,事后的奚然会觉得很奇怪。 即便当下会失控,一切都水到渠成,但她过劲儿后总有点不忍直视。 觉得在学校这样的地方做这样的事情…… 这话没法跟张欣雨说。 张欣雨也不一定会觉得不合适。 “等批下来了请你吃饭,我小露两手。” “哦,”张欣雨吃惊,人不可貌相,她以为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竟然会做饭?” 难道是她狗眼看人低了不成? 奚然说:“我到时候百度一下,你当我的小白鼠吧。” 张欣雨:“呵。” 出餐厅时,夜幕之上新月弯弯。 丛宜来接奚然。 她很爱接奚然这件事,有种风筝最后还是会回到她手心的感觉。 稍长的短发在风中飞。 扬起来的眉眼仍旧有种青涩但飞扬的感觉。 奚然把装着小蛋糕的袋子递给丛宜:“给你带的小蛋糕,还挺好吃的。” 张欣雨想,此情此景,有点眼熟。 张欣雨说:“算了,既然已知你们是情侣,我就不要当电灯泡啦。” 奚然说:“那你去干嘛?” 张欣雨说:“找个靠谱兼职吧。” 临时起意,奚然看了眼时间:“明天吧,我陪你一起找,今天太晚啦,回学校了。” 张欣雨看看丛宜,丛宜说:“对啊,太晚了,一起回学校吧。” 身份明牌之后,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先前虽然看上去阳光开朗,但仍然会流露出几分阴沉。 现在是路灯一照,她从内到外都熠熠生辉。 张欣雨也觉得挺好。 路灯下影子拉长又缩短。 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在路口分别。 *** 正式全部搬出学校的那天,张欣雨也一道来了。 房子在学校东门,走过去也不远,虽然感觉的确还是在学校上课方便点。 但房间稍一整理,就很有家的味道。 丛宜看着墙上那副抽象的小猫图,她涂色之后觉得不满意,奚然一遍遍夸她—— 夸她涂的均匀,色彩搭配协调又大胆,夸她手稳,一点黑线都没有覆盖。 夸了好半天,丛宜才觉得也许自己画的也许真的很不错,踌躇满志地把画摆在沙发靠背上,倚在白墙面。 在白墙映衬下,确定更好看。 这种感觉很新鲜。 在丛宜的记忆里,家似乎应该是这样的。 她有经历过吗? 有或者没有也不重要了。 新的记忆会覆盖。 她看着逐渐拥挤起来的,第一个名义上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有很多不是必需品的东西。 偶尔会凌乱。 她垂眼,笑意却无可避免的漫上眼梢。 冰箱上花哨的冰箱贴,和励志语录的卡片,花瓶和一束今天新买的小花,一些漂亮的玻璃杯被罗列在柜台上,还有很多空的相框。 琳琅满目。 张欣雨观赏了一下:“那毕业了不是很麻烦?” 奚然有想过这一点,但她说:“可是现在很好啊。” 这样的小事,现在会比未来更重要一点。 张欣雨说:“有道理。” 虽然当时是奚然大放厥词说要下厨,但她颇好奇地钻进厨房看了两眼之后,接过丛宜递给她的漂亮围裙,莫名其妙的给丛宜套上、系好背后的蝴蝶结,然后被丛宜推出了厨房。 奚然:“诶?” 她往门外走了两步又折回去,发现新大陆一般问:“你还会做饭呢?”她记起丛宜那个样板间一样毫无活人气息的房子,看不出一些下厨的痕迹。 丛宜点头。 她会,她是真的会。 而且的确很不错。 *** 吃过晚饭后,张欣雨适时离开。 丛宜开始收拾,奚然像个尾巴似的跟在丛宜身后,她也不让奚然沾手。 奚然陪她也很高兴。 最后一步,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擦干碗、一个放进碗柜里。 第36章 合作完成,任务圆满完成。 奚然举手示意丛宜跟她击掌。 ——不说击掌时,跟个招财猫似的。 丛宜看她在灯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瞳,跟她击掌,然后轻轻把人揽进怀里。 尽管满心期许,但她在尽量不去设想太遥远的以后。 她竟然有点害怕,命运总是不太眷顾她。 丛宜侧脸贴紧奚然,鼻尖贪婪嗅她的气味。抱着的力度不轻。 奚然犹豫过后还是环住她,但是苦着脸:“你围裙没摘……” 不过今天奔波来去,外衣在风尘仆仆里滚过一遭,也不干净。 丛宜笑起来:“我给你洗衣服。” 奚然说:“明明是人家洗衣机的功劳。” 丛宜说:“我放进去、我倒洗衣液、我摁开关、我拿出来、我晾起来,然后我迭好收好——” 她停顿,问:“这不是我的功劳吗?” “……”奚然说,“那我感谢感谢你?” “那你奖励奖励我?” 奚然:“……”很不想秒懂这个。她皱眉,撑开距离,腰仍旧被人勾着,相视。 她佯怒道:“什么,那不是天经地义你该做的吗?” 丛宜也反问:“天经地义我该做的,就不能被奖励了?” 奚然茫然张了两下嘴。 狠话当然可以说,但不好打击松松同学的积极性。 奚然想半天,没想出折中的奖励。 丛宜自己讨。 一个亲吻覆面而来,唇舌勾动,被撬开的唇瓣、牙关。 暧昧涌动。 奚然又支开她,虽然喘息不匀,但她说:“围裙没脱!” 丛宜忍不住笑起来,又低低亲她,从眼睫到嘴唇,她问:“洗澡去吗?” 去或者不去,都是去。 浴室水声哗哗,间或夹杂着闷哼,细微而隐蔽地与一些嗔、喘混合。 镜子里水雾模糊。 声音支离。奚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 其实房间里仍旧算空,这里也并不是她们长期的家。 预想的一切都需要时间实现。 她们喜欢拥抱。 她们会拥有合照。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