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师兄竟是江湖第一》 第1章 《咸鱼师兄竟是江湖第一 / 七拾》作者:白露一候【完结】 简介: 武侠,双洁。 【佛系咸鱼攻x开朗温柔受】 【隐忍藏拙高智商老狐狸x男扮女装高情商小白兔】 林参shen—— 谁都知道平安派小七宗的林甘是个瘸了一条腿的酒鬼,养徒弟?不,得靠徒弟养他! 林参是他捡回家的第一个孩子,因此不幸成为了小七宗的大师兄,不仅要养酒鬼师父,还要养活酒鬼捡回家的孩子! 酒鬼只管捡,不管教也不管养! 可怜小七宗全员废柴,月月比武考试排倒数,年年垫底,在靠排名赚生活费的平安派规则之下,小七宗穷得叮当响。 生活费本就捉襟见肘,然而林参也捡了个孩子回来! 准确来说,是他从皇帝老儿那里骗来的小太子。 小太子周禧生了张精致的脸,被皇帝养得白白嫩嫩像个布偶。 林参为了隐藏他的身份,哄小周禧配合假扮女孩儿,靠着漂亮容貌瞒过了所有人。 于是,小七宗终于迎来了能赚生活费的师“妹”! 林参和师弟妹们捧着从来没有见过的巨款,泪流满面! 而小周禧一场高烧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却不曾失去美丽坚强的内核。 以前享得了荣华富贵,现在也能在淤泥里肆意奔跑。 林参让他扮女孩儿他就扮,被威胁却没有心怀怨恨。 他慷慨分享自己挣的奖励,有时被拖累饿肚子还总笑着安慰师兄师姐。 这样的小太阳,照亮了小七宗里每一个孤儿,也照亮了林参心底深处的黑暗角落。 “可你敢让他知道你是魔教之人吗?乐三少主?” * 乐叁—— 捞月谷谷主饶柳灵离奇之死,改变了捞月谷的命运。 为了争夺武林绝学子规啼,江湖各大门派趁火打劫围攻捞月谷。 谷民死伤惨重,但所有人都守住了秘境位置与子规啼心法! 两年后…… 长子乐壹继任谷主之位,血洗江湖为亲朋报仇雪恨!成为人人闻风丧胆的捞月大魔头! 二女乐贰,潜伏在害死母亲的嫌疑人身边,寻找真相,伺机而动! 三子乐叁,子规啼第九重唯一传承人,年少一战成名,震慑武林成为江湖第一高手,却为寻找目击者而隐姓埋名混入小小的平安派。 狠辣大魔头乐壹:我的弟弟妹妹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弟弟妹妹!! 高冷女侠乐贰:命苦,要养两个天生智力有缺陷的弟弟。(因为家庭弟位的影响,大哥也要管她叫二姐) 佛系制油师乐叁:脑残的哥,彪悍的姐,卑微的我。 姐弟三人分则各自无敌,合则一滩烂泥,嘴上相互嫌弃,却又为了保护对方各自走上危险路途。 在武林争斗下的血雨腥风之中,人人自保,却又人人心怀鬼胎。 只有乐家孩子看到了破碎的江湖中,平凡人的冷暖与挣扎。 因此,乐家姐弟虽各个翻手云雨,却愿意放下仇恨与江湖地位,为小百姓创建一个太平江湖! 油菜花盛开的时候,阿娘,你看到了吗,这是你想要的风景吗? 正式文名《七拾》 内容标签: 强强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古代幻想 天选之子 高智商 主角视角:林参 周禧 一句话简介:大师兄,来日方长。 立意:阳光与善良不会辜负每一个人 第1章 “上次讲到捞月谷谷主饶柳灵闯进皇宫刺杀身怀六甲的皇后,被大内第一高手贺景斩于壶莲剑下,之后呢?!” 书说人眉梢一挑,快速甩开的折扇掩于唇边,悄悄向前倾身,却不说话。 这番故意留白停顿,惹得台下客人好一阵埋怨。 “快讲呀您!” 安都最大的酒馆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此时说书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五年前江湖中最传奇的故事,新来的跑堂上菜时路过台前,都忍不住好奇心支起耳朵驻足倾听。 “别急,您听我说,便是自那以后,捞月谷从江湖百货堂,成为了如今这个人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恶人帮! “这又是因为什么呢?可不就是那些个自诩名门正派的江湖门派趁火打劫,图谋饶柳灵饶女侠自创的内功心法——子规啼! “于是一时之间,江湖,朝廷,黑'道白道,尽数出动追杀捞月谷弟子!! “捞月谷在我们大桓朝各个胜都所办的油坊,一夜之间被抢屠殆尽!!” “他们死的死,伤的伤,也不知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到捞月谷秘境,总之,从来没人从他们口中得到过秘境方位与子规啼心法! “这场风波过去没多久,饶柳灵的长子——捞月魔头乐壹继任谷主之位,带领谷中幸存者整顿旗鼓,休养生息!两年后,他们倾巢而出,血洗江湖!! “八家门派不堪受辱,趁他们回程时联合围攻,却被饶柳灵的三子用子规啼一掌击溃!! “乐叁一战成名,当时他才九岁!!竟然就参悟了子规啼第九重!!要知道,捞月谷人人修习子规啼,可在乐叁之前,只有创始人饶柳灵才会第九重!!” 说书人话语抑扬顿挫,仿佛在客人们面前展开了一副十四年前的腥风血雨的画卷。 江湖悠悠,生死不过几瞬之间,令人唏嘘。 忽而窗外飘来一整片乌云,低沉的阴影裹挟在酒馆周遭。 台下安静片刻,众人屏息凝神,后背阵阵发凉。 传言捞月谷为了报仇,多年来在江湖之中无恶不作,随处都有他们的刀光剑影。 那酒馆里会不会就有捞月谷之人? 听书的客人们有些怕了,像听了一场灵异故事。 哐嚓!!! 适时一道尖鸣细雷砸了下来,胆子小之人顺势发出惨叫。 寒颤与嘲笑声此起彼伏,有人后怕,有人一笑而过。 说书人望着窗外愈发阴沉的天空,莫名陷入恍惚,喃喃着:“要变天了……” 忽有身着甲胄的官兵闯进酒馆,不由分说驱逐宾客。 “走走走!!今日宵禁提前!!都早点回家睡觉去!” * 夜里,几年难得一遇的暴雨席卷了整个安都。 望安山中,平安派亦不可避免,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中显得摇摇欲坠。 十二岁的弟子林参被雷声吵醒后翻个身又继续睡,没过多久,比雷声还恼人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砰砰!!砰砰砰!!! “林参!林拾鲤!!!老子睡不着了!老子要喝酒!去给老子打酒来!!!” 敲门声煞是蛮横不讲理,越敲越急,越敲越霸道,仿佛林参再不开门,那人就要破门进来敲他的脑袋! 林参没好气地掀开被子弹坐起来,稍稍压下起床气后,长叹一声,无奈揉了揉眉心。 闪电亮起又快速湮灭,照出门口那个一闪而过,快要烂成泥巴的影子。 林参穿着单薄的里衣,试图劝说,“你大半夜发什么酒疯?这么大的雨,又这么晚,让我去哪里给你打酒?” 林甘:“去安都!别废话,给老子去打酒!嗝!!” 林甘打了个酒嗝,身子一软,靠着门边滑了下去,还不忘抬起手指着天空说:“且记得别穿派服,要是被人认出来,对门派形象不好……嗝~” 见林甘铁了心要闹,林参也只能顺从。 他拿出私服穿戴好,平静地抱怨了句:“你还知道形象。” 林甘像瘾君子一样靠墙瘫坐,怀里抱着空荡荡的酒坛砸吧嘴唇,一副回味无穷之痴态。 很不幸,这个瘸了一只腿的中年烂泥酒鬼,是他林参的师父。 酒鬼无理取闹,林参却对他唯有容忍。 风狂雨骤的夜幕中,一把红纸伞,一盏生锈的手提铁油灯,从望安山顶拾阶而下,悠悠荡至山脚,朝安都渐行渐近。 林参鞋底沾满了淤泥,身上却半点未湿。 有一股无形的透明气息笼罩在他身体边缘,阻隔了雨丝。 十二岁的小生,骨骼还未完全长开,宽松的衣服穿在身上,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没几两肉,站在风中像是随时会被连根拔起的样子。 但实际上,他走的每一步都十分稳健,连纸伞在大风中都不曾有半点摇摆。 雨珠砸在红色油纸伞上,沉甸甸的嗒嗒声与吱呀呀的油灯锈铁摩擦声混在一起。 夜越深,衬得这一路荡过来的声音越诡异。 林参在安都城门前停步,移伞抬眼望去,却见城门紧闭。 “奇怪,不是子时才宵禁吗?这才刚过……算了,打完酒回去睡觉要紧。” 他张望一番,找了个安全无人的地方,飞身一跃,身轻如燕翻过城墙! 手中纸伞宛如被赋予上了什么神力,带着他就这么轻飘飘地飞了过去! 第2章 这时,雨中突然幽幽飘来一道嘶哑恐怖的声音,“武林至高绝学子规啼,你就用来避雨吗?乐叁。” 已经打烊的酒馆门前,林参停步回头望,竟发现有人跟了自己一路,自己却不曾发觉。 此人轻功当真了得。 而一声阔别已久的称呼,更是令林参心脏忽滞。 伞檐缓缓上移,透过闪着油灯和烛光的雨丝,林参看见对面站着一个身着宽大黑袍之人。 黑袍没有袖子,蓑衣般披着,宽大的帽子将人脸遮盖得严严实实,雨水从那人身边溅起,形成一圈亮晶晶的雾似的银边。 它脸上的面具有变声效果,林参甚至听不清此人是男是女。 但林参清楚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找了多年的目击者!! “是你!” 林参心绪激动,眉头瞬间紧皱! 可他朝前迈动一步,那人便退后一步。 “别过来。” 黑袍人的轻功在林参之上,林参没有把握捉到他,此刻不得不小心翼翼先稳下来,尽可能探究那些困扰了他五年的谜题! 林参:“你到底是谁!五年前北湖发生了什么!!” 那人语气平静,变声后嘶哑沉闷的声音却透着一丝哀伤。 “我只能告诉你,你娘饶柳灵并非自愿刺杀皇后,有人控制了她。”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娘那么好的人,不可能去伤害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我是问你是谁!太光二年,我娘在北湖失踪时,你就在附近!当时让你跑了,我找了你整整五年!!!” 五年前安都北湖,饶柳灵秘密赴约一场神秘之战,当七岁的乐叁赶到现场时,北湖破碎的桥上只剩下一滩被大雨冲稀的血迹。 母亲饶柳灵失踪了,年幼的林参在大雨中疯狂奔跑寻找线索,最后只发现了这个目击者。 一样的大雨,一样的黑袍,一样的面具。 当时他远远瞧见躲在树后的这个人,可追过去,却被此人飞一般逃了。 但他认出了神秘人的轻功出自平安派。 这次失踪后不到两个月,重新现身的母亲莫名就成了刺杀皇后的刺客!被大桓第一剑客贺景当场斩杀! 父亲疯了,捞月谷死伤惨重,为替母亲和捞月谷正名,大哥乐壹与平安派对峙,欲找到目击者问清北湖之战到底是谁带走了他们的母亲! 可平安派掌门白蝉却不承认平安派当夜有人去过北湖。 心如死灰的乐壹不再期待什么,两年后亲自带领捞月谷血洗江湖为母亲和死去的谷民们报仇! 被八家门派围攻时,乐叁为保护谷民,使用子规啼第九重一战成名,被他打伤的人甚至连他面容都未曾看清! 但至此以后,他却隐居秘境,专心修习,再未露面。 谁也不知道,乐叁并未回捞月谷秘境,而是隐姓埋名潜入平安派,只为找到当年北湖目击者,寻求一个母亲刺杀皇后的真相,为母亲正名! 可是三年来,一无所获…… 没想到一个诡异的雨夜,这人竟主动现身了! “你娘已经死了,你大哥也血洗江湖为捞月谷报了仇,你找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你们是不是都忽略了一个真正的仇人?” 林参狠狠摔了伞,眉目狰狞地瞪着黑袍人,“你在说什么!为我娘正名怎么会没有意义!!” 黑袍人缓缓抬手,朝林参身后指去,自顾自地说:“贺景,是他杀了你娘,你的仇人马上就会出现,是选择来追我,询问一个没有意义的真相,还是选择为你娘报仇,全凭你一念之间。” 说罢,黑袍一荡,像雨中一只黑色的蝴蝶,轻轻呼扇翅膀飘飘然晃入隐秘小巷,转眼不见踪影。 林参还没来得及思考它刚刚说的话,拔腿欲追,却真的听见身后街道尽头出现了慌张的轻功脚步声! 他耳朵动了动,听出来人确是个难得的高手,大概率是贺景不假。 可大内第一高手,为保护皇室而存在的御用剑客,此时不待在皇宫,怎么会出现在深夜大雨之中呢? 林参左右犹疑,情境却由不得他过多思考,下意识地,他捡回红伞收合起来,灭掉手提油灯,隐去气息靠在墙边,想看看贺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景越跑越近,林参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个五岁男童。 在贺景的腰间,左右各有两支透着杀气的剑。 他的皮靴发亮,踩过水坑溅起一圈圈水花,带刺的护腕扎穿了雨滴,却不曾伤害怀里的孩子半分。 他忽然停下,面色焦灼,四处瞧了瞧,在酒馆后墙根下发现了一堆酒缸。 林参便藏在酒馆对面的小巷拐角处,隐去了呼吸声,紧紧贴墙注视着贺景的一举一动。 只见贺景打开其中一个空酒缸,把怀里的男童藏进去,叮嘱了些话后盖上木盖,起身转头朝相反的方向跑! 林参这才注意到他受了伤,刚刚他蹲过的地方,酒缸边,大雨正猛猛地冲刷鲜血。 追吗? 一开始林参并没有信心能打得过这个落剑如风的大桓第一剑客,毕竟当年连母亲饶柳灵都不是他的对手,但眼下他受了伤,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好机会。 所以追吗…… 林参又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可依旧没有答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或是担心自己的功法还敌不过贺景,或是不愿成为趁人之危的小人,亦或许……在他内心深处,贺景还算不上真正的仇人。 保护皇后是他的职责,立场不同,不意味着就是仇敌。 那背后控制母亲刺杀皇后的势力才是敌人! 终于,林参长吐出一口气,放弃了追杀贺景。 做出这个决定的一瞬间,竟还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他目光鬼使神差地移去了酒缸,眼皮眯了眯,心中自问:他藏的是谁?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酒缸木盖子上,浑厚的打击声,像木鱼的回音,衬得周围一切都是空灵的,世界仿佛就是一场冥冥注定的大雨。 林参抬起手提灯吹了一口气,用内息点亮油灯,尔后举着红伞,朝酒缸慢慢走去。 他走到酒缸前,将油灯放在脚边,腾出手移开木盖,在晦暗不明的暖黄油灯光亮中,看见躲在里面的男童正仰脸望着自己缩了缩肩膀。 男孩儿抱着膝盖,高仰小脑袋,雨水无情打在他脏红的脸蛋上,额上水流一遍遍滑过惊惧而略有倔强的漂亮小鹿眼。 林参快速打量他两眼,发现他衣着华贵,脖子上带着分量很足的纯金长命锁,锁上刻有常人不能佩戴的龙纹图案。 男孩儿宽厚的耳垂下,吊着长长的流苏玛瑙耳坠。 那耳坠亦非比寻常,其组合部分除了晶莹剔透的红色水滴形宝石以外,还有雕刻着先天八卦的小银环。 林参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名字——大桓太子,周禧。 他忽然有些懵,忽然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先是遇到七年前的目击者,后撞见大桓第一剑客贺景,眼下又捡到了当朝太子,嘶……今夜未免太过离奇,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倒还能用巧合来解释。 他不觉得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个巧合。 那黑袍神秘人轻功太快,此刻已经无影无踪。 林参望着他消失的巷口,内心沉沉暗想:或许我们已经在平安派见过很多次了,你知道林参是谁,但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第2章 喵嗷!! “这里!这里有人!!” 惊悚的猫叫声在漆黑雨夜格外瘆人 ,但不远处快速逼近的杂乱脚步声却打破了这份诡谲。 林参收回视线看着酒缸里蜷缩成一团,害怕到发抖的小太子,从那双紧张无措的漂亮大眼睛中读出一丝求救意味。 略微思忖片刻后,他不紧不慢地合上木盖藏起小太子,一转头,正对上黑衣人头领面罩后露出的一双凶巴巴的眼睛。 “喂!小孩儿!宵禁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参看了眼面前乌压压的一大群黑衣人,摆出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一屁股席地而坐,抱着酒缸哇哇大哭,“呜呜呜!我不知道宵禁了啊,我肚子饿了出来捡吃的!我没有干坏事!!别打我别打我!!呜呜呜!!” 黑衣人眼睛一沉,不解气地踢了他屁股一脚,“小要饭的!别吵!我问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一个男的抱着一个小孩儿跑过去?!!” 林参委屈兮兮地揉了揉屁股,颤颤巍巍抬手朝贺景逃离的方向指去,“看见了,他往那边跑了,还撞翻了我的伞,可坏了!你们一定要把他抓起来好好教训!!” 黑衣人听罢,当即便朝那边追去。 林参偷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继续装模作样哭了一会儿,确认人都走远了才收敛假哭,抖抖水站起身,平静而冷漠地小声说了一句,“朝廷的狗咬朝廷的疯子,这世道又要乱了……” 第3章 目光稍一流转,重新落在酒缸木盖之上。 雨水肆意跳动,水珠之中油灯的光金闪闪。 林参慢慢打开木盖,里面的小太子突然像受惊的猫一样窜出来!绕开林参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跑了! 到底是贺景的徒弟,小小年纪如此敏捷。 然在林参眼中,不过就是个狼狈的小猫。 他不急不缓地放下木盖,淡定捡回油灯和纸伞,完全没有要追的意思。 小太子神情恍惚埋头猛跑,连路都不看!忽然一头撞在林参怀里,撞了个结结实实,被弹飞出去摔在水坑中,砸乱一地水花! 他咬牙撑起身体,捶了捶脑袋,看了眼路后,又看了眼拦在路前的林参,似乎想不明白林参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前面的?!!! 他想不通,脑袋越想越疼,一手死压着太阳穴,神色痛苦。 雨打纸伞的声音出现在他头顶,为他遮住了凌乱而冰凉的雨水。 他微愣,缓缓抬头,只见林参弯腰朝他伸出手,手心慢慢贴上他的额头。 明明动作温柔,却又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啧,好烫,你发烧了。” 小太子谨慎偏头躲避,可莫名躲不开。 许是渐渐意识到林参没有恶意,这才重新抬起眼眸,苦皱眉头,对林参露出了几分委屈。 林参拨了拨他的玛瑙流苏耳坠,扬眉挑逗道:“养得真精致,还戴耳坠,像小姑娘似的。” 一双泛赤的瞳孔闪着油灯光芒落在林参眼中,像蜷缩的可怜小猫用目光蹭人心窝,令林参不禁失笑,“呵,跟我走吧。” 下一秒,小太子眼皮颤了颤,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林参无语,“哇,小朋友……这瓷可不兴碰……” 他揉了揉额心,虽然很无奈,但还是背起小太子,打算先安置好再考虑别的。 他一边用内息避雨,一边将伞架在肩膀上,油灯挂在伞柄下,护着小太子不被雨水折磨。 油灯吱呀呀晃动的声音响过两个街道,雨渐渐停了些,迷蒙水汽蔓延,带来更深的凉意爬上林参胸口。 恰时,一声长剑划破雨丝的微鸣传入他耳中,他眼神一凌,迅速转身,同时抬脚躲过了快如魅影般的剑 ! 油灯提手在猛烈的动作之下猝然断裂,摔在地上滚了半米后呼一声自燃起来! 林参后怕地看了眼地上着火的油水,意识到刚刚那剑就冲自己膝肘刺来,若非反应及时,可能以后就只能和瘸腿师父林甘同命相怜了! 不远处长剑刺入墙缝,剑柄还在颤动,将落在它周围的雨珠抖散成了雾。 林参回头顺着剑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空荡荡的街道口站着一个体形修长,腰身细而刚劲,姿态稳健从容的青年剑客——贺景。 凌厉的剑气与血息还余留在剑客手心,滴血的斗笠缓缓抬起,露出一双充满坚毅与冷酷的凤眼。 “捞月谷的人,又来凑热闹吗。” 林参用来为自己和小太子避雨的气息赤果裸暴露在外,贺景只轻微动鼻子嗅了嗅,便闻到了子规啼的味道。 这似曾相识的味道,五年前在一个刺杀皇后的女人身上同样出现过。 而面对杀死母亲的剑客,林参面容肃然,眯垂的眸子里泄出万分不甘与愤恨。 但他隐忍着,一句话不说。 贺景向前走了一步,拳头握紧剑柄时发出几声骨骼摩擦声,“你是,乐叁?” 林参背着周禧退后一步,耳朵微动,忽而得意冷笑,“他们的目标是太子吧,你如果不想让小太子落在那些人手中,最好和我分开跑。” 贺景谨慎地停下了朝他逼近的脚步,眸中寒意乍泄,愤懑与妥协相互交织在这片冰冷的怒意之中。 不等他开口再说些什么,林参忽然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不远处搜寻贺景和小太子的黑衣人闻声而来,却见街道口的迷蒙水汽之中只站着一个贺景。 林参前脚背着小太子周禧离开此处,他们后脚就到。 而贺景为了替小太子拖住这些黑衣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太子被乐叁带走。 林参一路马不停蹄,并没有出城回平安派,而是翻进城西一间道观。 他把小太子安置在西厢客房里的藤椅中,身体半蹲,闭上眼睛,静心给小太子把脉。 屋外亮起烛光,有人谨慎朝这边走过来。 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谁?!” 林参缓缓睁眼,放下小太子的手,稍微松了口气。 “把油灯灭了。” 屋外灯光颤了几颤,犹如那人猛地一愣的心。 很快,烛光乖乖熄灭,来人恭敬候在门口,压低声音询问:“三公子,怎么突然……” 林参熟练地从柜子里翻出几件道袍中衣,“别问那么多。” 再将中衣一件件掸开,挑出尺码最小的一套,“就当我没来过。” 门外之人颔首应是,警惕打量一番周围后轻步离开。 林参脱掉周禧的华贵衣物,摘下他的长命锁和耳坠,解开他的头发,用柔软的帕子一点点给他擦干身体。 小孩子身体柔软,窝在藤椅中蜷成一团,更像只猫。 林参仔细擦过他身体每一寸雪白的肌肤,胳肢窝,大腿根,乃至屁股沟里都没有放过,手法之熟练,犹如庖丁解牛。 事毕,他给周禧换上道袍中衣,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躺进藤椅中,双手抱在胸前,闭上眼睛迅速入睡休整。 子规啼的呼吸气息绵长而均匀,让林参看上去安详得像个死人。 翌日天刚亮,林参准时苏醒,起身伸了个懒腰。 忽转头,看见小太子周禧披头散发坐在床边,裹着被子,只露出脑袋和雪白笔直的小腿。 他目光呆滞,一动不动望着窗子外雾蒙蒙的晨曦微光,一双小脚因为够不着地面而悬空垂着。 发觉林参醒了,他也没什么反应。 林参重新倒回摇椅中,椅子上下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听起来有几分悠哉清闲。 “你想回去吗。” 他随口问,顺手拿起昨夜放在茶几上的玛瑙耳坠,举到眼睛前细细端详,心想应该值不少钱。 然小太子周禧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等得好奇,转头望去,正对上周禧茫然无神的漂亮眼睛,“我可以带你回去,但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很简单,他想见皇帝。 无论皇帝信不信,他都要当面说一声“我娘不是杀人的刺客。” 以前不是没有机会,但风险太大。 如今一个活生生的太子摆在面前,皇帝不仅会求着见他,还会感恩戴德,全身而退自然也就容易许多。 然而小太子的反应在林参意料之外。 “回哪儿?” 闻言,林参无意识转弄耳坠,眸子微眯,凝望着周禧的眼睛,试探性地说:“送你回你家。” 周禧收紧肩膀,缩进被子里,弱弱问:“我家……在哪儿?” 林参手中小动作微顿,摇椅吱呀呀的频率逐渐加速,“你不知道你家在哪儿?” 周禧鼓了鼓嘴唇,小腿也缩进被子里,整个人只有半个脑袋还露在被子外,像只缩进壳里的乌龟,“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参怔愣片刻,片刻后重新扣弄把玩手中的玛瑙耳坠,并缓缓移开视线望向天花板,躺在摇椅里自言自语道:“这样啊……看来是我的问题,以为烧退了就没事了……” 周禧抬眸用试探的目光瞧向他,“大哥哥……你……是谁呀?” 林参很快接受了这个状况,不动声色地将玛瑙耳坠收入怀中口袋,平淡回应道:“我叫林参,平安派的弟子,昨夜来城里打酒,遇到你被人贩子抓走,就顺手帮了一把。” 周禧点点头,没有怀疑什么,直接相信了这个说辞,“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可以送我回家吗?你有什么条件呢?” 林参暗笑一声,心道这深宫内院养出来的储君果然就是比一般孩子理智许多,失忆了还能想办法给自己找出路。 “我不认识你,你自己不记得,那我也没办法。” 周禧失望地低下头,面露苦恼。 林参瞥他一眼,忽然从椅子中起身,“这样吧,我去打探一下安都昨晚有没有谁家丢了孩子,你在这里乖乖待着,等我消息。” 周禧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微笑点头,“好。” 林参冲他牵起嘴角,神秘笑了笑,走到柜子前翻出了个小玩意儿放入背包口袋里。 屋外白发老道士在大门口清扫落叶,见林参出来,远远弯腰以示问好。 林参最后笑眯眯地看了眼周禧,带上房门转身朝白发老道士走过去,转身后笑容瞬间消失。 他路过大门口时沉声严肃交代道:“看好那个孩子,如果他试图离开,就把他绑起来。” 小鬼头说不定是在装失忆,林参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第4章 毕竟生在王权之下的人最是狡猾,最不可信。 白发老道士朝他离开的方向用更小的声音颔首回应,“遵命。” 第3章 果然不出林参所料,今日早市还没开,安都大街小巷便布满了羽林军四处张贴告示的身影。 他一身松松散散的棕灰色布衣,穿得像只麻雀。 此刻站在告示前,发现告示中所写并不是寻找小太子周禧的信息,而是重金悬赏“乐叁”的通告。 看来皇帝老儿还不想把太子失踪的消息闹得人尽皆知。 渐渐地看告示的人越来越多。 林参不知不觉被挤在了人群中央。 “朝廷这么多年没针对捞月谷了,怎么突然又开始找捞月谷的麻烦?” “赏万户侯,赐王姓,天哪,乐叁的人头这么值钱?” “那可不么,毕竟他是唯一一个会第九重子规啼的人,多少人想子规啼想得丧心病狂呢!” 林参默默挤出人群。 只有他明白,值钱的不是乐叁,也不是子规啼,而是小太子周禧。 同时他也庆幸昨夜天黑,贺景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否则这告示上高低得有一副他的画像。 他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吃一边来到皇宫外,趁巡防松懈时翻进宫墙,偷偷溜进御花园,再爬上假山,拿出从道观带来的机关飞鱼和周禧的玛瑙耳坠。 “我又不是人贩子,给我我还不要,还给你就是。” 林参调整好机关控制路线,将玛瑙耳坠挂在机关飞鱼脖子上,准备完毕之后拉出机关飞鱼尾巴上的引线,向前用力一送! 飞鱼的机关翅膀笨重地呼扇着,屁股后的螺旋桨快速旋转,飞起来还有几分滑稽的可爱。 一刻钟后,机关飞鱼没头没脑地冲撞至皇帝老儿的餐桌,螺旋桨将热粥呼到了皇帝脸上。 宫女侍卫们见状,紧张得大喊大叫,“护驾!有刺客!有捞月谷的刺客!!!” 混乱之中,面色心如死灰的皇帝淡定保持着拿勺子的姿势,默默抹了把脸上的粥。 忽然一抹红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神色一变不再灰沉,蹭地站起来,撞倒了背后的椅子。 并不顾机关飞鱼还在“挣扎”“扭动”,徒手按停螺旋桨取下玛瑙耳坠,“禧儿……” 这一冲动举动让锋利的螺旋桨在他食指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割伤。 血流出来,可皇帝并不在意。 激动之余,他又发现飞鱼嘴巴里含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展开一看,清秀工整的字迹写着“申时,白鹤湖”五个字。 大桓皇帝并不老,去年刚过而立之岁,但鬓角已有许多白发冒出来。 看完字条,他扶着桌子踉踉跄跄跑到大门口,颤抖的手心里稳稳捧着一只玛瑙耳坠,举目遥望层层叠叠的宫墙房梁,试图找到送来机关飞鱼之人。 这样的他,身上更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苍老与无助。 宫女忙上前扶住他,“陛下,可惊着了?” 他下意识躲开宫女的搀扶,忙不迭坐回餐桌旁,趁身边人不注意,迅速将染血的字条搅入白粥之中,最后大口大口吞进肚子里! 有人暗中交换眼神,让这个荒唐的清晨更添几分诡谲。 此刻林参已经翻出宫墙,走在街上心中默念祈祷:飞鱼没有悬停功能,希望不会被当成暗器。 路过某个酒馆,他忽然想起什么,皱眉“啧”了一声。 打完酒,街道已经完全热闹起来。 仲夏时节,云破天开,暴雨过后是一个明媚的日子。 林参提着两坛老酒不紧不慢地回到道观,混在参拜的游客之中拜了拜老君。 走过卖香的白发老道士面前时,二人明明没有任何对视,余光却都揉杂着对方身影。 他就像个再寻常不过的信徒,只身穿过熙熙攘攘。 尔后也不加掩饰,大摇大摆绕过亭廊进到后院西厢房。 推开门,看见穿着不合身的道袍的小周禧坐在八仙桌边,面前有老道士送来的一小碗清粥,一个红糖馒头,和一碟萝卜丝。 五岁的孩子刚咽下一口馒头,而清粥已经喝完了半碗。 见林参进来,他摆了摆够不着地的脚,像是日常打招呼般自然而然地问,“我吃不完这么多,你能帮我吃吗?” 漂亮的小鹿眼十分清澈真诚,还没长开的五官已然有几分绝色。 属于他的长命锁和另一只玛瑙耳坠摆在茶几上,不曾被动过。 斜照进来的阳光正指着这儿,在简单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房间里,它们由内而外散发着高贵且圣洁的光芒。 孤零零的,格格不入,就像漂亮的周禧一样。 林参无视周禧朝他举着的半个馒头,径直走向茶几。 “吃不完倒了,别人吃过的我才不吃。” 周禧失望地“哦”了一声,默默埋头继续进食。 林参从光里拿起长命锁和玛瑙耳坠,用绣花帕子把它们包裹起来,转身看见周禧努力把食物吃完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 他无法想象,皇室养的孩子竟然吃得下这么简单的食物。 “我说你可以倒了。” 周禧摇摇头,很平静,并没有什么委屈,“不行,不能糟蹋食物。” 这话谁说都正常,但从周禧嘴里说出来,林参万分不理解。 “谁教你的?” 周禧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头也没抬,默默把萝卜丝倒进清粥里搅拌,“不记得。” 总之肯定不是母亲教的。 林参叹了口气,把包裹着长命锁和耳坠的帕子放进背包,走到周禧身边坐下。 他不由得想起,五年前母亲饶柳灵刺杀皇后时,面前这个小孩儿就在皇后肚子里,而且已经成型是个完整的人了。 皇后正是因为这次受到了惊吓,导致胎心不稳,妊娠不顺利,死在大出血之中。 可怜周禧一出生就没有母亲。 林参知道这不是母亲饶柳灵的本意,更不是他的错,可他就是,莫名惭愧…… “吃完跟我走。” 他从周禧脸上轻飘飘移开视线,望向门外树影,“我带你去见你的家人。” 周禧欢欢喜喜扬起眉头,小脚摆得更快,“哥哥!谢谢你!” 一声稚嫩的“哥哥”撞进林参心里,令他心绪微颤。 眼中那片斑驳树影忽地随风摇曳,在温柔阳光中吟诵着沉默的心事。 林参猛然站起来,没说什么,提着两坛老酒径直向外走去。 周禧匆忙把粥扒拉进嘴巴里,喝完粥跳下长板凳,屁颠屁颠去追林参。 “哥哥!等等我!” 林参闻言没有停下等他,反而走得更快。 道观里的香烟味混着昨夜残留的雨水气息,让这儿的一草一木都显得清冷而神秘。 但人来人往渐渐冲淡了这份神秘,弥漫而来的是人间烟火。 周禧跑到老道士身旁抱住他,“道士爷爷!我走啦!” 白发老道受宠若惊,然而反应过来时周禧已经离去,身影被信徒人潮掩盖。 大街上,周禧快步追到林参身边,低头看了眼他手中的酒坛,好奇问:“哥哥,你喝酒?” 林参姿态松弛,步履略微缓慢,走路时手臂随意摇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去晨练路上的老大爷。 “我不想理你,别说话。” 若不是他声音漫不经心,透着几分懒散,不然周禧还以为他讨厌自己。 好在听起来并不是,他只是不想说些没用的罢了。 纯粹的懒。 于是周禧抿了抿唇,乖乖闭嘴。 少见世俗的小太子对路上一切都满怀新奇,为了不被林参嫌弃,一直在努力克制跳脱的脚,但控制不住频繁被吸引的目光。 他抓住林参的背包带子,防止自己东张西望时走散。 林参用余光白了他一眼,默默叹口气,由他拉着,没有拒绝。 白鹤湖的风景向来青翠葱茏,岁月静好,多是年轻恋人喜欢沿湖岸边走来走去。 但经过昨夜狂风暴雨之后,此时水面飘零着许多残枝枯叶,湖边柳树变得憔悴,坑坑洼洼的泥泞还未完全干透。 好在坚韧的莲花并没有死在暴雨之中,阳光一出来,即使周遭一片荒芜,它们亦美不胜收。 还没到申时,就已经有人在湖边石林旁等着了。 林参带周禧绕湖边走了小半圈,远远看见贺景抱剑倚靠在大石边。 贺景看上去一动不动,但眼神正谨慎地扫视着湖边风吹草动。 他手臂裹着布带,腰间也鼓鼓的像是有伤口包扎在那儿。 看见林参和周禧,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静静等待两个孩子靠近。 林参扯开周禧的小手,从包里拿出面巾绑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做好遮掩后加快速度走过去。 小周禧被他无情推开,仰头瞧见林参奇怪的举动,不由自主愣了片刻才匆匆忙忙跟过去。 第5章 “怎么是你来?” 林参雾眉紧蹙,很不满意地质问贺景,“我要见的不是你!” 贺景没搭理他,绕过他朝周禧伸出手,正要蹲下把孩子抱起来,没想到小周禧顿住步子,后退半步躲开了贺景的手。 贺景:…… 林参正想追问,忽听见隐蔽石林后传出一道疲惫的声音,“我怎么会不来,我也一直想见见饶女侠的孩子。” 林参转头看去,瞧见皇帝周盛从石林后走出来,摘掉了挡住大半张脸的宽大冒兜。 黑色披风被风一吹,在明暗交界处摇摆。 饶是他先主动坦诚相见,林参仍没有要以真面目示人的意思。 林参没好气地抓住一脸茫然的周禧,把他朝皇帝面前推去,“还给你,把告示给我撤了!” 林参气焰逼人,竟让身为天子的周盛显得有几分唯唯诺诺。 周盛蹲下检查周禧的身体,确认完好无损才彻底松了口气。 “谢了,我会撤掉告示。” 可周禧看着他,目光始终迷茫。 林参忽觉背后有一股凉风拂过,意识到是贺景站在背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但他并不紧张,态度依旧强势,“让他们两个先走,我要单独跟你谈。” 周盛很好说话,没有迟疑便对贺景道:“你带禧儿去那边坐会儿。” 贺景也没有啰嗦什么,利索地抱走周禧。 但他没有走很远,退到合适的距离站定,帮周盛观察并警惕周围。 “五年前。” 林参先开口,冷冷逼近周盛一步,“我娘饶柳灵是被人操控才刺杀皇后。” 周盛沉声叹息道:“我知道……” 闻言,林参眉头蹙得更深,“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捞月谷下达追杀令?!” 周盛阖眸,转身靠住大石,一半身体重新隐入昏暗,无奈道:“是依附荣王的那些江湖门派想要子规啼。” “荣王?” “对,追杀令也是他以朝廷的名义放出去的,你娘……” 周盛稍一停顿,林参就急不可耐地追问:“是他控制我娘刺杀皇后?” 然周盛却摇头否认,道:“没有证据,我不能给你保证,只能说……大概率是他。” 林参稳住情绪,冷静下来,沉眸思考。 想到荣王如今手握重兵,控制朝野内外,几乎专政,有意帝位的野心从来没有藏着掖着。 这么多年拥兵安于属地没有动作,无非是迫于邻国军事压力。 毕竟周盛这个天子,宽厚仁慈,勤俭律己,不仅在大桓深得民心,更有大大小小七八个附属国的支持与拥护。 抛开这些不说,他就算再软弱无能,也是先帝一手扶持的继承人,与他为敌,那便是挑战先帝的权威。 荣王一旦篡位上台,不仅要对付忠心于周盛的老臣,还要分兵压制地方世家。 邻国再趁大桓朝政不稳之际一拥而上,那么他就算上位也只能当个短命皇帝。 所以他要等,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等不到,那就制造机会。 “我明白了,若无储君,荣王就是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而有贺景在,他找不到能顺利刺杀皇后的高手,所以才谋划到我娘头上。” 直接刺杀周盛风险更大,容易激发众怒,因而将目标落在太子身上最为合适。 那么昨夜那群黑衣人,不出意外,也是属于荣王的组织。 眼下林参理解了周盛的困境,却有更不理解的问题,“你都知道他的心思,为什么不多生几个孩子?” 周盛沉吟须臾,望着石林缝隙后的天空,深情回答道:“明知生下来就有早亡风险,何必徒惹悲剧……而且,我答应过她,此生只有她一个女人……” 林参缓缓睁大眼睛,脱口而出,“我……草……” 说完反应过来,急忙连打三下嘴巴,“呸呸呸,君子不言秽语君子不言秽语……” 不过这次真的是被震惊到了,他很快原谅了自己的失言,气急败坏指点道:“先帝给你铺了那么完美的路,结果你来这一出!你这种人就不适合当皇帝!害人害己!” 吐槽完,拂衣转身,一句话也不想再跟他多说。 可周盛却喊住他,用几乎恳求的语气大声问:“你能帮我照顾禧儿吗!我保护不了他,昨晚就差点又被……” 林参下意识停住脚步,目光遥遥朝贺景怀里的周禧望去。 小周禧目光茫然,脑子一片空白。 第4章 “你娘临死前,明明有机会反杀贺景,可她心智坚定,不愿害人,最后一刻清醒过来,才被……” 周盛站在林参的背后,语气忧伤,带着诚恳的谢意与道歉,低头缓缓说:“我相信饶女侠的孩子心地不会坏,希望你能带禧儿去捞月谷,保护他顺利长大。” 听他说完这些,林参已是控制不住哽咽,努力仰头还是没能把眼里憋回去。 周盛怕说不动他,继续加条件,“等禧儿十七岁,你带他回来见我,你想要什么,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权势,我都给你。” 林参转身,擦掉眼泪,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我要你向全世界证明,我娘是无辜的。” 周盛想了想,为难道:“可就算我是天子,世人也不会只相信我一张嘴,我没有证据……” “我们会找。” 林参坚定地朝他走过去,把怀里的长命锁和玛瑙耳坠拿出来交到他手中。 但对于要不要带走小太子,他还是犹豫的。 忽而低头不经意看见周盛食指上的割伤,让林参动摇愣了。 他认得那伤口出自机关飞鱼的螺旋桨,脑子里便自动想象出了一个父亲看见失踪孩子的信物时激动的样子。 “你们?” 周盛接走长命锁,“你们是指?捞月谷其他人?” 林参抬眸认真看向他的眼睛。 对方比自己高太多,但俯视的目光里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相反无比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他的年纪,身份,明明都不该是这样的。 林参忽然理解了先帝为什么要在众多能力出众的皇子当中选择周盛。 “这不用你管,要我帮你照顾太子殿下也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 周盛眼神发光,“嗯,请讲。” “既然交给我,那你就完全放手,我要把他带去哪里,你不必知道。” 林参一边说,一边从他手里拿回玛瑙耳坠,“这个,当做以后相认的信物。” 听林参说完,周盛反而犹豫了。 但林参不给他犹豫的机会,转身直接走,“不行算了。” 周盛因为没有考虑的时间,脱口而出:“好!听你的!” 林参脚步一顿,轻叹着勾起嘴角。 本想让周盛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如此决然,这下倒搞得他骑虎难下,不好反悔了。 周盛怕他反悔,忙招呼贺景和周禧过来。 贺景见状,将周禧抱到周盛面前,轻轻放下。 “禧儿。” 周盛迎上去蹲下,握紧周禧双手,声色发抖,“禧儿……” 然周禧却疑惑地问,“我觉得你好熟悉,你是我爹吗?” 闻言,周盛和贺景同时震惊地瞪大眼睛,二人迅速把怀疑目光刺向林参。 林参却不慌不忙地解释说:“这跟我没关系,是昨晚发烧烧坏了脑子。” 周贺二人对视一眼,目光复杂。 林参又道:“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能给我省很多麻烦,不然我也不会答应你。” 周盛虽然很难过,并不想让周禧忘记自己,但又怕林参以此为借口推脱,无奈只能顺势而为。 “禧儿,我是你的爹爹,但爹爹现在很忙顾不上你,这个大哥哥会帮爹爹照顾你,你要听话,知道吗?” 周禧眨眨眼睛,面无表情道:“我不理解。” 周盛苦笑,扯了扯嘴角。 不等周盛想好说辞,周禧又善解人意道:“既然你不想对我负责,那我愿意跟别人走,反正你能弄丢我一次,想必也会有第二次。” 林参扶额,心道:这父子俩的脑回路还真是出奇的一致。 “好了,我着急回家,没空给你们啰嗦的时间。” 说罢,直接离开。 周禧没有第一时间跟他走。 虽然嘴上理智得近乎无情,但这一刻还是期待周盛的决定,满眼都是不想跟陌生人走的委屈。 反倒周盛铁了心般冷漠,推开一双小手,起身背对他,忍着伤心故作无情,“你走吧!” 贺景犹犹豫豫地劝,“其实不必非得走这一步……” 周盛道:“可这是最安全的一条路。” 说完背对周禧大喊,“叫你走啊!” 周禧气呼呼吐了口气,撒腿跑开去追林参。 林参走得悠哉,手臂摇摆晃荡着酒坛,听见周禧重重的脚步声快速靠近,莫名还有些得意,“以后记得听我……” 第6章 然而周禧压根不搭理他,超过他往远处跑,把他远远甩在身后。 林参叹口气,敛了闲庭漫步,加快步伐跟过去。 周盛不敢回头看,心痛到四肢抽搐,头晕目眩,扶着大石连声咳嗽。 贺景扶住他,目光深处有几分阴暗,“陛下,要不要我跟踪过去。” 周盛摆摆手,虚弱地说:“不用了,要骗过敌人,得先骗过自己,若朕知道禧儿在哪儿,总会忍不住去瞧,容易露出马脚……” 贺景双眉紧锁,“啧”了一声,似乎并不认同。 “朕知道你是为了她才甘心留在宫里,如果你想继续保护她的孩子,那你就跟过去,但从此以后,你也不必回宫见朕了,不然朕一定会忍不住找你要位置……” 贺景望着周禧跑开的背影,目光沉重。 思量许久,他长叹一口气,道:“有乐叁在,第九重子规啼就是最好的保护伞,但你只有我了……” 周盛没说什么,戴上帽兜,在贺景的搀扶下艰难地往皇宫方向走去。 彼时风吹过满湖青莲,午后阳光正浓,几朵盛放过的莲花在一片荒芜中摇摇欲坠。 * 另一边,林参不远不近地跟着周禧,脑子里在想如何瞒过那个隐藏在平安派的神秘人。 昨夜对方如何拉他入局?他不知道。 但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利用子规啼对付贺景,谋害太子。 正如五年前为了刺杀皇后而利用饶柳灵对付贺景是一样的。 此刻林参怀疑那人不仅仅只是目击者,或许他就是五年前北湖之战的策划者,属于荣王麾下。 但再怎么怀疑,终究只是猜测。 对方在暗,他在明,实在占不到什么优势。 若贸然将小太子带回平安派,岂非羊入虎口。 思虑良久,他追上周禧,没来由地问:“你知道自己多大了吗?” 小周禧看上去并不悲伤,比预料中淡定许多。 这会儿正自顾自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往道观方向走,只是不像来时那般好奇,对街道上的热闹失去了兴趣,一路都没什么明显情绪。 “五岁。” 林参轻微偷笑一声,心想好在只是不记得事情,不至于烧坏了脑子。 “你七岁了。” “嗯?” 周禧扬起小脑袋,冲身旁的林参摆出一张大大的问号脸,“我记错了?” 林参目视前方没有看他,“我带你回我的门派,别人问起你的年龄,就说七岁。” “哦。” 周禧并未纠结太多,乖乖答应下来,但转头稍一回味,忽然从刚刚那句话中意识到别的重点。 “门派?哥哥你是江湖中人?” 林参不动声色地加快步伐走到周禧前面,由周禧领路改由他领路。 刚走到街角一转,方向立刻就变了。 “对。” 周禧看了看道观方向,疑惑片刻,连忙去追林参。 “所以我们不回道观?” 他追到林参身边,五步一小跑才能跟上林参的脚步。 林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兀自说着奇奇怪怪的话,“你还得有个新名字,现在给你一个自己给自己取名的机会,最好像女子。” 周禧低眸沉思了会儿道:“可是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姓林。” “诶?!真的假的?” “假的,但不重要。” “唔……那……一定要像女孩儿吗……” “对,因为你就是女孩儿。” “啊?!我不是啊!” 林参目光终于有所移动,轻微一眯,斜着落在了周禧那一双震惊的眼睛里,“我说你是,你就是,如果你不相信我,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找你爹,可以吗?” 说罢,不等周禧思考,步子更快走得更远。 小周禧不得不一直小跑才能跟在他身边不掉队。 “哥哥,你说清楚一些,到底什么意思?” 林参隐隐有些不耐烦了,停下脚步转身面朝周禧,俯视的目光从高处落下,像冬日忽然坠落的冰锥子,“意思是,想要跟我回去,你就得把自己当成女孩儿,听明白了吗?” 小周禧眨了眨眼睛,目光闪烁,眉梢颤抖着半皱不皱,失落道:“你不想管我,可以直说的……” 他这么说完,林参转身就走,干脆无情道:“对,我不想管你。” 他连隐藏在自己身边的神秘人都搞不清楚是谁,带一个太子回去太过危险。 自然一千万个不想管。 但…… 走了几步,一回头,林参看见小周禧低头站在原地,瘦瘦小小的身体套在不合身的宽大道袍下,藏蓝色道袍在人来人往中是那么清晰,又那么可怜无助。 林参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对他不闻不问。 不管怎样,既然已经答应了周盛,就不该言而无信。 他买了串糖葫芦拿去安慰小周禧,“我那个宗门已经收够男弟子了,现在只差一个女弟子名额。 “更改名额,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你明白吗。” 亮晶晶的红色糖葫芦被林参递到周禧面前,诱人的香甜味在阳光中发散,顿时让周禧的情绪有了温度。 “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我会听哥哥话!” 他双手捏住糖葫芦棍,笑起来时小鹿眼弯弯的,饱满的瞳孔高光闪闪。 林参心想这个小孩儿怎么这么没脾气,比家里那个小姑娘还好哄。 “好了,走吧,我们要出城。” “嗯!” 第5章 农夫收了麦子,路过望安亭时,遇到林参带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子站在亭子边招手搭车。 “林拾鲤,你怎么会在这里?今天不收菜籽吗?” 中年农夫皮肤黝黑,穿着无袖短褐,脖子上挂着汗巾,头戴缺了口的草帽,正坐在高高的草垛前赶牛。 牛车在林参面前停下。 林参先冲农夫大伯颔首问了个礼,尔后将周禧抱到板车车尾,在草垛下挤出一点空间,自己也跳上去坐好。 “来给师父打酒。” 他与杨大伯已经是很熟悉的忘年交,坐人家的车问都不需要问。 二人一问一答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寻常。 啪! 鞭子轻轻甩在牛屁股上,牛车缓缓启动。 “你啥时候收菜籽啊。” “过两天就收。” “我家今年菜籽收成不好,想找你借一点,中不?” “可以啊,那你来帮我收吗?” “可以啊!哈哈哈!” 林参把酒坛挂在一旁,从包里拿出两个细细长长的桃红色丝带,把周禧的身体稍稍掰向另一边,让他侧对自己。 接着开始熟练地给他扎小辫子。 小周禧的头发柔软又松弛,乌黑茂密,林参一把抓下去总会露掉几缕。 牛车又颠簸,导致林参尝试几次都扎不出对称的双马尾。 但周禧很乖,始终一声不吭地配合。 四只长短不一的腿耷拉在牛车后,车轮碾过石子时便同频率晃动起来。 杨大伯喝了口水,脚踩在车杆子上,问:“这孩子也是小七宗弟子吗?以前咋没见你带出来过?” 林参悠闲地给周禧扎小辫子,并没有因为扎不好而烦躁,只想尽量扎得漂亮一些。 路还很长,不着急。 而面对杨大伯的问题,他停顿两秒才故作坦然地回答:“今天刚捡的。” 杨大伯“嘿呦”一声,兴致勃勃地打趣道:“你都有两个童养媳了,这又捡一个,以后宠得过来吗?” 林参附和着他的玩笑话,随口说:“一天宠一个呗。” 闻言,周禧猛回头瞪住林参,气鼓鼓地嘟起嘴巴,用口型骂道:“才不是你童养媳!” 林参轻笑,把他掰回去,继续捣鼓小辫子。 杨大伯哈哈大笑,试探问:“分我那小孙儿一个中不?” 林参道:“问我没用,得问她们。” 杨大伯又笑几声,但不说话了。 林参终于扎出了满意的双马尾,再编好辫子,缠起来,用丝带固定,两个蝴蝶结形状的双丸子头就梳好了。 他把周禧转过来仔细一打量,十分满意,心想只要穿着衣服,谁来也怀疑不到这是个男孩儿。 毕竟周禧天生的五官优势让他看上去本就像小姑娘,幼童细细软软的嗓音更是难辨雌雄。 至少在变声期之前,很难暴露。 希望这样能顺利瞒过隐藏在平安派的荣王组织。 而且,这样的周禧,对林参来说还是一个十分有用的诱饵。 普通人不会怀疑他的性别,只有那人才会怀疑。 林参只需察言观色,就有机会找到黑袍神秘人。 车轱辘一路转到望安山脚,林参跳下牛车,回头用两根指头勾起酒坛,再朝周禧展开双臂,小周禧便配合着倾身倒进他怀里。 第7章 他稳稳接住,掂了掂,没有放下,就这么抱着了。 小周禧一手揽着林参脖子,一手朝杨大伯摇摆,“杨伯伯再见!” 杨大伯扭着身体向后招手道别,看见被林参打扮过后的周禧漂亮得像个布娃娃,忍不住喜笑颜开,心里打起了什么主意,“哈哈哈,改天来伯伯家,让伯伯家的小哥哥带你摘瓜吃!” 小周禧一听,笑容顿时耷拉下来,双手抱住林参,把脸转到林参背后,大声拒绝:“不去!” 杨大伯:“呃……” 林参不动声色地偷偷笑了笑,目送杨大伯离开后,走上上山的林间小路。 一进林子,空气瞬间清凉许多,宜人的凉爽气息笼罩在两个孩子身边,绿油油的叶子在黄昏微光中荡漾。 小周禧靠着林参肩膀,视线遥望小路尽头越来越远的森林入口。 光线在那里变得模糊,就像他记忆中模糊的过去。 林参慢慢地走,小周禧慢慢转弄他的马尾尖。 阳光柔软,清风绵长,虽然前路在夕阳中看不清是什么颜色,但谁也不着急。 快到半山腰,看见一阶长长的石梯,平安派便到了。 林参抱了孩子一路,但还有力气继续将他抱上这将近一百节的石阶。 “大师兄!!!” “大师兄!” 几道不同声调的呼唤将小周禧从昏昏欲睡中惊醒。 他猛回头,揉了揉眼睛,在入夜前的昏暗灰光中看见三个个头不一的孩子从石阶中央快速奔跑而来! 林参却无动于衷,继续默默一节节拾阶而上。 花卷第一个跑到林参面前,眨巴眼睛直勾勾盯着周禧看。 “哇!好漂亮的妹妹!” 小姑娘今年刚满十二岁,和林参一样属龙,是小七宗里除林参以外唯一一个知道自己年纪的孩子。 浅绿色窄袖交领派服前的领子层层叠叠,在夏日有几分闷热,于是花卷故意扯松领子,露出雪白的锁骨在纱质领子下若隐若现。 别人的派服都一模一样,是纯净的颜色,唯独她用花汁给自己的裙子印染了许多花朵图案。 还故意将整齐的裙摆撕成不规则形状,最短的地方甚至能看见膝盖,再用撕下来的布料做成腰带,给裙子增添许多层次。 虽然夸张了些,但不得不说,每当她从千篇一律的人群中走过去,定能吸引许多欣赏与羡慕嫉妒的目光。 欣赏的人有男有女,羡慕嫉妒的人也有男有女,只有林参从没把她的行为当回事儿,好也罢,坏也罢,对也行,错也行,都无所谓。 小周禧听见她说的话后,脱口便夸:“姐姐也好漂亮。” 花卷娇羞地捧着脸,喜笑颜开,“哎呀,还好啦。” 林参没有停脚,继续往上走。 何竹原本没注意到周禧有多么漂亮,听见花卷的话才凑上前仔细打量,一看果然如此。 “大师兄!她谁呀?!” 何竹个头很高,几乎快与林参持平,除了个头,哪儿都普普通通。 普通的相貌,普通的性格,普通的想法。 他掐指算了算,郁闷道:“你怎么也带人回来……我们生活费本来就不够。” 林参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花卷便也急不可耐地问:“可是不应该吧?这么漂亮的妹妹哪里能随便捡到啊?哦!!” 她一惊一乍地大喊,“该不会是你拐回来的吧?!” 林参翻了个白眼,谁也没搭理,脚步忽然停下,转身看向身后第三个女孩儿。 “拾星,今天吃饭了吗?” 林拾星点点头,手里用油纸捧着一个肉包子。 一直闷不吭声的她,在听见林参问话后才举起包子说:“四师兄给我们蒸了包子,我给你留了一个,但是已经凉了……” 林参走下一个台阶,把周禧微微朝林拾星送过去,“我不饿,给妹妹。” 林拾星乖乖点头,将包子递到周禧面前。 周禧肚子叫了一声,接过包子笑眯眯道谢,“谢谢好姐姐!” 林拾星闻言低下头,慌张而没来由地乱折油纸。 周禧咬了口硬邦邦的包子,感受到凝固的凉猪油在嘴里融化,黏腻的滋味很不好受。 但他半点没表现出来,吃得很开心。 林参转身抱着他继续往上走,台阶尽头的地平线越来越暗,林子深处传来一阵阵夜莺长啼与蝉鸣。 “姐姐多大啦?” 周禧问走在最后面的林拾星,但回答的人是花卷。 “五师妹大概八岁了!你呢?” 周禧艰难地咽了口包子,笑嘻嘻答:“七岁,可惜呢,差一点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花卷歪歪头,疑惑道:“你长得好小,感觉才五六岁。” 周禧露出牙齿,“嘿嘿”一笑。 何竹走在林参右边,追问了一遍:“大师兄,所以她到底是什么来头?以后要住在小七宗吗?” 林参这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也是一惯地简单敷衍。 “对,我捡的。” 何竹一把捂住额头,崩溃道:“天哪!又多一张嘴要吃饭!” 花卷嘻嘻哈哈嘲笑他:“林拾银!有这么漂亮的妹妹跟你一起生活,若我是男孩子,高兴都来不及呢!你倒还烦起来了,真是不知好歹!” 何竹幽怨地瞪她一眼,“既然你这么喜欢她,那以后她那份生活费从你的生活费里扣。” 花卷笑容一瞬凝固,顺手捡起一根木棍就开始追着何竹打,“死扒皮!掉钱儿眼里了吧你!” 林参对此一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态度,掂了掂周禧兀自走自己的路,半点也不管他们。 “拾星,回去帮我烧水,我要给妹妹洗身子。” 另外两个少年少女疯跑追杀之际,唯有林拾星乖巧地跟在林参身后,低头踩着林参淡淡的影子一步一步往上走。 “我来给妹妹洗吧。” 林参推辞道:“年纪还小,不用避讳什么,我来就是了。” “嗯……对了,妹妹叫什么?” 林参没有思考,脱口而出回答,“林拾希。” 听罢,小周禧连忙配合重重点头,“嗯嗯!我叫林拾希!” 花卷追杀何竹路过他们身边,追不动了,气喘吁吁地吐槽说:“这一听又是大师兄取的名字!” 林参没有反驳,但也没多解释什么,只说:“希望的希。” 当年林甘捡到他时,顺便还捡了一条大肥鲤鱼,于是林甘就叫他林拾鲤。 后来捡到老二何竹,得了一笔横财,林甘便为他取名林拾银。 捡到老三花卷,没什么特别的,林甘懒得取名字,把任务交给林参。 然而林参也是个什么都不想操心的。 花卷巴不得能自己选择自己的名字,“如果让我选,我想拥有全世界最美丽的容貌!就叫我拾颜吧!” 到老四,死活不肯姓林,他强调自己有名字,叫温语。 林参对此毫不在意,随他便了。 不过上交宗册时,按门派要求,没有父母交学费的弟子必须随宗门姓,否则会被平安派拒收。 因此林参给他填了“林拾语”这个名字,气得温语发了三天疯,到现在都与林参不合。 小五林拾星,被林参问起最想要什么的时候,她指了指天上的星星。 名字便由此而来。 所以说到底,真正由林参赋予意义的名字,只有“林拾希”。 他想,这世间这么多希望,总该有属于他的一份。 为无辜善良的母亲正名,为捞月谷正名……为兄长,二姐,祈祷希望…… 第6章 夏日热情的风暂时还吹不进森林,但平安山裹挟在聒噪的蝉鸣之中,嗡嗡嗡的飞虫也叫人厌烦。 花卷拿出林参自制的扩香木,滴上几滴薄荷水,高举扩香木围绕在几个少年儿童身边挥舞,帮大家驱散蚊虫。 少女精力旺盛,似乎永远都不会疲惫。 但何竹一路愁眉苦脸地算着账,像个小大人一般操劳,“这已经快月末了,我们只剩八钱零五十三文生活费,怎么够七个人吃饭呀,还有个死酒鬼要喝酒……” 林参兀自琢磨,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但没有说出来。 花卷笑着安慰何竹,“放宽心啦,大师兄总有办法的!” 然何竹没她这般看得开,依旧唉声叹气道:“大师兄也就是卖卖油,如今菜籽都还没收,等油做出来我们早饿死了。” 花卷“切”他一声,“好了你闭嘴吧,实在不行就像上次那样,一起下山卖艺!” 何竹忽然涨红脸,冲她大声咆哮:“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我再也不会跟你们一起去要饭!丢死人了!!!” 一直不说话的林参忽然冷不丁开口,“是卖艺,不是要饭。” 何竹:“有区别吗!!!” 花卷:“区别大了!一个是凭本事赚赏钱,一个是不劳而获!” 第8章 何竹:“就你画个大花脸在那里咿咿呀呀唱着跑调的小曲儿,有什么观赏性啊!还不是人家看我们年纪小可怜我们才给了些钱!说到底就是乞讨!别自欺欺人了!” 花卷举起拳头,“你又欠揍了是吧!” 何竹下意识躲开,但嘴还是很硬,“哼!总之我们有手有脚的,我不允许你们去要饭!大不了都给我打零工去!” 花卷收回拳头,冲他翻白眼,“我们最大的也才十二岁,哪家掌柜会要我们?!” 在吵吵闹闹之中,终于走完了台阶,林参也实在抱不动了,把周禧放下来牵着他,让他自己走。 而对于何竹和花卷的拌嘴打闹,他向来是视若无睹的态度。 这会儿何竹推开花卷跑到周禧身边,严肃地说:“你,就算年纪小,也不能白吃白喝,每个人都要为小七宗出一份力!听见了吗?” 周禧牵紧林参,茫然地点了点头。 花卷冲过来撞开何竹摸了摸周禧头发,拍着胸脯承诺道:“别听他瞎说,你还小,不用操心这些,师兄师姐都会照顾你的!” 何竹双手抱臂,冷哼一声,“不管钱的人就是喜欢空口说大话。” 花卷笑着咬了咬牙,因着在小周禧旁边才没有使用暴力去制服嘴贱的何竹。 最后方的林拾星弱弱开口,“二师兄说的没错,我们现在很缺钱,不能只靠一张嘴照顾妹妹,而且我也不想……再去大街上乞求路人……” 何竹听出她的声音滴着眼泪,忙敛了贱兮兮的嘴脸,停下脚步退到她身边,按住她瘦小的肩膀,一瞬变得温柔而有担当,“师妹,你放心,二哥不会再让你沦落到去要饭的地步!” 林拾星低头抹掉淡淡的泪痕,抬眸时努力挤出一个笑,“嗯。” 花卷见此,不再怼何竹,难得也会认真思考一下到底该怎么办。 林参在冷白的月光中斜眸轻瞥一眼周禧,忽而没来地说:“月末会武快到了,你们考好一点,生活费不就解决了。” 此话一出,众人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 良久之后,花卷惭愧地挠了挠头,心虚道:“我们……哪里比得过其它七宗的弟子……” 何竹应和道:“大师兄你怎么突然说这么离谱的话,人家都有师父教功夫,我们没人教就算了,还得想办法养活死酒鬼,怎么跟人家比?” 林参淡然道:“那你们也得给我上台,不然连基础生活费都没有,对了,算拾希一个。” 众人:“哦……” 何竹:“既然大师兄发话了,那小师妹你就不能以年纪小为借口推脱。” 何竹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来跟你讲讲,我们平安派的生存规则吧。” 周禧冲他鼓着漂亮圆润的大眼睛,乖巧回应:“嗯嗯,我会尽力的,不推脱!” 何竹:“好,你听着,我们平安派虽然只是个小门小派,但田地和门面很多,不需要打打杀杀也能生存,除非出现大奸大恶之人作祟,不然一般不过问江湖事,所以很安全。” 周禧认真地听,认真去理解。 “平安派目前还在世的长老有两位,一个掌门,一个掌门的师叔。 “在他们之下,就是八个前辈分别掌管八个宗门。 “我们的师父林甘虽然是外门弟子,但他早年也是个高手,年纪轻轻便继任了七宗宗师。 “只是后来,他瘸了一条腿,一身本领就这样废掉了,七宗的弟子们也都纷纷加入别的宗门,整个七宗就剩他一人。” 小周禧同情道:“唔……师父好可怜……” 何竹一改方才那一本正经的语气,突然扬声怒喝:“他活该!” 小周禧有些尴尬,试着问:“呃……他做了什么坏事吗?” 何竹平复了会儿情绪,翻白眼道:“他凌辱本门女弟子,被那女弟子的未婚夫找人打断腿,不是活该是什么?” 听罢,小周禧鼓了鼓腮帮子,不多问了。 何竹摆摆手转言道:“算了不说他,总之我们小七宗五个人都是他为了保住宗师身份而捡回来的弟子,他捡回来却什么都不管,所以我们得自食其力,会很辛苦,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嗯嗯,我明白。” “月末会武是平安派八个宗门的主要收入来源,按照比武排名高低领取不同等级的生活费,名次越高生活费奖励越多,排名末位的只能领到五十文基础生活费,所以我们小七宗加上新来的师妹六个人,每个月固定生活费只有三钱。” 说到这里,何竹两手一摊,悲催道:“完全不够用!” 花卷却不觉得惨,还高高兴兴提起:“有一次四师弟给我们赚了两钱呢!” 何竹沉眸哀怨道:“不就那一次。” 这两人一个只往坏处想,一个只往好处想。 吵得林参头疼。 林参牵着周禧走快了些,继何竹的话补充说:“平安派月末会武会分年龄段进行比试,你不用担心比不过年长的师兄师姐。” 小周禧听他说完,也不知怎滴,莫名就有了一股信念。 他抬头用感激的眼神凝视林参,目光正对圆圆的月亮,林参清晰标致的侧颜就这样笼罩着一层清冷月光,印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眸子里。 “哥哥,谢谢你愿意收留我,我不会白吃白住的。” 林参眼皮微微一颤,感受到了他真诚的眼神,但没有勇气回应,只深呼一口气,默默牵紧柔软的小手。 身后花卷又开始追杀何竹。 “再扫我兴!信不信我把你嘴缝起来!” “你个八婆!滚啊别打我!” 最小的林拾星最是给林参省心,话少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五人走过平安派石门,穿过宽阔的练功广场,绕开正院,在一间间大大小小的院子中,准确寻到林子后面最小最狼狈的一处四合院。 别个宗门的院子都是红墙高瓦围着的,唯独小七宗大门口只拦了一片篱笆。 推开栅栏,正南方向的两间主屋分别属于林甘和林参,东边两间屋子是浴室与厨房。 西边两间则是男女寝舍,靠近林参的那一间住着何竹与温语,外侧另一间住着花卷与林拾星。 此时此刻,林甘的房间已经熄了灯,懒惰的酒鬼早早就睡下了。 温语趴在院子中央的石桌边打盹,面前摆放着简单几道家常小菜。 立于东西两边的石灯晃晃悠悠燃烧着,将一方小小的四合院照得通透。 冷漠的小男孩儿身上还挂着围裙,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直起腰,阴着脸说:“一天一夜不回来,你怎么不死外面。” 小周禧料到了他就是还没有出现过的四师兄温语,但没想到他脾气这么坏,上来就没有好脸色。 吓得小周禧缩到林参身后,不敢抬眼去瞧院子里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兄弟。 但温语的话显然只针对林参,当看见林参带了个女孩儿回来,表情立刻舒展,“这谁家孩子?” 林参对于花卷的吵闹,何竹的杞人忧天,林拾星的多愁善感,以及温语的冷脸冒犯,皆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拾银拾星,去烧水,拾颜,把拾星去年穿不上的派服找出来。” 交代完三个孩子之后,他把周禧牵到温语身边,无视温语恶狠狠的眼神,自顾自发布任务,“以后她是小七宗的六师妹,饿了一天,给她喂点儿吃的。” 说完松开周禧,提着两坛老酒朝林甘的屋子走去。 温语瞪着他走开的背影,表情几近凶神恶煞,但扶住周禧的手却轻柔到极致,“什么时候了还有闲钱给酒鬼买酒!你们两个窝囊废早点死了算了!别拖累我们!” 他咒骂的话音丝毫没有遮掩,不仅林参听得一清二楚,就连屋子里的林甘大概都听到了。 但,没人放在心上。 林参早已习惯了他的态度,他也习惯了肆意在林参面前宣泄自己的情绪。 另外三个孩子相互瞧了几眼,默默去做林参交代的事情,谁也没说话。 被惊到的只有周禧。 “你是怎么跟他回来的?他诱骗你了吗?还是拐卖?强抢?” 温语架住周禧两个手臂,把他托上石凳子,一边关切询问一边夹菜送到他嘴边,“你若是被他强行拐骗回来的,就跟我讲,我可以送你回家。” 小周禧见温语对自己并没有像对林参那样厌恶,这才敛了拘谨,大大方方吃下他喂过来的一片青菜叶子。 “不是的,我爹娘不要我了,是林参哥哥收留了我。” 温语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闷哼一声,“呵,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他竟然也会这么好心。” 周禧歪头疑惑道:“林参哥哥很好啊,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温语再气也没有把脾气撒在周禧身上,小心翼翼又给他喂了一口菌菇,“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当大师兄的责任心。” 第9章 花卷拿来一叠整整齐齐的浅绿色衣裙,暂时放置在凳子上,自己则坐下开始吃饭。 “温师弟,别在小师妹面前乱嚼舌根,你不就是因为大师兄给你填了新名字才一直记恨到现在,可这又不是大师兄的错。” 温语放下筷子,反驳道:“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一点!” 花卷捏着筷子扶了扶额头,“行行行,你说的都对。” 温语气得重重喘气,嘟囔碎骂道:“让他想办法把我们分到别的宗门他都不愿意,还要再捡一个孩子来跟我们一起受苦,他就是林甘的狗!呸!” 花卷听罢,忽然砸下筷子,冷冷瞪向温语,“觉得受苦那你走啊!你除了迁怒于大师兄你又能做什么!” 温语一掌拍在桌面上,当即就要开口与她争辩,眼见冲突马上就要爆发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周禧连忙拉住温语的袖口,指着某道菜说:“我想吃山药!” 温语气呼呼地把火气咽下去,拿起筷子,忿忿道:“这是萝卜,我们可吃不起山药!” 嘴上虽然火气冲天的,但行动倒一点儿不亏待周禧。 小周禧伸过去脑袋,含住白萝卜条,咬了几口惊喜地说:“哇!好鲜啊!这是四师兄炖的吗?” 温语被他一句话问得没了脾气,略略地骄傲道:“当然,一直都是我下厨养他们。” 小周禧崇拜地望着他,“要是天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怎么能叫受苦呢?” 温语眨眨眼,愣愣地无言以答。 小周禧嘻嘻一笑,又指了指另一道菜,“这是什么?” 温语回过神,忙夹起一小口野菜叶子喂到他嘴前,“这是我自己摘的野菜,我也不知道叫什么。” 花卷冲温语翻了个白眼,兀自拿起筷子继续填饱肚子。 虽然刚吵完架,但吃温语做的菜,她是半点不客气。 另一边何竹与林拾星烧上了火,把水温在锅里后,也跑出来迫不及待地端起晚饭开始吃菜。 平时在太阳落山前就该吃完晚饭,今日为了等林参才拖到现在,几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狼吞虎咽之际,主屋忽然亮起的灯光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烛光摇曳中,他们看见林参的身影在林甘床边蹲了下去,奇奇怪怪的姿势不知道在干什么。 第7章 推开门,淡淡的月光照进屋里,纱帐摇曳,与袅袅蚊烟在微弱的风息中共舞。 林参在鼻子前晃了晃手,拨散呛人酒味,与蚊香里刺鼻的艾草味道。 身后传来温语咒骂的声音,他就当没听见。 进屋随手关上门,将两坛老酒搁置在桌子上,径直朝角落里的杂物柜走去。 吱呀两声,柜子格门被打开,空荡荡的柜格令林参暗自皱眉。 屋子里的酒味是在常年熏陶下腌入了一砖一瓦,一桌一柜,就算有这么浓的味道,也证明不了林甘今日喝了酒。 看来他确实没有酒了,并非故意找的借口。 林参站起身,缓缓回头,看见纱帐后林甘翻了个面,手伸到裤'裆里在屁股上挠痒痒。 月色不清不楚,纱帐亦模糊朦胧,林参看不清他的身形。 他似乎还没醒,咂巴着嘴说了些呜呜囔囔的梦话,什么“老子东山再起”,什么“美人儿过来呀”,什么“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鬼崽子”。 怨天尤人是他最擅长的事情,梦里也不忘。 林参想不通黑袍神秘人如何在贺景的必经之路上准确拦截自己,思来想去这其中最少不了的一环就是林甘逼他去安都打酒。 那么林甘会是荣王组织的一员吗? 亦或者,他……就是那个轻功非凡的黑袍神秘人!! 眼下就算他看上去是个烂得不能再烂的废物,林参也放不下对他的怀疑,当即点亮油灯,大步走上前撩开纱帐,迅速蹲下,掀开凉被,抓住他的瘸腿用力扯了扯! 骨头传来的触感与声音都表示这真的是一条瘸了很多年的老残腿。 林参忽然陷入自我怀疑之中:腿是真的瘸……黑袍神秘人轻功绝顶,不可能是他…… 难道我怀疑错了…… 林甘被惊醒,用好脚朝林参猛踹而去,“蚊子都给我放进来了!作死啊你!” 林参目光一肃,身体直直地带着脑袋微微后仰,巧妙避开了攻击。 随后噗通“摔”坐在地上,装出差点被踢到的样子揉了揉屁股。 林甘“唰”地一声把蚊帐拉拢,“滚!别扰老子清梦!” 林参默默爬起来,平声道:“酒给你放桌上了。” 林甘重新躺下,侧对林参,用凉被盖住肚子,凉被边缘露出长短不一的两条腿,“知道了!快滚快滚!把灯给老子灭了!” 林参应一声“嗯”,面色冷凝,站在原地挥手用内力隔空打灭油灯。 主动暴露内力后,目光直勾勾审视着林甘的反应。 可他只听见林甘发出了难听的呼噜声,别的反应什么都没看见。 屋内再次沉入冷色寂静之中,床边的蚊烟兀自妖娆着袅袅升空。 林甘。 须臾,林参放弃了试探,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对林甘的背影默念:信你一次,最好别让我发现证据。 这话不仅仅想对林甘说,更是他给自己的一丝希冀。 平安派谁是荣王组织他都可以接受,唯独不希望是林甘。 他走出房间,推开门的瞬间,清风搅动石塔里的油灯晃动起来。 几个孩子的面容在一片晦暗中是唯一清明的存在。 五双亮晶晶的眼睛抚平了林参心中难言的隐忍与复杂。 “拾希,跟我来,去洗漱。” 周禧听后,扭动小小的身体跳下石凳子,二话不说便屁颠屁颠朝林参跑去。 可刚跑两步却忽然被温语拉住细细的胳膊。 “她还小不懂事,你也不懂吗!让老三老五去给她洗!” 林参没有多看温语一眼,目标明确地朝着厨房走去,随意解释道:“年纪还小,不用避讳。” 花卷这次站温语这边,以为林参也会觉得由他给小师妹擦洗身体不太妥当,正要行动呢就听见林参说这样的话。 “大师兄,不好吧……” 林参不再多解释,用命令的口吻对周禧说:“过来。” 周禧左右为难,来不及开口替林参寻个说辞,旁边温语已经火冒三丈。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感情是在打这样的主意啊!当童养媳用呢!龌不龌龊啊你!!” 林参走到厨房门口停下脚步,笔直的身体幽幽转向周禧。 他没有搭理温语的恶骂与误解,只是用等待的目光凝望周禧。 小周禧与他对视一眼,便心领神会,忙推掉温语的手,退开半步,解释道:“没关系的。” 温语下意识伸手欲将他抓回来,却莫名抓了一个空。 周禧身体稍微一侧,从容躲闪,再趁温语还反应不及时哒哒哒朝林参小跑而去。 速度轻盈且迅捷,几乎出现了虚影,温语甚至没明白明明就这么点儿距离怎么就没抓住? 林参看着这一幕,眼眸微眯。 但多余的心思很快被他默默搁置在心底深处。 他转身走进厨房,挑出干净的葫芦瓢,打开锅盖,一瓢一瓢往桶里舀热水。 周禧进来时,看见林参周围弥漫着纯白色水汽,门口的烛光,窗外的月光,左右晕染水汽形成不同温度的仙雾。 林参聚精会神的作动还有些漫不经心,没有情绪的表情衬得他清冷不可揆度。 这一刻,周禧还以为自己看见了神仙,呆呆站在门口望了许久,以至于没听见身后温语又喊了些什么。 好在花卷和何竹一起将温语稳了下来,才让林参能专心打水。 厨房与隔壁浴室相连,由一个挂着帘子的小门连通,说是厨房,其实也是锅炉房。 浴室里凌乱地摆放着几个小板凳,砖墙上的木架子有两层,一层很高,足有两米多,另一层却只有一米。 下面低的那层是林参亲自钉上去的,方便个头矮的孩子挂毛巾和衣服。 墙角吊着生锈的油灯,窗前百叶窗缺了一条缝。 除这些以外,空荡荡的浴室里再没有其它东西。 房间很小,小小的门小小的窗户,热气都散不出去,冬日还好,夏天就有些要命了。 林参提来两桶温度合适的水,因为腿有些长,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就像席地而坐。 他打湿帕子,转头招呼周禧进来。 小周禧掀开帘子四下望了一圈,下意识颇为疑惑地问:“没有浴桶和屏风吗?” 向来喜怒不变的林参有些无语了,沉脸反问:“你当这里是你家?” 小周禧一边走进去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印象中每次洗澡的时候都会有一个超级大的桶给我泡澡,水上飘满了花瓣,很香很香,还有人端着水果在一边喂我,屏风也不是普通屏风,是可以投皮影戏的幕布。” 第10章 林参忍着脾气听他描绘完,吧嗒把帕子往桶里一甩,“满足不了你的要求,不洗给我滚出去。” 小周禧哈哈一笑,自己搬来小板凳在林参身旁乖乖坐好,冲他仰着白白嫩嫩的小脸蛋说:“没有就算啦,有哥哥给我洗,比什么都好!” 林参翻了个白眼,上手给他解开道袍上衣。 “你这花言巧语的嘴留着哄别人吧,我可不吃这一套。” 小周禧张开双臂配合脱衣,“那哥哥吃哪一套呢?” “以后叫大师兄。” “好哒哥哥!” “……” 脱掉上衣,林参又扒了他的裤子,随手一抛便挂在木架子上。 小周禧夹紧双腿,抱着自己打了个寒颤,“唔,好冷!” 虽然正值仲夏时节,但高高的深山夜幕之中空气还是有几分阴凉。 林参怕冻着他又把脑子烧坏了,忙舀热水慢慢顺着他的肩膀往身体上浇。 冲完正面,不需林参提醒,周禧自觉转身。 他坐在小板凳上,两只脚原地小碎步移动,以屁股为中心画圈,灵活地转了过去。 逗得林参噗嗤偷笑。 “你记不记得自己学过什么功夫?” 给他冲湿身体后,林参拿起帕子,仔细为他擦拭脏污,没来由地问,“我看你刚刚在外面躲小语时的反应像练过。” 一边问,还一边从底层架子上取下艾草味的香皂丢进他怀里。 小周禧接住香皂,双手握着往肚子上擦,认真想了想后回答:“不记得。” “嗯。” 林参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反而庆幸,心想:虽然贺景的剑法在江湖中没几个人熟悉,但不记得最好,免生事端。 周禧问:“以后我可以学平安派的功夫吗?” 林参闻言嗤笑道:“呵,别想了,我们那个师父不会教。” 小周禧失望道:“好吧……” “记得注意点儿,别让人发现你不是女孩儿。” “师兄师姐都要瞒着吗?” “对。” “嗯嗯,我会小心。” 周禧这般配合,在林参的意料之外,原本想好的哄骗说辞都用不上了。 他揉了揉周禧的头发,真心夸赞道:“真棒。” 心中忽而萌生出不合时宜的想法:如果真是个女孩儿……多好…… 小周禧“嘻嘻”一笑给他回应,渐渐察觉到林参动作停顿下来,于是好奇地回首歪头望向他,“大师兄?” 林参继续舀水,漫不经心往他身上浇,把自己奇怪的想法不动声色遮掩过去,“你觉得四个师兄师姐怎么样,有信心跟他们相处好吗?” 小周禧把头转回去,一边思考一边弯腰在两只腿上均匀涂抹香皂,并滔滔不绝地说:“他们都很好啊!二师兄事事为大家考虑周全,三师姐长得漂亮性格又直爽!四师兄会做饭,还那么正义,五师姐腼腆温柔,定是最好相处的一个!” 哗啦啦的流水声落在石砖地板上,四四方方的小屋子雾气朦胧,温暖水汽包裹周遭,驱散了夜里阴森的寒意。 林参用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管换走了小周禧手里的香皂,接过香皂为他涂抹后背,无心问了一句:“那你最喜欢谁?” 小周禧把竹管举到左眼前,闭上右眼观察管子内部的粗细,面对林参的问题脱口而出回答道:“我最喜欢你。” 他不知道林参从哪里变出来这么一根竹管,也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小孩子心思简单,林参不解释,他便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去玩儿——用竹管一头在自己身上沾一点香皂水,嘴巴对准另一头轻轻吹气,吹出一个五彩斑斓的泡泡。 林参在他身后偷偷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谁来问你都会这么回答吧。” 湿润的小手小心翼翼捧住泡泡,“这就是你对我有偏见了噻,那我说明白点儿咯,最喜欢大师兄!” 闻此,林参心绪震了一道。 周禧:“哎呀!” 同一时间,绚丽多彩的香皂泡泡在周禧手中破裂,炸出一圈雾蒙蒙的虹光。 香皂水溅到周禧眼睛里,惊得他肩膀猛缩。 林参悸动的心情和香皂一起被搁置,匆忙洗净双手后拿帕子在清澈的水桶里打湿,再把周禧掰扯过来面朝自己,为他清洗双眼。 “好了,再冲一遍就出去。” 他让周禧自己拿好帕子擦脸擦眼,自己则快速为他冲洗身体。 怕再呆下去,奇怪的心思会愈加荒诞。 然周禧并未察觉到对方的心迷意乱,乖巧应“嗯”。 第8章 “五年前北湖之战幕后指使人为荣王周芒,消息来自于天子周盛,可信。 然缺少证据,还需调查,平安派暂无动静,仍需潜伏密探。 下月二姐笄礼恕叁不能参加,此耳坠当做生辰礼物,来之不易,望二姐妥善保管。 纸短情长,盼亲珍重。 附:乐壹!找个没头发的代替我是什么意思!我不要形象的吗! 乐叁,乐拾鲤。 太光七年五月初九。” 牛皮纸做的信封上“捞月谷主乐壹亲启”八个行书大字俊秀飘逸,墨香浓郁的空气里,淡淡的光线都显得分外儒雅。 林参将信笺装好,把周禧的单独一只玛瑙耳坠也放进去,如若珍宝般收入怀中。 “林拾鲤!” 穿着围裙的温语踹门而入,阳光和风一起猛灌进来。 林参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睛,淡绿色圆领袍下摆簌簌作响。 “你没对她做什么吧!” 温语径直走向床边,一把掀开蚊帐,瞧见周禧盘腿坐在林参床上,上半身晃晃悠悠的,一副没睡醒的状态。 睡松的中衣领子下雪白娇嫩的皮肤半露在外,一点蚊虫叮咬出的红肿在温语眼中仿佛是什么罪恶。 他愈发忐忑,迫不及待撩开被子寻找是否有血迹存在。 林参适应光线后,偷偷给了温语一个白眼,兀自整理笔墨没搭理他。 温语没得到任何回应,虽然没发现什么,但还是越想越觉得出了事儿,转身指住林参破口大骂:“就算你有那种想法,也得等她成年吧!不然跟畜牲有什么区别!!” 林参极其散漫地敷衍道:“好,听你的,我等她成年再下手。” 同时心想:谢谢你以前没把我当畜牲。 可明明是顺着温语的意思答应,反而惹得温语恼羞成怒,“那我叫你早点去死你死不死啊!” 林参丝毫不生气,悠然道:“这个不行。” 温语面色通红,双拳紧握,带着一身火气朝林参迈步走去,却被周禧的小手拉住衣摆。 一声软软糯糯的呼喊叫住了他,“四师兄,大师兄没对我怎样。” 温语这才稍稍冷静了些,但仍火气冲天地瞪着林参,胸口气得大喘。 林参起身轻飘飘瞧他一眼,看见他手上沾着面粉,围裙上也有面团疙瘩。 一模一样的浅绿色圆领袍穿在他们身上,完全是不同的两个风格。 一个像养家的厨子,一个像不着家的纨绔。 “辛苦了,去叫大家吃早饭吧。” 说完,林参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悠悠伸着懒腰朝阳光里走去。 温语气呼呼追到门口,指着他怒喊:“你长嘴就是用来命令别人的吗!自己不会叫啊!” 实际上,其他人早就被温语几嗓子喊醒了。 林甘走出来时,双眼昏昏欲睡,只披一层褂子和一件松松垮垮的短裤,袒胸露乳地扣着胳肢窝,大肚腩像团猪肉一样晃荡在外。 这一幕被刚走出门口的花卷瞧见,羞得小姑娘尖叫着躲回屋子里。 温语发怒的目标立刻从林参转向林甘,“把衣服穿好再出来!搁那恶心谁呢!想让我们都长针眼吗!” 林甘抹了把口水,咂巴几声,不情不愿地回屋重启,嘴里嘟囔着:“早知道不捡女娃回来了,害我大热天都不能光膀子。” 林参坐在石桌边咬面饼吃,津津有味地看温语训斥林甘。 然温语余光瞥见桌子上的砚台里有墨汁,下一秒就把目标又转回到林参身上。 “你个文盲干什么浪费我们的墨条!” 林参咽了口饼,轻描淡写地撒谎:“给拾希准备的。” 林甘听见后,扒着门框探出一个脑袋来,眼睛睁得极大,睡意顿时全无,“谁?!” 何竹走出屋子,打了个哈欠说:“大师兄给我们捡了个师妹回来,师父,你以后少喝点儿酒吧,真养不起了!” 说完自觉去厨房端面。 林甘眨了眨眼,“x你娘的小兔崽子,你还做上主了?!问都不问一下老子?!” 林参:“嘁。” 这时林拾星也穿戴好衣物匆匆忙忙朝厨房跑,闷不吭声地干活去了。 温语站在林参房间门口冲西边外侧的房间大喊:“花拾颜!别偷懒!可以出来了!今天你的任务是照顾小师妹,听见没有!赶紧的!” 第11章 花卷拖沓着身体走出来,答应的声音懒懒散散还牵着尾音,“哦,知道了~” 有温语在,小七宗的早晨总是一副鸡飞狗跳的氛围。 但实际上,什么大事儿都没有。 花卷走进林参屋子里,一眼瞧着桌上的笔墨有些奇怪,但没多想,兀自去给周禧穿衣服。 小周禧已经自己穿好了上衣和裤子,见花卷走过来,笑嘻嘻地说:“我会自己穿衣服的!” 花卷真就往床上一躺,什么也不管,眯了个回笼觉。 小周禧这才注意到三师姐花卷的派服和自己的派服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自己的浅绿色齐腰交领衣裙明明那么整齐规板,除了裙头和领子是墨绿色的,有几处“平安”字符的绣花以外,其它位置皆为纯色。 可为什么花卷的裙子有印花,裙摆还不规则? 他凑近一瞧才发现,图案是花汁印染上去的,裙边是人为裁剪出来的,锁边走线技术烂得可以,线头满天飞。 原是自创…… 而大师兄林参和四师兄温语的派服又是不一样的形制。 他们男孩儿穿的都是圆领袍,颜色外浅内深,搭配墨绿色灯笼裤,和质感细腻高端的鹿皮腰带,侠气十足的同时又不失儒雅。 周禧有点羡慕,但无奈只能和女孩子一样穿交领。 可毕竟是第一次穿女子衣物,又碰上这么层层叠叠的大裙摆,导致他半天连正反都搞不清楚。 花卷不管他,他只能自己捣鼓。 林参忽然回屋,见此一幕,对花卷无语地叹了口气,亲自过来帮周禧穿裙子。 周禧乖乖站好,配合林参给他系漂亮的双耳结。 林拾星去年穿剩下的裙子还是有些大了,裙摆拖了一圈地,领子也叠不整齐。 但这是最小的一套,没得挑。 给周禧穿好裙子后,林参踢了踢了花卷耷拉在床边的脚,“再睡又要被小语骂。” 提醒完转身欲先走一步,却看见周禧站在床边,露着两排不整齐的乳牙冲他张开双臂,“抱!” 他停顿犹豫半秒,面无表情扭头就走,“叫三师姐抱。” 装死的花卷瞬间弹坐起来,“啊~别呀大师兄!” 然而林参走得决然,花卷看着周禧满脸都是哀怨。 “自己走可以吗。” 周禧点点头,先坐好,再跳下床,拍拍裙摆蹦蹦跳跳跑出去,并没有委屈。 屋外大家都已经落座开始吃面,花卷最后一个姗姗来迟。 她给周禧分筷子,帮周禧拌面时,林参的余光一直在观察林甘。 可惜林甘一如既往的烂,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 面对突然多出来的“女孩儿”,他只说一件事。 “多一个人,就要给我多交一份住宿费,她给不了,就从你们的生活费里匀。” 林甘说话时,唾沫星子乱飞,牙齿上沾着菜叶,说完用舌头挑齿缝里的残渣,发出巨难听的吧唧声。 坐在他旁边的何竹嫌弃地把碗移开,用身体抵挡,防止唾液喷进面里。 林甘壮实的手掌从何竹头顶扇过去,碎骂道:“小兔崽子,还嫌弃上你师父了!” 说完喝掉最后一口汤,拖着臃肿的身体,回屋开始醉生梦死。 林参揉了揉额心,怀疑又淡了几分,心想荣王大概不会用这样一个烂人。 林甘走后,其他人终于能安生吃面。 “今天我还要下山一趟,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上课认真听讲,回来把家务做了。” 林参此话一出,低头吃面的花卷与何竹偷偷对视一眼,接着由花卷站出来试探道:“大师兄,你下山做什么呀?” “伞落在了避雨的道观里,去取一下,大概得下午才能回来。” 花卷嘴角忍不住轻微勾了勾,强忍着欢喜没敢表现出来,只平淡地回了一声:“嗯,知道了。” 何竹亦是如此。 林参随口吃了半碗面就放下筷子,“有人帮我吃掉最好,没人吃就温到锅里,等我回来再吃。” 说完起身去拿葫芦水壶,装满水提在手里,离开前朝周禧唤道:“你跟我一起。” 周禧半根面条愣在嘴里。 不仅是他,其余孩子也面面相觑满目狐疑。 温语阴阳怪气道:“这么谨慎,是怕我和老二跟你抢?还是怕酒鬼手脚不干净?!” 自然是怕有人猜到周禧的身份,趁他不在的时候对周禧不利。 可他不能这么跟四个孩子解释,于是顺着温语的话承认道:“都怕。” 温语冷笑着“切”了一声,白他一眼后大口大口嗦面。 周禧忙不迭咬断面条,跳下石板凳去追已经走出院子的林参。 等二人走远,何竹跳起来转了个圈庆祝大喊:“好哦!大师兄不在!今天不用去学堂咯!!花拾颜!来!击掌!” 他把手掌冲花卷送去,却见花卷脸色低沉,全然没有刚刚偷笑时那般喜悦。 “喂?你咋啦?” 第9章 何竹察觉到不妙,默默坐回原位,小心翼翼观察花卷的情绪。 花卷明目张胆地生闷气,瞪着林参没吃完的半碗面说:“大师兄从来就没有这么在乎过我和小五,哼!” 始终自顾自埋头吃面的林拾星忽然抬头看向她,有种被点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无措感。 花卷凑到她面前,挤眉弄眼地问:“小五,你不难过吗?” 林拾星摇摇头,努力想也想不出难过的点。 温语又冷不丁地阴阳怪气:“你也想当他的童养媳是吗。” 花卷迅速转身朝他瞪过去,眨巴眨巴眼睛假笑道:“我想啊,所以你吃醋了吗?” 温语缓缓转头,不可思议地对上花卷挑衅的目光,“拜托,别自恋,我没你这么贱。” 花卷冷哼一声,挑了挑刘海,骄傲道:“我告诉你,在我心中,大师兄还配不上我。” 何竹:“呕!!!” 温语:“啧啧啧。” 林拾星低声笑了笑,继续默默吃面。 花卷自我陶醉完,望着天空自言自语,“话虽如此,但他心里如果有更重要的人,我还是会很难过,唉……” 然忧伤不过片刻,她又忽然惊喜大喊:“好耶!今天不用去学堂!” 这一惊一乍吓得何竹一筷子面条掉到地上,“臭八婆!你情绪能不能稳定一点!” “略略略!” * “道士爷爷再见!” 取到伞后,林参带小周禧踏上归程。 这道观是捞月谷在安都的据点,把信交给老道,不出意外三日内就能送到捞月谷谷主乐壹手中。 而小周禧以为林参只是为了取伞才特意大老远跑这一趟。 想抱怨,但忍住了。 回程时太阳很烈,尤其是出城后,广阔的平原官道在烈日下仿佛随时都会融化。 林参的伞檐始终偏向周禧,没叫他晒到一点儿太阳。 但今日杨大伯没有路过望安亭,搭不到车,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周禧已经累得像朵蔫儿了的花,头顶冒着热气。 林参把伞交到他小小的手中,在他面前蹲下,拿起葫芦水壶,打开壶嘴送到他唇边,捧着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喂水。 周禧双目蔫兮兮地半垂着,伞柄也有气无力地架在肩膀上,扶都扶不稳。 上薄下厚的双唇咕噜咕噜吸水时,湿润润的,像极了兔子嘴巴。 等他喝够主动移开嘴唇,林参盖上葫芦盖,把水壶挂回腰间,原地转身,把背朝向小周禧。 周禧顺势往前一倒,瘫趴在他背上。 “大师兄,我再也不想下山了……” 林参站起来掂稳他,没有说话,默默背着他朝望安山走去。 很快,他睡着了。 两只小手软软耷拉在林参胸前,纸伞若非林参用内力固定在肩上,不然定是极容易被风吹跑。 微弱的喘息萦绕在林参耳边,在这炎炎夏日之中,竟能让林参觉出一丝清凉。 回到平安派,练功广场上的高呼声惊醒了周禧。 他睁开眼,只见林参正带着他从宽阔的练功广场边路过。 广场中央一排排一列列站着五十多位弟子,年纪有大有小,有男有女,皆着淡紫色派服。 他们派服虽然颜色和小七宗不一样,但形制一模一样。 女弟子交领裙,男弟子圆领袍。 一眼扫过去,他们耍剑的动作标准又整齐,淡淡的紫色高贵而神秘,在一声声自信昂扬的高呼之中,每个人身上似乎都能看见未来大侠的影子。 同起同落的剑影在阳光中闪烁,燥热的太阳在他们的激情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林参走过去了,周禧的眼睛还停在后面。 “别看了,把头转过来。” 周禧闻言,匆匆转回身体抱紧林参,与此同时红纸伞忽然滑落。 第12章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顺手就抓住了差点翻倒的纸伞。 这刻在骨子里的反应,他自己都察觉不到有多快。 “大师兄,他们的衣服为什么和我们的不一样?” “他们是大一宗弟子,每个宗门的派服颜色都是单独的。” “哦,这样啊。” “大一宗人数最多,又个个都是精英,五日后月末会武,肯定还是他们蝉联前排名次。” “那我们怎么办?” “饿不死就行。” “唔……” 绕过一宗住的主院和练功广场,周禧听见别的高墙后面也有或轻或重的练功声传出来。 墙与墙之间的大路上,笔直的影子将青石板路割裂成两半。 总能瞧见成群结队且衣着颜色不同的人嬉闹着跑过去。 墙头上的麻雀时不时就要被欢笑声惊飞。 周禧仰头望着漫长的红墙青瓦,似乎有记忆深处的东西像海底熔岩一样翻滚出来。 可他抓不住这熔岩,只稍微清晰地看它一眼就被烫得头痛欲裂。 “大师兄……” 他不再去想,把眼睛埋在林参肩膀上,闷闷地说:“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些墙……” 林参没有回答他,默默加快脚步穿过层层高墙往后山林子里走去。 邻近后山居住的除了小七宗,还有小六宗和小八宗。 林参回来后,把周禧放下,依次推开西边两间房门,发现两个屋里都空无一人。 他目光扫过枕头底下,眼睑轻微动了动。 此时此刻,整个小七宗里,只有林甘的呼噜声如雷般抑扬顿挫。 林参又走到厨房,打开水缸盖子,眉头紧皱。 “又没打水。” “大师兄……” 周禧忽然扭扭捏捏地叫住他,“我想如厕。” 林参放下水缸木盖,“跟我来。” 他领着周禧顺来路往回走,约摸走了五分钟后,指向某个长长的土房子说:“那儿是我们三个小宗共用的茅房,你记得去女厕,别走错了。” 虽然茅房有隔间,不会被旁人瞧见身体。 但周禧还是很为难。 在他印象中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旱厕……纠结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林参倚在小六宗的墙下等他,只是这一会儿看不见,也会紧张到忐忑不安。 目光直勾勾凝视着他走进去的门口,像头老鹰盯着猎物。 以至于周禧跑出来时,两个人都如释重负。 林参不等他靠近就先走开,心情莫名烦闷,心想自己总不能一直这样时刻守着他……总得想个办法才行。 “大师兄,等等我!等等我啊!” 又回到最简朴的小七宗,林参发现其他四个孩子还没回来,但他也没打算多管,拿上香皂和毛巾,带周禧去林子深处的河流里洗澡冲凉。 这会儿他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奶妈,时间都用来照看孩子了,自己的事情是半点没干。 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累赘丢给别人。 他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周禧闷在水下给自己搓脚丫子,等憋不住了忽然钻出来,甩林参满脸水花。 “哈哈哈哈!我看见水下有鱼!” 林参抹了把脸,不说话,兀自为他洗头。 “大师兄,你理我一下。” “安静。” “哦。” 光线穿过树隙射向小河水,水面波光粼粼。 挂在岸边的浅绿色衣衫与小裙子在温热的风里摇摆,很快就干了一半。 林参为周禧冲干净头发后,走到水更深的地方给自己冲洗。 小河水不急不缓,深浅也刚刚好,山顶流下来的凉爽里还带着淡淡的甜味与桂花香。 周禧无聊时低头把脸靠近水面,像只小鹿一样吧唧吧唧舔水喝。 忽然脚下一滑,没站稳,咕咚栽进水中,一眨眼就沉没消失不见。 “啊!救!” 林参见状忙走回去把他捞出来。 小周禧惊慌失措地扑腾挣扎,碰到林参后下意识往他怀里钻,四肢紧紧扣着林参的腰,牢牢挂在林参身上。 “啊啊!大师兄!我差点死掉!咳咳咳咳!!” 身体最隐秘之处相互碰撞,林参感觉到了小孩子的冰凉和柔软,情不自禁有了奇怪的反应。 流水划过周禧的脖子,带着他的几分温度再绕过林参肩膀。 清脆水流声莫名有些妖娆。 林参暗暗吞了口口水,扶住他的腰,托着他往上提了提,“别碰到我……” 周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惧之中,不明白林参不让他碰哪儿,还以为林参想丢下他,于是用力锁得更紧,甚至不经意蹭了几下,“快带我上去!” 林参微微蹙眉,强忍冲动,轻轻叹息一声,将他送到岸边,自己则半个身体躲在水下不敢让他看见。 小周禧站稳后,终于肯放过林参,转身踮脚踩过一块块石头,光着屁股跑到晾衣绳边穿衣服。 林参默默转身不去看他,闭眼平复心绪。 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周禧顺手捡了颗野果子叼在嘴里。 须臾,林参将厚重的长发冲洗干净,准备出水,忽察觉到一丝妖异气息正朝周禧极速逼近。 周禧没有意识到危险,但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坐在地上穿靴子的作动微微一顿,嘴里叼着果子,仰头好奇地打量周围。 哗啦啦凫水声忽然响起,小周禧一惊,顺水声扭头望去,却只看见亮晶晶的水珠漫天闪烁。 模糊的赤'裸身影从他身旁一掠而过,他再追着看过去时,林参已经旋转着披裹上了外衣。 同一时间,带着锐气的鹅卵石猛悬停在周禧脸前五寸之处! 石子周围流动的气息形状像一只仰天长啸的子规,顷刻之间卸掉了射击而来的力。 林参身裹外袍,犀利的眼睛谨慎盯着丛林深处,一只手固定衣物,一只手手心向下,暗暗蓄力。 发尾均匀滴落的水珠犹如他沉稳不变的心跳节奏。 他的眼神,似乎能穿过一层层实物,精准刺透隐藏在不远处的危险。 周禧瞳孔收缩,视线聚焦在面前那个凭空漂浮的鹅卵石上,愣愣眨了眨眼睛。 野果从周禧口中掉落的声音引起林参一丝神情变化。 林参警惕来人的同时,收合内力,放开鹅卵石,让小石子自然坠落,变回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尘物。 再捡起野果在衣角处擦了擦,随意按回周禧呆呆张开着的嘴巴里。 前方草丛簌簌响了几道,一抹白衣从重重树影之间阔步走来,愈渐清晰。 第10章 “那果子有毒!吃了要蹿稀!” 原来暗器冲野果而来。 听见来人的声音,林参反手一巴掌把野果子从周禧口中打掉。 “啊!哎呀!” 野果咬痕上沾了一圈血。 小周禧偏头捂住半边脸,面露哀怨,欲哭无泪。 他半张着嘴,任由鲜血顺嘴角流出来。 林参见此,眼睛瞪大,心想自己也没打到他啊! 一袭白衣踏小碎步匆匆跑来,因常年握剑而布满老茧的手捧至周禧下巴边,慈祥哄慰道:“孩子!快,吐出来!” 周禧边哭边用舌头顶出一颗裹满鲜血的乳牙,并在老人家面前委屈哭诉:“大师兄打我!呜呜呜!” 林参:…… 林参转过身默默穿衣服,尴尬地小声说:“这是个意外……” 白蝉撩起衣摆和裤脚,蹲到河边冲洗乳牙,嘴里碎碎抱怨道:“给你养孩子,早晚得出人命。” 他举起干干净净的乳牙在阳光下细细打量,波光粼粼的河水水面映出一个白发苍苍的慈祥尊长模样。 “孩子,过来。” 小周禧听到招呼跑至老人身边蹲下。 白蝉把乳牙还给他,捧一抔水送到他嘴边,“漱漱口。” 小周禧握住乳牙,乖乖听话,很快便冲干净了嘴边的血迹。 他抹了把嘴,笑眯眯望着老人问:“老爷爷,谢谢你,你是平安派的宗师吗?” 白蝉起身把他牵到林参身边,闻言捋着白胡子哈哈大笑,“哈哈哈,我早就不带徒弟了。” 林参已经穿好衣服,兀自捡起香皂和毛巾往回走。 绕过三道草涧小路后,走出草丛,顺手将立在路口的路牌翻折过去,让绿色那一面朝外,红色这一面朝里,表示河边无人。 “您怎么突然来找我。” 一只苍老的大手牵着娇嫩的小手跟在林参身后,竟有几分三世同堂的感觉。 “是你家小四说你们小七宗来了一个小妹妹,让我过来看看。” 林参没再说话,但表情隐隐有些不太好看。 白蝉走到他身边,挑了挑眉,老顽童般不正经地打趣道:“你挺会捡啊,一捡就捡个这么漂亮的。” 林参瞟他一眼,“所以小语说什么了。” 第13章 “嘿嘿。” 白蝉转弄着胡子说:“还好,没有夸张,就是说你诱’奸’幼童而已。” 林参沉眸,“这还叫没夸张。” 白蝉:“生气啦?” 林参脚步越走越快,“我若跟他生气早把他丢出去了。” 周禧快要跟不上他,跑得气喘吁吁,“大师兄,慢点!” 林参闻言,突然停步把他抱起来,继而走得更快,一副急着回去找温语算账的架势。 白蝉几次三番没叫住他。 待回到小七宗,阳光已经没有那么热烈,几个孩子也都回了家,正围着石桌看温语用冰籽制作冰粉。 温语瞧见林参急步冲进院子,身后还跟着白蝉,便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怔怔停下手中动作,害怕地退后半步。 白蝉止步院外看热闹不嫌事大,双手拢在袖子里,笑嘻嘻地火上浇油,“哈哈,不就造谣嘛,打一顿就好了,实在不行打两顿。” 其余孩子用同情的目光幽幽看向温语,心想这次是真的惹火了大师兄。 毕竟谁被造这种谣会不生气啊! 温语显然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但他微微抬高下巴,即使心里害怕仍倔强地不肯服软。 林参一路盯着他走进来,神态冷凝,走到他面前盯了好一会儿,最后却只说:“少放点儿熟石灰,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说罢,撂下周禧,转身朝白蝉走去。 温语长松了口气,继续揉冰籽。 周禧望着林参带走白蝉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拽着花卷的袖口小声问:“那个老爷爷到底是谁呀?” 花卷回道:“他啊,他就是我们平安派的掌门呀!” 周禧睁大眼睛:“掌门?!” 另一边,林参把白蝉引至林子里,背靠树干,心累地揉了揉额头,“我有事儿求您。” 白蝉虽年迈,心态却十分年轻开朗,十句八句不离玩笑话,“求我帮你把那造谣的小子揍一顿?” 说着还比划了比划,“可我若出手,怕那小子受不住。” 林参抬眸,双目微垂,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白蝉收起架势,哈哈笑道:“说吧,什么事儿。” 林参顿时变得严肃,“新来的这个孩子,是当朝太子周禧,托您帮我照看一下。” 白蝉不正经的笑容僵在脸上,怔怔眨了眨松弛眼皮。 林参无视他的震惊,继续说:“放心,是皇帝亲自交给我的,没有坑蒙拐骗,而且皇帝不知道他在这儿,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谁,我让他假装女孩儿躲避耳目,您也把他当女孩儿养就行,别让不轨之徒接近,最好教些功夫,让他能自保。” 白蝉视线缓缓落在远处深林之中,若有所思地抚摸长胡子,林参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抬手打断,“免了,捞月谷和朝廷的事情,老朽什么都不想知道。” 这会儿,他身上那老顽童气质消失不见,笔直背影透着超脱尘世的不羁与道骨仙风。 “我们平安派,只想平平安安。” 林参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抱歉……” “唉……” 白蝉阖眸摇了摇头,“乐三少主子规啼绝世无双,你要保谁,还用得着求老朽吗?” “可我没空。” “我也没空。” “你怎么没空?平安派谁不知道你是个街溜子?” “啊啊啊!去去去去去!!” 白蝉认真不过几句又调皮起来,虚张声势地辩驳道:“没大没小!怎么说话呢你!不是你天天在我派中逛来逛去地找人,你更像街溜子好吧!” 林参直接走,“不答应的话,我这就去把你藏烟管的地方告诉大宗宗师们。” 白蝉听罢气得原地蹦哒跺脚,“混账!你敢!!” 林参停步回头,得意看向他,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浅浅一笑,“他很可爱,你会喜欢的。” 白蝉袖子一甩,不情不愿道:“好嘛!明天送到大一宗!” 说完大摆衣袖气呼呼离开。 林参长舒一口气,像是卸了肩膀上一座山,满身轻松,悠哉悠哉哼着小曲儿走回小七宗。 黄昏临近,厨房烟囱里开始升起白烟。 院子里花卷和何竹在争执着什么。 林参仔细一听,听明白他们是想把周禧的乳牙丢到房顶上。 但对于朝哪个方向丟产生了分歧。 花卷按着何竹的脖子,强势要按自己的想法往朝南的屋顶上丢。 何竹明明也不是打不过她,但总会被她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臭八婆!朝东才对啊!” “闭嘴吧你!把牙齿交出来!” 林参走到他们身边,抬手揪起花卷的领子把她从何竹身上提溜下来,并朝何竹展开手掌,勾了勾指头。 何竹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是试探性地将乳牙放在林参手中。 林参很满意,放开花卷,拿着乳牙兀自朝自己房间走去,将小小的乳牙细心包裹起来,放在雕花盒子里收藏好。 一回头,看见周禧趴在门口,身体藏在门外,只露半个脑袋。 水灵灵的小鹿眼凝望着林参,似乎心事重重,带着担忧。 “过来。” 林参向他招手,他便乖乖跑到林参身旁,可眼里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你喜欢刚刚那个白衣服的老爷爷吗?” 周禧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掌门爷爷很好。” 林参笑了笑,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那明天你就去和掌门爷爷一起生活。” 周禧微顿,忽然打开他的手,忍着难过,平静地回应了一个字:“好。” 林参手僵在半空,好半晌才缓缓落下。 他难以面对周禧质问的眼神,低眸苦涩地牵了牵嘴角,强行解释道:“留在小七宗,注定一辈子碌碌无为。” “那你为什么不走?” 林参不走心地笑了笑,直挺挺地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我连字都不认识,什么也学不会,这里最适合我,但不适合你。” 说完,他起身走到院子里,坐在石桌边,和花卷一起择地瓜叶子,顺口问:“今天学新诗了吗?” 花卷避开他的目光小幅度点了点头。 温语和林拾星在厨房蒸地瓜,熬红薯粥。 一盆冰粉被放在水缸里等待凝固。 林甘终于睡醒了,穿一件白色背心,和宽松的裤子,拖着他的老残腿和摇椅坐到门口葡萄藤下,轻摇蒲扇,坐等开饭。 “林拾银,把扩香木给我拿过来,他娘的蚊子太多了!” 何竹翻了个白眼,“哦!” 花卷用只有林参听得到的声音碎骂道:“死肥猪,怎么不懒死他。” 林参笑而不语。 小周禧站在屋檐下,视线扫过院子里每一个人,透过厨房门口看见温语和林拾星忙碌的身影,心中倍感仓惶,难过。 这里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是有温度的,和他记忆深处那些行尸走肉完全不一样。 他不想走…… 花卷招呼他过来,“希妹,过来,我问你,早上你跟大师兄去安都的时候,大师兄是不是给你买好吃的了?” 周禧走到她身边坐下,矮矮的孩子坐在那里,下巴刚与桌面齐平,小手架不上去,只能捏着衣角搁置在双腿前。 “没有。” 听见花卷的问话,他看都没看一眼林参,委屈巴巴抱怨道:“大师兄都要把我送出去了,才不会对我这么好。” “啊?!” 花卷转头猛看向林参,满脸震惊诧异,刚才还想找个由头控诉林参偏心,这会儿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大师兄?你要把希妹送哪里去?” 林参放下手中的地瓜叶子,起身离开,冷淡道:“养不起,送给大一宗了。” 花卷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低头生闷气的周禧,尴尬不知所措。 而林参进屋拿出他的二胡,独自绕至后院,再顺木梯爬上房顶。 坐在房梁上,就着月光,调试音准。 周禧见他如此不以为意的态度,再次被抛弃的怨恨放大到极致,于是用小脚重重踢了踢石桌,故意闹出很大的动静,并大声撒气:“哼!” 林参听见了却没理会,兀自转动琴轴调试音调,院子上空响起一连串呕哑嘲哳的音符。 第11章 别的孩子都吃完了晚饭,林参还坐在屋顶上拉二胡,看星星。 不是他有闲情雅趣,而是他的菜籽拖了太久没收,只要明天不下雨,定得去收了。 他拉着无名的曲子,也许是即兴创作,但每个音调都在配合底下唱戏的林甘。 “大师兄。” 林拾星端着一碗凉粉顺梯子爬上来,“你又在观测天气吗?” 林参放下二胡,回头接住她的手,扶她坐稳,“嗯,明天收菜籽。” 另外两个小男生在浴室里吵闹,比谁吹的泡泡更大。 第14章 而花卷带周禧躲在屋子里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二胡乐音停下后,院子里林甘唱戏的声音就显得更加响亮。 “想~当年~~,我也曾~鲜衣怒马~~~杀~~~~敌寇!!!” 平时没个人样的猪头,穿上简单的戏服之后,水袖一甩,还真有几分曾经豪情万丈的大侠风光。 林参被他跛手跛脚笨拙凹身段的滑稽样子吸引了神思。 以至于一碗冰粉在他面前举了好久才被他注意到。 “给我的?” 林拾星点点头,没有因为林参没注意到她的关心而不高兴。 林参接过冰粉,搅了搅蜂蜜,先小抿一口,觉得浓淡合适才一勺一勺送入口中。 林拾星默默瞧着他吃,也不说话。 “拾星,今天只有你去上课了,对吧。” 突然被问话,林拾星下意识移开目光,撺掇着手欲言又止。 林参心如明镜,“花拾颜每次逃课就会故意把课本藏在枕头底下,还以为我看不见。” 林拾星低着头,眼珠转向西边外侧的房间窗户,对窗后影子同情地抿了抿嘴。 林参喝完冰粉,将碗搁置在二胡旁,拍了拍手,风轻云淡道:“既然他们不喜欢上课,那明天就跟我去收菜籽,你呢?” 林拾星故作思考,正要回答却被林参打断,“好了,知道你想多看几眼大五宗的那个……嘶……叫什么来着?” “单相……” 小姑娘害羞地讲出这个名字,惹得林参不禁偷笑,“有跟人家说上话吗?” 林拾星摇摇头,无意识扣弄手指。 林参安慰她道:“改天我帮你寻个机会。” “别!” 听林参这么说,林拾星第一反应是紧张、害怕,吓得她迅速抓住林参手臂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不用……” 说完,又低下头,把表情牢牢藏起来,藏在夜色里,藏在碎发下。 林参看着她一连串的反应,知道她内心踟蹰,却并不在意:“行,随你,你明天还是自己去上课,没有问题吧?” 林拾星点点头,不说话。 院子里忽然热闹起来。 温语和何竹从浴室走出来,端着脸盆,身穿无袖白褂,你追我赶地跑进房间。 花卷将周禧抱到院子中央,仰头朝房顶大喊,“大师兄!快看!漂亮不!” 林参定睛一瞧,发现她把周禧的衣裙也裁剪成了不规则裙边,还在交领领口粗糙地缝了几片蝴蝶形状的碎布。 她推搡着周禧转圈展示,自我沉浸在创作后的心满意足之中,全然没注意到林参捏紧的拳头,也没有注意到周禧面对林参时郁郁寡欢的表情。 须臾,林参松开拳心,扶额道:“剪得很好,但下次别剪了。 “拾星,我们下去。” 二人一前一后爬下木梯,闪烁的星辰之下忽而就显得有些空荡零落。 林参将周禧牵回房间,回头看见花卷和林拾星也手牵手回屋关上了门。 小七宗院子里的热闹像阵雨般一阵一阵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眨眼,又只剩下一个孤单寂寞的身影在月光中抑扬顿挫地唱着人生起落。 “那年~~我们~~~择~花~赠~彼此~说着~来~~生~” 可孩子们听不懂戏里戏外的情绪,只觉得他吵。 温语:“闭嘴啊!我们要休息了!!” 水袖与眼泪同时落下,绵长不绝的戏音终于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林甘拖着长长的袖子,一瘸一拐走向摇椅,任由自己失去力气往摇椅里瘫倒,闭着眼睛晃晃悠悠地在石桌上摸来摸去。 这酒还没喝,就已经醉了。 林参走过去把酒坛移到他手边。 他摸到酒坛,弹开木塞,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 林参多瞧了他几眼,随后转身牵起周禧踏入屋内,关上房门,准备歇息。 小周禧自顾自脱掉外衣,爬上床,掀开被子,躺到床榻内侧靠墙那边去,背对外侧蜷缩身体,一言不发。 林参将艾草味的扩香木放在床边台几上,再去捻灭蜜蜡,回床边拉拢蚊帐,轻手轻脚地躺倒在周禧身边。 二人都睁着眼睛迟迟没有入睡。 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洒在纱帐上,偶尔随风晃动起来像极了一汪浅浅的水面。 林参望着月光想了好久。 “拾希,你白天去掌门爷爷那里学功夫,晚上我接你回来,怎么样?” 他转身侧躺,单手撑着脑袋,面朝周禧,伸出另一只手碰了碰小小的肩膀。 周禧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盘腿抓着脚丫子前后摇晃像个不倒翁娃娃,“真的吗?!” 林参淡然应道:“嗯。” “那我还算小七宗的人吗?我月末会武挣的奖励算小七宗的吗?!” “当然算。” “好!” “还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我是难过,舍不得师兄师姐,舍不得你。” 小周禧松开脚丫子,把被子一掀,柔软的腰带动身体往前咕涌,丝滑钻入林参怀里。 林参顺势抬高手臂,让他能枕着脖子,另一只手抱住他,轻轻拍打抚摸他的后背,“好了,睡觉,安静不许说话。” 小周禧点点头,乖乖听话闭紧嘴巴。 林参身上的淡淡艾草香不仅驱散了蚊虫,更驱散了周禧心中的恍惚与不安。 翌日清早,晨曦微明,雾气还未散。 林参为周禧穿好衣物,给他扎了两个漂亮的麻花辫。 牵着他走出房间,发现林甘一夜都没回房,就这样烂醉在摇椅中睡了一夜。 厨房里温语正在忙碌。 其他人还在梦乡。 林参离开前,走到厨房叮嘱了一句:“今天都跟我去收菜籽,让大家多吃点。” 温语停下手中擀面的动作,追到厨房门口冲他大喊:“我们还要上课!” 林参微微回头给了他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温语便识趣地收起气焰,低声发出一个字音,“哦……” 大抵是忽然想起昨天“造谣”的事情,一时心虚,再强势不起来。 林参没有点破,径直离开。 牵着周禧往大一宗走的路上,天光越来越明。 路上遇到三个大二宗的女弟子在讨论江湖中最近发生的大事。 提到捞月谷时,林参特意放慢脚步仔细多听一会儿。 “捞月谷又屠灭了一整个帮派,这已经是他们在西南地区屠杀的第三个帮派了!你们说……捞月谷秘境会不会就在西南方向?” “唔,还好我们平安派没招惹过他们,捞月魔头发起疯来见人就咬!好可怕!” “啧,怎么没人站出来治治他们,就这么让他们为非作歹?” “谁敢啊,当年八家门派的高手一齐围攻都打不过那个乐叁,如今他闭关修习之后,更没人能与之匹敌!” “诶?我很好奇,为什么完全继承子规啼的人是乐叁,但继任谷主的却是乐壹呢?” “听见过他们的人说,大魔头长得还挺俊俏呢,那乐叁却是个鞋拔子脸,没有头发,满身都是恶心的腱子肉,一拳能打死一头熊!” “武痴都这样,哈哈。” 渐渐地,她们的话题越来越不严肃。 “其实大魔头也是为亲朋报仇,事出有因嘛,不算为非作歹,那些个门派没几个说得上清白。” “怎么,这就替他说话了?你也爱慕他?哈哈哈!” “哎呀,说什么呢!” “有什么害羞的,追捧他的女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听说有个姑娘为了多看他几眼,结果没瞧脚下的路,溺死在河里了!” “他真的……有那么英俊吗?” “改天我们一起下山陪你去看看?” “哎呀……讨厌!” 林参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听见她们的话内心毫无波澜。 姑娘们口中的大魔头,他的亲生大哥,生性张扬,高调,走到哪儿都要留下一些“传说”。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之,他就是喜欢把自己塑造成万千少女触不可及的梦。 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林参早就见怪不怪。 “大师兄……” 虽说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但听见旁人提及“捞月谷”“乐壹”“大魔头”这些字眼的时候,神情总会有些微妙的变化。 周禧看在眼里,为他担忧,“大师兄,你为什么难过?” 林参摇摇头,巧妙收敛起情丝,不动声色地说:“拾希,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等我收完菜籽就接你回小七宗。” 周禧牵紧他的手,听出来他不想回答前一个问题,便不追问了,转言道:“大师兄,你跟谁学的制油?” 林参低眼看向身旁个子小小的人,眼尾微翘,语气莫名骄傲起来,“祖传的呀,我娘教我的,在我们村,我是制油最厉害的一个。” 第15章 “那你为什么来平安派?” “因为……” 林参嘴角边浅浅的骄傲一瞬湮灭,眼中漫起忧伤,强忍悲哀苦笑道:“因为我家的油太香了,很多人为了得到配方,屠杀我们的村民,抢劫我们的油坊,我差点死掉,好不容易活下来也无家可归……多亏掌门和师父愿意收留我。” “唔……” 周禧高高仰头,凝望着阳光下却神色不明的林参,“大师兄,等我长大了,我保护你,和你的油!” 沉溺在痛苦中的林参听见这话,悲伤情绪一扫而空,忍不住轻轻地噗嗤笑出声,“好,你保护我,呵呵……和我的油。” 他撩了撩周禧胸前柔软的麻花辫,“那你可要努力跟掌门爷爷练习本领。” “嗯! “对了大师兄,刚刚那三个姐姐说的大魔头是谁呀?” “就是魔教头子。” “他很可怕吗?” “不可怕,他是个脑残。” “唔……” 第12章 摇椅吱呀吱呀摇晃的声音从山的这头传到另一头。 蜜蜂在耳边嗡嗡响,甜甜的花蜜香与菜籽味道萦绕在阳光中。 林参用蒲扇盖着脸,躺在遮凉棚下的藤椅里,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世界安静了。 菜籽田里小七宗三个孩子抱怨的声音渐渐隐去,随之翻滚而来的是熟悉的江水声,以及沉闷悲情的弦乐绝响。 湍急江水在山谷中极速流淌,水流声激昂,却在与忧伤的弦乐碰撞之间蓦然变得缓重。 “三少主!今天就是选谷主的日子了!你怎么有心情在这里拉二胡!!” 弦乐戛然而止。 乐叁睁开眼,适应光线后,映入眼帘的是江边旷原上铺得满满当当的褐色菜籽。 菜籽下垫着藤席,经过阳光暴晒,散发出浓烈清香。 “看不见吗,我在晒菜籽。” 他坐在藤椅里,回话不轻不重,重新拉动弓子,旁若无人地继续拉琴。 孝服衣摆自然垂落在藤椅边,随江风摇晃。 界限分明的黑白色,在葱茏而模糊的大山谷中是那么渺小,又那么清晰,亦如它所散发出来的沉重与悲伤。 十一岁的李家二郎踩着草鞋大步跑至他身边,不由分说拉起他的胳膊把他往藤椅外拽。 “先谷主死后我们已经避世两年了!再憋下去我就要疯了!快点!去争谷主!带我们出去报仇!” 刚起调的乐音被李二打断,弓子莽撞地摩擦琴弦发出一串刺耳音调。 然而任凭李二多么急不可耐,乐叁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我不去。” 乐叁挣开李二的拉扯,低头打量白色鲸骨琴与弓子,确认没有损坏才继续说:“我娘尸骨未寒,他们就起内讧,我不想看见他们。” 他轻微咬着牙,话音里与咯咯咯不成调的弦音中都透着无奈的愤懑。 李二重叹一声,拳头砸在拳心,“那我给你实时报告最新情况!” 离开前又恨铁不成钢地回头多看了乐叁一眼,不放心地补充叮嘱道:“别玩儿你的琴了!哎呀!” 说完亦如来时那般,顶着满头热汗在旷原中大步流星地冲刺奔跑。 身后重新扬起如泣如诉的音乐声,传响山涧。 跑到江边旷原尽头,李二又穿过窄小的山谷峡壁,一路冲至捞月村。 捞月村的房屋皆由树藤制作,田间种有各种各样的农作物,其中油菜居多。 但此刻,本该忙碌的田野间空无一人。 李二急匆匆赶往村尾,冲进聚拢在枯田中的人群。 打翻了谁家晒萝卜干的簸箕,他也没注意。 “怎么样怎么样?大少主和饶六哥谁赢了?!” 他挤出人群,看见人群中央的场景后,下意识捂着嘴巴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乐壹闭眼盘腿,坐在干涸的土块上调整内力。 他身着黑白孝服,嘴角挂着半干不透的鲜血,清秀脸颊边冷汗如雨,乌眉颤栗间,明显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在他身边不远处,两个爬不起来的年轻壮士举手表示投降。 他调定内息,慢慢睁开眼,引起一阵怪异的风。 清淡的油菜花香中,他的眼神充满血腥。 “呸。” 他稳住颤抖的手,淡定吐出血沫,冷冷扫过所有人,最终目光定格在某个身着黑衣的女人身上,“小姨,该你了吧。” 人群中年老的尊长拿毛笔在册子上记下“乐壹,十七岁,第七重”几个字。 饶柳媚脱去外衣,手执钢棍,走出人群,眉眼冷酷,一步步朝乐壹走去。 长老捧着册子,往前翻,快翻到头时按住其中几笔。 “饶柳媚,十五岁,第七重。” 沧桑的目光缓缓上移,视线落在饶柳媚和乐壹身上,意味深长道:“两个都是第七重,胜负难料。” 旁人也在小声议论。 “大少主才刚修习至第七重,二谷主可是十年前就突破了七重,况且大少主前几战受了伤,恐怕不是二谷主的对手。” “那可不一定,当年李家爹爹一日内连破三重直达第八重,而二谷主卡在第七重卡了十年,上限大概也就这样了。” “是啊,子规啼从来不看时间,要看悟性和天赋。” “唉,总之,饶乐两姓争谷主的位置争了两年,结果如何,就看今日。” “二谷主一味要求我们避世,我可不想一辈子当缩头乌龟,希望大少主能赢。” “可我们若不避世,出去也要被人当成香饽饽抢来抢去,还不如一直躲下去算了。” “呸!你是没亲人被杀害!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咳咳!” 长老干咳一声,议论声便讪讪停止。 前方枯田正中央,乐壹站了起来,视线轻蔑地扫过饶柳媚手中的钢棍。 “小姨,饶家没人了,只剩你了。” 他冷笑一声,抬手用袖子擦去嘴角边的血。 红色鲜血沾染在黑色孝服上,将孝服染得更加沉重。 “可乐家,只出手了我一个,就算你现在打败了我,还有力气打败我的弟弟妹妹吗?” 饶柳媚举起钢棍对准他,面色冷漠,身姿飒酷,“一个十二岁的女娃,一个九岁的毛头小子,我怕他们做甚,只要打败你,就是打败了乐家。” 乐壹转头看向远方,歪嘴哼哧笑了笑,“我娘尸骨未寒,你就想着如何欺负她疯掉的丈夫和未成年的子女,小姨啊。” 他转回头的瞬间,笑容收敛,“你可真是我们的好姨母。” 话音落下,子规长啸,他忽然送出真气朝饶柳媚打去! 但不过刹那,内力却被饶柳媚一棍子劈碎! 强大的气场以枯田为中心呈波形极速扩散,打在周围人群身上掀飞无数衣衫簌簌作响。 年纪小的孩子躲在大人身后才没被这股力量冲倒。 而大人们都有子规啼护身,即使近距离靠在比试场边缘,也不会被误伤。 乐壹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看上去已经是强弩之末。 饶柳媚见状高举钢棍朝乐壹袭击而去! 乐壹凝眸聚神,灵活地翻身躲开,回眸间得意一笑,趁饶柳媚还未做出下一招行动之前迅速转身朝她送出一掌内力! “啊!!!” 钢棍虽强,毕竟是重器,灵敏度不够,来不及抬起就结结实实挨了乐壹一掌! 漂亮的内力就像一只展翅高翔的巨鸟,隐隐带着泣血啼鸣。 饶柳媚重重摔在地上,但很快爬了起来。 她恶狠狠盯着乐壹,转手蓄力。 乐壹凝视着她每一个动作,与她一并,做出相同的蓄力手势与相同的内力运转之法。 两个子规之间的正面对决,拼的就是内力强弱。 饶柳媚胸有成竹,眼带蔑笑。 乐壹也不怯战,沉着冷静应对。 旁边众人见势,默契退后几步,给决战圈留出更宽的位置。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防止被误伤。 轰隆一声,两只无形透明的子规在空中针锋相对,泄出的力量震得山谷地动山摇! 同一时刻,饶柳媚和乐壹互相挨了对方一掌,当即朝不同方向摔飞! 足足摔了两三丈才落地! “第八重!”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大少主会第八重!!” “大少主在隐藏实力!他其实已经突破第八重了!” 长老在小辈的搀扶下站稳后,摸着胡子欣慰一笑,“子规啼,后继有人咯。” 人群分成两波,一波神色阴暗地朝饶柳眉冲去,一波向乐壹欢呼着奔跑。 只剩几个年长的老人还留在原地。 饶柳媚爬起来后,甩开搀扶她的人,晃晃悠悠走回去,去捡她遗落的钢棍。 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眼里什么都看不清,唯独安静躺在土块上的钢棍是清晰的。 第16章 当她快要走到钢棍旁边时,却晚了一步。 乐壹用脚挑起重达二十斤的钢棍,一掂一踢把它踹出一丈之外。 “小姨,你输了。” 饶柳媚怔愣片刻,忽然晃晃悠悠地直起腰,哈哈大笑,“输?哈哈哈哈!不,我不会输。” 她一把抹去模糊视线的汗水,扬声大呵:“弟兄们!” 乐壹没想到她还有后手,看见她身后众人亮出武器的那一刻,心脏都差点停了一瞬。 “二谷主你这是做什么!比试归比试,怎么能如此大动干戈!” “饶二谷主!你这是要把捞月谷变成你的一言堂吗!” “饶柳媚!你疯了!” 几个长老的声音也没能制止她的癫狂。 “捞月谷是我姐姐的!子规啼也是我姐姐创立的!它们就该属于饶家!” 对方人多势众,且都提前在身上藏好了武器。 而拥护在乐壹这边的人手无寸铁。 乐壹不敢让同伴冒险,一直带着大家步步后退。 实在不行,就让给她吧。 毕竟都是亲戚,闹得你死我活多不像话。 乐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还是不甘心。 若饶柳媚与他理念相同他也就不争了,偏偏二人一个是保守派一个是激进党,谁也不肯臣服于谁。 眼下他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尝试谈判。 “小姨!我不是非要跟你争谷主的位置!我想出去!我要带大家出去报仇啊!你只要答应我,我就不跟你争了!” 饶柳媚拂袖怒喊道:“过街老鼠一样的日子我们已经过够了!子规啼是福也是祸!一旦暴露就会被无数人盯上!只有躲在秘境才是唯一的活路!” “那已经死去的亲人就不管了吗!任由他们惨死?!” “过去无法改变!及时止损才是正道!难道你要更多的人惨死?!” “我能保护大家!” “呸!加上你,整个捞月谷练到第八重的不过区区五人!没有我姐姐的第九重,你拿什么去报仇,拿什么保护大家!!!” 闻此,乐壹身后有人动摇了,无言又苦闷地面面相觑。 而这话似乎问到了乐壹的点子上,他忽然插起腰,冷哼一笑,摇头晃脑地得意洋洋道:“谁说我没有第九重?” 话音落下,两道黑白色身影自树顶飞落,一只漂亮的无形大鸟唱着哀鸣从饶柳媚和她身后众人之间呼啸而过! 两个突然出现的人稳稳落在乐壹身前,面无表情注视着抬袖挡风的饶柳媚。 长老手中的册子怔怔滑落,抬起手指颤抖地指着乐叁,惊到几乎失语,“子规啼……九……是第九重子规啼!!” 众人迎着久久不断的风,定睛一看,瞧见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乐家另外两个孩子——乐贰和乐叁。 第九重子规啼的内力绵长又厚重,即使不发力,也能叫人感觉有什么闷不吭声的气流穿过皮肤从人的脏腑中撩了过去。 但凡在这股内息里稍加一点力,饶柳媚以及她身后的人就已经站着死去了。 而此刻,他们好端端站在这里,惊魂失魄,后怕不止,冷汗直冒。 乐叁却只微微蹙眉,不轻不重地问他们:“今天这么好的太阳,你们为什么不晒菜籽?” 乐壹身后的人愣了许久,终于意识到刚刚是乐叁打出的第九重子规啼。 他们手牵手跳起来欢呼,“第九重!我们有第九重子规啼!我们能出去报仇啦!哈哈哈哈哈哈!!!” 乐贰抬手示意安静,待呼喊停止,她站出来向前一步,用清脆女声冲对面高喊道:“从今天起!捞月谷!听我哥的!谁不服?!” 饶柳媚斜眸偷望乐叁一眼,隐忍片刻终是埋头不答。 她身后的人,从后怕中回过神,一个接一个放下武器,跪在地上抱拳高呼,“参见乐谷主!” 乐壹叉腰哈哈哈大笑,露出的牙缝里全是血,笑着笑着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头晕目眩。 “咳咳咳咳!哎呦呦,快快快,伤得不轻,二姐!老三!快来扶我一把!” 乐贰乐叁对视一眼,同时转身,各自左右架起乐壹肩膀。 二人架着他,一瘸一拐地朝村落走去。 身后无数带着希望的目光落在身着孝服的少年和孩子身上,轻得像阳光,可又重得像大江大浪。 被全江湖剿杀后躲起来的这两年,捞月谷每个人都生不如死。 今天,沉默的希望升起,同样的腥风血雨,他们会一模一样地,还回去。 乐壹:“忍了她那么久,今天可真痛快!咳咳咳咳!哎呦我肋骨好像断了!痛痛痛!” 乐贰:“闭嘴吧你。” 乐叁:“别装,没断。” 第13章 乐壹做到了,而且越做越厉害。 曾经伤害过捞月谷谷民的那些凶手,一个一个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们就算联合反抗,也只能惨死在子规啼的哀鸣之下。 后来谷中长老觉得够了,可以住手了。 但乐壹已经深得人心,身负血仇的热血年轻一辈忠心拥护在他身边,再也没人能够阻止得了他。 长老们和饶柳媚试图说服乐贰和乐叁,让他们出言制止乐壹继续复仇。 乐叁还算礼貌,委婉地告诉他们:“我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们如果觉得不对,那你们先打败我,再去跟他讲道理。” 乐贰是直接躲起来不搭理他们。 无奈,曾经跟随饶柳灵的那批人只能留在捞月谷秘境,默默种地,默默祈祷乐壹不会惹出天大的麻烦。 彼时,年少轻狂,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心中总会有一个盖世英雄。 乐叁心中的盖世英雄除了饶柳灵就是乐壹,他觉得大哥是救世主,是捞月谷的神。 后来,不知怎滴,自信骄傲的盖世英雄变成了狂妄自恋的脑残。 但其实乐壹没有变,是乐叁来了平安派,在清风明月远离喧嚣的深山里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凡人后,心境变了。 他不讨厌林甘,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羡慕林甘这样一睡就睡一整天的人。 一盅酒和一件缝缝补补的戏服,可以是人生的全部。 从崇拜光芒万丈的英雄,到崇拜烂醉如泥的酒鬼,不过短短三年而已…… 他也才十二岁。 原来母亲说的没错,种地种久了,真的会变得什么都不在乎。 “大师兄!” 花卷头戴遮阳草帽,提着镰刀气呼呼掀开林参遮在脸上的蒲扇,“你好歹来帮我们一下!” 遮凉棚里,林参从半梦半醒的记忆中回到现实。 他慢慢眯开眼睛,瞧见小姑娘满头大汗,就算有遮阳草帽,脸颊依然被热得通红。 一缕缕发油的头发粘在额头上,都不漂亮了,难怪这么生气。 林参视线绕过她瞥了眼菜籽田。 才半亩多一点的菜籽田,三个孩子割了一上午愣是没割完一半! 林参见此却面无表情,悠悠捡回蒲扇弹了弹灰,窝在藤椅里翻个面,继续懒懒地打盹。 对他们的评价只有淡淡四个字,“割得真慢。” 花卷气得跺脚扭腰,朝鼻子吐气,“大师兄!” 林参摆摆手,示意她抓紧时间,“如果天黑之前不能割完,就摸黑继续割,晚上虫子可多了,你不怕的话就磨蹭吧。” 花卷站在原地盯着他瞪了好一会儿,发现他真的不打算出手帮忙,而且态度看似软绵绵的,实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无奈只能拖着冒烟的身体继续去割菜籽。 她摘下白手套,发现手心已经磨出了茧子。 一瞬间眼泪就憋不住了。 林参听见她哽咽啜泣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心软,只是微微移开蒲扇,透过蒲扇下的缝隙看着她低头擦眼泪的背影说,“以后逃一次课,就给我干一天活。” 花卷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如此为难自己,强忍泪水回道:“知道了……” 林参移回蒲扇挡住脸,悠哉晃动藤椅,轻描淡写地说:“去吧。” 温语早就自知理亏,向来三言两语不合就要骂人的他,这会儿倒是乖乖割菜籽,一言不发。 何竹坐在田埂上歇息,远见花卷去撒娇但无望而归,无奈长泄一口气,捂住脸悲催道:“救命啊!我再也不逃课了!” 三个孩子确定林参不会帮忙以后,速度果然快了许多。 酉时五刻便割完了剩下一半。 不远处蜂箱外蜜蜂嗡嗡乱飞,太阳一点点西移,树影斜照。 林参从遮阳棚架子上取下蓑衣,用蓑衣盖住他的藤椅防止落灰落得太严重,尔后走到三个板车边招呼孩子们过来。 “把菜籽抱到板车上,摞高一点,少跑几趟。” 三人捶肩揉背,才歇几分钟就又被林参叫去干活。 他们把一束束菜籽左右交叠摞在板车上,再用麻绳捆好,确认稳当之后走到板车前,背起拉绳,像头骡子一样拉动板车沿田埂朝山里驶去。 第17章 林参手持蒲扇跟在三个板车队伍最后方,时不时拿蒲扇打掉脚上的虫子。 三人拉车拉得极其缓慢,林参从不催促,但也丝毫没有要帮一把的意思。 进了山,三人将板车拉到小七宗后方院子里,把菜籽卸下来后,一个个倒靠在墙根席地而坐,累得再挤不出半点力气。 林参看了眼太阳,交代道:“我去接拾希,你们把剩下的菜籽运回来,别拖到天黑。” 在三人怨声载道的哀嚎之中,林参轻摇蒲扇,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地。 大一宗练功广场上练功的弟子都已经解散,夕阳下的食堂炊烟袅袅。 林参一身绿衣在众多紫衣中格外突兀。 “林拾鲤。” 大一宗的傅雪师姐叫住他,“你们小七宗还有钱吗?需不需要?” 林参没等对方说完就轻笑着摇了摇蒲扇,婉拒道:“别看我家那几个年纪小,但都能自食其力,他们不喜欢被别人施舍。” 跟在傅雪身边的几个女弟子看林参的眼神有些奇怪。 林参明明有所察觉,却不知所因,只能尴尬地抿嘴。 傅雪跟过来时就没什么好眼色,当下更是冷脸直言,“再穷也不能让孩子们牺牲读书时间去给你干活,听小堂先生说,小七宗有三个孩子连续两天没去上课了,今天又有人在后山看见你逼他们割菜籽,你自己却睡在一边什么也不干。” 林参深吸一口气,举着蒲扇张嘴欲言又止,“我……不……这……啧……” 他解释不清,也不想浪费口舌,支支吾吾半天只剩下一声短促的叹息。 傅雪却当他承认了,沉着脸继续说,“实在有困难可以找我借,别耽误孩子们跟你一样。” 说完擦过林参肩膀,撞开他与一众女弟子忿然离去。 林参默默抿了抿嘴,心道:跟我一样?呵…… 他耸耸肩,没放在心上,一转身,正瞧见白蝉牵着周禧从远处走来。 “掌门好。” “见过掌门。” 紫衣弟子们纷纷抱拳行礼,白蝉一个个简单回应。 “大师兄!” 周禧挣开白蝉,朝林参快速奔跑。 林参原地蹲下,朝他伸出双臂。 周禧看着小小的,撞过来时冲击力倒是不小,饶是成年人都会被撞翻。 但林参一手拿着蒲扇还稳稳接住了他,并轻松将他抱起来。 “今天学什么了?” “双椿绕菏!” 闻言,林参脸色微变,目光不经意投向白蝉。 白蝉笑眯眯走过来,当着周禧的面同林参打哑迷。 “你不是一直怀疑那人就藏在平安派,用的还是我们平安派的轻功,那我把这轻功教给这个孩子,将来让他帮你去抓那人,如何?” 林参嘴角象征性动了动,“谢了。” 白蝉继续笑着说:“我没跟你开玩笑,他真的很有天赋的嘞!诶!商量个事儿,让给一宗吧,我那大弟子说他很喜欢这孩子,让我来跟你要,他肯出十两!” 林参抱着周禧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不给。” 白蝉不死心地指着他背影喊,“考虑考虑呗,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林参没再理会他,倒是小周禧一只手扶着林参肩膀,一只手冲白蝉做鬼脸,嘚瑟道:“听见了吧,我就说大师兄不会把我卖出去的!略略略!” 白蝉把腰一挺,站在原地抚摸胡子,目送他们离去时,垂老双目神秘莫测地微笑着,并小声自言自语道:“若这孩子将来学成子规啼与我们平安派的双椿绕菏,那可就不得了了,但不晓得乐三少主舍不舍得把子规啼教出去呢?哼哼~” 林参转到前院练功广场,却并没有直接离开大一宗,而是折路去了大一宗的食堂。 他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里用目光搜寻一番,终于找到傅雪的身影。 “那个……” 他走到傅雪身边,目光指向傅雪的食盒,“傅师姐,小七宗很多天没吃肉了,能不能……让我从你们这里带些回去。” 正值花季又生得漂亮的傅雪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林参过来同她讲话,旁边不知道有多少双耳朵支着偷听。 她还没开口说什么,就有男弟子起哄。 “哟哟哟!小七宗要饭要到我们大一宗来啦?哈哈哈哈!” “林拾鲤,把你手里那个女娃娃卖给我们大师父吧!别跟着你饿死了!” “诶!小七宗的老四不是说过吗,人家要留着给自己当童养媳,这么漂亮哪里舍得卖呢,嘻嘻嘻嘻嘻。” 旁人明目张胆的阴阳怪气传到林参耳中,他却无动于衷。 那些笑声很刺耳,他不是不生气,只是觉得没必要纠缠。 倒是周禧凶巴巴瞪着那些人,呲牙咧嘴地吓唬他们,“坏蛋!再欺负我大师兄我就咬死你们!” 然而他的愤怒在那些人眼里却像卖萌。 嘲笑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 傅雪看不下去了,匆匆装满食盒送到林参面前,催促道:“快走吧。” 林参让周禧接住食盒,稍一颔首表示感谢,没有多说什么,快步离开此处。 周禧笑嘻嘻说完“谢谢”以后,小脸一变又是奶凶奶凶模样,“你们等着嗷!我明天就找掌门爷爷告你们的状!” 可那些挑衅林参的男弟子丝毫不在怕的。 “瞧瞧,小童养媳这么护夫呢。” “明天中午我们吃鸡腿,林拾鲤,记得来要饭啊!哈哈哈!” 林参把这些声音甩在身后,心如止水不急不躁。 见周禧气得腮帮子半天瘪不下来,他还能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拾希,不用跟不重要的人置气,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周禧这才稍微淡定了些,捏着食盒提手委屈巴巴地说:“知道了。” “那你知道下次该怎么做了吗?” “不搭理他们……” “嗯,真聪明。” 周禧前一秒乖乖答应的挺好,下一秒却道:“我现在打不过,等我长大了再找他们算账!” 林参:…… 二人回到小七宗时,黄昏颜色正浓。 林拾星下课回来,帮另外三人运了菜籽。 有她帮忙,总算赶在天黑之前把所有菜籽都运了回来。 花卷抽空洗了个澡,走出浴室却见温语和何竹累瘫在台阶上就地躺着,林拾星在屋子里做功课,谁都没去做饭。 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累了一天还要饿肚子呗? 恰时林参走进来,院子里三双眼睛都哀怨地瞪着他。 但在看见周禧手里的食盒后,他们又齐刷刷冲上前,六眼放光! 花卷:“大师兄!你哪里打的饭菜?!” 何竹:“哇!大师兄!还算你有点良心!” 温语:“呵呵,良心是有,但不多。” 林参放下周禧,接走他手里的食盒,放在石桌上一层一层打开。 大方的傅雪给他们装的都是硬菜,层层有肉,最底层的香米饭也是压得满满当当,实实在在。 孩子们越看,眼里的光越亮。 这次倒不用林参吩咐,花卷自觉就去拿碗筷。 林参朝西边喊了一声:“拾星,出来吃饭。” 尔后向林甘房间走去。 一开门,冲人的酒味扑鼻而来。 林甘不在屋里,但是正从院子外走进来。 看见满桌佳肴,他直接上手捏着吃,一边嚼还一边没心没肺地问:“呦,这不是大一宗的菜吗?你们去大一宗要饭了?” 闻言,围在石桌边的何竹与温语幽幽看向林参。 林甘见他们表情不对,嗦指头的动作也缓缓滞了下来。 林参砰一声摔上门,沉着眼皮面无表情道:“爱吃不吃。” 温语何竹低头面面相觑。 此时不知情的花卷抱着几副碗筷跑过来,大声吆喝着:“开荤了开荤了!” 于是其他人摸着台阶就下,装作很忙地互相分碗筷。 何竹:“来来来,这是你的,这是我的,这是她的。” 温语:“我有了谢谢。” 何竹:“嗷,好的好的。” 林甘一螺丝敲在何竹头上,“老子还没有呢!不晓得先孝敬师父吗!” 林参默默吭哧笑了一声,旁人没看见,周禧却是认真看在眼里。 他跑过来,牵起林参,把林参从房间门口拉回石桌边,蹦蹦跳跳地喊:“吃好吃的咯!” 向来都是林参牵着他走,这次被他牵着走,感觉很奇妙。 静如死水的心,似乎突然有了一个漩涡。 七人坐下来,刚好围满一整个圈。 林甘被温语打了一筷子后,变得规矩起来,不用手抓也不喷唾沫星子了。 他不怕林参,但就是怕温语。 这副怂包模样逗得花卷哈哈大笑。 恰时温柔的夕阳照在小七宗院子里,菜籽香从后院飘过来,欢声笑语之中,倒也像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第18章 夜里,温语何竹林拾星洗完碗后轮流去洗漱。 林参和周禧端着一个碗敲响花卷房门。 “进。” 得到回应后,二人推门走进去,一眼便瞧见花卷坐在烛台边补习功课。 花卷的目光迅速从林参脸上移开,心虚又惭愧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 林参坐到她身边,拿走她手里的笔,一边说:“我们可以没有本领,但一定要知道怎么做人。” 说着示意小周禧把碗推到花卷面前,并兀自放下毛笔,拿起碗旁边的刷子,“不是说不读书就一定会长成坏人,但读书能让你们更清晰地分得清善恶是非。”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顿,视线无意落在烛光中,似乎顺着氤氲的光线看见了某个故人。 这些话,是当年乐壹逃学时母亲一边揍他一边说的话。 林参在一旁听着,记在了心里。 他知道爹娘都不识字,作为卖油的生意人,就算家财万贯也是走到哪里都被人看不起。 所以他们对子女的第一期望从来都不是学多少重子规啼,而是把该读的书都读了。 这份执念,如今也被林参强加在了小七宗这几个孩子身上。 经过今日一整天的辛苦劳作,花卷明白了他的苦心,认真答应道:“大师兄,我以后一定不会再逃课了。” 林参从过往思绪中淡淡回过神,用刷子轻轻搅了搅碗里的透明浓稠物,温声道:“这是芦荟胶,你今天晒了一天,脸都红了,涂点这个再睡吧,别一早起来烂了脸跟我闹。” 花卷看了看碗里的东西,忽然一把抱住林参,惊喜大喊:“啊!大师兄你最好了!” 林参吓得连忙把她推开,蹭地站起来,“多大的姑娘了,注意点分寸!” 花卷咬了咬下唇,搓着手道:“晓得了晓得了,嘿嘿。” 林参瞧着她这副乐观派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喜是愁。 “唉……” 院子里又响起林甘唱戏的声音。 “小~女儿~年芳~三八,娇花~~似玉~~,中元~夜~诉~哀肠~” 戏腔悲怆,藏着哀默,没有经过人生大起大落的人断是听不懂其中情绪。 别说其他孩子了,就连林参都听得似懂非懂。 这一夜的月亮,清光浮浮,格外通透。 林参负手站在房间门口,水袖搅弄月影在他平静的眼中起起落落。 西边两个房间接连熄灯,林甘也终于不再唱了。 他还是伴着一坛老酒,和一个艾草味的扩香木,烂醉在月光下的摇椅中。 屋里周禧软乎乎地呼唤林参,“大师兄,睡觉觉啦~” “嗯。” 林参转身进屋,心想明天还要脱籽晒籽,后天碾碎,大后天蒸籽,大大后天…… 祖传本领不能丢,就算已经炉火纯青,仍需努力练习,勤加巩固才是。 等菜籽油压制出来,就能带小七宗下山下顿馆子。 第14章 林参自制的菜籽油卖了钱。 周禧有白蝉亲自教导,在月末会武比试中拿下第一名。 虽然最后还是拮据了些,但总归是饿不死,再省一省,也不至于不体面。 油菜的季节过去以后,林参存了七坛油,缺钱就拿出来卖。 蜂箱里取出的蜂蜜比较少,林参不舍得卖,想留给小七宗的孩子们做糖水喝。 等到下半年,寒露时节,开始播种下一批油菜籽。 油菜凌寒孕育蕾芽,熬过一整个冬季,岁聿云暮,一元复始,待开春,疯狂生长,时至盛夏,便又是一轮丰收。 如此往复,生生不息。 林参的空闲时间,还像以前一样,在大一、二、三、四、五宗,小六、八宗附近观察,尤其是大一宗。 目的是寻找两次出现在雨夜的黑袍神秘人。 那人使用的轻功就是“双椿绕菏”。 林参让他跑了两次,断不会认错。 据白蝉介绍,“双椿绕菏”共有三本,分上中下三册,普通弟子只能学上册,在平安派待够八年以上才有资格学习中册。 虽说这些学过中册的弟子已经小有所成,但将来不一定会继续留在平安派,所以如果光认“双椿绕菏”的话,那人还真不一定在平安派。 可林参确定,黑袍神秘人的“双椿绕菏”几近顶端,绝不是简单学了两册就能达到的境界。 而学习下册的条件,是要承诺永远留在平安派,或担任宗师,或协助宗师管理弟子,是为——副宗师。 若有人学完上册偷偷离开,也一定会被掌门用特殊的留香印记所找到。 不肯回来的话,则废其武功,以免其祸害江湖。 白蝉翻遍宗册,没有找到任何一个遗落在江湖中且学习过完整的“双椿绕菏”的弟子。 因此,黑袍神秘人,必在平安派。 可两个雨夜,所有宗师和副宗师都有不在场证明。 林参想不通这其中缘由。 只有两个大胆的猜测。 一,平安派里不止藏着一个荣王组织成员,他们相互作假证,伪造不在场证明。 二,黑袍神秘人虽然会“双椿绕菏”,但实则并非平安派弟子。 有人偷偷泄露了门派武功。 不过两个猜测都遭到了白蝉的强烈反驳。 依他所言,一般人学习“双椿绕菏”至上等境界,短则十数年,长则一辈子。 饶是目前十八位宗师副宗师,包括白蝉自己和他的师叔在内,并没有几个人练到了林参所说的那种境界。 何言偷学者? 而作为林参唯一信得过的人,他还能拍着胸脯保证,他的这些宗师弟子,大多出自内门,底细干干净净,没人和荣王有过任何交集! 林参好几次差点问他:难道那个会双椿绕菏的黑袍神秘人还能是鬼不成?! 这边线索中断,另一边乐贰还常借道观传信,训斥林参办事不利。 “找个人找这么多年没有半点头绪!你是乐不思蜀了吗!!实在找不到给我滚回来!!!” 林参内心郁闷,却也无从可倾诉。 他只能继续留在平安派,等待那人露出马脚。 尤其总喜欢出现在周禧身边的人,是林参的重点观察对象。 那人若真是荣王手下,一定会怀疑周禧的真正身份,他怎么会忍得住不去接近呢。 可惜林参将周禧守得那么死,却没发现他身边出现过任何有异常之人。 非说周禧身边最不正常的一个,也就是林参他自己了。 * 小七宗空无一人时,林参会偷偷静坐练功。 有人在呢,他就溜到后山,窝在藤椅里独自晒太阳,拉琴。 一把坏了又修的二胡用了很多年,质量到底是比不上家里那把“鲸骨琴”。 不过无所谓,能拉出音调打发时间就够了。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几件换着穿的浅绿色圆领袍派服,又穿了十一年。 都穿破旧了。 林拾星在屋子里为林参缝补裤脚处的一道划口,手里针线从干净却又古旧的棉布中一次次穿过,绕来绕去,终于绣成了一朵黄蕊梅花。 就和窗外雪中的梅花一模一样。 少女抬起头,揉了揉肩膀,放下补好的裤子,走到梳妆台前整理发髻,再梳一梳打结的披发。 铜镜里映出的妙龄女子,樱桃小口,细柳瘦桂,偏就脸蛋肥嘟嘟的,估摸着都过十八岁了,却像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 花卷忽然从屋外闯进来,一只手提着不规则的毛绒裙摆,另一只手里的梅枝上残留着清雪。 “小五!你看我把这花摆在哪里好看!” 她找了个青花瓷瓶将梅花插进去,在屋子里各个角落都试着放了一遍,试图找到最完美的点缀之处。 凭借高挑的身材,她还尝试将梅花高高放在柜子顶上,于是踮着脚尖努力去够。 恰时寒风裹挟雪花吹入屋内,撩动不规则裙摆紧贴女子腰身,勾勒出一个丰神绰约的曲线。 林拾星站在梳妆台前回头看向她,“三师姐,我觉得,放那么高大概不合适。” 花卷听罢果断放弃了。 主要是吧,她虽然比一般女子高些,但也确实够不着柜子顶。 她双手握着花瓶又想了想,最终决定就放在梳妆台前的窗户下。 一推开窗,窗外梅树的花枝刚好就在延伸在花瓶附近,仿若外面的花枝长到了窗户里面。 “大师兄!” 花卷看见林参从院子外走来,倾身探出窗外朝他打招呼,“你在藏什么呢!是好吃的吗!” 林参一只手背到身后,捏紧了手里的信,目光轻飘飘望着自己房间那边,并没有看向西侧窗边的花卷和林拾星,对花卷的问题也只作简单回应,“不是。” 他用竹节做的夹子简单夹着半束长发,其余尽数披散在身后,额前碎碎的刘海时不时被风吹动,将棱角分明的脸修饰得柔和了些,更显随性。 第19章 走到屋子里,关上门,风雪一瞬阻隔在外。 “呼……” 他靠在门后,微微仰头,长长吐出的寒气凝结成白雾。 信被他丢进炭炉里,在扬起的火星中迅速扭曲着化为一滩灰烬。 “腊月初三,安都云通镖局,速来看热闹!等你哟!(≧▽° )” 就在五天前,冬至当日,随着太光十八年第一场雪落下,飘落在安都大街小巷上的还有无数白色传单。 那些传单上白纸黑字写着“十四年言出必行,腊月初三,捞月谷前来贺寿”几行小字。 小字末尾皆印有一个青章,章纹图案形似杜鹃俯飞在水面上啄月亮倒影的场景。 一时间,漫漫风雪之中,整个安都人心惶惶! “是魔教捞月谷!捞月谷要来安都!!” “他们在西南地区才安生了没几年,怎么又要出来作祟!” “天子脚下嚣张到这般地步,真是无法无天!” “腊月初三?谁的寿辰?” “云通镖局——令狐李啊!” 当天,消息传到云通镖局掌门令狐李耳中,他双手捏着白色传单纸条,瞳孔瞪大,双脚颤抖着忽然软下去,噗通跪倒,仰天哀呼道:“十四年了,真的不肯放过我!” 这个五十大寿,看来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令狐李冷静下来后,从财库中取出半数家产,逐一写信邀约各大江湖门派的高手前来参加寿宴! 然祝寿为虚,保护为实,集结势力围攻捞月谷为重中之重! 金银财宝和信一起被快马加鞭送到有头有脸的帮派之中,各个帮主掌门看完信,皆心知肚明。 林参听到平安派要派人去参加令狐李五十大寿寿宴的消息后,立刻找借口下山去道观打听情况,果然就收到了乐壹的这封信。 “腊月初三,安都云通镖局,速来看热闹!等你哟!(≧▽° )” 信中他语气轻快,活泼中透着自信。 字写得歪歪扭扭,眨眼笑脸倒是画得挺标准。 “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林参坐到桌边,给自己斟了杯冷茶,一口闷下肚。 但胃里冰凉的感觉并没有让他觉得放松一些。 他用力按着太阳穴,满脑子都在想:我的祖宗啊,你知不知道这场寿宴有很多人在等你这个鳖入瓮。 林参明白他是想给令狐李制造恐惧,最大程度达到折磨他的目的。 可乐壹总仗着自己有横行天下的团队和实力,从不考虑太多。 这么些年他带人到处耀武扬威,自己倒是玩儿得潇洒,林参可没少替他捏把汗。 林参在心中掐算了算日子。 五天前冬至,今天冬月二十六,距离腊月初三只剩下七天,而乐壹的大部队还没有抵达安都,只派了一个轻功较好的先行散播传单。 短短七天,林参没有把握一定能提前联系到他。 若要帮他,只有一个办法——参加寿宴。 想到这一点,林参起身打开房门,准备去找白蝉要一个代表平安派前去参加寿宴的名额。 不然直接过去的话,没有请柬,很难光明正大进去观察具体情况。 可他一打开门,就被花卷招呼着喝蛋花汤。 温语将一大盆鲜美的紫菜蛋花汤端到石桌上,何竹随后抱来碗勺。 两个姑娘提前就扫干净了石桌上的雪,一边招呼林参一边哈冷气。 “大师兄!快来喝汤暖一暖身子!” 零零星星的飘雪不知还要下几时,几点雪沫飘到暖汤上空,顿时就被热气蒸发成了雾。 林参五指相互搓了搓,感觉确实有些冷,便坐过去与大家一起喝汤,打算等会儿再找白蝉商议。 林拾星盛好的第一碗汤就推给他,轻声细语地说:“裤脚我已经补好了,待会儿给你送到屋里去。” 林参捧住碗,心里和手里一样热乎,“嗯,辛苦了。” 何竹坐下又开始算账,“大师兄,月底了,我们还剩七钱,厨房里食材倒是还多,吃的不愁,可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很多,我想着该给大家置办几床厚一点的被子才好,不然夜里冻得都睡不着。” 林参喝了口汤,随口答应,“买呗,一直都是你管钱,问我做什么。” 何竹听见他这话有些无语,“大师兄,你心里有事儿吗?怎么说话这么不走心?七钱!哪儿够啊!” 林参端着碗抬起目光,淡定看了他一眼,“哦,那我也没办法。” 何竹:…… 何竹“切”他一声,“就知道问你也白问,我还是去找傅雪师姐借吧。” 温语翻着白眼附和道:“我说的吧,你就不该问他。” 林参一边喝汤,一边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年轻小伙。 一个高高瘦瘦,头发全盘在头顶,露出饱满的额头,模样看似清爽利落精明会算,但眼神却清澈单纯。 另一个十句话八句都在翻白眼,一言不合就要怼人。 为了干活方便他剪短了长发,只留后面一撮狼尾,蓬松炸开的短发更符合他雷厉风行的脾气。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阴阳怪气挤兑林参,但林参不生气,反而觉得他们怪可爱。 毕竟这些年,小七宗多亏他们两个小男子汉照顾着,林参才能落个清净,方便专心扑在寻找黑袍神秘人的事情上,以及守着周禧。 “行了,别拆东墙补西墙,七钱够你买四床被子,你们四个分就是,我和林甘的不用买。” 何竹滋溜沿着碗边嘬了一口汤,闻言鼓大眼睛说:“你倒好商量,但师父要是知道我们都有新被子,就他没有,那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 花卷:“是啊大师兄,别说师父不愿意,我们也不能不管你。” 温语:“实在不行你带着你的被子挤我们床上来,咱仨抱团取暖。” 林参喝着喝着,听见温语这话猛地被呛了一口。 “咳……” 他努力忍下去,用手背挡住口,轻轻咳了一声,略微心虚道,“不用……我不习惯跟别人睡在一起。” 何竹:“屁话!你以前天天带着希妹睡!” 温语手指轻点碗口,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咱俩自然不能跟希妹比。” 林参低头扶额,揉了揉眉心,“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你们能不提吗。” 话说曹操曹操就到。 “师兄!师姐!大师兄!你们在吃什么?” 第15章 周禧推开篱笆跑进来,脚步欢快。 脑袋后高高的马尾发里掺着几根细细长长的麻花辫。 随着他蹦哒,马尾和辫子甩来甩去,束发用的绿色丝带点缀其中,走到哪儿都能散发出青春灿烂的气息。 经时间雕刻,自小就精巧的五官更加明艳独特。 鼻梁高挑却不过分突出,眉浓而不喧宾夺主。 脸型轮廓流畅柔和,似水墨画中最完美的一笔成型。 肤白如玉,眉清目秀,标准小鹿眼灵气丰盈。 浑然天成的美丽,不加任何胭脂俗粉修饰,却足以摄人心魄。 以至于扮作女子十一年,神不知鬼不觉。 “啊?就喝汤呀?” 他上前架住温语和何竹的肩膀,凑到桌边一瞧,光闪闪的眼睛忽然就失落地黯淡下去,“我中午没赶上大一宗开饭,还想着来你们这里蹭点吃的。” 说完肚子配合着叫了一声。 温语耸肩顶开他的手臂,故意表现出十分嫌弃的样子皱眉道:“你能不能有点女儿家样子,别整天跟我们勾肩搭背的。” 周禧抬眸瞥了眼兀自喝汤的林参,抿抿唇笑而不语。 花卷往林拾星那边挪了挪凳子,拍拍空余位置示意他过来,“希妹,来这儿坐,我给你多盛点儿紫菜和蛋花。” 周禧失落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喜笑颜开地坐了过去。 但见花卷真的实在,直接将整盆紫菜和鸡蛋花都挑出来给他盛进碗中。 周禧忙接走碗,又开心又为难道:“这么多够了,总得给你们留一些。” 这会儿林参已经喝完了半碗汤,身体感觉暖和许多,于是放下碗,起身准备离开,“我出去一趟。” 周禧手中舀满鸡蛋花的调羹刚送到嘴边,见林参要走,立刻将调羹丢回碗里,快速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问道:“你去哪儿?!” 林参起身要走的动作被打断,转头看向他,顺手为他拨掉落在肩膀上的雪花,“下午不用练功吗?” 周禧眼睛微微疑惑地睁了睁,停顿片刻才回答,“上午也没练功,都在扫雪。” 说完,他凝视着林参的眼睛,期待林参回答刚刚被他忽略过去的问题。 然而林参依旧没有回答,只是轻微牵扯嘴角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去。 周禧抓着林参的那只手慢慢松开,感受着厚重的毛呢袖子从手心一点点滑走的感觉。 第20章 十一年了,他总觉得林参有很重要的事情在瞒着他。 每当林参出现这种答非所问的情况,八九不离十就与他的秘密有关。 但周禧从没想过去探究林参的隐秘,只是期待有一天林参能够亲口告诉他。 他重新拿起调羹,没再多问,低头含住调羹时一抹短暂的苦涩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对面何竹敲了敲石桌桌面,看着周禧问:“希妹,听小六宗的人说,这次月末会武和以前不太一样,好像有很多赏钱,是不是真的?” 何竹怕小七宗吃不饱,睡不暖,所以每次遇上和钱有关的事情,总会多留意一些。 而比起小六宗的消息,他还是更相信从大一宗过来的周禧,因此迫不及待打听。 周禧咽了口蛋花,双手端举着碗,随口答道:“对,消息没错,是跟我们同城的另一家门派——云通镖局送来的赏银。” 刚走到篱笆边的林参听见这话,脚步当即停顿在原地。 何竹兴趣更浓,上半身贴着石桌朝周禧面前抻,眼巴巴问:“那这赏钱怎么挣呢?” 周禧伸出一个指头朝他摆了摆,“这钱可不好挣哦,要先在月末会武胜出,再下山去参加云通镖局的寿宴,能活着回来的话,就能拿到八成赏银。” 花卷震惊且不理解,“啊?!参加寿宴?为啥不能活着回来?” 周禧调皮地把头一倒歪向她,马尾尖都甩到了花卷胳膊肘里,“因为魔教捞月谷要去收云通镖局掌门的脑袋,他给的赏银其实是保护费,懂了吗?” 温语喝完汤,把碗推远了些,双手抱臂架在桌边,想了想说:“我懂了,这是云通镖局买命的钱。” 周禧脑袋正回来,朝温语打了个响指,“对咯!所以我们就别想啦,这钱呐,不好挣。” 何竹失望地垂下眼皮,“唉……” 这时,林参默默走回来坐回原位。 众人手里的动作缓缓停止,几双目光齐刷刷狐疑地看着他,视线跟随他移动。 林拾星:“大师兄?你不走了?” 花卷:“你又回来做什么?” 温语:“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莫名其妙要走,又莫名其妙不走。” 周禧更是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大师兄,你到底在想什么?” 林参的目光隐隐有些空洞,眸子里一派云淡风轻,“刚刚想去如厕,现在又没感觉了。” 众人:…… 他端起半碗没喝完的汤,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希妹,你说要先在月末会武胜出才有资格去参加寿宴,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林参举动奇怪,但周禧没想太多。 “对抗魔教,自然得由武艺高强的弟子前去,不然纯去送人头有什么意义呢。” “是按个人排名?还是按宗门排名?” “都要看,宗门排名第一的宗师可以带三个本门弟子前去,而会武第一的个人也能带三个同门。” 林参轻咬碗沿,手指不经意摩挲碗底,若有所思,心想:若按这般规则,自己怕是得不到参加云通镖局寿宴的机会,除非说服白蝉开后门。 他藏下心思,没再问了,回过神一口气喝掉剩下半碗汤。 一直不参加话题的林拾星忽然低头说了一句,“魔教真是可恶。” 这句话点燃了年轻人心中的热血。 温语当即一拳砸在桌面上,附和道:“就是!他们在西南地区和西北地区作乱不算完,如今都敢祸害到天子脚下!真是一群牛头马面!恣睢暴戾的害人精!” 盆里的蛋花汤被震得跳动起来,荡出一圈圈油光波纹。 何竹亦道:“早晚会有一道雷劈下来收了他们!” 林参略略垂下眼眸,神色平静,轻声提醒道:“不要妄议江湖之事。” 花卷不想搭理温何二人,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然而没有眼力劲儿的两个男儿满腔愤慨,滔滔不绝。 温语站起来,单脚踩在凳子上,用手指重重敲了敲桌子边,义正言辞道:“林拾鲤,你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算了,管我做什么!我等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为不平之事明鸣冤!” 林参沉眸瞥他一眼,“你手指不疼吗?” 温语本来不觉得疼,听林参这么一提醒,忽然就发觉刚刚确实敲得有些重了,指头都红了。 于是悻悻地坐回去,甩了甩手指。 忍了他好几句话的花卷翘起二郎腿,双臂一抱,冷嘲热讽道:“嘁,人家捞月谷主动动手指就能把你捏扁,你也就只敢窝里横,有本事去乐壹乐叁面前说这些话。” 林参默默放下碗,双手撑住额头,把脸埋了下去。 温语挺高胸膛,被嘲讽却并不羞愧,反而更加理直气壮,“这不是谁强谁有理的世道!就算我只是个平庸的伙夫,我也可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正义!” 说完他忽然推了一把林参,挑了挑下巴说:“大师兄,这可是你教我的。” 林参撂下双手,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嗯,对。” 周禧在他身边自顾自吃紫菜蛋花,时不时小心观察林参的反应。 他看出林参很无奈,却又不知无奈在哪儿。 这声“对”,有种硬着头皮说出来的感觉。 花卷不服,反驳道:“捞月谷每次杀害的门派都有作奸犯科之嫌,而且曾与捞月谷有血海深仇,所以乐壹大侠是在替天行道,惩恶扬善!” 何竹:“花拾颜,先生教的道理你是全忘了呀,大桓有大桓的律法,轮不到江湖人士去惩治罪恶。” 林拾星亦小声道:“那些门派中总有无辜之人……” 花卷一时间无话可答,只能气呼呼吐气。 温语趁她语塞继续怼道:“你们女人都这样,就喜欢给自己凭空捏造帅气又强大的崇拜对象,瞧那大魔头长得好看就连是非善恶都不分了,呵呵!!” 周禧忽然把手高高举起来,“不要一棍子打翻一船人!我与魔教势不两立!” 闻言,林参眸子压得更低,幽幽偏头瞪向周禧。 旁边又有个林拾星弱弱举起小臂附和,“我也是,与魔教势不两立。” 这下更令林参心情郁闷,滋味复杂…… 花卷左右看了看周星二人,气愤道:“你俩胳膊肘往外拐!还是不是好姐妹了!” 林拾星避开她的视线,“大是大非面前,嗯……关系再深也不能苟同。” 花卷:“你!哼!” 林参忽然站起来,空气顿时安静。 “小语,你今天是不是又忘记打水了?” 温语愣了片刻后回答,“井水被冻住了。” 林参转身朝外走,“那就去河边打。” 温语睁大眼睛,目光看着他离去,“林拾鲤!你有病啊!那么远你要累死我!明明水还够用呢!” 林参没搭理他,转言道:“希妹,我送你回大一宗。” 周禧看了眼每一个人,目光对接之间,感觉到大家都有看出来林参在生气,却又都不明所以。 他对大家耸了耸肩,尔后匆忙放下碗和调羹去追林参。 “大师兄,我们刚刚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 林参负手慢慢走,目视前方,身体轻微摇晃显得慵懒不羁,回答周禧的话更是轻得让人听不出情绪,亦分不出真假。 “你哪里觉得我生气了。” 周禧用余光偷偷打量他,抿抿唇“哦”了一声。 没有再追问。 林参走着走着转头面朝他,伸手撩起他马尾中的一根长辫子轻轻摆到他胸前,“小语说女子不好的时候,你那么着急站出来,是真把自己当成女子了?” 周禧这才觉得林参好像真的没有生气,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咧嘴一笑,“哈哈,习惯了。” 林参笑了笑,移开视线,重新望向前方的路,并负手。 周禧矮他整整一个脑袋,走在他身边时,总得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对了,大师兄,明年……” 这番欲言又止的话落到林参耳边,令他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相互摩挲。 “明年夏天我就十七岁了,别忘了你的承诺。” 除了身后的小动作,林参面色如水,风平浪静,“嗯,没忘。” 得到肯定后,周禧走路都变得欢快起来,高马尾一摆一摆的,绿色丝带和一身淡绿色衫裙在灰白雪林之中,宛若肆意生长的新芽。 他畅想着明年见到家人的场景,心中便无限欢喜。 林参用余光看向他,却又迅速移开惭愧的目光。 这份等他十七岁带他去见亲人的承诺,其实是一种威胁。 周禧儿时好骗,长大了就不愿意继续听话假扮女子,也知道了平安派宗门招收弟子根本没有男女限制。 林参只能威胁,“听我的话,等你十七岁我就带你去见你的家人,并告诉你为什么要你假扮女子,否则你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是谁。” 第21章 大概只有周禧这样心地明朗的人才会把威胁当成承诺。 而眼前的银装素裹,似乎也裹在了林参心间。 第16章 林参一推开门,被烟味呛得不敢呼吸,迅速捂住口鼻,皱眉打量屋内。 窗子边,白蝉正在手忙脚乱地藏烟管和烟草,急慌慌挥手呼散香烟。 但回头看见来人是林参之后,他又长泄一口气,不当回儿事儿地将烟管拿出来,光明正大站在窗边继续吸。 “是你啊林拾鲤,吓我一跳。” 林参走进去,转身时视线快速打量一番门口,确认没有异常,这才关上门,开门见山道:“我要代表平安派去云通镖局参加令狐李的五十大寿。” 白蝉似乎早料到他这次前来的意图,想都没想就说:“行啊,打赢月末会武就能代表平安派前去参加寿宴,凭乐三少主的本领,不过小事一桩。” 林参:…… “我!” 白蝉背朝他抬起烟管,打住他的声音,抢话道:“你这次再拿我藏烟的事情要挟也不管用。” 林参无语,“呵,故意制定这样的规则就是为了防我呢?你这样很不仗义知道吗?” 白蝉吐出一道烟圈,语调忽而变得低沉,“你去了就是我们的敌人。”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平安派里有捞月谷的人。” “你保证不了,我也保证不了,我可以让你在平安派调查那个神秘人,但若威胁到平安派的安危,就恕老朽不能继续配合。” 听罢,林参无话可说。 毕竟一旦被旁人发现平安派里藏着魔教人,江湖中便再无平安派的立足之地。 林参明白,十四年前白蝉之所以愿意接受自己,不过是迫于捞月谷的淫威。 说到底,他所有的决定和选择,都是在为平安派的名声和安全作考虑,而不是出于道义。 他不想得罪捞月谷,更不愿得罪全江湖,这次派人去参加寿宴也不过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至于对错如何,并不重要。 “行,我知道了。” 林参始终站在门口,连杯茶都没喝就走了。 此时白蝉屋外的庭院里,一抹绿色身影在铺着鹅卵石的花园中练剑。 泥土地与亭廊交界处的角落还残留着雪堆。 周禧正一个下腰用银剑挑起半融不化的雪花,雪点飞扬,还未开始下落就被转折而来的剑刃当空劈散! 剑光掠过之处,雪点瞬间化作水滴噼里啪啦坠落。 而周禧在光点绰约之间灵活旋转,挥剑如题诗,灵动飘逸的绿裙宛若有型的诗音,自由潇洒,迎风而起,随风而落。 他剑气流畅,剑意纯净,寒芒所指势不可挡。 林参慢慢朝他走去,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眼眸深处有一抹艳羡之感伤心地漂浮其中。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希望自己的十六岁也能像周禧的剑一样坦坦荡荡,肆意明媚。 去显耀光芒,张扬声势,活得风光漂亮。 而不是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与另一处黑暗,勾心斗角地拉扯。 如今已然二十有三,最浪漫的青春年华就在这拉扯中付之东流。 看见漂亮的周禧,油然感怀。 忽而后知后觉,所谓“崇拜林甘”,不过是借用林甘的生活态度麻痹自己的无奈。 周禧见林参顺着亭廊走过来,快速挽剑收了招式,倒握剑柄靠背而立,轻盈翻过亭廊长椅跳到林参面前,喘着气笑道:“大师兄!你刚刚去找掌门是说什么事儿?” 林参脚步未停,巧妙收敛起眼中异样的羡慕神色,装出一副空洞且无所谓的样子绕开他慢慢往前走,“去问你有没有偷懒。” 周禧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旁,笑容始终清澈,“那掌门怎么说?” “还好,没让我失望。” “嘻嘻,当然啦,我可从来没有懈怠!你要不要亲自检验一下?” “我一介农夫,又不懂武功。” “也对哦。” 林参忽然想到什么,脚步戛然而止,带着浅浅一层不怀好意的平静,缓缓看向周禧。 “月末会武就是最好的检验。” 闻言,周禧眨了眨眼睛,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因为对方是林参,所以短暂疑惑片刻后没有多想。 “好,我自会在丙组继续拿第一。” 他歪头笑了笑,弯弯的小鹿眼自信明艳。 然林参阴森森朝他走近半步,并未像以前那样抚摸他的头发说一些欣慰的话。 而是幽幽地说:“你早就比丙组的同龄人厉害许多,一直拿第一能说明什么?不过是没有退步,却证明不了进步,所以你得在全派拿个第一才能证明没有偷懒懈怠。” 周禧笑容微愣,背后倒立着的剑不由自主跟随松动的手腕坠落,剑尖划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道刺耳声响。 可气氛微妙,这怪异刺耳的声音竟无人关注。 “大师兄……” 不等他把心中困惑问出口,林参接着又说:“刚好这次月末会武有全宗门甲乙丙丁戊,五个年龄组一起比试的规则,赢了还能拿到一大笔奖赏,就看你的了。” 话毕他拍拍周禧肩膀,诡异地眯起眼睛笑了笑,尔后抬步继续朝前走,背影复又是清风霁月,超然世外的闲散模样。 “大师兄!” 周禧愣了好久才追上去,背后的剑重新立了起来,“大师兄!你是缺钱还是想参加寿宴?” 以他对林参的了解,一眼就看出林参这么逼他是有所图谋。 林参却故作淡定地轻轻瞥他一眼,又答非所问,“我告诉你,你就会帮我吗?” 周禧超过他走到前面,面朝林参倒退走路,激动地说:“那肯定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林参微微笑时眸子像极了狐狸眼,“既然诚心帮我,又何需问那么多?” 周禧歪头皱了皱眉,半信半疑地问:“你是不是又在给我洗脑?” 林参话音稍一停顿,须臾哼哧轻笑,“好了算我求你,事后再告诉你原因。” 周禧有些不高兴,但没有不愿意,沉眸撅嘴道:“嗯,我尽量。” 走着走着,林参忽然朝他伸出右手,抓住他的肩膀往自身方向拉拽。 周禧踉跄两步猛地朝林参倾身栽去,虽然及时稳住了重心,身体却已是距离林参不过三寸之隔,能明显感觉到荡过去的马尾耷在了林参肩上。 他隐隐听到了林参微弱的心跳声,嗅到淡淡艾草香。 儿时常伴他入眠的味道,如此熟悉,却又觉得与往昔有所不同。 他缓缓抬头,对上林参轻淡如菊且略微俯视的目光,恍然发觉,自住进大一宗后,已经很久没与林参这般亲近接触了。 以至于再次嗅到林参身上特殊的艾草味道,竟会心绪沉醉,如觉时光在倒流。 此刻看林参的眼睛,都觉得多了几重意味。 林参松开他的肩膀,拐入亭廊另一方向,简单丢给他两个字,“看路。” 他回过神,看了看身后亭廊尽头处的台阶,连忙再次跟过去。 但他不再蹦蹦跳跳,而是低头回味艾草清香里的童年。 林参负手漫不经心地走着,也没瞧他,却知道他的迷茫,“既然知道我总骗你,为何不想办法问个清楚。” 他猜错了周禧的心思,问得周禧更迷茫了。 “啊?问?问什么?” 林参眼角一沉,有些无语,“没什么。” 周禧想了想,不以为意道:“虽然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我爹让我听你的话,这点却一直记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你还记得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这么交代你的吗?” “当然记得啊,怎么会忘呢……” 周禧忽然忧伤,语气失落,“他决定不要我的时候。” 林参心中轻叹,转头向周禧投去一个安慰目光,“他有他的苦衷,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我明白。” 周禧很快把伤心抛之脑后,脚步又轻快起来,“大师兄,你要回去了吗?” 林参从他脸上移开视线,空空地望向前方,“嗯,你也别跟了,好好练功。” 周禧“嘿嘿”一笑,眼见马上就要走出白蝉的“寸光庭”来到大一宗前院了,还牢牢跟在林参身边丝毫不避讳。 “我今晚能不能回去跟你睡?” 林参闻言刚移开的目光又瞪了回去,片刻后鬼鬼祟祟打量四周,压低声音说:“你多大了?在外还是女儿身,怎么能跟我睡?” 周禧解释道:“我夜里偷偷溜回去,早上再偷偷溜回来,不会叫别人瞧见。” 林参边走边审视他两眼,“为什么突然想回小七宗住?” 周禧直言道:“你身上的味道让我很安心,在你身边能睡得踏实些。” 林参皱眉,疑惑道:“我身上的味道?” 第22章 周禧真诚地点点头,小鹿眼亮晶晶,似在期待林参答应。 林参展眉轻笑,再次风轻云淡地移开视线,“小心点,别被看见。” 周禧喜上眉梢,打了个响指,“明白!没问题!” 林参看着前方转角,暗示道:“再过去人就多了。” 周禧刹住脚步,冲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声喊:“那晚上你等我啊~” 林参抬手摆了摆,示意知道了,下一秒在转角处拐出小道,身影消失在拱门后。 周禧心满意足地往回走,一路欢欢喜喜舞剑而回。 林参则在一群紫衣弟子味道怪怪的眼神注视下穿过大一宗练功广场,视若无睹地快步离去。 回小七宗后,他直接进了自己房间,从柜顶搬下一个七寸宽的木箱。 掸去灰尘,打开箱子,浓浓的艾草香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整齐摆放着十几根蜜蜡,香味正是从蜡烛上散发出来的。 他养蜂就是为了制作这些蜡烛。 经过特殊工艺加工,艾草蜜蜡能够燃烧出驱赶蚊虫的香烟和气味。 林参理解周禧说的那种感受,因为他也时常通过蜜蜡的香味怀念母亲。 这制腊手艺,正是由母亲所传授。 他拿出一根晶莹剔透的淡黄色蜜蜡,举在眼前微微转动,情不自禁浅浅痴笑,须臾却又垂落嘴角,面露忧伤。 最后,目光定格在愤恨之中,愈发阴狠…… 很多年以前,捞月谷在西南地区开有一家什么稀奇玩意儿都能买到的杂货铺子。 江湖人都管它叫“捞月百货堂”。 鲸骨琴,鲸骨琵琶,鲸骨笛。 扩香木,去白牙粉,水润胭脂,驱蚊香皂和蜜蜡,火烧留痕的印泥,冰丝蚕被,各种机关小物,辅助增强内力的药糕和药膏,等等等等,全都来自于饶乐夫妇匠心独创。 最开始,外人并不知子规啼,是对百货堂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子规啼的名声才逐渐传遍江湖。 母亲真是无所不能……子规啼绝世无双又怎样,她又没想过拿它做什么,她只想好好开杂货铺,开油坊,赚钱让她的孩子和村民吃得饱,有学上,能读书,仅此而已…… 为什么问都不问她,就要把她拉入朝廷和江湖的纷争里呢? 一声闷闷的断响将林参从痛苦回忆中拉回现实。 蜜蜡被他发抖的手捏断了。 他眼眶微红,看着拦腰折断的蜡烛就像恶狠狠盯着仇敌一般。 心中发誓,总有一天害死母亲的仇人会在他手中像这根蜡烛一样。 但,蜜蜡有什么错…… 林参收敛悲伤与仇恨,努力平复心情。 他将木箱合上放回柜子顶,回到桌边收拾两根只剩一半的蜡烛。 仔细剪断烛芯,整理整理还能用。 夜里另外三间屋子的人都睡下了。 隔壁林甘早些年呼噜声巨响,经过林参用母亲发明的药糕调理过后便消停下来,至少不会吵得整个小七宗都没办法睡觉。 这会儿小七宗院子里安安静静,静到能听见风吹雪落的声音。 林参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桌边守着蜜蜡烧完了一半,等到子时却迟迟没有等来周禧的身影。 屋外的寂静渐渐产出几分诡异。 忽然烛光晃动起来,林参眼睛微眯,耳朵同时动了动,映着烛焰的瞳孔缓缓看向窗户。 他视线仿佛穿过窗纸快速刺向了小七宗院外不远处的雪林中。 此时此刻,雪林里,到处都有消融的冰雪化作水滴从枯树枝上坠落。 黑暗中仓惶的脚步快速奔逃着。 有人一脚踩进泥坑滑倒,又屁滚尿流地爬起来继续跑。 在这个人身后,鬼魅似的黑袍不远不近跟着他。 黑袍从这棵树枝飘到另一棵树枝,神出鬼没地挑逗着它的猎物。 突然!它飘在树上一动不动,黑袍帽兜下一双隐隐发着荧光的眼孔猛看向身后! 它忽然察觉到在这深夜雪林之中,还有第三个人在跟着它!! 第17章 十分钟前,周禧刚偷摸到小七宗附近,忽然察觉身边不远处有异样的气息一掠而过。 他咬了口雪梨,转头望去,只见黑夜深处,两个影子一前一后在雪林中追逐。 “双椿绕菏?” 后方做为追捕者的那个角色,所使用的轻功出自平安派,正是双椿绕菏。 “好厉害的双椿绕菏!”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周禧跟了过去,但是才跟没几步,那人就发现了他。 不由分说间,一棵枯枝从黑暗中射出,如闪电般刺向周禧! 周禧瞳孔骤缩,迅速侧身躲闪。 尽管他反应迅捷,然而带着强劲锐气的枯枝还是在他左脸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他呆呆嚼了几口嘴里的雪梨肉,还来不及感受脸上皮肉被割开的感觉,吞咽时回头一瞧,宽大的黑袍已经飞到了他的面前! 黑袍下的人张着手臂,两个通连的阔袖如同蝙蝠翅膀,电光火石至间在周禧侧上方向遮天蔽月般扑了过来! 周禧眉眼沉落,快速调整心绪,从懵圈一瞬进入战斗状态。 他将雪梨朝黑袍砸去,继而顺着动作一个旋转侧身躲开黑袍“翅膀”的袭击。 黑袍也为了躲避雪梨,被迫转身后撤。 咬剩下的半个雪梨掉落后滚了几圈,在夜幕中沾染上泥土与大地色融为一体,找都找不到。 周禧得了这会儿空子,没有选择逃跑,而是主动冲过去,试图拽掉那人的黑袍与铁面具! 黑袍神秘人落地后朝周禧丢出枯叶当暗器! 咻咻咻三声,都被周禧跳跃着一一躲避。 两片叶子扎进树干,还有一片刺向深夜不知所踪。 周禧定睛死捉着那人的位置,赤手空拳却步履坚定! 他五个手爪用力朝黑袍捉去,却只碰到黑袍一抹衣角。 黑袍神秘人的双椿绕菏在周禧之上,眨眼功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周禧身后,眼疾手快擒住了他的脖子和一只手臂。 “呃!” 周禧被他按跪在地,听见身后传出沙哑低沉而邪魅的声音,“小姑娘,多管闲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周禧这才发现黑袍神秘人的玄铁面具具有变声效果,男女都听不出来。 “好好好!呃啊……” 手臂被硬生生向后掰扯,生疼。 他忍着疼痛,急忙答应,“我这就走,您忙您的。” 然黑袍神秘人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甚至靠近他后脑勺嗅了嗅。 “你这声音,怎么听起来不像个女娃?” 周禧哀求道:“我天生嗓音就粗些,您放过我吧,我不打扰您就是了。” 黑袍神秘人冷笑一声,莫名其妙问,“瞧你路数应是大一宗弟子,为什么大半夜来小七宗?” 周禧眼珠转了转,故意表现出不敢回答的样子,“我……我是 ……来……” 他支支吾吾的态度引起了黑袍神秘人好奇。 周禧察觉到按着脖子的手松了一点力度,于是趁黑袍神秘人稍有不备之际,一个抬脚反踢!狠狠踢中他的脊梁骨正中心! “啊!” 黑袍神秘人疼得双手猛颤,仰头痛苦呻'吟! 嗓音在铁面具变声效果的加持下,似乎充满了无尽的愤怒。 他只是短暂失力,就叫周禧灵活拉开了距离! “该我问你了,你的双椿绕菏这么厉害,定是其余七个宗门的宗师师父之一,却深更半夜隐藏面容鬼鬼祟祟出现在小七宗附近,居心何在!” 黑袍背在身后的手偷偷揉了揉被踢疼的骨头,面具下的眼孔幽幽打量周禧,颇为欣赏地问:“看不出来,一个小姑娘力气这么大。” 周禧“哼”了一声,言语愈发不善,“别扯其它,你今天若不说清楚的话,明天我就让掌门调查!” 诡风拂过黑袍,发出一声让周禧毛骨悚然的冷笑,“呵,你恐怕没机会去说。” 刹那间,黑袍像个魅影闪现至周禧面前,掌心聚集着强大的内力朝周禧胸口打来! 周禧目光一颤,意识到已经没有时间躲开,只能抬起双臂交叉举在身前,硬扛这掌内力。 “啊!!!” 虽然下意识的举动保护住了身体,却被击飞数丈。 他摔飞在空中,试图稳住重心翻身落地,然而黑袍神秘人不给他任何机会,又朝他隔空打来致命一击! 猛烈的内力穿透了几根树干。 周禧在半空中听见树干劈裂,恍惚中似乎提前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心想如果自己就这样死在这里,那也实在太冤了吧?! 绝望之际,突然有个白衣人从他身后飞来,搂住他的腰稳稳接住了他! 白衣人在接住他的同时朝前送出一掌内力! 那黑袍神秘人的掌气眼见即将打中周禧,却被强势拦截! 第23章 两道不分上下的掌力于半空中相互抵消,散发出来的余力震落满林残雪,也震得周禧睁不开眼睛。 隐隐约约的,周禧似乎听到了空灵的大鸟哀鸣之音。 他被白衣人一揽一耸间抱得更近,自己更是下意识扶住了白衣人的肩膀,且感受到白衣人正带着他轻盈落地。 等脚尖触碰到令人安心的土地后,周围乱力也消散了。 他睁开眼,只见白衣人的袖子遮在自己额前,为自己挡掉了树上坠落的雪水水滴。 白衣人脸上系着白色面巾,浓密长发半束着低马尾,披在身后一泄如瀑,额边两缕长长的龙须刘海飘逸出尘。 周禧呆呆凝视着他的眼睛,都忘了自己还抓着他的肩膀。 白衣人放下手臂,朝周禧伸出横放并朝下的手掌,向下压了压,后握成拳,再张开五指。 周禧眨了眨眼睛,脑海里情不自禁蹦出两个意思,“不要怕,先放开。”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松开白衣人的肩膀,从白衣人怀中退离。 白衣人眉眼一转带动风都变得犀利起来,充斥着恨意的目光直直瞪向夜色最沉之处的黑袍神秘人。 周禧还在原地发懵,忽然意识到什么,于是在心中自言自语喊了一声:手语?他是哑巴! 这会儿,白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一根树枝,已经飞速朝黑袍神秘人袭去! 黑袍神秘人自他出现以后就没有再轻举妄动,面对白衣人的招式也是只守不攻。 普通树枝在白衣人手中宛如通天的神器,一挥一斩间打出阵阵劲风。 他招式大起大落,刚猛不失敏捷,招招攻击命门! 黑袍神秘人接招吃力,宽大的无袖衣袍在雪林中上下飘忽躲闪,犹如隐碟,即使逃命仍优雅轻盈从容。 双椿绕菏的至高之境大抵便是如此。 周禧略感艳羡钦佩,自言自语发出一声呢喃:“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这样?” 恍然一回神,发觉二人越打越远。 他忙追过去,追了两分钟,却发现林子里只剩下白衣人一人。 那黑袍神秘人虽不敌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却仗着双椿绕菏跑得比谁都快。 白衣人盯着黑袍消失的方向,喀嚓捏断了手中树枝。 “大侠!” 周禧跑到他身边,“谢谢你救了我!” 白衣人不言语,黑暗中的眼神宛如藏在丛林里的狼。 盯了好长时间后,他丢掉树枝,转身要走。 “诶!” 周禧拉住他的袖子,跑到他身前挡住他的路,“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夜实在太黑,白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周禧无从分辨他的身份。 白衣人正式地面向周禧,抬起手,蜷起中间三个指头,伸直拇指与小指,由内向外移动一二。 “回去。” 周禧看着他的动作,看懂了他的意思,却读不出他的态度。 “刚刚那个人好厉害,但是他怕你,你肯定比他更厉害!能告诉我你是谁吗?改天我会登门道谢!” 白衣人放下手,没再有动作,想走却被周禧拉着袖子,似乎有些无奈。 周禧朝他走近一步,试着问:“你是?哑巴?” 白衣人点点头,双手掌心向上推了推,再贴紧胸口微微俯身颔首。 周禧看出来他是在表示谦虚,并说不用客气。 做完动作便推开周禧的手,转身朝下山的方向走。 周禧仔细想了想江湖中有没有哪个高手或者前辈是哑巴,最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诶诶!” 他又追到白衣人身边,屁颠屁颠跟着,嘻嘻笑了笑,“白衣哥哥,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告诉我你是谁,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白衣人停下步子,沉了口气,忽然抬手快速在周禧肩膀和胸口处重重点了两下,尔后转身大步离开。 周禧以为他抬手是要做手语,因此没有半点设防,没想到是为了点自己的穴! “诶!白衣哥哥!!别走啊!!大侠!!前辈!!!喂!!!” 然而无论他怎么喊,白衣人始终没有任何回头的意思。 周禧被定在原地,脖子以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色身影渐渐隐入森林深处消失不见。 * 林参摘下白色面巾,一边快步走一边从袖子里拿出竹节发卡,用发卡将低马尾和龙须刘海夹在后额高处,再拨出额前碎发,还原成日常发型。 并拿出火折子照明。 他走着走着忽然蹲下,在地上发现了奇怪的脚印。 黑袍神秘人一直用轻功飞在树上,因此脚印来自今夜出现在雪林里的另一个人。 “他在追谁……” 林参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泥泞里的脚印边缘,发现此人不会武功,跑得极其慌张,大概还摔了很多跤,甚至有一段来来回回跑了两趟。 凭黑袍神秘人的轻功,要抓到这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可他没有直接抓,只当成猎物一般玩弄。 很明显,黑袍神秘人并不想要这个人的命,而是另有所谋。 林参起身沿着脚印脚尖所指的方向一路寻过去,追到望安山悬崖边缘,脚印消失了。 悬崖下的山涧发出幽魅低鸣,仿佛一张吞人的大口。 某棵树枝下的枯叶被风吹到林参脚边。 林参看了看这些叶子,转身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瞧。 火折子亮光随之照过去,只见树枝零碎断裂,是有人踩过的痕迹。 看来刚刚黑袍神秘人已经先一步追到了这里。 林参在脑海中仔细思考,一遍遍回放这里可能发生过的场景。 人被黑袍带走了?还是被逼下了悬崖? 林参心里有这两个猜测,但觉得又前者可能性不大。 若黑袍神秘人只身一人,倒能神出鬼没地从林参身边溜走,可他再带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林参定能察觉。 而林参一路追过来,并未发觉他们原路返回的气息。 排除这个可能后,林参走到悬崖边,借着乌云中时隐时现的月光观察悬崖下的植被。 完好无损。 他隐隐察觉哪里不对劲,略一思忖,蹲身再仔细瞧了瞧脚印。 这一瞧,果然发现了端倪,于是立刻起身折返! 在林子里某个小路口,他放慢速度,一边走一边低头观察泥泞里的脚印。 火折子不稳定的光线摇摇晃晃窜动着,就像藏在黑暗中的某个人的心跳。 走到最后一个有问题的脚印前,林参停了下来。 心中暗想:有点儿本事,不仅骗到了黑袍神秘人,还差点骗到了我。 他轻笑一声,站在原地缓缓抬头看向树顶,“别躲了。” 于此同时,周禧身上的定身效果到点结束后,他回到小七宗,见林参屋子里一片漆黑,想来是等不及先睡了。 于是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走进去,用极小的声音呼唤:“大师兄~你猜我刚刚看到了~诶?!!” 可他摸黑掀开被子,却见床上空无一人,“大师兄?!人呢!” 第18章 “我一直在想你怎么往外逃,可没想过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参吹灭火折子,在树下负手踱步。 而树上的男人抱着树枝,目光里带着恐惧,一声不吭。 “我们平安派门规森严,唯一的入口二十四小时有人把守,你这样不会武功的人,很难混进来。” 林参踩在脚印之中,让自己的靴子与脚印重合,姿态无聊漫不经心,侃侃而谈,“刚刚我发现从这个脚印开始,一直到悬崖边,是从湿到干的一个变化程度。 “但从小七宗到这里却有两趟干湿程度不一样的脚印,而且很乱,我以为你是慌不择路才来回跑了两趟。” 脚印很大,盛不满林参的鞋。 林参把鞋抬出来,甩了甩泥点,尔后仰头看向树上瑟瑟发抖的男人,继续从容不迫地解释:“但其实,你是先从悬崖边倒退走到小七宗,被追杀你的人发现后才往回跑。 “跑到这里,接上你倒退而来的脚印制造出往悬崖边跑了的假象,你本人则趁我和黑衣人打斗之际爬上树,利用药物藏匿气息。 “正是因此,两趟脚印到这里才突然就只剩下一趟。” 话毕,林参阖眸浅浅一笑,“我说的没错吧,贺大夫。” 能顺利猜到这一点,还要多亏今天白天在大一宗的时候,周禧也这么走过。 树上贺英谨慎地观察四周,即使所有小把戏都被拆穿了,仍然犹犹豫豫不肯下树。 林参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不用怕,有我在这里,他不会再回来追杀你。” 闻此,贺英才一点点顺着树干爬下来。 “拾鲤小兄弟,今晚……多谢你了……” 贺英抬起头,一身书卷气混着药草味的中年男人的目光怯缩缩落到林参眼中。 第24章 “他是谁。” 林参眼神忽然冷得不能再冷,以一种比杀意更狠戾的气场朝贺英靠近半步,逼问道:“他为什么追杀你?” 贺英感受到林参身体周围的愤怒与仇恨,只觉一团熊熊烈火马上就要将他吞没。 可这十里雪林依然寒冷凄清,冻人心骨。 “我不知道。” 他左手抱着右手手肘,避开林参的注视退后一步,摇摇头说:“可能是荣王的人,但更大的可能是云通镖局。” 林参眼皮更沉了几分,“你这话是不是有些矛盾?谁不知道云通镖局就是荣王党派。” “没有永远的合作,在生死存亡面前,谁能做到从一而终?” “别打哑迷,说清楚。” “我手里有捞月魔头想要的东西,令狐李打算拿我去和捞月魔头交换性命,冬至之后,我一直都在躲避令狐李的追捕。 “而荣王那边猜到了令狐李的心思,又不方便直接对他下手,于是想赶在令狐李之前杀了我,保住这个秘密。 “荣王要我的命,云通镖局却不能让我死,所以从刚刚那个黑衣人对我只追不杀的表现来看,大概率是云通镖局。” 林参忽然擒住他的手腕,莫名激动,“跟什么有关的秘密?!” 贺英被他吓得不寒而栗,吞了口口水说:“拾鲤小兄弟,你最好不要打听这么多,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林参自嘲冷笑,甩开他的手,“所以你今晚来这里,是为了最后再看他一眼,对吧。” 贺英震惊,“你!猜到了?!” 林参转身背对他,冷漠道:“你每个月都要往小七宗跑一趟,表面上是来给我那怕死的师父做养生推拿,实际上不就是为了多看看你的儿子何竹。 “你看他的眼神,藏都不藏一下,我想猜不到都难。” 贺英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林参忽然又是一声自嘲。 虽然早就打探到贺英就是曾经的毒仙何应,却没想到他竟然与荣王也有过交易,且正与捞月谷有关。 何应早些年为了名誉与钱财,帮许多门派制毒害了很多人,因此与妻儿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不想与妻儿互相连累,最终选择独自逃命。 那时他的儿子才两岁。 何夫人一个人养育孩子长大,后来还是被仇家发现了踪迹。 她提前感应大限将至,于是让孩子带上钱财隐姓埋名另谋生路。 杀死她的门派将她的尸体挂在寨子前暴尸三天三夜,从此全江湖都知道了毒仙何应是个抛妻弃子的懦夫。 而他何应,化名贺英,就在安都附近的镇子里做了一个平凡郎中。 林参来平安派后半年,偶然一次与林甘下山时在山脚下的破庙里发现了身上带着金银财宝的何竹。 财迷心窍的林甘抢了小孩子的钱就跑,留何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呜呼!有钱买酒了!林拾鲤!你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林参第一次发现他拖着老残腿竟然也能跑那么快! 也是第一次捏着拳头起了欺师灭祖的心思。 “混蛋……出去别说你是我师父!!!” 林参将何竹带回小七宗,经劝说,林甘同意收留。 “你年前再收不到弟子,小七宗可就要让给别人了。” 正是因为有林参的提醒,林甘才发现了“捡孤儿保宗门”的方法。 总之,从来没听娘亲提起过父亲的小何竹就这样留在了小七宗。 因为得了一笔横财,林甘给他取名“林拾银”。 他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让他这辈子都不要提,不要问,更不要找! 他也不知道母亲惨死,只知道按母亲的叮嘱,换个地方换个姓名重新生活。 后贺英在安都撞见小七宗的孩子们卖艺,不知道因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了林拾银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何竹。 于是他通过高超的推拿技术,以延年益寿为借口攀上了贪生怕死的林甘,时不时就来小七宗与何竹见上一见。 林参察觉他眼神不对,表面不戳破,暗中却让捞月谷调查。 查出了他就是毒圣何应的秘密。 但捞月谷没有查到他和荣王之间的接触,以为他早就金盆洗手。 林参得到消息,觉得他于何竹无害,也就没再过多考虑。 可怎么会想到这个何应在妻子死后竟然还没有收手!后又与荣王针对捞月谷有过合作!! 而这样一个天大的线索,就这么在林参身边晃悠了十二年,到今天才被发现! 想到这些,林参内心郁结,一遍遍自嘲的同时伴随着怒火中烧,恨不能即刻就回捞月谷质问乐壹:你养的情报组织是吃干饭的吗!!查个人都查不清楚!!!害我多绕十二年弯路!!!! 但,再无奈,再生气,如今也都无济于事了。 林参冷静下来,转身看向贺英,“见过林拾银最后一眼之后呢,你要躲哪儿去?” 贺英没有思考,像是早就有了打算,语气虽弱,却透着肯定,“不躲了,我要主动去见捞月魔头乐壹,把秘密亲口告诉他。” 林参对此并不惊讶,甚至能替他解释心里的想法,“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秘密与十六年前饶柳灵刺杀皇后有关。” 贺英猛抬头,双眼惊瞪,疑惑不解地上下打量林参两眼,“这你都能猜到?!” 林参无视他的震惊,自顾自继续说:“捞月谷这么多年一直都想为饶柳灵洗刷冤屈,而你作为关键证人,自然能够得到他们的保护,所以对你来说,没有哪里比乐壹身边更加安全。” 贺英没多想林参为何能猜到这些,只当他是比常人聪明些罢了。 “你说的没错,只是我费劲功夫从悬崖下的小路爬上来,用药改变气息,特意倒着走,谨慎到这种地步还是被云通镖局的人发现了!” “你不想把林拾银牵扯进来,所以一路被追都没有吭声。” “唉……” 贺英无奈摇了摇头,忽然认真抓住林参一只手,语气带着哀求,“让我再见他一面!我今夜就得离开!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林参推开他的手,有些冷漠,“跟我来。” 贺英好奇地看着林参转身朝平安派前广场方向走去,犹豫须臾还是跟上他,“这不是小七宗的方向,你要带我去哪里?” 林参负手走得很快,平静语气下藏着严肃,“带你去我们掌门住的地方,你这几天就留在那里,比在外面安全。” 贺英先是喜出望外,仔细思量后不禁发愁,“这……真的可以吗?白老前辈会答应吗?” “不用你考虑,我自有办法说服他,等腊月初三一到,我亲自带你去见乐壹。” 贺英始终挂着恐惧的脸终于露出一丝苦笑,“若能有白老前辈护佑,那可真是谢天谢地,拾鲤小兄弟,多谢你了。” 说着,他朝林参拱手拜了一拜。 林参目视前方没有瞧他,微眯的眼角变幻莫测。 “不过你也帮我一个忙,除我们掌门以外,不要跟任何人说今夜你见过我,尤其是我家那个小六林拾希。” 贺英当口答应,“没问题! “对了,拾鲤小兄弟,我有个疑惑,你刚刚能跟那个云通镖局的黑衣人周旋这么久,可为何月末会武次次倒数?” 林参嘴角勾了勾,避开问题反问道:“你就那么确定那是云通镖局的人?” 云通镖局可不会双椿绕菏,贺英不懂武功,会猜错也是情有可原,但林参却心知肚明。 贺英微愣,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不想让我死的,除了云通镖局……” 他忽然在心中意识到什么,猛吸一口气,立刻抿唇住嘴。 林参察觉异常,转头看向他问:“你想到什么了?” 他摇了摇头,尴尬虚笑道:“没有……这世界上,应该还是盼我死的人更多吧……云通镖局令狐李,也只不过是想利用我知道的秘密挟制捞月谷罢了……” 说到这里,虚笑转为苦笑,“没人希望我活着……呵呵呵……” 林参移开视线,“拾银常说,如果他父亲还在的话,希望父亲能够好好活着。” 他轻描淡写的话音里藏着语重心长。 说者看似无意,听者却觉这话震耳欲聋。 贺英脚步一顿,恰时云开月散,一个高大的儒生在清淡月光中背影略微变得佝偻起来。 他看着林参渐渐走远,月光下,在那个风骨卓卓的笔直身影中,隐约看到了自己年轻时桀骜不服输的样子。 彼时风华正茂,才华盖世犹如腾蛟起凤,势要在江湖中留下不朽传奇,一声声“毒仙大人”与金灿灿的钱财蒙蔽了他的心,当他站在家破人亡的节点回头看去,才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第25章 如今,他只想守护唯一的亲人。 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的人。 第19章 “你把我当什么!!” 林参让贺英在寸光庭的亭廊里等,自己则进到白蝉屋子里,不客气地将白蝉从睡梦中叫醒,并说明来意。 此时白蝉坐在床上,气得连捶被子,“什么人都丢到我这里让我看管!!老朽好歹是一派之主!!给你带小孩儿带了十一年!!现在连成年人也让我看!!!” 老人家的白胡子和白头发乱成一团,像顶着一个银白色鸟窝,刚生完气就垂下头,坐着打起了瞌睡。 八十岁的人了,还这么能睡,身体看来是极好的,至少还能再打二十年,直到百岁。 林参很是欣慰,站在他床边说:“您老老当益壮,我还有很多忙需要您帮,这点小事就不要推辞了吧。” 白蝉挺直身板伸了个懒腰,手掌顺着眼睛捂到下巴,压抑着起床气悲催道:“老朽早晚要被你折腾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这个瘟神给送回捞月谷。” 林参笑了笑,“请神容易送神难。” 白蝉抓狂,“可你也不是我请来的啊!!” 林参:“双椿绕菏请来的。” 白蝉:…… “按我刚刚编排的说辞,您留下他,安全保护到腊月初三就没您事儿了。” 单方面“商量”好之后,林参走出去,让贺英进来。 白蝉在他背后张牙舞爪做鬼脸吐舌头,冲他疯狂宣泄小情绪,等他一回头又装作困意浓浓的样子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林参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心中暗暗嫌弃道:难怪希妹这些年越来越顽皮,都是跟这个不正经的老头子学坏了。 “咳咳,贺大夫,这位就是平安派白掌门,近些天总是失眠多梦,劳您多费心思调理调理。” 贺英抬眸与林参暗中对视一眼,拱手朝林参轻微颔首,接着便走到白蝉床边九十度弯下腰,谦卑恭谨地说:“白老前辈,您放心,我祖传的推拿手艺定能让您睡个好觉,这些天我就伺候在您身边,照顾您的吃穿用度,保证给您把身子骨调理到五十岁的状态。” 听见这一连串好听的话,林参有些想笑。 他不知道这些话对白蝉管不管用,反正能把林甘哄得飘飘欲仙。 一想到那个爱喝酒又怕死的酒鬼师父便哭笑不得。 呵…… 他偷偷轻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只留下一句,“那你们这几天好好相处。” 这句话既是在告诫白蝉,也是给贺英的叮嘱。 屋里二人却都以为他只是在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毕竟贺英不知他和白蝉之间的秘密,白蝉也不知道他要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普通郎中安全送到乐壹面前。 两个人各自都有不能宣之于口的话,但都能听懂林参的暗示。 白蝉:“晓得了。” 贺英:“鄙人明白。” 林参走出白蝉屋子后,并没有离开寸光庭,而是稍一转折就近去了周禧的房间。 他点亮烛台,反客为主,轻车熟路地在屋子里脱下染了泥印的白衣,并藏进周禧盛装换洗衣物的竹篓中,用周禧换下来的衣物遮掩。 接着又从衣柜里挑出周禧的深绿色长裾穿上。 周禧年少腰细,林参穿他的衣服明显感觉腰围有些紧,系带只能略微绑得松些才舒服。 夜里的冷风从林参裤脚爬上大腿,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衣袍下摆竟然盖不住脚脖子。 平时没觉得周禧有多矮,可在他身上刚刚合适的衣服怎么会这么短! 不过只能将就,总比冻着要好。 林参再在铜镜前整理一番发型,确认不会被认成是“白衣人”,才放心走到桌边坐下。 心想来都来了,顺便查一查周禧的功课。 周禧喜欢把书桌放在窗子边,百叶窗割裂的月光一条条照进来,浮光通透,别有意境。 小屋子简单又干净,三套用途不同的桌椅,一床一柜就是全部。 书桌上的竹制笔架中各个用途不同的毛笔由长到短依次挂着,书籍整整齐齐摆放成几摞,砚台压着宣纸,每个细节都十分有序利落。 但唯独在窗沿下的一叠信件被随意搁置着,不禁吸引了林参的好奇。 他随便抽出一封打开来看。 伴随着微风吹动信纸发出沙沙声响,林参的表情渐渐变得丰富。 从凌乱,到羞赧,最后嘴角抽了抽,只剩下复杂的沉默。 “我一直都相信,遇见你,是上天的恩赐,你柔美的微笑像月季开在我的心里,我的红尘希望有你相伴,想与你一起看海枯石烂,到地老天荒。” 林参忍着黏腻的心情,明知看了会很不舒服还是打开了下一封。 “今夕何夕,吾思悠悠。佳人如画,魂牵梦萦。金风玉露,柔情似水。星月为凭,唯盼卿顾。” 再一封。 “林拾希,别不知好歹,本公子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今夜子时,前山竹林,不见不散。” 屋外,寸光庭亭廊里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林参像被打了一记不疼不痒的耳光,顶着浑身鸡皮疙瘩不知所措。 周禧推门而入,随之一阵寒意灌入屋内,吹得烛台摇晃不止。 “大师兄!我刚刚看见!” 周禧进屋后瞧见林参坐在书桌前,手边还有三四封拆开的信。 于是当即变了脸色,第一时间要说的话被吓得噎了回去,急忙改作一句:“你怎么能拆我的信!” 他冲过去一把夺走林参手中的信纸,手忙脚乱地把那些还没打开的信封一股脑扒拉到自己面前,并一一叠放起来,嘴里气愤地说:“这是我的隐私!” 林参瞧着他微微羞红的脸,轻描淡写道:“你忘了,我又不识字。” 闻此,周禧一瞬间如释重负,但仍闷闷不乐,咕囊道:“那你还看得那么认真。” 林参坏坏轻笑,“我也不是所有的字都不认识,这些……” 他稍稍停顿,双手架在桌子边缘,目光凑近周禧,用挑逗般的语气问:“都是情书哇?” 周禧拍了拍桌子,一本正经地指住林参,压低眸子,故意作出一副凶狠模样盯着林参说:“林拾鲤!别逼我杀人灭口哦!” 林参吭哧一笑,略略宠溺道:“好好好,我保证不说出去。” 周禧泄了假样子,羞愤又苦恼地跺了跺脚,撒娇般委屈倾诉道:“你还好意思嘲笑我,不都是你让我假扮姑娘家,才搞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人!” 林参不走心地应和,“这些信你都看了吗?” “有的看了有的没看。” 说着,他抱住自己打了个冷颤,抖了抖脑袋说:“咦!有些看得我好恶心!” 是挺恶心的。 林参这么想着,愈发憋不住笑。 周禧见他这样子,气得两只手重重怕打在桌子上,抓狂道:“林参!林拾鲤!!你够了!!” “咳……” 林参抬手挡住压不下来的嘴角,干咳一声后,带着试探性的语气问:“那你不打算选择谁回应一下?” 闻此,周禧情不自禁皱眉审视他两眼,“说什么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一个大男人,跟他们有什么好回应的?!” 林参藏在手背下的嘴角微微垂平,视线飘忽望着空荡荡的桌面,又问:“说不定有人不介意你是男子呢。” 周禧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我介意!” 林参忽而不再吭声,眼眸轻微颤抖,睫毛闪了几道烛光。 “嗯。” 须臾,他起身去关门,脸上再无半点打趣的笑意了。 “你刚刚去哪儿了。” 周禧隐隐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异样的波动,但听见他先问到了自己本就想说的话,便没多想其它。 “我去小七宗找你了呀,你怎么不在小七宗?还有。” 他打量一眼林参的衣着,“你为什么穿着我的衣服?” 林参淡定自若地扯谎,“我在小七宗附近徘徊等你,一直没等到,不知不觉便走到这里了,忘了穿外套,借你的穿一下。” 周禧没有怀疑,“我早就去小七宗了,但没看见你,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你回房间,便猜你是来找我了,所以急忙跑回来。” 他把林参拉到八仙桌边坐下,谄媚般地为林参倒了杯茶,神秘兮兮道:“大师兄,我在小七宗外面的林子里遇见了两个很奇怪的人。” “哦?” 林参小抿一口茶水,目光空空地看着杯子,随口附和道:“什么人。” 周禧对此兴致勃勃,早就按捺不住想说给林参听,这会儿与林参抵膝而坐,伴随着丰富的表情,快语速滔滔不绝道:“一个黑衣人,一个白衣人,两个都好厉害!前者想杀我,后者救了我!要不是白衣哥哥及时出现,我差点死在那里!” 第26章 反观林参说话不紧不慢,一边淡淡喝茶一边想了想才回话:“你梦游了?” “啧!” 周禧见他不相信自己,顿时觉得好没意思。 “你才梦游呢,我说的是真的!” “哦。” 林参从他脸上移开视线,态度不清不楚,“难怪脸上有伤,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恭喜啊。” 说罢又喝一口茶。 周禧眼眸垂下来,随手摸了把脸上的擦伤,失望地咕嚷:“反正你也不懂他们的武功对于我们习武之人来说有多么难得,跟你说了也白说。” 林参含着茶杯边缘瞥他一眼,没说话。 周禧面色一改,话锋一转,挪了挪凳子靠林参更近,似乎终于要说最重要的话,“大师兄,你再教我一些手语呗!” 林参故作疑惑道:“干什么?” “救我的白衣哥哥是哑人,他要用手语跟外人交流,我怕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看不懂他说什么,所以想多学一些。” 林参冷漠拒绝道:“我忘得差不多了,教不了你。” “你不是说你有个聋哑的发小,从小跟他就是用手语交流的吗?怎么会忘呢?!” 林参幽幽无语看向他,“那都十六七年前的事情了,比你出生还早。” 周禧思忖片刻,“也是……” 林参不想教,但也不愿见他如此失落,便提出:“藏书阁有相关书籍,你去看书比我让教更有效。” 周禧听后喜出望外,“谢大师兄提醒!” 林参默默叹了口气,轻轻放下茶杯,“这么晚了,歇息吧。” 说着起身朝藏白衣的竹篓走去,“你的衣服我给你拿回去洗,下次再一起送过来。” “等等!” 周禧忽然喊住他,走到他身边,怀疑的目光从林参脸上移动到竹篓中。 林参余光看见他的表情,手指轻微动了动,但面上仍是一派从容,甚至浅浅笑了笑,“怎么了?” 好在周禧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怀疑其实是种担忧。 只不过在心虚的林参心中眼中变了一层味道罢了。 “今晚太奇怪了,你没有武功防身,还是别回去了,万一又碰到那个黑衣人呢!” 林参话音停顿两秒,眼底闪过一抹微妙的雾气。 “好。” 此刻拒绝容易引周禧多想,林参只能答应,应罢直接转身朝床榻走去。 屋里烛光忽然熄灭,身后传来周禧活泼的脚步声。 夜色一瞬冷清下来,林参终于松懈了面上的伪装,露出既紧张又愧疚的神色。 周禧灭了灯,从林参身边跑过去,先一步脱鞋上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林参唤道:“大师兄!你睡里面,我保护你!” 林参边朝他走边回应:“嗯……” 夜这么黑,足够藏匿太多的秘密与情绪。 周禧自顾自解开束发用的丝带,始终没有察觉弥漫在周围的感伤与拘谨。 林参躺下后背对他。 周禧解发脱衣的动静在林参的感受中莫名缓慢而夸张。 脑海里不知不觉会浮现出一些荒诞的画面与声音。 “小心别着凉。” 周禧躺下,欲替林参拉一把被子,但刚伸出手,什么都还没碰到,就引起了林参下意识躲避的举动。 “大师兄?” 林参转身面朝房顶,自己给自己拉好被子,闭上眼睛,冷淡命令道:“安静,睡觉。” 周禧默默缩回手,“哦。” 第20章 在大一宗忙碌起来之前,林参已经悄悄一个人抱着一堆需要清洗的衣物回了小七宗。 昨夜的白衣混在其中,被他巧妙地从周禧眼皮子底下带了回来。 清雪几乎融化完毕,寒冷的天气令人难以离开被窝。 就连习惯早起的温语都拖了好一会儿才起床去给大家做早点。 林参难得主动来帮他打下手。 “不是吧……” 温语像看陌生人一样打量正在生火的林参,“你被夺舍了?” 灶子里熊熊燃起的火焰在林参脸上跳动,将他标致耐看的五官映得比以往温柔许多。 他忽然没来由地问:“小语,在你看来,小七宗是不是有我没我都一样?” 温语没听出他的弦外之意,翻了个白眼说:“你还知道自己没用?” 林参态度始终如一,不轻不重,隐隐藏着神秘,就像他失神落魄般往灶炉里丢柴火的动作。 “哪天我离开了,希望你能一如既往照顾好小七宗。” 温语终于察觉一丝不对劲,神态认真了些,手中打蛋的速度渐渐滞缓,凝视着林参脸上的火光问:“你要去哪儿?” “回老家,成家立业,总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 “你还有老家?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谁没有出生的地方,不过是有的人回不去了。” 温语双唇半启,手中再无动作,呆滞良久,良久无言。 林参风轻云淡地拍了拍手中木屑,抬眼平静地瞧向他,“很震惊吗?难道你还会舍不得我?” 温语缓缓开口,“我从来没想过小七宗会少任何一个人。” 林参嘴角轻微牵扯出一个淡漠的笑,“别的宗门弟子都是来来去去换了一批又一批人,我们为什么要当例外?” 温语重新慢慢打蛋,眸光苦涩,“他们都有各自的家,而我们本身就是一家人,除了小七宗无处可去。” 林参撑住膝盖,好似十分用力地站起来,起身后走到灶台边去切葱,“难不成你就不打算娶妻生子了?拾颜拾星也不嫁人?” 打蛋动静戛然而止。 林参感受到了他内心挣扎,却依旧淡然自若不紧不慢地悠悠切葱,“亲手足都要天各一方,你不要活得太理想。” 温语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接受了某种现实,继续打蛋,“打算什么时候走,其他人知道吗。” “腊月初三以后,我随时可能会离开,暂时只告诉了你,你先不要告诉他们。” “嗯。” 问清楚后,温语再没说话了。 厨房里气氛低沉,阴郁,林参切完葱离开这里,依次敲响西边两间屋子的门。 “花拾颜,拾星,起床了。 “何拾银,起床。” 最后走到南边,他自己房间的隔壁,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走进去。 但在嗅到刺鼻的酒味后又嫌弃地砰一声把门关上了,心想林甘是不会饿着自己的,没必要叫。 当迷蒙雾霭渐渐散去,阴了多日的天气终于露出一丝阳光。 几人拖沓半天,终于全部都起床。 林参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边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他们还是顶着迷迷糊糊的睡眼照常洗漱,和以前的每一天都一样。 但林参的眼神却与往日大有不同。 等贺英供出十六年前的秘密,林参也就没有继续留在平安派的必要。 这最后几天,他想多看看小七宗的师弟妹们。 先前想了很多次要给花卷寻个可以安稳度过下半生的婆家,但挑来挑去都觉得不满意。 一直以为来日方长,有时间可以再等更好的良人出现,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不能在花卷出嫁那天坐在最重要的席位上,难免遗憾。 等温语煮好面条一碗一碗端过来,其余人陆续落座。 花卷拿起筷子正准备吃面,察觉身旁有股奇怪的眼神一直看着自己。 稍稍转头,便对上了林参莫名其妙的注视。 面条愣在花卷嘴边,她吞了口口水,慢慢放下筷子,目光怯怯躲闪。 林参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有些伤感,这会儿才意识到花卷很奇怪,从一开始就时不时朝这边偷望,做贼心虚一般。 不正常的还有林甘。 平时开饭跑得最快的老酒鬼,到现在仍缩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一碗无人认领的葱花煎蛋龙须面,孤零零被搁置在桌上。 林参正打算问呢,却见花卷忽然噗通跪下,低头捏着衣角哽咽地说:“大师兄!我错了……” 好嘛,本来什么都没发现,只是心中感怀才多瞧了她几眼,结果竟有意外收获,给她吓出了个不打自招。 林参倒吸一口凉气,抬眸打量其他人。 发现何竹温语林拾星皆埋头默默吃面,显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想引火烧身,因此都保持着一副“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态度。 他转头把视线落回花卷身上,捕捉到她偷瞄被发现后一闪而过的慌张。 “先起来,交代清楚。” 花卷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坐回凳子上,双手无措地扣弄面碗,低头弱声道:“是她先辱骂我,我才把她推到牛粪里……” 林参重重深吸一口气再长叹出来,捏了捏额心,“谁。” 花卷惊抬双目疑看向林参,“你不知道哇?” 第27章 林参冷冷瞥她一眼,吓得她又迅速低下了头。 “小六宗的常萱……” “然后呢。” “然后她们追着我打,我就跑,跑回小七宗她们还不肯放过我,于是我用你的琴……招来蜜蜂把她们蛰得鼻青脸肿……” 说到这里,每个人都憋着笑,就连花卷都忘了害怕。 砰! 林参放下筷子一掌拍在石桌桌面,才把他们偷笑的表情给震了回去。 花卷肩膀抖了抖,“我知道错了……” 林参双手抱臂,严肃盯着她,面无表情道:“你好棒啊,我的琴都会用。” 花卷冲他“嘿嘿”笑了一声,试图缓解紧绷的气氛,但见林参表情阴沉,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又讪讪低下头不敢再多看林参一眼。 林参无奈移开视线,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心累。 视线不经意瞥过林甘房门,才明白这货是怕小六宗上门找麻烦,才躲着不敢露头。 事情发生在昨日下午,正是林参待在大一宗那会儿时间。 夜里小六宗宗师连夜带那几个被蛰坏的女弟子下山诊治,因此还没来得及找林甘算账。 小七宗其他人见林参对此一无所知,于是个个都闭口不谈,妄想蒙混过关。 正巧林参也有心事,没注意到昨天吃晚饭时的怪异氛围。 但这么大的事情小六宗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几刻之后,天色彻底明亮,小六宗的队伍便气势汹汹找上了门。 “林甘!林拾羡!!给我出来!!!” 白明朝领头,一脚踹开小七宗的篱笆院门,瞪了眼石桌边还在吃面的几个弟子后,凶神恶煞地朝林甘房间走去。 他就是小六宗宗师师父,名叫白明朝,花甲之年,身体硬朗,带着一众身穿橙黄色派服的弟子,与院子里弱小的浅绿色小团体针锋相对。 白明朝是平安派内门弟子,与林甘师出同门,原先都是前大五宗宗师的得意弟子。 在前一届大五宗的二十多位师兄弟当中,曾一下走出三个宗师,便是如今的大五,小六,和小七。 然前二位皆姓白,继任宗师名正言顺,理所当然,唯独林甘是靠本领上位,被嫉妒在所难免。 后来在林甘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因此折了一条腿,曾经的同门师兄总算能踩在他的头上耀武扬威。 小七宗弟子也一夜之间全都分去了别的宗门。 只剩下林甘一个光杆司令。 如今小七宗虽依然是最狼狈、最寒酸、最不起眼的一个,但白明朝仍将小七宗视为眼中钉。 只盼林甘早些被平安派除去宗师之名才算彻底解这多年的心头妒忌之恨。 可偏偏林甘就像个蟑螂一样顽强,靠捡也能捡来弟子,死皮赖脸地又当了这么多年宗师! 白明朝没少挖他墙脚,却不知怎地,就那几个其貌不扬的小弟子,愣是挖不到!! 后来又出了个林拾希,次次在同龄组碾压他的徒弟。 于是,他对林甘的恨,与日俱增! 此刻他横眉怒目,一身橙黄衣衫如同愤怒的火焰,直烧林甘房门。 黄衣弟子们将小七宗团团围了起来,其中五个戴着帷帽的女弟子更是不由分说怒气冲冲地朝花卷走来。 “林拾颜!今天你死定了!!” “不把你丢粪坑里我就不姓常!!” 何竹温语当即起身拦在花卷面前,却被小六宗的男弟子嘲讽。 “女孩子之间的矛盾,我们都不出手,你们俩也给我滚一边儿去!” 二人自是不肯让开,不过确实噎得说不出话。 林拾星作为花卷面前的第二道防线,虽然害怕,但还是努力安抚师姐,“没关系,师兄不能帮你,但我会帮你的。” 花卷牵着她的手,感动得紧紧握了握,最后却把她推开,“我自己承担,不用你陪我一起白白挨打。” 此时另一边,林参大步一迈站到了白明朝面前,伸出一只手臂将他拦下。 “六宗师父。” 林参面色沉静,一字一句透着淡定,“我师父下山喝酒去了,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找我就行。” 第21章 “找你?” 白明朝冷笑一声,轻蔑又不善地勾起嘴角,“好啊。” 他明白小七宗的墙角之所以多年都挖不动,这其中少不了林参的坚持。 其余几个弟子都对林甘没什么情分,偏就愿意听林参的话。 林参让他们留在小七宗,他们便忠心留了下来。 饶是温语做梦都想离开小七宗,最后还不是选择留在这儿。 至于林参自己为何不肯放弃林甘,这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白明朝心中暗暗得意地想:先解决这个,就能解决林甘。 “听说蛰伤萱儿她们的毒蜂是你养的?” 林参放下手臂,认真解释,态度足够恭敬,“普通蜜蜂,并非毒蜂。” 然白明朝退后一步,勃然大怒,指着林参大呵:“普通蜜蜂会听乐音指挥攻击人?!你到底养的什么东西!!!” 恰此时,大五宗白蕴藉、大二宗白武潇带领两波红衣与蓝衣弟子前来。 林拾星远远瞧见大五宗也来了,神色顿时变得慌张。 白蕴藉:“什么事儿气得师弟如此大动肝火?” 白明朝见帮手出现,一时间气场更足,义愤填膺道:“林师弟的弟子用邪术控制毒蜂把我的弟子给蛰了!” 白蕴藉瞧了眼身旁的白武潇,像个捧哏一样配合白明朝,道:“哦?还有这样的事情?” 虽然同为宗师,但白武潇作为现任掌门白蝉的关门弟子,地位默认比他们更高一层。 可他年纪比白蕴藉和白明朝两个半百的老头子都要小,才而立之年,又因着平时为人性子内敛谦卑,因此在白蕴藉和白明朝面前还是把自己当成小辈,从未有过高高在上的态度。 遇到白明朝喊他来判案,他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林师兄呢?” 他没有正面去接白蕴藉和白明朝的一唱一和,而是朝头戴帷帽的常萱走去,边问:“弟子之间的打闹,不应该他这个师父出来当面解决吗?” 说着,他撩起常萱的帷帽纱巾一角,往里瞄了眼,皱眉道:“啧,确实蛰得不轻。” 常萱立刻抱拳躬身,冤怒道:“请二宗师父给弟子评理!她甚至还!!” 她想倾诉自己被推进粪坑的倒霉事迹,转眼一想,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狼狈的事情,于是憋屈地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白明朝看出了她的窘迫,忙替她接走话,冷哼一声道:“呵,林甘那个废物下山躲起来了。” 白武潇不以为意道:“倒也是林师兄的作风。” 小七宗五人:…… 好丢脸。 白武潇:“去看看蜜蜂?” 白明朝:“是毒蜂!!” 白武潇:“师兄稍安勿躁,我看过伤口了,不像毒蜂蛰的,应该只是普通蜜蜂。” 白明朝被噎住话,不服气地舔了舔嘴唇,停顿片刻后道:“行,一起去看看。” 众人闻言齐刷刷往外走,唯独白武潇回头看向林参,“带上你用来操控蜜蜂的东西。” 林参微微颔首,视线看向花卷。 花卷接收到他的意思,屁颠屁颠进屋取出二胡。 常萱一看见她抱着二胡的样子,吓得连退好几米。 看来是被蛰出阴影了。 花卷见她这副怂样,故意把二胡朝她送了送,得意洋洋地吓唬她! 却在瞧见林参那副沉沉无语的表情后一瞬收敛。 冬日的菜籽园一片凄清,虽然地下藏着许多正在顽强对抗严寒的生命,但表面却是萧瑟荒凉。 遮凉棚下的藤椅中落了许多摇头晃脑的麻雀,大部队走过来时,它们遮天蔽日地飞上枯枝梢。 这里是白蝉特意给林参划出的田园,小七宗离这儿最近,出林子一拐便到。 两个蜂箱就在简易的遮凉棚附近,平地背靠土坡排放,土坡上延伸出来的石块正好能给蜂箱遮风避雨。 此时植被凋零,方圆几里没有花蜜可采,蜜蜂都躲在蜂箱中闭门不出。 众人围拢在蜂箱附近,但留出了一丈多的距离,生怕会有蜜蜂钻出来蛰他们。 尤其是常萱和另外四个被蛰过的女弟子,远远站在田梗上不敢靠近。 唯独林参和花卷淡定自若地走到了蜂箱旁。 林参寻了个石块坐下,接过花卷递来的二胡,漫不经心解释道:“我确实能操控这些蜂,不过只是为了帮助它们在油菜花开的时候能更好地采蜜而已。” 边说,边拉动弓子,发出一声闷重而婉转的长音符,起调后,音符渐渐成曲,如雨丝般坠落在干涸的泥土之中。 蜜蜂从蜂箱中嗡嗡嗡飞出来,围绕在林参周围成群结队地忽起忽落,看似将林参包围得惨不忍睹,实际上没有任何一只小蜜蜂攻击林参。 第28章 田野边三波衣着颜色不一样的弟子从远远站着瞧,到好奇地凑近观看,满目新奇。 “哇,真能操控蜜蜂?” “难怪总能看见他躺在这里拉琴,原来这么好玩儿。” 林参手里最后一个音调高亢而悠长,正激昂时却戛然而止,伴随着他松开弓子,手掌轻轻一挥,蜜蜂便争先恐后地朝他手掌所指的方向飞去。 不过十几秒,嗡嗡声从热闹到沉寂,密密麻麻的小蜜蜂全都回到了蜂箱。 林参表演完毕,手拿二胡站起来,面朝白武潇,平静解释道:“这个技艺我没有正式教过拾颜,她只是看着我这么做,自学了点儿皮毛,原本是想吓唬追打她的人,没有要伤害同门的想法,只因操控不当才导致蜜蜂胡乱伤人,还望二宗师父从轻处罚。” 站在他身后的花卷鼓大眼睛偷瞧林参背影一眼,疑惑的小表情仿佛在问:这是我的意思……吗? “咳咳。” 听见林参干咳暗示,花卷连忙挺胸抬头,态度认真诚恳地说:“我误伤同门,接受处罚。” 白武潇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 但白明朝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这个把林甘赶出宗师位置的机会。 “误伤?呵呵!” 他上前一把夺走林参手里的琴,“一句误伤就想大事化小?!做梦!” 啪! 二胡被他狠狠砸向石块,拦腰碎成两截,只剩琴弦松松散散地连接着上下两根断躯。 林参看了眼被摔坏的二胡,抬首间眸子里泄出一道微不可察的杀机,“那您想怎么样?” 恰时林子里的杜鹃长鸣随风飘至众人耳边,风吹草动之间,空气骤然冷了一度。 白明朝义正言辞道:“你会如此妖邪之法,定然不能继续留在平安派!林拾羡酗酒成瘾,懈于管教弟子,没资格继续担任宗师!你们应该一起被驱逐出平安派!” 林参双手背后,朝他走近一步,眼眸阴冷不善。 白明朝皱了皱眉,下意识碎步退后几寸,继而转身面朝白武潇催促说:“还不快下令!” 白武潇原是想站在林参这边简单处罚一下算了,本就不愿针对可怜的小七宗。 可他忽然察觉林参周围藏着瘆人的寒意,莫名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带有危险,不可多留。 “这……” 他犹豫了,目光审视着林参,在想如何让他顺理成章地离开平安派。 “掌门在这里!!!” 气氛胶着之际,一道明朗的清脆嗓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弟子们和三位宗师纷纷回头,林参也歪了歪脑袋,视线绕过人群朝林子方向看。 只见身着绿裙的周禧顺着田埂往这边跑,时不时回头等一等气喘吁吁的白蝉。 众人让出路,远远朝白蝉颔首问礼。 周禧从人群中穿过,一直跑到林参面前才停下。 “大师兄,三师姐,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们?” 林参轻轻摇头,花卷重重点头! 周禧:“我知道了。” 说罢,凶巴巴瞪向白明朝,偷偷骂道:“专横的坏老头子!” 白明朝等人这会儿没空注意他的态度,都在忙着给白蝉行礼。 白蝉喘着老气一路蹒跚而来,先是嫌弃地瞥了眼白明朝,后又无奈地偷偷瞅了眼林参,嘴里小声碎念:惹谁不好非要惹这个瘟神……我这一把老骨头早晚被你们气死…… 白明朝、白蕴藉:“拜见掌门。” 白武潇:“师父,您怎么来了?这点小事……” 话音未落,白蝉一个冷眼朝白武潇瞪了过去,“知道就这么点小事你还搞这么大动静!!” 白武潇也是冤得不行,他是想随便罚一下,可白明朝死咬不放他也不好敷衍。 “是……弟子糊涂……” 白明朝见白蝉是林拾希带来的,便猜林拾希在他老人家耳边吹了风,大抵是特意包庇小七宗来了。 可他不死心,小心试探一句,“掌门,小七宗林拾鲤在后山养毒蜂,这可不是小事。” 白蝉张牙舞爪地怼着他的脸咆哮:“他养了这么多年!我还喝过他的蜂蜜水!你非要找茬是吗!!!” 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没喊出来:我都不敢得罪捞月谷的瘟神,你是想要平安派的命啊!! 他咬牙切齿,松弛眼皮瞪到最圆,贴在白明朝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冲他发泄怨气。 三个白姓宗师面面相觑,不明白老头儿为何如此激动。 白明朝:“掌门,不至于,您别气着。” 白蝉胡闹般咬牙道:“我已经快被你气死了!” 说着喉咙里还发出了呜咽,像只生气炸毛的老猫。 待白蝉把白明朝训够了,林参才幽幽开口说:“我们赔钱。” 白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猛一回头,咬牙切齿地盯住林参。 花卷弱弱地拽了拽林参衣角,“大师兄,我们可赔不起。” 林参看向周禧,神秘兮兮地微微挑眉,“让希妹通过月末会武挣。” 周禧:“啊?!!” 白蝉内心狂啸:云通镖局的寿宴你非去不可是吧!!!! 林参无视所有人的情绪,自顾自看了眼远方,忽然严肃地问白蝉:“贺大夫呢?!” 白蝉看到了林参必要代表平安派去参加云通镖局寿宴的决心,因而识趣地不再阻挠,只能祈祷这个瘟神不要在寿宴上暴露身世。 他稍稍冷静下来,但情绪还是怏怏不乐,语气透着不耐烦,“在小七宗。” 林参眉头一皱,凑近他耳边小声警告,“不是说了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半步。” 说罢匆匆推开看热闹的弟子们朝小七宗跑。 白蝉在他身后努嘴翻白眼道:“切,还能有人大白天从老朽的平安派把人劫走不成。” 林参急忙回到小七宗,万幸,贺英还在。 他正在院子里给林甘做推拿,何竹就站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林甘看见大部队紧随林参其后而来,慌忙从藤席上爬下来,一瘸一拐地躲进屋子里装死。 白明朝的眼睛把他抓了个正着,可因为白蝉在这里,只能把火气忍下去。 “那就赔钱吧,萱儿,我们回去。” 他丢下这么一句,带小六宗众弟子讪讪而归。 白蝉离开前被林参叫住。 为了让何竹能多陪陪贺英,林参让他服务完林甘再服务白蝉。 贺英高兴,林甘高兴,就白蝉不高兴。 整个平安派都回荡着白蝉无声的咆哮:瘟神!!瘟神!!!这平安派的掌门你来当算了!!! 三日后,太光十八年冬月份的月末会武,在一场冬雨中拉开帷幕。 但在此之前,林参偷偷与大一宗宗师白如晏见了一面。 第22章 月末会武举办地就在大一宗练功广场。 广场三边立起了雨棚,正东方的主宫屋檐下坐着两排宗师,其中最中间的白衣老人便是掌门白蝉。 白蝉身后,贺英站在那里为他按摩肩膀。 南北两边则坐着各个宗门弟子。 他们衣着颜色不一,极易区分。 广场中间用木板搭建起了宽敞的比武台,无论坐在哪个角度的人,都能清楚看见比武台上的战况。 大一宗宗师白如晏说完开场词,强调了此次月末会武不再按年龄分组,而是晋级制的临时规则后,又当众展示一番云通镖局送来的“赏银”。 阴云密布的天气下,箱子里的金子依然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最后,白如晏道:“总分排名第一的宗门,和总名次第一的个人,都能代表平安派前去参加云通镖局寿宴,凯旋即可瓜分赏银,白某在此预祝诸生旗开得胜,勇夺桂冠。” 随着哗啦啦的掌声响起又落下,月末会武正式开启。 白如晏身边的小书童端着一个方箱走过每一个弟子面前,让所有人统一抽签。 抽到谁跟谁比,公平公正公开。 天公作美,抽完签淅淅沥沥的小雨便停了,倒省得大家淋雨对打。 林参上场时,要面对的对手来自小八宗,两人都抽到了戊辰。 对方是个入门才三年的师弟,但年纪比林参大两岁。 林参站在台子上,举着剑一副茫然无神,又散漫不羁的姿态,看见对手攻过来,随便挥了几下,像赶蚊子似的。 他装模做样地挡,没想到挡住了。 对方……实在有些菜…… 林参第一次对上连自己都打不过的人,忽然觉得想输也挺难的。 再看对方,态度严肃认真,双手握剑,谨慎斟酌着林参的一举一动。 此刻坐在白蝉身旁的白武潇心想:昨天有一瞬间觉得林拾鲤和常人不太一样,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过只是个农夫,剑都拿不稳。 与白武潇隔了一个位置的白明朝直接出言冷嘲热讽道:“真是屎壳郎遇见屎,一个比一个打的臭。” 第29章 小八宗宗师听见这话,虽心里有气,却忍着没说什么,只默默给了他一个白眼。 广场中央,小八宗弟子再次率先发起进攻。 林参稍一认真,仔细预判对方攻势,然后巧妙做了个假动作,把剑挥到对方能刺中的位置,再立刻松手,营造出被震落了剑的假象。 不过几分钟,胜负便见分晓。 林参松了口气,朝对方拱手拜了拜,懒懒散散地走下比武台。 对方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赢了,于是在台子上欢呼着跑了一圈。 但除他以外,所有人对此都是一副理所当然见怪不怪的态度。 毕竟谁都知道,小七宗的林甘从不教弟子练功,整个小七宗除林拾希,全都是连花拳绣腿都不会的普通人。 输不意外,赢才奇怪。 白明朝再次当着掌门和所有宗师的面毫不留情地点评说:“还能往剑口上撞,林甘这个大弟子真是蠢得可以。” 只有白如晏微微皱眉,看出了林参的刻意而为,其余人都默认赞同白明朝的话。 白蝉半靠在椅子背上,幽幽冒出一句,“你骂林甘可以,别骂别人。” 剩下半句“尤其是瘟神”他没说,而是打碎了往肚子里咽,满嘴苦味,欲哭无泪。 大家默契转头看向最左侧的位置,见林甘趴在那儿睡觉,口水流了一滩,屁股撅放在椅子上,半个沟漏在外面。 手边还有几个啃剩下的青枣核。 众宗师:…… 林参回到小七宗的位置坐下,花卷递给他一把温语炒的香瓜子。 他顺手接过,一并悠哉磕了起来。 温语何竹在后排打纸牌,互相给对方贴了满脸白色纸条。 林拾星的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在大五宗方向。 至于比武台上的输赢,小七宗没人在乎。 唯独周禧闷闷不乐地坐在最前方,双手撑着下巴,三番五次拒绝了花卷的瓜子。 花卷凑到林参耳边小声嘀咕:“她还在焦虑呢?” 林参点点头,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其实周禧能听得见他们在议论自己。 当然,他们本也没有很认真地避着他。 林参:“为了给你挣赔偿款,都焦虑三天了。” 花卷:“又不是我说要赔钱,怪你。” 林参:“不赔钱你去让她们打一顿?” 花卷:…… 周禧耷拉着眼皮回头,盯二人一眼却不说话,继续死气沉沉地望着比武台。 林参起身移动凳子坐到他身旁,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辫子,并把辫子摆放在他胸前,微笑道:“不用担心,你一定会赢。” 周禧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仍是担忧失落模样,并没有被安慰到,但还是应了一个“嗯”。 林参忽然想到什么,手指微微一颤,紧张地放开了他的头发。 似乎被自己的习惯吓到了,笑意都变得不自然。 又愣片刻,他缓缓敛了笑容,失神地移开视线,缩回手,翻来覆去地捏着一颗小瓜子却迟迟不吃。 周禧只担心自己能不能赢,并未注意到林参的落寞,一转头注意力重新回到比武台上。 以往每次月末会武都胸有成竹,抱着就算输也没有关系的心态参加,因此总能游刃有余。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必须赢,还是在全宗门里必须赢。 巨大的压力导致周禧三天没睡一个好觉,走路都不忘练功,简直身心俱疲。 台上陆陆续续又比了几场。 临近午时,再比一台就该中场休息去吃午饭。 温语提前回了小七宗给大家做饭。 而最后一台比试,好巧不巧竟是花卷与小六宗的常萱。 牛粪之仇不共戴天! 可真是冤家路窄…… 二人都没有选择武器,比的是拳脚功夫。 花卷上台后,看见朝自己走来的是常萱,瞬间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咬着手指,可怜巴巴地朝小七宗方向看去,惊恐的眼神仿佛在经历生离死别。 林参回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点头。 何竹避开她求助的目光,捂着脸表示无能为力。 林拾星紧张到坐立不安,恨不能自己去替她比这一场。 常萱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她恶笑着,故意放慢脚步,一步一踏沿台阶走上比武台。 当花卷回头看向她时,她已经走到了花卷面前,抬高下巴,嘚瑟地连哼三声。 花卷弱弱耸了耸肩,试图说服她,“常师姐,个人恩怨先放一放,我直接认输,让你赢得风光一些,可以不?” 常萱无情地甩给她一个字:“滚。” 花卷:“好嘞!” 说着便打算朝宗师们坐的方向举手投降,但常萱不给她投降的机会,上前一个扫腿把她绊倒在地! 这直直倒下去摔得不轻。 短暂头晕目眩后,花卷看见湿答答的木板上有血。 是她下巴磕在地板上后震松了牙齿。 她还来不及恢复,常萱又冲过来拽着她的领子把她提起来,一拳朝她脑门上打去。 再次重重摔落,她感觉不仅牙齿松了,浑身上下的骨架子都快散了。 她听见常萱举着拳头朝自己打过来的吆喝声,汗水模糊下的视线里,看见正宫屋檐下坐着的宗师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打算制止常萱的暴行。 自己的师父是个最废的,师兄师妹们权利微小,此刻都被维护秩序的人控制在台下,救不了她。 眼下,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她强忍痛意晃晃悠悠爬起来,缩小的瞳孔里映出常萱巨大的拳头。 台下,何竹林拾星和周禧都被控制着,他们想冲上台却无能为力。 何竹:“常萱!你别太过分!!” 林拾星:“师姐!师姐!!” 周禧:“还不住手吗!她犯规了啊!你们在干什么!!!去控制她啊,在这里拦我们做什么!!!” 林参看似淡定,坐着一动不动,但两指尖的小瓜子已经蓄势待发。 花卷左脚跨开一步,转身一侧,强烈求生欲下所爆发出的潜能让她成功躲开了常萱的拳头。 然常萱是自小在小六宗习武长大的,花卷幸运躲开了一次,却没办法再躲开常萱顺势展开拳头变成用侧掌扫来的横劈! 常萱的应变反应,是花卷再怎么爆发也比不上的程度。 她自知躲不掉,便想鱼死网破!干脆不躲了!心想在自己被打死之前能扇到她一巴掌也不亏!! 于是,花卷终于选择主动进攻,抬手朝常萱扇去! 常萱冷笑,一边用侧掌劈她脑袋一边歪头躲开她的巴掌。 二人的速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毫无悬念。 台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花卷不仅躲不掉,更打不到。 她除了挨打没有第二种可能。 然而,就在大家心中已经看到结果的前一秒,千钧一发之际,常萱的左腿膝盖忽然弯折!伴随着她往前跪倒的姿势,右手劈掌也在即将触碰到花卷的最后一刻被奇怪的力量弹开!! 花卷闭着眼睛,一边等待自己头破血流的结果,一边卯足了劲扇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扇得台下所有人哑然失色。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却听见常萱尖叫着噗通跪倒的声音。 花卷浑身发着抖,缓缓睁开眼睛,竟然看见常萱顶着一个极清晰的巴掌印跪在自己面前。 常萱短暂懵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有人在用暗器中伤自己。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红印,又猛回头看向左腿。 意识到是有两个来自不同方向的暗器同时打中了她的手腕和左腿膝肘! 花卷比她还懵,情不自禁好奇地顺着她看的方向探去。 在常萱没注意到的木板缝隙里,花卷先一步看到了掉在缝里的瓜子。 瓜子刚巧就在常萱左腿边,大有瓜李之嫌。 花卷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刻扑过去跪趴下来,用身体挡住动作,偷偷将瓜子抠出,一口吞进肚子里! 嚼都没嚼! 事毕,她跪坐起身,傻笑着朝林参望去,咧嘴时满嘴都是稠稠的血丝。 林参悠哉磕着瓜子,慵懒无谓宠辱不惊,目光与花卷远远对视一眼后,看热闹般的目光轻飘飘望向了坐在宗师席位上的林甘。 于此同时,在众弟子瞠目结舌之际。 宗师们或目瞪口呆,或怒火中烧,或和林参一样看热闹不嫌事大,齐刷刷扭头盯住林甘! 林甘挠挠屁股,再抹一把口水,咂巴咂巴嘴,直起身体伸了个懒腰,“呼哈~都看我干啥?到饭点了吧?能走了不?” 他面前桌上的青枣核,明显少了一个。 第23章 “林拾羡!!” 白明朝蹭地站起来,恶狠狠指住林甘,“找死啊你!” 林甘眨巴眨巴肉乎乎的眼睛,也不装了,委屈巴巴吐槽说:“你私下换签,还不让及时叫停,我为何不能犯一次规……” 第30章 白明朝听罢,当即踢翻凳子朝林甘冲去。 旁边几个宗师忙起身将他拦住。 林甘吓得抱头趴在桌上,还没挨打呢就嗷嗷叫唤,“啊啊啊!掌门!快管管他!!!” 常萱见这边吵了起来,连忙上前给自家师父壮气。 “掌门!师父!!刚刚有两个暗器打中我!他们太嚣张了!!” 白明朝:“两个?!” 白蝉捂着脸,透过指缝偷瞄了眼林参,烦躁地打停贺英为他按揉肩膀的手,靠坐在椅子上生无可恋。 林甘像个受惊的狗一样惊恐叫唤着:“我没有!我只打了一下!她她她她血口喷人!!” 常萱:“就是两下,一个打在手上,一个打在腿上!不过方向不一样!” 说罢,跪着朝白蝉白如晏白武潇这三个地位最高的人爬了几步,怨声控诉道:“掌门!一宗师父!二宗师父!我没有撒谎!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她捂着红肿的脸,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昨天蜜蜂蛰伤才刚消,今天就又肿了起来。 这张脸可真是多灾多难。 白明朝见自家弟子如此屈辱,更是雷霆大震,怒气冲冲吆喝着:“去!去台上检查!!” 白如晏给了身边的书童一个眼神,便有三人上台搜寻“暗器”。 花卷还跪坐在台上,没了危机之后全身力气都泄掉了,双腿软趴趴的,站都站不起来。 旁边三个书童搜查之时,她的视线始终落在林甘那边。 林参出手她并不意外,可她没想到废物酒鬼竟然也会不惜得罪人出手帮自己。 林甘明明还是那么丢人,怯弱的时候不是像狗一样嗷呜大叫,就是像乌龟一样把头缩起来。 可是,这样的老狗和乌龟,如今在花卷眼中,竟然也有几分高大的影子。 “禀掌门、大师父,只找到一个枣核,没有第二个暗器。” 书童通知完消息,把枣核放到白蝉面前的桌子上,继而退至白如晏身后。 常萱激动地望着白明朝连连摇头,“不!一定是他们没找清楚!真的有两个东西打了我!师父!你相信我啊!” 白明朝自然相信自家弟子的话,可他也不敢当众强势质疑白如晏的三个书童,只能努力保持冷静说:“会不会漏了什么?要不你们再仔细找找?” 年纪较大的书童站在白如晏身后对他拱手鞠躬道:“我们三个找得很仔细,不会有遗漏,望六宗师父莫要为难。” 白明朝看了眼白如晏,不好再说什么了。 但枣核出自林甘之手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立刻把矛头重新对准林甘,“月末会武你都敢插手!穷疯了吗!!为了赏银如此不择手段?!” “是你换签犯规在先。” 林甘嘴上理直气壮,身体却依然缩成一团,趴在桌子上不敢抬头看白明朝的眼睛。 白明朝:“放屁!你有证据吗!” 好几个宗师都在劝架,但效果不怎么管用。 一直没说过话的白如晏忽然开口,“都犯规,两个都取消晋级资格。” 此令一出,现场安静了。 白蝉心累地站起来,在贺英的搀扶下朝后堂走去。 林甘趁白明朝还没有反应,猫着身子往外溜。 等白明朝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屁滚尿流地跑远了。 其余宗师纷纷带领各个宗门的弟子回去吃午饭,养足精神等待下午场的比试。 “走吧走吧,明朝,你也别闹了。” 白明朝重重甩袖,虽不甘心,最后也只能带着常萱忿忿离开。 何竹林拾星周禧一并冲上台围拢在花卷身边。 周禧二话不说将她背起来。 何竹想背却没抢过他,“希妹!还是我来吧!” 周禧不想换来换去颠着花卷,因此没停脚,直接背着她朝大一宗后院小跑,打算就近将花卷安置在自己房间里。 林拾星则回小七宗通知温语,顺便把饭菜端过来。 周禧屋内,花卷疼得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痛苦地拧着五官。 何竹见状,急慌慌道:“我去叫贺大夫!” 花卷发抖的手拉住他,吃力地说:“贺大夫是专门来侍奉掌门的,我们还是别没点自知自明……” 何竹却信心满满道:“放心,贺大夫喜欢我,我去叫他他会来的!” 说罢匆忙推开花卷的手,大步流星跑出屋子。 林参双手抱臂站在门口,视线跟随他跑出去,忽而没来由地命令道:“希妹,去接一下小语和拾星。” 周禧怀疑地看了看床上的花卷,再打量一番林参,边往门口走边问:“有什么话要支开我才能说?” “啧。” 林参只“啧”了一声,再轻轻瞪他一眼,周禧便识趣地离开了。 “大师兄……” 花卷艰难撑起上半身,双唇打着哆嗦,雾蒙蒙的泪光带着委屈落在林参身上,“我不想留在这里了,他们都欺负我们……” 说罢,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滴一滴坠落在周禧的被子上。 林参拖着椅子走到床边,随意坐下,重新抱起双臂,严肃看着她,“今天你体验到了常萱的厉害,能明白前日她是在故意引你犯错了吗?” 花卷忽然愣住,眼泪跟着凝噎,“她故意?” “不然你以为你能动得了她?” “可是为什么?” “六宗白明朝一心想要小七宗解散,所有人都等我们解散后,再抢希妹,所以他们眼睁睁看着白明朝设圈套针对我们而不制止。 “还有,你怎么会觉得你能那么巧地和常萱抽中同一个签?” 花卷后知后觉,怔怔道:“有别的宗门在帮小六宗,他们是在利用我针对师父……” 林参点点头,放下双手,撑着膝盖倾身靠近她,语气放柔了些说:“不过你放心,腊月以后,不会再有人能这么欺负你们。” 花卷又一瞬糊涂,“什么意思?” 林参浅浅一笑,却笑而不答。 花卷头皮麻了一阵,心中不详的预感比身体上的伤痛还要令人难受,“大师兄,刚刚是不是你……” 林参眸光里闪过一丝异样,微微眯眼坐直身体,“是师父帮了你。” 花卷面露狐疑,思忖道:“我知道师父帮了我,但不止他一个,我看见瓜子了,那瓜子是小语炒的,味道独一无二,只有我们小七宗才有,所以……” 说罢,她试探性的眼神落在林参眼里,第一次如此陌生地打量林参。 “你想多了。” 然林参面不改色,平常而淡然地解释道:“除了师父还有谁能帮你,那瓜子大概是之前,拾银拾星小语他们三个上台的时候,不小心带上去的。” 花卷将信将疑,“这样吗……” 恰时何竹将贺英领了过来。 还真像何竹说的那样,只要他开口,贺英没有不答应的。 很快,贺英就给花卷将伤口包扎完毕,用上了最好的药,手法也是比什么时候都轻柔,从头到尾没叫花卷感受到很大的痛苦。 等药物渐渐吸收,花卷的脸色慢慢恢复,没多久便能下床,满血复活后又是活泼乐观的元气女子。 至于有关瓜子的怀疑,不过片刻就被她抛之脑后。 另外三人提着食盒赶来。 温语风风火火闯进屋,看见手脚缠满绷带的花卷,当即就要去找小六宗干架! 但被何竹与周禧抱着拦下来了。 林参不由得庆幸,心想花卷挨打的时候还好温语不在,不然事情可能会闹得更大。 几人围在桌边摆放餐盘准备开饭时,林甘忽然鬼鬼祟祟从门口溜进来。 在外面唯唯诺诺的缩头乌龟,一进屋就成了大爷。 “妈的,白明朝还在追杀老子,差点被他们发现!” 碎骂完回头一看,所有人都嫌弃地瞧着他。 他倒丝毫不知道什么叫丢脸,吊儿郎当地坐下,用手捏起菜叶子往嘴里送。 温语一筷子敲在他手上,“你这破毛病死都改不掉吗!” “师父!” 花卷走到他身边,忽然抱住他,“师父,谢谢你。” 林甘胖胖的虎躯微微一震,油腻腻的手情不自禁伸向花卷后额。 他手指颤抖,不知是受宠若惊了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导致太过激动。 后来大抵是想起自己的手才捏了菜,不干净,所以并没有抚摸到花卷的脑袋,而是将花卷推开,借饿虎扑食的动作掩饰内心的不平静。 花卷嘿嘿笑了笑,像贴心的女儿般给林甘夹菜,“慢点吃,对了,以后不要再用手去拿菜。” 林甘都不好意思了,低头连连道,“知道了知道了。” 温语白眼一翻,心道以前那么多次全白骂了,真是抵不过女孩子撒一次娇来得管用! 对面贺英默默给何竹夹了满满一碗菜。 可惜他深切的眼神并没有引起何竹的特别注意。 第31章 “谢谢贺大夫,不过我自己想吃什么自己会夹,您别客气。” 贺英眸光稍一黯淡,但很快又因何竹胃口好而亮了起来。 众人短暂聚在一起,吃完了温馨的饭菜后,又要去前广场参加月末会武。 林甘不敢去,怕白明朝会忍不住揍他,于是要求贺英留在这儿帮他做推拿。 贺英答应了。 林参也找了个借口留下,既为了守住贺英,也为了逃避无聊的月末会武。 而其余人都去了前广场。 “拾鲤小兄弟,难道你就不好奇你家那个希妹能不能赢?” 贺英站在桌边,用力按捏趴在桌上的林甘的背。 晃荡的五花肉在他手下像波浪一样流淌。 林甘闭眼享受着,浑身松弛,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美妙的呻’吟。 贺英问完继续说:“听说你们得靠这次的赏银才能还清欠小六宗的钱。” 林参坐在书桌边看周禧抄写的功课,漫不经心回答:“希妹一定会赢。” 贺英好奇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林参依然是一贯不咸不淡的态度,随着纸张翻页声,悠然道:“山人自有妙计。” 第24章 一个时辰后。 砰! 房门忽然被谁踹开。 在贺英推拿手法下已经舒服到睡着了的林甘猛然惊醒,趴在桌上吓得像个脱了壳的王八一样扑腾着大喊大叫,“白明朝!别以为老子怕你!啊啊啊!!!” 然定睛一看,踹门走进来的人是竟周禧。 小七宗其他人紧随其后,各个面色不善,兴师问罪般来势汹汹。 林参还坐在书桌边,觉得看功课太无聊,于是又没忍住好奇心拆了情书来读。 而对于眼下的状况,他早有预料,并不惊讶。 周禧朝林参大步走去,双手手掌重重拍打在桌面上,俯视目光狠狠盯着林参,愤怒质问道:“你把我卖了?” 林参不以为意,手里拿着令人脸红的信纸,避开周禧的视线淡淡然道:“看来你已经赢了。” 周禧一把从他手中扯走信纸,啪地拍按在桌面上,“你把我卖了?!” 林参叹了口气,依然没有直视他的眼睛,而是偏头绕过他看向何竹花卷温语林拾星。 “不只是你,他们也要去大一宗。” 周禧五指用力蜷抓起来,信纸在他手下被揉皱得惨不忍睹,“你!把我!卖了!!!” 林参“啧”了一声,终于抬起头,但态度依旧淡漠地令人无奈,“我听见了,没必要重复这么多遍。” * 作为往年月末会武的佼佼者,周禧并不需要参加入选赛和淘汰赛,而是直接进入晋级赛。 他遇到的第一个对手来自大三宗,名叫胡久,是个高高壮壮短头发青年男人,三十一岁,在平安派出了名的霸道。 虽霸道却并不坏,只是太过要强。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常年蝉联甲组第一的胡久,四岁拜入平安派,入的便是小七宗林甘门下。 他八岁时,林甘的人生遭逢巨变,他第一个离开小七宗,转头跪在了大一宗门前。 但白如晏没要,最后才去了大三宗。 如今二十三年过去了,林甘意气风发时带过的徒弟,真正意义上传道授业过的徒弟,且还留在平安派的,只有他一个。 胡久善用的武器是把铁枪,但见与自己对打的是个才十几岁的少女,而且用的是剑,于是在上台前放下了枪。 免得被旁人说胜之不武。 “林师妹。” 他的开场问候还没说出口,周禧便一剑刺了过来。 胡久即刻认真,转身躲闪的同时下跨朝周禧的脚扫去! 周禧抓住他的肩膀原地起跃,再借力从他身上往后翻。 当他想站起来回身攻击的时候,周禧的剑柄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后面。 浅绿色毛绒裙飘然荡落。 两个回合,搞定。 周禧打了个响指,撤剑退后两步,剑尖向下,朝他抱拳弯腰,“谢胡师兄让我一个武器,我有任务在身,就不跟你客气了。” 说罢蹦蹦跳跳走下比武台,朝小七宗所坐的位置跑去。 胡久愣在比武台上半晌没反应过来。 虽说周禧亲自承认他让了武器,但他深知就算自己不让,也最多多撑几个回合。 结果还是一样的。 周禧的速度与核心力,旁人难以望其项背。 尤其是胡久这般以力量为优势的,在灵活轻功面前就像拳头打苍蝇。 起不到多少作用。 胡久闷头退了下去,捡起长枪直接离开大一宗,大三宗那边连个交代都没给。 大三宗的弟子们有些失望,觉得结果不该是这样的。 倒是大三宗宗师不以为意。 接着上台的是大一宗傅雪与大二宗新晋的习武天才风入衣。 若说刚刚胡久与周禧是甲组第一和丙组第一的对决,那么眼下便是乙组第一和丁组第一的较量。 才刚满十岁的小姑娘风入衣,站在身材苗条修长的傅雪面前,高高仰着骄傲的小脑袋说:“你就是傅雪?” 傅雪身上温文尔雅的成熟女子魅力浑然天成,即使面对后辈傲慢无礼的语气,她也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悦。 一袭紫裙神秘优雅,光照在发丝间,亦如她波澜不惊的眸光,“大一宗傅雪,请赐教。” “哼!” 风入衣从腰间抽出软剑指向傅雪,并抬起下巴,“都说你是平安派所有弟子当中剑术最厉害的一个,我倒要见识见识!” “啊啊!!痛痛痛!!!傅师姐我错了!!!!” 几分钟后,傅雪一手拿着软剑,另一只手优雅从容地擒着小姑娘的两只手腕,笑眯眯道:“自信怎么会有错呢。” 她松开风入衣的手,双手捧着软剑递回小姑娘面前,“你的剑中自有独特灵气,多年以后我一定不是你的对手,加油哦。” 风入衣揉捏肩膀偷瞧她一眼,若有所思地慢慢接过软剑。 傅雪从她身边走过去,她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须臾撒腿朝大一宗方向追,失败的丧气一扫而空,笑嘻嘻大喊:“傅师姐!我们做朋友吧!” 大二宗的师兄师姐们纷纷站起来准备安慰小师妹,却被她无情无视。 大二宗众弟子:…… 就连白武潇也阴阳怪气地笑着对白如晏说:“师兄,你的傅雪把我最有天赋的小徒儿拐走了呢,要不然小七宗那个林拾希,就让给我呗。” 白如晏喝口茶,面无表情道:“我惦记了十一年,谁也别跟我抢。” 白武潇:“哦,好吧。” 坐在他们两个中间的白蝉忽然冷不丁开口,“就是个麻烦精,有什么好抢的。” 白如晏:“麻不麻烦另说,至少能在月末会武争个脸面。” 白蝉:“争气那也是我教的!” 白武潇:“既如此,教都教了,师父为何不收她为徒?” 此问一出,白武潇和白如晏都微妙地看向白蝉。 白蝉噎了半晌才翻着白眼回应:“你们懂什么,懒得跟你们说。” 二人隔着他对视一眼,不吭声了,注意力重新回到比武台上。 陆陆续续又比了几场,最后只剩四人进入半决赛。 周禧对上大一宗的大师兄阚成玉时,以为自己输定了。 这阚成玉与傅雪是大一宗的两个镇宗之宝,两个都晋级到了前四强。 而方才傅雪已经赢了四强之中的第四个,成功晋级决赛。 这会儿阚成玉再赢下周禧,大一宗双强争夺冠军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周禧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打赢阚成玉。 对方不仅比他多活二十年,甚至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平安派中最优秀的弟子了。 阚成玉怎么会输呢? 不仅周禧稀里糊涂,台下众弟子更是惊讶得面面相觑。 唯独宗师们对这样的结果无动于衷。 周禧拿着剑,目光瞧着阚成玉从容走下比武台,又见傅雪与他擦肩而过,接替他站到自己面前。 “林师妹,我们点到为止,莫伤和气。” 傅雪还是一贯的温和。 周禧从茫然中正了正神,不再复盘刚刚的局势,而是认真对待这一场最后的决战。 傅雪剑招之快,所划之处皆成幻影,再配合双椿绕菏,眨眼间便能取人首级。 她的剑锋寒意凛冽还带着几分优雅与灵动。 周禧凝神闪躲,有惊无险,一次次都躲了过去。 傅雪引以为傲的快剑始终碰不到他,大抵是渐渐有些着急了,拖得越久分寸越乱。 最终被周禧抓到机会一个虚晃之后再折剑回身抵住她的肩膀,结束决战。 胜利在不经意之间发生,周围传来喝彩,一切好像顺理成章,又好像过于虚幻。 小七宗四人冲到台下朝周禧欢呼雀跃,其中带伤的花卷喊得最撕心裂肺。 第32章 傅雪见周禧呆呆发愣,迟迟没有放下剑的意思,于是主动拨开他的剑,朝他笑着鞠躬,“恭喜林师妹。” 她朝台下走去,走到周禧身边,忽听见他说:“你们让我赢,是有什么目的?” 傅雪好歹认真打了几个回合,可阚成玉那样一个刚正不阿的直男,连放水都不屑得装一下!周禧想看不出来他们是故意的都难! 好在傅雪没有把周禧当傻子,转身面朝他浅浅笑了笑,直言道:“林师妹,大一宗总分遥遥领先,我们已经有了参加寿宴的资格,拿不拿第一无所谓,就当送你一个人情,帮你们还清欠小六宗的钱。” 周禧手中的剑慢慢垂落,视线移向傅雪,眼底夹杂着一丝怀疑与忐忑,蹙眉问:“仅此而已?” 若只是傅雪有此心意,他倒不会怀疑什么,但阚成玉为人严苛死板,从来不会对弱者投以同情怜悯的态度。 定是有人吩咐了他。 傅雪笑起来眯了眯眼睛,“以后没有小七宗了,你们都要成为大一宗弟子,一家人嘛,不帮你们,帮谁呢?” 周禧微微睁大眼睛,“谁说的?!” “我们师父交代的,他说了,只要这次让你赢下比赛,从云通镖局回来以后,你们就是大一宗的人。” 周禧开始觉得心底有股火气在燃烧,态度愈发激动,“谁答应了?!” 傅雪笑容微顿,有些僵硬了,但仍从容不迫,平平地说出一个名字,“林拾鲤。” 何竹花卷温语林拾星,四个人的庆祝声散入风里,取而代之的是四脸疑问与不安。 周禧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相信林参自有考虑,因此心里的火气逐渐冷静下来,试着问:“所以以后我们六个人,都住在大一宗?” 若真是这样,倒也挺不错的。 然傅雪敛了笑,表情隐隐不太好看,也不说话了。 周禧感觉不妙,催问道:“是不是啊?!” 傅雪沉着脸说:“不,就你们五个,林拾鲤会拿着这笔赏银离开平安派。” 周禧眼眶瞪大,怔怔盯着傅雪问:“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傅雪叹了口气,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说:“还不明白吗?林拾鲤想离开平安派,但他没有钱,出去没办法生活,所以他拿你当跳板,得到钱以后,这儿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周禧眨眨眼,一阵耳鸣后,思绪只剩下空白。 傅雪继续说:“不过还算他有点良心,离开之前,把小七宗都安排好了,他对我师父说,想要你进大一宗,就得收留小七宗所有人,包括林师父。” 站在台下的花卷听见这番话,醍醐灌顶,突然明白了林参为什么说“以后没人能再欺负你们”。 温语双拳紧握,才知道林参所谓的“回老家成家立业”竟然是这样! 周禧回过神,把剑丢给傅雪,大步冲下比武台朝后院跑去! 小七宗其余人紧随其后。 “所以你真的把我卖了??!!!” 第四遍了,他质问了林参整整四遍,却没有得到一次认真的回应。 林参揉了揉额心,心想原本打算从云通镖局回来以后再说清楚,定是傅雪提前告诉了他。 真麻烦。 此刻阴云缓缓飘上望安山,申时不到,整个世界仿若即将入夜。 第25章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林参轻拍周禧手背,仰头凝视他那双既委屈又愤怒的眼睛时,眸光微弱地闪了闪,嘴里温柔地胡说八道,“我骗他们的,先拿到钱,再想办法让你回小七宗。” 周禧炸开的毛一瞬被抚平下来,眨巴眨巴眼睛问:“那你呢,你会走吗?” “当然不会。” 林参笑了笑,弯弯的眼睛透着狐狸般的诱惑力,“相信我。” 周禧信了,拳头从林参手掌心下抽走,立刻转身往外跑,“好,我现在就去找一宗师父,告诉他我们都不会离开小七宗。” 林参往前一扑,差一点抓到他,“回来!” 眨眼功夫周禧已经跑了出去,何竹花卷温语林拾星站在门口,半信半疑地瞪着林参,表情都没什么好气。 林参怕周禧坏事,急忙起身去追。 “林拾希!给我站住!!” 好在周禧还没跑出这个院子,听见林参的叫声后止步于寸光庭门口。 但他还生着闷气,站在那里不肯回头。 林参刚追出屋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留在屋里的贺英与林甘。 贺英正在准备竹筒拔火罐,站在门口朝林参摆摆手,示意先不用管自己。 林参视线再转向周禧。 眼下房门敞开着,房间到周禧此刻所站的距离就在五十步之内,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如此斟酌片刻,林参才继续朝周禧走去。 何竹四人粘着跟了过来。 就在五人背朝房门,面向周禧走过去的这短短片刻,一道神不知鬼不觉的风飘入了屋内。 走到周禧身边,林参还是不放心贺英,再一次转身打量屋子里的情况。 他看见封闭窗子后有贺英的影子在晃动,林甘还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等待贺英给他拔火罐,且就在视线可以看见的方位。 虽说林甘坏了一条腿,但作为习武之人该有的警觉性还是有的,不至于连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若有状况,这怕死鬼定是第一个大喊大叫。 如此这么想着,林参终于说服自己放轻松一些,不要总疑神疑鬼地觉着贺英会被人掳走。 “希妹。” 他转眼看向周禧,稍稍移动脚步换了个方位站立,让自己的余光能时刻注意房间门口。 “你现在只是赢了会武,还没拿到赏银,要说破,也该等从云通镖局回来再说。” 周禧想了想,为难道:“如果不是阚师兄和傅师姐故意让我,我肯定赢不了,但我们拿了好处再出尔反尔,会不会太下作了?” 林参指了指自己,“下作?” 温语花卷重重点头附和。 温语:“嗯嗯,确实很下作。” 花卷:“这么做的话,以后真没脸见人了。” 林参无语,双手抱臂,轻微翻了个白眼看向花卷,“那请问这位美丽的花拾颜姑娘,你欠的钱打算怎么还?” 花卷讪讪闭嘴,低头躲去林拾星身后,不敢再吭声。 周禧还想反驳什么,但被林参抬手堵住了话,“我有办法说服一宗师父放你们回来,这个不用你们操心。” 五人面面相觑,显然并不是很放心。 但巨大的债务摆在面前,他们如今也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周禧:“好吧……信你一次,可别让我们都成为被唾骂的小人。” 林参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又露出那种狐狸微笑,“放心好了。” 安抚完五人后,林参负手朝周禧房间走回去,脚步比追出来时明显轻快许多。 他心想:就算骗了你们,但到时候我已经一走了之,你们又能把我怎样。 以后,你们是平安派大一宗弟子,而我是捞月谷乐叁,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唯一还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把周禧送回皇帝老儿周盛身边? 不过此事不急,用不着现在就考虑清楚,大不了到时间再回来一趟。 “贺大夫,我带你去找白……” 林参走进房间,没看见贺英,只看见林甘趴在桌子上憨憨地打盹流口水。 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贺大夫?” 林参仔细到处寻了一遍,发现屋子里确实少了一个人,顿时如雷轰顶般的感觉从头皮蔓延至全身。 “林拾羡!贺大夫呢!” 林甘抹了把口水,迷迷糊糊醒来,指着窗户方向说:“不在那儿吗……诶?” 他爬起来左右看了看,一边打哈欠一边说:“刚刚还在,是不是出去了?” “没有!他没出去,我一直看着呢,好端端一个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 周禧何竹他们走回来,也表示没看见贺英离开屋子。 林甘被推拿按舒服了,一直昏昏欲睡的,脑子不清不楚,此刻他说话的话让林参有几分不敢相信。 就五分钟,门口好几双眼睛看着,唯一的窗子紧闭,房顶也正常,贺英不可能离开。 林参立刻走到书桌边检查桌子周围可以藏人的地方,再单膝蹲下远远看了眼床底。 都没有人。 那只剩柜子了。 何竹看见他在找人,自作聪明地去帮他打开柜子门。 林参见状大呵:“别过去!” 可惜晚了一步,何竹已经打开柜门。 忽然,一个黑色身影扛着没有意识的贺英从柜子里闪现至窗前,一拳捶破窗户跳了出去。 他踩着窗沿跳出去前一秒,还回头朝林参这边看了一眼。 第33章 虽然他带着玄铁面具,身着宽大的披风黑袍,在大白天也像个幽灵般神出鬼没,林参根本看不清他的样貌和身形,但就是能感觉到他在得意地嘲讽自己。 此人速度极快,冲向窗子时撞到了挡路的何竹与花卷,等他打破窗户,还扛着一个昏迷的成年人跳出去之后,何竹花卷才接连倒地。 周禧认出他就是前几天在林子里碰到过的黑衣人,扶起花卷后迅速动身往外追。 然在他扶花卷的空隙,林参先一步冲了出去。 当周禧追出房间,黑袍神秘人已经不见踪影。 一同消失的,还有林参。 空荡荡的寸光庭,风吹穿过亭廊带来清幽的回音,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草一木皆似寻常。 周禧缓缓回头,身后五个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可他自己也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适时轰隆一声巨响吓得所有人抖了几抖。 憋在乌云里的雷雨蠢蠢欲动。 * 林参发现这个黑袍人很熟悉望安山地形,他能准确绕过大一宗前院,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从侧峰绕路绕到半山腰,顺利离开平安派地界。 要不是他扛着一个贺英,林参根本追不了他这么久。 追到山坡,黑衣人在高低起伏的梯田上像个活泼的猴子一样一跳一跳地往下蹦。 荒芜梯田挡住了林参的下方视野,他怕黑衣人借助地形搞偷袭,于是朝梯田侧边飞跃而去,选择视野宽阔且省力的路。 幸运的是,这块田地的主人家姓杨,是林参的忘年交,林参没少来这里帮杨大伯割水稻。 他对这片田地的构造了如指掌,很快便抄省力的路追到了黑袍人面前。 林参突然出现,第一次在黑袍人的面具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 不多废话,他直接抬手蓄力,在两掌之间揉出流动的内力气团。 可子规啼才刚运转成型,他便忽觉丹田一紧,释放出来的力量在双手情不自禁的颤抖之下轰然消散! 天空阴云密布,闷闷的隐雷时时作响。 林参绝望又无奈,缓缓放下运力的手,自嘲般冷笑一声,不甘心地拧眉问:“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黑袍人没有回答,抬脚要走。 林参即刻去追,哪怕内力尽失,还是下意识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放弃为母亲和捞月谷正名的机会! 黑袍人见他如此难缠,刹住脚步的同时丢了贺英,一个转身朝林参打出强大掌力! 林参下腰躲避,感受到带着滚烫气息的内力从自己身体上方如火焰般烧了过去! 他再快速起身,冷盯着面具下的黑色眼孔,“平安派隐火掌你都会。” 黑袍人再次发起进攻,从绑在大腿边的刀套里抽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 林参注意着躺在地上的贺英,在黑袍人不断攻击的同时,边躲边一点点往贺英身边靠近。 黑袍手里的刀尖浸染着怒火,刀刀向着林参的命脉刺扎。 刀锋犀利的声音如同风被刺破后所发出的痛苦尖鸣。 数次与阎王擦身而过,林参终于翻到了贺英身旁。 他不贪心,心想自己既然中了毒,无法使用子规啼,那这次就不指望能抓到黑袍神秘人,但贺英必须带回去! 就在他准备去背贺英时,彻底激怒了黑袍人。 又是一道隐火掌朝他打了过来,他立即抬手抵挡,冲破药物的禁锢运转出一成子规啼! 好在一成子规啼足够挡下黑袍人的隐火掌,他只是被冲击力往后推了几米,靠足力撑着泥土顺利稳住重心。 然还未来得及庆幸或后怕,一抬首,蓦然看见黑袍人踏双椿绕菏闪现至他面前! 连续不断的身影在林参眼中几乎出现了重重叠叠好几层影像! 他捉摸不透黑袍人的速度,却能看清玄铁面具下漆黑一滩的瞳孔里,透着无穷无尽的邪恶与神秘。 刹那之间,匕首映出闪电,刀尖距离林参胸口只差三寸! 适时,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第26章 匕首忽然一百八十度倒转,最终狠狠击中林参的只是一个刀柄。 奇怪的力量以刀柄为中心极速扩散,像无数条小蛇一样钻入林参体内,将四肢筋骨密密麻麻锁了起来! 林参骤然失去力气,膝盖一软后仰栽倒。 这妖异的化筋功法倒不是出自平安派,看来这个人不止学过一家本领。 如此这么想的时候,大雨已经噼里啪啦打在林参身上。 呼吸开始变得吃力,动一动手指都艰难不堪。 模糊视线中,林参看见阴沉的天空似乎就在眼前,马上就要将他吞没。 一张玄铁面具的出现才让他恢复了分辨距离的意识。 他躺在雨水泥泞之中,在这个角度下,黑袍人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半个世界,黑袍边缘溅起的雨水像黑色的鲜血,勾勒出黑袍人的恐怖。 “你,不杀我吗。” 大雨,黑袍,它们似乎有种独特的默契,总会同时出现。 以至于林参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不知道这是十六年前北湖湖畔的大雨,还是十一年前捡到周禧时安都酒馆门口的大雨。 “小乐。” 黑袍人将匕首插回刀套,单膝下蹲,一只带着鹿皮手套的手轻柔地为林参拭去眼角边的雨水。 “乖,听话,告诉我,十一年前,大桓太子周禧,被你藏哪儿了?” 林参闻言吭哧一笑,笑着笑着胸口忽然剧痛,疼得他已经分不出脸上的是雨水还是虚汗。 “呃呵……他师父贺景杀了我娘,那年落到我手里,自然是被我大卸八块再丢进山里喂了狼!” 他每说一个字,胸口的痛就更深一分。 可他话里没有应有的憎恨,反倒得意忘形。 黑袍人微弱的叹息随雨点落到林参身上。 “不肯说,就算了。” 黑袍面具下变了声的声音不像人类,像只成了精的野怪。 即使此时此刻黑袍人的语气有那么一丝温存,也被这难听的音色所遮掩了。 柔软而湿漉漉的鹿皮手套轻轻捧着林参脸,却叫他感受到了嘲讽般的怜悯,“你师弟炒瓜子的时候,被我把毒下在了盐巴里,小七宗那几个人只会拖累你,别管他们了,回哥哥身边。” 说罢,黑袍人不再多看林参的反应,直接起身走向贺英,两步后却又忽然停脚,斜眸望向躺在湿泥土里的林参,流淌着水滴的冰冷面具下泄出一丝不忍。 大雨冲刷着林参惨白的脸。 他胸口不甘地上下起伏着,满腔无奈恨意在闭眼后随隐忍的呜咽浸入雨水之中。 黑袍人犹豫片刻,转身走了回来。 林参听见他的脚步声,因不想在敌人面前暴露脆弱,于是一瞬藏起痛苦神色,凶狠地迎着雨点睁开眼睛瞪住他。 黑袍人对他的敌意视若无睹,干脆利落地点了他的睡穴。 失去意识前,林参感受到他把自己抱了起来。 醒来时,身体里禁锢内息的药力已经消失,软筋化骨的功法也被黑袍人解开。 林参慢慢睁眼,看见风掀起窗前的珠帘忽扬忽落,隔着雨后水汽,雾蒙蒙的远方山脉在窗外若隐若现。 天色微亮,大雾弥漫,像是清晨。 四四方方的宽敞车厢中,除了林参身下所躺着的床榻以外,两边还各有一排长椅,中间则摆放着花梨木茶台。 茶台上的葡萄荔枝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明明都是这个季节吃不到的水果,却十分新鲜。 华贵的琉璃珠帘,四月采摘的芽尖绿茶,紫檀车身,异域香薰,棉锦绸缎,种种细节都透露着马车主人身份不凡。 林参掀开被子一瞧,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人换掉了,此刻正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中衣。 天丝而制的贴身里衣比林参以往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要舒服。 他情不自禁揉了揉衣角,愈发感到疑惑。 这时车厢外传来两个女子对话的声音。 “戴这个好看,娘娘最喜欢朱红色。” “不行,娘娘今天穿的是藏青色褙子,应该配银钗。” 林参弯腰走到车厢门口,掀开车帘瞧去,发现有人在马车边搭了个小雨棚。 三个女子坐在雨棚下,其中两个衣着普通些的正在给另一个女人梳头打扮。 女人相貌温婉,眉目秀丽,姿态端庄娴淑,头顶盘着饱满的发髻,眼角淡淡的笑靥细腻而柔和。 一身华贵的藏青色棉质长褙子穿于她身,雍容之下,藏不住和蔼可亲。 林参目测她有三十多岁,很大可能是京城中哪家名门贵府的夫人。 更大的疑问便随之而来:我为什么会在她车里? 较年轻的侍女发现了林参,轻轻拍了拍女人肩膀,凑到女人耳边指向林参说:“娘娘,那个公子醒了。” 第34章 女人转头朝车厢门口看来,亲和地对林参笑了笑,但没有说话。 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嬷嬷一边给女人搭配发饰一边冷漠地提醒林参,“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来。” 林参回头穿好靴子,下车走到女人面前拱手鞠躬,“多谢夫人收留。” 女人颔首微笑,依然没有说话。 林参扫了眼周围,果然看见马车后方还有另一辆马车。 四个身材粗犷的侍从守在不同方向,各个腰戴佩剑,眼神一丝不苟地关注着附近的风吹草动。 通过呼吸方式不难判断,他们都是徒有蛮力的壮汉,大抵是军队出身,多少会些把式吧,但与江湖中的习武之人完全不同。 “我为什么在这里?” 林参视线转移回三个女人身上,急切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侍女回道:“我们昨天下午路过这里,看见你躺在路中间昏迷不醒,还以为你死了呢,仔细一探才发现没死。” 侍女如此后怕地说完,话锋一转变得略略骄傲起来,“当时下着大雨,你一个人昏在雨中,我们娘娘仁厚慈悲,瞧你可怜,才让你在我们车里躺了一夜。” 林参垂眸思忖,一连串的疑虑蹦了出来:下午?躺在路中间?大雨?是黑袍人把我放在这里的?他为什么不杀我? 中年嬷嬷给女人梳妆完毕,走到女人面前满意地打量一番,视线始终没有看林参一眼。 “既然醒了,身体也没什么大碍,那就早些离开吧,我们还要赶路。” 嬷嬷言语里透着嫌弃,逐客之意更是不加掩饰,林参听出来她不太喜欢自己,站在原地尴尬地不好意思再开口问些什么。 可有些问题总得问个清楚。 好在,女人比嬷嬷慈祥,她按住嬷嬷的手,抬起食指点着太阳穴转了转,再指向林参摇摇头。 「不要为难他。」 林参眼睛微睁,心道:她是?哑巴? 嬷嬷应“是”,瞥林参一眼不说话了。 小侍女走到林参面前说:“我们娘娘为了把马车让给你,只能让侍卫先回安都多买一辆马车,又在这里等你醒,足足等了一晚上,可是既破费还耽误进城时间了呢。” 难怪这里有两辆马车。 林参退后一步再次拱手弯腰,“实在麻烦夫人了,请问夫人家住哪里?改日我会登门赔礼道谢。” 小侍女不知怎么回答,回头看向女人。 女人两只手抬起来,比划了一些哑语手势。 她作哑语的时候动作轻缓,脸带微笑,表演般的表达,瞧着令人如沐春风,舒心自在。 林参潜意识里自动将她的手势翻译成句。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相遇既是过客,有缘自会重逢,无需刻意来寻。」 等她做完哑语手势,小侍女再重新面向林参,“我们娘娘说,不需要你……” 林参颔首打断她的话音,“有劳姑娘传话,不过我看得懂。” 侍女:“哈?!” 听见这话,一直没正眼看过林参的嬷嬷都惊讶地认真打量了他几眼。 女人站起来,激动地走到林参面前,表情十分惊喜,做哑语的动作比之方才加快许多。 「你懂哑语?」 林参点点头,抬起手用哑语手势告诉她「小时候,母亲教过。」 女人读罢手势,愣了片刻,须臾抬眸,满眼笑意盈盈,并伸出左手拇指朝右手食指靠了靠。 「真是缘分。」 林参微笑回应:“我叫林参,小字拾鲤,住在这附近的望安山上,夫人您呢?” 女人稍一回眸,嬷嬷便心领神会,上前解释道:“我们夫人是皇亲贵胄,身份与你云泥有别,这里不便多言,此次回安都省亲,住几日就走,以后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见到了,还是免了客套麻烦吧。” 女人顺着嬷嬷的话对林参微微歪头,浅浅一笑,带着风霜的眼角皱纹里,既有些遗憾,也有些无奈。 林参被连续拒绝两次,深知再问就成冒犯了,于是真挚地说:“天涯一别,恩情无以为报,我会去道观为夫人祈福,祝夫人布帆无恙,平安归家。” 女人笑意更浓,向着林参走近一步,微微仰头深切凝视着林参双眸,晨雾光点在她弯如明月的眼中隐约闪烁。 可看似欢喜之下,林参却尝出一丝悲情。 嬷嬷:“娘娘又伤感了。” 林参在她满是沧桑感的眼中,不知不觉斟酌出了更多味道,无法琢磨的深情在心间缠绕,又总在即将触碰之时像雾一样挥散。 但嬷嬷和侍女的话把他从怀疑中拉了回来。 侍女:“林公子,我们娘娘啊,心思就是太过柔软,难得遇上你这么个懂哑语的知心人,她呀,又多愁善感了。” 林参心道:原来如此。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满眼都是故事与遗憾的人。 她的一双眼睛,比戏台上的呐喊更令人沉重,即使笑着,亦令人心碎。 林参差点被她带到另一个世界。 “抱歉……” 他仓惶回神,匆匆退后半步,避开女人支离破碎的眼神,“我得回去了,夫人保重。” 侍女从两辆马车之间的绳子上取下已经晾干的绿色圆领袍派服,折叠整齐交给林参,“你的衣服,我们给你洗干净了。” 林参接过衣衫,再次对女人鞠躬表示感谢。 马车渐行渐远,车轮碾过湿泥土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 女人掀起珠帘,倾身探出窗外,在林参送别的目光中回眸望了他许久。 晨雾慢慢回拢,马车与女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淡白的天际。 林参这才动身离开,一边穿衣一边朝望安山上走。 长长的石阶前,五个年轻人在此来回踱步等待了整整一夜。 何竹手里的灯笼燃烧了整晚后油尽灯枯,此刻只剩温语手中那盏灯还坚强的能发出亮光。 周禧最先听到雾里传来脚步。 “林参!!” 在周禧大喊之后,一连串激动的脚步声接连响起。 林参疲惫地拄着木棍,深吸一口气,接受命运般地,朝前方蒙蒙亮的暖光中缓缓走去。 第27章 看见雾中出现猛扑而来的影子,林参下意识伸手去接。 可他低估了周禧的力气,也高估了自己昏迷一夜后的身体状态。 还好手中有根棍子撑着才勉强接住周禧没被撞翻。 “大师兄,你去哪儿了。” 周禧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失而复得般珍重抱着不肯松,话音激动到哽咽,“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不敢把话说重。 哽咽颤抖与哀求似的呼吸叹入林参耳中,令林参心绪愁苦,油然横生无限愧疚。 怎么能把如此在乎的人吓成这样呢……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他轻轻拍打周禧的背,看着眼前四双劫后余生般的眼睛,艰难地笑了笑,“说来惭愧,我……追人追到迷路了。” 林拾星深吸一口鼻子,哭着说:“大师兄,你真的吓死我们了。” 花卷忙把她揽进怀里安慰,可自己明明也余惊未散,激动到说不出话,唯一个劲儿背着林拾星偷偷抹眼泪。 温语更多的是气愤,猛猛叹气的同时连翻白眼。 何竹先是打量一番林参浑身上下,见林参没有受伤,这才急忙问:“所以是谁带走了贺大夫?他有危险吗?” 林参眸光骤然变得晦暗,借推开周禧的动作躲避何竹着急等待答案的眼神。 “不清楚,可能是有人需要请他去治病,又不想得罪掌门,所以才出此下策直接把人掳走。” 听他这么解释过后,何竹稍稍安心了些,没再纠结了。 林参藏起心中郁结,将周禧垂落在胸前的几缕长发拨至身后,为了安慰他挤出苦笑,“这次是我的错,想要我怎么弥补?” 周禧打开他的手,一意孤行非要闷在他怀里。 牢牢抱紧林参的腰,却不说话。 林参拄着木棍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愣在半空。 温语见状,干咳两声,忙推搡其余小伙伴离开这里。 “咳咳,走走走。” 林拾星看着他们眨了眨眼,有些诧异。 温语伸出手掌挡住她的眼睛,“哎呀别看了,我们先走。” 何竹一边往石阶上走一边回头望着林参和周禧,喃喃道:“希妹现在真的是一点儿都不避讳我们了。” 花卷却异常兴奋,激动地小声说:“我们要不要在上面把风?不然被人瞧见对希妹名声不好。” 温语:“说的对,我们去把风。” 何竹:“喂?也没有那么见不得人吧?被你俩说得跟私会一样。” 花卷:“他们说不定背着我们私会很多次了。” 温语:“你忘记我乱造谣的下场了吗?” 花卷闻言默默闭嘴。 第35章 他们还没走远呢,私下议论的声音被林参听得一清二楚。 “你看,平时不知道注意,被误会了吧?” 林参摸了摸周禧后额,温声责怪,“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周禧的脸闷在林参胸口,对待误会置若罔闻,只说心里重要的事情,“掌门爷爷的态度好奇怪,他说你不回来了最好。” 林参面容酸涩,明白了他为什么比另外四人更后怕。 “你是不是求他帮忙找我。” “我告诉他那个黑衣人出现过两次,那么厉害的双椿绕菏,一定是宗师师父们其中之一,就是来害我们小七宗的。 “可掌门爷爷……他不在意……也不帮忙调查……还说巴不得你不回来……” 林参叹了口气,轻揉周禧发丝,“别怪他,毕竟我们小七宗对平安派来说本就可有可无。” 周禧从他怀里抬头,微仰红红的漂亮脸蛋凝望林参,晕染着晨曦的眸底幽幽泛起暖光,“大师兄,他们都想看我们的笑话,我不想让他们得逞。” 林参眉眼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为难与无奈,“但我们……摊上这样一个师父,只能认命。” 周禧摇摇头,额前碎碎的头发在林参下巴边来回磨蹭。 “你错了大师兄,他们羡慕我们的师父,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别人就只有嫉妒的份。” 林参被他碎发挠得有些痒,情不自禁伸手将他的刘海往头顶拨去。 即使露出光秃秃的脑门,这完美的脸型依旧漂亮得无懈可击。 光滑白皙的额头似乎产生了某种引力,吸引着林参的双唇想要亲吻。 林参还是忍住了,正想推开他,却又听见近在咫尺的声音说:“你如果真的要走,就带我们一起走吧。” 周禧清朗的话语低低地如同清风划过湖面,一抹细雨似的尾音猝不及防颤入林参心头。 天际暖阳在少年耳边逐渐变得清晰,照亮了少年的青丝长发。 大雾已散。 林参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心里的情感。 这不是来自上一辈的亏欠。 也不是从小看着周禧长大的亲情。 而是纯粹的喜欢。 比起漂亮容貌,由他亲手滋养出的干净而圣洁的灵魂,更令他情不由衷,强烈想要放在身边一生一世去守护的冲动宛如新生命破壳而出。 他手掌慢慢移落,情难自抑间,不知不觉捧住了周禧的脸颊。 呼~ 呼吸与风声都被放大。 他慢慢偏头朝周禧唇上吻去,沉醉间双眸半眯,眼中周禧简单朴实的女儿装束开始变得模糊。 林参用心看得清他的样子,那是原原本本最初的模样。 可即将触碰到他的双唇时,腰间忽然松开的手和一声轻唤却将林参从半醉半醒中惊回现实。 “大师兄。” 林参动作微顿,缓缓阖眸睁眼,看见周禧一边努力后仰一边坏兮兮地揶揄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周禧轻挑眉梢,将林参身体推直,后退半步退出了他的怀抱,试探性地问:“真把我当女子了?” 小鹿眼亮晶晶的,一派纯净之中又带着淡淡的愚蠢,像是丝毫没有怀疑方才弥漫在周围的是坦荡的爱意。 但林参恍然清醒,该想的都想清楚了。 “对。” 他顺着周禧的话承认道:“不小心,忘了……呵呵……抱歉……” 石阶上不远处的树后传出几声唏嘘与惋叹。 隔着较远的距离,林参只听了个半清半楚。 林拾星:“就差一点。” 花卷:“好可惜!没想到是希妹不愿意!哎呀!” 温语:“切,意料之中。” 何竹:“嗯……有隐情,绝对有隐情!” 林参手掌顺着周禧的脸徐徐垂落,疲惫地低下头,几缕乱糟糟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绕过周禧,一手拄着木棍拐杖,一手撑着膝盖,艰难往上走。 周禧落寞地愣在原地,想要扶他一把的手默默缩了回去,一点点颤抖着握成拳。 在林参看不到的方向,失望的少年用力咬破了嘴唇,又懊恼又生气。 另外几人没注意到林参已经走了过来,此刻正蹲在树后,凑成一堆激烈讨论着。 何竹:“我觉得我们得想个办法推波助澜!” 温语:“别瞎折腾,希妹那么优秀,追求者又那么多,看不上林拾鲤很正常,她值得更好的。” 花卷:“欸!感情这种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我看得出来,希妹绝对是对大师兄有情义的!可能大师兄平时太随性了,都不知道打扮自己,在希妹面前自然就没有什么主动权,所以我们要……啊大师兄!!” 林参走过来挡住了他们周遭的阳光,无语而阴沉的视线幽幽扫了四人各一眼,“挺八卦呀你们。” 花卷看了看尚且走在后面的周禧,顾不上嬉皮笑脸缓解尴尬,急匆匆跑到林参身边暗搓搓地将他往回推,“你怎么直接走了,再争取一下啊!” 真是手脚缠着绷带也管不住她对林参人生大事的操心。 温语忙上前制止花卷,“你瞎提什么主意!希妹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再争取那叫强迫!” 林参白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转身拄着木棍继续拾阶而上,向着山上越来越明亮的光中走去。 昨日接二连三中了黑袍人的招数,又弄丢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贺英。 此刻他精疲力竭,身心交瘁,背影不再挺拔,木棍拐杖在手中隐隐发抖,每一步石阶都走得格外吃力。 争取? 他低头苦笑自嘲,心想:一个人人喊杀的魔教之人,有什么资格争取呢…… 就算能争取得到,也不该自私地让周禧留下人生污痕。 身后,四个“情感大使”又围拢在周禧身边问来问去。 何竹:“希妹!你怎么想的?” 花卷:“你俩走开,这种事情,让我和小五跟希妹谈!” 周禧已经藏好失落,但被他们堵得追不上林参,只能一个劲儿尴尬地笑,“你们在说什么呀?” 温语:“别装啊,我们都看到了。” 林拾星:“希妹,你好像伤害到大师兄了。” 听见林拾星这句话,周禧实在没忍住还是露出了一丝难过,小声嘟囔道:“谁伤谁呀……” 但他声音太小,四个人都没听见。 趁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他迅速用大大方方的笑容掩盖低沉情绪,“你们想多了,真的没有,哈哈!” 说完,神色骤然一白,撞开众人撒腿往前跑的同时大喊:“林参!!!” 木棍哒哒哒顺着石阶快速滚落,与五双紧张急促的脚步一擦而过。 林参摔躺在石阶上,因为耳鸣太过尖锐,听不清身边嘈杂的声音在喊些什么。 只在头晕目眩间感受到有人把自己背了起来。 “小语……” 他想让温语把自己放下,但声音太过虚弱,显得是在逞强,“我歇会儿,能自己走。” 温语没搭理他,背着他快步赶往小七宗。 大一宗正宫阁楼上的栏杆边,一抹白衣站在那里,看着墙下快速跑过去的六个浅绿色身影,若有所思并微叹道:“唉,到底还是太年轻,经不住事。” 银丝在曦光下微微闪烁,一派道骨仙风。 “掌门,用膳了。” 听见侍童来唤,白蝉一改语重心长的认真模样,又是个没心没肺快快乐乐的小老头儿。 “今天吃什么呀。” “豆腐脑和肉饼。” “有肉好啊,给小七宗送点过去吧。” “是。” 第28章 天塌下来都不能影响林甘喝酒。 一大早又不知道醉死到哪儿去了。 林参想找他问一问昨天贺英被掳走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袍人怎么就能在那么多双眼睛下,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溜进屋里,把一个成年男性迷晕再扛着他藏进柜子里? 而林甘就在七步之内,竟毫无察觉?! 回平安派的路上,林参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但最自洽的解释,只能是黑袍人在柜子里提前躲了很久。 他又想到自己在众人送花卷进屋后,和大家一起吃完午餐,再到周禧冲回来兴师问罪的这段时间,没有离开过房间半步。 那么黑袍人便是早在他们送花卷进屋之前就已经躲在柜子里了。 按这个猜想推测,说明黑袍人前天就藏匿在了平安派。 前日下午温语炒了瓜子,被他下毒。 月末会武进行之时,他就躲在即能看见比武台又能看见贺英的某个位置按兵不动。 而贺英半步不离开白蝉身边,晚上睡觉也在白蝉床边打地铺,黑袍人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直到花卷受伤,周禧背着花卷往大一宗后院跑的那一刻,黑袍人便算准会有人请贺英去周禧房间为花卷疗伤。 第36章 于是在大家往房间赶的路上,黑袍人便提前躲进衣柜,一直等到林参追周禧追出房间,才终于等来迷晕贺英的机会。 一切似乎都很合理。 倘若猜测正确,便能排除当时在观看月末会武的所有宗师的嫌疑。 但林参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他希望能从林甘口中问出一些自己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毕竟林甘离案发现场最近,总能有不一样的感觉。 只不过当时他头脑迷糊,又是快要睡着的状态,所以林参也没有在他身上寄予太大的期望。 果不其然,别说期望了,人都找不到! 林参休息到中午,身体状态缓了过来,却依然不见林甘回小七宗。 何竹、温语、花卷、林拾星,此刻他们四人都趴在林参房间的八仙桌上睡觉。 何竹嘴里还咬着半个没吃完的肉饼,像是吃着吃着熬不住困意突然睡着的样子。 难为他们在长梯下等了一夜,其中还有带伤的患者。 林参心底洋溢着暖意,坐在床边望了他们许久。 他把花卷和林拾星抱到床上,动作轻缓没有惊醒她们二人。 再为何竹温语盖上毛毯,离开屋子前关上门窗防止四人着凉。 “大师兄,你醒了。” 恰时周禧提着食盒从院子外走进来,林参一转身便对上他的目光。 想逃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回应,“嗯。” “掌门爷爷叫我给你带话,说该检查的地方都检查过了,什么也没发现。” 林参这会儿正准备去检查周禧的房间,没想到白蝉早就安排妥当。 “我知道了。” 老头儿平日看着没个正形,关键时刻倒不掉链子,他检查的结果林参也信得过。 虽然有些失望,至少省了不少事儿。 周禧将食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视线笑眯眯指向林参房门,歪了歪头问:“他们没醒呐?” 林参叹了口气,感觉还是有些累,胸口闷闷的,于是走到石桌边坐下,撑着双手揉按太阳穴,给周禧的回应依然只有一个字,“嗯。” 周禧将饭菜一一摆好,时不时瞟一眼林参,“他们把我屋子里外翻了个遍,害我收拾了好久,结果却是什么线索也没找到,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想找到什么。” 林参没再说话,默默起身去厨房拿了两双碗筷再回来。 因为胸口沉闷,没什么胃口,夹菜吃得慢慢悠悠。 周禧坐到他身边,咬了咬筷子,斟酌半晌措辞才小心翼翼开口问:“大师兄,你跟掌门爷爷之间,是不是有小秘密?” 林参往他碗里甩了块肉,冷淡道:“吃完回去,别打听。” 周禧闷闷不悦地撅了撅嘴,压低声音自言自语的话,却像是故意嘟囔给林参听,“就因为我不是真的姑娘家,态度一下子这么差。” 他声音很小,只有林参听得到。 林参夹菜动作错愕地顿了顿,又不动声色恢复寻常,“话说。” 他把筷子横放在碗上,端起手,转头看向周禧,挑衅般扬了扬眉,故意挖苦道:“他们搜你屋子的时候,没有发现那些信吗?”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嘲讽,顿时令周禧满头黑线。 周禧咬牙抿嘴,倔强地挤出笑,连续点着指着林参说:“那些信我要是没看的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你给我全拆了。” 他话尽于此,无颜继续说下去,只是冲林参眯起眼睛,手指依次轻点桌面,摇头叹道:“别人的好奇心害死猫,你的好奇心害死我,现在所有人都把我当成沾花惹草的人了,唉~” “呵。” 林参幸灾乐祸地轻哼一声,避开对视拿起筷子夹菜吃,“你本来就是。” “哈?!我招惹谁了?!” 林参忽然不接话,短暂语塞片刻转移了话题,“以后我要在小七宗养很多猫,免得你总来蹭吃蹭喝。” 对于怕猫的周禧来说,这可真是恶毒。 他成功被带偏,委屈道:“好过分,我不是小七宗的人吗?” 然转念一想,忽然喜出望外,“这么说,你真的不会离开?” 林参苦笑的眼底闪过一抹愁闷,点了点头道:“嗯,这次不骗你。” 周禧一时激动,忽然倾身凑到林参身旁,“大师兄。” 可林参下意识起身躲闪的反应令周禧话音止在嘴边。 气氛隐约变得微妙起来。 林参慢慢坐回去,转头撑住下巴,主动靠得更近并盯住周禧的眼睛,故作淡定地问:“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禧见他这会儿又是再自然不过的状态,便怀疑方才微妙的躲闪只是自己的错觉。 “没有。” 好骗的少年咧嘴一笑,立刻露出明朗灿烂的笑容,“我是想要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再遇到什么难题,小七宗都一起面对,你不能总独自替我们安排。” 林参挤出看似真诚的假笑,“好,我答应。” 他的承诺太轻,只有周禧会无条件相信。 “那我就放心了,开饭!” 周禧转头的一瞬间,林参如释重负。 他深知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坦诚面对自己内心的情感,再多一秒就得暴露。 “大师兄,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要下山去安都云通镖局。” 周禧一边吃菜一边通知,“一宗师父选择带阚师兄、傅师姐、风师妹这三个人去云通镖局参加寿宴,而我选了你、三师姐,和四师兄,你记得跟他们两个交代一声,明天午时大一宗集合,随一宗师父一起出发。” 林参脑子里开始思考事情时,异常的情绪便自动消失,总算不用装也不会不自然。 “风师妹?风入衣?我记得她是二宗弟子?” 周禧随口解释道:“二宗师父想让她多历练历练,特意向掌门爷爷请了这个名额。” 林参嘴角微抽,心道:帮别人倒是能走后门,我就不行,呵呵。 “那你选人是出于何种考虑?” 周禧理所当然回道:“我没选啊,三师姐和四师兄跟我说他们想去,我就满足他们咯。” 林参看着他,手里的筷子迟迟没有夹菜,忽然很郑重地问了一句:“那我呢?” 周禧嚼着饭菜看向林参眨了眨眼,格外认真道:“你倒是我选的,我想要你陪我一起,你不会不愿意吧?” 林参愣了须臾,尔后笑着深吸一口气,像是经历了虚惊一场,“愿意,当然愿意。” 原本担心白蝉会从中作梗,趁机诱哄周禧不选择他,以此达到阻挠他代表平安派参加云通镖局寿宴的目的。 好在只是杞人忧天。 这让林参对白蝉的好感度多了几分,心想小老头儿也没有那么不仗义。 但,周禧接下来的话又令他对白蝉的好感降至冰点。 “掌门爷爷一开始死活不同意我选你去参加寿宴,我跟他闹了好久才争取到这个机会。” 周禧一边吃菜一边说的,不管这个机会来得有多么不容易,这会儿提起此事已然云淡风轻,没有半点向林参卖乖或邀功的意思。 但在林参心中,他此刻简直比神还伟大! 林参内心又庆幸又后怕,宣誓般庄严地对周禧说:“希妹,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周禧受宠若惊,也不问到底帮了什么忙,只笑眯眯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奖励我?” 林参不由自主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下山后带你们去焘熙楼。” 周禧大喜,失声喊道:“焘熙楼!!” 听见焘熙楼的名字,林参房间门后四个趴在门口偷听的人哗啦冲了出来,吓得林参忙把手从周禧头上拿开。 花卷:“真的去焘熙楼吗?!” 温语:“你可别吹牛让人失望。” 何竹:“可是大师兄,你哪儿来的钱?” 一眨眼,四人全都围了过来,几双期盼的目光直勾勾望着林参,眼睛里轮番滚动着“焘熙楼”三个字。 这座安都最繁华最有仪式感的食肆,靠强大的宣传力成为了大桓全国上下所有人都必须体验一次的圆梦之地。 当然贵也是真的贵。 早就发觉他们在偷听的林参对此不以为意,用淡然自若悠哉吃菜的态度掩盖方才那一抹心慌,“不骗你们,说去就去。” 周禧却被他们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心中十分无奈:他们怎么又在偷听?! 花卷听闻林参的承诺后,激动得五官都变了形,捏起拳头连续快速捶打桌面,“太棒了!以后再也不会被常萱嘲笑没去过焘熙楼!” 林参却漫不经心道:“生意人搞出的噱头而已,去了你就知道,焘熙楼厨子的手艺还不如小语。” 温语反驳道:“你好老土啊,谁去焘熙楼是为了吃东西?” 林拾星满怀期待道:“听说焘熙楼里的娘子会给女客人免费设计妆容和发髻呢。” 第37章 花卷拉着她连连握手,激情四射道:“对对对!都是专业的妆娘,她们设计的超级好看!!” 林参暗自扯了扯嘴角偷笑,心想她们最好一直如此单纯下去,永远不要明白焘熙楼背后真正赚钱的产业链才好。 第29章 既然决定去焘熙楼,那便不打算和大一宗宗师白如晏一起出发。 小七宗弟子先行下了山。 六个青春快乐的浅绿色身影一路嘻笑打闹,像是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焘熙楼门口,花卷直勾勾仰头望着华丽壮阔的高楼,张大嘴巴惊慕许久,做梦般不可思议。 温语忙推搡她进去,靠在她耳边嫌弃地小声提醒,“能不能自然一点儿,你想让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我们是第一次来吗?!” 花卷滋溜一声把嘴角边的口水吸回去,蹦蹦跳跳跟上队伍走进这琳琅满目的大楼。 刚进门,就有衣着艳丽的女人一左一右跟在他们身边,并笑容可鞠地领他们前往柜台。 进门一楼只是个小小的待客厅,四方无窗,但吊在正中央的夸张花形烛台将小一楼照得明亮通透。 几张桌椅边简单摆放着一些高大的瓷器与绿植,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个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的小门。 小门用珠帘与白纱隔挡视线,门后光线有些暗,什么都看不清,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焘熙楼外空气干燥寒冷,但进入这焘熙楼才不过几分钟,花卷就觉得有些热了。 女人领着他们朝柜台走,而那神秘的小门就在柜台旁边。 花卷站在最右侧边上,靠小门最近,这才透过纱帘看见小门后是一条昏暗的长廊。 她还想探头往里多瞧几眼,却被领路过来的女人笑眯眯站过来挡住了视线。 柜台后坐着的女掌柜是个半老徐娘,没有浓厚的妆容,但风韵犹存,轻薄红色纱衣下雪白的乳'沟若隐若现。 众人走过来时她正在埋头算账,听见脚步后立刻把账本一合,顺手拨乱算盘,扶着头上的大红牡丹花抬眸盈盈一笑,用尖细悠扬的嗓音招呼道:“客官您来啦~” 当她看见面前是六个衣着一模一样的青年与少女时,笑容明显抽了一瞬,但还是很客气地从柜台下拿出一串手牌,问:“客官是要天字房、雅字房,还是人字房呢?” 林参站在最左侧,闲散地托着下巴,没有任何要做决定的意思,而是看着另外五人,等待他们回答女掌柜的话。 他嘴角隐隐挂着窃笑,似乎沉浸在他们茫然不知所措的乐子里。 尤其是温语,明明第一次来,什么也不清楚,却非要装出一副淡定自然的态度。 “咳咳。” 他像个带头的大老爷般微微抬高下巴,点了点柜台桌面,问:“有什么区别吗?先介绍一下。” 话音刚落,何竹立刻接着他的话大声问:“哪个最便宜?!” 温语瞬间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瞪住何竹。 何竹还不以为意地鼓了鼓嘴,不知哪里惹到他了。 林参掩嘴窃笑的小动作被周禧发现,视线不经意对上周禧沉默无语的眸子,便立刻不笑了。 女掌柜眯成月牙的眼睛早已看透一切。 她不多介绍,直接拿出一个刻着“人字拾贰號”的紫檀木手牌,轻轻推到温语面前,微笑着说:“房间在二楼,进屋点单之前,需要先付房费哦。” 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五双眼睛缓缓朝站在左侧的林参看去。 见林参光笑眯眯地却不说话,温语脸上的红晕愈发明显。 他连忙开口打破沉默,虚张声势地质问掌柜:“我们还没决定要哪种房间!你都不让我们选,就要我们掏钱?!” 女掌柜半点没有被他吓唬到,反而愈发笑得神秘幽深,“天字房和雅字房不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年轻,哈哈。” 温语眼睛一眯,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花卷不懂,憨憨且执着地问:“为什么?” 女掌柜伸手拿回手牌,即使有了逐客之意,但仍然保持礼貌微笑,“要不你们先商量好了再来?” 旁边聚集了四五个迎宾娘子,凑在一堆窃窃私语地看笑话。 温语脸色逐渐挂不住,正要转身离开时,终于听见林参开口说话。 “你们先去包间,我留下付钱。” 他一边说,一边从女掌柜手里接走手牌,并塞进温语怀里,大方地告诉他,“想吃什么随便点。” 迎宾娘子们不敢再笑了,态度立刻热情爽朗起来。 “来来来,姐姐带你们上楼。” “小姑娘,第一次来吧,别担心,我们这儿也没有传说中那么贵。” “瞧瞧,年轻就是漂亮,这脸蛋,又白又嫩。” 花卷和林拾星还没来得及激动,就和周禧一起,莫名其妙被迎宾娘子们拉进了小门后。 温语一下子有了底气,走路顿时趾高气昂,并把手牌挂在腰上最显眼的位置。 唯独何竹忧心忡忡走在最后方,进门之前没忍住问了林参一句,“我知道你有私房钱,但你应该没有这么多吧……别最后要我们洗盘子赔钱……” 林参吭哧一笑,摆手催他离开,“瞎操心,快进去。” 何竹将信将疑地走入小门帘子后,林参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女掌柜收起其余手牌,对林参挑眉笑了笑,“包间费用一两,菜钱可以吃完再付。” 说罢,朝林参展开手掌心,并笑眯眯补充道:“给不了的话,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如果在我们这里吃霸王餐,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哦。” 林参嘴角微抽,心道:一两,我们小七宗七个人一个月也才花五两多,真是奸商。 他深叹一口气,双手架在柜台上,左右看了看,忽然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天字房里有种牡丹吗?” 闻言,女掌柜脸上那笑里藏刀的威吓表情瞬间变得谨慎且微妙。 她还伸着手,但五指缓缓蜷曲,同时眼珠子转了转,用余光打量一番周围状况后,压低声音回答:“只种了合欢草。” 林参:“那给我来一间红色的鬼字房。” 女掌柜缩回手,看着林参的眼睛,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凝重,“红色的没有了,蓝色的可以吗?” 林参最后郑重地告诉她,“我就要红色。” 女掌柜微愣,须臾匆忙退后半步,颔首问了个礼。 “阿箐!” 她朝小门后喊了一声,很快就有名叫阿菁的迎宾娘子一边整理披帛一边小跑出来。 “来啦来啦,客官这边请~” 然女掌柜一改之前虚假的热情,十分严肃地吩咐道:“带客人去鬼字房。” 阿菁也愣住了,呆呆打量一番林参,好半晌才想起来行礼,“跟我来。” 林参懒懒地从柜台边站直身体,离开前交代道:“派人照顾好刚刚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五个小朋友,对了,把最好的妆娘送到他们包间。” 女掌柜颔首应道:“是。” 林参前脚刚进小门,大厅里后脚就进来了下一位客人。 女掌柜立刻扬起笑脸,又是极致的热情,“张夫人,好久没来了吧,可是不巧,天字三号现在有客人了,送您一瓶珍藏版的香膏,给您换到天字五号如何?” 贵妇只身一人走进来,把侍女小厮都留在外面。 她直接略过柜台进入小门,目中无人自顾自地说:“房号不重要,我要的人有空档吗。” 迎宾娘子忙帮她拿上手牌,谄媚地跑过去为她撩起珠帘,“有的,已经帮您去叫了,他可是想您想了很久呢。” 林参站在一楼长长的走廊尽头,等待阿菁寻找钥匙为他打开面前这扇门。 然根本没有鬼字房,不过只是普通的人字房,所谓“鬼字”其实是女掌柜对阿菁说的暗语。 林参看见后进来的贵妇在迎宾娘子的带领下上了楼,但完全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连衣着颜色都难以分辨。 这焘熙楼的房间全都布置在走廊两侧,走廊上每隔三个房门才有一盏烛台。 暗无天日的空间,让在走廊上迎面碰见的人谁也看不清谁的模样。 这样神秘兮兮的氛围,完全不像正常食肆。 吱呀一声,门开了。 “公子,您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叫主上来见您。” 林参点点头,看了眼门头上的字,“请他快一点,我还有事。” 阿菁:“好的。” 这间“人字壹號”,十分宽敞,五扇百叶窗都关着,只有一条条微弱的光线照进来。 阿菁离开时为林参关上门,并拉开了一扇百叶窗。 大街上的繁华顿时呈现在眼前,但仅一扇窗照不亮整个房间,只能照亮坐在窗边的林参。 他托着下巴,手指无意识轻敲桌面,等待着即将要见面的人。 临近饭点,一楼人字号房间陆陆续续热闹起来。 第38章 外面走廊时不时传来迎宾娘子忙碌的声音,有些是对客人说的话,有些是指挥店里伙计时说的。 “客官,人字五号这边请。” “这是人字九号的菜,在二楼,你别送错了呀。” “你们怎么才画完妆,雅字三号都等得不耐烦了,快去快去!” “诶诶诶!!客官不好意思,今天人字一号有预订了,暂时不能接客,您的手牌是人字二号哦。” 林参目光空洞地凝望窗外阴天,感受着冷风徐徐吹进来,不知不觉中,有人推开了人字一号的门。 他坐在屋里唯一的冷调光线中,房门打开时穿堂风拨弄他的长发朝窗外飘去,而他只是眸光轻微动了动,没有太大的反应。 一身干干净净的绿袍与朴实无华的竹节发卡,将眼神淡淡的人装饰得更加清冷不染纤尘。 来人步履匆匆,谨慎地关上门后急忙赶到林参身边,一边擦汗一边说,“呼呼~太突然了,好久没人联系我了,还以为上头把焘熙楼忘了呢,哈哈。” 他声音急喘,十分激动,说完才想起抬头打量林参。 “你……是谷主身边新来的?怎么没见过?” 林参也转过头在打量他。 这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身着暗紫色锦服,长发用金钗盘在头顶,腰间佩戴了三块色泽通透的上品良玉压襟。 他便是焘熙楼背后第二个大老板——诸葛般宜。 林参缓缓开口,“姨父,我是乐叁。” 闻言,诸葛般宜面色微僵,忽然一步迈过去坐到林参面前,上上下下审视了好一会儿,“老三?!!” 林参点头笑了笑。 诸葛般宜懵懵地摩挲下巴问:“你要联系谷主应该去满月观,来我这里做什么?我这儿向来都是谷主单向派人联系的呀。” 林参咬了咬下唇,双手端在桌面上靠近诸葛般宜几寸,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来找你的,借我点儿银子。” 诸葛般宜瞬间无语,背靠椅子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长辈架势,“多少。” 林参朝他伸出两个手指,“二……十两。” 诸葛般宜眉头一皱,质疑道:“你染上赌博了?” 林参急忙解释:“没有!是我师妹打伤了人,得赔钱,然后我的琴也坏了,要买一把新的,你先借我,日后从我姐的账上扣就是。” 诸葛般宜听罢,爽快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叠银票,再抽出其中一张按在林参面前,“谈不上借,这些年你也没回家过个年,就当补给你的压岁钱。” 松手之前不忘警告,“不许染恶习,我可不会给你兜底!” 林参看着面前那张巨额银票,默默推了回去,“要不了这么多,我只要二十两。” 诸葛般宜为难道:“可我身上没有碎钱。” 碎钱……二十两…… 把普通老百姓半年的生活费说成碎钱,还能如此理所当然? 林参吞了口口水,咬牙切齿地笑着说:“那你交代一下,我等会儿去柜台拿。” 诸葛般宜收起银票,“行。” 谈拢后,林参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对了,明天就是腊月初三,乐壹还没来安都?” 诸葛般宜神色也变得认真,躺靠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理解,按道理来说,他如果来安都,不可能不找我,难道那些铺天盖地的传单,又是恶作剧?” 林参轻笑摇头,“你还是不了解他,这次绝对不是恶作剧。” 第30章 林参在说旁人不了解乐壹的同时,其实自己也没有信心十分了解这个大哥。 只能猜测,“他应该已经在安都了,不来焘熙楼,可能,只是,单纯的,怕见到二姐?” 这个猜测诸葛般宜很是赞同,“没错,三年前他来这里避暑,最后被老二拿扫把赶出去,他应该是不敢再来了。” 二人不经意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越不正经的猜测,在乐壹身上就越有可能。 林参深知不能按常规逻辑去揣度乐壹,想了想还是不浪费脑筋了。 就算今天找不到他,明天寿宴一开始,自然能见到。 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今天的重点还是陪小七宗好好玩一趟才对。 “姨父,我先上楼了,有人在等我。” “谁?” 林参准备起身,却被诸葛般宜按住手。 “是平安派的师弟师妹吗?” “对。” 他从诸葛般宜眼中看到了一丝轻佻意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诸葛般宜拽着他不松,挑眉问:“里面有没有我未来的侄媳妇儿呀?” 林参用力把手抽走,“我现在没空想这些。” 说罢匆匆起身离开。 可诸葛般宜紧追不放,“你都二十三了!若平安派没合适的,就赶紧回捞月谷吧,先把人生大事办了再操心别的。” 林参推门走出去,差点被他这番话惊昏头脑。 “我哥都还没成家,你催我做什么?去催他呀!” 他走过一个个忙碌的跑堂身边快步往前逃,试图将诸葛般宜甩在身后。 但诸葛般宜跟得极紧,“他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家了,我才不管他,可你常年在外,这事儿得有人帮你重视起来,刚好快过年了,今年我们一起回去,谷里还是有妹子在等你的。” 二人走得比上菜的跑堂还快,说话也快,一个逃一个追。 “你回去让她千万别再等!” “哦!我懂了~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诸葛般宜忽然停下脚步,但意味深长且轻浮的语气却令林参更加不安。 林参站在楼梯口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懒得再说什么,丢下一个无语的叹息后大步上楼去。 人字十二号房就在二楼,房间不比人字一号大,但七个人用餐倒也还算宽松。 林参来时,菜已经上齐了,但因为林参没来,大家都还没动筷子。 几个年轻人真的是没跟他客气,点了满满一桌不说,其中大部分都是普通食肆吃不到的山珍海味。 若非何竹拦着,他们应该会更放肆。 包间里还有两位容貌漂亮,身材丰满的妆娘坐在花卷和林拾星面前为她们上妆。 两个小姑娘激动地手牵着手,满脸藏不住笑。 周禧见林参走进来,急不可耐地拿起筷子,“吃饭咯!” 温语何竹紧随其后,饿虎扑食。 但姑娘们比起吃饭,明显更喜欢打扮,便都还坐着不动。 林参落座后瞧了林拾星一眼,发现平日里其貌不扬的小姑娘,经妆娘的手这么一改,还真一下子就变成了玲珑精致的娃娃脸。 再配上适合她圆脸的发髻,简直就像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不过林参更喜欢她原本最纯净的模样,虽然不出众,但瞧着叫人舒心。 花卷上完妆,弯腰凑在镜子面前左右瞧了又瞧,十分满意。 她的五官每一个特点都极致突出,脸型上宽下窄,面上自带几分攻击性,看上去不是很好惹的人,可里子却是个事事不走心的乐天派。 妆娘巧妙在她额间随意画上的花钿,瞬间将她的五官点缀成了大慈大悲的高级面相。 当然,前提是不开口说话。 妆娘收拾好胭脂盒后,看着她说:“林三姑娘好像不是中原人吧?” 闻言,众人都情不自禁朝花卷看去。 花卷从镜子前站起身,回头扫了大家两眼,最后目光定格在妆娘脸上,指着自己问:“为什么说我不是中原人?” 妆娘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确定,“你的样貌有一点点外域感,光看还看不出来,但仔细分析骨相就能发现与我们大桓人有细微区别。” 花卷嘻嘻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林参轻敲桌面,轻声训诫:“吃饭了,别磨蹭。” 林拾星急忙让妆娘给自己的妆容结尾,乖乖落座用餐。 可花卷一脱缰就不听指挥,又拉着周禧要让妆娘给他化妆。 “希妹!该你了!快点快点!” 周禧嘴里还叼着长长的粉丝没咬断,一边抓着桌子不放手,一边咬字不清地朝林参求救。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大师兄快管管她!!” 林参看着他,眼尾泄出一丝坏笑,“希妹这么漂亮,不试一下多可惜。” 周禧:!!!!!!! 周禧咬断粉丝咽进肚子里,用眼神骂了林参一千个脏字。 花卷一听拉得更卖力,“大师兄说得对!希妹,来嘛来嘛!” 这时,包间门忽然被谁猛地推开。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广袖金衫少女昂首阔步走进来,神色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陈舞娘子,你的档期还真紧啊,非得我亲自来请是吗!” 店里的娘子伙计们都吓愣在门口不知所措,明显是拦了但没拦住她。 第39章 两个妆娘连忙起身向那嚣张的少女行礼鞠躬。 其中陈舞开口解释道:“云小姐,实在不好意思,人字十二号先来的。” 云歌怒呵:“可你作为头牌妆娘,不是只能进天字和雅字号吗!人字号用得着你来?!” 陈舞无言以对,只能试着对花卷和周禧说:“要不我先侍奉完这位客官再回来?” 林参撇了眼门口看热闹的人,不想把事情闹大,正要开口同意,却听见花卷和温语异口同声拒绝道:“不行!” 云歌脸色一下子变得愠怒,气焰冲天地瞪着花卷,并用阴阳怪气的眼神上下审视她两眼,讥讽道:“就你这样一辈子都吃不起几回焘熙楼的人,敢跟本小姐叫板?!” 花卷顿时羞红了脸,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弱势,“你管我吃得起几次,反正这次我们付钱了,妆娘也是店家答应给我们的,你,你凭什么抢人!” 云歌抬手指住她,“知道我爷爷是谁吗!” 温语起身挡在花卷面前,义正言辞道:“你爷爷是谁去问你爹,我们可不知道。”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温语脸上,声响将门口看热闹的闲言碎语都吓住了。 花卷捂着嘴巴又生气又不知所措,何竹把林拾星拉到身边站在局外不敢靠近。 周禧刚想站起来,却被林参拉住手臂。 林参暗示先不要掺和,心里是想等对方亮明身份之后再考虑该怎么解决。 温语愤怒地盯着面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少女,因为对方是女子,只得忍下怒气不能动手。 而云歌愈发猖狂,恶狠狠指着温语警告道:“听清楚了,本小姐叫云歌!我爷爷是殿前都指挥使云画森!不想死的话,现在就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 听见这个身份,林参眉头紧皱,忽然盯住周禧,给周禧盯得一脸茫然。 须臾,林参又莫名其妙笑了一声,笑得周禧头皮发麻。 林参此时心里的声音便是对周禧说的话:真巧啊,这可是你指腹为婚的太子妃。 周禧内心:大师兄该不会又想在我身上打什么坏主意吧?? 花卷头脑热过之后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对方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也明白温语不可能服软妥协,于是站出来代替温语向云歌求饶。 “云小姐。” 她把温语拽到身后,冲云歌赔上笑脸,撺掇着手说:“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身份尊贵,就别跟我们这样的小百姓计较了好吗……” 云歌仍不依不饶,“你闭嘴,我要他给我下跪道歉!” 温语一怒之下差点又开口得罪云歌,但周禧一脚踢在他小腿上把他喉咙里的话堵了回去。 “云姐姐。” 周禧正色起身,走到花卷和云歌之间,拱手行了个礼,温笑道:“云姐姐不过是想来要一个妆娘,却被我家四哥冒犯,着实是让你委屈了,是我们不对。 “但就算我们给你跪了,也只能叫你消气,没什么别的作用,不如这样……” 云歌见周禧态度端庄,说话也得体,态度当即稍有缓和。 主要是那张乖乖的脸,和活泼晃动的马尾光看着就叫人消气。 她双手抱臂看着周禧期待他打算怎么说。 周禧走近一步坏坏地笑嘻嘻道:“让我四哥伺候姐姐上妆如何?若姐姐不满意,届时你想要他怎么道歉,他就怎么道歉。” 温语:“你!” 温语的话又被踹回肚子里,但这次踢他的人是林参。 他咬牙捏了捏拳头,到底还是忍住了。 云歌见他这隐忍不敢言语的态度,心中暗爽,于是答应下来,打算在他伺候自己上妆的时候再用力羞辱。 “那好吧,就在这儿吧。” 她走到梳妆台前,侧对镜子坐下,二郎腿一翘,轻蔑地望着温语。 温语固执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禧和花卷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左右拽住温语两只手,把他拉过去按坐在云歌对面。 林参在一旁默默吃饭,不忘给林拾星一个安抚的眼神。 林拾星本来吓坏了,但见林参云淡风轻的样子,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温语像个木偶一般被周禧和花卷摆弄,不知怎么就有模有样地一手拿着眉粉一手拿着眉刷。 花卷:“刚刚你不是看了别人怎么给我画,试着效仿一下。” 周禧:“别管那么多,画就是了,小云姐姐天生丽质,怎么画都好看。” 云歌微愣,转头看向周禧:??? 温语吞了口口水,在师姐和师妹的撺掇下硬着头皮伸手朝云歌靠近,渐渐地手都颤抖起来。 云歌当然知道他根本不会,生怕他给自己画丑咯,于是一个劲儿退后躲避。 见云歌马上憋不住又要发火,周禧托着下巴十分认真地微笑说:“看来是因为云姐姐长得太漂亮,让我四哥害羞了呢,他平时对别的女孩子可没有这么胆小。” 闻言,林参和何竹都咬着筷子忍俊不禁。 云歌心里的火气被滋啦浇灭,虽仍然是一副不屑的傲娇姿态,但两脸隐隐泛起的红晕却藏不住。 而温语更是被周禧一番话惊得蹭一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我不会,跪也不可能!大,大不了这条命赔给你!” 第31章 云歌双手抱臂,冷哼一声,“我要你这条贱命有什么用?” 温语:“那你想怎样!” “再给我凶一下试试!” “……” 见温语瞬间没了底气,云歌内心无比快意。 许是平日里见惯了只会讨好谄媚的人,就算被捧上天也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但温语这样的硬骨头点燃了她心里的征服欲。 周禧在云歌脸上看到了能顺利解决这件事情的态度,于是趁热打铁,煽风点火,“哇哦,云姐姐是第一个能吓唬住四哥的人呢。” 云歌傲娇道:“哼,就是欠收拾呗。” 温语憋着气不说话。 周禧又说:“师父和大大师兄都管不住四哥,不如我们把四哥给你,云姐姐帮我们管教?” 温语忍无可忍,“林拾希,你有完没完!” 周禧忙装模作样地缩到云歌身后,“云姐姐,你看他,又凶我。” 林参何竹快要憋不住笑,两个人默默往嘴里塞菜。 花卷努力努力倒是忍住了,就是肩膀一直忍得发抖。 温语脸颊白里透红,羞愤难言。 云歌冷瞥他一眼,借机羞辱道:“我可不要,我的未婚夫你们更得罪不起。” 周禧探出脑袋眨了眨眼,“谁呀?” 林参嚼咽的动作猛然停滞,眼神变得微妙而诡异。 云歌高贵地抬起下巴,十分骄傲地说:“当朝太子,周禧。” 周禧皱眉思忖,想了想说:“好熟悉的名字。” 林参余光一直打量着他,在谁也没注意到的地方默默紧张着。 云歌道:“废话,太子名讳谁人不知?” 周禧一脸无辜地说:“我就不知道啊,第一次听说,不过真的很熟悉。” 云歌白眼一翻:“切,山里来的土包子。” 周禧若有所思的表情让林参愈发忐忑。 “希妹,小语,饭菜都快凉了。” 他不动声色地出言提醒,将周禧拉出沉思情绪里。 但云歌还没有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啪! 她一掌拍在梳妆台上,“你们的菜凉了,本小姐的菜还凉了呢!怎么,糊弄我呢?!” 情况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这下连周禧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明明刚刚还好好的。 他知道云歌这样闹定是出于某种目的,可他到底还是猜不透女人的心思。 只是在云歌时不时瞟向温语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丝不确定的端倪。 就在林参打算暗示陈舞去请女掌柜来解决事情之前,屋外一道中年女人的声音先一步打破了胶着局面。 “云小姐今日的消费我们娘娘请了,还望云小姐给娘娘一个面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林参手中筷子一愣,转头看向门口,径直对上一双浅笑嫣然的眼睛。 中年嬷嬷与年轻侍女拨开看热闹的群人,为女人开路。 女人的目光谁也没瞧,径直落在林参脸上。 云歌当即站起身,嚣张神态瞬间蔫了下去,“你,谁呀?” 她不认识女人,但光看衣着与嬷嬷对女人的称呼也知道对方有着比她更尊贵的身份,因此不敢轻易冒犯。 女人走到林参面前,转头对云歌温和地笑了笑,门口的嬷嬷姿态冷漠且傲慢地代替女人解释说话:“娘娘私服出行不想惹太多关注,闭嘴别问那么多。” 明显嬷嬷的态度不是女人的态度,女人转身给嬷嬷比划了几个手势,嬷嬷立刻低头答应:“好。” 「不要吓到她。」 第40章 别人都满脸疑惑,不知道女人示意了些什么,但林参和周禧能读懂她的哑语。 林参认出她就是两天前在望安山下捡到自己的恩人,愣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半惊半喜地说:“我与夫人还真是有缘。” 女人转头重新看向林参。 她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笑容,温存而慈祥的眸子又藏着些许悲悯。 「我说过的,有缘定会重逢。」 林参耐心等她做完哑语,笑道:“这次又欠夫人一个人情。” 女人阖眸摇摇头,冷冰冰的手势因为她宽柔的笑容而染上了带着穿透力的温暖。 「钱财于我而言不过身外之物,然知音难觅,可遇不可求。」 女人交谈时,嬷嬷犀利的眼神警告着每一个人,因此无人敢出言打扰。 林参见大家疑惑的目光都注视在这边,渐渐感到有些局促。 尤其是自家那几个师弟师妹,各个眼神都变了味道。 “夫人,您在几号?我送您回去。” 女人没有动作时,嬷嬷很快就站出来说话,“二楼第一间,人字七号。” 她说完,女人歪歪头,脸上仍旧是一贯的笑意盈盈。 林参微微弯腰伸手向门口一请,女人便端着双手朝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回头笑眯眯看了眼林参,确认林参跟着,才放心地继续往外走。 小七宗另外五人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林参。 林参走出去之前给周禧比了个哑语「看好他们别乱跑,等我回来。」 周禧呆呆点点头,疑惑间更多的是担忧。 林参将女人送到人字七号,但站在门口没进去,“谢过夫人,那我就先回去了。” 嬷嬷挡住他的路,“不坐一会儿?” 女人看出他有些为难,对嬷嬷点了点头,用哑语说:「让他走。」 林参回以微笑,颔首道:“我需要先安抚一下弟弟妹妹们,若夫人有空,请在此等我。” 女人笑意更浓,欢喜点头,满眼都是期待。 她笑容感染力太强,林参情不自禁跟着也越笑越开心。 走之前,林参趁机探了眼人字七号屋里的情况,发现女人只点了一些家常小菜。 这倒有些说不通,毕竟来焘熙楼的女人,尤其是有钱有势的女人,很少会选择最普通的人字号房,更别说在菜品上如此节省。 而这个女人,似乎只是来简单吃顿饭,丝毫没把这儿当成特殊的高端场所。 带着疑问,林参回到人字十二号。 小七宗五人和云歌都趴在门口伸着脖子眺望人字七号那边的情况,见林参走来,六个人兴奋地把他拉到桌边坐下,七嘴八舌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云歌:“她是谁啊?” 周禧:“大师兄,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么厉害的人物?!” 花卷:“大师兄大师兄,快展开讲讲!” 林参目光幽幽扫了众人一圈,“她救过我一次,但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云歌:“切~” 林参说完面朝云歌打量两眼,“云小姐,你还不走吗?” 云歌双手抱臂,“呀,现在有人撑腰,就敢直接赶我走了?” 林参想了想,道:“小语,送云小姐回雅字号。” 温语:“我才不送!” 云歌闻言猛地起身指住他脑袋,“叫你送那是给你台阶,别给脸不要脸!” 温语打开她的手,张嘴欲反驳,却听见林参隐隐藏着怒意的声音说:“你还想拖累我们多久,能不能让我们好好吃顿饭。” 再看一旁,花卷、何竹、林拾星、周禧都在挤眉弄眼地示意他服个软。 无奈,为了不连累小七宗,他不情不愿答应了。 “那云小姐,请吧。” 云歌冲他挑眉轻哼,嘚瑟兮兮地走了出去,还不忘叫上妆娘陈舞。 终于请走她后,剩下几人总算能安生吃饭,走廊上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林参松了口气,心中庆幸有人出来帮了一把,不然真叫掌柜出面的话,更难自圆其说。 花卷闷闷不乐道:“可惜了,难得来一趟,都没让妆娘给希妹好好打扮打扮。” 周禧态度与之截然相反,“我才不要呢。” 说完下意识看向林参,正捉住林参奇怪的注视。 林参轻飘飘移开视线,故作从容,“吃饭吧。” 等小七宗吃完,还把剩菜打包好后,温语迟迟没有回来。 众人下楼时,路过人字七号,可这会儿人字七号已经人去楼空。 林参回想起女人满目期待的眼神,猜测她应该不是主动避着自己,怕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得不先离开。 如此,不免有些遗憾,不知道还没有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 下了楼,他让小七宗剩下四人先离开焘熙楼,借口说自己要去找温语。 那四个都是听话的,没有多磨蹭,乖乖离开了。 林参是要去叫温语,但并不打算亲自去叫,而是让店里的娘子代劳。 女掌柜帮他吩咐了人上楼去寻温语,继而从柜台下拿出一袋装满银两的绣花荷包递过来。 林参接走荷包,顺便问:“知不知道人字七号的客人是什么来头?” 女掌柜恭谨而谨慎地回答:“江府的人,三司总使的那个江府。” 林参把荷包别在腰间挂好,闻言不禁蹙眉,抬眸严肃地问:“三司总使江吉?” “正是。” “就这样?再具体点呢,江府的谁?” 女掌柜为难地摇了摇头,“还真没见过,我们只知道她坐的是从江府出来的轿子。” 林参五指轻点桌面,记得嬷嬷说过她们此次回安都是为了省亲,稍一思考便不难猜出女人的身份。 毕竟江府外嫁的女眷之中,能被称之为娘娘的只有一人——秦州荣王妃,江满。 “是她。” 这个意外的答案却并没有让林参感到震惊。 早些年捞月谷已经把荣王身边的人摸了个透,谁与他沆瀣一气,谁不知者无过,谁又出淤泥而不染,捞月谷知道的一清二楚。 荣王妃江满便是第三种情况。 她只是江家用来攀附荣王周芒的棋子,从未参与过荣王的任何谋划之中,且在荣王府常年被侧妃打压,就连唯一的儿子都被当成质子送去了敌国。 一个忠君爱国的女人,却被迫嫁给不轨之臣,难怪她的笑容总是那么无奈又悲伤。 “大师兄。” 林参的思绪被温语唤了回来,扭头朝他看去,“怎么这么久……” 温语顶着一张被画成食铁兽的脸,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生无可恋地耷拉着,把林参嘴里的话音都吓得抖了几抖。 短暂吃惊后,林参憋着笑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噗嗤……要不要让店家送你去后面洗一下。” 温语直接往外走,一副心如死灰的冷漠态度,“云大小姐不让我洗。” 不一会儿,焘熙楼外传来另外四人疯狂大笑的声音。 林参也没忍住,捂着脸咯咯笑个不停,“这个云歌……真的是……噗……” 第32章 云家世代为将,家风严苛,向来把正直坦荡当成为人根本。 这云家教养出来的小女儿,虽说嚣张跋扈了些,根骨倒是不坏。 嘴上说得再厉害,最后还不是画了个熊猫脸就这么算了。 但因为温语在渠边洗脸浪费了不少时间,小七宗赶到云通镖局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与白如晏说好的时辰。 半个时辰前林参给了何竹一两银子,让何竹带林拾星采买几床被子回小七宗,两人这会儿大抵已经推着车在回平安派的路上了。 而急匆匆赶到云通镖局的只有四个人。 白如晏带领着傅雪、阚成玉、和风入衣在云通镖局门口的石狮子旁等了许久,终于看见小七宗四人出现。 “林拾鲤,有没有点时间观念?” 白如晏不说周禧,也不怪罪温语花卷,只对林参冷眼相看。 眼神还比以往多了几重味道。 林参沉默地认了个错,没有辩解。 白如晏转头瞥了眼云通镖局门口停着的众多马车和轿子,发现其中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偷偷打量这边。 他不想在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前训斥弟子,于是转言严肃叮嘱每一个人:“进去记得跟紧我,分好客房以后老实待在屋子里不要闲逛,就算出门解手都必须提前跟我报备。” 风入衣举手提问:“不是来吃席的吗?为什么这么紧张?” 白如晏本就打算把这两天可能会发生的情况给众弟子交代清楚,风入衣的问话刚好给他起了个头。 毕竟情况非同小可,就算啰嗦再多遍也是有必要的。 “你们应该都听说了,这次云通镖局给赏银是为了请我们来对付魔教捞月谷,但魔教人员个个都会子规啼,实力强悍深不可测,我们这次只是来走个过场,真和魔教打起来的话,什么也别管,跑得越远越好!” 第41章 话音落下,他意味深长的余光落在林参身上。 阚成玉板着张脸反驳道:“师父,收人钱财,忠人之托,何况我早就想会一会捞月魔头乐壹和乐叁,尽自己的本领为武林除害,若这次有机会,我断是不会逃的。” 温语忙不迭站到阚成玉身旁附和道:“就是啊,怎么能当逃兵呢!” 林参瞪他一眼,一把将他拉拽回自己身旁。 白如晏也拿自家大弟子没办法,只能苦口婆心尽力劝说,“成玉,不管怎样,先保护好自己。” 阚成玉不走心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敷衍还是真的答应。 白如晏不放心,给了傅雪一个眼神,示意看好阚成玉。 傅雪颔首回应。 白如晏从怀里拿出请柬,“再强调一遍,魔教在暗我们在明,此时此刻说不定已经有魔教的人混了进去,所以分好房间以后,切记不可随意走动,免得撞到什么不该看见的。” 说完又是一个不经意的目光扫过林参。 除阚成玉以外,每个人都认真答应下来。 白如晏看向阚成玉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先进去。” 今日云通镖局格外热闹,天南地北的门派纷纷聚集于此。 他们其心各异,各怀鬼胎。 有人像平安派这样试图混个赏银,有人因为交情不好意思不帮忙,也有人单纯来看热闹。 然而江湖武林对于子规啼的贪妄之心从未消弥,他们之中更多的,还是冲武林绝学子规啼而来。 像阚成玉这般一心替天行道的,寥寥无几。 白如晏向门口迎客的镖师出示请柬,再将每个弟子的身份报了一遍。 镖师仔细确认过后才放行。 然而这次寿宴的寿星令狐李却躲了起来不见踪影。 进了镖局,领路弟子直接将平安派众人带到后院客房,按人头数分给他们三间房间。 后院四个方向都是客房,中间庭院里种有竹林阻隔视线。 白墙红瓦,整齐统一,既贵气又干净,看得出来是用心在招待客人。 丫鬟送来的吃食也十分精致,还贴心准备了适合南北方不同口味的主食。 但客院墙头与墙下布置了许多机关,机关用细如蛛丝的鱼线接引,一不小心就会触碰到。 院外树枝上有无数箭头对准这里,暗藏危险。 进来前,引路的镖师对每一个门派都交代过:“这里的机关是为了防魔教捞月谷偷袭,大家非必要尽量别外出,仔细脚下的线。” 对这番解释,大家都没有异议。 这会儿院子里大多数房间已经住满了人,三两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交谈议论。 每当有新门派从照壁后出现,就能引来他们齐刷刷的注视。 “他们是什么人?很眼生啊。” “平安派,就是常年躲山上不出来的那个。” “哦~安都白家是吧?” “对对。” “难怪,进来都不晓得先拜见一下剑仙山庄,若翟老爷子在的话,肯定要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唉,这江湖武林啊,因为翟家与捞月谷水火不容,于是有了正道与魔教的区别,各大门派被逼着站边,明面上没有表示的那几个呢,私底下还都有杆秤,也就平安派能真正做到隔岸观火,置身事外。” “那他们还来这儿做什么,不怕得罪捞月谷吗。” “谁晓得,白蝉那老狐狸看着没心没肺的,实际上心眼多着呢,我可猜不透。” 白如晏对各种议论声置若罔闻,专心带领众弟子前往属于他们的客房。 房间按照各个客派的家乡位置分配,南方来的则住南边,西方来的就住西边。 安都在大桓中原地带,着实不好分,最后按照望安山在安都北方这个标准分去了北边的房间。 一进入这里,林参就能感觉到西边和南边的那些个房间周围弥漫着冲天怨气。 西南方向的门派常年遭到捞月谷的欺辱与威胁,各个都希望能趁此机会将捞月谷一举收割! 但林参比他们的怨气还重。 十五年了,他还是忘不掉当年母亲死讯传到杂货铺的时候,这些西南地区的门派是如何不谋而合,群起而攻,将捞月杂货铺和西南地区的捞月油坊全都砸成废墟! 就算当年带头的那些人大多已经被乐壹杀了干净,可百足之虫至断不蹶,他们的后辈仍然能在西南地区重新集结势力,一边隐忍一边等待翻身的机会。 尤其是萝城翟家的剑仙山庄。 世仇早已种下因果,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善恶去评判对错。 习武之人心中都有一口气,要么你死我活,要么鱼死网破,否则,西南地区众门派与捞月谷之间的纷争,将会无休无止。 剑仙山庄散播谣言说捞月谷主乐壹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可没有人想过,如果他真的无恶不作滥杀成瘾,又怎么会有西南地区众门派起死回生的机会? 他可是连仇人的后代都能放过呀。 按林参的想法,就该斩草除根,管他多大的孩子还是襁褓里的婴儿,哪怕挺着肚子的孕妇,该杀的一个不留。 只有这样做,才不会给他们一点点死灰复燃的生机。 偏就乐壹心慈手软,对女人孩子老人下不去手,才造成了今天这般局面。 明明放过了那么多人,反过来却背负上魔头的罪名。 不过他倒是不在乎,甚至乐在其中。 “大师兄!!” 周禧的呼喊将林参从愤恨思绪中拉了回来,紧握的拳一瞬松懈。 “大师兄,我不能跟她们住一起,快想想办法!!” 他从西南方向移回视线,转头便瞧见周禧心急如焚的漂亮脸蛋。 花卷从屋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招呼周禧:“希妹,只有两张床,我们选靠窗的还是靠墙的?” 此时其他人已经各自进入房间。 白如晏和阚成玉一间,林参与温语一间,剩下最后一间只能让四个姑娘两两挤一挤。 风入衣要粘着傅雪,周禧自然而然和花卷分配去睡一张床。 把他慌得在林参面前团团转,连连小声急问:“怎么办怎么办!” 这边林参还没回答他,那边花卷又在催,“你再不选的话,傅师姐和风师妹可要先选了。” 周禧紧紧蹙眉,欲哭无泪地捏着林参衣角,“大师兄……你说话呀。” “那你住我和小语的房间。” 林参这么说是考虑到周禧早晚要以真面目示人,一时的坏名声对他未来没有影响,但决不能让他影响三个姑娘的清白。 周禧闻言,立刻回头对花卷大喊:“我要和大师兄住一起!你,你们自己选吧!” 花卷震惊:“你说什么?!!” 傅雪一步跨出来,冷冰冰盯着林参说:“林拾鲤,我说话难听,别惹我给你难堪。” 林参尴尬地捂住额头,心道光考虑她们了,忘了考虑自己的名声! 傅雪上前拉住周禧,“你怎么从小就容易被他诓骗,名誉都不要了吗?快跟我走。” 周禧拽住林参衣角不肯松手,朝他惊恐地瞪着求助目光。 林参揉了揉额心深吸一口气,迟疑片刻,还是选择把他的手掰开,惭愧的眼神朝他眨了眨:我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 周禧手指被他掰开的那一瞬间,气得嘶声大喊:“林参!!你混蛋!!!” 风入衣跑过来帮着傅雪一起拖拽周禧,院子里回荡着周禧杀猪般的拒绝大喊。 “不行不行不行!!我习惯了一个人睡!!我不能跟别人睡一间屋子,你们放过我吧!!” 傅雪恨铁不成钢地责骂道:“别人不行,林拾鲤就行?!你这么大了还不懂男女之事吗?!!” 周禧解释也不能解释,答应更不能答应,急得快要哭出来。 “真的不可以,我睡走廊行了吧!” 林参灵机一动,把看热闹的温语推进白如晏屋子里去,转头朝傅雪和周禧喊道:“让希妹一个人住一间,小语去和阚师兄睡,我住外面。” 众人微微愣住。 白如晏意外地没有任何反驳,许是发现有很多人在附近看他们的笑话,因而迫切想要止息这里的争吵。 “行了都别闹了,就按林拾鲤说的,各自回房间。” 周禧从傅雪和风入衣手中挣脱出来走到林参身旁,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没关系,晚上你偷偷回屋就是了。” 林参故作嫌弃地把他推开,推进屋再关上门,恨不能从外面把门锁上让他跑不出来。 傅雪见他没有继续“哄骗”周禧,这才放心地带风入衣和花卷进屋去。 周围看热闹的别家门派慢慢散去。 林参以出去买琴为由,经得白如晏同意后拿上请柬离开了云通镖局。 但他没有去琴坊,而是一路向南来到满月观。 满月观的香火一如既往的鼎盛。 第42章 老百姓来来去去,熙熙攘攘间也有不一般的安宁与平静。 林参跪在天尊像前,双手作揖,一礼三叩。 梆,梆,梆。 木鱼声不轻不重,空灵而闷沉,像是洗礼又似倾诉。 林参在心中为乐壹乐贰祈祷平安后,又替荣王妃江满求了个冲破逆境,摆脱桎梏的机会。 先前答应过会为她祈福的事情,林参一直没忘。 “有谷主的信吗。” 拜完天尊,他走到幽林小径。 敲木鱼的白发老道自然寻常般地跟了过来,慢慢悠悠走在他的身旁。 “三天前,谷主也来问过有没有你的信。” “现在他在哪儿?” “云通镖局。” 第33章 林参拿着一把古旧的二胡回到云通镖局,将进出通行用的请柬还给白如晏。 白如晏接过请柬时抬眸瞟了他一眼,“不是说买新的琴吗,怎么买了把二手货。” 左右两边房间里的傅雪等人听到动静都开门探出身子。 林参摸了摸自己的琴,轻描淡写解释:“旧琴声音更有韵味。” 白如晏没再多问,而是招手驱赶左右两边的人回屋,更为严肃地叮嘱说:“天快黑了,没事儿别再出门。” 风入衣站在傅雪身前嘟着嘴巴阴阳怪气抱怨道:“我们本来就在屋子里闷了一下午,除了林拾鲤谁也没出去过。” 许是白如晏对林参的特殊待遇让小姑娘感到不平,因此语气多少有些针对林参的意思。 花卷看着林参手里那把沧桑古旧的琴,又想到今晚他只能一个人睡在外面亭廊里的长椅上,心中很不是滋味。 被傅雪拉进屋后,她把闷气撒在风入衣身上,瞪了对方一眼再迅速钻进被窝躲起来。 风入衣:??? 周禧当着白如晏的面给林参抱来一床棉被,却在白如晏关上门后偷偷将林参往屋子里拉,压低声音说:“大师兄,趁他们没看见,快进来。” 然而林参抱着棉被,拿着琴,轻歪身子挣开他的拉扯,径直朝竹从边的长亭走去,冷淡命令道:“回屋关上门,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周禧失落落地站在门口望了他许久,直到林参铺好棉被,回头警告性地盯他一眼,他才拖着不放心的影子进屋里去。 露天院子里渐渐亮起灯光,竹影在长亭中摇曳,四边客房门窗后人影涌动。 大家都清楚,今晚是捞月谷为明日“闹事”做准备的最佳时机,因此除云通镖局巡逻的人以外,基本没人在外逗留。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风幽月阴之夜,暗流涌动。 林参坐在长椅上,把原本铺好的棉被又折叠起来放置在一旁。 一副不准备睡了,打算通宵的架势。 他只是看着周禧的门窗,放空思绪一呆就是半个时辰。 周禧的身影坐在桌子前动来动去,不知在埋头捣鼓什么。 忽然他好像是准备好了,跑到窗边撑开一道缝隙,确认林参在看着他,远远冲林参傻乎乎地笑了笑,再松开上下开合的窗户,把放着烛台的桌子挪到窗边。 烛台靠近窗户,人影便被放大。 周禧在窗台下蹲好,举起双手,借住烛台光线,让林参能清楚地看见窗纸上映出了他两只手的影子。 「我,睡不着。」 他给林参比划哑语手势,做完动作后再次撑开窗户缝隙,一双明亮的小鹿眼朝林参眨巴着瞧了过来。 林参眸子眯了眯,嘴角牵起浅浅笑窝,回给他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眼神。 他心满意足地缩了进去,举起手继续比划,「我们,玩,游戏。」 少年的哑语断断续续,异常生疏,林参一半靠猜才能读顺他的意思。 「我出题,你猜,成语。」 比划完,窗户又被撑开一条缝。 周禧猫在窗台边,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眼睛,期待着林参的回应。 林参懒懒靠着长椅椅背,大幅度点了一下头,虽然没有手势,但也是哑语,「好。」 周禧见后快速关上窗户,兴高采烈地拿起他剪的小纸片,依次投映出小人,爱心,房子,和小鸟的图案。 林参一眼便读懂了他的意思,在他给出谜语后打开窗子的第一时间就抬手作出几个字的哑语动作,「爱,屋,及,……」 但最后一个字他想不到该用什么手势表达,想了想只能歪头笑笑,摆手示意认输。 周禧蹲在窗台边,两眼弯弯哼哧哼哧得意了许久。 他又拿出别的纸片,在窗纸后自顾自摆弄。 林参看见窗户上先是映出一颗树,不知周禧用了什么法子把小树形状的纸片固定了在窗子上,继而见一个小人和一个箭头依次出现,箭头与小人短暂交叠后快速朝小树移动,直射穿小树冲出窗户投影范围。 林参甚至能看见周禧蹲着跑过去时高高的马尾影子遮盖了箭头。 可惜他自己不知道,沉浸在自以为完美无瑕的表演里,撑开窗户冲林参挑眉咧嘴,卖乖地笑着。 林参姿态闲散地半躺着靠在长椅上,只觉得他无聊,但还是装作很有兴致的样子配合,做哑语说:「百,步,穿,杨。」 当他猜出来的时候,周禧笑得最欢,再准备下一个谜语时亦更加兴奋。 这次还是那颗树,且不止一颗,四五片小纸树组成了小树林,被周禧固定好。 接着还是那个小纸人,但箭头变成了一片小纸鱼。 小鱼一动不动,只有小人重复着上上下下某种动作,像是在捡东西。 林参坐在亭子里,并没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猜谜这件事情中。 本来周禧的谜语就很幼稚,一眼既能识破。 他认真的目光穿过烛影和窗纸,其实是落在自娱自乐的少年身上。 别的房间陆陆续续熄了灯,周遭昏暗一片。 乌云聚拢在云通镖局上空,一连串夜蝠唰唰冲出竹林。 在世界彻底陷入阴晦之前,还剩最后一道淡蓝色月光固执地降落人间,洒在林参周围,如雾般附着在浅绿色衣袍边缘、和时而随风飘荡的发丝之间。 周禧打开窗户,隔着长亭遥望月光中淡如谪仙的人,闪烁的小鹿眼,明显比之前两次更期待林参能猜出答案。 林参压抑着心事,给周禧表现出来的只有松弛随意之感。 他莞尔一笑,指了指自己,「林,拾,鲤。」 周禧见他没有半点犹豫便猜对了答案,高兴得五官挤成一团。 林参耳朵忽而动了动,表情一瞬变得苦涩难言。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只是林拾鲤。 他挤出隐隐夸张的笑,努力藏好异常情绪,趁周禧还没关窗,给他比划了一句哑语,「无论如何,不要出来。」 周禧微愣,笑意缓缓落下,又看见林参说,「继续。」 短暂的疑惑被他抛之脑后。 他放下窗子缩回去,看着粘在窗户上的“树林,小人,和鱼”,思虑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从一堆形状不同的纸片中挑出“爱心”,再小心翼翼粘在“树林,小人,和鱼”的左上方。 「喜欢,林拾鲤」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粘好的“谜语”,还把烛台往窗边挪了几寸,让林参能看见更大更清楚的图案。 再刻意走到窗前,让自己的影子也融入谜语之中。 「林拾希,喜欢,林拾鲤。」 扭扭捏捏地展示几秒后,他红了脸,满怀期待打开窗子,正激动地准备见证林参的反应时,才发现对面长椅空无一人。 月光也跟着林参一起消失了,只剩孤零零的被子被遗忘在黑色的风里。 “林参?!” 周禧心中暗惊,蹭一下站起来,下意识冲到门口,在推开门前一秒想起林参的叮嘱。 内心挣扎片刻,他还是推开了门,却发现察觉到动静的白如晏正站在门口盯着他,把他吓得肩膀猛地一抖。 “回去。” 黑暗中白如晏冷冷压低声音训斥道:“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周禧从惊惧中回过神,指着林参叠好的棉被说:“可是大师兄不见了!” 这会儿他再惊慌失措,还知道控制音量不被别的客房里的人听见。 然白如晏看都没看长亭那边一眼,而是更严厉地呵斥:“回去!” 周禧谨慎地慢慢退后,眸子微沉,忽然趁白如晏稍稍放松之际迅速扭头跑开。 “呃!” 白如晏准备好的石子还是弹了出去,击中周禧脖子后的穴位把他打晕。 “小丫头片子,哪天被捞月魔头卖了还给人家数钱呢。” 他把周禧抱回房间床榻上放好,盖正被子,离开房间带上门,回身望着林参消失的长亭喃喃自语道:“若非我逼问师父他老人家,否则到现在都不知道平安派里藏着捞月魔头。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千万别连累我们平安派。” 第43章 * 林参并没有走远,此刻就在竹林另一边。 他只是从长亭北侧绕到了长亭南侧。 乌云浓重,月影黯淡,又隔着重重叠叠的竹影,导致周禧没有发现他。 听见白如晏搞定周禧之后,林参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耳畔飘来暖风,带着邪魅的声音,轻撩他的鬓边碎发,“难怪不肯回家~原来是温香软玉在怀~” 林参眉眼一沉,赶苍蝇似地把凑在耳边的人打开,“想多了,我只是不想看见你。” 乐壹不坐在椅子上,偏要高高坐在椅子背上,背对林参,翘着二郎腿,脑袋后仰,让长长的头发耷拉在林参肩上。 并捏出一撮发尾撩拨林参的耳朵,坏兮兮地挑逗道:“撒谎,刚刚不知道是谁玩儿得那么开心。” 客院周围的机关完全拦不住这个捞月魔头,他此刻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大气都不带喘的。 林参叹了口气,不想搭理他。 乐壹脖子后仰,狗皮膏药般凑到林参耳边,继续贱嗖嗖地阴阳怪气道:“爱屋及乌~百步穿杨~噢唔~还有你的名字~” “说正事。” 林参挪动身体离他远一点,“你也看到了,这么多门派来这里参加寿宴,出于什么目的不难猜吧。” 乐壹搅弄发尾,高高翘起的脚尖指着天边乌云,“他们是为了一睹我的俊美容颜。” 说完还冲林参眨眼打了个响舌。 林参早习惯他的自恋,对此已经免疫,兀自认真提醒他:“你不要把他们当成废物,今晚就偷偷摸摸杀了令狐李,然后离开。” “我不。” 乐壹吊儿郎当地摇摆二郎腿,“当年令狐李逼着龚叔杀了亲孙儿,而我容忍他多活十四年,为的就是今天,让他也当着众多江湖人士的面,亲手杀死唯一的孙儿。” 去年秋天,令狐李的长孙刚满月,云通镖局风风光光大办满月晏。 乐壹和龚弘也在那一天为十六年前刚背会三字经的孩子倒了两杯忌酒。 “直接杀了他实在太便宜他了,我要把他和他的孙儿关在一起,让他眼睁睁看着孩子的尸体腐烂,这煎熬的滋味,他必须尝一尝才有资格去死。” 乐壹对林参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充斥着染血的愤恨,一直摇个不停的二郎腿也慢慢被沉重的恨意压制着不动了。 然林参并不在乎,“我怕你明天走不出云通镖局。” 乐壹收敛阴鸷表情,二郎腿重新摇摆起来,冲林参傲娇地“切”了一声。 林参看着眼前那些南边的房间,面色冷凝,“你当初就不该让这些人活下来。” 乐壹拿发尾挠他鼻子,“那你现在冲进去杀了他们呀。” 林参缓缓转头看向他,话音森寒,“你说的?” 乐壹忙不跌一个后仰翻身,正儿八经地坐到长椅上,按住林参的手,“别别别,他们死了就没人跟我叫板了,那多没意思,我特意留着玩儿的呢。” 林参失望地翻了个白眼,甩开他的手,“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 第34章 “哎呦,这么些年不见,你怎么也满嘴都是说教,还变得这么胆小。” 乐壹两只手臂展开,搭在椅子背上,二郎腿抖得整个长椅都在颤动,“我可不怕他们。” 林参说不动他,拿上琴起身离开,丢下一句,“你早晚要吃亏。” 乐壹跳起来追上去,一只手搭在林参肩上,半个身体朝他倾斜,几乎快要亲到林参的脸,并用撒娇的语气问:“老三~听姨父说,你今天去找他要钱了?你缺钱跟老哥要啊,别找外人借。” 林参没空搭理他,而是兀自问:“我留在满月观的信你看了吗。” 乐壹这会儿不玩儿自己的头发了,改玩儿林参的头发,理所当然道:“哦,我一整个下午都泡在焘熙楼,没去满月观。” 林参对他无语到极致,但还是很认真,没有被他的态度影响,“十多年前我让你查的那个贺英,就是毒圣何应,还记得吗。” 乐壹理直气壮回答:“不记得。” 林参话语停顿片刻,强压下想掐死他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努力忍住耐心,解释说:“他帮荣王办过事,而且就和阿娘有关,我本来已经抓到他,他也答应要告诉你真相,后来又被荣王的人劫走了,我们现在要想办法找到他。” 乐壹听后虽然有一点点小惊讶,但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摇头晃脑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把真相告诉你?” 一听这话林参就来气,狠狠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咬牙道:“全世界都知道乐叁不长头发,我说我是乐叁,他信吗?!” 乐壹揉了揉肚子,反倒委屈起来,“光头才能吓唬人嘛!哎呦你打痛我了!” 林参重重叹了口气,实在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再严肃的话题到他嘴里,永远会变得像纸片一样轻。 “我们去探一下令狐李为了抓你都做了什么布置,知己知彼,明天才好应对,你别得瑟,听我指挥。” 乐壹架着他的肩膀,偷偷冲他做了个鬼脸,用蚊子似的声音吐槽,“听你指挥,略略略~” 二人走到院门口,一左一右推开客院大门,被守在门口的四个侍卫举刀拦下。 “等等!现在已经不让出去了,客人请回。” 林参准备直接打倒四个侍卫,却被乐壹悄悄按住手。 “兄弟,长夜寂寞难熬,都是男人,你们懂的~就让我们出去吧。” 乐壹说完又对侍卫们挑眉打了个响舌,拍着胸脯说:“要不一起啊,焘熙楼,我请客!” 林参暗中咬了咬牙,恨不能先把身边这个骚孔雀给解决掉! 地位较高的侍卫滋溜一声抹了抹下巴,余光打量一番三个同伴后,见同伴都有所心动,于是试着问:“你们……是哪个门派?” 乐壹毫不犹豫回答:“同城,隔壁山上,安都白家,平安派。” 话音刚落,林参已经在电光石火之间从二胡琴轴里抽出小刀,眨眼便抹了四个侍卫的脖子。 他稍一躲闪,躲开了喷射而出的鲜血,只有一滴诡艳的红点粘在他眼角。 四个尸体直愣愣倒下时,被林参和乐壹拉住腰带慢慢放倒在远离机关引线的地方,防止他们碰到引线触发机关。 事毕,林参甩干小刀上的血插回琴轴,再抬起手背抹掉眼角边温热的血滴,离开前白了乐壹一眼,语气嫌弃道:“别抹黑我们平安派。” 乐壹只是两个指头碰到了尸体身上的腰带,就厌恶地一个劲儿在草地上擦手。 见林参走远他又急忙追上去,跳着冲过来把胳膊架在林参肩上,“什么叫你们平安派?” 他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态度,狠狠捶了捶胸口,“才多少年,你就忘了自己的家到底是哪儿了吗?!” 林参意识到这次确实是自己说错话了,难得哄他一句,“好好好,他们平安派他们平安派,我们捞月谷,唉……” 但不过两句就对乐壹失去了耐心,“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我口误而已。” “哼。” 乐壹傲娇地凑到他耳边,阴嗖嗖地拖着语调说:“你惨咯~我要告诉二姐,让她抓你回秘境,把你关起来~免得你不记得自己姓乐还是姓林!” 林参不屑,“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怕她。” 二人一个转角迎面撞到巡逻队伍,双方同时尬在原地。 巡逻队伍见他们勾肩搭背吊儿郎当的样子,身着便衣没有武器,其中林参手里还拿着琴,完全不像是偷偷闯进来的魔教之人,因此第一反应不是警惕,而是好奇。 “你们什么人?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乐壹淡定自若地冲他们笑笑,抬起拳头,拳心朝向他们,歪了歪头,调皮地说:“看这个。” 巡逻队领头人这会儿意识到一丝不对劲,但刚谨慎起来,就被乐壹转手弹出的琴弦割穿了脖子。 细长的琴弦带着子规啼之力,宛如风刃,无形而锐利。 咻咻几声,十几个人头接连落地,随后无头尸身才跟着倒下。 乐壹踮脚往林参身后躲避滚过来的人头,生怕弄脏衣摆和靴子。 林参推开他架在肩膀上的手,上前捡回琴弦,叹惜道:“放在满月观太多年没用,弦都不利了。” 乐壹跳着躲开一个个流血的脑袋,蹦哒到林参身旁,“改天我把你的鲸骨琴给你带来,要不?” 林参继续往前走,并冷漠拒绝:“不要。” “诶,老三!等等我!” 两人行走在仇人的院子里如入无人之境,时不时拌两句嘴,闲逛似的,很快寻至一处布满机关的院落外。 看似无人防守的院子,但墙头和门口都横满了连接着铃铛的鱼线。 乐壹差点一脚踩上去,好在被林参及时拽回来。 “嚯。” 但乐壹没在怕的,甚至主动蹲下拨了拨鱼线,便听见墙后有抖动的铃铛声响起。 第44章 再抬头打量一番墙体,发现若非拥有绝顶轻功之人,否则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去。 “老三,看来这里就是令狐李住的地方了,要不我现在就进去逼问一下,问问是不是他劫走了何应?” 林参谨慎想了想,摇头道:“令狐李又不是傻瓜,这么明显却又挡不住你的机关,大概只是个空城计,你就不担心他已经逃到天涯海角藏了起来?” 乐壹自信拍了拍手,起身得意道:“不会,冬至那天送到他手里的传单被我的人掉了包,上面涂有剧毒,他不想死的话,只有见到我,乞求我施舍解药才能活命,哈哈。” 林参暗念:原来如此。 难怪令狐李大费周章散尽家财,原是无路可逃。 “你没发现吗?” 林参一路细心观察过来,发现令狐李的布置很奇怪。 他扫了眼周围,见这空城计附近没有设置任何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反倒客院周围布满了机关陷阱。 且巡逻队也是在客院附近遇到的,远离客院后巡防力度明显松懈许多。 眼下再结合令狐李已经中毒的消息来推测,林参便更确定了心中怀疑。 “他好像压根没想跟捞月谷硬刚,所有布置都在针对住在客院里的门派。” 乐壹经林参这么一点,也摩挲下巴若有所思起来,“正常啊,我要是他,要么直接自尽要么跪地求饶,硬刚没有任何意义,反正打又打不过,还中了毒,指望那群拿钱不办事的孙子帮他卖命,倒不如……” 自顾自解释到这里,乐壹如梦初醒,“哦!我懂了!他!!!” 林参也在这一刻全都想通了,对乐壹打了个响指,“没错,那些人不是客,而是用来讨好你的见面礼。” 乐壹一手抱臂,一手捏着下巴,冷笑道:“这令狐李好贱啊,砸钱把人哄过来,用花言巧语软禁着,转头再卖给我,呵呵。” 林参无奈叹了口气,“看来你是不需要我操心了,我得回平安派身边。” 乐壹冲林参抿了抿五指,“好吧,既然令狐李想见我,那我就赏脸见他一面,你回去保护你的小师妹吧,我们明天见。” 说罢,不等林参回应,他一把抓住鱼线,猛地一扯,故意让绑在线上的铃铛剧烈抖动发出声响。 林参最后看了他一眼,无论之前多么嫌弃,这会儿眼神里只有珍重,“哥,小心。” 夜色中,乐壹眼眸微垂,嘴角却不自觉扬起,“嗯。” 林参压制内力隐去气息,顺小路猫着身子往客房方向溜去,在乐壹视野里很快没了踪迹。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乐壹的玩性。 本以为乐壹会安静等令狐李前来见他,谁知这货不晓得从哪里捡了个给狗装剩饭的铁盆,在狗的狂吠声中,坐在墙头,拿石头猛敲铁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令狐李!!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别叫!!还叫!!不就借你一个碗,这么小气干嘛!!信不信等会儿宰了你吃狗肉!!!” 林参:…… 他到底是在对狗说话?还是对令狐李说话? 漆黑一片的云通镖局内院依次亮起灯光,不一会儿便灯火通明。 许多人往正院赶的时候,只有林参贴着黑暗处的墙壁一路溜回后院客房。 正门这会儿自然走不了,他绕到院子后方,小心避开层层机关,顺窗户翻进周禧住的房间。 对窗一开,穿堂风吹落了另一扇窗户上粘着的纸片。 「喜欢林拾鲤」这句谜语飘落在无人注意到的犄角。 周禧被白如晏敲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林参路过他床边还在心中落井下石地说了一句:让你不听话。 林参再趁所有人都站在门口等待主人家通知情况时,装作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样子混入宾客之间。 但刚走出房间,就被白如晏的眼睛捉个正着。 白如晏看了看他,又谨慎打量周围,没有声张,而是若无其事地假装没看见。 林参这下便知白蝉已经告诉了白如晏关于他的身世真相。 此刻其他人都聚集在能看见客院大门的、西南和东南两个亭角。 客院大门在南侧,住在南侧的这些门派皆说没听见异常动静。 然而四具血淋淋的尸体就摆在那儿。 意识到凶手手法干脆利落又悄无声息,大家心里都有一个答案。 “看来捞月魔头已经来过我们这里了……” “完了,早知道不贪这点儿赏银了。” “你们真的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草他吗的!不就死几个小喽啰!云通镖局在搞什么!!大半夜搁那敲什么敲!!让不让人睡觉了还!!!” 林参一边负手朝平安派众人走去,一边轻蔑冷笑着瞟了眼刚刚说话的人。 主人家自顾不暇,始终没人来给客院一个解释。 虽说他们都是令狐李花钱请来的帮手,但毕竟还没到腊月初三,门口赤裸裸四具尸体吓得他们不敢离开这个院子,都想着能避则避。 毕竟这个时候抱团取暖才最安全。 大部分人不谋而合,就算有些人嘴上骂捞月谷骂得凶,但脚却像是粘在了这个院子里。 唯独西南地区的几家门派憋着一口气,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 “锣声敲得这么急,肯定是捞月谷已经来找麻烦了,我们得去帮令狐大侠!” “没错!今夜他们就敢如此嚣张,明天还不知要把我们欺辱成怎样!我们现在就应该去帮云通镖局!!!” “是啊,大家钱都收了,怎么能在令狐大侠需要我们的时候临阵退缩呢!趁这个机会,大家联手,彻底消灭捞月谷!!” 在这儿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道德压力往他们面前一放,谁也不好意思再当缩头乌龟。 “那,那大家一起去。” “等一下,我先穿个外套。” “我也没穿衣服呢。” 眼看西南方向的门派已经带头往大门口走,东北这两边的人却开始找各种借口拖延。 平安派亦是如此。 白如晏:“所有人都给我回屋待好,我和成玉去前面看一看,阿雪,照顾好师弟师妹。” 傅雪:“弟子遵命。” 白如晏一边说一边将弟子们往回驱赶。 温语和花卷这才发现林参站在了他们身后。 两个人刚刚因为没看见他还在担心呢,这下见他突然出现,松口了气的同时又摸不着头脑。 但今夜太过紧张,他们也没多问,乖乖按照白如晏的指示回房间待好。 把四个弟子送回房后,白如晏站在走廊上异常认真地问林参,“会有危险吗。” 林参看着他的眼睛暗示道:“危险当然有,但不来自捞月谷。” 白如晏眉头一皱,显然理解不了林参的暗示。 林参把他拉到一旁,凑近耳边直言道:“令狐李打算拿这儿所有门派去向捞月谷投诚,门口和墙上的机关不是为了针对捞月谷,而是用来软禁我们。” 说完退后半步,看着白如晏震惊又愤怒的脸,瞄了瞄周围小声提醒,“一宗师父,淡定点儿,你表现的太明显了。” 白如晏稍稍稳住心绪,白他一眼道:“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别叫我师父。” 林参冷淡道:“那你最好管住自己的表情,我是为了小七宗那三个才给你开卷考试,不然我才不会告诉你这些。” 白如晏听罢提醒,渐渐收敛愠怒之色,回过头来想明白因为有林参在,平安派到底都是安全的,因此不仅消了心头震惊之感,还如释重负。 “不管怎样,先谢了,也希望你能相信,你的秘密我们平安派定会守口如瓶。” 林参无所谓道:“嗯,那最好。” 没过一会儿,终于有人来安抚客院众门派的情绪。 “大家稍安勿躁!这锣声不是我们云通镖局敲的,是住在附近民巷里的疯子大半夜犯病,在那发疯呢!” 管事的镖师匆匆示意手下人把尸体抬走,转头心虚地对大家解释说:“这四个人擅离职守,出去做了些不好的事情,云通镖局便自行清理门户了,并非捞月谷闯进来杀人。” 第35章 客院里众人半信半疑,面面相觑。 这番解释看似没什么漏洞,但听感实在有些离谱。 可大家都认为如果是捞月谷来捣乱,云通镖局没理由瞒着不说。 他们还在若有所思,那边管事镖师已经重新安排了八个人守在客院门口,又说了些客套话后拱手退下了。 院门闭合时,镖师的笑被黑夜衬得格外诡异。 客院里只有林参和白如晏读懂了他这份诡异笑容里的意味——他在按令狐李的安排,把所有门派稳稳困在此处。 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 若能与乐壹谈拢,则把这些人当做投诚的礼物献给捞月谷。 第45章 若谈不拢,再用道德与钱财的力量、和他们对子规啼的惦记之心,驱使这些人为他卖命对抗捞月谷。 总之,不管怎样,令狐李活下来的概率都大大提升。 而今夜真正酝酿的阴谋,却藏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 就在乐壹见到令狐李时,在他们不远处,两个身影正隐秘地偷听到了全部谈话。 其中一人,身着黑袍,脸戴玄铁面具,手里还拿着贺英的药瓶。 那是一种能隐藏气息的药物,帮助另一人轻松避开了乐壹和令狐李的觉察。 林参看着乐壹此时此刻所在的方向,眼中那片天空隐隐散发着不详紫光。 白如晏在他身边催促道:“大家都进屋了,你要不要。” 林参收回视线,提着琴径直走向长椅,“不用,我就在外面对付一晚。” 白如晏看着他走远,又不放心地扫了眼周围才回屋里去。 今夜格外漫长,林参双手环抱,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半睡半醒。 翌日一大早,云通镖局的人送来早点,说寿宴午时才开场,今早还需要众人继续留在客院。 终于有人坐不住,吵吵嚷嚷地想要冲出去。 喧嚣声闹醒了林参,他慢慢睁开眼,察觉身旁坐着人,用余光轻瞥一眼便认出是周禧。 “醒得挺早。” 林参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转身软塌塌地趴在椅子背上,观看竹林另一头那边,云通镖局的人如何安抚局面,如何把各家门派继续困在此处。 而对于身旁的周禧,他并未正眼去瞧,有意无意逃避对视。 “林参。” 周禧往椅子背上一靠,侧眸冷盯着林参询问:“你昨晚去哪里了。” 林参边打哈欠边朝他轻轻瞪了一眼,“叫我什么呢,没大没小。” 周禧没回话,只是用更严肃的目光向林参逼近两寸。 林参咂了一声,顺其自然地解释说:“就解手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听一宗师父说你不听话,非要往外闯,所以把你打晕了,害我也被训了一顿。” 周禧继续凑近,眯着眼睛审视他,“真的?” 林参忍住下意识行为,刻意不避开他的靠近,“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周禧想了想,从他身边退离几分,但目光依然带着失望与严肃,甚至还有委屈,“你若非要瞒我什么,我光问肯定是问不出来的。” 林参抿了抿唇,轻叹一口气,把头转向另一边。 这会儿连谎言都懒得再编了,干脆摆出一副“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的”无赖姿态。 周禧还真被他这副态度给吓唬住了,忙收敛严肃表情,按住他一只手说:“哎呀,我也是担心你嘛,不想说就算了,不至于生气吧……” 林参扭回头,藏起愧疚,十分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 周禧立刻扬起笑容,和他一起趴在椅子背上,歪着大大的小鹿眼凝望他的脸,傻呵呵问:“那……大师兄,昨晚上我贴在窗户上的最后一个谜语你猜到了吗?” 林参:“什么?” 周禧笑容微顿,刹那间的失落被巧妙掩盖,在林参眼中不过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 “你没看到是吗。” “嗯,没有。” “你想不想知道最后一个谜语的答案?” 林参觉得他是玩性未泯,但今天已经是腊月初三,云通镖局里的局面随时会发生变化,他现在没空陪周禧继续玩幼稚的游戏。 “回小七宗再玩。” 周禧迟疑片刻,还是很坚持地问:“不用你猜,我直接告诉你,你就说想不想知道……” 林参听出来他话语里藏着期待感,不愿让他失望,于是顺着他期待的回答说:“好吧,我挺想知道的,你说。” 周禧咬了咬嘴唇,慢慢挪动靠近林参,脸上带着淡淡红晕,深呼吸,正要开口呢,却被三声火炮巨响吓得把话噎了回去。 砰砰砰! 林参听到声音,目光一凌,迅速将周禧拉进怀里,按着他的后额弯腰缩在椅子背旁边。 火炮里射出的弹丸射进竹林,巨大动静过后,嘈杂争吵声冷进泥土里。 竹林大火顺势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哗啦燃烧起来! 众人从惊恐中回过神,齐刷刷抬头朝天空望去,只见客院四方屋顶以及南边大门边的墙头,不知何时站满了手持火铳的各色之人。 他们有男有女,脸带恶笑,身穿常服,穿着都不一样,唯一相同的点在于,每个人的铁质坎肩或护腕,都雕刻乌鸟啄月的图案。 看见乌鸟,客院里所有人脑海中皆不由自主代入成子规鸟! 子规啼,捞月谷! “是捞月谷!!乐叁!!!” 随着西南方某个人一声大喊,刚被吓得冷却的气氛瞬间炸开! 只见正西方的屋顶上,四个壮汉抬着一架步辇,步辇四周挂有像雾一样的灰色纱帐。 风吹起时,纱帐后的阴冷目光若隐若现。 步辇中坐着的那人,光头棕皮,上半身赤裸,壮硕的腹肌与臂肌袒露在外。 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的脸透着无尽的杀意与冷酷,一个眼神便将底下一大半人震慑得腿软不止。 众门派纷纷握紧兵器,背对正在燃烧的竹林步步谨慎退后。 比起火焰,明显墙头与屋顶上的魔教教众和“乐叁”更令人恐慌。 当他们反应过来云通镖局的机关陷阱没起作用时,云通镖局的镖师已经偷偷摸摸退出院子,并从外锁住了大门! 林参护着周禧抬头一看,见半个竹林都已经被大火吞没,于是连忙牵起周禧,拿上琴,快步冲出亭廊站到白如晏身旁。 另一房间里的三个女孩子也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平安派几人相互靠在一起,白如晏站在他们身后,谨慎守护着年轻弟子。 白如晏瞄了一眼林参,不忘按紧阚成玉蠢蠢欲动的手。 “哈哈哈哈哈!” 就在大家疑惑捞月谷众人只站在屋顶和墙上,却没有动作时,一道墨绿色身影一边大笑一边从墙外飞了进来,点踩着轻功像竹叶一般飘落于竹林上空。 在下方众人视角里,他不是踩着竹子,而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再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所踏之物是烧焦成竹炭但还没有倒塌的竹子。 “世人皆知子规啼天下无双,从而忽略了捞月谷的轻功亦乃不世绝学。” “这轻功——降雨,所踏之物越轻,速度越快,若练至炉火纯青之境界,怕是就连以轻功闻名于江湖的平安派都要自愧不如。” 窃窃私语的人相视一眼,皆哀声长叹。 来人越过大火停留在竹林上方,身上却不沾一星半点的火苗。 他的暗绿色长衫上密密麻麻用白线绣满了乌鸟与弯月,腰间挂着孔方与铜铃、以及朱红色玉石。 一头披散的长发用大红流苏歪束着半个马尾,看上去土气极了,但配上丰神俊朗的脸,整个人却在土气的配色下显得既随性又妖艳,甚至有几分风骚。 “各位,又见面了。” 他笑嘻嘻地面向西南地区那些门派,挑眉招了招手,“我都好几年没去看望你们了,你们就这么想我吗?大老远跑来安都就为了见我一面呀?” 他语气轻浮草率,表情也贱兮兮的,可在底下众门派眼中却是笑里藏刀,充满罪恶与荒唐。 唯独林参在心中默默骂了一句“神经病”。 “魔头!!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今天就让我们的恩怨做个了结!!!” 说话的是西南地区,秦州萝城翟家,剑仙山庄现任庄主翟泷。 “躲?” 乐壹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卖了个萌,夹子嗓子说:“你以为我在躲你啊?” 大火渐渐熄灭减弱,而乐壹踩在焦黑的竹枝上,脚下不断零零碎碎飘落许多竹叶灰烬。 他一只手背后,一只手转弄红线串连的孔方压襟,“那倒也是,毕竟七年前有人被我丢进臭水沟,臭了好几天呢,那人大放厥词说要与我殉情,当然要躲着了。” 乐壹嘴里阴阳怪气嘲讽的这个人,就是如今的武林共主翟泷。 一番吊儿郎当的发言把翟泷气得两颊红热,恼羞成怒,“殉你吗情!我说的是同归于尽!!” “哇,死都要跟我死在一起,还说不是殉情,你真是天底下最爱我的人了。” 虽然其他人都知道乐壹是在嘲讽,但看向翟泷时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变得微妙起来。 不过对与乐壹打过很多次交道的翟泷来说,早就习惯他了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嘲讽方式。 因此深知与他逞口舌之辩就是秀才遇上兵,毫无意义,于是直接拔剑指住他,咬牙叫嚣道:“有种下来,跟我单挑!” 这时,站在北边观望的林参听见身边有个声音偷偷骂了一句“就你也配跟我乐大哥打。” 第46章 他缓缓转头看向花卷,拧着眉头暗中给了花卷一个警告的眼神。 花卷抿住嘴,低头不说话了。 比起阚成玉,林参眼下更怕花卷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比谁都清楚,花卷对乐壹并不是庸俗而愚蠢的爱慕,她只是无条件支持自己的救命恩人。 遥想十年前,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姑娘就曾不顾一切离家出走,只为追寻捞月谷的步伐。 也正是那次,林参才知道自己与她之间的命运,有多么巧妙而离奇。 林参默默深吸一口气,转头重新看向踩在大火之上的乐壹,并小声问白如晏,“正在叫嚣的那个是谁?” 白如晏下意识看了周围一眼,确认身旁几个弟子的注意力都落在乐壹和翟泷身上,这才敢小声与林参交谈,“你不知道?” 林参理所当然道:“我一直待在平安派没出去过,哪里能认识这么多人。” 白如晏新奇地打量他两眼,“没想到,你在平安派还挺老实。” 林参:“……” 白如晏:“此人十六年前被捞月谷杀了老爹,继任剑仙山庄庄主后一跃成为武林共主,正是剑仙山庄青年俊杰——翟泷。” 林参听罢,心中恨恨暗念:原来他就是翟泷,散布谣言把捞月谷塑造成魔教的人。 白如晏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继续解释说:“他跟你差不多大,其实剑仙山庄的事情大多都是他的叔父在料理,他呢,一心只想报仇,你看这次只有他来了,翟家真正掌权的翟老爷子并没有出现。” 林参冷冰冰“嗯”了一声,白如晏这才发现他此刻压抑着愤怒,立刻识趣地闭言不发。 第36章 此刻竹林火势已经完全熄灭,只剩漫天飞舞的灰烬和袅袅升空的黑烟游离在乐壹周围。 乐壹脚下被烧焦的竹枝渐渐撑不住他的身体,饶是他轻功再好也不得不离开。 “哈哈哈!!” 只见乐壹脚尖轻轻一点,朝西边屋顶飞去,并大声讥笑。 他飞到步辇前,与灰色纱帐后“乐叁”对视一眼,继而拂袖原地坐下,蜷起一只膝盖撑着右手,阴笑着对翟泷说:“你要不要先试试自己还能不能使用内力呢?” 闻言,翟泷与客院里所有人都慌了,忙不迭尝试运功,却发现许多人都中了奇怪的毒,丹田被封,运转不出内力。 翟泷气得青筋爆出,指着西边房顶大骂:“又是捞月谷的无色含月!魔头!你真不要脸!尽用这种偷鸡摸狗的下作手段!!” 乐壹捂住嘴,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无辜又委屈的表情,“冤枉啊,你们中的是无色含月没错,可毒不是我下的。” 听到这里,林参猛然意识到什么,忙压低声音问平安派众人,“云通镖局送来的早点,你们吃了吗?” 白如晏略略庆幸地回道:“没有,我提前交代了他们不要吃云通镖局送来的任何东西。” 林参松口了气,“那就好。” 又转念一想:无色含月?我怎么不知道捞月谷有这样的东西?听起来,与之前黑袍人在瓜子里给我下的毒很是相似。 对面翟泷继续怒骂:“你张嘴撒谎都不管合不合理吗!把我们当傻子呢!无色含月除了你还有谁有?!又有谁会给我们所有人下这样的毒!!!”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中了毒,院子里中毒的和没中毒的对过供后,很快就推测出是云通镖局送来的早点有问题。 大部分人饿了一夜,都吃了早点,只有少数人或谨慎,或点心不合胃口而幸运躲过一劫。 但这少数人救不了所有人。 众人揣测纷纭,依然没有怀疑到云通镖局身上,以为是捞月谷趁云通镖局不注意把毒下在了早点里。 不过很快,令狐李的出现让所有猜测不攻自破。 客院大门打开,先是进来一队手持长矛的镖师分立两侧,后又有一群黑衣死士挡在照壁前,以水泄不通之势死死保护着最后走进来的男人。 男人低头负手走到照壁前,照壁上高洁的荷花浮雕与忠诚的仙鹤图案在他身旁散发着讽刺味道。 一阵轻轻的阴风吹过,将被烧焦的竹子灰烬幽幽拂向男人,几片黑色的焦叶粘在男人靛蓝色衣摆,几乎融为一体。 没了竹林阻隔视线,客院里四方众人互相都能看见各自的状况。 也都能看见令狐李走进来时,脸上那双沉甸甸且晦暗不明的侧眸。 将近一百双眼睛落在令狐李身上,齐齐跟随他缓缓移动。 已经有人猜到了他的阴谋,气氛变得既冷峻又沉重。 唯独乐壹带来的捞月谷众人站在墙头和房顶,看戏般津津有味地期待着剧情走向。 “各位。” 令狐李终于说话,抬起头的那短短片刻,阴鸷笑容缓缓显露出来,“这次是令狐某人不堪,但诸位贪财不成反丢性命,说起来也好不到哪儿去,某人说的对吧。” 乐壹饶有兴致地坏笑着看他表演,单手搭在膝盖上,无聊转弄孔方腰饰,余光忽而落了下去,不经意对上林参抬头凝望他的眸子。 他偷偷冲林参眨了一下眼睛,却只得到林参一个无奈的白眼。 淄湾城彭家,水龙帮帮主彭杰站出来指住令狐李,愤怒而不可置信地质问道:“所以是你串通魔教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令狐李朝他抱拳鞠了个躬,还挺礼貌,“串通说不上,只是某人中了无色含月,已命不久矣,若指望各位真正与我成为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便只能让你们和我一样才行。” 北岛边家,芙蓉如意楼的女掌门边连紫一鞭子劈在地上发出清脆巨响,并慷慨激昂地声讨道:“令狐李!难道你为了活命,连脸面都不要了吗!” 令狐李直起身,双拳端在腹前,面无表情道:“命都没了,别的还重要吗。” 边连紫气得花容失色,满脸通红,一条寒铁所制的荆棘形状的银鞭在手中止不住发抖,“你!!” 令狐李垂眸望着地面,叹了口气,“如果你们真心帮我,我又何需耍此无赖,可你们拿了钱却不愿卖命,一个个都是来走个过场的,不过……” 他抬眸扫过客院一圈,平静语气下藏着阴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要付出代价,对吧。” 翟泷不顾身边人的劝阻大步冲至令狐李面前,忍着憎恨劝说道:“令狐李!!” 令狐李面前的死士举剑将翟泷拦下,他只能站在距离令狐李两米之外的位置说话。 “你忘了吗,我们背后还有荣王!!剑仙山庄更是誓死与魔教为敌,你为何不信我?!!” 令狐李哀默地挤出一个苦笑,“荣王远在秦州,哪里顾得上小小令狐?” 听他们说起荣王,乐壹脸上轻松看戏的表情忽然隐隐挂上了一层寒霜,但表面和语气都还是一如既往地吊儿郎当。 “翟盟主,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既然大家都中了无色含月,那不如安静下来听我发言?” 西边屋檐下的林参听到此处,靠近白如晏身边小声提醒道:“乐壹生气了,等下要是动手的话,别只顾一宗和二宗那三个,小七宗的你也帮我护着点。” 白如晏:…… 然而林参能看出来的,翟泷却没看出来。 翟泷还是不了解这个宿敌,不知道这会儿乐壹嘴里听上去带着玩味的问句,其实并没有半点商量的态度。 “魔头闭嘴!” 这不,翟泷一句话音还未落,便有从步辇灰纱后射出的飞镖朝翟泷脑门正中心刺来! “乐叁……呼!呼!呼!呼!!” 翟泷反应迅速,许多人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他却已经翻身滚到旁边躲开了飞镖暗器。 此刻他单膝跪在地上,气喘吁吁仰瞪着步辇里健壮的光头。 回想方才差之毫厘便没了性命,额边便惊出满头冷汗,双腿亦因为发软而无法迅速起身。 再看乐壹,冷漠地嗤笑着,语气阴寒道:“别对我咋咋呼呼,我说了,听我发言。” 翟泷手下人冲到他身边将他扶了起来,而他下意识紧紧握着腰间的剑,憎恨地死盯着乐壹。 他不仅恨乐壹,也恨自己没有杀死乐壹的本事。 其余门派在见到“乐叁”出手后也都立刻默不作声,忍着屈辱站在三方屋檐下像学生一样听乐壹演讲。 乐壹坐在瓦片上,不屑一顾的目光里布满轻蔑,漫不经心看着自己的指甲,“昨晚令狐李跟我说,可以帮我一次性除掉所有跟我作对的门派,只要我肯放过云通镖局。 “那么现在我想问一下令狐李,你是觉得我凭自己的力量,没办法除掉他们是吗?” 令狐李始终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姿态,不把客院里其他门派的生死放在眼里,在听见乐壹的话后终于露出一丝慌张,“啊,啊?” 乐壹一个扭头,视线从指甲移动到令狐李身上,并向底下微微倾身,只是倾斜了几寸,眼神却仿佛已经逼近至令狐李的鼻子前。 第47章 “只要我想,随时能让他们在江湖中消失,我不这么做,是因为我还要留着他们当乐子。” 令狐李更慌了,就连他身边的镖师和死士都不由自主回头看他反应。 “可谷主你昨夜不是答应了我?” 乐壹歪嘴蔑笑,“我要是说话算话,还叫什么魔头?我只是骗你亲自为这群蠢货下无色含月,毕竟狗咬狗的戏码最有意思。” 令狐李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乐壹转言冲翟泷挑眉道:“哈哈,当正人君子多没意思,还得谢谢你,让所有人都管我叫魔头,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做魔头该做的事情。” 接着,他在翟泷凶狠愤怒的目光中话锋一转,变严肃了几分,“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还在为荣王效力,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今天,我就向全江湖武林宣布,捞月谷不杀无能狂怒的仇家之子,大家可以慢慢修炼,我随时等这些人来挑战,只要我们都还活着,你们就有报仇的机会,但是。” 他站起来,双手背后,迎着风,俯瞰院子里的乌合之众,墨绿色衣摆簌簌作响,“效忠荣王的人没有这个机会,我只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去和荣王划清界限,否则,一个月后,你们不找我报仇,我也会找你们算账。”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弥漫在带着焦糊味的空气里的心思瞬间复杂起来。 以前是剑仙山庄翟家仗着荣王的支持而逼迫各家门派站边,非要搞出个正派与魔教之分。 捞月谷对此向来都是默认的态度,似乎并不在意。 而如今,终于轮到捞月谷来划分这所谓的“正邪”。 乐壹提高音调,继续说:“捞月谷,正式与秦州荣王宣战,借此机会就拿云通镖局开刀,让你们看看替荣王办事的下场。” 话音刚落,数十道飞镖从他身后咻咻掠过,眨眼之间,便见令狐李身边的镖师和死士们被飞镖刺中脖颈动脉,接二连三倒在血泊之中。 极个别反应较快的虽然躲过了步辇中“乐叁”射出的飞镖,却躲不过自门后走来的捞月谷之人的偷袭。捞月谷龚弘带领着一队五个人的小队伍从大门口走进来,取代令狐李的势力堵住大门。 龚弘的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令狐李听到动静连滚带爬地跑到照壁边一看,惊恐大喊:“轩儿!!” 于此同时,门外相继跑来两个情绪崩溃的人,嘴里都喊着:“轩儿!!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大多数人都认出那两个不是别人,正是令狐李的大儿子令狐凌和儿媳,亦是婴儿的父母。 捞月谷的人控制住令狐凌与他的妻子,将夫妇二人绑紧丢到照壁边,让他们亲眼见证令狐李如何抉择。 龚弘将婴儿抱到令狐李面前,冷静的眸子里压抑着随时会爆发的愤怒。 令狐李认出了他就是龚弘,心头一凉,在恐惧中不断摇头求饶,“不……不要……” 西边屋顶上,乐壹对底下议论纷纷的众人比了个“嘘”的手势。 其余门派这会儿竟然默契地愿意听乐壹的话,现场逐渐安静后,只听乐壹缓缓道来。 “十六年前,我娘饶柳灵刚仙逝那会儿,许多门派趁火打劫逼问谷民秘境所在与子规啼心法。” 饶是他语气平缓,侃侃而谈,在场却没有人敢当他还是在开玩笑。 他凉飕飕的话音钻进所有人的发丝里。 寒冬腊月,乌云蔽日,仿佛又要下雪了。 “但是我们村的人骨头都硬,宁死不说,偏就这个令狐李手段厉害,差点从龚家小弟嘴里问出了话,想必你们也都知道最后他为什么还是没能得到秘境位置和子规啼心法。” 他们当然知道,毕竟十六年前令狐李把这件事情当成笑话和战绩满江湖炫耀呢。 龚弘抱着婴儿的拳头咯吱作响,在乐壹说话时,瞳孔逐渐布满血丝。 乐壹眸光亦愈发阴暗冰冷,字字句句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因为龚叔一刀结束了龚家小弟的生命,才堵住他的嘴,保住了秘境位置和心法。” 那龚家小弟,就是龚弘的亲孙儿。 因此,龚弘之子与他反目成仇,好不容易从令狐李手中脱困,却发了疯地要弑父! 龚弘万念俱灰,不挣不抗,任由自己死在儿子手中。 但他的儿啊,最终却下不去手,悲痛难忍之下,当着他的面跳崖自尽。 这是龚家的悲剧,在捞月谷谷民之中只是不值一提的存在,还有更多惨死的人,死得悲壮,死得屈辱,亦有活下来的人,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他们不过老老实实开着油坊,谁会知道谷主饶柳灵离奇死亡,一场灾难自此从天而降。 幸存者在秘境避世两年后,重出江湖,在乐壹的带领下,将当年所有领头的掌门帮主杀了个干干净净。 那是十四年前,乐壹唯独放过了令狐李。 令狐李惴惴不安地躲了几年,等到西南地区的门派重新集结起势力,并成功给捞月谷造成压力后,他才敢回云通镖局。 又过了几年,捞月谷始终没有找他麻烦,他渐渐地便以为乐壹早把他忘了。 不,乐壹和龚弘没有忘记他,他们只是在等,等他也有宝贝孙儿的那一天,再来还给他一模一样的痛苦。 “那么,令狐李,听好了,你有两个选择。” 乐壹高大的身躯伫立于西边屋顶,目光俯视在令狐李身上,“一,亲手杀了你的宝贝孙儿和令狐凌,那么我就放过云通镖局其他人。 “二,让我杀了云通镖局所有人,换你一个人活。” 第37章 这下好了,原本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因为乐壹的出尔反尔,让令狐李变成了众矢之的。 他悔啊!真不该直接相信乐壹,这么快与众门派撕破脸皮! 如今他亲自给其它门派下了无色含月,就算还有像翟泷这样不计前嫌愿意帮他的,也无能为力了! 白如晏偷偷问林参,“捞月魔……不是……那个乐谷主他这次应该不会再出尔反尔了吧?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诺了。” 林参回道:“令狐李必死无疑。” 白如晏略微惊奇地睁大眼睛,“你确定?” 林参对此没有任何态度,几乎近于冷漠,“别指望那个脑残会说话算数,他只是在等玩儿够了。” 白如晏:“脑残?谁?” 林参:“乐壹啊。” 白如晏:“呃……哦。” 周禧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一回头,却见白如晏和林参若无其事,都是一副“看我干嘛”的态度。 周禧以为自己听错了,皱了皱眉又把脑袋转过去。 那边大门口,令狐李跪坐在凹凸不平的青石地板上,肩膀发抖,捂着脸泪流满面。 他的儿子儿媳就被绑在一旁。 儿媳求饶不成,绝望到头开始嘶声谩骂,骂完乐壹骂令狐凌。 “捞月魔头!你罪该万死!死后不得投胎!永世做厉鬼去吧!! “令狐凌!当初我就不该嫁给你!!你个懦夫!!!!有人帮你你都不敢答应!!!!非让我丧夫又丧子你就满意了!!!!!” 乐壹觉得她吵,捂着耳朵不停念经,以此阻隔女人尖锐而歇斯底里的谩骂。 但林参眉头微皱,听出了一丝微妙的信息:帮他?谁要帮他?怎么帮他? 林参目光落到令狐凌身上,发现他就进门时喊了几声,这会儿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令狐凌的妻子最后又骂到令狐李和现场每一个人头上。 “你们!贪财好色!是非不辨,甘心被权力愚弄!!一条条都是荣王的狗!!你们也活该!!!” 等她把所有人骂了个遍,乐壹也没什么耐心给令狐李考虑的时间了,于是放开耳朵,双手抱臂,冷冷催促道:“令狐李,想好了吗?要不我来帮你选?” 令狐李仰起哭脏的脸,跪着朝他重重磕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愿意把我的钱财全都给你,给捞月谷当牛做马一辈子,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其实乐壹给他的选择,无论怎么选都是拿旁人的命换他自己活,不同点在于,前者死的人少,但需要他亲自动手。 后者死的人多,不过乐壹会替他动手。 只需简单权衡,每个人都觉得令狐李会选择牺牲两人换整个云通镖局。 毕竟他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乐壹看似给了他选择,其实就是要逼他亲自动手杀死儿与孙。 这也是乐壹此行安都最大的目的。 “你求一个魔头,太可笑了,我劝你还是赶紧选,不然等我没这个心情了,我就直接杀了你们云通镖局所有人。” 乐壹最后的耐心已经耗尽,捏着拳头随时准备下令屠杀。 令狐李这时像条被逼急了的狗,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癫笑着胡言乱语,“你,你们!别忘了你们也和我一样!!都中了无色含月!!你们觉得这个魔头最后会放过你们吗!!哈哈哈哈!!!!能拉这么多人给我的轩儿陪葬,不亏!!!!” 第48章 客院里地人大多人都还头脑清醒。 有人冷漠地提醒令狐李说:“乐壹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们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和荣王划清界限,所以谷主应该不会现在就杀了我们,对吧?” 这人这话看似是在挑衅令狐李,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许多人微妙地抬起头,视线从令狐李身上转移到乐壹身上,关注着乐壹对这句话的反应。 但乐壹此刻没有耐心应付这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者的试探,阴着脸继续催促令狐李,“我还没考虑杀不杀其他人,但你如果再不选的话,每隔一分钟我就杀一个你的家里人,他们现在都被锁在一起,劝你现在就给我答复!赶紧!!” 令狐李被乐壹最后一嗓子吓得浑身发抖,癫笑也噎了回去,复又是满脸恐惧。 恰此时,龚弘的手下人上前粗暴地塞给他一把匕首。 他哆嗦地转过身,看见龚弘满脸阴狠地瞪着他。 “轩儿……” 他用颤抖的嗓音轻柔地呼唤婴儿的名字,但在无限温情之下,手里的匕首却慢慢朝婴儿靠近。 乖巧的婴儿在陌生人怀里一直不哭不闹,终于看见疼爱他的爷爷后,忽然咬着胖乎乎的手指笑了出来了。 “诶嘿嘿嘿嘿嘿。” 婴儿纯洁的、清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客院四方之间,却已经净化不了这里早就根植于人心里的污秽。 令狐凌的妻子崩溃嘶声尖叫:“啊啊啊啊啊!!!!!!!!!!!” 一直埋头不言的令狐凌终于抬起头,挂着两行泪痕的眼睛绝望地朝令狐李看去,“父亲……” 他喃喃轻声呼唤,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但眼底深处竟然还有几分冷静,与身边已经彻底疯掉的妻子完全不同。 他的眼神里,明显是有主意的。 令狐李早就不敢听令狐凌和婴儿的声音了,他紧紧闭上眼睛,就像把耳朵也闭了起来,像是决定摒弃所有,高高举起刀,大呵一声:“呃啊!” 他将匕首举起来的这短短几秒钟,气氛进入高潮时刻。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一个个木头人似的瞪大眼睛望着他。 阚成玉想要冲出去帮一把,但白如晏牢牢按着他的手腕。 他看了眼师弟妹们,为了师弟妹,还是忍下了心中那道正义的冲动。 乐壹嘴角微勾,终于称心如意。 忽然,自西边乐壹脚下的某个房间里飞射出一个薄且锋利的刀片,以迅雷之势从旁观者身体空缝中朝令狐凌闪了过去。 刀片割断了令狐凌身上的绳索,最终闷地一声嵌入照壁,并没有伤及令狐凌分毫。 令狐凌当即挣脱束缚,眼中最后一份挣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无尽的痛苦和忏悔! “啊!!!” 他接住袖子里掉落的匕首,一个快步冲上前,双手紧握匕首狠狠扎进令狐李后背胸口! 同一时间,令狐李的匕首也刺了下去!!! 众人唏嘘之间,目瞪口呆。 乐壹迅速反应,跳下屋檐,堵住刀片射出来的房间门口,凝眉大喊:“什么人!” 但屋内悄无声息。 看客们的脑袋齐刷刷转向乐壹这里,却又听见谁喊了一句“令狐李没想杀令狐轩!!” 于是一百多个脑袋重新齐刷刷转回令狐李和令狐凌那边。 他们好忙的样子,因为戏剧性的场景一幕幕出现,都不知道先看哪边了。 果然,大家看见令狐李手里的匕首最终竟然是朝龚弘胸口刺去! 看来他在赌一个机会,让自己死在龚弘手中,说不定这样,乐壹和龚弘就肯放过他的家里人了呢? 可他的手腕虽然被龚弘擒住了,但龚弘并没有反杀。 毕竟龚弘本就不想要他直接死,而是要他像自己一样亲手杀死孙儿! 而最终刺伤他的,竟是背后冲上来的令狐凌! 令狐凌还按着扎在他血肉中的匕首,鲜血从令狐凌两个拳头下渗流出来,染红了整个衣袖。 令狐李怔怔转身,在看清令狐凌面容的瞬间,瞳孔猛缩,带着惊恐与不解重重栽倒! 龚弘怀里可怜的婴儿见爷爷摔倒,哇哇大哭! “呜呜呜啊呜哇呜哇!!” 令狐凌听见谁喊出那句“令狐李没想杀令狐轩”后,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身体佝偻,目光飘忽地盯着空空的地面,双手还保持着握住匕首的姿势,根本不敢去看令狐李瞪得极圆的眼睛。 但他余光能看见令狐李躺在地上口吐鲜血地抽搐,也能感受到一种复杂且濒临死亡的悲哀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他的妻子早已不再尖叫,但孩子却越哭越悲惨。 小婴儿哪里有什么悲惨的情绪,只是在令狐凌嗡嗡作响的脑袋里,婴儿的哭声像是在十八层地狱里回荡,充斥着恐怖的回音。 年轻的父亲,年轻的儿子,就在这短短瞬间,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良知和灵魂。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对此却漠不关心。 乐壹面露凶相,难得也有不冷静的时候,“出来!” 他对着屋子里,那个自己感受不到任何气息的人大喊:“我叫你出来!” 眼见乐壹真的恼火了,众人纷纷退避三舍。 周禧紧张地朝身后抓,“大师兄,情势变了,我们要小……大师兄?!” 可他半天没抓到人,一回头,才发现林参不知所踪。 “林参呢?!” 少年顿时心惊胆战,目光指向一直站在林参身边的白如晏。 白如晏面色沉稳如水,目光避开周禧的眼睛说:“我让他回平安派搬救兵去了。” 第一次帮林参打掩护,撒谎的时候,白如晏有几分心虚。 周禧心急如焚,口不择言,想都没想就质问道:“他连武功都不会,你让他回去搬救兵?!” 白如晏见自己不擅长撒谎,怕说多暴露,只能直接摆出宗师架子呵斥周禧,“我让他离开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你应该担心自己!还有,怎么跟大师父讲话呢!” 周禧顿时没了底气,忙低头认错,但脸上的担忧却分毫不减。 西边屋檐下,射出刀片的房间门缓缓打开。 一个脸戴玄铁面具,身披黑袍的神秘人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中。 第38章 虽从未见过,但乐壹一眼便认出这就是林参提到过的黑袍人。 他双眸一肃,二话不说,迅速抬手朝黑袍人捉去! 黑袍轻轻一点脚尖飘了起来,宽大的连体阔袖就像他的翅膀,带着他能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魂一般,随时随地想飞就飞。 他从容躲开乐壹的手爪,再一俯冲从乐壹身侧闪了出去。 乐壹只看见一晃而过的连续黑影,眨眼间,眼前的人便站到了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正无声无息幽幽凝视着他的背影。 以前还和乐贰一起责怪过林参办事不利,次次都让这家伙给逃了,而眼下他额边不断渗出冷汗,嘴角抽搐着缓缓回头,终于明白怪不得林参。 此人双椿绕菏实在太厉害,几乎已经达到了让身体没有重量的境界。 乐壹回头看去,见黑袍袖子还在缓缓飘落,黑袍人却已经稳稳站定。 他胸口气若游丝的呼吸不似常人,更像鬼魅。 其它门派有高手认出双椿绕菏,几双诧异而微妙的目光朝平安派这边看来。 白如晏也是第一次见到黑袍人,终于相信林参和捞月谷没有胡说八道。 周禧抓住白如晏的手激动道:“我说的没错吧!那天晚上就是这个人!闯入平安派小七宗附近差点杀了我!!” 那边乐壹还没动作,这边白如晏先一步迫不及待上前对黑袍人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如晏深得白蝉教诲,一切以平安派的安危与名誉为先。 不管怎样,他必须要明确向在场所有人表示——黑袍人虽会双椿绕菏,但他的所作所为与平安派无关。 尤其是得让捞月谷知道这一点,否则就算有林参在,也保不准乐壹不会把矛头对准平安派。 这不白如晏刚喊完,余光便下意识打探乐壹的反应。 只见乐壹眼神凶恶,斜瞪着他,显然已经有些记恨与怀疑了。 黑袍人没有回答,静得宛如雕塑。 乐壹从白如晏身上收回目光,抬起手,屋顶上的捞月谷众人便得令架起火铳,一齐瞄准站在客院正中心、竹林灰烬中的黑袍人。 “你再快,能快得了我的炮吗?” 乐壹慢慢蜷缩五指捏成拳,冷盯着黑袍人,“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能在你身上打穿几十个窟窿,把面具给我摘了!快点!!” 门口照壁前,龚弘抱着婴儿,小心带手下人退至墙边,以免被火铳误伤。 令狐李还在地上抽搐,做着死前最后的挣扎,只是目前局势紧张,无人在意他的痛苦。 第49章 只有令狐凌怔怔站在火铳射程范围里,由于情绪过于崩溃,连危险都察觉不到了。 别的门派众人都退到屋檐下,有的直接躲进屋里,就怕被不长眼的火铳在身上射个窟窿出来。 还有人想翻窗偷溜,但打开窗子后才想起这客院一圈布满了令狐李设置的机关。 或退一步来说,既然中了无色含月,眼下逃走亦是死路一条,只能乖乖等乐壹安排,祈祷他肯交出解药。 眼下除了临近痴呆边缘的令狐凌以外,只有黑袍人还敢站在火铳射程里。 他甚至一动不动,冬日里冰凉的玄铁面具透着从容不迫。 “乐谷主。” 黑袍人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简单的桃木盒子。 “你们三个孩子之中,果然是你最像她。” 乐壹眉目阴沉,却不能轻举妄动。 毕竟黑袍人本就是最大的线索,如今贺英又在他手上,若真杀了他,那么所有能为母亲饶柳灵正名的机会便全都烟消云散。 秘密会被他带入泥土,永不见天日。 乐壹自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迟迟不敢下令射杀,只是吓唬吓唬他。 显然黑袍人将他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才敢无所畏惧地站在火铳射程里,浑身透着满不在乎。 但黑袍人的这句话,激起了乐壹的仇恨,逼得乐壹有种不顾一切只想要他性命报仇雪恨的冲动! “你认识我娘?你骗了她对不对?!” 乐壹凶神恶煞地咬着牙自问自答,“对!没错!若不是我娘信任的人欺骗她,她怎么会落到荣王手里?!就是你!!” 黑袍人依旧淡然自若,低头慢慢打开木盒子,盒子里露出许多粒土黄色药丸。 面具下呕哑沉闷的难听的声音里藏着语重心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乐壹高高举着的手开始发抖,在射杀与不射杀之间痛苦地纠结。 这时白如晏见他还会犹豫,急切撺掇道:“乐谷主,反正你抓不到他,与其留着他继续坏你的事,倒不如直接杀了他。” 黑袍人闻言,脖子机械般扭了扭,面具下的黢黑眼孔射出阴冷寒气,直逼白如晏。 “白如晏,怎么这次不当旁观者了,你们白家不是最喜欢隔岸观火吗。” 白如晏背后一凉,怔怔看向黑袍人,恼羞成怒道:“你,你到底,是谁?!!哪里偷学的双椿绕菏!!!!” 忽然,黑袍人冷不丁朝他猛地打出一道隐火掌! 白如晏甩袖躲避,而那充斥着滚烫热气的掌力将他身后房门拦腰烧断! 不过刹那,房门中间一截直接成了焦炭! “隐火掌?!” 白如晏万分震惊地看向黑袍人,“你连隐火掌都会?!你是把我们平安派的武学连锅一起偷了啊!!!” 黑袍人淡淡撤掌,冷哼一声,没再理会白如晏,亦无视乐壹的纠结,慢慢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举起小木盒里的土黄色药丸说:“这就是无色含月的解药。” 说罢,大手一挥,将药丸如同给小鸡喂食一般朝四面八方撒了出去! 但众门派都异常谨慎,并不敢轻易相信。 可乐壹通过颜色看得出来那的的确确是无色含月的解药。 他顿时懵了,才发现不仅平安派被偷了家,原来自己的家也被偷了!!! 气得他脱口而出,“靠!你凭什么有无色含月的解药!!” 不过说完这句话后的瞬间,乐壹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也更确定了这个人当年曾获得过母亲饶柳灵的信任。 因为无色含月,本就是饶柳灵所研究出的、压制内力的功能性毒药。 全世界只有乐壹他自己和饶柳灵知道毒药本体与解药的配方。 那么,排除他自己泄密的情况后,就算第二种可能再不可思议,也是唯一的答案。 黑袍人索性也不装了,隐晦地承认道:“你娘的才华举世无双,她什么都懂,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做出来。”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举目看向屋顶上捞月谷谷民手里的火铳,“不过她做的东西,一开始都不是用来伤人的,她说想让她的孩子们看一场最漂亮的烟火秀,结果意外做出了更轻便更有威力的火铳,你可能不知道吧。” 他转身,目光落回乐壹身上,隐约是在笑着说:“你们没看到的那场烟火秀,但我看到了,真的很美,就和你娘一样。” 客院里的人从二人谈话中得知地上的药丸真的是解药。 于是趋之若鹜或蹲或跪,不顾形象地趴在烧毁的竹林里,徒手拨开灰烬挑拣解药药丸。 只有极少数门派里地位尊崇的高手才不用亲自像狗一样去捡地上的食物。 他们贪得无厌,哪怕捡够了本门所需的量,依旧觉得不够,皆暗中命令手下人能捡多少捡多少,打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但黑袍人撒出去的解药数目本就差不多是一人一粒的量,有人多捡,自然就有人得不到解药。 因此,在混乱狼狈的场景之中,有人为了抢夺一粒药丸大打出手! 而一袭黑袍从容优雅地站在纷争边缘,像是早已看透人间污浊,不动于心。 乐壹眼中肮脏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黑袍却在此间别样清晰。 “你也知道她那么好。” 他慢慢放下手,屋顶上的捞月谷众人便缓缓将火铳口从对准黑袍人的方向撤开。 “为什么要利用她呢?” 乐壹听出黑袍人的怀念里对母亲尚有一分情义,于是试图换个方法,欲动之以情,说服黑袍人说出当年饶柳灵替荣王刺杀皇后背后的真相。 而他痛心疾首的质问似乎真的触动了黑袍人的心弦。 向来稳重的黑袍人忽然慌了,宽大的袖子无风自动,那是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在发抖。 他似乎不愿面对乐壹的问题,直直伫立在原地,开口却是对令狐凌大喊:“令狐凌!还不快发射信号!” 令狐凌闻言深闭双眼,终于缓过劲儿,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烟花筒,拉动引线,朝天射出一道响亮的烟花! 阴沉沉的天空下,那烟火即使在白天也绚烂夺目。 乐壹抬头看了眼烟火,皱眉深思片刻,却并不紧张,反而莫名胸有成竹。 继而,只见黑袍人一跃起飞,朝南边大门飞去! 龚弘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打出子规啼欲拦下黑袍人。 但他的子规啼和黑袍人的隐火掌在空中交汇后遭到了吞噬与合并,最终化作威力更强的能量朝他猛冲而来! 乐壹见状拼劲全力扑过去救人,黑袍人却在这个时候回头缠上了他! 他不得不先应付黑袍人的攻击,视线锁在龚弘身上,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龚弘的瞳孔眼睁睁看着巨大且灼热的能量朝自己以极快的速度袭来,竟然在危急关头转身护住怀里的婴儿,用肩背去硬抗隐火掌! 木门被拦腰烧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明知中掌必死无疑,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选择保护令狐轩! 这一刻,乐壹仿佛看不懂他了。 这个郁郁寡欢了半辈子,在寺庙里闭门不出的老大叔,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仇人未死,他却为了仇人的孙儿先行赴死? 乐壹看见龚弘的选择,恍然失神,一瞬间的呆滞,就被黑袍人趁机掐住了脖子! 但黑袍人没有伤害他,而是干脆利落地点了他的穴!让他动弹不得! 疯在表面的魔头,第一次觉得自己才是正常人。 不正常的是这个世界啊! 看不懂,实在看不懂! 跟他作对却不伤害他的黑袍人、护着仇人之孙的龚弘、见势不妙迅速带领众弟子躲进屋子里的白如晏、以及捡完药丸后屁滚尿流,作鸟兽散的众门派之人。 好像所有人都是疯子,皆病入膏肓,做着常人难以理喻的举动。 这时光头乐叁从步辇中冲下来,却被黑袍人拿刀架在乐壹脖子上威胁。 光头乐叁于是立刻停止靠近,举手表示投降。 屋顶上众谷民也紧张地望着黑袍人和乐壹,就算个个手持火铳却不敢轻举妄动。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白色身影自大门后闪至龚弘身旁,使用第八重子规啼为龚弘接下了黑袍人的隐火掌! 强大的两重内力瞬间抵消,扩散而出的能量将照壁震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痕! 地动山摇间,所有人都在寻找物体隐蔽! 而没来得及躲避的人,一个个被震倒在地,皆受了程度不一的内伤。 北边某间屋子里,与白如晏和众师兄姐缩在窗后隔岸观火的周禧猛然睁大眼睛! 能量波惊起刚沉淀不久的竹林灰烬再次漫天飞扬,周禧看见迷人眼的风灰之中,那抹洁白的身影身披白色斗篷,脸戴金色面具,手持普通铁剑,在救下龚弘后,马不停蹄朝黑袍人和乐壹方向跃去! 第50章 “难道是……那天晚上救了我的白衣哥哥!!” 第39章 黑袍人在用小刀背部抵着乐壹脖子的同时一个无影步绕到乐壹身后,用乐壹的身躯为自己抵挡白衣人的攻击! “别过来!” 小刀将乐壹的脖子勒出了暗紫色淤青,乐壹感到呼吸难受,但并未察觉危险。 白衣人谨慎地刹停脚步,但他似乎早就料到黑袍人会拿乐壹作为威胁,因此压根没打算强行救人。 而是趁黑袍人往乐壹身后绕的这短短几毫秒,迅速弹出两颗比指甲盖还小的石头,接连击中乐壹身上的两个穴位,解开了乐壹身上的控制! 乐壹再悄悄咪咪转动手腕,偷偷接住掉下来的石子,丝毫没让黑袍人发觉自己已经可以动了。 他继续装作不能动的样子,与白衣人金色面具下的眼睛隔空对视,嘴角微勾。 黑袍人阴森森的眼孔在白衣人身上上下扫视两遍,语气微妙地问:“这种时候还想着要漂亮呢?” 显然黑袍人知道金色面具下就是林参的模样,但他却没有要说破的意思。 林参的金色面具上方两侧镶嵌着兔子耳朵形状的尖尖,眼孔细细长长的,弯弯的,嘴巴洞洞还是动物的鼻唇形状,看上去呆萌可爱,完全没有威慑力! 他知道自己临时找来的这个面具有多滑稽,不难怪黑袍人对着这样的面具开得出来玩笑。 但在旁边被吓坏的一些人眼中看到的却不是可爱与童稚,而是诡异与荒诞。 犹如深夜里的黑暗童谣,令人心口作寒。 林参不说话,食指一直在剑柄上匀速轻点。 乐壹看了他的手指一眼,忽然笑出声,故意提高嗓门吸引注意力,“哈哈,既然现在谁也动不了谁,不如我们谈谈吧?” 黑袍人倒是不啰嗦,直接点明:“令狐李已经死了,但云通镖局其他人不能任由你们乱动。” “你为什么要救云通镖局?” “捞月谷不是早就猜到了我是荣王的人,这次自然是奉荣王之命前来相助友帮。” 说罢,他扩大沉闷沙哑的嗓音,对客院里所有门派说:“荣王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曾经合作过的伙伴,但谁若屈从于魔教,以后秦州地界的生意就别想再做!” 闻言,翟泷第一个站出来举起手,高昂地表明立场,“剑仙山庄与魔教不共戴天,誓死效忠荣王殿下!!” 有他带头,其余门派纷纷发声,一个个都当着黑袍人和乐壹的面作出承诺,扬言与捞月谷势不两立! 毕竟秦州是大桓最辽阔的封地,不仅占据三江交界口,还是陆运最大的交通枢纽,若失去秦州之地的通行权,真的是什么生意都不好做。 而在场门派当中,极大多数都住在秦州或秦州附近,怎么权衡掂量,都不舍得罪荣王。 更何况,其中西南地区的门派本就与捞月谷存在世仇,自始至终都依附着荣王,眼下自然迫不及待拉拢更多门派加入。 局面对捞月谷十分不利。 但乐壹没什么太大反应。 他似乎从未期待过这些人能迷途知返。 他知道,他们或许明白荣王极力拉拢这些江湖门派是为了以后谋权篡位做准备,或许不明白,其实不重要。 在他们的视野里,反正荣王也姓“周”。 周盛和周芒,不管谁做皇帝大桓都是大桓。 江湖莽人怎么能提前预料到周芒上位后可能会发生的骚乱? 届时朝局动荡,外邦来犯,国破家亡都有可能。 但他们的眼界看不到这么长远。 他们只在乎秦州能给他们带来的利益。 而这会儿,在众多人的宣誓之中,黑袍人和令狐凌默默对视一眼,隐隐察觉有些不妙。 因为烟花信号放出去已经有一会儿了,但他们安排的援兵却迟迟没有出现。 乐壹忽而冷笑,得意洋洋地嘲讽道:“怎么,你们布置在外面的人还没进来,是不是慌了?” 架在他脖子上的刀轻微抖了一抖。 俄尔,客院外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顿时将院子里大喊“效忠荣王”的声音压了下去。 众人纷纷好奇转头望去,只见大门口冲进来一队身着甲胄的官兵,皆手持红樱长枪,气宇轩昂。 殿前都指挥使云画森老将军出现在队伍正中央,身上的盔甲摩擦作响,一步一步踏在青石板地面,走出了泰山压顶之势! “天子脚下大喊效忠荣王,你们是要造反吗!”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云画森吸引过去时,黑袍人也不例外。 乐壹察觉脖子上的刀松了几分力道,又见林参一直轻点剑柄的手指悄然停止了动作。 二人隔着面具稍一眯眼对视,便心领神会。 电光火石间,乐壹抓住黑袍人的手一个用力过肩摔,将黑袍人背朝地面狠狠砸了下去! 但黑袍人反应实在太快,面对如此措手不及的攻势还能立即稳住重心,单手反撑将身体顶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欲用双椿绕菏与乐壹拉开距离时,一把铁剑压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刚撑起的身体再次重重按跪了下去! 算他双椿绕菏再厉害,也快不过两个人同一时间做出的动作。 他单膝跪地撑在乐壹面前,身后是林参在冷冰冰持剑控制着他。 银色的玄铁面具似乎开始冒汗。 他缓缓抬头,仰视乐壹,对上乐壹冷笑着俯视他的眸子。 “不愧是亲兄弟,真有默契,我竟不知他何时解了你的定身穴。” 黑袍人这句话声音很小,只有乐壹、林参,和刚跑过来的光头乐叁听得到。 光头乐叁上前抱拳低头,第一句话便是谢罪:“属下失职,竟让谷主落入险境,请谷主责罚!” 乐壹没有因为他的影响而回头,“不怪你。” 光头乐叁看向林参,小声试探问:“这位莫非就是三……” 乐壹抬手打断他的话,冷淡的语气里已有几许不耐烦:“回步辇里去,演好你的身份,别的不用你管。” 光头乐叁答“遵命”,随后飞上西边房顶,重新坐回步辇中镇场面。 林参压低声音对乐壹说:“你找的这个人,长的是凶,可脑子好像不怎么灵光。” 乐壹趁机提出,“那你回来呀。” 林参:…… 另一边,殿前都指挥使云画森带领的军队闯进来后,依次走到众江湖门派面前没收了他们的兵器。 这些人其中不乏赫赫有名的高手,比如当今武林共主翟泷、擅长耍双锤的水龙帮帮主彭杰、一手荆棘铁鞭巾帼不让须眉的芙蓉如意楼楼主边连紫,等等。 可再声名显赫,在官兵面前不过都是一群喊打喊杀、扰乱社会秩序的江湖混子而已。 云画森以聚众斗殴、云通镖局的命案,以及让反动言论甚嚣尘上这三个罪名为由,要将所有人带回刑部关押审问! 这些江湖人傲气再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反抗朝廷大将,一个个无奈只能交出武器,在官兵的呵斥声中依次抱头蹲在墙边。 甚是狼狈屈辱! 其中白如晏与平安派众弟子亦不能幸免,无辜摊上了这牢狱之灾。 云画森站在客院中间,见客院下面的人还算配合,于是将目光对准房顶上的捞月谷谷民。 “还有你们!下来!” 乐壹一听,忙大声喊:“那是我的人!” 可云画森才不会跟他客气,“你的人又怎样!叫他们下来!” “不是?!云叔?咱之前可不是这么说好的啊?!” 林参闻言大吃一惊:你什么时候和朝廷有一腿???? 林参脑海中发出这般疑问的同时,其余门派之人亦瞠目结舌! 刚刚都还在私底下讨论是谁惊动了官府? 大家都认为,就算冬至那天安都飘满了白色传单,当地官府一般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不会主动掺和江湖之事。 除非有人报官! “魔头!你懂不懂江湖规矩啊!竟然报官!!” 乐壹还没等到云画森的回应,就先听到好几人轮番站起来臭骂。 “你这个贱人!!死软蛋!!能不能像个江湖人士一样解决问题!!” 说话的人强势不过三秒,就被官兵拿长枪戳着讪讪蹲了回去。 乐壹冲他们眨巴眨巴眼睛,两只食指在胸前转弄,一脸乖巧无辜,“人家可是良好市民,遇到困难当然要找官差叔叔帮忙啦。” 云画森握着腰间大刀上前打掉他的手,言语虽狠厉,又嫌弃,却像训斥自家不听话的孩子一般,还有几分亲昵,“叫你的人下来,别让我警告你第三遍!” 乐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但乖乖抬手示意,屋顶上的捞月谷之人看到命令便一齐飞了下来。 他们被驱赶到一边,轮流上交火铳。 乐壹看着自己的火铳充了公,心如滴血,欲哭无泪。 第51章 一转头,才发现林参不知道冷冷盯了自己多久。 他心虚地嘿嘿一笑,“淡定,等会儿就告诉你真相。” 林参对他也是无语,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着不说。 云画森见所有人都已经上交武器,唯独林参手里还有一把剑,于是上前抢夺,“你这个也上交!” 乐壹见状忙拦在林参身旁,“等一下等一下!” 说罢,转身下蹲,砰砰点上黑袍人的穴。 林参这才敢撤剑,横拿铁剑,礼貌地双手递给云画森。 乐壹盯着黑袍人的面具看了一会,带着沉重而严肃的心情,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这一刻,他心跳加快,吞了口口水,有些害怕自己不敢面对面具下的脸,却又郑重其事地想要知道答案。 忽然,黑袍人身体猛然一抖,玄铁面具下渗出了腥红鲜血! 乐壹眼孔瞪大,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黑袍人从自己面前往后转身一倒,面朝地面再用脚尖猛点,咻地滑开了距离!!!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慢黑袍人一步,指尖擦过黑袍,只差半寸还是抓了个空! 林参刚把剑上交给云画森,听到动静一回头,便看见一道黑影贴着地面闪了过去! 黑袍张开袖子,灵活弹起身,一蹦一跳跃出了客院墙头!! 云画森立刻指挥官兵追出去,但才追到门口,官兵们就面面相觑地转身走了回来,惊讶复命:“好快,已经不见了。” 云画森懊恼地猛拍大腿,“哎呀!!” 而林参与乐壹深知追不上,干脆都没有要追的动作。 林参转头盯住乐壹,用力做哑语手势,每一个动作都充斥着愤怒与质疑,「你不是给他点了穴吗?!」 乐壹委屈地缩了缩肩膀,发出几声“嘤嘤嘤”,对林参夹着嗓子装可怜,像只犯了错的小狗,“他宁愿受重伤也要强行冲破,谁知道他会对自己这么狠……” 林参气得重捶太阳穴,稍微冷静下来后哑语动作也轻缓不少,「知道了,不怪你,我也不该那么早就松懈。」 乐壹松了口气,挠挠鼻子,挑眉问:“你?干嘛不说话?” 林参已经没有心情跟他做多余的解释,快速给出一连串敷衍手势,「因为我是哑巴。」 乐壹看完手势,若有所思,目光不由自主移向平安派众人那边,明白了林参是不想被平安派的人认出。 此刻,周禧蹲在墙边,两只手并举在官兵面前,正在配合官兵给他带上手铐。 而他注意力却落在林参身上,呆呆张着嘴巴望着那抹白色身影,见他做了哑语,心道:真的是白衣哥哥。 第40章 官兵给所有人戴上镣铐,准备羁押回刑部大牢。 周禧路过林参身边,停下脚步唤了一句:“白衣哥哥”。 林参原本一直躲着他的目光,这会儿直接被叫住,再躲就显得欲盖弥彰了。 他回头看向周禧,比了一句哑语,「好巧,你也在。」 周禧眉头微蹙,两手被镣铐固定在身前,看着蛮是狼狈,带着试探性的语气说:“原来你是魔教的人。” 林参停顿片刻,可爱的金色兔子面具下藏着难言之隐。 「又怎样呢。」 他手势加重,透出几分不悦,「与你何干。」 做罢手语轻拂衣袖,转回身面朝乐壹,把背影留给周禧。 周禧见他生气了,一时慌张,欲开口解释,却被官兵重重推了一把肩膀。 “别挡路,赶紧走!” 周禧苦皱眉头,着急到手足无措,但张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最终被羁押的官差推搡着走出了客院门。 他心里委屈地想:我不是厌恶你魔教身份的意思啊……只是想问问那天晚上你和黑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小七宗附近。 什么荣王、魔教,爱怎么斗怎么斗,但别把平安派尤其是小七宗牵扯进来。 这是周禧唯一在乎的事情。 可惜林参心虚,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看见自己是魔教人后,非常失望。 旁边乐壹交代了手下人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继而拉起林参朝龚弘走去。 龚弘瘫坐在令狐李死不瞑目的尸体旁,怀里的婴儿已经被令狐凌的妻子抢了回去。 令狐凌也被戴上镣铐,随羁押队伍离开了客院。 乐壹:“龚叔?你怎么样?” 龚弘呆滞地摇了摇头,声音干哑,“不知道。” 乐壹扶住他一只胳膊,也不问了,自行决定道:“我派人送你去焘熙楼休息。” 林参帮着搀扶起龚弘的另一只胳膊,和乐壹一起把他交给另外两个捞月谷的人。 好在云画森说要将捞月谷一起羁押的话只是做做样子,最后只象征性地押走了三个人。 而光头乐叁已经按乐壹的吩咐带领大部队离开。 为了不暴露焘熙楼和满月观,他们会藏到城外另一处更隐秘的根据地。 作为谷主,乐壹会留下帮助云画森调查有关云通镖局做过的腌臜事。 “云通镖局表面上老实做走镖生意,私下却利用行镖之便,劫掳大桓全国各地的少女儿童,再卖到不干净的地方。” 两人一起前往刑部,负手走在羁押队伍最后方。 百姓退至大道两边让出路,指指点点议论纷扬。 林参回道:“这事我有所耳闻,官府一直查不到证据,让令狐李猖狂了很多年。” 乐壹:“所以这次,上头听说我要来闹事,就顺便借这个机会好好搜查一下云通镖局。” 林参转头看向他的眼睛,“上头?” 乐壹挑挑眉,骄傲得意道:“想不到吧,我可是朝廷的编外人员。” 林参确实很惊讶,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 好像还是那个骚里骚气的花孔雀,明明没什么变化。 乐壹见他不太敢相信的样子,认真了些,解释说:“其实这些年被我剿灭的门派,私底下都和当地官府勾连有过谋财害命的行径。 “但他们很小心,朝廷抓不到他们犯罪的证据,正道法规走不通,就只能让我这样的魔头以暴制暴咯。 “没有江湖人士的支持,那些贪官污吏也都安分不少。” 林参诧异道:“难不成你的上头,就是当今天子?” 乐壹打了个响舌,“没错!” 林参缓缓移开视线,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撺掇着。 乐壹哪壶不开提哪壶,凑到他身边神秘兮兮地挑眉说:“跟我去见见他吧。” 林参稍一低眸,装作淡然,并明知故问:“谁。” 乐壹:“周叔啊!就是皇帝老儿!” 林参:…… 乐壹:“欸,偷偷告诉我,太子被你藏哪里了?” 林参步子加快往前走,“太子当然在皇宫。” 乐壹追着问:“你跟老哥还装什么,宫里那个说是自小体弱多病,见不得风,一直关在屋子里连人都没见过,就算没有周叔亲口告诉我,我也猜得到那是假的!” 林参步子忽然停顿,猛转头盯住乐壹,“是周盛告诉你太子被我带走了?” 乐壹点了一下头,“嗯呐。” 林参心感不妙,朝乐壹逼近半寸,兔子面具上的微笑眼孔中泄出恐慌与寒意,“那你有没有告诉他,我在平安派?” 若是旁人,定会被林参这番压抑着愠怒语气吓到背后发凉,而乐壹却还能吊儿郎当地架住他的肩膀,拍着胸脯豪气地说:“放心,我就算帮他办事,那也不能亲过自家人是吧,当然不会告诉他。” 林参闻言长舒一口气,绷紧的肩膀瞬间松懈。 乐壹又说:“不过他确实问过我很多遍,近些年更是思念入骨,愈发憔悴了,你就去见见他吧。” 虽然乐壹说着会坚定站在自家人这边,但不难听出他的深层话意其实是在帮周盛游说。 说完又后知后觉,怕林参多想,连忙补充,“不过要不要把太子还给他,还是你自己决定,我肯定不会帮他逼你!” 林参面朝前方继续往前走,思忖须臾,为难地拒绝道:“算了。” 乐壹脸上闪过一瞬失望与不解,手臂架着他的肩膀跟他走,“为什么?” 林参微微低头,背后双手摩挲的动作越发显得不安与心虚。 “我承认我现在对小太子有点私心,但考虑更多的还是他的安危。” 一想到黑袍人前些天在梯田大雨中问过的话——“大桓太子周禧,被你藏哪儿了?”,林参就害怕。 毕竟连乐壹都能猜到宫里那个是假的,荣王怎么可能猜不到。 林参怕荣王组织一直不忘追查周禧的下落,怕周禧回宫后,周盛没有保护他的能力。 更怕……周禧知道真相,会接受不了。 倒是乐壹听他解释后更不懂了,“私心?” 乐壹若有所思,自顾自猜测道:“你一直待在平安派小七宗,身边在乎的不过就是小七宗那几个,还能对谁有私心?” 第52章 说着,他歪了歪嘴,捏着下巴说:“嗯……难不成,真的就是被你藏在小七宗了?” 林参背后双手间的小动作忽然凝滞,步子不动声色慌了两步,好在没控制住的表情在面具下藏着,整体看上去还算冷静。 乐壹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不等林参想好搪塞他的说辞,他自己就端着下巴思来想去,默默把小七宗的嫌疑排除,“可是小七宗里年龄对得上的性别对不上,性别对得上的呢,年龄又对不上,而且黑袍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应该不会傻到直接藏在自己身边。” 林参渐渐放松了些,面具下的眼睛偷偷笑了笑。 “别猜了,你如果去见周盛的话,告诉他,明年仲夏,太子十七岁生辰那日,我一定会亲自把他送回他身边。” 乐壹没再多想,“嗯。” 林参趁机转移话题,“那个无色含月到底是什么东西?” “哦,是阿娘制的毒,因为制毒过程太危险,所以她只教了我,没教你和老二。” 林参诧异道:“是毒?” 如果是毒,为何小七宗其余人吃了却无事?难道猜错了,黑袍人在瓜子里下的药并不是无色含月? 而随后乐壹的解释打消了林参的疑虑,“算是毒吧,不过普通人吃了没有任何影响,只有运功才会催发毒效。” 林参后怕地吞了口口水,心想:还好那天希妹没吃。 “无色含月配方你有没有教给别人?” “没有。” “所以是阿娘……” “对……” 两人话尽于此,心照不宣。 乐壹眼里漫起恨意,“既然是阿娘信任的人,那我更要把他揪出来。” 林参提醒道:“也算是个突破,你应该回去仔细查一查十六年前阿娘身边最信任的那些人。” 乐壹叹息一声,逐渐平静下来,“嗯。” 林参又问:“对了,云将军会如何处置今天抓起来的门派?” 乐壹回答道:“朝廷这次主要是为了搜查云通镖局,别的门派大概就是被教育一通,关几天也就放了。” 如此听来,林参对平安派的担忧也就放心了,但还有别的不理解。 “你难道不趁此机会给自己洗白一下吗,再让朝廷帮你削弱西南地区那些和你作对的门派,尤其是剑仙山庄,难不成你还真打算老老实实等他们壮大实力找你复仇?” 乐壹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并胸有成竹道:“用不着,反正以后捞月谷还要继续顶着魔教的名声帮周叔除秽,至于翟泷那些人……” 他话音忽而苦涩,眸光黯淡,“早些年他们的父辈伤害了捞月谷,而我又杀了他们的父辈,如今他们想要我死无可厚非,只是这样的恩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尽头。 “不过呢,好在你和老二的双手都还算干净,如果真有他们成功的那一天,你不要去为难他们,就带着捞月谷,回到以前卖油的日子,让这场恩怨就此作罢。” 林参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原来他是想把仇恨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用一个人的死亡去换捞月谷以后的安稳。 “你好伟大哦。” 林参心里感动,但林参不说,而是阴阳怪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但别自作主张,我可不会听你安排,如果让我带领捞月谷,我保证让它变成真正的魔教,所以你最好好好活着,别让捞月谷落到我手里。” 林参停下脚步,拿掉乐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不等他回应便冷漠道别:“就这样,先走了。” 乐壹拉住他,“诶不是,你现在怎么戾气这么重?还有!着急走干嘛,小七宗就那么重要吗?那我算什么?!!” 林参虽然对他无语,但不可否认自己确实因为小七宗而忽略了亲人,身上的戾气,更是因为害怕小七宗……特别是周禧受到伤害。 他一时噎了话,正想着该如何解释时,忽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混乱的动静。 “乐大哥!!” 原是花卷压抑心情控制了一路,这会儿终于憋不住了。 她趁身边的官兵一个不注意,撞开看守撒腿朝队伍最后方跑来,大喊:“乐大哥!!” 林参与乐壹齐齐看过去,一个暗念不妙一个感到莫名其妙。 乐壹疑惑地靠近林参耳边问:“她怎么知道你姓乐?” 林参心累极致,揉了揉额心,沉着嗓子说:“叫的是你,不是我。” 今天事情太多,疏忽了花卷,这下关于花卷身上的秘密,终于要瞒不住了。 真累。 乐壹“切”了一声,自恋挑眉道:“对我疯狂的女人可多了去了,没想到你身边也有。” 林参的叹息意味深长,“你应该好好跟她说说话。” 乐壹:“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牺牲一下色相。” 林参:…… 那边花卷爆发出了巨大潜力,比几天前在月末会武的比武台上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更加强大,被铐着双手还能接连撞开健壮的官兵汉子,大步流星冲到乐壹面前,气喘吁吁地笑着说:“乐大哥!我终于见到你了!我是花卷!!” 乐壹嬉皮笑脸的自恋表情瞬间消失,“花卷?!” 这会他再怔怔转头看向林参,忽然便读懂了林参话音里暗藏的深意。 官兵们追过来拉扯花卷回羁押队伍,花卷情绪激动,发了疯地狂甩身体拒绝,“别碰我!走开!” 乐壹没功夫再和林参眉来眼去,走上前试图帮花卷解围,“诶诶诶!你们干嘛呢,别对一个小姑娘动手动脚!” 但在普通官差眼里,乐壹也是犯人其中一个,他的话哪里能起到什么作用。 其中不知谁重重拉住花卷的胳膊肘,硬往后一拉,将花卷拽倒在地! 花卷重心不稳,又因双手带着镣铐,脑袋后仰直直摔在地上! “啊!!” 这一幕惊得林参差点在旁人面前开口说话,好在忍住了冲上前的冲动。 乐壹盛怒之下两拳打翻身边钳制着他的官差,但赶过来的平安派众人先一步跑到了花卷身边。 傅雪一个滑跪冲上前,见状瞳孔猛缩。 林参这也才绕了一个角度看见花卷脑袋下渗出了浓浓鲜血。 花卷的脸色原本因为激动而白里透红,这下只剩惨白,人就像抽掉了骨头,被傅雪和温语一起托起来时,脖子和四肢都软趴趴的。 林参捏着拳,一抬眸正对上周禧双眉紧蹙的目光。 他忍下焦急,趁慌乱之际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默默转身离开。 周禧失望地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走掉,下意识欲追过去拦下他把想问的问题问个清楚。 但是不行,眼下花卷的情况太糟糕了,大师兄又不在,他知道自己必须先照顾花卷。 第41章 “希妹。” 大一宗院墙下,少女弯腰塞给面前靠墙而立的女童一袋糖果,摸着她的脑袋诱哄道:“这两天你就说我染了荨麻疹,脸上太难看了,见不得人,所以在你屋子里和你住几天,四师兄来送药的话,你替他端进来,再倒掉,就说是我喝了。 “总之,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不在平安派。” 彼时周禧来平安派将满一年,两个月前因为不方便继续与林参住在一起,于是在白蝉的“寸光庭”里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没想到这就被花卷利用上了。 他看着花卷背好行囊整装待发的样子,蹙眉担心地问:“三师姐,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告诉大师兄?” 花卷眼神躲闪,“你别问这么多。” 紧接着双手合十,深皱五官向周禧卖可怜,“就帮师姐这个忙,好妹妹,求你了。” 周禧没有多考虑,直接摇头拒绝,“不行,我不能帮你骗大师兄。” 花卷无奈“啧”了一声,用力捏了捏他的脸,“你脑子里就只有大师兄!” 周禧疼得撅嘴,但没有反抗,只是有些委屈地嘟囔说:“不管什么事情,你都不应该瞒着大师兄呀,他会帮你的。” 花卷松开他的脸,起身掂了掂背包,闷闷不乐道:“大师兄只在乎你,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你,他才不会管我。” 周禧靠着墙,低头揉了揉被掐红的脸,一时无言以对。 花卷看出他有些愧疚,借机装委屈,控诉周禧分走了大师兄的疼爱。 “大师兄以前对我无微不至,自从你来了以后,他……他就不关心我了,呜呜呜……”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低头抹了把似乎并不存在的眼泪。 其实林参对小七宗一向都是放养态度,谈不上是周禧分走了关爱,但花卷装得痛心疾首,倒真像是有天大的委屈。 小周禧抬起头,漂亮小鹿眼里漂浮着闪烁的惭愧。 须臾,他点了点头,妥协了,“好吧,我帮你撒这个慌,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花卷闻言喜出望外,忽地朝周禧倾身靠近,一手撑住墙壁,另一只手点了点他的鼻子,“很快,大概三天,我一定回来!” 第53章 周禧不自然地紧紧贴着墙,低下了头,“嗯……” 花卷在他忧虑的目光送别之下欢欢喜喜下了山,那奔向幸福般的步伐,带给周禧一种她再也不会回来了的感觉。 黄昏时刻,周禧坐在小七宗院子里的石桌边,按照花卷交代的说辞把话传达给小七宗其他人。 温语听后什么也没怀疑,加快速度往嘴里扒拉饭菜,急忙准备去厨房寻找合适的草药给花卷煎药治疗。 何竹开始算计还有没有多余的生活费买药。 林拾星则仔细把盛满饭菜的碗放进食盒里,交代周禧等会儿带回去给花卷,并叮嘱道:“三师姐总是为了保持身材不好好吃饭,终于饿病了吧,希妹,你可一定要监督她把饭菜都吃干净。” 林拾星一边盖好食盒,一边将食盒放到周禧身边,替花卷准备好一切又对周禧交代清楚后才发现周禧什么也没吃。 “你干嘛呢?你也想把自己饿病吗?” 周禧回过神,慢慢拿起筷子低着头小口小口进食。 林参在他身边只是用余光看着他,却兀自吃饭不发一言。 周禧以为顺利瞒过去了,忽然听见一直bia唧嘴、bia唧个不停的林甘拿筷子在餐桌上方点了点,莫名其妙对何竹说:“别算了,买什么药,还是留着给我买酒吧,以后林拾颜省下来的那份生活费都给我买酒!哈哈哈真不错!” 这话导致不明所以的少年少女对林甘群起而攻,怒声讨伐! 何竹:“师父,你太过分了!三师妹只是得了荨麻疹,又不是不治之症!你这话好像当她要死了一样!” 林拾星:“师父,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但也不至于把我们的命看得比草芥都轻吧……” 温语:“林拾羡!你他吗的要点脸!!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林参瞥了眼紧紧捏着筷子低头不说话的周禧,听见温语的话后,重重放下碗,朝他甩了个冷冷的脸色过去,“小语,你跟谁学的满嘴污言秽语。” 温语站起来把碗拍翻,憋了好多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指着林参破口大骂:“你也不过就是林甘的一条好狗!有什么资格给我甩脸子!!”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好好一顿晚饭莫名就变成了这样。 何竹怕温语把桌子也掀咯,默默把碗端起来,用屁股将凳子往后推了几寸,尽量远离“战场”。 林拾星吓得肩膀一抖,反应过来后忙放下碗筷,拉住温语一只手,劝道:“四师兄,你别这样。” 而引发这一切的林甘美美隐身,还能旁若无人事不关己地继续吃饭。 周禧内心挣扎,猜到师父大概可能也许……已经知道了花卷离家出走的秘密,所以才说出那样冷血无情的话。 他紧咬双唇,纠结要不要把秘密说出来。 林甘不以为意的态度,和林参无奈叹息时避开的视线都令温语感到耻辱。 温语气得满脸通红,肩膀在重重呼吸时一耸一耸。 他的愤怒没有得到任何反馈,渐渐地不仅仅只是生气。 狰狞面容之下更多的是对生活的不满、对命运的不公、以及对自己那压抑在心中的傲气的憋屈与怨恨。 他无数次对着望安山质问:“凭什么是我们遇到林甘!凭什么我们不能像别的弟子一样得到该有的待遇!!凭什么林参愿意留在小七宗就要我们陪他一起留在小七宗!!凭什么啊!!!” “啊!!!” 他大叫一声,真的掀翻了桌子! 他觉得林甘和林参不配吃他做的饭菜!他在心中发誓,以后就算饿死,绝不会再给这两个人做菜!! 林参眼疾手快,在石桌倒下之前一手抱起周禧,一手拉开林拾星。 最终只有瘸腿林甘逃之不及,洒了一身汤汤水水不说,还被石桌撞了个四脚朝天。 若非林参起身时顺脚将石凳子踢过去帮他卡住石桌,不然他肠子都要被砸出来了! 倒霉的酒鬼吓得手舞足蹈嗷呜嗷呜叫唤,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后,发现没有痛感,这才意识到石桌并未压到自己,于是连忙拖着老残腿,连滚带爬地从石桌下爬了出去。 尔后瘫趴在房门前的台阶上,后怕不止连连大喘气。 原本头脑一热就理智尽失的温语,在看见林甘差点被自己砸死的那一瞬间,心脏猛滞,整个人都僵硬了。 事后,他半晌回不过神,失了魂魄般怔怔瞪大眼睛望着林甘。 何竹和林拾星对视一眼,都在等待林参的反应。 两个孩子心里默默为温语捏了一把汗,心想这下大师兄和师父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容忍他了吧…… 但林参什么也没说,松开林拾星的手,抱稳周禧直接快步走出小七宗院子。 他没有多看温语一眼,离开前只对何竹和林拾星叮嘱了一句:“把家里收拾干净。” 倒是周禧抱着林参的脖子一个劲儿往后看,担心而内疚的目光迟迟没能从温语身上离开。 往大一宗赶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打算主动开口说话,沉默地走过小树林,走在平安派各个宗院墙与墙之间。 夕阳沉入天际,夜色袭来,春末微凉的风中,少年影子被拉得又长又模糊。 彼时十三岁的少年个头已经很高,而六岁的孩子尚且发育不全,瘦瘦小小的,还和一年前刚来平安派时没什么区别。 不知什么原因,明明能吃能喝,又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但林参在房门上给他刻的身高线只涨了一厘米。 托抱着周禧,让小孩儿坐在手臂上,林参并不吃力,很快便赶到了大一宗门口。 “你不打算坦白的话,我会让掌门爷爷罚你以后不许再回小七宗。” 经得大一宗值守的弟子同意后,林参带周禧继续目标明确地往白蝉的“寸光庭”急步赶去。 周禧小小的脑袋搁在林参肩膀上,两手在林参脖子后牢牢攥在一起,一眨眼,眼泪哒哒滴湿了林参后背。 “对不起,我撒谎了……” 林参眼下只担心花卷,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关心则乱,甚至产生了“花卷感染恶疾不愿让大家担心的”错觉。 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周禧才病得不轻。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不要你了”这种话吓唬小孩子。 如今的小七宗似乎染上了什么瘟疫,许多人都病入膏肓,可林参一心追查黑袍神秘人,从来没有关注过他们的心理健康。 “那你还不快交代,三师姐到底怎么了。” 可怜的周禧撺掇着手,细声细语中带着哽咽,“师姐没有生病,她偷偷下山了……” 林参脚步猛然停顿在原地,克制的表情里暗藏愠怒,“她去哪里?要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不肯告诉我,只是让我帮她隐瞒行踪……” 林参转身折路朝大一宗寝舍那边走,步伐比来时更加急促,“什么时候走的?” “今日下午申时。” 没走几步便遇到了刚从食堂回寝舍的傅雪。 “傅师姐!” 林参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抱着周禧急匆匆喊住傅雪,开门见山道:“林拾颜离家出走了,现在还没回来,傅师姐,麻烦你带几个人帮我下山去安都找一下。” 傅雪听他说完,表情变得紧张,二话不说招呼来几个关系较好的一宗同门,约摸十几人跟着林参一起下了山。 安都的繁华之下藏着各种危险,尤其是夜市,恶毒的人贩子无处不在,林参一路心脏砰砰乱跳,生怕有几分姿色的花卷被人贩子盯上。 她那么天真不碍世事,一旦被盯上,用不了几句花言巧语就会屁颠屁颠跟着走。 林参越想越心急如焚。 但他抱着周禧走不快,好在傅雪踏双椿绕菏行动极为迅速,这会儿已经去安都城门口问到了消息并返回与林参汇合。 城门前的官兵都说没有看见她所描述的孤身少女进过城。 傅雪也不怕林参和周禧担忧,直言心中猜测:“没去安都,但她带了行李,怕是去了更远的地方。” 林参手中的提灯亮光照在周禧湿漉漉的眼睛里,映出闪烁的泪光。 “可是师姐说她三天之内就会回来。” “乖乖,她骗你的呀,她可是一走了之了,却让你留下背锅,你真不应该和小七宗混在一起,以后还是来我们大一宗吧。” 傅雪这会儿担心得不行,说话也没有考虑到小周禧的情绪,虽尽量让语气听上去还算温和,但周禧感受到的只有责怪,以及充斥在脑子里的那句“罚你以后不许再回小七宗”。 两只小手捏紧林参后背衣服,胸口开始抽搐,“对,对不起,是我的错……大师兄……” 他急忙看向林参的眼睛,满目恐慌,忽然控制不住泪腺痛苦地哇哇大哭,并死抓着林参的衣服,“不要赶我走!” 林参这才从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听懂了他真正恐惧的是什么。 第54章 第42章 林参连忙将周禧和手提灯一起放下,蹲在周禧面前,双手捧着他哭红的脸,认真承诺道:“小七宗永远不会抛弃你,真的。” 然越解释,周禧哽咽得越厉害,“可是,如果我弄丢了三师姐,你肯定你不要我了。” 林参想起自己吓唬他的话,满心懊悔愧疚,情不自禁将他揽进怀里,轻抚后背安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过分的话,相信我,绝对不会真的把你送走。” 站在一旁的傅雪眉头微皱,既反感林参对小女孩举止亲昵,又不得不承认只有他才能哄得周禧冷静。 周禧抽搐不止的呼吸终于开始趋于平缓,两只眼睛在林参肩膀上蹭来蹭去擦干眼泪,尔后抬起脏兮兮的脸问:“大师兄……三师姐真的离家出走了吗……” 林参听见他的语气不再那么崩溃,自己的情绪也跟着平静下来,能腾出全部心思考虑花卷的去向。 “还不清楚,再找找看。” 他稍一宽心,一手拿起提灯,一手牵住周禧,起身面向傅雪,“林拾颜与你们大一宗的白元元走得很近,刚好她也来了,我想找她问问线索。” 傅雪点点头,暂时放下对林参的偏见,正色道:“元元在南边的村子找人,我们往那边走。” 林参:“嗯。” 少年少女带着女童走了不到十分钟,就见南边和东边有跳动的灯光正在快速靠近。 是往南和往东去寻找花卷的两拨人都回来了。 没有遗漏,所有人汇合完毕,但都没有打听到有用的信息。 其中某个男弟子抱怨说:“我们下山的时候太晚了,村庄里的人家都已经休息,我们硬着头皮去敲门问话,挨了不少骂。” 林参心想:碰上刚入夜休息的时候,这样贸然去问,怕是没几个人愿意帮忙回想是否见过拾颜。 他在一群紫衣弟子中找到个头稍高的女子白元元,抱着最后的希望问:“白师妹,林拾颜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和平时不太一样的话?或者你们闲时聊的最多的话题是什么?” 白元元仔细想了想,皱眉摇头道:“没觉得她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我们什么都聊,也很少……” 她回忆时,被旁边另一个女弟子打断,“咱们最近说得最多的,不就是魔教去云边城的事情。” 经同门这么一提醒,白元元醍醐灌顶,一拍手掌道:“我想起来了!几天前,我跟她提起魔教要去云边城,她一下子特别激动!日后时常追着我确定这件事!” 林参蹙眉,试探问道:“你认为她是去见魔教的魔头了?” 白元元十分肯定道:“对!我们以前经常开玩笑,说魔教如果来安都或者安都附近的话,一定要去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但我们只是开玩笑,可林拾颜说得却像真的!” 林参从担惊受怕一瞬变得无语,脸色难看地笑了笑,冷叹一声无语道:“呵,她竟然花痴到这种地步。” 傅雪问:“你们怎么知道魔教要去云边城?” 白元元回道:“大师姐,这件事情早就满江湖皆知了,你每天就知道练功,都不关注外界的事情。” 傅雪轻轻打了她一下,“外面的事情真假难辨,要知道那么多干嘛,我再问你,魔教为什么要去云边城?” 白元元不服气地努了努嘴,“好像是因为有人看见捞月谷的队伍往云边城方向走,而云边城最近刚好抄了一个不良商会,过两天要举办官卖,听说有不少值钱的宝物会在官卖会上进行拍卖,所以很多人都说捞月谷是冲着抢夺财宝去的。” 林参情不自禁“啊?”了一声,这番特殊反应让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他。 “这,怎么听都像是谣言。” 傅雪道:“我们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林拾颜信了。” 林参深叹一声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周禧拽了拽他手,急慌慌催促道:“大师兄!那我们快点往云边城方向去追三师姐吧!她徒步走的,一定还没走多远!” 傅雪当即做出决策,“我们回派中骑马下山,天亮之前定能追上!” 林参为难地想了想,在所有人都急忙往回赶的时候留在原地,叫住傅雪说:“傅师姐,我不会骑马,这样,你先追,我在后面边走边找,以免你骑行太快和她错过,要是你追到云边城还没有看见她,再回头与我汇合,如此我们寻第二遍的时候能缩小范围,提高容错。” 傅雪稍一思考便觉得有道理,能有人愿意费力徒步仔细寻找自然最好。 “行,你先往那边走吧,我回派中后会多安排几个人和我一起驾马下山。” 林参露出别有深意的苦笑,垂眸点了点头,“嗯。” 但油灯烛光太暗,没有完全暴露他脸上的无奈。 傅雪以为和他商量妥当了,便朝周禧伸出手,“来,师姐先带你回去。” 哪料周禧动作夸张地躲开了她的手,下意识大喊:“不要!” 并迅速缩到林参身后牢牢抓着他的腰带,不断摇头,“说好不丢下我!你又撒谎!!!” 见他反应如此敏感多虑,林参心中五味陈杂。 想来,对周禧而言,哪怕小七宗再不好,却是他被遗弃后第一个家。 已经被抛弃过一次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被抛弃第二次。 想到此处,林参朝傅雪拱手弯腰,十分郑重地告诉傅雪:“一个林拾颜已经很麻烦你了,希妹我会自己照顾好。” 这话他不仅是说给傅雪听,更是说给身后的周禧听。 傅雪也从周禧的反应中隐隐意识到什么,即使看不惯,但选择尊重,并未强求,而是稍一颔首转身跟上大部队快速往回赶。 她走后,周禧才委屈巴巴地从林参身后探出来,满含泪水的小鹿眼慢慢仰起,隔着微微晃荡的烛光凝视林参低头瞧着他的双眸。 “大师兄……” 听见他带着歉意又脆弱可怜的呼唤声,林参叹了口气,悔不该以前总拿“把你卖给大一宗”这样的话跟他开玩笑,又见他容易被这样的话拿捏,于是经常用这种事情当做让他听话的把柄。 “不好好吃饭的话,就把你卖给一宗师父。” “听掌门爷爷说,你又偷懒了?我看你还是跟着一宗师父练功比较好,别再来小七宗了。” “自己洗澡,不然小七宗不要你。” “如果被别人发现你不是女孩儿,我一定会把你送走。” 如今回想,每一次的威胁,大抵都给这个敏感不安的孩子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才导致他乐观开朗的面具下藏着旁人不知道的煎熬。 林参朝他蹲下,把他拥进怀里,温声问:“是不是,还忘不掉那一天。” 他说的是,安都白鹤湖边周盛假装狠心抛弃孩子的那一天。 白鹤湖畔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的深夜照在了林参身上。 这句话让周禧彻底崩溃,他一把抱住林参的脖子,失声痛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都想抛弃我!我明明可以很听话的啊!!他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不要我!!!!” 林参被他哭声震得心脏隐隐作痛,连忙拍打他弱小的背部轻声安抚,“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我……是我太坏了,我不该总吓唬你……不过真的只是吓唬,放心,大师兄不会不要你,小七宗更不会不要你。” 他难得愿意说这么多话,但说得越多心越难过,越惭愧。 周禧哭了好久,林参没再劝什么,只是紧紧抱着。 直到小朋友哭累了,林参才轻轻推开他,“我们一起去找拾颜。” 周禧擦掉眼泪,朝林参张开手臂,用带着试探性的小奶音说:“抱。” 林参本没打算让他自己走,却装出妥协的宠溺模样,“好好好。” 周禧红扑扑的小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直接倒进林参怀里,坐在他手臂上。 林参一边托着他,一边还要拿稳手提油灯。 油灯的光和月光将林参照出两个不同方向的影子,有长有短,有深有浅,泥土路上各种奇怪的石子层出不穷,光影中像一个迷你而光怪陆离的世界。 路边树林里闪过的动物影子十分可怖,但小周禧在林参怀里却不觉得害怕。 走了一个多时辰,林参实在抱不动了,不得不将周禧放下,原地蹲着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力气。 周禧得意洋洋地蹲在他面前,双手托着脸蛋,心满意足地咧嘴嘻笑,“嘿嘿。” 幼稚的小家伙就喜欢看见林参为了哄他而累得连路都走不动的样子。 林参无奈吭哧一笑,撑着膝盖吃力地站起来,“别嘚瑟了,还要找人。” 周禧重重点头,满血复活般精力旺盛,一个弹跳起身,从林参手中抢过手提灯,走在前方卖力呼喊:“三师姐~三师姐!” 林参疲惫地跟在他身后,竟有些像暮年老者追不动调皮的孙儿。 第55章 手提灯在周禧手中大幅度晃荡,烛光虽然晃得林参头晕,却又带着暖暖的温度晃进了林参心里,就像白鹤湖的阳光。 其实他也不记得那天到底有没有出太阳,只是如今回忆起来,脑海中的场景总是带着暖色调。 两人一路走到天明,却始终不见傅雪骑马追上来。 周禧在路上张望多次,亦失落多次。 “是傅师姐走错路了?还是我们走错路了?” 林参摸摸他的头,忍了一夜终于打算告诉他真相,“不会有人来帮我们,我们要自己去找林拾颜。” 周禧话音隐隐带喘,诧异道:“啊?!可你不是和傅师姐说好了吗?!” 林参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走着走着蹲身把背递给他,“上来。” 周禧走得嘴唇发干,咽了口口水,不客气地瘫趴在林参背上,瞬间泄了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林参背起他,迎着泛白的天光继续朝云边城走,“傅师姐要取派中的马,就一定要经得一宗师父同意,她又不会撒谎,理由一说,一宗师父定不允许她帮忙,这会儿大抵被关在一宗焦头烂额。” 周禧失望喃喃:“原来如此……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指望她……我就说嘛,你明明会骑牛,又怎么不会骑马,原来是骗傅师姐的借口……” “不算骗,只是搪塞。” “可现在就凭我们两个,怎么在那么大的云边城找师姐呢?” “如果她的目的地真的是云边城,那我们只要在天亮前赶到云边城,就能见到她。” “为什么?” “笨蛋,她半夜赶路,是为了趁清晨城门打开时,跟着进出的人方便混进去,不然她一个外地人,没有通行过所,怎么进城?” “哦!我明白了!” 天色越来越亮,周禧明白林参的解释后没多久,二人就来到了云边城城门口。 云边城不似安都。 安都繁华热闹,贸易来往频繁,只需要经过检查便能随意进出。 而小云边城则需要官府下发的“通行过所”才能入城。 “我看到三师姐了!!” 此刻城门口徘徊着许多肩扛扁担的菜农,有的站在一起谈天,有的靠着城墙打盹,都在等城门打开进城卖菜。 周禧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径直定格在一袭浅绿色衣裙上。 林参旋即往他指的方向瞧去,看见花卷抱着行囊包裹,双膝蜷缩,坐在墙边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旁边好几个男人猥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忘返。 若不是这儿人多,有坏心思的人不方便下手,她怕是等不到林参。 林参望着她重叹一声,背着周禧快步走到她面前。 少女累了一夜,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周禧从林参背上跳下来,激动跑过去推醒花卷:“三师姐!可算找到你了!!” 花卷猛地被摇醒,迷迷糊糊间失口大喊:“乐大哥!!” 林参闻言表情一僵,五指紧缩,下意识以为她喊的是自己。 第43章 “大师兄?希妹?你们……” 花卷清醒过来,低头抱紧包裹,惊讶之余明显还有几分慌张与心虚。 “你们怎么来了……” 林参简单想了想便知她半梦半醒时所喊的乐大哥另有其人,稍一确幸后,拉起花卷就走,“回家。” 花卷猛甩开他的手,靠着墙不肯往前一步,“我不!” 一声大喊吸引了许多好奇看热闹的目光。 林参左右看了看,压抑着不悦,皱眉问,“你到底要闹哪样?” 周禧听见林参语气不太妙,连忙拉住他的手,“大师兄……你别生……” 然而花卷大抵也是心急了,胸口重喘,憋着眼泪,打断周禧口不择言喊道:“你和师父一直让我们自生自灭!小七宗算什么家!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周禧刚准备重新开口又被林参抢走话音。 “你的家?” 花卷抬高下巴,硬气了几分,“对,我现在就要去找我的家人,以后不回小七宗了,你反正从来没管过我,现在也不要管我!” 她说完后,附近好几个皮肤晒得黑黑的菜农搓着下巴蠢蠢欲动,眼睛里冒出垂涎欲滴的精光。 这样一个离家出走且无人看管的妙龄少女,难免会惹得有心人胃口大开。 她自己不知道,林参又怎会不清楚。 “白元元说你要来找捞月谷。” 林参意识到她现在很叛逆,好赖话都听不进去,只能放缓语气耐心询问,“此事是真是假?” 周禧趁机插话,帮花卷平息事端,“当然是假的啦,三师姐和魔教怎么会有关系呢,哈哈哈……” 花卷却趾高气昂承认道:“没错!我就是追着捞!” 林参连忙抬手堵住她的嘴,压低声色提醒道:“别这么大声说魔教名字,会惹麻烦。” 花卷挣扎几番,忽然一口咬住林参手背,趁林参疼痛之际提起包裹就跑! 林参朝她撒丫子跑开的方向瞪了过去,旋即命令周禧,“快追!” 周禧得令,踩着双椿绕菏不过一会儿便展臂堵在花卷前方,花卷刹住步子,立刻回头跑,又见林参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林参捂着手背上一圈牙齿印,朝她慢慢走近时,面色还算平静,并没有跟她置气,只是无奈,“捞月谷不会来云边城,都是跟捞月谷作对的那些门派在散播谣言。” 饶是林参说得语重心长,苦口婆心,但花卷压根不信,“你凭什么这么说!” 林参叹了口气,心道:因为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无奈之余,林参深知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不能劝她回头,只能尽量安抚她的情绪,“你找捞月谷,就为了见乐壹一面吗?” “对!” “见到他之后呢?” “我说了,我要回我自己的家,捞月谷就是我的家!” 林参微微歪头,蹙了蹙眉,忽然意识到花卷可能不是单纯的叛逆,因此更加耐心,更加温和地探话问:“你认识乐壹?” 花卷自豪道:“嗯啊!他是我大哥!” “哈哈。” 林参情不自禁笑了笑,忽听见刚刚离开的城门口变得热闹起来。 城门开了,菜农们争先恐后地进城,都希望能抢到最好的摊位。 花卷的目光紧张地望着那边,想来是怕错过这个最容易混进去的机会。 但面前林参像座大山不可逾越,令她心急如焚。 没想到林参看了城门那边一眼后,竟对她说:“跟紧我,我带你进去。” 花卷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而这会儿周禧已经牵起她的手,蹦蹦跳跳地领着她跟在林参身后。 林参挑中一个被挤在进城队伍最后面的老婆婆,上前接走她肩上的扁担,“奶奶,我帮您。” 身材佝偻的老婆婆有些诧异,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想抢她的菜,看见对方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后才松了口气。 身后两人立刻明白了林参的意思,跑过去一左一右扶住老婆婆两只手臂。 花卷:“奶奶!我扶您!” 老婆婆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得手足无措、不明所以,排队到官兵面前时,林参回头喊她“奶奶”,并叫她拿出“通行过所”,她稀里糊涂地就照做了。 官兵问起这三个孩子是她什么人,花卷抢着话回答:“是重孙和重孙女,我们陪太奶奶来卖菜!” 老婆婆支支吾吾半天,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低头看见周禧那张乖巧可人的脸蛋,想也没多想,就笑着顺势点头说“对的对的”。 官兵检查完通行过所的真实性后,没再多问,便放一老三少进了城。 老婆婆进城太慢,人流量大的街口和天桥两边都已经被别的菜农占据。 林参只寻到一处偏僻的墙角还有位置。 他把扁担放下,“奶奶,谢谢您。” “呃……好,哈哈哈,是老太婆该谢谢你们才对。” 林参冲她笑了笑,起身带师妹师弟离开。 周禧抓紧他的手,不看路,而是一直向后扭头朝老婆婆招手道别,直到过了天桥,看不见老婆婆了,他才回过头认真走路。 花卷走在最前方,眼神木然,来时有多么信誓旦旦,现在就有多么迷茫不堪。 她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捞月谷。 这陌生的城市不比安都,对外地人没有那么高的包容度。 她试着问了几个路人,“请问,云边城府衙怎么走?” 但每个人都打量她两眼后冷漠地说不知道,接着像躲瘟疫一样匆匆逃离。 许是魔教捞月谷要来云边城的消息闹得人心惶惶,而传言中捞月谷的目的就是今早在府衙举办的官卖会。 因此今天问府衙路的外地人,难免会被另眼相待。 失望了几次后,花卷心灰意冷,意志消沉。 第56章 她走下过街天桥,站在岔路口,两只手抓着包裹带子,耷拉脑袋,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回头眼巴巴看向林参,“大师兄……” 林参牵着周禧,一路没跟她讲半句话,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等她主动乞求帮忙。 “怎么了。” 林参眼带微笑,明知故问,“现在需要我了?” 花卷鼓了鼓嘴,满目委屈,“对不起,你就帮帮我吧……” 林参走到她面前,敛了笑意,忽然十分认真,“官卖会不是谁都能进,要先交保金,你就算找到官府衙门也进不去。” 花卷失落地低下头,“可我真的很想见到乐大哥……” 林参长叹,沉默须臾,无奈道:“我带你进去,但你必须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你和捞月谷有什么关系。” 花卷微愣,忽而仰起头,两眼闪光,笑着连声答应,“嗯嗯嗯嗯!!” 小周禧不解问道:“大师兄,你要带我们用什么法子混进去呀?” 林参又是一声妥协般的叹息,牵稳周禧转身朝街边走回去,“那是官府,怎么能随便混进去呢。” 花卷追到他身边,短暂惊喜过后又是满脸苦恼,“那你刚刚还答应带我进去?” 林参:“自然是光明正大交保金进去。” 花卷、周禧:“啊?!” 林参笑而不语。 恰时三人走到刚刚路过的一间门可罗雀的乐器坊面前。 林参停下脚步,面朝乐器坊,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却不由自主感叹道:“果然一旦离开平安派,没有钱便寸步难行。” 乐器坊里的台面上,和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乐器。 古琴,古筝,琵琶,笛、箫,以及各种民乐应有尽有。 但林参的目光始终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把胡琴身上。 花卷悄咪咪歪嘴靠近他耳边问:“你想抢劫吗?” 周禧小手一紧,忙摇晃林参手臂劝道:“大师兄!这可不行!人家掌柜的本来生意就不好!怎么能打可怜人的主意呢!” 他说这话时,乐器坊掌柜刚好从柜台边走出来,把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女娃,我这儿生意是不好,但也不至于成为你嘴里的可怜人。” 掌柜满脸幽怨,捋了捋自然卷的小八字胡须,打量门口三人几眼,驱赶道:“走走走,我这儿不是小孩子可以胡闹的地方。” 花卷和周禧讪讪低头,忙拉扯林参赶紧离开。 但林参稳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上前一步朝小胡子掌柜鞠了一躬,“掌柜的,我们没有要捣乱的意思,我们是外地人路过云边城,要去安都投奔亲戚,但盘缠用完了,因为不想让弟弟妹妹今夜露宿街头,所以想来您这儿求个活计,挣点过夜的钱。” 花卷听罢内心震惊:这样打工何年何月才能凑够保金? 她虽然万分不理解,但还是配合林参连忙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冲掌柜撅嘴眨了眨眼睛。 小胡子掌柜的八字胡十分滑稽,捋直后又会自动弹回自然卷状态。 “可是我这儿本来就没有生意,不需要雇人。” 他走出店门口,指向对街不远处的一间面馆,“你去那里洗盘子吧。” 花卷和周禧都跟着他指的方向扭头看了过去,林参却无动于衷,坚持道:“我可以帮您招揽生意,您只需要给我提供一把二胡,事后您愿意付我多少工钱,随您心情。” 小胡子掌柜饶有兴致地重新打量一番林参,“你就不怕我只给你一文钱?” 林参莞尔一笑,平和而神秘道:“我说了,随您心情,怎样都可。” 花卷和周禧顶着满头雾水站在他身边,虽然知道他不会傻不拉几浪费时间只为挣一文钱,但又实在想不明他到底图什么?! 小胡子掌柜原本还在犹豫,可是见林参如此胸有成竹,那么就算不为招客,他也必须答应了! 只为满足好奇心! “行嘞,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掌柜侧身让出路,让林参进店,林参却颔首拒绝,请他将琴拿出来,再提供三把小凳子。 掌柜满心好奇地照做了。 林参拿到琴,带师弟师妹坐在店门口偏左侧位置,随便调试了一下音准便开始拉奏乐章。 乐音如丝绸,亦如清泉,在春末却能令人感受到四季更迭与沧海桑田的流转。 第一个音调响起之时,兴致勃勃倚靠在门口打算看他笑话的掌柜便变了神色。 同样是懂琴的人,掌柜自然比路边任何人都能听出他有着怎样的技巧。 但在林参的琴音里,除了技巧之外,还藏着掌柜听不出来的另一种特殊力量。 花卷和周禧坐在林参左右两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听了一会儿。 少女忽然醍醐灌顶,一拍大腿:“哦!大师兄,你是把人当成蜜蜂!” 林参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斜眸注视,浅浅勾起嘴角,“不算笨。” 果然,才刚拉五分钟,就有第一个蜜蜂,哦不……客人在门口驻足。 客人没有直接进店,并无视掌柜的热情招呼,只在门口沉醉地聆听乐音。 直到情绪被琴音拨至高潮,客人视死如归般走进店铺,大手一挥连买三种乐器! 可掌柜一问,才知道他压根不懂乐器,只是头脑一热罢了…… 林参手中飘出的奇怪音乐,无形撩拨人心,既放大欲望,亦剖开真心,令人沉沦,令人心甘情愿面对最真实的自己,和世界。 因此,路过的人但凡有一丁点儿想要学乐器、或买把新乐器的念头,就逃不过琴音的勾引。 而林参只是兀自拉琴,仿佛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和身边的师弟师妹,至于店里的生意如何,他并没有过多关注。 一切交给音乐。 他在用琴音搅弄路人的心绪之时,身边的花卷也悄然陷入了这美妙的陷阱之中。 林参通过她恍恍惚惚的表情看出来,是时候了。 “说吧,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见到乐壹。” 叛逆少女原本准备过河拆桥,让林参帮她进官卖会,却不打算说出心里真实的秘密。 但这拙劣的玲珑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老狐狸。 只需稍微使点手段,林参就能让她乖乖说出真相。 第44章 “大师兄,你知道的,我不是桓人……” 三年前,太光五年。 林参还没见到花卷,就知道林甘要从人市带回来一个以逻女孩儿。 那会儿正是大桓质子被送去以逻的第五年。 虽然质子换来了五年和平,但曾经两国交战,死伤将士不计其数,双方百姓仍怀着一口家国之恨,自然不待见敌国之人。 花卷幸运落到了一个善良的人牙子手里,没有对外宣扬她是以逻人。 可她还残留着一些以逻话口音,容易暴露,被买走的话,日子大概率会比畜牲还难过。 正逢林甘为了保留宗师地位到处捡弟子,三番五次觍着脸去问那人牙子有没有便宜的小孩儿卖给他。 人牙子被他问得烦,又愁不知道该把花卷送哪里去,于是用最便宜的价格卖给了林甘。 林参清楚记得,那天林甘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从何竹屋子里抢走生活费,全然不顾何竹在后面哭着追着跑。 “你个死孩子哭丧呢!我是要用这钱给你买个贼漂亮的师妹回来!偷着乐吧你!!” 林参不相信他真的能花那么少的钱买一个手脚健全模样还十分标致的女孩儿回来,担心他是做了什么坏事,或抢或拐都有可能,因此拦在石阶前逼问,问出了是个以逻姑娘的原因。 现在这些不重要的记忆对林参来说已经有点模糊了,毕竟刚开始那几年,确实没把小七宗的孩子们当回事儿。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找到黑袍人的线索,然后离开。 没曾想一待就是四年,且未来还会更久。 “知道。” 林参回忆结束,语气悄然变得更加温柔,“要不是因为你身份特殊,也不至于被林甘捡到便宜。” 云边城大街愈发热闹起来。 琴音悠扬,与人间烟火融为一体。 林参不得不承认,即使自己这么多年已经将心性修炼到了不温不火、冷热适宜的境界,却还是会在某个瞬间被琴音搅乱心神。 情怀与感性,不知不觉变得像音符一样虚无缥缈又沉重不堪。 但他至少是清醒的。 花卷却早已沦陷。 “但是你不知道,在此我都之前经历了什么。” 太光一年,当今天子继位,大战如火如荼之际,一个质子的出使换来了两国边境和平。 “太光一年,虽然休战了,但我的家已经没了,我和众多流离失所的以逻人一起被抓了起来,关在边境线附近的山洞里。 “桓人拿我们试药,山洞里死了好多人……最后等到有人来救我们的时候,只有四五个年纪很小的孩子活了下来,我就是其中一个。” 第57章 花卷擦了擦眼泪,低头看着碎石铺成的路面,“就是乐叔叔和乐大哥带走了我们,但别的孩子还是没抗住,在去大桓的路上死掉了。” 林参手里的琴音愕然错了一个调。 花卷没听出来,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我被乐叔叔和乐大哥带到了捞月百货堂,从此便住在那里。 “捞月百货堂里的人都很善良,他们不介意我是以逻人,还说要教我学功夫,就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子规啼。” 说到这儿,花卷难得露出一抹甜笑,但不过片刻又堕入尘埃里,“可惜我不会大桓话,跟他们交流很困难,所以什么也学不了,只能先学说话。” 下段话还未出,花卷已然崩溃,泪如泉涌,捂着脸,肩膀抽搐,“我刚学会大桓话那段时间,就有好多人闯到百货堂杀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乐叔叔和乐大哥都不在!有人保护我逃了出去,但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之后便落到了人牙子手里……” 林参像个木偶一样继续拉琴,闭着眼睛,格外陶醉。 他手中每个冗长的音调都隐隐散发着仇恨,走火入魔般用力过猛,导致路过的行人之中接二连三出现了抱头痛哭的人。 直到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抓住他的手腕,才将他附着在琴音里咆哮的灵魂唤了回来。 弓子错愕停顿,他慢慢睁眼,看见周禧微微拧蹙的漂亮眉眼里尽是担忧。 “所以你才说捞月谷是你的家。” 林参轻飘飘避开周禧的目光,垂首看向琴弦,不动声色继续拉琴,并问花卷:“但你没见过乐叁吧。” 琴音忽而之间变得平和且充满活泼律动,花卷的哭泣亦随之安宁。 “那倒确实没见过,我在捞月百货堂的时候,听乐大哥说,乐家三少主一直被先谷主带在身边,极少回家。” “他连这么无聊的话都跟你讲。” “经常说呢,因为他不开心呀,他也想出去玩。” “呵……” 林参逐渐平复了心绪,不自觉苦笑出声,低声喃喃道:“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花卷抬起头,抹掉眼泪眨了眨眼睛,东张西望几番,像是突然灵魂归窍,“诶?!我刚刚怎么跟你说这么多?!!!” 林参左手手指松开琴弦,右手收弓,抬眸看向街道,从容不迫地拍拍衣摆站起身,“好了,领工钱吧。” 花卷猛一转头,这才发觉原先凄清冷落的乐器坊已经人门庭若市! 不仅仅是乐器坊,周边几家铺子都人满为患了! 小胡子掌柜招待不过来,忙得焦头烂额,却满脸兴奋。 林参提稳二胡后看向周禧,把手递给他,“牵好,别走丢了。” 周禧伸出小手主动捏紧林参几根手指。 林参看着他浅浅一笑,忽而没来由地问了句,“我拉的好听吗?” 周禧点点小脑袋,乖巧回答:“好听。” “你真的在听?” “对啊,我没有乱跑,我一直在你旁边坐着听呢。” “呵呵……” 没想到这琴音,竟然对周禧不起作用。 明明年纪越小越不懂得克制,也就越容易被琴音带着本心驱使行为,偏就周禧只是简单听了一场演奏,完全没被影响,眼神一如既往清澈明亮。 林参没再多说,牵着周禧走进乐器坊,将二胡还给掌柜。 “该您付工钱了。” 店里到处都是问价的客人,小胡子掌柜和两个伙计忙得晕头转向,于是要求林参留下接待客人,并承诺会付十钱薪水! 林参拒绝道:“给我五钱就好,我没多少时间了,现在就要走。” 小胡子掌柜从他话里听出决然,不便强求,也没空跟他扯皮,直接从柜台下拿出一吊铜钱丢到林参怀里,“行吧行吧,走吧走吧!” 这一吊足有二十钱,已经远远超出了林参的预期。 他朝小胡子掌柜颔首鞠躬拜别,接着带领周禧和花卷去最近的制衣铺换了身普通衣裳。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适合穿派服进去。” 林参卖了个关子,让花卷疑惑了一路,最终三人来到一间赌坊门口。 站在赌坊门口,花卷的三观已经碎得不能再碎了,嘴角抽搐着说:“原来一吊钱只是本钱,这才是你真正发财的地方对吗?” 林参理所当然承认道:“没有哪儿比这里来钱更快。” 周禧鼓起嘴巴重重“哼”了一声,身子后仰,使尽全身力气努力把林参拉走,“不行不行不行!!!大师兄你要堕落了!!!!” 赌坊门口的伙计磕着瓜子看热闹,凑在一块嘲笑道:“你看现在连小孩儿都知道咱们这儿能生钱。” “还不知道输光了的后果呢,哈哈哈哈。” 林参一把将周禧拽回身边,摸了摸脑袋安抚,“听话,就一次。” 周禧气得跺脚,“这种事情不可能只有一次!!!” 林参挠了挠鼻子,尴尬地说:“放心,回山上了我想赌也没机会。” 周禧闷声哼哼几声,终于妥协了。 花卷一直欲言又止,要劝不劝的,但见周禧都闭嘴了,她也就没开出口。 林参从竹子发卡上取下原驼色流苏发绳,一头绑在花卷手腕上,另一头绑住自己手腕。 满意地拉了拉,确认不会轻易松开之后,抱起周禧,径直走进赌坊。 赌坊内乌烟瘴气,昏暗不见天日,吆喝声如雷般翻涌。 “开!开!开!” “哈哈哈哈哈!!!我赢了!!!!” 林参抱着周禧,手腕上的绳子牵连着花卷。 他用身上仅有的一吊钱向坊主换了代币,再来到一处“步步高升”赌桌前。 此时正有一个输得只剩裤子的男人疯狂捶打桌面,哭天抢地!哀嚎不断! 但不过一会儿就被一群壮汉拖拽着无情丢出了赌坊。 花卷害怕了,缩在林参身后小声说:“大师兄,我们还是走吧……” 庄家身穿无袖白褂,炸开的腋毛露在咯吱窝外面。 他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目光正在搜寻下一个来对赌的目标,一眼便瞧见某个个子高高的少年带着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和小女童混在人群中。 三个模样干干净净的孩子在一群凶神恶煞面露贪相的成年人里格外惹眼。 花卷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庄家指着林参大喝:“你!过来!” 林参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朝他走过去,而是直接走到他的对面,在赌桌另一头坐下,将代币摆在面前。 他让周禧面朝自己,叉开腿坐好,小心护着。 身旁传来一连串唏嘘与冷嘲热讽。 “呦~下面毛都没长齐的野小子也敢来和张爷玩步步高升!” “知不知道张爷在这张桌子上从无败绩啊!” 对面的庄家,那个被旁人称作张爷的,嘴角勾到眼角,满脸不屑地对林参冷哼。 林参始终没太多反应,表情静如止水。 他把紧张不安的周禧揽进怀里,既为了安抚,也为防止周禧的圆脑袋挡住视线。 再扯了扯流苏绳,确认花卷安全站在自己身边后,伸手拿起了骰子和骰盅。 “直接开始吧,我赶时间。” 姓张的中年男人被他这番态度激起胜负欲,但仍没把他放在眼里,依然一只脚踩着椅子,一只脚在赌桌下无聊地抖动,并且只用单手摇骰盅,痞里痞气中透着狂傲。 啪啪几声,骰盅被他重重按在桌面上,他蔑笑着打开半个骰盅,看见结果后,笑容更加不屑。 而林参没有那么夸张又显摆的动作,只是握着骰盅轻轻摩擦桌子推了几下,骰子碰撞声都没听到几响他就结束了。 打开一点缝隙查看完结果,再慢悠悠合上。 明晃晃的新手玩家。 姓张的中年男人感觉自己被挑衅了,脖子咯吱咯吱扭了扭,心里已经想好了等会儿怎么教训林参出气。 但他这会儿还忍着,是有目的的。 他要林参输得体无完肤,再…… “哼哼,小伙子,叫数之前呢,我先跟你说好,我这个庄可是大庄,你面前那点牌子可不够你赔,等会儿要是输了,你打算拿什么抵债?” 张爷摩挲下巴恶笑,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周禧和花卷身上来回打量。 林参听出他什么意思,但不正面回答,只说:“我要是输了,随你怎么样。” 张爷敲了敲桌面,“听好,你要是输了,你身边那两个漂亮女娃,归我。” 林参深呼一口气,忍着恶心,没搭理他,暗暗翻白眼催促提醒道:“庄家先叫是吗。” 第45章 张爷高傲地仰着下巴,往椅子背上一靠,忽然严肃起来,藏住了表情,“我叫,七个点一。” 这步步高升玩法很简单,一人六个骰子,由庄家先猜十二个骰子的点数数量,对方信,则不开,下家继续叫。 第58章 如果不信,就叫开。 双方开盅亮出结果,点数数量若大于等于叫数,庄家赢,反之,小于叫数,对家赢。 张爷上来就叫七个点一,当真是猛。 如果林参这边一个点一都没有,他自己那边哪怕六个骰子都是点一也赢不了啊! 概率实在太小了。 赌桌边有人窃窃私语,“上来就叫这么大,是我我就开。” “对呀,这肯定要开!” 林参能听到旁边人的小声探讨,甚至听得很清楚。 但到底是私下讨论不小心被林参听见了呢,还是故意引导叫开?那就不知道了。 林参从张爷脸上看不到任何一点能琢磨的信息,只能看出对方确实是个资深赌徒,能在关键时刻立马藏起所有表情。 花卷看懂了头顶牌子上写的规则后,也俯在林参耳边提醒道:“大师兄,如果你手里一点数量少,那就开吧。” 林参手里的点数,自己心里清楚。 选择开或不开之前,他借此机会试了试周禧,“希妹,你觉得呢,开不开?” 周禧趴在他肩膀上,两只小手圈着他的脖子,被这里的环境压抑得喘不过气,始终低着头,根本没有心情去看规则。 “我不知道怎么玩……但是大师兄……旁边人都在诱导你开,我认为我们应该反其道而行之,不开。” 林参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温声夸赞道:“挺聪明的。” 上一秒还在夸周禧看得明白,但下一秒,林参却说,“开。” 话音落下,对面张爷终于不用憋着了,一瞬露出得意蔑笑。 旁边人也都咯咯咯偷笑。 花卷皱眉,双手握在一起,紧张到搓手。 倒是周禧没什么反应,哪怕林参没听他的劝。 张爷最先打开骰盅,亮出了六个点一。 “哇!” “张爷手气可真好!!” 赌桌边响起接连不断的赞叹声和拍马屁声。 现在只要林参这边有一个点一,林参就输了。 林参在握住骰盅的那一刻起就知道,骰盅里有奇怪的机关在控制点数。 他原本不知道被机关控制出的结果会是什么,但眼下从张爷那胸有成竹的自信表现来看,大概是单数点数至少会出现一个甚至更多的结果。 只有这样,张爷才敢如此放心大胆地叫七个点一。 张爷手里那六个点一,十有八九也是机关控制摇出来的,并非运气。 而林参推盅时,看似只是敷衍了几下便草草了事,其实在肉眼看不见的骰盅内,子规啼正在悄悄破坏骰盅底部的机关齿轮,再把结果换成林参想要的样子。 一开始是打算无论庄家喊什么都不开,由自己来叫数,把压力给到对方。 没想到对方上来就喊七个点,反倒给林参省了事儿。 在无人在意的气氛里,他草率地打开了骰盅。 只有花卷双眼瞪大关注着结果,其他人都是一副早有预料的啷当态度,好像只开了一盅,胜负就已明了,完全不在乎第二盅的点数结果。 林参默默打开骰盅,他们都不屑得看一眼,大部分人忙着拍张爷马屁,而张爷已经在琢磨把这两个刚得手的女娃娃卖去哪里。 “啊!!!我们赢了!!!!” 直到花卷跳起来大叫,他们才齐刷刷低头朝林参面前桌上的骰子看去。 明晃晃五个点三和一个点六摆在那儿,并没有点一。 那么最终结果,十二个骰子里只有六个点一,还差一个才算张爷赢。 这张赌桌旁顿时鸦雀无声。 周围吵吵闹闹的声音包围着这一小片戛然安静的空间,小小的赌桌仿佛被割裂在混乱的世界之外。 林参在旁人目瞪口呆之中抱稳周禧淡淡起身,将赢下的代币和自己的本金笼成一堆,拨来拨去粗略地算了算,发现足足能换十两银子,完全够进官卖会了。 他不由得在心里感慨:大庄就是好,简单高效省时间。 “拾颜,装好代币牌子,我们去庄台换钱。” 花卷得令,大咧着嘴抓起牌子往衣服口袋里塞,满脸压不住笑。 张爷凶相毕露,检查过林参的骰盅后“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砸了个稀烂,尔后指着林参气到手抖,“你?!你使了什么手段?!!” 林参不想找麻烦,这会儿态度还算客气,冲张爷稍微点了点头说:“我的本金其实不够上你的庄,还得谢谢你愿意跟我赌。” 对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手中那一吊铜板,而是周禧和花卷,这点林参自是心知肚明。 但林参不愿把她们当成赌注,便趁现在跟张爷说明白,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们不是本金,更不是赌注。 眼里只有钱的花卷什么也没听出来。 哪怕林参真拿她当赌注,她也不会在意什么。 可敏感的周禧非常需要这样一个解释。 听林参说完,始终闷闷不乐的小周禧终于从他肩膀窝里抬起头,对他嘿嘿笑了笑。 林参宽慰地松了口气,等花卷装完代币牌子后,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从左右两边聚拢过来七八个壮汉挡住了三人去路。 张爷:“你当我这里是做慈善的呢?!敢来我这里空手套白狼!!小子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花卷被男人狂啸的质问声吓得身体发软,兜在衣服里的代币还没捂热乎,笑容便戛然而止。 小周禧也有些害怕,但仍凶巴巴瞪着围拢在身边的恶人们。 林参却只皱眉看了他们一眼,语气里有几分不耐烦,“我以为你们就算出老千,但至少认赌服输。” 说完又自嘲般无奈叹了口气,小声道:“忘了,这里是云边城,不是安都。” 周禧听见后,猛然一愣,上半身微微后仰,目光从坏人们身上瞪向林参,小大人般的审视眼神将林参盯得心虚。 林参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什么,轻飘飘避开了他的目光。 张爷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林参身边的女孩儿,当即一声令下,“给我抢!” 林参急忙叫停,“等一下!” 张爷立刻抬手示意手下人先不要动手。 毕竟不仅小姑娘能卖钱,林参也可以,若是打残了打坏了,价格便会大打折扣,所以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林参得了空连忙把周禧交给花卷。 可花卷已经吓得腿软,根本抱不稳周禧。 林参忽然强行把周禧塞到她怀里的举动,导致她直接瘫坐在地上,把周禧当成发泄情绪的布偶一般,紧紧抱着哇哇大哭! “大师兄,呜呜呜呜!!我错了!!!我不去官卖会了,钱也不要了,我们走吧!!!呜呜呜!!!!” 林参一边解开手腕上的流苏头绳绑到周禧细细的手臂上,一边对花卷说:“笨蛋,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我们了。” 说罢,趁机不备欻欻两下点了她们的睡穴。 周禧被花卷勒得呼吸困难,又背对林参,并不知是谁点了他的穴,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努力艰难地呼唤着:“大……师兄……” 林参慢慢将她们放倒在赌桌桌脚边,让她们能相互依偎着保持坐姿靠在那里,不至于躺在冷冰冰的大理石地板上。 张爷以为林参这是开窍了,识趣了,选择乖乖听话了,得意地恶笑着说:“小子,识相就好,不用受罪。” 林参慢慢站起来,眼里已经有了几分阴气,“自找死路。” 场景过于吵杂,张爷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又或许是不确定他敢说这样的话,“你刚刚说什么?” 话音落下,一个骰子便以迅雷之速射穿了他的喉咙。 骰子带着鲜血和周围人震惊的目光击中张爷身后另一桌庄家的后脑勺,即使已经在张爷喉咙中消耗了一大半力度,骰子仍然深深嵌入了倒霉庄家的脑袋里。 张爷只觉一阵窒息感冲击头脑,两个眼珠子带着红血丝猛猛往外瞪,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掉出眼眶的样子,极其可怖。 当他意识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个窟窿时,人已经在死亡边缘了。 他直愣愣倒下,捂着脖子,怒目圆睁地摔在地上,摔得皮肉晃抖不止。 众人猛吸一口,以张爷尸体为中心纷纷退散,将林参、和赌桌桌脚边的两个小女孩儿凸现出来。 另一桌倒霉庄家摸了摸痛感蔓延的后脑勺,看见满手鲜血,但是想咆哮已经喊不出声音,没多久也跟着张爷倒了下去,死得莫名其妙。 当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死了人后,目光这才齐齐震怒地指向林参。 “是他干的!打死!啊!!!” 林参手里幽幽掂着几个骰子,神色冷漠,没等第一个吆喝的人把话喊完,忽然挥手打出的子规啼便扫倒一大片人! 赌坊打手见势朝林参围攻而来,而赌客们则趁乱跑的跑,抢代币的抢代币。 林参又是一掌子规啼将人弹飞,柱子桌子噼里啪啦被人体砸烂,瞬间引发无数痛苦哀嚎! 第59章 对付这些只有蛮力的壮汉,六重子规啼足够了。 “我不想惹麻烦,识趣的话,让我走。” 说罢,林参转身朝周禧花卷蹲下,左右打量几番,兀自想办法同时背起两个人。 “是!是子规啼!” 摔倒地上的人中忽然有谁大喊,“他是魔教的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教捞月谷!!!!” 林参微愣,情不自禁闭眼叹了口气,拳心紧握。 一声绝望叹息过后,他再睁眼时,眼尾杀意暗泄,面相悄然之间像是换了一个人。 第46章 半刻钟后,血腥味弥漫的赌坊里,林参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和衣服上的鲜血,有些呆滞。 他的脚边躺着无数尸体,头顶油灯吱呀呀摇晃,昏暗的灯光将每一寸空气都衬得可怖且阴凉。 花卷意外提前醒过来,迷迷糊糊中看见林参的背影像个鬼影一般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长发幽魅地轻飘着,原麻色的衣摆似乎变成了红色。 她还以为自己和大师兄都已经死了:这是哪儿,阎罗殿吗? “大师兄……” 她无力而痛苦地呼唤林参,动了动身体。 忽然不小心摸到手边一滩热乎乎的液体,抬起手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刚从尸体里流出来的鲜血。 “啊!!!!” 她尖叫着一瞬回神,面色变得煞白,沾满鲜血的手仿佛已经不是她的手了,她把它拼了命地往外推,恨不能将整个手臂摘下来丢掉! 林参回过头,忙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料,蹲到花卷面前认真帮她擦拭手掌中的污秽。 花卷已经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尤其是看清周围尸体的脸上,都带着死不瞑目的惊恐之状后,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打嗝般连连哽咽。 她的表情,此刻和地上那些尸体没什么两样。 林参来不及把她手上的血擦干净,反倒让自己手上的血碰得她雪白的手臂上到处都是。 “对不起……” 林参愣了一下,忽然松开花卷的手,“擦不干净了……” 再抬眸看向花容失色的花卷,发现花卷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她含着胸和肩膀,惊恐的眼珠子来回盯着四面八方,一副被吓疯了的样子。 林参怕她惊吓过度会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于是顾不上什么血不血脏不脏的,直接上手捧住她的脸,强行让她的视线看向自己,而不是逗留在恐怖的尸体身上。 “拾颜!拾颜!!林拾颜!!!” 花卷哽咽着却哭不出声,瞪大的眼睛终于正视林参,胸口呼吸和喘气快得像是要起飞。 “大,大师兄,这,这里……发,发生了,什么?” 林参解释道:“是这个赌坊的仇家来寻仇,把人都杀了,那些人瞧我们只是小孩子,便放过了我们。” 花卷凝视着林参的眼睛,不知听没听见去,好在她开始渐渐缓过劲儿,眼里流出了泪水。 见状,林参松了口气。 还能哭就好,不至于吓傻了。 林参放开她的脸,小心从周禧的辫子上取下发带,过程中没让手上的血粘到周禧半根头发丝。 再把发带绑在花卷眼睛上,一边系结一边说,“闭上眼睛别看,我带你出去。” 最后,他解开花卷和周禧手腕上的流苏发绳,一手扛起软趴趴的小周禧,一手牵紧花卷,仔细避开有尸体的地方,带二人来到赌坊后院。 花卷背着包裹,两只手牢牢抓着林参一只手,摸黑走了一路,即使知道周围是什么模样,但眼不见心不怖,渐渐地心绪越来越冷静。 只不过还是有些呆滞,从惊魂失魄变得面无表情。 林参在厨房里找到水缸,让花卷抱着周禧先坐在一旁,自己则脱了衣服仔仔细细把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再从花卷的包裹里取出浅绿色圆领袍派服换回来。 准备好之后,他解开花卷眼睛上的发带,“去吧,自己洗一下,我要给希妹换衣服。” 周禧的衣服多多少少也粘到了林参身上的血,换回派服绿裙后,复又是漂亮干净的小美人。 林参带他走出厨房,关上门,留花卷一个人在屋子里换衣服。 “拾颜,听曲子吗?” 他从附近的盆栽中折下一片阔叶,坐在门口台阶上,让周禧稳稳趴在怀里,自己则腾出双手用树叶为花卷吹了一首简单的曲子。 屋里花卷已经褪去外衣,浑身只剩中裤与肚兜,冰凉的水划过肌肤,又刺激了她的泪腺。 她压抑着情绪闷声哭泣之际,听见门口传来细细流淌的江水般的乐音。 惶恐不安的心在乐音起伏中再次归于安宁。 林参吹完一曲,还是担心花卷会害怕,于是尽可能让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个技艺,是我娘教的。” 他望着白云飘过蓝天,对花卷说一些有的没的,“我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发作起来特别吓人。 “很多小朋友把我当成怪物。” 一边说,手掌一边不自觉轻轻拍打周禧后背,频率便如同回忆中的心跳。 “我娘为了我,闭关一个月研究出这样一个演奏技巧,帮助我减轻病痛。 “它不仅治好了我的病,还能让我能集中精神学习榨油。 “所以后来啊,只有我继承了阿娘最厉害的那一套榨油技巧,当然,也只有我学会了她的琴技。 “我为它取名叫——信东风。” 林参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说到这里时,花卷已经洗干净身体换好了派服推门走出来。 “大师兄,你能教我吗?” 林参坐在地上,回首抬眸看向她,“什么?” “信东风。” 花卷捏着包裹带子,眼眸闪烁,期待着强调了一遍,“我想学你的信东风。” 林参浅谈一笑,语气格外温柔,“为什么想学?” “它能让我感到平静……” “只要你不快乐,我随时愿意拉琴给你听,不必亲自学。” 林参不是小气不想教,而是“信东风”的能量基础在于子规啼,没有子规啼打底,只能学出个四不像。 花卷眼中光芒黯淡下去,低头失望地吐出一个字,“哦……” 这时赌坊内有人闯入的声音传到后院,林参丢掉叶子,掂了掂刚刚顺手从柜台拿走的银元宝,再抱起依然昏迷的周禧,问花卷,“衣服烧掉了吗?” 花卷点点头,从失落变得认真,“都丢到灶子里烧掉了。” 林参抬头看了眼正有白烟飘出的屋顶,视线再落下径直指向后院门口,“那里有后门,我们快走。” 花卷抱紧包裹,跟上林参匆匆离开此地。 官兵查到后院时,只看见后院大门打开,门页在风的推动下咯吱咯吱前后摇摆。 这赌坊后门时常要运出去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或者尸体,因而出口是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民巷,有谁从这里出来过,官兵是查不到的。 林参带周禧和花卷绕了好长一段九曲八通的小巷子才回大路上。 此刻刚到巳时,赶去官卖会还来得及。 去之前,林参多问了花卷一句,“确定要去吗?哪怕我告诉你一定会失望?” 花卷面色沉郁,但态度十分固执,低头说:“嗯……” 林参对她的回答并没有感到惊讶,只面无表情道:“如果见不到乐壹,你就乖乖跟我回平安派。” 花卷点点头,小声答应:“好。” 说清楚后,林参去问路,谎称和大人走散了要去衙门寻求帮助,如此成功得到了去官府衙门的路线。 路上他叫醒周禧,让周禧下来自己走路。 毕竟一直抱着一个七岁的小孩儿,又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着实给林参累得够呛。 他把周禧交给花卷牵着,长伸懒腰朝前走,如释重负。 花卷将三人逃出赌坊的来龙去脉说给了周禧听,周禧似乎有点怀疑,但没有多问,只闷不吭声地瞪着林参。 林参去买包子,一回头便看见周禧凶巴巴的眼神。 “干嘛?” 这样的目光盯了他好长一段路,林参虽然没看见,但一直有所察觉。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他递给花卷和周禧各一纸袋包子,花卷快速接过大口大口吃起来,周禧却把脸转向一边,哼了一声不领情。 林参捧着包子的手在他面前愣了好一会儿,正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然周禧说:“老实交代。” 他转头盯住林参的眼睛,一副成熟老练的小大人模样,严肃又板正,配上软乎乎的小脸蛋,奶凶奶凶的,瞬间令林参头皮发凉。 结果他要问的是,“你在安都赌过多少次了?” 原来是为这事儿。 林参暗松一口气,不自觉笑了一声,尴尬地挠挠鼻头,“我……赌的不大。” 他没有撒谎,每次去满月观的时候,都会想着难得下山一趟,在小七宗不能玩的游戏自然要趁机过把瘾。 第60章 安都那间他常去的赌坊可不像云边城这家,对出老千的作弊行为绝对禁止。 坊主人好说话,允许林参将卖艺作为赌注,输了就在赌坊的乐台上为坊主拉两个时辰的琴。 若赢了呢,林参还能挣到一点小钱,买些好吃的带回小七宗。 但毕竟赌的都是小庄,赢到的钱只够买点吃食。 “真的?” 周禧仍心存怀疑,毕竟连孩子都知道赌坊这种地方压根就不是谁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多少人一入赌坊便成为了没有自制力的空壳。 这时花卷含着包子开口为林参解释,话音咬字呜囔不清:“肯定是真的呀,不然你以为大师兄每次下山回来给我们带的点心都是怎么来的?” 周禧见花卷一副早就知道的态度,这才打消了对林参的怀疑,但依然严肃教育道:“小赌也不行,以后不许再去。” 林参抿了抿嘴,下意识答应:“知道了。” 可稍一回味便觉出不对劲,“等会儿?现在轮到你来管我了是吗?” 他将包子塞到周禧手里,顺手轻轻弹了一下周禧额心,“没大没小。” 周禧委屈极了,一手捧着包子,一手捂住脑门,难过地喊出声:“我怕你堕落!” 林参见他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自己不把他的严肃当回事儿,心中不免惭愧,忙正色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以后不赌了。” 周禧吸了口鼻子,笑了笑,眼睛里终于露出孩童该有的纯真无邪,而不是年长的大人那样满脸写着沉重心事。 林参第一次发现他的心智比普通孩子成熟许多,不仅能看到很多同龄人看不到的本质,还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心底里的难过,只有在最要紧的事情和最要紧的人面前才会袒露出来。 林参心里很是欣慰,摸了摸他的脑袋,心想他既然从小就有这样的觉悟,那么长大得知身世时,应该不至于接受不了。 正想着,转头一看,发现花卷被花里胡哨的路边摊吸引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肩负着照看小师妹的任务。 林参不免心头暗叹,知道花卷不靠谱,无奈只能继续由自己牵着周禧,并朝云边城官府衙门方向走去,“林拾颜,跟紧。” 花卷闻言,依依不舍地从小摊贩前跑开去追林参。 三人路上遇到了许多官兵朝他们来的方向整队奔跑,许是赌坊命案太严重,才会调动这么多人。 花卷心虚,官兵从身边走过去时,她低着头不敢看。 倒是林参一副路人般的好奇眼神,眼睛跟着官兵转了半个圈。 不知不觉,三人便来到了官府衙门门口,林参交了一锭白银,足足十两,顺利带师弟师妹进入衙门前院晒场。 此时官卖会还没有正式开场,大多人三两成群地站在一起,或谈笑风生,或趋炎附势。 晒场上摆得整整齐齐的椅子还有很多空位。 除了前两排是固定人物的专席,后面十排都能随便坐。 林参在声色各样的成年人之中找了处靠过道的椅子坐好,让花卷坐在身边,把周禧抱在腿上。 在花卷紧张地四处打量时,林参亦不自觉在人群中搜寻是否会有熟悉的面容出现。 他虽然知道乐壹不会主动做出劫官卖会这样卑鄙的事情,但也有可能因为谣言的传播会刺激到乐壹的反骨。 毕竟乐壹这个人,做事向来没什么逻辑和规律可循,一切皆有可能。 因此,林参内心多少也有些期待能在这里见到他。 第47章 晒场周围布满官兵,想来便是为乐壹准备的。 但官府终究只是经历了虚惊一场,直到官卖会快结束了,捞月谷的人也没有出现。 花卷垂头丧气,两只手紧捏着衣角,肩膀因为哭泣隐忍而轻微抽搐周禧用尽了各种花言巧语也没能哄她开心一点。 林参索性一声不吭。 此时,官卖会亮出最后一件拍品,是个用蓝水晶制作的胸针。 蓝色水晶镶嵌在由纯银制作的羽毛中,羽毛尾部吊着珍珠链条,在最下方,还有一只银子打造的小鸟。 “都说今日魔教会来洗劫官卖会,可是诸位老爷夫人您看呐,官卖会都已经快要结束了,他们仍未现身,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 所有椅子正前方的台子上,一个披着貂皮的胖妇人正在滔滔不绝地为每一件拍品致辞。 但到这最后一件拍品时,她却没有直接讲解拍品的来历与价值,而是意外提及了今日所有人心中最不安的一件事情。 台下众人皆面露疑惑,胖妇人短暂停顿后,继续绘声绘色讲述道:“如果他们真的来了,那一定是冲它而来!!” 只见胖妇人退开一步,让身后展示台中的羽毛胸针呈现在大家眼前。 林参和花卷远远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二人忽然同时直起身子,伸长脖子努力眺望那镶嵌着蓝宝石的羽毛胸针。 “这玫胸针,叫做'羽姬',是六年前从捞月百货堂流传而出的纯手工制品,制作它的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它的羽毛栩栩如生,蓝色水晶犹如梦中的天空,它就像它的名字——羽姬,是一个安静沉睡在水晶里,等待良人唤醒的绝世美女! “今天捞月谷若现身,一定是为了夺回美丽的羽姬!所以……” 此话引起台下一阵阵唏嘘。 “好看是好看,但魔教的东西谁敢拍?” “就是,拍下这个,以后还不得成为魔教的重点追杀对象?” 然胸针已经展示出来,捞月谷却迟迟未现身。 眼下许多人都松了口气,明白了捞月谷压根没来。 林参见那胖妇人敢光明正大谈论捞月谷的东西,料想她作为主办方,其实早就知道捞月谷不会来。 毕竟放出消息的那些门派都没有亲自来,稍微一琢磨就能猜到是谣言。 而且当年捞月百货堂和各大油坊被洗劫之后,许多贵重物品流落各地,乐壹哪儿有那么多功夫一个个找回来。 什么羽姬,他怕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果不其然,胖妇人继续揶揄地对台下众人说:“所以,谁拍下它,谁就是今天魔教的目标!” 动动脚趾头也能听出来胖妇人说这些吓唬人的话只是为了活跃气氛开玩笑。 “这最后一件拍品没有起拍价,让我们看看是哪位勇士愿意为了沉睡的美人与魔教为敌!!” 当然她最大的目的,还是想尽可能地让这件没人敢拍的胸针最后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即使她描述得如此生动形象,甚至使出了激将法,仍无人敢喊价。 花卷听见没有起拍价时,两眼放光,又左右瞧了瞧,发现没有人喊价,于是完全不问林参,直接跳起来高举牌子大喊:“我我我!我要!一,一……” 她想了想,卯足了劲大喊:“一文!” 林参抱着周禧,淡定坐在一旁,对此面无表情。 快要睡着的周禧被花卷惊醒,迷迷糊糊中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说:“三师姐,别乱花钱嘛……” 花卷偷瞄林参一眼,见林参没有生气的反应,态度愈发放肆起来,“没人对叫吗?那就是我的了!” 台上的胖妇人黑着脸,上下打量她好几眼,之后又瞪了一眼坐在台边记录人员的官员,那嫌弃的眼神仿佛在问: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给我放进来!! 胖妇人心里嫌弃,脸上还是尽量挤出客套笑容,朗声宣喊:“一文一次,一文二次!” 花卷双手握着喊价牌,激动得原地跺脚,瞳孔里闪烁着羽姬的蓝宝石光芒。 一旁林参却叹了口气,小声提醒她,“你真想要的话,直接喊十两。” 林参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举起了一个牌子,“十钱!” 花卷脸上的笑顿时耷拉下来,猛转头瞪向与她对叫的那个男人。 但是男人普普通通,放手后沉没在人群中,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林参知道,这是主办方的托儿,会一点点试探花卷愿意为这个商品付出多少价格。 而花卷能付出的最大限度,他们已经通过人手一本的册子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就是他们进门时所交的保金——十两。 花卷双手紧了紧,咬咬牙,再次举起牌子,“一两!” 这次人群中又换了一个人与她对叫。 “五两!” 花卷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吞了口口水,犹犹豫豫地回头观察林参。 林参撇过脸,用坐在身前的周禧挡住表情,让花卷什么也看不到。 台上胖妇人放慢语调,“五两一次……” 似乎在故意给花卷犹豫的机会。 花卷一跺脚,不管了,继续喊:“五两五钱!” 林参眉头紧皱,似乎终于没什么耐心了。 当托儿站出来喊“六两”的时候,花卷准备喊六两五钱,打算一点点往上加,能剩多少剩多少。 第61章 但林参忽然单手抱着周禧站起来,另一只手抢走了花卷手里的牌子,并十分平静地说出一个数字,“十两。” 说罢顺手将叫价牌丢回花卷怀里,直到重新坐下也没看花卷一眼。 台上胖妇人微微一笑,台下的托儿们也都默不作声了。 花卷见无人再与她对喊,表情却沉重不堪,缓慢落座…… 后排有人拍了拍花卷的肩膀,以一种幸灾乐祸的看热闹的语气笑着问:“小姑娘,这个羽姬真漂亮呀,但你知道它是出自谁手吗?” 花卷转头看向那人,脱口而出回答:“我当然知道!是!” “咳。” 林参一声干咳堵住了花卷话。 花卷努努嘴,改口道:“不重要,它漂亮就够了!” 说罢转回身,没再理会陌生人的闲言碎语。 最终,花卷以十两的价格获得了这枚原本可能卖都卖不掉的胸针。 虽然今天没见到乐壹,但是寻回了捞月百货堂的胸针,这足以让知足常乐的少女呈现出一副满载而归的表情。 走出官府大门的时候,花卷把装着“羽姬”的精致小盒子放进包裹,脸色一半是抑制不住的欢喜,一半又是忐忑不安。 她不敢去看林参的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偿还十两银子。 毕竟这可是小七宗七个人好几个月的生活费,如果不用来买这枚胸针,足以让小七宗阔绰好久。 林参不说话,默默牵着周禧往城门方向走。 周禧察觉气氛不对,正想打破尴尬,林参却先开口。 “回去以后,把胸针藏好,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希妹也记着。” 周禧微愣,继而立刻乖巧点头,“嗯!” 花卷小声应“好”,末了终于没忍住,鼓起勇气问:“大师兄,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林参回头看向她,并没有说好听的话安慰,而是直言:“是。” 花卷重新低下头,带着一丝别扭说:“对不起……我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 林参淡漠回道:“嗯,尽快吧,拖得时间久了我要加利息。” 花卷:…… 周禧嘿嘿一笑,牵住花卷的手说:“大师兄逗你呢,他不会逼你还的。” 林参见他牵住了花卷,则迅速甩手松开他这个粘人的累赘,“你又知道了?” 说罢头也不回,懒懒散散地悠哉负手朝前走,“林拾颜,我带了希妹一路,该你带了,再耍赖就加利息。” 周禧气得两个腮帮子鼓成球,奶声奶气地跺脚喊道:“林参!你又不管我们!!” “没大没小。” * 那天回平安派的路上,三人遇到了驾牛车赶来接应的温语。 牛车是找杨大伯借的,走不快,温语追到半路的时候三人已经原路返回走了许久。 温语还因为争吵掀桌子的事情与林参有隔阂,虽见三人无恙,如释重负,但眼神总是不经意落在林参身上,显得格外谨慎微妙。 林参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顶着疲惫的脸冲他打了个哈欠,从他身边走过去时,不轻不重地抱怨:“你也太慢了。” 说罢主动坐到板车前方,拿走温语手里的牛鞭,承担起驾车的任务。 倒不是他勤快,只是因为比起驾车,他更不想哄花卷和周禧。 温语稍微低了低头,轻“嗯”一声,没多说什么。 两天一夜未眠,周禧和花卷一上车就睡着了。 确认她们睡得深,温语才开口道歉,“对不起,是我误会你和师父了。” 原来花卷诱骗周禧撒谎隐瞒踪迹的时候,林甘刚好路过听到了二人交谈,他猜到花卷要离家出走,才在饭桌上说出那番当她再也不会回来的话。 “师父原谅你了吗。” 林参讲话一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说些不疼不痒的事情。 可他越不在意,温语愈发感到迷茫,“你和师父两个人,真是奇怪,为什么都不会生气呢,我真希望你们能痛痛快快地跟我吵一架,而不是把我当成不必置气的傻瓜一样。” 看来,林甘也没有把他的误会和冒犯放在心上,哪怕差点丢了小命。 林参忽然认真了些,至少不是把温语当成无知小儿的态度,“我不跟你吵,不是我不生气,而是我还需要你帮我照顾小七宗。” 温语闻言微微睁大眼睛,“你需要我?” 林参理所当然道:“我可不愿意天天给他们做饭。” 温语听到这样的解释,既有些无语,又情不自禁暗喜,嘴上却仍是傲娇之态,“你知道就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不给你下泻药了。” 林参:…… “看来林甘那几次莫名其妙闹肚子不是因为喝多了酒。” “呵,他活该。” 林参笑了笑,让温语以后不要再折腾林甘,没多说别的。 那天傍晚,坐在牛车上看见的风景,因为太困,林参记不清了。 但云边城一日行,从饭桌上的争吵到最后与温语一笑泯恩仇,这段记忆在脑海里忽然变得尤为清晰,仿佛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只有想起师弟师妹们已经长大的模样时,林参才明白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实在太久,久到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此刻花卷躺在小七宗房间的床上,额头包着白色纱布,沉睡的模样尚且祥和,但时不时颤抖的眼尾却暴露出她梦里的不安。 三天前离开云通镖局被押往大牢的路上,花卷在和官兵的拉扯中摔到了脑袋,一直昏迷至今。 林参给她把了脉,依然没有发现异常。 可是整整三天过去了,人迟迟未醒。 安都的大夫说她脑子里似乎藏着异物,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异物导致她醒不过来,于是回安都查询古籍医书,隔日才来通知查到的消息。 “可能是赤毛蝉,一种寄生在人的脑髓里的蛊虫,据说成年后的赤毛蝉拥有令人起死回生的奇效,但因为饲养方式太过残忍,所以早在百年前就被大桓皇室当成巫蛊邪术销毁了所有记载,老夫也是在异域古籍里才找到一点零星线索。” 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林参便想起花卷在云边城的时候提到过——她曾经被由桓人组建的组织关在山洞里炼药。 而这两天林参时时用内力探查花卷脑后的状况,也发现确实有奇怪的东西藏在她脑袋里休眠。 “老三!” 一道墨绿色身影忽然闯入小七宗,推开房门,鲁莽地喊了一声“老三!” 来人阔袖深袍上绣着满满当当的图案,有月亮喜鹊蝴蝶与各种图腾纹路,五花八门的迷人眼球。 腰带下七彩斑斓的玉石、铃铛,以及红线孔方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而发出嘈杂激烈的声响。 他冲进来时,一阵热情的风骚之味朝林参扑面而来。 林参被他吓得一激灵,急忙跑到门口左右观察,“疯了吧你!在这儿别叫我!” 好在此刻小七宗只有他和林甘两个人。 那林甘醉酒后午睡未醒,房间里有轻微呼噜声飘出来,像个死人一样,倒是可以忽略不计。 乐壹差点犯错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晃了晃手里的册子,卖弄聪明般嘚瑟地说:“我查到十八年前带花卷回百货堂的经过了!” 林参再次谨慎观察一番院子里后,关上门,转身沉着脸对他吐槽:“还要翻记录,你脑子不装事的吗?” 乐壹反倒理直气壮地委屈起来,双手抱臂道:“拜托!我那时候跟着老爹捣毁过很多不干人事儿的地下窝点好吧!怎么可能一件件都记那么清楚,老爹的状态你也知道,这些年越来越傻,什么也问不出来,我只能翻记册啊。” 第48章 在林参年幼时,饶柳灵时常奔走在外,家里的油坊生意和百货堂大多数时候都是父亲在照顾打理。 因为父亲的偏心,林参不愿意留在他们身边,因此才离开家跟在母亲饶柳灵身边寻求安慰。 然而饶柳灵好学,在外面忙着四处寻师问道,琢磨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和深奥的知识。 她从不对林参说她在做什么,或学什么,经常彻夜不归,回来便埋头闷在房间捣鼓自己的事情。 因此她也给不了林参想要的那种温暖。 懂事的林参从不打扰她,在她出门的时候,小小的孩子独自拉长长的琴,种一小块地,榨一点点油,读薄薄的书,以及安安静静地生活。 他们在每个地方都呆不久,最长的也就一年。 四岁到七岁这三年时光,林参跟着饶柳灵换了五六个住的地方。 经常等不到菜籽成熟就不得不离开。 于此同时,乐父、乐壹和饶柳媚、诸葛般宜等人将捞月谷的名声越做越大。 已经是个正儿八经的,惩恶扬善的江湖门派了。 子规啼亦名扬万里。 乐明明当木匠安分守己半辈子,遇见饶柳灵后,做起了大侠梦。 第62章 只要有人告诉乐明明,哪里哪里有什么什么样的邪恶势力,他一定会去伸张正义! 简单点说,就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我有印象,听说牵扯到刚刚休战的敌国,小姨和姨夫都劝老爹别掺和这件事,但他不听,非要去。” 林参坐在桌边翻看记录册,乐壹在耳边说的话并没有听进去多少。 因为册子里乐明明的字迹让他想起了许多关于儿时难过的回忆。 乐壹弯腰站在他身旁,按住册子里的几行字,兀自讲解道:“但是去了以后呢,没看见炼药的人,也没发现他们到底在炼什么,只在山洞里找到一堆尸体和几个幸存的孩子,花卷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说炼药的人都蒙着脸,看不清样子。 “炼药之前桓人会把以逻人迷晕,平时说的都是他们听不懂的大桓语言,所以那些以逻孩子什么也不知道。” 林参看着记录册中寥寥几笔,果然没发现半点有用的线索,只能确定花卷在云边城说的,与记录册中说的信息能对得上。 乐壹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担忧地问:“大夫说没说这个赤毛蝉对人有什么影响?” 林参合上册子,撑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赤毛蝉与宿主同生共死,只要不取出来就没有影响。” “那取出来会怎样?” “都说了同生共死。” “唔……” 乐壹稍加思考,严谨道:“看来我们不能让她身体里有赤毛蝉的消息走漏出去,不然被有心人盯上肯定没好事儿,毕竟这玩意儿被吹嘘的那么厉害,起死回生呢。” 林参转头看了眼床上的花卷,眼中除了担忧,还有浓浓的忐忑与不安,小声喃喃自问:“可她为什么一直醒不过来……” 乐壹直起身体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已经拜托云叔回宫请示周叔,让他们帮忙调查,宫里的太医属肯定有更详细的记载,等消息就是了。” 林参回过头,视线落回册子上。 封面上的大字亦出自乐明明之手,让林参心情五味陈杂。 “别碰我。” 他打开乐壹的手,拿起册子甩进乐壹怀里,“带上你爹的册子,赶紧走。” 乐壹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看手里的册子再看看林参,十分无辜地说:“你又莫名其妙对我发什么脾气?!” 不过稍微一想,他便明白了林参不高兴的点。 “老爹都那样了,你还记仇呢?” 他伸手掰扯林参,强行让林参面对他,“不至于啦。” 林参看着他,眼睑下沉,催赶道:“行,我给你道歉,麻烦你先离开这里。” 乐壹的声音和表情都微妙地停顿了一会儿,短短片刻,令林参生出不好的感觉。 这感觉太熟悉了,就是乐壹准备犯贱的前兆啊! 果不其然,下一秒,乐壹忽然“诶嘿”笑出声,贱嗖嗖地摇晃脑袋说:“我偏不,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神仙地方,能让你十多年不肯回家。” 说罢便往外走。 林参一着急,弹射起身伸手抓向他,但被他一个侧闪躲了过去。 “乐yue乐le乐le!!” 听见这耻辱的名字后,乐壹当即停下脚步,猛回头指住林参,气呼呼警告道:“别喊我小名!” 林参抱起手臂,挤出一个得意的假笑,趁机威胁道:“现在跟在你身边的人,没有几个知道你的小字吧?你要是给我找麻烦的话,我就把这个名字告诉他们。” 乐壹听罢,抓起桌上的毛笔朝林参砸去,“你敢!” 林参懒得躲,就让毛笔砸在胸口,并强势盯着乐壹。 同时,他抬手指向门口,再次严厉驱赶,“给我走。” 屋外急匆匆的脚步声引起林参一阵错愕,可惜方才被乐壹吓得情绪上头,来人已经走到门口他才有所察觉。 乐壹正要砸出第二支毛笔的时候也听到了动静,随之顿住动作回头看向房门。 大门被用力推开,屋里乐壹高举毛笔要打林参的场景径直映入周禧眼中。 “魔头!!” 周禧眉头紧拧,二话不说,顺手抄起门口的扫帚朝乐壹打去! 乐壹急忙退后,躲过了从脸前一扫而过的扫帚。 掉落的灰尘引得他长出浑身鸡皮疙瘩:靠!脏死了!! 然没等他解释什么,又是一扫帚朝他劈头盖脸地打来! 他心下一怒,这次只上半身后仰躲避,下身不动,待周禧的手跟着扫帚一起伸过来时,乐壹趁机擒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拧便卸了他的骨头! 周禧惨叫一声,忍着痛抬起腿,用膝盖狠狠朝乐壹腹部顶去! 乐壹屁股一扭轻松躲过,还抽空摸了把周禧的脸蛋,调戏道:“小妹妹,白长这么温柔的脸,怎么这么凶?” 周禧怒不可遏地盯着他,撤脚用力跺踩他的脚背。 乐壹疼得暗嘶,恶狠狠咬了咬牙,这下再无心情开玩笑了。 他面色一冷,迅速抬起手,五爪残暴地张开,带着杀意朝周禧脖子抓去! 却在即将触碰到周禧时被林参一巴掌打开! 二人被林参强行分离。 但林参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周禧用力拉到他身后。 周禧紧捏着脱臼的手腕,疼得大喘气,额头虚汗直往外渗,依然逞能道:“大师兄,站我身后,我不会让他伤到你。” 乐壹闻言连声轻哼,嘴角抽了抽,“呵呵呵呵……” 林参也暗暗无语了一会儿,尔后拽动周禧转过身,皱眉轻声训斥,“他不是来闹事的,你太冲动了。” 说着捧起周禧的手腕,仔细摸了摸,再趁周禧一头雾水时冷不丁用力一按,将骨头复位。 “呃啊!!” 随着周禧缩紧肩膀发出惨叫,林参的表情也从责怪变得只剩心疼,“等会儿会发肿,你别乱动,我回屋拿药来。” 说罢匆匆转身朝门口走,路过乐壹面前不忘用眼神警告一番才放心离开。 乐壹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往椅子上一趟,大爷似地翘起二郎腿,对正紧张谨慎瞪着他的周禧挑了挑眉,语气轻浮地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周禧站在花卷床边,好手托着坏手手腕,明明痛得手指打颤,眼神仍倔强地像个炸毛的猫一般凶猛。 他对乐壹的挑衅半个字都没搭理。 乐壹反倒来了兴趣,撑着下巴,眯起眼睛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个小弟,就是那天在云通镖局带着金色兔子面具的人,你管他叫白衣哥哥,你认识他?” 周禧表情稍有触动,但仍未说话。 乐壹言语愈发深入地试探,“他喜欢你哦~” 周禧并没有被乐壹牵引情绪,虽然情不自禁稍微愣了一瞬,但很快重新打起警惕,沉着脸不动声色反驳道:“我只见过他两次。” “有些人呐~” 乐壹高高挑眉,表情浪荡,言语浮滑,“只一眼便终生难忘,这叫一见钟情,懂吗?” 周禧眉头皱着,丝毫不入圈套,严肃反问道:“冬月二十六那天晚上,你派他来我们小七宗有什么目的?” 乐壹神色凝滞须臾,眼角微抽,眼珠子转了一圈,一副努力思考的表情。 他当然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顺着周禧话说:“我……派他来……看月亮?” 周禧眯了眯眼睛,肃然警告道:“你不要觉得逗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乐壹上下瞧他两眼,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得周禧又恶心又害怕,“我没有逗你呀小妹妹,要不跟我走吧,去我那个小弟身边,他会把你当成宝贝照顾一辈子的。” “闭嘴。” 周禧努力隐忍火气,音声低沉,但这副凶巴巴的倔强态度令乐壹越发来劲儿。 “你看看,谁敢这样对魔教谷主发脾气啊?我不生你的气,还不是为了帮他哄媳妇儿嘛。” 周禧顶着痛也要捏紧拳头,头昏脑涨之下失口大骂:“死贱人!给我闭嘴!!” 恰时林参拿着药走到门口,沉沉无语的眸子瞪过乐壹一眼,阖眸又睁开,落在周禧身上,无声叹了口气。 周禧这会儿看见林参比最开始看见乐壹更加紧张,面对乐壹只是凶狠,面对林参却慌张无措,急忙解释道:“我我我不是想说脏话,他他先惹我的!” 其实不需要解释,林参本就听见了乐壹挑衅他的话,就算没听见,也想象得出乐壹的嘴脸。 但林参还是轻声出言训斥,“不要解释原因,下不为例。” 这听上去平静无常没有态度的话语,在周禧耳中却值得仔细琢磨。 “知道了……对不起……别生我气……” 林参听出了他的委屈,故作不经意地补充道:“你没有错,但对付这种人,要学会把耳朵闭上。” 乐壹被暗搓搓地骂了却不以为意,津津有味地看他们相处,嘴角坏坏勾着,见周禧看过来,还嘚瑟地冲他扬了扬眉。 第63章 周禧迅速白他一眼移开目光,看向面前的林参时,眼神复又是再乖巧温柔不过的样子,“大师兄,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参动作轻柔地扶他走向桌边坐下。 因为需要靠近乐壹,周禧下意识没有跟着走,直到林参用带着安抚的眸光与他对视一眼,他才放下紧张,慢慢走到书桌前,坐在了乐壹对面。 期间林参问他:“还记得十年前林拾颜离家出走去云边城的事情吗?” 说完,二人接连落座。 林参摆好药瓶和捣药罐,小心翼翼裁剪纱布。 周禧捧着受伤的手腕,抬眸瞟了一眼房顶,思忖片刻道:“嗯……记得。” 林参低头处理纱布和药,继续问:“那你一定也记得那天林拾颜是为了什么才离家出走的吧。” 第49章 “想起来了,所以大魔头是为了三师姐才来这儿的?” 林参剪开纱布后再把一些作用不同的药粉和药丸倒进捣药罐里,混上清水,慢慢转圈捣碾。 “对。” 他低头看着手中动作,讲话显得漫不经心,“拾颜的病很奇怪,与她身世有关,乐谷主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周禧终于放下了所有警惕,但担忧不减,“那也不能容忍他随意进出平安派吧……” 林参阴阳怪气地抬眸瞥了眼乐壹,“他非要来,谁拦得住。” 周禧也跟着瞪向乐壹,附和着埋怨,“要是被外人看见,我们有嘴也说不清。” 林参收回目光继续认真捣药,“还好,没人看见,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 周禧为难地想了想,神色更加忧虑,“所以连师父,和师兄师姐他们也要一起瞒着吗?” 林参十分严肃地肯定道:“对,你既知利害,更要守口如瓶。” 周禧深呼一口气,低眸小声吐出一个字:“哦……” 乐壹默默看着林参仅用三言两语就把周禧骗得如此乖顺,不禁暗笑。 且坏坏笑意中染上了更浓的深意,一副心如明镜般的掌控感出现在他眸子里。 他轻佻眉梢,小声喃喃:“我就知道某人不回家是有原因的,呵呵。” 周禧没听清他的话,歪头朝他蹙眉打了个问号。 林参倒是听得一清二楚,犀利的眼神无声冲他发出警告。 乐壹拍了拍嘴,再眨眨眼,识趣地表示闭嘴。 林参捣完药,取出粘稠的药膏,牵过周禧的手,用最轻柔的动作一点点涂抹在发红肿胀的皮肤周围。 再将剩下的药膏与纱布结合,仔细缠在周禧手腕上,最后系个漂亮的绳结结尾,叮嘱的话音里藏不住心疼,“过一晚上应该就不会痛了,但是你这两天要小心一些,别磕着碰着。” 周禧苦恼地点点头,“那这两天不能练功了。” 林参开始收拾捣药罐和纱布,“不能练就不能练,多看看书也好。” “唉……” 林参注意到他有心事,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周禧抬头看着林参的眼睛,失落地回答:“我一直以为我挺厉害的……可一碰上歪魔邪道,就谁也打不过……原来实战和月末会武完全不一样……” 林参轻微吭哧笑了一声,着实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烦恼。 这边林参还没开口安慰,对面乐壹迫不及待插话道:“输给我不丢脸好吧!” 但周禧丝毫不领情,脱口而出:“跟你扯上关系就够丢人了!能不能离我师姐远一点!!” 乐壹表情怔愣一瞬,目光下意识朝林参瞥去,果然发现林参收拾药瓶的动作加快了许多。 他低着头,匆匆忙忙的动作透出些许不自然,一丝极其不明显的自卑被乐壹巧妙捕捉入眼中。 但乐壹没说什么,只是耸肩冷笑,对周禧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吊儿郎当地抖起了二郎腿。 林参拿上药瓶、捣药罐、纱布与剪子回自己,没注意到身后周禧想拉却没拉住他的手。 他失神落魄地大步逃回到房间,拉开书桌下的柜子将东西放进去。 忽而柜子深处一个简易的抽拉小匣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小小的赤棕色木匣子放在这里好多年没有被关注到,林参只有在打扫屋子的时候才会偶然碰一碰它。 他鬼使神差地把它取出来,捧着它走到阳光照进来的地方,为它拂去表面薄薄一层灰尘,最后轻轻拉开。 在看见其中那颗乖乖躺在棉花中的白色乳牙时,林参的目光悄然变得无限温情。 阳光照得柔软的棉花像云朵般栩栩如生,可爱的乳牙周围漂浮着淡淡的光尘颗粒。 林参不知不觉想起了年少时在丛林小河边失手打掉周禧牙齿的场景,彼时的阳光和今天一样灿烂,温柔裹挟着他的心,令他恍惚之间看不清现实。 以至于乐壹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他都不知道。 “不会就是……” 乐壹抻长脖子往小匣子中探瞧,话里有话地问:“不会就是……那小妹妹的牙齿吧?” 林参回过神,迅速推动抽拉盖子将匣子封闭,转身将它放回书柜里,“与你无关。” 乐壹这会儿没有犯贱的心情,看似吊儿郎当地倚在门口,双手抱臂,浑身透着不正经,但神色里却隐隐藏着凝重心事。 “子不嫌家贫,可是你呢,打心底里希望与捞月谷划清界限,生怕别人知道你姓乐,对吧。” 林参听出他难得认真,转身时刻意回避了目光,径直往外走,“不要多想,我承认我动了心思,但不至于像你说的这么严重。”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回去。” “这里还有值得我等的线索。” 乐壹伸出一只手臂拦住林参出门的路,“你撒谎是骗不到我的。” “乐yue乐le乐le。” 林参隐约恼羞成怒,沉甸甸的眸子缓缓瞪向乐壹,“希妹在对面,隔壁还有个人在睡觉,你能不能别非要现在说这些?” 乐壹保持着平和,即使心中不高兴,也只是短暂严肃了一会儿便又是幼稚模样,用不屑一顾的表情和语气说着令人火大的话,“放心,我把你的小师妹打昏了,她什么也听不到。” 林参听罢顿时震怒:“你有病吧!” 说罢推开乐壹的手快步走出房门,身后传来乐壹尝试叫住他的声音,但他没有理会。 “喂~老三~ “林拾鲤。” 一句清淡的称呼却令林参错愕地停住了脚步。 “等周叔那边有赤毛蝉的消息了,我再来找你,花卷的事情我会管到底。” 话音消失,冬日寒风吹过树梢,随着几片梅花花瓣飘落,林参回头时,房间门口已空空如也。 林参发了会儿呆,忽觉心头有点痒。 他很快想起周禧被打晕的事情,于是立刻收敛起所有情绪,心急如焚地冲入西边房间。 床上的花卷仍然未醒。 不过周禧并没有像乐壹说的那样被打晕,而是直直坐在书桌边,目光空洞,一动不动望着窗口。 漂亮而宁静的侧颜正对林参,长长的高马尾边,林参送给他的嫩绿色丝带在光线中轻轻漂浮起落,不经意撩拨着林参本就浮动的心。 他似乎听不见林参走进来的声音,面无表情,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感知。 “希妹?” 林参试着唤他,见他无动于衷,因此确定是乐壹点穴封闭了他的五识。 林参慢慢走到他身边,时间忽然也走得很慢。 面前少女模样的人安安静静坐在温和缱绻的日光中,每一寸发丝都沾染了金色光雾,散发着古老味道的美丽。 林参欲伸手抚摸他的脸,却在指尖刚刚触碰到的时候匆匆缩回手。 俄尔平复心情后,他不敢再多想,砰砰两道指力下去,解开了周禧身上的穴位。 林参提前预料周禧会因为突然恢复感知而暂时失控,于是贴心地将手臂挡在他身边,等到他倾倒时顺其自然地扶住了他的身体。 “林参!” 周禧一瞬恢复五识,看见林参的第一眼,激动地忘记了自己手腕受伤还缠着绷带,下意识用力抓住林参。 “啊!” 紧张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痛感惊得失声惨叫浑身发抖,因此更加控制不住身体,整个人直接栽进林参怀里。 林参让他靠着自己,小心把他扶稳,克制怜爱,言语淡淡,“又乱叫,真是越来越不把我在眼里。” 周禧紧紧掐着手臂,以此阻隔手腕上的痛感蔓延,稍微缓过劲来儿后探头往外瞧,紧张不堪地问:“大魔头呢?!” 问完立刻抬头看向林参的脸,见林参表情没有特别,再向下观察他是否受伤,确认一切正常后才算彻底松了口气,“大魔头到底想干什么?” 林参缓缓放开他,不紧不慢地扯谎,“他想把林拾颜带走,但我不同意,他说如果查到了什么还会再来。” 第64章 周禧听闻眉头紧锁,态度厌烦,“他还要来?!” 林参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别对他恶意这么大,毕竟现在还要靠他救林拾颜,捞月谷的资源肯定比我们多。” 周禧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花卷,叹了口气,腰身一软,无奈道:“也是……唉,没想到我们竟然有有求于大魔头的这一天。” 林参在他身边坐下,眼神奇怪地望着他,“你就那么讨厌他?讨厌捞月谷?” 周禧理所当然地翻了个白眼,“魔教谁不讨厌?到处杀人,干坏事!” 林参苦笑的表情十分难看,轻微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道:“有些事情,不一定是坏事,但只能坏人去做。” 周禧努努嘴,眉头又皱了皱,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林参摇摇头,语气宠溺道:“你还小,不用懂。” 周禧当即不高兴了,“大师兄,你别总拿高深莫测敷衍我,看清楚,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林参笑容短暂凝滞,继而便笑得有些夸张。 他起身拍了拍周禧的肩膀,慵懒地朝门外阳光中走去,漫不经心道:“我养大的,我说了算。” 周禧先是不满意林参的态度,后一回味,又情不自禁抿嘴偷笑。 屋外梅花开得正热烈,为干燥而单调的冬日增添了鲜艳的色彩。 林参折了两枝含苞待放的梅,走到花卷和林拾星的屋子窗前,替换掉窗台边花瓶里已经枯萎的花。 周禧呆呆坐在原位,也不说话了,就痴痴望着梅树前目光总是淡得不像凡人的人,一直看着他换完了花瓶里的花儿。 朴素的竹节发环总透着令人难以琢磨的神秘,让林参看上去好似远在仙尘里,触不可及。 但只要他看过来,眉眼习惯性扬起微笑,便又叫周禧觉得随时张开手臂就能拥有。 “发什么呆,走吧,我送你回大一宗。” 周禧回过神,起身走出房间,离开前不忘顺手关上门,因为只有一只手还能随意自如地动,所以要先关上一扇门页,再关另一扇。 瞧上去十分笨拙,却又莫名可爱。 关好门,他跑到林参面前,满脸乖巧地笑着说:“我就是来叫你的,一宗师父他们已经回来了,在牢里没受什么苦,掌门爷爷喊你过去问话,要和一宗师父一起复盘那天发生的事情,大概是为了询问那个会双椿绕菏的神秘黑衣人。” “嗯。” 林参低眸斟酌须臾,话锋一转稍微严肃了些,看着周禧的眼睛叮嘱道:“林拾颜和捞月谷的关系你不要说漏嘴,就当她只是花痴,更不要提及今天乐壹来过小七宗的事情。” 周禧重重点头答应:“我明白。” 林参欣慰地撩起他胸前一缕长发,再拨到他身后,笑而不语。 二人一起往外走,顺着墙边的影子一直走向大一宗。 晌午阳光正浓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聚集在寸光庭。 白如晏,白武潇,白明朝,以及许多衣着颜色不一样的弟子都在这里。 小七宗的那几个也在。 林参被单独叫进房间,白蝉在等他。 白蝉身着白衣面对窗子,阳光为他描边,在一头银发周围,湛蓝色的天空像一片特意的留白。 老人仿佛活生生融入了框景之中。 今日的白蝉,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没想到捞月谷暗地里在为天子办事。” 他一开口,苍老神秘的嗓音更叫林参听出浓浓异样。 林参关门时愣了片刻,随后转身面对白蝉,神色又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并没有把心里的怀疑表现出来。 “白掌门,您是知道的,我一直把自己当成平安派小七宗的弟子,捞月谷的事情,我既不知情,更没有掺和,如果您想从我口中知道些什么,我只有一句无可奉告。” 白蝉道骨仙风的身体轻微动了动,他慢慢转过头,背对阳光,黑色的瞳孔埋在深深凹陷的眼窝里,神色不清不楚。 “乐三少主,帮个忙,杀了老朽吧。” 第50章 “哈哈哈,老朽跟你开玩笑呢!瞧你那脸黑的!!” 白蝉从窗边走到地台上,脱去鞋子,于茶几前盘腿落座,抬起茶壶给自己和对面的空位置各沏了一杯花茶。 “放心,老朽叫你来不是为了从你嘴里打听捞月谷的事情,就是简单请你喝杯茶。” 他抬头看向林参,指了指对面席团,“来,坐。” 林参藏起心思按照他的指示坐下,看着面前茶杯中摇晃的涟漪,问出了心中怀疑:“你是不是猜到了黑衣人的身份。” 白蝉端起茶杯喝茶,但林参抬眸瞥过去时,却看不见他的喉咙有下咽动作。 片刻之后白蝉撩着大袖放下茶杯,长“嘶”一声,再咂了咂嘴,以一种极其舒适的表情夸赞道:“好茶。” 林参眼眸微眯,仔细斟酌他每一个神态。 但他面上始终挂着贯有的与世无争,还和以前一样悠然自得,像只闲云野鹤。 无聊摆弄了一会儿他的茶壶茶杯后才想起回答林参的话,“哦,你说黑衣人呐?嘿!还真被你说中了,他果然是偷学的功夫!” 白蝉说着说着开始怕打桌子,表情变得义愤填膺,悠然不过半分钟,老顽童属性暴露无遗,“最烦这种偷鸡摸狗之辈!被老朽逮到他的话,一定要把他全身武功全废了!” 林参眼皮更沉了些,“你叫我来到底想说什么?” 白蝉忽然大发雷霆,指着林参鼻子训斥:“说说你平时怎么管教师弟师妹的!那个林拾颜,竟然光明正大当着那么多江湖门派的面喊魔教魔头为兄?!!真是丢尽了我们平安派的脸!!” 林参面无表情,但眸光冷了几度,“白掌门,你看清楚,我是林参。” 白蝉当真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他,可看清楚后,更加气焰熏天地拍着桌子说:“老朽当然知道你是林参!怎么!你不是平安派的弟子吗?老朽还骂不得你了?!!” 林参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 白蝉提高嗓门继续喊:“林拾羡那个小兔崽子,带出你们这一群没有规矩的弟子,看来我必须亲自下场替他教育徒弟了!!” 他声音之洪亮,生怕外面的人听不到似的。 训罢一段话后,他站起来走下地台,猛推开门,赤脚叉腰对外面的人大喊:“从今天起!小七宗全员无期限禁闭!其余七个宗门每天轮流值守看管!不许他们离开小七宗半步!!” 一段话到最后,还重点强调了一句:“包括林拾羡!!” 林参瞪住白蝉的背影,瞬间明白了白蝉的意图。 “你不会以为关得住我吧?” 他坐在原位,用只有白蝉听得见的声音警告说:“白老头儿,不想平安派遭殃的话,别给我没事找事。” 然而白蝉置若罔闻,自顾自对外面的人说:“你们今天就开始商量派谁去看守小七宗,每个宗门每天至少要派五人看守,夜以继日不得松懈!” 说完转身让出路,用严厉的态度命令林参,“带你师弟师妹回去,希希可以留下。” 林参放下手中茶杯,砰一声砸在茶几上发出闷重声响。 路过白蝉面前时,他明显察觉到白蝉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虚无地望着房间空处。 好似在逃避什么,又好似只是不屑一顾。 林参不想猜,也猜不透。 “记得派人给我们送吃的。” 他阴阳怪气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尔后憋着闷气快步离开。 何竹温语林拾星,以及周禧皆忧心忡忡。 四人小跑着跟在林参身旁。 林拾星:“大师兄,掌门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此刻林参内心火气郁结,也就只有对林拾星还能保持温和,耐心解释道:“是林拾颜干了坏事,牵连到我们了。” 只不过他心里清楚,不是花卷牵连了大家,而是他自己牵连了小七宗。 虽然他不知道白蝉突然软禁自己是出于何种目的,但直觉告诉他,白蝉一定已经发现了什么。 何竹郁闷道:“只是一天没见,怎么感觉你们从云通镖局回来后一下子天翻地覆了呢?” 温语倒是懒得想这么多,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就是关禁闭而已,现在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林拾颜吗?她昏迷三天了还没醒啊!” 林参转头轻轻看他一眼,“我也稍懂点医,看得出来她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暂时昏迷,或许今晚就会醒。” 何竹失望嘟囔道:“要是贺太夫在就好了…” 林参闻言,心脏不自觉一阵咯噔。 想到何竹虽不知贺英是他的亲生父亲,但血缘之间的联系总会在冥冥之中剪也剪不断。 如今林参渴望找回贺英的心愿里,又多一层必要因素——为了何竹。 他暗自叹息,正要加快速度赶回小七宗去照看花卷,余光忽然看见跟在最后方的周禧,便情不自禁直接停下了脚步。 第65章 “你跟过来干什么?掌门说了,你可以不用关禁闭。” 周禧神色忧愁,苦闷,“可是我想跟你……们在一起。” 小七宗众人皆回头望着他,气氛顿时变得沉重且悲伤。 多愁善感的林拾星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忽然跑过去一把抱住周禧,“希妹,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不用担心我们,你好好生活,千万别受我们连累……” 林参没拉住她,神色悄悄布上了一层慌张。 周禧双手愣在她身体两侧不知所措,想抱不敢抱。 “五师姐,我不会觉得被连累,我只是担心帮不了你们。” 林拾星慢慢松开他,握着他的手温柔地拍了拍,扯出一个苦笑,哽咽道:“回去吧。” 周禧多看了其余人几眼,最后目光定格在林参脸上。 看见林参轻微的颔首示意后,他才无可奈何地转身朝大一宗走回去。 此刻林参心里默默地庆幸:还好拾星没发现他身体的异样。 迎面走来一群别的宗门弟子对周禧打招呼,但周禧垂头丧气地没有搭理。 于是有几个男弟子趁林参何竹和温语失去自由,觍着脸追到周禧身边卖乖讨好。 “希妹,没关系,以后我们照顾你,我们也是师兄呀。” “希妹希妹,今天来我们大三宗吃晚饭吧!” “希妹,我给你写了五封信!你倒是回一下嘛!” 周禧以领导者的姿态板着脸走在他们中间,对他们的奉承阿谀不屑一顾。 看见他们已经敢当着小七宗的面明目张胆地拱白菜,林参何竹温语气得拳头紧握,恨不能冲过去把他们从周禧身边一脚踹开! 然而由宗师师父们带领的大部队挡住了他们的路,三人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禧被五个色眯眯的男弟子围着转而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就在林参紧张的时候,远远看见傅雪正在朝周禧走去。 这令林参长长松了口气。 回到小七宗,一同跟来的还有白如晏和十几个紫衣弟子,其中有个眼熟的,是一宗大师兄阚成玉。 众人回来后径直跑入花卷房间,见花卷仍然未醒,失望的叹息此起彼伏。 林参站在院子门口小声问白如晏:“掌门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白如晏吩咐紫衣弟子们在小七宗前后院门口各搭一个棚子,以供接下来看守的人遮阳挡雨。 对于林参的问题,他回答的一点儿不敷衍,甚至和林参有一样的疑惑态度,“师父并不是所有秘密都会告诉我,比如你的身世,要不是我自己猜到端倪,他还不知道打算瞒我多久,所以我也猜不到他想做什么。” 林参没强问,只失落地移开目光。 白如晏又说:“他如果是为了软禁你,实在没有掩耳盗铃的必要。” 林参若有所思,小声自言自语:不是为了软禁我,那是为了软禁谁? “啊!!!” 适时,一个紫衣弟子从林甘屋子里摔飞出来,惨叫声打断了林参的思考,也把屋子里的何竹温语林拾星吸引到了门口。 紫衣弟子捂着屁股爬起来,哭着向白如晏诉苦,“师父!七宗的酒鬼打我!!” 这厢说罢,那头林甘衣衫不整地走到门口,晃晃悠悠靠在门边,浑身带着酒味,一副没睡醒的状态,满脸都是起床气。 他挠了挠屁股,再用挠过屁股的手揉鼻子,打了个哈欠说:“大半夜吵死了!” 整个院子上空冒出三条黑线,温语怕丢人,捂着脸靠在何竹身后不愿见人。 林甘完全睁开眼睛才发现现在才下午,天还亮堂着呢。 院子里这么多人令他一瞬清醒,屁滚尿流地回屋穿好衣服才重新出来。 期间不忘碎碎骂,“日你大爷的!要死啊这么多人来看老子睡觉!” 白如晏把自家弟子安抚好后,走到林甘面前解释说:“林师弟,因为你家林拾颜的原因,整个小七宗都要被监禁,没有师父的指示,现在小七宗所有人谁都不能离开这儿。” 林甘也就在小弟子们面前像个大爷,一对上白如晏便怂成了王八羔子。 “呃……嘿嘿嘿嘿……但是你们把他们关起来了,以后没人给我挣钱呀。” 他搓着手对白如晏挤眉弄眼,挨了挨白如晏手肘,谄媚地巴结道:“如晏师兄,通融通融呗。” 白如晏往旁边退离他一步,面不改色地严肃回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以后小七宗的生活问题我会解决。” 林甘猛吸一口鼻子,五官扭了扭,大白眼一翻,瞬间收敛起谄媚态度,不耐烦地说:“行行行,那就把他们都关起来,我自己看着活行了吧。” 说着便要往外走,却被白如晏拉住胳膊,“林师弟,你也不能离开。” “屌你老母哦!!” 这下他彻底翻脸,用力甩开白如晏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外冲,嘴里喊着:“想把老子关在这里?你来给我送酒啊!喝不到酒,老子死了算了!!” 白如晏眉眼一凌,大步追上前,三下五除二把他放倒在地。 林甘就地躺在地上打滚,手舞足蹈地哀嚎:“不当人呐!!都不把我当人!!!老子凭什么要和这群兔崽子关在一起!!!啊!!!老天爷!!!师父!!!您老看见了吗!您走以后,他们就这么欺负我!!!” 白如晏冷眼看着他撒泼,无动于衷,等到紫衣弟子们把棚子搭建好,便留下阚成玉以及另外四个紫衣弟子看守,自己则带领其余弟子先行离开。 离开之前,他用松弛的语气交代阚成玉,“记着掌门说的话,不能让任何人走出小七宗。” 阚成玉严肃回答:“弟子明白。” 你明白个屁! 白如晏给他使的眼色暗示他是半点没读懂! 死板的直男,把白如晏气得够呛。 白如晏狠狠将他拽到一旁,无奈明示道:“成玉啊,倒也不必这么认真,你想想看,一个小七宗而已,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们自小都是孤儿,怪可怜的,要是发现他们偷偷出去,尤其是林参,你就当没看见,啊。” 阚成玉板着严肃又茫然的脸看了眼倚在院门口的林参,回过头目光更加严苛且固执,一本正经道:“师父,他们身世可怜却也不是他们触犯门规的理由,既然林拾颜敢当众与魔教魔头攀亲,就该承担后果,掌门都大发雷霆了,我有什么权利容忍他们?” 白如晏深吸一口气,敲他脑袋一下,“真是跟你说不清楚!早知道让小雪来了!” 阚成玉不服气,却也没再反驳。 白如晏只能走回林参身边,靠近他耳边小声试探道:“我这个大弟子死板的很,要是得罪了,你担待点,行不?” 背景音里,林甘还在撒泼打滚骂爹骂娘。 林参眼神奇怪地看着林甘,没有多余的目光给白如晏回应,只淡淡道:“那就各取所需吧,我帮你担待阚师兄,你帮我照顾希妹,别让那些心思不干净的苍蝇围着他转。” 白如晏长舒一口气:“成交!” 第51章 腊月初六,夜里凉风过境,寒意在整个望安山上蔓延开来。 周禧在寸光庭屋子里,一直躺到子时依旧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一种惴惴不安的慌乱令他感到心悸,却又不知从何而起。 他不放心,直直坐了起来,一抹额头擦出满手冷汗。 这下他不再犹豫,穿好衣服直奔小七宗。 * 梦里,“赤毛蝉”这三个字来回反复地出现,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老人的声音,还有少年和女孩儿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林参梦里一起重复呢喃着“赤毛蝉”。 赤毛蝉! 赤毛蝉…… 赤毛蝉~ 世界开始变成红色,周围燃烧着大火,滚烫的感觉将林参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滚落在地,又烫又疼的体感让他忍不住瞬间哭了出来。 “呜啊啊啊!” 可嘴里所发出的音调,竟是孩童稚嫩而无助的哭声。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忽然发现自己不是林参! 半秒后,便彻底忘记了自己是林参。 “阿娘!!” 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里的血液像流淌的岩浆,冰火两重感受令他陷入深深的绝望和恐惧。 少年衣服都没穿整齐,光着脚推开屋子。 月光洒入的瞬间,年幼的乐叁看见门口冲进来一高一低两个孩子的身影。 “哥哥,姐姐……我好难受!!呜呜呜呜!!!!” 他扑在兄长怀里放声大哭,可连流出来的眼泪都是滚烫的。 这种灼烧感并不来自外界,而是他的骨头。 骨头就像打铁炉里的铁棍,刚从几百度的炉子里拿出来就穿上了他的皮肉。 乐壹急忙抱起弟弟,赤脚踏过石砾与动物粪便,顾不得肮脏,颠簸地跑了几分钟,跑到河边一头栽入冰凉河水中! 第66章 六岁的小姑娘牢牢跟在乐壹身后,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毛线玩偶,见哥哥跳下河,她便焦急恐慌地在岸边等待。 她一声没哭过,眼泪却早已打湿了整张脸。 “泡冷水已经不管用了!乐欢欢!快去城里找阿娘!!” 小姑娘听见乐壹的喊话后,目光顿时从害怕慌张变得坚定,继而拔腿就跑! 她心爱的毛线玩偶被遗落在河边,不过须臾便被夜色吞没。 乐叁咬着哥哥的肩膀,感受到河水穿过牙齿灌入口腔,一晃又荡出去,如此反复冲刷,却怎么也冲不掉烧伤的痛感。 乐壹忍着疼大叫:“我给你找根棍子行吗,别咬我啊!” 可乐叁耳边只有流动的轰鸣声,听不清哥哥喊了什么。 痛苦持续到天亮,天光泛白时,乐壹将他从河里捞出来,但十一岁的孩子抱着另一个孩子在水里漂浮了一个时辰,早已精疲力尽,这会儿累得只能把小乐叁放在地上。 乐壹摸了摸肩膀上的牙印,一时气不过,趁乐叁昏迷的时候轻轻踹了一脚他的屁股,“每次发病都咬我!烦死了!!” 但发泄完却更加心痛欲裂。 他忽然绷不住,隐忍哽咽瞧了瞧周围,确认没有人看见,这才敢放心大胆地哭出来。 “呜呜呜呜!!” 他跪在地上,把被泡得惨白的,湿漉漉的弟弟抱进怀里,对天控诉,“能不能别折磨他了!他才三岁啊!” 怀里孩子的皮肤比常人白许多,外力轻轻一碰便会出现特别明显的红印。 乐壹哭完,只是抓着他的手想把他背起来,却在松手后看见自己抓过的位置出现了血淋淋的手印。 这一幕吓得他怔怔呆了许久,直到手印渐渐消退,恢复成正常肌肤颜色,他才回过神,背起弟弟急忙往回跑。 路上迎面碰到了匆匆赶来的饶柳灵和乐贰。 “阿娘!这次好像更严重了!怎么办?!!” 晦暗不明的晨曦微光中,饶柳灵的面色在雾里亦不清不楚。 母亲接走乐壹背上的小乐叁,留下一句“带妹妹回去睡觉。” 之后便踩着轻功迅速消失在两个孩子眼中。 乐壹终于松了口气,走到妹妹面前弯下腰,露出肩膀上的咬痕,撒娇道:“我也好痛,快,帮大哥吹一吹。” 小乐贰冷漠瞪他一眼,“怎么不是你得这个病。”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乐壹无语,垂眸歪了歪嘴,看似不服气,却在妹妹身后小声嘟囔,“我要是真能替他受病痛折磨就好了。” 乐叁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捞月百货堂。 他住在百货堂三楼,窗外就是静静流淌的河水。 干燥的秋末季节,河水别样温柔。 有个高大的身躯把他抱了起来,本该是靠山般的结实胸膛,却令乐叁感到冰凉。 “爹……你要带我去哪里……” 路过镜子前,他看见了自己赤色的眼睛,红得宛如血滴子。 “叁儿,你娘又走了,为了给你找治病的办法,她已经很久没有留在家里好好陪过家人了。” 乐叁从父亲冷漠的话语里听出了浓浓的责怪感。 他没有再说话,因为没有脸面再说话。 乐明明是个木匠,擅长机关术,后来又和饶柳灵学了剑法,两个习惯叠加,所以手心比大多数木匠与剑客更粗糙。 他搂着幼童娇嫩的脖子时,摩擦感令小乐叁非常不舒服。 但小乐叁始终没有说话。 顺着旋转楼梯下了楼,走出百货堂时,饶柳媚看见了他们父子二人。 但她眼神很奇怪,看了乐明明一眼后,立刻低头翻开账本算起了账。 乐明明与她心照不宜,二人互相都是一副当做没看见对方的样子。 乐叁被他带到河边,这里有许多商船停靠在码头。 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他把乐叁放在一艘大船的货仓里,漆黑的角落,逆光的站位,隐蔽了父亲的面容。 “放过乐家吧。” 乐叁从他哀默的话语中明白了他的意图,眼睁睁看着他起身,转身,大步离开,最终无情消失在门外阳光中,不曾回头。 而小乐叁就这样被留在黑暗里。 整个世界只有圆形窗户照进来的一束光。 他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蜷缩身体躺下。 身体里的灼烧感已经褪去许多,但并没有完全消失,依然令他生不如死。 他知道哥哥不在身边,跳进河里便是死路一条。 可过了一会儿。 他还是跌跌撞撞爬起来,朝窗户走去,管不了那么多,只想泡在河水里缓解身上的难受。 河水不仅是冰凉的,还有哥哥怀里的温暖。 他贪恋那种温度,于是宛如飞蛾扑火,顺着一束光走向更恐怖的深渊。 就在他小小的身躯艰难爬上窗台后,货仓大门忽然被谁猛地踹开! 一大片阳光灌入黑暗,又是那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哥哥,姐姐……” 他被带了回去,乐壹乐贰为了他,和父亲大吵一天一夜。 他很难过,但他能理解父亲了。 乐贰:“乐明明!你混账!畜牲!!” 乐壹:“老爹,这次真是你不厚道,我可不会再帮你瞒着阿娘。” 房间外的争吵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候,乐壹乐贰就守死死在门口,呲牙咧嘴地不允许任何人带走他们的弟弟。 乐贰:“滚啊!你们想造反吗!捞月百货堂是我娘的!不是他乐明明的!!你们再想丢了叁儿!就全都给我滚出百货堂!!!” 小小的女孩儿,细声细气的,话里却蕴含着极致的爆发力与威严。 当时整个捞月百货堂,除了姨夫诸葛般宜没有站在两个孩子对立面,其他所有人都在帮乐明明劝说。 “叁儿活着也是受罪,何必呢。” “你们一家四人的日子,不能全都毁在他一个人身上啊。” “大少主,二少主,听话,让开。” 就连诸葛般宜也只是混水摸鱼,不想掺和事儿罢了,两边当和事佬,两边不得罪。 当然,最终还是罪了他的妻子饶柳媚。 从那天之后,小乐叁便坚定了要离开捞月谷,跟饶柳灵一起生活的念头。 他本就不喜欢百货堂。 这里的孩子都因为他眼睛是红色,而喊他怪物。 乐壹没少替他揍那些孩子出气,事后伤痕累累地寻他邀功,总以为这样就能让弟弟开心一些。 可在乐叁眼中,只有平添负罪感。 后来阿娘总算找到了压制病症的方法——信东风。 神奇的乐音,从此成了小乐叁往后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离开百货堂以后,眼睛不红了,骨头不烫了,他还学会了子规啼,似乎已经是个正常人。 他恨不起来乐明明,可,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愿回去。 不愿面对那个曾经遗弃他,并且已经疯掉的父亲。 小七宗里,前后院都有紫衣弟子看守在门口。 林参迷迷糊糊中听到后院两个看守的弟子在打牌,可声音带着混响,听不真切。 越努力去听,耳鸣越响。 他忽然意识到自从二胡被白明朝摔碎后,自己很久没有听过信东风了。 但现在意识到这一点显然已经来不及。 那种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的灼痛感,时隔十九年,因为信东风的缺失,重新缠上了他! “啊……” 他再次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和梦里一样滚摔在了地上。 周围人影晃动,有人在激动地拍打他的脸。 隐隐约约听得出来是温语和何竹的声音。 但他内热外冷,头重脚轻,头晕目眩,煎熬不堪,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思考问题。 混乱之时,隔壁林甘房间悠悠传出的箫声如同风雪,缓缓浇灭了他身体里的灼烧感。 是信东风。 昏迷前,他在一团嘈杂的声音中听清了最熟悉的那一道。 周禧:“林参!!!” 第52章 “太吓人了!当时你眼睛是红色的!身上在冒烟!!” 烛光摇曳,窗外最深的夜色里不断传来野鸦长鸣。 林参刚醒没多久,何竹便急不可耐为他讲述今夜看到的场景,“皮肤好烫,一碰就红!好像快要自燃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靠坐在床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低下头,用一声长长的叹息回应众人。 周禧坐在床边,一只手手腕还缠着绷带。 林参低垂的余光注意到绷带上的系结变了形状,应是有人为周禧换过了药,再重新缠上了新的纱布绷带。 一股无言的酸涩感在林参心口翻涌。 而周禧始终默默为他端着清水,以伺候般的姿态坐在他的床边,颤抖的睫毛里藏着无限担忧。 第67章 温语严肃地站在众人最后方,见林参不说话,强势逼问道:“你有什么问题千万别瞒着,别像林拾颜一样!” 林参抬起头,第一眼看见的是林拾星。 少女吓坏了,跟何竹坐在一条板凳上,捂着嘴,隐忍哭泣。 为了不让她担心,林参扯出一个苦笑,云淡风轻地开口说:“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发作起来难捱了点儿而已,不伤性命。” 何竹紧皱眉头问:“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从小也没见你发作过呀?” 林参继续不轻不重地解释:“四岁以后就没有发作了,今天不知怎么……大概因为林拾颜的事情有些焦虑了吧。” 林拾星和何竹转头对视一眼,二人又一起扭头看向身后的温语,三人都半信半疑,满怀忧虑。 倒是周禧没问那么多,小心把茶杯送到林参嘴边喂他喝水。 林参偏头躲开他喂水的动作,扭动身体坐直了些,接过水杯自己仰头喝了几口,再把剩下半杯水捧在手心里,不自觉摩挲杯底。 “我知道你们担心,但这不是病,是我娘怀我的时候中了奇怪的毒,导致我一出生身体就有毛病,不过还好,有信东风可以帮我缓解身体里的毒性,我只要经常拉拉琴,它就不会发作。” 周禧听罢,愁眉苦脸道:“因为你的琴坏了,很久没有听信东风所以才突然发作是吗。” 林参看向他,再次苦笑:“也许吧,总之问题不大,你们都别这么紧张,回去睡觉。” 温语:“还睡什么,天都快亮了。” 林参目光苦闷,缓缓阖眸瞧向窗外,果然瞧见远处森林外已经有一点点灰色的天光。 他忽然想起什么,眉头不自觉微皱,“昨天我最难受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信东风,是……从隔壁林甘房间传出来的。” 喃喃罢,林参收回视线用疑惑的眼神扫视每个人一眼,问:“你们听见了吗?” 哪怕他没有听见,他也知道自己的病发作起来不会这么快痊愈,期间必然有信东风的安抚。 信东风不是简单的音乐,而是借声波所释放的特殊能量,林参不会听错。 但当时他只是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有箫声传出来,没过多久身体渐渐恢复正常,痛苦消失后便昏睡而去。 因此这会儿对当时的判断已经有些摇摆不定了。 可小七宗里的人皆面面相觑互相摇头,不是否认,而是回答不出来。 四人迟疑地沉默须臾,周禧为难解释道:“那会儿我们都很紧张,实在不能确定有没有听见箫声。” 林参无意识摩挲杯底,从四人身上收回目光,又低头看着空空的床,蹙眉深思,心道:信东风只有我和阿娘才会,当时为我吹奏信东风的人一定和阿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惜不能确定是不是林甘…… “这还不简单。” 温语信誓旦旦转身推门走出去,一边说:“问问林甘不就知道了。” 几秒钟后隔壁房间传出他和林甘咆哮式的对话。 “林甘!你屋子里是不是有箫?!” “啊!又来吵老子!滚啊!没有!” “怎么不睡死你!” “滚滚滚!!!” 二人声音结束后又过了几秒,温语理直气壮地回来报告:“他说他没吹箫。” 林参沉了口气,幽幽无语地望着他:他说的话如果能信,我何必一直猜。 “好了,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 林参说完,何竹安下了心,打着哈欠回屋睡觉,走前交代温语不要叫他起来吃早饭,他要把时间用来补觉。 林拾星擦了擦眼角的泪,默默去院子里打扫落叶。 温语也离开了。 只有周禧迟迟不肯走。 林参没有赶他,把茶杯递给他,随口问:“你昨晚为什么突然跑过来?” 周禧站起身,先接走茶杯放置回八仙桌,再坐上床,脱掉鞋子盘起腿,两只手撑着下颌,唉声叹气道:“不知道,就是一直睡不着,总有种不好的感觉盘桓在脑子里,我怕你们这里出意外,放心不下,于是赶紧跑过来看看,结果就看见好多人围在你屋子里。 “我快吓死了,还好你没事。” 随着话音展开,林参能想象出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样子,心头温暖的同时,又五味陈杂。 周禧继续滔滔不绝说了些有的没的,说昨天下午给花浇水的时候看见了彩虹,说捡到一只从窝里掉下来的小麻雀,结果只是去厨房抓米的功夫小麻雀就被大一宗弟子养的狸猫给盯上了。 最后他眼睁睁看着小麻雀被活生生吃掉,小麻雀都没说委屈,他反倒委屈得不行,瘪着嘴巴说:“我救不了它。” 林参嘲笑道:“笨蛋。” 周禧双手插进发丝,抓狂地喊:“啊啊!!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猫这种坏东西!!!” 林参笑了笑,看他的眼神不自觉变得宠溺,“哈哈。” 周禧抓狂完,双臂用力抱住,眼神坚定地对着天花板发誓:“不过我知道那只狸花猫是谁养的,改天找他算账!” “怎么算账?!” “当着他的面,阉了他的猫!省得生的越来越多!现在大一宗到处都是猫,讨厌死了!” “吹牛,你连猫毛都不敢碰。” “没关系呀,我又不用亲自动手,随便说一声,有的是人愿意帮我。” 听到这里,林参看向他手腕上的纱布绷带,用力扯出阴阳怪气的笑,酸酸地咬着牙问: “美人计是吧,真不怕把自己搭进去。” 周禧似乎没听出酸味,扭过身子凑到林参面前笑嘻嘻地问:“他们都夸我漂亮,你也觉得我好看吗?” 林参愣了一下,脸色忽然隐隐泛红,但表情和动作都还算自然,“嗯,好看。” 说完尽量保持笑意,看着他的眼睛,刻意不逃避。 周禧张嘴准备接话,却被林参打断,“总之你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发现什么?” “还能是什么。” 林参身子微微后倾,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明知故问。” 周禧丝毫不掩饰贫嘴,嚣张地反问试探:“呦,我以为你又忘了呢,既然记得,那还担心什么?反正我又不会被他们真的得手。” 林参动作顿了顿,须臾用力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教训道:“你现在越来会作死了?不想想以后还得恢复男儿身,到时候你怎么面对他们?” 周禧捂着额头冲林参耸了耸鼻子,气呼呼喊道:“林参!你好烦啊!能不能别天天在我面前说教!我自己心里有数!” 林参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你这什么态度?真的是翅膀越来越硬了。” 周禧坏笑着忽然把他推倒,继而迅速起身逃远了些,双手叉腰,站在床前得意洋洋地冲林参扬眉挑衅,却不说话。 林参撑起虚弱的身体,面对他的挑衅,十分无奈,心里竟有种作为孱弱的老者被顽皮孩童欺负而无从还手的错觉。 “林拾希,你到底想怎样。” 周禧歪头笑笑,抿了会儿嘴,神神秘秘地盯了林参一会儿才说:“我看出来了,你吃醋了,对不对?” 他的眼睛,明明笑得如此明朗,却像审问犯人一样观察林参。 林参稍一怔愣,继而正色,面无表情但十分认真地说:“别试探了,我承认,但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些。” 说话时,他总有意无意看向周禧手腕上的纱布绷带,主要是绷带上不知道是谁系的结。 这番回答令周禧眼睛瞪大,喜出望外愣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确认道:“你,你承认?承认,承认什么?” 林参反应过来,吞了口口水,额边渐渐渗出细小汗珠。 周禧脸上嘚瑟的笑容缓缓变得惊喜,眸光随之亮了一度,再克制心跳也掩盖不住激动。 林参从他手腕上的绷带上移开视线,低头咬了咬嘴唇,满脸后悔:天哪,我在说什么…… 周禧偏头追着他的眼睛看,眼巴巴期待他的回答。 林参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深吸一口,揉了揉眼睛,硬着头皮与之对视,干笑道:“饿了吗?” 周禧跑回床边侧身坐下,重重摇头,“不饿,你快说,承认什么?!” 林参挠挠鼻头,再次尝试转移话题,“我都忘了刚刚在说什么,你不饿,我饿,去问问阚师兄什么时候有人来送早餐。” 周禧向前倾身凑到林参面前,面容笑得乖张,“不行,你得先告诉我,承认什么?” 他还真是不得答案誓不罢休。 林参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叹。 若真想敷衍过去,倒也简单,可是看着周禧那满怀期待与憧憬的小鹿眼,林参忽然不忍心继续忽悠他。 “我承认吃醋了,不希望有那么多人围着你。” 说着,又看了眼绷带和结。 周禧向他靠得更近,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激动,“为什么?” 第68章 林参不自在地转头瞧向周围,游离的目光仿佛在寻找什么,虽然屋子里只有他和周禧两个人。 “拾希,我早晚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他退离周禧面前,掀开被子下床穿靴,一边说:“听话好吗,别问了。” 这番话音听起来还算淡定,实则已经局促到带着些哀求意味了。 周禧想了想,“好吧。” 听见周禧答应,林参如释重负,穿好靴子坐起来,正要去拿外套时,周禧却忽然将他往身边拉拽,猝不及防吻上他的脸颊。 “林参。” 他错愕地怔在腊月冷空气里,身边周禧不曾退开,吻过后微微偏头靠得更近,在他耳边得意洋洋地小声说:“装什么高深莫测,喜欢我就直说嘛。” 简单一招以退为进,击溃了林参所有防线。 周禧以胜利者姿态笑眯眯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说话越发露骨暧昧且霸道,“说啊,你喜欢我。” 林参一动不动在床边低头坐了许久,十指不断蜷曲,最终握成了拳。 他迟迟没有反应,导致周禧一时心急,皱眉推了推他的手臂,正要开口继续逼迫他承认,却见他突然转身抬头,眼神毅然,上手隔着马尾和绿丝带发揽住了面前少年的后脖颈。 周禧眨眨眼,不可思议之余,满目皆是期待。 林参瞳孔深处幽幽泛着波光,短暂停顿后,发力把周禧揽得更近,顺势偏头吻进唇瓣里。 周禧下意识闷声两声,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抓着他的腰,感受到林参在用力,嘴角情不自禁高高扬起,并配合着闭上了眼睛。 窗外天光已经十分明亮,雀鸟叽叽喳喳,在梅花枝头飞起又落下。 压抑在心中的情绪释放在周禧唇齿间,林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怀。 他知道自己像窗外正在缓缓飘落的梅花,十分平静,温和。 反倒周禧嫌他不够热情,逐渐掌握主动权,一边吻一边跪上床,整个人的重量都倾斜压在林参身上。 林参从揽着他的马尾和脖颈,变成一手捧着他的脸,一手轻轻抚摸那只抓在腰间的,缠着纱布绷带的手腕。 情到深处眼眸紧闭,长长的睫毛止不住颤抖。 “大师兄,有宫里的大夫来……” 温语冷不丁推门而入,眼前的场景令他石化。 周禧立刻从林参身体上方离开,跪坐着,冲门口的温语咧嘴笑了笑,“嘿嘿。” 笑完还抹了把嘴,咂吧两声,回味似的,似乎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 而林参在没有周禧的压迫后,终于能把腰身挺正,“小语。” 他先开口打破沉默,微微蹙眉望向温语,“你刚刚要说什么?” 第53章 “来了个宫里的大夫,说是当今天子派他来的。” 温语通知完,砰地摔上门走了。 听罢温语的话,林参眉头紧皱,也顾不上尴尬了,心想:不对……乐壹是说过让周盛帮忙查赤毛蝉,但他应该不会傻到直接暴露我在平安派。 就在他沉思时,周禧忽然一个转身扑向他,抓着他的肩膀兴奋地喊:“太好了!三师姐有救了!宫里的御医一定很厉害!” 说罢朝林参唇角重重亲了一口,再抱着他的脖子傻笑。 林参心间半忧半喜,握住周禧缠着绷带的手,藏起异常的思虑,酸酸地看着绷带上的绳结问,“谁给你换的药,这结绑得还挺好看。” 周禧没听出醋意,脱口回答:“傅师姐帮我换的。” 林参微愣,忽而自嘲般吭哧一笑,紧接着如释重负。 周禧这才发现他的心思,倾身凑在他面前,几乎快要碰到他的鼻头,带着压迫感明目张胆地问:“你以为呢?” 林参偏头看向别处,不说话。 周禧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重新抱住他的脖子,“是不是以为我身边有了别人,所以紧张了?” 林参依旧没有回答,周禧兀自当他承认,于是眼神坚定地安慰道:“林参,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你把我当妹妹也好,当师弟也罢,或者……” 话语停顿,他羞涩地低下头,继续说:“只要是你,不管怎样,我都愿意。” 突如其来真挚的告白令林参不知所措。 “还疼吗。” 他再次把周禧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开,端详着被乐壹扭伤的可怜手腕,顾左右而言其它,“应该不会这么快消肿。” 周禧乖笑着摇摇头,“昨晚就不疼了。” 林参认真注视着他眼睛说:“以后只能让我给你换药。” 周禧愣了一下,尔后缓缓扬起灿烂而幸福的笑容,激动回道:“嗯!” 林参话锋一转严肃起来,“但是,平时不许直呼我的名字,也不可以在旁人面前跟我有出格的举止。” “怎样算出格?” 周禧眼眸微眯,笑意染上几分揶揄,明知故问后,继续明知故犯,吻入林参唇中搅了搅他温热的舌尖。 事后挑衅般注视着林参的眼睛问:“这样算吗。” 林参作出生气的表情,眼角却笑得明媚,捏住他的脸训斥道:“敢拿我开玩笑了。” 语意虽狠,然而语气无比宠溺。 周禧咯咯大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并不走心地承诺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林参叹了口气,松开他的脸,“好了,去看看林拾颜吧。” 闻言,周禧忽然想起小七宗糟糕的处境,脸上欢快的笑容猝然消失,替换成忧心,“嗯……” 林参小心将他推开,从床头拿来衣物穿戴整齐,继而回头蹲下,拿起他的鞋子说,“来。” 周禧快速爬到床边,乖乖坐好让林参为他穿鞋。 以前刚来小七宗的时候,他就是睡在这张床上,每天醒来都习惯性地等林参为他穿衣梳洗。 但这个习惯他早就忘了,也不需要,可林参仍然时不时会被印在记忆中的习惯所支配。 周禧心里越高兴,越故意摆脚捣乱,深入试探林参的耐性。 林参总能明白他每一个意图。 “不要动。” 他轻轻握住周禧脚踝,扬起头,露出一双温柔带笑的眼睛,轻声细语地哄。 周禧双手撑在身后,上身半躺,圆圆鼓起的腮帮子掩饰着心满意足。 他当真听话不动了,放松双脚任由林参摆弄。 “有点紧。” 林参试了试,发现挤进不去。 “这还是去年的鞋吧?已经小了。” 林参干脆放下鞋,从门口拿来一双自己的白靴,这才轻松套上周禧的脚。 绳子系到最紧,正好不会松,刚刚合适。 周禧站起来跳了跳,再转个圈,最后冷不丁朝林参唇上吧唧亲了一口,“以后就是我的了!哈哈!” 说完蹦蹦跳跳跑出屋子,转折冲向西边花卷和林拾星的房间。 林参愣在原地,感受到唇边湿热的温度依依不舍般迟迟未散。 他回味着方才周禧话意里所指的东西,不知道是鞋子?还是林参他自己? 应该是指鞋子。 林参回过神自嘲自己想得太多,兀自尴尬左右看了看空气后,连忙跟上周禧的步伐去到花卷房间。 见林参出现,背着药箱的太医立刻从花卷床边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道:“林公子,我姓万,是太医属御医,奉陛下口谕特意前来为花小姐诊治。” 刚刚林参没来之前,万御医只看病不说话,冷漠得像个世外高人,在林参面前却突然谄媚起来,满脸堆笑,鞠躬哈腰的。 林参看了眼屋子里几个人,瞧见他们各个神色诧异,显然都因为御医的态度而感到一头雾水。 他一边担心暴露,一边又觉得这个万御医非常可疑,于是问:“是云将军用军功向陛下请的恩赏吧?” 这句话意在试探,也在暗示。 万御医却听不懂,反驳并解释道:“不是云将军,是乐……” “咳咳咳咳咳!!!” 林参急忙重重咳嗽打断万御医的话,“不重要不重要,所以我师妹到底什么情况?为何迟迟不醒?” 说完,他沉眸审视万御医的眼睛,心中已经万分肯定这个人并不是乐壹,更不是云画森或者周盛派来的大夫。 但他的目的和背后势力,林参暂时还猜不透,只能将计就计继续试探。 “回林公子,花小姐的脑袋里确实有一种叫做赤毛蝉的蛊虫,她后额有处伤口,你可知道从何而来?” 林参斟酌着他每一句话,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于是温语迫不及待接走了话,“是四天前,她被人推了一把,脑袋砸地上了,正是从那天以后一直昏迷到现在,不过之前的大夫说她伤的并不严重。” 温语说完后,眼神奇怪地瞪了眼林参。 林参知道他在怪自己不守承诺,还没等周禧到年纪就下手。 第69章 但林参现在没有那么多功夫在乎他的小情绪,对他阴阳怪调的眼神视若无睹。 万御医严肃摇了摇头,“不对,那是假象,花小姐伤得非常严重。” 话音一出,屋里众人屏息凝神,就连林参也心头一凉,不自觉皱起了眉。 万御医继续说,“其实是赤毛蝉救了花小姐一命,这种蛊虫与宿主的脑部经络共生共死,这么多年,它已经成为了花小姐的一部分。 “花小姐所受的重伤,由赤毛蝉为她分摊了一部分,这才让表面看上去伤得并不严重。 “但赤毛蝉受伤沉眠不醒,已经是苟延残喘的处境了,待赤毛蝉一死,花小姐也就……” 他言尽于此,屋里气氛已然冰凉刺骨。 片刻后,林拾星捂着嘴巴跑出去,蹲在梅花树下放声大哭。 何竹急得开始求神拜佛。 周禧本也和他们一样忧虑紧张,但视线不经意落到林参身上,发现林参还算冷静,只沉眸深思。 如此,他便莫名有了一股能顺利度过难关的信念,稍稍安心后,追出去抚慰林拾星。 温语一把抓住万御医的手哀求道:“你一定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万御医叹了口气,“古书上说,赤毛蝉是大桓西北地区高原上独有的蛊虫,之所以绝无仅有,是因为那儿长着一种名叫白苦的花。” !!! 听到这里,林参怔怔退后半步,原本镇定的神色恍然之间变得万分惊惧! 万御医用余光发现他神态变了样,却加快语速继续说:“白苦花汁与人类脑脊液的味道十分相似,所以赤毛蝉幼虫会在白苦花蕊中结蛹,成长,直到遇见宿主。” 何竹被这神奇的说法吸引,听入了迷,不自觉问:“如果没有遇见宿主呢?” 万御医道:“那就没办法走完整个生命的过程,幼虫死后,尸体与蝉蛹都会成为白苦的养分,滋养更多的白苦。 “这种蛊虫本就不属于自然,是几百年前,当地的古老部落为了让同伴能起死回生,而用特殊手段孕育出的邪蛊,早就灭绝了,也不知道是谁突然把这种邪蛊又养了出来。” 温语:“大夫,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没说怎么才能救人?” 万御医瞥了一眼林参,“解法就是白苦,只要有白苦,花小姐就能活。” 温语眼里顿时有了希望,激动地说:“那我现在下山去买白苦!” 他说着便要走,却被万御医拉住手腕,“年轻人,等一下,你听我说,这白苦只在特殊的地方才有,而且书中记载的位置并不明确,已经近百年没有人见过了,唉。” 万御医唉声叹气地放开了温语的手,摇摇头,劝道:“还是准备后事吧。” 温语僵在门口,眼中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 屋外林拾星和周禧把话听得一清二楚,短暂静默后,林拾星的哭声更加悲怆。 何竹瘫倒在椅子上,亦掩面而泣。 只有林参的脸色不是哀伤,而是带着深沉的阴晦,眸光无比黯然,冷冷盯着万御医。 温语不信命,一把抓住万御医肩膀,用力摇晃几番,大声问:“哪儿!我去找!一寸一寸地找!不信找不到!!!” 万御医又装作无意样地瞥向林参,但这次被林参凌厉的目光捉了个正着。 “呃……是,是……一个叫做白苦山谷的地方,在观舟高原西部,再具体呢就不知道了。” 说完,他用力推开温语,一边擦汗一边收拾药箱,在林参阴冷的凝视下匆匆逃离。 林参原地暗自咬了会儿牙,拳头咯吱响。 他想动粗按住万御医,奈何小七宗所有人都在这里,场面使他放不开手脚。 “站住!” 他追到院门口,但脚底抹油的万御医听见声音不仅不回头,反而撒腿跑得越来越快! 果然做贼心虚! 林参在不暴露功夫的情况下,三两步巧妙绕开了挡在院门口的紫衣弟子。 可刚冲出院门,正要去抓这个假御医,却又被阚成玉拦住了去路。 “拾鲤师弟,禁闭未解,你要去哪儿?” 林参看了眼已经快要消失在树林中的逃窜的影子,情急之下准备好了直接放倒阚成玉。 但他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小七宗。 四个绿衣弟子站在一起,紧张而担忧地望着他,那些疑惑又充满无助的目光令他陷入深深的犹豫。 时间容不得他犹豫太久,不过片刻,万御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紫衣弟子上前拉扯林参回小七宗院子里,阚成玉目光严肃刻板,直挺挺伫立在原地,铁面无私。 林参没有挣扎,很快接受了现状,并迅速改变策略。 他一边顺从地往回走,一边试图说服阚成玉帮忙,“那个人有问题,阚师兄,你先帮我留住他,再让掌门来见我,之后的事情掌门会交代你。” 可阚成玉当口拒绝,“就是掌门让他进来的。” 林参一时无奈,语气慌了几分,“我知道!但掌门也被他骗了!” 阚成玉:“休得放肆,掌门做事轮不到你来评判。” 闻言,林参气得发笑,用力甩开身边拉扯他的紫衣弟子,大步走回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两凉白开,咕噜咕噜灌进肚子里浇灭心头火气。 周禧林拾星何竹一起围了上来。 “大师兄。” 林拾星脸上还挂着泪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状况令少女觉得天都塌了,“你怎么了?为什么说那个人有问题?” 何竹亦困惑道:“是啊,万御医挺好的呀,他那么耐心地为我们讲解,虽然他没办法帮我们……但那也不是他的错……” 林参心里烦,喝完凉水后才冷静一点。 但面对师弟师妹,再烦也不会把脾气释放在他们身上。 他放缓语气敷衍道:“你说的对,是我太着急,失态了。” 周禧坐到他身边,眉头苦皱,一只手按在他腿上,轻声安慰道:“三师姐吉人自有天相,我会救她的。” 林参看着他的漂亮容貌在温柔而苦涩的表情里,顿时感觉全世界都辜负了他。 可除了漂亮,林参看到更多的是他坚毅的眸光。 他似乎有了什么打算和念头。 “你想干什么?” 林参立刻按住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背,雾眉紧锁,严厉警告的同时语气还稍带安抚,“你不要有什么想法,交给我就好。” 周禧可怜巴巴地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他还没回答,一阵争吵声忽然吸引了四人注意力。 “回去!” 他们只是几分钟没注意到温语,那家伙就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包裹,要出发去观舟白苦山谷寻找白苦。 他往外冲的时候被紫衣弟子推翻在地,滚了满身灰尘。 何竹和周禧跑过去,将狼狈的他扶了起来。 阚成玉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一动不动挡在院门口,高高俯视着他们。 “拾银师弟,不要为难我们。” 温语不服,又气又急面红耳赤,扯着嗓子大喊:“你没听见吗!林拾颜都快没命了!!我要去找白苦!!我要救她!!!” 阚成玉仍无动于衷,冷漠地不像真人。 温语数次尝试强闯都被丢了回来。 何竹与周禧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站在他这边帮他一起冲。 周禧:“四师兄我掩护你!” 何竹:“我拖住一个了!小语你快跑!!” 但大一宗弟子个个都是精英,尤其那阚成玉,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两人没帮上什么忙不说,反倒跟着一起吃了不少瘪,灰头土脸地摔在了地上。 阚成玉对待周禧,甚至半点不带怜香惜玉的。 但林参见阚成玉只是单纯阻挠,并没有暴力执法。 三个弟弟虽滚了满身泥土,却并未受伤。 因此,林参没多管。 反倒是林甘撞门而出,坡脚走到杂物间抽出一把钉耙,高举过头顶,然后喷着口水冲阚成玉大叫,“当老子不存在呢!在我的地盘欺负我的弟子!!!” 林参看着他这样一副霸气护犊子的样子,嘴角抽了抽,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和紫衣弟子们扭打在一起的周何温三人见此,感动到六眼闪烁,一下子充满了热血! 然而…… 林甘就像被白如晏放倒那样,再一次被白如晏的大弟子阚成玉放倒。 他的加入,不过只是多了一个在地上打滚的人而已。 “我日你个白如晏!现在连你的徒弟都敢欺负老子!老子跟你拼啦!!啊!!老子的腰!!!” 他还骂人,满口喷粪,这是他唯一的攻击力。 林参扶额:我就知道,呵呵。 周禧、何竹、温语:…… 师父要不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林拾星见所有人都指望不上,落寞地回屋照顾花卷去了。 第70章 林参怜惜地看着她无助的背影,视线不经意瞥见窗台边的花瓶。 瓶子里的梅花,是昨天林参刚换的新枝,可花苞还没绽放,就已经枯萎掉落。 第54章 混乱一直持续到傅雪来到才结束。 傅雪带了点心,安抚了温语和林甘,再把阚成玉哄走,最后接替阚成玉带领另外四个紫衣弟子继续看守。 有她承诺会向掌门一五一十说清楚这里的情况后,温语才冷静下来。 但温语还是气得连早餐都没吃,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没再出来。 从头到尾,林参始终安静地坐在石桌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所有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争吵停止后,林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拍拍灰尘,走到石桌边上手扒拉挑选他喜欢的口味的包子。 林参默默打量他,目光复杂。 这个身材臃肿,瘸了一条腿,如此愚蠢又粗野的酒鬼,长久地烂醉如泥,间接性护犊子。每次林参发现线索的时候都有他一闪而过的影子,却又没有任何证据能确定他与黑袍人有关。 林参对他真是感到难以捉摸。 在林参身旁坐下的人是周禧,为了拉架,搞得满脸都是灰。 但那么漂亮的脸,越狼狈反而越令人心动。 林参轻扫一眼不敢多看,弯腰捡起被林甘扒拉到地上的包子,弾去灰尘,再小口小口咬进嘴里。 一起吃完早点,林参为周禧重新换了纱布绷带和药膏。 再系一个独一无二的结,就像在周禧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希妹,不必担心,回去照常生活,小七宗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周禧答应了,然后离开小七宗,但他离开时留恋不舍的目光让林参惴惴不安。 可林参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实在没有多余功夫斟酌他眼里暗藏的打算。 赤毛蝉……白苦…… 观舟白苦山谷,那是六岁那年,林参曾与母亲饶柳灵一起去过的地方。 他见过白苦,知道寻找白苦的路,且有可能是唯一一个。 一个念头不禁出现在林参脑子里——有人在引导我寻找白苦。 今天早晨从假御医口中听到“白苦”这个词的瞬间,林参便知道自己要查找的真相远比想象中牵扯更多。 荣王,或许只是真相中的冰山一角。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已经从“荣王做了什么”,变成“母亲做了什么。” 他怎么也没想到,母亲曾经背着家人做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 从北湖赴约,到教黑袍人制作无色含月,再到囚禁花卷的炼药组织,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一连串问题折磨了林参一天一夜,直到夜晚躺在床上他还在不停地思考整理。 花卷头上的赤毛蝉、白苦。 黑袍人会的无色含月。 昨夜神秘出现的箫声——信东风。 看似相互没有关联的线索,背后却都与母亲饶柳灵息息相关。 吱呀一声,房间门幽幽敞开,月光顺着缝隙一点点变宽。 乐壹掐着嗓子小声说话:“为什么有人睡在门口?” 说完关上了门,屋内重新陷入昏暗,唯有紧闭的窗户还清盛着些许朦胧月光,正洒在林参床前。 林参裹着被子坐起来,在乐壹朝他靠近的短短几秒,渐渐绷不住委屈,颤声唤了一句:“哥。” 也只有在乐壹面前,才会短暂地露出软弱。 乐壹闻言脚步微顿,旋即大步跨到他身边,从昏暗中走到淡淡月光中,面色瞬间变得清晰可见。 “怎么了?” 他在林参身边坐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手捂住林参额头试探温度。 林参偏头躲开,悄然间没藏好的柔软心思,这会儿已经不动声色地憋了回去,复又是一贯的淡泊与沉静。 “走开。” 乐壹糟了嫌弃,垂眸无语,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真是的,我还以为你被欺负了。” 林参拢了拢被子,用最小的声音与之交谈,“你没把外面的人怎么样吧?” 乐壹身子后仰翘起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放心,点了睡穴而已。” “嗯,你来是要说什么。” 乐壹一直摆个不停的腿忽然停止摇晃,语态随之变得严重,“宫里御医查到了赤毛蝉,这是用一种名叫白苦的花养出的邪蛊,花卷可能……” 说到这里,他悄悄观察林参的反应,但林参平静无常的态度令他颇为疑惑,“花卷可能醒不过来了,你不担心吗?” 林参淡淡的语气里藏着忧伤,“我已经知道了,今天你派来的御医向我们说明白了赤毛蝉的情况。” 乐壹一个弹身猛坐起来,“靠!你没被骗吧?!我没派人来过!!他不是宫里的御医!!” 林参扭头瞪他一眼,警告道:“小点声。” 说完重新看向月色朦胧的窗户,平静道:“他是那么说的,但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做出这种可能会暴露我的事情。 “不过他也没说假话,他解释的赤毛蝉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乐壹眉头紧皱,头顶凌乱,“他冒充是我派来的御医,说明他知道我和花卷的关系,难不成……他就是当年在山洞里炼药的组织成员?” 林参的表情也一样凝重又困惑,“你说的对,毕竟传说中赤毛蝉可以起死回生,这样的东西不可能被人轻易放弃,我怀疑自从你和乐明明带走花卷后,她的行踪就一直被谁秘密关注着。” 乐壹:“可赤毛蝉早就成熟了,那些人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突然冒出来?” 林参:“因为他们找不到白苦。” 乐壹:“宫里的御医说,赤毛蝉离开宿主身体后,宿主就会死,赤毛蝉则必须依靠白苦才能活,炼造起死回生之药更少不了白苦,所以他们现在找到白苦了?” 林参:“没有。” 乐壹:“你怎么确定?” 林参:“如果他们找到了白苦,就不会来找我。” 乐壹:???? 林参转头看向乐壹震惊的双眼,神色与之相反,是诡异的淡定,“阿娘就是当年炼药的组织成员,她知道寻找白苦的路,那条路她带我走过,所以现在只有我才能找到白苦。” 乐壹听完,呆呆愣了好久,良久后蹭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俯凝着林参的眼睛。 林参叹了口气,悠悠移开视线看向地板,“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也接受不了,但我想了一整天,只得出这样的结果。” 乐壹重重呼吸着半晌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质疑道:“你这么猜,可有阿娘的动机?她不惜牺牲无辜之人也要炼赤毛蝉,是想救活谁?” 林参反问道:“那你说,她教黑袍人制作无色含月又是因为什么?” 乐壹哼哧冷笑一声,叉腰转身,视线无所目的地到处转了转,最后重新盯住林参,严肃强调道:“是荣王逼她的,所有一切,都是荣王在逼迫她!” 林参面无表情直视他恼羞成怒的眼神,“别自欺欺人了,荣王有什么手段,能逼迫阿娘这么多年?做这么多事?” 乐壹咬了咬牙,忽然重重一脚踹在床边,再一屁股坐下,双手用力按住脑袋,信仰几近坍塌,“阿娘不是这样的人!” 林参惨淡地牵出一抹冷笑,“贺英有消息了吗。” 乐壹渐渐冷静了些,双臂手肘撑在膝盖上,语气烦躁地说:“二姐说在荣王府地牢里发现了疑似贺英的嫌犯,但还不确定,有消息她会告诉我们。” 林参紧紧锁住的眉宇终于有了一丝舒展,但下一秒又漫上更为浓烈的忧愁,“你回信告诉她,如果她找到贺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先通知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放心,她比你靠谱多了。” “你叫我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在荣王府,万一身份暴露,我们谁也不能陪在她身边帮她。” 乐壹长长叹了口气,往后一躺,瘫倒在床上,“也不知道贺英嘴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值不值得让二姐冒险。” 林参道:“黑袍人要抢的人,肯定有很重要的线索。” 乐壹歪歪嘴,“但愿吧……说起来,你仔细回忆一下,小时候是你一直跟着阿娘,就没发现过什么吗?” 林参失望地回答他:“我很少过问阿娘在做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自顾不暇。” “啧……” 乐壹啧了一声,不问了。 林参沉默须臾,深吸一口气,蓄了会儿勇气,忽然降低声色说:“昨天晚上,又发作了。” 乐壹闻言迅速坐起来,瞪大眼睛望着他,语气一半是担忧一半是责怪,“你没听信东风吗?” “琴坏了。” “我看看?!” 乐壹强行掐住他的下巴,用力转过林参的头,凑近仔细观察他的眼睛,还左右掰了掰,“不红啊?已经好了?” 林参撇头挣开他粗鲁的手,嫌弃道:“不然我怎么好好的坐在你面前。” 第71章 乐壹忽然沉默,手也愣在半空。 就在林参疑惑地看过去时,他猛站起来撕开林参裹在身上的被子,十分霸道且坚定地说:“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待在外面!跟我回去!” 林参紧捏着被子不松,想骂他又怕声音太大会吵醒温语等人,只能克制着与他拉扯,“我现在回去干什么!停手!冷!” 乐壹停下了动作,但实在气不过,把林参往后重重一推,站直身体双手抱臂,冷冷盯着他,强势质问道:“乐拾鲤,你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回去了吗?” 林参撩了一把乱糟糟的长发,坐起来重新裹紧被子,低头看着地板,略显心虚地回应:“都说了这里还有值得我等的线索。” 乐壹却不信这番说辞,嗤笑道:“借口,我看你是舍不得那个小师妹,喜欢就带回去啊!” 林参被戳到最真实的心思,一时噎住了声音,视线飘忽不敢抬头直面乐壹。 乐壹抓住自己的肩膀,用力一扯,再弯腰凑到林参面前,强迫林参去看他肩膀上密密麻麻的疤痕。 “你小时候一发病就咬我,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现在为了一个女人,家人都不要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林参看了眼他的肩膀,再抬高视线对上他的眼睛,藏起心虚,认真道:“哥,先不说这个,陪我去一趟观舟吧。” 乐壹瞪了林参一个白眼,退离几步,背对林参兀自整理衣襟,“你想找白苦救花卷对吗。” “你不是说过,会管她管到底。” “别忘了,观舟在秦州,是荣王的地盘。” “所以才要你陪我一起去,毕竟你在荣王眼皮子底下混进混出那么多次,已经有经验了。” 闻言,乐壹迅速忘记了方才的矛盾,回头挑了挑眉,扬高下巴,得意自大地说:“那当然。” 林参浅浅一笑,伸手捧住一抔淡淡月光,眉宇清冷的人,浑身散发着温柔而出尘脱俗的仙气。 但不过片刻,手心里的月色寒光缓缓爬上他的眼眸,将眼尾那抹浅淡笑意染上了浓浓阴鸷。 “既然他们想要白苦,那我就带他们去找,看他们能藏到什么时候。” 第55章 翌日,白蝉派人接走林参,以治病为由带他下了山。 林参离开前,悄悄凑到温语耳边说:“我想办法逃出去找白苦,你照顾好大家,给花卷喂药的时候不要灌太多,你总怕她饿着,但是别忘了,她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能维持生命就行。” 温语面色焦虑,两道乌青的黑眼圈里藏着愁闷,点头回应林参时显得无奈又不安,“嗯,知道了,你尽快回来。” 林参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假装看不出来,由他自己平复心情。 他扫了眼正在换班看守的弟子们,情不自禁还是啰嗦了些,“今天是大五宗看守,那个单相不是什么好人,你注意点。如果遇到麻烦就告诉傅师姐。” 温语偏头绕过林参瞅了眼坐在门口的大五宗弟子单相,没什么好气地嘟囔道:“又是他。” 在这一点上,温语难得与林参在统一战线。 林参叹口气,转身走了,没再回头。 温语不放心地在小七宗院子门口目送他离开,直直站了许久,忽而注意到单相的眼睛一直望着院子里,回头一看,发现林拾星正站在那儿,满脸忧愁地冲单相投以悲伤而纯情的目光。 单相用眉眼传情安慰她,却被温语沉着脸挡住视线。 “拾星,回屋去。” 单相舔了舔嘴唇避开温语冷冷瞪过来的眼神,态度隐隐有几分嚣张,惹得温语怒火中烧。 就在温语即将爆发时,林拾星转身离开的动静吸引了温语的注意。 他看出林拾星不高兴,再也顾不上别的,急忙追上去。 “小五!我是为你好!大师兄说过多少遍了,那个单相不是好东西!” 林拾星跑进屋子,从里面栓上了门。 温语试着推了几下,一直喊:“小五!小五!!小五!!!” 但林拾星始终没给他开门。 最后温语也不管了,反正只要她不见那个单相就行。 他转身靠住墙,仰头疲惫地抹了把脸。 南边房间前,何竹和林甘并排坐在台阶上,动作整齐地一起吃油条。 两个都没心没肺的,只知道吃。 温语白了他们一眼,忽然发现还是林参好。 吃完油条,林甘穿上戏服,拿出老酒,在院子里唱起了戏。 “吾家有女~年芳四六~~承欢膝下~” 温语嫌他烦,大声怼道:“你以前不是唱女儿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林甘油腻的嘴微微勾起,掐着嗓子用戏腔继续唱着温语听不懂的词。 温语朝他砸过去一粒带壳的花生,“你连媳妇儿都没有!还做梦有女儿!唱唱唱!我看你是喝酒喝癫了!!” 另一边,林参独自下了山,在山脚下与乐壹汇合。 乐壹牵着两匹白马,嘴里叼着叶子,远远看见林参,跳起来招手,“老三!!” 林参走过去,接走其中一匹马,不怎么想搭理他。 乐壹却喋喋不休地追着他讲话,“喂,你让白老头儿给你找了什么借口?” “前两天病症发作了,就用这个借口,说下山治病。” “哦,那你的小心上人儿有没有哭呀?” “我没去见他,他还不知道我走了。” “你忍心让她为你担心?” “你话真多,能不能闭嘴。” 林参给了乐壹一个白眼,跳上马,没等乐壹再说什么便加速把他甩在身后。 乐壹急忙上马去追,“老三!等等我!!!” 于此同时,白蝉恍然发觉周禧睡懒觉到现在还没醒,进屋一看,才发现周禧不知所踪,桌上有他留下的一封信。 “掌门爷爷,我要去观舟找白苦,告诉大师兄,我会平安回来。 “对了,您的私房钱我借走了!知道您最疼我,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须臾,寸光庭里传出了白蝉的咆哮声,“林!拾!!希!!!!” * 为了不被外人发现平安派弟子和乐壹混在一起,林参换了一身白衣,戴上金色兔子面具。 穿过云边城,在城郊小镇过夜的时候才取下。 毕竟曾在云通镖局抛头露面过,很多别的门派里的人都见过林参,这会儿又正是各个门派回程的时间段,极易遇见。 因此,以防万一,次日继续赶路时林参还是戴上了面具。 约摸向西走了七十多公里后,二人来到了句兰城附近。 句兰城边有条大江叫句兰江,江里生活着许多江豚,江滩白鹤成群,夕阳西下时,晚霞落在江面,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林参和乐壹在江边不远处的茶馆歇脚,坐在靠江的栏杆边,面对奇迹般的风景,吹着微风,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茶馆里挂着许多蓝色纱帐,用以隔开一排排客座,既增添隐私性,又让小小的茶馆看上去分外雅致。 “秦州三面环江,前面的大桥是必经之路,过了桥就是秦州地界,距离观舟大约一百五十公里,五天路程。” 林参安静听乐壹解释,兔子面具下的眼睛视线始终望着江边的晚霞。 一袭白衣仿佛与人间格格不入,在竹子发卡的装饰下,更显得简单清冷。 “但这只是去观南的距离,我们最终要找的白苦山谷在观西,入观舟后还要再向西行五十多公里才到。” 乐壹收起牛皮地图,咕咚喝下一口茶。 “走吧,旁边就是句兰城,进城找个客栈休息。” 林参捧着茶水但不喝,一直望着晚霞,目光淡淡,没有要动的意思,“天还没黑,再坐会儿吧。” “啧。” 乐壹不耐烦地抖起了腿,略带妥协的目光扫了林参一眼,随后大喊:“小二!来碗面!” “得嘞!” 林参终于收回视线看向乐壹,“我也要。” 乐壹:“两碗!” 店小二:“好的!” 林参:“多要葱。” 乐壹:“一碗多葱!一碗不要葱!!” 林参:“再加个蛋。” 乐壹冲林参干巴巴笑着抿了抿嘴,面上厌烦但嘴却很纵容,继续对店小二喊:“多葱的加蛋,不要葱的也不要蛋!” 店小二更无语,“呃……客官,咱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林参抱歉似地冲店小二礼貌颔首,“就这些,没有了,麻烦您。” 店小二立刻变得笑容可掬,“好的好的,面马上来。” 林参重新看向乐壹,小小的眼孔下透着一丝窃笑。 乐壹早看出了他的意图,撇了撇嘴,嘟囔道:“赶了一天路,就不能让我进城吃顿好的,非要在这儿吃清汤寡水的面。” 林参不留情面地拆穿道:“你是单纯为了吃好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进城后想去什么地方。” 第72章 乐壹拍拍桌子,理直气壮道:“我是想去勾栏院那又怎样,你还管上我了!” “我希望你能收敛一些,给我找个嫂子,安定下来。” “人活一遭不就图个潇洒,我才不像你一样,因为一个人把自己束缚起来。” “那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吗。” “当然了。” 乐壹托着下巴,四个指头在耳边依次轻点,对林参挑眉笑道:“最漂亮的女人,永远是下一个。” 林参叹了口气,懒得再劝,想喝茶,于是伸手绕到后脑勺去解开面具绳子。 但刚碰到绳结,一道熟悉的声音猝然闯入他耳中,令他整个人凝滞在原地,情不自禁支起耳朵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仔细聆听。 他甚至不敢直接去看,生怕是错觉。 “老板,我好像买到假地图了,你帮我看一下。” 乐壹察觉到林参的异常,朝林参侧脸偏过去的方向一看,竟然透过随风起落的淡蓝色纱帐,瞧见有个十分眼熟的少年正站在柜台前拜托茶馆掌柜帮忙看地图。 他认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参身边的小师妹林拾希。 “嚯!她怎么在这儿!” 林参一动不动地,呆呆侧头望着那边,似乎听不见乐壹的疑问。 淡蓝色纱帐模糊了少年的身形轮廓,却压住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气息。 尤其是手腕上的白色纱布绷带。 那出自林参之手的系结,象征着独一无二的烙印。 风起时,纱帐纷飞,林参看清了他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干净明朗,美得令人痴迷。 但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他用簪子挽着高高的马尾,鬓角处多余的头发都束了起来,只留额边两簇碎刘海。 身上穿着驼色窄袖短袄,麦色阔腿棉裤,脖子上缠着毛线围巾,腰间系有栗色绳腰带,俨然是一副风尘仆仆的男子装扮。 脚上粘了泥土的白靴子,还是从林参屋里穿走的那双。 再一看,又见他腰间佩剑,宽大的布口袋吊挂在大腿边,里面鼓鼓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金色兔子面具下的那张脸已经怔怔失神,久久合不上的双唇吞吐着短促的呼吸。 周禧男儿装扮的模样,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好似是林参心头上的浮光掠影,搅得林参神魂颠倒。 茶馆掌柜草草看了一眼周禧推到面前的地图,接着直接从柜台下拿出新地图,“你那张假得不能再假了,我这个保真,十钱。” 周禧闻言睁大眼睛,“十钱!哪有这么贵!” 茶馆掌柜二话不说撤走新地图,“爱买不买。” 周禧连忙按住地图,咬咬牙还是妥协了,“行吧,我买了,那你得给我描清楚去观舟的路,我还不太会看地图。” 茶馆掌柜眯眼笑着端详他两眼,一边接过他忍痛递过来的铜钱,一边沾墨描图。 “少侠,这是刚出山门吧?自己一个人行走江湖啊?” 周禧靠在柜台前,双臂交叉撑着柜台桌面,嘿嘿一笑,竟然害羞起来,“是呀,第一次单独下山,外面确实比山里好玩儿。” 大抵是习惯了被叫做姑娘,如今有人唤他“少侠”,可给他乐得呲牙咧嘴。 茶馆掌柜不安好心地诱导说:“那是,外面当然好玩,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一个地方,绝对能让你飘飘欲仙,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呦,那是每个男人都该去一次的地方。” “呃……不用,我还有事要办,不是出来玩儿的。” 周禧虽然容易飘,却不容易被人引导,等掌柜描好了去观舟的路线后,他捏住地图两个角转圈扇风,让墨快速干透,继而折起地图放进背包,再随便寻个位置坐下。 “有吃的吗?” 他始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会轻易忘了目的。 茶馆掌柜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完全听不懂话里的暗示,顿时觉得没意思,于是态度一下子不那么热情了,“桌上有菜单,自己看。” 此刻就在不远处,林参与乐壹正静静看着他。 乐壹偷偷观察林参,虽然林参带着面具,但乐壹还是能从没有表情的面具上看出林参有多么沉迷。 “呵呵……” 他坏坏一笑,起身撩开纱帐朝周禧走去。 周禧埋头看菜单,一直皱着眉,许是被价格吓到了。 “随便点,我请你。” 面前坐下的人影令周禧愣了片刻。 他抬头,看见一个衣着花花绿绿的男人正坏兮兮地冲他露出恶笑。 当他认出来人是乐壹时,立刻放下菜单!握住剑柄大喊:“魔!” 乐壹连忙将食指贴住嘴唇,用力“嘘”了一声! “闭嘴!我就在这儿吃个面!有罪吗!!” 周禧下意识扫视周围,发现确如乐壹所说,他并没有带人闹事,只是在此吃面。 雾一般的淡蓝色纱帐在风中摇摆,戴着兔子面具的白衣映入周禧眼中,白衣与金色兔子面具交相辉映,随着纱帐漂浮,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白衣哥哥……” 周禧目光停顿在林参所坐的方向,愣愣地与面具上的微笑兔子眼孔对视。 可惜他看不见,面具下那双眼睛正隔着纱帐将他裹挟在,晚霞一般无限温柔的眸光里。 乐壹扬眉上下打量周禧,吊儿郎当地挑逗道:“不错嘛,女扮男装,还挺像的。” 周禧收回视线瞪住他,不客气地吐槽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本来就是男的!” 乐壹表情凝固,半晌后支支吾吾发出一个音调:“啊……?!!!” 第56章 林参手指蜷了蜷,迅速端起茶杯掩盖发抖的手。 再轻飘飘转头重新看向江面晚霞,表面姿态一派淡然。 乐壹反应过来后,张牙舞爪地扑到他面前,两掌将茶几震得险些裂开。 “家门不幸啊!” 他面色通红,咬牙切齿地盯着林参,“你竟然!!” 然而林参始终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又因为带着面具,神色不明,让乐壹觉得他病得不轻! 下一秒,乐壹脑袋里忽然闪过一道光。 他猛地一愣,表情再次凝固,脖子僵硬地缓缓转向周禧。 周禧满脸写着疑惑与嫌弃,心想:大魔头疯了? “男的……年龄对得上……” 乐壹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重新盯住林参,盯了一会儿,如梦初醒般噗嗤失笑,一边点头一边拍桌子。 再忽然凑到林参耳边,鼻头几乎顶住林参的耳朵,阴阳怪调地咬着牙说话,声音却十分微弱,“我懂了,他就是……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深藏不露呀你!!” 林参轻声叹了口气,缓缓转头与之对视,金色兔子面具眼孔下的眸子向乐壹射出一道略带警告的目光。 乐壹这次不怂,强硬地抵着面具鼻头,用更严厉的语气告诉他:“既然他就是太子,那我更不能答应你和他在一起!想都别想!” 林参想开口解释,余光看了眼头顶大问号的周禧,还是忍住了,只用沉默和倔强的眼神回应乐壹。 二人僵持不下时,周禧弱弱地试着问了一句:“那个……你刚刚说请我吃饭,算话吗?” 乐壹直起腰,没好气地朝他瞪了过去,“自己没钱啊!我喂狗都不请你!!” 周禧嘴角抽了抽,心道:大魔头变脸好快。 “不请就不请!横什么横!” 不过他自己变脸也挺快的,刚刚还软软求人来着,这会儿凶巴巴的,闷哼着白了乐壹一眼,转过头拿起菜单继续看。 但旋即又是满脸愁苦郁闷,心道:好贵啊……早知道多拿点掌门爷爷的私房钱了…… 可怜的娃,从小没单独离开过望安山,又因为小七宗的生活物品全都是何竹在操心置办,导致他对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完全没有概念! 本来带的钱不算少,省着花够他撑到观舟,可很不幸,一天一夜路上遇到的都是像茶馆掌柜这样的奸商! 看他虎头虎脑没有经验,于是狮子大开口,什么东西都抬价卖给他。 寻常人住店只需十钱左右,可他昨夜花了整整一两住了一间又小又闷的房间! 事后明明觉得憋屈,却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正常的,想去找店家理论吧,又怕是自己在无理取闹,最终默默认栽了。 林参都不用问,完全能清晰想象出他被忽悠的场景。 “笨蛋……” 他小声骂周禧笨蛋,嘴角却不自觉扬起微笑,继而情不自禁起身朝少年走去。 乐壹伸手想要拉住林参,却被林参坚定而无情地甩开了手。 林参坐到周禧对面,将周禧面前的菜单平按在桌面上,让周禧能抬头注意到他,并动作温和地做哑语手势,「你为什么在这里,没带钱吗?」 周禧看完手势愣了一会儿,皱起眉,难为情地反问道:“你问我为什么没有钱?” 第73章 林参:…… 这傻孩子对哑语还是不熟悉啊! 乐壹也走过来坐下,靠着护栏翘起二郎腿,冷嘲热讽道:“他问你为什么在这里,没问你为什么没有钱,蠢死了。” 周禧满脸不悦地斜眸瞥乐壹一眼,看胸口呼吸起伏,像是已经气到快要爆发的程度了。 但不知他想到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去,没搭理乐壹,而是深呼一口气重新看向林参,客客气气地回道:“我要去观舟找一种叫白苦的药材,我的三师姐需要它。” 林参轻叹,沉了口气。 虽然一开始就猜到了他的目的,还是被他的自作主张弄得既无奈又哭笑不得。 「那里很远,也很危险,回去吧。」 周禧歪头看林参做哑语,十分努力地去理解,但依然满脸疑惑,“那里……怎么了?你叫我去哪儿?” 乐壹翻了个白眼,不得不在一旁承担起翻译的任务,“他说,那里又远又危险,叫你回去。” 周禧“哦”了一声,平淡而固执地摇头拒绝道:“再远我也要去,三师姐等白苦救命呢。” 林参想了想,抬起手斟酌片刻才继续打哑语手势,「那就一起,正好我们也要去。」 乐壹读完手语激动地大叫:“你闭嘴嗷!我不答应!!” 周禧还是一脸努力又困惑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解读林参的手语,“你是说……让我跟你走?去……哪儿?” 林参:…… 林参忍着耐心把求助目光投向乐壹。 乐壹忽然冷冷坏笑一声,痞里痞气地指着周禧说:“他说你这样的废物就该回平安派那种垃圾地方待着。” 啪! 林参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汤不停晃起涟漪,微笑兔子眼孔下的眼睛恶狠狠警告乐壹。 乐壹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吊儿郎当的,全然没个知错的态度。 好在周禧没相信乐壹胡乱翻译的话。 他就算读不通顺,至少能看出大概意思。 “乐谷主,不劳您翻译,我跟你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二位请回吧,你们的面都凉了。” 周禧阴阳怪气地逐客,说完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重新埋头看菜单,不打算再理会林参和乐壹了。 林参回头看了眼原先位置上的两碗面。 葱花和荷包蛋的味道飘过来,撩得周禧的胃一直咕咕作响。 周禧咽了口口水,用菜单挡住视线,也挡住自己馋得难受的狼狈表情。 可菜单上的价格实在不是他能承受的,这顿吃了,晚上就没有钱可以住店了。 他甚至想好了像林参年少时候一样,去赌坊空手套白狼,以此维持这趟艰苦的行程。 就在他陷在难堪的处境之中时,一碗香喷喷的阳春面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顺着白衣袖子往上瞧去,只见温柔的兔子面具在夕阳下散发着暖色光辉。 白衣身后纱帐纷飞,衬得林参像从天而降的清冷仙人一般。 「我不饿,你吃吧。」 加蛋加葱的做法,是温语的习惯,也是小七宗每一个人最熟悉的口味。 林参把两碗面端过来后重新坐到周禧对面,另一碗没葱没蛋的则随手摆在乐壹面前。 乐壹一连串白眼几乎将整座茶馆掀翻,气不过又拿林参没办法,只能大口大口嗦面,故意发出难听的声音向林参宣泄自己的不满! 林参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不过懒得搭理他,藏在面具下的眼睛始终暖暖笑着,忙着关注他自己喜欢的人。 周禧虽然很饿,但没有第一时间接受林参的好意。 他看了兔子面具两眼,又打量一番乐壹,最后试探着提醒道:“白衣哥哥,我真是男的。” 他大概想起乐壹说过白衣人喜欢他的话,此刻不禁想入非非。 林参抬手做哑语,每一个动作都十分温柔,「我一直知道。」 这句话周禧倒是读得很通顺。 他脸色隐隐泛红,咬了咬唇,更不好意了,“既然知道,为何……对我这么好?” 林参身体一动不动,但藏在面具下的眸子垂了下去。 须臾,他抬起手,平静地解释,「不要误会,是为了她。」 周禧醍醐灌顶,长长地“哦”了一声,羞涩感一扫而空,“你们也想救我三师姐对吧?” 林参点点头回应,把手端在桌面上,眸光温柔,却也装满了充斥着神秘的谎言。 脸上微笑的面具,不像可爱的兔子,更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周禧放下菜单,舔了舔嘴唇,拿起筷子,高高兴兴地说:“那我不客气了。” 林参再次点点头,一直看着他。 “多谢了,白衣哥哥。” 周禧礼貌道了句感谢,随后再也顾不上其它,端起面碗大口大口开吃。 林参趁他吃面的时候给了乐壹一个眼神示意。 乐壹一眼便知他什么意思,但并不乐意帮忙。 林参微微歪头,双手合十放在面具嘴唇边,朝乐壹投以服软目光。 乐壹无可奈何叹了一声,随后重重放下碗,在桌子下用脚踢周禧,“喂!跟我们一起去观舟!” 周禧先是因为被踢而叼着面条凶巴巴瞪了过去,但在听见乐壹说的话后,表情立刻舒展,咬断面条惊喜地问:“真的?你愿意带上我?” 乐壹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不然呢!反正都是为了救花卷,没必要兵分两路!” 周禧这会儿再讨厌他的态度,也生不出脾气来,满心都是谢天谢地:太好了!不愁没路费了!找到白苦的机会也更大了!三师姐!等我!! 林参看着他又傻又真诚的样子,愈发喜欢。 而乐壹也把林参的心思看在眼里,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的想法,只能默默叹息,默默端起面继续吃,亦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林参不会在感情中受伤。 过了一会儿,周禧最后一个吃完。 “我吃好了,走吧。” 他站起来看向林参,在已经开始变得昏暗的天色里瞧见了林参头上的竹节发卡。 “诶,白衣哥哥,好巧啊,你的发饰和我大师兄的很像诶。” 乐壹闻言噗嗤喷笑,又不得不努力憋着。 林参短暂慌了一瞬,但见周禧没有怀疑到是同一个人身上,于是借起身的空隙稳住心绪,随后面对周禧时,便是再淡定不过的样子。 「安都买的。」 他做完哑语,故作漫不经心地往外走。 周禧跟上他,语气略带自豪道:“我大师兄那个是他自己做的。” 好在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没有发现两个竹节发卡不仅外观相似,就连大小、色泽,乃至磕碰都一模一样,还骄傲地强调说:“比外面卖的更漂亮。” 潜台词就是,“你的没我大师兄的好看。” 林参当然听得懂,有些无语,不知该作为林参感到高兴呢,还是该作为乐叁给他一个白眼。 乐壹去柜台付了钱,一起走出茶馆的时候听见了周禧的话,于是打起了坏心思。 他特意走到林参和周禧中间,且更靠近周禧,用挑逗的语气问:“听起来,你是觉得你大师兄很厉害咯?” 周禧理所当然道:“那当然啦,我大师兄除了不会功夫不认识字,别的什么都会。” 这番回答让乐壹更加来劲儿。 他满脸兴奋,嘴角挂着坏笑,一只手忽然搭住周禧肩膀,挑眉问:“你喜欢他?” 第57章 周禧打开乐壹的手,冲他努努嘴哼了一声。 随后目视前方,遥望江边正在消弥的黄昏,嘴角高高翘起,沉醉般骄傲地诉说:“不止是喜欢,你不懂的。” 乐壹看穿一切的眼神打量周禧几眼,又悄咪咪瞥向林参,笑了笑,神秘兮兮道:“我怎么会不懂呢。” 此刻林参心里暖洋洋的,却不得不克制愉悦心情,脚步不自觉走得比另外两人快了许多。 他摘下牵连着马儿的缰绳,站在马桩前左右瞧了瞧,指着别的马儿对正向他走来的周禧做手势问:「哪个是你的马?」 周禧看懂了手语,走到其中一匹又胖又矮的小棕马旁边说:“在这里。” 小棕马的琥珀色眼睛格外明亮,很像周禧。 额顶一撮白毛宛如水滴,与马背上黑色的瀑布似的鬃毛遥相呼应,模样十分笨拙可爱。 周禧解开套在马栓上的缰绳,用缠着纱布绷带的那只手摸了摸小棕马额头上的白毛,对马儿说:“小鱼儿,我吃饱了,你吃饱了吗?” 林参看了眼食槽,发现这家伙自己没钱吃饭,却给马儿买了最上等的草料。 真的是…… 唉…… 胖乎乎的马儿脑袋上两只尖尖的耳朵随吁声抖了抖,四脚踢踢踏踏靠近周禧,用头顶鬃毛蹭周禧的脸,似乎在回应周禧的话。 乐壹双手叉腰走过来嘲笑道:“你怎么买了匹这么胖的马?” 第74章 小鱼儿哼唧唧地冲乐壹吐气撅唇,胖乎乎的马脸赤裸裸写着不高兴。 它虽然听不懂人话,但感受得到什么是善意的语气,什么是犯贱的语气。 胖是胖了点儿,又那么矮,却比寻常走马更有灵性。 周禧挠了挠小鱼儿的下颌,回应乐壹的话显得满不在乎,“我跟它看对眼了,就乐意买它。” 乐壹被小鱼儿的口水喷得连连退后,“咦!它为什么老冲我嗞口水?!脏死了!!” 周禧幸灾乐祸道:“谁叫你说它胖。” 乐壹无语,“它听得懂?!” 周禧肯定道:“它当然听得懂!” 乐壹无语到发笑,绕过周禧和他的小鱼儿走到林参身边,咬牙切齿地小声吐槽道:“真不知道你平时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可当他透过兔子面具两个眼孔,看见林参宠溺的眼神时,更无语了,暗骂:天生一对! 周禧揶揄够了乐壹,目光转向林参时,悄然变得认真,“白衣哥哥,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参牵着马朝句兰城方向走,天色昏暗,脚下的路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乐壹跟在他身边并排而行,帮他回应周禧的话,“他是捞月谷四大护法之一,你还不配知道他的名字。” 周禧跟在二人身后,纤瘦的少年本身就比两个高大的成年男子要小很多,偏就他的马也是又矮又短的,显得他像前面两个人的小跟班。 “我听说,魔教四大护法虽然只有乐叁露过面,但另外三人个个都比乐叁更加凶猛,可我看……” 前面林参点亮了提灯,周禧漂亮的小鹿眼在后面打量暖黄灯光里的白衣人的背影,用试探性的语气继续说:“可我看白衣哥哥和传闻中所说的四大护法完全不一样。” 许是面前的白衣人给了他一种分外熟稔的感觉,又曾救过他性命,让他心生亲切,语气亦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轻柔。 乐壹“切”了一声,翻着白眼说:“你大师兄没教过你,江湖传言不可尽信吗?” 说完瞟了眼走在身旁的林参,又“切”一声。 周禧目光一落到乐壹身上,语气便瞬间变得强硬,“别的不记得,但我大师兄说魔教魔头是个脑残!我记得很清楚!!” 林参:…… 乐壹痞里痞气的轻蔑笑容僵在脸上,耷拉着眼皮斜眸瞪向林参。 林参隐约听到他咬碎后槽牙的声音,不自觉尴尬地扣了扣太阳穴,随后暂停脚步回头面向周禧比划哑语,温柔地命令,「安静,赶路。」 周禧看完手势微微一愣,一股莫名的冲击力带着无比熟悉的感觉撞入心脏正中间。 可他还没来得及抓住这股一闪而过的感觉,就被前方传来的呼救声打断了思绪。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三人齐齐朝女人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渐渐地听出呼救声不止来自一人。 周禧眉头一凌,当即握住剑柄,第一个拔腿冲了过去。 乐壹紧随其后。 林参没有阻止周禧,但拉住了乐壹,趁周禧已经跑远,开口小声对乐壹交代道:“哥,希妹还小,总是冲动,你帮我看好他。” 乐壹嘴角微抽,满脸写着:你有病。 虽不情不愿,还是认真回应:“算你求我的。” 林参放开他,庄重地吐出两个字,“求你。” 乐壹白眼一翻,丢下林参朝呼救声寻去。 林参则默默牵上三匹马,缓步走在手提灯微弱的光线中,远远看着二人消失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 官道小路在一个转折后延伸进幽密的丛林。 路边,一辆翻倒的豪华轿子旁,还躺着四具血淋淋的侍卫尸体。 女人呼救的声音在深不见底的丛林中变得越来越扩散,越来越无力且绝望。 乐壹后脚刚赶到案发现场,周禧前脚已经追进丛林。 “林拾希!等一下会死啊!” 乐壹一边追一边碎骂,“靠!双椿绕菏跑得真快!” 林参慢吞吞牵着马跟上来时,二人早已不见踪影。 女人呼救声也彻底消失,像坠落后散开的水滴,蒸发得了无痕迹。 林参提着灯端详翻倒的轿子,一眼眼熟,再细看便认出这是秦州荣王妃江满的轿子! “是她。” 这会儿他再回味刚刚听到的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呼救声,后知后觉,才认出正是出自江满身边的年轻侍女和嬷嬷! 林参心口忽然一阵闷痛,手掌冒出虚汗,隐隐不详的冷空气令他恐慌。 于是他在头重脚轻的晕眩感里,急匆匆追进丛林! 周禧最先追到歹徒,“站住!!” 歹徒共有十人,其中三个扛着江满、年轻侍女和中年嬷嬷。 另外七人闻声回头,握紧大刀,含腰弓背地对着周禧摆出战斗姿势。 侍女看见有人来救她们,哭着大喊:“少侠!我们娘娘是秦州荣王妃!快救我们!荣王重重有赏!” 歹徒的刀面拍在她臀部上,猥琐大笑道:“就这么个愣头青,想从我们手里活着走出去都难,还救你们?!哈哈哈!!” 其中歹徒首领手持白色灯笼,身着夜行衣,对周禧不屑一顾,撇着带疤的嘴,恶狠狠冷嘲热讽道:“大爷要拿这仨娘儿们去向荣王换金子,你别多管闲事,当心死无葬身之地。” 周禧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能清楚感觉到他手里那把大刀散发着邪恶与歹毒的气场。 刀背上挂有七八个银环,动起来铛铛响,宛如为刀下亡魂所颂的哀歌。 同样是无恶不作的害人精,乐壹跑过来时,身上的玉石、铃铛和孔方也乱七八糟地响。 但周禧恍然间听出了区别——歹徒刀上尖锐刺耳的声音令他精神紧张,不敢松懈。 而乐壹身上闷骚的声音却让他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只觉得闹腾。 乐壹负手站定在周禧身边,昂首挺胸,眼眸冷酷,审视歹徒一番后顺利说出了他们的身份, “耍刀,走路后脚跟发力,半吊子轻功,东边儿口音,你们是腾蛟会的。” 周禧心里疑惑地想:藤椒?他们帮派喜欢吃辣才叫这个名字吗?? 疑惑之余,还情不自禁对乐壹另眼相看:大魔头好厉害,随随便便就能认出别派功夫。 乐壹没注意到周禧看他的眼神发生了某种微妙的改变,兀自抱臂冷对前面那些歹徒,不屑道:“大老远跑到京州地界来劫秦州荣王的人,不应该只是为了图财吧?” 手拿大刀指着他们二人的便是腾蛟会堂主孙容。 他见乐壹流利顺畅地说出了他们的身份,惊讶之余更是颇为欣赏,“不错,见识挺多嘛,哪个门派的?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腾蛟会?” 乐壹嗤笑着耸了耸肩膀,满脸蔑视之态,“呵呵。” 倒是周禧一本正经地替他拒绝道:“他不爱吃辣。” 乐壹:??? 孙容:??? 众歹徒:??? 周禧感受到周围传来异样眼光,兀自尴尬地抿了抿嘴:我好像说错话了。 气氛短暂沉默片刻后,孙容因乐壹态度轻蔑而眉头紧锁,五官逐渐扭曲,凶神恶煞道:“别给脸不要脸!” 周禧从尴尬中回过神,视线便注意着被歹徒扛在肩膀上的三个女人。 其中衣着华贵,金钗掉在了地上的江满安安静静一动不动耷拉着四肢,似乎没什么求生欲。 侍女和嬷嬷皆呜咽哭泣,时不时挣扎一两下。 周禧救人心切,不像乐壹这般喜欢多说废话,瞅准时机拔剑冲了过去! 乐壹在他身后喊道:“喂,你直接告诉他们我是谁就好了,用不着动手。” 但此刻周禧已经孤军杀入敌人中间,两道快剑划伤了孙容手臂。 拿“魔教魔头”当做吓唬人的底气,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打心底里觉得羞耻,说不出口。 那边孙容看了眼流血的手臂,瞬间失去理智,哪里还顾得上猜测乐壹的身份,当即怒目圆瞪,挥刀大喊:“给我好好教训他!!” 除去扛着三个女人的,另外七人得令后一齐朝周禧围拢而来! 适时云开月明,七把大刀晃出的银光在周禧身上明灭闪烁。 周禧身轻如燕,灵活躲避。 只可惜右手手腕的扭伤并未痊愈,他的剑打不出该有的力量,光靠身法只能退守,无法顺利进攻。 他一步步试图靠近扛着江满的人,却总会被其他七人阻挠。 林参赶过来,第一眼看见被七把大刀缠住的周禧,第二眼看见万念俱灰毫无生气的江满,第三眼看见站在边上津津有味看戏的乐壹。 “白求你了!” 他跑到乐壹身旁小声骂了一句,旋即朝周禧冲过去。 乐壹歪了歪嘴,“嘁~” 此刻林参眼中的周禧,像一只上窜下跳的可怜野猫,被追赶着无路可逃。 第75章 那些歹徒恶笑着,以捉弄他为乐。 无名怒火在林参胸口疯狂咆哮,他双脚踏碎的枯叶纷飞而起,似乎也燃烧着他的怒焰! 周禧稍微与歹徒拉开一点距离后,沉住气,定睛观察他们的站位。 趁孙容得意洋洋放松警惕时,他迅速用剑挑起泥土里的碎石,一个翻身倒踢,让碎石化作霰弹朝七个歹徒射去! 周禧半跪着撑落在地,一抬头,看见下落的泥土和枯叶之中,那些歹徒正忙着举刀挥砍碎石。 于是,他迅速起身绕过他们,朝扛着江满的三名歹徒跳跃而去! 此刻林参跑到了周禧附近,看见七名歹徒已经从碎石的牵制下成功脱身。 而周禧不顾一切地朝江满冲刺,似乎不打算顾及身后的状况! “笨蛋!” 林参在心里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他一句,再把各种各样的火气全都聚集于掌心,接着便是子规啼带着鸟鸣长啸震得整个丛林地动山摇! 骤风晃得树枝沙沙作响,白衣在月色和枯叶交织的风里翩翩飞扬,但白衣之下的身体却稳如泰山。 始终没有半点求生欲的江满睁开了眼睛,垂落在歹徒后背的脑袋缓缓翘起。 她眯着眼,努力迎着乱风,视线穿透夜色,凝望那道纯洁的白衣。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反应过来的孙容抬手朝周禧射出了细如银针的袖箭!并向三名同伴高呼:“跑!!” 孙容认出了子规啼,自知不敌,于是在最后一刻努力为同伴争取生机! 他的三名同伴也不磨蹭,扛着江满拔腿就跑! 林参刚打出子规啼,来不及运转下一道内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袖箭以极快的速度朝周禧迫近! 周禧听到袖箭刺破枯叶朝自己射来的声音后,下意识顿步回头,但为时太晚,袖箭已距离他只差一米! 他甚至来不及惊恐,视线骤然聚焦,就看见袖箭直逼眉心! 生死攸关之际,林参在最后一刻扑了过去,本能驱使着他伸手阻挡袖箭! 袖箭刺穿了他的掌心,鲜红的血滴落下散入风中。 周禧怔怔看着一道白色身影从面前一闪而过! 砰砰砰!! 下一秒,林参和七名歹徒同时重重摔在泥土地上的声音将周禧从呆滞中唤回了现实! “白衣哥哥!” 乐壹托着手臂,沉默地摩挲下巴,用目光掌握着一切,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老三……” 此刻,他看到了林参的选择,眉眼复杂地蹙成一团,手臂缓缓落下,紧紧按住掌心。 那支袖箭仿佛射到了他的掌心中,让他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痛楚。 第58章 周禧见林参蜷缩在地上发抖,慌忙向林参跑去。 但还没靠近,林参却自己站了起来。 在林参迅速抬手往外送力的瞬间,三片染血的枯叶从他指间飞射而出! 正在奔逃的最后三名腾蛟会歹徒应势倒地! “啊!” 三个女人从歹徒肩膀上摔落。 侍女和嬷嬷滚了几圈后,被面容狰狞死不瞑目的歹徒形象吓得失声尖叫。 江满亦是花容失色,双眼圆睁,散乱的长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苍白的肌肤上。 只是她和另外两个女人不一样,她再惊恐,却叫不出半点声音。 另一边,林参咬牙用力拔掉手掌心中锋利的袖箭后,蔓延至全身的疼痛顿时令他感到一阵失重,接着便连把袖箭丢掉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由得袖箭从颤抖的手中自然坠落。 而他两眼一白,自己也跟着那支血淋淋的箭重重倒下。 他这才发觉箭上涂有迷药。 虽不致命,却够他睡好久。 “白衣哥哥!” 周禧冲到林参身后托住他的肩膀,没让林参再次摔倒在地上。 “乐谷主!!” 情急之间,周禧对自己下意识向乐壹寻求帮助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但他微愣片刻,还是忍下惭愧感对乐壹大喊:“你能不能帮一下!别看戏了!!” 乐壹神色阴沉,向着已经被林参的子规啼打残了半条命的孙容走去,一步步踩在枯叶之上,脚下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喀嚓声。 “乐谷主……你是捞月魔头乐壹?!” 孙容的十个指甲盖里堵满了黑泥,他还在抓着泥土不断往后蠕动身体,宽松的□□湿了一大片。 光一个“乐”字便吓得他魂飞魄散。 他带来的白灯笼躺在不远处,隐隐预示着他的结局。 乐壹身上的墨绿长袍在风中摇晃,惨淡的白光照在其间,各种绣花仿佛活了起来。 他缓缓朝孙容走近一步,孙容就狼狈地向后拖动一寸身体。 孙容的肋骨已经断裂,无法爬起来逃命。 身边同伴死的死,伤的伤。 周禧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子规啼的厉害,但此刻依然被震撼得五体投地,“才一招。” 他低头问靠在他肩膀上的林参,“这是第几重?” 林参吃力地抬起手,颤颤巍巍比出一个数字,「六」。 “哇。” 周禧满眼艳羡地朝乐壹投去目光,“那乐谷主的第八重岂不是比这还要厉害,更别提乐叁的第九重了,怪不得你们能成为江湖第一大教派。” 兔子面具下的嘴角勾了勾,张嘴不出声说出两个字,“笨蛋。” 此刻,乐壹顺手捡起孙容遗落的大刀,面无表情拿刀指着已经惊魂失魄的孙容,“伤我家人,不可饶恕。” “乐……乐谷主,饶了……啊!!!” 乐壹没听孙容废话,一刀挥砍下去,分离了他的脑袋与身体。 圆滚滚的头缠满了沾着浓稠鲜血的头发,在黑泥土地里滚了两三米才停下。 头上的眼睛还大睁着,定格了大刀挥落的那一瞬间的恐惧。 鲜血喷溅在乐壹墨绿长袍上,以及他的脖子上。 “真脏。” 他深锁双眉,嫌弃地丢掉大刀,看了眼身上的血,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态度。 林参知道他最讨厌不干净的东西。 他能不顾心里洁癖亲自动手杀人,定是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林参在虚弱的状态下看见他回头面向自己,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手心,绰有余裕地笑了笑。 与他年少时同欺负过林参的孩子打完架后,再回来找林参邀功是一样的自大模样。 林参在暖心与哭笑不得中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 整个人压倒在周禧身上时,听见周禧手足无措地大喊:“喂!乐谷主!你的护法不行了!别让我扶着呀!你自己来!不然我让他躺地上了啊!” 而乐壹回以他最真实的愤怒与谩骂,“艹!!你个没心肝的!!还不是为了救你!!你敢把他放下试试!!” 话音渐渐消散,林参彻底陷入昏迷,什么也听不到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药药劲过去后,林参醒来,半睁开的眼睛透过面具眼孔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床边打盹。 窗外的阴天让他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只能依稀辨别已经是翌日白昼。 床边周禧身着粗糙的短袄和棉裤,寒酸的暗沉色调挡不住少年明艳容貌所散发出的迷人光芒。 “希妹……” 林参无意识开口轻声呼唤他,但本就虚弱到打颤的声音被面具阻隔后,传到周禧耳中更加模糊不清。 周禧脑袋重重一点,猛地惊醒,揉揉眼睛盯着林参问:“你说话了?” 林参蓦然清醒却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一动不动地透过面具眼孔望着周禧。 须臾,他轻飘飘摇头否认,其平静淡定的态度让周禧深信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刚刚做梦听见大师兄在叫我。” 他用手腕缠着绷带的那只手托住下巴,郁闷地叹了口气,“我托傅师姐买的琴应该已经送到小七宗了,希望大师兄和小七宗一切都好。” 林参听见他自言自语的话,才知道他离开小七宗之前还为自己做了打算。 「我,渴……」 林参抬起一只手做手势,以为周禧看见了,但周禧满脑子都是大师兄和小七宗,目光看似认真瞧着面前,其实瞳孔压根没有聚焦。 一句哑语没做完,就见周禧打着哈欠站起来,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在林参眼巴巴的期待中自顾自喝了下去。 喝完嘴里还嘟囔抱怨,“大魔头怎么还不回来,要让我帮他守多久。” 林参手愣在半空,想起四天前发病的那个清晨,周禧主动捧着水杯在他床边默默伺候的场景,再与当下对比,天差地别的待遇可真是令人心寒。 想直说却又不能开口。 他继续等了会儿,欲等周禧看过来,再给他做手势表达需求。 但周禧直接坐下了,无聊撑着下颌,呆呆凝望门口,似乎早就忘了身后还有个为了救他而负伤的患者!! 第76章 林参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纱布绷带已经变得松散,药膏亦挥发殆尽,早该换新的纱布绷带和药了。 且从他时不时扭动手腕的小动作看来,经过一场战斗后,怕是距离痊愈更加遥遥无期。 林参暗自心疼了会儿,感到口干难忍,无奈只能下床自己倒水喝。 穿鞋的功夫,换了新衣裳的乐壹提着包子推门走进来,一眼便发现周禧不负责的态度。 “叫你守在这里,你敷衍我呢?!” 周禧眼睛一亮,跳起来朝包子抓去,但乐壹迅速将包子藏到身后,导致他抓了一个空。 他还委屈上了,理直气壮地狡辩道:“我一直守在这儿,没走!” 乐壹气得冷笑,指向脸色苍白,双唇干裂,正艰难起身的林参,“就光守着,不管人是吗?” 周禧这才想起林参,回头看了眼,继而迅速移开目光,惭愧又心虚地抿了抿嘴。 哑然须臾,他直接无视乐壹的质问,瞥着乐壹身后的包子试探道:“我饿了。” “吃屎吧你!滚!” 乐壹撞开周禧朝林参走去,但在对上林参面具下的眼睛时,瞬间读懂了林参维护周禧的眼神。 他翻了个白眼,无奈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身把包子丢给周禧,“给你吃!噎死你!” 周禧被他骂了两句心生怒意,却因为还指望他帮忙寻找白苦而不敢轻易得罪,只能用拒绝的方式维持可怜的自尊心。 “不用你施舍,我自己还有点钱。” 他把包子丢在桌子上,转头就走。 林参见状下意识站起身朝他追去,因为动作过于着急而撞倒了凳子。 动静引得周禧停在原地,一回头,正看见林参急慌慌冲过来的模样。 「吃饭,听话。」 周禧愣住了,不自觉打量林参,忽然在微笑的兔子面具上看到了几分若隐若现的慈爱。 林参见他没有反应,欲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到桌边坐下,让他好好吃东西。 但周禧一个侧身躲开了林参的手,皱眉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林参抓空的手缓缓垂落,内心百感交集,怔怔无言。 周禧看向乐壹,倔强而阴阳怪调地说:“既然乐谷主不喜欢我,我哪有资格吃他买的东西。” 然乐壹站在一旁一句话不说,即使被阴阳了也面无表情。 他凝重的神色让周禧面露困惑,这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周禧心中忐忑地想:大魔头……不怼我? 林参回过神,在身上摸了摸,从袖子口袋里掏出几锭碎银递到周禧面前。 周禧低头看了看,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林参直接牵起他的手,强行塞到他手心,随后做哑语,「自己去买,别饿着。」 周禧咬了咬下唇,试探性地问:“要还吗?” 林参无语,重重摆手,「不用!」 周禧失落的情绪一扫而空,这就屁颠屁颠拿着银子出门买吃的去了。 林参上前关紧门页,摘下面具长舒一口气,疲惫不堪地回到桌边猛灌三杯冷茶! 乐壹不走心地吃着包子,眼神意味深长地幽幽盯着林参。 林参喝完茶,坐到他身边,也拿起包子来吃。 察觉到乐壹奇怪的眼神后,直接问:“这么看着我,什么意思。” 乐壹冷哼一声,“呵,终于会说话了?” 林参没有直视他,虚无的目光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正襟危坐,吞咽包子的动作慢条斯理,回答乐壹的只有沉默。 乐壹靠近他几寸,认真而庄严地问:“你把他当什么?” 林参回答不上来,唯有借默默嚼咽食物的动作掩饰内心迷茫。 乐壹继续问:“你分得清情和爱吗?” 林参开始跟他打哈哈,勉强扯出笑容反问道:“就你这样沾花惹草的,还懂情情爱爱呀?有空多想想黑袍人和阿娘的关系,别把脑筋用在我身上。” 乐壹凑近林参,一丝不苟地望着他的眼睛,嘴角微微露出玲珑笑意,“我告诉你什么是爱,我对你,对二姐,对老爹,这叫爱。 “我知道你也爱我,在我们之间,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成为彼此的替代品,爱是付出,牺牲,和终其一生的羁绊。” 林参苦笑,“希妹……” 但话才刚开口就被乐壹打断,“情不一样,那是种很俗气的东西,应该用来取悦自己,占有,掌控,纠缠,怎么开心怎么来。” 乐壹靠近桌子边缘,目光缓缓逼近林参,笑容消失,变得严厉,“想玩就痛快玩,别把自己当他爹,刚刚换成是我,直接把包子塞他嘴里,给他惯的!” 第59章 林参听罢当即恼羞成怒红了脸,“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我把自己当他爹!” 乐壹撑着下巴,平静地看着他,轻飘飘反问:“难道不是吗?” 林参顺手将面具朝他砸去,“你可真会形容!!” 乐壹接住面具,歪嘴冷笑,“我如果说错了,你何必这么大反应。” 林参哑了声,坐立不安地不知道该呈现出什么态度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窘迫。 乐壹继续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提出建议,“你应该告诉他真相,然后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带回家,关起来。” 林参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毫不犹豫地否定,“不行。” 乐壹幽幽问道:“你为什么不敢让他知道,你是林参。” “还不是时候。” “非也,你就是不敢,你被他拿捏了。” 林参朝他摆了一下手,用耍赖的态度逃避这戳心窝子的话,“你说的都对,行了吧。” 乐壹:“呵呵。” 此时门口响起的敲门声救林参于水火之间。 咚咚咚。 “乐公子,娘娘买了药亲自送来,可方便开门。” 林参听出这声音是江满身边的侍女,眉头一皱,连忙扑到乐壹面前抢夺兔子面具。 乐壹试着逗他两下,故意将面具举远,让他够不着。 但本就没有很认真的挑逗被林参三两下破解。 林参戴上面具之前瞪着他小声骂:“你真无聊。” 乐壹仍是一副吊儿郎当乐在其中知错不改的态度,并冲林参耸耸鼻子笑了笑。 “进。” 得到乐壹允许后,侍女推开门。 但林参在门口第一眼看见的人却是荣王妃江满。 年近半百的女人,因为在深宅大院里娇生惯养着,气色比寻常妇人红润许多,身材也更精致。 只是眉宇间淡淡的忧伤如雾般挥之不散。 侍女和嬷嬷分别退至门口两侧站立,把视野和路都让给江满。 江满端着一盒精致的创伤药,走动起来头上的步摇以微小的幅度轻轻摇晃,就像她一直笑着却没有太大波动的表情。 她走到林参面前,把药盒放在桌子上,「谢谢你,是你救了我。」 林参回头看了眼漫不经心还在吃包子的乐壹,困惑不解。 「您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林参重新面向江满,选择了用哑语,而不是开口说话。 嬷嬷和侍女走进来,默契地关上门。 “捞月谷的人。” 嬷嬷替江满回答,沉闷的视线落在乐壹身上,言语不悦,“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捞月魔头,乐壹先生。” 乐壹冷笑一声,始终没看她们一眼。 虽说早就摸透了荣王府每一个人的底细,也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无辜之人。 但面对最无辜的江满时,乐壹还是给不出什么好态度。 毕竟再无辜也是荣王周芒的枕边人。 昨日若非周禧冲上去,他甚至不想救这三个女人。 此刻江满看着林参的手,看完他的哑语手势后,始终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忽然有了温度和血肉。 「原来是你。」 她笑眼逐渐变得明媚,哑语手势亦透着无限温柔,眸中忧愁似乎在这一刻短暂消失了。 「我好开心。」 林参愣愣地开口说话:“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江满靠近林参,和林参之间的距离刚好够她比划哑语,再近便太挤了。 「每个人的手语,和容貌一样,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特点。」 林参恍然大悟的同时又万分震惊,“你能通过手语认人,可我竟看不出任何区别。” 江满笑得更加灿烂,动作温和地牵起林参的手,拉他一起坐下。 在乐壹、侍女、嬷嬷,以及林参本人的注视下,她小心翼翼捧着林参的手,为林参解开鲜血已经结痂的纱布。 林参眉头皱了皱,忍着疼一声不吭。 之前的药是乐壹涂上去的,手法极其粗糙,涂抹不均匀不说,还弄得伤口周围到处都是。 这会儿拆开纱布,一个几乎溃烂的点状伤口呈现在众人眼中。 它就那么霸道地长在林参手心,有些地方已经发黑,有些地方流出了浑浊的脓水。 第77章 在场每个看见它的人,都感觉自己手心也隐隐作疼了。 尤其是乐壹,骨肉相连的心有灵犀让他深深体会到了一模一样的伤痛。 因此他撑着下巴的右手手指不自觉紧掐了手心。 江满双眸颤抖,捧着林参的手兀自悲伤了好一会儿。 拆开纱布后,她一个轻微回眸便传达给了嬷嬷暗示。 嬷嬷走出房间,很快端来一盆干净的温水。 侍女沾湿手帕递给江满。 江满接过温热的手帕,仔仔细细为林参擦干净浓血与脏了的药。 处理完毕后,打开她自己带来的药膏盒子,用木条挖出一团黢黑的药膏轻轻涂抹至伤口处,再用新的纱布将伤口包裹起来。 林参整只手被包得只有五个指头漏在外面。 可是别人关切地对待他时,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刚好,与希妹同病相怜了,也是右手。 “娘娘。” 如此念着周禧,他脱口而出:“剩下的药膏可以给我吗?” 江满还没回应,她身后的侍女迫不及待拒绝道:“这可是外邦进贡的黑蛟鳞膏!你有多大的脸面开口讨要啊!” 林参有些尴尬,冲江满牵扯嘴角笑了笑,但兔子面具看上去仍是面无表情。 江满一时心急,忙抬手辩解,「你要便拿,它没那么重要。」 林参低眸眨了眨眼,这会儿已经不止是尴尬了,而是因为对方过于厚爱而感到不知所措。 江满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局促,却用更加充满温情的眼神注视着他。 林参试着抬眸,一看见她如此真情动人的眼睛便迅速再次躲开。 就在二人眉来眼去的这会儿时间里,乐壹站起来踩在凳子上,已经与侍女和嬷嬷对骂了三个回合。 “啊呸!不就是什么什么麟膏!我捞月谷的药比这玩儿意好一千倍!” 侍女嘲讽:“再好那也是魔教的东西,上不了台面!岂能与外邦王室进攻的珍品相提并论!” 要不是对方是个女人,乐壹已经动手了,“你个小丫头片子!竟敢对本谷主口出狂言!!!” 乐壹张牙舞爪的咆哮让小侍女不自觉后退半步,嬷嬷见状把她护至身后,斜眸侧对乐壹,以年龄为优势表现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气场,“我们娘娘可是荣王妃!是皇亲贵胄!怎会怕你这等江湖莽人!!” 乐壹气得失声发笑,“你们是真傻还是装傻,不知道老子他吗最想弄死的就是周芒吗!还敢在我面前提他?!!” 侍女和嬷嬷顿时不吭声了。 林参拉了拉乐壹衣角,“算了,别吓唬她们。” 江满真挚的笑容隐约变得苦涩。 她站起来,面向窗户阴沉沉的日光照进来的方向,对乐壹虔诚地重重鞠了一躬,直起身后做哑语手势说,「对不起,我代他,向你们的母亲忏悔。」 乐壹放下脚,坐下时哼声翻了个白眼,无情道:“不关你的事,总有一天,周芒会落到我的手里,让他亲自跪在我的面前忏悔。” 江满低下头,日光照不到的眸子里不知藏着怎样复杂的阴晦。 林参唯一能看清的,是她嘴角边始终保持着的微笑。 一模一样的微笑,却有着不一样的味道。 “娘娘,就此别过。” 林参考虑到乐壹的心情,起身送客,伸手对江满指向门口,“之前你帮过我一次,现在我们两清了。” 江满猛抬起头,竟然在短短片刻哭得泪流满面,做哑语手势一下子变得又慌又快,「是周家对不起你们!让我弥补!」 乐壹斜眼看完手语,冷漠拒绝道:“你再弥补也算不到周芒头上,我一定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包括他苟且偷生这么多年的利息,就像令狐李一样!” 林参不多言,唯叹息道:“请吧。” 江满无声哭花了妆,重重摇头做哑语,「我不是为了给他赎罪,我是要给我自己赎罪!我既是他的妻子,合该分摊他的罪过!」 侍女和嬷嬷想要安抚她的情绪,却被她用力挣脱。 她发不出声的嗓音却好似声嘶力竭,温文尔雅的步摇此刻在她头上甩得天花乱坠,「给我一个机会,求你们!」 即使她此刻神情崩溃,依然隐隐笑着,只是笑容变得比哭还难看。 林参被她如此激动的情绪吓得后退到乐壹身边,向来不给所厌恶之人留情面的乐壹这会儿也有些凌乱了,恶毒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他嘴角抽了抽,与林参对视一眼,眼神仿佛在问:这女人怕不是个疯的吧? 林参神色复杂,尴尬而无言。 江满差点直接跪下,好在被侍女和嬷嬷及时阻止。 “娘娘!” 嬷嬷也痛哭流涕,抱着江满的肩膀不断啜泣,“您别这样!不是您的错!!” 小侍女手忙脚乱地把江满搀起来,配合着嬷嬷,趁江满哭得头晕之时把人扶出了房间。 渐渐地,她们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林参这才想起问,“这是哪里?” 乐壹从被江满震惊到的思绪里回过神,“句兰城客栈。” “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吧?是个大阴天,晚些可能有一场暴雨,我们最好明早再赶路。” 林参走到窗外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无奈叹道:“又要多耽误一天路程。” 忽然,门口向这边传来的脚步声让屋里两个人打起警惕。 但林参很快松懈,因为他认出这蹦蹦跳跳的活泼脚步来自周禧。 在周禧推门进来之前,他迅速整理兔子面具,确认稳稳戴着。 还不忘往头上摸去,欲将竹节发卡摘下来,防止周禧认出这和他在小七宗做的一模一样。 但他摸了摸并没有摸到竹节发卡,对上乐壹不屑的眼神才明白乐壹早就帮他摘掉了。 “白衣哥哥。” 周禧推门走进来,买了一大堆吃的,什么烤鸭,甜饼,糖葫芦,一股脑堆放到桌子上。 “有你喜欢吃的吗?不用跟我客气。” 乐壹看了眼满桌食物,无语到嘴巴大张,“你要点脸吧!乱花别人的钱还说不用跟你客气?!!” 周禧坐下兀自进食,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那我跑腿也要花力气呀。” 乐壹拍桌子大叫:“谁让你跑腿了!自己犯馋还找借口!!” 周禧努了努嘴,满脸不开心,用力咬撕咬一只鸭腿。 他气呼呼的目光并没有直接怼向乐壹,只是把怨气发泄在鸭腿上,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卑微模样。 林参走过来,正想让乐壹别发脾气,但乐壹已经一巴掌打掉了周禧手里的鸭腿。 “我们捞月谷的规矩是下人不允许上桌!蹲一边儿吃去!!” 周禧半张双唇,小小的唇边还残留着油光,抬头直愣愣盯着乐壹时,脆弱的自尊心在胸口痛苦地挣扎着。 第60章 「冷静点!」 林参一把将乐壹从周禧身边拉开,挡在周禧面前,对乐壹做手语时,十分用力的手势表达着愤怒,「非要跟他过不去干嘛!」 乐壹无差别地连林参一起攻击,食指指肚点着兔子面具额头说:“你就是犯贱!” 说罢,撞开林参朝门口走去,路过周禧身旁咬牙切齿地瞪了周禧一眼。 砰! 他摔门而出,留下林参无奈又心累地靠桌而立。 周禧默默把鸭腿捡起来,忍住委屈,随便弹了弹灰就往嘴里塞。 林参眉头皱了皱,坐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拿走脏掉的鸭腿,「别吃。」 周禧看着他做完哑语,又看他把鸭腿丢进垃圾桶,不高兴地说:“浪费。” 林参微愣,转头看向他,做哑语解释,「但是它已经脏了。」 “我不嫌弃,你管那么多干嘛。” 林参耐心保持温和,继续解释,「这里是客栈,地板很脏,不像自己家里。」 周禧闷闷不乐地转过头,去拿别的食物,“看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参:…… 真是稍微长一点的句子他就读不明白了。 想来之前缠着说要重学手语的话只是三分钟热度。 林参让他去看的手语书籍,他恐怕压根没看。 林参稍微无语了一会儿,伸手碰了碰他胳膊,示意他看过来。 周禧咬着香糕不走心地看向林参。 「我,帮,你,换药。」 林参这次放缓了速度,每一个字都用最简单的手势去表达,生怕他看不懂。 做罢手语后还指了指周禧手腕上已经松掉的纱布绷带。 周禧读懂了,却满不在乎道:“不用。” 尔后再次把目光落到食物上。 林参刚抬起手准备说下一句,他就不看了。 让林参尴尬愣在空中的手显得欲言又止。 林参心情低迷失落,在旁边默默等周禧吃饱才再次伸手触碰,让他看过来。 第78章 这次周禧倒是很快看了过来,可手臂却往后一缩躲开了林参的触碰,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厌烦,“你到底要干嘛!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的!” 林参手停在半空,保持着伸向他的动作,好一会儿才慢慢撤回,配合另一只手做哑语,「我想提醒你,该换药了。」 周禧眉头皱得更紧,捂住手腕说,“都说了不换。” 林参从他的姿势里看出一丝防御意味,连忙表示,「我没有恶意。」 周禧却更加不耐烦,“我知道该换药了!可是能帮我换药的人不在!” 林参恍然大悟,绷紧的腰一瞬松懈,悔不该当初吃了傅雪帮他换纱布的醋。 贴在门口偷听的乐壹忽然踹门而入! 周禧被惊得一哆嗦,还没来得及回头就遭乐壹点了穴位,当即动弹不得! 乐壹二话不说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趴在桌子上,强行让他伸直受伤的手,并指示林参,“趁现在!把药换了!” 周禧疯狂眨巴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咽,倔强地表示抗议!! 林参幽幽无语片刻,对乐壹做哑语,「就算强行换了,等下他也会撕掉。」 乐壹霸道地说:“那就点上穴再换!撕一次换一次!只要他不怕疼,我一整天就陪他换药了!” 林参沉思着,明显动摇了。 周禧:嗯唔嗯嗯唔呜呜!!!!! 乐壹全然无视他的挣扎,对林参蔑笑道:“看看,就得调教,不然以后他敢踩你头上。” 林参思考完毕,定了主意,站起身,拿来黑蛟麟膏放在周禧手边,解开原先已经又松又脏的纱布绷带,露出了红肿不堪的手腕。 他兀自心疼了一会儿,轻柔地换上新的药和新的纱布,最后重新绑好。 这次特意改变了系结方式,防止周禧产生不必要的怀疑。 周禧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大师兄绑的结被拆开后换上了另一个人的结。 其绝望的眼神,好像被玷污了一样。 乐壹准备给他解穴之前,林参弯腰凑到他面前,在他倔强而愤怒的目光注视下温和提醒,「听见了吗,如果你不听话,他会折磨你一整天。」 这句提醒非常管用,乐壹给他解穴后,他虽然继续趴在桌子上,望着手腕,一副生无可恋之态,但至少没有撕扯纱布,而是悲催地认命了。 林参直起身,与乐壹对视间,金色兔子面具下的脸情不自禁抿唇偷笑。 乐壹踢了踢周禧的脚,严厉通知道:“今天会下大雨,我们歇一天,明早再出发,听见了吗。” “嗯……” “听见了就回你自己房间去!把你吃的带走!” “哦……” 周禧满脸憋屈,拿上食物拖着心如死灰的身体走出房间。 出门后,立刻凶相毕露,暗骂:“死魔头!等拿到白苦,我第一时间跟你翻脸!” 屋里乐壹还在跟林参炫耀,“看吧,多听话,就该这么调教。” 林参却摇头轻笑,“呵,你别小看他,他很会装,要不是因为白苦,早跟你翻脸了。” 乐壹:…… “话说。” 乐壹走到林参身边,双手撑靠住桌子,碰了碰他的肩膀,“你该不会不打算把他还给周叔了吧?” 林参搬起翻倒的凳子坐下,给自己倒茶,“明年夏天,我会把他带回陛下身边。” 清澈的茶汤不急不缓地流向杯中,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哗哗声。 乐壹狐疑地斜目凝视林参,“真的?你舍得?” 林参面上一派淡然从容,但茶杯送到嘴边才想起自己还带着面具。 “不舍得能怎样,我又不是人贩子。” “那你……” “别问了,以后再说。” 乐壹自知无趣,不说了,但他坏坏勾起的嘴角里似乎暗藏着别的什么乐子。 * 入夜时分,大雨哗啦啦冲洗着句兰城,把路上的青石板冲刷得一干二净。 雷雨大作之中,客栈行人各个仓惶狼狈,风尘仆仆。 林参下楼吃了晚饭,回楼上时路过周禧门口,在房门前停留了一会儿。 他抬起许久,准备敲门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想到周禧早上买了那么多吃的带进房间,大抵饿不着,且这会儿屋里一片漆黑,怕是已经睡了。 如此,林参最终决定还是不烦周禧比较好。 走廊对面,江满笔直地站在那里,静静微笑着凝望林参,视线缓缓跟随林参移动。 一袭靛青色棉褙子幽幽散发出蓝光。 林参察觉到有异样的眼神笼罩在身边,不自觉转头看去,在客栈走廊昏暗的灯光中看见了江满那张晦暗不明的脸。 可江满嘴角一抹诡异的笑意无比清晰,瞬间冲击入林参的灵魂。 林参愕然陷入恍惚,但一眨眼,回过神后,江满的五官蓦地变得有模有样。 她还是像以往那般,明明笑着,却眉宇忧伤,多愁善感。 林参感受着没来由砰砰乱跳的心脏,远远朝江满颔首问礼。 江满欢欣地扬起夸张笑脸,点头回应。 林参却笑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冒寒,简单打过招呼后快速躲进屋子里。 “哥?” 他摘下面具,点亮油灯,掀开乐壹床上的被子,但不见乐壹的身影。 “又跑去那种地方!” 林参重重甩丢被子,气得大骂,“真是不可理喻!” 忽然有阵奇怪的动静从走廊外传来,听声音正是周禧房间方向。 林参一时心急,连面具都忘了戴,迅速冲出房门! 对面江满已经没有站在那里,那边的屋子亮着光,屋里三个女人的身影正坐在桌边用餐。 不过此时林参没空关注江满的情况,冲出门后立即转身朝周禧房间跑去。 一道银光在周禧房门上一闪而过,林参见后瞳孔骤缩,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他脚下的轻功“降雨”,快出了从来没有过的速度! 穿堂风吹进走廊,墙壁上的灯笼晃动起来,雷声猛烈,带给林参天旋地转的感觉。 “希妹!!” 林参破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场景直叫他血液倒流,手脚唰地一下变得冰凉而麻木! 只见窗户大开,窗帘被风掀飞至窗外,接连闪烁的闪电电光透过浮动的窗帘照在床前的黑袍人身上! 黑袍人脸戴玄铁面具,宽大的黑袍在风中簌簌作响。 而他手中的长剑,正牢牢刺在周禧床上! 大雨沙沙灌入屋内,凌乱的窗帘打翻了花瓶,房门被风刮得砰一声自动闭合! 风声呼啸着,悲鸣着,宛如林参此刻内心的呐喊! 但实际的林参只怔怔看着黑袍人,五识崩溃,不仅发不出声音,更不敢去看床上的周禧! 昏天黑地的感觉令他作不出任何反应! 黑袍人僵硬的脖子扭动起来,背对闪电闪烁的光,发出了极难听的沙哑声音,“可恶!” 话音落下,他从床上拔出铁剑,迅速扭头钻出窗户,脚踩双椿绕菏,瞬间消失在深夜狂风暴雨之中! 林参下意识追了两步,追到周禧床边,整个人开始发抖。 噗通。 他跪了下去,双手撑地,惊恐的双眼充满血丝,望着混乱的视线中越来越大的地板,感觉下一秒这屋子里所有东西就会一齐朝他砸来! 即使无法面对床上的场景,但如此惊魂失魄片刻后还是鼓起勇气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冲到床边,被子一掀! 呼,呼,呼…… 林参在被无限放大的呼吸声中瘫倒在地,脸色惨白地愣愣看着床榻。 被子从他手中掉落,遮盖住了空无一人的床。 “啊!!!!” 他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尖叫,一下子吸引了许多客栈里的客人堵在门口看热闹。 掌柜也匆匆赶过来询问状况。 林参爬起来,扑过去抓住掌柜的衣领,怒问:“人呢!” 于此同时,春香小楼的某个包间里,地龙温暖,酒气弥漫,欢歌笑语,纸醉金迷。 酒色上头红了脸的乐壹左右各搂一名舞娘,指着在一旁如坐针毡的周禧,醉醺醺地说,“没用的废物,我带你出来见世面,你别畏畏缩缩的给我丢人好吗!” 第61章 半个时辰前,周禧从浣洗室走出来,歪头擦拭湿漉漉的长发,正巧看见身穿白衣带着金色兔子面具的人独自走下楼。 一直与白衣人形影不离的大魔头乐壹却不在他身边。 周禧没多想,也没有要上前打招呼的打算,兀自回到自己房间。 站在房门前,他忽然感觉周围似乎有什么奇怪的眼神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可回头四下望了望,只见客栈内人来人往都是忙着吃晚餐和洗漱的旅客,并无明显异常之人。 十步一亮的油灯将客栈走廊照得一块明一块暗,格子式的房间亦有的亮堂,有的昏黑。 第79章 客栈楼外雷声乍响,惊散了周禧心头异样的感觉。 许是第一次独自出门在外的缘故,总会莫名其妙出现错觉。 周禧这么想着,没多在意了,推门进入屋内。 关上门,点亮蜡烛,背后一阵清幽的呼吸声吓得他先是浑身一颤,尔后眉眼变得凌厉,当即绷紧了神经! 在蜡烛火焰一晃而过的亮光里,他大步拉开距离,猛地抬腿朝身后扫去! 乐壹下腰躲闪,用更快的速度起身捂住周禧嘴巴,“嘘!是我!!” 他身上的铃铛、玉石、以及红线孔方发出了一贯带着风骚味道的乱响。 周禧惊异地瞪了他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张牙舞爪地挣扎脱身,大骂:“死魔头!鬼鬼祟祟的在我房间做什么!!” 乐壹撤身抱臂,阴阳怪气打量他两眼,轻浮地问:“怎么?你还怕失身啊?” 周禧气得腮帮子一收一缩,干瞪眼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乐壹挑眉道:“走,我带你去玩儿。” 周禧狐疑地斜望着他,“去哪,玩什么?” 乐壹坏笑,“天堂。” “你更适合下地狱。” 乐壹无语,顿时变了脸色,“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讲话,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周禧坐下擦头发,对乐壹只有冷漠,“那咱们就互相客客气气的,谁也别烦谁,请你离开。” 乐壹死皮赖脸地坐到他身边,单手撑住下颌,贱兮兮望着他,“装什么清纯,这么大人了,别说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地方。” 可惜这样的激将法对周禧并不管用。 周禧一本正经地抬起下巴,略略骄傲道:“我大师兄说了,君子洁身自好,不立危墙之下,你休想诱惑我。” 乐壹冷哼,不多废话,开门见山,言语自信,“知道鲸骨琴吗。” 周禧坚定的表情一瞬坍塌,头发也不擦了,直勾勾盯着乐壹问:“你带了鲸骨琴?” 这把传说中捞月百货堂的镇堂之宝,周禧经常听林参提及。 尤其是普通二胡坏掉需要修缮的时候,林参便更加怀念他的鲸骨琴。 “希妹,有机会带你看看捞月谷的鲸骨琴,那把琴的音色,全世界任何一把琴都无法媲美。” 每每提起鲸骨琴,林参的语气总像怀念恋人一般温存。 久而久之,周禧就知道,林参很喜欢它。 而乐壹当然知道逢人便要炫耀鲸骨琴的林参一定会在周禧耳边时常说起它,来之前便想好了用它作为勾引周禧的筹码。 “这次行程匆忙,没有带,不过只要你好好跟我相处,以后借你玩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周禧果然动摇了,慢慢地继续擦头发,神色若有所思,“怎么个好好相处?” 乐壹露出得逞微笑,“陪我去寻欢作乐。” 周禧有些为难,“为什么要我陪你,而不是叫白衣哥哥陪?” 乐壹歪嘴蔑笑一声,翻着白眼说:“他就是个无趣至极的人,我才不想带他。” 周禧低眸思忖,“我倒是想答应你,可我怕你说话不算话。” 说罢用怀疑的眼光审视乐壹,满脸嫌弃。 毕竟在云通镖局,乐壹亲口说过自己就是个只承诺不作数的魔头,周禧自然不敢轻易相信他。 但乐壹给他表现出来的气愤之态又令周禧觉得也不是完全不能信。 “你搞清楚!我只是针对外面那些伪君子才不守信,而且现在是我花钱带你出去玩,骗你?图什么?” 乐壹双手抱臂偏开视线,不给周禧犹豫的机会,直接欲擒故纵,“算了,不陪就不陪,我看你也不是很想要我的鲸骨琴,我拿去给别人玩就是了。” 说着起身便走。 周禧拉住他手臂,“马上好,等我一下。” 一心想让大师兄圆梦的少年就这样走进了魔头的圈套。 乐壹嘴角高高扬了起来,完全不掩饰得意感的恶笑让周禧觉得自己就算后悔也没有退路了。 周禧草草把头发擦了个半干后,将毛巾摊开搭在架子上,然后走向房门,“说好了,你掏钱。” 乐壹嫌弃道:“别像个乡巴佬一样总是把银子挂在嘴边行吗。” “知道了,走吧。” “等会儿。” 乐壹绕过周禧先一步走到门口,门边有他提前放在这里的两把大红色油纸伞。 他将其中一把塞到周禧手中,自己则拿着另一把走向窗户,“不走大门。” 窗户被他推开,大风猛灌进来。 他撑开红色纸伞,对着周禧向窗外挑眉指了指,“这儿近一点。” 说罢,一个撑跳翻了出去! 周禧跑到窗边往下看,只见乐壹站在行色匆匆的行人之间,安静撑着红色油纸伞。 一片灰色里,唯那抹红色尤其清晰。 适时繁华的主街街道灯火通明,伞面溅起的雨水泛着红光,乐壹在倾斜的大红色油纸伞下,四十五度仰头望着有周禧的那扇窗子,眼角含笑,墨衣飘飘,一派从容。 周禧带着没来由的胜负欲随之一跃而下。 三层高的小楼在他脚下如履平地。 红伞犹如雨中一只红色的蝴蝶,轻轻飘落在乐壹身旁。 路上的人只是多看了几眼,并未过多停留。 “我还以为你不敢跳呢。” 乐壹转身向着繁华深处走去,对周禧的夸赞不算吝啬,“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娇弱。” 周禧跟上他,走在他身边,“你想象我做什么?我们才认识两天。” 乐壹目视前方,健美的身形高大而笔直,影子完全遮住了纤瘦的周禧,“本谷主的名号响彻江湖这么多年,你才认识我吗?” 周禧看着他的侧脸,完成任务似的跟着走,心情毫无波动,“你好自恋。” “不是自恋,是实力的体现。” 周禧默默给了他一个白眼,视线一转看见客栈掌柜正在客栈门口揽客。 掌柜也看见了他。 虽然客栈人来人往,但像周禧这么漂亮的却难得一见,掌柜多留意了他几眼,在不经意间记住了他。 周禧这才发现路程不近反增,“这不是客栈前门外的街吗?走窗户好像更远了吧?” 乐壹理所当然道:“骗你的,前门走不了,我才走窗户。” 周禧蹙眉疑惑,“为什么?” 乐壹表面依旧稳如泰山,但嘴里的话却隐约没了底气,甚至带着埋怨,“因为某人在楼下吃晚饭,被他看见的话,咱俩绝对走不出那个门。” 周禧想起从浣洗室出来时看见过白衣哥哥下楼,明白了乐壹嘴里所指的人就是他。 “你是谷主,他只是护法,你为什么会怕他?” 乐壹目光幽怨地看向周禧,“我不是怕他,我只是嫌他管这管那,满嘴说教,要命的很。” 周禧“哦”了一声,似懂非懂,但不多问了。 二人跳出窗户没多久,林参吃完晚餐来到周禧房间门口。 只是他并不知道此刻屋里空无一人,在门口默默伤心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十分钟后,黑袍人提着沾满雨水的铁剑从窗户外飘了进去。 屋里的蜡烛早被大风吹灭,闪电明灭之间,鼓鼓囊囊的被子下像是躺着一个人。 玄铁面具下的脸面无表情,带着严肃而沉重的心境一步一步靠近床边。 剑意阴寒,颤抖间也有几分犹豫和不忍心。 但最终还是邪恶的念头战胜了它仅有的一点良知。 可它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压抑着痛苦狠狠将剑刺下!竟猛然意识到床上根本没有人! 与此同时,感应到危险的林参破门而入! 黑袍人额头冒出一滴冷汗,骂道:“可恶!” 尔后迅速逃离,留下同样误以为周禧在床上的林参承受着巨大的打击。 春香小楼包间里,乐壹连打三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说:“是不是有人在骂我?” 一旁周禧不断拒绝舞妓递来的酒,面色惶恐,坐立不安。 乐壹却左拥右抱,沉醉其中。 他打完喷嚏并未多想,瞧见周禧那样,嫌弃地吐槽道:“没用的废物,我带你出来见世面,你别畏畏缩缩的给我丢人好吗!” 周禧一想到林甘喝完酒后就不省人事的样子,说什么也不肯喝,情急之下还把旁边一个身材曼妙的舞妓推倒在地。 “都说了我喝不了!我要走了!!” 乐壹醉眼迷瞪,一拍桌子,大呵:“不许走!” 他喊完,便有三个女子一齐将准备起身的周禧按下。 “小公子,不喝就不喝,我们也不逼你了,玩点别的吧。” 乐壹嘴角勾着坏笑,饶有兴致地瞧着周禧在被几双芊芊细手上下其手时无助地挣扎。 舞妓皆身着暴露的衣裳,美妙的肌肤赤裸裸呈现在金闪闪的舞衣之外。 她们各个唇红齿白,容貌美艳,是乐壹花大手笔挑选出的头牌,不仅漂亮,还年轻热情,善于蛊惑。 第80章 而乐壹的目的很简单——帮林参试探周禧。 “林拾希,你是有什么问题吗?这么多美人儿,就一点不心动?” 周禧挣扎不脱,又不能对女子动粗,只能抱住自己,“我只是答应陪你过来,别的不行。” 乐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诱惑,“没关系,我不会说出去,没人知道你在这里做过什么。” “你懂什么,为人处世要求一个问心无愧,而不是在乎别人知不知道。” 乐壹忽然不说话了,笑容微微凝滞,陷入漫长的思考,虽然醉眼迷离,眸底的深邃却十分清醒。 须臾,他抬起手,示意周禧身边的舞妓过来。 得以解脱的周禧舒展身躯抬起头,看见五个舞妓都围拢在乐壹身边,一个比一个开心。 尤其是刚过去那三个,明显早就对刀枪不入的周禧不耐烦了,巴不得去伺候出手阔绰的乐壹。 而乐壹衣衫不整,胸肌半露,懒洋洋地坐着,伸手接住她们,将她们一起抱进怀里,抚摸着她们的头发,用安抚的语气说:“真是委屈我的宝贝们了。” 周禧第一次知道人喝醉后竟然还能如此清醒地潇洒,甚至优雅,而不是像林甘那样烂成泥巴。 乐壹就在周禧懵懂的注视下勾起其中一名舞妓的下巴,倾身吻入舞妓红艳的唇中。 他动作看似轻柔,但缠绵的舌尖却激烈地在四唇外若隐若现。 舞妓十分配合,也很主动。 不过乐壹只短暂宠幸了她片刻,脑袋稍微一转便吻向怀里另一个舞妓。 周禧渐渐瞪大双眼,心里不断提醒自己非礼勿视,眼睛却直勾勾挪不开。 乐壹嘴角始终带笑,沉浸在女子柔软的呼吸和浓烈的体香之中,仿佛在进行着某种艺术创作。 他嘴上吻着前面这个,手却伸向了右边的舞妓的舞裙之中。 滑落的纱裙露出洁白而丰满的大腿。 周禧不知道乐壹做了什么,只看见没一会儿后,右边那名跪坐着的舞妓便神色痛苦地,抱着乐壹的手臂蜷缩起来,肩膀和腰开始了猛烈的颤抖。 可其他四位舞妓都盈盈欢笑着,并没有为同伴的痛苦而感到伤心或者愤怒。 直到乐壹手不动了,那名舞妓绷紧的身体才如释重负,胭脂白粉已经掩盖不住她两个脸蛋上的红润光泽。 乐壹从抱着他拥吻的舞妓面前稍微退开几寸,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一转飘落到周禧身上。 “你怎么还在这儿?” 周禧微愣,身子一抖惊慌失措地移开视线。 乐壹轻轻皱了皱眉,即使此刻已然□□焚身,嘴里说出的话却从容平静,透着微妙的长辈威严,用命令的语气说:“出去等我。” 周禧顾不上揣摩他是不是在鄙夷自己,手忙脚乱地从座位上爬起来,逃似地冲向门口。 但他起身冲了两步,就见包间门被人由外向内用力推开,吓得他怔怔愣在门口。 而乐壹刚准备宠幸下一个,听见动静后猛停下亲吻动作,扭头一看,只见周禧面前出现的那人一身白衣,脸戴金色兔子面具,正是林参。 “我靠……完蛋……” 第62章 看见周禧完好无损,林参悬在头顶的魂终于回到了身体里! 他一路淋着大雨跑过来,此刻已浑身湿透,厚重的长发缠绕在肩膀和后背,使他看上去狼狈不堪。 兔子面具下那双惊恐不安的眼睛在看见周禧的瞬间,无声流出了虚惊一场的泪水。 而面具的存在保护了他处变不惊的形象,让他看上去还不算过于失态。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周禧,在门口花了好长时间才从惊魂失魄中彻底冷静下来。 这段过程,周禧被他莫名其妙的态度搞得一头雾水,三番五次回头看向乐壹寻求答案。 但乐壹也皱眉疑惑着。 乐壹原本已经做好了应对林参说教的准备,却迟迟不见林参有所反应。 发现林参异常后,他最先做出举措,从舞妓的包围中起身,急步走到林参面前推了推林参肩膀,关切道:“你怎么了?” 林参这才像个活人一样动了动,绕过周禧看了眼坐在地台上的五名舞妓,视线再转回周禧,最后定格在乐壹身上。 「你带他来的?」 林参的手势一字一顿,充斥着质问的语气。 乐壹先是松了口气,尔后一手叉腰,一手揉了揉鼻子,朝舞妓走回去并故作淡定地说:“见见世面嘛,又不会怎样。” 明明心虚极了,却一副满不在意的啷当姿态。 他还刻意走得很慢,刻意背对林参不去看林参的手,让林参有话也说不出来。 林参只能把目光转向周禧,手语动作虽然放柔了些,却更加严厉,「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比起装镇定的乐壹,周禧是真正觉得无所畏惧,面对林参的询问理所当然回答道:“知道啊。” 林参:…… 乐壹回到地台坐下,低头揉捏额心,眼睛看似望着地面,实则正在向上偷瞄林参的反应。 见周禧一副全然不把林参放在眼里的态度,他暗自幸灾乐祸。 但乐壹只是想找点乐子,并没有挑拨离间的意图,心里已经想好了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帮周禧澄清。 周禧果然不负他所望,在林参沉默的这会儿功夫里又猖狂地说了句:“我爱来便来,要你管?” 乐壹憋笑憋得厉害,身边舞妓贴在他身上,他却已经没有心情了,满心期待林参对周禧发飙的场景。 然而,林参并没有像他预料中那样失望,或愤怒,只是极其平淡地对周禧做哑语说,「下次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周禧读罢手语眨了眨眼睛,怔愣片刻忽然伸手去摘林参的面具。 林参及时擒住他的手腕,眉头微皱,隐隐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乐壹也瞬间笑不出来了,神色变得紧张且复杂。 好在周禧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突如其来的好奇心。 “白衣哥哥,我有时候觉得你的气质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想看看你长的像不像他。” 林参松开他缠着纱布绷带的手腕,退后一步做哑语,「我不好看。」 乐壹连忙帮着圆谎,“他小时候烧伤了脸,很吓人,不想被别人看见。” 周禧慢慢缩回手,同情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难怪你总戴着面具。” 乐壹和林参一样暗暗放松了紧张,复又继续拿周禧寻乐,挑眉问:“你刚刚说像他的那个人,是谁呀?” 周禧略略自豪道:“我大师兄。” 乐壹更来劲儿了,眯起眼眸,引导着问:“如果你大师兄知道你来这里,会怎样?” 林参看出来乐壹在逗周禧,但他没有阻止,而是站在一旁静静凝视周禧,等待周禧的回答。 周禧目光稍一飘忽,沉吟片刻,夸张地说:“他会打断我的腿。” 其如临大敌的严肃之态,说的跟真的似的。 林参:…… 乐壹勾唇轻笑,瞟了眼林参,话里有话道:“他舍不得吧。” 周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知道,以后你要是见到他,可千万要帮我保密!” 乐壹:“呦,刚刚是谁那么清高,说要求一个问心无愧,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来着?” 周禧一时噎住了话,支支吾吾半天才重新坚定眼神,“大师兄不是别人!再说我也没做什么……你答应我的鲸骨琴可不许反悔!” 乐壹不屑道:“改天我亲自给你送到小七宗,不用还的那种。” 周禧喜出望外,却又不敢轻易相信这突然得到的惊喜,“不用还?你不是在逗我吧?” 乐壹难得如此肯定,“绝对算数。” 说完又瞄林参一眼。 听到这里,林参便明白了来龙去脉,兔子面具下冷冽的目光直刺向乐壹,心道:原来如此,果然是这个家伙在作妖才让希妹来这种地方,还有……鲸骨琴本来就是我的! 转念一想,林参又十分庆幸今夜他把周禧带出了客栈,不然此刻周禧已经成为了黑袍人的剑下亡魂。 他走到乐壹面前,左右看了看五个舞妓,对乐壹做哑语,「回去。」 乐壹不情不愿地说:“干嘛,我还没好好陪她们呢,花了钱的……” 林参脸色阴沉地盯着他,旁人看不见的表情,乐壹却总能透过结实的面具感受得一清二楚。 “哎,行行行,烦死了……再也不跟你一起出门!” 乐壹起身时,五个姑娘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衣角,楚楚可怜的目光让他无法自拔。 “没办法呀,我必须走了,乖啊,下次我还会来的。” 他依次抚摸每一个姑娘的脸作为道别,雨露均沾,生怕亏待任何一个似的,“放心,不退钱,拿去买漂亮裙子吧。” 姑娘们难过不舍的表情忽然云开雾散,欢欢喜喜送乐壹离开。 第81章 直到他撑伞走入雨中,春香小楼的这五个头牌还站在门口目送。 雨已经小了一些,周禧单独打一把伞走在前方,林参刻意放慢脚步带着乐壹与他拉开距离,但又时刻维持在安全范围内,确保周禧一旦发生意外他能够及时出手保护。 “黑袍人也发现了。” 乐壹撑着伞,刚对姑娘们招手道别后回过头,就听见林参说出如此严肃的话。 “发现什么?” “希妹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 “他已经动过手了,万幸你把希妹提前带出了客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乐壹正想嘚瑟就被林参提前预判,然后及时打断,“这次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歪打正着,下次你再带希妹乱来,我一定连夜去找二姐告状。” 乐壹:“切,你怕什么,怕他背着你偷吃啊?” “希妹不会的,你也别试探,我只是怕他有危险。” 乐壹语重心长地笑了笑,“你呀……呵……” 前面周禧在烧烤摊前停下脚步,望了会儿香喷喷的肉串后,原地回头等乐壹和林参走近。 然后咽了咽口水,一本正经地问:“乐谷主,你饿了吗?” 乐壹:…… “你想要我付钱就直说。” 周禧不装了,立刻喜笑颜开,屁颠屁颠点了一大包烤串。 随后雨渐渐停了,夜市越发热闹起来。 周禧坐在路边矮矮的小桌旁开吃时,转身仰头对站在一旁的乐壹发出了羡慕的感叹,“乐谷主,你的钱好像永远花不完。” 林参坐在周禧对面,宠溺的眼神痴痴看着他。 因为凳子太矮,林参坐在那儿,膝盖直接顶到了胸口的高度,他双手便架在膝盖上,微微向前倾身,目光亦不由自主靠周禧更近。 而站在一边的乐壹冷漠又嫌弃地说:“别废话,赶紧吃,我困了。” 周禧见他们两个都在等自己一个人吃,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乐谷主,你坐下来一起吃啊。” 乐壹嘴巴歪了歪,视线扫过桌椅板凳,厌恶道:“油腻腻的位置,脏死了,我才不坐。” 周禧努努嘴不多跟他客气了,又把一串烤串递到林参面前,“白衣哥哥,给。” 林参轻轻摇头拒绝。 周禧有些尴尬地拿回烤串,“你一直戴着面具,不闷吗?” 林参顿了顿,尔后抬手做哑语,「没关系。」 周禧自以为林参是因为自卑而逞强,因此心生同情,他想劝林参不要害怕把烧伤的脸露出来,又怕会惹林参难堪,想了想还是闭嘴不言。 他这一连串心理反应都被林参看在眼里,也只有林参能明白他藏在纠结里的温良和善意。 周禧打包了剩下的烤串带在路上吃,没让林参和乐壹等太久。 三人回到客栈,周禧忽然被告知原先属于他的那间屋子出了意外不能住了。 乐壹顺势提出三个人住一起。 周禧不愿意。 “乐谷主,你再给我开一间屋子呗。” 乐壹拒绝,“你怎么这么心安理得地花我的钱?” 林参碰了碰乐壹手臂,乐壹接收到暗示,这才认真与周禧讲明原因,“还记得那个黑袍人吗,他在跟踪我们,而且已经对你出手了,你得在我们身边才安全。” 周禧倒吸一口凉气,原本还有点不信,直到掌柜拿出被利刃刺穿的被子,立刻真切感受到恐慌之意袭来! “他为什么针对我?” 乐壹敷衍道:“不知道,或许……因为你是平安派的?” 周禧眉头紧锁,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对,“但当时在云通镖局,他明明对你们捞月谷恶意更大。” 乐壹贱兮兮地哂笑道:“可他打不过我们,柿子总要挑软的捏。” 周禧:…… 这话虽不中听,但好像是这么个理。 没办法,周禧只能收拾行李搬进林参和乐壹的屋子里熬过一晚上。 一起搬过来的,还有许多没吃完的食物。 屋里只有两张床,林参腾出来单独一张给周禧睡,自己则抱着被子去和乐壹挤在一起。 在他二人抢夺床榻外侧的位置时,周禧已经面朝墙壁闭眼睡下了。 难为他拘谨到连外衣都没脱。 但更为难的是林参,不得不整夜戴着兔子面具。 “小时候都是你睡里面。” 乐壹没抢过,被林参连同被子一起推到了靠墙的内侧,但他不服气,还在做最后的争取,“凭什么现在让我睡里面。” 「我在外面,更方便保护他。」 林参指了指周禧,尔后兀自躺下。 乐壹气呼呼的,独自坐了好一会儿,眼睑沉沉地盯着林参的背影,内心暗骂:让我给他当保镖就算了!还要听你安排!!这辈子都没这么屈辱过!!!混蛋!!! 第63章 翌日还是个阴天。 但林参已经管不了会不会下雨,实在不愿再耽误下去,于是在水气弥漫的清晨叫醒乐壹和周禧后,牵上马,继续赶路。 秦州荣王妃江满的轿子跟随他们一起出发,但因为马儿拉着重重的轿子,跟不上三匹轻装上阵的走马,因此刚出城没多久就跟丢了。 其实是林参和乐壹故意加快速度把江满甩在身后。 成功后,他们放慢速度准备让马儿歇一歇。 主要是周禧的小鱼儿,那么胖,跑了没一会儿便双耳下垂,还口吐白沫,不得不停下歇息。 周禧牵着小鱼儿走到宽阔静谧的河边喝水,河水水面映出死气沉沉的天空,让林参总觉得河里会突然冒出什么水怪把周禧拖进去。 因此目光总牢牢盯着他。 “荣王妃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周禧蹲在河边回头问:“捞月谷和荣王府不是死对头吗?” 乐壹和林参站在树下陪马儿吃草,对于周禧的疑惑,两人皆不怎么想搭理他。 乐壹:“别打听那么多,到下个落脚点把你的马换了!真拖累人!” 周禧立刻把疑惑抛之脑后,并抓紧缰绳,以强硬的态度护住小鱼儿,“不!” 乐壹凶巴巴瞪着他,“轮不到你说不!” 周禧气呼呼转过脸躲开乐壹的眼睛,嘴却依旧固执己见,“我就要小鱼儿。” 名叫小鱼儿胖马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话,喝完水远远冲乐壹吐气撅唇,对周禧则是拿鬃毛去蹭,态度十分亲昵可爱。 乐壹气得直想冲过去揍周禧一顿,但一转眼看见林参,无奈只能忍气吞声。 “要不是你会拦着,就他这么不服管教的,我真能分分钟剁碎了丢河里喂鱼。” 林参抬起手,哑语手势缓慢,透着真诚与同情,「辛苦了,再忍忍。」 乐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歇足之后,三人继续前行,走过长长的跨河大桥,在午时之前准时抵达梨花城。 这是京州与秦州交界线上最繁荣的一座城市,属秦州辖区。 进入梨花城便是进入了荣王周芒的势力范围。 【大桓四州二十八城,由一帝三王分而治之,三王表面隶属中央,但四州之间各有不一样的摩擦与野心,导致集权制空有其表。】 因此,在秦州梨花城,饶是京州周盛贵为大桓天子也不能护捞月谷万全。 梨花城外—— 乐壹考虑到接下来的路程人越少越隐蔽,也就越安全的因素,于是用信鸽给大部队传去最后一封信,让他们就留在云边城。 周禧这才知道他们三个身后一直跟着捞月谷大部队。 “哇!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乐壹现在一听见他说话就不耐烦,“捞月谷的事情用得着跟你报备啊?!” 然周禧却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如此厌恶自己,每次被凶都只能把委屈默默消化。 毕竟乐壹是他的摇钱树,他得靠乐壹寻找白苦…… 林参递给周禧一个巴掌大的折子,轻柔地做手语安慰,「他,不讨厌,你。」 周禧接过折子,看完林参的手语,再噘着嘴巴看向乐壹,倔强道:“无所谓,讨厌就讨厌呗,谁在乎呢……诶?这是什么?” 手里的小折子一展开,每一页都有不同的印章。 林参不知道如何用手语表达,只能回头求助乐壹。 乐壹牵着马,举起手里的小折子冲周禧晃了晃,“这是梨花城的通行过所,拿着它就能大摇大摆走进去。” 周禧惊讶道:“哪里弄来的?” 乐壹暗暗嫌弃了会儿他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尔后认真讲解,“我的人什么都能弄到,你别大惊小怪,不过你要清楚,这是假的,上面编造的身份也是假的,进城时如果遇到官差盘问,你要按照过所里写的身份去回答。” 周禧听罢,低头翻看通行过所,发现这上面给自己编排的身份是“常平镇商户岳家四子,名岳禧,十七岁,未婚,就读于常平县学。” 第82章 周禧越看表情越夸张,小小的脑袋露出大大的疑惑,最后抬头猛盯住乐壹,质问:“我凭什么要跟你姓?” 乐壹走到他面前重重点了点他手里所捧的折子,“看清楚!是岳!不是乐!!” 周禧还是不高兴,“听起来明明一样。” 林参合上他手里的折子,摆手吸引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这不重要,只是为了蒙混过关。」 周禧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乐壹坏笑着冷哼一声,翻译道:“让你别没事找事。” 林参:…… 周禧眼睛微眯,不用林参主动辩解他也猜到乐壹篡改了发言。 林参继续做哑语,「待会儿进城,你尽量不要说话。」 乐壹又抢着翻译,“他叫你管好你那愚蠢的嘴。” 林参,「不要害怕,有我们在呢。」 乐壹:“你要是怂得尿裤子了我们会给你兜底。” 林参内心咬牙切齿:闭……嘴! 周禧脸色幽怨,“我看懂了!” 乐壹不走心地发出两声假笑,“哈哈。” 虽然过程不怎么愉快,但三人最终十分顺利地进入了梨花城。 幸运地没有遇到抽查盘问。 许是快要下雨的原因,空气沉闷,天色压抑,守城官兵都心不在焉。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以假乱真的“通行过所”的功劳。 入城后,三人找了个食肆简单吃午饭。 等上菜的过程中,乐壹说有点冷,等会儿要去买新衣裳。 周禧两眼放光,“有我的份吗?!” 乐壹瞥林参一眼,话里有话地回答:“不敢没你的份。” 周禧“嘿嘿”笑了笑,也没多想为什么,兀自拿茶水清洗餐具。 比起他们二人,林参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感觉有双眼睛在身后看着他们,可是一回头,食肆里都是埋头吃饭的普通百姓,似乎并无异常。 他想了想,决定故意放松警惕。 因为戴着面具不方便用餐,所以装出一副入定打坐的模样一动不动。 周禧:“白衣哥哥不吃吗?” 乐壹:“他提前吃过了。” 周禧:“什么时候?” 乐壹:“你废话真多,把嘴闭上!” 周禧:“又凶!你这个人,真奇怪!” 乐壹:“啊!别念经了小祖宗!!” 在周禧和乐壹的拌嘴声中,林参突然回头,果然捉到一个眼神躲闪,慌忙低头的女人。 女人身上没有很强的内力流动之感,要么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要么是像林参一样的懂得隐藏的高手。 但从她并不高明的偷窥反应来看,前者可能性更大。 乐壹和周禧看过去时,女人已经起身走掉了。 她低着头,长发挡住了脸,乐壹和周禧都没有看见她的样子,只看见一个身影。 “你看她干嘛?” 饭吃一半,乐壹把钱付了,还顺嘴问了店小二最近的裁衣铺在哪儿,然后一边将荷包挂回腰间一边问林参:“认识?” 林参摇摇头,转身对乐壹做哑语,「不认识,但她刚刚一直看着我们。」 乐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正常,本帅哥到哪里都有人默默关注。” 周禧嘴里包着饭团咬字不清地吐槽道:“咦!你好自恋!” 乐壹瞪住他,他便立刻低下头不说话了。 林参:…… 吃过饭,三人继续向西。 但刚走没几刻钟,酝酿了整个清晨的暴雨如期而至。 这场暴雨似乎是从云边城一路跟着他们来到梨花城的,扭扭捏捏了这么久还是缠上了他们。 林参身披羔皮斗篷走出裁衣铺,把搭在手里的两件,一件递给乐壹,一件亲手为周禧披上。 「越往西,越冷,注意保暖。」 穿在林参和乐壹身上刚刚合适的羔皮斗篷,在周禧身上松得挂不住。 林参特意为他调整了系结方法才勉强能穿。 周禧兀自哈了口热气,搓搓手缩进斗篷里,用厚厚的斗篷把自己完全包裹起来,只剩乌黑长发和白皙的脸露在外面。 兔子面具下的眼睛痴恋地望着他,而他却仰头凝望猛烈坠落的大雨,目光顺着雨水逆流而上,似乎在看旁人看不见的远方,“好冷啊……不过,掌门爷爷应该会给小七宗送炭火吧……” 林参听着他的呢喃细语,心头五味陈杂,既感受到了浓烈的温暖爱意,却又疚于不能坦诚相待,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少年平白忧愁。 乐壹也望着天空,满目愁容,“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原本计算五天的路程,现在也不知道要拖多久。” 裁衣铺掌柜因为他们买了三件价格昂贵的羔皮斗篷而十分热情,含腰躬身走出来请三人入内避雨。 乐壹冷淡地拒绝了,“不用,我们马上就走。” 裁衣铺掌柜又笑容可掬地推荐了几家高大上的客栈酒楼,话里话外都没有替他们考虑预算,尽管挑最豪华的推荐。 乐壹依然十分冷淡,“我们要出城,不是住店。” 是的,三人虽然谁也没说,但都默契做好了冒雨赶路的准备。 因为花卷脑袋里的赤毛蝉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 “哦……去哪儿呀?” “往西。” 裁衣铺掌柜忽然重拍大腿,“哎呦”叫了一声,当即感同身受地为他这不差钱的客人感到烦恼,“那可不巧了,西边城外唯一的路被泥石流给堵住了!怕是好几天都通不了!” 三人听罢面面相觑片刻,随后乐壹周禧瞪大眼睛,同时望向裁衣铺掌柜问:“什么时候堵住的?!” “就昨晚,昨天那场雷阵雨可真是吓人呢。” 周禧猛拍额头,懊悔道:“早知道昨天不在云边城浪费时间了。” 乐壹更是气得跺脚,眉头怒锁,“这鬼天气诚心跟我过不去!” 唯林参还算淡定,没有让内心的惊慌和后悔由外象表露出来。 他面向乐壹,冷静地做手语,「问问店家,可有别的路。」 乐壹得到示意,直接问:“有别的路能绕过去吗?” 裁衣铺掌柜答:“有是有,不过要先从北门出城,绕过三个小镇和一连串山脉才能绕到西边的路上。” 林参在心头算了算,意识到这样绕路还不如等雨停来得快。 简直白问。 无奈之下,三人只能暂且留宿梨花城,等雨稍微小一点再去勘探泥石流的情况。 厚重的乌云像一块密不透风的巨石悬挂在梨花城头顶,暗无天日的空间让人根本分辨不出现在是正午时分。 街道上只有稀疏几个为生活奔波的劳动者。 街边的铺子都怕被水淹,因而大门紧闭。 郁结的阴气笼罩在水花四溅的街道中央,像是某种恶兆在嚣张咆哮。 三把纸伞行走在不详的气氛里,六只脚淌过深浅不一的水洼,前行速度尤其缓慢。 乐壹和林参尚坦然自若,并不担心新买的羔皮斗篷会被雨水损坏,但周禧把斗篷撩起来揉成一团抱在怀里的样子,像是恨不能用自己的身体为斗篷挡水! 林参看得出来他是在珍惜身上的昂贵斗篷,但对于怕他着凉的林参来说,着实本末倒置了。 走着走着,一个幽暗小巷忽然吸引了乐壹的注意力。 巷子中段拐角处,愔愔飘出的暖黄烛光,冥冥之中仿佛是某种召唤,牵引着乐壹的灵魂情不自禁向它走去。 灯笼光照在对面墙壁上,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形成了星星点点的亮斑。 时而有风吹过,亮斑晃动起来,宛如把星河画在了流动的幕布之中。 乐壹转身向星点走去,神色肃然。 不过才走两步便忽然停顿在原地。 一阵恍惚后,他回过头,发现是林参拉住了他。 林参现在对他做手语可没有对周禧那般轻柔和缓,速度十分利落,「你要干什么?」 不过乐壹也不像周禧那样结结巴巴看不懂就是了,林参再快他也能理解意思。 他只简单扫一眼便读懂了林参的话,然后重新看向星点微光,平淡而随意地说:“好奇,去看看。” 说着再次抬步往里走。 林参正想继续拉住他的时候,旁边周禧竟然一声不吭地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看样子周禧也很好奇。 林参无奈只能一起走向那条深邃幽静的小巷。 巷子两旁两三层高的楼房总有一部分凸在墙体之外,像两排张牙舞爪的野兽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巷子里走过的人。 好在雨伞挡住了上方视野,林参三人感受不到这诡异的建筑所带来的压迫感。 可坐在黄灯笼下的女人呆滞地仰头看着这些凸出来的房子,和像囚笼栏杆一样的雨线,仿佛被它们困在了此处,永远走不出这条小巷。 她安宁却空洞的神态,应是她对自己最大的怜悯。 第83章 直到听见林参几人踩着水洼靠近的声音,她木讷的表情才有了变化。 她扬起惯用的笑脸,整理衣衫时刻意露出右边雪白香肩。 在腊月季节,一身薄衫就是她全部的温暖。 可惜薄衫不能御寒,更遮不住她身上一块一块的淤青和各种各样的伤疤。 在听见客人的脚步声后,她知道就连这件奢侈的薄衫也即将不复存在了。 “客官,雨太大了,先……” 她站起来,为了压低姿态而垂着头,打开门后,转身看见地面站着三双脚,话音不禁微妙地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自然热情,“先进屋吧。” 三人撑伞站在门口不进去。 周禧撇了撇嘴,觉得好没意思。 还以为能像话本里的主角一样在神秘的暴雨天触发拯救世界的奇遇,或者碰到传他盖世武功的隐世高人,结果……只是个坐在门口等客人的暗娼…… 那盏挂在女人头顶的黄灯笼幽幽转动着,人为地在纸灯笼四面八方扎出来的小孔便是墙上星星点点的亮斑来源。 原本周禧觉得这些亮点高深莫测,眼下却觉得它们晃来晃去是在嘲笑他。 “我就知道我不是主角。”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哀怨的目光落在林参身上,“还是白衣哥哥更像主角。”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脚往回走。 但见林参和乐壹都既不进门也不离开,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思绪天马行空的少年这才注意到乐壹身遭气氛不太对劲。 林参也是发现了乐壹的异样才没有要走的意思。 “乐谷主,你愣什么?” 周禧随口问了一句,话音刚落,乐壹仍未有所反应,门口的女人却蓦然抬起了头! 女人看清乐壹的样子后,脸色瞬间惨白,手脚惊慌失措,踉踉跄跄退后缩进昏暗的屋子里,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过程中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大雨中乐壹的表情不是很清楚,亦或者他本就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手都举了起来,但却愣在门口没有叩门的勇气。 林参兔子面具下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暗觉不妙。 第64章 面对林参和乐壹的奇怪之态,周禧满目疑惑,不知所云。 忽然冰冷的雨水中飘来一阵刺鼻酒气。 好熟悉的味道。 周禧顺着酒味飘来的方向朝巷口看去,只见一个精瘦精瘦的酒鬼,淋着雨在昏天黑地之中走出了唯我独尊的步伐。 这烂醉如泥的姿态,简直和林甘一模一样!! 但林甘至少是健康的,不像这人,瘦得没有人形,雨中身影宛如一具行走的骷髅。 周禧胸口泛起阵阵恶寒,连忙收伞躲到林参身侧,“白衣哥哥,有鬼。”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鬼,可跟鬼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林参稍稍往旁边挪动半步,挡住周禧和酒鬼之间的视野,但目光始终关注着乐壹。 乐壹终于有了反应,缓缓转头看向已经扭动到他们身边的酒鬼。 “这是我老婆,可漂亮了。” 酒鬼眯着眼睛打量一番门口三个人,尤其是那十分昂贵的羔皮斗篷,尔后眼里露出了精明而贪婪的笑意。 他个子明明不算矮,却因为含胸驼背,最终呈现出来的身高还不及周禧。 “三个一起吗?要加钱哦~” 他笑容猥琐恶心至极,令周禧胃里翻江倒海。 咚!咚!咚!! “开门!!!” 他粗暴地敲击房门,对里面的女人大喊:“没看见有贵客啊!还不快出来!!!” 里面的女人迟迟没有反应,酒鬼怒上心头,开始用脚踹门,并对林参三人说:“别急,等我进去教训一顿就听话了! “吗的!送上门的大单都敢不接,想死啊你!” 周禧终于忍无可忍,从林参身后站出来指住酒,骂道:“你这个人怎会如此恶俗!” 酒鬼晃晃悠悠回头,醉醺醺的目光隔着雨丝上下审视周禧,并歪嘴蔑笑了笑,鄙视道:“你都来这种地方了,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干净?” 周禧倒也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愤怒,心中时刻谨记林参的教诲,不与不重要的人争执。 “我们只是误入此地,这就要走了,再见!” 他拉了拉林参,“白衣哥哥,走吧。” 林参将伞偏向他,与他一起抬脚往来的巷口走去。 乐壹站在原地迟疑了会儿,微微低头,最终也走了。 酒鬼眼睁睁看着挣大钱的机会像煮熟的鸭子一样当着他的面飞走了,气得更加用力地砸门。 “贱娘儿门!给老子开门!!今天不揍死你我就不姓武!!” 猛烈砸门声隐约震得整条巷子都颤抖起来。 街坊邻居没一个跑出来看热闹,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只有对门楼上的一个大娘推开窗往朝酒鬼泼了一盆凉水,骂道:“武方!你给她一个痛快算了!别天天折腾她!虐待婆娘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酒鬼武方没搭理对门大娘,抹了把脸上的水后,继续用他那威武的双脚撞击岌岌可危的房门。 而屋里的女人始终没有半点反应。 这下武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你今天丢了魂儿了?!敢跟我叫板了?老子不揍你了行不行,先把门打开!!” 周禧捂着耳朵把这些粗鄙的话语阻隔在脑子外面,脚步走得匆忙。 林参忽然拽住他,他随着林参的动作往回瞧,竟看见乐壹跟着走了没两步后转身又走了回去! “你,滚。” 乐壹撑伞站在酒鬼面前,像喂鸡撒米一样朝酒鬼撒去许多或大或小的银子。 酒鬼两眼放光,跪在乐壹脚边疯狂捡拾银子,毫无风骨与尊严。 乐壹冷漠地看着他,为防止他的脏手碰到自己的衣摆还往后闪了两步。 雨中居高临下的人,一身正气,却又风流倜傥,眸里少了几分平日里的闷骚感,多了种不近凡尘般的神威。 酒鬼捡完银子,一边对乐壹连连弯腰鞠躬赔笑一边后退走远,“大爷您慢用,满意的话下次再来光顾,哈哈哈。” 他弯腰后退时脑袋不长眼,撅起的屁股差点撞到走过来的周禧。 林参下意识揽住周禧肩膀,护着周禧往旁边躲避。 周禧瞧着酒鬼手舞足蹈地消失在巷口,皱起的眉眼里尽是憎恶与厌弃。 “白衣哥哥,谢谢你。”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林参身上,看见那可爱的兔子面具,眉眼这才稍稍有所舒展。 林参想对他笑,却笑不出来。 因为另一边的乐壹,明显心事重重,浑身都透着深沉。 “乐谷主,你到底怎么了?” 周禧替林参问出了他想问的话。 二人共撑一把伞,站在乐壹身后,担忧的目光一齐凝视着乐壹的背影。 乐壹面对那间门梁上挂着黄灯笼的门,一声不吭,静静站立。 黄灯笼四周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孔,照出闪烁的亮斑在乐壹身上旋转。 仿佛有一瞬间雨声停止了,光斑像一个个小人,围着乐壹手牵手唱起了童谣。 周禧见乐壹不回话,又问:“你是不是认识里面的姐姐?” 乐壹沉默许久终于长叹一口气,释然般上前叩门。 但手刚敲下去,房门就自动打开了。 红了眼眶的女人随着房门缓缓敞开,渐渐出现在三人眼中。 灯笼光由上而下照在她脸上,幽幽晃荡的亮斑衬得她虚白的脸隐隐可怖。 她声色浑浊,没有感情,“乐谷主,别来无恙” 说完撩起挂在手臂边的纱衣,正正经经地穿好。 但乐壹已经收敛了沉重心情,复变得不大正经起来,挑眉时又显风骚,“请我进去坐坐吗?” 不等女人回答,他自顾自收起伞,往里面走。 女人没有欢迎的意思,但也没拦,微微侧身让出了门口的路。 周禧见状,双手并拢举过头顶挡雨,离开林参身边小跑着跟了进去,“终于有歇脚的地方了,谢谢姐姐收留!” 女人微愣,看了他一眼。 林参最后走进来,路过女人面前,斜瞥的目光暗藏警惕。 “我这屋子小,只有一把凳子,不嫌弃的话,可以坐床上。” 她关上门,点灯途中,话还没说完,周禧已经不客气地坐在了床边。 长途跋涉三四个时辰,马儿又因为大雨不得不留在裁衣铺,徒步淌水走了许久的周禧早就累得不行,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嫌不嫌弃。 女人回头瞧见他丝毫不介意的样子,眼神动容。 林参和乐壹都站着,哪儿也不碰,嘴上虽然没说,意思却十分明显。 这毕竟是暗娼接客的屋子,来往都是肮脏的牛鬼蛇神,周禧或许不懂,但林参和乐壹没办法不在意。 第84章 这一眼就能看完的小屋子,又矮又窄,屋外雷雨大作,屋内闷沉潮湿。 一张硬邦邦的床,一把小凳子,和一张四四方方的桃木桌就是全部陈设。 靠巷子那面墙有扇紧闭的窗,雨水噼里啪啦抽打在窗户上的动静闹得令人心烦。 楼上时不时传来鞋底走动的声音,隔壁小孩儿哭闹不止,对门正在打牌,麻将碰撞梆梆响。 这些声音在哗哗坠落的大雨中根本听不到,一到安静的屋子里便惊天动地。 四人沉默许久的这会儿空子里,小小的屋子就是被这些嘈杂的声音所占据。 “姐姐。” 周禧最先开口打破冗长的尴尬,“你认识乐谷主哇?” 女人右手抱着左手手臂,搓了搓单薄的纱衣。 她低头靠墙站立,离他们每一个人都很远,“江湖中听说过,但不认识。” 闻言,乐壹的眸光微妙地颤了颤。 “哦……” 周禧觉得这屋子实在太闷,便脱掉羔皮斗篷随手放在床上,嘴上一边说着,“那倒也是,毕竟大魔头臭名昭著,可你刚刚为什么对他说别来无恙?” 女人沉默了,低头摩挲手臂。 乐壹紧抿双唇冲周禧挤出假笑,随后瞬间耷拉下脸,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与此同时,林参匆匆忙忙拿起周禧脱下的斗篷,用力抖了抖,再搭在自己手臂上帮他拿着。 转头看见女人难为情的面容,林参打手语道,「抱歉,无意冒犯。」 女人看不懂哑语,皱了皱眉。 但她的眼睛并非看着手语,而是看着林参的兔子面具,好像不是在疑惑手语内容,而是疑惑林参为什么要做手语? 乐壹再次承担起翻译官的任务,只不过依旧贱兮兮地篡改发言,“他说没别的意思,就是贱,乐意给小孩儿当衣架子。” 林参:…… 周禧:??? “既然你都叫我小孩儿了,那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乐大叔?” 乐壹难得吃瘪,脸色铁青,“本谷主风华正茂!” 周禧:“哼!” 女人扯了扯嘴角,重新低下头,忽然冷不丁开口,“没记错的话,刚过而立之年吧,但模样同年少时相比,确实变化不大。” 周禧小鹿眼睁大,在乐壹和女人之间来回指了指,激动地喊:“哦!还说不认识!!” 乐壹瞪住他:“闭嘴,别吵吵!” 女人藏在阴影下的眸光阴沉而神秘,兀自继续说:“你弟弟乐叁,也长大成人了,真可惜,我再也没机会杀了他给我爹娘报仇。” 乐壹忽然变得慌乱,莫名其妙故意说出一连串假信息,“你应该知道,他现在强得连头发都不长了,别说你,我也打不过,算了吧。” 女人话音里不加掩饰的恨意,和乐壹欲盖弥彰地掩护,皆令林参眉头紧锁。 “温瑢……” 一个名字悠悠浮现在林参脑海中。 十四年前,太光四年,秦州摩阳城,在一场绚烂的烟花雨之下,九岁的林参,亲自出手杀死了温家夫妇。 他记得非常清楚,因为走出秘境后一路披荆斩棘为谷民报仇的乐壹,唯独面对温家陷入了犹豫。 温瑢是温家庶女,只大乐壹半岁。 彼时十八岁的少女,背对烟花光芒,跪在乐壹面前,拽着乐壹的脚踝,哭得梨花带雨,撕心裂肺。 乐壹的心软和犹豫,捞月谷众人皆不认同,但无人敢多劝,亦无人敢揣摩他是不是需要旁人替他出手? 只有林参无所顾忌地站出来,一刀连抹三个脖子,做了乐壹想做而不能亲自做的事情。 “啊!!!!!” 在少女的尖叫声中,烟花雨落幕。 “乐叁!你这个魔童!!我一定要你偿命!!!” 乐壹对温瑢感到无比愧疚,但当他听见她咒骂自家兄弟的话后,安慰的手从她肩膀上撤走了。 “我纵容的,想报仇,冲我来,随时恭候。” 霉味弥漫的小屋子里,烛光轻轻摇曳,晃在四张神色皆不相同的脸上。 大雨还在下。 乐壹终于叫出了她的名字,“温瑢。” 第65章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乐壹嘴里说出来,温瑢神色微妙地变了几度。 “像乐谷主这样把弟弟妹妹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可能让乐叁跟着你到处抛头露面。” 她似乎不愿听乐壹接下来要对她说的话,于是抢在乐壹开口之前,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回乐叁身上。 “乐谷主怕是早就把乐贰乐叁藏了起来,让他们隐姓埋名,去过普通平凡的生活了吧,至于跟着你的那个,光听江湖中人描述我就知道不是乐叁。” 乐壹嘴角微抽,心道:“你还真是……了解我呢……” 如此这么想着,目光不经意看向林参。 林参的兔子面具微微笑着,眼孔下的眸子却宛如老潭死水,黑得深不见底。 唯一的局外人周禧,忽然惊叫:“哦!!所以那个光头佬是假乐叁?!!” 他这一嗓子,顿时打破了尴尬而诡异的冰冷气氛。 乐壹瞪住他,咬牙切齿地警告道:“可显得你聪明了,别出去给我叭叭乱叫!敢走漏消息,我拿针缝上你的嘴!” 周禧意外地并不怕他,反而露出几许得意洋洋的笑,歪了歪脑袋,摆摆脚,威胁道:“想要我保密呀,那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对我客气一点。” 乐壹微愣俄尔,忽面无表情朝他走去。 周禧察觉到危险,立刻以弹跳的速度起身,并跑到林参身旁,“白衣哥哥!救命!!” 林参无奈扶额,默默叹气,心道:你哪儿来的勇气威胁他? 乐壹已经撸起袖子,指着周禧,眼神冷得厉害,“给我过来。” 但他的凶狠里并无杀意,只有严厉,绝像严格的长辈教训不听话的晚辈。 周禧见他越来越近,连忙将林参拉至身前当挡箭牌,“乐壹!你这个大魔头!还想杀人灭口吗!” 乐壹故作邪恶地吓唬道:“对,死人的嘴才严。” 周禧抓紧林参袖子,晃了晃林参手臂,“白衣哥哥,快管管他!” 林参看出来了,是自己与他相处时过于纵容袒护,才给了他在乐壹面前无法无天的底气。 可明白又能怎样,还不是叹了口气,对乐壹做哑语说,「算了,别闹。」 乐壹看完手势,连气都懒得生,唯无奈摇了摇头,阴阳怪气地说:“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林参有些惭愧,做哑语的手缓缓垂落。 周禧见林参果然能降住乐壹,在林参身后愈发嘚瑟,还敢继续威胁,“乐谷主,现在我可有你的把柄,你一定要带我找到白苦哦。” 乐壹听着他的话,眼睛却看着林参,竟然一点儿不生气,反而格外平静,只是在浅浅的平静表情下,是近乎绝望的无奈和难过,“你就由得我被这么个小屁孩儿拿捏?” 刚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眸一颤,快速扭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温瑢。 温瑢微微低垂的眼眸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乐壹没等林参答复,莫名其妙改变态度厉声大呵:“放肆!” 他重新看向林参,装出凶恶之态,“你现在胆子够大啊,敢质疑本谷主的决定!给我让开!” 林参无需多想,从乐壹惊愣转头看向温瑢的那一刻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她就算通过你对我的态度猜到我是乐叁也没关系。」 林参复杂的哑语,只有乐壹看得懂,无意在此刻起到了加密交谈的作用。 乐壹皱眉看完,担忧神色不减反增。 周禧从林参身后走出来嘲讽道:“乐谷主硬气不过两句话就又怂啦?” 乐壹没心情搭理他,唯恐温瑢会猜到林参的身份,从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时温瑢推开窗,发现雨声小了一些,天色虽依然昏暗无光,但比大雨滂沱时亮堂不少,不至于犹如黑夜。 “乐谷主,今天多谢你解围,雨已经快停了,应该不耽误你行路了。” 说完,她从窗边转身,面向三人,露出略带魅惑的笑容,“当然,如果客人想做点什么,温瑢乐意效劳,一寸光阴一寸金,何必浪费在无用的争吵之上呢,对吧?” 三人皆听懂了她的暗示。 乐壹搔搔太阳穴,目光审视一圈房间,虽然表情极力克制,但还是藏不住眼神里的嫌弃之感。 林参更是抬脚就走。 可周禧跑到温瑢面前,高兴地问:“有吃的吗?!” 温瑢面对周禧时,笑意里的妩媚之态悄然消散,亲和地点头回答道:“这里没有,如果你想吃的话,可以去我家。” 林参顿住脚步,双眉紧锁,缓缓转头看向温瑢,发现温瑢也正微妙地望着自己。 温瑢那双笑眯眯的大眼睛,就像窗外狂风过后的绵绵阴雨。 第85章 乐壹走到周禧身旁,在周禧开口答应温瑢的邀请之前率先否决了这个提议,“不用了哈哈。” 他搂住周禧肩膀,笑着对温瑢说:“我们还要赶路。” 说完把周禧揽得极近,附在周禧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警告道:“她是我老相好,本来偶遇就很尴尬了,要我去她家不如杀了我。” 嘀咕到一半还冲温瑢笑了笑,然后继续小声对周禧说:“我现在只想赶紧走,听见了吗。” 周禧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我懂”的肯定眼神。 乐壹放心了,拍拍他肩膀,放开他朝门口的林参走去。 却不曾想,周禧转头就答应了温瑢的邀请,“温姐姐,那我不客气了,对了,你家远吗?” 乐壹睁大眼睛,咬牙回头瞪住周禧,不可置信地怒问:“林拾希,你耍我呢?!” 周禧对他眨了眨无辜的眼睛,“我只是饿了,你看雨这么大,食肆都不开门,我都快饿扁了。” 乐壹在他无辜的眼神里看到了赤裸裸的幸灾乐祸和揶揄,终于理解了林参那句“他特别会装。” “不是刚吃过吗?你饿死鬼转世啊!” 周禧顶着一副我爱咋滴就咋滴的态度,神气十足地通知乐壹:“我就是饿了。” 而温瑢已经多穿了件稍微厚实些的外套,掐灭油灯,取下挂在墙上的纸伞,最后亲和地冲他们笑了笑,客客气气地说:“我家不远,就在城西,温瑢定会好好招待三位。” 林参看见她笑里藏刀的眼神又朝自己注视而来,心中不禁暗叹,料想她已经猜到了自己就是乐叁。 她走过林参身边去开门,有意无意的打量让林参很不舒服。 “小公子,跟我来吧。” 她撑伞走进雨里,站在门外,回头冲周禧投以一个暗藏引诱的轻笑。 周禧毫无挣扎,当即屁颠屁颠地拿上伞朝她跑去,“那正好,顺路呢!” 乐壹在周禧身后指着他大喊:“要去你自己去啊!” 周禧跑到温瑢身边,没搭理乐壹,而是对林参说:“白衣哥哥,走。” 林参第一次对他表现出冷淡的拒绝态度,「不去。」 周禧倒并不失望,点点头道:“好吧,那我们分头走,等路通了,西城门汇合。” 说罢与温瑢对笑一眼,随后两把伞在雨中并排而行朝巷口走去。 二人交谈的声音亦慢慢融入雨声,渐行渐远。 “温姐姐,实不相瞒,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才跟你走。” “打听什么?” “大魔头的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他更多的把柄?” “你胆子真大,他可是乐壹。” “我不怕他。” “哦?因为……他身边戴面具的那个?” “对,大魔头可怕他了,哈哈。” “呵……那就没错了……” “什么没错?” “没什么,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话说,你好像不是捞月谷的人?为什么和他们混在一起?” “这个呀,说来话长啦。” …… 林参用手臂挂着周禧的羔皮斗篷,哗啦一声撑开伞,走之前贴心为温瑢关上小屋子的门。 乐壹不用问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说着不去,但既然他都去了,你不想去也会跟着去对吧。” 林参回话时下意识抬手要打哑语。 乐壹见状不耐烦地把他手打落,“哑巴装久了忘了自己能说话啦!” 林参微愣,拉住差点滑落的羔皮斗篷,尔后看向雨中已经模糊成黑影的周禧,淡淡开口,“不知道黑袍人在哪里盯着他,我们得快点跟上。” 乐壹深深无语,自嘲般摇了摇头,干巴巴假笑道:“我就知道,呵呵。” 林参看他一眼,一本正经地严肃狡辩道:“又不止是我自己的私心,捞月谷作为陛下的暗刀,不应该帮他保护太子吗?” 乐壹凶巴巴瞪大眼睛朝他啐了一口,“啊呸!你可真不要脸!又当又立!!” “哥……” 看着周禧越走越远,林参没空继续与乐壹拌嘴,最后撂下的这句话,除愧疚之外,竟还破天荒地撒了一次娇。 “反正你一定会帮我保护他,就不要一直埋怨嘛。” 乐壹一手撑伞一手叉腰,气得浑身发热,撑开斗篷放了些冷空气进入衣裳里才勉强淡定下来。 “我寻思着我也不欠你的啊!混蛋!等等我!” 他边骂边追着林参快步跑去,嘴上说得再强硬,行动却十分不矜持。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哎呀,总之,赶紧想办法把林拾希弄走,万一那女人发现你是乐叁,再发起疯来,我都不知道帮谁。” “她已经发现了。” “唔……啧……真烦,最讨厌了解我的人,藏不住秘密啊!” 四人两两而行,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来到了梨花城西边上的某处村落。 村里房屋鳞次栉比,从大路旁排列到荒芜的田野前。 周禧以为温瑢就住在这些砖房里的其中一间,但一路穿过城中村,最后到山丘边才停下脚步。 他面前的孤零零的土房子,就像是房屋密集的城中村所遗落的幺儿。 “温姐姐,你就住在这里啊?” 周禧满脸同情地说:“屋顶都飞了一块。” 温瑢推开没什么存在的必要的木头栅栏,苦笑着请周禧入内,“等天晴了,我丈夫会修,西厢屋子牢一些,那里不会漏雨,你先坐会儿,我马上做好面端过去。” 后脚跟来的乐壹看见眼前这副场景,嘴角抽了抽,面色复杂凌乱,“不是吧,我记得十年前分开的时候她和武方还过得好好的,怎么会落魄成这样?” 林参并不惊讶,早有预料般地说:“她都当暗娼了,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忽然,土房子后窜出一伙身着蓑衣,手持砍刀棍棒的百姓,不由分说就踏扁栅栏冲入院子里,将温瑢团团围住! 周禧被动式地误入包围圈,满脸都是疑惑。 林参与乐壹见状加快速度跑过去,跑近后,听见那伙人大喊:“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可算回来了!还钱!赶紧的!!” 温瑢双手握伞,低着头,强撑冷静道:“我……我没有钱,你们等阿方回来吧。” 那伙人从土房子后面丢出一个人来,狠狠摔到温瑢和周禧脚边,“他身上的银子已经被我们搜刮干净了,但远远不够偿还赌债。” 林参和乐壹定睛一看,发现在淤泥里挣扎起身的男人正是温瑢的丈夫,那个瘦成骷髅的酒鬼武方。 温瑢与周禧都下意识退后,躲闪溅起的泥点,却又被要债的人推回武方旁边。 武方爬起来看见周禧,连忙寻着门口方向去找,果然瞧见了和周禧在一起的林参与乐壹。 “他们!他们有钱!” 他惊恐地指着林参和乐壹对债主大喊:“他们睡了我的婆娘!还没给钱!你们找他们要!!” 第66章 “什么?!” 乐壹左手撑伞,右手托着左手手臂,原地抖了抖腿,眼里是震惊,“污我别的可以,但绝对不能污我白嫖啊!” 说罢,他冲武方努努嘴,提醒那些身着蓑衣的赌坊债主们说:“还等什么,打呀,往死里打。” 赌坊债主里的领头人上下打量林参和乐壹几眼,发现这两人从衣着和气质上来看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因此不敢轻易得罪,于是和和气气地问:“你们是他们两口子的什么人?” 乐壹蓦然沉默,低着头的温瑢忽而冷不丁开口,不轻不重回答道:“仇人。” 讨债的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问号。 周禧更是困惑不解,“怎么会是仇人?你和大魔……你们不是……唔……” 他支支吾吾问不出口,最终还是闭嘴了。 乐壹面色复杂,嘴角扯了扯苦笑。 债主头领不纠结了,一脚踹倒武方,凶神恶煞地喊:“现在你婆娘也没钱,怎么办!你是要拿舌头抵债呢,还是拿眼珠子抵债?或者……” 那人在武方面前蹲下,手里的砍刀指着武方裆部晃了晃,恶笑道:“或者你的命根子也行,选一个吧。” 武方吓得大口大口喘气,双眼惊瞪欲裂! 他一个劲儿跪在淤泥里磕头求饶,始终不肯选。 那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壹先替他选了,“挖眼珠吧!” 这插科打诨的语气就像是选择想看的表演一般,明明不在乎却又透着几许期待。 武方的额头磕在土里忽然没了动静,须臾他猛抬起头,顶着满脸污泥指住温瑢,卑微而恐慌地哀求道:“我把婆娘卖给你们!把她带走!行不?!” 乐壹看戏的笑容缓缓凝滞,闻言眉头逐渐紧蹙。 债主头领站起来,朝温瑢走去。 温瑢双手捏着伞柄,始终低着头,察觉到有不怀好意的眼神靠近,不自觉一点点退后。 第86章 债主加速冲到她面前,一把打掉她的伞,掐住她的下巴左右打量她的脸,露出了十分贪婪的坏笑。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嘛,让我看看还有没有价值。” 温瑢长得十分漂亮,精致的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又正是最具风情万种的年纪,虽常年接客蹉跎了容颜,导致皮肤稍微泛黄松弛了些,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岁月再磨损也改变不了一张完美的骨相所呈现出的美丽。 此刻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滑过她修长的脖颈,向内浸透了厚棉服下的纱衣和肚兜,导致胸型轮廓十分明显地出现在债主头领眼中。 债主头领原本仅仅只是满意的目光,这会儿变得有些欲'火焚身了。 他看着引人入胜的部位,吞了口口水。 恶心的眼神让温瑢痛苦而绝望。 她不停地掰扯掐在脸颊两边的手,无力挣扎。 可债主头领手掌又宽又厚,五个指头就像焊在了温瑢脸上,怎么也掰不动。 温瑢仰头感受着冰冷雨水打在脸上,万念俱灰般闭上了眼睛,渐渐不挣扎了。 破了一个缺口的油纸伞被打掉后,又遇上一阵不合时宜的风。 周禧追着伞跑开几步,捡回伞后,一回头便瞧见债主头领猥琐而贪婪的目光落在温瑢胸口。 “真是下流!” 他暗骂一声,大步走回去将债主从温瑢面前推开,把伞举到温瑢身边,安抚道:“温姐姐,按照大桓律法,你丈夫欠的钱与你无关,谁也没有资格随便处置你。” 温瑢捂着脖子闷咳几声,再顺着伞柄慢慢往上看,周禧半蹙半拢的漂亮眉眼便缓缓出现在她眼中。 “呦嚯!” 债主头领横眉怒目瞪向周禧,一张脸穷凶极恶,“忘了问,你他娘的又是什么人!” 周禧转身面向债主,表情从对温瑢的怜惜变作一本正经的严肃,“我是谁和你有关吗?那个家伙。” 他指了指武方,“你们要抓走还是打死,我都不管,但你们不能动温姐姐。” 债主头领嗤笑道:“老子今天就要这个娘们儿!” 周禧认真告诉他,“这是犯法的。” 他稚气的固执,和天真的正义,令林参不自觉流露出微笑。 “你马的装什么正经人,跟老子讲法?老子今天就算把你们都打死在这里,随便挖个坑埋了,看官府能不能找到抓我的证据!” 债主头领五官扭曲地指住周禧,露出一口布满污渍的黄牙,最后愤声强调道:“我告诉你,在梨花城,老子就是法!” 周禧眉头一沉,“原来你们是地方恶霸。” 债主头领指着他哈哈大笑,转身对身边人说:“瞧他傻不拉几的,真以为皇帝老儿能管得了大桓每一个人,哈哈哈!!!” 旁人全都附和大笑。 “竟然还有人在这破世道里相信法律,相信官府,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又不知道是哪个学校教出来的书呆子,哈哈哈!” “回家喝奶吧小娃娃。” 周禧始终沉着脸没有再多辩驳什么,但他心里委屈至极,一遍遍回想大师兄的教导才忍住了不动手。 林参和乐壹像两座俯瞰人间的大佛,直直地撑伞站在雨中,冷眼旁观。 债主头领笑罢,吆喝道:“弟兄们,把武方的婆娘带回去,大家一起享用。” “好!” “哈哈哈!真不错呀!” 温瑢吓得肩膀发抖,连连退后,却被爬起来的武方抓住胳膊朝债主们推去。 武方:“赶紧去啊!” 周禧一脚踢开武方,忙把温瑢拽到身边护着,“温姐姐,帮我拿一下伞。” 武方摔在淤泥里滚了好几圈。 温瑢看都没看他一眼,站稳后,接过周禧手里的两把伞,看见周禧拔出腰间的剑,冷面直指那群从赌坊来的壮汉。 “跟你们讲法讲不通的话,我还会一点拳脚。” 可周禧视线稍稍落下来,无意瞥见自己手腕上的纱布绷带。 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暗自紧张一瞬。 “让你们一只手。” 但他故作不屑,把剑从右手丢到左手,右手则放在背后藏起来,用一副嚣张自信的态度对壮汉们放狠话,“不然要说我欺负你们。” 那些赌坊里的人丝毫没被他吓唬住,反而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不欺负我们,我们可要欺负你,大家一起上!!” 话音落下,众多身着蓑衣的壮汉一齐朝周禧扑了过去! 周禧推开惊慌失措的温瑢,孤身迎上众多恶霸! 乐壹用余光偷瞄林参的反应,小声问 :“不去帮吗。” 林参淡淡回答:“用不着,他自己可以。” 乐壹轻蔑反问:“就他?” 林参:“虽然他名义上的师父是林甘,但你别忘了,实际教导他武功的人可是平安派掌门。” 乐壹眉梢微挑,好奇的目光认真看向周禧,果真见他左手持剑也能从容应对空有蛮力的一群壮汉。 因为右手手腕受伤,他便常用手肘去撞击敌人的腹部和脸颊。 好几个瞬间将壮汉的脸顶变了形,三四颗大黄牙在雨中划出了优美的弧形。 但他左手剑法因为过于生疏,控制不好力度,原本没想伤人性命,可几剑下去不慎砍得那些壮汉鲜血直流。 不一会儿,淤泥里便充满了浓稠的血腥味。 黏糊糊的泥土混着黑红色鲜血,看上去像极了被打烂的肠子里流出的秽物。 乐壹连忙转过身体不去看,撑着林参肩膀面朝土地干呕。 “呕~好脏啊,受不了了。” 林参替他撩住斗篷,皱眉关心道:“难受的话,你先走吧。” 乐壹忍着恶心的感觉摆摆手,烦躁地催促道:“别管我,赶紧想办法把你的林拾希带走。” 林参放开他,重新看向还在战斗中的周禧,眉眼紧蹙,若有所思。 忽然,武方晃晃悠悠站起来,趁温瑢和周禧都不注意时,捡起掉在地上的砍刀朝周禧背后用力劈去! 周禧刚一肘顶在某个壮汉的后背,将那人狠狠顶压在地上,让他大脸朝下严严实实闷入淤泥之中! 周禧则下意识退后躲避溅起来的血水和淤泥。 这时他耳朵动了动,听到了身后的危险。 他迅速转身,眼瞅一把肮脏的砍刀已经迫在眉睫! 情急时刻,本能的反应让他举起右手抓住武方的手阻止砍刀落下。 “啊!” 可不争气的手腕猝然发出一阵剧痛,蓦地失去了力气! 他抵挡不住武方的攻击,但好在缓冲了一秒钟,让他抓住时机成功侧身闪了过去! 林参看见武方手里的砍刀迅速横侧,犀利的刀锋从周禧身体上空猛划而过。 若非周禧下腰敏捷,否则已经被拦腰砍成了两半! 而武方本人也一改方才那废弱姿态,劈了个空竟还能稳稳掌控重心,旋即再次以极快的速度回刀倒砍向周禧! 表情是没来由的凶猛,伴随着大喊:“呃啊!!” 林参看出来武方的下盘十分稳固,明显是练过的,因此立即意识到他之前烂醉如泥的状态只是假象。 “哥,暗器借我用一下。” 林参朝乐壹伸出掌心,面色幽幽散发着阴寒。 那边周禧左手持剑已经直起身体,但右手手腕经过刚才的发力导致一直没能痊愈的扭伤再次受到创击! 雨水与他额前的虚汗混在一起,疼痛让他产生了片刻头晕目眩之感。 当他察觉到武方的刀从背后回砍攻击而来时,立刻顾不上疼痛,迅速凝神,展臂侧倾,用脚尖发力推动身体与武方拉开距离。 刀锋与周禧的袖子一擦而过,袖子上当即出现了一条笔直而犀利的割裂口。 好在就算是刀尖也差了半寸才碰到周禧手臂,终是有惊无险。 武方再次劈了个空,气势反而越挫越勇。 “都愣着干什么!没看见他手腕有伤吗!再围剿一次就能搞定了!” 他招呼那些被周禧打倒的,正晃晃悠悠从淤泥里爬起来的赌坊恶霸们一起围堵周禧。 但话音刚落,就见一道举着红伞的白色身影像是被风刮过来的一样,闪瞬间出现在了周禧身边。 白衣轻得像一片叶子,看似踩的是地面,仔细看就……细看也很难发现他踩的其实是降落的雨水。 因为太快,寻常肉眼根本捕捉不到他的动作。 他一只手托住周禧后背,握住周禧肩膀,带动周禧转了两圈,最后将周禧扶稳站好。 与此同时,玄铁割断雨丝的尖锐细鸣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过! 恶霸们刚站稳,刚听见武方发出指示,还没来得及思考,就感受到脖子好像被蜘蛛丝似的东西缠上了。 延迟的痛感导致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自己被锋利的飞镖割破了喉咙。 第87章 直到三秒后,他们接连出现窒息感觉,再从抚摸过脖子的手上看到汹涌而出的鲜血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掉了。 砰砰砰。 众赌坊恶霸一个接一个摔砸在淤泥中,个个双目圆睁,死相狰狞,因为喉咙被割破而发不出死前最后的惨叫。 从白衣闪过,到飞镖瞬取恶霸性命,一系列事件发生得太快,周禧只看见一个飞镖黑影射入昏暗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本以为至少有三四把飞镖同时射出才能在一瞬间带走这么多人的命,可周禧清清楚楚只看见了一个飞镖。 武方怔怔看着那些恶霸倒地,一时半会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吓得原地踏起了小碎步。 而林参手持红色油纸伞淡淡然站在周禧身旁,白衣尚在轻轻飘落。 周禧神色与武方一般惊愣,连手腕上的伤痛都短暂感觉不到了。 他的视线缓缓从众多尸体上移向身边的金色兔子面具。 纯真可爱的兔子耳朵直直立在林参额前,笑眯眯的眼孔下却是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 周禧感觉背后阴凉,下意识退开半步。 林参的手臂亦下意识跟随他移动,让雨伞始终能遮挡在他头顶。 第67章 “你是乐壹!” 武方撕扯着嗓门大喊,不顾一切地朝林参挥刀砍来! 林参面对他快速逼进的呲牙咧嘴的扭曲面容感到万分厌恶,当即旋转手腕默默蓄力,等到武方进入攻击范围后抬手一送,以强大的内力将武方击飞三丈之远! 周禧抬手遮挡凌乱的风力,在这短短五秒钟之间,清晰感受到连雨滴都凝滞了。 直到子规啼的力量渐渐随风消散,雨滴才重新坠落。 武方摔飞后又咬牙切齿地爬起身,像个丧尸般拖着骨折的腿,以僵硬而诡异的姿势朝林参张牙舞爪扑腾而来! 然而这只是他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才跑了七八步,他就如同散架的木偶人一样,先是双脚跪地,再双手直直平摔下去,最后脑袋重重砸在淤泥中,顷刻间没了任何反应。 周禧双眉紧蹙,眼角抽了抽,虽然刚刚这个人还要杀他,此刻却情不自禁替他感到悲哀,“好……惨……” 这份悲哀很快转移到林参身上,化作一份隐藏在周禧眼眸里的警惕与疏离。 林参五指微松,收合内力,随后对周禧做哑语手势,「不用怕。」 周禧吞了口口水,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点点头。 他忽然想起温瑢,视线连忙绕过林参朝温瑢看去。 可温瑢并没有他想象中惊慌或恐惧,反而异常冷静地撑伞站在雨中。 周禧甚至在她眼尾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微笑。 乐壹走过来,手臂上还搭着林参让他帮忙拿的羔皮斗篷。 “这武方是把你认成我了呀。” 他话是对林参说的,身体走向却面朝温瑢而去。 “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连我这个灭门仇人都能认错。” 温瑢平静道:“前捞月谷主的轻功不像子规啼谁都传,而是只传给了她的三个孩子,所以刚刚乐三少主使出‘降雨’时,身份便只能是你们二人其中一个,阿方排除了不长头发的乐叁,最后自然就把身份误确认到你身上了。” 周禧闻言猛惊,愕然转头盯住林参。 他凝视着兔子面具,试图通过面具边缘窥视林参的侧脸,然而宽大的面具连接到林参耳根,让周禧什么也窥探不出来。 这更令周禧产生了古怪的庄严之感,“白衣哥哥……竟然就是……乐叁……难怪大魔头这么怕他……” 另一边,同一时刻,乐壹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沉默片刻后崩溃怒吼道:“祥雨!祥!!雨!!!” 温瑢皱了皱眉,语气略显嫌弃地问:“你在激动什么?” 周禧从震惊中回过神,亦不合时宜地开口问:“江湖中大家都知道你们捞月谷的轻功叫降jiang雨,为什么突然改名字?” 乐壹几近抓狂,原地走来走去,咆哮式解释道:“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它本来就叫祥雨!是我爹不识字,让别人把祥写成了降xiang,最后流传出去的就成了降jiang!啊!!这么多年了!!我说了这么多遍!!!你们为什么还是要叫它降jiang雨啊!!!” “嘁。” 周禧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一个名字而已,有必要这么计较吗,又不是很厉害咯。” 乐壹停下踱步,凶巴巴瞪向周禧,忽而冷哼一声道:“是一般般,不怎么厉害,比不上你们平安派的双傻绕荷。” 周禧微愣,旋即耷拉下脸,怒声辩驳,“是双椿绕荷!” 乐壹贱兮兮地笑了笑,得意道:“一个名字而已,有必要这么计较吗。” 周禧:…… 周禧气得咬牙,眼珠转了转,忽然恶笑着抓起一把泥巴朝乐壹丢去,“脏死你!” “啊!!” 乐壹瞬间满脸惨白,尖叫着躲到温瑢身后,“你神经病吧!” 周禧没砸到他,又抓起一把掺血的泥巴,这次直接追着乐壹走去,有种要塞到乐壹嘴巴里的气势。 乐壹害怕得呼吸错乱,情不自禁在手臂上挠来挠去,并惊恐大喊:“别过来!我真的会杀了你!!!” 周禧显然不知此举严重性,还得意洋洋地把泥巴揉成球,像个恶霸般朝乐壹走逼近。 向来惯着他的林参追到他身边,狠狠一掌打掉他手里的泥球,手语强势,「不可以这样!」 周禧躬起身子发出一声痛苦暗嘶,林参立刻意识到刚刚打中了他受伤的手腕。 而周禧又不敢用肮脏的手去捂住肿大的伤口,疼得蹲在地上直发抖。 林参一边生气一边心疼不已,迟疑须臾,最后选择把伞丢给他,自己则跑到乐壹身边,「怎么样?」 温瑢扶着乐壹,目光跟随林参移动而来,眼里透出了阴冷恨意。 乐壹呼吸急促,脖颈上冒出了许多红色的小疹子,不得不一直挠才能好过一些,且回答林参的话显得十分吃力,“还好,不严重。” 林参忙抓住他的手把脉,渐渐松了口气,最后不忘替周禧开脱,「他不知道,你别怪他。」 乐壹看完手语连连冷笑三声,尔后用力推开林参,愤怒大喊:“滚!” 林参愣在雨中,不知所措。 温瑢用极致轻柔的语气对乐壹道:“进屋坐着吧。” 乐壹点点头,在她温柔的搀扶下朝唯一一间不漏雨的房间走去。 林参对上温瑢一闪而过的邪魅目光,感到心慌意乱。 “哥……” 可是他呼唤乐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脚步也犹犹豫豫,陷入茫然。 周禧还蹲在原地,肩膀上架着伞。 林参站在雨中,无奈转头看向他,「去道个歉吧……」 这次每一个哑语动作都透着苦恼与哀求。 周禧疑惑地想了想,问:“他怎么了?” 林参双手愣在身前,不知道该如何用哑语表达,最后只结结巴巴地形容,「他,有病,怕,脏东西。」 周禧也只囫囵吞枣地看完,虽依然不怎么理解,但还是愧疚点头道:“我知道了,我道歉就是……” 林参叹了口气,目光四下搜寻一番,找到一处水缸,于是走到周禧身边将他拉起来,指了指水缸,「那里,去洗手。」 周禧懵懂地看着雨水浇在林参身上,眼神复杂。 林参见他发愣,摆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微微低下头,闷不吭声地朝水缸走去,用脖子夹住伞,腾出双手清洗干净淤泥。 二人进到屋子里时,温瑢正蹲在乐壹身边为他捏腿。 雾蒙蒙的灰色光亮照在破旧而拥挤的卧房,使整个空间压抑着不详的气息。 瓦片边缘滴落的雨水砸在地上杂乱无章地响。 乐壹捂着胸口,坐在板凳上,半个身子靠着墙,时不时挠一挠手臂和脖子,呼吸还是有些不顺畅。 他抬眸瞥了眼门口走进来的林参,然后迅速移开视线,气呼呼地不想说话。 温瑢用余光注意着他的态度,眼角邪笑越发明显。 周禧在门口跺了跺脚,像小狗一样甩掉身上和发尾的水珠,然后小跑到乐壹面前,深深鞠了个躬。 “乐谷主!对不起!” 乐壹受宠若惊,倾身后退,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他,谨慎地问:“你想干什么?!” 周禧直起身,忽然朝他展开双手,小小的动作吓得乐壹抱着温瑢哇哇大叫,“啊啊啊!!” 周禧眨眨眼,无辜道:“我是想让你看清楚,我没有拿脏东西进来……” 乐壹求爷爷似地对他喊:“小祖宗!我知道了!你快离我远一点!!” 周禧失望地退后两步,双手端在胸前扣了扣,撅嘴嘟囔道:“我大师兄说,伤害了别人光道歉是没有用的,我也不跟你讲这么多废话,你直说吧,需要我怎么补偿。” 第88章 乐壹松开温瑢,慷慨激昂地指着天花板控诉,“你大师兄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才教出你这么个混蛋白眼狼!!” 林参幽幽避开他气愤的目光,转脸看向别处。 周禧顿时不乐意了,“喂,你骂我就骂我,说我大师兄干什么!” 乐壹正想得理不饶人,趁机多骂几句,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盯住温瑢,果然看见一双心虚躲闪的大眼睛。 温瑢冲他眨眼笑了笑,看似人畜无害,却令人背后发毛。 乐壹斜眸眯起眼睛,将袖子慢慢从温瑢手中抽走,往旁边移动屁股坐远了些,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 “行,咱们一码归一码,我可以不引咎到你大师兄身上,那我问你,怎么补偿都愿意吗?” 周禧沉吟须臾,“只要不过分,且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答应。” 乐壹轻飘飘白他一眼,“你以为你对本谷主能有多大的利用价值?这一路上别给我添乱就行,比如现在,我让你跟我走,你就乖乖答应,明白吗?” 周禧看了眼温瑢,为难道:“可是来都来……” 乐壹打断他的话,大声训斥:“听不懂人话是吧!” 周禧低头用脚尖在木地板上画圈,不情不愿地答应:“哦……” 乐壹松了口气,立刻挤出笑脸,笑眯眯看向温瑢,“呃,那个……那我们就……” 温瑢端着手站起身,冲他微微颔首,礼貌苦笑道:“我知道乐谷主是怕我对乐三少主不利,可你也看到了,温瑢早已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妇人,别说如今,就算十四年前我也不是乐三少主的对手,能对你们造成什么威胁呢?” 乐壹尴尬地挠了挠脖子,似乎已经不痒了,但他还是一直挠。 温瑢长叹一口气,转身从乐壹面前让开路,“算了,你想就走,温瑢一介残花败柳,哪里能奢望乐谷主垂怜。” 周禧听出八卦的味道,坐到乐壹身边挑眉问:“乐谷主,你以前是不是欺负过温姐姐?” 乐壹推开他,冷淡嫌弃道:“离我远点。” 但一面对温瑢,他便惭愧地没有底气了,“以前的事情,都那么久了。” “是啊。” 温瑢蹙眉苦笑,抬袖擦了擦头发里流出的雨水,“都那么久了,乐谷主应该早就忘了,但温瑢不想忘记。” 乐壹眉目低垂,神情苦涩。 背后捏着拳头的林参越听越忍无可忍,上前吸引周禧和乐壹的注意,抬手做手语,「走。」 但现在不仅周禧不想走,就连乐壹也犹豫了。 “哎呀,老三,她一个弱女子,又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林参面具下的眉头牢牢紧锁,清幽瞳孔里映出温瑢藏着叵测的微笑。 周禧摆了摆脚,左手捂着右手手腕对林参说,“原来白衣哥哥真的是乐叁。” 乐壹嘲讽道:“傻眼不?相处这么多天,才看出来。” 周禧:“还好,是挺震惊的,但傻眼不至于。” 乐壹神秘兮兮地勾起嘴角,小声喃喃:“有你傻眼的时候。” 周禧没听清,“什么?” 乐壹吊儿郎当地晃了晃脑袋,搪塞道:“没什么。” 第68章 “乐三少主,温瑢早就想通了,是温家先对不起捞月谷,你杀我爹娘也是情有可原,冤冤相报何时了,温瑢已经不恨你了。” 温瑢真诚地对林参颔首投以微笑,又走到门口打开门,端庄有礼,对屋内三人说:“这里的尸体我会处理,你们尽可孑然一身地离开。” 乐壹往外看了看,皱眉道:“是啊,还有这么多尸体,我们走了,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埋得完。” 周禧看着屋檐边落下的雨,亦愁眉苦脸道:“而且雨越来越大了,现在走,也出不了城。” 温瑢抓住重点,忙问:“你们要去哪?” 周禧回道:“往西去观舟,但是听说西城门外的路被泥石流堵住了。” 温瑢惋惜道:“没错,昨晚就堵了,要等雨停官府才会派人去疏通,唉。” 林参在她的叹息声里听不到半点可惜的意思,反而有股天助我也的庆幸感。 但这女人实在会装,口蜜腹剑的,让周禧和乐壹都相信了她的伪装。 周禧:“那我们就留下吧,至少等雨停,再把尸体一起处理了,白衣哥哥,你觉得呢?” 林参用力做手语,「不行!」 周禧哈哈一笑,对温瑢说:“白衣哥哥同意了。” 乐壹:“噗!” 林参:??? 温瑢粲然一笑,拿起雨伞,十分亲和地说:“那我去给你们煮面吃。” 说着撑开伞钻入雨中,朝厨房奔去。 离开时,她看了眼立在门口的三把油纸伞,嘴角勾起邪笑。 屋中,林参靠墙而立,双手抱臂,暗自谨慎周围环境。 虽然周禧与乐壹都让他感到无可奈何,但他也实在对这两个人发不出什么脾气,只默默生闷气罢了。 乐壹走过去为他解开斗篷,打哈哈般宽慰道:“安啦,咱们三个大男人,干嘛怕她一个弱女子?” 林参还是生气,但动作十分配合,由得乐壹解下斗篷再挂到架子上晾着。 主要是乐壹说了一句“我都不怪你偏心林拾希,你还跟我置气?” 这句话让林参无言以对。 周禧听得稀里糊涂,“偏心我?白衣哥哥刚刚打我打得可疼了!” 乐壹挂好斗篷回头看了看满脸憋屈的周禧,又看了眼站在墙边一动不动的林参,露出几分心满意足,神态略略傲娇道:“还算你有点良心。” 林参满心无奈,从挎包口袋里掏出小小的黑木盒子和一卷纱布走到周禧身边,把小盒子递给他,「换药」 周禧接过黑蛟麟膏,看着手腕上松散而潮湿的纱布绷带,陷入为难。 他起身坐到桌边,独自笨拙地换药。 那只愚钝的左手不仅控制不好剑,更控制不了软绵绵的纱布。 然而林参在气头上,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全然没有要帮一把的意思。 乐壹更是倚靠在门口,目光隔着雨丝凝望厨房里忙碌的温瑢,没多看周禧一眼。 须臾,周禧艰难地完成了换药过程,并学着大师兄的方法系了一个相似的绳结。 他长舒一口气,满意地转动手腕自顾自欣赏,含笑的小鹿眼里洋溢着幸福神色。 林参走过去默默收回剩下的黑蛟麟膏和纱布。 这时温瑢煮好了面,用长长的餐盘两两端过来。 她腾不出双手,只能把伞架在肩膀上,用脖子固定。 其中有碗面不慎掉了雨水进去,她便特意将这碗面放在自己面前。 “好了,一起坐下吃吧。” 周禧发现她煮的面十分眼熟,一样的软硬程度,一样细碎的葱花,还有蛋黄蛋清分离的煎蛋,简直与温语的煮面方式一模一样! 不过,其中也有碗特殊的面,那碗没有加葱,鸡蛋是完整的。 周禧看见乐壹落座时,温瑢便将这唯一一碗特殊的面推到了他面前。 “你不爱吃葱,这个习惯,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变。” 乐壹拿起筷子,用筷子头在桌面上敲了敲,随口说:“无所谓,有也能吃,没有更好。” 林参始终站在墙边不肯过来,乐壹并不催促他,而是奇怪地看着周禧。 周禧被乐壹盯得心里发毛,皱眉问:“你看我干嘛?” 乐壹面无表情努嘴指了指面,“没事,你先吃。” 周禧迟疑地拿起筷子拌面,满脸疑惑,吃了一口后,面忽然被乐壹拿走。 “你干嘛!” 周禧嘴里还挂着半根面条,怕掉出来,于是下巴跟随面碗移动。 但乐壹无情地快速将面碗抽走,把周禧吃过的这碗和林参那碗换了一换,然后贱嗖嗖地说:“拿你试毒,等会儿你没死的话,我再让老三吃。” 周禧:!!!!! 温瑢尴尬又苦涩地笑了笑,“乐谷主太看得起我了吧,我又不能提前预料到会碰见你们,难不成我会在家里常年备着毒药?再说,你刚刚可是一直看着我呢……” 乐壹理所当然道:“你别多想,我也就是以防万一。” 说着还把自己这碗推到了周禧面前,“来,再试试我这碗有没有毒。” 周禧滋溜一声把面条嗦进嘴里,继而拍桌大喊:“太过分了!岂有此理!!” 不过嘴上愤怒强硬,行动倒是十分不矜持,凶巴巴地将三碗面挨个吃了一口。 最后嘴巴一抹,义愤填膺道:“试完了!不欠你的了!哼!” 乐壹淡淡点头,“嗯,不错。” 但他还是不吃,而是撑着下巴等待什么,并坏兮兮地恐吓周禧,“你惨咯,我刚刚看到她下毒了,等会儿你就会一命呜呼。” 周禧顿时脸色惨白,猛转头看向温瑢。 第89章 林参也被吓得几乎失去理智,大步上前拉住乐壹手臂,用极快的手势问,「你真看见了?」 温瑢拿筷子在面碗里无意识搅动,低头苦笑不语。 而乐壹只想逗周禧,没想吓唬林参,见林参也这么激动,不得不承认,“哎呀,我开玩笑的。” 周禧如释重负,抚了抚胸口顺气,“乐谷主,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乐壹晃头晃脑地撇了撇嘴,终于开始吃面。 林参方才差点被吓得腿软,这会儿依然提心吊胆,坐下时都要扶着桌子才行。 若不是有面具遮掩,他的狼狈便会被旁人一览无余。 “至于吗。” 乐壹挑出煎蛋丢进林参碗里,埋怨道:“你平时可不是这么容易被吓唬的人。” 说完闷闷不乐地转开脸,又嘟囔一句“白眼狼。” 周禧总会被他们的话引得满头雾水,但少年小小的脑袋早就被小七宗和大师兄装满了,困惑不过片刻便抛之脑后。 他咬了口粉粉的蛋黄,就着面汤下咽,忍不住好奇地问:“温姐姐,你为什么要把蛋清和蛋黄分开煎?” 温瑢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听见周禧的问题后,先拿起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放下手帕后才回答:“因为小时候,我不爱吃蛋黄,我弟弟呢,又不爱吃蛋白,所以我煎蛋就会把蛋白和蛋黄分开,一半给弟弟,一半留给自己。” 林参面具下的眉头忽而疑惑地皱成团,眼睛看向温瑢时,眸光里多了一层浓烈的怀疑。 周禧似乎还没想得太深,唯惊叹道:“真巧,我四师兄也这么煎蛋,原因竟然和你一模一样!哦!他以前也姓温!” 温瑢微愣,放下筷子,两只手端架在大腿上,认真望住周禧,眼神暗含期待地问:“他叫什么?”周禧答道:“温语。” 温瑢十指忽然蜷缩,眸光凌乱地闪动起来,语气亦变得激动忐忑,“他……多大了?” 这下周禧回答不上来了,一边思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嗯……不知道,他自己也不记得,估摸在二十左右吧。” 温瑢更加激动,抓住周禧的手继续问:“你是平安派的?他怎么去的平安派?” 周禧终于意识到什么,于是回答谨慎了些,“听大师兄说,四师兄是在太光五年的某一天被丢到平安派门口台阶下的,正巧我师父经过,看见他昏迷不醒躺在那里,于是就把他捡了回去,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自己的年纪。” 温瑢缓缓放开周禧的手,双目空洞,呆呆望着空空的墙壁,魂不守舍。 周禧试探道:“温姐姐?你是不是怀疑我的四师兄就是你弟弟?” 温瑢刚刚明明表现得那么震惊激动,这会儿却平淡地笑着否认,“不是,我弟弟早就死了。” 周禧长长地“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他不多问了,埋头吃面。 隔壁乐壹已经吃完了半碗。 不过一会儿,大雨意外提前停了。 周禧不想耽误太久,站在门口伸出手望了望,确认雨真的不下了,于是回头对众人喊道:“我们一起把尸体埋了吧!” 乐壹盘坐在板凳上打哈欠,懒洋洋地说:“你们忙吧,我不能碰那些脏东西。” 周禧叉腰指住他,“借口!偷懒!” 乐壹闭着的那只眼角挂着泪珠,语气松散地说:“骗你是小狗,真不能碰,再说人是你们两个杀的,我可没动手。” 周禧正气愤时,看见林参走到面前做哑语道,「他没有骗你。」 温瑢拿来麻绳,亦替乐壹解释,“乐谷主生来惧怕黏糊糊的脏东西,会导致不适,这没办法避免,不是他为了偷懒而找的理由。” 乐壹冲周禧耸肩笑笑,一脸侥幸。 周禧相信之后,态度好了很多,甚至同情起乐壹,“既然这样,你就好好歇着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令乐壹打了个冷颤,一面无所适从一面又惭愧心虚。 虽然病是真的,但毕竟想偷懒也是真的…… 林参从衣服上撕下一角,走到周禧身后,双手绕到他面前,为他用简易的面巾遮掩口鼻。 周禧转身面朝他,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白衣哥哥,谢谢你。” 林参抬起手做哑语,兔子眼孔温润藏爱,「不用谢。」 温瑢也在脸上绑好了面巾,一切准备就绪后,三人高高挽起裤腿和袖口,齐心协力将横七八躺的尸体运到板车上。 其中周禧最为卖力,搞得浑身都是脏污,只有一张漂亮的脸在面巾的保护下幸免于难。 乐壹缩在屋子里看都不敢看,光是听见声音,脑海里不自觉想象出肮脏的场面,就会浑身起红疹。 他把自己闷在厚厚的斗篷里,捂住耳朵念子规啼心法,偶尔挠一挠手臂。 约摸两刻钟后,屋外动静终于停止。 乐壹推开一点门缝,发现屋外已经空无一人。 山脚下,林参不远不近地跟在周禧和温瑢身后,护送他们拉板车把尸体运进山里。 临时刨坑太危险,万一官府查过来,很容易暴露,因此他们决定直接把尸体丢进山里喂野兽。 不巧的是,天又开始下起了雨。 雨水冲刷着他们身上的污秽,三个狼狈不堪的人孤独地行走在荒山大雨中。 周禧和温瑢的肩膀上各自扛着一根麻绳,麻绳另一端便连接着带有木轮的板车。可怖的尸体全都装在板车上。 他们吃力地拖着板车朝山上走,时时抹一把脸上的雨水。 周禧从干劲十足,变得沉默寡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这会儿拖着沉重的尸体,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成了杀人的帮凶。 路上忽然喃喃地说:“要是大师兄知道我在外面做了这么多坏事,一定会讨厌我……” 温瑢安抚道:“把秘密埋进心里,谁也不要说。” 周禧摇头,“可我骗不了自己。” 温瑢轻笑一声,语气里好似有千疮百孔,“人要通透些,才不会困死自己。” 周禧愁肠百结,又坠入沉默的空洞。 为了安慰他,温瑢顺势对他说:“你不是好奇我和乐谷主的事情吗,想听不?” 周禧昏沉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点亮光,期待着重重点了点头。 第69章 “那是十四年前,太光四年的时候,我在秦州摩阳城的小酒馆里,与他初遇。” * “小姐,明晚就是中秋夜,老爷安排你登台表演,是要给你择婿呢,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温瑢把食指贴在唇边,长“嘘”一声,重重刮了刮贴身丫鬟的鼻子,轻骂道:“说了多少遍,要叫公子。” 身着男装的少女警惕地看了眼周围,凑到丫鬟耳边说:“我打听过了,都是些俗人,要相貌没相貌,要才情没才情,光仗着投了个好胎,有点臭钱,就来挑我们温家的姑娘?我才不给他们挑!” 丫鬟苦口婆心也劝不动,索性不劝了,自怜自艾道:“大少爷擅自放你出府,被老爷发现的话免不了一顿臭骂,我更惨,得挨棍子。” 温瑢拍拍她手背,“放心,我不会让爹爹打你,我会护着你的。” 丫鬟难看地挤出半个笑,把脸转到一边不看她了。 温瑢双手托着下巴,望向窗外,兀自幸福地幻想着,“今夜会有烟花看吗?” 忽然旁边一阵吵闹声打断了少女的美好幻想。 她和丫鬟齐齐转头看去,瞧见原来是一对可怜的爷孙俩正躺在某个雅座旁边哭嚎着要雅座里的人赔钱。 “你绊倒了我爷爷!难道不该赔钱吗!!” 老人躺在地上,捂着腰连连喊痛。 温瑢隔着纯白色纱帘,看见雅座里的少年冷漠地动了动嘴,丢出两个字,“没钱。” 少年声色圆润厚重,低柔里透着淡漠,独具特点,十分好听,简单两个字便让温瑢想象出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爷孙俩不依不饶,扬言要报官,少年听后眉头紧锁。 当时那充斥着杀气的不耐烦在温瑢眼里,却是一个可怜少年的自尊心碎掉了。 “要赔多少?” 温瑢二话不说,上前走到雅座边,清了清嗓子,用压出来的男子声色问:“我替他赔。” 雅座里的少年微微侧眸朝她看来,眉头不展,反而紧得更烦。 爷孙俩试探性地报出一个数字,温瑢眼睛不眨一下就给了,并高抬下巴,摆出救世主姿态,期待着雅座里的俊俏少年出来对自己感恩戴德。 那爷孙俩差点没控制住表情笑出来,谢都没说忙不迭拿钱跑了,生怕温瑢反悔! 温瑢这才发现老人根本没摔伤,跑得比兔子都快! 雅座里的少年撩开帘子,露出半张脸,十分嫌弃地打量温瑢几眼,然后不留情面地说:“姑娘,钱多烧得慌是吗,这么明显的碰瓷你都上当?” 温瑢眨眨眼,看看跑远的老人,再看看少年,顿时羞红了脸,“我,我……” 第90章 她的结巴和不知所措并非全部来自好心办蠢事,而是因为帘子后的少年比她想象中更加好看。 她渐渐看呆了,心脏砰砰乱跳,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自己女扮男装的模样在少年眼里不堪一击地暴露了。 少年放下帘子,没再搭理她,直到发觉她站在旁边迟迟未走,才再次掀开帘子,骂骂咧咧冲她喊:“你也想碰瓷啊!” 温瑢吓得肩膀一抖,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她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哭了,感受到流进脖子里的泪水后才轻轻低头去擦。 丫鬟跑过来护着她,面上硬撑气势,步子却不断后退,“你你你!大吼大叫个什么,当心我们报官!” 少年似乎听不得“报官”两个字,顿时挤出威胁般的虚假笑容,“好好好,是在下得罪了,咱别报官,我这就走。” 说罢站起来瞪着温瑢往外走,嘴里嘟囔道:“真倒霉,来吃个饭,先遇上碰瓷的,又遇到神经病。” 温瑢被他烦躁的态度吓得大哭。 少年走着走着被哭声喊停,沉着脸回头,幽怨地说:“别哭了行吗。” 温瑢在他语气里听出一丝妥协,于是立刻从大哭转为啜泣。 最后装不下去了,噗嗤笑出声,乖张地冲乐壹耸了耸鼻子,“你要请我吃饭,补偿我的损失,以及我受伤的心灵。” 少年无语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温瑢支开丫鬟,带少年来到更有格调的食肆,坐在五楼临湖小包间,吹着暖暖的清风,享用诱人美食。 “你叫什么名字?” 温瑢小口小口吃着蚕豆,注意力始终落在少年身上,仿佛少年才是最合她胃口的那道菜。 乐壹没有动筷子,撑着下巴,目光望着窗外的湖泊,答话显得漫不经心,“乐yue乐le乐le。” 温瑢思忖片刻,试着唤了一声,“岳……乐乐?” 乐壹缓缓转过头,窗外阳光在他精致的脸部线条边缘镶了一圈金闪闪的光,照得他的每一根汗毛都柔软可爱。 “你在叫我吗?” 温瑢抿唇笑了笑,咬着筷子点点头,天真而美好的憧憬浮现在黝黑闪亮的瞳孔里。 乐壹神秘兮兮轻佻眉梢,语气开始变得不大正经起来,“姑娘的名字一定和你本人一样美。” 温瑢笑道:“我不想骗你,但我也不能告诉你,因为在这摩阳城,谁都知道我,我一说,你就知道去哪里能找到我了。” 乐壹转弄头发把玩,不以为意道:“我不是本地人,你说了我也不知道。” 温瑢愈发好奇,靠近桌子,凑到乐壹面前,笑眯眯地问:“我早听出来你的口音不是秦州人,你来这儿做什么呀?” 乐壹继续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为明天的中秋夜放烟花。” 温瑢两眼闪光,惊喜地问:“是普通烟花,还是?” 乐壹没等她问完就抢话解释道:“是最大最漂亮的烟花。” 他语气抑扬顿挫,充满了绚丽的色彩,仿佛在温瑢面前铺开了一片照亮整座城市的烟火。 温瑢顶着灿烂的笑脸,问出暧昧的话语,“我能看你的烟花吗?” 乐壹搁下撑着下巴的手,倾身凑至温瑢面前,几乎抵住了姑娘的鼻头,并轻柔地说:“它本来没有主人,但现在有了,它将会为你而绽放。” 少女十分满意这个答案,却故作为难,后仰退开半米距离,拒绝道:“不行,我不能随便接受陌生人的烟花。” 乐壹撇了撇嘴,若有所思,“那我该怎么做?” 温瑢道:“如果你是盖世英雄的话,我就愿意接受。” 说着,她起身靠住窗台,双手用力一撑,将整个身体送到窗台上,半个身子微微后仰,迎着湖风,满头长发如泣如诉地飞舞着。 乐壹静静看着她做出既危险又疯狂的举动,嘴角笑意愈发觉得有趣了。 “如果我陷入危险之境,你会奋不顾身地救我吗?” 少女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幼稚而荒唐的,她想象着自己是一朵云,只要遇见心动的风,便该随风而去。 温家压抑的环境,和自小学习的女训,都让少女在迷茫中愈发叛逆。 “会。” 以至于少年不轻不重的一句承诺,足够让她化身自由的云,奋不顾身去追逐辽阔的天空。 她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双手,轻微眯起双眼,任由身体往后倾倒。 在快速下坠的过程中,她看见少年紧随其后,单手撑起整个身体翻跃出来,以头朝下的姿势朝她极速俯冲。 温瑢睁大眼睛,用力伸出双手,就像在拼命去够自己的自由。 乐壹抓住她的瞬间把她拉进怀里,在坠落至湖中前一秒迅速带动她旋转换位,让她能垫着人肉身体减少湖水冲击。 平静的湖面骤然荡起一圈圈涟漪,须臾又渐渐趋于平缓。 听到动静的路人和看客纷纷聚拢在湖边好奇地往湖里望。 忽然,少年少女拥吻着探出湖面,吓了人们一大跳。 “咦,真是伤风败俗。” “啧啧啧,不知廉耻。” 人们谩骂着走开,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脏了他们的眼睛。 但湖里的少年和少女对各种不解风情的言论置若罔闻,唯沉浸在这一刻的肆意之中。 夜里,明月高悬,二人赤身躺在客栈被窝里咯咯笑。 在此之前,乐壹买了一盏暖色调的灯笼挂在房间中央,在灯笼上戳了许多窟窿,让密密麻麻的亮斑像星辰一样洒在房间里,为房间增添暧昧氛围。 “舒服吗?” “还好,一般般,有点痛。” “我不信。” “怎么?你很懂啊?老实交代,我到底是你第几个?!” “数不清啦。” “啊??!!!” “嘻嘻,骗你的,真的是第一个。” “坏蛋!” “啊!痒!姑奶奶,饶了我吧!” 屋外忽然响起砰砰敲门声,伴随着稚嫩童声在门外大喊:“乐乐乐!” 乐壹光着身子从被窝里弹起身,手忙脚乱地把温瑢掖进被子里,小声交代道:“嘘,别出声。” 尔后一边穿衣服一边敷衍门外的孩子,“来了来了。” 开门后,温瑢透过被子缝隙看见门口来人是个九岁模样的男孩儿,一张青涩可爱的脸蛋却散发着成年人般的严肃。 男孩儿视线绕过乐壹的身体朝温瑢看了过来,即使只有一点缝隙,还是被他准确捕捉到了被子里的眸光。 但他语气非但不震惊或气愤,反而更加冷静严肃,沉沉地看向乐壹说:“我看见了,你床上有人。” 乐壹蹲在他面前,两只手架住他两个小小的肩膀,挤眉弄眼地恳求道:“乖,你就当没看见。” 男孩儿甩开他的手,丢下一句警告后转身离去。 “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乐壹如释重负般锁上门,回到床边重新脱掉外衣,但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潇洒无谓了,隐隐透着心事。 不过看见温瑢后,他沉重的面色立刻变得活泼开朗,咕扭着钻回被窝抱住软绵光滑的身体。 “他走了!我们继续!嘻嘻!” 温瑢伸出双臂,圈着他用力亲吻,忽而余光看见他肩膀上有许多或深或浅的齿痕伤疤,一时好奇,于是停下激烈的动作,轻轻摸了摸他肩膀上的伤,问:“好多牙齿印,怎么来的?” “这个呀。” 乐壹云淡风轻地回道:“我弟弟咬的,就刚才那个烦人的小孩儿。” “他为什么咬你?” “因为他生病了,难受的时候不受控制。” “你爹娘不管吗?” 乐壹松开温瑢,双手捧着后脑勺平平躺了下去,面朝房顶,回忆着说:“嗯……他们都很忙,我作为家里的老大,自然要照顾弟弟妹妹。” 温瑢抱住他结实的胸膛,靠在他怀里,怜惜道:“多不应该啊,凭什么因为你是大哥,就要去照顾别人。” 乐壹反倒不以为意,甚至自豪地说:“没有应不应该,我的弟弟妹妹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弟弟妹妹,我愿意照顾他们。” 第70章 “好了,不说别的,嘻嘻。” 乐壹身体一转将温瑢压在身下,勾着少女的下颌,十分热情地与少女相拥而吻。 布满小孔的纸灯笼幽幽发着光。 散落在房间里的柔和亮斑,经过风的撩拨后,更显得暧昧不清。 圆如玉盘的月亮挂在窗外夜幕之中,星辰闪烁,与万家灯火一并倒映在清澈的湖面,把城市画得像个搭风乘凉的美人儿。 翌日。 乐壹出门回来,不仅带了早餐,还送了温瑢一套漂亮的广绣襦裙。 少女穿上裙子在他面前转圈,盛开的粉色裙摆犹如池中绽放的清莲。 “好看吗?” 温瑢踮起脚尖,抱住乐壹脖子,笑着问他:“好不好看。” 第91章 乐壹靠在窗边,阳光下的金瞳,散发着痴迷的神情,“好看。” 他托住温瑢后额,偏头亲吻。 吻了许久,温瑢松开他,忽然十分认真地提出:“跟我去见我家里人。” 乐壹笑容微滞,“哈?” “怎么了?” “等等……太快了吧?” 温瑢不以为意,“昨晚你带我来这里的时候怎么不嫌快?” 乐壹不自觉摸了摸耳朵,尴尬地说:“先讲清楚,我家是种地的,以前有经营铺子,但后来落魄了,总之,我穷的很,你确定?” 温瑢表现得十分无所谓,“我也不是要带你去见我爹娘,就去见见我的嫡兄长。” “嫡?兄长?什么家庭啊,还分嫡庶?” 温忽而骄傲了些,扬眉道:“去了你就知道。” 怀着好奇心,乐壹跟随温瑢来到一间酒楼,酒楼老板亲自坐镇柜台,但并不接待客人,只是坐在靠角落的位置拨弄算盘算账。 “大哥!” 温瑢牵着乐壹趴在柜台前,朝柜台后的温珏摆手打招呼,“快看,我带谁来了!” 温珏抬眸随便扫了一眼温瑢和乐壹,见他二人手牵手,举止亲昵,不禁皱起眉,“这谁呀?” 温瑢举起他们十指相扣的手炫耀道:“我未来夫君。” 啪! 温珏右手五指猛地压住算盘珠子,左手紧握账本,眸光肃然地说:“跟我来后面。” 气氛一下子冷到冰点。 温瑢牵紧乐壹,安抚道:“不用怕,我兄长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是家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不会真的与我生气。” 事实上,乐壹并不需要安抚,神色里只有些许不耐烦和浮躁。 “他不同意就算了。” 说着便要走。 温瑢还以为他是紧张,急忙拉住他,更加温声细语地哄慰,“真不用担心,等会你就知道,我兄长最是和善。” 乐壹还在犹豫,但身子已经被拉着往后院走。 二人跟随温珏来到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里,此地偏僻少有人路过,交谈的话语不容易被隔墙有耳。 “说清楚,怎么回事!” 温珏三十岁,大乐壹正好一轮,此刻用一副高高在上的长辈姿态站在乐壹面前。 他一手抱臂,一手握着折卷起来的账本,在乐壹鼻子前点来点去。 乐壹和温瑢靠墙而立,像极了被先生训斥的学生。 这令乐壹越发感到烦躁:本谷主岂能受此大辱! “问你呢!” 温珏见乐壹不回答,于是用更大的嗓门冲乐壹呵斥,“哪儿冒出来的!知不知道她是谁家姑娘,你就敢碰?!” 乐壹不服气地抿了抿唇,翻着白眼说:“不知道,反正我已经碰了,你想把我怎么着。” 温珏顿时气得耳朵冒烟,满脸通红,手中账本止不住颤抖,靠乐壹鼻头越来越近。 乐壹不耐烦地把账本打开,又嚣张地补充一句,“别指我。” 温瑢急得手足无措,忙不迭挡在温珏和乐壹中间。 “大哥!你先别这么凶嘛,吓到他了!” “你说不愿意站在台上给别人挑选,可你看看你自己选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乐壹:“嘁。” “他还切我?!就这态度还想娶我妹妹!滚蛋!” 乐壹听罢扭头就走。 温瑢左右犹豫片刻选择去追乐壹。 温珏在后面大喊:“温瑢!给我回来!” 乐壹脚步戛然而止,怔怔回头看向温瑢,“你是摩阳天枭派温家的女儿?” 温瑢追他追得气喘吁吁,但听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是止不住扬起骄傲又羞涩的笑意,“是呀,不告诉你是怕你会有压力,不过别担心,我只是个庶女,没有那么多家族重担需要我来承担,我可以跟你远走高飞。” 乐壹面对她天真温柔的笑脸,却是满目惊诧无措,“完了,造孽了。” 温瑢:“你说什么?” 乐壹甩开她的手,目光在温珏身上飘忽一阵后,奇怪地跑掉了。 “乐乐!!” 温瑢站在他离开的地方无助地望着他的背影,令她骄傲的身世成了她未知的忐忑。 “乐乐为什么一得知我是温家女儿就显得这么反感?” 温珏追上前拉住温瑢手腕,强势命令道:“跟我回去!这些天不太平,你别在外面乱转!” “可是大哥!” “好了我知道,你就喜欢这小子嘛,我给你抓回来就是。” 温瑢转忧为喜,扑进温珏怀里,“大哥!你最好了!” 温珏无奈长叹,“人都是他的了,我又能怎样,真是拿你没办法,早知道不帮你逃出家门了。” “嘻嘻!” “还笑!” “对了,你刚刚说最近不太平,是什么意思呀?” 听见这个问题,温珏的脸色骤然白了一度,“是捞月谷出山了,已经有两家门派遭遇了灭顶之灾,他们这次就是出来复仇的,我们温家……” 温珏眼里翻腾起恐惧,“我和父亲曾经跟着剑仙山庄追杀过捞月谷,怕是也会成为捞月谷的目标之一……” 他忽然紧紧抓住温瑢手腕,激动道:“如果你对刚才那个小子的人品有把握,那我答应你跟他走,这样……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至少你能逃过一劫。” 温瑢双眉颤抖,“大哥……” * 夜幕来临后,中秋夜在欢歌笑语中开场。 灯火璀璨的摩阳城看似海晏河清,但在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却有着暗流汹涌。 温瑢在一众侍女丫鬟的捣腾下换上了鲜艳的大红色舞裙,脸上厚重的妆容掩盖了她天然的美丽。 天枭派温家,作为摩阳最大的帮派势力,弟子众多,武学高深,近五十年来像一条大蟒蛇盘踞在摩阳正中心,以其强大的实力维护着摩阳城的平稳。 同时,它亦是摩阳官商勾结时的中间人。 温家的中秋宴,摩阳城各大有名的富商与官员纷纷到场,都想争得与温家结亲的机会。 温家子女众多,除去还没到年纪的,便是三个适龄的嫡女最为抢手,两个庶女则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温瑢早就知道这样带着目的性的婚姻,定是个无底的深渊。 何况她还只能捡嫡亲姐妹剩下的。 所以就算被温珏逮回来了,今夜她还要再逃一次! 在跟随舞女们前往候场台的路上,她忽然停下步子,回头冲伴舞的舞女们坏坏一笑,“对不住啦。” 继而转身一跃飞上屋顶,像条红色的纱巾轻轻随风纷飞而去! 一袭红衣绕过来往工作的仆人,溜至温府深院,顺着花园假山后的隐蔽石阶下到潮湿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漂浮着青苔的腐臭味,密密麻麻的铁栏杆挡住了温瑢前进的路。 “小瑜!” 她抓住铁栏杆,将一包点心递入栏杆后的密室。 被关在密室里的男孩儿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铁栏杆前,饿虎扑食般一把抓过点心! 尔后动作急促地拨开油纸,原地盘腿坐下,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糕点。 “小瑜,慢点吃,别噎着。” 温瑢也蹲下来,托住下巴,深情款款望着密室里披头散发的邋遢男孩儿。 名叫小瑜的男孩儿约摸六七岁模样,骨瘦如柴,衣着肮脏,眼神却清澈纯真。 “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他塞了满口点心,说话呜咽不清,但那双与温瑢极其相似的大眼睛始终明亮而透彻。 温瑢不自觉学着乐壹的小习惯,用食指卷起头发,来回卷弄,娇羞道:“姐姐马上要嫁人了,他很厉害,长得还特别好看,我决定跟他走。” 小瑜满嘴鼓鼓囊囊,大眼珠子依依不舍地望着温瑢。 温瑢朝栏杆里伸进去手,摸了摸小瑜头顶,“你放心,姐姐会带你一起走!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反悔!” 小瑜这才喜笑颜开,重重点头,“嗯!!” 轰! 忽然绽放的烟花在温瑢心间炸开。 “是乐乐在为我放烟花!” 她高高兴兴跑出地下密室,站在微风荡漾的后花园,仰头看见广袤无垠的烟花在黑色天幕中散落亮晶晶的星火。 这一刻,烟火的光芒在少女美好憧憬的眼眸中明灭闪烁。 但这份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前院响起的乱糟糟的尖叫声让她甜蜜的心情戛然而止。 温瑢怀着忐忑心情往前院跑去,路上看见许多仓惶逃窜的仆人和天枭派弟子。 惊恐的人们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温瑢连续抓住几人逼问,才勉强得出一个准确的信息——捞月谷前来复仇了! “大哥!” 当她赶到宴会主场时,宾客们已经作鸟兽散。 曾经与天枭派温家亲密无间的那些商贾官员,此刻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第92章 而温家人,以天枭派掌门温穹为首,不管往日有多么嚣张,多么气宇轩昂,此刻全都被一群身上绣着乌鸟和月亮的人控制在表演台中心。 温瑢顾不上担心别人,唯有大哥温珏被踩在脚下的模样令她怒火中烧。 “大哥!!” 温珏看见她,拼命大喊:“跑!快跑啊!!” 温瑢一直在不停地跑,但并不是往回跑,而是朝亲人们跑去! 温家其他人皆跪在地上,或磕头求饶,或报团发抖,唯独温珏被某个捞月谷之人踩在脚下。 宽大的鞋底将他的脸紧紧压在地板上,令他脸颊变得不再对称。 他歪曲的嘴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艰难地喊:“小瑢,你,快走!” 温瑢举拳劈向踩着大哥的男人,极致愤怒地大吼:“啊!!” 然而男人一掌拍在她腹部将她打飞两米。 她痛苦挣扎着爬起来,口中喷出鲜血,视线一阵阵泛白。 是乐壹的声音让她迅速恢复了意识。 “你干什么,懂不懂怜香惜玉。” 乐乐…… 温瑢努力睁开眼,在绰绰人影中看见一道浓厚的墨绿色正向自己跑来。 乐壹跑到她身边小心将她扶起,趁她意识不清之时忙唤人将她带走。 “你们,过来,把她带下去。” 但温瑢只是表面看上去浑浑噩噩,其实目光已经把周围的场景审度了个遍。 她认出那些衣服、护腕、垫肩上或多或少都绣着雕刻着乌鸟和弯弯的月亮的人,就是捞月谷谷民。 房顶上飘扬的青色旗帜图腾中,画着鸟儿向水中月亮倒影俯冲而去的图案,这个图案她也在江湖传闻中听旁人描述过。 子规衔月,正是捞月谷派徽! 看清这一切后,她惊愣回神,重重甩了甩脑袋,忽然猛推开乐壹,用可怖的眼神重新打量这个刚与她有过露水情缘的少年。 “你是捞月谷的人?” 温珏伸出手大声提醒温瑢:“他就是乐壹!是捞月谷谷主!!小瑢!!你别再被他骗了!!!” 乐壹见温瑢眼神再无先前的甜美与依恋,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愤怒,于是自身态度随之冷淡下来。 烟花还在砰砰爆炸,掩盖了乐壹话音里仅存的一丝愧疚。 他负手转身,只用半个清冷的侧颜面对温瑢,“是你自己不肯说明身份,否则我才不会招惹你。” 第71章 亲人们哀嚎的呜咽声在温瑢耳边萦绕不绝,还有大哥温珏被按在地上踩踏的耻辱之状,皆令温瑢顾不上自身的伤心。 她想明白眼下处境后,忽然重重跪倒在乐壹面前,往前爬了两步,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去抓乐壹的衣摆。 “乐谷主,我们认错,温家所有人都认错,我们好好商量要怎么弥补,行,行不行?” 她慢慢抬头去看乐壹的反应,卑微刻骨的眼睛里含着浑浊泪花,等到乐壹目光看过来时,一眨眼,泪水便像散落的珍珠般哒哒掉落。 “乐乐……” 花了妆的少女不断啜泣,胸口起伏不止,声泪俱下地呼唤面前之人的名字,“乐乐,乐乐……” 每唤一声,就跪着小步子靠近一点,手里的衣服也攥得更紧一分。 乐壹负手而立,下巴微抬高,眼角斜睨着她,一派漠然。 但在无人察觉的瞬间,他嘴角还是无意识动了动。 乐壹身后有人在提醒,也有人在质疑,还有人直接催促,要他快点做出决断。 “谷主,陈三哥一家就是死在姓温的手里,陈三哥也因此失去了两条腿,连报仇都不能亲自来,他还在秘境等你把温家的人头带回去呢。” “老大,你怎么这个时候犹豫了?” “乐乐,你在磨蹭什么?他们说话不管用,那我这个姨夫的话你听不听?赶紧下令吧。” “谷主,官府很快就会赶来,我们要速战速决。” 这些声音的背后,还有疯狂盛放的烟花在若无其事地灿烂着。 烟花是捞月谷用来遮盖打斗声的工具,防止官府太快察觉。 温家便是在齐齐观赏烟火时被捞月谷杀了个措手不及,此刻美丽的烟花在他们眼中散发着彻骨冰寒。 温瑢双手抓住乐壹脚踝,低下腰伏在他脚边,一双动人的大眼睛努力仰望着正在俯瞰她的少年。 “乐乐,求你了,放过我家里人可以吗,只要不杀我们,你要我们怎样都可以,我求你,求求你了!” 乐壹沉默的态度让温瑢看到了希望。 “乐乐……” 温瑢哭着哭着忽然哼哧一笑,用力抹去眼角的泪,在眼尾拖出一条又脏又长的晕妆,极小心地试探问:“你答应了是吗?” 乐壹似乎真的被她求动了,无可奈何地深吸一口气,移开了视线,“你先起来。” 温瑢破涕为笑,在猛烈的希望冲击之下反而涌出满腔委屈,一个劲儿笑着哽咽,“我真的要被你吓死了,呜呜呜……” 温家其他人渐渐地也看到了希望,面面相觑间都在揣度温瑢和乐壹的关系。 但乐壹身后的捞月谷谷民却眉头紧锁,眼神里交流着心照不宣的愠怒与不服。 “看来诸葛姨夫的话也不管用。” 这时,乐壹身后人群中走出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小男孩儿,以极其青雉却冷酷的话音熄灭了所有人的愤怒,以及希望。 “那就我来吧。” 温瑢认得他,正是今早躲在乐壹被窝里窥视时看见的那个九岁男孩儿。 男孩儿摘下宽大的斗篷帽兜,手臂一沉,袖子里便掉出一把匕首落到手心。 温瑢呆愣愣地看着他从身边走过去,一开始并不以为意一个九岁的孩子敢擅自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乐乐!” 她重新抓住乐壹脚踝,激动地说:“你快说话!别让他伤害我的……” 然而话音未落,温家人的惨叫声率先响起。 当温瑢猛扭头看去时,男孩儿已经丢掉了手中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温家父母四目圆睁,相继倒在男孩儿面前。 踩着温珏的那个人终于松开了脚,但温珏已经是个站不起来的尸体了。 “啊!!!!” 温瑢短暂失神过后,崩溃地捂着胸口尖叫,其余兄弟姐妹也都放声哀嚎。 其中最为悲壮的声音,来自温瑢的贴身丫鬟可英,“大少爷!!不!!!” 一时间,痛苦而愤怒的呐喊在温府四面八方响彻不绝。 烟火落幕,灰烬徐徐飘落至温瑢肩边。 乐壹在她身后蹲下,手心温度传递到她肩膀上。 “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真的不知道你是温家人。” 然而温瑢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去感受他话语里的愧疚与歉意,唯恶狠狠瞪着从身边淡定走过去的男孩儿,“乐叁!你这个魔童!我一定要你偿命!!” 小乐叁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在捞月谷众人的拥护下径直走远了。 乐壹听见温瑢的话后,慢慢收回手掌,并站起来,又是用冷冰冰的俯瞰目光望着她,“他是我纵容的,你想报仇,尽管冲我来,随时恭候。” 温瑢双手撑在地上,悲到深处疯笑两声,“哈哈。” * 周禧与温瑢一起,将尸体一股脑倒入山洼。 雨水霹雳啪啦打在被尸体压断的植被上,坠进深不见底的山洼深坑里。 在周禧与温瑢眼中,尸体和雨点并无区别,都被山洼吞入大口,瞬间蒸发了无痕迹,仿佛世间从未有过他们。 其中就包括与温瑢相处了多年的丈夫——武方。 两个人不需要再用可怜的肩膀去扛着板车前行,只用一只手手抓住麻绳就能拉动腾空的板车下山。 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让他们觉得这场雨淋在身上十分酣畅淋漓。 下山回程时,是林参走在他们前面,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不会惊扰温瑢,又能警惕周禧身边的危险。 周禧问:“后来呢?” 温瑢望着前方笔直的白衣身影,回答周禧说:“我求乐谷主放过我爹娘和大哥,他到底是心软的,被我求动了,可我爹娘和大哥,最后还是死在了乐叁手里。” “难怪你这么恨他。” 白衣身影在温瑢眼眸里晃动,“说起来也奇怪,我所恨的人,在我脑海里的形象,一直是个九岁的孩子,当我意识到他已经长这么大的时候,我就问自己,那个杀了我父母和大哥的孩子去哪里了?” 温瑢哀极反笑,仰起头,用脸去接冰凉的雨水。 * 温家只死了三个人,温家的根基没有断,众多忠心耿耿的外姓弟子都还愿意效忠其余公子小姐,帮助他们东山再起。 但这个家温瑢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因为她与乐壹的关系,导致她成了兄弟姐妹们泄愤的对象。 乐壹要带她走,但她跪在大哥温珏冰冷的尸体前沉默地拒绝了这迟来的救赎。 第93章 被兄弟姐妹们架上火刑台的那天,她在明晃晃的白昼看到了漫天璀璨的烟花。 生死和剧变都来得太快,少女想不明白,唯有向死亡和幻境中的烟花寻求答案。 可在她从容面对死亡时,一个神秘的黑袍人从火刑台上救走了她。 黑袍人带着玄铁面具,轻功十分迅捷,比之捞月谷鼎鼎有名的降雨更胜一筹!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是不是乐乐乐让你来救我的?!” 黑袍人托着她的腰,带她快速窜行在竹林上方。 “别幻想了,那种男人靠不住,他不知道在哪个青楼里快活呢。” 温瑢听见黑袍人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情不自禁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你胡说什么?乐乐清风霁月,不是那种风流成性的人,而且除了他,还有谁会救我?” 玄铁面具下诡异的小眼睛朝她看来,“小姑娘,你看男人的眼光真差劲。” 话音刚落,黑袍人便带她飞下了竹林。 她被轻轻放在地上。 黑袍人的动作与它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完全相反,竟比女子更加细腻温和。 “姐姐!” 温瑢正疑惑呢,一回头,忽然看见披头散发的小瑜向她奔跑而来。 她蹲下身体,朝小瑜张开双臂,连日来的痛苦和阴霾在这一刻暂时化为乌有,“小瑜!” 姐弟二人紧紧相拥许久,当温瑢想起要感谢黑袍人时,一转身,才发现黑袍人早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小瑜,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他把我带出密室的,我跟他要姐姐,他好像很无奈,然后就去找你了,结果他真的把你带给我了!他是个大好人!!” 温瑢望着竹林深处,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 周禧心里琢磨着:一身黑袍?脸上戴着玄铁面具?声音嘶哑难听?轻功高超?这不就是要杀我的那个黑衣人?!! “再……后来呢?” 他此刻正坐在河边石头上清洗衣衫,听见温瑢说到这里,手中动作僵硬发愣,就和他的表情一样,都充满了疑问。 温瑢在草丛另一边的河水里泡着,二人只隔一片草丛。 虽然皆袒露身体,但他们彼此之间有一种古怪的亲近感,像是早已跳出性别局限,唯由一根纯洁的弦牵连着两颗坦荡的心。 林参远远站在树林树下,背对河流,兀自拆了缠在右手上的肮脏的绷带。 江满的黑蛟麟膏果然是好东西,才两天,手心箭伤就已经结痂了。 只是林参尝试握拳依然会疼得难受,导致处理尸体时不敢过于依赖右手。 另一边,温瑢谨慎地看了眼林参,见林参在默默为自己处理伤口,因此确认林参不会突然靠近,这才说出了路上一直不敢说的话。 温瑢:“林小公子,我要告诉你一个有关捞月谷前任谷主的秘密。” 周禧正弯腰洗衣服,闻言俯向河面一动不动,支耳倾听。 温瑢语气肃穆,盯着林参在树下的背影,深吸一口才侃侃道来,“我曾亲眼看见饶谷主和荣王站在一起,强迫我的爹娘贡献出一个五岁以下的孩子帮他们炼药。 “我爹娘不得不从,于是交出了我的弟弟小瑜,我不知道他们对小瑜做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之后,小瑜便被关在地下密室里,再也不能离开那片黑暗。 “我记住了那种药的名字,叫——赤毛蝉。” 周禧:! 周禧猛直起腰,发尾甩出的水珠像雨点一样连接惊起河面涟漪。 温瑢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我带着小瑜在码头生活了半年,日子渐渐平稳,之后却不幸遇到了土匪。我被土匪抓走囚禁之前,看见他们把小瑜丢进了河里。 “我以为小瑜在那时候就已经死了,没想到……” 她哽咽着忽然笑出声,“林小公子,你的四师兄,就是我的小瑜,年龄、名字、分开时间,以及煮面方式,全都对得上。” 周禧双目惊瞪,嘴唇颤动却发不出声音。 温瑢擦了把眼泪,稍稍平复心情后,继续讲述。 第72章 “捞月谷在帮荣王炼赤毛蝉,他们一定是想要复活谁,或者有别的更加不为人知的目的。” * 温瑢在早市向善良的阿婆要了一把面和一个鸡蛋,回到废弃古宅后用破烂铁锅煮给弟弟小瑜吃。 “鸡蛋给小瑜,姐姐不爱吃蛋黄。” 蒸腾水汽从坐在台阶上的姐弟二人头顶飘出来,扭绕着升向明亮的天空。 懂事的小瑜知道姐姐不是不爱吃蛋黄,只是找借口把鸡蛋让给自己罢了。 “可是我不爱吃蛋白!” 小瑜挑出蛋白丢进姐姐碗里,装出一副挑食不懂事的样子,完事后端着缺了一个口的碗转过身,背对温瑢,呼哧呼哧吹面。 温瑢看着碗里的蛋白,心酸滋味惹得鼻头干涩难忍。 “小瑜,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活下去……要不,我送你回温家吧?” “姐姐!” 小瑜挪动小碎步,带着屁股转了半个圈,乌漆嘛黑的大眼睛圆鼓鼓地望向温瑢,气势昂扬地说:“不用怕!我已经找到活干了!码头的船长大叔让我帮他卸货,一早上会给我五文钱呢!” 温瑢听罢噗嗤一笑,短暂失笑后眼泪却不知不觉随之而来。 小瑜忙放下面碗,从口袋里掏出可怜的五文钱,用两只小手捧着举到温瑢面前展示,“喏!这是我早上挣的!够我们今天吃饭了,姐姐不要难过,我们好手好脚,怎么活不下去?” 温瑢避开他温热的视线,借撩头发的动作擦掉眼泪,“姐姐不如你,虽然我不喜欢温家,可毕竟是温家给了我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温家不要我了,我才发现自己这么依赖它……” “姐姐……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我不想回去……不想一直被关在地牢里,现在这样……很好……” 温瑢缓缓转头朝他看回去,看见他低头挑起一筷子面条往嘴里送,直到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才停下,然后艰难地往肚子里咽,就好像卯足了劲要把过去几年暗无天日的时光和委屈全都咽下去! “对!” 温瑢直起腰杆,“姐姐说过要带你永远脱离那个黑暗的地下室!现在怎么能把你送回去呢!” 她用力揉了揉小瑜乱糟糟的头发,忽然信心倍足,“没有温家,我们也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小瑜扬起笑脸,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在温瑢眼中分外可爱,带给温瑢充满希望的干劲! 姐弟二人就这样在码头干起了杂活,小瑜身板虽小,力气却很大,尽管只能帮商船卸一些杂碎物品,但也能发挥自己的价值。 温瑢则在码头附近的小面馆帮忙洗碗端面,面馆阿婆付不起薪水,但给他们提供了简单的茅草屋当做住所。 有好心的面馆阿婆和船长帮助,姐弟二人渐渐习惯了寻常百姓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面馆阿婆没有子女,也是个可怜的孤寡老人,她说以后这个小面馆就让温瑢姐弟二人继承,而阿婆只需要有人为她送终。 小面馆结构单一,并不挣钱,但温瑢不气馁。 因为少时常在温珏身边看温珏做生意,她脑子里还真有那么点儿生意经,随随便便便想出了一连串扩大利润的法子。 如此,她幻想着很快就能攒够给阿婆置办棺木,和为小瑜以后娶媳妇儿要用的银子。 温家的事情,还有捞月谷,就让它们彻底成为过去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太光五年,某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大船准时停靠在码头准备卸货,殊不知一群恶匪盯上金灿灿的货物很久了。 船长在抗争中死去,胸口中刀口吐鲜血倒进河里。 水手和船夫们以为仗着极强的水性就能从河里游走逃跑,却成了恶匪的活靶子。 无数支邪恶的铁箭像火弾流石般砸向河面,没多久,藻绿色的河水便成了一大片红色汪洋。 岸上百姓四散奔逃,也没能逃掉几个。 面馆阿婆年迈,压根不打算跑。 她从容地笑着叮嘱温瑢,“记得回来给我收尸,老婆子不怕死,但不想当孤魂野鬼”,然后用苍老粗糙的手把她和小瑜往外推,“快跑吧。” 她神色之坦然,显得死亡无足轻重。 只是在看见温瑢和小瑜都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后,阿婆的声音里才有了紧张情绪,“跑啊!” 温瑢不肯弃她而逃,小瑜也发了疯地要为船长报仇。 温瑢拿上削面的刀走向恶匪徒,手腕一甩挽了个帅气的刀花,“温家教给我的功夫,终于派上用场了。” 可她才杀了三个恶匪,终是寡不敌众,伤痕累累地倒下了。 她被小喽啰丢到恶匪头子脚边,听见身边的人说:“头儿!你看!这个妞儿,俊不俊?!” “呦,这风吹日晒的码头还能养出这么白白净净的小娘子,真是意外收获,带回去,让爷好好享用。” 第94章 温瑢已经疼得麻木,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恶匪们说了什么她其实没怎么听清,但小瑜的惨叫声却像雷响直震她的神经! 她猛睁开眼,任由鲜血划过瞳孔也不肯闭上眼睛,“小瑜!!!!” 小瑜被一个身材粗壮的恶匪掐着脖子举到码头边,高高悬在河面上空。 小小的双脚胡乱扑腾挣扎,两只手无力掰扯掐在脖子上的宽厚手掌,脸蛋憋得通红,喉咙发不出声音,唯倔强的眼神恶狠狠盯着面前的恶匪。 阿婆颤颤巍巍扑过去,举起擀面杖用力敲打恶匪的背肌。 “老婆子跟你拼啦!” 然而不疼不痒的攻击只让恶匪挠了挠后背。 “去你马的!” 恶匪一脚踹在阿婆腹部,夺走了阿婆的性命。 小瑜在仇恨的加持下爆发出巨大腰部力量,抬起脚狠狠朝恶匪肚子上踢去! 然而……腿太短,踢不到。 恶匪被他激怒,发力把他往上抛,那一瞬间粗壮的手臂迸发出了十分明显的肌肉和青筋线条。 尔后像拍球一样,可怖的手臂顺风一呼,轰地一声将小瑜拍进河里! 小瑜还没被河水淹没,就已经被这一掌拍昏了过去。 温瑢的呼唤来得有些迟。 恶匪头子笑着惋惜道:“原来那个小蚊子是跟漂亮小妞儿一起的,早知道先留着了,哈哈哈。” 温瑢的瞳孔随着小瑜掉入河中溅起的水花而骤然变得死灰,朝小瑜伸去的手臂一坠,在巨大痛苦中陷入昏迷。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铁链绑在亮堂堂的高楼里,有个浑身散发着汗酸味的中年男人趴在她身上蛮横地动来动去。 是身体下方的撕裂感,和无处不在的伤口痛醒了她。 她不是没有挣扎的力气,只是失去了追求希望的信念。 窗外蓝天中飘过白云,远处有层层叠叠的山峦,这座山寨鸟语花香,楼下喝酒的恶匪们在此时呈现出了深厚而伟大的友谊。 男人发现温瑢醒了,却像个死人一样面色惨白且呆滞地睁着眼睛,第一眼还以为大白天见到鬼了,把模样凶猛的男人都吓出了满身冷汗。 “臭娘儿们!醒了怎么一声不吭!” 男人开始了更猛烈的攻击,痛感使得温瑢羞耻地哼了两声。 声音让男人越发兴奋,他粗暴地掐住温瑢下巴,将温瑢双唇挤压开,用牙齿钻进她嘴里去咬她的舌头。 男人心满意足后,提着裤子走出去,唤来婢女给温瑢清洗身体。 这里的女人也都是一副麻木不仁的状态,面无表情做事情。 天黑了,有人给温瑢端来饭菜,她不肯吃,那些面无表情的女人便原形毕露,掰开她的嘴巴强行往她嘴里灌饭。 “你不吃的话,寨主就会要了我们的命!吃!快点!!” “姐姐,你也可怜可怜我们,我们不想死,你就吃一点吧,呜呜呜……” 温瑢挣开灌饭的女人,让饭菜撒了一地。 女人们愣住了,惊恐地看着她用手捡起饭菜塞进嘴里,神色从始至终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瞳孔不会聚焦,好像瞎子一样。 她们看出来温瑢是不想连累她们丢了性命,于是片刻之后,屋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呜咽声。 她们不是可怜温瑢,是在可怜自己。 “我们也不是要故意为难你,谢谢你姑娘……呜呜……” 再晚些的时候,寨主又来了,带着浑身酒气倒在温瑢身上。 起初他还有几分温柔,脱了裤子之后就开始变得残暴。 温瑢隐忍不吭声,一动不动默默忍受折磨。 男人要她配合,她不肯,始终软塌塌的像个棉花人偶。 当男人拿那些可怜姑娘的性命作为要挟的时候,温瑢还是妥协了。 她卖力亲吻着男人双唇,被嘴里又咸又酸的口味熏得腹部作呕,表情痛苦。 在山寨里的日日夜夜,这样屈辱的时刻,随时会到来。 她试着死了两回,都被救了回来。 寨主指望她为他生几个漂亮的孩子,但肚子刚有动静,温瑢便让其他姑娘帮忙弄来一些伤身的药,让孩子胎死腹中。 此举惹怒了寨主,那一天世界上又少了两个可怜的姑娘。 后来再也没有人敢尝试帮助温瑢。 而温瑢因为愧疚,开始主动讨好寨主。 她画上笑脸,学会了忍辱负重,等待着能够杀死这个恶魔的机会。 可寨主十分谨慎,无论温瑢如何卖力地迎合献媚,却始终只能待在小小的屋子里,被铁链拴着手脚。 直到三个月后,搅揉在空气里的啼鸣划过整座山寨,这里的恶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温瑢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有了生动的表情,她跪在地上仰望窗口,努力倾听楼下正在进行的厮杀,身后四根铁链崩得极紧,仿佛即将挣脱桎梏。 “有人来救我们了……” 她这么想着,心情澎湃,然而随后恶匪的一句大喊又令她慌了神,整个人变得比麻木还要麻木。 “他用的轻功是降雨!还有子规啼!头儿!他是捞月谷乐壹啊!!怎么办!!!额啊!!!!” 接着听见轰隆三声,最后几个恶匪也都悄无声息了。 温瑢抖了个激灵,回过神,爬到角落蜷缩起身体。 乐壹飞上她头顶的房顶,又坏又嘚瑟地冲寨里的尸体大喊:“下辈子记住了,是祥雨。” 须臾,捞月谷大部队齐齐赶到,许多脚步踩踏瓦片发出了窸窸窣窣声响。 他们的谈话温瑢听得一清二楚。 “谷主!你用降雨我们跟不上啊!就不能等等我们!” 乐壹:“靠!祥雨!!” “这不是重点!你万一出什么意外,属下该如何是好!” 乐壹:“你管得倒挺宽,忙活去,别在我耳边念经。” “是……属下遵命……” 诸葛般宜:“啧,你说你,凶他做什么,他也是担心你,你看你一个人就搞定了,还要我们干嘛?” 乐壹:“你们处理后事啊,没看见这里被关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把他们以后的生活都料理好,实在无处可去的,就接到新开的焘熙楼为我们工作,尤其是姑娘家,就算给她们钱,她们可能也守不住,定得安排好稳当的去处,听明白了吗?” 诸葛般宜:“行,你又大发慈悲了,苦力我们干。” “哎呀,姨夫!快去!” 又过了没一会儿,温瑢被捞月谷的人和其余可怜百姓驱赶到一起,聚在寨子院子中央。 来了三个月,这是温瑢第一次走出楼上那个房间。 她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视线稍微一转,在阳光中瞧见一袭熟悉的墨绿色长袍飘荡在屋顶。 乐壹躺靠在那儿懒懒地晒太阳,一只脚摆来摆去,无聊转弄着腰间铃铛,发出了一连串泠泠声响。 时隔将近一年,再次见到那个俊秀的少年,温瑢还是会不由自主心动发热,脸色泛红。 而被关在寨子里做奴隶的百姓们以为捞月谷是第二个恶霸,都害怕地瑟瑟发抖。 直到捞月谷拿出银子给他们,并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他们脸上才浮现出重生般的惊喜神态。 善后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诸葛般宜处理得十分妥当。 这种后勤之事有诸葛般宜在,向来是不需要乐壹操心的。 但乐壹忽然从房顶跳下来,凑到姑娘们面前,微微弯腰,坏笑着凑到她们面前,挨个挨个打量。 诸葛般宜见状问他:“你干嘛呢?不帮忙也别捣乱行吗?” 乐壹搓了搓下巴,贱兮兮道:“我看看有没有让我中意的,嘻嘻。” 诸葛般宜:…… 第73章 乐壹还真挑中一个年轻漂亮的,名叫阿菁。 看样子还很小,才十五六岁。 “呀,好乖的脸,怎么故意画上这么多麻子呢?” 若非这些假麻子恶心到了土匪,阿菁早就被玩弄至死了。 但旁边几个姑娘都愣了一下,没想到乐壹一眼就能看出故意扮丑的假麻子。 乐壹朝小姑娘伸过去手,把小姑娘吓得哇哇大哭,旁边像是她姐姐的另一个姑娘把她护到身后,一个劲儿低声下气地乞求:“她还小,爷……放过她吧……” “啧……” 乐壹缩回手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不愿意就不愿意,搞得好像我很吓人一样。” 说完也没有心情继续挑了,袖子一甩,转身离开。 再往旁边走几步,他就能看到温瑢。 可惜温瑢披头散发,满身狼狈,早已不是当年风风光光的温家小姐了,乐壹注意不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女人。 而温瑢也低着头没有叫住他,不够坚硬的缘分让他们相互错过了。 乐壹站在一旁无聊地抠起了耳朵,不一会儿后,另一队人马姗姗来迟。 “旗子上画的是子规衔月,是魔教捞月谷!” 第95章 剑仙山庄,与霸刹帮,将捞月谷和百姓们团团围拢。 其中那个正义感爆棚的小少爷翟泷指着乐壹大喊,“别碰那些女子!拿开你的脏手!!” 乐壹冲他举起双手,露出一脸的疑惑,无语地歪了歪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碰了??” 翟泷到处看了看,咬牙喊道:“你们竟然还黑吃黑!” 乐壹翻了个白眼,嘟囔吐槽道:“我费劲巴拉帮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扫黑除恶,最后落个黑吃黑?呵呵……” 他的声音传到旁边阿菁耳朵里。 阿菁躲在姐姐身后偷偷打量他,打量捞月谷其他人,也打量了晚来一步的剑仙山庄和霸刹帮。 她迷茫的眼神在一片雾霭中,隐约渐渐变得明亮清晰。 那边翟泷手中一把长剑出鞘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剑鸣,“谁是乐壹!既然今天碰上了,那就让我们算一算熙和谷滩莫家、北王阁钱家、还有天枭派温家的账!!” 乐壹冷笑着缓缓落下双臂,移开视线看向手指,并弹了弹指甲里的耳屑,随意道:“才三家,你也太小看我们了,等我把清单上的门派都杀个遍,最后再来找我一起算吧。” 翟泷气得眼冒火星,“你是完全不把我剑仙山庄放在眼里吗,我懒得跟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废话,叫乐壹出来!!” 乐壹深吸一口气,再轻笑着叹出来,双手背后,重新看向翟泷,压低的眸子里藏着若有若无的阴冷,“剑仙山庄身为当今武林共主,两年前带领江湖各大门派,以饶谷主刺杀皇后为由追杀捞月谷。 “你们嘴上喊着为圣上除害,但谁人不知你们私下实则与居心叵测的荣王沆瀣一气。 “我倒想问问你,既然都是乱臣贼子,你们有什么资格自称正派?而将捞月谷说成是魔教?” 被提起剑仙山庄与荣王勾结之事,翟泷哑了片刻声音,垂眸间眼珠左右转了转,尔后重重高抬起头,对此避之不谈,只用愤怒的咆哮掩盖他的心虚,“那也轮不到你来置喙!我们至少没有四处横行作乱!” 乐壹面色更冷几分,“行,反正我不是喜欢说教的人,你说捞月谷横行作乱,我也不反驳,但我有必要通知你一下,你们剑仙山庄在我的清单里可是排在第一的位置,大约一个月后,我就会去找你们,你爹对捞月谷做过的事情,我心里有笔账,希望堂堂武林共主,不会因为知道我要去找他,就夹着尾巴躲起来。” 翟泷丢掉剑鞘举剑对准乐壹,“说半天废话,还不叫乐壹出来!” 乐壹勾起半边嘴角,扬眉一挑,微微张开双臂展示自己,耸了耸肩膀道:“我就是啊。” 翟泷与身边另一个帮派——霸刹帮的人皆稍微惊讶了片刻,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那个身着墨绿长袍,讲话时而阴冷时而不正经的俊美少年。 他腰间叮叮当当的红色玉石和铃铛都让他透着一股子风流闷骚气质,鹿皮腰带的扣子还是可爱猫爪形状,怎么看也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是个走过尸身血海从不眨眼的青面獠牙的糙汉。 翟泷:“你就是乐壹?” 乐壹没再理会,目光转向霸刹帮,向后倾了几寸身子,靠近身后的诸葛般宜问:“姨夫,霸刹帮来的这是谁呀?在我们复仇的名单里吗?” 诸葛般宜早早戴上遮挡眼睛的面具,并在一本画满小像的名单册子里翻到了属于霸刹帮的那几页。 “他不在名单里,应该是霸刹帮帮主的大弟子,叫武方。” “哦,那真可惜,没一个是我们的目标。” 乐壹双手抱臂,对翟泷和武方喊道:“我不会伤害你们这些无名之辈,回去告诉你们家里的大人,不用到处找我,我早晚会去见他们,哦对了,这个山寨的位置好像就是霸刹帮追踪到的吧?干的不错,可以算作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到时候我会稍稍手下留情的。” 武方瞪着他,沉脸对身边的翟泷说:“少庄主,你可真有心情跟他说这么多废话,此时不动手,难道等他们跑了再追?” 翟泷:…… “兄弟们!上!活捉乐壹!” 翟泷口号一出,剑仙山庄弟子与霸刹帮弟子齐齐亮出武器,高喊着朝捞月谷围攻而去! 捞月谷谷民亦齐刷刷散开,在乐壹和诸葛般宜周围形成坚不可破的屏障。 十数只大鸟啼鸣响起,混着铁器剑鸣,在山间此起彼伏,响彻不绝。 尘埃纷飞,百姓们刚平静不久的心再次被厮杀声与血光吓得心惊肉跳,往日在充满恶徒的山寨里所受的折磨一幕幕浮现。 他们抱头痛哭,瑟瑟发抖,怨恨老天不公。 “天爷啊,能不能让这些喜欢打打杀杀的人从世界上消失!” 此刻,在百姓眼里,虐待他们的山寨、捞月谷、剑仙山庄,有什么两样呢。 百姓分不清好坏,只知道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与仇恨,习武之人一念执着,掀起腥风血雨,才不会在乎被践踏的麦田、被打散架的房屋。 他们抢着来消灭恶匪真的是为了解救无辜百姓吗? 不,他们只是享受当救世主的荣耀时刻。 他们看百姓不是在看“人”,而是“弱小又可怜的虫子”。 乐壹冷眼瞧着战况局面,耳朵里却听不见打斗声,唯听见身边这些可怜百姓的痛哭与啜泣。 儿时从母亲口中得知的,那场饶家村所经历过的磨难,在眼下这些百姓身上有了具象。 听捞月谷的长辈们说,是曾经江湖中已经灭绝的两个门派相约在饶家村的田地里比武,杀得农田片甲不留。 饶家村的村民好不容易挨过了去年的旱灾,就等今年的收成填饱肚子,却一下子被两个门派毁得惨不忍睹。 忍不了,也不能忍。 村里的男子举起镰刀钉耙与武林中人以命相搏,只为守住他们的庄稼! 可他们飞蛾扑火的行为什么也没保住,反而给了那两个皆有怯战之意的门派一个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台阶。 他们拍拍屁股走了,风轻云淡地说下次再比。 而村里的妇孺老弱看着父亲丈夫儿子们的尸体,和狼藉的庄稼,有的崩溃有的傻眼。 这其中就有尚且年幼的饶柳灵和饶柳媚。 乐壹从短暂恍惚中重整思绪。 眼前的打斗局势已经十分明显。 剑仙山庄和霸刹帮本是为消灭山寨而来,所带来的人手配置根本不足以应对捞月谷。 虽说捞月谷也很随便,并没有带几个高手。 可随便对上随便,依旧是全员修习子规啼的捞月谷更胜一筹。 毕竟江湖中没有任何一个门派会将本门绝学当豆子撒,是个弟子就教。 最大方的譬如平安派,一个双椿绕菏还要分成上中下三册分篇传授。 因此,这是捞月谷实力强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另一原因——捞月谷谷民作为同一个村子走出来的村民,很多人都是前谷主饶柳灵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发小,是饶柳灵带他们走上了经商和习武之路。 他们的后辈与乐壹自然也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其团结之心,岂是靠钱财利益招收弟子的门派所能比拟? 乐壹不用出手,场面就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诸葛般宜提醒道:“这些百姓留给剑仙山庄处理,我们能少点麻烦就少点麻烦,走。” 乐壹:“嗯。” 得到允许后,诸葛般宜上前招呼谷民收手,“行了,都过瘾了吧,有没有打死人的?” “放心吧诸葛叔,没死人。” 诸葛般宜:“那就好。” “但我卸了几只胳膊,嘻嘻。” 诸葛般宜:…… 乐壹离开前,又看了眼漂亮的阿菁,大抵不死心,见此美人胚子可遇不可求,于是贱兮兮地多问了一嘴,“小美人儿,要不要跟我走哇?” 阿菁躲在姐姐身后,面无表情看着乐壹的眼睛,此时她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胆怯,反而莫名认真。 姐姐挡住乐壹看她的视线,用行动表示了婉拒。 但乐壹只是突然犯贱想逗小姑娘玩儿,似乎并没有真的要带她走的意思。 此刻就站在一旁的温瑢默默看着乐壹,半启双唇欲言又止。 乐壹随口道:“行,那你们就跟着剑仙山庄吧,也省得我操心,走啦,再见。” 他转身时,温瑢终于迈出了一直蠢蠢欲动的步子。 然而阿菁一声呼喊打断了温瑢朝乐壹靠近的脚步。 “公子!我跟你走!” 乐壹愣住动作,对从姐姐身后走出来的阿菁展现出了欣赏的目光。 这种目光与之前两次轻浮的眼神截然不同,欣赏的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的勇敢。 姐姐吓得脸色惨白,忙将阿菁往后拉。 阿菁反而试图说服她一起,“姐!他们不像坏人!” 姐姐轻轻掐了一把阿菁手臂,挤眉弄眼地暗示,“我们谁也不跟,你以为跟着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第96章 阿菁认真思考了姐姐的话,最后还是选择挣脱拉扯,跑到乐壹身后,“姐,别怪我狠心,我们就此别过。” 乐壹正准备帮忙一起说服阿菁的姐姐,但在看见姐姐不信任的目光后,放弃了,“自己的路自己走,是好是坏走了才知道。” 他拍拍阿菁肩膀,提醒道:“我不白养好吃懒做的人哦,你要干活的。” 阿菁听罢更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乐壹哈哈大笑,“那就走吧。” 阿菁最后看了眼姐姐,虽然不舍,但没有留恋,头也不回地走了。 姐姐没有拦她,目送她的眼神宛如死别。 另一旁,温瑢的脚步在乐壹大笑声中默默撤了回去,没人注意到她脸上来回交织的苦涩与纠结。 捞月谷像一群子规鸟,哗啦啦越过房顶跳走了。 剑仙山庄和霸刹帮众人相互扶持着从地上爬起来。 由于输得太惨太丢人,他们尴尬无言,谁也埋怨不了谁。 “温小姐?” 武方在一众百姓当中认出了温瑢,惊讶地上下来回打量,“你怎么?” 温瑢想躲开他的打量却找不到可以遮蔽的物体,只能看着远方闭口不言,用沉默维持仅存的自尊。 “我们不走!” 忽然,百姓和剑仙山庄霸刹帮起了冲突。 “你们没来之前,刚刚那伙人会给我们分银子让我们自己选择出路!可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原来这些百姓都想远离江湖冲突,并不愿意加入江湖门派过刀剑无眼,随时会成为炮灰死得不明不白的日子。 但剑仙山庄和霸刹帮却当着他们的面就开始了“分赃”。 哪些可以传授武艺收作弟子,哪些送到府上当丫鬟,哪些当下人仆从,分得清清楚楚。 完全不问这些百姓的意愿。 甚至美名其曰:“为你们好”,“给你们一个家”。 “收留”二字,在翟泷这个思想单纯的小少爷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大慈大悲与骄傲。 他年纪轻轻却展现出了老态自信,指着百姓对身边的人说:“这些愚民,以后就知道遇见我是多么的幸运。” 纵使百姓不愿,但在习武之人面前,他们没得选。 阿菁的姐姐,已经后悔了。 许多年后她满身沧桑地乞讨到焘熙楼,看见坐在柜台后与姐妹们谈笑风生的阿菁,没有哭泣,没有激动,只愣了片刻,随后掉头就跑。 第74章 温瑢封闭了自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武方本想将她送回温家,但在听说温家人曾差点烧死她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听说是个神秘的黑衣人把你救走了,可你怎么会流落到恶匪手里?” 这样的问题武方问过她很多遍,但温瑢一次都没有回答过。 渐渐地武方也不问了。 经得霸刹帮帮主允许,武方把她留在了身边。 以前霸刹帮与天枭派联谊,他早就对温瑢一见钟情,奈何身份低微,他不敢表露心迹,只能找各种各样的机会跟随师父跑去天枭派做客,在长辈们交谈时用躲闪的目光关注温瑢。 如今得知温瑢的遭遇,他非但不嫌弃,还暗自庆幸。 他想:我终于配得上她了。 那时的武方,武功造诣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他并不狂傲,反而彬彬有礼,很是踏实谦卑。 样貌嘛,虽不惊艳,但看得过去。 天枭派的师妹相中了他,嫁给他两年,一直无所出。 武方在外人面前与师妹扮演相敬如宾,总会称赞师妹是个好妻子,自己十分爱她。 只有那个可怜的师妹知道他晚上有多么残暴。 残暴不仅仅来自于他健壮的躯体,更来自于他的言语。 “你长这么丑,除了我没人要你,我还在外面给足了你脸面,偷着乐吧!” 白天天一亮,他又是外人眼中温润有礼的谦谦君子。 师妹有苦不能说,只能在他发泄完后默默流泪。 直到武方带回温瑢,义正言辞地说这是他自小爱慕的姑娘,无论温瑢如何,他都不会嫌弃,他要对温瑢从一而终。 旁人皆以为他的师妹会想方设法挽留,但是拿到和离书的那天,师妹连夜带着行李逃回娘家了! 温瑢看着师妹搬空的房间逐渐安置了许多新的家具,但武方总说还是空荡荡的。 直到她走进去,武方才轻柔地笑着说:“这下圆满了。” 温瑢艰难地笑了笑,还是不说话。 她看不到这屋子里的阴暗,也听不见前一个师妹半夜的哭泣。 一开始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这屋子阴森森的,似乎住不得人。 她不敢那么快重新打开心扉,反而报复性地用折磨武方的方式从武方身上获取失去的尊荣。 整整两年,她都对武方冷冷冰冰,夜里不让他碰,白天在人前也不给他脸面。 武方对此从不在意,用极强的耐心呈现出了比对小师妹更浓厚的爱意。 第三年,温瑢在中秋夜望着满天烟花对他说:“我们成亲吧。” 这是她三年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嗓子都快退化了,导致武方听得不清不楚。 “你说什么?!” 武方惊喜地抓住她两个肩膀,眼中烟火闪烁,“你再说一遍?!” 温瑢面无表情,依旧只看烟花而不看他,“我说我们成亲吧。” 成亲后的武方,对温瑢依旧无微不至,体贴到恨不得将饭菜嚼碎再了喂给她,将温瑢细心养成了白白嫩嫩的金丝雀。 温瑢越来越愿意接受他的爱,只有在看见烟火的时候总会莫名陷入悲哀与胆怯之中,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胡话。 “还好没来……” “还好不是他放的烟花。” 这四年,捞月谷到处寻仇的事情传遍了江湖。 三年前,才九岁的乐叁一掌九重子规啼震飞八家门派的事迹亦人尽皆知。 按理说,乐壹想要谁死,谁就跑不掉,可偏偏遗忘了霸刹帮。 四年后捞月谷终于来取霸刹帮帮主的性命时,给出的解释是——“你曾经找到过一处土匪寨点,救了不少百姓,这四年是你的缓刑时间。” 捞月谷噼里啪啦在霸刹帮闹完,一把火烧了霸刹帮的房子,准备收工时,乐壹看见了温瑢。 温瑢远远站在大火前,身边是飞扬的灰烬,眼里是漆黑的悲哀。 今天没有烟花,但温瑢好不容易重新得到的幸福,还是再一次毁在了乐壹手里。 “是温……” 乐壹一眼认出她,激动地朝她跑去时,却被武方举着剑疯狂驱赶。 此时武方因为师父被杀,家园被烧而近乎癫狂。 温瑢抹了把眼泪,比武方率先镇定下来,努力控制住挥剑乱砍的武方把他拉走。 留乐壹在摇摆的火势前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呆呆站了许久。 “谷主,你怎么还不走。” “你过来,那边刚刚跑了一对男女,你跟上去,不用做什么,就跟着。” 霸刹帮散了,剩下的人怕被追杀,都逃得远远的。 温瑢和武方无依无靠,不知道该去哪里。 又过上了风餐露宿的生活,但这次陪在温瑢身边的不是积极乐观的小瑜,而是消极低迷的武方。 在武方落寞的气场之中,温瑢痛苦不堪。 她多次想要找个活计重新开始生活,却总会听见武方说:“当苦工?那种低贱的日子可怎么过呀,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当温瑢把麻绳吊好请武方执手共赴黄泉时,武方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二人每走一段路总能捡到些铜钱,竟然一直没被饿死。 温瑢察觉到那些干干净净的铜钱来得蹊跷,心头五味陈杂。 最后二人颠沛流离晃荡到了梨花城。 “可英在这里。” 她想起自己在温家的贴身丫鬟——可英,就住在梨花城。 当年温家遭到捞月谷报复,可英因为温瑢的牵连没办法在温家继续呆下去,于是回了自己家。 温瑢和武方成亲后,曾让武方打听过可英的现状,失散多年的主仆二人还能有缘重逢,相拥而泣。 彼时她在大宅院里做下等女使,不辞辛苦地养着年迈的爹娘。 武方提出让她回温瑢身边重续主仆之缘,她还在考虑时,温瑢仓惶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不要……千万不要来。” 温瑢只是给了她许多钱财,帮她缓解生活困境,之后便离她远远的,再也没来见过面。 她把自己当成瘟神一样不舍得让可英沾上厄运。 如今落魄了,她走投无路带武方找上可英。 可英二话不说收留了他们夫妇。 这时可英已经有了一间自己的包子铺,生意很是红火,日子就像清晨升起的热腾腾的蒸汽。 第97章 温瑢便帮她一起经营包子铺。 山一程水一程,又回到了最平凡的日子。 就像当年在水波晶莹的码头。 每到面馆阿婆和小瑜的忌日,温瑢就会给自己煮一碗葱花面,铺在面上的鸡蛋,蛋黄和蛋白永远是分开的。 她把蛋黄和纸钱一起烧给小瑜,吃着蛋白泪流满面。 日子就一直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她想:等阿方愿意放下江湖人的身段出去挣钱时,一定会越来越好。 毕竟武方给过她美好到不像真实的爱,所以她也愿意给武方时间慢慢接受现在的生活。 就像武方花了三年时间缝补她的创伤一样。 乐壹安排在暗中监控她的眼线也撤掉了,最后那天,乐壹亲自去包子铺向她讨了个包子。 “老板娘,能施舍一个包子吗?” 温瑢还没有抬头看见他,但通过声音已经认出了他。 热气腾腾的蒸汽中,容颜依旧明艳的女子早已失去了年少时的傲慢与意气。 她低头愣了好久好久。 “这个,大葱猪肉馅的,拿去吧。” 随后,她释然般递给乐壹一个包子,大眼睛笑眯眯的,过往云烟仿佛从未存在。 他们只是陌生人。 乐壹撇了撇嘴,还挑上了,“不要,我不吃葱。” 温瑢耐心递给他另一种馅料的包子,“这是白菜猪肉。” “不要,我不吃白菜。” “酸菜豆芽?” “小气,我要荤的。” “喏,麻辣牛肉馅,可以了吧?” 乐壹正要继续扯皮,可英走过来将包子从温瑢手里抢走丢给乐壹,“要饭的还挑!” 当可英看清乐壹的样貌时,面色忽然沉得铁青。 而乐壹已经见好就收,咬着包子冲温瑢笑了笑,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温瑢平静地目送他隐入人海,一回头,却被可英阴鸷的神态下了一大跳。 “怎么了?” “瑢瑢,你不记得他了吗?” 温瑢苦笑,“没想到你还能记得,貌似你只在酒馆见过他一次,那也是我遇见他的第一面。” “不止一次。” 可英捏碎了一个滚烫的包子,眼神变得狠毒,“他弟弟乐叁杀死大少爷的那天,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温瑢顺着可英的话想起了一些悲伤的回忆,但温瑢只想过好现在的生活。 “是温家先对不起他们,我都放下了,你也别……” “我不懂你怎么能放得下,大少爷对你那么好,你从未想过为他报仇吗?” “可英?” 温瑢怔怔看着因为恨意连面相都变了的可英,“你在说什么胡话?报仇?怎么报?那可是乐叁,他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无敌于天下了,你我一介弱女子,拿什么跟他抗衡?!” 可英咬牙阖眸深叹,悲哀地仰起头。 “喂!老板,还卖不卖包子了!” 温瑢回过神,连忙招呼生意。 可英难过了一会儿也默默继续干活。 温瑢忙碌时余光时不时打量她,见她渐渐恢复正常后松了口气。 如此安生过了半年,命运再次对温瑢开起了玩笑。 一直没找到工作的武方开始了酗酒、赌博。 赌坊讨债的人上门砸了包子铺,侮辱了可英和温瑢,还打死了可英的父母。 生活压力让武方暴露了心底深处的真正面目,他开始醉酒殴打温瑢,逼迫可英温瑢卖身为他挣取还债的钱。 可英告上官府衙门,没曾想官府与那群赌坊的恶霸狼狈为奸,拖着她的案子迟迟不审。 非但如此,官府还以“出嫁从夫”为由,限制了可英与温瑢的人身自由,让她们逃不出小小的梨花城,必须帮武方还债。 这债是永远还不清的。 说帮武方还债都算好听,根本就是沦为了赌坊那群恶霸赚钱的工具! 可英无奈之下只得嫁给一个憨厚却肥胖丑陋的屠夫为妻,才不至于和温瑢一起遭受折磨。 屠夫力大无穷,但智力有些残缺。 这也算一门幸事,寻常男子的恶习他不会有,憨憨的只知道听母亲的话帮人杀猪赚钱。 夜里他躺在可英身边呼呼大睡,什么也不干。 可英问他为什么,他傻笑着说:“娘亲没教。” 不幸中的更幸是,婆婆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不仅不嫌弃可英的遭遇,反而十分怜惜,将她视如己出。 似乎,只要远离温瑢,可英的生活就不会那么糟糕。 但飘摇如浮萍的温瑢却陷在深渊里再也爬不出来。 曾经她让武方受过的折磨,如今被武方加倍还了回来。 她大抵也是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幸体质,从此拒绝与可英见面。 只有逢年过节,两个可怜的女人才会坐在小小的屋子里,背对窗外的烟火,拥抱着哭泣。 * 吱呀一声,房门不知被谁推开。 乐壹盘腿坐在床上,裹着羔皮斗篷闭目养神。 他睁开眼睛,看见门口灰蒙蒙的亮光中出现了一个粗布衣衫的陌生女人。 女人从容走进来,随手收了伞立在门外。 她对院子里的血迹视若无睹的态度让乐壹心生警惕。 “你是谁?” 女人从逆光中走向乐壹,面容逐渐清晰,一张粗糙的脸蛋沾满了风霜,平平淡淡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亮得好似兴奋。 像狩猎的猛兽看见猎物。 “我是瑢瑢的朋友,这是瑢瑢家,应该我来问你吧?你是谁?” 乐壹早就不记得这个在记忆中一闪而过的温家丫鬟可英,察觉到她身上没有内力流动的气息,脚步亦无轻功痕迹,于是放松了警惕。 “我是她的客人。” “哦,瑢瑢倒是难得带客人回家,她人呢?” 乐壹挑眉笑了笑,逗她说:“没看见外面的血吗?我兽性大发,把她杀了。” 可英噗嗤一哼,“呵,公子真会说笑。” 第75章 山上,周禧与温瑢相继穿好湿答答的衣服走出河里。 “赤毛蝉是种很奇怪的蛊毒,如果四师兄就是你弟弟小瑜,那他头上肯定也有赤毛蝉,我必须尽快通知大师兄!” 温瑢拉住周禧,余光警惕着林参,压低声音说:“别让捞月谷知道小瑜的事情。” 周禧面露困惑,随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眼林参,“为什么?” 温瑢森森回答:“赤毛蝉是他们母亲饶柳灵种下的,这种邪蛊传说能让死去的人重生,乐壹乐叁对此不可能不知情,捞月谷也不可能只种了一只赤毛蝉,说不定他们就在找我弟弟,在收集赤毛蝉,而赤毛蝉一旦取出人体,宿主就会死。” 可周禧否定道:“不对,大魔头和白衣哥哥都不知道赤毛蝉这种东西,我们此次去观舟,就是为了找白苦。” 他想了想,选择坦诚,把花卷头上也有赤毛蝉的消息告知于温瑢,“实不相瞒,我还有个三师姐,头上也有赤毛蝉,但是她的赤毛蝉受伤了,必须用白苦才能治疗,如果大魔头在收集赤毛蝉的话,他大可直接将我师姐头上的赤毛蝉取出来,何必不远万里来寻白苦救她?” 温瑢惊讶地问:“白苦是什么?” “一种花,是赤毛蝉的食物,也是传说中起死回生之药的药引。” 温瑢陷入思忖,“这么说的话,如果乐壹乐叁在收集赤毛蝉,不可能不提前备着白苦,何至于临时来找……” 周禧赞同道:“对呀,而且他们原来压根不知道有白苦这种东西,是宫里御医提醒后才知道的,听他们说,只有白衣哥哥才能找到白苦,因为他小时候跟着饶谷主走过那条路。” 温瑢低头思考之间,流露出复杂神色…… 周禧接下来的话更令她眉头深锁。 “现在我更要找到白苦了,它不仅关系着三师姐的命,还有四师兄,万一哪天四师兄也……” 温瑢沉默不言,但是不自觉点了点头, 周禧话说一半,双手挡在头顶遮雨,远远看了眼林参,回头对温瑢神秘兮兮地转言道:“不过你放心,就算我现在蛮相信他们的,但我不会把四师兄就是你弟弟的身世告诉他们。” 说罢,单纯的少年努了努嘴,愁眉不展喃喃自语:“我也不懂江湖中的事情,早点回去通知大师兄和掌门爷爷才好,他们自有决断。” 温瑢敛了思考之色,冲他苦笑,“谢谢。” 周禧抿唇摇摇头,“温姐姐客气啦,我也是为了四师兄,走吧,再不过去,就要被怀疑了。” “嗯。” 二人秘密交谈完,朝站在树下的林参走去。 林参望着山下方向隐隐有些不安,转头看见周禧走过来说:“白衣哥哥,我们回去吧。” 周禧脸带微笑,一贯的乖巧可人,看似没什么不正常,但在十分了解他的林参眼中,那笑意里的心虚就像裸奔一样。 第98章 林参一眼便察觉出这家伙有秘密瞒着自己。 视线再稍微移动几寸,落到紧随周禧其后的温瑢身上,看见了更加明显的虚笑。 林参猜出是温瑢对周禧说了什么,但没有问,也没有表示怀疑,只淡淡点头,转身朝山下走。 弥漫在他心里的那股隐隐不安的忐忑之感越发浓厚,仿若森林里越下越大的阴雨。 三人下山回到温瑢的土房子,林参第一个进屋,却没有看见本该等候在这里的乐壹。 他立刻凝神感知周围气息,察觉厨房方向有人。 “瑢瑢你回来了。” 林参闻声回头,见一男一女从厨房走出来。 男的穿着厚厚的大棉袄,身材肥胖,踩在地上的脚步让林参能感受到极丰富的力量感。 他表情憨憨傻傻的,眼神如初生婴儿般清澈纯净,似乎并无恶意。 另一个女人同样穿着厚实的粗布棉衣,眼里带笑,表情淳朴和善,搓着围裙一个角走出来,笑眯眯地对温瑢说:“你去哪里了呀?” 林参观察到她身材娇小,面容枯瘦,像是常年辛苦所致,再一细看,忽觉她十分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温瑢和周禧站在屋檐下,原地跺脚甩掉身上的水。 看见陌生人从厨房走出来,周禧也是一脸疑惑。 他心里虽然对捞月谷始终保持着一份警惕与疏离,但此时此刻,目光竟会不由自主看向林参寻求解答。 唯独温瑢丝毫没有惊讶,抖落满身雨水后,面向厨房,笑了笑,寻常自然般回道:“趁下雨,上山捡菌子去了,但是不巧,没捡到。” 林参走到周禧面前着急做哑语,「问他们,乐壹呢?」 周禧这才倾身探头看向屋内,发现乐壹不在。 “温姐姐,他们是你朋友吗?” 温瑢点头道:“是呀。” 周禧微微蹙眉,礼貌地冲厨房那边的可英和邢屠夫稍稍颔首询问,“请问这屋子里的人去哪里了?” 可英露出疑惑表情,与身边姓邢的屠夫面面相觑一番,不解道:“我们来的时候,没看见什么人。” 林参拳头一紧,立刻进屋观察乐壹待过的地方。 几番审视下来,发现三件羔皮斗篷都留在了床上,床脚边有一滩黏糊糊的泥巴。 他开始回忆自己离开前这里有没有这滩泥巴,并蹲下身,用手指沾起一点泥巴搓了搓,通过湿度判断出是不久前才落到这里的。 周禧站在门口看着他的举动,无意识产生了关心,“白衣哥哥,你在做什么?” 林参起身回头看向他,面具下双眉紧锁,紧张中透着杀气。 「你,不要,动。」 做完哑语,林参谨慎而缓慢地走向周禧。 周禧一头雾水看着他,并未设防,忽然被林参欻欻两下点中了胸前的特殊穴位,当即瞳孔涣散,五识全无! 他倒下去时,林参顺势将他抱住,尔后快步走回床边放他躺平,并顺手扯来一件羔皮斗篷,欲盖住他的肚子。 这一扯坏了事,一股呛人的药粉猝不及防在林参面前扬了起来! 白色药粉混在洁白的羔皮斗篷上,与柔软的羊毛完全融为一体,难以察觉。 饶是林参带着面具,并立刻捂住了面具上的兔子鼻子形状的呼吸孔,但仍不小心吸入了一些药粉。 他看见细腻的粉尘飘进周禧鼻腔,连忙腾出另一只手捂住周禧的鼻子! 周禧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因为五识尽锁,一动不动像个木头做的漂亮人偶。 林参又见隐藏在最下方的某件羔皮斗篷上有一大滩肮脏的淤泥和不知名污秽。 旋即想起走之前三件斗篷明明都是干净的! 如此,更加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和怀疑——有人利用乐壹的软肋引发了乐壹的病症。 原本因为周禧在这里导致沟通不便,于是想搞定周禧后再去逼问那对突然出现的男女。 可眼下不知意外吸入的药粉为何物、有什么坏处,因此,林参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让周禧陷在任人宰割的境况之中。 他趁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出现不良反应,急忙解开周禧身上的穴。 周禧深吸一口气猛坐起来,林参要拦已经来不及。 “白!呃……好晕……” 下一秒,周禧又重重倒了下去,眼珠在眼眶里快速打转,红唇半启,呆呆张开着。 林参试着站起来去抱周禧,但这会儿开始渐渐有了头晕目眩的感觉。 果然是迷药。 他扶着床沿站稳,听到身后有脚步靠近。 “瑢瑢,你说我们这样的弱女子,永远不可能对抗得了武林中第一的高手,可是你看,他偏就落到了我们手里,哈哈。” 温瑢表情复杂,只沉沉地回了一个字,“嗯。” 可英笑容微僵,朝温瑢看去,对温瑢的态度表现出奇怪的疑惑,“你不高兴吗?” 温瑢眸光微颤,没有再回应。 林参努力稳住重心,慢慢回头,可爱兔子面具下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杀意与阴寒。 “我哥呢。” 周禧吸入药粉太多已经晕得不省人事,听不见林参的声音。 倒是温瑢听见林参开口说话,表情惊讶了一瞬,“乐三少主会说话为什么要装哑巴?” 在林参眼前,温瑢与可英并排而立,她们身后是邢屠夫高大而宽厚的身躯,与屋外细雨中灰蒙蒙的日光。 林参没有回答温瑢的话,可英也没有回答林参的问题。 可英从温瑢身上收起疑惑目光,没多纠结,回头摸了摸站在身后的邢屠夫的脸,莞尔笑道:“去把那个人带来。” 邢屠夫脸上的肉褶子笑得是那么纯洁而干净,“好!英英等我!嘿嘿!” 林参袖子下双拳捏得咯吱响,仔细看了看可英的脸,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今早刚进入梨花城时,那会儿大雨还没落下,三人在食肆用餐,就是这个可英一直鬼鬼祟祟窥视着他们! 但那会儿林参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习武的痕迹,又因乐壹自恋地以为是自己太帅了才吸引姑娘关注,于是林参没有过多在意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 眼下认出了她,一系列阴谋便迅速在林参脑海中浮现而出。 “你认得我哥,在食肆窥听到我们要去城西,然后让温小姐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用扎孔的灯笼吸引我哥,作出偶遇假象,对吗?” 可英拍手鼓掌,“猜得很对,还有呢?还能猜到什么?” 林参低眸想了想,继续说:“那些要债的人也是你们引来的,你们应该一直被他们压迫,但无力反抗,所以借刀杀人。” 可英阴冷地笑了笑,“你替我杀了他们,是不是觉得我还得跟你说一声感谢?” 林参暗中观察局面寻找突破口,一边与她们周旋,“这样的人渣,何须你们设计,说一声的事情,我们自会帮忙。” 可英忽然哈哈大笑,“可赌坊恶霸和武方只是我们一石三鸟计划中的两只鸟而已,我们还有最重要的一只鸟要解决呢。” 林参沉沉叹了口气,替她解释道:“我。” 可英嘴里的大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阴鸷与仇恨,“没错,就是你!” 她逼近林参一步,眼中业火与执念交织着沸腾,化作咆哮朝林参冲击而来,“你只知道我要找你报仇,可你不知道我是为了谁找你报仇!!你杀过的人!你会记得吗!!” 林参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温瑢,试着问可英:“温家的人?” 可英双眼瞪得恐怖,用全身力气呐喊,“对!温家大少爷温珏!他是你杀的!想起来了吗!!” 林参依然十分冷静平淡,情绪并不受可英影响,“你是他什么人?” 可英低眸间眼里闪过一丝温情,旋即翻涌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悲哀与苍凉,“如果他没有死,我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说完,她脖子扭了一度,伴随着沉浸在幻想中的痴笑,让她整张脸看上去像纸人般假得诡异。 相比她执念根深蒂固,温瑢反而显得有些淡泊了。 这时邢屠夫提着乐壹后脖领子走进来,一把将软趴趴的乐壹丢在林参脚边。 林参一直冷静的情绪隐隐变得激动,但他依然克制着分寸,即使是扑向乐壹的动作,因为从容的速度而显得异常镇定,看不出应有的慌乱。 他半蹲到乐壹身边,托起乐壹上半身,让乐壹的头靠在他腿边,并拍了拍乐壹布满红血丝的脸,轻声唤道:“哥。” 乐壹没有回应,只是眼皮颤了颤。 林参撩开乐壹的领子,看见许多干裂的淤泥,和皮肤上大小不一的红疹子。 乐壹呼吸气若游丝,双目紧闭,身体瘫软无力。 但他手指动了动,轻轻勾着林参的袖子,似乎还有意识。 林参这下再冷静也控制不住语气里外泄而出的愤怒了,“你用他告诉你的软肋对付他?但是温小姐。” 第99章 温瑢透过微笑的白金色兔子面具,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朝她盯来。 “但是温小姐,别忘了,杀你爹娘的人是我,不是他,如果不是我哥心慈手软,你以为你们温家只死三个人就能了结对捞月谷犯下的罪过?” 白金色兔子面具与曾经林参九岁时的模样在温瑢眼里重合在一起。 她愣了一会儿,望着虚弱的乐壹,发现心里的爱与恨不知不觉变得模糊,轻飘飘的,摸不着实感。 须臾,她看向可英,蹙眉问:“我不是说让你小心点,别太过分,够控制他就行,这怎么回事?” 可英不以为意道:“我又不知道你说的量是多少,阿胜下手也不懂分寸,再说他死了就死了呗,免得以后找我们寻仇。” 说罢,可英斜眸冷冷盯住温瑢,“你不会对他还有感情吧?” 温瑢倒也不遮掩,严肃道:“我们说好的目标是乐叁,不是乐乐。” 说罢转身从外面接来一盆干净的水,蹲到林参身边,和林参一起将乐壹身上脏透的外衫脱去,并用清水为乐壹擦拭脖子上的污秽。 可英冷眼瞧着温瑢的举动,眼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林参欲为乐壹运功调整呼吸,帮助他尽快缓解病症,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运功的力气了,手都止不住发抖。 没有像周禧那样不省人事全靠子规啼撑着。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白色面粉一样的药粉只是普通迷药,并非无色含月那种能够抑制内力、且只有解药才能解毒的厉害毒药。 普通迷药药效有限,又因为并没有吸入太多,过一会儿就能慢慢恢复力气。 林参开始想办法拖延时间。 第76章 不过可英深谙夜长梦多的道理,根本不给林参开口拖延的机会。 “瑢瑢!那个人一会儿再管!我们先把乐叁解决了!不然等会儿迷药失效,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温瑢听后,犹豫了会儿才将乐壹拖到一旁。 虚弱的乐壹用左手抓住林参袖口表示不屈,却被温瑢轻轻一拽无情分开。 林参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慢慢扭头看向可英,他眉心紧锁,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窗外屋檐边坠落的雨水在共鸣。 可英阴狠的面容让周围一切都变得黯淡沉闷,她每一根睫毛的颤抖都在林参眼中被放大放慢。 “阿胜。” 她抬起手,指住林参,冷冷指挥:“宰了他,就像你平时杀猪一样。” 林参的目光在她和邢屠夫之间快速审视,双脚蓄势待发。 兔子面具的存在让可英看不见林参的情绪,导致她误以为林参和她想象中一般,应该是惊慌失色之态。 因此她下令时,丝毫没有为邢屠夫感到担忧,仿佛势在必得。 邢屠夫嘿嘿笑着从背后掏出一把厚实的砍刀,眼神依旧是那么简单纯净,“好!嘿嘿!” 他朝林参走去,瞳孔里映出的影子好似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躺在案板上待宰的猪。 林参在他眼中看不到善与恶的分界线,只能看到一团透明的意识,以至于林参也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待砍刀呼啸而落,林参暗中深吸一口,定了心,旋即下蹲身体,用左脚朝朝邢屠夫双腿扫去! 邢屠夫被扫得重心不稳,晃晃悠悠朝床上倾身栽倒,手里的砍刀在空中胡乱挥舞。 “哎呦哎呦哎呦!!” 林参绕了个圈灵活起身,让自己的肩膀托住邢屠夫的脑袋,邢屠夫便以一种滑稽的姿势正面四十五度倾靠在林参后背。 温瑢与可英见状,皆退后半步,神色紧张。 邢屠夫嗷嗷叫唤着,两只手高举起来朝林参脑袋拍合! “讨厌!我要摔倒啦!!啊啊啊!!!!” 那又粗又宽的手掌若是从左右两边同时按住林参的头,林参的头就会像被拍裂的西瓜,迸裂出满屋子的西瓜汁! 好在林参速度快邢屠夫一步。 他抓住邢屠夫的头,在熊爪似的手掌落下之前,用尽全部力气翻身一扭,带动邢屠夫将近两百斤的躯体转了个五百四十度的圈! 邢屠夫的嚎叫声戛然而止,面朝天花板呆愣愣地睁着眼睛,顷刻间没了呼吸。 林参最后顺手将尸体推开,防止邢屠夫的尸体倒在床上压住周禧。 砰! 邢屠夫厚实的尸体轰然倒地!震得本就岌岌可危的土房子更加摇摇欲坠! 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在诡异的寂静之中静悄悄飘了一会儿。 温瑢和可英下意识朝对方靠拢的同时,捂着口鼻,目瞪口呆,再次退后两步。 但她们的震惊却又各有所不同,可英的震惊夹杂着愤怒,而温瑢十分奇怪,不仅不担心,反倒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而林参已经用完了全部力气。 还因为发力过猛,导致右手手心的伤口崩裂,流出了许多鲜血。 邢屠夫倒下之时,林参也跟着瘫倒在床边。 他看了眼手心的血,止不住大喘,心里知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但眼神仍十分稳重。 血从手心顺着手腕滑落进衣袖,灼热的猩红色令林参越发觉得头晕。 可英瞪大双眼望着邢屠夫的尸体,看见邢屠夫肚子上的肉还在晃动。 她眼里的神色林参读不懂。 有后悔不甘,亦有悲伤痛苦,但更多的,还是恐惧与震惊。 可这些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在对上林参的目光时,最后全部融合为愤恨! “乐叁!你……你!” 林参想站起来说话,可是发抖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渡过这一劫,但还是要尝试: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放弃自己…… 他闭上眼睛调整内息,通过运转子规啼的方式帮助自己尽快缓解迷药药效。 这样内在的运功方式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要的只是一个静心清念。 可面对随时会发起攻击的敌人,林参并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做到心无杂念。 哪怕只需要短短半分钟。 林参是在赌,赌温瑢和可英此刻被吓到了,赌她们不敢轻举妄动。 他忽然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想起自己常用来敷衍周禧的一句话,“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一定不赌了。” 原本难以沉淀下来的心,想起这句话后,悄然安宁了。 “希妹,这次如果能活下来,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可惜,江湖门派出身的可英一眼便看出了林参的意图。 她还是害怕,还是没有勇气与林参对抗,可她不管不顾,几乎打算同归于尽!直接搬起凳子朝林参砸去!并伴随怒吼:“啊呀!!” 林参运功被打断,但好在恢复了一点点气力,求生欲牵引着他迅速转身闪到一旁! 可他闪开之后,可英手里的凳子便直直对准了周禧! 林参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即起身扑回方才所蹲着的位置,用背部接下可英全力一砸! 板凳顷刻散架,冲击力使得可英踉跄后退两米! 林参被砸出满头冷汗,手臂颤抖着撑了撑,实在没办法把身体撑起来,只能任由自己趴在周禧身上。 他呼吸吃力,胸口贴在周禧腹前,快速起伏的喘息让周禧隐约有了清醒的征兆。 周禧呆滞的嘴巴慢慢合上了,体温亦逐渐有所回升。 而此时林参身后,可英在温瑢的搀扶下很快站稳,凝神一看,发现林参所有的冷静与沉着不过只是强撑,其实早已筋疲力尽! “受死吧你!” 可英看准屋子里唯一的花瓶,单手握住瓶颈,伸张手臂,咬牙切齿地朝林参脑袋抡砸而去! 她用力抡圆了一整个圈,发泄般大喊:“呀!!” 林参甩了甩脑袋,关键时刻右手用力握拳,将四个手指嵌入手心伤口之中,使得手心箭伤迸发出强烈痛感! 剧痛令林参瞬间清醒! 他靠听声辨位,感应花瓶的速度和距离,在花瓶即将砸中自己脑袋前,迅速朝侧边歪斜躲闪,再回身捉住可英手臂,拽动可英倾倒时趁机点上可英的穴,泄了可英的气! 最后,电光火石之间,可英被他朝温瑢猛甩而去,眨眼功夫乾坤扭转! 可英趴在温瑢怀里,咬牙切齿地憎恨着,“可恶!这么顽强,迷药竟似无用!” 温瑢接住可英,却发现可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不仅没办法将可英扶稳,甚至自己也跟着摔了下去。 “他点了你的穴!” 温瑢意识到这一点,抬手欲替可英解穴,可眸光一颤,忽然想到什么,手指慢慢缩了回去。 嘀嗒,嘀嗒…… 林参站在床边,隐隐发抖的右手伤口在不断滴落鲜血,“继续吗。” 他还是大口大口呼吸,但喘息声压得十分轻缓,整个人一派淡漠。 “我理解你们恨我的心情,但我不想死,所以抱歉了,不能让你们报仇。” 第100章 可英扶着脑袋靠在温瑢怀里,面目狰狞地瞪住林参,“你可真会假惺惺的!这种时候跟我装什么礼貌!看不起我吗!!!” 林参疲惫地歪了歪头,有些疑惑,欲向可英展示自己血流不止的右手,却发现现在连抬手都吃力得要死。 他十分不理解地问可英:“你把我伤成这样,我敢看不起你?” 可英并不听他解释,努力爬起来,双手捏紧拳头,飞蛾扑火般晃晃悠悠地朝他靠近,“那我们,继续啊,今天总要有个你死我活!若能替江湖武林除掉你这个魔头!我也不枉此生!更不负温珏少爷!!啊!!!” 林参摆正脑袋,短暂松懈后重新恢复全神贯注的状态。 他凝神盯着冲过来的可英,扛着伤痛将力气聚集在右手五指指尖,欲直接解决麻烦。 然而事情突然有所转机,温瑢拉住可英,硬生生拽停了她送死的行为。 “算了!我们打不过他!!” 可英怔怔与她对视良久,语气悲哀且不可思议地问她:“瑢瑢,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胆小?” 温瑢眼神复杂,含着泪回答:“伤害我们的人已经死了,我们可以正常生活了,但如果你现在杀了乐叁,捞月谷不会放过我们,到时候,我们的日子会比现在更难过!” 可英指住邢屠夫的尸体,崩溃地抵着温瑢的鼻子大喊:“阿胜呢!他就白死了吗!!” 温瑢躲闪的目光显得纠结无奈,表情为难痛苦,欲言又止。 可英气得发笑,“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中午我们商量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我们把他们都杀了,再拿了他们身上的钱财和信物回温家,那时我们就是为江湖除害的英雄!怎么会不好过?” 温瑢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周禧,更加纠结,似乎有什么话憋在喉咙里难以启齿。 “不行,你不能杀他。” 最终,温瑢不再试图解释什么,唯紧紧抱住可英,大声告诉她自己的立场,“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杀了他!!” 可英呆呆眨了眨眼,惊讶到失语。 林参兔子面具下憔悴的脸也露出了困惑神色,但林参没有精力去想那么多,见情势对自己有利,便心安理得地放松了些。 温瑢对他大喊:“还愣什么,快叫醒林小公子,带乐乐乐跑啊!” 林参默默给了她一个感谢目光,随后正要运功调整身体状态,却忽然察觉房顶茅草窸窸窣窣响了几道。 他立刻警惕,猛抬头看去! 显然温瑢和可英并没有察觉到奇怪的动静,两个人还在挣扎对峙。 “温瑢!你背叛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等会儿会给你解释!算我求你,放过他们吧!” 忽然!一团轻飘飘的黑影闪瞬间出现在门口,随之而来的,是诡异而恐怖的大笑,“哈哈哈哈!你竟然以为她能杀得了乐叁,真是毫无自知之明!” 屋里三人齐齐看向门口,皆被雨中玄铁面具上闪出的银光晃得心惊难止! 长长的黑袍光滑柔顺,雨珠滑过不留痕迹,风一吹,黑袍浮荡,雨水噼里啪啦洒落,好似一场更加激烈的暴风雨。 第77章 林参顺着黑袍人的视线方向挪动几寸步子,不动声色地挡住黑袍人与周禧之间的视野。 显然黑袍人带给他的压力与可英完全不同。 此刻他看上去冷静,但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慌张的心跳。 雨水落在水洼里激起的涟漪在他心头波荡着,黑袍人微微抬首,就将压抑的涟漪拨成了巨浪。 “姑娘,别傻了,一点迷药,你还杀不了他,给你机会,却把握不住,唉。” 可英见它出现,激动大喊:“这不是还有你呢!快帮我杀了他!” 黑袍人阴森森地笑了笑,“我要的不是他的命。” 林参立刻明白是黑袍人做的局,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周禧。 如此想着,手心血都冷了几度。 可英怒吼:“你利用我!!” 黑袍人没再理会,而是绕过温瑢与可英,径直走向乐壹,“堂堂捞月谷谷主,被两个女人弄成这样。” 这不轻不重的话语里暗暗带有几分嫌弃与失望,“饶谷主的孩子,实不该如此荒唐。” 林参下意识欲将其拦下,但脚步刚动,就遭到黑袍人手中丢出的银针攻击。 这银针太快,林参用最猛的速度偏头闪避,惊出了满头虚汗。 银针划过兔子面具,扎在墙壁上,闷地一声,墙壁愕然像镜子一样炸开数条裂缝! 林参已经压不住自己杂乱无章的呼吸声了。 黑袍人只冷冷盯了他一眼,随后若无其事继续走向乐壹,“希望你能吸取教训,不要再把软肋随随便便告诉旁人。” 它走到乐壹身边蹲下,从怀里掏出用盒子装着的药丸,要喂给乐壹。 乐壹只是虚弱无力,并非没有意识,至少还能控制嘴巴。 他紧闭双唇,倔强拒绝了黑袍人的药丸。 黑袍人有些不耐烦,掐住他的下巴,强行将药丸塞进去,再朝乐壹胸口用力拍了一掌,顺利逼乐壹吃下了它的药。 林参在一旁无能无力,其实也没有要阻止的打算。 他并没有察觉出黑袍人存在恶意,结合之前在云通镖局时,黑袍人明明有机会杀乐壹,却最终手下留情的经历来看,林参认为黑袍人并不会伤害乐壹。 黑袍人站起来,面朝林参,脖子扭了扭,幽幽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还有你,真让我意外。” 玄铁面具下幽魅的眼珠子转向周禧,“竟然就藏在身边。” 林参打起精神,以不动如山的姿态站在床边,沉眸冷静盯着黑袍人的举动与意谋。 黑袍人继续道:“你中了迷药,别反抗了,乖乖把他交给我,大家都不用浪费力气。” 这时,乐壹睁开眼睛,捂着脑袋晃晃悠悠坐起来。 周禧也醒了过来,抓住林参右手,顺着林参胳膊往上爬,嘴里晕乎乎地说:“白衣哥哥,发生什么了……唔,我脑袋好沉。” 手里粘稠的血液让周禧有些疑惑,他迷迷糊糊中用力按了按林参手心处坑坑洼洼的伤,抹下一把鲜血举至眼前观察,看清是血后,忽然睁大眼睛,瞬间清醒! 林参忍着疼,由他折腾伤口,一动不动,目光始终警惕在黑袍人身上。 周禧左右观察,看见站在门口相互扶持的温瑢和可英、坐在地上捂着头的乐壹、屠夫的尸体、还有突然出现的黑袍人,与眼前浑身散发着寒气的乐叁,“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他自言自语呢喃了一句,刚想问呢,这时空气里的火药味骤然巨升! 黑袍人在短暂沉默后猛地发起进攻,手中亮出藏在袖子里的软剑,脚踩双椿绕菏目标明确地直朝周禧刺来! 同一时刻,林参挡在周禧面前,犀利的眼睛准确捉住黑袍人的动作,一个侧掌劈在黑袍人的剑柄上,强势震偏剑尖所刺方向! 晃荡的软剑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剑鸣声,黑袍人猛抬头,明显惊了一瞬,旋即另一只手朝林参擒抓而来! 林参成功后撤闪躲,顺势往床上倾倒,但并没有完全躺下,而是敏捷地滚了半圈,再以极快的速度弹射起身扑向周禧! 他左手捂住周禧口鼻,右手抓起撒了药粉的羔皮斗篷,转身朝黑袍人猛甩! 黑袍人看见他朝床上倒的时候就预判了他的意图,在白色药粉散开之前提前拉开了距离! 不过林参并没有指望靠这样的小心思就能制服它,只是想趁这点空隙带周禧跳窗而逃。 他憋住气,拉起周禧往窗边推,抽空快速打了个哑语,「跑!」 周禧差点没站稳,单脚踉踉跄跄跳到窗边,回头看见林参的手势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忍不住吐槽道:“又针对我?!” 随后迅速撞破残缺不全的窗户跳了出去! 门口温瑢见状,神色随之变得凝重严肃,并松开可英扭头就跑,欲去为周禧引路! 黑袍人躲开迷药后,脚尖撑着墙根稳住重心,转手蓄力朝周禧打出将近十分力道的隐火掌! 林参隐约听见气体燃烧的声音,还未扭头就开始运功,等彻底转过身,接着用力送出子规啼,挡在周禧逃跑的方向去接黑袍人的隐火掌! 两道内力相互碰撞的瞬间,仿佛有一只□□焚身的大鸟展翅长鸣! 落下的雨水在这一刻蒸发成沸腾的水汽,伴随着强大的力量被震出十米开外! 土房子碎成土块向四面八方分散坠落! 乐壹刚晃晃悠悠站起来,见状,瞳孔猛缩,骂道:“我靠!” 下一秒,连人带墙噼里啪啦地被砸飞了出去! 可英更是避之不及,瞬间消失在土块废墟之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喊出口! 虽然周禧与温瑢提前跑出了内力波及的中心,仍未能幸免,被强大的推力拍中后背,弹开数米后相继摔在淤泥中! 第101章 在轰轰烈烈的巨大动静之下,唯有林参与黑袍人像两座石碑杯,巍然不动地直直站在灰尘里,两双眼睛暗中较量角逐! 黑袍人甚至连斗篷帽子都还稳稳戴着。 “月落乌啼霜满天,我记得子规啼第九重就叫霜满天,时隔十四年,终于又见识到了,只可惜……呵,不是她。不过你的霜满天似乎比她的还要稳定些,竟然能这么快就帮助你化解迷药药劲,真是令我感到意外。” 林参不说话。 尘土纷纷扬扬。 大雨暂停几秒后,待内力强波消散,便继续哗啦啦下坠,很快淹没了呛人的灰尘。 雨就如此旁若无人地下着,再强大的隐火掌和子规啼在它面前仿佛都只是不经意掀起的风。 它自顾自清洗世间污秽,冲刷泥土里的血迹,叮叮咚咚地哼唱。 乐壹摔在一块泥墙上,此刻正嚎叫着爬起来,“啊啊!!!脏死了!!!!你们打架就打架!!!!!拆房子干什么!!!!!!!!” 雨中伫立的两个大神皆幽幽瞥向乐壹,见这家伙毫发无损,嚎叫声中气十足,于是两人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但林参要考虑的就更多了。 他担心着周禧的情况,却不敢回头去看,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让黑袍人钻了空子。 “林拾希!快去帮忙!” 乐壹懒懒蹲在平整的泥块上,双手交叉举过头顶遮雨,远远冲周禧大喊,插科打诨道:“这黑色阿飘要杀的人是你,你好意思让我家老三帮你打吗!” 林参:??? 周禧偷偷抹掉嘴角边的血,看见地上有自己的剑,于是撑着一口气爬起来,捡回剑,朝林参身边跌跌撞撞走过去,“来,来了……” 一开始还有些瘫软无力,不过站起来淋了会儿冰凉的雨水后,意识逐渐清楚不少。 他左手举剑,站到林参身旁,凶巴巴瞪住黑袍人,“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三番五次想要杀我,但我必须让你看看,我是不是软柿子!” 林参:…… 黑袍人忽然兴起,松了肩膀,悠悠负手,原地左右踱步走动,闲谈般问:“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林参闻言,莫名其妙一脚撅起淤泥朝黑袍人的嘴踢去。 黑袍人抬袖遮挡,淤泥从他长袍袖子上丝滑落下去,分毫不沾。 “呵呵。” 它冷笑,不怀好意的目光刺向林参,“看来你没让他知道。” 林参双拳紧握,紧张微喘,面具看似面朝黑袍人,其实面具下的眼睛正虚晃地偷瞄着周禧。 不过周禧并没有单独怀疑到林参身上,而是怀疑了他们每一个人,“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世?” 他深吸一口凉气,暗念不妙,心道:不会吧?难道我头上也有赤毛蝉? 黑袍人神秘兮兮地回答道:“对,我们都知道,就你自己不知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林参警惕地抓住周禧手臂,摇头暗示提醒。 周禧尴尬地抽了抽嘴角,“白衣哥哥,我又不是傻子。” 说罢将手从林参手中抽走,眼神微妙地瞟了眼林参,随后连忙避开视线。 林参夺过他左手手里的剑指向黑袍人,一声不吭地宣战。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壹替他说:“黑阿飘!老三要跟你单挑!” 黑袍人淡定摆了摆手,“不打,打不过,咳咳!” 说完,它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两声。 林参眼睛微眯,这才发现它似乎受了什么重伤。 刚刚那一掌隐火掌怕是已经耗尽了它全部功力,短时间内它没办法再释放隐火掌。 而林参已经彻底恢复气力,再对一掌,可就不是平手这么简单的结果了。 但黑袍人敢光明正大地承认,显然是对自己的轻功依旧底气十足。 即使打不过,它还是跑得过的。 “乐乐。” 黑袍人最后看向乐壹,语重心长道:“选择很重要,你帮周盛办事,能得到什么好处?不如一起投靠荣王,将来等荣王坐上天子之位,你也能拜相封侯。” 乐壹吊儿郎当的嬉笑僵在脸上,朝雨中吐了口口水,“呸!我们追不上你,你要滚赶紧滚!” 黑袍人叹了口气,黑袍斗篷里的手伸出来,展开手心去接雨水,“追不上?降雨那么厉害的轻功,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练习?” 乐壹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是,祥,雨。” 说完提高嗓门猖狂大喊:“你就庆幸吧!若欢欢在,捉你还不是像猫捉耗子一样简单!” 黑袍人放下手,嗤笑道:“你在嚣张什么?降雨比不过妹妹,子规啼比不过弟弟,就哄女人的嘴比较厉害,羞不羞?” 乐壹愣了片刻,撸起袖子站起来,“来,单挑!” 说罢叉起腰,大摇大摆朝黑袍人走去,看上去像个神经病,没有半点危险度。 黑袍人连躲都懒得躲,但忽然意识到林参一直没有反应,很不对劲。 它刚意识到这一点,走了一半的乐壹忽然加速冲刺,腾空而跃,踩着地上溅起的雨水朝黑袍人极速逼近! 于此同时,林参配合乐壹,瞄准黑袍人背后约摸两米的位置丢出铁剑! 第78章 黑袍人撤身躲避乐壹的正面攻击时,一抹剑光正划破雨丝朝它以快的速度逼近。 它猛一扭头,剑光映出了玄铁面具下漆黑的眸子。 在它对面,林参随之凌空而跃,脚尖点踩雨水,追着剑光带给它致命的压力。 铁剑的预判正中黑袍人腰腹,但还是偏了半寸,只从它腹前擦了过去,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长长的伤口。 黑袍人来不及检查伤势,不得不先应对前方与侧方同时攻过来的乐壹和林参! 只见它直直半躺着原地拐了个弯,一个翻转弹射,在最后半秒躲掉了两道子规啼掌力! 倒是林参与乐壹,互相为了躲避对方的内力不得不退回原地,因此让黑袍人抓到喘息之机,一跳一闪彻底隐入林子里逃之夭夭! 被两道内力轰出的水坑里,只剩下黑袍人留下的一滩血水。 “回去多练练降雨吧。” 林子深处传来黑袍人的嘲讽,“脚踏实地练好功夫比投机取巧更有用,至于周禧的命,再给你们留几天也无妨。” 此时周禧距离黑袍人较远,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传得断断续续,不清不楚。 他跑过来皱眉问林参:“他说什么?” 「我没听见。」 熟练搪塞完周禧,林参看向正在慢慢站起来的乐壹,「还是让他跑了。」 乐壹一边起身一边掸了掸衣摆边的泥巴,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没办法,技不如人。”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都有不甘心,却只剩下叹息。 反倒是什么忙也没帮上的周禧在一旁嘟囔吐槽,“什么月落乌啼,什么霜满天,都打不中人,有什么用。” 他声音很小,但也没有刻意避讳的意思,旁边两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林参下意识感到有些惭愧,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从周禧嘴里说出来,味道怪怪的。 乐壹咬牙忍下了想揍周禧一顿的心情,阴阳怪气地警告道:“记住你这句话,以后那只阿飘再来杀你,我和老三先跑,你自己去对付。” 周禧立刻拍拍嘴巴认怂,“我没有瞧不起二位的意思,别这样说嘛,咱们好歹都是生死之交了。” 乐壹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呵呵。” 林参在面具的掩护下放心大胆地窃笑,抬起手做哑语安慰他,「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周禧皱眉眯眼,若有所思,一看又是没读懂手语的意思。 乐壹一边嫌弃一边翻译,“老三说,他会保护好你。” 难得这次没有篡改发言,林参很是欣慰,冲周禧微笑点头,表示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周禧难为情地笑了笑,“谢谢……” 这时乐壹忽然想起什么,忙在大雨下的废墟中寻找温瑢的身影。 周禧也反应过来,急忙朝温瑢跑去,“坏了坏了,把温姐姐忘了!温姐姐!!” 温瑢晕了一会儿,这会儿被周禧叫醒,醒来后第一反应是扭头寻找可英。 “可英呢?!” 林参四下搜寻可英的身影,却发现哪里都看不见她。 被埋了。 一个不好的念头出现在林参脑海。 他按照记忆中可英所站的方位预测出可英可能摔落的地点,在一堆泥块废墟中发现了可英头破血流的尸体。 可英已经没有了呼吸,被压在大大小小的泥块和木头中,只有半个破碎的脑袋露在外面被大雨无情冲洗着血浆。 温瑢在周禧的搀扶下刚站稳,发现林参已经找到可英,便顾不得自己的身体状况,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看见可英的样子,温瑢惊恐地瞪大眼睛,怔怔瞪了良久。 第102章 尔后她回过神,噗通跪倒在废墟上,徒手掰扯泥块,哭喊着可英的名字。 乐壹站在一旁,面色虽然有些沉重,但更多的还是漠不关心。 林参也没有要救一个死人的打算,默默走下废墟。 唯周禧什么也没考虑,什么也没说,冲上去努力帮温瑢扒拉泥墙土块。 可他右手手腕肿得充血,根本没办法发力,光靠一只左手,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二人跪在废墟上一起发力推开最大的泥墙土块,却不慎影响了废墟稳定,导致废墟开始坍塌。 “啊!!” 他们在下陷的废墟上无法站稳,差点掉下去被废墟掩埋。 好在关键时刻林参和乐壹踏着轻功冲过去,于废墟坍塌之前将二人救走。 而本来还有半个脑袋露在外面的可英,此时被废墟掩埋得彻底,已经找不到在哪个位置了。 温瑢挣脱乐壹的拉扯往回扑,扑跪在废墟边的淤泥里,捂着心脏嘶声痛哭。 “呜啊啊啊!!!!!” 周禧也从林参怀里跳出去,但被林参牢牢拉住了胳膊。 林参任他挣扎没有制止,却始终不肯松手。 须臾,周禧安生下来,温瑢的痛哭亦逐渐化作哽咽。 大雨没有半点停歇的征兆,让四个人的沉默显得无比凄凉。 “噗!” 温瑢忽然朝天喷出血水,肩膀抽搐着直直栽倒! 乐壹见状猛冲过去,赶在温瑢倒进淤泥前托住了她的身体。 “喂!你受伤了怎么不说话!” 乐壹半跪在地,半身已经浸满肮脏淤泥,可他神色紧张,无暇顾及。 温瑢呼吸开始变得吃力,嘴里一直有血往外涌,呛得她半天发不出声音。 她伸出手,牵住跑过来的周禧,将周禧拉到耳边,“小,小瑜……就拜托,你了……” 周禧哭着重重点头,紧紧握着她的手说:“我带你去找大夫!” 温瑢摇头拒绝,仅剩的力气用来反抗乐壹要把她抱起来的动作。 “不用了,无所谓了。” 她望着雨雾朦胧中周禧的模样,恍恍惚惚间在周禧身上看见了小瑜的笑容。 她想努力睁大眼睛看清楚些,可雨水连续砸在眼眶里,令她控制不住不停地眨眼。 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眼前时而是周禧,时而是小瑜。 周禧哭声微愣,低头啜泣,没再强求。 最后,温瑢长长地合上眼睛,深吸一口,再睁开,看向乐壹,遗憾地笑了笑,“乐乐,你是在自责吗?” 乐壹艰难扯出一个逞强笑意,故作平淡道:“你自觉我这种人会自责吗。” “咳咳咳!!!” 温瑢咳出满嘴鲜血,下意识侧身吐掉,却不小心吐在了乐壹腿上。 “对不起……” 她把口中剩下一点血咽回肚子里,重新倒进乐壹怀里,本以为乐壹会嫌弃,却见乐壹面不改色,唯沉重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不自责就好,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道太乱,容不下我。” 乐壹憋着眼泪,问出了憋在心里的疑惑,“你是怎么和武方在一起的?又是如何跟他一起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温瑢无力摇了摇头,释然地说:“都是命运罢了,你不必知道。” 乐壹不死心还想继续问,温瑢却开始不停咳嗽,嘴里鲜血不受控制地往外喷涌。 “咳咳咳咳咳咳!小,小瑜……咳咳咳!!!!” 乐壹努力维持的矜持随之坍塌,脸色瞬间变得通红,眼神慌张。 情急之下乐壹想要喊温瑢的名字,却发现自己这辈子只叫过她的名字一次,还是在今日午时偶遇时。 温瑢连续不断咳了许久,乐壹双唇也颤抖了许久,始终不知该如何唤她。 周禧急急忙忙为温瑢怕打后背顺气,不过徒劳无功。 林参在一旁静静站立,风吹过衣摆,掀起的气息里只有冷漠。 渐渐的,大雨终于宁息,云破天开,一轮弯弯的月亮藏在毛茸茸的乌云后。 温瑢想等这场雨停下时再看一眼阳光,却蓦然发现天已经黑了。 砰…… 她吐出最后一口鲜血,脑袋软塌塌挂在乐壹手臂中,垂落双手,永远合上了眼睛。 * 乐壹到附近村庄里雇人运柴火过来。 原本刚入睡就被吵醒的村民出来对着乐壹就是破口大骂,可看见亮闪闪的银元宝后,立刻变得任劳任怨。 “房子塌了?压死的?我是好像听见了响声来着,可房子会塌得七零八碎吗?” 几个村民面对破碎的土房子表示了怀疑,乐壹懒得解释,只冷冷威胁说:“拿钱干活就是了,别问这么多。” 村民看在银子的份上不多打听了,但挖可英的尸体时还是忍不住闲聊了几嘴。 “不晓得武方又醉死到哪里去了,竟然让三个外人给他婆娘收尸。” “得了吧,就那腌臜玩意儿,要是他回来,怕是连尸体的最后价值都不放过。” “唉,可怜这女子,每天出门路过咱们村口都是一身新伤,跑又跑不掉,死了也算解脱了。” 林参看着乐壹沉甸甸的表情,欲将他拉走,让他远离这些议论声。 但乐壹一动不动地拒绝了林参。 倒是向来待人心平气和的周禧破天荒发起了脾气,冲那些村民呵斥道:“认真干活!不许聊天!” 村民们拿了银子不得不唯命是从,闭嘴埋头苦挖,挖出了可英残缺不全的尸体后忍着恶心拼凑起来,再搭建两堆“井”字形柴堆。 其中一堆放上可英和邢屠夫的尸体,另一堆将温瑢单独放上去。 做完这些,已经是后半夜,村民拿了尾款收工回去睡觉时都笑得合不拢嘴。 看不出来他们刚办了白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办了红事呢。 乐壹拿出火折子点燃两堆柴火,就这样简单火化温瑢与可英。 火势逐渐火大,很快便将周围照得通明。 “林拾希。” 乐壹忽然开口说话,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周禧,“她生前是不是对你讲过她的经历。” 凭借温瑢对周禧异常的态度,乐壹猜到了一些端倪。 周禧静静凝视火光在夜幕中跳动,面无表情回道:“温姐姐说了,你不必知道。” 乐壹整个身体都转过去面朝他,语气听起来平静,却暗藏冷厉与坚持。 “告诉我。” 周禧停顿半秒,一动不动,固执地说:“我要尊重温姐姐的遗愿。” 林参站在乐壹另一边,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妙。 乐壹克制着伤心的怒气又冷冷命令一遍,“告诉我,就现在。” 林参闻言急忙走到他们二人中间做好拉架的准备。 周禧迟迟不说话,只目不转睛望着火焰中温瑢的尸体。 乐壹朝他走近一步,林参就抬手一分,随时准备出手制止冲突。 周禧明明对乐壹的怒意有所察觉,却不躲亦不回应,直直负手而立,孤傲地抬高下巴,就像在替温瑢拒绝。 乐壹咬着嘴唇,闷不吭声盯了他半晌,忽然扭头就走。 林参长舒一口气,慢慢垂落双手:呼……还好…… 第79章 梨花城客栈。 水汽袅袅的雅间里,林参将湿发撩至身前,袒露肩背,眉心紧蹙,双唇疼得发紫。 可英表面看着瘦瘦柴柴的,力气倒是不小,一凳子在林参背部留下了紫一块黑一块的淤青,其中还有断裂的木头扎穿皮肤的伤口。 此刻乐壹坐在林参背后,小心为他涂抹黑蛟麟膏,闷不吭声地锁着眉。 直到林参实在没忍住缩了缩肩膀,乐壹才言语沉沉地咒骂道:“算她死得快。” 林参向后轻轻白他一眼,“你还记恨上了。” 乐壹恨恨咬牙道:“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和欢欢受伤,若那女人还活着,我一定!” “一定怎样?” “我……” “叫你斩草除根,你偏不,每个门派都留下了后患,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 说着,林参回头看了眼乐壹手里的黑蛟麟膏。 乐壹正豪放地舀出满满一勺,继而就要往林参背上涂抹,嘴里阴阳怪气地说着:“你都在平安派安家了,捞月谷的事情就别跟我唠叨了。” 林参按住他的手,抢走勺子,将一大坨黑蛟麟膏刮回盒子里,“省着点用,希妹的手还没好。” 乐壹:…… 林参无视他的阴阳,自顾自撩起外衣,小心穿戴,扯开话题,“你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看来黑袍人给你吃的药效果挺好。” 乐壹立刻严肃起来,端起下巴回想,“那药丸里有很浓的小辛味道,正是治疗我病症的君药,难不成黑袍人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林参缓缓摇头道:“不好判断,毕竟大多患有喘疾、或习武之人练功时热气走散,都常常需要随身携带小辛丸方便及时调理,保不齐只是碰巧他身上有。” 第103章 “哎呀。” 乐壹严肃不过两句话,又没心没肺地不当回事儿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边脱衣一边朝水汽弥漫的浴桶走去,“累死了,不琢磨了。” 林参叹了口气,拿起挂在屏风上的白金色兔子面具走出房间,回身关门时提醒道:“温小姐的事情,你不要再多想了。” 乐壹背影愣了片刻,尔后摆手催林参赶紧走。 隔壁房间,周禧在油灯旁奋笔疾书,用缠着纱布的手腕写了满满当当两页信纸。 写完后手腕明显又肿了一圈。 在信中,他交代了自己离开平安派后经历的一列遭遇,重点强调了捞月谷对白苦的态度,以及温语的身世。 信封上书“四师兄温语亲启”。 这时林参戴好面具推门而入。 白底描金的兔子面具,其表面用鎏金画有许多对称流畅的线条,像是古老图腾里的纹路,让原本可爱的兔子眼睛显得圣神且诡谲。 倒是那两只尖尖长长的兔耳十分逼真生动,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 周禧抬头时,林参已经在他身边静悄悄站了一会儿。 林参凝神凝视着周禧额边湿漉漉的碎发,无聊又认真地琢磨着水珠子什么时候会掉下去,倒并没有思虑太多别的事情。 可周禧瞥他两眼,下意识挪动凳子坐远了些,谨慎立起手掌遮挡信纸。 林参见他这般鬼鬼祟祟、欲盖弥彰的样子,无声笑了笑,坐到他身边兀自斟茶。 周禧写完,把信件装进信封,揣进怀里贴身带着,再抬起头,看见林参两只手架在桌边,轻轻转弄茶杯,也不喝,就如此安静又诡异地瞧着自己。 茶汤里粼粼闪动的烛光,映出一张笑眯眯的白金色兔子。 面具下一双乌黑瞳孔幽幽注视在周禧身上,令周禧极其不自在。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周禧也想喝茶,可是拿起茶壶一掂,才发现最后一杯茶水已经被林参倒完了。 眼下无事可做,他不自在的同时又增添几分尴尬,只能无聊抠起了手指。 林参放下茶杯做手语,指了指他怀里的信问,「你,为什么,不写给,你的,大师兄?」 周禧皱眉沉默,应该是没读懂。 林参便用更简单的手势重新表达了一遍意思。 这次周禧看懂了,回答说:“没办法,我大师兄不识字。” 林参微愣,心道:是了,在平安派一直装的是文盲…… 林参又试探性地做手语,「你,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周禧微微笑了笑,伸展身躯抬高下巴,坦然自若地反问,“问身世?问黑衣人为什么要杀我?” 林参点点头,慢慢垂落双手,难以克制心虚紧张。 可周禧却云淡风轻又略略冷漠地说:“用不着你们来告诉我,我该什么时候知道,由我大师兄说了算。” 林参心思错愕地颤了一瞬,白金色兔子面具下藏着复杂而苦涩的表情。 周禧不以为意,看了眼房门,随口问,“大魔头洗澡这么慢的吗?” 林参等他看回来的时候,悄然平复了心情,做手语说,「他,在伤心,我们,不用管他。」 周禧翻白眼嘟囔道:“都是他把温姐姐害成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伤心。” 林参听出一丝细节,皱眉做手语,「你,真的知道?」 周禧理所当然道:“知道啊,温姐姐都告诉我了,但我不会告诉你们。” 林参停顿须臾,继续比划,「随便你,你要睡哪张床?」 林参指了指屋子里两张床,老规矩,还是周禧单独一张,他和乐壹睡一起。 周禧起身走向靠窗的床榻,不客气地说:“我要这个。” 林参拉住他,「那里风大,容易着凉。」 周禧轻轻甩开林参的手,回头不再看他的手语,“没关系,我喜欢通风的位置。” 林参默默叹了口气,不啰嗦了,等乐壹披着外衣回屋,便一起熄灯休息。 今夜他们睡不了几个时辰,翌日一大早就得起来赶路。 无论泥石流有没有疏通,他们都必须尽快离开梨花城。 主要是怕官府顺着昨夜那些村民的嘴,查到是他们杀了赌坊恶霸。 到时候被官府通缉,又要平白耽误时间。 于是一大早,乐壹就起床去牵回马儿。 林参和周禧在裁衣铺等他汇合。 林参给周禧换了身端庄些的衣服,内里里衣是柔软的棉料,中层是金色丝绸而制的束袖短袄,最外面是雾紫色长衫,精致的兰花绣在领口与袖口,配上漂亮的五官,妥妥的是个富贵小公子。 见他换好衣服走出来,林参目不转睛跟着他移动,心跳得有些乱。 裁衣铺掌柜忍不住感叹,“长得真漂亮,可惜了不是个姑娘。” 周禧走到大门口,面朝雨过天晴后的晨曦,回头冲掌柜挤出一个苦笑,笑过复又化作满脸愁容,还沉浸在温瑢死去的悲伤里走不出来。 林参一身白衣站在他身后,目光温柔,情难自抑时,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垂在腰间的马尾长发。 周禧突然转身,吓得林参慌慌张张把手背到身后。 “白衣哥哥。” 周禧不好意思地对林参眨巴眨巴眼睛,“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林参略微疑惑片刻,但没有多问,拿出荷包整个递给他。 “谢谢。” 周禧接过荷包,跑到裁衣铺掌柜面前,迫切地问:“请问梨花城的邮驿在哪儿?” 掌柜答道:“不远,向南走两个街口,转弯就能看见。” 周禧听罢拔腿就走。 林参恍然大悟,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等他走出铺子后,林参来到掌柜面前,平声交代道:“告诉跟我们一起的另一个人,让他去邮驿拦截给温语的信,之后西城门外汇合。” 掌柜一脸狐疑地问:“原来你会说话?” 林参担心周禧会有意外,语气不自觉变得急促,隐隐露出不耐烦,“把我的话准确带给那个人,他会给你赏银。” 说罢急忙继续去追周禧,追到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清晨忙碌的百姓在林参身边来来去去,他眼里却只有周禧飘逸灵动的身影。 林参情不自禁感慨,心想这么漂亮的人,却从来没有穿过漂亮舒服的衣服,就连裙子都是捡花卷剩下的。 乐壹总说他是个馋鬼,可是能不馋吗,在小七宗,从来就吃不到多少新鲜口味。 这么多年,终究是亏待了他,亏待了小七宗每一个人…… 思绪万千之际,林参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颤了颤,右手手心又渗出了脓血。 周禧从邮驿出来,往回走去,丝毫不曾察觉兔子面具下爱意与愧意皆万分浓烈的眼神,唯关注着街边小摊里的食物。 林参悄然敛了沉重思绪,挡住他的路,「不用回,我们直接去西城门。」 做完手语,这才发现手心又流血了。 可是,为了省黑蛟麟膏,也只能任由伤口慢慢自愈。 周禧并未注意林参下意识藏起来的手心,略微想了想,顺手把荷包还给林参,应道:“好。” 他转身朝西边走去,身后林参站在原地,掂了掂少了一半重量的荷包,再瞥一眼不远处的邮驿,眉目微沉。 看来这跨州递信,邮费着实不便宜呢。 叹罢,林参不敢多耽搁,继续谨慎地跟在周禧身后,严防有危险靠近周禧。 周禧没再多说一句话。 林参看出他馋路边的小吃,但不知为何,始终走得很快,生怕忍不住似的。 三刻钟后,二人出了城,在西城门外的护城河边等候乐壹。 依旧是林参瞧着周禧,周禧不自然地望着远方,时而捡起石子打水漂,并总有意无意避开林参视线,不去看林参的手语,让林参无法沟通。 直到远远听见有马蹄声靠近,周禧郁郁寡欢的表情才终于开朗了些。 “小鱼儿!!” 他朝乐壹和三匹马奔跑而去,把林参留在背后。 乐壹瞧见他们,松开马儿,加快速度朝林参走去,中途与周禧擦肩而过时,眼神沉得无比深邃。 他走到林参面前,二话不说,忽然将林参拽转方向,让林参背朝于他,并高举右手,五指张开,悬空在林参后额边,发力感应着什么。 林参一头雾水地被他操控,大为困惑,小声问:“你在做什么?” 乐壹感应完,用力甩落手臂,重重泄了口浊气。 “自己看吧。” 他将一封已经拆开过的信按到林参怀里,虽然松懈不少,但神色依旧无比沉重。 林参拿住信,远远瞥了眼正抱着小鱼儿蹭的周禧,尔后转过身去,背对周禧方向,偷偷摸摸展开信纸来读。 周禧在远处好奇观察他们二人,见他们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第104章 “小鱼儿,你说他们是不是又在谋划坏事?” 周禧微眯的眼睛里充满怀疑,自作聪明地嘟囔道:“肯定是捞月谷的事情,不敢让我知道。” 下一秒,他忽然发现乐壹的马背边挂着许多吃食,顿时双眼一亮,什么怀疑全都烟消云散了。 “哇!有吃的!” 在林参身边十分拘谨的周禧,对乐壹倒是半点不客气,问都不问一句就吃上了乐壹带来的食物。 另一边,林参读完信,信纸在他手中控制不住地发起了抖。 “小语头上,也有赤毛蝉?!是阿娘和荣王一起种的?!黑袍人救过小语,黑袍人也和赤毛蝉有关!” 林参把各种令人难以接受的问题一股脑对乐壹重复一遍。 乐壹双手抱臂,因为后怕而情绪烦躁。 “你问我?我他么差点吓死,还以为你头上也有呢!” “希妹……” 林参藏起信,拔腿朝周禧快步跑去,乐壹紧随其后。 二人来势汹汹的态度令周禧双眼惊瞪。 他还以为是自己吃了乐壹的东西让乐壹不高兴了,吓得连忙往嘴里塞,趁机多吃几口!怕再晚一些就吃不到了!! 林参来到周禧面前,把方才乐壹对自己做过的举动,同样地对周禧来了一遍! 周禧被猛转过身去的时候,嘴里掉出了一颗没来得及咬碎的鱼丸。 他不知道林参在身后做什么,欲哭无泪地心想:至于吗……不就偷吃了点东西,他们该不会想打死我吧? 万幸,林参没在周禧脑袋里感应出赤毛蝉的存在,不过为了万无一失,又强行将周禧拽回来,牵起他的手把脉。 期间林参反应过来,想起周禧在信中写得十分明白,温瑢告诉他的是——赤毛蝉需要种在五岁以下的孩子头上才能存活。 而带周禧回平安派时,周禧才刚满五岁。 若周禧头上也有赤毛蝉,岂不是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 如此考虑,林参意识到可能性极小,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果然,把脉同样脉不出有赤毛蝉的迹象。 林参稍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自己被吓出了满额头冷汗,不禁对乐壹的后怕有了清晰的感同身受。 但…… “拾银……拾星……会不会……也……” 林参还不能彻底松懈,不敢把小七宗里两个人都被种了赤毛蝉的现象当成巧合来看待。 第80章 “白衣哥哥,你给我把脉,是怀疑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周禧咽下嘴里的食物,小心翼翼把手从林参手中抽走,目光来回打量面前两个人,谨慎的语气中带着试探。 显然,他也不认为小七宗里出现两只赤毛蝉的现象是个巧合。 乐壹从周禧身边走过,径直去牵马儿,没有搭理他,而是回头对林参说,“别耽误时间了,先去勘探一下泥石流的情况,路走不通的话我们只能往南绕。” 林参冲乐壹点点头,再对周禧做手语安慰,「不用担心,你没事,走吧。」 说罢,林参牵起马,一跃翻上马背,但并没有直接去追乐壹,而是回眸静静等待周禧先走。 虽然林参暗搓搓说明了周禧头上没有赤毛蝉,可周禧眼中疑云未散,担忧之情更加浓厚。 他看了眼林参,悄悄叹口气,继而跳上小鱼儿的背,用力一夹马肚,“驾!” 三人前后并列朝西边驶去,林参控制速度让周禧始终走在他和乐壹中间,防止黑袍人对周禧出手。 到了山前,也就是官府通知的滑坡点,却见一队数百人的军队拦在路口。 军队身后设有许多临时搭建的帐篷,帐篷前陈列着大小不一的梐枑。 梐枑整整齐齐挡了三排,密密麻麻的、尖锐的木桩子让马儿望而生畏。 “你们什么人!出城的时候没看见告示吗,前面有泥石流,路已经堵了!” 军队里的将领举枪拦住乐壹,“还不赶紧掉头回去!” 周禧和林参后脚赶到,差点没刹住马。 林参蹙眉瞧了眼军队规模,看他们的装备不像是来疏通道路的,倒像是拦路要过路费的恶霸。 而且林参察觉到帐篷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由眉心暗皱。 乐壹问:“什么时候才能疏通?” 那将领不耐烦地回答:“关注告示就是了!别问那么多!回去!” 乐壹下马走到将领面前,面色不善,冷冷地又问一遍,“梨花城的官府到底打不打算来疏通泥石流?” 将领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意,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但依然嚣张地说:“你个刁民!问题这么多,是不是想进牢房吃牢饭啊!” 乐壹不想节外生枝,努力克制脾气,“随便你们什么时候疏通,反正我们今天就要走这条路,能不能过是我们的事情,麻烦让开。” 他想的是,凭他们三人的轻功,直接弃马翻山跃过泥石流总比绕远路要快得多。 虽然这是下策,但却是目前最快赶往观舟的方法。 可将领不答应,“如果你们死在山里,到时候又有刁民要说我们官府办事不利,去去去,别捣乱!” 乐壹勾起嘴唇,冷哼一声,忍无可忍,“百姓交纳赋税养着你们,你哪里来的脸敢一口一个刁民!” 说罢,一个力道十足的拳头打在将领右眼,瞬间将他击倒在地! 其余官兵见状纷纷掏出兵器聚拢而来。 将领捂着发紫的眼圈踉踉跄跄爬起来,晕了好长时间才恢复状态,“狗日的,找死啊你!给我抓住他们!!” 将领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军队便齐刷刷扑向乐壹! 乐壹退后半步,快速蓄力打出子规啼,一掌逼退十几名士兵,还顺便打散了梐枑,硬生生轰出一个能让马儿过路的缺口! “林拾希,跟我走!” 乐壹旋即拽住缰绳翻上马背,抽空与林参对视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只唤了一声:“老三!” 林参颔首,并回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尔后趁士兵们摔在地上时,追着周禧朝西边山沟方向冲刺! 刚跑几步,林参耳朵动了动,眉眼一瞥周围,忽而变得凌厉。 下一秒,他拽住并排驾马的周禧,猛地将周禧拽进怀里,并迅速勒停马儿! 周禧:“啊!” 电光火石间,两边帐篷里冷不丁射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小鱼儿背上交叉着呼啸而过! 其中还有几根箭矢穿过周禧的衣角,在新衣服上扎出了几个锋利的洞! 林参身下的白马因为急刹导致前蹄高高翘起,又见冷箭射来,受到惊吓,发出了刺耳的嘶嘶声! 周禧被拽倒在林参怀里,面朝林参,与林参一起向马后翻转,感觉下一秒就会被马儿甩飞出去,于是下意识紧紧抱住林参的腰。 此时,周禧对周围的状况还一无所知。 而林参一手牢牢控制缰绳,一手揽着周禧稳稳坐在马背上。 他双眼紧闭,神色紧张却不慌乱,反而透着肃然与从容,在马蹄落下时忽然睁眼,释放出强大内力将四面八方的箭矢齐齐震裂! 一圈箭矢仿佛撞到了无形屏障,在距离林参两米的半空相继折断破裂并下坠。 周禧坐稳后从林参怀里抬起头,定睛一看周围,才意识到刚才有多么危险!! 马蹄震落,强大的惯性让林参压着周禧向前倾倒,迫使二人胸膛紧紧相贴。 周禧半边脸靠在林参耳边,林参发丝滑过他鼻尖时,掀起了一股清新淡雅,且十分熟悉的味道。 周禧不知道是真实闻到了什么味道,还是自己心头产生了错觉,双眸圆睁,只觉恍惚。 马蹄落稳后,林参连忙推开周禧,左右来回仔细观察周禧身上有没有被箭矢刺中的地方。 周禧陷在莫名的失神里,瞳孔聚焦,呆呆凝视着兔子面具下明暗不清的眼睛。 林参见他无碍,稍稍松口了气,与他对视笑了笑。 此时乐壹调转马头跑回来,盯着帐篷,目光凶狠,却并不意外,“林拾希这个诱饵真管用,果然让他们出手了。” 林参猛扭头,用眼神骂骂咧咧地瞪住他。 周禧倒懒得搭理乐壹,回过神后,松开林参,急忙寻找小鱼儿。 还好小鱼儿腿短,个子矮,那些冲周禧而来的箭刚好与它擦背而过。 它哼哧哼哧跟在乐壹屁股后面,四根小短腿吓得瑟瑟发抖,脑袋贴着地面,两只耳朵耷拉着。 乐壹抽空瞥了它一眼,小声嫌弃道:“废物。 “干嘛!” 但面对林参面具下的目光时,乐壹便没了趾高气昂的底气,“瞪我做什么,我知道有你在他旁边肯定不会出意外,再说你明明知道有埋伏,还敢往前走,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林参翻了个白眼移开视线,无意识抱紧周禧的腰,心中吐槽道:但是别当着希妹的面说出来啊!!! 第105章 周禧感受到腰间的裹挟感,身躯微愣,目光从小鱼儿身上缓缓移回到林参身上,“乐三少主,你拿我当诱饵?算了……放我下去吧……” 林参听见他这么称呼自己,笑意渐缓,蹙眉看着他,摇摇头,却淡淡地不解释。 周禧欲言又止,身体略微僵硬,动作拘谨,小心翼翼与林参保持距离。 这时,所有帐篷纷纷掀飞,露出了藏在帐篷里的剑仙山庄弟子。 他们统一身着翠青色广袖对襟长衫,佩戴银色玄剑,长发高束,气质挺拔。 就是每一个都差不多,像批量生产的剑仙。 尤其是走在最前方的翟泷。 “魔头!冤家路窄,又见面了!” 乐壹撇了撇嘴,无语叹道:“是呀,你这么阴魂不散的,我能逃哪里去。” 翟泷拔出剑指住他,“你敢孤身深入秦州腹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上!活捉乐壹和那个戴面具的!!另外一个乱剑打死!!!” 周禧:?????? “不是!等一下!为什么呀?!!” 周禧的话在此间无足轻重,剑仙山庄和剩下的士兵已经围攻而来。 林参用力一揽将他抱进怀里,双脚夹稳马肚,从挂在马鞍边的香包里抓出暗器,再一个回身丢出去,眨眼功夫便扫倒一大片剑仙山庄弟子,开出了一条大路! 乐壹于马背上凌空跃起,踏着马背冲向人更多的方向,“你先走!” 林参看了他一眼,一夹马肚,立刻便走! 小鱼儿紧随其后! 冲出包围圈时,林参侧身下腰,顺手捡了一把弓和一根羽箭,另一只手还护着周禧,带着他倒下去捡弓,又毫不费力地托着他坐起来。 周禧知道林参在救自己,于是一声不吭,也不挣扎捣乱,老老实实抱着林参。 直起身后,林参终于松开他,回头拉弓,眨眼瞄准翟泷。 马儿还在极速奔跑,颠簸中人影越来越小。 周禧见他此番举动,不由得惊讶:都这么远了,能射中吗? 心里刚问出这个问题,羽箭已然脱弦。 周禧听见了弓弦晃动时发出的细鸣声,看见林参头也不回地自信抛了弓,转身重新抱住怀里的人,并牵紧缰绳,扬长而去! 结果还未可知呢,林参却像是已经预料到了结局,面不改色,从容稳重。 周禧瞪大眼睛望着那支刺向翟泷的羽箭,目光中有几分期待,可颤眉间却又隐隐担心着什么。 此时,乐壹三掌月落乌啼打下去,已经放倒了一大半敌人。 追着林参不放的翟泷首当其冲,被乐壹狠狠拍飞后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乐壹抢了把剑,几招下去无人再敢轻易靠近。 而他玩儿似的追着人刺,故意挑碎那些衣冠楚楚剑仙山庄弟子的衣服,不伤他们却把他们弄得狼狈不堪。 唯有几个女弟子和翟泷的衣物幸免于难。 乐壹正想嘲讽翟泷,忽然从远处射来的银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察觉箭尖所瞄准的人正是翟泷,而翟泷已经负伤,想躲但为时已晚。 千钧一发之际,是乐壹丢出手里的剑,在羽箭即将刺中翟泷时强行击偏了羽箭路径! 周禧目不转睛关注着局面,见状用力怕打林参肩膀,大声提醒道:“乐三少主!大魔头拦了你的箭!” 林参听见后,迅速回头看去,果然瞧见翟泷在同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身上丝毫没有血迹。 另一边乐壹原地望着他,隔着不算近的距离,两道目光复杂地交汇在一起。 林参收回视线,重新转身,加速策马驶离! 周禧贴在他怀里,仰头打量他的神色,试图窥探他的情绪。 可白金色兔子面具始终笑眯眯的,无嗔无喜的神态令人觉得十分遥远,庄严而不可亲近。 马儿奔腾,目光摇晃,面具眼尾的线条在周禧眼中像流动的云纹。 “乐三少主,我大师兄跟我说过,翟家的情况十分复杂,翟泷现在是名义上的武林共主,但翟家的事务一概由他的叔父在主持打理。 “他们叔侄二人理念不合,如果有一天翟泷能真正掌权,剑仙山庄就不会一味追随荣王,江湖中的各大门派势力也会重新考虑立场。 “你要是现在杀了他,他的叔父便能肆无忌惮拥护荣王。” 周禧抓在林参腰间的双手紧了紧,斟酌片刻,咬了咬唇,最后劝道:“翟泷和你们捞月谷之间的恩怨,总该先放一放,当以天下大局为先才对。” 林参目视前方,面具下双眸深沉。 周禧见他不回应,默默转过头,身子后仰,迎着颠簸拉开距离,两只手从圈着他的腰,变成用几根手指小心捏着衣服。 第81章 林参带周禧驭马骑行了将近半个时辰,发现早就过了官府告示上所指明的滑坡点。 他在一处小树林停下,从行囊里掏出地图仔细观察。 小鱼儿追了一路,此刻四脚开叉瘫倒在路边,舌头耷拉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 周禧便蹲在它身边,小心往马嘴里喂水。 过了一会儿,林参啪!地一声合上地图,恍然大悟!后知后觉! 「根本没有泥石流!」 他面朝周禧,做哑语的手势十分用力,表达着震惊,「是有人不想让我们过去!」 周禧呆呆眨眨眼,似乎没看懂。 但林参没心情过多解释。 他叹口气,一边收起地图一边兀自思考:刚进秦州就被设计,我们的行踪应该早就暴露了。 梨花城官府、剑仙山庄,都是荣王一派的党羽,还有那个黑袍人……我原先以为是他们想找到白苦,眼下看来,他们的处处阻拦更像是怕我找到白苦。 那么,利用我找白苦的,便另有其人。 “乐三少主,现在怎么办?” 周禧蹲在地上仰头望着林参问:“我们该去哪里与大魔头汇合?” 林参略一思忖,「我们继续往前走。」 周禧为难地看了眼小鱼儿,“啊?现在?” 「有什么问题?」 “小鱼儿累得走不动了。” 「你还是跟我骑同一匹马,它自己能走。」 周禧努努嘴,果断拒绝道:“不要。” 林参颇有不解,「为什么?」 周禧沉吟须臾,鼓了鼓腮帮子,目光变得警惕,“你……总是对我动手动脚,我怀疑你心思不干净。” 说罢斜眸偷瞄林参,盯着林参的反应。 林参脑袋一歪,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明白周禧说了什么,须臾默默翻了个白眼,并不当回事儿,继续低头观察地图。 周禧眼睛缓缓瞪大,惊讶地问:“你,不反驳吗?” 林参抬头看向他,淡定捧着地图,但没有动作。 周禧还是等不到回应,忍不住抿了抿唇,双眉紧皱,上下打量林参,狐疑道:“你不会……真的对我……有什么……” 林参幽幽盯了他一会儿,忽然走到他面前,弯腰凑近他的脸。 林参靠得越近,周禧越往后仰,渐渐红了脸。 “走开。” 但周禧没有表现出过于激烈的躲闪动作,只是低眸避开林参的视线,虚望着路面,冷冷警告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林参偷偷笑了笑,起身退开,兀自牵起马儿,回头看他一眼,继而朝西边大路上走去。 周禧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带小鱼儿去追林参。 可是小鱼儿累得不肯起,周禧连拖带拽,连哄带骗,它就是不肯动一动! 林参停住脚步,原地侧身回眸,静静等待。 周禧一边与小鱼儿拉扯,一边偷瞧林参。 见林参一如既往地温柔耐心,他也就不着急了。 俄尔,在周禧求了小鱼儿几分钟后,小鱼儿终于站起来。 周禧连忙牵着小鱼儿跟上林参,隔着两米远的距离,慢慢跟在林参身后。 “乐三少主,不管怎么说,你救过我那么多次,这份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他在林参身后斟酌半天措辞,最后憋出这么一些话打破尴尬,着实令林参忍俊不禁。 林参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但心里十分期待周禧会再说些什么。 周禧望着洁白的背影,沉吟须臾,思考着说:“嗯……以后你们捞月谷,如果,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不会推脱的。 “我大师兄也会对你感恩戴德,他最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你们有需要尽管开口。” 嗯? 林参收起地图,跳上马背,斜身侧坐,让马儿依旧慢慢地走。 「你欠的人情,为什么让他还?」 他翘起二郎腿,两手撑着后仰的身体,笑眯眯凝望周禧。 周禧一对上兔子面具便浑身不自在,躲闪几转又怕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干咳一声,固执地抬起头,迎着林参的视线,语气莫名强势,“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第106章 林参微顿片刻,做手语问,「如果,他不愿意呢?」 周禧“啧”了一声,理直气壮地反驳,“他会不会愿意我肯定比你了解,我才是最懂他的人。” 林参忍着笑,继续做手语,「如果,他在骗你?」 周禧傲娇道:“他骗我也是为我好,他怎么不骗你呢?” 林参察觉这家伙莫名其妙有点冲,不知道误会了什么,「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周禧在看见这句手语后眼神变得更加强悍。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林参趁机试探,「那你跟我讲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禧这才敛了凶巴巴神态,翘起嘴角,得意洋洋地追到林参身边,“他呀,除有些小毛病以外,什么都好。” 他眨巴眼睛望着林参,似乎在期待林参继续问下去。 林参不负所望,「什么?毛病?」 周禧兴致更浓,滔滔不绝地说:“我大师兄不会打架,也不识字,却爱说教,不负责的时候和师父一样找不着人,偶尔又啰哩吧嗦的,什么都管。” 林参默默抿唇微笑:呵呵。 周禧牵着小鱼儿,说着说着还翻了个白眼,愤愤不服起来,“他睡觉磨牙,做饭难吃,被人挑衅也没个脾气的,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讨厌的毛病是,他喜欢赌博!每次都骗我说是最后一次,谎话连篇!哼!” 林参:…… 周禧一口气说完,最后却长长叹息一声,美好地笑了笑,“不过呢,我知道,大师兄都是为了我们,他自己不去学堂,是为了榨油卖钱,他进赌坊,也是想让我们能吃点平日里吃不到的点心,他看上去总是不关心小七宗,其实呀,没有谁比他为我们牺牲的更多了。” 林参听后滋味陈杂。 周禧忽然转头盯住林参,没给林参反应的机会,语气冷不丁变得犀利,“乐三少主,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林参保持淡定摇了摇头。 周禧双眸微眯,怀疑地打量几眼,“你能不能,摘下面具,让我瞧瞧?” 林参心头一紧,不敢多愣,忙做手语解释,「我不好看,不想吓到你。」 周禧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场说:“没关系。” 林参深呼吸,暗自咽了口口水,「抱歉,不行。」 周禧眼神更添疑云,“云通镖局举办寿宴前几天,雪停的那个晚上,你为何出现在小七宗?你说不认识我大师兄,又为何知道我的身份?我是大师兄捡回平安派的,我的身份,只有他知道,就连大魔头都没看出来我是男儿身,你却一早知道,真的不是我大师兄告诉你的?还有。” 周禧说到这里,林参心跳已经混乱,生怕周禧再抛出什么难以圆说的问题。 “你身上,有和我大师兄一模一样的艾草香气。” 林参听见他没怀疑到重点上,悄咪咪松了口气。 但这么多问题没办法用手语解释,林参想了想,只得跳下马背,停住脚步,捡来一根木棍,蹲在泥土路边写字传达信息。 「我习惯用艾草泡澡,这是巧合。」 林参一边书写,一边无奈地想:早先就怕他通过体味发现端倪,因此在云边城客栈特意把味道洗得干干净净,没想到还是残留了艾草气味。 周禧弯腰站在林参身边,双手撑住膝盖,看完地上的字后,稍稍凑近林参后额,耸鼻子嗅了嗅,自言自语道:“也对……若是沾了大师兄身上的味道,这么多天应该早就散了……” 林参听见他的嘟囔,回首仰头看他一眼。 四目相接,周禧下意识退后拉开距离,微妙地躲开视线。 林参低头继续书写,「我追踪黑袍人追到小七宗,并非有意闯入,顺手救你时,碰到了你的身体,得以发现你的身份。」 周禧瞪大眼睛,“你碰到哪儿了?!” 林参敲了敲木棍,垂首窃笑,回头神秘兮兮地看向周禧身体下方,不言而喻。 周禧咬牙涨红了脸,下意识出手轻轻扇了兔子面具一巴掌,打开林参的视线,“不许看!” 林参被扇得撇过头,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其实并没有碰到,只是林参自圆其说的借口,以及趁机挑逗罢了。 好不容易淡定下来,林参继续写,「我不认识林拾鲤,只听我哥提起过,是他养大了花卷,花卷曾经也是我们捞月谷的一份子,这份人情,算捞月谷欠林拾鲤的,所以我们才百般护着你。」 “这样子啊……” 地上清秀飘逸的字迹一个一个印入周禧眼里,他缓缓直起身,怀疑已然消退,同时如释重负,“我还以为大师兄跟你们做了什么交易,让你们保护我。” 林参噗嗤一笑,「就算如此,有什么好担心呢?」 周禧挠挠头,心虚地转身走向小鱼儿,“我当然担心,毕竟跟你们捞月谷做交易,不死也得褪层皮。”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又是另一番想法:味道那么像,害我以为你们亲密接触过…… 林参不知,他方才气焰冲天地说那么多有关大师兄的话,其实是醋意大发,为了宣誓主权。 想要看看面具下的模样,更是担心自己不如乐叁漂亮。 毕竟他自己身上都没有大师兄的味道,对方却有,很难不多想。 林参应该万幸他被醋意冲昏了头脑,才导致发现这么多细节也没能想到关键点上,还轻易就被搪塞过去。 偷笑间,林参心头荡起暖意,丢掉木棍,拂平字迹,追到周禧身边做手语,「如果需要他为你牺牲,他一定会。」 周禧没看懂,嫌弃地蹙了蹙眉,“乐三少主,要不你还是写字吧,跟你沟通真困难。” 面具下坦荡的爱意被周禧全然无视,但林参并不失落,更加坚定了要护着他的信念。 「笨蛋。」 周禧歪头一愣,“你骂我?” 林参指了指自己,握拳在心口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再指住周禧。 周禧渐渐不耐烦,无可奈何地抱怨道:“看,不,懂,啊。” 林参轻笑,「走吧。」 第82章 为了防止被追踪,林参选择走山道小路前往观舟。 并在路上留下特殊记号,让乐壹能顺着记号找到他和周禧。 申时三刻,二人先一步赶到观舟城外,在林边茶棚等候乐壹汇合。 栓马时,林参注意到茶棚外的马桩前有两匹十分眼熟的赤毛棕马,不禁神色凝重,对周围一切都变得更加谨慎。 周禧并未察觉到异常,栓住小鱼儿后,走到林参面前说:“小鱼儿饿了。” 林参点点头,进茶棚递给跑堂一锭银两。 周禧正在落座,忙交代跑堂:“不用找了,给我来最好的茶,我们的马也要上最好的草料。” 跑堂捧着银子春光满面,连连点头应是。 “得嘞,公子您歇着!正好有刚放温的茶,小的这就给您拿来。” 林参躲在面具下宠溺地笑了笑,心道:你倒是大方,反正不花你的钱。 周禧看见林参瞧着自己,冲林参鼓了鼓眼睛,“又盯着我干嘛?” 林参轻飘飘移开视线,不多回应。 此刻,茶棚左边,靠林子那侧,两个身着乌衣劲装,头戴黑色长帘帷帽之人正悄悄关注着林参和周禧的一举一动。 他们腰间各自佩戴铁剑,直直地坐着,浑身散发出神秘而冷酷的气场。 林参虽背对他们,但进茶棚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两个行为举止和衣着都格外显眼的人。 无需回头,他也能察觉出有两道诡异的目光正蠢蠢欲动。 “乐三少主,你回头看那两个人。” 隔着茶桌,周禧倾身靠近林参小声交谈,眼睛时不时瞥向神秘人那边,“他们是不是在观察我们?” 林参没有回头,风轻云淡地做哑语,「别怕。」 周禧皱眉道:“有你这个武林第一高手在身边,我怕什么?我是担心他们认得咱俩,到时候出去乱说,造谣我们平安派和捞月谷混在一起,那我们平安派有嘴也说不清。” 林参:…… 周禧偷偷打量他们,摩挲下巴喃喃道:“不过,在云通镖局没见过这样的人,他们应该不会认出我是平安派的吧?” 适时,跑堂端来茶水和糕点,客客气气地为周禧和林参斟茶。 周禧用手掌挡住口型,眉梢挑指两个神秘人,压低声音问,“小哥,那两个人什么时候来的?” 跑堂回头看了眼两个戴着帷帽的剑客,“嗐,昨天下午就在这里了,不知道在等什么,轮流守了一天一夜。” “轮流守在这里?!” 周禧暗觉异样,惊叹了一句后,忙问:“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跑堂思忖须臾,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紧着鼻子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鬼鬼祟祟回答道:“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好像在闹矛盾,不太对付,话很少,我一靠近啊,就觉得他们身边的气氛冷冰冰的,真怕他们随时拔剑打起来。” 第107章 “哦?” 这下周禧愈发好奇,还想继续问呢,忽然有人走到桌边,啪!地一声,甩了支羽箭丢到桌上。 跑堂被吓得双手打颤,不小心将茶水倒出了茶杯外。 周禧顺着羽箭抬头看去,只见乐壹踢开凳子落座,顺手拿起刚倒好的茶咕咚灌下肚,尔后重重砸放下茶杯,双手抱臂,冷冷瞪住林参。 “我还没死呢,捞月谷现在只能听我的,你再自作主张,就给我回秘境老老实实待着!” 林参不曾抬头看他一眼,亦环抱双手,淡漠地望着桌面。 跑堂见气氛不对劲,连忙放下茶壶匆匆走开了。 周禧:“诶!” 周禧没叫住他,只能自己倒茶喝。 他拿起茶壶,斜眼在林参和乐壹之间来回轻瞥,嫌弃地说:“我说二位,要吵架,麻烦去一边吵。” 乐壹伸在桌子下的脚用力踢了周禧一道,“闭嘴,没你说话的份!” 周禧被震得也将茶水洒了出来,下意识想要骂人,但转念一想,迅速控制了脾气,挤出虚假的微笑对乐壹说:“我帮你教训过他了,他现在已经知道翟庄主的命有什么意义,不会再鲁莽出手,你也消消……” 可乐壹听完,不仅没消气,反而将怒火转移到周禧身上,“你算老几?你教训他?!你配吗!” 周禧深吸一口气,话噎在嘴边,努力努力还是咽了下去,闷闷不乐地兀自拿起糕点送进嘴里。 乐壹一个猛转头重新瞪向林参。 林参沉默半晌,终于抬手做哑语,「一个翟泷,竟然能让你对我发这么大的脾气。」 乐壹重重拍打桌面,一张气红了的脸凑近林参,凶巴巴警告道:“我在乎的不是他的命,他可以死,但不能死在你手上!” 林参腰身微微松懈,叹了口气,似有无奈,「我的手早就不干净了,你没必要。」 “翟泷不一样!他是武林共主!杀了他,翟虹更有理由针对捞月谷!针对你!甚至以捞月谷为由光明正大站边荣王!” 「他们现在不也在针对捞月谷?你说翟泷是你帮陛下收服秦州武林的突破口,可他这样的蠢货,一心只想杀你,他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和翟虹争权,我们给了他这么多时间,可他有用吗?」 乐壹无言以对,固执地用眼神较劲片刻后,终于还是先一步避开了林参威严的视线。 他把目光对准周禧,桌子下又踢一脚,大骂:“吃!就知道吃!” 糕点从周禧手中脱落,周禧下意识伸手去捞却没能挽救,他气不过,瞪大眼睛,又委屈又震惊地缓缓看向乐壹,“关我什么事?!” 乐壹依然怒目瞪着他,周禧讪讪不服,气呼呼“哼”了一声,懒得跟乐壹计较,小声抱怨道:“欺软怕硬,只会拿我撒气。” 乐壹:“你碎碎嘟囔什么!” 周禧:“没,没有哇。” 林参敲敲桌面,示意乐壹看回来,「别生气了,看后面。」 乐壹的暴躁情绪再次转移,直接冲那两个人大声嚷嚷:“瞅什么瞅!瞅你爹啊!” 其中一人听到他这蛮横的语气后,当即握住了剑,要不是另一个身形较薄的按着他,怕是已经冲过来和乐壹打了起来。 乐壹稍稍淡定了些,仔细观察他们两眼,忽眉头紧皱,变得严肃,若有所思道:“等会儿,不对劲,看不出来是哪家弟子。” 周禧也认真起来,赞同道:“是吧,我也觉得他们来路不清,定非善类。” 但林参似乎知道那二人的身份,此刻抬手欲言又止,面具下的表情已经替乐壹和周禧感到尴尬了。 或许有时候,最简单最熟悉的答案,反而最容易被忽略…… 周禧和乐壹还在自顾自琢磨,越说越离谱。 乐壹:“不如直接会一会,出手看功夫路数就容易判断了。” 周禧在不用谨慎的时候展现出了十二分谨慎,劝道:“万一他们很厉害怎么办,还是再看看吧。” 乐壹不屑,傲娇地白周禧一眼,“再厉害能有我厉害?” 周禧趁机怂恿,“行,你厉害,你先上。” 两个人把方才的矛盾顷刻间忘得干干净净,难得如此一致。 接着乐壹在周禧的撺掇下就要起身去找茬。 林参扶额,连忙拦住他,「我去。」 乐壹不解,“嚯~你不阻止我就算破天荒了,怎么还要亲自动手?” 林参不多解释,指了指周禧,做哑语说,「帮我看好希妹。」 旋即起身走向两个神秘人,在乐壹和周禧的诧异注视下,对那两人颇为谦和地颔首点了点头。 两人隔着帷帽帘子对视一眼,不知会了什么意,竟一句话不说,起身就跟着林参走了。 周禧、乐壹:??!!! 周禧:“乐三少主认识他们?” 乐壹:“可我不认识啊?!我还以为你认识呢!” 周禧收回目光,蹙眉看向乐壹,“诶?你为什么觉得,我认识的人,乐三少主也会认识?我跟他之间,除了你和三师姐,貌似没有别的共同的熟人吧?” 乐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眨眨眼不说话了,默默端起茶杯喝茶。 周禧双目微眯,脑子里开始想入非非。 另一边,林参将两个神秘人带进林子里,没敢走太远,怕周禧出意外不能及时赶回去。 毕竟乐壹是个不靠谱的。 “就都别遮遮掩掩的了。” 林参摘下面具,露出原原本本的样子。 清秀的脸,不浓不淡的眉眼,眸子里一派漠然清冷。 对面二人摘下帷帽,两双熟悉的眼睛与林参对视上,并没有带给林参多么吃惊的感受。 “就知道是你们两个。” 林参环抱双手,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偏头看向不远不近处的茶棚,小声自嘲自怨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阚成玉眉头紧拧,一脸阴沉,带着来者不善的气势靠近林参半步,但还没有动作就被身旁的傅雪拦住脚步。 “大师兄,我来说。” 傅雪目光冷冷转向林参,看着这个认识了十几年,且从年少时就一起长大的同门,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复杂与揣摩。 “掌门告诉我们你是捞月谷的乐叁,我还以为他年纪大了喜欢开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林参不想废话,“他为什么让你们跟着我。” 傅雪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掌门没同我们说太多,只让我们跟着你找到白苦,不过他让我们给你带话,等你带白苦回去,他自会把能说的告诉你。” 林参眼眸眯了眯,幽幽斜瞧他们二人两眼,忽而嗤笑,“呵,原来是他……那个假御医,是他派来的?” 说罢,目光定格在阚成玉身上,回想起假御医逃离小七宗时,这个阚成玉以小七宗全员禁足为由,百般阻挠林参去追,原来是受了白蝉的指示。 这就合理了。 而阚成玉和傅雪的沉默也验证了林参的猜测。 “呵……” 林参后知后觉,失望到极致,不禁失笑自嘲,说话都变得无语轮次,“白蝉想要白苦,是白蝉在引导我去找白苦……他还怕我反悔,所以特意让你们等我到了观舟再现身,哈哈……枉我自小那么相信他……” 阚成玉板着个脸说:“林拾鲤,掌门想要什么,还需要跟你解释吗?” 林参眸光微冷,刺向阚成玉。 傅雪嗅到气氛不对,忙拉扯阚成玉往后站,挡在他们中间,侧身对着二人。 “大师兄,今时不同往日,这位……” 她目光阴阳怪调地落在林参身上,又是几番打量,“这位毕竟是捞月谷的乐三少主,咱们还是客气点的好。” 林参再不满白蝉的算计,和阚成玉的态度,对傅雪却一如既往温和有礼,眼神轻转立即柔了几分,“傅师姐,你不必讽刺我,我还有事相求。” 傅雪见他没有因为身份败露而高高在上,稍有惊讶与疑惑,尔后话锋一转,也客气了些许,“放心,掌门交代过,我们不会让希妹知道你的身份。” 林参长舒一口气,随之更加和颜悦色,“那就好,那么这路上,还要拜托傅师姐帮忙照顾……” 然而,他话没说完,傅雪忽然变脸,按着他的太阳穴一阵重戳,“我警告你!别对希妹有什么想法!我们是正派,你们是魔教!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不可能姻亲!!” 林参一边偏头躲避,心里一边想:看来白掌门没告诉他们希妹身上的秘密。 这下轮到阚成玉劝阻傅雪了,“阿雪,别激动。” 傅雪重重甩袖,“哼!” 林参揉了揉太阳穴,默默戴上面具藏起失落神色,“我一直都明白。” 第83章 林参微妙地避开话题,一边系紧面具绳子一边问:“难为你们在我的必经之路上守了一天一夜,我有个问题,你们来的时候,没听说泥石流吗?” 第108章 傅雪看出来林参不想说周禧,于是没有继续咄咄逼人了,回道:“有听说,但我们坚持要走,拦路的士兵就让我们过了,不过奇怪的是,后面一路走来,明明没有泥石流。” 果然。 林参心道:果然只拦我们。 “好吧,提醒你们一下,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让你们休息,今天就要进观舟。” 阚成玉:“放心,我们身负掌门嘱托,比你更着急找到白苦。” 林参轻轻叹了口气,“走吧。” 阚成玉:“我们去牵马,你带他们跟上。” 林参:“嗯。” 商量完毕,林参朝茶棚走去,远远瞧见乐壹和周禧正在窃窃私语着什么,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待他靠近,周禧性情大变,凶巴巴斜眼瞪过来,瘪着嘴冷笑道:“乐三少主虽然不会说话,却伶牙俐齿的很呢,把我骗得团团转。” 林参心头一紧,下意识担心是乐壹坦白了什么,忙盯住乐壹,做哑语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乐壹一脸得意窃笑,“没什么呀,噗……哈哈。” 五分钟前,林参在林子里与阚成玉和傅雪交谈时,乐壹同周禧这边也没闲着。 “乐谷主,你刚刚都说漏嘴了,就别瞒我了吧。” 乐壹咬着茶杯默不作声,眼珠子悄悄打量周禧,心里一万个忐忑:完了完了,要暴露了,老三不会放过我了。 周禧眯着眼睛靠近乐壹,自作聪明且胸有成竹地质问道:“乐叁,是不是……” 乐壹半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呼吸都放慢了几倍,差点不打自招,却听见周禧说:“乐叁是不是早就认识我大师兄林拾鲤?” 乐壹一阵惊愣,眨眨眼,脱口而出:“哈?!” 周禧退离桌边,远远望向林子里模糊不清的人影,“我在他身上,闻到了和大师兄身上一模一样的体香,所以我怀疑,他们……” 乐壹立刻反应过来,顺着周禧的话说:“哎呀!” 砰砰砰! 他激动地敲打桌面,装出一副懊恼之态,“还是被你发现了!” 周禧蹙眉,神色顿时变得震惊又委屈,“我猜对了?!” 乐壹故作深沉,扶着额心,缓缓摇头道:“唉……看来瞒不住你了,他们……没错,他们早就认识。” 周禧紧张地抓住茶杯,五官紧皱,不安地问:“他们只是认识,对不对?” “咳咳。” 乐壹干咳两声,挠挠鼻头,话里有话道:“单纯只是认识的话,能连体味都相通吗?” 周禧眼神一黑,满脸失望,“所以他们……” 乐壹继续添油加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小七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正在拿笔打你大师兄?” 周禧几近绝望,强忍泪水,双唇颤抖着说:“记得。” “当时我也才刚发现他们之间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才跑去质问你大师兄,你再想想,我当时阴阳怪气说的那些话?” 周禧已经想不起来当时乐壹说了什么,但此时此刻在乐壹言语丰富的挑唆下,再正常不过的一些话也都变了味道,甚至没有的话也被周禧想象了出来。 “原来,乐叁出现在小七宗不是巧合……他就是去找我大师兄的,遇到黑衣人才是巧合。” 乐壹忍着窃喜,面上装得十分严肃,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说:“对。” 周禧愈发深信不疑,无需乐壹引导,自己就给出了一系列合理的臆想,“大师兄宁愿把我卖给大一宗也要得到去云通镖局的机会,是为了见他……帮三师姐还债什么的,借口罢了……” 乐壹又敲桌面,“对。” 周禧越说越委屈,“是了……若非有过极为亲密的行为,不然怎么可能染上对方身体里独一无二的味道,还这么久都没散……” 乐壹再敲桌面,“对呀!” 周禧心中开始泛起愤怒,委屈里多添了一层怨恨,“既然大师兄早就有乐三少主,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 乐壹斜眼笑了笑,煽风点火、阴阳怪气道:“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妻妾成群,你以为你大师兄能是什么好东西?他呀,既想攀我们捞月谷的门,又舍不得你这个小美人儿,贱东西一个。” 周禧低头沉默,茶杯抓在手里发抖。 乐壹趁机捂住嘴,疯狂偷笑,眼泪都忍了出来。 这时林参走回来,周禧立刻藏起悲伤,为了维持自尊,生硬地装出傲娇之态,并冷嘲热讽道:“乐三少主虽然不会说话,却伶牙俐齿的很呢,把我骗得团团转。” 林参:??? 「你跟他说了什么?」 乐壹憋笑憋得难受,“没,没什么呀,噗!” 周禧移开视线,压抑委屈,“别装了,你和我大师兄之间的那点事情,我都知道了。” 林参稍一琢磨,便猜到是乐壹又作妖了。 他伸手触碰周禧,示意周禧看过来,却被周禧凶巴巴甩开,“别碰我!” 林参没空跟他解释,趁他视线还在,连忙做手语给他看,「他的话,你不要信。」 周禧痛苦地反驳:“难道信你吗!” 林参:「信你大师兄。」 周禧忽地一阵错愕,表情缓缓平静下来,像是智商突然回到脑子里,垂眸自言自语道:“对哦,大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呢喃罢,他斜眸瞪向乐壹,眼珠转了转,眸子里重新布满怀疑,心想: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的,还是要先听听大师兄怎么说。 林参无奈叹了口气,指指茶棚外的阚成玉与傅雪,再轻轻拍打周禧肩膀,示意他看手语,「他们,你认识,去见见。」 周禧好奇转头望去,瞧见两个身着乌衣,头戴帷帽的剑客正牵着马盯着这边,像是在等人。 “他们在等我们?” 「对。」 “他们认识我?” 「过去吧。」 周禧满腹狐疑地起身朝二人走去,一路靠近一路打量。 可惜黑色帷帽太长,挡住了二人半个身形,在没有见到武功路数之前,别说周禧,就算白如晏都不一定能认出这两个令他自豪的大弟子。 饶是林参也是靠直觉,和茶棚外那两匹平安派的马才猜出他们二人的身份。 周禧稍稍走远后,林参拉住乐壹,压低声音问话:“你到底对希妹说了什么?” 乐壹丝毫不藏寻乐之意,嘚瑟道:“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怀疑,我只是顺水推舟,肯定了一下而已。” 林参:“他怀疑什么?” 乐壹“嘿嘿”一笑,两眼弯弯,贱兮兮道:“他怀疑乐叁,和林参,有奸情。” 说着还用两个拇指相互碰撞,比了个结合的手势。 林参扶额:“我天哪……你是不是有病,不帮我解释就算了,还火上浇油?!” 乐壹摆出一副无辜又无奈的姿态,辩驳道:“我能怎么解释?他都嗅到你身上的味道了,不是那种关系,就只能是同一个人,你希望我承认哪个?” 林参丢开他的手往前走,“那我还得谢谢你咯!” 乐壹厚着脸皮,潇洒地说:“不客气,这是你老哥我应该做的。” 林参:…… 林参走到周禧身边时,周禧正围着阚成玉和傅雪转圈打量。 而帷帽帘子下两双眼睛也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这副“女扮男装”的样子。 傅雪忍无可忍,忽地掀开帷帽帘子,“希妹!是我!” 周禧深吸一口气,双目圆睁,旁边阚成玉摘下帷帽,给了周禧第二重刺激。 “阚!师兄!傅!师姐!!”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重音喊出声,“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阚成玉板着脸冷漠地说:“遵掌门之命,寻找白苦,顺便抓你回去。” 说罢,阚成玉朝周禧伸出手掌,一脸的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掌门特意交代了,要你还他的私房钱,给我。” 周禧舔了舔嘴唇,尴尬自惭,“我……已经花完了……” 阚成玉撤回手掌,眸光肃然,不留情面道:“那你也完了。” 周禧低下头,“对不起……” 傅雪见状正要安慰,但林参先一步走到阚成玉面前,将身上的荷包丢进阚成玉怀里。 周禧余光瞧见林参的举动,缓缓抬头看向林参,混浊不清的眼神里,一半惆怅一半感激,但旋即转眼对上傅雪和阚成玉的目光时,便只剩下心虚和紧张。 “师兄,师姐,我……我和捞月谷……” 傅雪:“不用解释,我们知道你是为了林拾颜。” 周禧稍稍松了口气,蹙眉苦笑。 傅雪牵住周禧的手往前走,回头还瞥了眼林参,背着林参教育周禧说:“就算是为了林拾颜,你也别和他们走这么近,还有,看看你这样子,穿的是个什么,女孩子家家的,扮成男人和两个魔头混在一起,真不像话。” 周禧尴尬地笑了笑,“知道了,师姐……” 第109章 阚成玉不客气地收下了林参的荷包,威仪凌凌地跟在她们身后,隔绝了她们与林参之间的距离,不动声色护着自家师妹。 乐壹走到林参身边,二人一起牵了马,走在最后方。 “他们是平安派的?” “一个叫阚成玉,一个叫傅雪,平安派大一宗的大师兄和大师姐,都是在平安派待了二十多年的弟子。” “傅雪……” 乐壹望着傅雪的背影,若有所思:姓傅啊,莫非就是…… “他们知道你是林参吗?” “白蝉很信任他们,已经告诉他们了。” 林参小声将具体情况一一说明,重点告诉乐壹:“引我寻找白苦的人,就是白蝉。” 乐壹听后,神色凝重,“这么说,平安派白蝉,黑袍人,阿娘,荣王周芒,都因为赤毛蝉和白苦,而有所牵扯?” “还有一个。” 林参对上乐壹双眸,肃然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林甘,林拾羡。” 第84章 乐壹微微诧异道:“那个瘸了一条腿的酒鬼?你不是早就试探过他了吗?” 林参视线回到周禧的背影上,“他的腿不是装的,也确实一直安安分分待在平安派,但不知为何,在所有线索的角落里,都有他的影子。” 乐壹:“比如?” 林参明明状态很好,身形笔直,长发乌黑发亮,可提及林甘时,声色却隐隐约约透着疲惫,深吸一口气后,才娓娓道来,“十一年前,我被黑袍人利用对付贺景,在黑袍人的计划里,我的行动是一个极其不可控制的因素,正巧就是林甘逼我打酒,固定了我的路线。 “这是我最怀疑他的一次,不过在此之后,我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怀疑他的理由。 “之所以彻底打消对他的疑虑,是因为希妹。” 乐壹:“林拾希?” 林参:“对,如若真是他配合黑袍人利用我,那么他肯定能猜到我带回去的孩子就是小太子。 “而黑袍人直到现在,因为希妹自爆男儿身才发现希妹的身份,因此,我认为他们情报并不相通,也就不是一路人。” 乐壹:“所以你现在又因为什么重新开始怀疑他了呢?” 说到这里,兔子面具下的脸阴得深沉,犹如凝视黑暗。 “第一,他从来不管小七宗任何一个人,由于被妒忌怕了,空有一身本领却不敢外露,但冬月月末会武那天,他当着全派宗师的面,不惜得罪白明朝,出手帮了林拾颜。 “那会儿我以为他只是突然有了良心,后来得知林拾颜头上有赤毛蝉时,我就在想,他要救的,到底是林拾颜,还是赤毛蝉?” 乐壹双眸微眯,托着下巴陷入深思。 林参继续说:“第二,黑袍人劫走毒圣何应的时候,林甘就在屋子里,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习武之人的警觉性还在,他不该毫无察觉,除非……本就是他将黑袍人放进去的。 “后来我直接问他,他却装憨卖傻,避而不谈。 “第三,自白如晏在云通镖局见过黑袍人,并从安都回平安派之后,白蝉就莫名其妙宣布小七宗禁足,原先我以为是针对我,现在才明白,白蝉要控制的人,其实是林甘,白蝉一定已经发现了林甘在背着他做什么。” 乐壹轻轻“啧”了一声,皱眉道:“可你说的这些,都是猜测,没有一点实际证据。” 林参叹息着摇了揺头,“两个头上有赤毛蝉的人都是他带回去的,我们先勉强当做巧合来看,但如果四个全部都是呢?” 乐壹缓缓看向林参,忽而感到一阵心酸,愣了片刻后,苦笑着温声安慰:“你想太多了,另外两个头上有没有赤毛蝉还未可知呢,别自己吓自己。” 林参稍稍平复状态,再次失落地叹了口气,“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乐壹脸上的苦笑却愈发难看,“看来你是真的在乎他们。” 说罢转头看向周禧的背影,“尤其是这个。” 林参不说话了。 这时,周禧停下脚步,回头朝林参和乐壹蹦起来打招呼,“大魔头!乐三少主!我们上马了,你们跟上哦!” 说完,便跟着傅雪与阚成玉策马扬尘而去。 乐壹忽而失笑,嘴角轻勾,挠了挠耳朵说:“其实吧,也能理解。” 林参上马的动作微微愣住,“嗯?” 乐壹冲林参挑眉,言语揶揄道:“我说,能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听见乐壹这么说,林参由衷欣慰,粲然笑道:“我知道你会懂我。” 乐壹释然般深呼一口气,耸耸肩,“我也不想懂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是你兄长。” 林参陷入沉默,短暂的停顿让接下来的话显得十分郑重,“谢谢。” “咦!” 乐壹却一脸嫌弃地搓了搓手臂,撇嘴道:“你跟我说谢,我听着怎么这么肉麻。” 林参轻笑着摇摇头,“骂你几句你就习惯啦?” 乐壹拉住缰绳,一边跳上马背一边说:“私下你怼我就算了,在手下人面前,可记得给我留点面子,本谷主好歹还有个大魔头的名声需要维持。” 林参随之上马,狡黠一笑,无情挖苦道:“你的大魔头名声,貌似是翟泷给你维持的吧?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焘熙楼被二姐拿扫把赶出来的糗事,你早就颜面无存了。” 乐壹瞬间炸了,“我靠!谁跟你讲的!是不是诸!” “驾!” 林参不等他说完,已然先一步驾马去追周禧。 乐壹气得耳朵冒烟,碎碎骂道:“都不把本谷主放在眼里!一群混蛋!!” * 半个时辰后,五人顺利进了观舟。 林参察觉顺利得有些反常。 但事到如今,路就在脚下,白苦就在前方,花卷在家等他,还有白蝉嘴里的真相的诱惑。 再有异样,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闯。 乐壹买了斗篷回到街上,四个人牵着马在铺子外等他。 把斗篷交给林参后,乐壹又去买食物。 观舟南部天高云淡,阳光稀少,云后明明有几缕太阳的金光,天色却始终一片阴霾。 在腊月的尾巴里,这儿又潮又冷。 五个人就算都裹着厚实的棉斗篷,但湿冷空气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周禧:“啊切!” 周禧一个喷嚏,让林参收回了东张西望的视线,下意识扶住周禧手臂。 「你着凉了?」 周禧看完手语,揉了揉红彤彤的鼻头,逞强道:“没有,就是鼻子痒。” 傅雪斜眼盯着林参,忽然意味深长地干咳两声,“咳咳。” 闻声,林参把手从周禧手臂上拿开,没有去看傅雪,故作若无其事,继续观察周围环境。 同样十分警惕的还有阚成玉,“观舟地处大桓西南偏僻之地,竟如此繁华。” 他所说的,也是林参心里的疑惑。 犹记儿时见过的观舟,房屋低矮密集,人们衣着粗糙,城市尚未成型,只有一个个孤零零的小镇和村落,稀稀疏疏分布在河边或山脚下。 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穷乡僻壤。 如今,真是脱胎换骨一般,其繁华程度竟与安都不相上下。 乐壹走回来,递给周禧用油纸包着的青团子,“呐。” 周禧一瞬有些受宠若惊,看了看走在左边的傅雪和阚成玉,又回头看看身后的林参,最后目光落回乐壹脸上,边接过青团子边问:“你只给我买了?” 乐壹已经吃了一口,不以为意地回答:“嗯。” 尔后,他隔着周禧瞥了眼傅雪和阚成玉,暗暗翻了个不怎么明显的白眼,咕囔道:“我跟他们又不熟。” 阚成玉听见后,二话不说,立刻去给傅雪买食物。 周禧:“呃……呵呵呵……那乐三少主呢?他也饿了很久。” 乐壹:“进城之前他就背着你吃过了。” 周禧嘴角微抽,靠近乐壹耳边,压低声音问:“他一定要偷偷摸摸地吃东西吗?” 乐壹:“不仅吃东西要偷偷摸摸,他还偷偷用叶子吹……” 周禧:“吹什么?” 乐壹挑眉鼓了鼓眼睛,把“信东风”三个字吞回肚子里,摇头晃脑地说:“不告诉你。” 周禧:…… 傅雪冷不丁开口插话,“希妹,你自小就对小七宗的三个师兄没点分寸感,可你要明白,你三个师兄不会对你图谋不轨,外面的男人就不一定了。” 说罢,还意有所指般地瞪了眼乐壹。 周禧尴尬地咽下一口青团子,连忙低头绕到傅雪另一侧去,远远避着乐壹。 乐壹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这位女侠,有空找个名医看看眼睛吧,你的眼神可能从小就不太好。” 傅雪没有搭理他,冷漠地目视前方。 周禧在旁边努力给乐壹比划“嘘”的手势,还挤眉弄眼暗示,生怕乐壹会说出他是男子的秘密。 第110章 乐壹冲他轻轻点点头,耸了耸鼻子,像是不耐烦地表示“知道了知道了。” 阚成玉买了肉饼追上来,傅雪拿到食物后,当即夺走周禧手里的青团,转身塞进林参手里。 再回头用肉饼堵住周禧的嘴,“不许跟他们两个讲话!” 乐壹忍着火气,顿了一步等林参走到身边,用只有林参才听得到的声音说:“看来你在平安派没少遭白眼,难为你能待这么久。” 林参做手语解释,「傅师姐很好,你不要对她有意见。」 乐壹无可奈何地连叹三声,肆意了半辈子的脾气就在这短短几天被磨没了,“行吧,和你在一起,我也只能跟着当冤种。” 林参有些愧疚,放下了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面周禧欲哭无泪,含泪吃下肉饼。 傅雪管得严,凶完后又温柔地摸着头哄,“希妹,我是为你好。” 倒是阚成玉半句话不多说。 若说林参是懒惰随性的外表下藏着操劳的心。 那么阚成玉则恰恰相反。 他顶着一张严苛刻板的脸,实则最不爱管教师弟师妹。 周禧向他求助,“阚师兄,我真的没有不知分寸,你劝劝师姐嘛。” 阚成玉一言不发,只瞥了周禧一道事不关己,还略带不耐烦的目光。 周禧虽早就习惯他的冷落之态,但还是觉得有些尴尬,默默咬了口肉饼不说话了。 忽然,前方人群中冲出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衣衫褴褛的男孩儿径直跑到傅雪面前,抓住傅雪的手,慌张惊恐地大喊:“大姐姐!救救我!有人要剖开我的脑袋把虫子拿出来!!” 闻言,林参与乐壹皆瞬间变了脸色,二人拧眉对视间,空气都寒了几度。 第85章 状况出现得过于突然,五个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又有一队府丁打扮的人闯至他们面前,不由分说便要将男孩儿带走。 其中领头的管家指着男孩儿大喊:“抓到了!带回去!” 他身后其余府丁闻令上前拉扯男孩儿身体。 男孩儿紧紧握着傅雪的手,眼里本没有多少希望,全都倾注在了傅雪身上,“大姐姐!救我!” 傅雪善心泛滥,不问原由,当即将男孩儿拉到身后护住,并展开手臂制止府丁靠近,“你们这么多大男人为什么欺负一个孩子!” 此刻,林参与乐壹在后方不动声色地观察躲在傅雪身后的男孩儿,两双冷凝的眸子有着一样的审视之态。 周围逐渐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路人。 前面,小眼睛的管家叉腰指着傅雪嚷嚷:“这就是我们潘府的小孩儿!不肯干活跑出来了,当然要抓回去!” 听罢,阚成玉重重推开周禧走到傅雪身边,一把将傅雪身后的男孩儿拽出来,无情推搡到管家面前,并言语严厉地命令傅雪:“阿雪,别多管闲事,免得节外生枝。” 于此同时,周禧差点被他推倒,林参下意识托住周禧手臂,目光射向阚成玉时,寒意外泄。 傅雪面色为难,纠结地瞧着小男孩儿被强硬的府丁拖着走。 “大姐姐!救救我!!他们要杀了我!!!” 男孩儿双手被牢牢控制在府丁手里,双脚拖在地上扑腾挣扎,“救救我吧!!” 凄厉的求救声刺穿了傅雪和周禧柔软的心,二人同时挣开阚成玉与林参,同步朝男孩儿跑去。 周禧率先上前,两脚踹倒擒着男孩儿的府丁。 傅雪紧随其后,将男孩儿从地上扶起来,并牢牢抱住他的肩膀,凌厉目光狠狠瞪向管家与府丁,“这孩子说你们要杀他,我觉得你们需要给个解释!不然我们报官了!” 男孩儿身形瘦骨嶙峋,个子倒是不矮,缩在傅雪怀里几乎与傅雪差不多高,像抱着母亲一样紧紧靠着傅雪的肩膀,默默呜咽啜泣,瑟瑟发抖。 林参悄悄打量阚成玉的神色,见他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大体上依旧是一副臭烘烘的冷脸。 死装。 林参心里默默讥嘲:活该你单恋十几年。 那边管家凶神恶煞地盯着傅雪和周禧大骂:“报官?笑死!哪里来的臭娘们儿和小白脸儿,死一边儿去!别挡!啊!!!” 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传到林参与阚成玉耳中,下一秒,管家话还没说完,就被两道不同的掌气同时击中,撞开人群直直摔飞两丈之远! 一道子规啼,一道隐火掌,不过都只用了微薄的力度,断骨而不伤五脏,控制的刚刚好。 阚成玉单手挽圈,手掌下压,缓缓调整内息。 他冷冰冰的眼神看都懒得看那些府丁一眼,唯沉眸瞧着地面,动动嘴巴吐出一个字,“滚。” 林参随意甩甩手便散了子规啼,眼角余光上下打量两眼阚成玉,眉心暗皱,心道:白蝉和白如晏竟然已经将隐火掌传给了他。 不过这状况之外的小心思很快就被周禧狐假虎威的叫喊声拉回现实。 “哇!你这个人好脏的嘴!快别丢人现眼了,赶紧走吧!我阚师兄生起气来,你们可没好果子吃!” 管家在府丁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起来,断裂的肋骨疼得他五官乱飞,一个劲儿哎呦哎呦叫唤着。 他手下人倒是识趣,抬着他屁滚尿流地溜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亦甩手散去,好像因为没有看到更大的冲突而有些失望。 但其中有些话,却被林参精准捕捉入耳。 “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连潘家的人都敢打,怕是走不出观舟了。” “那小孩儿也是厉害,潘家那么严密的防守都能让他跑出来。” “看着才十二岁左右,这个年纪就取赤毛蝉了?” 乐壹也听到了这些话,暗中与林参对视一眼,隔着兔子面具,两道凝重的目光在缠绕交织间,渐渐心领神会了些什么。 另外三人并未关注周围百姓的议论声。 阚成玉半颗心忙着吃醋,眼神像是要将死抱着傅雪不松手的男孩儿给冰冻起来。 周禧与傅雪围着男孩儿关心地问了许多问题。 周禧:“小兄弟,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你刚刚说脑袋里的虫子是什么东西?” 傅雪:“坏人已经走了,你……先放开我,我们送你回家。” 周禧:“对诶,你家人呢?” 但男孩儿惊魂未散,迟迟不肯放开傅雪,话也说不出来。 周禧回头看了眼阚成玉,直接上手将男孩儿与傅雪拉拽分离。 动作还有些强硬。 “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别装柔弱趁机占我师姐便宜啊!” 傅雪得以解脱,忙退后半步。 男孩儿右手抱着左手手臂,低头站在一边,孱弱的身躯和破烂的衣裳,配上楚楚可怜的态度,让周禧和傅雪就算对他的举动感到隔应,但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 “算了,我们走吧。” 傅雪牵住周禧,就要拉周禧离开。 但周禧稍稍用力拒绝了傅雪的牵扯,神色严肃地说:“傅师姐,他刚刚说的话好像和赤毛蝉有关,再问问吧。” “没错。” 周禧话音刚落,男孩儿抬起了头,“就是赤毛蝉。” 此话令周禧万分诧异震惊,下意识转头去寻林参和乐壹。 林参藏在笑眯眯的兔子面具下看不清表情,但乐壹的脸色没比周禧好到哪里去,想来林参亦是如此。 乐壹:“林拾希,任务交给你,一定要问清楚。” 乐壹这么说,林参没有任何异议。 周禧肃穆地深吸一口气,拨开傅雪的手,转身面朝那名男孩儿,认真询问道:“是传说中能够制作起死回生之药的那个赤毛蝉吗?” “是。” 男孩儿点点头,低眸又抬眼,想了些什么后,面无表情道:“你们是外地的吧。” 周禧:“嗯。” “你们也是来发财的吗。” 周禧皱眉,歪了歪头,“发财?不是,我们要去观西,只是路过观北。” 男儿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恐惧了,话语逐渐平静,“要去观西,还说不是为了发财。” 他的话让五个人听得云里雾里。 周禧左右瞧了几眼,意识到一直在大街上站着说这些不太谨慎,又感觉男孩儿似乎能给出很多他们需要的信息,于是决定找个地方落脚,先将男孩儿安抚下来,再慢慢套话。 “你饿不饿?” 周禧弯腰偏头冲男孩儿笑了笑,“哥哥请你吃东西好不好?” 男孩儿眼里亮起一道微光,“好。” “就那家吧,看着挺干净的。” 周禧指了指前方一家食肆,打定主意后,带领男孩儿朝食肆走去,路过乐壹身边时,挑眉道:“你付钱。” 乐壹咬咬下唇,冲他挤出暗含威胁性的假笑,“瞧你像个少爷一样,是不是把本谷主当仆从了?” 周禧拍拍他肩膀,老大爷般语重心长地忽悠道:“乐谷主,咱都是为了三师姐,自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相信我,我一定给你套出话来。” 第111章 乐壹抱臂冷笑,耸肩顶掉他的手,“谁套谁的话还不一定呢,他说的,指不定就是他想让你听到的。” 说完,乐壹斜眼瞧向林参,又是一次心照不宣的对视。 经乐壹提醒,周禧皱眉若有所思,看着走远的男孩儿,眼神更谨慎了些。 进入食肆,众人选了一间靠路边的小包厢。 面对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乐壹自然而然朝主位走去,但阚成玉先一步落座主位,利落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乐壹在他背后愤愤瞪眼,眼看就要发脾气,被林参及时拉到对面坐下。 虽然一千万个不服气,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窗外人来人往,显得包间清幽雅致。 小二候在一旁依次为他们倒茶。 周禧将菜单推到男孩儿面前,温温柔柔地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埋头看着菜单,两只手局促地捏皱了菜单两边。 “钟梧。” 周禧:“哦哦,你先点吧,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钟梧摇摇头,把菜单推回周禧面前,“能填饱肚子就行……” 周禧没有与他推来阻去,甚至暗自窃喜,高高兴兴看起了菜单。 毕竟好不容易有个能宰乐壹一顿的机会,可不得好好珍惜。 但下一秒,他脸色一变,怔怔抬头看向乐壹说:“坏了,进了黑店。” 乐壹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疑惑地拿过菜单一瞧才明白,“靠!炒白菜卖十钱!菌汤一两?!!” 饶是奢靡惯了的乐壹都被这惊人的天价给吓到了。 他把菜单甩飞到小二面前,抱臂翘起二郎腿,“你们怎么不直接抢?!” 小二倒完茶水后,恭敬礼貌地站在门口,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微微弯腰,和和气气地解释说:“几位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观舟啊,物价都这样,不止小店如此,不信,你们可以出去问问别家。” 几人听完面面相觑,五脸诧异不解。 桌上唯一的本地人——钟梧,弱弱开口说:“观舟物价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可怜巴巴地扫了每个人各一眼,露出懵懂又忐忑的眼神,“难道外面,不是这样吗?” 傅雪原本在默默喝茶,听见乐壹报出的价格后,连茶水都不敢喝了,生怕被宰,“当然不是。” 她温柔又耐心地告诉钟梧,“就算是在京城安都,一道白菜顶天了不会超过一钱,一两啊,都够寻常百姓吃十天了。” 小二接话道:“小姐,我们这里不比外面,你们能进城,应该不会对这里一无所知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礼貌有加,挑不出错处,但隐隐约约总有股不耐烦的意思。 直到阚成玉开口问话,语气刚劲有力又冷酷无情,“什么意思。” 小二这才不敢阴阳怪气了,忙赔笑脸,“诶,客官,您有所不知,我们这观舟啊,是不对外贸易的,其它地区的人不能轻易进来,观舟百姓也不能在外定居,所以观舟的物价和生活方式,从十几年前开始就自成一派,已经很多年了,您别见怪。” 林参兀自琢磨:十几年前…… 第86章 但小二态度越客气,越显得吃不起会很尴尬。 乐壹掂掂荷包,抬眸看了眼桌边几个人,兀自无奈了会儿,最后摘下一颗腰间配饰上的红珠子。 “认得这个吗?” 他用两个指头捏住半寸大的圆润珠子,举在半空,伸向小二,挑了挑眉。 小二双手捧着接过来,神色肃穆,却又有些疑惑。 乐壹翻了个白眼,重新双手抱臂,懒懒靠在椅子上,“隋城雪山红玉。” 众人闻言,除周禧和钟梧以外,皆微微瞪大了眼睛。 林参也不例外。 小二瞬间变得笑容可掬,无比热情,“诶!客官随便点。” 周禧随口道:“那你就看着上吧,够我们吃饱就行。” 小二弯腰退出去,“得嘞,客官稍等,菜马上就来。” 乐壹垂眸盯住周禧,语气毫不掩饰嫌弃,“败家玩意儿,我这玉买下他一百个店都没问题,你让他随便上?” 周禧憨憨地眨了眨眼,“唔,这么值钱吗?” 阚成玉暗自收敛惊讶神色,语气平平地接话说:“隋城雪山红玉一年才产半斤,对玉雕师的手艺更是严之又严,如此价值连城之物。” 说到这里,他稍稍偏身看向乐壹腰间杂乱无章的各种襟步,“乐谷主竟然有七颗,还随身当做饰品佩戴,看来这些年没少搜刮各家门派的财宝。” 乐壹直起腰,双手端在桌面上,对阚成玉的阴阳怪气直接回怼:“你说的没错,但从那些卑劣之人家里搜刮来的脏东西我可不会戴在身上,我嫌晦气呢。” 阚成玉面不改色,“那你这雪山红玉是哪里来的。” 乐壹骄傲地勾了勾嘴角,“周叔赏的呀,我说喜欢,他就给我了。” 众人:? 乐壹满脸嘚瑟,“你都知道这个红玉如此珍贵,隋城知府自然优先进贡皇室,旁人若敢私藏,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话音刚落,这家店的老板便擦着冷汗小跑进来,双手颤抖着将红珠子捧回乐壹面前。 “这位爷,是小人店里的伙计有眼不识泰山,雪山红玉还请您收回去,小人福薄,供不起这红玉,今天的饭菜我请了,您吃好喝好,别跟小人客气。” 乐壹早已预料般翘着兰花指捏起红玉珠子,将珠子放在桌面上滚来滚去地把玩,没有多看老板一眼,而是斜眼瞟着阚成玉,摇头晃脑地说:“哎呀,想花都花不出去呢。” 阚成玉给了他一个白眼,拿起茶杯喝茶,没再搭理了。 乐壹显摆够了,摆手示意老板退下,“行了,快点上菜。” “好嘞。” 老板如释重负,出去时又擦了擦额头的汗。 乐壹悠悠玩弄红玉,一边靠近林参耳边一边瞅向周禧,用蚊子似的声音说:“老哥没给你在喜欢的人面前丢面子吧?” 林参隐隐无语,轻轻推开他。 恰时周禧张望一番包厢外后,朝乐壹看了过来,乐壹顺势用力一推,让雪山红玉滚到周禧面前,“送你了。” 周禧接住红玉珠子,捏着举高,放在眼前端详,发现这雪山红玉远看色泽浑厚温润,宛如玛瑙,近看却通透晶莹,内里隐隐约约漂浮着六边形的细小晶片。 今日没有阳光,但周禧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在阳光下,有一团清澈的红色里散发出了五彩斑斓的光芒之景。 忽然,模糊的记忆像黑夜中摇晃的烛光在周禧眼前快速闪烁,红墙青瓦,高大的殿堂,层层叠叠的假山与花园,一排排衣着服饰相同的女人男人在光影中走来走去。 吧嗒。 雪山红玉从周禧手中掉落,周禧捂着头,痛苦地甩了甩脑袋。 珠子从桌面弹落至地面的哒哒声带着闷沉的回音在周禧耳中滚动,巨大的裹挟感令他头昏脑胀。 “希妹!” 林参最先注意到他不对劲,失口喊出声的同时,下意识抓住他的肩膀,一个摇晃将他从晕眩中揺回过神。 另外三人皆睁大眼睛,屏息凝神,替林参捏了把汗。 然而周禧抬头却是径直看向傅雪,“我没事,可能赶路太劳累,神经有些绷,哈哈……” 他完全无视了林参,苦笑道:“都出现幻觉了,把你的声音听成了大师兄的声音。” 傅雪眼角微抽,看看林参再看看周禧,“呃……呵呵,没关系。” 林参默默缩回手,鬼鬼祟祟坐回乐壹身边,身体僵硬地像个雕塑,生怕周禧注意到他身上。 周禧弯腰钻入桌子下方一阵摸索,将雪山红玉拾了回来。 这短短片刻,包厢里看似悄无声息,实际上,桌边另外四人已经用眼神交流了一场大戏。 林参:呼呼,还好还好,多谢师姐掩护! 阚成玉:小七宗真是没一个带脑子的。 傅雪:要不是掌门严肃交代了,我可不会这么帮你骗她。 乐壹:阚成玉你再瞪我家老三一眼试试! 唯有钟梧低头捏着衣角,默不作声。 周禧捡回珠子坐好,对红玉吹了口气,用袖子擦去灰尘,尔后细心放进背包夹层里,笑着拍了拍,心想:带回去给五师姐,她最喜欢用玉石当首饰。 “谢了,大魔头。” 对乐壹,他倒是不客气。 他一抬头,其余四人皆不动声色地收敛起表情和眼神,一齐故作无聊。 傅雪喝茶,乐壹扣指甲,阚成玉继续高冷,林参假装发呆。 周禧没有察觉不对劲,看了他们各自一眼后,目光转向钟梧。 “不必如此拘谨,我们都不是坏人,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做主。” 钟梧慢慢抬头看向周禧,看似弱小的眼神却暗藏微妙,“你是姐姐吧。” 第112章 周禧愣了片刻,硬着头皮挤出尬笑,“哈哈哈……被你发现了。” 钟梧顿了片刻,似乎对周禧有些无奈,“刚刚叫你的人……” 闻言,林参惊慌失措地弹起身朝钟梧扑过去,可惜中间隔着一个周禧,导致他无法捂住钟梧的嘴。 好在坐在钟梧隔壁的阚成玉及时一脚踩住钟梧脚背,将他嘴里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钟梧感受到四双威胁性的眼神齐刷刷盯在自己身上,急忙识趣改口,“刚才听见大姐姐叫你希妹,所以才知道你是女子,嗷……痛痛痛!” 他这么说完,阚成玉才松了脚。 周禧疑惑地往桌子下看去,“什么东西弄疼你了?” 阚成玉冷着个脸没有半点情绪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踩到了他。” 周禧默默无语着直起身,心想:师兄,你道歉的态度像是要杀人。 这会儿林参已经慢慢坐了回去。 周禧眉头紧蹙,狐疑的目光在四个人脸上来回打量一遍,明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就是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 不过,有着对傅雪和阚成玉的信任,以及与乐壹乐叁这么多日来的患难与共,因此潜意识里不认为这四个人会合谋对付他一个。 也就没有多想了。 “小梧,你说你头上有赤毛蝉,可知是谁为你种下的?” 钟梧依旧低着头,“是,我爹娘。” 五人皱眉,神色皆认真起来。 周禧拉住钟梧一只手,“你爹娘是谁?他们为什么会有赤毛蝉?” “赤毛蝉幼虫……” 钟梧抬起头看向周禧,“本来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三文钱就能买。” 五人震惊! 周禧手心紧了紧,努力控制情绪继续问:“你们这里有很多赤毛蝉是吗?” 钟梧点点头,“对,观舟官府有很多赤毛蝉,谁想买都可以。 “赤毛蝉幼虫不值钱,但是养大了的赤毛蝉价值千金,买过赤毛蝉的人,把赤毛蝉养大后,就可以去官府兑换钱财,年幼的赤毛蝉和老了的都会大打折扣,所以养蝉人会趁赤毛蝉最年轻力壮的时候卖出去。” 钟梧一字一句说得平淡如水,仿佛只是在讲述再正常不过的贸易过程。 但这张桌子上每个人都知道养大赤毛蝉,与取出赤毛蝉意味着什么。 砰! 周禧听后实在忍无可忍,蹭地一下撞开椅子站起来,“你不知道赤毛蝉要用小孩儿的头来养吗?!不知道取出赤毛蝉人就会死吗!!” 钟梧淡定的过于异常了,一直瞄着他的林参还在他嘴角观察到了极其微小的暗笑。 “我知道啊,观舟所有人都知道,你以为观舟物价为何如此之高,就是因为卖赤毛蝉的人太多了,银子金子都不值钱了。” 周禧被这些话惊得脸色惨白,久久合不拢嘴,他眼神闪烁,再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乐壹思索着,眉宇聚集了怨气,语气阴寒,“我听懂了,观舟知府这是在……让百姓心甘情愿用自家孩子为他养育赤毛蝉。” 钟梧稍稍转身面向乐壹,“是的,观舟的金子银子不值钱,孩子也不值钱,很多人家都是能生多少就生多少,只留几个喜欢的,不喜欢的呢,拿来养赤毛蝉便是。” 喀嚓! 傅雪气得捏碎了茶杯,“草菅人命!” 钟梧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他们的愤怒和震惊,继续解释道:“我头上就有赤毛蝉,但我爹等不到我长大,就把我拿去向知府换取富贵了。” 阚成玉问:“追杀你的人又谁什么角色?” “是潘府,因为不乏像我这样还没长大就被家里卖掉的孩子,观舟官府把我们交给潘府,让潘府继续圈养,直到长大再取出赤毛蝉。” 乐壹:“你知不知道他们要赤毛蝉干什么?” “赤毛蝉的毛可以用来制作云绒线,云绒线再制成各种各样好看的饰品,外邦王室很是喜欢。” 傅雪:“所以是外邦人在收购?” “对。” 傅雪:“除了好看,还有什么作用?” 钟梧诡异地笑了笑,一句话令所有人心底由然生出恶寒。 “好看不就是最大的卖点。” 周禧一个激动,用力抓住钟梧肩膀,“他们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吗?!” 钟梧轻飘飘地说:“知道啊,可他们不在乎。” 第87章 就在众人因为钟梧的话而陷入沉默之时,林参做哑语对乐壹说,「问他,为什么说去观西能发财?」 乐壹收到示意,敲了敲桌子,严肃地问:“观西有什么?” 钟梧回答:“观西高原上有白苦呀,白苦能养赤毛蝉幼虫,观舟官府需要它。 “所以去观西的路早就被观舟官府垄断了,你们说要去观西,我还以为你们也是官府的人呢。” 此话印证了林参不愿意承认的猜测——阿娘真的是当年在山洞里拿花卷那批人试炼赤毛蝉的组织成员之一。 阿娘不止带他一人找过白苦,阿娘与荣王,也确实曾有过不为人知的合作行为。 毕竟在这秦州地界上,观舟官府背后倚靠的势力只能是荣王周盛,而找到白苦的路,除了是阿娘告诉荣王周盛的,还能有谁? 林参记得清清楚楚,四岁半那年,随阿娘第一次去到观西高原时,那里荒草丛生,一片孤寂,毫无人烟。 阿娘手里拿着鹿皮地图,带他穿过层层遮天蔽日的草丛,见到了在巨石缝里流淌的山涧清泉,和两边赤红色的山谷。 那次他们带走了几朵白苦花,离开观西后去了某个小镇生活,算算时间,就是在此后半年,阿娘和荣王利用花卷成功培育了第一只赤毛蝉。 乐壹许是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阴沉的难看。 没等乐壹继续问,钟梧忽然激动,“我的弟弟妹妹还被关在潘府,我没有能力把他们一起带出来,各位大侠女侠!能不能帮我救出弟弟妹妹!” 周禧握住钟梧的手,“先别急,我问你,你弟弟妹妹头上也有赤毛蝉吗?” 钟梧重重点头,哽咽着声泪俱下,“他们一个七岁,一个九岁,都还是可怜的孩子!被困在潘府做苦力,一天到晚不能歇息不说,还日日只能吃清粥粗饭,根本长不高!以后长大了,也逃不过开颅取蝉的命运,求求你们!” 他推开椅子噗通一声朝周禧跪了下去,两只瘦如干柴的手颤抖着紧紧握着周禧的手,把哭红的脸埋得极低,哀求的话几乎声嘶力竭,“救救他们!姐姐!!帮帮我,帮帮我吧!!” 周禧抬头看向另外四人,见傅雪的神色明显有所动容,并憋着一股怒气,像是怎么也不会见死不救。 林参的白金色兔子面具笑眯眯的,周禧看不见面具下的表情,不过以他对乐叁粗浅的了解,他觉得林参不会管。 倒是乐壹眉眼沉重,不见一贯的吊儿郎当之态。 他眯眼看着钟梧,眸光微颤,仿佛在看另外的谁。 “不行。” 阚成玉忽然放下茶杯,冷漠无情地说:“我们没空。” 周禧最后把视线定格在阚成玉脸上,用平静的语气表达了意见,“阚师兄,既然去观西的路在官府手里,那我们先去摸一摸观舟官府和潘府的底细也是有必要的,贸然过去的话,谁也预料不到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 然而周禧说这么多,阚成玉却毫不在意,“直接闯,拿到白苦就走。” 傅雪稍稍收敛愤怒,冷静下来后劝道:“大师兄,希妹说的有道理,何况这孩子实在可怜,我们去探一探潘府,顺便帮他与弟弟妹妹团聚,何乐而不为?” 钟梧听到了希望,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对周禧与傅雪投以感激涕零的目光。 阚成玉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而是轻轻抬眸打量了一番乐壹的态度。 短暂等待后,乐壹什么也没说,默认赞成周禧和傅雪的意思便十分明白了。 阚成玉冷冰冰暗嘲,“捞月大魔头,原来也是个瞻前顾后之辈。” 他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大不了乐壹几岁,但说一不二时的严厉冷酷之态,与白如晏如出一辙,“那好,就让乐谷主和乐三少主带你们这两个只会拖后腿的去多管闲事,别等我拿了白苦回来,你们还没把闲事儿管完。” 乐壹这时终于说话了,神色随之变得愠怒,“你算什东西,敢安排本谷主?” 气氛肃杀的这一刻,林参与傅雪同时按住了乐壹和阚成玉的手。 傅雪:“大师兄,别忘了掌门的叮嘱。” 林参:「你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 乐壹甩开林参的手,抱臂瞥向窗外闷不吭声了。 阚成玉在傅雪的劝阻声中忍下了脾气,拿起剑,起身便走,“你们继续被这个小孩儿牵着鼻子走吧,我去拿白苦。” 他往外走的时候,食肆跑堂正端着盘子往里面走。 二人差点撞个满怀,好在阚成玉反应灵敏,一个侧绕躲了过去。 第113章 跑堂惊魂未散,他却已经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傅雪忙离开座位去追,“大师兄!大师兄!!” 周禧将钟梧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坐好,并温柔地宽慰道:“你放心,你跟我们说了那么多有用的信息,我们不会对你不管不顾,我大师兄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周禧说话的时候,一旁林参正在斥责乐壹,「我站阚师兄这边,什么节骨眼了,花卷的状态已经片刻都不能再拖了,你还纵容希妹节外生枝?」 手语刚打完,就听见周禧的话“我大师兄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乐壹歪嘴一笑,冲林参摊开双手连连耸肩,作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无语之态,尔后用手语传达出不能让周禧听见的话。 「听听,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却做不到,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还不如林拾希呢。」 林参深吸一口气,面具下的表情,愧色与无奈皆十分明显,「得看情况,他年纪小,分不清轻重缓急,你也分不清吗?」 乐壹白了他两眼,「我当然分得清,只是我们的轻重缓急不一样,就这么着吧,你和阚成玉去拿白苦,我们留下探查观舟官府,因为比起花卷……」 比划到这里,乐壹脸色再次阴了下去,「我更在乎阿娘帮荣王种赤毛蝉的真相,你知道的,她绝不是为了钱财,定有别的原因。」 林参劝不通,更无奈了,「可是你连查什么都不知道。」 乐壹:「那也得查,线索不会平白无故砸我们头上!」 林参放下手,忽然瞧向周禧和钟梧。 周禧看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迷,唯一脸迷茫地看着,见林参投来视线,下意识移开目光,拿起筷子就要吃菜。 林参按住他的右手,直到看见钟梧先吃了几口饭菜,才松手让周禧吃。 周禧:??? 钟梧偷瞄他们做手语时,眼神藏不住心虚。 林参捕捉到他的微妙表情后,稍一思忖,脑子里便有了主意。 他没有对周禧解释什么,放开周禧后,自顾自拍了拍乐壹的手臂,示意乐壹认真看手语,「哥。」 并有意无意防着周禧,「你听我说,没头没脑地查只能是浪费精力浪费时间,何况你还不知道潘府里在等你的到底是线索还是陷阱,我们要让线索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 打完手语,用眼神暗中指了指钟梧和周禧。 乐壹接收到他的意思,沉眸琢磨了会儿,嘴角忽然勾起冷笑,「好,将计就计。」 周禧一边吃,一边皱眉打量他们二人鬼鬼祟祟的交谈,可惜手语太过复杂,他看不懂。 这会儿子,满满当当一桌子菜,只有周禧和钟梧在吃。 乐壹从林参脸上收回视线,双臂叠放撑住桌面,看向周禧说:“林拾希,我们商量好了,一起去潘府救人。” 周禧却忽然变得为难,“乐三少主有句话我看懂了,他提醒了我,三师姐的身体情况拖不得,要不还是分头行动,你们和阚师兄去找白苦,我和傅师姐探查潘府顺便救人,怎么样?” 乐壹拿起筷子随意吃了几口菜,漫不经心的语气透着没有商量的余地,“让阚成玉和傅雪去找白苦,我们三个查潘府。” 周禧:“可他们不认得路。” 乐壹:“让老三画个图不就是了,再说官府有人在那儿,一路问也能找到。” 周禧沉吟须臾,还是犹豫,“我不放心他们,我还是跟他们一起吧。” 乐壹吧嗒撂下筷子,有些不耐烦了,“林拾希,黑衣人一直在追杀你,你觉得比起他们两个,谁更能保护你?” 闻言,周禧张嘴话却噎在喉咙里。 林参面向他,放慢做手语的动作,「听话。」 周禧微愣,沉默片刻,终于点头答应,“好吧,听你们的。” 他嘴上乖巧,但话音结尾时,闷闷不乐地瞥着林参,心里嘀咕的又是另一番话:连做手语的姿态都那么像大师兄,难道大魔头没撒谎,他们真的认识很久很久了…… 林参见他出神,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掌。 他闷哼一声,低头大口大口进食,忽然不高兴的态度把林参搞得莫名其妙。 此时傅雪把阚成玉哄了回来,乐壹放下成见将自己的计划认真又仔细地说给二人听。 傅雪:“好,我没有异议。” 阚成玉冷冰冰地“嗯”了一声,也没有反驳。 商量好后,林参从店家那里得到一张地图,趴在柜台前,凭记忆描出了一条潦草的路线。 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本就有些不清不楚,再加之观舟变化巨大,林参不亲自走一趟的话,根本无法给出具体的路线。 这一趟行程,主要还是得靠阚成玉和傅雪问路问过去。 傅雪收好地图,下意识差点唤他林拾鲤。 好在只说了“林”字半个音就及时反应过来,改口唤“乐三少主。” “乐三少主,事后城外初遇的茶馆汇合,希妹留在你身边,请你自重。” 阚成玉背靠柜台,双手抱剑站在一旁。 林参趁周禧还在包厢没走过来,小声开口说话:“唠叨这么多遍,你不嫌烦我都嫌烦。” “还不是因为你从小就喜欢忽悠她。” “他知道我在忽悠他,但他有自己的想法,你我都不必瞎操心。”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 “傅师姐。” 林参看见乐壹正拽着周禧往包厢外走,连忙打断傅雪的话,加快语速,最后叮嘱道:“虽然不知道掌门要白苦是什么意思,但是于我而言,白苦关系着我三师妹林拾颜的性命,还望师姐尽心对待。” 傅雪立刻变得严肃,“你放心,平安派每一个的同门性命在我眼里都重如泰山,无论是为了完成掌门交代的任务,还是为了林拾颜,我都一定要得到白苦。” 得到傅雪的承诺,林参心里这才有了底气,能腾出精力在观舟调查关于赤毛蝉与荣王、阿娘之间的联系,不至于一心二用,惴惴不安。 “好。” 他退后半步朝傅雪拱手一拜,“多谢师姐。” 再稍转方向,面对阚成玉,更谦卑地躬了躬身子,“阚师兄,我哥性子冲,请你不要见怪。” 阚成玉难得有了点好脸色,但说话还是一副别人都欠他的态度,“嗯。” 而此时,三人背后的包厢里,周禧在乐壹的拖拽下死活不肯丢下他打包好的饭菜。 乐壹:“在家就算了,这出门在外,你打包了带哪儿去吃?!!” 周禧:“路上慢慢吃!放开我!我要带它们一起走!!” 钟梧帮着周禧用店家提供的油纸打包了许多食物,趁乐壹拉扯周禧时,凭借瘦小的身躯,绕过乐壹从门边带食物溜了出去。 周禧抓着门框大喊:“小梧!真棒!干得漂亮!!” 钟梧微愣,忽然停下脚步,抱着食物缓缓看向周禧,眉宇深蹙间,眼神忽然变得复杂难测。 周禧终于还是敌不过乐壹。 乐壹强行将他拽出包厢,并粗暴地推出食肆大门,自己则站在门口喘气,一手叉腰一手擦汗,“混账,力气挺大啊,要不是看老三的面子,我一定剁了你!” 周禧站稳后,用力回头,凶巴巴瞪住他,“你才混账,我大师兄说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你这样糟蹋食物的人!脸上会长麻子的!!” 林参表面淡淡朝门口走,却不敢看乐壹的眼神,内心崩溃到恨不能封住周禧的嘴。 乐壹看着林参从身边走过,冷哼一声,对周禧阴阳怪气道:“你够了啊,一口一口大师兄说大师兄说,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只会拿来忽悠你。” 周禧更加气急败坏,“闭嘴!不许背后说我大师兄坏话!” 乐壹翻着白眼瞥林参,心道:我当面说的。 林参在周禧身后站住,扶额摇了摇头。 阚成玉走过去,“你们吵,我们先走了。” 傅雪紧随其后,“希妹,别闹,带一点够吃的走就行了,还有任务在身呢,满身背着吃的像什么话。” 周禧一时没了底气,弱弱嘟囔道:“可大师兄说……” 乐壹:“啊啊!!!!让你大师兄从我脑子里消失!!!!” 周禧被乐壹的尖叫声吓得肩膀一颤,回过神后抿了抿唇,见一旁傅雪和阚成玉也沉着脸满目无语,这才不情不愿地说:“哦,知道了。” 阚成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阿雪,走。” 傅雪牵起周禧的手,有千言万语的叮嘱不知道从何说起,唯眼神传达着万分珍重。 周禧没让她先说,“师姐,我不会有事的,你的任务更重,要当心啊。” 傅雪深呼吸,眼眸微垂,没说什么,最后轻轻拍了拍周禧手背,转身去追阚成玉。 很快,两个一身玄衣,头戴帷帽的剑客便悄无声息消失在了杂乱的人群中。 第114章 剩下四个人目送了一会儿,开始动身前往潘府。 与此同时,食肆掌柜猫在角落里交代身边的伙计说:“去,通知主人,说计划照常不误。” 第88章 潘府大门外,门可罗雀,异常凄清。 潘府的墙足有一丈之高,墙头布满破碎的瓦片,说是牢房也不为过。 四人站在柳树下,远远观察打量这潘府周围的状况。 钟梧:“三位哥哥姐姐皆是武功超群的高手,再高的墙想必都能进出自如,但潘府里有一座能看得很远的瞭望台,台上有八个人监视着潘府内的风吹草动,若翻过去的话,一定会被发现。” 乐壹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臂,将树上干枯的柳枝拉在耳边,像把玩头发般转动扭绕。 “进去确实不难,被发现了我们也能逃,只是要带两个孩子出来,可就费劲了。” 钟梧听后,非但不失望,反而格外冷静,头脑清晰地提出:“我知道有个狗洞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去。” 乐壹转弄柳枝的小动作微妙地顿了顿,眼珠轻轻瞟向林参,正对上面具里同样充满怀疑的目光。 二人即使怀疑钟梧引他们过去有所图谋,但都没有将怀疑表现出来。 倒是周禧,直接问:“就是你逃出来的地方吗?” 钟梧想也没想便回答:“对的。” 周禧轻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头,解释的语气还带着安慰,“小梧,既然是你逃出来的地方,肯定已经被他们发现了,他们知道你弟弟妹妹还在里面,这会儿说不定就守在缺口处等你自投罗网呢。” 钟梧一闪而过的眸光乱了几寸,支支吾吾找补说:“啊……他们,他们不知道我是从狗洞逃出来的。” 周禧脑袋一歪,疑惑道:“你刚刚还说有八个人监视潘府,难道他们没发现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钟梧越描越黑,差点不能自圆其说,还得乐壹来帮忙,才把周禧怀疑的念头压下去。 “都说是狗洞了,肯定有东西挡着呗。” 钟梧顺势接话:“对对对!那个狗洞里外都有杂草,很难被发现。” 周禧将信将疑地“哦”一声,目光重新看向高高的围墙,失望道:“看来只能这样了” 决定好之后,三人跟在钟梧身后,沿着潘府围墙外一圈小路,向潘府西侧绕去。 林参早早看出这个孩子心思不对劲,明白此刻跟着他的每一步都十分危险。 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林参不动声色地看他表演。 但想法再坚定,林参还是紧张周禧的安危,下意识牵住了周禧的手。 周禧触电般把手缩到胸口,瞪大眼睛望着林参,“你干嘛。” 林参愣了一会儿,从头上摘下发带,一端绑在自己手上,另一端递给周禧,并做哑语解释说:「抱歉,又拿你当诱饵了,跟紧我,我得保护你。」 周禧立刻想起乐壹提醒过的话——“他说的,就是他想让你听到的。” 也明白了乐壹为什么要帮着钟梧圆谎。 他看着发绳,心有灵犀般明白了林参的意思,可是,又觉得自己不该明白。 “我大师兄也……” 在林参暗藏温柔的注视下,他慢慢用发绳绑住左手手腕,但每一个动作都无比失落,“是你教他的,还是他教你的?” 最后,他抬起头,红了眼眶,眼神莫名变得委屈又心痛。 林参先是疑惑,看见他这副模样后,心窝一紧,只剩下怜爱。 强行克制才没伸手捧住他的脸。 再一转念,林参忽然想明白了他为什么委屈。 「我真不认识你大师兄。」 林参每一个手势都透着无奈,用力解释清白,然而周禧却固执己见,“骗人,连习惯都一模一样。” “嘎嘎嘎!” 前面本来已经走远了的乐壹看见,以及听见这番话后,捂着肚子笑出了老鸭叫。 林参眼神幽怨,但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继续做手语努力对周禧解释,「你回去问问……」 “看不懂。” 周禧失落到极致,本就忽高忽低的智商眼下更不稳定。 他转身就走,没给林参做完手语的机会。 走了两步,发带猛地牵动发愣的林参,险些将林参拽倒。 “嘎嘎嘎嘎嘎!!!!” 乐壹笑得蹲在地上,擦去眼角的眼泪后,一抬头,看见周禧发黑的眼神正沉沉盯着他。 “好笑吗。” 乐壹笑得说不出话,又见林参走过来,「够了,都是你害的。」 周禧抿着唇,给了乐壹一个白眼,尔后又气氛又委屈地去追钟梧。 发带带动林参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乐壹笑了好久才缓过劲儿,追到他们身后说:“好了好了,林拾希,我骗了你,其实他们真不认识。” 周禧脱口而出:“我不信。” 乐壹顿时笑不出来,恍然发觉玩大发了,“你只信假话吗?” 周禧一本正经且严肃地说:“大师兄的小习惯,我是不会认错的,你现在只是在帮着乐三少主骗我罢了,当时在茶棚,你说的那么天衣无缝,根本不像假话。” 乐壹:“不对不对。” 他追到周禧身边,卖力地解释,“我那个时候才是在骗你。” 周禧扭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那你说,为什么乐三少主会有我大师兄的习惯?他身上为什么有我大师兄的体味?乐三少主半夜潜入小七宗是为了见谁?我大师兄费尽心思去云通镖局又是为了见谁?!” 乐壹眉中微挑,呆呆张开嘴巴,带有暗示性地反问:“你觉得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可周禧依然坚持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私相授受,眼神坚定地像在宣誓,“因为他们,非常!亲密!” 林参上一秒还在担心他猜到真相,下一秒叉腰拍额,心道:完了,养傻了。 乐壹沉了口气,认命般地说:“对,你真聪明。” 周禧理直气壮地丢下一个“哼”,甩袖朝钟梧走去。 前方小钟梧几乎等得不耐烦,心里暗念:他们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讨论? 林参还想再解释解释,但周禧不看他,让他无法使用手语,只能被迫沉默。 乐壹发现自己开的玩笑收不了场,一时间惭愧不已,无颜面对林参。 安安静静跟着钟梧走了一段路后,乐壹才加速追到林参身边,碰了碰林参手臂,苦笑做哑语,「对不起。」 林参倒是没有怪他,只无奈罢了,「你不明白,希妹是个非常执拗的人,他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乐壹长长叹息一声,「要不你直接告诉他算了。」 林参摇头,「我可以告诉他林参是乐叁,但不能告诉他乐叁是林参。」 乐壹皱眉不解,「有什么区别?」 林参瞧乐壹一眼,淡淡地做手语,「因为我要以林参的身份告诉他真相。」 「计较形式的人,和执拗的人,你俩绝配。」 说罢,乐壹双手背到身后,目视前方,也不看林参了。 林参觉得他在阴阳怪气,想反驳却没办法让他看见。 装了一路的哑巴,这会儿才发现不会说话有多么无助。 忽而之间,江满笑吟吟却充满悲伤的慈祥模样悠然浮现在林参脑海中。 江满是真正的哑者,林参不知不觉便想到了她:不知道王妃娘娘有没有安全回到王府…… 正念着江满时,前方钟梧停下了脚步。 “到了。” 林参回过神,转头打量几番,发现钟梧将他们带到了潘府西侧的一处荒芜竹从边。 竹从沿着墙根生长,一直向南延伸四五丈之远,其中杂草横行,几无落脚之地。 钟梧指着杂草说,“这后面有个狗洞,因为杂草茂密的原因,很是隐蔽。” 说着便要示范如何爬进去。 乐壹当即往后跳开,离他们远远的,“你们先。” 周禧为难了一会儿,咬咬牙,下定决心要跟着钟梧往里面钻。 但往前走了两步后,却发现左手发带连着的人不肯动。 “乐三少主?你不进去吗?” 林参看了眼高墙,又看了看周禧,「你钻我就钻。」 “那一起吧。” 周禧莫名得意,“跟乐三少主一起钻狗洞,倒是难得的奇事。” 钟梧确认他们会跟上后,才真正拨开草丛往里钻。 等他大半个屁股都淹没入草丛,周禧便准备跟上。 可刚弯腰,却被林参一个用力牵动发带拽了回来,直直扑进了林参怀里。 随后,林参不由分说带着他腾空而跃,点踩竹叶立于最高枝头。 沙沙沙。 清脆的竹叶摇晃声随风响起。 周禧本能反应紧紧抱住林参肩膀,视线里,许多细长的竹叶在周围飘摇,白衣翩然垂落,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竟然也像竹叶一样轻飘飘的,不由得感叹:“降雨”果然神奇。 第115章 身旁幽幽刮来一阵墨绿色的风,周禧转眼瞧去,看见乐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飘在了他和林参身边。 底下钟梧从墙后面钻出来,还未意识到另外三人此刻就站在竹子顶梢正俯视着他。 他疑惑地往洞后面探,发现不见人影于是小声唤道:“林姐姐?” 周禧看了林参和乐壹各一眼,没有出声回应。 他知道林参乐壹有计划瞒着他,也知道自己作为诱饵,该傻的时候傻,该闭嘴的时候,就要闭嘴。 毕竟戏演完了,台词也就没有了。 钟梧以为是自己拿捏了周禧的信任,殊不知,其实是林参与乐壹,利用周禧的纯良让他产生了虚假的自信。 “蠢货!” 一道隐火掌忽然从院子里的灰墙后打出来,伴随着怒骂声,正中钟梧后背。 “啊!!” 钟梧正面撞向墙壁,摔下来后已是鼻青脸肿。 好在隐火掌力度只有半分,钟梧还有力气能捂着鼻子在地上打滚。 他滚动时,不慎碰到了提前布置的机关,转眼就被一张从天而降的,密密麻麻的大网裹了个严严实实。 黑袍人走出拱门,消散的隐火掌引起怪风吹动黑色斗篷簌簌作响。 宽大的帽子下,依然是林参和乐壹熟悉的玄铁面具。 “没能把人引进来,我看你是不想救你的弟弟妹妹。” 黑袍人恶狠狠说完这句话,抬手再次蓄力,这一次显然是要直接了解钟梧的性命。 乐壹见状,眼神即刻变得厉害,不与林参商量便向前飞了过去,在隐火掌击中钟梧前一秒用子规啼挡了下来! 钟梧缩在大网中挣扎,浑身发抖,惊恐的眼睛里无声流出了冰冷的泪水。 此刻,乐壹站在他面前,身影是那么高大。 乐壹:“你让一个孩子来骗两个老狐狸,还怪他办事不利,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林参抱着周禧站在枝头这么久,隐隐觉得有些费力了,于是向前一跃,轻轻跳到墙上,踩在瓦片缝隙之间,小心扶周禧站稳。 与此同时,埋伏在院子里的弓弩手齐刷刷现身,近百支利箭对准了周禧。 “放箭!” 黑袍人没有理会乐壹的嘲讽和谩骂,干脆利索地一声令下。 刹那间百箭齐发,闪烁的银光犹如利爪朝林参和周禧撕咬而来! 周禧再确定身边有个林参是不会出意外的,但面对极速逼近的尖锐兵器,还是感受到了刺破头皮的恐惧。 于是下意识抓紧了林参衣角,紧闭双眼不敢去看。 林参从容挥手打出子规啼第八重——月落乌啼,袖子用力一甩便将可怖的银箭全部扫落。 然而子规啼内力并未就此停止前进,林参暗中加强了某个方向的力度,在第八重月落乌啼之中掺杂了一道第九重霜满天。 正是黑袍人方向! 乐壹同步发起进攻,弹跳起身朝黑袍人袭击而去! 黑袍人使出双椿绕菏,一个轻微侧转躲开了霜满天,但他看似轻松,却只躲一招就偏了重心,踉跄几步站稳后,毫无定力再躲下一招! 乐壹一掌轰到他身上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周禧听到动静睁开眼,看见黑袍人败了,第一反应却不是惊喜,而是更强烈的不安。 林参眉头紧皱:难道是因为他在云通镖局强行冲破定身穴,以及在温瑢家被我刺伤了一剑,两次重伤未愈,才导致功力一落千丈? “呃!” 黑袍人被乐壹轰上墙,人从墙上掉下来时,玄铁面具意外松了系带,也一齐掉落。 林参看见面具掉在地上,瞳孔骤缩,心跳竟慌乱了。 黑袍人捂着流血的腹部,缓缓抬头。 恰时风吹落他的斗篷帽子,露出了一张让林参和周禧都十分熟悉的脸。 第89章 “胡久师兄?!!!” 周禧惊得险些没有站稳,林参吃惊之余,还下意识腾出心思扶了他一把。 胡久捂着腹部慢慢站起来,一头凌乱的短发十分粗糙,咬牙切齿地说:“真可惜呀,那么多次,竟然都没能杀了你!” 明明三番两次弄伤他的人是乐壹与林参,可他凶恶的眼神唯独死死盯着周禧,其中恨意,汹涌澎湃。 周禧愤怒而不解,“我怎么得罪你了?” 胡久掉了面具后,声音恢复成正常状态,但嘶声咆哮时,比变了声的声音还要恐怖。 “因为我才是师父唯一的弟子!!你为什么不去大一宗!你凭什么赖在小七宗分走师父对我的关注!!!!” 林参心口一颤,缓缓转头重新认真看向胡久,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质问些什么,却不得隐忍不言。 这个胡久,四岁拜入林甘门下。 八岁时林甘被断腿,人生遭逢巨变,就是这个胡久第一个离开小七宗去求大一宗白明朝收留。 只是白明朝没有收下他,大二宗白武潇也是笑脸婉拒,最后被白蝉强行塞进了大三宗。 然而大三宗宗师黄迎非在平安派是出了名的偏心佬,除了他最喜欢最亲近的几个弟子以外,别的都是敷衍着随便教教。 大多时候,大三宗不受宠的弟子更像是平安派的奴隶,只能做一些清扫马厩,为厨房打下手等脏活重活。 胡久去了大三宗,那便是最最最底层的小师弟,任谁都可以欺负一脚。 他的天赋,以及四年来在小七宗的努力,渐渐地在磋磨中一点点消耗了。 他自然不甘心,可是没有人能帮他。 他想回小七宗,可彼时林甘已经酗酒成瘾,短短半年身形大变,从宽肩窄腰变得肥如巨桶,飒爽英姿不复存在,整个人也是荒唐得不成样子,满口腌臜的话,见人就怂。 这些是白蝉告诉过林参的一些往事。 至于胡久最后如何说服林甘重新教他功夫,其中过程林参便不得而知了。 林参只知道自己刚去平安派小七宗时,胡久明面上还是大三宗弟子,私底下却会偷偷与林甘在深山瀑布下练习武艺。 山里通往瀑布的路格外难走,准确来说,根本就没有路。 林甘拖着一条瘸腿,乘一页小舟,兜兜转转绕过水路和悬崖峭壁,在胡久的护送下,进去倒是不成问题。 胡久手里的剑劈开瀑布白花花的水浪,林甘则躺在平整的石板上喝酒,静静瞧着,难得不会像在外人面前那般烂醉如泥。 风过幽林,水声潺潺。 林甘教导胡久技巧时,以及背念心法时的悠然从容之态,让身上的肥肉都显得有几分仙气飘飘。 真有些世外高人的神秘感。 林参跟踪过他们几次,发现他们只是在练武,并无其余诡异行为,又得白蝉解释他们曾经的羁绊,便觉得一切都合情合理,也就再未打扰过他们。 而今看到胡久的脸出现在黑袍之中,林参记忆中这些本不重要的往事忽然又清晰,又诡异,甚至隐约变得扭曲。 再仔细回想,恍然意识到曾经白蝉告诉他这些的时候,自身尚且年少,白蝉的语气和表情都有着他那个年纪看不懂的深邃。 林参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 “师父!” 十七岁时的秋末,小七宗的孩子都还在上课,林参一个人锄完了地,种下菜籽后,回到小七宗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坐在后院对着萧瑟的落叶独自拉琴。 拉着拉着不知不觉开始发呆。 前院胡久气势汹汹闯入小七宗,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不仅吵醒了在葡萄藤下乘凉的林甘,也将林参飘远的思绪惊回现实。 “师父!我问你,到底谁才是你唯一的大弟子!” 胡久一身汗味,明显是在大三宗刚干完活来的。 林甘被吵醒后嗷嗷大叫:“一个拉琴拉得那么难听,一个叫唤得跟叫魂一样,你俩能不能让我睡个好觉!!!” 他似乎在暗示胡久——林参就在附近。 但胡久听后,不仅没有避嫌,反而提高嗓门,“我就要你一个准话,小七宗的大师兄,到底是我,还是他林拾鲤!!” 林甘:“你问我有什么用,你去问林拾语啊,在小七宗林拾语才是大爷!” 林甘说完,窝在摇椅里翻了个面,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滚!” 胡久还是不肯走,咄咄逼人地问:“他们承不承认不重要,我是在问你,到底谁才是你的大弟子!” 林甘烦躁地深呼一口气,敷衍般冲他喊:“是你!是你行了吧!!” 胡久得了答案依旧不满意,反倒更加怨气冲天,“那为什么林拾鲤让你教林拾希,你就教!!我当年!!” 话音至此,林甘猛拉下毯子,一个犀利的眼神直勾勾将他嘴里后半句话瞪了回去。 胡久噎了片才继续说:“我当年那么努力才得你重新看重,可林拾鲤一句话,你就全心全力教导林拾希!林拾希都有掌门教了!她凭什么!!” 第116章 林甘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诚心来无理取闹是吗?” “我无理取闹?前日我在后山瀑布等了你一整天!结果你在大一宗教林拾希而把我忘了!!” 林甘挠挠头,心虚得没敢继续理直气壮,“啧,这是意外。” 胡久愤愤不服地盯着林甘,须臾忽然甩袖离开,大步冲至后院,站在篱笆门口,也不说话,一个劲儿怒瞪林参。 林参转了个方向默默拉琴,有意无意避开他的视线。 胡久瞪了他好久好久才离开。 那天到了傍晚,林参难得亲自去学堂接师弟师妹下课。 正在与小姐妹打打闹闹的林拾颜忽然瞧见他,吓得高举双手,脱口而出:“我没逃课!!” 林参:…… 林参交代温语回去把该做的家务做了,尔后牵上周禧朝大三宗方向走去。 犹记那日温语的嗓门响彻云霄,“林拾鲤!怎么不懒死你!!” 下课的弟子陆陆续续走出学堂,嘈杂声中混着许多窃窃私语。 “呦,那不是平安派唯一的文盲林拾鲤嘛,来接他的童养媳呢。” “就他还惦记希妹,早晚有一天希妹是我的。” “那是,单师兄哪里都比林拾鲤强。” 温语听着这些话,脸色极速升温,低头驱赶何竹花卷林拾星匆匆离开此地,“每次来都给我丢人现眼,走,快走!” 另一边周禧回头对温语苦笑了笑,随后走过转角忽然发现路线不对。 “大师兄,你不送我回一宗吗?” 十岁的孩子,比起刚来平安派时,个头长高了不少,走在林参身边已经不需要努力仰视。 林参牵着他的小手,目视前方,言语淡淡,“去大三宗。” 周禧侧身跳着走路,调皮地蹦蹦哒哒,非得隔一块砖才肯落脚,“为什么。” 虽然突然去大三宗的行为很奇怪,但小周禧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问问题的语气并没有多么在意。 他蹦哒时,林参手臂随之晃动。 “去见胡久师兄。” “见胡久师兄做什么,我们跟他又不熟。” 哒哒哒哒。 周禧跳得沉浸,丝毫没有注意到林参有些无奈。 “胡久师兄毕竟是师父的大弟子,你过去唤他一声师兄,免得他计较师父偏心。” 林参话音落下,终于忍无可忍,轻轻甩开了周禧。 周禧微愣,立刻抓回林参的手,识趣地乖乖走路,不蹦哒了,“哎呀!牵好!不然我去告诉掌门爷爷你又不负责!” 说完见林参没有再甩开自己,才心满意足,并歪了歪头,嘚瑟兮兮地问:“如果他是师父的大弟子,那你是谁?” 小小的孩子总喜欢靠嘚瑟来确认自己所依赖的人还能依赖。 林参明白他的心思,不自觉流露出轻笑,“他是林甘的大弟子,我是你们的大师兄,不冲突的。” 继而转言认真了些,“对了,平时林拾颜送你回去也会像我这样牵着你吗?” 小周禧嘟起嘴,委屈抱怨道:“她就顾着和白元元师姐玩,根本不管我,都是我自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们,哼……” 林参低头抿了抿唇,轻声偷笑。 周禧晃了晃他手臂,可怜巴巴地撒娇说:“大师兄,我不要三师姐送我,还是你来接我吧。” 林参敛了笑,故作严厉,“都这么大了,不会自己回去吗。” 周禧听罢,本来不算严重的委屈立刻变成了天大憋屈! “是我不想吗?!是三师姐想多和白元元师姐在一起玩,才拿送我回一宗这件事情当理由,好让你允许她晚些回小七宗!” 林参忍着笑,“噗……” 周禧更气了,“还笑,都是你纵容她!” “好好好,我的错,我问这个呢,是想提醒你,你现在年纪渐渐大了,记得和拾颜拾星保持距离,千万别伤了她们的名声。” “哦,知道了。” 林参牵着小周禧一路谈笑风生,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大三宗门口,正巧瞧见胡久拿着破旧的扫帚在门口清扫落叶。 而大三宗院子里,炊烟袅袅,落日余晖挂在阁楼檐角,秋风萧瑟中,也是别有一派暖意的。 只是这暖意,与胡久无关罢了。 胡久直起身,隔着几米距离,不远不近地与林参相望。 小周禧看看他,再仰头看看身边的大师兄,漂亮灵动的小鹿眼疑惑地眨了眨。 待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到胡久面前,胡久反倒不看了,弯腰继续清扫落叶,还故意向林参脚底扫。 林参把周禧牵至身后,用袖子挡住周禧的脸,防止扬起的灰尘呛到周禧。 “胡师兄。” 林参最先开口,“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希妹还小,又是女孩子,你就不能大度些?” 胡久停下了动作,低头间目光斜刺向林参,“我不大度?呵呵! “你我心里都清楚,师父当年差点就拿到了掌门刻章,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是掌门了。” 胡久双手紧握扫帚柄,捏得几乎发抖。 他转身走到林参面前,仗着年纪大些,个头高些,抬高下巴凶恶地俯视着林参,“他会全册双椿绕菏,会所有平安剑法,连隐火掌都已经练到了最高一层,你让他教林拾希,不就是和我一样,在觊觎他所有的本领。” 林参面不改色,只淡淡解释道:“掌门溺爱,不舍得希妹吃苦,因此教的剑法不全,我只是让师父帮希妹补习缺练的剑招,没有觊觎双椿绕菏,更不敢妄想只有有继承掌门资格的弟子才能学的隐火掌。” 胡久越理不直气不壮,态度越强势,“装什么啊你,自己年纪大了没有机会了,就让林拾希去帮你偷学不该学的东西,你的心思能比我干净到哪里去?” 林参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冷冷一段话浇灭了胡久所有的强硬,“你是大三宗弟子,希妹是小七宗弟子,小七宗宗师教导小七宗弟子,难道不是名正言顺?至少我们不需要在后山偷偷地学。” “你!” 胡久气得青筋爆出,眼白充血,凶神恶煞地用鼻孔瞪着林参。 林参没想到他戾气如此之重,心里已经开始后悔带周禧来向他示好。 “再说一遍,希妹没有学隐火掌,你既然对我们如此敏感,那我就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 “希妹,我们走。” 林参刚转身,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热气滚动的奇怪的声音。 “隐火掌……” 他暗念不妙,立即回头,便眼睁睁瞧见胡久运功打出隐火掌,掌气正朝周禧送来!! 第90章 林参迅速转身将周禧揽进怀里,靠着降雨的反应力,在隐火掌击中周禧之前用背部挡了下来。 “大师兄!” 小周禧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林参突然挡在自己身前,下一秒便听见闷闷一声轰响。 林参旋即被不知名的力量撞倒,重重单膝跪了下去! 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托着怀里的周禧,如此才没让身体压倒周禧。 “没事。” 扶周禧站稳后,林参摸了摸后背,发觉衣服依旧完好无损,但背部皮肤上出现了烫伤红肿,轻轻一碰便会激发灼热痛感。 只是这点痛比起儿时发病时骨头里由内而外的灼痛实在不值一提。 他缓缓回头,隐隐发红的瞳孔牢牢锁住胡久的影子。 “你竟然,真的让林甘教你隐火掌,呵。” 胡久双手拄着扫帚,高傲地沾沾自喜道:“就凭这个,我在师父心里的地位便是十个林拾希也比不上。” 周禧两双小手用力扶着林参两个肩膀,听见他们二人的对话后,才明白刚刚是胡久欲用隐火掌伤人。 “可恶……我跟你拼啦!!” 他忽然放开林参,张牙舞爪地朝胡久冲过去,却被林参抓住手臂拽了回来,“拾希!” 林参起身将周禧按在身边用力控制,眼睛却是冷冰冰望着胡久,“胡师兄,听说平安派的隐火掌特别容易走火入魔,你好自为之。” 来这一趟已经很糟心了,林参不想再多与胡久废话,更不想将事情闹大。 若林甘擅自将隐火掌外传之事被旁人知道,那些嫉妒林甘的人定会抓住这个机会逼白蝉废了林甘全部武艺。 届时小七宗解散,小七宗的孩子只能四散飘零了。 想到这些,林参迫不及待离开此处。 可周禧嗷呜嗷呜挣扎着,越吵越凶,“林参!放开我!我今天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胡久眸子轻垂,接着林参的话意味深长道:“是呀,曾经因偷练隐火掌而走火入魔的人,可不少呢。” 话音飘进林参心里,让林参心底由然生出一种不详之感。这莫名的意识,就像自娘胎里就有的病症一般,诡异地游荡在他灵魂深处。 第117章 “希妹。” 林参回过神,迅速结束与胡久的对视。 他弯腰半蹲,轻轻捧住周禧气红的脸,悄然安抚下了周禧激动的情绪,“对不起。” 修长的手指划过周禧楚楚可怜的小鹿眼,轻轻为周禧拭去眼尾的泪,“是大师兄无能,让你受委屈了,我们走吧。” 周禧抬起袖子擦干眼泪,回头凶巴巴瞪住胡久,“你不喜欢师父教我,我偏要跟你争!哼!” 胡久眼神一凌,向前一步,恶意乍泄。 林参在他出手之前将周禧抱起来,“胡师兄,动不动就欺负小姑娘,传出去的话,可不好听。” 胡久闻言,悄悄收回脚,放任林参将周禧抱走。 周禧坐在林参手臂上,抱着林参的脖子,尖尖的下巴膈得林参肩膀疼。 “大师兄,这个人真奇怪,明明是他先不要师父的,如今又这么在意。” 在周禧看不见的地方,林参嘴角露出了一抹蔑笑,“他在意的不是师父,是双椿绕菏和隐火掌,当年他离开师父是想拜在更好的一宗师父门下,但一宗师父觉得他武心不稳,不肯收罢了。” 周禧小小的下巴在林参肩上左右碾了碾,摇头晃脑略略自豪地说:“一宗师父还是有眼光的,一宗的师兄师姐都特别好,也难怪他喜欢我。” 林参听见耳边有他软软糯糯又活泼骄傲的声音,不禁感到心头甜蜜,全然忘却了背后的伤痛。 “那你为什么不去一宗。” 周禧两只小脚在林参身体两侧摇摆起来,松开林参往后仰,凑到林参面前咧嘴嘻嘻地笑,“一宗什么都好,但一宗没有你呀。” 说罢,小脚摆得更欢快,脸上的笑也更加灿烂明媚,活像个摇尾巴的小狗。 林参被他哄得浑身都泛起了暖意,忽而手臂用力掂了掂,将他抱稳,走着走着突然快速连转三圈。 周禧抓着他的肩膀,放松身体任由脑袋后仰,垂下的柔软的乌黑长发在二人身边划出了半个圈,仿佛是笔尖勾勒的一道水墨点缀。 “哇!哈哈哈哈!!” 林参停下后,周禧扑腾着双脚,兴奋大喊:“还要还要!!” “那今天的事情不许告诉掌门爷爷。” “嗯嗯嗯!!” 光顾着玩闹的孩子高兴上了头,哪里在意林参说了什么,只会一个劲儿答应。 更不会想为什么。 林参宠溺地笑了笑,“抓稳咯。” 继而再次托着周禧匀速连转十几圈。 浅浅的绿衣衣摆在长长的道路上荡起又飘落,衣摆下纯白里裤忽隐忽现。 “啊啊啊哈哈哈!!!” 周禧喜欢极了这种刺激的感觉,路过大二宗时,朗朗笑音吸引了正巧路过的白武潇。 林参终于停止,而周禧已经晕得吐舌头,差点直直栽倒。 林参借力一送,将他甩回怀里。 周禧整个人耷拉在林参肩头,晕得都快化了,还要玩,“等我缓……缓一会儿,再,继续……” 林参看了眼前方拐角处正面走来的白武潇,掂了掂他,“不玩了。” 转了十几圈,林参走路依然平稳,只是不敢再转了,否则在白武潇面前,“降雨”会暴露得一览无遗。 可周禧没玩够,“啊呀……” “不许撒娇。” “哼。” “也不许耍脾气。” “呜……” “更不许哭。” “……” 迎面对上负手走来的白武潇,林参颔首行了个礼,规矩而平淡地唤道:“二宗师父。” 白武潇笑意温润,轻轻点头回应,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流转,有几分笑而不语的神秘感。 周禧忙忍着晕眩找到白武潇的位置,乖巧礼貌地喊:“二宗师父好!” 白武潇从背后掏出一把折扇轻轻敲了敲他的鼻子,“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周禧回答前,林参用托在周禧腿根处的手,不动声色地轻轻掐了他一下。 周禧领会到大师兄的意思,冲白武潇嘿嘿笑着说:“大师兄带我散步呢,随便走走,嘻嘻。” 白武潇声音温柔,即使看出周禧在撒谎也没有逼问,只是打趣般地说:“散步?你让师兄抱着你散步哇?” 周禧扣了扣手,嘿嘿虚笑不说话了。 林参心里忍俊不禁,面上却是一派淡然,在周禧说完后,不等白武潇再说什么,第二次颔首行礼,直接告退,“二宗师父,我们先回去了。” 白武潇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林参转身后,周禧趴在他肩头朝白武潇用力摆手道别。 红霞布满半边天空,也映在周禧漂亮灵动而稚嫩的小鹿眼里。 “啦啦啦~” 他悠悠摇晃小脚,趴在林参肩头,玩弄林参的头发,轻轻哼唱小调。 * 原以为胡久自持有林甘愿意教他隐火掌这份情义,便不会再和周禧争什么。 而周禧说要争,只不过是小孩子生气时随口说的虚张声势的话。 那日之后,林参背上的伤很快就痊愈了。 周禧对胡久的记恨,也在林参好说歹说的哄骗下,渐渐淡忘。 谁知,胡久心里的恨,却一日甚于一日。 一个月前的冬月月末会武,胡久在比武台上输给周禧,若林参在场,就不会错过胡久走下台时充满不甘与恨意的眼神。 “胡久师兄……” 可怜周禧没想到会有人这么恨自己。 此刻,他站在潘府墙头,望着底下院子里的胡久的眼睛,心里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疑惑,而是难过。 “师父什么都教了你,并没有教我,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讨厌我?” 胡久阖眸深吸一口气,仰头面对灰沉沉的阴天,宽宽的黑袍下流露出了浓重悲情。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希望你能来甲组与我一较高下,就是想向师父证明,我才是最值得他看重的弟子。 “可上次月末会武突然取消分组比试规则,让我提前在月末会武对上你,这本是我等了许久的证明自己的机会,没想到……” 周禧怔怔“啊”了一声,不可思议地质问:“就因为输给我一次?” 胡久睁开眼,泛红的眼尾泄出无限恶意,“当然不止这一个原因,我对你的憎恶,还不至于让我如此费尽心思追杀你这么多次。” 周禧眉眼颤抖,伤心地问:“还有什么原因?” 胡久冷哼道:“我的私恨是小,真正要你命的,是荣王殿下。” 周禧深吸一口气,拽着林参衣角的手紧了又紧,就像他一次又一次被胡久泼凉水的心。 “荣王为什么要杀我?我都不认识他!你别告诉我之前那么多次都!!” 林参怕周禧再问下去,胡久便什么都告诉他了,于是远远给乐壹暗中做手语,「快说话,别让他问。」 乐壹诧异了好久才勉强接受玄铁面具下是这么一个人的事实,瞥见林参的暗示后,急忙正色打起精神,强势打断了周禧的问话,指着胡久怒喊:“你他么谁啊?!你认识我娘???” 胡久从周禧身上移开视线,看向乐壹。 腰腹那处在温瑢家被林参刺口的伤口崩裂后血流不止,鲜血将黑衣染得更黑更深,即使如此,他还是用力捂着腹部,吃力地对乐壹弯了弯腰,唤了声尊称,“乐谷主。” 他对待乐壹,显然不像对待周禧那么憎恨。 “二位不必担心,不该说的,我不会说。” 说完,他重新抬起头,稍稍颔首躬身,对林参也行了一个真诚的礼,“以前冒犯过几次,是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三少主,请见谅。” 林参眯眼瞧着他,内心冷笑:呵,编得有模有样,也就骗骗我哥和希妹,我倒要看看,你冒充黑袍人,该怎么自圆其说。 “乐谷主。” 胡久惨白的脸笑了笑,踉踉跄跄慢慢朝乐壹走去,“我当然认识你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们兄妹三人,数你最像她,咳咳咳!” 乐壹面色沉重,凝神警惕胡久的动作。 胡久走到一处大石边走不动了,撑着石头重重咳嗽,咳出满手的血。 好一会儿后才有力气继续说:“我小时候,她说,我长得像你。” 说到这里,他抬头正对上乐壹双眉紧锁,一半嫌弃一半困惑的愠怒目光。 “像我?本谷主英俊潇洒,你像个屁!” 乐壹如此说,胡久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只是小时候像。” 乐壹渐渐没了耐心,“别废话,老实交代,你跟我娘到底什么关系!” 胡久咽了口血,努力直起身子,庄严地看着乐壹的眼睛,郑重地说:“她是我,义母。” 乐壹听罢,瞬间失态:“我x你丫的!” 第91章 “我没有骗你们,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义母生前的交代!” 第118章 乐壹恼羞成怒,扑过去抓住胡久的领子,“你再胡言乱语污我娘清白,我现在就杀了你!!” 胡久两只脚慢慢脱离地面,喉咙被领子勒得喘不过气,说话时一字一句都十分艰难,“乐谷主,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坚持不信,可以去向我们掌门要一个答案。” 乐壹咬牙切齿地抓着胡久的领子,被怒气憋得脸色发紫,直到胡久快要窒息了他才狠狠丢了胡久。 “我从未听阿娘提起过她和平安派的事情,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去的平安派,在平安派发生了什么!为何会与荣王扯上关系!” 胡久瘫坐在石头旁边,嘴角勾起诡异笑意。 一听到乐壹问这些,他就知道乐壹心里已经信了他的话。 “那是三少主还没出生之前,她来我们平安派,欲意偷学隐火掌,她对武学有着痴迷之心,以至于别的什么都不在乎,才造成了那么多人的悲剧……” 胡久话音停在此处,呆呆望着地上的蚂蚁,面色忧伤,没声音了。 乐壹怒不可遏地逼问道:“别给我说话说一半!老实交代明白!!” 胡久赴死般深深闭上眼睛,“我只能告诉你,义母要完成的事情必须依靠荣王,因此,哪怕荣王害死了她,我也不得不按照义母的叮嘱,继续为荣王效力。” 乐壹一脚踹上他的大腿,挥起的拳头遮挡了本就不多的阳光,语气阴沉沉地威胁道:“如果你不肯坦白,那你的命对我来说也就没有意义,你要是说了,我兴许还能放你一马。” 胡久双眼紧闭,转过头,一副坦然赴死的不屈之态。 林参见状,揽上周禧的腰,带着他飞跃至乐壹身边。 周禧小跑着停稳脚步,冲上前抓住乐壹手臂,“乐谷主!先饶他一命吧!我带他回去见掌门爷爷,你有什么想问的我帮你问!” 乐壹一把将他甩开,“用得着你?我会亲自去问候白蝉!” “问候”这两字,赤裸裸透着杀意。 周禧眼神顿时慌了,没有注意到林参在身后扶着他的腰,唯牢牢盯着乐壹,又气又急,“不行!掌门年纪大了,经不得你的盘问!” 乐壹懒得继续理会周禧的闹腾,迅速蹲至胡久身边,死死掐住胡久的脖子,“既然你找死,那本谷主成全你!” 院子里提前埋伏的弓弩手都还没有撤离。 但胡久死到临头,竟然没有拿弓弩手要挟他们性命的意思,嘴里一直呜呜咽咽地说着奇怪的话,“义母,师公……徒儿尽孝了……” 林参没有阻拦乐壹,默默在一旁控制周禧,任由周禧挣扎捶打,始终牢牢擒着周禧左手手臂而不放松。 “乐叁!你放开我!胡久师兄再怎么样也是我们平安派的弟子!由不得你们处置!!放开我啊!!” 乐壹越掐越用力,却并没有直接给胡久一个痛快,倒不像单纯为了要胡久的命,而是心里堵着的火气无处发散,才全力发泄在胡久身上。 “乐谷主!手下留人!!” 忽然,一道响亮的女音从拱门后传来,乐壹下意识松了力度,猛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 胡久突然得以重新呼吸空气,呛得大口大口咳嗽。 周禧听见求救声后,随之停止了挣扎,与林参一并转头疑惑地望向拱门那边。 只见三个女人从拱门后跑出来,为首那个一身靛蓝色华服,提着裙子跑动时,发髻边的步摇泠泠作响。 她泪流满面,呼吸急促,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显得周围零落的枯叶都是安静而飘摇的。 跟在她身后的另外一老一少两个女子作为她的嗓子,连声大喊,“乐谷主,手下留人!” “乐谷主请饶命!” 林参眉头一紧,心中悄声唤道:“王妃娘娘?” 江满快步跑至乐壹面前,不由分说便撩起裙子跪下。 此举不仅让乐壹惊讶无比,更是吓到了她身后的嬷嬷和婢女。 她激动不止地摇晃着脑袋,一边哭一边快速比划哑语,「这孩子是无辜的,所有坏事都是荣王逼他做的,请求你,放过他吧!」 作罢手语,她跪着往前爬了两步,用力推开想要制止她的嬷嬷和婢女,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乐壹衣角。 一双泪眼婆娑的面容不失华贵之气,即使姿态卑微,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忧郁和苦涩的悲伤仍令她显得超凡脱俗。 乐壹急慌慌松了胡久的脖子,将衣角从她手中扯走,逃似地躲到林参身后,骂骂咧咧地说:“我最烦女人哭了!你你你,有话好好说!” 江满跪坐在小腿上,缓缓抬头,仰起红肿不堪的眼睛慢慢瞧向林参。 浑浊的眼泪在她眼眶边缘闪烁,微微发抖的红唇里似乎有太多太多哀求的话想要说。 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悲哀与苦楚唯凝聚在紧蹙的眉眼之间。 林参看着她充满悲情的眼神,不自觉浑身发软,莫名心跳加速。 周禧扯掉发带,终于从林参手中挣扎出去,跑到胡久身边蹲下,看见他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后,先是下意识同情,尔后才满脸怨恨,“你这样会害了平安派,会害了掌门爷爷,知不知道!” 胡久牢牢捂着肚子,低头不说话,对于江满的突然出现,他并没有任何震惊。 周禧心里有气,但见他伤痕累累的模样,终是不忍心一味责怪,忙不迭从内袖袖口撕下布带,仔细为胡久绑住伤口止血。 江满抬手做哑语,身边回荡着嬷嬷与婢女凄惨的哭声。 「都是我的错,我甘愿偿命,不要伤害他好吗。」 她做完哑语后,一只手死死攥着裙子,一只手用力捂着胸口,低下头哭泣,肩膀大幅度发抖。 林参回头看了乐壹一眼,乐壹回过神,忙问:“你为什么说是你的错?” 嬷嬷跪着走过来,用两只手背垫着额头,直直附身跪趴下去,“回乐谷主,我们娘娘心地善良,最见不得便是有人受苦受难,可她身为荣王的妻子,眼睁睁看着荣王草菅人命作恶多端,却无力改变,因此郁郁成疾,自己给自己平添罪孽。” 乐壹皱了皱眉,“既然你没有为虎作伥,为何要替他周盛赎罪?” 嬷嬷道:“乐谷主,正是因为我家娘娘心善,才没办法把自己置身事外,在她的观念里,救不了人,那便是罪。” 乐壹:“所以观舟官府用平民百姓孩子的头颅供养赤毛蝉之事,你们是知道的。” 嬷嬷点了点头,惭愧道:“观舟知府和潘家家主都直接听命于荣王殿下,我家娘娘多次前来哀求他们不要再出售赤毛蝉幼虫,可实在是人微言轻,起不了作用。” 乐壹想了想,又问:“那你们为何不把这件事情上报朝廷,告知天子?你们不是刚从安都省亲回来的么?明明有的是机会。” 听到这些话,江满闭眼挤出一连串眼泪,身体抽搐得更加厉害,身子几乎瘫软,有婢女在一旁扶着才没有晕倒下去。 嬷嬷继续解释:“我们原本确实是想借此机会把观舟的惨状传达出去,但我们一进入安都就遭到了江家人的监视,我们娘娘的娘家,原本就是把她当作向荣王投诚的棋子,自然不会由得她在安都说一些对荣王不利的话。” 嬷嬷说着,忍不住低头擦眼泪,苦怨道:“我们娘娘真是可怜……” 三个女人抱团自怜自艾的样子,让乐壹的态度再也硬不起来,反而无可奈何地放软声音哄慰,“哎呀,你们先起来,有话好好说嘛。” 江满这才在婢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嬷嬷也连忙起身跑到她身边,扶着她的手臂,哽咽着劝解道:“娘娘,您就别管这些事情了,我们回去吧。” 可江满用力摇头,「不行,我想帮助这里的孩子。」 随后,她目光看向钟梧,眼神亮了一度,跌跌撞撞朝钟梧跑去。 周禧为胡久简单处理了伤口后,这会儿看见三个女人正狼狈地拉扯困住钟梧的大网。 他没多想,急忙跑过去帮忙。 四个人一起努力,将钟梧从大网下救了出来。 钟梧捂着背,神色痛苦,却挤出笑,连连躬身道谢。 “谢谢三位娘子,还有林姐姐。” 江满回给他一个充满温情的笑,虽然眼里含着泪,却令钟梧体会到了难得的温暖。 「我想送这孩子回家,你们一起,好吗?」 江满回头看向乐壹和林参,苦笑着做哑语,手中越来越缓慢的动作衬得她有些不自信,更衬出了她心里的期待,「我知道,你们能帮这里的孩子,也能帮我。」 乐壹与林参对视一眼,叹了口气,看着像是已经默认了,却又给人一种随时会反悔的意思。 “哥哥!!” 这时,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从拱门后跑出来,穿着破旧的草鞋,单薄的布衣衫,顶着脏红的脸蛋,一齐扑进钟梧怀里。 钟梧忍着背上的伤,用力抱紧弟弟妹妹,所有强撑出来的冷静顷刻化为乌有,只剩下宣泄般的哭泣。 第119章 “小柳!小桃!呜呜呜!” “哥哥!我们害怕!” 此情此景,令乐壹眼眸闪烁。 他再次深叹一口气,终是心软,“好吧好吧,本谷主就亲自送一趟。” 江满闻言,嘴角高高扬起,哭红的脸在笑容的衬托下,犹如花儿般甜蜜。 院子里的弓弩手接连撤退。 江满身边的嬷嬷先行一步,出门招呼马车前来接应。 周禧忙着帮钟梧检查伤口,脱下他的衣服,见那红肿的灼伤甚是可怖。 周禧心疼不已,欲向江满讨要黑蛟麟膏,却得知她们此行只带了一盒,就是给林参的那一盒。 他想起那盒黑蛟麟膏此时在乐壹身上,“乐谷主!” 于是朝乐壹伸出手掌,半点不客气,“还剩一点吧,借我用用?” 乐壹翻着白眼走过去,拿出黑蛟麟膏丢到周禧怀里。 趁周禧和江满帮着钟梧治疗伤口时,乐壹将钟梧两个弟弟妹妹拉到一旁,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 “小朋友,叔叔问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头上有小虫子呀?” 两个孩子和钟梧一样,什么都一清二楚,知道自己只是别人养虫子的容器,也知道父母拿他们换了钱。 可孩子不以为意的态度实在令人心疼。 这样残忍的事情,在观舟,仿佛已经是常态了。 此时此刻,另一边,林参走到胡久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是谁让你冒充黑衣人?” 胡久笑了笑,吃力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石头边,回话的声音也很小,“我就是啊,十四年前北湖湖畔的,十一年前安都酒馆门口的,一个月前出现在小七宗追杀何应的,半个月前在云通镖局差点被你们抓到的,还有五天前云边城客栈刺杀林拾希的,都是我。” 林参笑眯眯的兔子面具脸上仿佛出现了愤怒神色,“嘴硬,别的可以冒充,但你的隐火掌和双椿绕菏远不及那个人,这点你装不了。” “林拾鲤。” 胡久一双眸子向上瞥着,笑得愈发诡异了,“我受伤了呀,在云通镖局,乐谷主点了我的穴,为了突围,我可没少受罪,更别提你那一剑。” 他将手从肚子上拿开,咽了口虚弱的气,伸手向林参展示血淋淋的手掌,“真是把我伤得不轻,我怎么可能还像之前那么从容自如。” 饶是他如此卑微可怜,嘴里的解释却没能憾动林参半分。 林参语气严肃,声声强硬,字字诛心,“十一年前那个人的双椿绕菏就已经天下无敌了,而你在月末会武的表现,十年来始终不及那人十分之一,你是以为我从来都不关注你吗?” 胡久落下眼眸,眼神飘了一瞬,“我那是在故意隐藏。” 林参:“阚师兄是与你比试过的,你是不是故意藏拙,我一问便知,还要嘴硬吗?” 胡久吞吞口水,假模假样地调整姿势,借小动作掩盖他支支吾吾的话音,“你,你问呗,我不怕你问。” 林参顿了半晌,也是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妥协一步问:“看来你就是不肯说,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准话,白掌门他……能不能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 胡久冷笑着叹息一声,无奈的眼神倒有几分坦诚,“你想多了,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义母让我所做的事情他亦全然不知,只是有些秘密,必须由他亲口告诉你,对师公来说才算痛快。” “师公?” 又是那种不详的预感冲击了林参的心头,“林甘的师父?他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胡久瘫靠在石头边,仰头望着天空,悲哀地扯了扯嘴角,“没死,被白蝉关在后山瀑布里,受尽折磨。” 林参皱眉,不由自主逼进胡久一步,“后山瀑布关着林甘的师父?他是谁?” 胡久眼眯细细眯了起来,狭长的眼缝下,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幽幽转向林参,用没有任何音调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林,谢。” 第92章 林谢。 好熟悉的名字。 像是在梦里听到过。 林参还想继续问些什么,但这时周禧走了过来。 “乐三少主,我们先送小梧和他的弟弟妹妹回家,王妃娘娘还有话想在路上对我们说,走吧。” 林参从胡久面前退离两步,转头看向周禧,做叮嘱手势,「你还是要跟紧我,不可掉以轻心。」 周禧看胡久一眼,蹙眉不解,“为什么?他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还能对我有威胁吗?” 林参目光严肃,带给周禧十分严峻的感觉。 「小心驶得万年船。」 周禧抿了抿唇,酸酸地问:“你这么在意我,是因为我大师兄?” 林参:…… 「笨蛋!」 胡久:“咳咳咳。” 这奇怪的脑回路,让胡久都忍不住感到滑稽。 周禧见他们二人反应不对劲,满脸问号,“你是不是又骂我?” 乐壹走过来催促道:“别聊天了,先送三个孩子回去,正好我有话想问他们那对卖孩子的爹娘。” 周禧:“哦。” 一行人离开潘府上了华贵宽敞的马车。 江满的情绪逐渐平稳,让名叫钟桃的小女孩儿坐在她腿上,难得露出了不那么悲伤的笑容。 原本是林参省下来的黑蛟麟膏,最后一点也用在了胡久的腹部伤口上。 嬷嬷将浸透了鲜血的黑袍掀开时,林参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发现那伤口确实是由长剑横划而过留下的又深又长的伤。 这让一直坚信胡久是在替真正的黑袍人顶锅的林参不免产生了动摇。 毕竟为了顶锅,狠心在身上弄出这么危险的伤,几乎丧命,牺牲实在太大,非常人所为。 胡久偷瞄着林参的反应,有意无意展示伤口,就像是在提醒林参:看吧,伤口都一样,我不是假的。 可他越是如此,林参越怀疑。 林参坐在他对面,微笑的白底金纹兔子面具缓缓移开视线看向车窗外的风景,不愿再多看一眼他欲盖弥彰的小动作。 周禧坐在他和乐壹中间,很不自在,“二位,太严谨了吧?我怎么觉得你们把我当犯人一样看着?” 乐壹沉默严肃了一路,在听见周禧的话后,悄然深吸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情绪,并忽然揽住他的肩膀,撩起他一撮头发搅弄在指甲把玩,吊儿郎当地说:“怎么能是犯人呢,我把你当亲人啊,平安派水太深,不如来我们捞月谷吧,我会给你最有诚意的聘礼。” 车内众人:…… 周禧下意识用手肘将其顶开,“死魔头!你有病!” 乐壹揽着他不肯松,看似轻佻的语气深处,也是有几分认真的,“欸,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说着,还挑眉指了指林参。 但林参压根不想搭理他,手背托着脸颊一直瞧着窗外。 周禧再加了些力气才将他推开,挪动身子坐得靠近林参身旁,离乐壹远远的,“烦死你了!” 江满掩唇偷笑了笑,将钟桃抱给婢女,伸手轻轻碰了碰林参的膝盖,示意他看手语。 「这个孩子,真漂亮,是你钟意的姑娘吧?」 做完手语,她指了指周禧,神秘地扬起了唇角。 林参靠窗撑着下颌,读了手语后,眉头微挑,略略骄傲地抬高了些下巴。 周禧并没有看懂江满的意思,还疑惑江满为什么指自己。 “我?” 他也指了指自己,看看江满,又看看乐壹,“我怎么了?” 乐壹被他推开后就一脸嫌弃,“说你蠢。” 周禧:“喂!你不篡改发言就会死是不是!” 乐壹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知错不改,还理直气壮,“那又怎样,怪你自己看不懂。” 江满冲他们摆摆手,笑意盈盈里却又暗藏浅浅的惆怅,「好啦,不要吵架。」 说完给了身边的侍女一个眼神示意。 侍女心领神会,对周禧说:“我们娘娘夸妹妹你漂亮呢。” 周禧微愣,“我……你们怎么会以为我是女子?” 三个女人低头笑而不语。 周禧想起钟梧叫过自己“林姐姐”,不禁郁闷地鼓了鼓嘴,心里嘟囔道:为什么都看不出来我是……唉……不知道大师兄什么时候才同意我恢复男儿身…… 江满笑罢,严肃了些,「你们帮我救观舟的孩子,我带你们去寻白苦。」 乐壹闻言,迅速收敛嬉皮笑脸的态度,眉眼沉了几许,“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白苦?” 江满脸上的笑意褪去后,神色更显愁苦忧伤,「我追着你们的脚步跟到观舟,住进潘府,遇见了他,是他告诉我,你们在找白苦。」 江满指的人,是胡久。 乐壹:“不必,已经有人去找了,我相信他们的能力。” 江满摇揺头,「没人带路,找不到的,他们只能在山里转圈。」 第120章 乐壹:…… 最懂江满心思的嬷嬷接着她的手语说:“诸位有所不知,荣王殿下和前任捞月谷谷主都需要赤毛蝉,他们二人达成合作,一起成功试验出了养育赤毛蝉的办法,这个秘密是我们娘娘刚嫁入王府时意外偷听到的,当年还不知他们养赤毛蝉会害这么多人的性命,如果我们娘娘知道,说什么也要阻止他们,如今得诸位相助,必能还观舟一个清白的世道!” 乐壹:“哼。” 乐壹冷冰冰的一声话音让气氛变得尴尬,“他(胡久),你(江满),温瑢,每一个人都告诉我我娘在替荣王办事,难道你们还要说我娘刺杀皇后也是心甘情愿为荣王驱使的吗?” 嬷嬷为胡久处理完伤口,一边擦血一边颔首回道:“这件事情,我们并不清楚。” 乐壹:“呵,周叔和他身边的大桓第一剑客贺景,都明确告诉过我,我娘刺杀皇后时是一种神志不清的状态,这个原因也是我们早先就有过的猜测,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信她会杀害身怀六甲的妇人,更不信她会拿这么多无辜孩子的命去养莫名其妙的虫子。” 胡久冷不丁开口:“怎么会是莫名其妙呢。” 众人视线缓缓看向他。 “赤毛蝉公蝉身上的绒毛可以制作云绒线,这种线不仅外观美丽,夜里会闪闪发光,长久佩戴还有延年益寿,缓解衰老的功效,所以外邦贵族对用云绒线制作的手绳和衣物十分痴迷,尤其是以逻国,以逻王室早就将云绒线视为高贵的象征了,荣王养赤毛蝉,为的就是出口云绒线,向外邦敛财。” 乐壹紧了紧拳头,“我其实对此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这种东西的来历,没想到它不仅邪祟,还是从我们大桓流传出去的,真是可恶。” 周禧忿忿不平地附和着说:“就是!太可恶了!” 乐壹:“我娘呢,她种赤毛蝉又是为了什么?” 胡久撇嘴邪笑道:“乐谷主不是说不信吗?” 乐壹脸色忽然变得铁青,恶狠狠怒瞪着他,“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 胡久倒是识趣,立刻不招惹了,讪讪回答说:“刚刚说的是公蝉,但这并不是义母想要的东西,义母要的是母蝉,母蝉身上没有茂密的云绒线,但母蝉能救人。” 乐壹眼睛眯了眯,“所以我娘要救谁?” 胡久话音停顿,勾了勾嘴角,“这就不是该由我来说的了,我只能稍稍提醒一下,赤毛蝉灭绝了一百多年,最后一对蝉种就藏在平安派,后来被义母盗了出去,才有了如今的观舟,至于前因后果,还是那句话,去问白掌门。” 乐壹沉着脸悄悄对上林参的眼睛。 而林参此刻心里正在琢磨的,胡久替他说了出来。 “没错,关于义母和赤毛蝉所有的一切,都与平安派那位武学奇才息息相关,就是林谢。” 乐壹:“林谢又是谁?” 周禧:“没听说过。” 胡久:“你当然没听说过,他是我们师父的师父,二十三年前被白蝉关在后山瀑布里,从未离开过禁地半步。” 周禧因这三言两语就替素未谋面的师公感到难过了,“掌门爷爷很少惩罚弟子的,更别提这么残忍的处罚了,他是犯了多大的错?” 面对周禧的提问,因其温良而真诚的漂亮眸子,以及年轻单纯的话音,让胡久不知不觉便顺口接话回答:“因为他将平安派的秘籍功法全都外传给了义母,捞月谷的轻功降雨,正是由双椿绕菏分化而来。” 周禧震惊:“哇!” 乐壹和林参默默听着,心里都有强烈的诧异,但二人意识到周禧好像能让胡久说出更多,于是皆忍着不出声打断周禧的声音。 “难怪呢,掌门爷爷最恨泄露秘籍的人了!还好我大师兄有先见之明,多次告诫我不能把师父偷偷教你隐火掌的事情说出去,不然师父也难逃这样的惩罚,我们小七宗就没了……” 胡久听罢却笑叹道,“呵,我的隐火掌不是师父教的,是师公教的。” 周禧两眼像嘴巴一样张大,“竟然是这样?!他被关这么久还知错不改呢?!” 胡久:“因为他……” 说到这里,胡久恍然回过神,下意识看向乐壹和林参,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咳,总之,去问掌门吧。” 他靠向车墙,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周禧眨眨眼睛,撇了撇嘴,回给乐壹一个“我尽力了”的眼神。 乐壹稍稍点头安抚:够多了,干的不错。 车内忽然安静下来,江满趁这会儿摆摆手让大家看向她。 「我虽然不理解饶女侠的所作所为,但我想,她一定是有很在乎的人需要保护,才不惜放弃自己的道德底线。」 江满温柔地做手语时,眼神缱绻,轻轻瞧着林参,「如果是你们的亲人生了病,必须用伤害他人的办法才能让亲人活下去,你们会怎么选?」 周禧面色肃然,义正言辞道:“我大师兄说过,人各有命,强行改命固然英勇,但踩着别人的尸体逆天而行的做法绝不可取!” 乐壹瞅他几眼上下打量,眼神像是有几分欣赏,但更多的还是带着暧昧的嫌弃。 真正是将他看成了自家弟媳,再嫌弃也不得不认可了他。 回过头来紧着肩膀深吸一口气,接着周禧的话说道:“没错,有时候,该认命就得认命。” 林参沉默一路,终于抬手做手语,「如果害的人少,我可能会犹豫,但十几年来都得有人为此付出生命,那我……做不到。」 他做动作时,面具下踟蹰的目光时不时看向周禧,情不自禁深深代入了情绪。 江满低眸笑了笑,「饶女侠本非凡尘中人,她的选择亦非常人能够理解。」 乐壹:“娘娘说笑了吧,我娘只是普通人,怎么就会做出和普通人不一样的选择?何况她在意的亲人无非是我,二姐,老三……哦,老三不算,那时候老三还没出生,那就剩下小姨,还有我老爹,可我们都好好的,谁需要她救?” 江满的眼神愣了愣,复又露出一贯带着淡淡忧伤的微笑,「抱歉,是我唐突了。」 而此刻,林参注意到胡久的目光从自己身上一闪而过。 乐壹打心底里是相信江满的猜想,和胡久的证词的,毕竟重重线索都指向饶柳灵与荣王有所勾结,就连林参也一早通过儿时跟随饶柳灵寻找过白苦的经历推测出了阿娘曾是拿花卷炼药的组织成员。 可乐壹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值得阿娘如此作恶也要拯救? 胡久宁死也不肯说,看来,最后的希望只能寄托在白蝉身上。 乐壹深叹一口气,觉得脑子越想越累,打定了要去“问候”白蝉的主意后,他懒得再想了,目光幽幽转向钟梧,“喂,我们带你回去,你不害怕吗?” 钟梧身上有着比同龄人更成熟的理智,旁边几个大人讨论事情时,他知道发呆避嫌,没有把话听到心里去。 被乐壹问到后,他反问:“怕他们再卖了我?” 乐壹:“嗯。” 钟梧摇摇头,十分平静地说:“怕也要回去,家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他们卖了我,就不会那么早卖了弟弟妹妹,我希望小柳和小桃可以不回去,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们生存……” 乐壹难得露出了温柔的表情,伸手摸了摸男孩儿的头,“你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林参闻言,悄悄看向乐壹,手指不自觉颤了颤。 钟梧好奇道:“谁?” 乐壹笑道:“小时候的我。” 钟梧眼神闪光,眨眨眼往前挪了挪屁股凑近乐壹,“是吗,哪里像?” 乐壹双手撑着膝盖,低头苦笑了笑,“因为我小时候也是一个人照顾弟弟妹妹。” 钟梧同情又理所当然地说:“那你也没少挨打挨骂吧……” 乐壹抬起头,面露不解,“没有,你经常挨打吗?” 钟梧听罢,眼神立刻从同情乐壹变为同情自己,“嗯,如果让弟弟妹妹磕着碰着了,我一定会挨打……” 乐壹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膝盖,“可明明你自己还是个孩子。” 钟梧低下头,忍着眼泪,“谁让我是长兄……” 车轱辘吱呀吱呀地碾压过城市街道的地砖,车里十个人同频率悠悠摇晃着。 乐壹望向风掀起的车窗窗帘,看见灰蒙蒙天空在帘子外忽隐忽现。 天空里的记忆片段也被帘子割裂,一幕一幕都是不同的场景。 他笑着轻声回忆道:“是啊……长兄……” 第93章 他记得三弟出生的那个早晨,阳光熹微,清风习习。 因为刚过端午,捞月百货堂门口的艾草枝条还没有取下来。 艾叶尖尖上挂着许多清晨的露水。 东边的云霞,似乎比往日更加温柔。 八岁的乐壹牵着三岁的妹妹的小手,焦急地等候在房门口。 第121章 屋里时时传出母亲痛苦的叫喊声,令乐壹急得五官紧皱。 小姨饶柳媚坐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捂着额头,低垂地面朝木地板,心事重重。 乐壹走到她面前,“小姨,你别这样,我都害怕了。” 他牵着妹妹的手紧了紧,强忍眼眶里的泪水,“阿娘生欢欢的时候明明没有多么难受,怎么这次……” 小乐贰低头咬着下唇,自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理智与冷静。 即使她心中亦忐忑难安,却并没有像哥哥那样让担忧的情绪外泄出来。 饶柳媚抬起头,眼里有着两个孩子看不懂的情绪。 “你娘亲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儿的。” 乐壹可怜巴巴地问:“那小姨在担心什么?” 饶柳媚乌黑的眸子在两个孩子脸上左右流转几许,若有所思地说:“我希望她能再生个女孩儿,如果是儿子……” 话音刚落,屋里传出了响亮的婴儿哭声。 三人同时转头朝房门看去,不由自主扬起惊喜笑脸,紧接着长长松了口气。 产婆一边擦手一边推门而出,朗声报喜,“母子平安!” 乐壹激动地把妹妹抱起来疯转三圈,“好哦!弟弟妹妹我都有了!” 乐贰抱着哥哥,微微笑着,喜怒不形于色,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只是对她来说,能浅浅地笑一笑已经是莫大的愉悦了。 兄妹二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饶柳媚渐渐沉默的表情。 乐明明走出产房,脸色黑得异常。 他与饶柳媚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复杂的无奈。 饶柳媚起身走到他面前时,两个孩子已经兴高采烈地进屋去看母亲和弟弟了。 “姐夫,既然是个儿子,你可要早做打算。” 说完,饶柳媚用眼神指了指乐壹的背影,“乐乐小的时候还没有百货堂,可怜他跟着我们吃了不少苦,该他得的,不能让旁人凭白捡了去。” 乐明明一身朴实无华的短褐工装,很不耐烦地叹了气,从饶柳媚身上移开视线,“不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 按照父亲乐明明和小姨饶柳媚的说法,是因为乐壹出生时大家都在忙着修建百货堂大楼,这是他们走出秘境后决定经商的第一步,万事都小心谨慎,亲力亲为。 捞月谷许多孩子都被交给两个年迈的姥姥照看,时常半个月都见不到父母亲,生活过得很是辛酸。 乐壹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乐明明心中对长子藏着一份亏欠,希望这个尽全派之力建造的百货堂将来能够由乐壹继承,更希望饶柳灵能将最好的子规啼和降雨传给乐壹,让他成为下一任谷主。 然而次子的出生,显然不在乐明明的计划之内。 “乐乐。” 无数次乐壹欢欢喜喜地看着弟弟时,乐明明就将他拉至一边,按着他小小的肩膀严肃叮嘱,“虽然他是你的手足兄弟,但也是你最大的对手,你要趁他还年幼,抢在他之前练会霜满天和祥雨。” 乐壹看了眼摇篮里还在咬指头的弟弟,歪嘴嘟囔道:“你都说了多少遍,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可你就是记不住啊!” 乐明明一生气,用力打了一下他的屁股,“你娘让你照看弟弟,你就在这里看着?有空不如去练习子规啼!才练到第三层就懈怠!” 乐壹揉了揉屁股,有些不服气,鼓鼓囔囔地说:“我去练功的话,你还要弄你的那些破木头,小姨要看店,那小弟谁来照看?” 乐明明不屑道:“让欢欢带。” 乐壹震惊,“欢欢才多大?!她自己还需要照顾呢!” 乐明明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女孩子将来都要带孩子,早些学会也是好事儿。” 乐壹歪嘴“啊”了一声,十分不理解,“欢欢将来可以做很多事情啊,为什么一定要带孩子?”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去给我练功!找这么多借口就是为了偷懒是不是!” 一连串巴掌落在乐壹屁股上,打得他哎呦哎呦直叫唤。 可惜母亲饶柳灵又出门去了,没人能救得了他。 “老爹!我不偷懒了,别打我了!” 那会儿突然多出来的软乎乎的弟弟让乐壹很是新奇,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弟弟的摇篮边,还能借口偷懒逃避练功,简直爽翻了。 可这样的心情只持续了三个月,渐渐地,他看着曾经一起在“托儿所”吃过苦的同伴都能自由自在地玩耍练功,而他却不得不守着一个还要喝羊乳的婴儿,时常半夜被闹得连觉都睡不好。 他开始烦了。 “乐乐,娘亲要出门,这次大概半个月才能回来,你爹爹沉迷做机关小物,我不信他会照顾好孩子,柳媚更是个不靠谱的,娘亲只相信你,你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来,娘亲教你怎么温羊乳,怎么换尿片……如果弟弟身体出现异常,你就把他泡在冷水里,但是别淹死了,记清楚哦!” 母亲交代这些话时,他答应得信誓旦旦。 如今这些话徘徊在他脑子里,只能令他烦恼。 他又看见七八个小伙伴结伴去河边捉鱼,在玩心的诱惑下,他终于决定赌一次侥幸:我就玩一会儿,让别人看着,没关系的吧。 “喂!你!” 他捉来李家大郎,按到属于他的椅子上,那把椅子旁边就是躺着弟弟的摇篮。 “帮我看会儿。” “凭什么。” 李大郎比他还小一岁,扣了扣鼻子说:“我也要去玩儿。” “你不是想要我的机关飞鱼吗?帮我看一会儿,我借你玩两天。” “成交!” “哼哼。” 得逞后,乐壹得意洋洋地笑了笑,继而转身就走。 很久没有如此轻松愉悦过的心情,让他的步伐不知不觉走得十分轻快。 可这样的畅意竟然才不到七步就被担忧所取代。 他脚步缓缓沉了下来,犹犹豫豫地回头看向摇篮。 恰时乐贰背完书走出房间,“乐乐乐,你要去哪儿。” 李大郎东倒西歪地躺在椅子上,一只脚翘上了桌,拿起乐壹平时看的话本遮住脸,闭眼打盹前替乐壹回答了乐贰的话,“他要去捉鱼,让我帮他照看你俩。” 乐贰面无表情盯着乐壹,让乐壹心虚不已。 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走不掉了,于是拔腿便跑。 咕咚! 他挽起裤脚趟进河里,身边是小伙伴嘻笑打闹的声音。 清澈的河水下藏着许多漂亮的鹅卵石,也倒映出了高高的捞月大楼。 他看着河里的倒影,笑容微微僵硬,心里想的不是怎么捉鱼,而是弟弟醒了没有。 李大郎会给他的弟弟温羊乳吗。 欢欢饿了会不会自己走出院子,万一被坏人掳走怎么办?! “乐乐乐!你怎么在发呆,刚刚你脚边游过去好肥一条鱼!” 乐壹直起身瞪向刚刚说话的小伙伴,“不就一条鱼!哪儿呢!” “那里!在你后面,还没游远!” 乐壹心情烦躁,抬手运功朝河里轰了下去,溅起两米之高的水花将所有人淋成了落汤鸡。 一条翻肚皮的草鱼随水花落下悠悠浮出水面。 乐壹慢慢收合内力,抬起下巴,“看吧,逃不掉的。” 被淋湿的小伙伴们见此,大声欢笑。 “厉害厉害!!” “看我的!我前几天刚练会第二重!” 随后,几个孩子抓鱼的游戏变成了用子规啼轰鱼的游戏。 水花一道接一道惊起又坠落,孩子们越淋越开心,还要比谁打的水花更高。 乐壹玩得沉浸,终于没那么纠结弟弟妹妹的状况了。 忽然,李大郎一声大喊打碎了河里的欢声笑语。 “大少主!不好了!三,三少主不知道怎么了,眼睛突然红了,身上还滚烫滚烫!” 话音像闪电一样劈中乐壹,他愣都不敢多愣,连滚带爬走出河里,惊慌失措地往回跑。 “我爹呢?!” “他在山里砍竹子!” “小姨呢?!” “二谷主说没事,让我不要管,可我看着不像没有事情的样子。” “欢欢没乱跑吧?!” “二少主都吓哭了!” 乐壹冲回百货堂,一进门便瞧见饶柳媚若无其事地在大厅接待顾客。 他看了饶柳媚一眼,没多说什么,径直朝后院跑! 刚靠近后院,便听到妹妹心急如焚地哭泣。 平日里冷漠老成的女孩儿,难得会用一种无助的目光看向乐壹。 “哥哥!小弟好像快要死了!” 乐壹扑到摇篮边,瞧见躺在里面的婴儿肤色接近死白,闭着眼睛,□□张开着,但呼吸极其微弱,几乎是随时会断气的样子。 他伸手去抱,可一触碰到婴儿的皮肤便感觉像是碰到了装满沸水的茶杯,烫得他一个激灵缩回了手。 第122章 “怎么会这么烫?!发烧也不是这么个烧法呀!” 他想起母亲的叮嘱,面色一肃,立刻将婴儿抱出摇篮,一边朝水缸走一边给婴儿脱去衣物,待走到水缸边,便托着婴儿的胳肢窝将他的身体浸泡入干净清水之中,独留一个圆鼓鼓的脑袋露在水面之外。 乐贰没有再哭,默默捡起弟弟的小衣服,站在哥哥身边,紧张地望着她看不见的水缸里面。 其余小伙伴纷纷跑过来,一群人湿漉漉的,脚底沾满泥沙,在院子里踩出了密密麻麻的泥脚印。 “乐乐乐,你干嘛把他放在水里?” 乐壹没有理会身边的声音,严肃关注着弟弟的变化。 他看见自己手掌托举的位置,一小块皮肤出现了鲜红的血色。 过了一会儿,婴儿慢慢睁开眼睛,露出了一对猩红的瞳孔。 “三少主醒了,他的……眼睛?” “怎么会是红色的?!” “好像怪物啊……” 第94章 “闭嘴!” 乐壹一个凶狠的眼神将身边的闲言碎语堵了回去。 这时,手里托着的婴儿终于哭出了声音。 “哇哇哇哇!!!” “欢欢!去拿毯子来!” 小乐贰得到指令后,很快从楼上拿来了一条干净又吸水的毯子。 乐壹用毯子裹着哭泣的婴儿,擦干水匆匆抱回摇篮。 余光一瞥,他看见饶柳媚抱臂站在门口,满脸冷漠中还透着几分可惜。 母亲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当晚便回到了百货堂,得知今日发生的事情后,第一次在百货堂大发雷霆。 “你要是能及时发现!他就不会差点死掉!!你就那么贪玩!!!” 乐壹站在墙边,低头接受母亲的训斥。 乐明明挡在他面前与饶柳灵争吵,“你的儿子自己不会照顾,乐乐凭什么帮你看孩子!” 记忆中,那个偏心的父亲的模样十分清晰,他记得父亲粗糙的手,记得父亲黝黑的皮肤,也记得父亲时而残忍时而温柔时而严厉的话音。 可是母亲,回忆里母亲的样子,他已经快要忘记了。 不是渐渐遗忘了,而是连日来发现的这么多线索,让他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真正的模样的错觉。 “出去!” 晦暗不明中母亲一声令下,就连声音都闷闷的带着回音。 乐壹不敢不从。 他畏畏缩缩地转身关门,偷瞄见屋里三个人都有一半站在烛火阴影里。 父亲愤怒的脸,小姨嘴角哀默的冷笑,以及母亲掩面哭泣的动作,随着房门关陇而消失不见。 他不敢偷听,刚走下楼梯,就看见小姨气冲冲摔门走了出来。 “你们两口子的事情,我不想再管了!” 饶柳媚走过乐壹身边,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但什么也没说。 妹妹抱着毛线织的布偶,在楼梯下方另一端安安静静等着他。 稚嫩的脸上挂着浅浅泪痕,小姨从她身边走过去时她看都没看一眼,唯痴痴而忧伤地望着她的哥哥。 乐壹慢慢拾级而下,卑微认错,“欢欢,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贪玩了……” “爹爹和娘亲在吵架吗?” “嗯……都是我的错……” “我觉得不是你的错,他们有事情在瞒着我们。” “阿娘喜欢小弟,老爹喜欢我,因为今天我没照顾好小弟,所以他们才会吵架。” “这样啊……” 是的,或许吧。 乐壹一直这么认为,或许爹娘吵架的原因仅此而已。 他们虽然吵架,但依然恩爱,不然父亲也不会因为母亲去世而崩溃疯癫。 只是于乐壹而言,这件事情的打击十分严重。 他再也不敢把弟弟妹妹交给外人照顾。 他一边练功,一边守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弟,和总是沉默寡言的妹妹。 即使小姨看不下去了,答应帮他照顾弟弟妹妹,让他去玩耍,他也不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乐明明都嫌弃小弟有病,巴不得他早夭呢,我告诉你们,他一定会长大,而且会好好的长大!” 当乐明明发现自己怎么劝都劝不动的时候,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他耳边吹别的风。 “你喜欢他,我拿你没办法,他现在还小,不会跟你争什么,但是以后你可就要小心了。” “小心什么?” “傻孩子,子规啼、降雨、捞月谷,这些,本该都是你的,可你娘分明有要传给乐叁的意思!” 这些风吹到乐壹耳边时,他总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子规啼要靠悟性,不是谁想学就能学会。 “小弟会不会跟我争捞月谷谷主的位置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小姨挺想要的。 “至于降雨,阿娘早就教过我和欢欢了,我天赋没有欢欢高,还什么都没学会,不过欢欢已经上道了。” 偏心的乐明明闻言气得肺都快炸了,“那你还不努力!” “喂!我现在很少偷懒了啊!别诬蔑我!” “还撒谎!你没偷懒的话,怎么可能欢欢都会,你却不会!” “欢欢天赋高啊。” “她只是女孩子!” “所以呢?” “你!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死脑筋!” * “我不仅是长兄,更是他们在那个家里唯一的依靠。” 乐壹低眸苦笑,尔后坐直身体,释然地深呼一口气,“你也一样,只有你能救弟弟妹妹。” 钟梧撺掇小手,竟然还有些害羞起来,“我会努力的。” 乐壹倾身靠近,揉了揉他的头发,慈祥地说:“放心,你能做到。” 周禧插话道:“看来大魔头这句话的意思是,会帮他帮到底,对吗?” 乐壹听见周禧的声音,立刻耷拉下脸,幽幽朝他瞪了过去,“你想让我帮他,就直说,何必激我?” 周禧“嘿嘿”一笑,倒并不否认,“你若没那意思,我激你有什么用。” 乐壹无语地警告道:“你那点小聪明别总用在我身上。” 继而继续对钟梧说:“我自然不只是为了帮你一个,而是为了观舟所有孩子。” 话音刚落,乐壹的视线转向江满,恰时马车轮子碾过一个大坑,突然的颠簸让车厢内众人措手不及。 林参见对面江满和她的婢女险些被颠出车外,连忙伸手去扶,却下意识扶在了江满腰间。 马车恢复平稳后,林参迅速收回手,「抱歉,冒犯了……」 江满扶着婢女,莞尔轻笑几许,对林参摇揺头,温柔地做哑语,「谢谢。」 林参颔首回应过后,不动声色移动视线重新看向窗外,微妙地避开了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注视。 那深情又忧伤的眼神,实在不怎么清白。 可她又那么光明正大,从不避讳,令林参堪破不透,不禁稍稍乱了分寸,心绪复杂难言。 颠簸过去后,乐壹问道:“既然说好了要解决观舟的问题,那么请问,王妃娘娘心里可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嬷嬷颔首回答:“观舟积弊已久,百姓情愿用孩子的性命养育赤毛蝉换取金银,根本原因是观舟官府和潘府控制了观舟的商会和粮田,让观舟的物价粮价高于正常标准,观舟百姓想要生存,唯一的办法便是生孩子养赤毛蝉。 “长久以来,人心对此习以为常,不仅不会觉得残忍,甚至都很拥护这样的政策。” 听完这些话,车内气氛严肃,每个人脸上都有着或气愤或悲哀的神色。 周禧道:“拥护政策的人,都是能通过赤毛蝉坐享其成的一家之主吧?那些可怜人的声音,怕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嬷嬷叹了口气,“是啊,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对死亡也是懵懂无知的状态,最可怜的是女人,她们生的孩子一个接一个被种上幼蝉,好不容易养大后,又一个接一个送去潘府……” 钟梧低头抹了把眼泪,“我家里那个大娘子可不会用自己生的孩子养蝉,她只会逼姨娘们多生几个,用别人的孩子为她自己和她的丈夫换取荣华富贵。” 周禧无语又震惊的样子像是被强行喂了一口恶心的食物,惊得几乎反胃,“什么?!太过分了!!” 钟梧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意外,除了伤心难过,他也早就对观舟的病态环境感到麻木了。 “不止我家,观舟有钱人家都这样……没钱的那些人呢,不肯伤害孩子,就只能勤勤恳恳一辈子吃苦受累,他们下地干活累一整天,只够吃饱饭而已……” 周禧气得狠狠跺了跺脚,凶巴巴瞪住胡久,“这就是你所忠之人让你办的事?!!” 胡久捂着伤口虚弱地说:“观舟的事情我没有参与,我只是奉命追杀你,利用你们对赤毛蝉的敏感度而设计引你们入瓮的计划也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是荣王殿下的指示。” 第123章 周禧:…… 胡久虽然说话吃力,但底气不弱,并没有惭愧之感。 若不是心硬得像石头,那就是真与他无关。 反观乐壹和林参,才是羞愧地连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禧想起他们两个,怀疑的目光左右打量几番,再抱臂往后一靠,用审批的语气问:“饶谷主在观舟做的事情,你们真的不知道?” 林参没敢面对他,沉默须臾,轻轻摇了摇头。 然乐壹恼羞成怒,冷冷瞪了周禧一眼,警告道:“你说话注意点儿,我娘和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还有待查证,你再信口胡诌,小心你的小命!” 周禧习惯了他的恐吓,早已无动于衷。 “胡久师兄说赤毛蝉是饶谷主从平安派偷盗出去的,这到底是不是信口胡诌,回去问过掌门爷爷便知,如果真是这样,二位恐怕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他翻了个白眼移开视线,无视乐壹气红的脸,直接问江满:“所以你们有没有办法帮观舟?” 江满始终微微笑着,一贯的温柔又忧伤,回话依旧是嬷嬷代劳。 “办法当然是有的,所有的赤毛蝉幼虫没进入人体之前需要依靠白苦花才能存活,而白苦花只能养育在白苦山谷,你们说要去白苦山谷,那我们就领你们过去,想办法让这种花灭绝,一劳永逸。” 江满用手肘碰了碰嬷嬷,做了个复杂的手语。 这次连林参和乐壹都没看懂她说了什么。 嬷嬷读罢,应了声“是”,后转头看向众人,认真提醒道:“我们娘娘说,若事成,各位都有赏。” 乐壹冷笑不屑,“你们看我像缺钱的人?” 周禧却鼓着亮晶晶的眼睛激动地问:“真的吗真的吗?” 乐壹嫌弃地幽幽抿唇看向他,“你缺钱就找我要,能不能别丢人现眼?” 周禧没品出这句话隐藏的意味,脱口而出道:“哼,我才不要捞月谷的脏钱。” 乐壹:“你!” 望着窗外的林参听见这话,眼中城市里的风景忽然变得灰暗,空气都有了苦涩味道。 嬷嬷打断乐壹和周禧的拌嘴,劝道:“今天时候不早了,我们去钟家歇一晚,明日一早动身前往观西,各位可有异议?” 乐壹沉眸想了想,嘴角暗笑,挑眉回应:“可以。” 周禧犹豫地问:“万一钟家不让我们住怎么办?” 嬷嬷笑道:“王妃娘娘借宿,是他们家的福气,哪有把福气拒之门外的道理。” 第95章 “对了!你们先去!我要把小鱼儿一起带上!” 周禧掀开马车车帘,“师傅!麻烦停一下!” 车夫紧拉缰绳,停了马车。 “你屁事儿怎么这么多!” 周禧不顾身后乐壹的斥骂声,弯着腰灵活地挤过林参面前,跳下马车,“小梧对我讲过他家在哪里,你们先去,我牵回小鱼儿后自会跟上!” 说完,他冲江满和钟家兄妹几人笑盈盈摆了摆手告别。 只是转身刚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盈的脚步落地声引回了他的注意。 周禧猛地回头,瞧见一张笑容可爱的兔子面具出现在眼前。 白衣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央格外明亮。 “你跟来做什么?” 林参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安静站在他身后。 马车重新启动,巨大的车身几乎占据了整个街道,行人无不退至两边躲避。 乐壹从窗边探出头,神色忧心地对林参说:“老三!小心点。” 林参稍稍点头回应,一直望着马车走远,直到看不清乐壹的样子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周禧。 此时周禧久久得不到他的回答,已经走入人群。 林参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侧方,听着他嘴里的碎碎嘟囔,“要杀我的人被大魔头看押着,不知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不像是为了保护我,倒像是怕我跑了。” 周禧回头看了看林参,想瞧瞧他有没有要做手语的意思,可安静等了几秒钟,迟迟不见林参有所反应。 可爱的兔子面具上只有微笑这一个表情,看起来有些假。 衬得白衣里的人都像是假的,没有正常的情绪。 周禧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重新目视前方,“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林参无动于衷地走在他身后,依旧没有反应。 周禧只能继续自言自语,“就算你救过我那么多次,我也不喜欢你,因为你身上有我大师兄的味道,让我很嫉妒。” 林参:…… “我大师兄呀,总是神神叨叨的。” 周禧转了转手腕,慢慢解开早就松散的纱布,语气落寞,“我一直都知道他有秘密瞒着我,他不想说,我就不问,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和你们捞月谷的人有关系,难怪每每我们谈论捞月谷时,他就让我们不要随便议论。” 手腕上的红肿已经消退,残留的黑蛟麟膏结成了薄膜,轻轻一撕就能撕下一大块。 “早知道我就不离开小七宗住到大一宗去……我应该死缠着他,省得他有机会和你接触。” 林参一边默默无语着,一边走到周禧身边,自然伸出手掌。 周禧瞧了他一眼,试探性地将纱布放在他手心。 林参顺手接过,就这样替他拿着了。 周禧腾出手来更方便清理手腕上的黑蛟麟膏。 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微妙地把头转向另一边,“我觉得你不像坏人……可我不喜欢你,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林参沉默良久终于忍无可忍,强行绕到周禧视线里,用力做了一遍手语,「我,真的,不认识他!!」 周禧看完手势,语气忽然有几分委屈,“我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的,你们都太奇怪了。” 林参一时愧疚又心疼,慢慢垂下了手。 周禧没有再说话。 二人一直沉默着走到停马的地方,接走胖胖的小鱼儿和另外两匹白马。 再问路寻到钟宅,与其余人汇合。 此时夕阳刚散,天色渐黑。 钟宅位于弄堂最后一间,尽头高墙后是另一条更深更幽的弄堂。 乐壹坐在弄堂外的茶馆喝酒,远远瞧见两人三马从灯火阑珊处走来,长久忧虑的表情终于舒展了些。 “钟家人我问过了,和钟梧说的一样,虽然可恨,但也是在观舟这种变态制度下的可怜人罢了。” 林参在茶馆外栓马时,周禧已经饿虎扑食冲向了乐壹提前买好的点心。 「你把消息告诉陛下,别的就别多管了,我们拿到白苦就回安都,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救林拾颜,以及向白蝉问清有关阿娘的过往。」 林参不紧不慢地落座,拿起点心却不吃。 乐壹喝了口茶,“那我们岂不是欺骗了王妃娘娘。” 「算不得欺骗,我们有心无力而已。」 乐壹叹道,“可她都已经去准备除草药了,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和一堆花同归于尽。” 「她太多愁善感,虽然善良,却实在幼稚。」 周禧往嘴里送食物,一边听乐壹的话,一边看林参的手语,靠半猜半蒙也能理清他们对话的内容。 乐壹:“我已经用信鹰传书,通知巴囤明早赶到这里带走胡久。” 周禧听闻这话,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急急忙忙问:“你要让你的人把胡久师兄带去哪里?” 乐壹晃着手里的茶汤说:“自然是关在我们捞月谷的地方,你们平安派若想要他活着回去,就看白蝉老头能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 周禧:“你这是想用胡久师兄威胁掌门爷爷?!” 乐壹轻蔑道:“那又如何,不然你以为是凭你三言两语,和荣王妃的求情我就愿意放过他了?” 周禧气得往嘴里塞点心,口齿不清地谴责说:“果然是魔教行事!真卑鄙!” 乐壹轻轻朝他翻了个白眼,眼神既嫌弃又无奈,“闭上你的嘴,吃我的喝我的还敢在我面前如此造次,要不是看在老三的情分上,你早不知道在我手底下死多少遍了。” 周禧看着自己正在吃的食物,意识到乐壹说话虽贱,却是实话。 “哦……” 林参敲敲桌子,面具下神色严肃,「哥,别被希妹带偏,记着我的话,拿到白苦就走,这里的事情你若真想管,也是以后该考虑的事情。」 乐壹点点头,虽然有些纠结,到底还是掂得清轻重的, “我明白,我对观舟如此在意,其实也是因为阿娘,只不过……” 他忽然低下头,神色愁苦,“为阿娘正名这件事情,你,我,二姐,我们一起努力了这么久,却迟迟找不到证据能证明阿娘是受了荣王迫害才刺杀皇后,如今越来越多的线索都……” 乐壹双手合十,捶了捶额头,无力地叹出一口浊气,“难道,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无解的……因为它根本不是真相,只是我们的臆想……” 第124章 林参紧紧皱起眉头,重重敲了敲桌面示意乐壹抬头看自己。 「你别忘了,连陛下和贺景都承认阿娘刺杀皇后时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他们可是受害人,有什么必要骗你?若阿娘不无辜,陛下怎敢……」 手语做到这里,林参下意识止住动作,借面具的遮掩瞄了一眼周禧后,特意加快手语速度,用复杂的手势表达出最后一句话,「陛下怎敢把太子交给我?又怎么会信任你,让你替他办事?」 周禧大口大口嚼着食物,一块月饼一口咬了一大半,懵懵懂懂的眼珠子在林参和乐壹身上幽幽转来转去。 林参再瞄他一眼,看出他明显没有读懂手语的意思,于是暗暗松了口气。 乐壹不说话了,眼里带着倦意,苦闷地点了点头。 两人默默等周禧吃完后一起离开茶馆去钟宅。 钟家宅院很大,但林参走进来时并没有瞧见几个人。 许是天色已晚的原因,钟家里的人都已经歇下了。 林参在乐壹的带领下前往西厢房。 路上乐壹告诉他,“钟家父母并不希望钟梧回来,哪怕王妃娘娘告诉他们潘府的人不会来找麻烦,他们也极其不情愿。” 周禧猜测道:“可能是因为不能再卖钱,又不得不养着,所以他们不想要。” 乐壹对此十分赞同,“对,这样的伥鬼父母,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明日巴囤来的时候,如果钟梧愿意,我会让他带弟弟妹妹跟巴囤一起走。” 周禧一时好奇,多问了句:“巴囤是谁?名字真奇怪。” 乐壹:“我身边的人,别说你不认识,连老三都不认识。” 是时,三人走到房间门口,周禧推开门但不进去,停下脚步往里探了两眼,不高兴地嘟囔说:“又让我跟你们睡一间啊?” 乐壹用力把他推进去,林参随后进屋关上房门,二人动作一气呵成。 “就算胡久落网了,保不齐荣王会再派别的高手来要你小命,你若不想死,就乖乖跟在我们身边。” 周禧原地站稳后,没有回头,无奈叹息道:“也不知道我的命到底对荣王有什么威胁。” 林参怕他多谢,走到他面前,安慰道:「有我在呢,你不会有事,好了,休息吧。」 周禧并未看懂林参说了什么,只是林参身上散发出来的柔意令他觉得很是温馨。 他苦笑了笑,“嗯。” * 翌日天蒙蒙亮时,雾气弥漫,空气格外的冷。 林参蹑手蹑脚地下床,看了眼隔壁和对面床榻上睡得正酣的乐壹与周禧,穿好靴子披好斗篷,拿上昨夜打包回来的月饼,悄无声息走出房间。 转身关门时,林参注意到门框上有乐壹刻下的羽毛图案。 这是捞月谷的记号,用特殊灯光照亮后,还会发出明亮的光芒。 林参拢了拢斗篷,余光幽幽一瞥,瞥见门边有个黑乎乎的影子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昨晚寅时就在这里候着了,你行动力真快。” 轻声说罢,林参席地坐到门口台阶上,摘了面具顺手放在身旁,打开包月饼的油纸,将月饼掰碎了送进嘴里细嚼慢咽。 巴囤跟了两步站到林参身后,照着林参的谨慎姿态把声音压得极低。 “你是,三少主?” 他声色低沉喑哑,与他的样貌一样粗犷。 林参终于扭头正面看了他一眼,瞧见他一身夜行衣,黑色的巾子包裹着光秃秃的头和半张脸,整个脑袋只露出一双细长的凤眼。 包裹得越严实,越凸现出他高大而健硕的身形。 不过如此威武雄壮的一个汉子,站在坐在地上的林参身后时,竟习惯性微微弯着腰,低着头,倒衬得林参有些不可一世。 “对,我们在云通镖局见过。” 巴囤低眉沉思了些什么,没有很快回话,哑了片刻才继续说:“少主可有什么吩咐?” 林参面朝院子里,悠哉悠哉吃东西,“我就出来偷偷吃个早点,等我哥醒了,你去问他。” 巴囤不太理解地问:“为什么要?偷偷地吃?” 林参:…… 还不是怕被周禧看见,都偷偷摸摸一路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与你无关。” 巴囤沉吟须臾,退回原位,直直站立着守在门口,庄严的姿态像是在守护国宝。 一刻钟后,天边晨曦越来越红,乐壹伸着懒腰推门走出来,“呼哈,睡得真香……哎呀我去!你怎么在这里!” 林参拍了拍手里的食物残渣,戴上面具,回头看见乐壹被巴囤吓得抱住门框的样子只觉得无语。 巴囤有些委屈地说:“不是谷主你用信鹰传书让我尽快赶过来吗?” “咳咳。” 乐壹干咳两声,一改滑稽姿势,正色道:“跟我过来,我告诉你该做什么。” 这时,屋里忽然响起一道愤怒的质问声:“大魔头!你偷吃了我的月饼!!” 紧接着,周禧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指着乐壹大喊:“说好的请我吃!你怎么还说话不算话!” 林参微愣,尴尬地摆手示意周禧看过来,「是我。」 乐壹丢给周禧一个大大的白眼,尔后领着巴囤走远了些。 周禧撅了撅嘴,可怜兮兮地望着林参,“不是我小气,实在是这儿的月饼比安都的好吃太多,我想带回去给四师兄看看,他能做出一样的来,可是现在都没了……” 林参窃窃轻笑,温柔地用手语告诉他,「回去的时候,我再给你买。」 周禧面容舒展,小鹿眼亮了起来,“那先谢了。” 林参指了指他的衣服,「回去,穿好。」 周禧低头看了眼松松散散的外衣,立刻转身跑回屋里。 想到不日便能找到白苦,他有些兴奋,匆匆忙忙穿戴整齐后,又随手抓了个潦草的马尾绑起来,背上挎包,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快快快!要出发了!!” 第96章 林参瞧见周禧大步跑了出去,另一边乐壹还在同巴囤交代任务。 短暂犹豫后,林参选择去追周禧。 可只是出了一个门,不到半分钟的功夫,周禧竟不见了踪影。 左右两边都是狭长的青砖小路,转角颇多,还真是容易将人跟丢。 林参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在右边听到了一些动静,于是快步寻去。 转角之后,林参发现周禧站在那里,立即长舒了一口气。 周禧背对林参,面前似乎有什么人,只是对方个头较矮,被周禧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林参没有第一眼瞧见。 稍微再往前走了两步,林参才看见周禧面前还站着一个钟梧。 钟梧眼神躲闪,低眉避开了林参的目光。 周禧的神色也有些微妙,沉眸滞了好久,一动不动。 正在林参感到不妙的时候,他却笑盈盈地转过头,一如既往明艳纯良。 “乐三少主,小梧说想要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带上他吧。” 天边云霞越来越亮,又是一日新朝。 林参暗暗藏起心头异样感受,若无其事地看了眼天色,心想离出发的时辰不远了,便回首摇头做手语拒绝,「不行,很危险。」 恰时乐壹与巴囤走了过来,“小梧,我现在顾不上你,你先随我朋友去捞月谷分部,无论你想读书,习武,还是工作,都可以随便选择。” 钟梧听罢当即跪下道谢,“谢谷主收留!” 如此,周禧便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朝钟宅大门口走去,走前还冲林参莞尔笑了笑。 大门外,弄堂尽头,江满早已派人准备了轻便的马车等在这里。 乐壹将巴囤领到胡久门口,对身边的人叮嘱道:“此人与我们一直在追查的刺杀案有关,一定要牢牢控制在我们手里,你带他回京州的路上,切记小心。” 巴囤抱拳应是:“属下遵命!” “钟家那个孩子你先带走,以后等我有空了,再回来接走他的弟弟妹妹。” 巴囤:“是。” 屋里的胡久虚弱到睁不开眼睛,一头蓬乱的短发像是十几天未曾梳洗,更有药味混着血腥味从他身上飘散出来。 即使如此,乐壹还是给他戴上了手铐脚拷,并不忘提醒巴囤,“此人轻功精湛,无论如何不可解开他的镣铐。” 乐壹转身背对屋子里,捂着鼻子耸了耸,将一把钥匙交到巴囤手心中,“我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你办事我放心,这里太脏我受不了了,先走了。” 巴囤弯腰抱拳,加重音调叫住了乐壹转身就走的脚步。 “谷主!请恕属下多言!寻找白苦这样的事情您交给我们去做就行了,何必亲自闯入秦州?属下实在担心您的安危。” 乐壹掩着鼻子,冷冷蹙眉道:“瞎操心,有老三在呢。” 巴囤话音停顿须臾,把头压底了些,“是……属下明白了……” 第125章 乐壹没再多看他一眼,大步离开小院来到弄堂门口。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就等他一个。 他披拢斗篷,翻身上马,夹紧马肚轻呵一声:“驾。” 林参等周禧和小鱼儿跟上乐壹之后,控制速度走在周禧身后。 中年嬷嬷驾驶着马车,不敢走太快,怕颠着车里的江满。 林参和乐壹都嫌慢,但毕竟得靠江满引路,再嫌弃也不得不慢慢等着。 这样倒是便宜了周禧的小鱼儿,一路有的是机会偷懒。 趁乐壹与周禧饮马时,林参钻入马车内背着周禧摘下面具喝水。 江满与年轻侍女见此忍俊不禁。 林参喝完水不敢墨迹,擦了擦唇后立刻戴上面具,“我家小师妹不知道他的大师兄就是捞月谷乐叁,麻烦娘娘替我保密。” 江满笑着点头,「你的事情,我自会相帮。」 林参颔首回谢。 下车时,乐壹与周禧正牵着马走回来。 难得这两个人单独相处却没有吵架拌嘴。 这一路,还算安生。 观西地广人稀,山势崎岖,六个人足足赶了两天一夜的路程。 抵达观西高原附近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二。 林参怕不能赶在正月初一之前回去过年,内心愈发急切。 观西高原怪石林立,圆润的山丘连绵不绝。 目之所及,还有云层外若隐若现的雪山。 这个时候已经是嬷嬷捧着地图驾驶马车走在最前方引路了。 林参对这条路倒是有几分眼熟,一路都在张望。 脚下的路虽然还算宽敞,但地形十分险峻,右边是高高的山壁,左边是陡峭的悬崖,如此,再宽的路也得小心着走。 “诸位别急,我们娘娘跟随荣王殿下来过这里几次,路是一定不会记错的,就是担心……” 嬷嬷话还没说完,马车忽然被凸出来的石头翘翻,重重向左侧翻倒了去! 伴随着马儿嘶鸣,嬷嬷和小侍女的尖叫声同时响了起来。 “啊!救命!!” “娘娘!娘娘小心!!” 可怜哑口的江满,人都要跟随马车翻下悬崖了,却连呼救都喊不出声。 林参见状,立刻从马上一跃而起,越过翻倒的马车抓到一株悬崖边长出的树枝,并朝马车方向荡动身体,眼疾手快牵住了车里的江满! 江满另一只手抓着小侍女,两人刹那间脱离马车,由林参连接,三人一起荡在树枝下。 马车则砸落悬崖,轰地一声惊起滚滚浓尘与无数飞鸟! 与此同时,林参手里的树枝也发出了吱呀吱呀断裂的声音。 乐壹见状,迅速跳了下去,踩着悬崖缝里长出的植物叶子,一蹦一跃跳到了侍女身边,再伸出双手,灵活地将侍女托入怀里。 江满毫不犹豫松开手,看见侍女被乐壹顺利救走后,一直未落的手显得有些依依不舍。 侍女下意识抓紧了乐壹,眼睛也是本能地望着江满。 主仆二人都放心不下对方,满眼紧张。 此刻江满仍处于危险之境!树枝与人皆摇摇欲坠。 岸上最后一个摔下悬崖的嬷嬷被周禧及时拉了回去,眼下只剩林参与江满挂在即将断裂的树枝上进退无路。 “娘娘!!” 岸上已经脱险的侍女和嬷嬷齐齐跪在悬崖边,朝悬崖底下嘶声力竭地呼唤。 周禧站在她们身旁,低头努力望着随时可能会断裂的树枝,一双含泪的眸子里充满了祈祷。 乐壹放下侍女后再次跳了下去,盈盈一跃又接走了江满。 岸上三人刚松了口气,便见林参手里的树枝咔嚓折裂! 林参猛然坠落的同时,乐壹正抱着江满上了岸。 乐壹:“老三!!” 周禧:“林参!!!” 仰面下坠时,林参在面具回馈的呼吸声中,看见周禧挣开侍女和嬷嬷的拉扯,奋不顾身地跳了下来。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际,他还看到岸上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化多端。 乐壹上一秒还在惊慌,下一秒听见周禧的声音,错愕地呆呆愣住,不可思议的目光随着周禧一跃而下,又变成了另一种程度的震惊。 没拉住周禧的小侍女下意识看了眼江满,其内疚躲闪的样子实在过于明显。 江满跪坐在地上,两只手伸出悬崖外,直直定格着一句哑语展示给林参瞧,「别放弃!」 中年嬷嬷瞪了侍女一眼,旋即小心搀扶着江满,生怕她会一不小心又掉下去。 而这些,都比不上周禧朝林参扑坠而来时的英勇与坚定更让林参心绪激动! 林参回过神时,已经掉下了悬崖两丈多,扭头一看,底下全是茂密的绿色植被,根本看不见距离悬崖底部还剩多远。 待压住植被速度下降,周禧便扑腾着砸进他怀里! 林参伸手揽住周禧,在彻底坠入崖底丛林之前,远远对乐壹和江满做了一个简单易看清的手语,「没事!」 紧接着刷的一声,绿叶纷飞,林参和周禧被植物淹没,在岸上几人眼中一眨眼便不见了。 乐壹和江满屏息凝神望着绿叶飘落的地方,不一会后听到一声重物闷闷砸落的声音,这时二人绷紧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若不是周禧微弱的声音传了出来,乐壹都准备不管三七二十跟着跳下去了。 “不深!刚好掉马车垫子上了,都活着呢!哎呦,就是有点痛!!” 乐壹依据回音判断出这悬崖大约有个三四丈的高度,说深不深,但说近也算不得近。 若不是万幸有植物和马车在下方缓冲,否则十条命也不够他们摔的。 乐壹一屁股瘫坐了下来,连连擦汗:“苍天呐,这俩摔死哪一个我都不能活了……还好还好……” 江满反应倒快,听见二人都还活着的消息后,立即吩咐嬷嬷和侍女去附近寻找有没有干草一类的植物可以用来编草绳。 此刻悬崖下,周禧揉着手肘从林参身上坐了起来,但屁股还压着林参一只脚,神色痛苦地发出哀怨:“好痛……” 林参慢慢撑起上半身,双臂隐隐发抖。 背上被可英用板凳砸出的伤本就没用多少黑蛟麟膏,好得极慢,才刚有结痂的趋势,又遭这一通折腾,各种破碎的树枝扎入旧伤,疼得林参浑身冒冷汗。 而周禧垫着人肉肉垫,只不过是手肘磕了一下,喊疼倒是比林参积极。 “老三!林拾希!能上来吗?!” 悬崖上传来了乐壹的声音,虽距离太远听得不大清楚,但勉强能沟通。 周禧双手合在唇边,仰头高喊:“我上不去!林参也受伤了!你下来接我们!!” 闻言,林参撑着身体的双拳紧了紧,微微抬头瞄向周禧。 上面乐壹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再有声音便是乐壹恼羞成怒的破口大骂,“林拾希你他吗是不是欠削!敢耍本谷主!!” 林参稍稍松了些绷紧的身体,抬手揉捏肩膀,有意无意避开周禧有些嘚瑟又有些兴师问罪的眼神。 第97章 周禧慢慢朝兔子面具伸出手,林参下意识往后偏了几寸。 短暂凝滞后,周禧还是轻轻摘下了那白金色的可爱兔子。 他动作轻巧从容,却暗露强势与坚持。 可摘下面具后,落手的过程十分缓慢,又显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林参闭眼叹息一声,再睁开时,抬起目光直视周禧双眼。 张了张嘴,忽然发现已经不习惯在周禧面前开口说话,花了几秒钟时间适应才发出声音。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周禧低头抚摸手里的面具,神色落寞,“嗅到你身上味道的时候就有所怀疑,大魔头说漏嘴我便确认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 周禧咬了咬下唇,脑袋未动,眸子先委屈巴巴地瞪过来。 “我在等你自己告诉我,可你眼睁睁看着我胡思乱想、吃醋伤心,却死活不说真相,大师兄……” 他垂眸瞥向一旁,怨怼道:“你可真是铁石心肠。” 林参眼眸微颤,并不遮掩心里的惭愧,试探性朝他伸出手,见他并没有躲避的意识,才轻轻捧住他的脸。 “我担心你不能接受。” 周禧忽然变得激动,打开林参的手,跪着向前挪动两步,倾身靠近林参的脸,满目急切地说:“既然知道我不能接受,那你就当自己从来都不是乐叁好不好,留在小七宗!不要跟大魔头走!” 林参一只手呆呆愣在周禧身侧,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我,本来,就是……” 支支吾吾的话被周禧打断,“我不敢让你知道我已经发现了,怕你以后不会再回小七宗!” 周禧猝不及防用力将林参紧紧抱住,痛哭出声,“答应我!留在小七宗!” 林参恍然回神,温温柔柔地拍打他的背,曾经张嘴就是敷衍的谎话,此刻竟说不出来。 第126章 “以后的事情,我保证不了,但你相信我,我也想和你们在一起。” 这不清不楚的许诺,更叫周禧心里没底。 “又在敷衍我……” “拾希……” 周禧低头抹眼泪的时候,看见了林参背后流血的伤口。 红色的鲜血混着泥尘,已经将白衣染得赤一块黑一块。 “呀!伤这么重!” 周禧顾不上委屈伤心,连忙放开林参,从散架的马车中翻出水壶和帕子,蹲在林参身后为他清洗伤口。 “忍着点。” 林参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捂着肩膀,咬牙点了点头。 周禧动作很轻,但手法实在粗糙,与乐壹不相上下。 他将树枝与脏兮兮的衣服从伤口上撕下来时,疼得林参直打颤。 林参忍着一声不吭,额边已是冷汗如雨。 周禧感受到他的颤抖,越来越不敢操作。 “我,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林参为了安慰他强挤出笑,回首冲他摇摇头,“你现在不帮我清理干净,以后上药更受罪。” 周禧犹豫须臾,淋干净帕子继续为林参擦拭。 林参怕他会有心理负担,也为了给自己转移注意力,于是对他说:“我没有敷衍你。” 说了没几个字,林参就感到口干舌燥,必得咽一口口水,才能继续发声,“我的身世掌门是知道的,以后不管他还认不认我是平安派弟子,我都是小七宗的大师兄。” 周禧心疼地蹙着眉,“你为什么要隐姓埋名藏在平安派?” “为了调查我娘刺杀皇后的真相。” “这件事情和平安派有关系?” “因为我娘最后见过的人会双椿绕菏,我顺着这条线索来平安派找这个人。” “就是胡久师兄?” “目前他承认了是他,但我觉得另有其人。” “为什么?” “那个人的双椿绕菏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突破了下册,而胡久师兄至今还未习完中册,他说他是有意隐瞒,真假与否,我得问一问阚师兄才能确认。” “何必问阚师兄。” 周禧拔出最后一根细细的树枝,林参顺势低头紧闭双眼,肩膀收缩。 周禧一边说话一边起身绕到林参面前,“问我就好了呀,我也和胡久师兄打过。” 这一绕,看见林参痛苦的样子,他才发现林参比自己想象中忍得更多。 “林参!” 他连忙扶住林参肩膀,然而林参却只在意他嘴里的话。 “所以你能确定吗?他有没有刻意隐藏?” 周禧道:“别的不知道,至少双椿绕菏他没有隐藏,跟我比试的时候,他连我一招都接不住。” 听罢,林参若有所思。 周禧扶林参坐稳,见他没有再问什么,于是自顾自从马车废墟中翻出斗篷为林参披上。 “大师兄,你再跟我坦白一句实话,捞月谷到底是不是像传言中那样,无恶不作。” 林参吃力地深呼一口气,抬眸看着周禧的眼睛严肃地说:“从小就教你不要人云亦云,现在你也和我哥相处了这么久,该有个自己的判断。” 周禧低眉沉吟,“嗯……我知道了,我觉得大魔头不像坏人,他除了花心了一点,嘴贱了一点,没有太大毛病。” 林参闻言,严肃的脸顿时绷不住,吭哧失笑,“噗。” 见林参笑了出来,周禧跟着面容舒展,并再次抱住林参,小心翼翼试着问:“你不会让他伤害掌门爷爷和胡久师兄,是吧?” 林参笑意微凝,轻轻将周禧一只手臂从脖子边移开,“我哥做事,我向来不插手,尤其是捞月谷的事情。” 周禧甩开林参的手,非要抱住,还抱得更紧,贴得更近,用一种无理取闹的语气质问:“他做坏事你也不管?” 林参拿他没办法,只能微微后仰,靠双手支撑身体,和周禧压过来的重量,疲惫又无奈地说:“在你看来的坏事,于我们而言,或许是必做之事,如果白掌门曾伤害过我娘,那我哥要杀他,我决不拦。” 周禧苦恼地抿着唇,想了许久,始终没办法说服自己面对最敬爱的掌门和最喜欢的大师兄可能会反目成仇的现实。 林参安抚道:“不过你也不用过于忧心,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或许是我娘害了平安派也未可知呢。” 周禧这才稍稍宽了些心,又问:“那我呢。” 他望着林参瞳孔深处,眼里神色说不清是可怜还是迷茫,蹙紧的眉眼,带动睫毛忽闪忽闪。 “荣王追杀我,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世也和你娘有关?” 林参心绪微惊,着实意外平日里看似傻乐傻乐的周禧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对……” 周禧声音沉了些许,慢慢靠近林参,几乎碰到林参的鼻头,“我是谁?” 反观林参心虚不已,不敢直视,只能轻轻偏头躲开他炽热且强硬的目光,“明年夏天,你的生辰……” 林参一张嘴,周禧便不耐烦地退开了,并打断林参的话,嘟囔抱怨道:“非得等我十七岁生辰才说,就差几个月而已,早说晚说,到底能有什么区别。” 林参心叹:储君责任重大,我希望你能多过几个月无忧无虑的生活,也全我一些私心…… 心里这么想着,但嘴上还没想好该如何搪塞。 正在林参纠结时,周禧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 大抵是不忍叫林参为难,他突然靠近林参,咧嘴笑了笑,乖巧答应,“好,我等着就是了。” 这更令林参内心惭愧,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拾希,你的父亲一直都很想你,他想早点见到你,可我们说好了等你十七岁生辰那日再让你们见面,是我自私,不愿提前放手,你不要怪我。” 周禧懂事地点点头,盈盈笑道:“嗯,我明白,你还想……” 他慢慢靠近林参唇边,声色迷离,“你还想多留我几个月,对不对?” 说完,靠得越来越近,赤裸裸是要亲吻的动作。 林参看着他带有侵略性的小鹿眼,唇角微翘,“你猜对了。” 没等周禧主动亲上来,林参先一步托住他的后额,用力揽他靠近,仿佛是对他缓慢的试探和挑逗感到急不可耐,忍不住引导周禧快速吻入唇中。 周禧唇边暖暖的甜味软化了林参的心,也冲淡了背上的伤痛。 空气里的灰尘渐渐沉淀,无数常青绿叶旋转着荡落,葱茏的废墟中,忽然射进几缕穿过叶梢的阳光。 周禧抱着林参吻得入迷,全然忘了林参还是个伤患,直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林参身上,倾尽全力地亲吻。 林参竟也察觉不到艰难支撑身体的手有多么吃力,唯双眸微合,全身心的感受尽在唇齿撩拨之间。 直到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林参才睁开眼睛。 但周禧没有停,他也就没有打断,一边亲吻一边默默关注树丛上方。 乐壹腰间绑着藤条,穿过茂密的树叶从天而降。 “老三!老哥来啦!!呃……” 他平稳落到地上,正激动呢,突然瞧见周禧手忙脚乱从林参身上爬起来的样子,当即瞠目结舌,“我是不是不该下来打扰你们?” 周禧冲他仰起头,坦荡地嘿嘿笑了笑,“没有没有,你得救我们上去。” 乐壹给了他一个白眼,绕过他朝林参走去,“林拾希还活蹦乱跳的,你怎么一副快死了的样子?” 林参蜷起一只腿,捂着胸口顺了顺气,摇头道:“没事。” 乐壹走到他身边蹲下,掀起斗篷查看,看见背上的伤,不禁双眉紧锁,回头指着周禧大骂:“你跳下来干什么!都是你砸的!他一个人还不会伤这么重!” 周禧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捣乱了……” 林参把斗篷从乐壹手中扯落,声音有气无力地说:“哥,你先带希妹上去。” 乐壹拽了拽绑在腰间的藤条,“不行,这一根可能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王妃娘娘她们还在编更粗的绳子,我只是太担心了,等不住,才先下来看看。” 林参心叹:看来,还要等一段时间。 周禧回到林参面前盘腿坐下,乖乖地说:“没关系,我们慢慢等。” 第98章 “对了,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们。” 周禧双手压着双膝,身体的倾斜幅度始终偏向林参。 他说话时,眼神莫名严肃,引得林参和乐壹也悄然皱起了眉。 “我写了封信送回小七宗,信里有温姐姐告诉我的秘密。” 周禧话音落下,林参微愣,不由自主抬眸同乐壹对视。 二人刚提起的严肃之态飘飘然松了下去,化作几分心虚缠绕在交汇的视线里。 林参看回周禧,嘴角动了动,笑容勉强又尴尬。 周禧看了看他,再看看站在一旁的乐壹,发现这两个人的神色极其不对劲。 第127章 “你们?知道?” 乐壹的尴尬和心虚里还带着几分嘴硬和强势,翻着白眼说:“你的信被我截下来了。” 周禧眨眨眼,表情与声音同时凝滞,尔后冷不丁连连拍手鼓掌,再朝他们一人竖起一个大拇指,“哇!你们真棒!真厉害!!把我当猴耍嘞!!!” 乐壹闻言一个巴掌从他头顶呼过去,凶巴巴警告道:“别给我阴阳怪气儿!你早发现老三就是林参还装不知道,不也是在耍本谷主吗!!本谷主还没跟你算账呢!!” 周禧立刻偏身闪躲却没躲过去,揉揉头顶不服气地说:“我那是为了给大师兄主动承认的机会,要不是刚刚一时情急失口暴露,我肯定装到他承认为止。” 说着,还巴委屈巴地瞥了眼林参,最后一句压低声音,自言自语嘟囔:“铁石心肠……哼!” 就连乐壹也觉得是林参欺骗过了头,尤其是一路走来,亲眼看见过周禧胡思乱想时的难过之态,心底深处难免为周禧感到不平,“他就一白眼狼。” 被周禧一带,还附和上了,冲周禧挑眉道:“习惯就好。” 林参:??? 但周禧没给他面子,并未搭理,而是挪挪屁股靠近林参,正色并认真道:“大师兄,我觉得四师兄和三师姐头上都有赤毛蝉的事情不是巧合,但咱俩头上没有,不知道二师兄和五师姐……” 林参习惯性抬手做哑语,「先安心。」 周禧看着他的手势眨眼愣住,乐壹也瞥嘴阴阳怪调地呵呵笑了笑。 林参反应过来,慢慢放下手,故作若无其事,淡淡开口,“我说,先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周禧轻叹,低眸十指交叉,“嗯……” 乐壹双手环抱双臂,重心偏向右腿,无意识抖起了左脚,眉目低低的落在周禧侧脸上,试探道:“温瑢还跟你说了什么。” 周禧抬头看向他,义正辞严,“我不告诉你。” 乐壹轻翻白眼移开视线,“我上去编藤绳,老三,再坚持一会儿。” 林参此刻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嗯。” 得到他的回应,乐壹立即跃上树梢,拽着腰间用藤条编织的草绳轻松翻回悬崖岸上。 他走后,周禧抿唇窃笑,肆无忌惮地靠近林参身边,贴着林参的身体,把下巴搁在林参肩头,“大师兄,我好累……” 林参轻笑偏首,摸了摸肩膀上的脸,“那回去以后,先不练功,好好歇息几天。” 说罢调整姿势盘腿打坐,微微闭目养神。 周禧依然软趴趴不肯动,伸手抱住林参的腰,几乎卸了全身的力气瘫趴在林参背上。 “唉……以前还总说要保护你,现在只有让你保护我的份儿……真希望你能骗我骗到底,可惜我太聪明了。” 林参轻闭双眼,一边忍着背上的痛,一边嘴角止不住发笑,“你是跟我哥相处久了,染上了他的自恋。” “他那是自负。” “你要是有他的地位和本领,怕是比他还自负。” 周禧鼓了鼓嘴,“切,不就是靠子规啼和降雨。” 林参眼睛半睁半眯,两只放松的手掌随意搁置在膝盖上方,话音至此,十指忽然无意识蜷了蜷。 “你想学吗。” “嗯?” 周禧转头凝视近在眼前的脸,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林参的话意,“学子规啼?” “嗯。” 林参完全睁开眼,恰时风掀起白衣随落叶飘扬。 应完,林参又重点补充一句,“你可以学子规啼。” 周禧疑惑道:“可我听说子规啼需要从小练,我现在,已经太晚了吧?” 林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刚刚说了,你可以学。” 周禧还是不理解,眉眼拧得更深,“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可以?” “只是可以,至于能不能学成,得看你的根骨适不适合,而且你总偷懒,现在还达不到火候。” 周禧双唇微启,若有所思中带着几许惊叹,“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早就带我练过了?” 林参笑得更加神秘,转头看向他说:“不止是你,小七宗每个人我都教了 ,只可惜呀。” 话语停顿须臾,林参叹了一声,话锋一转,看向风中树丛下忽隐忽现的光线,“没一个认真学的。” 周禧蹭地一下直起身,像是突然有骨头了,“你什么时候教过我们?!!” 他的震惊在林参意料之内,但林参只是招手示意他把耳朵靠近,不紧不慢地悄悄解释。 周禧听完,重重一拍脑门,几乎懊恼到丧失了表情,“这和错过地上的黄金有什么区别。” 林参略略讪笑道:“谁让你们一个个都那么喜欢偷奸耍滑,不知道何为脚踏实地。” 周禧回过神,用力摇晃林参手臂,撒起了娇,“回去我一定认真学!还有降雨,既然降雨前身是双椿绕菏,那我应该能学得很快吧?!” 林参忍着扯疼的伤,幽幽回头瞅他一眼,“真贪。” 周禧不客气地嘿嘿笑着,歪头凑到林参侧脸前,长长的马尾垂落至林参怀里,“我想要什么,你还会不给吗?” 林参抬起两个指头按住他圆润的脑门,用力一推,将他从背后推开,继而一边起身一边说,“算上我,你都有四个师父了,别想着一口气吃成大胖子,先把基础打牢,别的慢慢来。” 周禧伸出四个手指,“四个?” 林参无视他的疑问,起身后直直仰头望着高高的树丛。 没等周禧追问,乐壹便在林参的注视中突然穿过树丛,出现在二人眼前。 “这次没问题了!” 乐壹落在地上,拽了拽藤绳,对周禧拍拍肩膀,信心满满道:“过来,我背你上去。” 周禧犹犹豫豫地从地上站起来,看见林参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才不情不愿趴上了乐壹的背。 乐壹做好准备,冷漠交代道:“自己抓稳,我可不会护着你。” 身后的人还没回话,他已经蹭蹭蹭踩着树枝跳出了树丛。 周禧原先还有些避嫌,不愿抱太紧,只小心抓着他两个肩角。 可一跳到半空,下意识便牢牢圈住了乐壹的脖子,双脚夹紧乐壹的腰,惊得尖叫,“你能不能稳一点!!” “靠!本谷主又不是你的坐骑!!闭嘴!!!” 不到半分钟,乐壹顺利带他回到了悬崖岸上。 等了许久的藤绳最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只是图一个保险罢了。 周禧忙从乐壹身上跳下来,一手弯腰撑着膝盖,一手捂着胸口,短短半分钟吓出了满头虚汗,“你!” 正想指着乐壹骂几句,一抬头,看见手指指着的人竟然是林参。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林参风轻云淡地站在他面前,“我跟你们一起上来的,怎么了?” 周禧嘴角微抽,慢慢放下手指,“呵呵呵……” 林参看出他有些不适应。 毕竟这样的“林参”,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江满急慌慌跑到他们身边,眼泪含着泪光,面色焦灼,一双做哑语的手被藤条刺得又红又破,「受伤了吗?!」 林参转身面向她,拉拢斗篷,摇头笑笑,“没有受伤。” 周禧张嘴要说的话被林参打断堵了回去,他看看林参,苦笑着顺着林参的意思说:“谢娘娘关心,我们都没事儿。” 江满不信,当即伸手要掀开林参的斗篷亲自看一眼,却被林参一步退后躲掉了她动作。 “娘娘,真的没事儿。” 林参平淡的语气显出几分疏离,却又合情合理,十分规矩。 江满双手愣在半空,视线低低看着林参的衣摆,愕然沉默。 直到侍女和嬷嬷左右扶住她的手,才慢慢撤了回去。 「是我连累了你们。」 她阖眸一挤,两行眼泪便连续不断掉落泪珠,慈悲和善的五官散发出了浓烈的悲苦,令人心碎。 「是我的错!」 作罢手语,她捂着胸口,哽咽到喘不上气。 周禧手足无措地与嬷嬷侍女一起安慰,“这只是意外,跟您没关系的。” “娘娘,您别这样总是怪自己。” “娘娘!看您哭,我也想哭,呜呜呜!” 林参听着三个人嘈杂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叹了口气,默默转身看向远处从云后飘出来的太阳。 这会儿乐壹回了悬崖底下,将马车上的干粮、水壶、防风斗篷,和一些药物都带了上来。 他回岸上后,江满已经重整旗鼓,没有再自我责怪。 而眼前的难题是,牵马车的马儿已经摔死在了悬崖下,他们六个人,眼下只有三匹马,其中还有一匹是个又胖又矮的小鱼儿。 经过商量,林参和乐壹得知嬷嬷会骑马,于是要求周禧让出小鱼儿给嬷嬷和江满骑乘。 可周禧却总喜欢在这样的小事上无理取闹,死活不肯和小鱼儿分开。 第128章 “不行不行不行!!我就要小鱼儿,你们两个让!!!” 最终只好由林参让出一匹马来,自己去与周禧共骑小鱼儿。 另一位年轻貌美的侍女则分配去了乐壹身边,乐壹得意的样子都懒得装一装。 如此,六人赶路的速度大幅度减慢,直到深夜才赶到地图上标注的驿站。 夜深风急,月下,暗红色的山谷发出了呼呼怪响。 两层高的驿站坐落在干涸的河床边,河中有的石头与整座驿站一样大。 六人在门口停了马,嬷嬷敲响房门,里面很快有人回应。 “谁?” 门缝后亮起了清幽的蓝色烛光,阴影里一双黑色的手将门缝推开些许,碰到门后的铁链叮铃铃作响。 林参双眉微皱,下意识转头与周禧对视,借着明亮的月光瞧见周禧已经被这熟悉的声音惊出了万分诧异的表情。 嬷嬷拿出荣王府令牌,冷凝道:“荣王妃在此,还不出来迎接。” 第99章 屋里的人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屋外更深露重,蛮横的急风呼呼吹打着每个人的斗篷。 周禧见情况有异,迫不及待开口,“阚师兄!是我们!” 声音一出,门后的影子立即向前靠近,月光照出了阚成玉半张清晰的脸。 周禧推开众人挤至门口,激动地问:“阚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阚成玉确认是林拾希无疑,这才解开栓门的铁链,打开了驿站大门。 叮铃铃~ 吱呀…… “我们在山里兜兜转转找了一整天,始终找不到白苦山谷的具体位置,只找到这座奇怪的驿站。” 当门大开,幽幽的蓝色烛光变得敞亮,悄然间没有那么阴森可怕了。 众人看见阚成玉身后,还有个一身乌衣的傅雪正在将剑插回剑鞘。 周禧往里瞧了瞧,“傅师姐也在,那这儿原本的人呢?” 阚成玉冷冰冰又轻蔑地说:“找他们问路,可他们死都不说,就绑起来丢地下室了。” 嬷嬷收起令牌,在风里扶着江满,借幽光斜眸打量阚成玉与傅雪,“这儿的人驻守在山谷入口,不仅要承担阻止外来人随意进入的责任,更要防止里面的人逃跑,因此个顶个都是荣王殿下派人精心挑选的高手,你们倒好,像个匪徒似的霸占了驿站,还说得如此轻巧。” 嬷嬷的话听起来暗含不悦,在场众人皆感受到一股冷凝的气氛正在悄悄蔓延,唯独阚成玉板着脸不屑一顾,假装听不懂话里的别意,“然后呢。” 嬷嬷噎了话,冷哼一声收回斜瞪人的眼睛。 天色太黑,江满的哑语难以沟通,她只能轻拍嬷嬷手背,示意嬷嬷不要多话。 屋里的傅雪注意到林参没有佩戴面具,视线却不自觉定格在周禧脸上,沉思须臾后露出了了然之态,“外面风大,先进来吧。” 她走到桌边放下佩剑,掏出火折子点亮莲花形烛台,莲花花瓣中的灯芯依次亮起,暖光光芒逐渐掩盖了月色冷光,和天花板方向洒下来的幽冷蓝光。 林参最后进屋,关上门时,出于习惯性的谨慎,多看了一眼屋外漆黑阴森的山谷。 大门关闭后,耳边风声消失了,但急风拍打门窗的碰撞声依旧持续不断。 林参转身拢了拢斗篷,张望几许,仔细打量周围,发现这驿站小楼上下两层是相连的,屋顶极高,正中间悬挂着一个像是战利品的黑熊头颅。 黑熊头颅中心镂空,里面横放着烛台,那幽冷蓝光便是从这儿散发出来的。 幽蓝色烛火从黑熊头颅的两个眼孔中时不时冒出来,怪是瘆人。 第一眼瞧过去时,林参被惊得心跳停顿,但表面没并没有任何异常,只浅浅皱了皱眉。 “啊!!” 小侍女第二个看见,吓得缩在嬷嬷身后,指着房顶尖叫。 但江满和嬷嬷不以为意,大抵是先前来的时候就见过了,因此没有被吓着。 周禧正要坐下歇脚,顺势朝天花板看去,当即被吓得“花容失色”,一个弹跳起身抓起傅雪的剑,拔出剑鞘指着天花板大喊:“有鬼啊!!你们快跑!!!” 这家伙看似英勇,实则缩着脑袋连看都不敢看,手里的剑也在发抖。 林参向他走去,正要出言安慰,但傅雪先一步从他手中夺回了剑,并将他揽入怀中安抚。 “希妹,别怕别怕,不是鬼,只是野兽头颅。” 周禧怯怯地从傅雪怀里探出头,慢慢移动视线打量那可怖的头颅,一开始还是心惊胆战,多看了几眼后才渐渐松懈。 “咳咳。” 林参干咳两声,垂眸凝视着他,略带警告的眼神里还有几分幽怨。 周禧反应过来,连忙从傅雪怀中退离,但他心虚尴尬的视线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林参,而是朝阚成玉瞧了过去。 不过阚成玉这会儿正忙着与乐壹用眼神打架,压根儿没心思关注别的。 “乐谷主,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乐壹坐在他正对面,又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又是被抢走的主位,这让乐壹很不高兴。 “让你找个花儿都找不到,还得本谷主亲自出马。” 阚成玉神色刻板严肃,不苟言笑,“采花这种事情,我自然比不上大名鼎鼎的乐谷主。” 旁人接连落座,小侍女缓过神来后,发现桌上有茶水与茶具,于是主动为众人斟茶倒水。 乐壹顺手拿起小侍女刚为他倒的凉白开,心不在焉地往嘴边送,一双强势而犀利的目光牢牢盯着阚成玉,“那当然,你想学也不学来,毕竟本谷主采花靠得是脸。” 话说完,差点张嘴顺便就喝了水,杯子已经到唇边才想起这是不知道被谁用过的杯子。 他嘴角抽了抽,十分嫌弃地瞪了眼杯子,忙不迭放下了。 阚成玉对他的挑衅不以为意,甚至轻蔑,“把无耻当风流,也就你这样不学无术的粗鄙之人才说得出口。” 乐壹歪嘴冷笑了笑,脸色渐渐变得不太好看,“不学无术?如果你觉得本谷主的子规啼是不学无术,那就拿你的隐火掌来试一试?” 话毕,阚成玉想都没想,目光一凌,当即按住了腰间佩剑。 冷空气里顷刻间充满了火药味,气氛又躁又脆,一点即燃。 终于,林参与傅雪忍无可忍,异口同声,冷冷斥道:“闭嘴。” 阚成玉倒是听傅雪的话,下意识撤回了拔剑的动作,但瞪着乐壹的眼神半点没松。 周禧却不合时宜地火上浇油,伸手指向门口,“出去打,别拆房子,谁赢了谁回来,输的守夜。” 他语气平淡,一本正经,竟有种把自己当裁判了的感觉。 林参“啧”他一声,轻碰他的手臂,训斥道:“你怎么这么顽皮,这种时候还拱火!” 周禧鼓了鼓腮帮子,低头窃笑,不走心地应付林参,“哦。” 另一边,江满在嬷嬷和侍女的侍奉下正捧着干粮细细地嚼。 傅雪狐疑的目光在三个陌生女人身上审视几遍,最后看向林参,“她们自称荣王妃,你们三个为何会与她们一道?捞月谷和荣王之间,不是存在世仇吗?” 林参低眸没有说话,一旁乐壹也懒得解释,只说:“互相利用而已。” 但周禧不忍见傅雪迷茫疑惑,将自己知道的全盘告知。 “王妃娘娘人美心善,与可恶的荣王不是一路人,她想要改变观舟境况,拯救百姓,而我们则需要娘娘为我们带路,寻找白苦。” 听罢这番解释,傅雪点点头,微笑着朝江满颔首问礼,“娘娘慈悲为怀,必万事顺遂,在下平安派大一宗白如晏座下二弟子,傅雪,另一位是我的大师兄,阚成玉。” 江满优雅和气地虚扶一把,对傅雪露出笑眯眯的欢喜眼神。 嬷嬷道:“姑娘,我们娘娘喜欢你,但娘娘是个哑者,客套话不便多说。” 傅雪惊诧了一瞬,继而轻轻叹息,面露苦笑,语气里藏不住同情与惋惜,“能得娘娘青睐,是傅雪的荣幸。” 江满笑了笑,笑意还是那么夸张,却又藏着不为人知的悲伤。 她回头把吃剩下的干粮交给侍女,对嬷嬷快速做了一连串哑语。 林参看懂了,她是在让嬷嬷去地下室找这里的人要地图。 嬷嬷离开前,不忘同其余人解释,大抵是怕旁人心里产生怀疑。 毕竟她们不管怎么说也是荣王府的人,身份立场都有些尴尬,自然需要避免瓜田李下。 “诸位小友,到了这里,我们也不认得后面的路,我得去向驻守在这儿的人要一份地图,才能继续向深处走,不至迷路。” 她抬头看了众人几眼,最后又严肃补充道:“若在高原山谷里不慎迷路,后果不堪设想。” 话毕,她朝江满躬身屈膝行了一礼,旋即轻车熟路地朝地下室方向走去,很快便寻得一个暗梯,走了下去,消失不见。 第129章 林参暗暗给了阚成玉一个微眯的眼神,阚成玉起初并未明白他什么意思,直到林参不耐烦地扬眉指了指嬷嬷离开的方向,小动作几近明示,才让阚成玉领会到了意思。 阚成玉立刻放下茶杯,起身跟上嬷嬷。 他倒是走得干脆,连一句解释也不说,把剩下的人丢在桌边大眼瞪小眼地尴尬。 周禧方才也是瞧见了林参和阚成玉的眉来眼去,连忙咧嘴扯出笑来,对江满说:“王妃娘娘,您说底下那些人都是高手,眼下他们被绑了这么久,难免心生怨恨,我大师兄不放心婶婶一个人过去,所以才跟着。” 傅雪点头附和,“没错。” 江满抬手掩唇,宠溺一笑,「你们担心我与这里的人暗中密谋,自是情理之中,无需解释。」 周禧和傅雪看不懂这一段哑语,二人疑惑地面面相觑,得小侍女细声细语翻译过后,他们才不好意思地松了口气。 周禧:“啊……是呀,娘娘宽厚大义,是我们小心眼儿了。” 傅雪:“娘娘不在意是娘娘通情达理,但傅雪惶恐,惭愧。” 江满放下手,摇摇头,不仅笑意令人如沐春风,就连头上盈盈晃动的步摇都温柔到了极致。 乐壹听着听着,冷不丁想起什么,突然站起来跑到阚成玉原本坐的位置前,一屁股坐下去把八仙桌主位占了,尔后满脸得意洋洋。 他这一惊一乍的动作把旁人吓得不轻,四双眼睛或嫌弃或震惊或埋怨,都瞪着他,唯有江满被他惹得发笑。 即使笑容无声,江满的温柔与慈祥亦可在腊月尾巴里带给旁人像夏日晚风一样的暖意。 随着周禧“噗嗤”一笑,傅雪和小侍女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周禧:“大魔头!你好幼稚啊!” 傅雪:“乐谷主的脾性,与我大师兄竟有几分相似。” 乐壹翘起二郎腿,“切~” 林参默默瞧着哥哥和喜欢的人,唇角微扬,内心竟贪恋这一刻的温馨与平静。 第100章 山谷里的风越吹越猛,天上银河闪烁不息。 其余人都趴在桌边歇下了,只有林参站在窗边捧着地图观察星象。 根据嬷嬷要来的地图,林参判断出接下来的路会一直往高处走。 一公里后,爬过高山草甸,便是白苦山谷。 林参注意到地图上所指的目的地附近有一大片空白,标注为山顶丛林,但林参觉得很奇怪——那样的地势,不该出现丛林。 他想了很久,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丛林。 不过观西地形本就奇异,多的是平原地带见不到的特殊景观,外行人琢磨不通也在常理之中。 林参如此劝解自己,渐渐地不纠结了。 他转身卷起地图,走回周禧身边坐下,先为周禧掖紧斗篷,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单手撑着脑袋浅浅休眠。 黑熊头颅里的幽蓝烛光燃烧了整晚,任凭屋外风急夜重,它无声无息,默默燃烧,竟有几分虔诚。 翌日是江满第一个睡醒,林参听到动静清醒过来,缓缓睁眼,轻扭脖子化解肩酸。 江满已经吩咐侍女和嬷嬷找到了一根手臂那么粗的麻绳,待众人接连醒来后,嬷嬷解释道:“山谷里的风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听这动静,大家走出去连站稳都难,我们得用绳子相互连接,防止有人被风刮飞。” 周禧打了个哈欠,刚伸完懒腰,听见这话困意全无,“太夸张了吧?” 嬷嬷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不多辩解,直接走到门口打开门栓,并迅速退至门后躲避。 呼!的一声,从门口冲进来的大风宛如妖怪嘴里的呼吸,不由分说将屋内陈设与活人一股脑向外吸引。 茶具连续摔落,清脆碎裂声被狂风呼啸声遮盖得几乎听不见。 但挂着黑熊头颅的铁链所发出的剧烈锈响十分刺耳。 咯吱,咯吱,咯吱! 底盘不稳又身材瘦小的侍女当即摔倒在地后便身不由己了,坐在地上凭白地往朝门口滑动,连挣扎都无从挣扎,“啊!救命!!” 林参扑跪过去牵住她一只手,才没叫她被吸出门外。 另一边,周禧被刮倒时眼疾手快抓住了桌角,可随着风越来越大,八仙桌与他都在风中出现了移动趋势。 傅雪扶着江满躲在风口之外,还算安全。 阚成玉与乐壹见状不妙,一左一右冲至门口顶上了门。 短短半分钟,屋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林参跪坐在地,左手拉着侍女的手,右手抱着周禧的腰,风停的瞬间,他也长长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暗念万幸。 周禧放开桌角,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对嬷嬷埋怨道:“我不怀疑就是了,至于嘛!差点害死我们!!” 嬷嬷语气里没有歉意,只有说一不二,挺了挺身板说:“既然见识过了这里的风有多厉害,就乖乖把这绳子系在身上,大家徒步往山上走,相互照应,相互扶持。” 嬷嬷说完,把粗麻绳的一端丢到侍女身边。 小侍女顺从地爬起来,拍拍衣摆,牵着绳子走到周禧身边,“小林姑娘,我帮你系。” 周禧张开手臂,不客气地说:“谢谢。” 侍女绕他转了一圈,十分仔细认真地将绳子在他腰间系了个稳固的绳结。 确认没出差错,侍女继续拿着绳子,目光在屋子里打转一圈,最终定格在傅雪身上。 “傅女侠,我们几个女子靠在一起,方便照应。” 傅雪看着她拿绳子走过来,双眸微蹙,有些迟疑。 林参抬臂挡住侍女的路,温和笑道:“既然要靠连环的方法保持重心,就应该以强扶弱才对,怎么能让最轻的姑娘家绑在一起,这要是不小心倒了一个,谁也拉不住谁,所有人都会被连累。” 侍女牵强地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要反驳,但一副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 林参礼貌地再次颔首一笑,不等她答应,主动接走她手里的绳子,靠近周禧缠在自己腰间,尔后才交给傅雪。 傅雪这次没有犹豫,想必是和林参想一块儿去了。 她替自己绑完后,顺便接上了身旁的江满,再下一个则是嬷嬷、侍女。 乐壹和阚成玉压轴充作绳头,如此一来,中间的人就算倒下,但不会出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崩溃局面,绳头绳尾也能相互照应。 阚成玉站在门口,郑重道:“做好准备,我开门了。” 众人严阵以待,点了点头。 中间四位女子手挽着手,一个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但每个人的神色都坚韧顽强。 门开的瞬间,风灌了进来,阚成玉首当其冲,险些没站稳,趁身体微微摇晃时,借绳子的力调整重心,这才顺利站稳。 他抬袖挡风,回头看了乐壹一眼,心里明白是因为乐壹在身后像个桩子一样拉住了他腰间的绳子,否则出门这一步不会如此顺利。 向来喜欢嘚瑟的乐壹这会儿倒是格外矜重,“回头再谢,看路。” “嗯。” 阚成玉没跟他客气,认真迈步走出门口。 大风刮得众人脸颊干裂,衣摆呼呼的响。 他们一个扶着一个,并列竖走,走得虽缓慢,却十分稳当。 “大家再坚持坚持,过了风口,风就没这么大了。” 嬷嬷总是如此安慰众人,可具体还有多久才出风口,她始终给不出一个具体答案。 林参牵着周禧的手,让周禧走在前面,由他自己垫后。 暗红色山谷中间的河床越高越陡,林参时不时张望着,一来观察地形,二来寻找是否有记忆中儿时见过的白苦花。 他记得白苦是单瓣花朵,长长的花瓣由外及内从宽到窄,中间淡黄色的花蕊像昆虫长了眼睛的触角。 白苦花开后叶子便会凋落,光秃秃的花根带有粗刺,容易辨认。 只是可惜,不到白苦山谷,就见不到白苦花。 这里地势崎岖,一山之隔,气候不同,白苦山谷里的高度湿度温度都有着严苛的条件,在旁处极难复刻。 渐渐地,风越来越大,几乎刮得众人难以前行,嬷嬷却激动地说:“马上就出风口了!” 她这番语气同之前望梅止渴的语气大不相同,这次听起来十分可靠,但队伍里已经有人坚持不住了。 “大师兄……” 林参察觉到手心里的手用力握了握,一扭头,正对上周禧泛红的双颊与眼睛,“我觉得有点呼吸不上来。” 不等林参扶稳他,周禧眼睛一闭猝不及防晕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队伍里的江满和侍女也忽然失去了意识! 偏偏脚下正是一段陡峭的上坡路,红色的山谷在两边笔直伫立着,中间河床周围到处都是松散的石头。 侍女倒下时不慎踩滑碎石,带动江满往下滚落。 傅雪努力撑了几秒钟,但周围空气稀缺,导致她呼吸艰难,一个头晕目眩后也跟着往下滚。 第130章 林参不得不先放开周禧,腾出双手抓稳深嵌在泥土里的石头。 “啊!!!” 乐壹听到尖叫声,猛地回头,“什么情况!!” 他愕然发现中间四位女子以及绳子末端的周禧都蔫兮兮地晕倒了,只有林参艰难地跪在地上抓着石头。 林参左右两边的人都是因为绳子的连接才没有滚下山坡。 整整五个人的重量挂在林参腰间,拖得林参双手发抖。 因为太过用力,林参右手手心箭伤崩裂,血顺着石头裂缝一点点滴落,但他顾不上,咬牙望着乐壹,眼里是求助的目光,“哥……” 乐壹没有太多反应时间,身后四个人的滚落之势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然波及到了他与阚成玉这头。 他迅速意识到自己没有准备的机会,只能脱口大喊提醒阚成玉,把希望寄托在阚成玉身上。 “阚成玉!抓稳!!” 最前方的阚成玉最后一个察觉到意外,幸得乐壹提醒,才及时趴下,抓住牢固的石头,拉住了被牵连拖倒的乐壹。 乐壹也趁势抓住阚成玉拖延出的时间调整姿势,替林参分担了一部分重量。 阚成玉回头朝底下大喊:“阿雪!你怎么了!!快醒醒!!!呃……” 可这一喊,竟然把自己喊得缺氧,差点晕倒。 林参吃力地提醒,“山上空气稀薄,省着气力,别浪费。” 为了省力,他声音如细风呢喃,“她们都撑不住了,我们千万不能倒下。” 乐壹附和道:“阚成玉,听见没有,你要是倒了,我就把你身上的绳子解开,让你掉下去。” 阚成玉冷着脸白乐壹一眼,没多说什么,而是小心翼翼往回移动身体,试图靠近傅雪。 傅雪并未晕倒,她侧躺在地上,捂着额头,已经自己稳住了身体。 方才阚成玉的呼唤她其实能够听到,只是她明白自己状态不佳,为了尽快缓解才懒得搭理。 但另外几人已经晕死过去,像尸体一样软软挂在绳子上。 江满侍女和嬷嬷被乐壹调整方向过后卡在了稳固的石头边,虽依旧不省人事,至少并没有继续滚落的危险。 此刻最危险的只有周禧,只剩他还吊在林参腰上,一旦林参放手,周禧便会将绳子上的人全都拖落。 林参飞速思考对策的同时小声呼唤周禧的名字,寄希望于他能自己清醒过来。 “拾希,林拾希,林拾希!” 傅雪渐渐缓过状态,一并轻声呼唤,“希妹,希妹。” 这时阚成玉一路谨慎地爬到了傅雪身边,见傅雪无大碍,便转向去够周禧。 可惜差了半米,绳子长度不够,再往下够需得乐壹也移动下来才行。 但乐壹连着江满,和江满身边的侍女嬷嬷,是最动不得的。 林参见阚成玉也没有办法,只能试着用脚将周禧勾到身边来。 刚找到安全的姿势出脚,他忽然注意到自己与周禧之间的绳子出现了断裂现象。 这一发现令林参顿时脑袋充血,一颗心砰砰狂跳。 但他没有因此慌了手脚,反而更谨慎小心,奋力去够周禧,任由手心伤口发出撕裂般的痛也只当感觉不到。 可心里的祈祷并没有生效,就在林参刚用脚勾到周禧的腰时,绳子轻轻地断了。 林参半躺半坐在陡坡石头边,一下子陷在了左右为难之境。 若放手去拉住周禧,就要冒着拖累所有人的风险。 若不管周禧,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勾多久,更不知道周禧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当林参意识到自己一只脚救不了周禧时,不得不下定决心,咬牙对傅雪说:“傅师姐,快……砍断你我之间的绳子。” 第101章 傅雪顺着林参目光所指的方向瞧了一眼,后知后觉周禧身上的绳子已经断裂。 她明白了林参的意图,拔出佩剑斩断自己与林参的连接。 没了后顾之忧,林参立刻尝试靠近周禧,一边用脚将其往上勾,一边伸手去够。 周围大风狂吹个不停,坡上碎石时不时滚落。 林参竭尽全力浑身发抖,忽觉身下的石头动了动,大有散落滚动之势。 情急之下,林参片刻不敢犹豫,右脚奋力把周禧顶起往高处送,再趁周禧还未滑落之前,猛扑过去将其抱入怀里! “老三!” “林拾鲤!!” “希妹!” 砰的一声,林参抱着昏迷不醒的周禧滚下陡坡,一连串碎石随之滚落,裹满灰尘的斗篷将二人缠了个严严实实。 巨大的动静惊醒了江满和嬷嬷。 乐壹手忙脚乱解腰间绳索的结,却发现绳索两头都连接着旁人,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的。 只能砍断! “傅姑娘!剑给我!” 乐壹眼睁睁看着林参越滚越远,根本定不下心慢慢解绳,于是急慌慌滑至傅雪身边,当即就要夺剑。 可阚成玉先一步抢走傅雪手里的剑,无情丢至乐壹够不着的地方,“他们摔不死,我们继续走,找白苦要紧。” 傅雪眉心紧皱,望着山坡下渐渐变作小黑点的两个人,忧心忡忡,“不死也得少半条命。” 乐壹抓住阚成玉领子,恶狠狠盯了会儿后把阚成玉猛丢至一边,不管不顾地去捡傅雪的剑。 可腰间绳子还连接着阚成玉,乐壹好不容易扛着大风在松散的碎石上站了起来,却发现只要阚成玉不动,自己就没办法靠近被丢远的剑。 另一边还有侍女和嬷嬷趴在地上摇摇欲坠,因为乐壹的挣扎,她们面临着随时会滚下山坡的危险。 “乐谷主!” 嬷嬷急得大喊:“别忘了胡久说过的话,你只有把白苦带回平安派,白蝉掌门才会把他知道的秘密告诉你!” 阚成玉亦道:“乐谷主,希望你能掂量一下轻重,现在最重要的是白苦,我们已经爬到了这个位置,你若半途而废,浪费的不止是你一个人的精力,而是连累我们所有人!!” “呸!” 乐壹回头朝阚成玉呸了一口,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味拉扯阚成玉朝剑的方向拖拽,咬牙说着:“你最好配合我!不然我拉你们一起滚下去!!快点!!!” 直到山坡下传来林参的回音,乐壹激动崩溃的情绪才恢复冷静。 “哥!我们没事!” 乐壹愣了须臾,确认不是错觉以后,惊喜地瞪大眼睛,朝山坡下大喊:“老三!!你还能上来吗!!!” 一嗓子喊完,整个人也晕得站不住了。 “我没问题,但希妹不能再坚持了,他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哥!你去拿白苦,我在这儿等你,小心一点!” 乐壹听罢,锤了锤脑袋,“好吧……你也小心……” 只是这句话他已经彻底没有气力喊出口,只能自言自语地呢喃。 众人原地歇了会儿,一鼓作气,尝试冲破风口。 山坡下,林参背着周禧朝驿站回走。 长发凌乱拍打着林参的脸,时不时遮挡了他的视线。 “大师兄……” 周禧醒过来后,发出极其虚弱的呼唤声,“我身上好痛。” 他趴在林参背上,林参用宽大的斗篷帽子盖住他的脸,防止风刮得他难受。 但摔出来的痛却掩盖不住。 滚下山坡时,林参尽力护住了他的脑袋,可碎石到处都是,难免不会撞得浑身青紫。 林参自己也一样,厚厚的斗篷没能让他好过多少。 “刚刚你晕倒了,摔下了陡坡,师兄带你回驿站休息。” 周禧撩开帽子,看见林参脸颊边有一道长长的伤痕正在流血。 “我摔下来,可你怎么也受伤了……” 林参迎着风稳步向前走,说话声音带喘,“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周禧松开帽子,手臂圈紧林参,躲在帽子下轻嗅林参身上淡淡的艾草香。 “我是不是拖后腿了……” 林参笑着安慰道:“这不怪你,毕竟你是在京州土生土长的人,水土不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你呢?” 周禧冰凉的肌肤贴在林参脖颈边,冰得林参心里颤了颤。 “我?” “嗯……我都不知道你的故乡在哪儿……” “我呀,以前家在秦州小茶城,后来去过很多地方,哪里算故乡……我也不知道,如果现在有人问我,我的回答一定是,安都望安山。” 周禧闷在帽子里的脸暖暖笑了笑,“我也是,嘻嘻。” 砰! 林参踢开驿站房门,大步走进去将周禧小心放下,回头迎着风努力关拢大门。 插稳门栓的瞬间,林参如释重负,但他没有心情过多停歇,连忙回到周禧身边,在周禧身上来回抚摸轻按,查找有多少处摔伤的地方。 “哪里疼,告诉我一声。” 周禧坐在凳子上挪动屁股转了半圈,把左侧身体转向林参,“左肩,还有手臂,都痛。” 第131章 林参只是试探性地轻轻碰了碰,就疼得周禧肩膀发抖。 正心疼不已时,林参注意到腰间绳子断裂之处似乎有异。 “来,把手抬起来,把绳子解了。” 周禧乖乖照做,抬起手臂。 林参解开他腰间的绳子后,把自己腰上的也解了。 再拿起两端断裂之处对比,看见有一头断痕十分平整,出自傅雪的剑,另一头则是参差不齐的撕裂断痕,就像被硬生生扯断的痕迹。 林参原以为是不小心划到了尖锐的石头才导致这么粗的麻绳发生断裂,可眼下仔细观察过后,竟然并未发现任何割裂或划断的痕迹。 这得多大的力气,才能徒手拉断麻绳? 林参不信邪,更谨慎地观察几许。 功夫不负有心人,又被林参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瞧这麻绳撕断处比之旁处似乎更脆,细碎的地方用手指轻轻一扯就能拉断。 应是长年累月过后自然老化产生的现象。 若一整条绳子都这样,倒是正常。 可偏偏只有这一段…… 林参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周禧看出了他的不安,关心道:“大师兄?你在想什么?” 林参不动声色藏起心思,勉强笑了笑,拍拍周禧手背说:“我去找找有没有药,你坐着休息,别乱动。” 周禧忍着疼,低眉顺眼地软声答应,“嗯……” 林参起身来到昏暗的地下室,瞧见有许多身着兽皮大衣的人被五花大绑丢在这里。 这些人看见林参就是破口大骂。 “你们要的地图都给你们了!还不快放我们出去!!” “荣王殿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林参无视他们的声音,东翻西找一圈,但一无所获。 走出地下室又上到二楼,去这些人的卧室翻寻,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药。 一群野人般的糙汉子住的地方,满屋子都是汗酸味,熏得林参头晕脑胀,忍着恶心翻了几遍后忙不迭逃了出来。 他走下楼梯,看见周禧眼巴巴安静望着自己,心里的酸楚比胃里的酸味更浓更难受。 既然没有药,多吃点东西补充力气也是好的。 如此想着,林参急忙朝后门走去,来到后院拴马的地方,欲拿走挂在马背上的包裹里的干粮。 可一到马厩,他赫然发现十几匹马儿竟然只剩一只还活着。 其中较瘦的那些马是驿站里原本就养在这儿的,加上他和乐壹、阚成玉与傅雪骑来的四匹,共有十几匹,全都口吐白沫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而唯一正常的,竟然是周禧的小鱼儿! 林参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他上前查看马厩里的食槽,发现饲料十分粗糙。 但除了小鱼儿面前的饲料一口没动以外,别的马多多少少都吃了一些。 难道饲料有问题? 果不其然,林参拿起一根草放在鼻子前浅浅嗅了嗅,闻到了很浓的药味。 虽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成分的药物,但林参能确定是人为药死了这些马。 他不禁抬眸多看了几眼小鱼儿,心道:真是傻马有傻福,多亏平日希妹给你吃的好,养出了挑食的嘴,才幸免于难。 “大师兄!!!” 这时,林参听见周禧求救的声音。 “大师兄!!救命啊!!!” 林参脑袋一热,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冲进后门,一眼便瞧见地下室那些身穿兽皮大衣的蛮人全都逃了出来,此刻正往二楼逼进。 是周禧跑到了二楼栏杆边。 他前后都有追兵,底下还有人拿着刀等他跳。 林参看见周禧被逼得惊恐无助的样子,顿时怒火中烧,一掌打翻一楼所有人,抬头对周禧大喊:“拾希!我在这儿!!” 周禧得势翻过栏杆跳了下来,一个旋转稳稳停在林参身边,但他身后的人紧追不舍,接连跟着跳下。 “弟兄们!高的要留活口,矮的死活都行!拿下他们!以后就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给我上!!” 领头人一声令下,几十个蛮人齐刷刷朝林参和周禧举刀冲了过来! 第102章 “大师兄,又是冲我来的。” “对。” 林参从身后亮出一把匕首,眉眼凌厉间暗藏怒意,“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真是忍无可忍。” 话音落下,林参手持匕首冲了过去,厚重的斗篷随他步伐转动在空中轻盈飘摆。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雪白的斗篷上便出现了几行喷射形的血渍。 十几个身着兽皮大衣的蛮汉在林参的刀下显得不堪一击。 子规啼还未出手,地上血淋淋的尸体已倒满一大片。 林参落刀果断,几乎没什么情绪变化的眼睛实则牢牢盯着敌人死穴。 他进攻强势,且从不防守,等敌人的杀招逼至眼前时,总能先一步割断敌人的命喉。 再从容后撤躲避倒下的尸体,一套连招下来,敌人无论生死都碰不到他一根发丝。 周禧呆呆看着林参狠戾的杀人手法,恍惚间,十一年前在云边城赌坊里的血腥场面突然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 那是他并未亲眼见过的场景,只从花卷口中听得了一些描述,可眼下竟如此清晰地与眼前这一幕合而为一。 隐隐约约的,周禧感觉自己有些分不清站在尸体中间的那个人是谁。 是捞月谷的乐叁,还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林拾鲤。 或许都是,亦或许,都不是。 “拾希,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林参跨过尸体朝周禧走来,随意丢了沾满鲜血的剑,下意识想要牵住周禧的手时,却错愕地愣在半空。 他慢慢撤回血淋淋的手,神色维持着平淡,把手漫不经心似地背至身后,在身后偷偷擦拭血迹,藏起来不敢叫周禧瞧见的小动作明显有几分慌乱。 “我们被算计了,那绳子,是有人想让你落单而特意用药水脆化了其中一小段,我们的马也都被药死了。” 林参看着周禧涣散的眼睛,微微偏头问:“你觉得会是谁?” 他抛出的问题把周禧呆滞的思绪拉回现实。 周禧低眸间顺势侧过身,不仅逃避了林参的目光,也在刻意回避屋子里的满地尸体。 “绳子是王妃娘娘身边那个嬷嬷找来的,为我系上身的人是王妃娘娘的婢女,马也是她们去喂的,若说嫌疑,定是她们二人的嫌疑最大。” 林参绕到周禧面前,“所以是王妃娘娘吩咐她们这么做的?” 周禧思忖着,皱起眉,再次转身避开与林参正面对视,“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她们对王妃娘娘并不忠心?” 林参脱下碍事的斗篷,丢掉之前拿来反复擦手,“你说的对,不过不管王妃娘娘知不知情,她身边的人在算计我们是毋庸置疑的,如此大费周章设计引你落单,结果却没能杀死你,背后的人定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所以我们不能在此久留,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我们。” 周禧用力回头看向林参,情绪忽然激动,“那大魔头和阚师兄傅师姐会不会也有危险?!他们还不知道身边跟着两个心怀鬼胎的人!” 林参擦完血后,丢了红白相间的斗篷,牵起周禧朝后院走,“危险在你身边,不用担心他们,我先带你出山。” 周禧忽然又想起什么,甩开林参的手急急忙忙跑开,“小鱼儿!!” “林拾希!” 林参脱口而出的斥声喊停了周禧,紧蹙的眉眼凝视着周禧原地回头的疑惑目光,“别离我太远。” 周禧茫然无措的眼神让林参意识到刚才的声音有些过于严厉了,于是快步朝周禧走去时,刻意放柔了语气和态度,“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回头我们慢慢说,不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耍脾气。” 他将手递至周禧面前,眉心颤动里,藏着浅浅期许。 周禧知错般抿了抿唇,把手交给林参,“哦。” 牵到他的瞬间,林参心里长长松了口气,但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而是洋装淡定地为他拉正斗篷,轻声安慰道:“放心,你的小鱼儿没事。” 说罢,拉着他向后院继续走去。 周禧终于感到一丝宽慰,心情得到舒缓的同时,主动用力牵紧了林参。 “你不是说马都被药死了吗?为什么小鱼儿没事?” “因为它挑食,没吃这里的饲料。” “呃……好吧。” “对了,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为什么要给一匹马取名叫‘小鱼儿’?” 闻言,周禧眨眼吞了吞口水,抬眸轻瞥发现林参正用质疑的目光斜望着他。 “嘿嘿……” 他心虚地扯出一个浅笑,歪头耸了耸肩膀,“大师兄,你如果对小鱼儿的名字有什么意见,我回头想办法编排一个理由给你,不要现在问好吗?” 第132章 “你学舌倒快。” 林参对他的心思了然于胸,但并不恼他的调侃,反而欣慰地笑了笑。 走到后院时,二人察觉外面的风小了很多。 但风声里似乎有另一种更加奇怪的声音在漫山遍野之中咆哮。 被风吹了一夜的小鱼儿,马脸上赤裸裸写着郁郁寡欢四个字,直到看见周禧,忧郁的马儿才重新振作起来。 周禧打开马厩,小鱼儿高兴地原地转了个圈,耳朵来回甩动。 林参顾虑重重地望着墙外,眉头紧锁。 那股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凶。 周禧已经上了马背,朝林参伸出手,“大师兄。” 林参回头拉住他,轻盈一跃坐在了他身后,一手抱住周禧细细的腰,一手为他将长发拢至身后,“走。” 周禧确认林参坐稳后,双腿一夹马肚,“驾!” 胖胖的小鱼儿长“吁”一声,听令冲出敞开的后院小门。 驿站外的暗红色山谷诡谲绮丽,干涸的河床里怪石嶙峋,人在绵延不绝的山壁间显得渺小如尘埃。 周禧顺着来的方向驾马前行,马蹄扬起的泥土与碎石连了一路。 来时小鱼儿一路偷懒不肯走快,这会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危险,跑得极快。 林参耳朵动了动,听见远处的动静突然快速逼近! 颠簸间,他抱着周禧的腰,直直回头向后遥望,竟瞧见一大瀑碧蓝色的河水从天而降般,从河床高处倾泻而下! 这一刻,地图上诡异的空白乍然出现在林参脑海里,他猛地意识到:这里有高山湖!有人开闸放水! 周禧听见河水奔腾的动静,下意识想要回头去看。 林参怕他看见汹涌的河水会惊恐害怕,趁他脑袋只转了一半时捂着他的耳朵强行让他目视前方,“别看,认真骑。” 周禧不明白,但乖乖照做。 即使他猜到身后发生了水患,却能够保持冷静,不过是因林参语气淡定,才带给他并不严重的错觉。 但林参抱在周禧腰间的手已经不自觉发起了抖。 林参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无论敌人设计什么样的埋伏,都有信心护周禧周全。 反正从小到大,比打架,从来就没有输过。 可面对凶猛的自然之力,林参第一次倍感力不从心。 “拾希,让小鱼儿再快一点。” 周禧听着耳边的声音,在林参强装镇定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恐慌与不安。 “驾!驾!!” 他没有多问,只是按照林参的话,奋力鞭策马儿奔跑。 可饿了一天一夜的小鱼儿也无能无力,它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 林参明白强马所难不是办法,因此目光一直在观察环境地形,寻找生机。 按照记忆中来的路线,他记得大约半公里后,河床会经过一个夹道口。 众人是直接穿过河床,走出夹道口,才进入红色山谷。 一旦河床灌水,就意味着唯一的出路会被堵死。 若要挣脱困境,必须赶在河水流向夹道口之前冲出去。 林参再次回头看了眼越逼越近的河水,才间隔短短半分钟,河水比之方才不仅追得更近,速度更快,还更加壮大! 陡峭的河床呈五十度下坡趋势,远远看去,河水就像从散发着金色阳光的乌云后流淌而出的天水! 林参默默在心里比较速度,发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过河水的追击抢先冲出夹道口。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林参注意到前方转角处,贴着河床另一边的山壁下出现了一条不宽不窄的小路! 小路由转角处开始延伸,高出河床三米多,是一条可以走出夹道口的生路! “大师兄!我们来的时候好像是穿过这条河过来的!要是河里充水,我们就出不去了!怎么办!” 周禧刚意识到危险,林参已经在快速思考对策了。 他心里有个勉强的办法,但这个办法九死一生。 因为他需要小鱼儿带着二人冲向前方转角处的小路! 成败就在于小鱼儿敢不敢跳。 对于一匹总喜欢偷懒的胖马,林参实在没有把握。 林参斟酌时,河水即将逼至二人身后,只差不到十丈距离。 眼下小鱼儿跑得飞快,但不及河水的速度十分之一。 快到转角处的时候,河水已经追到了他们身后。 林参还在犹豫,不敢把自己和周禧的命交到一匹不靠谱的马手里。 万般无奈的下策,只能是被迫困在山谷另寻出路。 可林参还发现山谷顶处有诡异的浓尘升入云中,像是藏着许多人在那儿埋伏着什么。 若任由自己成为笼中困兽,生死难料…… 周禧没得到林参的回答,又见河水即将超过自己,下意识作出主观决断,拉紧缰绳,大喊:“吁!!!!” 林参颓丧地咬牙叹了口气,认命般心想:罢了……就算有埋伏,我还能拼一拼,可跌入这么猛的河水,必死无疑。 就在林参放弃冲击小路时,座下的小鱼儿竟无视周禧的命令,还在飞速向前冲刺! 周禧急得大喊:“吁!!停下!!!小鱼儿停下!!!!河水马上就淹过来了!你不要命啦!!!!” 林参却心思一紧,眼神忽然无比冷静严肃。 他迅速从周禧手中夺走缰绳,抱紧周禧的腰,两腿用力拍打马肚,“驾!” 周禧双目瞪大,惊恐地望着河水轰隆一声从眼前奔流而过,冰凉的水雾令周围温度骤然下降,而小鱼儿和林参竟毫无停止冲刺的意思! 小鱼儿冲至转角处的河岸边,拼尽最后的力气向高处一跃而起! 它像匹飞马一般在河流正中心跃至最高点,短暂定格半秒,开始下坠! 此时距离山壁边的小路还差三米! 林参趁势松开缰绳,一手抱稳周禧,一手撑着马屁股将两个人撑起来,待身体腾空,灵活地踩着小鱼儿借力,靠轻功降雨成功跳过最后三米! 他抱着周禧摔上小路,滚了两圈后,后背猛撞上山壁,一阵痛不欲生的撞击感令他短暂失去了意识。 好在怀里的周禧毫发无损。 “小鱼儿!!!” 周禧从林参怀里挣扎出来扑向河岸,眼睁睁看着马儿坠入雪白的水花中轻飘飘消失不见。 他朝冷漠的大河直直伸出手,瞪圆的双眼怔怔落下眼泪。 可大自然这般残酷,吞噬生命后还显得如此轻巧。 周禧久久愣在岸边,手臂缓缓垂落,恍然发觉一直没听见林参的声音,“林参……” 从失去小鱼儿的巨大悲伤中回过神,他连滚带爬地转身扑向林参,“林参!!!” 第103章 “林参!!” 林参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额头满是细小汗珠。 周禧把他抱起来,心急如焚地下意识东张西望,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林参!林参!!!” 河水一去不复还,汹涌滚动的水花在周禧身边溅起蒙蒙水雾,他看不清周围,也看不清对面山谷崖顶影影绰绰的一连串黑影是什么东西。 身下的小路比河水高出三四米左右的距离,但河水一直呈上涨之势,带给周禧揪心的恐慌。 好在小路越往右,地势越高。 “我们得走。” 周禧命令自己冷静,欲背起昏迷的林参向前方夹道口走去。 这时,一道乌云的散开,让暗红色山谷山崖顶端的人群变得清晰可见。 “哈哈哈哈哈哈!” 响亮的男人声音穿过山谷,刺破水雾,带着浑浊的回音,在周禧耳边邪魅地笑着,“终于抓到了!哈哈哈!!” 周禧仰头看去,只见连绵不绝的崖顶站满了一排身着赤色劲装之人,他们各个手持弩箭,一动不动瞄准着同一个交点——周禧。 这些统一的衣着,统一的弩箭,让周禧感到很是眼熟,稍加思考便想起正是在潘府出现过的那群人。 他们本该是胡久的手下,如今不知又听命于谁。 不过周禧明白,有一点毋庸置疑——他们身后最大的势力定是荣王周芒。 “荣王这么想要我死,现在我也逃不掉了,可否请壮士让我死得明白一些!” 周禧慢慢放林参躺好,跪着移动身体,挡住林参,回头放开嗓门朝山顶处大笑的领头人高喊:“我对荣王到底有什么威胁!!” 赤衣领头人的笑音在山谷之间回荡了十几次后才渐渐消失,“将死之人,知道的多一点少一点都没有任何意义,你去到地下以后,先别急着投胎,你那个懦弱的爹马上就会去找你,有什么想知道,到时候尽管问他便是了。” 赤衣领头人话说完,回音还在响,而他已经抬起手,示意弓弩手准备射击。 此刻周禧面前是汹涌的河水,身后是高高的崖壁,左边是即将被淹没的小路,唯独右方存在唯一的出口。 第133章 可这唯一的出口尚且遥远。 周禧自知无路可退,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跪坐在林参身边,尽可能地用身体为林参挡住箭矢。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万箭齐发的声音还是惊得他五官打颤,心跳骤停,浑身上下剧烈发麻。 他头脑一片空白,过往种种什么都想了一遍,却又什么都来不及仔细回忆。 然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出现,他只听见耳边划过一阵啼鸣,继而便是箭雨坠入河水的声音在河中此起彼伏。 子规啼扬起的风卷着水雾降落寒意。 周禧一瞬恢复心跳,猛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呼吸,看见河面漂浮着密密麻麻的箭矢。 危险就在这眨眼间随波逐流了。 他用力回头,对上林参满目虚弱,却微微含笑的眼睛。 “林参!!” “嘶……” 周禧没轻没重突如其来的拥抱令林参后背的伤更加惨痛,也带给林参更坚定的信念。 林参收回刚释放过子规啼的手,轻抚少年肩膀,用干哑沧桑的声音唤了一声:“希妹。” 随后,他目光黯然失色,眼神悄然变得凌厉,远远眺望对面山顶之人,在周禧耳边轻声说:“恐怕还没结束。” 周禧松开他,擦了把激动的眼泪,有些可怜地问:“我们怎么办?” 林参眸色深邃,透着恶意,说话间一边站起身,一边将周禧拉至身后,“看来今天不得不给他们点儿什么了。” 对面崖顶上那位赤衣领头人见冷兵器在子规啼的反抗之下毫无杀伤力,便抬手示意身边人置换武器。 不到半分钟,崖上一排人放下弓弩,全都拿起了提前准备好的火铳。 赤衣领头人嚣张地俯视山谷底部,不慌不忙地对林参喊道:“三少谷主,我们主子交代了不能伤你性命,但没说不能打残你,你若非要护着身后那个,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便有几支火铳对准了林参双腿,同一时刻,其余火铳透过林参瞄准周禧。 只要林参受伤倒下,身后的周禧立刻会被射穿心脏。 林参捏紧了拳头,大喊:“想不想要子规啼!” 眼下,能拖几刻便是几刻,林参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周禧却神色一滞,双眉紧皱,暗暗摇头。 对方赤衣领头人一听见子规啼,果然有想法,立刻抬手示意身边人不得轻举妄动。 “哈哈哈哈!三少谷主还算识时务,不过现在这种情势,你跟我谈条件,不要怪我逼你答应不平等的交易哦。” 林参强压内心愤怒与恨意,面无表情喊道:“你先提!” 赤衣领头人负手在崖边左右踱步,“子规啼我当然要,但主子的吩咐我也不敢不从,主子要我直接杀了他,我最多宽容到抓活的回去交给主子,剩下的,还得全凭主子决定。” 林参咬牙暗骂:“真贪。” 对方如此有恃无恐,有的是他的底气。 而林参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成交!你过来,我告诉你子规啼心法!” “哈哈哈哈!” 赤衣领头人捧腹大笑,“三少谷主把我当傻子呢?你先自封内力,和你身边的人拉开距离,等我过去控制了他,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再老老实实把心法写下来给我。” 林参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真的打算自封内力。 “林参!” 周禧从他身后冲出来按住他的手,“不行!早死晚死都是死,拖延时间不过是迁坟罢了,为此搭上子规啼,实在不值得!!” 林参轻柔地按住他手背,目光从高处落回他脸上,顷刻间变得无比温和,“拾希,只要能换取一丝生机,都是值得的。” “可子规啼!” “子规啼只是个内功心法,比起你,不值一提。” 周禧用力摇头,反过来再次按住林参的手背,“我不听你说那么多没用的道理,反正就是不行!” 林参趁他情绪激动时,一把将其推开,重点心口穴位,封了自己的内息。 周禧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斥责般跺脚喊道:“林参!” 赤衣领头人见状,贪婪地抢走一支火铳,也不管刚刚设计好的计划了,当即就要下来向林参讨要子规啼心法,生怕这心法会像鸭子一样飞走了似的急不可耐。 “哈哈哈哈!你们都站在这里先别动,我去逼他交出心法!诶!哎呀呀呀!!!” 可他话刚说完,竟连人带枪滚下了山崖! 林参与周禧惊得齐齐扭头看过去,只见那人一路摔下来,摔得鲜血淋漓,几秒后便四肢扭曲地躺在山崖底下断了气。 周禧五官紧蹙地瞧着这一幕,因为感到残忍而半眯眼睛不敢仔细去看。 他视线从高到低,嘴角微抽,试着问:“这人是太激动,失足了?” 说完转头带着困惑的目光看向林参。 而林参并未关注摔下山崖的尸体,眼睛始终盯着山崖顶端,神色异常肃然。 少顷,在林参的注视里,崖顶发生了骚乱。 那些手持火铳的赤衣人接连摔下山崖,其余没摔下来的,转身将火铳对准了身后。 砰砰砰砰!! 十几道枪声响彻苍穹,火铳爆炸后产生的黑烟袅袅升空。 在林参和周禧的视角看不见崖顶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有人在逃窜,惊慌叫喊。 二人走到对方身边,牵住手,面面相觑两眼,随后视线认真定格在崖顶。 忽然,熟悉的啼鸣从崖顶传来,周禧感应到林参手心愕然一紧。 约摸七八分钟后,崖顶骚乱停息,已经死掉的赤衣枪手和火铳,通通都被奇怪的人踢下了悬崖。 周禧咽了口口水,不去看满山滚落的尸体,低眸小声问林参,“大师兄,竟然有人连火铳都不怕,这是练了什么铜墙铁壁的护体功法吗?” 林参愣了许久,轻飘飘正色道:“不,只是火铳打不到她罢了。” 周禧双眼瞪大,抬眸看向林参,“开玩笑吧?哪有那么厉害的轻功,连火铳都能避开?” 林参没再回话,唯目光严肃地望着崖顶。 周禧心里愈发感到好奇,顺着林参的视线重新看过去,只见一名红衣女侠出现在崖边,正奇怪地俯望着他们这边。 而与之遥遥对视的人,就是林参。 那抹红衣十分鲜艳,比之赤衣人的深红色,是另一种更张扬,更热烈,更狂傲,更飘逸的红。 整座暗红色山谷在她脚下,不及她身边一抹红光的绮丽。 周禧来回看看红衣女子,再看看林参,察觉出二人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情怀。 “大师兄,你认识她?” 林参在周禧的声音中猝然回过神,一向淡定的姿态终于也有绷不住的时候,“哈哈。” 他先是失声干巴巴笑了笑,随后如临大敌般低下头,瞬间收敛了所有表情。 崖上那红衣女子跳入山谷,红纱飘然,如仙落人间。 她在周禧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竟然踩着溅起的水雾越过了将近三丈的河流,从容又轻巧地点落在林参身边。 林参极其缓慢地向她转过身,却始终不敢抬头。 红衣女子双眸沉沉地盯着他,没有半点好脸色。 周禧见气氛不大对劲,忙站到林参身边,松开林参的手,笑着朝红衣女子抱拳行礼,“这位女侠!好厉害的轻功!真是叫小可大开眼界!” 红衣女子眼珠微微转动朝周禧瞪过来,冷漠又不客气地吐出三个字,“你闭嘴。” 周禧眨眨眼,笑意碎在地上,一脸无辜地问:“女侠,你救了我,我感激你,可是,为什……” 话还没说完,红衣女子突然抬手在林参身上点了几道穴位,疏解了堵在林参经络里的气。 再猝不及防捏住林参的耳朵,用力一掐,疼得林参整个人都歪了过去。 “混账东西!子规啼你都敢拿来赌!还自封内力,不要命了!!” “啊!!” 林参捂着红了一个度的耳朵,连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对方明明比林参矮半个头,却仅凭一个气场便压得林参毫无还手之力。 任林参如何惨叫,她都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越掐越狠,林参也只有承受和求饶的份。 直到周禧拨开她的手,挡在她和林参中间,才解救了林参。 “喂!你凶什么!!” 红衣女子向前一步,直直平视着周禧的眼睛,须臾,又意味深长地打量周禧几眼,最后目光定格在周禧耳垂之上。 “果然。” 她勾了勾周禧耳垂,“有耳洞呢。” 周禧退后一步,警惕地审视她,“哪有人一上来就看别人有没有耳洞的,你好奇怪!” 红衣女子闻言,不善的目光冷冷落回林参脸上。 林参借挠太阳穴的小动作避开她的视线,对周禧说:“拾希,她……是我二姐。” 第134章 周禧并不惊讶,只感到不服气,“那又怎样,凶巴巴的,还不如大魔头好相处。” 林参闻言鼻子一耸,暗念不妙,“啧。” 旋即趁乐贰出手之前忙将周禧拉至身后,小声提醒道:“别说话了,你这话会害死我哥。” 乐贰双手抱臂,低头看了眼即将没过小路的河水,转身朝小路右边更高处走去,嘴里阴狠狠地说着:“不用他害,乐乐乐已经死定了。” 林参和周禧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 乐贰脚步微顿,回首几寸,“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二人反应过来时靴子和衣摆已经沾上了水雾,忙不迭跟上乐贰往高处走。 “那个蠢货,派人大闹梨花城,把梨花城赌坊和官府里的权贵当街虐杀,我当他是为了什么呢?问了巴囤才知道,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是姓温的女人!” 话音落下,乐贰突然回头凶狠地瞪住林参,“你干什么吃的!不知道拦着他吗!” 第104章 “我不知道这件事。” 林参诧异道:“乐乐乐没有告诉过我。” 闻此,乐贰态度稍有缓和,“行吧,我错怪你了。” 她转身继续走,“本来捞月谷名声就不好,他还如此高调地当众虐杀朝廷官员,又给了剑仙山庄翟泷抹黑捞月谷的机会。” 林参快步走到她身边,走在靠近河岸的外侧,偏头凝视着她的脸,眉宇里的情深与欣喜不言而喻,“二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至于乐壹为了温瑢派人大闹梨花城之事,十分符合乐壹乖戾的行事作风,林参短暂惊讶过后,只剩见怪不怪。 周禧跟在他们二人身后,因从未见林参对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表现出如此温柔又喜欢的情愫而鼻子发酸。 乐贰双手抱臂前行,一派冷淡,“我不来,谁给你们两个兜底。” 林参眉头皱了皱,“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有危险?” “我当然知道,我早就说过,秦州以外的事情我不过问,但秦州之内的事情决不能越过我擅自决定,你俩倒好,进了秦州以后才给我消息!” “事出有因,我来这里找白苦,是要救命用的。” “关于白苦和赤毛蝉,乐乐乐已经在信里跟我说清楚了,我先送你出去,再进白苦山谷接应乐乐乐,你们两个拿到白苦以后尽快离开秦州,其它的全权交给我调查,你们不许再插手。” 林参严肃道:“既然秦州危险,你得随我们一起离开。” 乐贰转头盯住林参,眼眸深邃,“我还有未尽之事。” “什么事儿?” “你问太多了。” “不该我问吗?” 乐贰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不清不楚的话语透着无奈,却又万分坚持,“老三,听着,秦州的事情,不要插手,你管住乐乐乐,让他带着捞月谷,离秦州越远越好。” 林参背对激流涌动的河水,眼中是一片神秘的红色,“自七年前姨夫五十大寿之后,我们就再没有见过了。” 乐贰眼里的冷严神色在这句话后悄声消融。 她低头沉默的须臾,被林参轻轻抱进怀里,“姐,回捞月谷吧,乐乐乐还是那么幼稚,他需要你。” 周禧撇了撇嘴,闷闷不乐地移开视线看向河面。 周围好长时间只有河水疯狂奔流的声音。 暗红色山谷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独自寂然。 乐贰推开林参,微微仰首凝视着高出她半个头的三弟,面上闪过片刻温存,旋即却又是再冷漠不过的严厉,“我还能管他一辈子不成!” 说罢转身顺着河流前行的方向走去。 河流向低处奔腾,但三人脚下贴着崖壁的小路越走越高。 “不要跟我啰哩啰嗦那么多,听我安排就是了,离开秦州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再进来。” 林参默默跟在她身旁,“我们当然听你安排,但你得告诉我们你到底在做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 林参凝重皱眉,心中生出浓烈怀疑。 周禧看出林参在乐贰面前毫无话语权,忍不住暗暗翻着白眼“嗤”了一声。 林参追着二姐问:“荣王妃江满是不是……” 可试探性的话还没完全问出口,就遭到了乐贰十分凶狠的斥责,“王妃娘娘与荣王周盛毫无牵连!你怀疑谁都可以!绝对不能怀疑她!!” 林参被乐贰突然激动的态度吓得微微发怔,“王妃娘娘宅心仁厚,又有着你证实过的清白,我和乐乐乐正是因为你的情报,才敢相信她,才敢跟她进入白苦山谷……但我和希妹落入陷阱之事,是她身边两个仆从一手引导的,如今我不能不怀疑……” 乐贰甩手加快脚步,嘴里的语速也十分急切,“那两个侍女是荣王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你们这一路都被荣王暗中监视着,身处险境而不自知,这便是我特意赶过来的原因。” 林参双眉紧蹙,半信半疑道:“是这样吗……” 话说之间,夹道口渐渐出现在三人面前。 高耸入云的两个山壁宛如守关的神,巍峨不动地屹立于河流两侧。 乐贰停了脚步,转身面朝林参,抬手指向夹道口,“总之,白苦山谷我会调查,出去之后有捞月谷的人接应,你带……” 话音稍顿,她缓缓看向周禧,上下打量几眼后继续说:“你带这个拖油瓶和捞月谷直接往秦州外走,乐乐乐会追上你们。” 周禧:??!!!! “喂!拖油瓶说谁呢!” 乐贰那双犀利的柳叶眼毫不客气地瞪在周禧脸上,“你!” 周禧气得直鼓腮帮子,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表达愤怒。 林参牵住他的手拉到身边,对乐贰说:“好,我听你安排,你也要当心。” 乐贰转身直接往回走,“嗯,我会小心。” “姐!” 林参紧张地喊住她,满眼不舍。 乐贰没有回头,脚步走得坚定,只高高举起手摇了摇以表回应。 尔后,红衣一跃而起,踩着水雾飞过三丈宽的河水,片刻之间便消失在林参与周禧眼中。 “走吧。” 林参原地凝望许久才牵起周禧转身朝夹道口走去。 周禧无声跟着他,心里还有一点闷气,但见林参心事重重,才没有在这个时候给林参添堵。 夹道口里空气阴凉,林参失神许久突然回过神,本能般下意识扯了扯周禧身上的斗篷,“小心别着凉。” 周禧牵紧手里的手,苦笑着点点头,“嗯。” 出了夹道口,一群衣着各色之人出现在二人眼中。 他们看见林参和周禧走出来,纷纷向二人身后眺望。 “谷主呢?” “谷主怎么还没出来?!” “你俩什么人?!” 林参收敛沉重的心思,提起精神,看了面前这些人各一眼后,平声问道:“巴囤在哪儿。” 这些人大多都很年轻,男女都有,他们目光清澈,不加遮掩地带着审视眼色观察林参。 “护法的名字向来只有谷主才能叫,你是谁?” 林参面不改色,看着问话之人的眼睛,还算和气,“乐叁。” 众年轻人同时愣住,随后齐刷刷围了上来,像围观奇珍异宝似的,几十双眼珠子在林参身上滴溜溜地转。 “妈呀,真的三少主,第一次见。” “活的诶!!” “怎么跟想象中不一样呢?” “一点儿都不像谷主,还是二少主更像谷主。” 他们眼中不再是警惕的审视,换成了令林参更加不自在的观赏目光。 林参觉得自己像是卖艺的猴儿…… 把周禧都吓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儿往林参身后缩。 “请问各位……” 林参微笑着咬了咬牙,又问一遍:“巴囤在哪儿?” 其中有人抽空回答了一句,“哦,护法巡逻去了,应该很快回来。” 说完继续端着下巴打量林参,和同伴议论道:“你们说,真的三少主回来了,那护法是不是就不用再假装三少主了?” “自然不用咯。” “护法该不高兴了,哈哈。” “哈哈哈。” 林参听着他们八卦的交谈,幽幽沉眸,无语良久,终于忍无可忍,“你们能不能尊重我一点。” 众人微愣,眨眼相觑。 这时,一身乌衣,头裹玄巾,身材壮硕的巴囤从远处飞跃而来,大声呵斥道:“都聚在一团干什么!不警惕周围,当心被偷袭!!” 众人齐齐回头,拱手行礼。 “护法,是三少主过来了。” 巴囤冷着脸走到林参面前,敷衍地抱拳作揖,“参见三少谷主。” 周禧的关注点在巴囤头上,那玄巾所裹之处,光滑一片,显然没有头发。 林参叹了口气,扶额道:“这些年轻人都是捞月谷的?” 第135章 巴囤道:“对,原本都是藏在秦州办事的,二谷主一吩咐,我便迅速召集回来了。” 周禧踮脚够至林参耳边,小声吐槽道:“大魔头还真是御下有方,他手下人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林参无言以对。 巴囤认真了些,吩咐众人去守住方位站岗,尔后问林参:“二谷主要我们离开秦州,所有在秦州建立的秘密站点,甚至连秘境都要舍了,你可知为何?” 林参越发觉得秦州有大事将要发生,心里更加忐忑不安,“我也不知,二姐不肯说,她还交代了什么?” 巴囤道:“没有,就只是让我们接应你和谷主,要我们带领所有还留在秦州的谷民,速速离开秦州。” 林参想不通为什么,但既然是乐贰一而再再而三的交代,无条件信服便是。 定了主意,他牵紧周禧,快步离开,“走。” 可回头一看,除了周禧,竟无一人跟上来。 “你们也跟我走。” 捞月谷的年轻人有的东张西望警惕周围,有的席地而坐打起了牌,有的走远去解手,有的逗马儿,干什么的都有,唯独无人听从林参的话离开此处。 “我们等谷主呢。” “谷主没来我们怎么能走?” 林参耐心解释,“我们人多,走得慢,眼下当务之急是离开秦州。” “为什么呀?” “二少谷主不说为什么要离开秦州,你也不说,莫名其妙的。” “拜托,我好不容易在秦州丐帮混了个职务,这说走就走,以后回来很麻烦的。” “你那算什么,我们的香铺都关了。” “有我惨?我在衙门当了这么多年差,好好的铁饭碗说扔就扔!呜呜呜呜!!!” 林参耐着性子像哄小孩儿一般哄他们,“捞月谷养得起你们,只是秦州不能待,但另外三州,尤其是京州,还有很多我们的据点。” 众人依旧不肯动。 “那我更要等谷主,听他的安排。” “对,我们只听谷主的。” 林参不想发脾气,也没有心情慢慢哄他们,打算先带周禧一走了之。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巴囤忽然开口,大声呵斥道:“都给我站起来!跟三少谷主走!!” 第105章 巴囤一发话,捞月谷众人便都没有异议了。 林参看着巴囤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剑眉下那双狭长的眼睛十分厉害。 “三少主请见谅,大家只是习惯了听从谷主的指示,并非有意冒犯。” 说完,不等林参回应,巴囤冷冷移开了视线,带头准备离开山谷。 他嘴上的话听着倒还算客气,可林参总觉得他对自己持有莫名的敌意。 “有药吗。” 林参追到巴囤身边,并不在意他的冒犯,以及他暗搓搓的挑衅,眼里始终是一贯的清冷和气,“治外伤的药。” 巴囤颇有疑惑地转头看向他,神色略有不耐,“有,做什么用。” 周禧终是忍不了了,不客气地怼道:“药!还能做什么用?难不成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吗??” 巴囤朝周禧瞪过来,言语不悦,“你是什么人?” 林参正想开口介绍,周禧却将他用力拉至一旁,主动站到巴囤面前,抬高下巴骄傲地说:“听好了,我是你们谷主的好朋友,生死之交!大魔头说了,让我尽管使唤你们,要是你们不听话,他自会替我教训你们!” 巴囤半信半疑地皱了皱眉,林参则面无表情,暗暗扶额,不想说话。 周禧冷“哼”一声,双手抱臂,更傲慢地说:“还不快把最好的药给本公子拿上来,不然我去大魔头面前告你们的状!” 他的话虽然立不住脚,可信度极底,但面上一副理直气壮的嚣张态度却叫人觉得真得不能再真。 巴囤想了想,吩咐人去马背上取药,回头竟还恭恭敬敬地对周禧行了一个礼,“既然是谷主的朋友,那就是我们捞月谷的贵客,是在下怠慢了。” 周禧冲他挑了挑眉,“原来你也知道怠慢,这次就当警告,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 巴囤抱拳躬身,客客气气地答应:“是。” 周禧回头咧嘴笑笑,心满意足地牵起林参朝马儿走去,“走,我给你上药。” 林参最后多瞧了巴囤一眼,见巴囤直起身子,对上林参视线的瞬间,神色一改复又是隐隐透着敌意的目光。 周禧来到一排马儿面前,伸手挠了挠几匹马儿的下巴,却没有任何一匹马儿会像小鱼儿那样撒娇回应。 “大师兄,小鱼儿它……” 这时有人递给林参两盒药膏,林参接过,道了谢,一回首,见周禧满脸愁闷,漂亮的眼睛含着惹人怜惜的感伤。 “拾希。” 趁捞月谷的年轻人都在准备启程的空隙里,林参仔细为周禧左臂和左腰处的碰伤上药。 从山坡上滚落时,林参抱着他,光护着右边,导致伤口全部集中在左身。 “小鱼儿喜欢你,为你牺牲,是它给自己选择的使命,不必遗憾。” 周禧撩开袖子,露出手臂,低头藏起眼中可怜的忧伤,“我在马贩子手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因为挑食被抽鞭子,却一声不吭,我觉得他有骨气,就买下了他,大师兄,你说他是不是一匹好马?” 白里透粉的手臂,几处淤青触目惊心。 林参忍着心疼,轻轻上药,还得笑着安慰:“当然是。” 周禧却耷拉着脸,欲哭无泪,更难过了,“可你之前还说他好吃懒做。” 林参在周禧手臂上上完了药,再解开他半边衣带,找到腰间伤处继续涂药膏,“好,是我错了,是我目光短浅,误会了小鱼儿,还是希妹的眼光好。” 周禧双眸微沉,努嘴嘟囔道:“你在敷衍我。” 林参低头瞄着他腰间,认真做手里的事情,听见这话只是抿唇笑了笑,没说什么。 待伤处都抹上了药膏,他收回手,随手盖上周禧外衣,“好了,把衣服穿好,我们要出发了,大家都在等着呢。” 周禧朝周围看了一眼,瞧见捞月谷众人皆上了马,目光聚集在他们身边,随时等候动身。 “可你还没上药呢?” 林参收了药膏,言语淡淡,“没关系,眼下要紧的事情是离开秦州,别让旁人等急了。” 周禧无奈点头答应,前一秒还在犹豫,下一秒立刻抢在林参之前上马,抓稳缰绳后,居高临下地把手递给林参,眼中带着亮晶晶的骄傲。 林参笑叹两声,牵住他的手,由他拉拽上马,将他长发拢至肩前,贴身抱紧了他的腰,“走吧。” 周禧乖乖“嗯”了一声,对巴囤高举起手,命令道:“带路!回京州咯!” 巴囤神色严肃,认真点点头。 几十人的队伍顺着河流向山谷外狂奔,一路扬尘,很快便离开了荒无人烟的山谷丛林,来到地势平坦的观舟南部。 出城时,因为人数众多,想要名正言顺地离开并不是容易事儿。 巴囤的策略,是直接闯城门。 他没有征求林参的同意,反倒询问了周禧的意见。 “林小公子,出去的办法有很多,但直接闯最省时省力,你认为呢?” 周禧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林参瞧他那激动兴奋的样子,就知道他只是想看看捞月谷这么多人一起用子规啼是什么样的场面。可惜叫他失望了。 这几十人当中,除了巴囤的子规啼达到了第七层,其余人皆在五层以下,比之最基础的内功相差无几。 “我娘最初创造子规啼,就是冲着让谁都可以学会这一点去琢磨的,所以低层子规啼人人都会,却厉害不到哪里去。” 饶是林参这么解释了,周禧还是失望,“可江湖传言中说捞月谷每个人的子规啼都高深莫测,怎么会……” “笨蛋。” 林参敲了敲他后脑勺,“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轻信江湖传言。” 虽说如此,但对付观舟的守城将士绰绰有余。 林参和巴囤只是在一旁瞧着,并未出手,其余年轻人便解决了问题。 士兵逃的逃,瘫的瘫,或大喊“别杀我别杀我”。 “是魔教!魔教又来闹事了!!” “你们前几日刚在梨花城闹过!今日又闹到观舟!!一群匪徒!!” 捞月谷的年轻人想要上前嚣张嚣张,却被巴囤制止。 “走,我们的任务是离开秦州,不要节外生枝。” 离开秦州。 周禧心道: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离开秦州?捞月谷出什么事儿了? 林参给不出他一个明确的答案,眼下只能等乐壹汇合,再向乐壹问个清楚。 * 到了晚上,众人寻了个山洞休息。 万里无云的夜,灿烂的银河边时不时有流星划过。 周禧躺在林参腿边蜷缩着身体,盖着厚实的斗篷,在淡淡艾草清香中悠然入睡。 第136章 半夜,他莫名嗅到了十分鲜美的烤肉香气,睡梦中不自觉张开嘴巴舔了舔唇。 正馋得发笑,突然有人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抓了起来! 周禧猛地惊醒,人已经被拖到了山洞门口。 他拼命朝林参伸出手,呜呜囔囔地闷喊:“大师兄!大师兄!!嗯啊啊!!!” 但林参靠坐在山壁边,双目微闭,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周围旁人都听到动静醒了过来,但对眼前周禧被掳走的场景视若无睹。 有甚者起身瞧了一眼后重新窝成一团,没事儿人般继续睡觉。 巴囤站了起来,却并不是来解救周禧,而是跟随掳劫周禧的人走到山洞外,自觉守在洞外站岗。 周禧被拖进林子里,内心心如死灰,身体却拼命挣扎,情绪爆发时一口咬住身后那人的手,奋力一挣逃了出去! “呔!!什么人!!!” 可他一回头,刚摆出战斗姿势,却被眼前两人惊得目瞪口呆。 “大魔头?!” 乐壹甩了甩印着牙印的手,一巴掌朝周禧头顶呼过去,“属狗的啊你!” 周禧后仰一步躲开他的巴掌,悄悄放松了警惕,视线又在红衣乐贰身上打量几眼,挑眉阴阳怪气道:“不属狗,我属兔,和猴儿最配。” 乐壹微愣,反应过来后,叉腰蔑笑道:“呵,你要点脸儿吧。” 周禧冲他拱鼻子吐舌头:“略略略!” 乐贰始终冷漠地站在一旁,这会儿走到周禧面前,语气略带不耐烦地说:“你师兄师姐在前方桥头等你,你是要去找他们,还是跟捞月谷一路,自己选。” 周禧皱眉疑惑道:“什么意思?” 乐壹解释道:“我们已经拿到白苦了,但他们不愿被路人瞧见平安派和捞月谷在一起,所以不肯跟我们一起走,让我们给你带话,叫你去找他们,如果你今夜不过去,他们明早就不等你了。” 周禧低头思忖时,身后传来林参淡然含笑的声音。 “希妹当然要跟我在一起。” 林参将他拉到身后,冲乐壹乐贰笑了笑,深吸一口气,话噎在嘴边,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斟酌半晌,最终只叹出两声极轻的呼唤,“哥,二姐。” 乐贰傲娇地转过头,留给林参一个看不见神色的背影。 乐壹嘻笑着从饭盒里掏出用油纸包裹着的肉串,刺激的孜然鲜味顷刻间飘满了整片山林。 “哈哈,别说别的了,来!咱们好不容易聚一回!!先吃!!”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饭盒,饭盒几次变形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茶几。 烤肉铺满桌面,令人垂涎欲滴。 周禧第一个扑上前,却被乐壹拎着后脖领子丢远。 “我们兄妹聚餐,你凑什么热闹!滚一边儿去!!” 周禧不服气地指了指他,瞪向林参。 林参轻飘飘躲开他埋怨的目光,随后叹了口气,从小桌子上拿来许多肉串递给他,温声哄慰道:“听话,你先回洞里休息。” 周禧气得连连朝鼻子吐气,但行为却十分不矜持,不仅接走了林参递来的肉串,还不客气地多拿了几串。 他大步走回到洞口石头边,盘腿坐下,举起手里的肉串给巴囤,“呐!” 巴囤面无表情默默站远了些,“谢谢,不饿。” 周禧不跟他客气了,气呼呼地一边咬肉一边瞪着远处林子里的三个人,嘴里忿忿嘟囔着:“我就知道,你们最亲,我只是外人,哼!” 一旁的巴囤脸色幽怨,冷不丁附和了句,“就是……做得再多,也比不上他们是同一个姓……” 月色明亮柔和,照在三人脸上十分干净清澈。 微风拂过,摇晃的树影也是温柔的。 “老三。” 乐贰侧坐在横倒的树干上,一只脚高高架起,撑着手臂,晃了晃手里的肉串说:“交代吧,你跟身边那个师弟到底什么情况?” 她不紧不慢地细嚼慢咽,坐得比另外两人都要高些,此刻犀利的目光斜盯着林参,语气冷淡却充满盘问之势。 林参低眸间心虚地笑了笑,再抬头,故作茫然地问:“哈哈,什么?” 乐贰顺手抓起一块树皮朝他砸去,变脸极快,“再给我装!在外面这么多年,好的不学,净染一身坏毛病!!” 林参缩了缩肩膀躲开树皮,低头不说话了。 乐壹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着,下一秒树皮就朝他砸了过来。 “还有你!大闹梨花城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乐壹瞬间笑不出来,挠了挠太阳穴,转动屁股避开乐贰凶巴巴的眼神。 乐贰一拳砸在树干上,气得声音哽咽,“一个流连花丛不肯娶亲,一个……你们!你们是要乐家绝后啊!!” 第106章 “这不是还有你嘛。” 乐壹擦了擦手,起身绕到乐贰身后,几近献媚般地为她按揉肩膀,“以后你的孩子就姓乐,我亲自教导。” 乐贰吃着肉串,态度稍有缓和,“一码归一码,别给我扯开话题,老三我就不说了,你!你真该收收心了!” 乐壹不服,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捧着脸颊委屈巴巴地撒娇:“干嘛不说他,你瞅那个林拾希,烦的要死!我不管,你得想办法拆散他们,绝不能让林拾希进我们乐家的门!” 林参半眯双目慢慢嚼咽,暗含警告的眼神幽幽瞪在乐壹脸上。 乐壹嚣张地冲林参挑了挑眉,指着林参对乐贰说,“二姐!你看他!他还瞪我!!呜呜!!!” 说着还装模作样哭了起来,“你是不知道,这些天,他为了那个林拾希,整天欺负我,好一个没心肝的白眼狼啊!!呜呜呜!!!” 林参默默瞧着他干打雷不下雨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兀自吃东西。 乐贰沉眸审视林参几眼,忽而变得严肃,冷不丁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手帕丢到林参面前。 林参放下肉串,拿起手帕展开来瞧,见其中所包裹的小物件,正是十一年前从周禧耳上摘下来的耳坠。 “想必二姐刚看到这个东西,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林参将耳坠重新包裹好,递还给乐贰,嘴角露出神秘笑容,“好用吗?” 乐壹皱了皱眉,发现自己听不懂林参在说什么。 倒是乐贰面不改色,从容接过耳坠放回怀里,“你是不是以为,捞月谷是凭借此物才和当今天子搭上桥?” “难道不是?” 林参看了眼乐壹,面露困惑。 乐壹靠着乐贰端正坐好,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 林参脸上那从容自信,胸有成竹之态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那是因何?” 乐壹道:“是陛下主动找到捞月谷,要我帮他办事,他答应我,等四洲归一,他就会亲自站出来为阿娘,和捞月谷证实清白。” 林参听完更加疑惑了,“他怎么找得到捞月谷?” 乐壹给不出解释,但不以为意,“我也问过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但他只说有高人引荐。” 林参皱眉思忖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一个震惊的目光直直落在乐贰身上,“是你让陛下找捞月谷?!” 乐壹吃着吃着,被这话惊得噎了一口,忙不迭看向乐贰,“啊?!” 乐贰风轻云淡道:“没错,十一年前,我得到老三送来的这雪山红玉耳坠后,就知道老三和当今天子见过,于是我潜入宫,与陛下开诚布公,以谋合作。” 林参渐渐明白了其中原由,意味深长道:“所以,是你与陛下合作在前,捞月谷投诚陛下在后。” 乐贰道:“对。” 乐壹恍然大悟,却又更不理解,“那为什么不告诉我?陛下也不告诉我?!” 林参微微蹙眉,用稍带责怪的眼神凝视着乐贰,“二姐,你瞒着我们的事情,不止这一件吧?” 乐贰始终神色冷淡,看似漠然,却隐隐暗藏深沉的心机,“我告诉陛下,捞月谷能帮他处理很多江湖中的事情,但事关四州机密与军政,决不能把捞月谷牵扯进来。” 乐壹放下手里的肉串,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情了,难得直直挺起身体,坐得板正严肃,像个长兄,“我们不能插手,所以你自己私底下在帮陛下办更危险的事情,对不对?” 乐贰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背对二人,“我们的天子,并非坊间传闻中那般弱懦庸善,效忠于他,是我的选择。” 乐壹也站起来,追着她问:“那!” 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乐贰打断,“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想跟你们解释那么多,今夜我找你们相聚,是要通知你们两件事情,第一。” 乐贰转过半个身体,侧对林参与乐壹,红衣一半在月色中,一半在树影里。 “普州崇王半个月前去世了,普州内政已经回到陛下手中,没了普州的牵制,陛下很快就会对秦州发兵,这便是我要你们尽快离开秦州的原因。” 第137章 林参严肃聆听着她嘴里话,面色愈发凝重。 乐贰再次转身,露出清晰的面容看向面前两位手足,尤其是林参,“第二,储君已另有人选,过段时间,宫里那位假太子会代替真太子暴毙而亡,陛下让我告诉你,以后世界上没有周禧这个人,你不用带他回去了。” 林参缓缓站起来,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什么?” 乐贰看了眼乐壹继续说:“钟梧我已经派人带走了,他会帮我们揭发观舟赤毛蝉的真相,让陛下能够师出有名。” 林参惊讶的心情再次受到创击,“姐,听你这话的意思,陛下早就知道观舟官府在用观舟孩童的性命养赤毛蝉,换牟利?” 乐贰依旧淡定,“对,此番恶行揭露以后,便给了陛下攻打秦州最好的理由。” 林参看了眼乐壹,纠结片刻,终是无话可说。 乐壹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那你呢,秦州乱了,你还不走吗?” 乐贰嘴角动了动,低头藏起一抹诡笑,“这场战争若想赢得轻松,还需要我做内应。” 林参闻言,用力拉住她的手,“不行!太危险了!” 乐贰推开林参的手,转身面朝林子深处,背对月光,隐隐变得沙哑的声音透着神秘莫测,“老三,有没有人问过你这样一个问题?用别人的命,换至亲之人的命?你换不换?” 林参与乐壹对视两眼,都想起曾有人问过他们这样的问题。 没等林参回答,乐贰自顾自地说:“我会换,一定会换,不惜任何代价……我不相信善恶有报,只信自己的手段。” 话音随着月色藏入云后而幽幽飘落,远处林子里走来一抹明亮的鹅黄色。 “师父。” 林参和乐壹探头望去,只见黑幕中站着一个瘦瘦的姑娘,正用清脆端庄的声音呼唤“师父”二字。 乐贰深吸一口,回过头冲林参和乐壹笑了笑,“好啦,时间不多了,我要走了。” “她是谁?” 林参指着林子里的姑娘问:“她该不会就是?” 乐贰浅浅露出一丝骄傲,微微笑道:“没错,新继任的普州崇王。” 林参五官紧蹙,眨了眨眼,怔怔半天说不出话。 乐贰小小嘚瑟起来,拍了拍林参肩膀,意味深长道:“你身边那个,自己留着吧,我这个才是大桓的未来。” 说完还打了个响舌,转身挥手离开。 “乐乐乐,乐拾鲤,下次再见,记得给老姐准备礼物。” 林参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忙不迭追过去问:“二姐!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你要换谁的命!!姐!!!” 可空荡荡的森林已经人去林空。 只有阵阵冷风吹过地面枯叶,像是在回应林参寂寥的话音。 乐壹坐在横木上,默默无言地吃着肉串,情绪低迷失落。 “别看了,她的祥雨那么厉害,我们追不上的。” “可我还有很多问题没问。” 林参原地踟蹰片刻,无奈长叹一口气,坐回到乐壹面前。 乐壹抬眸看了眼月亮,“她想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你就算逼问,她不想说就不会说。” 林参自然明白这一点,可内心惶惶,难以安宁,“她一定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们。” “别想了,反正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林参神色忽然格外凝重严肃,拿着一串肉串放在手里晃动却没心情吃,“那个新崇王是什么来历?” 乐壹语气轻巧地解释说:“崇王唯一的孩子,也是陛下的义女,禾川公主。” 这么一说,林参便明白了。 但乐壹怕他还不懂,于是更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前崇王周娅是荣王周芒的同胞姊妹,当年在宫里深得先帝宠爱,也是陛下特别喜欢的一个妹妹,陛下继位后一直留着这位长公主在身边供养,给足了荣宠。 “可后来东雍世子入京,吃醉了酒,险些玷污长公主,公主告上御前,要求斩杀东庸世子,却因皇后的求情而不了了之,为此长公主记恨皇后,闹得很不愉快。 “没想到,那东庸世子得了便宜,不长记性,竟然深夜闯入公主府对长公主欲行不轨,结果呀,他小看了我们这位长公主周娅,被当场反杀,落了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说到这里,乐壹忍不住撇嘴嘲笑,笑过后却是极深的沉重,“他死了倒是活该,可他这一死,彻底激化了长公主与皇后之间的矛盾,你知道的,皇后是东庸王姬,那为被长公主杀掉的东庸世子,是皇后的亲弟弟。” 林参默默听着,心情复杂。 “本就是因为皇后求情才给了东庸世子第二次行凶的机会,长公主虽未遭到侵害,但毕竟丢了名誉,受了屈辱,她请求陛下废后,出兵东庸,无可厚非。” 林参叹了口气,“怎么可能……” 乐壹边讲边吃,已经吃饱了,擦了擦嘴继续说:“对啊,我们这个陛下对皇后情深不渝,怎么可能废后,何况那时候皇后已经怀了龙子,所以就只能委屈了长公主呗。 “陛下为了给她补偿,把普州划给她,让她当崇王,本以为这样可以弥补破裂的兄妹感情,可崇王还是恨陛下恨得不行,这时候她想起了秦州荣王是她一母同胞的皇兄,二人一拍即合,秦州普州便出现了相互应援的局面,彻底脱离京州掌控。” 乐壹说完,阴阳怪气地白了一眼走到林参身边的周禧。 周禧津津有味地听他讲故事,一边吃肉串一边催促,“然后呢?” 乐壹向山洞方那边招了招手,回头接着说:“原本也是相安无事,互不干涉而已,陛下并不在意,可后来荣王野心越来越大,陛下才明白把普州划给崇王是多么危险的举措。 “这么多年以来,他想对秦州发兵,却碍于普州与烟州的掣肘,不得不一拖再拖。” 林参道:“所以前段时间老崇王因病去世,禾川公主继任崇王,陛下才终于有了出兵秦州的突破口。” 巴囤走过来,乐壹指示他收拾食盒,自己则起身拍拍衣摆,伸了个懒腰,“对,就是这样。” 林参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好巧不巧,新崇王就是陛下这边的人,看来……老崇王病逝,是陛下早有预谋。” 乐壹赞同道:“这个我倒是听陛下说起过,早几年的时候他就说要先从普州下手,让我去把普州境内的江湖势力处理干净,我就只顾着照办了,当时没想太深,现在才明白,原是为了攻打秦州做准备。” 林参站起来,垂眸瞧着懵懂无知的周禧,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一州的党权之争谈何容易,新崇王在二姐身边,那便是二姐帮陛下做了这一切,她从刀山火海中走出来,我们竟然才知道。” 乐壹懒腰伸了一半戛然而止,仰头看着天空,忽然双手嵌入发丝里抓狂大喊:“啊!!!!” 周禧和巴囤都被他吓了一跳,林参却视若无睹,点了点周禧肩膀,默默转头离去,“希妹,回洞里,休息。” “哦。” 周禧站起来追到他身边,看着他落寞的侧脸,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拽他的袖子,试着等他自己回应。 但林参始终面无表情凝望着前方,目光空洞,六神无主。 乐贰那句“我会拿别人的命换至亲之人的命”一直徘徊在林参脑海里挥之不去。 拿谁的命……换谁的命…… 林参想不通,但他知道,这一定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第107章 “刚刚听大魔头说,朝廷要对秦州发兵?” 周禧忧虑地问:“是不是真的?” 林参回过神来,淡淡回应,“是真的,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秦州。” “一定要打仗吗?” 林参从周禧低沉的话音中听出几分不对劲,扭头看向他,竟见他莫名愁容满面,一张精致脸庞里所透出的神色,无比悲悯。 “秦州官府腐败贪婪,视人命如草芥。” 林参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语重心长解释道:“在梨花城,在观舟,你是亲眼见过的,如今朝廷终于决定不再袖手旁观,收归秦州政权乃大势所趋,战争,无可避免。” 周禧垂下头,低声说:“我明白了……” 林参轻轻捧起他的脸,眉头微皱,关切询问道:“怎么了?” 周禧握住林参手腕,摇揺头挤出笑容,“没什么,我吃饱了,现在更困了,回去休息吧。” 说罢拨开林参的手,径直往洞口走回去。 林参停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深觉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忍住了没说。 乐壹走过来,撞了一下林参肩膀,“老三,想什么呢。” 林参失落地叹了口气,“希妹他好像,不希望捞月谷帮着朝廷挑起战争。” 乐壹撇嘴嗤笑,“切,哪里轮得到他说三道四。” 林参看乐壹一眼,满脸对牛弹琴的无语之态,“你不明白。” 第138章 “嘿!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没良心了啊!” 林参在乐壹抱怨的骂声中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 回到洞里,靠着墙壁坐好,拍拍大腿,示意周禧躺过来。 周禧在炭火边取了会儿暖,见此乖乖躺了过去。 “大师兄。” 他搓了搓手心,从斗篷里探出半个脑袋,对林参仰着笑脸说:“小年快乐。” 因为怕打扰到旁人,他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只有林参听得见。 林参为他拉拢斗篷,听见这话,恍然想起过了子时以后,已经是小年了。 “抱歉,我忘了,明天到云边城,我再给你买好吃的。” 周禧点点头,缩进斗篷里窝好,枕着林参双腿渐渐入睡。 乐壹走进来时,林参苦笑着对他比了个手语,「哥,今天是小年,刚刚忘记了对二姐说句祝福。」 乐壹愣了愣,随后冷笑一声,不以为意,「我可没忘。」 说罢,他看了看睡在山洞里的捞月谷众人各一眼,转身又离开。 林参一只手掌轻轻覆盖在周禧耳朵上,并不知道乐壹要去哪里,但因着心里惭愧,便没多问。 翌日,林参和周禧被一阵激动的聒噪声吵醒。 走出洞外,瞧见捞月谷众人聚集在一起,正围着马儿挑选礼物。 林参靠近瞧了瞧,发现原来是乐壹连夜去给大家置办了小年礼物。 一群年轻人兴奋起来,声音别提有多沸腾。 “谷主!我爱死你了!!” “就知道我们谷主最好了!!” 就连周禧都两眼发亮,急急忙忙冲进人群抢夺满意的礼物。 但乐壹把他揪了出来,斥骂道:“没你的份儿!你又不是我们捞月谷的!” 周禧正想跟他“讲道理”,乐壹又道:“再说,之前不是给了你一颗雪山红玉嘛!别太贪啊!” 周禧打开他的手,故作傲娇地说:“我也不是自己想要礼物,而是因为我们马上就回家了,又碰上小年,空着手回去多不像话,我倒还好,毕竟我是小七宗的小辈,但林参作为大师兄,可就说不过去了。” 林参站在一旁尴尬地浅浅笑了笑。 乐壹眼珠转转,当即下令,“都别磨蹭了,准备出发!” 他上马前特意对林参说:“走,老哥带你去云边城买,绝不会让你空着手回去。” 林参眉梢微挑,看着乐壹大方高调的样子,不自觉笑了笑。 乌乌泱泱的队伍绕过梨花城,在山里快马加鞭跑了五个时辰,天黑之前赶到了江边。 江上亮着花灯的大船在这里等了许久。 周禧在岸边下了马,抬头仰望雄伟的大船,满目惊叹,“哇!好漂亮的船!” 船头立着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身形笔挺,衣着华贵,夕阳下沉,天色阴蒙,大船上的花灯在男人身后依次亮起,照出男人鬓边一缕随河风飘摇的银发。 竟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感。 “老大,老三!” 只是诸葛般宜一开口,遗世气质便瞬间被平易近人的亲和感取代。 随着他的喊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栏杆边,朝船下激动地招手。 “谷主!巴囤护法,等你们好久了!!” “饶老七!你在秦州还好吗!!” “大哥!大嫂!你们终于回来了!!” 船上的梯子放了下来,许多人哒哒哒踩过梯子相拥而泣。 周禧正诧异着,被林参牵起手绕过人群走上了船。 “捞月谷的活动范围一般都在普州和烟州,其次是京州,秦州虽然也有我们的人,但为了隐蔽,他们极少与总部联系,因此与捞月谷其他人相见甚少,如今一起回来了,大家激动,是正常的,你不必惊讶。” 周禧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们都是亲戚吗?” 林参回道:“大部分是的,捞月谷里有一半以上的人姓饶。” 说着,二人来到了诸葛般宜身边。 “姨夫,这位是我在平安派的师弟,叫林拾希。” 林参将周禧牵至诸葛般宜面前,为诸葛般宜简单介绍过后,微笑着对周禧说:“我自小与父亲不睦,姨夫对我而言,更像父亲。” 周禧听罢,九十度弯腰行礼,大大方方唤道:“姨夫好!” 诸葛般宜围绕周禧转圈打量几眼,笑眯眯的眼睛显得意味深长,“师弟啊?我怎么记得上次来焘熙楼的林拾希,是个师妹呢?” 林参牵强地笑了笑,“呃……您没见过他吧?谁跟您讲的?” 诸葛般宜眸中露出坏兮兮的笑,“焘熙楼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随便一问不就知道,你走之后啊,我们都在讨论那三个师妹,谁更讨你欢心呢,哈哈。” 周禧冲诸葛般宜眨眨眼,骄傲地说:“当然是我啦!” 诸葛般宜长长“哦”了一声,见林参在一旁并不反驳这话,甚至害羞地转过了头,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好好休息一夜,明早就能到安都。” 诸葛般宜转身重重拍了拍手,朝船下大喊:“老大!让大家上船!” 林参正色道:“姨夫,给我一间靠窗的屋子,坐一夜船,希妹可能不适应。” 这点小事儿,诸葛般宜答应的很爽快,转身便吩咐左右去安排。 随后众人全都上了船,捞月谷众人在甲板上就着月光和红色的花灯灯光一起欢庆小年。 乐壹拿出了他的鲸骨琵琶,坐在高高的屋顶,拨奏欢快的曲子。 大船顺流而下,江中冷风本是肃杀的,却因欢声笑语而充满了暖意。 林参守在周禧身边等他吃完晚饭后一起休息,但因为有许多捞月谷的人围拢在他身边,新奇地打量着他与周禧,导致林参没什么胃口。 “三少主,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比传说中更英俊!” “那么多人都学不会的第九层,你怎么轻而易举就学会了呢?什么时候让我们瞧瞧霜满天吧!” 林参喝了许多茶,在众人的围观下如坐针毡,倒不是怕什么,纯粹是受不了一群年轻人的聒噪。 还是安安静静的环境更令林参自在。 好在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都有周禧帮着回答。 “霜满天我见过啊!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一下子就把几十个人打倒了!” “那以后三少主回来了,巴囤护法就不用在外人面前冒充他了吧?” 周禧夹起一块酥肉,疑道:“之前为什么要冒充?” “撑架势啊!十四年前三少主一战成名,从此人人对子规啼闻风丧胆,只要把三少主的名号往前一放,很多问题就能不攻自破!这是我们谷主的主意!” 周禧点点头,咽下一口食物,甩了甩手说:“那以后还是让他冒充吧,我大师兄不跟你们回去。” “诶?!为什么?!!” 此话一出,几十双水灵灵的疑惑的眼睛落在林参脸上。 林参端着茶杯默默喝茶,不想理会。 周禧瞟了一眼林参的反应,见林参没有反应,于是暗自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抹不明显的得意微笑,尔后清了清嗓子,“咳咳,这个嘛,自然是有种种原因,我就不跟你们一一解释了。” 诸葛般宜闻言忽然噗嗤一笑,笑得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他尴尬地擦口水的时候,身旁众人齐刷刷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他。 “看来诸葛叔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有隐情,一定有隐情。” 周禧拍拍桌子,鼓大眼睛,吐槽道:“喂!你们好奇心也太重了吧!” 诸葛般宜连忙帮着圆场,“好了好了,别八卦了,吃你们的!” 船上另一波人围着乐壹,在乐壹换了一曲节奏更快的调子后,疯了似的手牵手跳起了舞。 摇头晃脑的好似群魔乱舞。 动静之大,将林参这边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但比起跳舞,他们还是更喜欢挖林参的秘密。 因此短暂回头看了乐壹那边一眼后,众人目光又回到林参身上。 “谷主总是念叨自己一个人太寂寞,你不回来,他会很难过的,三少主,你就回来吧。” 话音落下,有人捧腹大笑,“他寂寞?!这种鬼话你也信?哈哈哈哈!” 还有人附和嘲笑:“他躺在美人儿怀里说寂寞,也就你当真,哈哈哈哈!!” 方才说话的姑娘脸色黑了下去,“得得得!我傻了行了吧!我就是想让三少主回捞月谷而已!” 林参放下茶盏,余光注意到周禧在埋头吃东西,忽然话少了许多。 “暂时不会回捞月谷。” 林参悠悠开口,浅浅朝众人一笑,“就这样,大家别讨论了。” 周禧嚼着食物缓缓抬起头,正对上林参朝他看来的温柔目光。 他心领神会地弯起眼睛,笑了出来,一口吞了食物,放下筷子,拍拍肚子心满意足道:“我吃饱啦!” 第139章 第108章 林参终于有机会可以逃开人群,简单同诸葛般宜打过招呼后,便拉着周禧躲进三楼屋子里。 船上的小阁楼开着窗户,江风穿堂而过,寒意刺骨。 林参点燃油灯,走到窗边瞧了一眼窗外的风景,只见漫无边际的夜色之中,层层山川的影子在江边宛如浮动的波浪。 他关上窗,回头时,周禧已经自顾自脱了外衣,正往被窝里钻,嘴里哆嗦着说:“好冷。” 林参将油灯放在桌子上,“我去打盆热水。” “你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 周禧喊住林参,坐了起来,用被子裹着自己,表情坏坏地问林参:“不怕我落单的时候有人刺杀吗?说好的贴身保护呢?” 林参已经走到门口,走出去前回头顺着他的话解释道:“这条船是捞月谷总部,如果连这里都不安全,那我们捞月谷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说罢温和地笑了笑,转身关门离开。 林参并非不知周禧想不到这一层,只是习惯性配合他的玩笑罢了。 端热水回来的路上遇到乐壹,看见他一个人站在三楼走廊边吹风,手里拿着酒葫芦,时不时喝一口。 他所站立的位置,正好是花灯亮光照不到的方向。 甲板上捞月谷的年轻人还在庆祝小年,摇晃的花灯将舞动的人影放大照映在山峦之间,让凄清的大江也变得热闹。 “哥。” 林参将木盆放在窗台边,向乐壹走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乐壹听见他的声音,但没有回头,而是仰头喝了一口冷酒,“想放烟花了,但姨父不让我放。” 林参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皱了皱眉,“毕竟在山里,姨父是怕你烧了山才不让你放,有什么好委屈的。” “没有委屈啊。” 乐壹冲林参转过头,露出一张微醺红润的脸,“我就随口一说,你又批评起我来了,这么喜欢说教的话,找你的林拾希去,别来烦我。” 说完重新撇开头,双手重重耷拉在栏杆上时,因为过于用力,震落了手里的酒壶。 乐壹下意识伸手去抓酒壶,却因为状态不够清醒,导致反应迟钝,抓了个空。 “啧!x!” 他气得砸了一拳栏杆,五指嵌入发丝,低声骂了句脏话。 林参默默瞧着,很难看不出来他心情不愉快。 “是因为二姐的事情吗?” 林参走到他身边,背靠栏杆,偏头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却把脸转得更偏,刻意避开林参的目光,“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些年什么也没做好,想得到的,什么也没得到,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林参移开视线,微微仰头遥望天上灿烂的星辰,“你想要什么。” “当然是你和老二都能平平安安的,自由自在的,可是……” 林参面色冷淡,无悲无喜,就像一成不变的星星。 “等秦州战事了了,阿娘和捞月谷的冤屈就能大白于天下,到时候,我和二姐都会回捞月谷,和你在一起。” 乐壹终于靠了过来,凝视着林参,满目期待地问:“真的?” 林参淡淡摇了摇头,“这只是我的期望,至于能不能实现,我不知道。” 乐壹闻言并不失落,转身和林参一样背靠栏杆,一只手揽住林参肩膀,“我就怕你不肯回来,只要你有这个心就好,至于别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二姐一个人冒险,等进了京,我亲自去面圣,问个清楚,陛下需要我做什么,捞月谷上下一定全力以赴,相信我,我们期待的那天一定会来!” 林参歪头看向他,笑了出来,语气悄然间轻松不少,欣慰道:“看来要靠你们了,我竟成了最没用的一个。” 乐壹阴阳怪气地挑高眉头,拍拍林参肩膀,“你不是没用,而是整个心思都在小七宗,对家里的事情最不操心罢了。” 林参敛了笑,轻轻顶了一下他的腰,“别开这样的玩笑,我要生气了。” 乐壹翻着白眼冷哼一声,“切,那就是恼羞成怒了呗。” 林参无奈叹了口气,推开他的手,“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便准备向盛满热水的木盆走去,不过刚一转身,迎面瞧见诸葛般宜走了过来。 “乐乐,有件事情我必须通知你。” 诸葛般宜神色严肃,看清站在乐壹身边的人是林参后,话止在嘴边忽然没了声音。 林参撤回准备离开的脚步,稳稳站在原地,“什么事情?” 乐壹看了看诸葛般宜为难的神色,又看了看林参,“说呗,有什么事情还得避着老三啊?” 林参坚定地站在乐壹身边,明明瞧出诸葛般宜欲言又止,却没有任何避嫌的意思。 诸葛般宜迟疑须臾,妥协般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是姐夫的事情,他病情又加重了,越来越疯癫,不容乐观。” 听罢,林参松了绷紧的坚定之态,隐隐不悦的脸色恢复正常,旋即抬脚离开,语气淡定到几近冷漠,“那我就不掺和了。” 诸葛般宜用余光盯着林参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乐壹既不理解又不高兴。 乐壹闷闷不乐地用指尖匀速敲打栏杆,碎碎抱怨道:“一提起乐明明,老二老三都不管,搞得好像只有我是亲生的一样。” 林参不禁失笑两声,顿步回头时,心里在想:他就偏心你一个,当然要你管。 可话还没说出口,诸葛般宜忽然情绪激动,大发雷霆,震怒道:“胡说八道什么!这种话你也敢拿来撒气!!” 乐壹与林参同时愣在原地,一前一后,不明所以地望着诸葛般宜。 乐壹狐疑地问:“姨父,你从来不发脾气的,今天怎么了?” 林参皱着眉,走回到诸葛般宜身边,关切打量他的神色。 可诸葛般宜一对上林参的眼睛,立刻藏起愠怒,挤出尬笑,什么表情都像是遮掩,并结结巴巴解释道:“就算你是谷主,那也是我侄子,如此口无遮拦,我还不能对你发脾气了?” 乐壹信了他的解释,没有多问,只道:“行了,知道了,以后不乱说就是了。” 林参多盯了诸葛般宜几眼后,忍住心里的疑问,默默走开。 回到房间,周禧依然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盘腿坐在床边,裹着柔软的被褥,目光望着地面发呆。 林参将木盆摆在床边,在他身边坐下,“泡个脚就不冷了,不过这是开水,等凉一会儿。” 周禧点点头,扭脸看向林参,抿唇笑了笑。 林参凑近到他面前,神色忽而十分凝重,并没来由地问,“拾希,你觉得,我长得像不像我哥?” 周禧左右端详林参的脸,想了想,道:“不像,但你姐和大魔头很像。” 林参缓缓蹙紧眉头,脑海中回想起儿时乐明明对他的态度,眼眸落在木盆中,望着袅袅升空的水汽,用极小的声音呢喃道:“我该不会真的不是……” 周禧没听见林参说了什么,但见林参神色有异,心也不自觉跟着沉了下去。 须臾,他咧嘴一笑,歪头看着林参说:“不过你比大魔头好看多了,嘻嘻。” 林参渐渐回过神,收起奇怪的心思,抬眸,略略苦笑道:“你嘴里那些好听的话没几句是真的,用来糊弄糊弄林拾颜和林拾语就算了,别在我面前花言巧语。” 周禧面不改色,笨重地探出四肢,脱掉长袜,两手撩住被子,两只脚一点点试探着放进木盆,“没我的花言巧语,怎么把你骗到手。” 说着还冲林参嘚瑟地挑了挑眉,“我说的没错吧?” 林参忍着笑,洋装冷淡,“自以为是。” “嘴硬,死不承认。” “行,是我嘴硬行了吧。” “呦,说不过我就开始耍无赖了。” “……” 周禧目不转睛盯着林参的失语之态,嚣张的小鹿眼里赤裸裸是一种欣赏战利品的目光。 一双不安分的脚在木盆里抬起又落下,撩拨着温热的涟漪,发出柔顺圆润的水声。 林参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从不掩饰的嘚瑟。 “我嘴硬?好吧,那我只能承认,其实我早就惦记上你了。” 话音落下,林参忽然开始干脆利索地快速脱解外衣,气势汹汹之状吓得周禧瞬间笑不出来。 周禧下意识后仰拉开距离,用被子裹紧自己,“你想干嘛?!” 林参随手将外衣丢在木架子上,回身二话不说,朝周禧扑了过去,“你说呢?” 周禧身子一翻踢倒了水盆,朦胧水汽从地板上幽幽飘向半空。 他瞪圆了眼睛,被子已经被林参扯开,双唇也被林参牢牢吻死,喉咙里只有闷闷的声音发出来。 他没有挣扎,但林参擒着他手腕,抓得越来越紧,鼻腔里的呼吸亦越来越热。 直到露在床边的双脚已经干透,林参才松开他的唇,跪坐起身,并用力一拉将周禧也拉坐起来。 第140章 “我没经验。” 林参一边说,一边解开周禧的中衣,虽语气淡然,但悄然间不经意的抬眸,明晃晃带着几分戏谑,“你要是受不了,就告诉我。” 周禧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任由林参摆弄,看似不以为意,其实心跳早已凌乱。 原本觉得寒冷的空气,这会儿竟热得烧心。 “哦……” 腰间的药膏已经渗入肌肤,淤青消退了许多,破裂的伤口也开始结痂。 周禧觉得有些痒,低头挠了挠腰,却被林参裹着被子忽然推倒,后脑袋猝不及防撞在了枕头上。 不过有林参手心托着,并无大碍。 只是视线一黑,被子严严实实盖了过来,这下想逃也逃不掉了。 周禧有些紧张,半推半就,“林参,我……我们……”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林参停下动作等了一会儿,见他忽然又没了声音,轻柔地摸着他的脸问:“不愿意吗?” 周禧摇摇头,得了空隙稍稍放松些后,冷静下来主动抱住林参,小声问:“林参,我们……只是我们,不干系别的,对不对?” 与捞月谷无关,与神秘的身世也无关,周禧没有说的太明白,他相信林参会懂。 林参莞尔一笑,温声承诺道:“当然。” 第109章 翌日将近午时,林参才醒。 京州的冬天比秦州那边更冷些,但阳光却更加明媚。 林参睁开眼睛,看见窗外天色终于不再是灰蒙蒙的样子。 明亮的阳光不仅拨散了阴云,也拨散了林参心头的沉重。 周禧躺在他身边,人还未醒,睡梦中格外乖顺,双唇微微张开着,呼吸缓慢、平静。 “拾希,我们回到安都了。” 林参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因为手心有些凉,碰到周禧温热的肌肤时,害他打了一个剧烈的激灵。 “哇,你手好冰!别碰我!” 林参尴尬地缩回手,不轻不重地笑了笑,“抱歉。” 周禧没有继续责怪,探出被窝伸了个懒腰,再揉一揉酸痛的大股,拖着迷迷糊糊的嗓音问:“要下船了吗?” 林参已经下床穿好了衣服,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往外探了探,瞧见不远处有几座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群山。 “对,该下船了。” 周禧磨磨唧唧地披上衣物,懒散地朝林参走去,脑袋顶着潦草的长发搁置在林参肩头,眯着不习惯阳光的眼睛说:“果然还是我们安都的天气更亮堂些。” 林参侧首瞧着肩膀上的脸,看见他眼角挂着泪痕,刚睡醒的脸颊还有些干红,模样脏兮兮的,格外可爱。 随意扫了两眼后,周禧忽然睁大眼睛,撞开林参把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指着远方惊喜喊道:“望安山!!” * 捞月谷的船不能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因此在望安山脚下的江边便停了下来。 除去要跟随诸葛般宜办事的一些人,其余人都得到了休假的机会。 大家换上常服,在江边告别,成群结队四散而去。 饶柳媚推着一张轮椅在江边等他们等了许久。 四十多岁的女人,一身红白相间的劲装,背后背着用白布包裹的钢棍,还和刚离开饶家村时一样意气风发。 虽然长着一张精致小巧的脸,五官也嫩嫩的,显人年轻,却掩盖不住眸子里骄傲的风韵。 这般模样和这般神态,让林参一阵恍惚,仿佛看见阿娘从梦中走了出来。 饶柳灵的模样早已定格在十四年前,只有面对饶柳媚时,林参才能幻想出阿娘老去的样子。 可惜风一吹过,饶柳媚成熟的嗓音随风传入林参耳中,令林参瞬间从幻想中回到现实。 “老二的信我已经看过了,既然马上要打仗了,这段时间捞月谷就不要再在江湖中抛头露面,也好让大家都休息休息。” 她说话时,目光一直望着乐壹,说完后,双眸微不可查地眯了眯,悄然落在林参身上,暗暗打量。 林参带着周禧,跟在乐壹和诸葛般宜身侧,正朝她走去。 她面前所推的轮椅,其中坐着的人,便是林参那位偏心的爹。 乐明明身上盖着毛毯,顶着寸头的脑袋向左侧半垂,眼神空无一物,痴傻地望着地上的小虫子。 诸葛般宜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一张嘴就被饶柳媚把话瞪了回去。 虽然很多年没有同家里人相处,但乐壹和林参从小就习惯了他们夫妇二人日常不和睦的状态。 但凡他们见面时能有一次不吵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没个孩子。 诸葛般宜默默偏转身子,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乐壹更不喜欢这个强势的小姨。 他径直走到乐明明身边蹲下,为父亲盖紧毛毯,故意无视饶柳媚的话。 倒是林参客客气气地回应饶柳媚说:“二姐也是这个意思,大家照做便是。” 饶柳媚松开轮椅,单手叉腰,翻了个白眼,“早知如此,当年直接让老二当谷主多好,反正现在捞月谷上下都是听她安排。” 乐壹小声“啧”了一声,拳头紧了紧,张口回怼前被诸葛般宜按住手,看见诸葛般宜挤眉弄眼地暗示“别搭理这个母老虎,她现在上了年纪,脾气越来越差。” 乐壹咬了咬嘴唇,勉强忍下了。 林参也不想在饶柳媚面前多说什么,不是怕她,只是不想无事生非罢了。 “二姐有更重要的任务。” 草草敷衍过后,林参从饶柳媚身上移开视线,看向乐壹,“哥,别多耽搁了,我们快回平安派吧,事关赤毛蝉背后的秘密,早些搞清楚,才能早些安心。” 乐壹点点头,轻轻摇了摇乐明明的手,面色苦楚,“老爹,等我忙完了,我会亲自照顾你。” 饶是他情深义重,痴呆的乐明明却没有半点反应。 乐壹瞧着父亲的样子,眼神更苦了。 饶柳媚却不合时宜地嗤笑道:“我一把屎一把尿照顾姐夫十几年,你现在才想起来这是你爹?” 这话噎得乐壹有脾气也没脸发,但碍于面子,依然说不出什么好话。 周禧看了看众人,察觉气氛不对劲,忽而开口说:“姐夫?你爹?那这位漂亮的姨姨,就是姨母咯?” 饶柳媚嘴角微微勾了勾,上下端详周禧几眼,“没在捞月谷见过你,不是我们捞月谷的吧?” 周禧大方地冲她挤出笑窝,自我介绍道:“我是林参的师弟,来自平安派!” 饶柳媚皱了皱眉,疑道:“林参是谁?” 周禧笑容微愣,转头瞧了眼身边的林参,反应过来后,指着林参对饶柳媚解释:“他呀,他就是林参。” 说罢又是一脸笑意盈盈,“我瞧着大师兄与大魔头和姐姐都不像,如今见到老父亲,发现更是不像,可唯独与您的眉眼十分神似呢,都是如此仙姿玉质,难怪我一见您便觉得亲切。” 林参目光幽幽转向周禧,眉心轻蹙,忍不住嫌弃了起来,心道:你这马屁拍的可真没点技术含量。 不过这话对饶柳媚倒是十分用。 她哈哈笑了两声,话锋一转少了几许强势,多添了些和气,“你这小伙子嘴真甜,叫什么名字?” 周禧刚要开口,却被林参抢先一步,“林拾希。” 林参冷冷答完,给了乐壹一个眼神,便牵起周禧朝路上走去。 乐壹起身时终于开口对饶柳媚说了一句:“辛苦姨母了。” 虽然语气不怎么客气,却还是让饶柳媚感到受宠若惊。 三人刚走远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饶柳媚训斥诸葛般宜的骂声。 巴囤以及捞月谷里留下的其他人都劝不住。 周禧带着好奇心回头看,却被林参和乐壹一左一右拉着胳膊加快速度往前跑。 “喂!你们干嘛!赶着投胎啊!” “闭嘴!他们吵起来一定会波及无辜,走为上计!快跑!!” “希妹,别问这么多,我们快走。” 周禧:…… 三人走过大道,进了森林小路,顺着枯草横行的荒路一直往上,终于看见了熟悉的阶梯。 有身着绛紫色圆领袍的弟子正在打扫石阶,忽然瞧见三个男人从下方走来,正疑惑时,看清了其中两人正是小七宗的林参和林拾希。 “林师弟,希妹,你们回来了。” 林拾希快步跑至那人面前,急切地问:“阚师兄和傅师姐回来了没有?!” “他们昨天就到了,掌门交代我,见到你们的话,让你们直接去大一宗找他。” 林参和乐壹后脚走到紫衣弟子身边。 “希妹,他们走陆路,不用绕,肯定比我们快。” 林参边说,边同紫衣弟子抱拳行了一礼。 对方礼貌回应,拄着扫把侧身让出路,郑重地说:“掌门等你们很久了。” 林参顺着他手掌所指的方向看去,目之所及是一条延伸向天空的长阶。 第141章 这条曾走过无数次的石阶,此刻莫名散发着诡异的引诱之感,在林参恍惚时,甚至幽幽蠕动起来,仿佛成了精。 “林参?” “老三,你怎么了?” 林参在周禧和乐壹的呼唤声中回过神,眨了眨眼睛,发现石阶还是那条石阶,一如既往,并没有变化。 “没事,走吧。” 三人来到大一宗,走进去时,广场上正在练功的紫衣弟子们纷纷停住动作,齐刷刷朝他们看了过来。 尤其是周禧一身男儿装扮,令其中有些人瞠目结舌。 直到白如晏出现,不怒自威的气场震得众弟子自觉恢复练功状态。 傅雪从白如晏身边走出来,挽着周禧手臂,将他拉离林参身边,“走,回你房间,把衣服换了。” 周禧没有拒绝的余地,林参也没有挽留的意思,稀里糊涂就被傅雪拉回了房间。 他不情不愿地换上了曾经的绿裙,闷闷不乐地推门而出,站在傅雪面前,“傅师姐,这样可以了吧……” 傅雪与他穿着同样款式的衫裙,不过是颜色不同,但腰身都是一样的又细又端正。 她满意地点点头,抬脚转身,“那日在山谷,你摔下山坡后,我们在王妃娘娘的帮助下成功找到了白苦花,但却没能顾及你,你心里怪我吗?” 周禧追到她身边,轻笑摇头,“怎么会,掌门交代的任务更重要。对了,王妃娘娘身边的两个丫鬟是荣王的奸细,你们有没有被陷害?” 傅雪道:“我们刚出风口不久,就有一个红衣女侠追过来,她告诉我们那两个丫鬟居心叵测想要替荣王害死所有人,王妃娘娘得知后,忍痛请求红衣女侠杀了她们。” 周禧震惊:“什么?!王妃娘娘杀了她们?!” 傅雪情绪平静,继续回忆,说:“王妃娘娘甚至想和白苦山谷里那些培育赤毛蝉幼虫的人同归于尽,要不是我们尽力阻拦,她差点一把火烧了白苦山谷。” 周禧没想到看上去柔善可欺,又多愁善感的江满竟会快刀斩乱麻,为达目的能如此干脆利索。 他惊讶之余,更多的是震撼,“然后呢?” 傅雪:“我们控制了白苦山谷里的人,红衣女侠说要留着他们,但具体为什么,她没说,最后她给我们指了一条下山的路,我和师兄就先带着白苦离开了。” 周禧停住脚步,小心试探着问:“你知道那个红衣女侠是谁吗?” 傅雪也停住步子,回头看向周禧,忽然十分严肃,“知道,她是捞月谷的二当家,乐贰。” 周禧神情微怔,心虚地嘴角抽了抽。 傅雪靠近他半步,面色沉沉地说:“让你来找我们,你倒好,明知捞月谷是江湖里的是非中心,还要死赖在他们身边。” 周禧弱弱低了低头,抬眸虚瞟,嘟囔道:“我只是想留在林参身边。” “可他不止是林参!” “哎呀,师姐……” 这时林参出现在傅雪身后,幽幽发出声音,“劳烦师姐说这么多。” 他牵起周禧,淡淡看了傅雪一眼,径直朝广场方向走去,“希妹,我们走。” 傅雪脸色越发阴沉,气得握紧了腰间佩剑。 周禧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她,再看看林参,憋在嘴里的话终是没说出口,低头随林参走了。 “林参,傅师姐说的这些,你都知道吗?” “知道。” 快走到有人的地方后,林参松开他的手,目视前方,负手而行,步伐稳重,但有些冷淡。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好吧……” 周禧回头看了看路,发现这不是去找白蝉的路,“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昨日白苦一到,万大夫用白苦煎了药,施了针,林拾颜就醒了,白蝉掌门需要交代的事情我哥在问,我就不过去了,所以我们先回去见林拾颜。” 周禧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想到林拾颜醒了,心里高兴得发甜,“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年一过,万事大吉!!” 林参扭头对他宠溺地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万事大吉。” 只不过,不去见白蝉的原因里,还有一层,林参并没有告诉周禧。 他怕自己心软。 若遇到需要暴力逼问的情况,他担心自己会成为乐壹的累赘。 因此,能避则避。 第110章 砰! 乐壹踹门而入的同时,候在门口的白如晏和紫衣弟子迅速拔出佩剑,十几柄尖锐剑尖像张锋利的大网,死死将乐壹围困了起来。 屋内白蝉一袭白衣,盘坐烹茶。 檀香与清新茶香之中,白蝉老而不衰的身体背对门口,身后银发闪着阳光,粼粼轻揺着。 他身后似乎长了一双眼睛,不用看也知道乐壹是何等来势汹汹。 在乐壹即将出手释放子规啼之前,白蝉淡淡开口,“你们退下,去院子外等着。” 白如晏犹豫片刻,盯了乐壹两眼,满脸放心不下,但还是带众一宗弟子离开了。 乐壹收了内力,堂而皇之地坐到白蝉面前,身子半躺在茶几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脚高高蜷起,没点儿正经的坐相。 房门敞开着,院子门也没关。 白如晏绷紧神经站在院门口,警惕着屋子里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白蝉回头也能瞧见他。 但毕竟隔了整整一个院子,相互能看见,却听不见各自的声音。 乐壹反客为主,端走白蝉刚泡好的茶,豪放地大口灌进嘴里。 末了,还要皱眉嫌弃这茶太苦,“咦,真难喝!” 说着甩手丢了茶杯。 在茶杯咕噜咕噜转动的时间里,白蝉从院外移回目光,藏起片刻失望,低眸落在桌面上,重新煎茶。 他动作不急不缓,悠闲自在,却还是叫乐壹捕捉到一丝奇怪的情绪。 仿佛有什么事情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他甚至不愿开口说话,也从不正眼瞧乐壹。 “你觉得我家老三好拿捏,结果他没来,所以你失望了?” 乐壹勾住茶杯,用指甲搅弄杯沿,咕噜噜地晃着玩儿。 同样,他的目光也勾住了白蝉,狡黠的眼神挑逗着白蝉玩弄。 然白蝉面不改色,淡定进行着手里的动作,不以为意地哈哈笑了几声。 乐壹见他光笑,却不说话,头也不抬,依旧无动于衷,不禁隐隐恼羞成怒了。 吧嗒! 乐壹忽然重重按碎了茶杯,倾身朝白蝉凑近,语气沉沉地威胁道:“我可不是乐拾鲤,没那多耐心,你要是敢跟我耍花样,本谷主分分钟拆了你的平安派。” 白蝉“啧”了一声,打开乐壹的手,再拿来小桶和小笤帚,旁若无人地清扫桌面上的茶杯碎片。 “我这紫砂小杯很贵的,记得陪我。” 乐壹气得嘴巴都歪了,一掌拍下去,震得茶汤四溅,“白老头!你看清楚,老子是乐壹!不是林参!!” 院子外的白如晏见状不妙,手里紧紧捏着佩剑,蓄势待发,若非弟子拉着,恐怕已经冲了进去。 白蝉却还是一副沉浸在自我小世界的里姿态,说话慢慢悠悠,“你们长得又不像,老朽分得清,何况……” 说到这里,他终于抬眸瞥了眼乐壹。 不过也仅仅是快速瞥了一眼,随后又自顾自摆弄他的茶具,“林拾鲤可不会像你这么炸炸呼呼。” 乐壹也是被他刀枪不入的心态磨得没了脾气,敲打桌面几声,开门见山道:“你引导老三去帮你寻找白苦,还派三个弟子跟踪,是不是和赤毛蝉有关?” 白蝉“嗯哼”一声,赶忙辩解:“什么三个,我只派了阿玉和阿雪跟着你们,那林拾希是自个儿跑出去的!还偷了我的私房钱!” 在白蝉绘声绘色的狡辩之下,把自己说得像个受害人。 乐壹成功被带偏。 “你这么大个平安派,还计较这么点银子,难怪林拾希身上总有一股扣扣搜搜的乡巴佬味道,原来是沾上了你这个老头儿的毛病。” 乐壹翻了个白眼,自来熟地又喝起了白蝉泡的茶。 白蝉也没把他当外人,十分诚恳地谈起了心,并终于认真瞧着乐壹的眼睛,摆摆手埋怨道:“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嘛,我们在安都的铺子都黄了好几间,全靠收地租维持生计。” 乐壹被勾起好奇心,再次凑近,鼓了鼓眼睛,问:“做什么生意黄了?” 白蝉:“香铺,银铺,还有手作坊,黄了之后那几间铺子到现在都还没租出去,我打算自己经营,但还没想好卖点儿什么。” 他搓了搓下巴,和乐壹一样架起腿,语气之随意,不知是把乐壹当成了老人,还是忘了自己是个老人,“你有没有建议?” 乐壹轻轻拍了拍桌边,一脸骄傲地说:“你说的那些生意都不适合长久经营,我推荐你把目光朝民生靠拢,比如卖油,我家的菜籽油就卖得很好。” 第142章 “哦?安都也有捞月谷的油坊?” “当然有。” “在哪条儿街上?多少号?” “在……” 乐壹眼皮一沉,忽然回过味来,一个犀利的目光朝白蝉瞪了过去,“你套我话呢?!” 白蝉双眼松散,里面倒是亮晶晶的,一派真诚,“老年人不说诳语,我只是想请教一下生意经,没别的意思。” 说完,他悠悠转移目光,重新专注于煎茶。 乐壹半信半疑地瞅了他一会儿,正要开口说正事,却被白蝉打断。 “诶,那家远近有名的焘熙楼也是你们捞月谷的吧?” 白蝉说得随意,甚至略带几分轻佻八卦味道,乐壹却内心一惊,脱口便不打自招,“你怎么知道?” “林拾鲤每次下山,总会带一些焘熙楼独有的小吃回来,我想猜不到都难。” 乐壹十脸震惊,“你还知道焘熙楼的小吃?!你经常去啊?!!” 说着,乐壹情不自禁用味道很重的眼神打量白蝉,“看不出来,你宝刀未老哇。” 白蝉放下茶盏,心虚地回头看了眼守在院子里的白如晏,手忙脚乱地隔空捂乐壹的嘴,“嘘嘘嘘!我去焘熙楼的事情,可千万别外传!” 乐壹坏坏勾起嘴角,“呦呦呦,送上门的把柄,我怎么会不用呢。” 白蝉摆了摆手,“欸!我就是去吃东西,只点人字号,这林拾鲤是知道的,不信你找他来对峙。” 乐壹敛了坏笑,顺口接话,“可他不愿意来。” “你叫他来,他会来的。” “嗯……” 乐壹思索着,忽然又觉得不对劲,“老头儿!你是不是在耍我!” 白蝉深吸一口气,无奈笑了笑,“罢了,看来是他故意躲着我。” 乐壹甩了甩脑袋,暗中警告自己别忘记正事,正色后,一张嘴,却再次被白蝉抢先。 “乐谷主,你娘与我平安派,可是颇有渊源呐。” 说这句话时,白蝉眼眸上扬,阴阳怪气地瞟了乐壹一眼,伴随着“颇有渊源”这四个字加重的重音,竟莫名把乐壹瞟得心慌。 乐壹凝重地问:“说清楚,什么意思?” 白蝉放下高高翘起的脚,端正姿势,捋了捋白胡子说:“她是个漂亮的毛贼,特意来平安派偷学武艺,可惜不够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乐壹双唇微启,话堵在嘴边发不出声音。 白蝉抿了口茶汤,摇揺头,放下茶杯,双手搁置在双膝之上,望着碳盆边冒出的白烟,缓缓道来。 “二十五年前,她跑到我们平安派,跪在我的门口,乞求我传她双椿绕菏,但平安派百年流传下来的独门轻功怎能轻易外传,我自是不肯,便将她轰了出去。” “饶谷主的子规啼已经是天下无双,怎么能看上我平安派区区一个轻功,饶谷主,请回吧。” 这是白蝉那日所说的原话。 “子规啼是内功,需要配合举世无双的轻功才能发挥出最大力量!当今武林!论轻功,哪门哪派都比不上平安派的双椿绕菏!白爷爷!您就教我吧!作为回报,我可以把子规啼给你!” 饶柳灵单薄的身躯跪在白蝉门口,即使跪着走路都有一种轻盈感。 人虽跪着,却并不卑微,反而满脸笑意,天真烂漫。 “喏!这就是子规啼心法!也是我的诚意!您拿去!” 她将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白纸高高举至白蝉面前,附近看热闹的弟子都伸长脖子,趁机拼命偷看,几十岁眼睛恨不能粘在子规啼之上,唯独白蝉不屑一顾。 “拿开!” 白蝉一挥手,白纸周围忽然荡起一阵滚烫的风。 风劲不偏不倚,不强不弱,刚刚好使得白纸自燃,却未伤饶柳灵半分。 “我们平安派只愿明哲自保,这等招人惦记之物,不得出现在我们平安派!” 饶柳灵遭到无情拒绝后,非但不尴尬、不气馁,反而激动地拍手鼓掌,“好厉害的内功!这招叫什么?!” 白蝉无语,正想发火,可一回头看见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崇拜地仰望着自己,瞬间什么火气都没了。 “哎呀!” 他连忙躲开饶柳灵忽闪忽闪的眼神,重重甩袖转身,“饶谷主啊,你赶紧走吧!我求你了!” 饶柳灵却更兴奋了,心想:本来是冲双椿绕菏来的,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功夫,果然不虚此行! 她也不懂得装一装,高兴得直甩脑袋,嘴角笑到了天上去,心里的想法就这么赤裸裸暴露在动作上。 人群里,一名身着姜黄色圆领袍的男人悠悠扇着折扇,不明显的笑容落在饶柳灵身上,散发出了浓厚的趣意。 他个子高挑,在人群里格外瞩目,硬朗的脸型,精致的五官,眼神深处透着不羁与风流,在人群里风光霁月地一笑,远远便勾走了饶柳灵的心。 乐壹:“你是说,我娘被你拒绝后,偷偷结识了你们平安派的一位宗师,为了从他那里偷学双椿绕菏和隐火掌,而甘愿与他结为道侣?” 白蝉长长叹息一声,语气深长,悔意十分浓重,“怪我疏于管教,对他过于放纵,才造成……” 乐壹手里紧紧攥着茶杯,攥得发抖,咬了咬牙,面色阴沉地问:“他是谁?” 白蝉沉默了一会儿,“林谢。” 第111章 “他是我的第七个徒弟,资质聪颖,天赋过人,在习武这件事情上,连我都眼红他三分。” 白蝉瞧了眼乐壹低头紧紧拧着眉毛的沉重面容,话锋一转,忽然不说了,改问:“你爹,和你娘,是怎么认识的?” 乐壹手里的茶杯始终不曾放松,可怜的紫砂壶濒临破碎。 “我爹是个木匠,年轻时在路边捡到我娘,那会儿我娘一心求仙问道,在山里迷了路,被狼群追杀后狼狈地逃到了我爹住的村庄附近,伤得昏迷不醒,是我爹照顾了她半年,帮她治好了骨折,然后她就以身相许,有了我。” 白蝉幽幽挑眉道:“你觉得他们感情怎么样?” 乐壹猛地抬头,下意识脱口而出,“当然是极恩爱!” 与此同时,紫砂壶终于承受不住他手里的巨大压力,咔嚓破裂了。 白蝉淡定如初,再次拿起小笤帚清扫,“现在这一套茶具都废了,你得陪我一整套。” 乐壹胸口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时而急促时而凝滞,眼神也开始变得飘忽不定。 刚才还信誓旦旦,不过半秒,他就低头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白蝉不经意抬眸,目光扫过他的神色,“但她告诉林谢的,可不是你嘴里说的这样。” “她说什么?!” 白蝉笑了笑,放下小桶,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她说她的丈夫为人憨厚,无趣至极,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块木头,木头做木头,做出来的东西也都是古板的木头。” 听见这番话,乐壹想起了家里的那些机关小物。 以前乐明明总是对他抱怨,说饶柳灵的创造力总是“离经叛道”。 教饶柳灵机关术时,他要做会飞的鸟,饶柳灵偏要做会飞的鱼。 他要做可以折叠的家具,饶柳灵天马行空地想要做可以折叠的房子。 “你的想法太古怪,我做不到。”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愿意多转转脑筋!你就只做书上有的!” 二人常常为此争执不下。 不过小打小闹并不影响夫妻和睦,他们还是有了乐壹。 如今乐壹回想起来,不禁苦笑,“姨夫说,他们不像夫妻,更像是师徒,还是软脾气的师父和叛逆的徒弟,但……” 乐壹深吸一口,直起腰身,重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们比谁都要爱对方,无可否认。” 白蝉动作微愣,第一次对乐壹投去认真的目光,“你到现在还愿意这么说,那老朽便信你。” * 遇见饶柳灵的林谢,已经四十二岁了,大饶柳灵整整十八岁。 可他身形爽朗,修长而结实,一头茂密的长发全部散放时,几乎能挡住整个背影,无论从哪个角度瞧都比真实年纪年轻许多。 “师父,我送饶谷主下山吧。” 白武潇主动站出来,欲替白蝉结束这场闹剧。 白蝉点了头,逃似的钻入屋子里躲着饶柳灵。 白武潇恭恭敬敬地弯着腰,手掌指向门口,“饶谷主,师父谢客了,请自重。” 堵在院门口看热闹的一宗弟子们,见状纷纷退至两旁,将院子门完完全全呈现出来。 包括站在拱门正中央的林谢。 林谢一身姜黄色圆领袍,在一群紫衣弟子中本就突兀,眼下更是明晃晃映入饶柳灵眼中。 旁人散开后,他站在原地不动,微笑着摇了揺折扇,漫不经心地同饶柳灵对视一眼,然后才缓慢地悠悠转身走向侧边,随旁人站在一起。 饶柳灵意外地没有死缠烂打,乖乖离开了平安派。 第143章 在此之后,白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她。 原以为是她识相了,便没有过多在意。 直到有一日,白武潇夜里巡逻时发现了一个红衣毛贼溜进平安派,他一路追过去,发现红衣毛贼消失的地方,是林谢的大五宗。 白武潇不敢擅闯师兄的地盘,上告白蝉与白如晏后,一行人大半夜乌泱泱地来到大五宗门口。 开门的男子身着嫩绿色圆领袍,瘦而不柴的影子在月光照耀下像一尊漂亮的雕塑。 清风拂过,淡淡绿衣散发着清新光芒,犹如男子乖巧的长相。 “掌门,一宗师叔,发生什么事情了?” 众人瞧见是林甘来开门,皆感到困惑。 白如晏问道:“两个月前就分了小七宗给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林甘低着头,姿态恭谨有度,“回师叔的话,我近日修习遇到了瓶颈,特意回来向师父请教。” 白蝉往院子里看了两眼,打断他们的话,急问道:“你一直在院子练功里吗?” 林甘答:“是的。” 白蝉:“可有瞧见什么可疑之人溜进去?” 林甘把头低了低,声音微妙停顿须臾后,平平答道:“没有。” 白武潇忙站出来说:“我看得很清楚,红色衣服,就是进了五宗的墙。” 当时跟随白武潇一起巡逻的弟子们纷纷附和,“没错,我们都看见了!” 林甘舔了舔嘴唇,双手不自觉扣弄起衣摆。 小动作全被白蝉看在眼里。 白蝉双眸微眯,强势干咳两声,严厉问道:“林拾羡!你没说实话!” 年轻的林甘闻言噗通跪了下去,低头撺掇十指,浑身透着局促不安,“掌门……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如晏气得上手抓住他的领子,提起来恶狠狠质问道:“林谢是不是又干了坏事让你帮他隐瞒!” 林甘双眸紧锁,眼里含着泪,可怜巴巴地望着白如晏,害怕到语无伦次,“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白蝉见他这般弱小可怜,忙收敛起严厉的态度,并拉开白如晏,将林甘护进怀里,“好了好了,都知道你孝顺,林谢逼你做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乖乖交代,他是不是……” 林甘从白蝉怀里挣扎出去,俯身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掌门!对不起,我不能说!” 白蝉拿他没有办法,叹息起身,“那不问你了,我们直接去问林谢。” 林甘没有阻拦,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时,院子里冲出一个年轻的黄衣女弟子,不由分说便跪到林甘身边,声泪俱下地赎罪,“掌门!不是师父的错!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吧!!!” 林甘手忙脚乱地捂她的嘴,“阿茵!你做什么!别说了!!” 名叫阿茵的女弟子一边掰扯林甘,一边仰头冲白蝉和白如晏哭泣,哭得满脸红肿,连连哽咽,好似痛不欲生,“阿茵求你们,不要去逼问我师父,他是很好的人,只是有时候情难自抑,这怪不得他!” 看热闹的人群里传出窃窃私语与冷嘲热讽。 “一年勾搭了三个女徒弟,这叫情难自抑?” “何止,我们没来之前还有很多他的风流趣事呢。” “这个阿茵恐怕和林谢师父的关系也不干净吧?” “我猜现在大五宗里肯定就藏着林谢新的相好,不然他不会特意让林甘守在门口。” “这林甘也真是的,自己都已经是小七宗宗师了,还掺和林谢的腌臜事儿,摊上这种坑徒弟的师父,早些划清界限才好。” 白蝉原本并不确定林谢是不是又带了女人回来,被阿茵这么一说,大家基本便确定了。 白蝉现在哪里还有功夫理会阿茵和林甘,气冲冲地就朝后方院落走去。 一个转角之后,林谢主动出现了。 “师父,师兄,这么晚了,这么多人,来我这里是要做什么?” 白蝉瞪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直接命人去搜院子。 可惜什么也没搜出来。 白蝉找不到证据,光凭白武潇的目击证词定不了林谢的罪。 林谢穿着宽松的纯白色中衣,站在原地任凭身后进行大规模的搜查而无动于衷,既不狡辩,更没有试图遮掩的行为。 他只是悠悠晃着折扇,脸带微笑,一副“你奈我何”的轻蔑姿态。 看似悠然娴静,实则满眼狂傲,不可一世。 白蝉那样一个心态平稳不动如山之人,却总会被他气得情绪失控。 “林谢!我我我!” 白蝉指着他,手指发抖,“三十年前我就不该收你!信不信我废了你的武功!赶你出平安派!!” 林谢轻飘飘翻了个白眼,唰的一下合上折扇,温柔握住白蝉手指,莞尔笑道:“师父,二十年前,十年前,你都这么说过,早吓唬不到徒儿了。” 白蝉反手抓住林谢,扭弯了他的胳膊,“逆徒!” 林谢连忙求饶,“哎呦,痛!” 只是他连求饶,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得意。 白蝉甩掉他的手,忿忿离去。 白如晏追在白蝉身后,言语不悦地说:“七师弟能这般有恃无恐,师父知道是为什么的。” 白蝉脚步忽然停下,转头看了看众徒子徒孙,见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尤其是在月色之下,更显得悲凉。 “唉……是我太纵容,是我的错……” 白如晏喃喃埋怨道:“每次他惹了麻烦,您嘴上骂得凶,但帮他善后的时候可是一点儿不含糊。” 白蝉不想多说了,继续往前走。 走到练功广场门口时,阿茵还跪在门口哭。 林甘无可奈何地哄着这位师妹,但没什么效果。 第112章 白蝉沉眸想了想,从林甘身边带走了阿茵。 “阿茵,平安派念你家世尊贵,破例留下你,但你若执意为林谢隐瞒,那便恕老朽不能继续留你在平安派。” 阿茵无数次下跪的举动都被白蝉拦下,不过抽搐的哭泣无法制止。 “师公,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可以背叛师父,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我的师父。” 白蝉背对窗户,无奈摇了摇头,“江小姐,请回吧。” * “荣王妃江满?!” 乐壹诧异到双目惊瞪,“她竟然也是平安派弟子?!” 白蝉喝了口茶,淡淡解释,“她是江夫人唯一的孩子,江夫人去世后,三司总使江吉娶了续弦,这个孩子在江家的日子也就没那么好过了,是她自己主动请求江总使把她送到我们平安派来,希望能远离府宅是非,可没想到,朝堂是非不会放过她。” 被白蝉请离平安派后的中秋,江府的人带着堪比军队规模的府兵围堵在平安派门口。 领头之人是江家长子江贤。 这个江贤平日不学无术,脑子里只想着攀附权势。 那时正逢新帝继位不久,人人都晓得荣王周芒野心勃勃,不甘心只做一个辅佐之王。 而朝中老臣大多都是先帝留给周盛的心腹,新人想要得到重用,极其困难。 即使江吉已经做到了三司总使之位,但按照大桓的法律,他的孩子无法继承官职,除了科考这条路,唯一能爬上高位的办法,便是投靠另一个可能登上帝位的王——周芒。 江贤的思路非常正确,但缺少能力作为资本,于是琢磨起了联姻这个简单便捷的方法,以此向荣王投诚。 他同父异母的嫡姐江满生得貌美,性格柔顺,善良易拿捏,尤其是被平安派赶出派门后,无可去处,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只可惜,就在江贤已经送出“诚意书”后,竟发现江满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为此,他气势汹汹来到平安派,要求白蝉交出“凶手”。 那一日,望安山沸沸扬扬。 凶手是谁,白蝉心如明镜。 但他不可能把林谢交出去,这毕竟是他最喜欢,最看重,也是未来最有可能继承掌门衣钵的弟子,所以无论如何,白蝉都不会把林谢交出去。 然而面对江贤的逼迫,本着不怕事,但不愿生事的理念的白蝉,必得找个人顶锅,才能用最小的代价解决这场祸端。 “这个人,是江小姐身边最亲近的师兄,平日里同进同出,双双修炼,嫌疑最大,而且他已经承认了,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白蝉没有说出林甘的名字,只是让人将林甘推到江贤面前。 没想到江贤竟然主动问:“他就是林甘,林拾羡,对不对?” 白蝉眉头皱了皱,虽然有点犹豫,不过最后还是淡淡承认,“没错。” 中秋过后洒满金色阳光的小院子里,秋高气爽,一片晴朗之中,却悄然充满了压抑气氛。 除了江贤带来的人,院子里就只有白蝉,白如晏,白明朝,和林甘。 没有多余的人。 第144章 林甘正是白明朝押送过来的,这时的白明朝还不是小六宗宗师,面对先他一步成为宗师,还是外姓弟子的林甘,他眼里心里只有妒忌与怨念。 他一脚将林甘踢倒,痛快地对江贤说:“就是他!你们把他抓走吧!” 白蝉瞪了白明朝一眼,他才稍稍收敛了小人得志的嘴脸。 江贤恶笑道:“我就怕你们会故意找个无辜之人背锅,所以没告诉你们,其实江满已经说出了奸夫的名字,就是这个林甘,呵,还算你们识相,没随便找个人糊弄我。” 闻言,白蝉和白如晏会心对视一眼,皆神色复杂。 林甘撑坐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江贤忽然一声令下,指着林甘说:“来人,把他给我打死!” 旋即便有几名身着简易藤甲的府兵上前对着林甘拳打脚踢。 别说白蝉和白如晏脸色因此变得阴沉,就连白明朝都咬牙切齿地盯着江贤,忍不住开口说:“直接打死?你们这是犯法的啊!” 江贤冷冷给了他一个穷凶极恶的眼神,“我爹是三司总使,我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你们一个小小的江湖门派,能奈我何!!” 白明朝不敢说话了,怯怯看了眼趴在拳脚攻势里的林甘后,转过头不忍再看。 白如晏小声在白蝉耳边劝道:“师父,我们真要如此忍气吞声?” 白蝉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面上却一派漠然。 “三司总使统管京州财政与租赋,如若今日得罪了江家,平安派在安都再无立足之地,先祖立下的基业与我们世代守护的圣物,都将不复存在。” 白蝉说这些话,不是要给白如晏解释什么,而是提醒自己,掂量轻重。 林甘一声不吭地承受着痛苦,即使心里已经怀有必死之志,但仍下意识抱着脑袋,做着最后的求生挣扎。 “双椿绕菏和隐火掌都喂狗肚子里去了吗,白教你那么多本领,竟然不还手。” 这时,屋顶上随着秋日凉风冷冷飘来一串清朗的声音。 江贤刚抬头去看,就和身边众打手一起,被一股灼热的掌力扇上了墙! 一袭亮眼的姜黄色飘落而下,抱起奄奄一息的林甘,回头沉着脸对白蝉说:“师父,我不需要你这样掩护我。” 江贤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爬起来,骂了许多脏话,最后指着白蝉几人大喊:“我要你们平安派全都去死!!!” 林谢懒得搭理他,头也不回地翻过房顶,只留下一句:“师父,我先安置拾羡,等会儿再回来收拾这些人。” 白蝉忍着心里沸腾煎熬,脸上却从容淡定。 倒是白明朝急得团团转,“师叔,掌门,怎么办呐!三司总使可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江满忽然从外闯进来,跪到江贤脚边,拉着他的衣角说:“我答应你嫁去秦州荣王府,只要你放过平安派和我师兄,我什么都答应你!!” 江贤刚受了林谢一掌,正火冒三丈的时候,抬脚便踹在江满腹部,咒骂道:“贱人!你还有脸来求情!!” 江满身下很快流出一大摊鲜血,她捂着小腹,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的血,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我的孩子……” 白蝉对此仍没有任何表态。 江满抬起红肿的眼睛,和颤抖目光,绝望地朝白蝉投以卑微目光。 白蝉只是轻轻移开视线,平平提醒道:“待会儿林谢回来,他要闹成什么样,我们也管不住。” 这句不动声色的提醒,是在告诉江满——想要保住林谢,你最好想办法立刻平息事端。 江满听完便明白了,以她对林谢的了解,她知道林谢会做出什么来。 死一个混账弟弟没有关系,但师父林谢难逃牢狱之灾,为此赔上林谢的后半生实在不值得。 江满擦了擦眼泪,忍着腹痛坐起来,低头自嘲般诡异地笑了一声,“江贤,你已经和荣王周芒说好了联姻之事,如果这时候新娘死了,荣王会怎么想你?他会不会觉得你在耍他?” 江贤气急败坏的情绪一瞬清醒,而江满晃晃悠悠爬起身,面色痛苦,愤恨地盯了他一会儿后,转头毫不犹豫朝墙上撞去。 江贤下意识朝她伸手大喊:“姐!别害我啊!!” 千钧一发之际,白蝉终于出手。 他快速闪至江满与墙壁之间,动动手腕便化解了江满冲撞而来的力,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 江满已经晕死过去,下身还在流血。 白蝉扶着她,轻移目光看向江贤,“你姐姐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该怎么做,你明白了吗。” 江贤咬着牙,还是有些不甘心。 白蝉又道:“林甘被你打得半死不活,他师父林谢不会放过你,我也阻止不了,你不怕死的话,就继续耗在这里等他过来。” 江贤斟酌一二,还是妥协了,对身边人说:“快带小姐回去医治,千万别让她死了!” 江家人离开后,白蝉还在院子里站着。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林谢都已经知道江贤离开了,没有过来,而白蝉还站在这里。 “如晏,通知下去,林甘醉酒强行玷污阿茵,江家上门讨要说法,无可指摘,谁也不许私下议论,违者重罚。” 白如晏想了想,皱眉问道:“师父这么说,还是想要维护林谢,对不对。” 白蝉没有否定,“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如晏,你去处理这些事情。” 白如晏神色低沉,迟疑了须臾才应话退下。 两个月后,秦州荣王周芒迎娶京州江家小姐江满,婚礼之盛大,羡煞两州。 可就在江满随迎亲队伍抵达秦州的那一夜,江贤被人发现惨死家中。 而杀死他的内功,江湖人中都认得——子规啼。 * 自那日一别,白蝉从未想过饶柳灵还会与平安派扯上什么关系。 江贤之死,让白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小雪时节,是时隔两个月后,白蝉第一次走进小七宗。 林甘躺在床上,瘦得不成人样,原本乖巧圆润的容貌已经脱了相,两颊凹陷,眼下乌黑,看着就叫人心疼。 “掌门……您怎么来了,抱歉……我不能下床……” 白蝉推门走进去,屋外零零碎碎的小雪飘进来几片,粘在白发上,看不清楚。 林甘努力撑坐起半个身子,看着白蝉纯白的银发,不仅没有怨恨,反而面露苦涩,关心地问:“掌门,您的头发,白了好多。” 白蝉坐到他床边,轻轻扶他躺下,“腿,好一点儿了吗?” 林甘摇摇头,落寞地说:“好不了了。” 白蝉闻言不禁咽了口口水,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洋洋洒洒的小雪,“你的双椿绕菏在平安派仅次于我和林谢,真是可惜……” 林甘没有说话,拿起枕头边的戏谱,缓慢地抚摸,就像是在抚摸他自己的人生。 这时,屋外传来轻盈踩雪声,白蝉一个机警,压制呼吸,迅速藏入衣柜。 关上衣柜门前,他用严肃的眼神对林甘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林甘捧着戏谱,优柔寡断,左右为难。 俄尔,屋外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身着姜黄色棉质圆领袍,女的一身毛绒红裙,青春明艳。 他们身着风雪,并肩走在一起,郎才女貌,十分登对,正是林谢与饶柳灵。 “林拾羡,你猜我做了什么?!” 二人皆未察觉到白蝉的气息。 饶柳灵兴冲冲地坐到床边,双臂一抱,没等林甘回答,便迫不及待洋洋得意地说:“我把江贤给杀了!给你的腿和阿茵的孩子报了仇!” 林谢兀自坐在一旁,微笑瞧着听话的徒儿和心爱的女子,眼神温柔如雪。 饶柳灵见林甘脸色不对,解释道:“放心,我没用你们平安派的功夫,旁人查起来,也只会查到捞月谷头上,谅他们不敢把捞月谷怎么样!” 柜子里的白蝉心脏猛滞:她会平安派的功夫了?林谢教的? 第113章 林甘没有说话,低着头轻轻摩挲戏谱。 这般心虚为难的神态没有逃过林谢的眼睛。 “拾羡,你怎么了。” 林谢敛了盈盈轻笑,面色一改变得有些狐疑,“你很不对劲。” 饶柳灵亦歪头盯着林甘看,诧异地问:“你不高兴啊?” 林甘沉默须臾,开口发出沙哑,且略带犹豫的声色,“师父,练习隐火掌最忌讳急功近利,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饶谷主这样练下去,早晚会出事的……” 说罢,他瞥了眼衣柜,再移回目光,望着林谢双眉微蹙。 林谢嘴角微妙地动了动,眼珠子缓缓转向衣柜,显然知道林甘在有意提醒什么。 但饶柳灵没看出来,不以为意地拍拍胸脯道:“没关系,我有子规啼的基础,不会走火入魔,还有啊,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第145章 饶柳灵兴奋地甩了甩脑袋,“林大哥的子规啼突飞猛进,已经修炼到第八重了!他还给子规啼取了名字,第八重叫月落乌啼,第九重就叫霜满天,真好听!” 林甘抬眸,心事重重地望了一眼林谢。 林谢漫不经心站起来,拍了拍饶柳灵的肩膀,“别说了,我们去后山练功,让拾羡休息吧。” 话音落下,他给了林甘一个赞许的眼神,林甘却低下头,神色更加忧虑为难,自惭形愧。 饶林前脚离开,白蝉后脚从衣柜中走出来。 “谢儿真的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林甘沉默不语,因愧疚而不敢抬头。 白蝉气得脸色铁青,拳头咯吱作响,兀自无可奈何地憋了一股子气,“但事已至此,老朽只能……” 尔后,他拳头一松,长叹道:“由他去了。” 林甘听罢,摸了摸戏谱,眉眼稍稍舒展了几分。 白蝉只是在他面前这么说,实则一离开小七宗,立刻叫来白如晏,二人秘密前往深山密室,查看平安派最重要的东西是否妥善。 前往深山密室的路十分隐蔽,没有陆路可走,只能乘船,靠内力驱使,逆江而上,方可抵达瀑布。 深山密室便是在巨大的瀑布后方,需得撑伞从瀑布侧方才能进入。 瀑布后的洞穴,潮湿昏暗,墙壁上方挂有许多条形光滑乳石,无数尾部发光的萤虫附着在乳石周围,闪烁的微光犹如天空中密集的星辰。 白如晏跟在白蝉身后,举着火把,一直朝洞穴深处走去。 “师父,林师弟如此肆意妄为,全然不把门规放在眼里,您再一味纵容下去,平安派早晚要毁在他手里。” 白蝉沉默地走着,步伐凝重。 白如晏继续说:“林师弟年轻时就没少欺骗派中女弟子的感情,出了事儿都是您替他摆平,如今年纪大了,他还这样,甚至连江家小姐和捞月谷谷主都敢招惹,师父,恕弟子多嘴,您真得管一管他。” 白如晏说了一路,白蝉也没给个回应。 二人最终来到洞穴尽头,看见一座半个人那么高的石台,有一个黑色的铜盒摆在石台正中央。 白蝉小心翼翼将铜盒打开,露出了躺在里面休眠的赤毛蝉母虫。 “我们的先祖从以逻来到这里,既为了躲避战乱,也为了保护这最后一只母蝉,我是钟爱谢儿,但他的行为若影响到赤毛蝉,我必不会继续护着他。” 终于得到回应的白如晏笑了出来,退后半步抱拳鞠躬,“师父,徒儿会义无反顾效忠于您,平安派是您的根,也是徒儿的根。” 白蝉欣慰地点了点头,合上铜盒,但并没有放回原位,而是揣入怀里,“怪老朽活得太久,害你生不逢时,要不是你已年过古稀,否则这掌门之位非你莫属。” 白如晏起身笑了笑,虽然眼角布满皱纹,但并不影响他眼中的洒脱从容,“我从不在意这些,只想一辈子当您的徒弟。”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另一个铜盒,轻轻放在石台之上。 这赝品表面有做旧的痕迹,看上去与真品十分相似,不放在一起对比,很难瞧出真假。 白如晏将赝品放好,抬头对白蝉道:“上一个练习赤毛蝉走火入魔的人,便是我了,要不是这赤毛蝉,我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白蝉转身向外走,“赤毛蝉的药性是隐火掌的克星,每一个练习隐火掌的弟子都要提前知晓这一点,如今放眼整个平安,只有师兄,我,你,林谢,武潇,和林甘知道这个秘密。” 白如晏附和道:“林谢脑子里没有轻重,随性妄为,如果饶谷主偷练隐火掌走火入魔,他一定会为了饶谷主偷盗赤毛蝉。” 白蝉沉沉叹息道:“这个秘密不能被饶谷主带出平安派,但我们也不能得罪捞月谷,你知道该怎么做。” 白如晏严肃道:“师父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饶谷主是在平安派消失的。” 白蝉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白如晏回以会心一笑。 伴随着瀑布哗啦啦落下的水流声,乳石周围的萤虫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恶意,亮光渐渐变得幽暗。 * 乐壹一拍桌站了起来,“你们竟然想杀我娘灭口?!” 白蝉面露疚色,起身朝乐壹鞠了一躬,“不得已而为,望见谅。” 乐壹恼怒过后,转念一想,情绪冷静下来,“可我娘之后还是回到了捞月谷,是因为你们没成功?还是你们改变了主意?” “都不是。” 白蝉坐回原位,“你娘练习隐火掌过于急功近利,走火入魔是必然的,林谢也确实为她偷盗了赤毛蝉,那个假蝉不仅不能化解隐火掌的反噬,还会加重毒性。林谢为她用了假蝉以后,便明白是我调换了真蝉,他不惜与我动手,逼迫我交出真蝉。” 乐壹咬牙切齿地忍着愤怒,居高临下地瞪着白蝉,恶狠狠问:“然后呢。” 白蝉低头看着桌面上残留的茶汤,通过茶汤倒影观察乐壹的态度。 “林谢不愧是我倾尽心血培养的弟子,又得了子规啼助力,那一日整个平安派都没能拦住他大搜特搜,好在我将赤毛蝉藏得极为隐蔽,他翻遍大一宗和大二宗也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不可能,他一定找到了,我娘回到捞月谷的时候,毒性明明已经得到了缓解!” “的确有人找到了我藏起来的赤毛蝉,并带赤毛蝉离开了平安派,但不是林谢。” “是谁?” “呵呵。” 白蝉忽然发出一声冷笑,“我当时如果知道是谁,怎么能不抢回来!” 乐壹重新坐下,惊讶地问:“你也不知道?” 白蝉叹道:“我把赤毛蝉藏在小七宗花园里,应该是林甘发现了,他让另一个人带走了赤毛蝉,不过那个人是谁,他宁愿装疯卖傻也不肯说。” “会不会就是我娘?” 白蝉眼眸微沉,面露无语,“当时她已经被隐火掌的毒性反噬得痛不欲生,是我用内功为你娘压制了毒性,还亲自把她送回秦州!不然你以为是赤毛蝉的功劳啊!” 乐壹不解,“可你不是想要她死吗?” 白蝉无奈“啧”了一声,“赤毛蝉都已经被偷盗出去了,她死不死还重要吗?” 乐壹目光落下,兀自思忖,这才明白饶柳灵怀林参时,体内时不时就会发作的毒性,原来竟是来自于平安派的隐火掌。 这毒性不仅侵害了饶柳灵,还传给了林参,导致林参时至今日仍然需要依靠“信东风”压制毒性。 “不过,你现在知道偷走赤毛蝉之人是谁了,对吧。” 乐壹问完这句话,白蝉抬起抬起眼睛,点了点头。 * 林参和周禧回到小七宗时,看守在这里的弟子都已经撤掉了。 小七宗恢复了自由。 花卷裹着毯子坐在摇椅中,脸色惨白,异常憔悴。 林拾星吹凉一勺清粥,小心喂至她嘴边。 两个姑娘面朝屋子,都没有注意到院子外正在朝这边走来的林参和周禧。 厨房里锅气火热,是温语正在蒸饺子。 周禧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松开林参的手,扯开嗓子奔跑过去,“三师姐,五师姐!!我回来啦!!!” 听见声音的温语拿着锅铲冲了出来,却愣在厨房门口久久没个反应。 林拾星和花卷齐齐扭头看向院外,眼里顿时闪起了亮光。 “大师兄……希妹……” 周禧第一时间推开院门跑进去,蹲在花卷身边各种嘘寒问暖。 林参却眉头紧锁,视线凝视在林拾星身上,盯得林拾星深感不安,眼神心虚躲闪。 “大师兄?我……我怎么了?” 林参察觉到自己的神色吓到了林拾星,于是轻轻笑了笑,温和地说:“没什么,你转过身。” 林拾星不理解,虽然满脸疑惑,但乖乖转过去身子。 林参眉眼微沉,又变得异常严肃。 他向前朝林拾星走近半步,抬手靠近林拾星后额,悄悄运功感应须臾后,脸色唰的白了一瞬。 周禧明白了他的意图,试探着问:“有吗?” 林参慢慢放下手,看林拾星的眼神已经是无比心痛之态。 此番反应被周禧看在眼里,便知道了答案。 林参小幅度对他点了点头,阖眸长叹一声后,转眼瞧了瞧四周,道:“林拾银大概率也会有,他人呢?” 林拾星回过身,满目困惑,“有什么?” 花卷也用力坐起来,拉着周禧的手问:“你和大师兄在打什么谜语?” 周禧满目苦楚心酸,犹犹豫豫半天,正准备说出他们头上都有赤毛蝉的真相时,被林参不动声色地制止了。 第114章 “没什么,就是好像有一股,做贼心虚的味道。” 林参悄悄拉了周禧一把,堵住他嘴里差点暴露赤毛蝉的话,眼睛却直勾勾望着林拾星,“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没有听林拾语的话?” 第146章 方才就见林拾星眼神飘忽,手脚不自然,被这么一问,更是结巴到说不出完整的话。 “大师兄,我,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你别多问,行吗。” 林拾星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捧着碗。 她不会撒谎,从小就没让林参操过什么心,但眼下却带给林参一种翅膀硬了,心已经飞走了的感觉。 “好吧,我尊重你。” 林参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弄清楚,没有多余心思处理小姑娘的少女心事,只是想借这个由头引开刚才的话题罢了,免得她们对“有什么”这个问题追根究底。 花卷整个人瘦了一圈,刚站起来没多久,便感受到一阵头晕目眩,晃晃悠悠地倒回椅子里。 她带着期待,小心翼翼问道:“大师兄,听说捞月谷谷主也为了我去寻找白苦,他来了吗?” 林参点点头,在石桌边坐下,兀自斟了杯凉透的花茶,“他在平安派,等会儿应该会过来,对了,林拾银呢?” 说着,目光一抬,看见温语站在厨房门口,一直没吭声。 见林参投来目光,温语愣了须臾,尔后匆忙转身钻入厨房,兀自忙活手里的事情。 花卷听见林参说乐壹会过来,嘴角高高翘了起来。 林拾星舀起一勺清粥喂到花卷嘴边,回林参道:“二师兄在镇子里找了个帐房的活计,隔五六天才回来一次。” 周禧蹲在花卷所坐的椅子扶手边,枕着胳膊,歪头“啊”了一声,闷闷不乐地说:“他工作去了?那以后岂不是很难见一次。” 花卷咽下林拾星喂来的粥,面色渐渐好转,已经有力气掐周禧的脸,“不然呢,我们总不可能一辈子靠你在月末会武挣的银子生活,总要各自发挥作用的嘛。” 林拾星苦笑了笑,赞同道:“是呀,四师兄偶尔也会去安都打点杂工,补贴家用,但我希望他能像二师兄一样,找个长久的活计,娶妻生子,安家立业。” 温语端着一大盆饺子走过来时,正好听见林拾星这话。 “我不,我就在平安派,哪儿也不去,实在不行,我就去大一宗的食堂,当厨子。” 周禧一个激灵直起身子,两眼发亮,“这主意好!既能赚钱,又不用离开平安派!我去同掌门爷爷说一说,调你过去不是难事儿!” 花卷兴冲冲附和道:“我会做衣服,小五会绣花,我们两个能去裁衣铺做一些针线活,这样一来,明年我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周禧话锋一转变得忧心忡忡,又带几分期待地问道:“三师姐?你不跟大魔头走吗?” “欸?” 花卷愣了愣,回过神来“噗嗤”一笑,“怎么会,我虽然一直想见见乐大哥,但小七宗才是我最舍不得的地方,你们是我最舍不得的人,我不会离开的。” 周禧闻言露出欣慰温暖的笑容,“太好了,没有人会走。” 花卷嘻嘻笑了笑,忽然问:“大师兄呢?”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幽幽落在林参身上。 林参已经拿起碗勺正在捞饺子,对于方才他们正在讨论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脑子里还在担忧乐壹和白蝉那边的状况。 直到周围忽然安静,这才意识到大家都在瞧着自己。 其中周禧的眼神最为复杂。 虽然来的路上已经交代了不要暴露林参与乐叁的关系,但周禧心中明显是强烈希望林参说出真相的。 林参头也不抬,继续捞饺子,面无表情道:“以前都是我抚养你们,现在轮到你们赡养我了。” 小七宗众人:…… 温语沉着脸拿走他手里的碗,“滚。” 林参再十分平静地拿回来,“没大没小。” 温语轻飘飘翻了个白眼,敲了敲筷子,“都愣着干什么,趁热吃饺子啊,因为林拾颜一直没醒,我们都没有好好过个小年,现在她醒了,正好林拾鲤和希妹也回来了,就把小年补上吧,林拾银么……等他回来我单独给他做一份。” 说完这段话,温语一边嘴角压不住笑。 林参懂他,知道他虽然话语冷淡,但却是最渴望团团圆圆的一个人。 花卷掀开毯子跳了起来,转身朝东边房间跑去,嘴里喊着:“师父!过小年啦!” 林参默默为周禧星盛饺子的动作忽然愣住,余光不自觉关注在林甘房门口。 花卷推开门后,熟悉的酒香悠悠飘满整个小院,林甘身着古旧的灰色棉睡衣,被蹦蹦跳跳的花卷拽了出来。 “师父师父师父!小语给我们做了饺子!” 几刻钟前还死气沉沉的花卷,此时生龙活虎,满眼兴奋。 林甘没有像以前被吵醒时那样破口大骂,而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微笑盈盈地看着院子里众人。 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竟然格外正常。 但当他的视线与林参对视上时,笑意十分明显地凝固了。 林参亦用深邃的眼神望着他,意味深长。 互相短短凝视几秒后,林参忽然展眉一笑,轻声唤道:“师父,我回来了。” 林甘嘴角动了动,这才重新扬起温存笑容,随意问道:“没给为师带点儿秦州的特产吗?” 林甘在林参身边坐下后,林参将最先盛满的饺子端放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地说:“这次行程过于匆忙,身上背负着寻药的任务,哪里顾得上这些。” 周禧坐在他另一边,不客气地拆穿道:“什么嘛,明明就是忘记了。” 林参:…… 花卷和温语眉头一沉,用质问的目光盯住林参。 花卷:“好哇你,这都能忘!” 温语:“没那心意就直说,找什么借口。” 林参强硬地挤出一丝笑,盛了第二碗饺子推到周禧面前,略略咬牙切齿,暗中警告道:“你少说几句。” 周禧一脸知错不改的嘚瑟样,冲林参摇头晃脑地眨了眨眼睛,“本来就是,没冤枉你。” 林参无奈叹了口气,回头继续盛第三碗饺子,“下次一定。” 温语道:“得了吧,你也没什么银子。” 花卷道:“我们去云通镖局参加寿宴的赏银还没拿到吗?” 温语道:“我去问过了,是说云通镖局的钱不干净,所以赏银全都上交官府了,我们一分钱也捞不到,白折腾一场。” 花卷:“好吧……” 无伤大雅的失望过后,众人都分到了饺子,但盆里还剩很多。 周禧一口咬下去,幸福地两眼紧闭,“嗯~~~还是四师兄做的食物合我口味,外面的东西都快给我吃病了!” 林参闻言,不禁诧异地扭头看向他,心道:你确定是吃病了,而不是吃胖了?? 但林参没有拆穿他,甚至尬笑着点了点头,默认赞同他的话。 温语因此洋洋得意,“那当然。” 林拾星喝了一口暖暖的饺子鲜汤,两颊暖得泛红,沉浸在这一刻的美好中,情不自禁道:“要是以后每一年,都能像这样过年,就好了。” 温语脱口而出,莫名严肃道:“必须的呀!没有如果,一定会这样!” 久不说话的林甘忽然开口,“以前我和我的同门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惜如今……” 一番话让气氛霎时降至冰点。 温语不高兴地吐槽道:“你真扫兴。” 说完,一口闷了个饺子。 花卷依旧兴致勃勃,没有因为林甘的话而失落,反倒提起了别的兴趣,碰了碰林甘的胳膊说:“这还是第一次听师父提起同门,跟我们讲讲呗。” 林甘嘴里嚼着饺子,口齿不清地问:“讲什么?” 花卷道:“讲你和你的同门的故事呀。” 林拾星轻咳两声,有意提醒道:“三师姐,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与我们没有关系,有什么好讲的。” 温语不像林拾星这样拐弯抹角,直言道:“林甘以前干的蠢事儿你又不是没听说过,那种事情,他有脸说吗?” 花卷立刻反应过来什么,尴尬地扯了扯笑,“抱歉啊师父,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不过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应该是遭了什么误会。” 林甘低着头默默吃饺子,原本确实没有要提起往事的意思,但花卷最后一句话让他产生了动摇,一口饺子含在嘴里半天没个嚼咽的动作,显然是在思考什么。 周禧见状,趁热打铁,附和花卷的话说:“对,我也觉得是因为有人嫉妒师父的才能,陷害了师父。” 林参偷瞄一眼林甘的反应,冷不丁提起胡久,“这次跟我们一起去秦州的人,除了阚师兄和傅师姐,还有胡久师兄,师父知道吗?” 林甘闻言没什么反应,倒是花卷和温语惊诧地问:“掌门也看重他?像看重阚成玉和傅雪那样?” 林参不太想搭理这二人无聊的问题,搅了搅饺子,敷衍道:“不清楚。” 他只想听林甘怎么说,可惜林甘对此不置一词。 第147章 非得周禧酸酸地说:“胡久师兄可不是掌门爷爷派去帮我们的,而是他自己想趁机害我,师父,你知道吗,就因为比不过我,他三番两次想要杀了我!我这一趟可谓是九死一生!” 花卷,温语,林拾星:!!!! 林甘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只是语气依然无所谓,低头看着饺子说:“他是我的大弟子,望捞月谷手下留情。” 周禧疑惑道:“师父?我还没说他被捞月谷大魔头抓走了,你怎么知道?” 林甘又不说话了,但周禧还在持续抛出问题,“而且,求情的话你应该等大魔头来了再说,跟我们讲有什么用?” 话音落下,他悄悄瞄了一眼林参,试探地问:“莫非?师父觉得这里有捞月谷的人?你在说给他听?” 花卷听罢放下勺子左右来回扫视,“哪里哪里?哪里有捞月谷的人?!!” 林参轻轻在花卷面前敲了敲桌子,“别找了,没有,是希妹在开玩笑。” 林参当然知道周禧不是开玩笑,而是试探林甘知不知道林参的身世。 林甘却一派从容地看着花卷说道:“拾颜也算半个捞月谷的人,你在捞月谷谷主面前,应该说得上话。” 听见这样欲盖弥彰的解释,林参和周禧对视一眼,都并没有因此打消疑虑。 林甘忽然“咂”了一嘴,放下碗,“既然林拾颜想听故事,那为师就勉为其难地,讲一讲。” 他一只脚架到凳子上,拿起竹签挑了挑牙齿,突然变回了曾经那个不正经的酒鬼,开始大放厥词! “当年我才刚及冠,就已经是小七宗宗师,和掌门的两个徒弟一起成为了掌门候选人!” 第115章 林甘转弄着手里的竹签子,视线遥望去了丛林另一边的大五宗。 犹记当年,大五宗弟子稀少,就如同现在的小七宗。 大师兄白蕴籍性格沉稳内敛,寡言少语,小心思藏在心中,不漏于表面,总是做的比说的多,能将宗门内的事物处理得条条有序。 师弟妹们日常喜欢逗他笑,不是拿他当乐子,而是打心底里希望他能不那么操劳。 二师兄白明朝性格直爽,大大咧咧,豪放不羁。 他在宗门内,虽仗着自己姓白而高高在上,但在宗门外却是师弟师妹的保护伞,出了名的护短。 窝里窝外都横。 彼时林甘还不是小七宗宗师,也曾是白明朝屁股后面的跟屁虫,一边承受着他的孤高,一边享受着他的维护。 林甘记忆中永远忘不了的一件事情,是他被大三宗弟子造谣诬陷偷盗了双椿绕菏下册时,白明朝带领大五宗十个同门师兄弟,和大三宗展开了一场轰动全派的较量。 虽然大三宗人数比他们多,但因着大三宗宗师偏心,除了个别几位弟子身怀真本领,大多数都是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二流子。 因此,这场战役,大五宗以少胜多,一战成名。 白明朝把满身伤痕当成勋章,昂首挺胸地在全派走了一圈,特意展示给所有人瞧,只为警告别的宗门“我的师弟只有我能欺负!谁再敢造我们大五宗的谣,大三宗就是下场!” 林甘心虚的同时,感动不已。 那段年轻时还没有隔阂的日子,何尝不像现在的小七宗,同门和睦,幻想永恒。 他们还有一个最可能继任掌门的宗师师父,这是他们无上的荣耀,和光辉的未来。 只不过,林谢本人并无意掌门之位。 在磨得白蝉同意后,林谢选择了一个最有天赋的弟子提前传授双椿绕菏下册,与隐火掌。 只要这个弟子能够达到白蝉的期许,未来便可进入掌门候选人行列。 此人正是林甘。 所以大三宗里传出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那会儿林甘真的已经在练习双椿绕菏下册了。 战役之后,大三宗宗师气得火冒三丈,从背地里偷偷议论变成光明正大散播消息,不顾白蝉的警告,直接将林谢传授林甘双椿绕菏下册和隐火掌之事广而告之。 白明朝听见真相的那一刻,起初还不相信,问了林谢,林谢承认了,再问白蝉,白蝉也承认了,他还是不相信。 直到林甘自己承认,白明朝终于信了。 也是从此以后,白明朝带头孤立林甘,将他排除在大五宗之外。 林甘开始独来独往。 他并不难过,也不怪白明朝,他知道白明朝心高气傲,受不得屈辱,更受不得因为欺骗,而像个小丑一样满世界宣扬自己的愚蠢这种事情。 林甘认为是自己错。 时不时的,他会去向白明朝求和,热脸贴冷屁股,没什么作用。 林甘渐渐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白明朝对他投来冷嘲热讽时,没心没肺地笑着回应。 也是这个时候,平日里存在感极低的小师妹走到他身边,消解了他的孤单。 师妹名叫阿茵,是师父取的名字,人生得漂亮,性格又那么温柔,只是过于腼腆,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练功,很少与同门交流。 除了师父会偶尔重点关照一二,旁人几乎看不到她的存在。 林甘甚至想不起她来平安派多久了。 “七年了。” 阿茵坐在楼梯上,递给林甘一个饭团子,她从林甘困惑的表情中看出对方并不认识自己。 但她不意外,也不生气。 “我叫阿茵,十五岁的时候来的,如今已经七年了,大家好像都不认识我,不过拾羡师兄,我认识你。” 她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直勾勾注视着林甘,微微笑着,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状。 不经意间两个肩膀轻轻碰到一起,一点点温度惹得林甘脸红心跳。 林甘将她的眼神误会成了懵懂的爱意。 他开始时常与阿茵一起练功,练习双椿绕菏与隐火掌时,阿茵就在一旁看着。 林谢也在。 很长一段时间,三个人躲在后山,犹如一家三口,不问世事,专心练功。 林甘的心事藏的极深,不敢让师父知道自己对小师妹有着异样的心思。 虽然师父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吧…… 直到有一天,林甘在师父住的院子里撞见阿茵举止亲昵地坐在师父身上,醺红又青涩的脸枕在师父肩头,衣衫不整,长发蓬乱。 她闭着眼睛,轻轻抱着师父的脖子,不知睡了没睡,可就像是永远不想醒来的样子。 师父抚摸着她的后背,折扇轻揺,为她驱赶蚊虫。 林甘一点点退后靠到墙边,愣愣的面无表情,竟还下意识为这一幕寻找理由:阿茵和我一样,把师父当成父亲了吧…… 他忍不住转过墙边回头再偷看一眼,尔后立刻缩回来。 此刻,外面的流言蜚语像回旋镖一样连续不断击中林甘心头。 “大五宗的林谢从来就不安分,大一宗和大二宗的女弟子都被他勾搭过,他自己门下的还能逃得了?” “几年前他还不知廉耻地爬到了有夫之妇的床上,被人家丈夫追到平安派来闹,最后还不是掌门花银子给他摆平了。” “长的倒是人模人样的,其实就是个衣冠禽兽!” 林甘向来不会通过旁人的嘴去了解什么,他只相信自己看见的。 他眼中的林谢,干干净净,风流倜傥,气度非凡,总是一把折扇揺啊揺,一袭明亮黄衣在风中一坐,气质比京城中身份尊贵的王爷还要高贵。 尤其是教弟子练功的时候,林谢比任何一位宗师都要温柔,他念剑谱招式,就像是在轻柔地吟诵小调,令人如沐春风。 他平平淡淡的微笑里,有着旁人学不会的自信与从容。 就连看不起外姓子弟的白明朝都折服在了他的魅力之下,吵着闹着要拜入大五宗。 林甘怎么也想象不出,他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而眼前的场景,让林甘无论如何再也不能继续选择性地忽略某些事实了。 他在墙边失落了许久,不得已被迫接受。 正要离开时,一抬头,忽然发现林谢站在身边不知站了多久。 “拾羡,你在这儿做什么?” 林甘一时语塞,视线瞥向旁处,“我,我来……” 林谢心如明镜的目光幽幽轻笑着看着他,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拾羡,师父知道你最听话,如今你的双椿绕菏已大有所成,这样吧,师父去同掌门商量,让你当一个宗师,怎样?” 林甘怔怔抬起头,满眼惶恐,下意识拒绝,“不!我还不会带弟子,更不会管理宗门,不行不行不行!” 林谢温和劝道:“一点点学嘛。” 林甘依然不敢答应:“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是要分宗门的,他们还没分出去,我怎么能。” 林谢不以为意道:“大五宗和大六宗就是留给他们的,你就去小七宗,虽然委屈了些,但他们毕竟姓白,又是你的师兄,排在你前面无可厚非。” 第148章 林甘还想拒绝,但林谢已经拍拍他的肩膀直接走了。 林甘迟疑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想起什么后,看向院子里,发现阿茵也已经不在这里。 自从离开大五宗来到小七宗,林甘便彻底成为了白明朝的眼中钉。 原先白明朝只是孤立他,现在开始变着法儿折腾他。 林甘一个人呆在小七宗院子里,除了练功,就是养养花草,偶尔应付白明朝来找麻烦,偶尔回去陪陪师父和阿茵。 原来的小七宗其实是后来的小八宗,虽然小了些,至少落落大方,有墙有院,还有花园,五脏俱全。 白蝉分给林甘的第一个弟子叫胡久,家里人觉得他呆头呆脑,不想送他去读书,于是丢到平安派,交了学费后便撒手不管。 这孩子确实不怎么聪明,但踏实,能吃苦,从不喊累,林甘倒是喜欢这孩子。 起初还算平静。 可惜平静的日子异常短暂,两三年后,林谢开始频繁地将一位红衣女子带来小七宗。 二人双双修炼,行为暧昧。 林谢让林甘为他们把门,不能让旁人发现他们在私传平安派秘籍。 林甘从万分不情愿,到纠结犹豫,最后认命,沦为了林谢私会捞月谷谷主饶柳灵的工具。 * 饺子凉了。 大家听着林甘讲的故事,入了神,都忘记了吃饺子。 温语:“难怪五宗宗师和六宗宗师那么不喜欢你,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嫉妒。” 林拾星:“阿茵师姑呢?师公不要阿茵师姑了吗?” 周禧:“那红衣女人是谁?” 林参默默皱着眉,神情深邃,在听见周禧问的问题后,凝重地瞧了周禧一眼,随后目光重新注视在林甘身上。 林甘把脚放下来,在弟子们面前端正姿势,搅了搅饺子汤,将一口已经凉掉的饺子送入嘴里。 几人眼巴巴等着他吃完,没人催促。 “阿茵原是安都贵女,她后来离开平安派回家去了,可是被家里人发现有了身孕。她家人来找平安派要说法,掌门为了包庇师父,把我推出去顶罪,对外便说,是我强行侮辱了阿茵,我的腿就是阿茵家里人打断的。” 众人听罢深吸几口气,一阵唏嘘。 花卷:“天哪!太过分了!!师父,你不对旁人解释就算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们呢!害我们误会你那么久!” 温语:“我信你的话,早就知道平安派里没那么干净。” 林拾星:“好失望,我还以为掌门爷爷是最公正的呢。” 周禧的关注点和他们不太一样。 他起身跑到林甘身后,扶住林甘两个肩膀,弯腰凑到他脸旁边,迫不及待地追着问:“那个红衣女人是谁?” 林甘抖了抖手里的勺子,把碎掉的饺子皮抖落,将一团肉馅送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这个嘛,我其实也……” 叮铃铃铃。 “那可是个大人物,说出来吓死你!” 忽然,院子外传来乐壹的声音。 众人齐刷刷扭头看去,只见乐壹一身墨绿色长袍,腰间挂着红的绿的各种襟步,走动时泠泠作响。 他双手抱臂,趾高气昂地朝这边走来。 温语看见他,立刻攥紧了拳头。 花卷弹射起身扑了过去,“乐大哥!!!” 乐壹勾起坏坏笑容,向她展开怀抱。 但花卷想要紧紧拥抱的动作在跑到他面前时却戛然而止。 “乐大哥,你想起我了吗?我是花卷,小时候在百货堂住过,是你和乐叔叔把我从山洞里救出来的。” 她大口喘着气,庄重地凝望乐壹的眼睛,两只手放在腹前,十指相牵。 二人之间所保持的一点距离,是花卷心中不可亵渎的恩情。 乐壹立刻明白了什么,收回双手,嘴角边一抹轻佻的笑意随风消融,“当然记得。” 接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根雕花金簪,递到花卷面前,“小年礼物。” 花卷欣喜接过,高兴地原地举起转了个圈,“啊啊!!” 乐壹绕过她走进小七宗院子里,又拿出了更多珍贵的小玩意儿。 “来,一人一个,花卷,你也能挑。” “我还能挑?” 花卷走回来,受宠若惊,握着金簪,疑道:“可我已经有了。” 乐壹自然而然地靠着林参,坐在了周禧空出的位置上,“那是我送你的,这些是……他!给你们准备的礼物。” 乐壹指了指默默吃饺子的林参,目光一转,微妙地看向站在林甘身后的周禧。 周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参,缓缓松开林甘的肩膀,神色变得为难起来,心想:完了,大魔头要暴露大师兄的身份了。 另一边,林甘和林参一样,装作事不关己地埋头吃饺子。 温语捏着拳头恶狠狠盯着乐壹。 林拾星望着桌上漂亮的首饰玉佩,眼里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却不敢伸手去挑。 直到花卷拿出其中一个镯子给她戴上,她迟疑再三,看向林参愣愣开口问:“大师兄,是你送的吗?” 乐壹从周禧身上收回目光,抢着回应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拾星被他不客气的语气吓得肩膀缩了缩,低头摩挲镯子,弱弱道:“是大师兄送的我就要,如果是乐谷主的东西……那我不能要……” 乐壹听罢拍了拍桌子,“呦呵!我的东西怎么了!!” 林拾星这下更害怕了,眼里含着泪起身躲到林参身后,并一把扯下镯子丢回乐壹面前。 乐壹抬手指住她,“你这小姑娘不知好歹是不是!” 林参忽然重重放下勺子,朝乐壹瞪过去,眼神暗含警告。 与此同时,温语蹭地一下站起来,捏着两个拳头瞪着乐壹说:“你再凶我师妹一下试试!!” 第116章 周禧见状不妙,在乐壹发火之前,急忙喊道:“四师兄!他可是大魔头!” 温语哪里会被这话吓到,依然用一种充满恨意的目光死死盯着乐壹,咬牙切齿地说:“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乐壹上下打量温语几眼,心里的火气在听见周禧的话后悄然熄灭了,意味深长地问了一遍:“你就是小七宗的老四,姓温,对不对?” 温语话音停顿须臾,眼神动了动,“不,我姓林。” 说罢,他转身坐下,低眸间眼角流露出的恨意里添上了几分委屈与无奈。 林参默默关注着他,料想他在担心自己是摩阳城温家后人的秘密会被乐壹发现,怕因此给小七宗带来麻烦,于是不得不尽力掩藏心中恨意,甚至不敢承认自己姓温。 这个秘密,他埋藏了十几年,没有同任何人提起过。 儿时花卷问他:为什么不肯改名字? 他的回答从不提及身世,只说不愿意跟一个酒鬼姓。 眼下面对外人的提问,他的这句“我姓林”,让花卷和林拾星瞠目结舌。 花卷:“小语,你终于接受和师父姓啦?” 温语端起碗喝汤,没有回答。 他的反应对与乐壹和周禧来说都不意外,林参也明白其中原由。 但林参发现除了他们三个从温瑢口中得知过真相的人以外,还有一个人不以为意——林甘。 仿佛,林甘和他们一样,早就知道温语从哪里来,以及为什么害怕在乐壹面前提起“温”这个姓。 林参暗中怀疑林甘时,一旁乐壹已经坦白地对温语说:“你姐姐叫温瑢,我还记得她。” 温语闻言,手里的碗忽然抖落,饺子汤洒了满桌。 他惊恐地站起来,呼吸急促,小步退后,连连摆手,“我不是温家的!你认错了!!” 乐壹并没有咄咄逼人,相反,十分平和,也不知怎地就把他吓成这样。 “温家的仇早就报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别搞得好像我要吃人一样行吗?” 花卷和周禧一左一右拉住温语手臂。 “小语,乐大哥没有江湖传言中那么可怕。” “对对对,大魔头其实人很好的。” 温语看向周禧,“你都叫他魔头了,他能是什么好人?!” 周禧:…… 花卷:“哎呀,小语,你看乐大哥还给我们带礼物,白苦也是他为我寻来的,就算他在外面名声不好,但不影响他对我们好呀,是不是?” 温语:“白苦是阚师兄和傅师姐带回来的!” 周禧:“难道傅师姐没告诉你,是因为大魔头的掩护他们才有机会离开白苦山谷吗?” 温语见这两个人都向着乐壹说话,越发气不过,忽然对林参喊道:“林拾鲤!管管她们!” 林参刚吃完饺子,闻言放下碗,淡定起身,“拾星,这些首饰都是我送你们的,你尽管收下便是,你,还有你。” 他拍了拍乐壹肩膀,再看向周禧,“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走之前,他瞧了眼林甘。 第149章 林甘埋头吃饺子的动作有些僵硬,看似在吃饺子,心里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乐壹同周禧对视一眼,二人随后跟上林参的脚步,来到小七宗后方山脚下。 林参的菜籽田许久没有打理,已经长出了荒草。 他走到蜂箱旁,徒手清理杂草。 确认他的小蜜蜂都还活着后,悄悄松了口气。 “哥,白蝉跟你说了什么。” 乐壹认真将白蝉所知道的事情几乎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林参和周禧听后,再结合林甘所讲的故事,脑子里便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真相。 周禧不禁看着林参露出心疼神色,“原来大师兄身体里的毒竟然就是隐火掌走火入魔后的反噬……” 乐壹道:“没错,平安派的先祖就是当年炼养赤毛蝉的巫蛊部落,赤毛蝉母蝉其实并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可以起死回生,只是能解隐火掌的毒性而已。” 周禧蹲在蜂箱边,目不转睛望着林参,小心翼翼问:“大师兄?你还好吧?” 林参横举着食指,一只蜜蜂正停留在他指尖,而他面无表情,不知出了神,还是在认真观察蜜蜂。 乐壹站在他身边,见他半晌没个反应,心里难免担忧。 于是悄咪咪对周禧使了个眼色,挤眉弄眼地催促暗示:他好像接受不了,你给我哄! 周禧皱眉回应,耸了耸肩膀:我有什么办法? 乐壹挑眉睁大眼睛瞪住周禧:我不管!你想办法! 周禧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但视线一落回林参身上,立刻变得温柔乖巧起来,“大师兄?你要是不高兴的话,我陪你去安都转一圈?” 林参毫无预兆地突然有了反应,轻轻摇了摇手指,赶走小蜜蜂,继而起身面对乐壹,语气平平地问道:“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吗?” 乐壹微愣,想也没想便答:“当然记得,问这个做什么?” 林参平静的眼底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紧张,说话变得莫名固执,顾自逼问而无视乐壹的问题,“告诉我,什么时候。” 乐壹察觉他有几分不对劲,但没多想,“玄宏四十八年的端午后一日,五月初六,你不会连自己生辰都忘了吧?” 林参淡淡地继续问:“阿娘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乐壹:“玄宏四十七年,具体不大记得……但我记得阿娘回来的前几日下了一场雪,所以应该已经是冬天了。” 林参低眸喃喃,“小茶城那个地方,至少得到冬月才下雪,如此算来,阿娘回去后才七个月便生下了我。” 乐壹理所当然道:“对啊,大夫说了,是早产,阿娘生你那日受了很大的罪,我和欢欢,还有小姨在外面守着,老爹在里面帮忙,他出来的时候累得脸都是黑的,我记得很清楚。” 林参转过身,背对乐壹面朝另一边,深深蹙眉:但愿是我想多了…… 周禧腿蹲麻了,忽然一屁股倒下去,“哎呀!” 叫声惊回了林参凝重的思绪。 林参自然而然地将周禧抱起来,放他站稳后,弯腰拍打他屁股后的泥土,但嘴里的话还是在对乐壹说:“白蝉还是不肯告诉你是谁偷走了平安派的赤毛蝉,也不说在云通镖局出现过的黑袍人到底是不是胡久。” 乐壹回道:“他不是不肯说,而是要亲口告诉你,我也拿那个老头儿没办法,你去见见他吧。” 林参听罢,叹了口气,“好。” 乐壹:“我还有别的事情,你问清楚后,去焘熙楼见我。” 说罢便转身离开,林参连忙叫住他,“你是不是要去见皇帝?” 乐壹停住脚步,“对,我办事需要向他复命,而且巴囤告诉我,前些日子收到过陛下的急信,陛下恐怕是有要紧的事情需要我去处理。” 林参稍稍偏头,余光暗暗瞟向身旁的周禧,尔后抬眸对上乐壹的目光,拧眉道:“那你帮我问一件事情,他放在我这里的东西,到底还要不要了。” 乐壹回过头,先是面朝林参,尔后侧身坏笑着望了周禧一眼,“行,我会帮你问清楚,如果他不要了,你就自己留着吧。” 周禧察觉乐壹的眼神有点奇怪,但说不上奇怪在哪儿。 待乐壹展臂飞走后,周禧疑惑地问林参:“皇帝放了什么东西在你这里?” 林参回答时,没有回头,“没什么,不重要。” 说完才转身,拉了拉周禧手臂,“走,回去。” 周禧将信将疑地看了眼乐壹消失的竹林,“嗯。” 二人回到小七宗,林甘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林参进他屋子去找,听见花卷说:“师父下山打酒去了,诶?!乐大哥呢?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迟迟没看见乐壹跟过来,温语紧绷的身体渐渐舒展。 周禧在桌边坐下,挑弄乐壹带来的礼物,随口回道:“大魔头忙得很,已经离开平安派了。” 这下温语彻底松了一口气,花卷却垂头丧气唉声载道,“小语!都怪你!是你把乐大哥赶走了!” 温语懒得搭理她,默默收起桌上的空碗拿回厨房去洗。 花卷眼珠转了转,屁颠屁颠跟了进去,“你就告我嘛,你以前是不是也认识乐大哥?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恩怨怨?” 温语被她追问了许久,这会儿终于忍无可忍,情绪一瞬爆发,大吼道:“好!我告诉你!他杀了我爹娘!欺负了我姐姐!你满意了吗!!!” 此言一出,花卷脸上的八卦笑容僵硬后变得铁青,怔愣半天一动不动,要不是还眨了眨眼睛,绝像尊石化的人偶。 院子里另外三人亦被这声爆发呐喊惊得一愣一愣,但不同于周禧和林拾星的茫然无错,林参脸上更多的是愧意。 温语没给花卷道歉的机会,砰一声砸上了厨房的门。 花卷缓缓转身看向其余三人,五官紧拧成一团,欲哭无泪:完了,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怎么办怎么办! 林参幽幽沉了口气,轻轻关上林甘的房门,转身朝周禧走去,站到周禧身边说:“把你知道的,你觉得能说的,都告诉他吧。” 周禧嘴里还嚼着饺子,闻言急忙一吞下去,抬头望着林参的眼睛问:“你想要我把温姐姐告诉我的事情都告诉四师兄?” 林参点点头,“我不知道温瑢告诉过你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事情能不能安慰到他,你自己掂量,挑着说,我知道你有这个分寸。” 周禧努了努嘴,低头继续吃饺子,“那怕是没什么能说的,因为温姐姐经历的事情都是残忍的。” “残忍也好,平凡也罢,至少让小语知道,他姐姐惦记了他很久。” 林参在周禧身旁坐下,神色一转忽然变得有些神秘兮兮,“主要是,我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件事情。” 周禧腮帮子里塞着饺子,抬起疑惑的大眼睛望着林参,“打听什么?” 林参凑近到他面前,小声说:“打听一下,他当年是怎么来到平安派的。” 花卷和林拾星还在旁边,林参倒是不避讳她们两个,转言又道:“不止是他,你们两个也仔细回忆一下。” 花卷趴在桌子上,一只脚在身后悠悠摇摆。 她点了点下巴,望着天空回忆道:“我是被师父买来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因为我是以逻人,比别的孩子卖得便宜。” 她说的这些,林参是知道的,她的身世,以及被种上赤毛蝉的原因和时间,林参也有具体的了解。 此刻林参的目光重点落在林拾星身上。 周禧喝完饺子汤抹了把嘴,自信满满道:“我明白了大师兄你要查什么了!四师兄交给我吧!” 花卷:“啊?!查什么?!” 周禧没有回应花卷的问题,起身快步跑到厨房门口,不客气地推门走了进去。 林参一直盯着林拾星,可林拾星低着头,似乎不太愿意提起儿时往事。 第117章 “很小的时候,家里人觉得我是灾星,苛待我,我便离家出走,来到平安派,就这样。” 只是简单提起儿时的一点事情,林拾星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哭泣。 林参想起去大一宗接她的那一日,看见她满身都是青紫色的伤痕,新伤旧伤混在一起,在幼童稚嫩柔软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她头发稀疏,骨瘦如柴,显然长时间经受了虐待。 林参被傅雪叫去大一宗接人。 路上听傅雪讲述来龙去脉,林参得知是有一个可怜的幼女突然出现在平安派门口,什么话都不说,只怯缩缩地望着门里面。 站岗的弟子将她带到大一宗交给白蝉处理,小姑娘面对大一宗许多人的围观,低着头,依旧一声不吭。 彼时正值夏末,七月流火之际,山里的空气比山下城镇凉得更快一些,而林拾星身上的衣衫不仅单薄,还残破肮脏,露出的手臂与小腿上满是淤青与伤痕。 第150章 那日林甘碰巧在大一宗蹭饭,瞧这小姑娘应是个孤儿,便想着要来充当弟子,以此稳固他的宗师地位。 林参不知道林甘是怎么对白蝉软磨硬泡的,总之他成功要到了这孤女的抚养权。 可林甘满身酒气,胡子拉碴,林拾星死活不肯靠近他,于是白蝉才命傅雪唤来林参,让林参把人接走。 小七宗众人听闻要新来一个师妹,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林参:人多事杂,真麻烦。 何竹:完了,又要多一张嘴吃饭,钱更不够花了。 花卷:好哦!小七宗终于有姐妹了!! 温语:那个死酒鬼凭什么能分到新弟子?!掌门这不是害人家小妹妹嘛! 林参不情不愿地去接人,本来不怎么高兴的情绪,在看见可怜的女孩儿后,顿时化作汹涌的同情与怜悯。 那一刻他只想赶紧把这个满身是伤的小姑娘带回小七宗好好照顾。 他背着林拾星走在林甘身后,林甘嘴里哼着戏曲调子,瘸腿却走得极快,一点儿没有等人的意思。 而林参怕颠簸了林拾星身上的伤,刻意放慢了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 “张夭儿。” 这不是会说话嘛。 傅雪一路都在强调那小姑娘可能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但林参一问,她便开口了。 “哪个yao?” “夭折的夭。” “这名字不好听,让师父给你重新取一个,以后就不叫这个名字了,好不好?” “好。” “对了,你怎么来这里的?” “我离家出走,不小心走到这里。” “平安派位居深山,上山的路崎岖艰难,你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随随便便便上来了,真是缘分。” “那我能一直留在这里吗?” “你如果愿意,当然可以。” 以前林参用“缘分”二字为她的突然出现作出了解释,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已经不能够再用“缘分”掩耳盗铃了。 “你真的是自己离家出走,一个人来到平安派的?” 林拾星抬眸看着林参的眼睛,五指不自觉摩挲沉甸甸的银镯。 她没有太多斟酌,认真回答道:“不,是有人带我上来的,但他说,我必须装做无依无靠,才会被平安派收留,如果你们知道有人领我上来,你们就会不要我,到时候他会把我送回家里去,我不想回去,所以我撒谎了。” 林参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情,也看得出来,她现在依然害怕被送回曾经的家里。 但她此刻能如此无所顾忌地承认事实,料想是明白小七宗已经不会抛弃她了。 林参对她笑了笑,循循善诱,继续问:“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林拾星仔细思忖了会儿,“是个男人,带着铁做的面具,声音又哑又粗,一身黑衣服。” 闻言,林参眉眼紧皱,心思一沉:黑袍人。 “说具体一点,他怎么找到你,怎么带你来的?” “他先是经常在我家附近打转,我看见过他好几回。有一天爹爹打了我之后,留我一个人在家,他就走过来问我要不要跟他走,我当然想走,我想走得不得了!我就跟他走了……” “然后呢?” “然后他带我在山里流浪了几天,期间他做了什么我记不清了,不过几天之后,他便带我去了平安派,跟我说在掌门面前装可怜,就能留在那里。” 林拾星这边刚说完,厨房那边也有了动静。 周禧快步跑过来,坐到林参身旁,激动地说:“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林参目光沉沉地试着说:“是黑袍人救了小语,再把他丢到平安派。” 周禧两眼瞪大,朝林参竖起两个大拇指,赞叹道:“完全正确!” 这下林参整个脸色变得铁青,眼里暗藏深渊,心道:果然小七宗每个人来这里的经过都是早有预谋,林甘啊林甘,你真的是黑袍人的同伙,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事情?等等……既然观舟有那么多赤毛蝉,何必特意在平安派另外养四只?难道……这四只赤毛蝉与观舟的不太一样?又或许,是冲我来的?还有,林甘不应该猜不到希妹的身份,为何他的同伙到现在才知道希妹是周禧? 这所有理不清的思路,都与黑袍人的身份息息相关。 林参猛地起身,顺手拍了一把周禧肩膀,“走,去见掌门!” 此刻林参迫不及待去找白蝉询问黑袍人的身份,以及当年偷盗赤毛蝉的人是谁。 不出意外的话,林参基本可以确定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因此绝不可能是胡久。 林甘为此人偷盗赤毛蝉、装疯卖傻保守秘密、养育四只赤毛蝉、设计引林参雨夜前往安都撞见贺景、配合劫走赌圣何应。 几乎所有事情,都是他们二人串通合作,甚至是在林参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林参越想越气,怎么会因为周禧身份未曾暴露这一点而枉信林甘这么多年! 即使这一点如今依然说不通,但林参已经彻底不敢再信林甘。 二人匆匆赶到大一宗。 周禧推开院子门,大喊:“掌门爷爷!” 不过白蝉没有出现,迎面撞见的却是身着黄衣的大五宗弟子——单相。 “希妹!” 他抱着一摞书册,看见周禧,平静的目光恍然亮了几度,但目光一转又瞧见林参,嘴角不禁露出冷笑,“林拾鲤,你来这儿做什么?” 林参无视他直接朝白蝉房间走去。 周禧跟在林参身后从单相身边略过,二人都未曾注意到单相抱着书册的双手紧紧抓成了爪牙般的形状。 他嘴巴一扭,恶狠狠回头盯住林参的背影,“掌门不在!回你的小七宗去!! ” 林参立刻停下脚步,转身问:“掌门去哪儿了?” 单相没什么好气地回答:“年底了,掌门带众位宗师师父下山收租去了,顺便拜访友派,估计要到除夕才回。” 说着,单相耸了耸怀里的书册,“喏,这些是平安派今年各宗的账目誊抄版,掌门让我分发给各宗门,大家都要对一对,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抽出其中最薄的一本,轻蔑地甩到林参脚边,“小七宗的,拿去吧,你们小七宗那么远,正好不用我亲自送过去。” 林参压抑着愠怒,面上不动如山,“往年是掌门带一宗师父下山收租,今年怎么会所有师父一起离开平安派?一个都不留吗?” 周禧默默捡起账本,掂量着弹了弹灰。 单相敷衍了林参一句,“这儿我哪儿知道!” 尔后挤出笑脸,凑到周禧身边,放软声音说话:“希妹,小七宗要是凑不出一顿年夜饭的话,你就来我们大五宗吃年夜饭吧。” 周禧一个绕步转到林参另一边,躲避单相不断抛出的媚眼。 “我们小七宗凑得出年夜饭,不劳单师兄操心。” 单相阴阳怪气地瞥了林参一眼,冷嘲热讽道:“怕不是又要去蹭大一宗的哦,也不嫌丢人。” 林参没搭理他,牵起周禧往外走。 单相见此,瞬间气急败坏,顶着发紫的脸原地跺脚,暗骂:“林拾鲤!你真该死啊!!希妹早晚是我的!!” 林参离开寸光庭后,带周禧径直来到大一宗寝舍楼,在这儿附近遇到了阚成玉。 林参堵在阚成玉面前,开门见山问道:“掌门真的和所有宗师师父下山收租去了?” 阚成玉看见林参,先是皱了皱眉,下一秒移开视线,双手背后望向别处,话中有话道:“你别仗着自己的背景在我大一宗随意进出,这次我且忍了,下次再犯,绝不容情。” 林参深呼一口气,强撑耐心,先给他道了个歉:“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阚成玉这才转过身,认真回答:“是有这么一回事,就在方才,师父特意交代我说,诸位长辈都不在平安派,平安派大小事宜让我和阿雪多操点心。” 虽然阚成玉这么说了,但林参还是觉得心里惶惶不安。 马上就要过年,正是多事之秋,门内大大小小的事情异常琐碎,把整个门派留给两个弟子,而众宗师一个不留,还有一个半身瘫痪的老师叔公需要照顾,怎么看都说不过去。 果然不止林参心中有异,阚成玉也觉得不对劲。 阚成玉见林参垂眉深思的模样,就知道林参心里和他想的一样。 “说起来也怪,我提出疑惑的时候,师父让我不要多问,而且师父心情不太好,莫名烦躁,不愿与我多说。” 林参忙问:“那白掌门怎么说?” 阚成玉道:“我没见到掌门。” 林参双眉紧皱,摇了摇头,“我哥说白掌门想见我,却又一声不吭地下山去了,这是何意?” 他仔细想了想,算时间,在乐壹离开寸光庭后,到现在不过才一个时辰,白蝉就大张旗鼓地带领众宗师下山收租。 第151章 “而且,太仓促了吧……” 林参自言自语的疑问传到阚成玉耳中,阚成玉回道:“仓促倒是不仓促,我问过师弟,听说掌门几天前就准备好要下山,只是一直没确定日子,大概在等我们回来。” 有这番解释,林参稍稍安了点心。 又想到距离除夕只剩四天,或许正是因为等阚傅回来等得太久,耽搁了日子,这才不得不带那么多人一起下山,方便分头行动,不然怕不能赶在除夕之前回来。 毕竟平安派等着收租的铺子田地,和需要走动的友派,都不少呢。 “好吧。” 安都那么大,眼下不知道白蝉要先去哪个方向,追无可追,只能等白蝉回来,再把要问的问题问清楚。 反正距离除夕只剩四天,林参等得了。 林参朝阚成玉稍稍颔首告辞,转身带周禧离开。 二人去小七宗吃过晚饭,林参再送周禧回到寸光庭。 这次进去的时候,林参偷偷翻了后墙,没让大一宗任何人瞧见。 尤其不能叫阚成玉和傅雪看见。 否则,阚成玉那个古板的死鱼眼又要义正言辞地狠狠批评林参一通,而傅雪的误会更要命。 熄灯后,周禧脱了衣服钻进林参怀里,嘲笑他怕傅雪。 “我不是怕她。” 林参转身面朝另一边,背对周禧,枕着自己一只胳膊,略略苦恼道:“你也知道,傅师姐从小就不待见我,我不想看她的脸色,要不是得守着你的安危,我才不愿意来大一宗。” 周禧咕扭着翻到林参面前,安慰道:“她不喜欢你,但我喜欢你呀。” 被子被周禧顶了起来,一股寒意直冲林参后背还未痊愈的伤。 “别乱动,刚有点热气。” 周禧拨开他的手,推开林参的脑袋,强迫林参腾出位置让自己能枕着林参手臂,尔后嘚瑟又蛮横地说:“那我不动了,你也别动。” 林参不禁笑了笑,宠溺地答应,“好,安静,睡觉。” “嗯!” 林参朝他靠了靠,把他揽得更近,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他入睡时一样。 不过小时候的周禧总是害怕被再次抛弃,夜里常常惴惴不安,难以入眠。 有时林参要哄他半个时辰,还得哼唱些温柔的小曲,才能让他安然入睡。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往林参怀里一躺,倒头就着。 反而是林参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竹柏影子从门口移动到窗前,月色亦愈发明亮,林参还是没能睡着。 他睁着眼睛,神思游离,忽然听见窗边有衣服摩擦的声音,且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轻微脚步声,窗户被顶开了一条缝隙。 林参转身望去,眉头紧皱,悄悄从被子里伸出手,转动兰花指,小幅度运功,冷不丁弹出一道气针射向窗边缝隙。 砰! “呃啊!” 窗外偷窥的人忽然松手,窗子砸落下去,发出砰的一声! 那人失声惨叫,捂着脖子屁滚尿流地跑了。 周禧被动静吵醒,声音软软地问:“怎么回事?什么动静?” 林参捂住他的耳朵,笑道:“没事儿,一条好色的野狗罢了。” 第118章 “哦,谁呀?” “不知道。” 林参听见刚才那声惨叫,大抵听出了是谁在偷窥,但不想脏了周禧耳朵,便敷衍不知道。 “好啦,没什么事儿,睡吧。” 周禧本就没有完全清醒,林参温柔地捏了捏他的耳朵,轻易就哄得他沉沉睡去。 翌日,二人起得比较晚,此时大一宗弟子都在前广场练功。 两抹柔和的淡绿色翻出后墙,一路避开别的宗门的眼睛,溜回到小七宗。 今天何竹回来了。 林参看见他,两眼微微睁大,有些吃惊。 只见何竹身着天青色长衫,头发盘得整洁利索,谈吐变得温文尔雅、一本正经,再不似之前跟在温语屁股后面的贪吃鬼了。 就连个子都隐约高了不少,明明之前还不到林参下巴,现在竟然赶上林参眼睛的高度了。 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林参仔细打量一番,发现他的靴子比之前穿的高了些。 靴子上绣着精美的竹柏刺绣,合了他的名讳。 俨然是一双新做的靴子,做工精巧,看得出来手艺人的用心。 “大师兄。” 林参听见他用平和而谦卑的声音呼唤自己,心脏一愣,莫名伤感。 小七宗里,终于有孩子长大了,可是也少了一个会扯着嗓子嗷嗷呼喊“大师兄”的师弟。 林参愣了半天才扯出一点点苦涩的笑容,却久久没有回应。 何竹坐在石桌边,捧着手里的暖茶,扭头望着林参,脸带微笑。 桌子上还有他带来的日常用度,过冬的手炉、大米、面粉、新春灯笼、红蜡烛、对联,以及数对红色绒花对钗。 这些东西,几乎占完了整张桌子。 花卷和林拾星正在兴奋地挑选对钗。 连续两天都收到礼物,她们是真的过年了。 “我刚发了月钱,给你们买了年货,大师兄,你看。” 他站起来,从一堆物品中挑出了一个用厚实布袋裹着的长条物,满怀期待地递给林参。 林参疑惑地接过,碰到琴弦,听见清脆的弦音,便知道这是什么了。 “你给我买的琴?” 林参一边说,一边扯下黑布袋,看见其中果真是一把胡琴,琴身用的是中端花梨木,琴皮十分老旧,应是从坏的琴上拆下来二次利用的。 这样的琴,林参一般是不会拉的,若用它拉奏信东风,它定然承受不住子规啼的力量,没个三两声就会裂开。 就算只是拉奏普通曲子,它的音准也很有问题。 何竹不懂乐器,预算又有限,挑不出优质的胡琴无可厚非,但他的心意让林参五味陈杂。 林参捧着胡琴,轻轻摸了摸,小声赞道:“真好。” 就像是不由自主发出的感叹,完全满足了何竹所期待的反应。 只不过,林参赞叹的并不是这把琴,而是何竹。 林参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琴,伸手摸了摸何竹后额,暗中运功感应。 不出所料,何竹头上也有赤毛蝉。 林参已经不意外了,却倍感悲愤,慢慢放下手时,不禁暗咬牙关。 花卷见此,打趣道:“大师兄魔怔了,喜欢摸你们的后脑勺,哈哈。” 何竹困惑地转头看向林参,关心道:“大师兄,有什么问题吗?” 林参拿起胡琴往屋子里走,借势遮掩脸上难以控制的愤怒,“没什么。” 这时温语从厨房钻出来,举着锅铲大喊:“把桌子收拾一下!吃面了!” 花卷和林拾星这才收敛了小女孩儿的臭美模样,忙着把东西搬到该放的地方。 红色的绒花对钗不怎么值钱,但两个小姑娘已经戴在了头上,看上去,绒花比乐壹送来的金银首饰更招她们喜欢。 花卷还强迫周禧也戴上一对。 林参放好琴后走出来,发现隔壁林甘的屋子空着,因此脸色沉得极其难看。 直到看见周禧戴着红色绒花的样子,才悄然露出一丝笑意。 温语已经将一大盆面条端上了桌。 还是熟悉的,蛋白蛋黄分离的荷包蛋,细碎的葱花。 花卷一反常态,抢着第一个挑面,好像怕被抢了似的。 温语正嫌弃地冲她翻白眼,下一秒却见她将盛好的面前放在了他面前。 “小语,昨天是我不对,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温语微愣,原本都忘了这茬,现在想起来,立刻摆起架子,“这样就算了?” 花卷凑到他身边,谄媚般地推了推他的胳膊,“你要我怎么做我都答应!原谅我嘛。” 林参饶有意味地瞧着眼前这一幕,默默给周禧和林拾星挑了面。 温语故作傲娇,不看花卷一眼,“行,我原谅你,不过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我随时讨要回来,你可不许耍赖。” 花卷重重点头:“没问题!” 瞧见温语并没有很难过的样子,林参便猜想周禧没把温瑢的事情告诉他。 这样也好。 过去的事情,不该成为阻挡未来幸福的石头。 林参挑了一碗汤比较多的面给自己,却不知为何,一样的面汤似乎不及从前那般鲜美了。 花卷:“新年我们怎么布置小七宗?” 林拾星:“所有的门都贴上对联,挂上红灯笼。” 周禧:“呀!突然想起来还得大扫除,我不仅要帮大一宗干活,还要帮你们干活,啊!!!” 温语:“你那份算林拾鲤头上不就是了。” 花卷:“就是就是,大师兄哪里舍得让你受累。” 众人眼神微妙地看向林参,坏兮兮地笑着。 第152章 花卷:“昨晚大师兄睡在希妹房间吧?你们两个呀,我就知道,嘻嘻。” 林参看着碗里的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耳根有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红。 倒是周禧不知羞为何意,理直气壮承认道:“是啊。” 现在温语也不管他们的事情了,无奈叹息道:“终究是成了林拾鲤的童养媳。” 周禧嘿嘿一笑,“我可从来没有否定过。” 温语“切”了一声,“不然呢,你小时候,不仅赖在林拾鲤屋子里睡觉,还要他给你擦洗身子,你除了跟他,还能跟谁啊?” 周禧:“才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喜欢大师兄嘛。” 一直沉默的何竹忽然放下筷子,挺起胸膛,稍稍转身面向林参,深呼吸,郑重开口,“恭喜大师兄如常所愿,不过,我可能会抢在大师兄前面成亲,还望大师兄不要介意。” 说完,他长舒一口气,抿了抿嘴唇,羞涩地低下了头。 整个小七宗在他说完后变得鸦雀无声。 花卷和周禧看着他时,嘴里还叼着没咬断的面条。 林参最先反应过来,低眸瞧了眼他的靴子,瞬间明白了什么。 通过那双靴子,林参能大致想象出那是一个心灵手巧,很会持家的女子。 “什么样的姑娘。” 但林参还是要多问一嘴,“家境如何?” 其余人亦鼓大双眼望着何竹,眼巴巴等他回答。 何竹攥了攥十指,细声细语回道:“老板家的千金,比我小三岁,很可爱,我很喜欢。” 林参心不在焉地挑了挑面,继续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在什么铺子里当帐房。” “是一间客栈,在东边镇子里,我也不是正式的帐房,是给先生打下手的,要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才有资格当帐房先生。” 林参:“人家姑娘家里头不嫌弃你是个江湖中的孤儿吗?该不会是私定终身吧?” 何竹手忙脚乱解释:“哦不不不!不是!老板知道的!还是他撮合的呢。” “哦?” 林参放下筷子,轻眯双目,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疑道:“他们家里图你什么?总得有个原……” 花卷从震惊中渐渐回过神,打断林参的话抢着说:“二师兄一表人才,品德端正,怎么就不能是图他这个人呢!” 温语亦道:“就是,我们林拾银这样的,打着灯笼都难找,便宜的是他们!” 林参被他们两个说得无语,刚想开口讲道理,这时周禧又跳出来火上浇油,高高举起手大喊道:“我支持二师兄!还有谁!!” 花卷温语林拾星纷纷举手响应,倒显得林参格格不入了。 何竹压手示意他们把手放下来,苦笑道:“大师兄的疑虑不无道理,其实我是……我是要入赘过去的,哈哈。” 众人再次呆呆愣住,高高举着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林参默默拿起筷子吃面,一副早有预料的淡定之态。 花卷脸色沉了下去,反应过来后,迅速放下了手,还把左右两边周禧和林拾星的手打下来,气呼呼嘟囔道:“什么嘛!那以后你不就成了他们家的人!” 温语想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放下手后埋头吃面不说话了。 还是林拾星贴心,宽慰道:“其实无所谓的,就算入赘过去,二师兄还是小七宗的家人,对吧?” 何竹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只是以后逢年过节,不能和你们一起了。” 听见这话,连林拾星都哑了声音,眼角微抽,变得欲言又止。 温语和花卷更是异口同声拍桌大喊:“我不同意!” 林参“啧”了他们一声,轻声训斥道:“不许拍桌子。” 二人面面相觑眨眨眼,意识到错误后乖乖端起碗吃面。 林参看了眼为难的何竹,转头继续吃面,“那你呢,你当真是因为喜欢人家姑娘才要入赘过去吗?” 何竹迟疑须臾,没什么底气地开口说:“她家很富裕,我入赘过去,以后就能时常接济小七宗,不用让你们再挨饿了……” 温语:“用不着。” 花卷:“嘁,不稀罕!” 林参:“除此之外呢?” 何竹抬眸看了看众人,脸上闪过一抹羞红,“除此之外,她还会给我绣靴子,会夸我做事认真,我喜欢跟她相处。” 林参不问了,放下吃完的面碗,最后宣布:“我同意了。” 温语、花卷:“我们不!!” 林参:“轮不到你们不同意,吃你们的吧,面都糊啦。” 第119章 何竹闻言,喜极而泣,忽然抱住林参,“大师兄!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林参挣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将他轻轻推开,“你自己的人生,自己决定就好,其实用不着谁来同意。” 原本还不服气的温语和花卷看见何竹这般态度,便知这是他自己的心愿,也就无话可说了。 何竹点点头,眼里含着幸福的泪花,转眸看了每个人各一眼,“林拾颜,小语,小五,希妹,无论怎样,小七宗都是我的家,再忙我都会经常回来,希望你们能祝福我。” 林拾星被他说得也潸然泪下,“当然啦,小五当然会祝福二师兄,呜呜……好感动。” 花卷深深叹了口气,“那还能怎样呢,你都已经决定了,我只能祝福了。” 温语吃完了面拿起空碗往厨房走,“你开心就好。” 周禧认真道:“二师兄,你要是在外面过得不好,或者受了委屈,记得回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何竹吭哧一笑,连忙擦了擦眼角挤出的热泪,“说得好像我是出嫁一样。” 周禧:“可不就是嘛。” 何竹:“不一样。” 周禧:“总之受了委屈一定要说,你快答应。” 何竹:“行行行,我答应你,唉……真要有那样一天,让师妹出面给我撑腰,丢死人了。” 周禧:“我!” 林参打断周禧的话,催促道:“快点吃,等会儿跟我来菜籽田。” 周禧讪讪把话咽了回去,“哦。” 花卷道:“你们去那儿做什么?要除草吗?” 林参神神秘秘地冲花卷扬起一抹淡淡微笑,“别问那么多,你等会儿没事儿做吗?” 花卷忽然兴奋,“有啊!我和小五要用二师兄送来的料子做过年的新衣裳!” 林参笑眯眯赞许道:“挺好的,那你们忙,希妹,跟我过来。” 周禧还没吃完面,林参已经朝院子后的山林走去,逼得周禧手忙脚乱地端起面碗,仰头呲溜一大口吞下了剩余所有面。 吧嗒! 他放下碗,起身匆匆追过去,“等等我!!” 二人穿过丛林,来到后山山脚边的农田。 林参走向遮凉棚,抬手扯掉一大片蜘蛛丝,“昨晚说的,没忘吧。” 周禧莽撞地直接走进去,迎面被蜘蛛丝糊了个满脸。 “哎呀!” 他一边扒拉脸上的蜘蛛丝,一边随口回答林参,“你说要教我子规啼。” 林参看着他摇了摇头,清理了蜘蛛丝后,掀开盖在摇椅上的蓑衣,拿出放在摇椅中的蒲团,掸去灰尘,再寻得一块平坦的岩石,将蒲团放下,“过来,打坐。” 这时回头一看,发现周禧已经懒散地躺在了摇椅里。 吱呀,吱呀,吱呀~ “啊?现在?” 他蹬着双脚,让摇椅悠悠摇晃,先是表现出惊讶,尔后露出轻浮笑容,朝林参勾了勾手指,拍拍大腿,挑逗道:“下午再练也不迟,来,坐过来~我们玩儿别的,嘿嘿。” 林参眉心轻皱,眼神微沉,但说话还算平声静气,“林拾希,如果我教你,你就这种态度的话,改日让我哥教你怎样?” 周禧笑容落下,努了努嘴,慢悠悠站起来,不情不愿地朝蒲团走去,“不必了,我才不要大魔头教。” 他盘腿坐下,两手端正放在膝盖上,抬头望着站在身边的林参问:“然后呢?” 林参负手转身,“你先试着感受内息的流动,让丹田聚气,有感觉之后,我给你念子规啼心法。” 说罢,他走到摇椅边,一倒头便躺了进去,再顺手拿蒲扇盖住脸,腰身暗暗发力,让摇椅轻轻摇晃,就这么软软放松了。 周禧扭着脖子目光跟随他移动,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禁双唇半张,眼角微抽,“喂!你说明白点儿啊!我没学过内功,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蒲扇下悠悠飘出几个没什么气力的,拖着松弛感的音调,“什么也不用做,静心感受。” 周禧:…… 周禧气呼呼回过头,兀自生了会儿闷气后,闭上眼睛,试着感受。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要感受什么,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按照林参说的去做。 没过几分钟,周禧便泄了气,上半身一软,蔫儿了下去,“大师兄,我只感觉到我的胃在动,我想如厕。” 第153章 他正要起身,却被林参制止,“不许找借口,继续。” 周禧垂头丧气地愣住动作,不得已强迫自己撑下去。 他生来好动,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比起一动不动地打坐,还是累死累活的练剑更容易些。 这般违背他天性的任务,他坚持了三刻钟,在没有任何结果的情况下,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三刻钟后,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拖着僵硬的脚,跌跌撞撞朝林参慢慢移动。 犹如一具没有脑子的行尸走肉。 林参正在小憩,听见动静缓缓清醒。 一拿开蒲扇,便看见周禧出现在眼前。 清新淡雅的绿裙遮挡了林参眼中半个天空。 此刻周禧双目无神,双手耷拉,像是突然被抽掉了骨头一般,直直朝林参倒了过来,面对面地扑了个满怀。 “林拾希!” 周禧不顾林参的呵斥,用力抱住林参,不让林参将他推开,并委屈埋怨道:“我不学了!” 两个人压得摇椅晃都晃不起来,摇椅发出的咯吱声显得摇摇欲坠。 林参抽出手,两个指头并拢在他脖颈侧边,稍一感受后,无奈叹了口气,“你真的是……唉~” 周禧靠着林参的脸,声音闷闷的,“我没你那么有天赋,算了吧……” 林参顺手往上移动,捧住他的脸,轻声安抚道:“你不是没天赋,是脑子里安静不下来,让你感受丹田,你大概在想中午吃什么。” 周禧没有否认林参的猜测,还心虚地把脸埋进林参脖子里,“太痛苦了。” 林参哭笑不得,用蒲扇拍了拍他后背,“好啦,起来。” “不要,我受伤了,要疗伤。” 林参下意识慌张,忙问:“伤哪儿了?” 周禧扭了扭身体,小声说:“精神受伤。” 林参:…… 他拨开林参的手,自顾自捧住林参两边脸颊,表情一本正经,十分认真的样子,让林参以为他要宣布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他却忽然偏头吻进林参双唇之中,一边吻一边拧着眉头,委屈到浑身发抖,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你是不是觉得一直守着我很麻烦,才希望我有自保的能力,等我学会子规啼,你就不会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保护我了……对吗……” 林参被他吻得心跳急促,尤其是他分离四唇后,连说话都要贴着唇边,呼吸撩人,更叫林参乱了神智。 他说完,没等林参回答,又吻进来。 吻得格外用力。 林参能感受到这是他隐忍后的发泄。 林参情不自禁坐起来,一手扶着他柔软的腰,一手捧着他饱满的后额,逐渐从被动占据至主动地位,双眼紧闭,沉浸地亲吻了他许久,好半晌才恢复一丝理智,趁清醒时用力将他推开。 又怕他摔倒,一只手始终扶在他腰间。 林参低眸望着他漂亮的眼睛,从中读出几分伤心。 面前的少年虽一副英气扮相,长发高束,但他身着修身长裙,双眸被寒风吹得颤抖,神色惆怅,看不出一贯的潇洒活泼,竟生出了几分多愁善感。 “拾希……” 林参悄悄咽了口口水,尽力压制情迷意乱的呼吸,“你想多了,就算你学会子规啼,我还是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在周禧逐渐明亮的眼神中,林参把手顺着他的脖子慢慢向下移动。 伸进领子里,待碰到周禧心口,黄庭之处时,便展开手掌,先轻轻按压,再顺时针搅揉。 周禧低头看了看,只觉得胸口忽然生出一股气流在经络之间流动,随着林参掌心越揉越用力,这股气最终变得温热,从中丹田一直流动至下丹田。 “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惊喜抬头,望着林参大喊:“我明白了!!” 林参缓缓收合内力,掌心恢复正常温度。 他把手从周禧领口抽出,为周禧扶正衣领,莞尔笑道:“去吧。” 周禧迅速从林参身上爬起来,高高兴兴跑回蒲团打坐。 林参弯腰捡回蒲扇,起身时下意识抹了抹唇角,还能感觉到周禧吻过后留下的湿润的感觉。 这不禁让林参自顾自尴尬了片刻。 那边周禧板板正正打坐着,一丝不苟。 过了没多久,他忽然回头对林参喊道:“大师兄!我可以了!” 林参从回味中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咳咳……” 尔后重新躺进摇椅,悠悠摇晃蒲扇,不紧不慢地为他念诵子规啼心法。 周禧听了一半忽然打断,回头问:“诶!等等!你不是说子规啼没有心法吗,纯靠……” 林参:“以前没有,是因为我娘最初修炼内功的时候还不识字,所以只能通过那种方式让其他人学习,现在这套心法是我编的,只有我和我哥我姐知道。” 周禧:“哦~难怪捞月谷经历了全江湖追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把子规啼交出去,是因为原来那套办法,只能长期身教,不能言传,对吧?” 林参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远方天空流动的白云,“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周禧疑道:“还有什么原因?” 林参嘴角露出淡淡悲伤的微笑,“就算有心法可传,他们也不会背叛捞月谷。” 周禧还是不理解,“那么多人,全都如此忠心?” 林参因着对的他溺爱,即使被提起伤心的事情,却不舍得生气,只无奈笑了笑,“行啦,你是不是没听进去,故意找话题打断啊?” 周禧咧嘴一笑,伸出两个指头捏了捏,“嘿嘿,就……听懂了一点点。” 林参坐起来,双臂撑在大腿上,俯身望着周禧,温和又耐心地说:“那我慢慢讲。” 周禧点点头,“嗯!” 第120章 其实这并非周禧第一次练习子规啼,早在不经意之间,林参便将子规啼的运功技巧潜移默化地传授给了他。 当他堪破基本的内力运转之法之后,练习子规啼也就易如反掌。 “高层的要看造化,但五层以下是没有问题的,你慢慢练,我……” 林参见周禧已经上道,打算继续睡一会儿。 话音至此,正准备躺下,对面周禧忽然激动,回头欲向林参展示成果,然而还把握不住力道的他,一伸手,掌心释放的内力不偏不倚朝林参打了过来! 林参见状瞬间清醒,迅速旋转起身躲避。 轰隆一声后,整个摇椅碎成了残渣,遮凉棚的柱子随之倒了一根。 凉棚倾塌歪斜,在荒芜的枯草田间,莫名有股风雨飘摇之感。 林参困意全无,眉头紧皱,拿蒲扇扇了扇灰尘,缓缓扭头看向周禧。 周禧愣着动作,表情定格在惊恐的瞬间,良久良久才因后怕吓出满头冷汗。 “林参!!你没事吧!!!”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朝林参跑去,手足无措,又是道歉又是关心,“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你有没有被我伤到?” 林参手里的蒲扇轻轻打了打周禧额头,“太高看自己了,你还伤不到我。” 周禧自责不已,抿着唇,眉眼微微发颤。 林参看了眼散架的摇椅和倒塌的凉棚,眼神略感意外,“不过,初学就有这样的威力,确实比捞月谷大数多人起点都高。” 周禧听后,表情渐渐舒展,“你是在夸我吗?” 林参回头望住他的眼睛,笑着沉了口气,无奈又宠溺道:“你又骄傲啦?” 周禧嘿嘿一笑,惊惧消散,弯弯的小鹿眼黑得发亮,嘚瑟道:“大师兄夸我,那不得骄傲一下。” 林参抬手轻揺蒲扇,转身离开,“修习要循序渐进,不宜多练,今天就这样吧。” 周禧跟上林参,脸上洋溢着欢欢喜喜的笑容,“我们做什么去?” 林参懒洋洋朝前走着,漫不经心回道:“忘了阚师兄交代你打扫寸光庭的任务了吗。” 周禧听罢,当即笑不出来,长长“啊”了一声,像一朵突然枯萎的花儿,肉眼可见地蔫儿了。 寸光庭是个长型四合院,里面住的人不多,除了白蝉与周禧,便只有瘫痪的老师叔公,和照顾白蝉与师叔公的七八个侍童。 周禧的屋子就在白蝉隔壁,门前是铺满鹅卵石的花园,一条长长的庭廊连接着寸光庭各个房间,通往大门。 林参端着水盆,绕圈擦拭墙壁,从周禧门口开始,擦到白蝉房间门口结束。 周禧则在自己屋子里打扫整理。 林参这边快要打扫结束时,意外发现门框边有一处奇怪的烧痕。 木制门框被烧成了黑色焦炭,形状宛如五根手指,四长一短,且略有凹陷。 “隐火掌?” 林参怀疑这是有人在释放隐火掌时顺手抓了把门框而留下的痕迹。 看状态,时间并不久远,目测就在最近几天。 林参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思忖须臾,他推门进入白蝉房内查看,发现房间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书桌与书架上的书册摆放得整整齐齐。 第154章 一眼扫过,竟无半点有人在这儿生活过的痕迹,所有物品摆放就像是刚布置的新房。 “希妹,掌门房间是不是已经有人打扫过了?” 林参朝隔壁喊话,周禧听到后,抱着装满一堆废弃宣纸和信纸的篓子走出来,回道:“往年都是除夕前一天打扫,没这么早的。” 说罢,周禧将怀里的篓子随意放置在门口,转身回屋继续整理。 林参在白蝉房门口踱步,心事重重,待瞧见周禧的篓子后才稍稍转移了思绪。 “这些是什么?” “以前练字的草稿,和……反正都是没用的东西,等会儿我们拿去给小七宗当柴烧。” 林参随手翻了翻,没多问,转言道:“先停一停,我们去找阚师兄。” 周禧忽然钻出来,扒在门口,眨了眨眼睛:“找他干嘛?!” 林参:“有事要问。” 周禧:“哦,我马上好。” 二人搁置了手里的活,在大一宗内寻了一圈才找到忙碌的阚成玉和傅雪。 过来时,阚傅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周围正在布置新年装饰的弟子也都沉默地干活,谁也不说话。 周禧蹦蹦跳跳打招呼的声音惊碎了这里尴尬的氛围,众人见他出现,便恢复了正常神色。 “希妹来啦。” “真羡慕希妹,只用打扫寸光庭,我们都快累死了。” 但阚成玉和傅雪还是不说话,二人一个在左边指挥,一个在右边帮忙,目光不小心对视也要迅速避开。 林参一瞧便知这两人又闹矛盾了。 每逢多事之秋,大一宗忙碌之时,阚傅二人必有一吵。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周禧凑进人群中问了问,得知是因为傅雪想挂福字灯笼,而阚成玉买了喜字灯笼,因此产生了分歧,谁也不让谁。 最终争执变成了冷战。 林参靠近阚成玉,挠了挠鼻头,斟酌后开口道:“阚师兄,傅师姐不是喜欢跟你吵架,更不是要和你对着干,她只是想让你顺着她一次,你为什么……” 然而好言相劝却换来阚成玉的白眼,“关你屁事,你干嘛来了。” 林参心里也翻了个白眼,暗骂自己多管闲事。 “今天有没有掌门和诸位师父的消息?” 阚成玉回答十分利落且冷漠,“没有。” 另一边傅雪闻声而来,“林拾鲤,你要找掌门吗?” 林参点了点头,给了傅雪一个严肃的眼神,“你们跟我来。” 他将阚傅二人和周禧领回白蝉房门口,将门上的黑炭手印指给三人看,“隐火掌的痕迹你们应该比我熟悉,能不能分析出是谁留下的?” 一路上阚成玉和傅雪都没有交流,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不过此刻被林参提起了紧张情绪,便顾不上小吵小闹了。 二人近距离观察过后,对视一眼,神色皆变得凝重。 阚成玉:“这样的力度,在平安派只有掌门做得到。” 傅雪:“可掌门怎么会在寸光庭使用隐火掌?” 林参又问:“白如晏派人打扫过掌门的房间吗?” 阚成玉不假思索回道:“没有。” 傅雪往屋子里打量,满目狐疑,“那是谁来打扫过这儿?” 林参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愈发厚重,“别的宗门弟子,在他们师父下山前有没有发现异常?或者,他们的师父有没有交代什么?” 阚成玉:“没问过。” 林参眼神一凌,朝阚成玉迈近一步,张嘴散发出无形寒霜,“去,问。” “你什么意思?” 阚成玉不满林参的态度,直面林参双目,拧眉质问:“你在命令我?” 还是傅雪心思细腻,通过林参的反应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我去问!” 傅雪前脚刚走,阚成玉后脚跟过去,走之前不忘狠狠瞪林参一眼。 林参心思沉沉的,没空跟他计较。 他接着带周禧去问了寸光庭的侍童,得知昨日有个身着绿衣的男子来这里同掌门谈话,当时白如晏带人守在院子门口,很多人都瞧着,并无异常。 侍童不知自己嘴里提到的绿衣男子便是捞月谷谷主乐壹,还疑惑白如晏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但乐壹走后,白蝉让所有人离开,说要等另外一个人。 之后再无人见过白蝉,只有白如晏进入过寸光庭。 而白如晏最后出现,便是通知掌门已经带众宗师下山收租的消息的时候。 林参越想越不对劲,记得昨日赶来时,还撞见了大五宗的单相,依单相所言,是掌门交代他整理账目,再分发给各宗门。 单相应该见过白蝉。 带着各种不安与疑惑,林参继续在白蝉房间检查,过了许久,阚成玉回来了。 “我问了别的宗门,竟无一人听师父提起过此事。” 一向面瘫的阚成玉脸上露出了焦急神色,“而且宗师们走得都十分突然,没人亲眼看见他们下山,就像同时消失了一样。” 林参站在寸光庭院子里,望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低眸思忖,“这么说来,除了白如晏,没有任何人说过掌门要带所有宗师下山,他们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随着林参的猜测,阚成玉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细节,“师父来通知这件事情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情绪异常烦躁,当时掌门和别的宗师已经下山了,而师父是独自回来取东西的,我以为他是着急和掌门汇合,才会那么不耐烦,可现在,我怀疑……” 林参:“他被威胁了。” 林参抬头看向阚成玉,眼神深重,“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见到他的时候,掌门已经遭遇了不测,有人拿掌门的性命要挟白如晏撒谎。” 阚成玉没有第一时间反驳林参的话,甚至心里产生了同样的怀疑。 但转念一想,他又迅速自我否定,“不不不,怎么可能有人能在我们平安派,用那么短的时间,同时劫虏掌门和八个宗师?!” 周禧原本在屋子里整理,但这儿正靠在门边,悄悄听着院子里林参和阚成玉的对话。 这时傅雪赶到,听到了林参和阚成玉方才所猜测的话。 她一边走过来,一边说:“我刚刚去问了昨日值守的弟子,守前门的以为掌门走的是侧门,守侧门的又以为走的是前门,所以没人发现不对劲,直到我刚刚把两边值守的弟子都问了一遍,把话一对,才发现根本没人看见过掌门下山,倒是有人看见乐谷主下山。不过除此之外,他们也没看见过有别的什么人进来。” 此话更验证了林参的猜测。 阚成玉当即坐不住,转身就走,“我带人下山去找,阿雪,这里交给你。” 傅雪叫不住他,只能朝他背影大喊,“大师兄,你去哪里找!” 阚成玉走得极快,头也不回地扬声回应:“要是有人把掌门和宗师们劫下山,那么多人,动静不小,附近的村民应该会看见,我去村子里问问!” 阚成玉走后,林参提醒傅雪说:“山下要找,但山上也要找,万一掌门他们根本没有下山呢?” 傅雪想了想,“你说的对,不过两天后就是新年,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说明掌门和宗师们出了意外,目前只是失踪,所以还是不要给大家造成恐慌。” 说到这里,她看向林参,认真叮嘱:“我等会儿带一些人去山里转一圈,就说是年前巡视,你在大一宗帮我守着,有人问起,不要说漏嘴。” 林参皱眉问:“我肯定不会乱说,但是?你让我在这里帮你守什么?” 傅雪理所当然道:“掌门和宗师们下落不明,我和师兄又不在,整个平安派除了你还有谁能应对意外状况?” 林参微愣,牵强地扯了扯嘴角。 傅雪嘴上这么说,仿佛对林参委以重用,眼神却还是一贯的嫌弃与不待见。 她转头朝周禧屋里瞧了眼后,似乎想继续交代些什么,但想了想,最终没多停留,迫不及待寻找白蝉去了。 周禧走出来,忧心忡忡地问:“大师兄,你怀疑有人挟持了掌门和众宗师,并且用他们威胁一宗师父,会是谁呢?” 第121章 “可能只是我们想多了。” 为了不让周禧担心,林参笑着说:“不用自己吓唬自己,我们继续打扫。等掌门回来,看见你把寸光庭整理得干干净净,一定会夸你。” 周禧看得出来林参的心思,亦为了不让林参再多添忧虑,他假装被骗,一转脸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好!那么接下来该扫地了!我扫东西,你扫南北,看谁扫得快!” 说着便兴冲冲去杂物间拿扫帚,没有瞧见身后林参缓缓凝重的神色。 同样的,林参也不曾发现他转身后垂落的眼眸。 二人心照不宣,都装作若无其事。 连耍带闹地打扫完寸光庭后,已经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刻。 第155章 林参守在大一宗练功广场门口,来回踱步等待傅雪和阚成玉归来。 周禧就坐在一旁的门槛边,片刻不离地跟着他。 忽有一宗弟子送来点心给周禧,“希妹,吃点东西。” 其中两男三女,身着一模一样的淡紫色棉衣或毛裙。 他们无视林参,蹲在周禧身边,团团围着周禧,“这是食堂刚蒸的芋头发糕,还热乎呢。” “多谢师兄师姐。” 周禧礼貌笑了笑,道谢后,接过装有芋头糕的盒子,准备起身送给林参。 “诶!希妹,你干嘛!” 一宗排行十二的男弟子立即按住周禧手臂,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神情不悦道:“我们特意拿来给你的。” 说完抬眸瞥了眼林参,又压低声音补充一句:“你别糟蹋了我们的心意。” 林参望着远处转角,期待阚傅出现,几近翘首以盼,对身边正在发生的小插曲充耳不闻。 周禧只好默默坐在原地,自己先吃,打算剩半个,借口说吃不下,再给林参。 另外四人有意无意地给十二使眼色,还刻意让十二靠周禧靠得最近。 十二犹豫须臾,小心翼翼开口问:“希妹,等会儿我们去同厨房商量,年夜饭就做你爱吃的菜,你想吃什么?” 周禧咬了一小口发糕,不以为意地随口回道:“不用啦,我要在小七宗吃年夜饭。” 五人神色微僵,其中四人的眼神微妙地看着十二,挤眉弄眼地暗示着什么。 十二难为情地挤出笑容,搓了搓手掌,蹲着往前靠近周禧几寸,“希妹,小七宗那么寒酸,平时就苦了你,这大过年的就别去受那个罪了,还是留在大一宗吧,到时候……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周禧一边抬头看向他,一边嚼着芋头发糕,“现在说呗。” 十二干咳两声,低头躲开他纯澈的眼睛,“要,要在重要的时刻,才合适……” 周禧轻轻皱起眉,“十二师兄,你还记不得,两年前,三宗的二师兄把我骗到三宗,堵着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还不让我走,最后被掌门爷爷罚关了七天禁闭的事情呀?” 十二愣住了,其余四人脸色隐隐发青。 周禧嘻嘻一笑,指了指放在门口的竹篓,继续说:“那里面,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信,大多我都没看,打算拿去小七宗给我四师兄当柴烧,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你的。” 十二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否认,“不不不,我没写过。” 周禧道:“信我不想看,话我也不想听,十二师兄,别白费心思了。” 听罢,十二周围的气场变得无比低沉。 他带着羞愧与尴尬,忽然站起身,在另外四人同情又失望的眼神中捏着拳头逃开此地。 留下的弟子看着他离开,俄尔,回过头来七嘴八舌劝道:“希妹!十二师弟的家世你是知道的,打着灯笼都难找。而且他不像别人总是骚扰你,一直等到今年过年才敢来跟你说这些,你这样,太无情了。” “是啊希妹,怎么能拿大三宗的老二和我们十二师弟比呢?!我们大一宗的人可不会和大三宗一样低俗。” “退一万步来说,你不选十二师弟,打算选谁?大二宗的那两个还是大五宗的……” 周禧忍着耐心听到这里,发糕都不知不觉快要吃完了,终于听不下去,强行开口打断,“哎呀!” 他一边跺脚一边用力甩了甩脑袋,大喊道:“我要选当然选小七宗的!你们别说了!” 四人听罢,眨眼面面相觑须臾,一齐缓缓扭头朝林参审视而去。 “真被傅师姐说中了……” “不是吧,你眼光也太差了。” “这林拾鲤有什么好的?又懒又穷又不识字,除了种田还会干嘛?” 周禧猛地坐直身子,“你!!” 天色越来越暗,夜风瑟瑟,带着锋利的寒意,吹在脸上划得肌肤干疼。 林参停止了踱步,抱臂靠在门口,目不转睛望着远处转角。 听到这里,他终于回头看了那些人各一眼,眼神淡淡却暗含厌恶。 周禧见他投来目光,话便止在嘴边,似乎是在期待林参自己反驳。 朦胧夜色掩盖了林参眼底深处一抹不耐烦,众人只瞧见他扭头看了几眼,随后又转回目光,重新望向转角,期间未发一言。 周禧有些失望,暗暗叹了口气。 另外四名弟子揣度不出林参的情绪,只是莫名觉得今夜的风比昨日更冷些。 “嘶,算了,懒得劝了,我们回去吧,好冷。” “是啊,今晚上怎么突然这么冷,走吧走吧。” 他们走后,周禧看了眼手里只剩一口的芋头发糕,起身走到林参,蛮横地戳到林参嘴边,“呐!” 林参“啧”了一声,偏头躲避,“别闹。” 周禧将最后一口发糕塞进自己嘴里,转身与林参并排靠在墙边,双手抱臂,口齿不清地吐槽说:“你这性子简直和师父一模一样,都不知道是脸皮厚还是没有正常人的脾气,别人那样诋毁你,你都不骂回去!” 林参不以为然,“从小就告诉你,不要试图改变旁人的想法,不要做无意义的争执,你是一点儿没记在心上。” 周禧难得反驳林参的话,还是气冲冲地反驳,“我记着了!平时能忍的我都忍了!可总有忍不了的事情啊!你凭什么批评我!” 林参微愣,缓缓扭头看向周禧,看见周禧用力把头转开,留一个因为呼吸急促而一上一下的后脑勺给林参。 “好啦,我的错,你有你自己的主见,以后我不强迫你忍耐就是了。” 周禧轻易就被哄得心满意足,嘚瑟地把头转回来,扬眉吐气道:“你都认错了,那我就原谅你,不过下次再有人说你的坏话,你要自己去争辩,知道吗?吵不过的话,我会帮你的!当然如果打起来那还是你自己上。” 林参:“……” 林参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还教育起我来了。” “嘿嘿。” 正说着,前方转角处忽然出现了火光。 林参和周禧提起警惕,认真盯着那里。 只见傅雪从转角后走来,身后众师弟举着火把,一行人在火光之中渐渐靠近大一宗门口。 “大家辛苦了,都回去吃晚饭吧。” “是,大师姐。” 傅雪在林参和周禧面前停下,将多余的人打发离开后,才愁眉苦脸地对林参说:“整个望安山都找了一遍,没发现异常。” 林参垂眸间露出一丝失望,与更深沉的忧虑。 傅雪:“我大师兄回来了吗?今天下午我们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情?” 周禧摇头回道:“阚师兄没回来,下午很平静,大家都在忙着大扫除,和布置新春装饰。” 林参留下一句“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先走了,有掌门的消息麻烦通知我。” 尔后神色沉沉地朝小七宗方向走去。 周禧连忙抱上竹篓,告别傅雪后追到林参身边。 二人回到小七宗,一进院子门,就被温语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们两个去哪里厮混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林参一声不吭地朝林甘房间走去。 周禧将竹篓放在厨房门口后,对着温语好一番撒娇卖萌加解释,才平息了温语的火气。 林参刚走到林甘房门口,正要伸手推门,但听见身后花卷忧心忡忡地说:“师父不在,两天一夜了,一直没回来,大师兄……” 林参收回动作,慢慢放下手,回身看向花卷,见花卷坐在石桌边帮温语摘豆角。 手里的豆角被她扭来扭去折得稀烂。 挂在房檐下的红灯笼照出了她心不在焉、以及惴惴不安的神色,“大师兄,师父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 温语朝花卷走去,坐下,拿起豆角,“你担心他干什么,他本来就经常不着家。” 花卷:“可后天就过年了,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不回家呀?” 温语:“随便,管他呢。” 花卷:“怎么不管?他可是我们师父!” 温语折豆角的动作滞了滞。 虽然嘴上说得冷漠无情,但脸上的焦虑和无法集中的注意力都出卖了他。 到底还是担心林甘的。 林参兀自沉思须臾,缓慢地走到石桌边,左右看了看,发现西边的屋子亮着灯,里面有林拾星的身影,但何竹已经不见了。 “林拾银走了?不过夜吗?” 花卷闷闷不乐地甩了一把豆角,抱怨道:“是啊,这么多年的手足情分,竟然被一个他才认识半个月的女人给抢走了,哼!” 周禧从厨房端出两碗温热的饭菜,擦了擦筷子开吃。 是温语一直将饭菜温在锅里,二人回来才不至于吃凉掉的剩菜剩饭。 他们吃饭的时候,温语花卷就在一旁默默折豆角。 第156章 这张石桌难得如此安静沉默。 林参心事重重地吃完,再简单洗漱过后,回自己屋子休息。 周禧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赖在林参屋子里,丝毫不知道避嫌。 在弥漫着艾草清香的屋子里,他倒是睡得沉,一整个反正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的态度。 然而林参又是久久无法入睡。 小七宗院子里刚熄灯没多久,林参看见窗外有微弱的灯光在奇怪地晃动,从亮到暗,一点点朝北边移动过去。 院子里的脚步声很小心,但在林参耳中,动静十分明显。 林参轻柔地将周禧抱在他身上的手脚移开,下床随便披上外衣,走前为周禧盖拢被子。 他打开房门的声音极其微小,步子也几近无声,院子里的人毫无察觉。 林参关上门后,就地站在门口,双手环抱,揽着外衣,身影沉没于黑暗之中,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看见林拾星举着油灯走进厨房,衣衫穿得整齐,进去后放下了油灯,人不知道在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拿起油灯走出来。 今夜乌云浓重,夜色深沉,林参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边,完全没被林拾星察觉。 林拾星从林参面前走回自己房间,手里紧紧捏着几封信。 她低着头,林参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林参捕捉到她的肩膀有细微的发抖。 她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进门前就熄灭了油灯,如此小心,还是弄醒了花卷。 屋里传出两个姑娘家轻声细语的呢喃。 “小五,你干嘛去了?” “我……起夜。” “唔,才刚睡下没多久呢,你是不是睡前多喝了水呀?” “嗯……嗯。” “下次我陪你去,一个人不安全。” “好。” 第122章 林参在门口吹了会儿冷风,直到眼皮发沉才回屋躺下。 翌日便是除夕了,但整整一天过去后,阚成玉没有回来,林甘也没有回来。 在平安派内,一派喜庆的氛围之中,笼罩着不易察觉的诡异恶兆。 为了不让弟子们过于恐慌,傅雪刻意把状况掩饰得极好,至少先让大家开开心心过了除夕和新春再说。 傍晚,小七宗众人在厨房准备年夜饭时,林参注意到原本在屋子里绣花的林拾星忽然不见了踪影。 “拾颜,小五呢?” 花卷看了眼屋子方向,并不在意,自顾自继续忙手里的活,随口回答:“不知道,会不会去大五宗了?” 温语忽然气冲冲地用力拿刀剁饺子馅,“肯定又是去见那个单相!说了多少次,就是不听!林拾鲤!你能不能管管她!!” 周禧坐在厨房门口洗菜,“要我说,实在管不住的话,就想办法把那个单相赶出平安派!” 林参从这段话里听出了浓浓的愤恨,不禁疑问:“你讨厌单相?” 周禧脱口而出,“何止讨厌,看见他就想揍一顿!” 林参皱着眉头思考须臾,放下手里的活,起身朝院子外走,“希妹,跟我去找小五。” 周禧第一反应似乎很不情愿,迟疑了会儿才追上林参。 “前天晚上有人在你屋子外偷窥,被我打伤了脖子,好像就是那个单相。” 周禧闻言毫不惊讶,“哦。” 林参负手前行,闻言略略转头看向周禧,“你不震惊?” 周禧翻着白眼说:“呵,本来就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有什么好意外的。” 林参双眸微眯,“听你这话的意思,他以前就对你做过过分的事情?” 周禧短暂沉默了会儿,忽而忿忿冷哼一声,咬牙道:“对,很!过分!” * 四年前,春季,菜籽田正忙的时候,林参在田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林拾星独自来到大一宗寸光庭,请周禧跟她走。 周禧练剑练得一身汗,气喘吁吁问:“什么事儿?” 那会儿个子还没长开,比林拾星还矮两寸。 “你来了就知道。” 林拾星没有多解释什么,神色中暗藏一层若隐若现,欲盖弥彰的心虚与忧伤。 她说完直接转身就走,像是笃定周禧会跟过去。 不出她所料,周禧没多问,放下剑后走到她身边,累得快速用手掌扇风,“五师姐,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该不会又和三师姐闹矛盾了吧?” 林拾星听完头压得更低,说话声音没什么力气似的,“没有,只是林拾颜喜欢热闹,向来和大一宗的白元元师姐走得很近,没心思注意我。” 周禧笑着安慰道:“嗐,她没心没肺的,也不是有意忽略你,你同她把话说开了不就行啦?” “没必要,她朋友多,不缺我一个。” “好吧,那我陪你。” 林拾星抬头看着周禧笑盈盈的眼睛,眼神中浮现出淡淡感动与伤怀,“谢谢。” 周禧大大方方摆了摆手,加速走到她前方,面朝她倒退走路,兴高采烈地问:“那我们去做什么?!” “我想……我养了些蚕,你陪我去大五宗的桑树林捡点桑叶吧。” “啊~” 周禧挠了挠太阳穴,为难道:“好无聊,不如……” 他想到什么,两眼一亮,兴奋大喊:“大师兄在菜籽田,我们玩恶作剧怎么样?!扮妖怪吓唬他!” 林拾星:…… 周禧见林拾星蹙眉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愿意,转言又提出:“或者,去前山抓春蝉!” 林拾星:…… “哎呀,这也不行,那就,去河里捉鱼吧!正好加餐!” 林拾星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你就不能文静一点,怎么净想那些又脏又危险的事情,像个假小子一样。” 周禧尴尬地扣了扣太阳穴,“好吧,听你的,去捡桑叶。” 林拾星见周禧答应了,不仅没有表现出开心,反而重新低下头,更显得心思踟蹰。 周禧一路上跟她说的话她也没听进去多少。 到了大五宗,二人径直去到大五宗后方桑树林。 林子是人工种植的,并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林子周围便是大五宗弟子的寝舍。 林拾星提着篮子安安静静挑选干净完整的桑叶,捡了一刻钟才捡十几片。 周禧没什么兴趣,无聊地跟在她身后,用脚把地上的叶子拨来拨去。 他忽而抬头,发现树上的叶子又大又完整,比地上残破的枯叶好多了,便指着上空对林拾星说:“五师姐,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摘树上的?!” 林拾星捡起一片桑叶,拍了拍桑叶面上的泥巴,“这毕竟是大五宗养的树,我们不问自取,会被说成是偷的,所以捡一点就好,不要摘。” 周禧不以为然道:“树叶子而已,大五宗的人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林拾星想了想,许是觉得有道理,抬头看了眼树叶,为难道:“可是这么高,我们够不着。” 话音刚落,回头一看,周禧已经爬上了树。 他坐在树干上,抓着树枝,坏坏一笑,“五师姐,叶子来咯!” 说罢,忽然用力摇晃树枝,晃得整棵桑树东摇西摆,桑叶哗哗飘落! 林拾星还没有所准备,就被掉落的叶子和灰尘迷了眼睛。 她一个激灵缩紧了肩膀,低下头止不住揉眼,“希妹!” 周禧急忙跳下来,轻轻拨开她的眼皮往里吹气,“抱歉抱歉,我捣乱了,不过你看,现在有这么多叶子,我们赶紧捡了回去吧。” 林拾星睁开揉红了的眼睛,看着周禧傻呵呵的样子,无奈道:“你急什么。” 周禧理直气壮回道:“急着去抓鱼啊,我陪你捡了叶子,当然该你陪我抓鱼了!” “我才不要下河抓鱼!” 林拾星震惊到性子失控,“谁答应你了!” 周禧据理力争,“那我不管,反正该你陪我了,抓鱼还是抓蝉,或者吓唬林参,你选一个吧。” “我不选!我要回去照顾我的蚕。” “五师姐!你太无聊了!” “你粗鲁!” “你无聊!” “你!!” 林拾星气得脸颊泛红,跺脚大喊:“我要找大师兄告你的状!” 周禧不屑,“哼!告就告,谁怕他呀!” “哈哈哈哈哈!” 忽然,桑林边上的寝舍楼后走出一波黄衣弟子。 他们捧腹大笑,各个笑得不怀好意。 “哈哈哈!!希妹说得好,林拾鲤那个废物有什么好怕的,就他也配当大师兄?” 其中为首那个,便是大五宗排行老三的单相。 他身后的师弟拍马屁般附和他的话,“就是就是,一个没用的师父和一个更没用的大师兄,希妹,你还是早点离开小七宗,来我们大五宗吧。” 周禧听见这些话,顿时怒上心头,完全没注意到身边林拾星难看的脸色,与犹犹豫豫退后的小动作。 第157章 “我师父和大师兄再没用,也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你们再肆意诋毁同门,我就去掌门爷爷面前告你们的状,不仅罚你们,还要罚你们那个管教不严的师父!” 单相恶笑着朝他走去,言语轻浮,“好嘛,我不说了就是了。” 周禧眼睁睁看着七八个黄衣弟子脸带阴险笑容朝自己并排走来。 他察觉气氛不对劲,下意识牵起林拾星就要离开。 可手中牵着的人不仅一动不动,还往回拉住了一把周禧。 “希妹,我是特意把你带来这里的,单师兄有话要对你说。” 在周禧诧异不解的眼神中,林拾星轻轻甩掉他的手,低下头,拖着落寞的身影,快步离开。 周禧欲跟过去,可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七八个黄衣弟子已然团团围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想干什么!” 周禧见他们脸上的笑愈发恶寒,几双打量的神色落在他身上,令他感到无比恶心。 他抬脚就走,却被好几只手往后推搡,不小心失去重心,靠在了树边,肩膀撞得生疼。 “你们会不会注意点!” 单相一边责怪同伙,一边朝周禧伸手,脸上表现出的样子怪是心疼,但嘴里的话听起来却恶意满满。 “哎呦,都弄疼希妹了,来,我帮你揉一揉。” “滚开!” 周禧打开他的手,狠狠盯了他们一圈,“再不让我走,别怪我不客气!” 饶是他放出狠话,单相等人依旧没有要让出路的意思,甚至笑得更加邪魅。 “哼哼,今天你别想走了。” 那边林拾星已经走到房子边,即将彻底消失在周禧视野中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希妹……” 林拾星意识到不妙,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跑,“单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单相一个眼神左右示意,便有两名弟子冲过去拦住林拾星,蛮横地将她往林子外拖拽。 林拾星挣扎不得,心急如焚地大喊:“单师兄!你明明答应我,不会强迫希妹!” 单相冷笑不言,目不转睛望着周禧打量,就像狩猎者打量猎物时的眼神,既得意又贪婪。 林拾星被拖到楼下,在一处看不见桑林的角落里,两个弟子将她五花大绑。 “大五宗人本就少,这个时辰,其他人都不在,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乖乖在这里待一会儿,等单师兄得手了就会放你们离开。” 林拾星坐在角落边的冰凉的地板上奋力挣扎,急得泪流满面,“你们这样,就不怕掌门杀了你们吗!!” 那两个弟子一点儿没在怕的。 他们高高站在林拾星面前,背对阳光,俯视着被绑成虫子一样的少女,霸道笑着说:“我们师父可是白蕴籍,我们需要怕什么?呵呵。” 林拾星恐吓不成,开始求饶,“希妹还小,她不懂单师兄的心意,你们让我去劝劝单师兄,求你们让我过去!” 两个弟子无动于衷。 面对林拾星的不断哀求,他们只觉得烦。 过了一会儿,桑林那边传来周禧尖叫的声音。 “啊!!!救命啊!!!!!” 林拾星整个人一僵,变得心如死灰,失神片刻后,蜷缩在地上抽搐哽咽,痛哭流涕。 须臾,周禧突然出现。 他找到林拾星后,举着树枝朝看守林拾星的弟子猛袭击而来! “混蛋!放开我师姐!!!” 那两名弟子,包括林拾星,瞧见周禧蓬头垢面,衣衫凌乱,浑身粘满泥巴,便知单相得手了。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迅速逃离。 周禧气呼呼砸了树枝,“算你们跑得快!” 转头急忙朝林拾星蹲下,为她解开绳子,“师姐!你没事吧?!” 林拾星怔怔瞧着他,眼里的泪止不住颤抖,恐惧与愧疚像厄运似的裹挟在她身体边缘。 “希妹,他们……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周禧气愤道:“是啊!你以后可离大五宗的人远一点吧!一群人渣!” “希妹……” 林拾星忽然抱住周禧,用尽全身力气哭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周禧为了让她记住教训,明知她误会了什么,却不说破,“以前大师兄跟你说那个单相不是好人,你却不信,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林拾星哭得发不出声音,一个劲儿啜泣发抖,将周禧抱得极紧。 周禧在她背后反而露出得意笑容,“吃一堑长一智,记着以后不要再搭理大五宗的人就是了,不过今天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大师兄,谁也不要说。” 林拾星惊讶于周禧的坦然,慢慢松开周禧,顶着一脸泪水看着周禧,点头答应:“我明白了,我不会让大师兄知道你被……” 周禧僵硬地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而此刻,桑林里,两名弟子赶过去,竟看见一地倒塌的桑树,入目狼藉。 单相以及他的同伙躺在地上,伤的伤,残的残,正哀嚎叫唤着。 喵嗷~ 现场唯一完好无损的活物,是大五宗弟子们平日里饲养的三花猫。 * 林参听完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愣在原地,面朝周禧,良久没有反应之后,长长沉了口气,“你打了人,怕我知道,所以一直瞒着?” 周禧眨巴眼睛避开林参的注视,心虚道:“我担心你会觉得我残暴……” 林参扶额,“那你现在敢说了?” 周禧忽然有了底气,猛抬起头,莫名得意,“当然!毕竟你打过的人比我多多了,以前我是不知道而已。” 林参眯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尔后继续往前走,“小五为什么会以为你被得手了。” 周禧跟在他身后侧方,回忆道:“大概是因为大五宗的猫突然窜出来蹭我,吓得我喊了救命,于是她就误会了。” “然后你将计就计,让她长个教训?” “对呀!” “可她后来为什么还是经常与单相往来?” “那我就不知道了。” 第123章 走着走着,快到大五宗的时候,二人迎面撞见林拾星出现。 “大师兄,希,希妹……” 林拾星脸上闪过强烈的慌张,下意识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等林参与周禧靠近后才扯出一点欲盖弥彰的笑容。 “你们不是在准备年夜饭吗?” 林参看着她,不说话,眼神淡漠,却带给她莫名的压迫感。 周禧上前牵住她的手,关切地问:“五师姐,你是不是又去见大五宗的单相了?” 林拾星偷偷瞄了眼林参,摇头否认,但没有多余的解释。 林参见她不愿承认,冷冷地严肃说:“回去。” 林拾星低下头,“嗯……” 转身前,林参对周禧眯了眯眼睛,周禧心领神会,轻轻点头回应。 随后,周禧牵着林拾星,刻意放慢脚步,渐渐与林参拉开距离。 林参走得很快,不过始终与身后两人保持着适当距离,不远不近。 周禧:“五师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又去见大五宗的单相了?” 确认林参听不见她们说话,林拾星才敢对周禧承认,“是。” 周禧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真的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林拾星连忙解释,“希妹,他那样对你!我早就恨透他了!我见他不是那个意思!” 周禧双目微眯,“那到底为什么还见他?” 林拾星看了眼走在前方的林参,犹犹豫豫开口,“单相说,让我当他在小七宗的眼线,不然他就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师兄。” 周禧自然明白她所指的是哪天发生的哪件事情,可周禧不明白,单相让她当眼线是几个意思?!更不明白,告诉大师兄就告诉大师兄呗,这也能威胁得到她?! “啊?!” 周禧凌乱了,“我听不懂。” 林拾星悲伤又坚定地解释说:“我知道,你爱慕大师兄,一直不希望大师兄知道你被欺负过的事情,我更不希望你们好不容易修炼的感情遭到破坏,所以这件事情,一定要瞒好!绝对不能让大师兄知道你不清白!” 周禧缓缓睁大双眼,内心狂喊:单相脑子有病吧?!那天明明是他被我揍了一顿,他怎么也骗五师姐?!竟然造我的谣!!!太可恶了!!!! 如此想着,嘴上脱口而出:“你怎么会这么想?!” 林拾星理所当然道:“不是你让我不要告诉大师兄吗?” 周禧:“我那是因为!” 周禧话噎在嘴边,犹豫半秒,一咬牙一跺脚才继续说:“因为我打了人不想让大师兄知道!而且那天我根本没被他们欺负!” 林拾星先是愣了愣,尔后苦笑,“希妹,你不用骗我,更不要自欺欺人,我都听见你喊救命了……” 第158章 周禧一拍额头,原地走了个圈,“天啊!” 林拾星对他的态度感到疑惑,“希妹,你……没事吧?” 周禧稍稍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抓住重点问:“单相让你当眼线,是想要得到什么信息?我们小七宗又没有金银财宝,他图什么?” 林拾星听完,垂眸露出困惑表情,摇头道:“他说,让我把小七宗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再琐碎的事情他都要听,我也不知道他图什么,哦对了,他更喜欢听你的事情,连你丢到小七宗的废弃书信他都要看,我今天就是捡了一些你的信送来给他。” 周禧端起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自言自语,“他窥视我的生活倒不奇怪,但他还关心小七宗其他人,就很可疑。” 如此想着,周禧忽然丢下林拾星,大步朝林参追去,将自己套出来的话,以及心里的怀疑,一字不落地告诉林参。 林拾星:????? 林参琢磨着得到的信息,回头遥遥盯了林拾星一眼。 林拾星迅速低头躲开林参的视线,缓慢地朝林参走去。 待她靠近,林参面朝她,放缓语气,耐心询问:“小五,你只是把小七宗日常的生活告诉单相,没说别的吧?” 林拾星用蚊子似的声音回答说:“没有。” “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四年。” “每天都说吗?” “不,大概半个月说一次,毕竟我们的生活日复一日就那么些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我觉得不重要,不会影响什么,才放心告诉他。” 林拾星觉得不重要,在林参心里却像一团危险的迷雾。 事出反常必有妖,单相这么做,一定有深层的原因。 但林拾星想不到那么多,她抬眸看向周禧,小心翼翼问:“你告诉大师兄了?” 周禧从林参脸上移开视线,万分无奈道:“是啊,有什么不敢说的,哎呀师姐!我都说了,我没有被欺负!” 说着,他忽而挑眉,撞了撞林参手臂,“再说,就算,真的,那样了,大师兄也不会介意的,对吧林参。” 林参兀自整理想不通的点,没心思搭理周禧的试探,“别开这种玩笑。” 他转身就走,在周禧眼中依旧是一贯的清冷与淡漠,可林拾星看到的林参又是另一种态度。 “大师兄!希妹没撒谎,那天,那天我也在,她真的没有被……” 林拾星的强行遮掩显得欲盖弥彰。 她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让林参相信? 周禧明白她是好心为自己遮掩,可是,可是!唉…… “五师姐,你要是真的不相信,今晚来寸光庭,我让你看一个秘密。” 周禧忽然变得严肃,看了眼林参,对林拾星神秘兮兮地说:“到时候你就信了。” 证明清白的最好办法,便是让林拾星知道他的真实性别。 为了让林拾星不再苦闷,周禧管不了那么多,打算将这个困扰了林拾星整整四年的误会解释清楚。 林参明白他的意思,对此没有异议,但提醒道:“先只告诉小五,其他人再瞒一段时间。” 周禧:“嗯。” 林拾星愈发糊涂了,“你们还有秘密瞒着大家?” 周禧:“五师姐,别问了,今晚你就知道了。” 三人并排朝小七宗行走,夕阳西下,附近大五宗和小六宗已经亮起了红色灯光。 林参:“小五,从今天起,你继续当单相的眼线,但不要把我和希妹的行踪真实的告诉他,若他非要问,你就胡编乱造。再想办法打探一下,他要这些信息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拾星转头望着林参深邃的侧脸,先答应,“好”。 再自责,“大师兄,我是不是办了坏事?” 林参脸色一转,面朝她莞尔笑了笑,安抚道:“不是你的错,我们快点回去吧,小语和拾颜还在等我们吃年夜饭。” 林拾星:“嗯。” 周禧:“嗯!” 三人回到小七宗时,天光尚存最后一丝微亮。 温语已经做好了满满一桌饭菜,有鱼有肉有汤,还有精致可爱的饺子。 温语瞧见他们回来,下意识没什么好气,“你们三个可真能偷懒啊,就让我和林拾颜在这里忙活。” 但话锋一转,他又笑了出来,“不过大过年的,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开饭吧!” 周禧跑过去,高高兴兴落座,“果然四师兄就是小七宗的福气!” 温语嘴巴歪了歪,压不住笑,傲娇道:“嘁,马屁精。” 周禧:“嘻嘻!” 众人都坐下后,唯独花卷还站在院子门口东张西望。 林拾星:“三师姐,你在等什么?” 花卷撺掇着手,眉宇间挂着淡淡忧愁,“林拾银不回来倒是情有可原,怎么师父也不回来。” 林参手里的筷子微微一愣,不禁抬头看向林甘的房间,暗自忧心着什么。 花卷等了一会儿,实在等不到期盼的身影出现,最后失望地坐在了林拾星与温语中间。 一坐下,她便扬起笑脸,顷刻间自顾自化解了内心失落。 “今天的年夜饭也有我的作品,你们快尝尝,看能不能尝出来哪道菜是我做的?” 林参的目光幽幽落在了青椒炒木耳之上,瞧见这道菜里的青椒黑得和木耳一个颜色,何须品尝,光看都能看出这是出自花卷的手笔。 毕竟温语的手艺不可能做出这样让人没有食欲的菜品。 林参夹起几片木耳送入口中,垂眸品尝一二,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看着花卷笑了笑,艰难地把食物咽了下去。 花卷满目期待地望着他,“怎么样?这道菜好吃吗?” 温语阴阳怪气“切”了一声,看似嘲讽,嘴角却始终挂着笑,温情满满。 周禧瞧林参的反应就知道青椒炒木耳吃不得,几筷子下去有意无意避开那道菜。 林拾星不舍得让花卷失望,尝了一口后,欲哭无泪地说:“真好吃。” 花卷嘴角微抽,须臾认命般妥协,“好啦好啦,我知道我没天分了,我端去倒了!” 温语阻止道:“先放着,别这个时候倒,不吉利。” 花卷撤回端菜的手,乖乖答应,“嗯。” 随后,她站起来,给大家一人分了一个茶杯,再挨个倒满米酒,“大师兄不让我们喝酒,就用小语酿的米酒代替吧,我们来干杯!” 周禧第一个响应,起身举杯高呼:“除夕快乐!!” 其他人随之站了起来,只有林参不紧不慢地吃菜,没有动作,“无聊。” 花卷:“大师兄!不许扫兴!” 温语:“林!拾!鲤!别逼我在最喜庆的日子骂你啊!” 周禧:“哎呀!林参!” 林拾星:“大师兄~” 林参这才放下筷子,敷衍地站起来,“好吧好吧。” 暖黄夕阳照耀着竹林,那些穿过云层散落人间的光点里,隐约有小七宗的悲喜时刻正在一幕幕浮现。 光点落到墙后,在某人衣摆边摇晃闪烁。 有人靠墙立在小七宗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正默默关注着他们,饶是林参都不曾察觉。 茶杯碰撞声与远方烟火同时炸开。 花卷:“哇!烟花!!好大的烟花!!!!” 林拾星:“离我们,好近呢。” 安都城上空的烟火,从望安山望去,仿佛就在同一条地平线上。 天色越暗,烟火的光芒越明亮闪耀。 几盏过后,没被世俗污染的少年少女被米酒醺得有些醉了。 尤其是花卷,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借着醉意说了出来。 她走到林参背后,架住林参肩膀,“大师兄,我知道,从小到大,就属我最让你烦心,可能换成别的任何一个人,早就把我嫁出去了,我今天明确告诉你,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留在小七宗,我要给师父养老,要看着希妹嫁给你!别人都不看好你们,但我知道,你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参耸肩将她顶开,随手夹起一块饺子塞进她嘴里,“少说点吧。” 花卷原地嚼了嚼,忽然两眼发亮,用舌头顶出一枚铜钱,“嘿嘿!好运饺子,被我吃到了!” 林参哭笑不得,宠溺地摇了摇头。 花卷擦干净铜钱收进怀里,又走到周禧身后。 不同于架住林参的肩膀,这次她直接抱住了周禧,压在周禧身上,捏着周禧的脸,笑眯眯说:“希妹,其实小时候,我特别不喜欢你,谁让你一来就分走了大师兄的所有宠爱,可是呢,你长得这么可爱,我又讨厌不起来。” 周禧不动声色躲开肌肤相亲,笑道:“我才不信,明明就是因为你叫我希妹,大家才都这么叫,还说不喜欢我?我看呐,就属你最喜欢我了!” 花卷用力撑着周禧肩膀直起身,“你不懂,讨厌和喜欢,是不冲突的。” 第159章 说完,她走到林拾星身后,同样紧紧抱住,“小五,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咱俩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好不好?” 林拾星苦笑答应,“当然。” 周禧插话道:“五师姐,做三师姐的朋友,你最好多长一张嘴,不然你的小心思她根本猜不到。” 花卷歪了歪头,不明所以。 林拾星也不解释,默默吃菜。 花卷没多想,最后走到温语身后。 温语提前预判,伸手拦住了她架过来的动作,“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啊。” 花卷亲切地笑了笑,一改往常打打闹闹的态度,十分真挚地说:“你比我小,但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小语,谢谢你。” 花卷回到位置坐下,单独为自己和温语倒了两杯米酒,并对温语举杯,“虽然我的恩人,是你的仇人,不过,我还是你的师姐,你是我的小语,对吧。” 温语没有回答,但不假思索地端起茶杯喝完了米酒。 花卷明白了他的心意,跟着一口闷。 这时,院子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与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我回来了!!” 众人齐刷刷惊喜扭头。 花卷、周禧、林拾星:“二师兄!” 何竹身穿派服,而不是文人长衫。 此刻他累得满脸通红,跑过来一屁股坐下,拿起杯子就要喝水。 林参连忙按住他手里的杯子,换了一个空杯,倒满茶水递给他,“喘成这样不能喝太刺激的东西,你刚刚拿的是米酒,喝这个吧。” 何竹急忙接过,咕噜咕噜灌了半肚子茶水,喝完放下茶杯,抹了抹嘴,庆幸道:“还好赶上了,哈哈!” 花卷刚刚说了那么多都没有哭,这会儿忽然控不住眼泪,激动哽咽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何竹手足无措地安慰:“这不是回来了嘛。” 然而这边这个还没哄好,另一边林拾星也感动到抹眼泪。 何竹不得已将求助目光投向林参,“啊,这……怎么我一回来,她们就哭了呢,大师兄……快帮帮我。” 林参闻言,用筷子指了指桌上某道菜,淡淡道:“拾银,这道青椒炒木耳特别好吃,你尝尝。” 话音落下,花卷和林拾星忽然不哭了,甚至嘴角勾起坏笑。 温语和周禧亦偷瞄着何竹,眼神不怀好意。 何竹对林参丝毫不设防备,夹起一大口青椒与木耳送入口中,合唇一咬,愣了须臾,脸色变得僵硬,继而猛转身喷了出去。 “啊!!好恶毒的木耳!!!!” 另外四人:“哈哈哈哈哈!!!” 除了林参,全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而罪魁祸首林参只是抿唇轻轻笑了笑,默默吃菜。 何竹的舌头虽然糟了一通老罪,不过,看见大家都这么高兴,他也跟着高兴,丝毫不觉得生气。 林参吃着吃着,耳朵忽然动了动。 他迅速扭头,捕捉到墙后缩回去的一片绿色衣角。 那是和他们身上的派服一模一样的清新淡绿。 小七宗穿这种颜色的衣服的人,除了他们,就只剩林甘了。 林甘偷偷关注着他的徒儿们,在欢声笑语之中,他却被悲凉与痛苦裹挟,满目凄惶。 被林参注意到后,他捂着胸口,一瘸一拐逃离此地。 无论他捂得多紧,胸口还是会发出一阵一阵揪心的痛。 第124章 林参起身去追,走过转角,没看见林甘,却见后院外站着一个白衣白发的老人。 老人背对着他,银发翩翩。 “白掌门?” 林参试着唤了一声。 老人缓缓回头,露出半个侧脸,声色幽魅,“跟我来,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天已经彻底黑了,晦暗不明中,那老人的侧貌确实有几分白蝉的样子,但声音很奇怪,沙哑又生硬,听起来不像白蝉,倒像刚成精的妖怪在学人话。 老人说完,灵活地往前飘了几寸,一眨眼便消失在黑黢黢的林子里。 林参下意识抬脚要追,两步后却又忽然停住动作,蹙眉小声暗念:“调虎离山。” 小七宗众人望着林参,皆疑惑不明。 周禧:“林参,你看见什么了?” 温语:“你在干什么!大过年的,别神神叨叨的行吗!” 花卷:“大师兄?” 林参慢慢退后的脚步显得有些犹豫。 “没什么,可能我看错了。” 最终,他还是选择回到小七宗院子里,回到周禧身边,不敢离开半寸。 可白蝉身上的秘密依然时时刻刻牵引着他的思绪,以至于这顿年夜饭吃起来竟无半点滋味。 好在除了周禧,其他人都没有发现林参身上的异常。 周禧虽有所察觉,但没有说破,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同师兄师姐们在石桌边有说有笑。 快到子时,新年伊始,众人收拾干净碗筷,洗漱完毕,在院外空旷的场地上铺好鞭炮。 等子时一到,温语便用火折子点燃引线。 而其余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温语用最快的速度冲回来。 花卷立刻捂住林拾星的耳朵。 轰!噼里啪啦! 随后,爆炸声响起,带有火药味道的烟雾弥漫进小七宗。 何竹:“过新年咯!又长大一岁!” 何竹说完,忽然跑进林甘屋子里,过了没多久,他惊喜地从身后拿出一叠红色信封,像折扇一般唰的展开,“看,师父给我们准备了压岁钱!!” 除林参以外,其余人齐刷刷朝何竹围拢过去。 温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酒鬼竟然会给我们压岁钱?!” 花卷:“天哪,师父终于长大了!” 周禧:“二师兄怎么知道师父给我们准备了压岁钱?” 何竹:“七天前,师父让我在除夕晚上翻一翻他的床,当时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让我找压岁钱。” 林拾星:“快看!红包上写了我们的名字。” 经过林拾星提醒,众人才注意到六个红包封面上标注着每个人的名字——林拾鲤、林拾银、林拾颜、林拾语、林拾星、林拾希。 看来每个人的“压岁钱”都是专属的。 何竹连忙将红包分给对应之人。 “大师兄,这是你的。” 林参没想到还有自己的红包,愣了一瞬。 他伸手接过红包,掂了掂,发现里面的东西不像是银票或铜钱,而是一个光滑的细细的圆柱体,通体摸起来有骨节一般的圈状纹理。 这时其他人陆续发现红包里装的并不是压岁钱,因此各个面露疑惑。 温语第一个打开,借着灯笼光打量手里的物品,看见那是一个圆形的,有手掌心那么大的铜牌。 牌子很旧,边缘不乏裂痕,其中雕刻着复杂丰富的图腾。 几秒后,温语眼孔瞪大,肩膀猛缩,惊恐地丢掉了铜牌。 林参正在拆信,还没拿出信里的东西,就被温语的反应吸引了注意力。 他手中拆信动作滞缓,目光朝掉在地上的铜牌看去。 这一瞧,林参亦变了脸色。 虽然不及温语反应激烈,却也眉头紧锁,眼神骤然变得阴沉。 因为那圆形铜牌,正是摩阳城天枭派温家的令牌! 其他人尚且云里雾里,不仅对温语的反应感到诧异,也对自己手里的东西疑惑不明。 林参迅速扫了眼每个人手里的东西。 林拾星的彩色雨花石、花卷的一对珍珠耳珰、何竹的银针、以及周禧的长命金锁。 最后,他打开自己手里的信封,拿出了一节纯白色的鲸骨哨。 看清哨子的瞬间,林参双唇半启隐隐抽搐,差点表情失控。 林拾星捏着雨花石在灯光下打量,皱眉道:“这……好像是我小时候在河里捡的石头,明明留在家里了,师父怎么会有?” 花卷闻言,眼睛瞪大,连声附和道:“我的这个也是小时候的东西,还在以逻的时候就弄丢了,师父从哪里搞来一对一模一样的?!这种样式的耳珰只有以逻国才有啊!” 但何竹与周禧却不是这番说法。 何竹:“银针?我没用过银针,师父送这个给我干嘛?我一个算账的,又不是大夫咯。” 周禧:“真漂亮的金锁!但我没见过,应该不是我的。” 花卷凑到周禧面前,惊叹道:“好像是纯金的!师父竟然这么有钱吗?” 林参心知肚明,双目不禁拧得更深更沉。 银针确实不是何竹的银针,而是他那个身为毒圣的亲爹——何应的银针。 周禧的长命锁上雕画着龙纹图案,除了当朝皇室周家,谁敢用? 看来,林甘已经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赤裸裸坦白了他知道每个人身世的秘密。 就连林参手里的白色骨哨,也是在林参儿时,乐明明做完鲸骨胡琴、鲸骨琵琶、鲸骨笛后,用剩下的一小节鲸骨做出来的鲸骨哨。 第160章 这是独属于他们乐家的乐器。 林参随饶柳灵走南闯北时,带上了这节鲸骨哨,后来搬家次数太多,无意遗落,早不知所踪。 如今竟然被林甘送回到了他手中,实在令林参感到既不可思议,又胆战心惊。 温语被温家的令牌吓到六神无主,好半晌才回过神,情绪激动地问:“林拾鲤!你和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摩阳城温家的人?!他这个时候把这种东西拿出来是什么意思?!他要赶我走吗?!!” 周禧连忙安抚,“不会的不会的!又不是只有你拿到了小时候的东西,三师姐和五师姐不也拿到了?” 温语急得脸色通红,“她们身世清白,无伤大雅,我不一样!我的身世一旦暴露,平安派断断容不下我!!” 林参平定心绪,淡然回道:“小语,不用自己吓唬自己,师父若要赶你走,何须等到这个时候。” 温语:“那他到底什么意思?!这些东西又是什么意思?!” 林参轻轻摇头,摩挲着手里的鲸骨哨,忧心道:“我也不知道。” 嘴上说着不知,心里却隐隐有一个微妙的答案。 毕竟小七宗众人几乎没有共通点,但除了林参自己和周禧,每个人头上都被种下了赤毛蝉。 千丝万缕的线索,皆与赤毛蝉息息相关。 在林参出神的空隙里,周禧指了指林参手里的哨子问:“你这个也是小时候的东西吗?” 林参轻飘飘收回思绪,强迫自己冷静,“嗯。” 周禧听罢,神色变得肃然,话里有话道:“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你是谁……” 旁人听不懂周禧话里的深层含意,但林参不会不明白。 林参叹息一声,勉强挤出微笑,拍了拍温语肩膀,“好了,都回屋休息吧。” 原本欢欢喜喜的除夕夜,最终在沉重的氛围中熄了灯。 周禧答应要告诉林拾星秘密,此事被忘得一干二净。 翌日清晨,花卷和林拾星换上了喜庆的大红色棉裙,坐在铜镜前欢欢喜喜梳妆。 昨夜的一些不愉快,经过一夜之后,在大年初一的鞭炮声中短暂消散了。 温语和何竹埋身厨房煮饺子,以及准备大年初一的午饭材料。 林参正坐在花卷和林拾星的屋子里默默瞧着姑娘们打扮。 今早让周禧多睡了会儿懒觉,起床时没有叫醒他。 引得花卷调侃道:“大师兄,你昨晚是不是折腾希妹了,搞得希妹都下不来床。” 她一边冲林参坏兮兮地挑了挑眉,一边站在林拾星身后为林拾星试簪子。 林拾星听后,立刻红了脸,“三师姐!你怎么什么话都说!” 林参尴尬地喝了口茶,没有否认。 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一声大喊,“林师叔在吗!掌门叫你去大一宗!” 林参立刻放下茶杯,匆匆走出屋子,花卷林拾星紧随其后。 对面厨房门口,温语和何竹手里拿着湿答答的菜,也好奇地赶出来张望。 只见一名身着崭新的紫色圆领袍派服的年轻小弟子站在院子中央,恭恭敬敬地朝众人抱拳行礼,“各位七宗的师叔师姑,我是大一宗的晚辈,我家大师姑傅雪让我来请林拾鲤师叔过去一趟,说是掌门的交代。” 林参一眼觉得这位小师侄很是面生,但大一宗那么多人,辈分也多,面生的不在少数,便没有多想,“掌门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师侄回道:“今早,一回来就点名要见你。” 林参打起精神,神情变得严肃认真,“好,我马上过去。” 说罢,他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推门喊道:“希妹,起床,掌门回来了,跟我去大一宗。” 周禧缩进被子里,声音软软地拒绝道:“我听见了,你自己去吧,我不想起。” 林参“啧”了他一声,上前强行掀开他的被子,“听话,现在你还不能离开我的保护范围。” 周禧不以为然,张牙舞爪地抢回被子,滚了一圈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我已经把子规啼练到第五层了,我能自保!” 林参站着不动,原地思忖须臾,等到周禧睡意朦胧的时候,忽然抽出头上的木簪,握紧了朝周禧脖子刺去! 周禧立刻睁眼,以极快的速度挣脱被子裹挟,右手擒住林参手腕,左手朝林参腹部打去,但在即将打中的瞬间戛然而止。 一套操作下来,他嘿嘿一笑,刚要得意,却猝不及防被林参反手抓住手臂按在了床上。 木簪抵在他脖子后方,威胁着他无法动弹。 “啊!” 他气得捶打床榻,大喊大叫,逞能道:“林参!要不是刚刚让了你一招,不然你已经!” 林参松开他的手,后退半步,漫不经心地将木簪插回头发里,“你的第五层子规啼就算打到我也伤不了我,快起来,跟我走。” 周禧见硬的不行,开始扮可怜磨求,“大师兄,我只是打不过你,但自保肯定没问题,就算打不过,可我跑得快呀,要是有危险,我会用最快的速度逃到你身边,你就让我继续睡会儿嘛……再说我赖床也是有原因的,谁叫你昨晚一点儿不节制,害得我……” 林参看着他委屈巴巴的眼睛,尴尬之余,心里产生了动摇。 总不可能一辈子一刻不离地守着他。 况且瞧他方才的反应力,不至于身处险境而不自知。 如此斟酌片刻,林参点头答应了,不过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就待在小七宗,不许乱跑。” 周禧心满意足,嘻嘻一笑,重新躺好,用被子裹住自己,不走心地敷衍回答:“知道了知道了。” 林参不太放心地继续站了会儿才带上门走出屋子。 他跟随紫衣师侄离开,前脚踏出小七宗的篱笆院门,后脚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胸口的抽搐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回头,瞧见花卷和林拾星端了饺子放在石桌上,正在依次摆放碗筷。 厨房门口来回闪现着温语和何竹忙碌的身影。 花卷见林参迟迟没有走,笑吟吟地对他说:“大师兄,早点回来。” 林拾星亦道:“我们把饺子温在锅里,等你回来。” 少女正值花季,穿着鲜艳的新衣,一颦一笑恰如春风荡漾,令林参心头温暖。 温语走出厨房,忙着打水,没有多看林参一眼,随口说:“姜没了,你去大一宗借几块。” 何竹站在厨房门口,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无意识扣弄手指,傻傻望着林参发呆。 一阵奇怪的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 “林师叔,掌门还在等你,别叫掌门等急了。” 林参缓缓收回目光,“嗯。” 他转身,欲继续往外走,可脚步莫名沉重,重得抬不起来。 从小七宗众人身上移开视线,林参又不自觉地望着泥土地面愣了一会儿,几秒后才跟上紫衣师侄的步伐。 离开小七宗的时候还没有雾。 走出两里后,许是山下城镇和安都城里鞭炮放得太多了,灰白色烟雾飘上望安山,一点点聚拢在平安派周围。 林参偶尔回头,发现隔着茫茫雾气,看不清远处小七宗的四合院瓦房,甚至找不到去小七宗的路了。 第125章 渐渐雾散了,林参也走远了。 周禧磨磨蹭蹭到巳时才吃完了饺子,开始帮着准备大年初一的午饭。 花卷一直在唠叨抱怨林甘不回来。 “臭林甘!臭师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大过年的也不回来陪我们!掌门都回来了!” 院子外忽然出现大五宗的人,都是男弟子,约摸十五个,皆身着崭新的姜黄色派服,有的面无表情,有的脸带恶笑,有的神色凶狠,显然来者不善。 看人数,几乎是倾巢而出。 正在厨房里摘菜的温语从窗口瞧见这一幕,连忙擦干净手,拿起菜刀藏至身后,做好了准备才走出去,“你们干什么!” 花卷和林拾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恶意,吓得手挽手挨在一起,一个劲儿往后退。 直到看见温语背后拿着菜刀挡在篱笆院门口,两个姑娘才停止后退。 周禧和何竹去河边打水还没回来。 大五宗里的单相跟在他大师兄身后,踢开院子门,恶霸似的闯进来,朝院子里张望,奸笑着问:“我的希妹呢?” 林拾星浑身一抖,由内而外感到一阵恶寒,怯缩缩藏到花卷身后。 不一会儿,大五宗所有人都进到小七宗院内,成弧形站开,围在温语面前。 温语眉头紧皱,内心忍着愤怒,“谁是你的希妹!希妹可不愿意搭理你!” 单相哈哈大笑,得意道:“希妹早就是我的人了,对吧,林拾星?” 温语花卷听见这话,同时猛地扭头看向林拾星。 只见林拾星低着头不反驳,甚至伤心地哭了出来,让二人皆以为单相说的是真的。 第161章 好在关键时刻周禧和何竹提着水桶出现在小七宗院外。 “谁是你的人!” 周禧再不顾往日同门间的虚假客套,直白地对单相恶语相向,“我忍你很久了!再造我的谣!撕烂你的嘴!!” 温语和花卷自然相信周禧的话,长长松了口气。 但单相依然厚着脸皮调戏周禧,一边朝周禧吊儿郎当地走过去,一边猥琐地笑着说:“希妹,别不好意思不承认嘛。” 周禧气得把桶一放,撸起袖子,“你又欠揍了是不是!” 何竹没拉住他,场面瞬间骚动起来。 温语亮出菜刀准备上前帮周禧的忙,却被其余黄衣弟子挡住去路。 单相嘴角挂着奸险笑容,待周禧靠近后,忽然挥手打出一巴掌热流,将轻敌的周禧猛弹开三四米! “啊!” 周禧重重摔在地上,头晕了一瞬,脑袋愕然变得空白。 待他咬牙爬起来,刚意识到情况不妙,身边又摔过来一个何竹。 “二师兄!!啊!!!” 单相大步跨至周禧身边蹲下,一手捏着隐火掌,一手掐住周禧下巴,硬生生将周禧向上拖拽,凶神恶煞又邪魅地说:“你不承认没关系,反正,很快谣言就要变成事实了,哈哈哈哈!!” 周禧凶巴巴瞪着他的眼睛,用力掰扯他手,双脚蹬来蹬去地挣扎,“放开我!” 单相稍稍松了力道,表情却越发扭曲邪恶,“我也不舍得打你呀,你只要听话,师兄会疼你的。” 温语见此,双眼通红,目眦欲裂,举着菜刀开始胡乱挥砍,“滚!都给我滚开!不许碰希妹!!!” 花卷强压下心中恐惧,东张西望找到一根钉耙,笨重地高高扬起,闭着眼睛朝黄衣弟子们猛甩! “混账!敢打我二师兄和希妹!我跟你们拼了!!” 然而几道隐火掌打在温语和花卷身上,将二人击飞撞上屋子墙壁。 他们手中的武器脱落,愤怒的反抗不堪一击。 出手的黄衣弟子站在原地动都不用动,便打得温语和花卷再无回击之力。 其中为首的大弟子巩帆冷冷一笑,嘲讽道:“跳梁小丑,废物。” 林拾星忙不迭去扶温语和花卷,却发现师兄和师姐口吐鲜血,连站都站不起。 “三师姐!四师兄!!你们!!!你们怎么样?!!!” 温语捂着肚子,强撑身体跪坐起来。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明明自己眼前一片空白,意识尚且不清,却不忘伸手在地上摸寻花卷,“林拾颜,林拾颜!!” 花卷瘫在地上,嘴边不断有鲜血往外渗,两眼翻白,奄奄一息。 林拾星不敢乱动她的身体,怕给她造成二次伤害,急得跪在一旁痛哭流涕。 倒在院子外的何竹双眼惊瞪,被这突然发生的状况吓到几乎呆滞,“你们……你们疯了!!” 当他意识到对方是在下死手时,情不自禁嘶声大喊,试图换回大五宗弟子们的良知,“这里可是平安派!我们还是平安派弟子!你们疯了吗!大年初一殴打同门!!!掌门不会放过你们的!!!!!” 然众五宗弟子面露不屑。 尤其那巩帆,双手抱臂,姿态闲散,眼中满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邪恶之态,“可笑,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周禧惊恐地望着温语和花卷,一时间失去了反抗的反应。 单相松开他的下巴,轻浮地摸了摸他的漂亮脸庞,“希妹,别怕,跟了我,你便不用死。呃!啊!!!” 周禧眼神忽然发狠,猛地抬眸瞪住单相,眼疾手快抓住单相头发,拽着单相的脑袋将他往地上狠狠一撞! 同时,他灵活起身,拉开距离,转手运功,在众五宗弟子毫无防备的情况打出子规啼,一道掌气掀翻五人!! “你们连隐火掌都敢偷学,看来是不会把在门规放在眼里了,好,好啊,来试试,是你们的隐火掌厉害,还是我的子规啼厉害!” 此话一出,不仅大五宗众弟子微妙地变了脸色,温语何竹林拾星亦惊讶地望着周禧,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 就连几乎晕死过去的花卷都被子规啼三个字惊回了意识,缓缓睁开了眼睛。 众人目光落在周禧手上,看见他掌心前方浮动着透明的掌气。 那股神奇的内力变化莫测,隐约像一只展翅高鸣的大鸟。 温语:“希妹怎么会捞月谷的子规啼?” 花卷:“会,会不会是,咳咳,是乐大哥教她的?咳咳咳!!” 小七宗众人的震惊比大五宗众人更深刻。 大五宗倒是很快接受了事实。 巩帆蔑笑道:“就算你会子规啼,奈何你只有一个人,仍是蚍蜉撼树,呵呵。” 单相跌跌撞撞爬起来退到巩帆身边,一脸的狗仗人势,“大师兄,别打死了,让我带回去好好调教!” 巩帆嫌弃地瞪他一眼,“你真是色迷心窍,好,这么漂亮的美人儿,打死了也怪可惜,就成全你吧。” 单相:“嘿嘿,多谢大师兄。” 单相朝巩帆献媚般地拜了拜,尔后一个扭头,贪婪的恶心的目光朝周禧射来。 周禧听见他们这些话,内心愤怒暴涨,五爪逐渐发力的同时,眼中布满了戾气杀意,“还是让我来成全你找死的愿望吧!” 说罢,周禧脚尖一蹬,踩着双椿绕菏朝大五宗众人袭击而去。 大五宗弟子们发现他会子规啼后,皆不再轻敌,全神贯注迎战。 周禧很快被十双隐火掌包围,仗着子规啼的强度和更灵活的双椿绕菏,最初还算游刃有余,几招过后又打残了三四个敌人。 但对方毕竟有人数压制,周禧这边没有任何队友,孤身迎战,愈发吃力。 何况最初趁其不备打伤的五个五宗弟子已经在一旁打坐疗伤,等他们恢复,加入战斗,周禧更加无力应战。 周禧抽空思考片刻,审时度势,一边应对大五宗众人的攻击,一边提醒小七宗其他人,“师兄师姐!别愣着!先去最近的小八宗找人求救!!再去大一宗请掌门和一宗师父!!!快!!!!” 大五宗巩帆闻言狂笑道:“哈哈哈哈!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们!受死吧!!!” 周禧看见他放完狠话后,正在朝温语花卷林拾星的方向提剑冲过去,于是连忙绕到他的路径途中,打出子规啼将他逼退! “我掩护你们!快跑!!” 温语和林拾星将花卷扶起来,抓住机会往篱笆边跑。 篱笆院门被大五宗众人拦得严严实实,他们只能翻篱笆往外跑。 然而花卷伤势过重,林拾星个子矮小,力气也小,翻不过足足有人那么高的篱笆。 三人站在篱笆下为难之时,忽听见周禧惨叫。 回头一看,周禧手臂受了剑伤,鲜血直流,目前的状况只能拦住三四个人,其余人已经绕过周禧朝他们追杀而来! 院子外的何竹被一个大五宗弟子踩在脚下,疯狂挣扎却无可奈何。 情急间,花卷用力抓住温语手臂,“我和小五逃不出了,小语!你是唯一的希望!我们拦着他们,你快去找人救我们!!” 说完,她将温语重重推开!带着视死如归的眼神,转身扑向追杀而来的五宗弟子! 温语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失言,“不,不……不!” 虽然一个劲儿喊“不”,但温语心里很清楚,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周禧忍着痛继续战斗,一个不慎被四面八方的隐火掌连接打中,摔在地上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大五宗之人发现他的子规啼就像还没长大的小鸟,打人虽痛,但只痛在表面,与捞月谷那群恶棍的子规啼的威力简直不像同一种内功,因此出手愈发肆无忌惮且自信。 花卷抱住一个五宗弟子的腰,声嘶力竭地大喊:“小语!走啊!!” 林拾星颤抖着捡起钉耙,脸上再无眼泪,只剩下孤注一掷,跟在花卷身边和她一同将五宗弟子拦在院子里!为温语争取逃跑的时间! 温语阖眸深呼吸,紧闭双眼转身爬上篱笆。 周禧刚晃晃悠悠站起身,强撑着打了几招,被巩帆一巴掌再次扇倒。 温语翻过篱笆,看见院子里的场景,心痛到紧紧咬着嘴唇,把自己咬流血了也没有感觉。 花卷躺在地上抱着五宗弟子的脚,任凭各种拳打脚踢也不肯松手,唯固执地望着温语,已经发不出声音,便用口型催促,“小语,快跑……” 林拾星手里的钉耙被夺走,反过来成为了刺穿她大腿的工具。 她躺在血泊中,睁着眼睛,浑身抽搐。 单相拦住巩帆朝周禧踹去的动作,虽救了周禧一命,却也没安好心。 他搓着手把奄奄一息的周禧抱起来,“大师兄,嘿嘿,那我先享用,师父吩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见此情形,时不我待,温语心痛,却不敢耽搁,迅速跳下篱笆墙加速朝小八宗方向冲刺。 第162章 有两名五宗弟子追出来,但被强行挣脱束缚的何竹拦住。 何竹扛着落在身上的拳头,一手抓着一人衣角。 看见温语回头犹豫的时候,他急得大喊:“小语,别管我!快跑!!!” 温语强迫自己狠心,终是头也不回地朝小八宗奔跑! 巩帆皱眉看着温语离开的身影,面上闪过一道阴鸷,不耐烦催促道:“趁还没死,取蝉。” 第126章 何竹花卷林拾星已经被打得失去了生命体征。 三个人被丢在石桌边,堆成一推,像砧板上的牲畜,一个压着一个。 花卷手指碰到何竹的脸,动了动,气息微弱地呼唤:“林拾银……小五……” 林参的屋子里,传出了单相猥琐下流的恶笑声,“哈哈哈,希妹,我说的吧,你早晚会是我的,啊哈哈哈哈!!!” 大五宗众人等了一会儿。 尔后,院子外匆匆赶来一名提着药箱的大夫,“哎呀哎呀,都准备好了,那我就开始取蝉吧。” 何竹吃力地抬眸观察来人,认出此人正是曾来小七宗为花卷诊治过的假御医方大夫。 他将药箱放在石桌上,展开,拿出锋利的小刀,朝摞在最上方的花卷的后额伸去。 “诶……嘶,从哪里开始呢?” 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仿佛眼中要下刀的不是人类,而是待宰的羔羊。 巩帆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撑着下巴,略略不耐烦道:“赶紧的,要是耽误了主子的事儿,有你好看!” 方大夫点点头,“好嘞,马上,额……得来三个人帮我打开装赤毛蝉的盒子,要小心点儿,这母蝉珍贵的很,任何一个步骤都马虎不得。” 巩帆扬了扬手指,便有三名弟子上前,从药箱里小心翼翼捧出三个黑木盒子。 盒子打开,每一个里面都用特殊的药水种着一株黄蕊白花——白苦。 方大夫正要动手,这时,林参的房间传出一声惨叫,吸引了院子里众人的注意力。 众人好奇地探头望去,忽然,单相的身体撞破房门,重重摔了出来! 单相砸落之处,三四名黄衣弟子纷纷躲避。 只见单相脖子上明晃晃有条深深的红色刀痕。 他一动不动,双眼大睁,惊恐未散,已经是死人一个。 巩帆提起警惕,放下二郎腿,坐直身体,从单相的尸体上移开视线,看向林参房门口。 周禧手持小刀,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他衣着凌乱,裙子被撕破,一边小腿袒露在外,交领半敞,沾着鲜血的雾眉下,一双阴狠的眼睛散发着仇恨。 绿色的裙子被染成了暗红色,他身上血太多,有他自己的,也有单相的。 瞧他的架势,双眼通红,恨意冲天,像头不死的战士,一步一步朝方大夫走去。 方大夫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地躲到巩帆身后。 然而就在巩帆以为周禧还有力气反抗之时,周禧双腿一软,最后一丝力气消耗殆尽,重重倒在了花卷何竹和林拾星身边。 巩帆泄了一口气,重新翘起二郎腿,看了眼单相尸体,“色鬼,死不足惜。” 暗骂完单相,他动动手指,指向周禧懒洋洋道:“太顽强了,别等到夜长梦多,直接杀了吧,方大夫,你别怕,你继续。” 得到他的指挥后,方大夫擦了擦额头汗珠,回到花卷何竹林拾星身边,开始操作。 三个五宗弟子走过去把周禧拖远了些,发现他还没有晕过去,眼睛依然在动,只是手脚冰凉,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三人暗暗对视几眼,露出贪婪笑容。 他们装模作样地要杀周禧,却始终没有落剑,而是在周禧身上上下其手,东摸西摸。 裙子下带血的娇嫩大腿,牵动着他们变态的欲望。 忽然,其中一人蹭地站起来,大叫:“男的!!” 周禧眼珠微转,哀默地凝望着花卷何竹和林拾星,眼眶里除了泪花,就只剩下雪一样的茫茫绝望。 小七宗四人个个命若悬丝,却也都意识尚存。 他们也看着周禧,看见许多人围着周禧议论他是男是女,但他们已经没有力气震惊了。 林拾星心想:原来是这样啊……希妹是男孩子…… 她竟不由自主释然一笑:真好,我没有害得希妹失身…… 大五宗弟子从周禧身边退开,确认了他是男儿身后,眼里再无欲望,只剩下嫌弃和厌恶。 “竟然是男的,可恶!骗了我们这么久!” “真是可惜这么一张脸!” “杀了吧杀了吧。” 一柄长剑提上周禧胸口上空,继而朝着他的心脏重重刺下! 这一刻,周禧眼里毫无波澜。 因为花卷、何竹、林拾星,已经被活生生剖开了后额。 方大夫满手鲜血,从黏糊糊的血肉中取出指甲盖那么大的母蝉,再小心放在白苦花心之中。 剩下三个宿主还没有彻底死去,可他们整张脸都被后额流出的血糊满,看不清最后的神色。 周禧望着他们,望着三张鲜血淋漓的脸。 “大师兄……四师兄……一定要给我们……报仇……” 他在心里许下遗愿,尔后缓缓闭上眼睛,等待剑尖落下。 然而最后一刻,身体上方突然发出一声刺耳尖鸣声,并伴随着一闪而过的犀利的风!那本该刺穿周禧心脏的剑迟迟没有落下。 周禧睁开眼睛,看见剑已被击落。 周围传来打斗声。 好奇心使得周禧动了动脑袋,转头看见院子里多出了一个神秘的蒙面剑客。 剑客身着黑衣劲装,护腕上布满铁刺,他腰间挂着四把剑,加上手中两把,总共有六把。 他的左手剑与右手剑一样灵活自如,脚下还有不知名的轻功,一道剑气甩出去,竟能硬生生抵消十几道同时打出的隐火掌内力! 众人倒是毫发无损,但小七宗的石桌却顷刻间碎成了石块!篱笆坍塌,房子摇摇欲坠! 打退五宗弟子后,蒙面剑客没有恋战,立刻冲向周禧,收剑回鞘,迅速抱起周禧离开此地,半点没有犹豫! 周禧在蒙面剑客结实的胸膛里,恍惚中,脑海里出现了一些抓不着的,模糊的温馨画面。 他脑袋耷拉在剑客臂弯边,被带走之前,目不转睛望着花卷、何竹、林拾星。 * 林参负手跟随紫衣师侄来到大一宗。 走过练功广场后,紫衣师侄借口退下了,林参按照他说的位置,独自去寻白蝉。 在大一宗主殿,林参见到了顶着黑眼圈,坐在案桌前翻看书册的傅雪。 傅雪状态十分差劲,撑着脑袋,抬眸看向林参的目光昏昏沉沉。 林参关心道:“傅师姐?你一夜没睡吗?” 问完,林参左右瞧了瞧,发现这里除了傅雪,并没有白蝉、白如晏、阚成玉的踪影。 林参暗觉不妙,心神莫名恍惚,竟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直到傅雪开口说话,才让林参恢复神思。 “我哪里睡得着,现在不仅掌门和师父们下落不明,就连阚师兄也两天一夜未归,我在翻掌门和师父近月来处理过的公务,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林参愕然心惊,“掌门没回来?” 傅雪:“没有啊。” 林参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发抖,越来越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惶惶不安的错觉笼罩在他心头,令他愣了好一阵才继续问,“刚刚有个师侄请我过来,说是你交代的。” 傅雪蹙眉微愣,咽回去一个哈欠,“我没叫人去请你。” 说完,她见林参脸色惨白,察觉到不对劲,于是困意消退,谨慎问道:“是不是有人在骗你?” 林参僵硬地发出三个字,“不知道。” 尔后变得六神无主,扭头就走,越走越快。 此时,有位紫衣弟子急匆匆闯进来,与林参擦肩而过,大喊:“大师姐!剑仙山庄带着好几家门派闯上山来了!!” 林参顿住脚步,怔怔滞在原地。 傅雪瞬间无比清醒,拍桌起身,“什么?!” 她顾不上林参,拿上佩剑,快步赶往山门,“来了多少人?可知原因?我先带大一宗的人过去,你去通知其它宗门!” “不清楚哇!我来通知大师姐你之前已经叫人去通知别的宗门了!大家都在往山门前赶!!” 林参望着她离开,自己也马不停蹄回小七宗。 心里那股惴惴之感越发强烈,他已经不管不顾,直接飞上屋顶,不惜暴露“降雨”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小七宗。 底下有各个宗门弟子收到消息正在结伴赶往山门,他们看见头顶一闪而过的绿色身影,疑惑地面面相觑。 “刚刚飞过去的那是小七宗的人吗?” “我看见是绿色派服,不过没看清脸,应该是希妹吧?” 第163章 “可他用的也不是双椿绕菏啊!希妹还会别的轻功?!” “行了别讨论了!都被围攻了,赶紧去支援大一宗!” “都过来了吗?!我数一下,大二宗、大三宗、大四宗、小六宗、诶?!小八宗离得远来得慢就算了,小七宗的废物不用指望,可是大五宗的人呢?!!怎么也没来?!你们两个,去催大五宗,快点!” 林参飞跃过去,听见了底下人的声音,从中听出的信息里,发觉大五宗有些诡异。 但他此刻心系小七宗,心系周禧,哪里管得了这些,一刻不停地继续赶往小七宗。 随后,他又遇到姗姗来迟的小八宗弟子。 “发生什么了?大一宗为何叫我们去前山支援?” “去了不就知道。” “我觉得好奇怪啊,师父们都不在,我好害怕,刚刚好像还听见小七宗那边有惨叫声。” “你听错了吧?是不是小七宗的人在玩闹?” “我真的听到了,怪吓人的!不像玩闹!” 听见这话,林参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墙头。 赶到小八宗附近时,惊恐地发现一群黄衣弟子正在竹林里追杀温语! 本该去前山支援的大五宗众弟子,竟然出现在这里! 巩帆丢出的剑正刺中温语肩膀。 温语面朝泥土摔倒,双臂颤抖着支撑起身体。 巩帆一脸邪笑逼至他身后,单脚踩住他的腰,正要拔回佩剑时,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内力强势轰退! 林参收回掌心内力,轻盈落地后迅速蹲身扶起温语,急切地问:“小语!发生什么了?!” 温语看见林参,先是哭着抓住林参手臂,哽咽到说不出话,后用力将林参推开,大喊:“快跑!快去找人救小七宗!!来不及解释,你先跑!!!快点!!我求你了!!!!” 此刻温语并没有瞧见大五宗众人已经被打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还以为林参也落入险境,因此第一反应是让林参逃跑找救援! 林参见他神志不清,强行捧住他的脸颊,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林拾语!温语!!你先冷静!!!” 温语一瞬止了抽搐,缓缓转头,这才发现整个大五宗只有巩帆还能勉强站起来,其余人皆躺在地上,哀声遍野。 面前这一幕让温语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不真实的。 刚刚还凶神恶煞追杀他的大五宗之人,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狼狈? 他看向林参,目瞪口呆,茫然失措,“他们……是你打的?” 林参没功夫同温语解释,绕到温语身后,两指夹住铁剑,发力一震,震断了插在温语后肩的剑。 随后,在温语万分震惊的目光中,林参自顾自把他背起来,走前瞪了眼艰难站稳的巩帆,语气阴寒道:“我回去如果看见什么不好的场景,你们就等死吧。” 说罢,马不停蹄背着温语飞向小七宗。 身后巩帆捂着胸口,擦去嘴角边的血,望着林参背影冷笑,“呵呵,子规啼,原来你就是捞月谷的人,难怪上头的主子那么在意你。” 第127章 林参赶到小七宗时,看见破碎的房子,倒塌的篱笆,碎掉的石桌,和血泊之中三个满头鲜血、奄奄一息的师弟师妹。 场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花卷和林拾星穿着喜庆的大红色棉裙,全身上下都被肮脏的红色裹满,飘逸柔顺的长发亦被血浆揉成一团团疙瘩。 曾经最爱干净漂亮的少女,眼下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林参背着温语,用脚推开摇摇欲坠的院门,呆呆走进充满血腥味的空气里。 那三个人真的是花卷他们吗? 林参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事实。 温语从他身上挣扎着跳下来,一边崩溃痛哭一边朝三人扑跪而去,“林拾颜!林拾银!小五!! 啊!!!!” 林参在温语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中,感觉自己眼角流出了冰凉的眼泪。 心里有个声音不断提醒他冷静。 他左右找了找,没看见周禧的身影。 “小语,这是大五宗的人干的?” 林参逼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实,跪坐在地,拿起花卷的手把脉,并镇定询问:“希妹呢?” 温语哭得泣不成声,一字一哽咽,“我走的时候,希妹,希妹还在这里,大师兄!大五宗的人是疯子!都是疯子!!” 他的控诉声中掺杂着恨意与屈辱,还有迟迟不曾消失的恐惧。 这些情绪,林参一清二楚的全都感受到了。 “小语,先冷静。” 林参感受到花卷还有气息,平声静气地对温语说,“帮我把林拾颜扶起来,她还有救。” 听见人还有得救,温语立刻收敛哭声,擦干眼泪照着林参的话去做,小心翼翼将花卷扶起来。 花卷身下压着何竹,何竹下方又压着林拾星。 林参继续为另外两人把脉。 在温语屏息凝神的期待中,林参的神情逐渐变成死人一般的骨灰色。 林参双手发抖,轻轻放下林拾星的手,怔望着林拾星和何竹,吞了口口水。 温语通过他的反应明白了什么,虽已心灰意冷,还是不死心地问:“他们?也有救的吧?” 林参没办法回答。 “扶好林拾颜。” 林参跪着转动身体,面对花卷,直起腰,双手在胸前画圈,运转出内力,再朝花卷左心房向前一送,把精气与内息输送进花卷的黄庭。 温语呆愣愣地扶着花卷两只肩膀,不知道林参在做什么。 “你是在给林拾颜疗伤吗?” 温语知道林参略懂医术,还以为这只是江湖郎中的手段。 可周围缓缓流动的浑厚的能量又让温语觉得神妙,心里也是察觉到了没那么简单。 林参:“子规啼能护住人的心脉与黄庭,但只能帮林拾颜多撑一时,我们还需尽快找个大夫来为她施针止血。” 温语:“子……子规啼?” 林参顶着满额头细小汗珠,面上强撑淡定从容,“小语,回头给你解释。” 话音落下,花卷身体突然抽搐,几秒后猛喷出一大口黑色的血! 黑血吐在林参身上和半个脸颊边,林参能躲,但没有躲避的动作,而是扶住花卷的头,大声呼唤:“林拾颜!醒醒!!” 花卷费力睁开一点点眼缝,身体软软地向前载进林参怀里,“大……大师兄……你回来了……” 温语松开她的肩膀,失神落魄地瘫跪了会儿,须臾,他四肢并用,爬到林拾星与何竹身边,将二人紧紧抱起。 他感受到两个人冰凉的体温,痛不欲生,心梗到哭都哭不出声音,整个人哽咽到剧烈颤抖。 林参摸了摸花卷后额,拨开她黏着血浆的头发,心猛地一惊:赤毛蝉……没了…… 乐壹的话在耳边响起:赤毛蝉与宿主同生共死,赤毛蝉若取出体外,宿主便只剩死路一条。 竟是没得救了。 林参深吸一口气,轻轻抚摸花卷后背,用最温柔的语气问:“是谁对你们下此狠手。” 花卷努力张开嘴巴,但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是,大五宗,咳咳,大五宗的所有人……他们……” 她自知命不久矣,即使已经虚弱到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却拼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他们说是上头的,主子的吩咐,他们要杀希妹,但希妹……希妹被一个蒙面人救走了,大师兄,我不行了 ,你别管我,快去找希妹……哦……还有……希妹,希妹原来是……男孩子啊……你知道吗?” 温语闻言傻傻愣住。 林参话里带着哭腔回答:“我知道,我知道。” 花卷用嗡嗡的声音撒娇,“真的是……太坏了,骗我们这么久……” 林参情不自禁用力抱紧花卷,脸颊贴在她耳边,闭上眼睛挤出了一连串忍了许久的眼泪,“对不起,我再也不骗你们了……他,他叫周禧,是当朝太子,我叫乐叁,捞月谷的乐叁,你要是回来,别认错了……” 花卷闭着眼睛,即将失去呼吸的时候,因为被林参抱得太紧,以及得知被瞒了许久的真相,激发出了她努力呼吸的欲望。 听见林参说出周禧和他自己的真实名字,温语二度震惊,瞠目结舌。 但花卷已经失去了惊讶的能力,只是咳嗽着,坦然地笑了笑。 她双手耷拉在林参腰间,一根手指无力地挂在林参腰带上,“咳咳……我记住了,我会告诉,拾银,小五……” 她声音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弱,直到最后,林参得靠猜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们会,回来的,我们回来,的,时候,会带,一阵风……和,只有小七宗,能看见的,夕阳……” 挂在腰带上的手指悄无声息滑落,花卷终是一动不动,软塌塌靠在林参怀里,魂魄像风一样轻飘飘消失了。 第164章 林参耳边再无她坚忍的呼吸气息。 “拾颜……” 林参将尸体抱得越来越紧,发泄般挤压,嘴里不断轻声呼唤,试图换回花卷的灵魂,“拾颜,林拾颜,林拾颜……” 温语呆滞过后,抱着何竹和林拾星的尸体仰天咆哮:“啊!!!!!!!!” 他叫得脖颈青筋暴出,叫声惨厉,惊飞了方圆几里内的所有飞鸟。 须臾,林参情绪逐渐平稳。 他慢慢放下花卷的尸体,回屋拿出长长的红色棉布将三人盖上,“小语,跟紧我,我们去找大五宗的人。” 林参是想找一段白色的布,奈何大过年的,只有何竹送来的红色料子。 红布如有形的风一般落下,盖住了三具血淋淋的尸体。 温语跪在红布边,神情呆滞,听见林参的话,却没有起身的动作。 “你说的是真的。” 他哽着脖子,僵硬地抬起双眸,用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盯着林参,“你真的,是捞月谷的乐叁?” 林参努力控制悲伤心情,走到他身边蹲下,牵住他的手臂,小心扶他站起来,“是真的,回头慢慢给你解释,现在,我们先去找杀害林拾颜他们的凶手。” 温语在林参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站起来,由于悲伤过度,站起来的瞬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半个人的重量都靠林参撑着,才勉强站稳。 二人往外走去时,扭头望着身后的红布,迟迟不舍得移开视线。 温语:“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小七宗明明和他们无冤无仇……” 林参带着愧疚回答道:“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只赤毛蝉,此物,十分珍贵,我早该警惕的……对不起……” 温语听得似懂非懂,终于从红布上收回视线,看向林参,“赤毛蝉?” 林参稍一垂眸,转首目视前方,“对,他们冲赤毛蝉而来,那便不会放过你,从现在开始,你要跟紧我,我不能……再让你也……” 温语最后又看了眼白布,忍痛转身,“还有希妹,希妹会不会被大五宗的人带走了?!” 林参:“林拾颜说是突然出现的蒙面人从大五宗手里将希妹救走了,那个人肯定不是大五宗的同伙。” “那他会不会杀了希妹?!” “我不清楚……” 林参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被温语越问越慌,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满脑子都是麻的,充斥着他自己混乱的心跳声。 他一手扶着受伤的温语,一手用力捶了捶太阳穴,“小语,不要吓唬我,你让我冷静点,别问了……” 林参不经意漏出弱点,反倒让温语淡定下来。 “好,我不逼你了,你带我去,找大五宗,报仇。” 林参强打起精神,踩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一步一步都充满了仇怨。 然而二人来到大五宗兴师问罪,却见这里空无一人。 大五宗的人没见到,反倒撞见一名神色匆匆的大一宗弟子。 “林师兄!你在这里!正好!!!” 大一宗的紫衣弟子在大五宗门口遇上林参,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惊恐大喊:“大师姐让我来请你,请你去救平安派!!快随我来!!!” 林参眉头紧皱,憋着悲伤与怨恨,不耐烦拒绝道:“没空,我在找大五宗。” 紫衣弟子噗通跪下,抓住林参衣角,声嘶力竭地哀求,“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大师姐说,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请过去!剑仙山庄带了好多人攻打平安派,我们快守不住山门了!!林师兄!你也是平安派弟子,不能见死不救啊!!” 听罢,林参忽然意识到山门被围攻,和小七宗遇害,这两件事情发生的实在过于巧合了。 又想到当所有宗门都着急忙慌地赶往山门支援之时,唯独大五宗不见踪影,便更加深了他心里的怀疑。 “走。” 他牵紧温语手臂,一刻不松,“我们去瞧瞧,说不定前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也和大五宗有关。” 紫衣子弟眼神一亮,连忙起身帮着搀扶温语,“太好了!大师姐说,只要你过去,平安派就有救了!” 温语:“所以,傅师姐知道你是谁?” 林参点点头,尽可能加快速度往前面赶,“不止她,还有阚师兄,白掌门,一宗师父。” 紫衣弟子疑惑道:“林师兄,你到底是谁呀?还有……” 他话锋一转,看向温语,同情又百思不得其解,“还有,林四师兄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小七宗其他人呢?” 温语和林参听见这个问题,头顶冒出冲天恨意,脸色变得如死水一般阴沉。 温语用力咬了咬牙,一字一句散发着仇恨说:“大五宗的人,杀害了小七宗,只有我逃了出来。” 紫衣弟子惊得五官扩张,“什么?!!” 林参:“好了,先不说这个,我问你,剑仙山庄是谁领头?” 紫衣弟子:“武林盟主翟泷和他叔父翟虹!” 林参:“他们攻打平安派的理由是什么?” 紫衣弟子:“说是,因为赤毛蝉!” 闻言,林参眉心拧得更紧,“具体点。” 紫衣弟子:“具体我也搞不懂啊,他们说话莫名其妙的,说我们平安派是以逻国的邪祟部落之后,在大桓京都、天子脚下培养邪蛊,用邪蛊迫害了观舟百姓整整二十年,他们这次,是来为观舟百姓除祟!你们说奇怪不奇怪?观舟离我们那么远!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这不是胡乱攀咬嘛!!” 林参听了个大概,心里便有了清晰的猜测,“他们说的,半真半假,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只是他们达到目的的借口而已。” 紫衣弟子意识到事情比想象中更复杂可怕,声音里开始染上怯缩之意,“他们有什么目的啊?” 林参沉声道:“还能是什么,要么图金银钱财,要么抢武功秘籍。” 温语:“这么说来,掌门和师父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林参:“先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小语,我们得加快速度,你身体受得住吗?” 温语:“我没问题!” 林参:“嗯。” 林参赶到山门前的时候,这里已经乱成一团。 偌大的山门广场中,众多门派压着平安派弟子狂揍。 小茶城剑仙山庄翟家、摩阳城天枭派温家、桃花城霸刹帮武家、淄湾城水龙帮彭家、北岛芙蓉如意楼边家、安都云通镖局令狐家,这些是叫得上名号的,还有一些没什么声望的小门小派,都来了。 傅雪浑身血渍,手持银剑,砍倒一个又一个敌人之后,累得没有力气继续战斗了。 眼前不断倒下的同门刺激着她的愤怒,却没有淹没她的理智。 意识到局势不妙,她迅速做出应对策略。 她擦了口嘴边的血,大叫一声,用剑把自己撑起来,“一宗掩护!二宗垫后!三宗四宗把受伤的弟子带走!六宗想办法下山,去安都衙门找救援!!七……八……八宗去七宗请林拾鲤!!!快!!!!” 林参刚出现,见不远处一个蓝衣女弟子险些被敌人的大刀砍中脖子。 “啊!救命!!” 是小六宗的常萱。 林参松开温语,闪现至常萱面前,挥手打出子规啼。 强劲的内力像刀锋般划过敌人身体,那人一瞬怔在原地,在常萱惊讶的目光中,死不瞑目地倒下。 常萱缓缓抬头,看清出现在眼前的人竟然是小七宗的林参,震惊到长久合不上呆张的嘴,“林……林拾鲤?!” 林参没来得及回头看她一眼,又见傅雪被八个剑仙山庄的弟子围攻,于是连忙冲过去,顺手捡了把地上的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出现在傅雪身边,一个旋转释放剑气,将八人瞬间击飞! 傅雪瞧见是他出现,长长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单膝跪了下去,靠剑撑着才没有完全倒下。 她大喘着气,劫后余生般笑了笑,“林拾鲤,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平安派。” 林参遥遥警惕着温语的状况,举起手中的剑,平声叮嘱:“傅师姐,你帮我看好小语,我去解决剑仙山庄。” 说罢,林参提剑朝剑仙山庄的翟泷冲去,路上顺手帮了几个平安派弟子脱困。 擒贼先擒王,他盯死翟泷,一道霜满天击倒大片敌人后,脚踏降雨,像个幽灵似的站在了翟泷身后。 当翟泷反应过来时,带血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林参凑近他耳边,冷冷警告道:“不想死的话,叫他们住手。” 翟泷浑身僵硬,嘴角抽搐,看着被霜满天打倒的人,心虚地问:“你……你是捞月谷的?捞月谷竟然还有第二个人会子规啼第九重?!!” 林参加重握剑的力道,在他脖子上按出伤口,“再听不懂我的话,你小命就没了,还不快叫人住手!” 这时,翟泷的叔父翟虹也通过霜满天认出了挟持翟泷的人是捞月谷之人,连忙大喊:“住手!都住手!大家小心!那是魔教捞月谷的人!!” 第165章 喊声令整个广场陷入死寂。 剑仙山庄这边的势力停止了进攻动作,各个震惊着,光是听见捞月谷三个字便面露怯战之意。 他们一边惶恐,一边把武器对准林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点点安全感。 平安派众弟子或站着的,或躺在地上的,皆惊愣地望着林参,和傅雪。 傅雪趁势下令,快!把受伤的人撤回来!!” 众弟子回过神,匆忙撤出战场,纷纷聚集至广场后的门里去。 这广场周围暗藏退敌机关,可惜机关需要隐火掌催动。 傅雪不会隐火掌,空有防御之法而操作不了,急得她差点吐血。 她在门后狠狠踹了一脚机关桩子,第一次在同门面前失态,“靠!” 此刻所有人都狼狈地躲在墙后,广场上已经没有平安派弟子。 大门紧闭,他们看不见外面的场景,只能从安安静静的声音判断出,外面陷入了胶着局面,一直没有打起来。 可外面仅仅只有一个林拾鲤啊! 温语后背还插着半段剑,却早就感觉不到痛意了。 他不顾众人阻拦,非要打开大门,“别拦我!我大师兄还在外面!!我要出去!!!” 他才不懂什么是子规啼,什么是霜满天,他只知道小七宗只剩下他和林参了。 旁人死死拉着他。 “你想死别拉我们一起啊!” “林四师弟!你没看见吗!那个林拾鲤不是一般人!他有办法对付剑仙山庄!” “就是就是,你跟他在一起生活这么久,难道没发现他是捞月谷的人?他刚刚用的内功,就是捞月谷的子规啼啊!” 温语挣扎着大喊大叫:“我知道啊!那又怎样!他一个人,对面那么多人!他很危险!!!我必须!!!!” “小语。” 温语正激动着,门外忽然响起林参温柔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小语,我没事,傅师姐,开门。” 众人呆呆愣住,还是傅雪第一个反应过来,亲自打开大门。 林参出现在门外,身后是各大门派谨慎防御的样子。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过来,没人敢拦。 “你们还不走吗?” 林参转身看向敌人,忍着耐心奉劝道:“是不是想请捞月谷再去各位家里做一趟客?” 眼下他能这般轻易地让闹事的人离开,不过是着急去寻大五宗报仇,以及找周禧,没空在这里多耽搁罢了。 而他嘴上看似说得冷漠轻蔑,不屑一顾,但心里已经急不可耐,迫切希望这些人赶紧离开,不要再在这里拖他的时间。 毕竟周禧生死不明,他一刻也不想继续耽搁下去。 可翟泷翟虹只是保持谨慎,并没有撤退的意思。 林参见众门派迟迟不走,愈发没有耐心,心里生出了杀戮的念头,打算用最粗暴的方式解决这里的麻烦。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串大笑,四个黑袍人从山门外飞跃而出! “哈哈哈哈!!” 他们飞过众门派头顶,灵活飘落在众门派和林参之间。 林参双瞳骤缩,不可置信地望着四个一模一样的黑袍人。 他们身着同样的阔袖长袍,脸戴玄铁面具,宽大的帽兜遮盖了半个脑袋。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个头,有高有低。 其中两个黑袍人猖狂大笑。 在他们正中间的那个,个头最高,气场最强。 他没有笑,只是无声一步一步向林参走来,面具下的眼孔远远瞧林参一眼,便叫林参情不自禁背后发寒。 而第四个犹犹豫豫走在后侧方,个子最矮,走路坡脚的,林参通过黑袍下的微胖身形,认出了那是林甘。 第128章 虽然他一身黑袍和玄铁面具将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但那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旁人认不出,林参和温语却再熟悉不过。 温语下意识冲上前,从林参身边冲出去,崩溃又委屈地大喊:“师父!大五宗欺负我们!!!他们杀了拾颜拾银和小五!!!” 林参连忙拉住他手腕,拽停了他往前冲的动作。 林甘站在三个一模一样的黑袍人身后,无动于衷,甚至后退几步。 另外三个黑袍人更是散发着阴谋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温语忽而间隐隐明白了什么,哭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小声问:“师父……你?你做了什么?” 林参将温语拉至身后,沉声交代道:“小语,你去傅师姐身边待好,不要乱跑,我现在顾不上你。” 傅雪闻言,走过来带走温语,退下时给了林参一个安心的目光。 林参回她一眼后,正身面朝四个黑袍人,冷冷地问:“小七宗血案,是你们干的。” 中右与中左两个黑袍人停止了大笑。 “是,方才多谢乐三少主手下留情。” 中右这个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挑衅的嘴脸,正是大五宗大弟子巩帆。 中左没说话,默默摘了面具。 林参看见他的样子,眉头深皱。 胡久。 他们竟然从捞月谷手中救走了胡久。 门后平安派大三宗弟子瞧见胡久,顿时沸反盈天,大声痛骂。 “胡久!你这个叛徒!!” “死扫地的!当年大三宗就不该收留你!!!” “还有巩帆!你们大五宗是不是想翻天啊!!” 不过更多人的还是陷在困惑中,对眼前的场景感到不可置信的同时,内心惶惶不安。 “大五宗和大三宗都有人叛变了,掌门和宗师师父们不知所踪,七宗林拾鲤突然变成了捞月谷的乐叁,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傅雪一句话压下了这些声音,“别吵,走一步看一步。” 如今平安派群龙无首,傅雪身为一宗大师姐,不得已承担起领导重任。 亏得是她平日里为人和善,对各宗同门多有照顾,眼下才能被各宗弟子信服,不至于让整个平安派成为一盘散沙。 而她望着林参的背影,眉眼深沉,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把所有的期待押注在这个曾经讨厌的人身上。 林参此刻丝毫没有搭理巩帆和胡久的意思,目光始终沉沉地盯着正中间那个黑袍人。 他在心里将其与记忆中曾经出现的黑袍人的身形做对比,发现此人竟也不是一直对周禧下手的刺客。 面前这个显然更高更强壮,气场也更加威武。 如此想来,应该还有第五个黑袍人。 第五个,此刻会在哪儿…… “你是谁?” 林参望着那人,藏起心中杀意,在动手之前,希望能多获取一些信息,“没猜错的话,让林拾羡在小七宗养赤毛蝉,让另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刺杀希妹,都是你的指示,你到底是谁?” 那人向前走了两步,缓缓抬手握住面具,“我是……” 他一边刻意缓慢地摘取面具,一边夹着略显沧桑且混浊的嗓音说:“你爹。” 林参眼中寒意微沉,吭哧冷笑,恶狠狠回骂道:“我才是你爹。” 林谢面具摘到一半,听见这话,无语地愣了一下动作,“看来你不信。” 尔后,他收敛起故作神秘的态度,动作恢复正常速度,嗓子也不夹着了,取下面具放在手心中拍了拍,歪头冲林参轻挑眉梢,风光霁月地笑了笑,“可我真的是你爹。” 再过几年就古稀的林谢,鬓边已经有一缕十分明显的白发,但整个人容光焕发,容貌硬朗,丝毫不见老气,看上去不过半百左右。 林参皱眉打量他的模样,“你是谁?” 身后众平安派弟子大多辈分较小,饶是傅雪六岁就来了平安派,却不曾见过这个五宗师叔。 他们面面相觑,不明就里,最终目光定格在林参的背影上。 其中温语亦是如此。 林谢还没回答,林参的视线幽幽瞥了眼林甘,忽而联想到了许多细节。 林甘出自大五宗,大五宗如今的宗师白蕴籍,正是大五宗曾经的大弟子,包括胡久,胡久亲口承认过,传授他隐火掌之人并非林甘,而是…… “你是林谢?” 林参在林谢回答之前,问出了心中所想。 林谢将面具挂在腰间,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一把古旧折扇,唰的展开,笑道:“正是为父。” 林参盯着他,眼神越发晦暗,“我只说一遍,我姓乐,我爹叫乐明明,捞月谷现任谷主是我哥,不想死的话,老实交出杀害小七宗的凶手。” 林参双手摊开,无畏地展示身旁三个人,并故作娇俏地眨了眨眼睛,略略挑衅道:“我们每个人,都是凶手,可是怎么办呀,你杀不了我们呢。” 胡久与巩帆随之轻蔑地笑出声,“呵呵。” 唯独始终藏在面具下不肯露脸的林甘没有表态。 林参目光忽地凌厉,杀意再也掩盖不住。 第166章 他张开五指,露出子规啼第九重——霜满天,“试试。” 林谢凝望着他手心周围流动的内力,折扇在唇边轻揺,语气柔了几分,“真好,还再见到她的霜满天,唉……” 下一秒,他叹了口气,风轻云淡扬了扬手指,“叫他们继续,让我来会会林拾鲤。” 胡久与巩帆得令,抱拳应是。 二人转身面朝众门派,朗声挑唆道:“诸位,平安派私藏邪蛊,祸害观舟百姓,如今正是替天行道的大好机会!大家不用惧怕魔教,魔教之人自有我们来替大家应对,各位!上啊!!” 剑仙山庄翟泷与翟虹当即带领各大门派高举兵器冲了过去! 傅雪见状不妙,看了林参一眼,急切喊道:“林拾鲤,快进来!把门堵上还撑一会儿,我们退到后山再寻掩护!!” 林参转身重重挥手,轰隆一声后,将门死死关拢! “保护好小语!” 门后众人瞬间对他敬佩万分。 只是情势危急,来不及唏嘘感叹。 傅雪:“一宗在这里堵着门,其他人带伤员往后山撤!” 一宗弟子视死如归,眼神坚定,同声应答:“是!大师姐!!” 温语犹豫良久,被傅雪连催带赶地才跟随其他宗门弟子往后撤。 门外林参刚一转身,就见林谢已经逼至身后。 林谢脚下的双椿绕菏,竟比刺杀周禧的刺客更加深不可测。 几乎是在林参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闯到了林参身后半米之处。 宽大的黑袍在林参头顶随风呼啸,遮盖了本就不多的光明,带给林参一大片阴影。 林谢脸带神秘笑意,向前俯冲,手中折扇即将抵住林参脖颈! 好在捞月谷的降雨也不是空有虚名,林参一个弹跳躲开折扇的同时,接着几个跟头拉开距离。 虽说有惊无险,但对方失手后,轻飘飘落地,笑容不减,饶有意味地摇了摇扇子,仍是一派淡然。 反观林参喘着大气,额边冒出了细小汗珠,几乎是用出了最大的能力才躲过对方试探性的攻击。 这还是,第一次遇上能带给他压力的对手。 “难怪白掌门偏爱你,你果然,是难得的奇才。” 林谢挑眉笑道:“看似夸我,其实,你是在夸你自己吧。” 众门派在翟泷和翟虹的带领下,跟着胡久与巩帆,乌泱泱一群,正在大张旗鼓地冲向大门。 林参没空搭理林谢的揶揄,看了众门派一眼,想去应对却发现自己没办法从林谢的拉扯下脱身。 他心跳越来越快,十分努力才能勉强镇定。 林谢忽然出手朝林参逼近,手持折扇竟也能挥打出狂热的能量! 林参立刻敏捷地偏头躲开弧形能量波! 这道隐火掌的内力轰上林参身后的墙壁,顷刻间将墙壁轰出一个大洞! 洞后有避之不及的一宗弟子被坍塌的石块压在废墟中,幸存者呆滞地看着洞外的林参。 林参亦望着他们,瞳孔骤缩,满目惊惶,愧疚不已,“抱,抱歉……” 傅雪最先冷静下来,“救人啊愣着干什么!” 林参没有时间沉浸在内疚之中,立刻回身展臂,使用子规啼进攻林谢。 然对方同样轻松躲避。 不过,在林谢身后正在冲刺的众门派之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林参这一道八成功力的霜满天直接打死前排一大片,只有极个别反应较快的,或者有内功护体可以硬扛的幸存了下来。 二人一来一回,各有战果,都不算太吃亏。 可那些门派里的小喽喽就算死一百个,林谢也不在意。 但林参身后的一宗弟子,但凡伤到一个,都会让林参深感愧疚。 说到底,还是林参占据下风,捉襟见肘。 林谢再次主动进攻,以极快的速度将林参逼退。 林参不断防守,奈何还是被逼得退离大门十几米远,直接退到了广场边缘! 而林谢看似进攻强势,实则点到为止,目的似乎只是将林参引开。 果然,门前没了林参的阻拦,各大门派如入无人之境,气势汹汹地撞开大门,闯了进去!开始烧杀抢掠! 傅雪带领众一宗弟子拼死相抗,却难敌对方人多势众。 对方不仅占据人数优势,其中还不乏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 而平安派这边全是没见识过大场面的年轻弟子,所有能保护弟子的宗师和副宗师,皆不在此。 林参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望着一大波人冲进大门,清清楚楚听到门后传来傅雪以及一宗弟子们顽强的呐喊与惨叫。 可他被林谢逼至一颗树前,背后抵着树干,双手用力撑着林谢不断重压而来的隐火掌内力,根本无法脱身! “林参,你是我儿,我不会伤你,但平安派里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今天必须拿走。” 林谢脸上渐渐也生出了狠意,他往前一步,所释放的内力便强悍一分。 林参拼尽所有力气,却仅仅只能自保。 “我管你是谁,小七宗三条命可不是你说拿就能拿的!啊!!!” 林参在愤怒的加持之下奋力一博,强行从树与隐火掌之间脱身,趁林谢还没反应过来,绕到林谢身后,朝他心脏位置猛击一拳! 足足有两个人那么粗的树干被林谢的隐火掌击中后,树身瞬间变成了空心,空心中燃烧起大火,犹如一只恶魔的眼睛。 就在林参即将击中林谢后背时,林谢忽然放任身体歪倒,让林参捶了个空。 尔后他又直直地贴着地面绕了个圈,鬼影般灵活地弹了起来,眨眼间出现在林参身侧。 曾经在温瑢家出现过的黑袍人,便是用这样的招式躲过了林参与乐壹的双重夹击。 一模一样。 可那个黑袍人,不是林谢。 林参想到这么厉害的双椿绕菏不止一个,心又恨又凉,暗暗咬牙切齿。 林谢失去了耐心,一个侧掌朝林参脑后打去,打算直接敲晕这个碍事的家伙。 第129章 关键时刻,一道不轻不重的子规啼内力从林参身后迅速擦了过去,强行将林谢从林参身后逼退几米远! 林参扭头瞧去,只见林甘站在不远处,手臂正处于缓缓下坠的状态。 “拾羡啊。” 再一转头,目之所及,是林谢手中悠悠摇晃的折扇,与飘扬的黑袍衣摆。 林谢:“你在搞什么名堂?” 对于林甘突然的背叛,林谢并不意外,这听起来责怪的话,暗中还带有几分无奈与宠溺。 林甘转身看向他,取下玄铁面具丢在脚边,面无表情对林参说:“你去救平安派,我拖住师父。” 话音落下,林谢轻微挑眉加耸肩,叹息着瞥了眼别处,一副“拿你没办法,但我无所谓”的态度。 林参心中虽有疑惑,但行动上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朝大一宗众人奔跑而去。 林甘顺势挡在他身后,拦住林谢,目光冰冷却格外坚定,“师父,抱歉,这次,我要站在我的徒儿这边。” 林谢深呼吸,摇头嗤笑道:“你忘了,我们不是一直都在……” 林甘打断他的话,“虽然是为他好,但这不是他的选择,师父,你也不必自欺欺人,你想要的不过是子规啼的力量,再多理由都是借口。” 折扇忽而停止了摇晃。 林谢向前朝林甘慢慢靠近,眼眸一抬,寒意倾泻,“如今五只母蝉我们已得其三,你现在说这些胡话,是不是太晚了?” 林甘面不改色,稳如泰山。 但是,他目光虽始终坚定,却只敢望着地面,而不敢直视林谢的眼睛,“赤毛蝉自然要收集,但是师父,你没告诉我你还怂恿了这么多人上山攻打平安派。” 林谢不屑冷笑,合起折扇在空中随意晃了晃,“他们不来闹事,我们怎么逼老头儿说出藏黄金的位置?师父他老人家啊,嘴严的很,只有真正触及他底线的事情,才能撬开他的嘴。” 林甘没有再说话,只是张开五指,运功蓄力。 林谢拿扇子敲了敲太阳穴,扶额道:“你啊,又不听话了,唉~” 另一边,林参及时跑回门后,挡在大一宗弟子面前,几道霜满天下去,顷刻间打死数十人,为傅雪和大一宗争取到了撤退的机会! “傅师姐!你带人先走!” 傅雪用力捂着受伤的手臂,用力点头回应,“好!你小心!!” 她行事干脆,不拖泥带水,林参便能腾出心思专注于击退敌人。 对付林谢虽难,但对付这些人,林参如鱼得水,随手捡了把剑大杀四方! 可就在局势朝着有利于平安派的方向发展时,剑仙山庄翟虹忽然命令后方部队带出某个人来。 他命手下弟子把剑往此人脖子上一架,立刻喊停了大一宗所有人撤退的步伐。 “不想他死的话!都给我站那别动!!” 第167章 林参与众一宗弟子移去视线,发现落在剑仙山庄手中的人不是旁人,竟然是下山寻人未归的一宗大师兄阚成玉! “大师兄!!” “大师兄!你怎么在他们手里啊!!” 大一宗弟子们瞬间乱了分寸,目光焦急地望着阚成玉。 阚成玉蓬头乱面,嘴角带伤,显然在落到剑仙山庄手中之前,进行过拼命的挣扎与反抗。 他此刻被五花大绑,两名剑仙山庄的白衣弟子羁押着他,压迫了他平日里所有的傲慢。 “你们……” 阚成玉强撑出气力,一鼓作气大喊:“你们别管我!守住平安派!!” 众一宗弟子心急如焚地看向傅雪,等待指示。 傅雪眼神依旧镇定,不像旁人会因阚成玉而自乱阵脚。 “别磨叽,你们都撤,我留下来帮林拾鲤。” 林参闻言,下意识流露出惊讶目光朝她望去,“帮我?” 明明方才,她下令撤退那么果断,可丝毫没有留下帮忙的意思。 结果一见阚成玉有危险,嘴上说得冷静,实则做出的决定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 林参眼角微抽,从傅雪冷酷的侧脸边缓缓移开视线,心道:好吧,就当你是为了帮我。 一宗弟子们见傅雪不肯走,他们也不肯走,一个个固执地站在原地。 “大师姐,大师兄!我们既然是大一宗,就要承担起大一宗的责任!今日,一宗誓与平安派共存亡!” “与平安派共存亡!” 有人带头,就有人接连响应。 傅雪握紧手中剑,松开还在流血的伤口,目光犹如金石,熠熠生辉的同时,还坚不可摧。 “好!今天我们就死守山门!不死不休!” 阚成玉欣慰地笑了笑,远远看了傅雪一眼后,忽然伸直脖子朝威胁着他的剑柄撞去! 好在羁押他的剑仙山庄弟子反应较快,立刻撤了铁剑,才没让阚成玉自戕成功。 然而此举没吓到敌人,反倒将大一宗吓得惊魂失魄!刚燃起的士气被吓跑了一大半。 “大师兄!” “大师兄大师兄!!” 林参抽空瞧了眼广场边缘,瞧见林甘还能再拖一会儿林谢。 老胖瘸子再怎么说也是林谢一手带大的徒弟,又忠心耿耿孝顺了林谢那么多年,如今林甘以命相逼,林谢当真拿他没有一点儿办法。 “你们今天来这一趟,不得到点儿什么看来是不会回去了。” 林参收回视线,丢了手里的剑,风轻云淡地撩起衣角擦拭手中鲜血,“要不简单点吧,你们直说,阚成玉一条命,需要拿什么换?” 听见林参主动提出交易,翟虹与身边各位门派中的领头人对视几眼,随后他挤出虚假的笑,拄着剑,上半身微微后仰,用要挟的语气说:“哎呀,既然开始谈条件了,少侠至少以真面目示人吧?否则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林参抬眸对上翟虹的视线,爽快回答道:“捞月谷,乐叁,乐拾鲤。” 他说罢,现场蓦地陷入安静。 不止各大门派,包括林参身后的一宗弟子,仍有许多人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转变。 翟泷站在他叔父翟虹身旁,短暂震惊过后,翻白眼嘟囔道:“原来是他,嘁,我还以为捞月谷又来一个会第九重的,白担心一场。” 翟虹按了按剑柄,出于谨慎,仔细询问:“所以,捞月谷里有两个乐叁?” 林参语气平平地告诉他,“当然有一个是假的,至于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自己猜。” 众人陷入思忖与警惕,几百双眼睛意味深长地打量林参。 光看样貌的话,乐壹身边那个强悍的光头显然更符合魔教三少主的名头。 而眼前的绿衫青年,瞧起来文质彬彬,简单的竹节发簪显得十分随性淡然。 没有江湖人的傲气,更没有习武之人的好胜心,唯眼中弥漫的恨意才让他有几分身处江湖的凌厉感。 芙蓉如意楼楼主边连紫女侠凑到翟虹耳边,低眉小声提醒:“二当家,细想一下,魔头身边一直带着的那个,好像从来没用过子规啼第九重。” 翟虹沉思片刻,谨慎回道:“所以你相信这个才是乐叁?魔头身边的只是用来虚张声势的?” 边连紫:“没错。” 翟虹险险一笑,“那倒好,平安派与魔教小头子苟且,我们更有理由剿灭平安派,瓜分财宝与秘籍,哈哈!” 林参听不见他们二人在嘀咕什么,但光看嘴型与表情,连猜带蒙,大体知道他们心里有什么小九九。 “翟二当家,你们被荣王的走狗怂恿,铁了心想要寻平安派的麻烦,而且已经牺牲了那么多弟兄,这会儿没必要再纠结师出是否有名了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被林参戳穿心眼,翟虹脸色隐隐青了一瞬,但还是倔强地保持着体面笑容,“你不必替我们考虑,现在阚成玉在我们手里,你还是想想拿什么来换他的命吧,这才是你眼下该考虑的事情!” 林参看了阚成玉一眼,故作唉声叹气道:“是啊,被拿捏了把柄,确实不好受。” 翟虹:“哼哼,知道就好。” 他眼珠滴溜溜一转,歪嘴笑着试探道:“子规啼,换不换?” 林参话音停顿片刻,负手踱步,“好吧,既然你们这么想要子规啼,追着捞月谷要了这么多年,诚心可嘉,那我就给你们吧。” 众门派皆睁大眼睛,屏息凝神,支起耳朵倾听。 不远处还在僵持的林甘林谢二人亦被林参的话吸引了注意力,默默紧张起来。 林甘:子规啼需要从童子功练起,半路修习者,饶是我和师父这般天赋异禀,尚且无缘大成,这些人就算知道练习子规啼的方法又能怎样? 林谢:真贪呐,一听见子规啼就走不动路,唉~带不动~ 林参来来回回走着,样子认真,“那你们听好了,第一步,从冬天开始,选个阳光比较好的日子,找块土质肥沃的田地,松土,播种,施肥,播种呢,再细分三步,一是……” “等等!!” 翟虹怔怔听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打断,“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林参停止令人头晕的踱步,理所当然道:“教你们子规啼啊。” 翟虹冷蔑嗤道:“你说的是子规啼吗?明明是在说种地!” 林参微微耸肩,一本正经解释道:“不止种地,后面的流程还有很多,从种菜籽,到制作工具,再到压榨,一步都不能少。” 翟虹拳头握紧,用力一震,将手中拄着的剑插进石缝,大骂:“呸!吾等都是江湖中榜上有名的高手,跟你学榨油?!你是在嘲讽我们吗!!是不是嫌阚成玉活得太久了!!!” 林参双手背在身后,做出略略无辜的表情,微微诡笑道:“我没有耍你们,榨油的过程就是子规啼,你们也知道,我爹娘都不识字,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教谷中后代学习子规啼。” 翟虹:“放屁!肯定有心法!老实交出心法!!” 林参无奈叹了口气,“我没有骗你们,子规啼没有心法,唯一练习的办法,就是长年累月榨油劳作,就算不懂其中门窍,就算从未接触内功,只要榨油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便能学会,年纪大也没关系,虽然子规啼是童子功,但只要加倍努力,也可以……” 林参这么一大段真诚的解释,然而没多少人听得进去。 翟虹忍无可忍,不耐烦打断,嗓门扯得通天响,“闭嘴!你肯定有心法!我不信你就能一直做这些低贱的粗活!” “低贱?” 林参忍俊不禁,吭哧失笑,“呵,我倒不知你有多尊贵,既然做不了粗活,那这子规啼我想教也没法儿教。” 翟虹气到双颊通红,有旁人拉着才没冲到林参面前来寻死,“你!!你!!!” 不过任他愤慨激动,林参始终言语平淡,“总想着得到一个传奇心法就能练成盖世无双的神功,真当自己是天才吗?就算天才也要苦筋劳骨,我牙都没长齐的时候就跟我娘下地种菜籽了,在平安派多年也不曾懈怠,你们好大的自信,妄想靠一个心法就修炼到我这般程度,简直痴人说梦。难道领你们进入武林这条路的师父从来没告诉过你们,修习之人唯一捷径就是积少成多的磨练吗?” 翟虹身后各个门派之中,不少人在听完林参的话后,被点醒了美梦,自惭形愧。 羁押着阚成玉的剑仙山庄弟子看向翟虹,内心似乎产生了某种动摇。 林参默默注意着他们每个人的举动,见阚成玉身边的弟子有所松懈,于是抓住机会闪现至阚成玉身边! 第130章 他左右各一个侧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退了羁押着阚成玉的剑仙山庄弟子。 再用剑划断绳索,成功解救阚成玉。 二人趁剑仙山庄还未有所反应时撤回大门前。 眼看阚成玉跑了,林参还没有说出真正的子规啼,把翟虹气得直咬牙。 第168章 不过,他转眼露出坏笑,目光朝不远处的林谢瞧去,“喂!我说你们!既然是奉荣王之命前来剿灭平安派,为何还不出手!!” 林谢打眼观察一番局面,叹了口气,“拾羡啊,你可不能由着你的徒儿坏我们好事。” 说完,眼神沉落的瞬间,寒意乍泄,以极其敏捷的速度冲至林甘面前,三招将林甘按倒在地。 林谢一发力,林甘便无从还手,被死死按着肩膀躺在地上时,林甘甚至失去了挣扎的欲望。 “师父。” 林甘双手瘫放在脑袋两边,目光绕过林谢,望着天空,轻轻地说:“我后悔了。” 他闭上眼,嘴唇颤了颤,眼尾两行眼泪流进稀疏发丝间。 林谢松开他的肩膀,慢慢起身,冷眼斜眸俯视,“晚了。” 随后,林谢脚踏轻功飞至众门派前方,落地转身时,黑袍高甩,宝刀不老,英姿飒爽。 被林参打伤的胡久和巩帆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站到他身边,左右拥护。 林参视线扫过翟虹脸上那狗仗人势的坏笑,心中默默斟酌一番局势后,对身边阚成玉和傅雪说:“我知道你们一宗侠肝义胆,但目前的情势留下来只是白白送死,你们听我的,带他们撤到后山与其它宗门汇合,利用地形准备防守工具,再派人走小路下山去满月观找捞月谷求援,我尽量为你们多拖一些时间。对了,你得帮我找一找希妹,他被一个蒙面人带走了,应该还在平安派。” 阚成玉捡起地上遗落的剑,掂了掂重量,感觉很称手,“平安派的生死存亡,还轮不到你来考虑,更用不着等魔教救命。” 听见阚成玉的话后,傅雪心领神会,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剑。 阚成玉抬剑指住前方一大片敌人,眼神坚定、顽强,“一宗永远不会放弃平安派的大门和尊严,他们尽可踩着我们的尸体闯进去,但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林参眼眸沉了沉,正想辩驳他的话,忽又见其余一宗弟子举起了剑,在阚成玉和傅雪身后站成一排,严阵以待,一个个的都不惜命。 “唉……” 已经到嘴边的话,无奈咽了回去。 “行吧,阚师兄,那就用这个。” 林参指了指建立在大门后的某样东西,面无表情对阚成玉说:“尽快结束,我急着去找希妹。” 阚成玉与傅雪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信心十足的快意笑容,“没错,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平安派勾结魔教,祸害观舟,诸位侠士,与我一起,除暴安良,杀啊!!” 随着翟虹一声令下,各大门派在林谢的带领下,扬声高喊着朝平安派冲了过来! 原先他们对林参的子规啼还有所忌惮,但见林谢仅凭一人之力就能拖住林参,众人便觉得这个江湖第一高手也没那么可怕。 一宗这边不遑多让,在傅雪的带领下,众志成城,正面阻挡两大门派的进攻! 只不过,众弟子往外冲的时候,阚成玉却转身朝里走。 小小的细节被林谢看在眼里,令其眉头紧皱。 林谢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提醒身旁胡久和巩帆,“别上!我们撤!” 胡久与巩帆刚往前冲了几步,听见这话,虽不理解,但还是迅速跟随林谢撤向山门入口处。 林参警惕地盯着他们三人,随后绕过战场,朝留在广场边缘的林甘跑去! 正面战场上,仅留下芙蓉如意楼和剑仙山庄便足够对付平安派一宗弟子。 其余门派打算直接翻墙进入平安派!开始他们的烧杀抢掠! 可是突然,墙后与广场东西两边冒出了许多机关箭弩,生了锈的铁剑威力不减,铺天盖地朝那些试图闯进平安派的敌人发射而去! 风声簌簌呼啸,密密麻麻的铁剑顷刻间遮挡了天空。 各大门派抬头望去,周围短暂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瞳孔都缩成一个点。 “有机关!!快跑!!!” 随着第一个人反应过来大喊,众门派顿时惊恐尖叫,作鸟兽散! 一宗弟子在傅雪身后,只冲出一半台阶,挡着已经闯至门口的敌人,保证自身处于机关范围之外。 大门前,广场上,激昂的杀声顷刻之间被痛苦的哀嚎所取代。 翟泷回头一看,一眼便瞧见数十个被万箭穿心的同伴,这时再细想傅雪只守不攻的计策,才明白他们只是在为机关开启拖延时间。 “可恶!” 翟泷暗骂一声,视线快速扫了眼局势,咬牙喊道:“后面有机关,我们已经不能撤退了!现在只能拼死往里冲!” 经翟泷提醒过后,芙蓉如意楼和剑仙山庄看见其余友帮陷在机关范围里,自顾不暇,而提前预知到阚成玉能打开机关桩子的林谢早就退得远远的,才不会跟他们一起拼命。 他们明白了局势,知道后路被断得彻彻底底,于是更加霸道地朝平安派大门后强闯! “快!闯进去!把机关关了!!” “啊!!杀啊!!!” 阚成玉用隐火掌驱动机关桩子之后走出来,看着眼前这痛快的场景,恨意变成了得意。 他运转内功,冲出大门,几道隐火掌打过去,将缠着傅雪和一宗弟子的敌人接连打退至机关范围之内! 方才还卯足了劲往里冲的两大门派,此刻也和别的门派一样,陷在水深火热的机关攻击之中,不得不不断地挥剑自保,一不留神就会被扎成刺猬! 那些机关弩源源不断有铁箭射出来,成批成批的箭矢将空间分裂成忽明忽暗的两个世界。 除了机关弩,广场地砖缝里还渗出了半透明的淡黄色液体,靴子底一粘上这些清油,便像让人站在冰面上,滑得站不住脚。 众一宗弟子撤回门后,站到阚成玉身边,只有傅雪停在台阶上,提着流血的剑,回头望向广场中血腥的场景,眉头紧皱,面色复杂。 “大师兄!你太厉害了!!” “大师兄,是你救了平安派!” 阚成玉被夸赞声包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傅雪的异常情绪,但目光一直关注着林参的举动。 林参知道平安派的机关是在周围藏好了冷箭,却不知地上还有油! 踩到油后,林参行动不便,废了好大力气才离开机关的攻击范围。 就在林参继续靠近林甘时,忽而注意到林谢身边出现了第五个黑袍人! 四人凑在一起不知交谈了什么,不久之后,林谢看了林参一眼,带领另外三人掉头朝山门外走去。 四个黑色的身影很快走下了长长的石阶,消失在林参眼中。 林甘:“跟我来。” 林参正在思考林谢的意图,以及推测第五个黑袍人的身份,不知不觉已经跑到了林甘面前。 林甘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一瘸一拐地朝山里走。 林参确认阚成玉那边已经搞定了闹事的敌人后,头也不回地跟上林甘。 “你知道小七宗发生了什么吗。” 问林甘时,林参再克制也藏不住语气里的愤怒和仇恨,但动作还算隐忍,除了一双紧握的拳头,并没有过于激动。 林甘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只是身躯越走越佝偻。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培育赤毛蝉的养料。” 直到林甘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林参再也无法克制,一步追到他身边,用力拉住他的胳膊,停在原地,睁大眼睛质问:“他们过得清苦,对你不曾亲近,但心底里会认你一份恩情,一声声师父叫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能忍心!!” 林甘低眸望着泥土地,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却始终不敢面对林参的控诉与怨恨,就像他不敢面对林谢时一模一样。 “我们要救一个人,必须集齐五只赤毛蝉,再不忍心,也不得不割舍了。” 对于林甘的这番回答,林参并不意外。 早先便猜过饶柳灵培育赤毛蝉,是看中了赤毛蝉母蝉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 即使传言至今仍没有得到过证实,但若执念过深,再荒唐的传言也会有人深信不疑。 那么在这背后,一定有一个,需要被起死回生的人。 “谁!你们到底要救谁!!还有!!我娘到底跟你们一起做过什么!!!” 林甘缓缓转身,因为双脚长短不一样,导致动起来的时候,个头忽高忽低,“我们要救的人……” 他在林参震惊又疑惑的目光中抬起头,认真注视着林参双瞳,“他是谁,你不要猜,不要管,不要恨,就当放过他,他也是可怜人。” 林参眼中的光点随着寒风吹动树叶悠悠晃动,“我怎能不问不管不恨?他一个人的命,要用我四个师弟师妹去换?凭什么?!” 林甘继续坚定地望着林参的眼睛,这会儿格外大胆,反倒盯得林参莫名心神不宁。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除了我们要救的这个人的身份。” 第169章 林甘说完,轻轻叹息着移开了视线,捂着坏掉的那条腿,背起一身沧桑,慢慢地继续朝林子深处走。 林参紧紧跟在他身边,跟着他的速度,明明走得不快,林参的脚步却莫名急促。 “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你问。” “你们的第五个同伙,那个一直找机会刺杀希妹的黑袍人,是不是荣王妃江满?” “是。” “我姓林,还是姓乐。” “林。” 才问两句,林参的呼吸频率已经开始变得有些不够淡定了,停顿片刻,努力稳住心绪,才能冷静下来继续问。 “你们都是荣王的人?” “荣王周芒早就被阿茵架空了,现在整个秦州,都是阿茵在一手操控。” 这是林参从未想过的可能,给了林参不小的惊讶。 “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全天下。” 林参越发觉得荒谬了。 不过,无论林参问什么,林甘始终无悲无喜,平静淡然。 “林谢他还想当皇帝?” “不是师父,是阿茵,师父和我,只想救我们想救的人,阿茵需要赤毛蝉公蝉壮大秦州财力,我们需要赤毛蝉母蝉救人,所以我们,同途不同归,只是相互成全罢了。” “呵呵……” 林参情不自禁嗤笑,“她为什么非要杀希妹?希妹挡了她什么路?” “逝去的皇后,乃是已经灭亡的东庸古国的亡国公主,她留下的孩子,是东庸最后的血脉,这些年东庸复国势力藏在大桓与以逻各地,伺机而动,只要大桓皇帝禅位太子,这些势力便尽数自动归属大桓,反之,则会倒戈站在以逻一方。” 林参:“这和秦州又有什么关系?” 林甘:“大桓送去以逻的质子,就是阿茵的儿子——秦州世子,这些年世子在以逻发展了自己的势力,又娶了以逻国主最宠爱的公主。 “他与阿茵母子二人里应外合,相互扶持,却依然不敢举兵造反,其因有三,一是与普州崇王的合作不稳定,二是烟州宸王立场不明确,三便是东庸复国势力过于庞大。 “这三方势力,至少要得到两个,阿茵才有完全的信心与朝廷抗衡。 “如今普州老崇王病逝,年轻的新崇王已昭告天下,明确站边大桓天子,那么另外两方势力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 “因此,为了得到东庸复国势力的支持,阿茵不能让拥有东庸血脉的太子坐上皇位,她一心暗杀太子,再嫁祸给你们捞月谷,如此便能将东庸势力顺理成章地推到大桓对立面。” 林参仔细听着,不禁要问:“既然希妹活着对你们有这么大的弊端,你为何……” 林甘:“你把他带回来的第一天我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不过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想问为什么,对吗。” 林参眉梢微动,“对。” 林甘忽而笑了两声,“我骗你那么久,我现在说的话,你还信吗?” 林参从他脸上移开视线,行走的动作没有那么急了,“你说你的,信不信是我的事。” 林甘:“哈哈……那我说,我就是稀罕他,不舍得,你信吗。” “我信。” “啊?” 林参不假思索的回答,反倒令林甘惊诧,“你还敢信我?” 林参面无表情,安静须臾,心想:你要母蝉救人,而希妹头上没有赤毛蝉,所以希妹的生死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只能说明你和荣王妃江满并非一条心。另外,你说你喜欢希妹,我自然比谁都能理解。 林参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转言严肃道:“现在,你带我去找被你们藏起来的白掌门和宗师师父们。” 第131章 “我正要带你过去。” 林甘将林参带到大五宗桑林,于假山下打开了一条秘密地道,再由地道一路下行,行至后山低洼深处。 密道潮湿阴暗,蜈蚣蚯蚓横行。 林参的白靴踩过洞中泥泞,很快变成了黑色的靴子。 走出黑暗的密道,巨大的光明刺入眼窝,短暂失明后,林参看见一条湍急的河水顺着山谷向山下流去。 两岸高山连绵千里,层峦叠嶂,白白的山烟萦绕于青葱松柏之间,犹入仙人隐世之所。 林甘:“师父曾被掌门囚禁于此,进山需要靠内力驱动船只逆流而上,你应该偷偷跟踪我来过这里。” 林参:“三次,只看见你在这里教胡久练功,别的没看见,所以没有多怀疑什么。” 林甘在前面领路,顺着河流往山谷更深处走,几分钟后,一条巨大的瀑布出现在二人面前,从高高的山顶直流而下! 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周围所有声响。 林甘提高嗓门,指着瀑布对林参说:“他们就在瀑布后面,以前赤毛蝉藏在这里,后来师父被关在这里,我和大师兄怕进出次数太多会惹掌门怀疑,所以在五宗挖了密道。” 林参看向瀑布,不断扬起的雪白的水花和寒雾在他眼中起起落落。 “白蕴籍也是你们的同伙?!” “他只是想学隐火掌,没有别的目的,五宗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偷学了隐火掌。” 二人在水声下不得不扯着嗓子对话。 “都是林谢教的?!” “师父从不吝啬,所以五宗对他很忠心。” “可我听白掌门说,隐火掌极易走火入魔。” “没关系,阿茵有赤毛蝉母蝉,母蝉可解隐火掌之毒!另外,观舟所有赤毛蝉都是阿茵从平安派偷出去的这只母蝉所生!她养军队缺银子,但赤毛蝉从来没有缺过。” “所以,观舟之事,一直都是她在操弄?” “对。” 二人走到瀑布下方,林参拿起提前放置在此地的伞,一把给自己,一把交给林参。 林参伸手去接,即将触碰时,呆呆愣了神。 瀑布溅射的水汽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曾经发生过的场景。 望安山下初遇、焘熙楼偶遇、句兰城外出手相救、观舟同行,原来从一开始,与荣王妃江满的所有机缘皆非偶然,而是早有预谋的必然。 “她从寸光庭劫走何应大夫,我追她到田野,不料中毒无法运功,结果被她所伤,她再脱去假面,装作路过收留我,骗我一个人情……呵呵……” 如今回想起与江满的每一个相处时刻,记忆中种种细节上的迷雾,悄然渐渐散开了。 林参自嘲失笑,接过伞,哗的撑开,“在句兰城客栈,我进屋前,还看见她在冲我笑,我进屋后,她就换上黑袍去刺杀希妹,那日若非我哥提前将希妹哄骗了出去,不然真的就被她得手了。” 林甘的神色亦被水汽遮掩,变得模糊。 他转身撑伞,沿着瀑布后方狭窄的小路,小心翼翼躲避青苔,带林参往瀑布后的洞穴里走去。 林参继续控诉江满欺骗他的罪行,“还有观舟,先是拉我掉下悬崖,再在麻绳上做手脚,三番两次试图分散我与希妹,想让希妹落单,趁机刺杀。” 林甘默默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林参将伞偏向瀑布,防止溅起的水花打湿衣衫,伞微微偏动时,他的目光随之落在林甘一瘸一拐的背影上,“为了刺杀希妹,王妃娘娘可真是处心积虑。” 林甘依旧没有回应。 “那我娘呢。” 直到林参问起饶柳灵,林甘才忽然停下脚步。 他站在飞溅的水花之中,缓缓低下了头。 “我和师父要救的那个人,也是饶谷主要救之人。” 林参皱了皱眉,“我娘要救的人,我应该认识的吧。” 林甘抬脚继续走,并没有正面回答林参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回忆。 “其实饶谷主在认识我师父之前,先认识了阿茵。” * “平安派?你师父?林谢……” “对,他是平安派的掌门继承人人选,不仅会全册双椿绕菏,还会隐火掌,而且他性格洒脱,不拘小节,随便哄一哄,就能让他教你双椿绕菏和隐火掌。” “可是,你让我拿子规啼去做局,万一白老头儿真的要了我的子规啼怎么办?” “放心,掌门看都不会看一眼,我帮你随便编一个假心法糊弄便是。” 安都,满月观,人烟稀少,高大的天尊像前,只有四个年轻姑娘进贡的橘子。 曾经的江满,腼腆内向,心思沉郁,只想逃离江家那个吃人的府邸。 来到平安派,遇见风流倜傥的林谢,幻想开启新的人生,于是甘心献出全部。 后来才知,林谢的爱太散,是个标致的女人就能分一杯羹。 她看着林谢身边的花儿盛开了一朵又一朵,自己则默默陷入比江家更悲哀的深渊,没有痛苦,也没有忧伤,只有迷茫。 恍然间后知后觉,她发现自己连恨一个人的情绪都没有了。 直至遇见生命中最珍贵的三个朋友,才感受到了活着的意义。 第170章 周娅:“欸!小灵儿!这你可得给阿茵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当年她也是我们安都世家里鼎鼎有名的大才女呢!编个心法而已,不在话下!” 周娅坐在供台上,一只脚翘着,一只脚耷拉在供台边摇晃,随手拿起贡品橘子剥了皮就吃,一边说一边将橘子高高抛起,再用嘴巴准确无误地接住。 “嘻嘻,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的小灵儿马上就能爬上大桓英雄榜第一名!!大家鼓掌!!!” 阿茵跪在蒲团上,腰身挺直,非常卖力地配合周娅鼓掌。 但跪在正中间的饶柳灵挠了挠鼻头,腰杆微躬,略显尴尬为难,“可……我都有家室了……” “我还以为你被她们两个蛊惑得,都忘记了这一点。” 说话的第四个姑娘,一身白衣,此刻正双手合十,虔诚地仰望着神明。 她身材娇小,薄薄的肩背显得弱柳扶风,漂亮的鹅蛋脸中长着一双传神的小鹿眼,模样惊为天人,饶是女子都会情不自禁为之倾心动容。 “哎呀,我们美丽的东庸王姬又要开始教育凡人了,略略略!” 周娅冲弥意吐了吐舌头,单手架在膝盖上,将橘子掂来掂去“不过你要搞清楚,大桓可不像你们东庸那么死板封建,哼!” 弥意轻轻瞪了她一眼,无奈叹息,语气宠溺道:“好好好,我不说话了就是。” 说罢又摇头叹气,视线重新看向高高在上的神像。 饶柳灵跪在她身边,苦笑着听她和周娅拌嘴,但自己的心思已经乱成了一团。 彼时捞月谷与子规啼已经声名大噪,乐明明与诸葛般宜,两个连襟,都渴望靠饶柳灵的子规啼成为传奇人物。 这也让饶柳灵看见了危机,不得不寻求更厉害的武学秘法傍身,才能保证在这人人自危的江湖之中不被潮流吞没。 她不愿再经历一遍发生在饶家村的灾难。 “好,那就……不负阿茵一番心意。” 她眼神一沉,确定了计划,决心要同阿茵一起,哄骗林谢传授平安派秘籍。 周娅听罢,激动地跳下供台,原地转圈鼓掌,“好哦好哦!!” 江满欣慰地看着饶柳灵,泪眼闪烁,感动不已,“你能来平安派与我做伴,真是太好了。” 四个人当中,唯有弥意愁眉苦脸,无可奈何。 饶柳灵见她心情不好,连忙收拾好沉重神色,拉她起身,高高兴兴道:“走,难得聚在一起,我们去寿春楼吃好吃的!” 周娅拍着胸脯说:“正有此意,都别抢啊,来了安都,那必须是本公主请客!” 江满掸了掸裙子上的灰后站起来,笑吟吟的脸一派乖巧可人,“遵命,公主殿下。” 周娅大拇指一揩鼻头,傲娇地抬高下巴,“哼哼!” 另一边,饶柳灵为了哄弥意开心,紧紧挽着她的胳膊,一路卖乖撒娇,“好啦大美人儿,别不开心啦。” 弥意没有生气,只是替饶柳灵感到担心,叹了口气不说话。 饶柳灵捏了捏她的脸,调皮地笑着说:“你长这么好看,你生的女儿肯定也好看,我先预订一个哈,我家乐乐呀,虽然顽皮了点,但德行是极好的,模样更是人中龙凤,以后让他做你女婿怎么样,哈哈。” 弥意将鬓边长发撩至耳后,低头莞尔一笑,有些羞涩地说:“可是生儿生女,谁说得准呢。” 周娅一蹦一跳走在最前方,出了佛堂后面向另外三人,倒着走路,“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小灵儿儿女双全,你无论生男生女,都可以和小灵儿结亲!到时候我当媒人!让我皇兄赐婚!” 江满眯着弯弯笑眼,点头附和:“嗯嗯,这样真的是太幸福了,好期待那一天啊!” * 林甘:“那时候的她们,一个是江湖英雄榜的新星,一个是东庸王姬,一个是当朝公主,还有阿茵,虽不如另外三位身份特殊,但也是三司总使的嫡女,尊贵无比。 “只可惜造化弄人,她们的金兰之义,最后还是被无法掌控的命运所摧毁。” 林甘说到这里,陷入沉思没了声音。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故事,林参早就知道了。 那位东庸王姬弥意,也就是后来的皇后,面对东庸世子两次试图欺辱长公主周娅之事,选择了维护弟弟。 为了弥补对周娅的亏欠,是她向皇帝周盛提出,赐周娅封地普州,封其为崇王。 不过即使如此,依然消解不了周娅对她、和对东庸的恨意。 心高气傲的周娅,在封地有了自己的势力后,不仅迅速脱离京州朝廷掌控,还明目张胆与秦州交好,甚至扬言,当流着东庸血脉的皇子当上大桓天子的那一天,就是普州造反的时刻! 这样的气话,弥意没有当真,周盛没有当真,但江满当真了。 在平安派失去孩子的江满,嫁去秦州以后,重新恢复到了以前没有意义的灰色日子。 虽然身为正室嫡妻,却因荣王周芒的嫌弃,常年被宠妾打压。 林甘告诉林参,“阿茵骗了你很多事情,但有一件事情她没有骗你。” 林参从这句话中听出一丝沉重,“何事?” 林甘:“她真的哑了,是被侧妃灌火铅毒哑的,那幅玄铁面具没有变音效果,你听到的,是她真实的声音。” 林参沉默着,心情复杂。 面对欺骗了自己这么久的人,他同情不起来,但作为有着共情能力的人,他能想象到江满在荣王府遭受过何等虐待。 至少她那悲伤的笑容,做不得假。 还有她唯一的孩子,也是荣王的嫡子,被当成交易物品一样送去以逻换取和平。 林甘:“阿茵说,她已经不是正常的人了,她对该恨的人恨不起来,该爱的人没办法去爱,后来她想通了,不是她的错,是这个世界错,既然江家不救她,平安派不救她,荣王不救她,那她得自己救自己。” 林参心头微颤,想起往日江满做手语,明明说的都是“是我的错,我想弥补,让我忏悔。” 林甘长长叹了口气,“不过,阿茵还说过,她唯一对不住的人,是你的娘亲。” 第132章 “师兄,我是个坏人,我对不起灵儿、弥意,还有阿娅。” * 江满找到已经隐居市井许久的何应的家,进门时,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 “毒圣大人,帮我个忙。” 何应正忙着抓药,下午要送去病人家里,忽然听见久违的称呼,导致他手里一把药哗啦啦洒在了地上。 “你是什么人!!什么毒圣,叫谁呢你!!!” 他惊慌失措地转身,撞翻了摆满药材的桌子。 不过瞧见门口走进来的只是两个女人,因此稍稍淡定了些。 江满反客为主,径直落座,给丫鬟一个眼神,丫鬟便掏出一枚微雕银针展示给何应瞧。 “这是毒圣大人留在你妻子身边的信物,针把上有着巧夺天工的微雕花纹,大人应该不会不认识吧?” 何应脸色白了几度,慢慢走近,捧起银针细细端详,看清这确实是他留在妻子身边的微雕银针后,惨白的脸顷刻间因恐惧变得通红。 “你把媛媛怎么了!!” 他放下银针,恼羞成怒地朝江满扑去,像极了抓狂的野兽。 然江满面不改色,随手一挥,打出的内力瞬间将何应扇上药柜。 满墙柜子被砸乱,他掉下来时,带落了许多药材,并口吐鲜血,双瞳充血。 “大人别急。” 江满淡淡收起内力,低眸间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言语温柔,“你妻子现在过得很好,还为你生了一个孩子,听闻大人一手制毒功夫整个大桓无人能及,我想让你帮我制作一种,可以操控人的情绪的迷药,能办到吗?” 何应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我要见媛媛!” 江满扬起笑脸,弯弯的眼睛十分明亮,看上去一派单纯无暇,“好说。” 她把何应带至某个偏僻小镇,二人猫在街边角落偷偷关注何应的妻子。 那日下午,何应的妻子背着幼儿在街边贩卖自己亲手缝制的药囊荷包。 荷包内所装药材,都是何应曾教给她的配方,按比例搭配好,有着各种神奇功效。 何夫人没有傍身本领,靠这些药囊才养活了自己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 何应默默望了母子二人整整一下午,情绪从痛苦,到纠结,最后妥协。 “王妃娘娘,您要的药,很简单。” 江满拿他们母子性命要挟,何应不得不从,而对于何应来说,能限制他配毒的,只有想象力。 按照江满的需求,他提供了两种药——金癸,龙景。 “金癸,无毒,但极易上瘾,可操控染瘾者的意志力,王妃娘娘想要荣王变成一个为你所驱使的废人,用金癸再合适不过,但需要注意的是,金癸必须连续服用十天才可挂瘾,一天都少不得。” 第171章 江满转弄着手里小小的瓶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拿起另一瓶,“这个呢?” 何应继续讲解,“龙景,放大愤怒情绪,中毒者会被怒意支配,失去理智。” 江满嘴角一勾,“不愧是毒圣,好,很好。” 有了这两种药,江满开始了她的计划。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必须保证周芒每天都吃下一粒金癸。” “娘娘放心。” 她留下心腹完成为周芒下毒的任务,自己则借省亲之名回到安都。 那年,正逢两代帝王交替之时,新划分的普州之地尚缺一位能执掌大权的亲王,许多皇家子孙垂涎三尺,争先恐后在新帝面前建功表现,都想得到这块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 江满虽然没有争权的资格,却也虎视眈眈。 周娅:“算了吧,我一个公主,拿什么去跟公子王孙们争?” 周娅向来没什么城府,也从来没有宏大的野心,只想一辈子快快乐乐地当个闲散公主。 所以当江满撺掇她去争普州的王权时,她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后,看江满的眼神不禁发生了一些改变。 “阿茵,你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内心的想法这么狂野?我对你真是刮目相看啊!” 不过周娅没想太多,只当江满是偶尔天马行空了,“哈哈,你难得回来一趟,不说这些,我们叫上弥……” 话音至此,周娅一阵失落,“哦,我忘了,弥意现在是一国之母,不能随便跟我们出来玩儿了,小灵儿又不在安都,看来今天只能我们两个小聚一下了。” 江满藏起情绪,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没关系,大家心在一起就是好的。” 周娅立刻将烦恼抛之脑后,“对!走吧!” 她拉上江满往屋子外走去,没有注意到江满在她身后看不见的地方,脸色一转变得阴沉。 这一刻,一个一石二鸟的阴谋,已经在江满心中成型。 周娅不在乎的东西,江满塞也要塞给她。 那个东庸国王倾注心血培养出来的东庸世子,本非好色之徒,相反,他温润有礼,善良谦和,和他的王姬姐姐弥意是一样的性子。 东庸若传至他手中,本不会走向灭国的道路。 而江满风轻云淡布下一道阴谋诡计,利用何应制作的,可放大性'欲的毒药,让他成为见色忘本,调戏公主的浪荡小人。 周娅在第一次被调戏时就动了杀意,因念着与弥意的情分,才放了东庸世子一条性命。 如此,江满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 她适时入宫,为弥意出谋划策。 “我不想看见你们两个冷战,灵儿肯定也和我一样正在为你们担心。” 她在弥意面前掉眼泪,哭得十分伤心,“这件事情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阿娅告诉过我,她想要普州,弥意,陛下最听你的话,你让陛下把普州给阿娅,阿娅就会原谅你们了。” 弥意正怀着五个月的身孕,情绪本就忽高忽低,又见江满哭得情真意切,便迫不及待按照江满的主意去办。 周娅虽然不明白周盛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弥补自己,但这毕竟是四分之一的大桓,扎实地体现了周盛的心意。 看在封地的面子上,她原谅了周盛夫妇二人对东庸世子的庇护。 事情告一段落,但江满的计划还没有结束。 周娅去封地任职前半个月,江满第二次设计让东庸世子闯入公主府行不轨之事。 这一次,她加大剂量,药得东庸世子不人不鬼,导致周娅对东庸世子的行为忍无可忍。 周娅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如她预料那般,周娅盛怒之下杀了东庸世子。 江满再一次跳出来,打着周娅亲兄长——荣王周芒的名义,怂恿周娅逃出京州! “阿娅!你杀了东庸世子,现在不仅是东庸,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不会放过你!!荣王殿下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我是你嫂嫂,你必须逃到普州,拿到普州兵权!我们秦州永远会是你的盟友!只要我们隔岸相助,京州和东庸就都不能把你怎么样!!” 尽管周娅想到过,周盛和弥意并不会因为一个东庸世子对她赶尽杀绝,可江满话语急切,泪流满面,无限放大了事情的严重性,让周娅产生了一种不逃就是死路一条的错觉。 于是,她逃了。 没有给周盛和弥意一个解释的机会就逃了。 待周娅逃到普州,江满暗中将她身边的人悉数换成自己的心腹,阻断周娅与周盛之间的联系,让这个误会一错就是十七年。 不过万全的计划,还是被人察觉到了端倪。 弥意始终不信王弟会两次做出那等龌龊之事,也曾亲耳听王弟辩解过,是被奇怪的情绪迷了心智,才…… 她更不信大大咧咧胸无城府的周娅,会提前考虑后路!在做足了十全准备后一声不吭地逃到普州,抢在周盛撤回封王的旨意之前将普州兵权拿到手中! 周娅的行为,怎么看都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顺着这两条线索查下去,弥意发现了搅弄风云的那只手,竟然是一个再温顺软弱不过的可怜女子——江满。 “阿茵,今日叫你入宫,是想问清楚一些事情。” 弥意华服加身,即使大着肚子,依然优雅美丽,温婉知性。 江满刚要演戏,打算假装不明白什么意思,弥意却直接将搜集到的证据丢到她面前。 “荣王妃,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茵了。” 江满委屈地抿着红润双唇,眨眨眼落下两行泪珠,“皇后娘娘,既然你都知道了,阿茵不敢隐瞒,但阿茵有阿茵的苦衷,你知道的,阿茵就一个孩子,他被送去以逻以后,我们母子分离,痛不欲生,阿茵只想有一点自己的权利,把我的孩子接回来!!” “那我的弟弟呢!!我就一个弟弟!!东庸也只有一个继承人!!!阿茵!你怎么会对我如此心狠!!!” 江满捂着胸口哭泣,身体抽搐,“对不起,我忏悔过很多次,但我知道没有用,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和阿娅说清楚,我会带她回来,给你和东庸一个交代,好吗。” 弥意扶着肚子,低头看了一眼,为了两国和平,只能含泪选择谅解,“我等你消息。” 江满颤颤巍巍地,在弥意面前哭了许久才离开。 走出宫门的瞬间,她止了眼泪,眼神一改变得冷漠无情。 她没有去普州向周娅解释误会,而是回了秦州,在观舟和以逻交界处的某个山洞外,去见了饶柳灵。 “灵儿!是弥意背叛了我们的金兰之义!我们早该明白的,她是东庸王姬,东庸才是她的全部,我们只是她无聊时逗一逗的小猫小狗而已,呜呜呜!!!” 听完江满添油加醋的讲述后,饶柳灵一拳捏碎了水壶,“没想到她成了皇后以后,竟然如此欺辱你和阿娅!我去找她算账!!” 江满用袖子擦眼泪,挡住眼神的瞬间瞥了眼饶柳灵刚刚喝过的水壶碎片,露出邪魅一笑。 再抬眸,又是一副楚楚可怜,人畜无害之态,“那,这里呢?” 饶柳灵看了眼山洞深处,“这里研究的差不多了,方大夫说,有个叫花卷的以逻女孩儿,是少有的典血体质,最适合培育赤毛蝉,而且她才五岁,年龄也刚刚合适。” 江满破涕为笑,“太好了,这样的话,你们都有救了!” 饶柳灵面露为难,视线看向旁处,默默叹了口气,“但这些以逻人何其无辜,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 江满弱弱安慰道:“别难过,为了你们,我们必须这么做。” 饶柳灵没再接话。 当夜,安排好山洞里的事情后,二人马不停蹄前往安都。 一路上,江满不断喂饶柳灵吃下“龙景”,再不停地控诉弥意的“恶行”,以至于饶柳灵抵达安都附近的北湖时,逐渐成为了一头暴怒的斗牛。 深夜,趁饶柳灵入睡,江满准备好一封预告信,问白蕴籍:“你确定能模仿出贺景的剑招?” 白蕴籍身着夜行衣,平静的语气衬得他十分从容自信,“达不到贺景的强度,但模仿花式不在话下。” 江满将预告信放入信封,“贺景是弥意的人,我们以贺景的名义说要来取我人头,这局便完成了,剩下的交给灵儿自己发挥就是,她能从贺景手中杀了弥意最好,如果不能,换成贺景杀了她,让弥意背上捞月谷的仇恨,那我们也不亏。” 商量完后,白蕴籍跳上窗台,离去前留下一句,“我瞒着师父来帮你,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江满冷笑,“谢了,大师兄。” 第133章 林甘:“阿茵想借你娘的手杀了皇后,因为那时的武林,除了你娘,她找不到第二个能敌贺景之人。” 二人走过狭窄的山壁小路,进入洞穴。 林参收起伞,随手放置在门口。 第172章 “如果我娘刺杀失败被贺景所杀,那么我们捞月谷就会将朝廷当成仇敌,对荣王妃来说,左右都是有好处的。” 林甘:“没错。” * 那天在北湖边的驿站里,饶柳灵看见了贺景的预告信,信中明确写着,要替皇后娘娘收了江满的人头。 饶柳灵被药物迷惑,情绪失控,嚷嚷着要去皇宫杀了贺景,为姐妹撑腰! 江满假模假样地拦了几句,偷笑着目送饶柳灵朝安都皇城奔去。 但人算不如天算,饶柳灵走到一半,忽然遇到了尚且年幼的林参。 “阿娘,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七岁的小林参守在安都城外的折柳亭,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堵到了饶柳灵的身影! 饶柳灵下意识想跑,却被林参追到身后紧紧抓住衣角,“你要去哪儿。” “呃……嘿嘿嘿……” 饶柳灵抱着行囊,尴尬地转过身,挠了挠太阳穴后,把腰杆挺直,强撑出气场说:“你这孩子,怎么不老实待在家里等我回去!乱跑什么!” 小林参面无表情,但黑着脸,对饶柳灵感到万分无奈,“你没交租金,我被东家赶出来了。” 饶柳灵呆呆愣住,疑惑皱眉,望着天空自言自语:“是吗?我没交吗?” 林参:…… 饶柳灵摆摆手,无所谓道:“算了算了,反正你已经……诶!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来这里找我?” 林参理所当然回道:“邻居看见你上了一辆富贵的马车,我一问,就知道是你在安都的朋友接走了你。” 饶柳灵心虚地笑了笑,视线情不自禁朝安都方向瞥去,“呵呵……那……” 林参看出她很为难,于是松开她的衣角,向她摊开小手,“给我钱,我就不打扰你。” 饶柳灵犹犹豫豫地摸荷包,低头思忖须臾,动作缓缓凝滞,“儿砸,从观舟到安都,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 她蹙眉凝视林参,在稚嫩的脸上看不见半分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娇气或依赖感。 林参背着比他个头还高的竹篓,衣衫褴褛,风尘仆仆,但小脸干干净净,不喜不怒,沉着冷静,以至于让饶柳灵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终于想起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唉~我先把你安顿了,再去忙自己的事情。” 林参收回小手,“你在忙什么。” 饶柳灵躲开视线,临时撒了个谎,“有个江湖高手约我比试,放心,只是切磋,不会有危险。” 林参:“哦。” 被林参打乱计划后,饶柳灵在安都客栈度过了一夜,翌日才与江满汇合。 受了林参的影响,饶柳灵身体里的“龙景”渐渐失效,重新拥有正常思维。 江满察觉饶柳灵有退缩之意,于是心中又生一计。 当夜,由白蕴籍冒充的贺景提剑杀入他们所住的北湖驿站,在饶柳灵面前与江满合唱了一出杀人灭口的双簧。 饶柳灵赶到时,一眼便看见“贺景”对江满下死手的场面。 江满故意负伤,捂着险些致命的伤口,楚楚可怜地望着饶柳灵。 饶柳灵心中的业火瞬间被点燃,在“龙景”残留的作用下,彻底失去理智。 “贺景”目的达到,翻窗逃走,却被饶柳灵一路追杀至北湖长桥。 与此同时,被母亲留守在安都客栈里的小林参感到一阵心神不宁,右眼皮跳得厉害,萦绕在心头的不详之感令他惶惶难安。 “阿娘……” 林参睡不着,也坐不住,穿着单薄的中衣跑到北湖湖畔。 “阿娘说的比试地点就在这里,怎么不见人呢……已经比完了吗?” 轰隆一声,诡异的大雨倾盆而下! 林参湿了鞋子,索性脱掉鞋子赤脚淌水。 他一点点走上长桥,扶着栏杆摸黑前行,试图寻找饶柳灵来过的痕迹。 脚底雨水冰冷,还莫名有点黏腻。 走着走着,手里的栏杆忽然摸到了尽头,破碎的石块在林参手心划出了一道红肿伤痕。 林参眯着眼睛凑近一瞧,才发现大桥栏杆在此处戛然断裂,断裂处留下的招式很明显就是子规啼! “阿娘!” 林参心脏蓦地一惊,视线一转,随着闪电亮光照亮大地,看见满桥都是猩红血水!!! 难怪黏黏的。 不远处的树后,黑袍人藏在那里,正悄无声息盯着林参。 林参提着鞋子,被鲜血吓到惊愕,目光不经意微微上移,发现了躲在树后的江满。 江满利用双椿绕菏,迅速逃离现场。 “别跑!!” 林参追不上她。 她逃走的身影,与雨夜融为一体,闪电明暗交替,宽大的黑袍如黑蝴蝶一般轻盈而诡谲。 这一幕,从此往后定格在林参脑海中,时过境迁依然清晰如初。 困扰了林参十七年的迷题,今日终于有机会得到一个完完全全的真相。 林参:“那个时候我也在安都,如果我能早点发现阿娘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或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林甘:“没用的,阿茵有毒圣与大师兄相助,而且手里已经牢牢掌控了秦州和普州的兵权,背后还有以逻暗中支持,那时候她的实力已经远远盖过了皇帝的京州,和宸王的烟州,利用你娘刺杀皇后是她走的一步稳棋,若她胆子再大一点,完全可以直接与朝廷撕破脸,到时候你门捞月谷在她的地盘里,依然无法生存。” 林参明白了,阖眸叹了口气。 林甘继续说:“你在北湖桥上看见的血并非来自你娘,而是我大师兄白蕴籍。 “那晚你娘在北湖差点杀了我大师兄,因为有阿茵暗中相助,大师兄捡回了一条性命,此后你娘便坚定了要闯进皇宫刺杀皇后的想法,可到了正式出手的那天,她已经杀到了皇后娘娘面前,最后一刻突然恢复理智,结果被保护皇后心切的贺景一剑刺穿胸口。” 林参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声色隐忍地说:“原来,是这样……” 林甘轻轻失笑,“呵,别急,还没结束。” * 那一天格外混乱,整个宫殿充斥着“抓刺客!杀刺客!保护皇后!”的叫喊声。 弥意在侍卫的保护下连连后撤,却总忍不住回头望着与贺景打斗在一起的黑衣刺客。 她觉得那人身形有些眼熟,即使对方是来杀她的,她仍在对方眼中感受到了一丝亲切。 直到饶柳灵使出子规啼,一道霜满天将挡在弥意面前的侍卫全部轰退,弥意便认出了她的身份! “灵儿!” 弥意转过身,不再逃跑,扶着肚子踉踉跄跄朝饶柳灵和贺景走去,急切大喊:“兄长!别伤害她,她是我朋友!!灵儿!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们先冷静下来好好谈谈可以吗!!!” 失控的饶柳灵全然听不见弥意的哀求,在挣脱贺景的纠缠后,手心运力朝弥意袭击而去! 适时弥意腹中胎儿踢了几脚,踢得弥意神色痛苦。 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强忍腹痛,直面强袭而来的饶柳灵,眼神看似害怕,却有着绝对的坚信。 “灵儿,我是弥意。” 子规啼打至她面前三寸,她的双眼眨也不眨,始终坚定地凝视着饶柳灵。 朋友的信任,激发了饶柳灵心中仅存的理智。 子规啼的能量在弥意面前化为一阵清风,轻飘飘消散在空气之中。 饶柳灵愣愣眨了眨眼,瞳孔从一条笔直的竖线,旋即变成了正常圆润形状。 就在弥意以为危机解除之时,忽然眼睁睁看见红色的剑尖从饶柳灵胸口刺出来! 那是贺景的剑,快得没有道理。 高兴不过半秒,随之而来的噩耗令弥意当场昏迷。 昏睡两天后,弥意醒来,瞧见守在床边的除了周盛与贺景,还有一位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却从未见过的女子,和另一位模样俊俏,但气质粗俗的男人。 “民女饶柳媚、草民乐明明,参见皇后娘娘。” 弥意虚弱地睁开眼睛,听见二人自我介绍后,立刻扶着肚子坐起来,激动地问:“你们是灵儿的家人!灵儿呢?!灵儿怎么样了?!!” 周盛用力将她抱进怀里,轻拍她的肩膀安抚道:“饶女侠有子规啼护体,暂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倒是你,御医说你胎相不稳,千万不要再动气了,听话,求你了。” 堂堂天子,一国之主,如此低声下气地哄一个女人,令饶柳媚和乐明明深感不理解。 二人偷偷互相看了一眼,但没敢多嘴。 贺景抱剑站在一旁,见怪不怪,目光一直冷冷警惕着饶柳媚和乐明明的一举一动,好像这两个人随时会翻脸咬人似的。 弥意等不了,固执地要去见饶柳灵。 其他人拦不住,只能小心护着她。 饶柳灵醒的比她早多了,这会正在独自运功疗伤。 第173章 弥意带着一群人进屋打断了她的修行,她满脸憔悴,看不出一点血色,收起内力后,还得撑着床才能勉强坐在那里而不至于倒下。 运功时,“龙景”之毒随之化解,虽然她并不知道子规啼帮她驱了毒,但能明显察觉出自己的情绪从烦躁恼怒变回了正常。 “弥意,对不起,我想……我可能遭了小人暗算。” 弥意扑过去抱住她,“你没事就好,别的等你伤好再说。” “不!” 饶柳灵推开她,眼神恐慌,惊惧,“现在就说!” 二人把话一对,很难发现不了江满在其中所做的引导与谋划。 周盛听明白后,立刻派人秘密调查秦州与普州的真实情况。 这一查,竟发现偌大的大桓,被江满温水煮青蛙般的,不知不觉占去了一半! 事已至此,一场战争不可避免,只是早晚问题。 弥意不得不为东庸做打算。 饶柳灵也开始考虑捞月谷该何去何从。 她单独留下饶柳媚与乐明明,叮嘱道:“你们回去通知大家撤出秦州,一定要小心,别被外人察觉我们在搬家,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的伤好不了了,你们不要为我报仇,想办法带捞月谷躲起来,远离是非,活着最大。” 她紧紧拉住饶柳媚的手,眼眶含泪,“谨记再谨记,千万不要为了我与荣王妃为敌,她这个人……太可怕了……咳咳咳咳!!!” 饶柳媚哪里是那种有仇不报之人,但眼下饶柳灵伤势过重,饶柳媚不敢给姐姐加重心理负担。 “好,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让捞月谷有事。” 饶柳媚忍着愤恨,表现得乖巧,认真给饶柳灵许下承诺。 饶柳灵欣慰地苦笑了笑,松开她的手,把手伸向乐明明。 “乐哥,你给叁儿取好小字了吗?” 乐明明仰起头,努力控制泪水不落下来,“我不取,让他亲爹取。” 饶柳媚见饶柳灵脸色隐隐变得有些凄凉,于是从乐明明怀里抢出一张小小的纸条,并送到饶柳灵面前展示,“取好了已经,你看。” 饶柳灵看了眼字条上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噗嗤一笑,“乐喜喜……哈哈,乐哥,你取名字,还是这么随便啊……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这一笑,她咳得更严重了。 外人眼中的子规啼如天神之力,便不约而同地以为饶柳灵不会死。 可饶柳媚和乐明明知道,子规啼再神奇,也不可能颠倒乾坤,起死回生。 何况饶柳灵身上还有强度极高的隐火掌之毒。 能保饶柳灵多活两三天,已经是子规啼的极限了。 饶柳媚也嫌弃那个名字,忍不住和饶柳灵一起嘲笑乐明明,可笑着笑着,忽然崩溃大哭,“姐!你不要丢下我!!” “傻妹妹。” 饶柳灵伸向乐明明的手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尴尬须臾,移到了饶柳媚头上,轻轻抚摸,语重心长交代道:“以后啊,脾气收敛一点,妹夫那么温和的一个男人都被你逼得发狂了,你应该好好对待他,和他一起把捞月谷经营下去,保护好跟我们一起走出来的饶家村的族人。” 饶柳媚把她的手拿下来,紧紧贴在自己额头上,“不,我不要,我就想跟着你!” 饶柳灵无奈笑道:“哪有那么好事情,你总要担起谷主的责任。” “我才不要当谷主,要当也该是乐乐。” “乐乐还是个小屁孩儿呢。” “我也是啊!” “臭不要脸。” “呜呜呜呜!!” 饶柳灵叹了口气,目光再次看向乐明明。 “乐哥,是我对不起你,但叁儿是无辜的,他身上还有隐火掌的毒,你帮我多照顾着点他和欢欢,别总偏心乐乐,好不好?” 乐明明转过身偷偷擦掉眼泪,点了点头。 三个人沉浸在生离死别的悲伤中,都没有注意到寝殿后方的窗户边,有个鬼鬼祟祟的宫女正窥视着他们的谈话。 * 林参:“难怪小姨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却不肯出谷为阿娘报仇,原来是因为答应了阿娘的遗言……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些?” 林甘:“阿茵告诉我的,那时,她怕情况有变,特意扮成宫女守在饶谷主附近,亲眼看见饶谷主死了才离开。” 林参沉默地咬紧了牙关。 林甘往前走着,步子逐渐变得谨慎,“只有你娘死了,捞月谷再无第九重子规啼才不足为惧,阿茵抢先回到秦州,以天子的名义、拿饶谷主刺杀皇后为借口,发布追杀令,目的是要阻止饶二谷主和乐先生带着秘密回到捞月谷。 “乐先生在被追杀堵截时脑袋受了伤,丧失智力,这你是知道的。” 林参听见这些真相,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半点没有察觉到前方异常,“还好我哥我姐都没有因此盲目仇恨陛下,否则只会让荣王妃更加得意。” 林甘忽然停下脚步,并伸手挡住林参,“拾鲤,小心点。” 林参从仇恨中抽回神思,跟着提起谨慎,眉头一皱,视线盯住洞穴前方漆黑的深处。 第134章 潮湿的洞穴,每走一步就会因踩到水坑而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水声在洞穴内的回音,听起来有些凄凉。 前方愈发黑暗。 白蝉:“乐三少主,拾羡,是你们吗?” 林参一直崩着警惕的神经,听见洞穴深处传来白蝉的声音后,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白掌门?” 他不仅提防白蝉,同时还小心翼翼用余光留意着身边的林甘。 倒是林甘忽然松了戒备,收回拦着林参的手,抬起瘸腿,大摇大摆地径直往前走,并神神秘秘道:“看来有客人先一步来这里了。” 林参听见这话,蹙眉不解。 他仔细感受,察觉到此地并无内息流动,但人的呼吸在细微之间此起彼伏,至少有十余人。 随着林甘往前走了几米后,林参靠感受气息确定了黑暗中的人是白蝉不假。 在白蝉身后,还有白如晏、白蕴籍、白武潇、白明朝,等等等,所有失踪的宗师与副宗师,全都盘坐在此。 但?林甘说的“客人”又是指谁? 林参暂时没功夫去猜林甘的哑迷,连忙上前蹲到白蝉身边,拉起白蝉的手把脉。 “这是?” 他隔着黑暗,看向白蝉苍老的脸,虽然什么也看不真切,却能深深体会到白蝉的无奈与疲惫,“我们捞月谷的无色含月?!” 白蝉不动声色地将手从林参手中抽走,似乎是不想让林参察觉到他脆弱的处境,“刚刚你们进来的时候,拾羡把该说的都告诉你了,我也听到了,乐三少主,他们没有骗你,你真的……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徒儿的……” 林参单膝半跪,蹲在地上,一只手架住膝盖,平和地打断了他的话,“掌门您说笑了,我只有一个父亲,他叫乐明明。” 白蝉表情微愣,继而苦笑着点了点头,“老朽明白了,是老朽不该多言。” 林参起身看了看周围。 空荡荡的洞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挂在头顶的钟乳石闪着微弱的光点。 林参注意到所有人都在打坐。 可他们中了无色含月,内力被封,拿什么运功?而且林谢和江满把他们关在这里,不应该连绑都不绑一下的吧? 这时林参想起方才林甘说的那句“有客人先一步来了这里。” 他凝重的目光看向林甘,发觉林甘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左边凸出来的岩石。 不仅是林甘,安静打坐的宗师们也有几个人总看着那边。 那里,是藏着什么人吗? 林参这么怀疑着,一边说话让岩石后的人放松警惕,一边轻手轻脚地朝岩石移动,“中了无色含月,七日内不能运功,七日后若无解药,黄庭就会堵死,届时内力越强者,死得越痛苦。” “草!” 白明朝终于忍无可忍,“你不就是捞月谷的吗!去给我们拿解药啊!!” 林参被他这么一吼,悄然停下了脚步,回头阴沉沉地看了白明朝一眼,“我做不了主,你们得自己去向谷主求药。” 说罢继续盯着岩石后方。 白明朝一拳将泥土地砸了个深凹,嘴里骂骂咧咧大喊:“草!五宗出来的就我一个正常人!白蕴籍!林拾羡!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跟着林谢和江阿茵背叛平安派!真该死啊!!!” 坐在角落里的白蕴籍双目幽闭,面对白明朝的谩骂表现得无动于衷。 在林参来之前,白明朝已经骂了他好几天,这会儿早就不当回事了。 林甘走到白明朝面前,“师兄,你说的对,五宗就你一个正常人。” 白明朝:“呸!” 一口唾沫吐在林甘衣服上,林甘丝毫没有躲避的意识。 白明朝:“滚!” 林甘扶着瘸腿,艰难地在白明朝面前蹲下,任凭白明朝对他如何厌弃仇视,他的语气始终像二十多年前跟在师兄屁股后面心甘情愿当小跟班的时候,“师兄,我腿断的时候,除了师父、阿茵、掌门,就只有你来看过我,你若真的恨我,有的是机会杀了我,可你嘴上说得再霸道,却只是想把我赶出平安派而已,师兄啊,你嚣张的样子一点儿不像坏人。” 第174章 白明朝下意识冷笑出声,撇过头歪了歪嘴,避开林甘的注视后才开口说:“呵,林拾羡,别自作多情。” 林甘叹了口气,吃力地站起来。 林参已经小心谨慎地走到了岩石边缘,手心蓄着子规啼,沉甸甸的双眸死死盯着岩石后的风吹草动。 忽然,洞外传来了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林参与周围众人纷纷看向洞口方向,看见微弱的光线里弥漫着瀑布所散发的朦胧水雾。 水雾中,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团正在靠近,逐渐变化成人的形状。 林谢:“阿茵,先别告诉他,他接受不了。” 江满:“随你。” 巩帆:“告诉他什么事儿?” 林谢:“你别管。” 胡久:“可是我们杀了小七宗三个人,他不会放过我们。” 听清四个人的声音后,林参意识到来的正是林谢等人。 林参抬脚就往外走,捏着拳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为花卷何竹林拾星报仇! 可刚走一步,林甘忽然撞过来将他推至岩石后方! “嘘!” 林甘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洞穴墙壁上,并紧紧捂住他的嘴,小声提醒道:“掌门他们都中了无色含月,此刻和师父打起来的话,我们没办法保全大家性命!姑且先忍一忍!!” 林参只挣扎了两下,听见这番话后,缓缓冷静下来。 这时视线往旁边一瞥,借着钟乳石发出的淡淡幽光,看见岩石后果然藏着人!!! 那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在石墩子上,皆诡异地瞧着林参,但没有任何举动。 林参眉头皱了皱,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直到彻底看清其中一人的模样,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拾希!!” 他猛地挣开林参,朝坐在石墩子上的周禧滑跪而去,双手紧紧握住周禧肩膀,克制嗓门小声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禧一动不动地冲他连续眨巴眨巴眼睛。 林参连忙拉起他的手把脉,果然发现他被点了定身穴,连话都说不出来。 林参尝试为他解穴,可惜徒劳无功。 “怎么一个比一个激动。” 站在周禧身边的蒙面黑衣人不耐烦开口,“能不能先安静,敌人还在外面呢。” 说罢,他朝周禧伸出手,两指并拢,是要解穴的举动。 然而林参应激般猛地将伸过来的手打掉,转身护住周禧,并恶狠狠瞪住蒙面人。 像极了护食的恶犬。 林甘:“贺大侠,你若不露真面目的话,我这个徒儿是不会信你的。” 闻言,林参脸上凶恶的表情顿时消散,心中震惊道:贺大侠?贺景!!! 贺景抬手拉下面巾,黑着脸将林参推开,欻欻两下解了周禧的定身穴。 周禧下意识大口呼吸,发出的动静比他们小声说话还要强烈。 好在只喘了一口,就被贺景牢牢捂住了嘴。 周禧两只眼睛圆鼓鼓地转了转,看了看现场众人,眼神迷茫中带着慌张。 林参见状,把贺景从周禧面前撞开,弯腰捧住周禧的脸,轻声安抚道:“别怕别怕,师兄在这里呢。” 周禧努力稳住呼吸,点了点头。 他不像那几个内力深厚的,说话时能用内力压制音调,他只能点头、摇头,用眼神表达情绪,不敢开口发出声响让林谢等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贺景再次用力推撞林参,试图替代林参安慰周禧,“走开,我来哄。” 林参身体一紧,固执地稳稳站在原地,直起腰反手朝贺景打了两招,逼退贺景后倔强地说:“谢谢,但!不需要!” 贺景:“呵呵!!” 周禧眨眨眼睛,欲言又止。 林参闷哼一声,回头扶周禧起身,把岩石后方最安全的位置让给周禧,并撑着墙,贴近周禧身体,将二人身形隐蔽。 另一边林谢等人越走越近,贺景顾不上与林参明争暗斗,与林甘一起,依次靠墙站在林参身后,放轻内息与呼吸。 凸出的岩石刚好挡住四人身躯,周禧背靠墙壁,贴在林参怀里,仰头望着林参近在咫尺的脸,眼神复杂,目光里好似藏着一千种难言之隐。 白蝉等人默默看着他们,被林参和贺景来回推搡的举动弄得十分无语。 白明朝咬牙暗骂:什么时候了!你们能不能先藏好!! 不一会儿后,江满率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洞穴内光线昏暗,江满没有佩戴玄铁面具,但神情依然藏在晦暗不明的氛围之中,仿若还有一张无形的面具遮住了她原本的样子。 四件黑袍随着微风忽起忽落。 江满走在最前方,林谢紧随其后,巩帆和胡久左右并列走在第三排。 “掌门师公,师父来了,你说要把藏黄金的位置亲口告诉他,喏,说吧。” 江满笑眯眯端着双手,姿态恭谨温和。 林谢轻揺折扇,安静等待白蝉开口。 白蝉挺直老腰,严肃询问:“谢儿,我问你,你要那么多财富,做什么用?” 林谢不以为意道:“你答应过我,要把平安派传给我,这些黄金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我来拿自己的东西,还需要告诉你为什么吗?” 白蝉无奈笑了笑,“你们是要用这些黄金招兵买马,以御天子讨伐。” 林谢不反驳,笑得乖巧明媚,笑意暗含威胁与诱导,“师父,黄金在哪里?” “咳咳。” 白蝉咳了几声,眸光望着地面上的水洼,水洼里有着钟乳石忽明忽暗的倒影,就像白蝉眼中忽隐忽现的悲哀与惋惜,“你真的要和荣王妃一起,当个乱臣贼子?谢儿,为师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有何苦衷?” 江满:“嗯呵……” 江满苦涩地笑了一声,无辜道:“掌门师公,您这是什么话?阿茵不会打仗,更不是乱臣贼子,是陛下误会了阿茵。” 她说这话的时候,林谢意味深长地斜眼看了看她。 很显然,连她的同伙都不信这话。 白蝉没搭理她,继续劝林谢:“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饶谷主若尚在人世,她一定会放弃的,你又何必为了她的愿望,如此执着?” 林谢脸上虚假的笑容略略变得僵硬,“灵儿的死,是京州周盛,和东庸弥意,这两个恶毒夫妇一手造成的。” 折扇停止摇摆,随着林谢表情变得凶狠,扇骨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我要他们,和他们的走狗贺景,血债,血偿。” 第135章 贺景双眸沉了沉,下压的眼尾,杀意暗泄。 多亏了周禧在场,才让他不得不掂量掂量出手后能不能保全周禧安危。 因此他同林参一样,默默忍下了心中仇恨。 林参从林谢的话中推测出,他是受了江满的蛊惑,把饶柳灵之死算在了皇帝与皇后头上,才会这么多年与江满沆瀣一气,不惜举兵造反。 呵…… 林参心中冷笑:小姨和我哥我姐都没有中荣王妃的离间计,就你上当。 林谢说完快速扇了扇折扇,脸色一变复又是虚假的笑眯眯模样,“师父,您老人家就别操心家国大事儿了 ,还是多为平安派考虑考虑吧,这大过年的,您也不希望自己的徒子徒孙们都惨死在平安派对吧?奉劝您早些说出黄金在哪儿,早一秒,就少死一个弟子。” 白蝉胸有成竹般风轻云淡地捋着胡子笑了笑,“我们平安派的御敌机关可不是吃素的,虽说赤毛蝉被你们偷走以后,我便不敢轻易传授隐火掌,但还是有人能顶着走火入魔的危险修炼此功,这个时候,我相信他有能力守住平安派的尊严。” 白蝉嘴里所指之人,自然是这二十年之中唯一一个不靠赤毛蝉就能修炼隐火掌的阚成玉。 林谢大抵想起了阚成玉和傅雪带领一宗死守山门的样子。 以及那些被江满以荣王名义忽悠上山的门派,面对万箭齐发的机关、脚底冒出的润滑液体,死的死,伤的伤。 这些场景与白蝉微微露出的笑容重合在一起,仿佛一切都在白蝉的掌控之中,而林谢江满,俨然成了两只活蹦乱跳的小丑。 两人虽然一大把年纪,但在白蝉面前,还是幼稚得可笑。 林谢不禁脸色微变,隐隐有些恼羞成怒了。 他唰的合上折扇,向前一大步朝白蝉靠近,气势汹汹,“那你叫我过来干什么?耍我们呢?!” 江满匆忙拉住他的手腕,拽停他往前走的动作,“师父,我们先别逼师公,再给他时间慢慢考虑。” 林谢气得呼吸急促,甩开折扇用力扇风。 大冷的天气,他却气得快要自燃,嘴里忿忿念叨,“不行!刚刚我被林拾鲤拖住的时候,放跑了几个下山的弟子,他们很快就会带援兵上山,我们没有时间了!” 白明朝憋了许久,忽然开口大声质问,“师父!为了一个饶柳灵与朝廷为敌,你值得吗!回头吧!!!” 第175章 林谢瞪住他,语气带着嫌弃,斥道:“闭嘴,你懂什么!” 白明朝可不像林甘那么孝顺,旋即当着众人的面脱口而出:“我都四十多岁了,你还当我像小孩子一样蠢呢?!我不懂?我可明白着呢,我知道你除了耍帅什么也不会,还被女人骗得团团转!!我当年真是瞎了狗眼,竟然非要拜你为师!!!” 一连串戳心窝子的话,当真丝毫没给林谢留面子。 导致在这么严肃危险的场景中,有人听见白明朝的话后竟然忍不住偷笑了两声。 藏在岩石后的林参也忍不住扶额摇头。 洞穴太暗,白明朝看不清林谢青黑交替的脸,还在咄咄逼人地输出,“你这样的锅,只能林甘那样的盖去配,再来一个白蕴籍,你们仨就是平安派最大的毒瘤!!更是大五宗的悲剧!!跟你们一个宗门,我特么脸都没了!!!” 众人:…… 被他骂到狗血淋头的三个人——林谢捏着拳头,手指关节咯吱响,气得脸色铁青。 白蕴籍始终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处于纷争之外,装没听见,不知是因羞愧无颜以对,还是根本不在乎。 林甘不仅不生气,亦没有愧疚的态度,反而挠了挠鼻头,冲林参没心没肺地咧嘴苦笑了笑。 装疯卖傻久了,不装的时候,却已经回不去了。 林参面无表情,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心中为他感到悲哀。 巩帆最先听不下去,往前一步站出来回怼,“六宗师父,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你资质平平,根骨低劣,要不是师公尝试了各种办法助你练功,不然就算你姓白,你也当不了六宗宗师!!” 白明朝蹭蹭站了起来,指着对面几人大喊:“我呸!你一个晚辈,竟敢说我没有根骨!是谁在你耳边说的这些话!!” 巩帆双手抱臂,冷嘲热讽道:“还用谁来告诉我吗?你们小六宗,哪次不是在月末会武垫底?你的徒弟都是如此,你这个师父可见一斑。” 白明朝:“你!!!” 巩帆:“哦~差点忘了,你们不是垫底,还有个小七宗在你们后面呢,哈哈哈!” 巩帆提到了小七宗,而他正是刚血洗过小七宗的凶手。 岩石后的林参与周禧皆心情沉重,眉眼间蕴含着强烈的愤怒与仇恨。 周禧低下头,身体情不自禁一阵抽搐,“额呵……” 他用力捂着手臂,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但他努力忍了许久,没发出任何声音。 林参一只手抵着墙壁,把他护在怀里的同时,还帮他隐藏了气息。 因此即使他的内功远不及林参贺景林甘,却也成功隐蔽了许久。 但这会儿,心里的伤痛远远大过了身体疼痛,他实在没办法忍受,不小心哽咽了一声。 林参感受到他的动静,眼神瞬间从愤恨变得慌乱、关切。 与此同时,江满和林谢也察觉到了什么,暗暗蹙眉对视一眼,随后二人目光一同看向岩石后方。 洞穴里白明朝还在骂,“呵!我是资质差劲,那又怎样,天生的事情有什么丢人的?至少我不会觊觎自己配不上的东西!不像你们,全五宗都是贼!一个个那么喜欢偷学秘籍,可是也不见你们成为高手啊?你们五宗修炼隐火掌还用了偷盗的赤毛蝉吧?看看人家一宗阚成玉,不需要赤毛蝉也比你们任何一个都厉害!!!这就是光明正大和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区别!呸!!” 巩帆放下双手,听见这话不淡定了,顿时目眦欲裂,“你!!!” 林谢:“够了!都给我闭嘴!!” 林谢开口打断二人的争吵,一边警惕岩石后方,一边问江满,“现在怎么办?” 江满脸色阴了须臾后,忽摇头轻笑,视线看向林谢,笑着温柔回应:“叛逆的孩子,教训一顿,带回去就是了。” 她声音太轻,显得她随后的举动是那么突如其然! 话落下的瞬间,她双脚周围忽然生起一阵诡异妖风,妖风呈螺旋形状快速聚成一团,再向上凝结,汇拢至她缓缓抬起的手掌心中。 白蝉见状,立刻冲岩石后方大喊:“快闪开!” 这声喊完已经有点晚了,不过好在林参贺景林甘都提前察觉到了江满的动作,三人迅速撤离岩石后方。 其中林参揽着周禧的腰,带动周禧身体连转几圈,安全闪至洞穴更深处的尽头。 洞穴尽头,一个圆柱形的石桩子虔诚地立在正中间。 在桩子表面,有着曾经放置装赤毛蝉盒子的痕迹,而在桩子根部,还有囚禁林谢的铁链。 林参碰到桩子,像是触碰到了命运,恍惚间心脏一阵惊悸。 与此同时,江满的内力击中岩石,岩石炸裂,迸发而出的碎石在并不宽敞的洞穴内壁上来回弹射。 平安派众宗师盘坐在地,因为坐得比较低,因此避开了绝大部分碎石。 他们抬起袖子随便遮了遮,轻易就能挡住掉落下来的零碎石块。 林参所处的方向首当其冲,碎石尽数朝刚死里逃生的四人弹了过去! 林参带着周禧,来不及抵挡,下意识只能用身体挡住弹射而来的尖锐石块。 好在关键时刻,手中没有拖累的贺景与林甘一左一右为林参轰退了碎石。 林参埋头抱紧周禧后额,上半身几乎蜷缩,严严实实将周禧揽在怀里。 他听见碎石噼里啪啦掉落的声音,却没有感受到预料之中的疼痛。回头一看,才知是贺景与林甘一起帮助了他。 向来都是他挡在师弟师妹们面前,再没有底气的时候也要装得风轻云淡。 如今有两个年长的叔辈站在他身前,让林参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保护的感觉。 这感觉,同乐壹的保护完全不一样。 它更加奇妙,更……令人心动。 周禧从林参怀里慢慢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贺景,又看了看林甘,最后目光凝视在林参消瘦的侧脸上,眼神惆怅。 经过三种不同的内力的洗礼,洞穴上方的钟乳石发出了更明亮的光芒。 洞内光线明明更亮,但因为从高处照下来,在每个人脸上照出了深浅不一的阴影。 众人眼睛藏在眉骨阴影下,谁也看不清谁的神色。 “大师兄,对不起,我没忍住,发出声音了……” 通过周禧蚊子似的呢喃,林参听出了他正强忍着伤痛。 林参想把他抱紧但怕弄疼他的伤口,松开更担心一个不谨慎让他受到伤害。 左右纠结之下,林参抱着他的手尽可能保持合适力道,并摸了摸他的后额,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很努力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林谢:“拾羡。” 碎石全部落下,众人在灰尘中不断咳嗽,场面虽混乱,却意外和平。 可惜太过短暂。 林谢最先从混乱中开口,语气阴冷地看着林甘命令道:“过来。” 林甘手指蜷了蜷,犹豫须臾,缓缓退后半步,平静的语气透着坚持,“师父,我说过的,这次我要站在我的徒儿这边。” 面对林甘的坚定选择,林参倒并不意外。 他甚至不用多看林甘一眼,就知道林甘于他而言已经没有危险了。 于是林参从周禧身上移开视线后,带着警惕与仇视的目光缓缓看向林谢与江满。 林谢见命令不动林甘,转而斥责林参:“不管怎么样,我是你爹,你这条命是我给的,你可以不帮我,但也别给我捣乱!” 林参冷漠的表情仿佛覆着一层冰霜,“我再说最后一遍,我爹叫乐明明。” 林谢:“别开玩笑了,我听阿茵说过,那个乐明明三番两次瞒着灵儿弃养你,你还认他?” 林参觉得有些可笑,但笼罩在巨大的仇恨之中,半点笑不出来。 林谢说的是事实,但林参从来没有恨过乐明明。 他想起儿时身上奇怪的病,给家里人造成了许多麻烦与痛苦。 自己更是生不如死。 那个时候,对于乐明明的所作所为,林参虽感到难过忧伤,却格外宽容且理解。 往后的日子,林参还没长大,乐明明就成了一个痴呆的废人,因此更没有恨他的必要了。 林参同他没有亲情,但因着他们都爱乐壹和乐贰,林参还是把他当成亲人的。 今日得知身世真相,林参对乐明明的态度,反而从释然和无所谓变得感动。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乐明明对他,竟是仁至义尽。 “乐明明做父亲是差劲,做人也懦弱,但他至少不会轻易相信小人谗言,更比你懂得尊重我娘,他比你好一万倍。” 第136章 “搞笑。” 林谢勾起嘴角,对林参翻了个白眼。 他并没有因为林参的话而感到不悦,相反,他欣然自负,“随你怎么说,我可不打算和一个文盲比较什么,你爱认谁就认谁,反正以后你总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在乎你的人。” 第176章 说完,林谢身边也漫起流动的能量,狭窄的山洞里风声呼啸,就像洞穴在呐喊。 巩帆与胡久紧随其后,一场战斗在所难免! 林谢:“不要再废话了,平安派的机关我还不了解吗?它虽厉害,但箭矢数量有限,只能抵挡一时,而我们带来的人数不胜数,有的是命跟你们耗!现在如果不说出藏匿黄金的位置,整个平安派都要死在这个新年第一天!师父,劝你三思啊!说吧!!” 白蝉额边落下一滴冷汗,“呵呵,拿别人的命跟我们耗……我怎么会教出这样恶毒的心肠,真是……造孽啊……” 林谢脸色微沉,讥讽道:“师父,我恶毒?难道他们就不恶毒吗?害死他们的不是我,是他们的愚蠢和贪心!” 江满:“师公,别再犹豫了,若你死不松口,我们拿不到黄金,平安派也会死伤惨重,何必非要玉石俱焚呢?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是很好吗?你要想想那些年轻可爱的徒孙呀!”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诱导,折磨得白蝉生不如死。 白蝉双目紧闭,银色的睫毛不断发抖。 他不是舍不得那些黄金,他只是心里明白,虽然林谢和江满拿了黄金就会走,但剑仙山庄那些人不得到双椿绕菏与隐火掌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师公。” 江满嗓音嘶哑沉闷,犹如将死的野鸭发出的哀叫,听上去格外瘆人。 她大抵是在白蝉脸上看到了动摇,于是更加小心翼翼诱惑,“你放心,我们只要黄金,拿到黄金以后,如果剑仙山庄的人不撤,我们也会帮你们的。” 她的语气语重心长,好似是真心为白蝉指引生路。 白蝉不敢信她,没有睁眼。 江满有些不耐烦了,嘴角隐约咬牙切齿地抽了抽。 随后,她目光缓缓看向林参。 「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她开始做手语,动作依旧轻柔、和缓,配上苦涩悲伤的表情,微微歪着脑袋,真诚得不能再真诚,「我和师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你娘的心愿。」 林谢看得懂手语,不耐烦道:“阿茵,别劝他了,看不清立场的家伙,以后有的是他后悔的时候。” 江满眨眨眼挤出两行眼泪,不顾危险向前走,试图靠近林参,「原谅我好吗?我一片真心,不想与你为敌。」 林甘与贺景左右伸出手挡住阿茵的路,二人皆眉目凌厉,守正不移。 江满看了眼林甘,脸上虚情假意的笑容忽然冷了几度,转而放下做手语的手,开口用干哑的嗓音说话,“师兄?你都告诉他了?” 林甘不说话,林参也是一脸看她表演的冷漠之态。 江满懂了,叹了口气,不装了,慢慢后退,“师兄啊,枉我把你当成最信任的人,你竟然什么话都和外人说,也对,你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大桓小太子被藏在哪里,却不告诉我们,你……早就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了。” 此话一出,洞里许多人的余光皆微妙地落在周禧身边。 周禧感受到这些奇怪的眼神,谨慎地弱弱缩了缩肩膀。 林参不动声色将他抱紧,心中一抹慌张藏得极深,“在这里拌嘴有什么意义,要打便打。” 他看了眼贺景的背影,故意暴露贺景身份,道:“贺前辈,不知你们东庸的内功能不能与我的子规啼配合?” 贺景扯去面巾随手往高处一扬,同时拔出两把陨铁长剑,目光在黑暗中明锐犀利,狂妄的言语更是叫人闻之生畏,“我一人,足矣。” 林谢与江满周围的隐火掌能量被诡异的风吹得晃悠起来。 二人一并退后半步,这才知道洞中唯一一个陌生人,竟然就是东庸贺景! 巩帆看清贺景的装束后,吓得脸色惨白,指着贺景大叫,“师公!就是他!就是他在小七宗带走了林拾希!!!” 林谢与江满暗暗对视一眼,身体周围悄然蓄起了更浑厚的内力,严阵以待! 眼下,每个人身上都燃烧着仇恨怒火,洞里的气氛顿时脆弱到极点,恶战一触即发。 林谢:“杀害灵儿的凶手,也敢出现在我面前。” 江满:“叁儿!就是他杀了你娘啊!!” 贺景“嘁”了一声,没有要同林参辩解什么的意思,反倒嚣张承认,扭了扭脖子说:“是我杀的,又怎样。” 林参面色晃了一瞬,从复杂隐忍恢复理智,“贺大侠,别跟他们废话。” 贺景闻言,瞬间像脱缰的恶犬,横举两把长剑朝林谢与江满冲刺而去! 他的剑实在太快,快到没几个人看得清他的招式。 林谢与江满凭借境界极高的双椿绕菏,倒是顺利躲过了贺景的前三招攻击。 然而二人被贺景步步紧逼,一路退至洞穴半腰处。 瀑布水声在这里开始越来越响,水汽中的寒气沁人心脾,碰到隐火掌灼热能量,更是蒸发出了又厚又白的烟雾! 短短半分钟后,整个洞穴半腰处都被烟雾笼罩,视线大幅度削弱! 贺景的眼里只有江满与林谢,冲过去时,直接无视了抱头鼠窜的巩帆,和想加入战斗却跟不上三个人的速度的胡久。 但此刻,贺景夹在四人之间,腹背受敌,又因视线受阻,给巩帆和胡久看到了打败他的希望。 趁这一刻烟雾还未消散,巩帆胡久悄咪咪相互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二人心照不宣,放慢脚步,悄无声息朝贺景靠近。 前方林谢与江满刚挡下贺景一道剑气,正在运功准备迎接下一招时,两双目光忽然聚焦在巩帆与胡久身后,隔着烟雾看见他们身后出现了一道凶恶的身影! 二人连忙异口同声大喊:“小心!!!” 然而已经晚了。 巩帆与胡久见贺景对他们的偷袭没有半点防备,还在沾沾自喜,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待会儿被林谢表扬的美好场景,便是这时,一支木簪冷不丁出现在巩帆头顶,垂直落下,狠狠刺穿了他的头颅! 巩帆还未感受到疼痛,只觉得脑袋上突然出现了一股强劲的力道。 他下意识转身,却被震得直挺挺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胡久反应过来,转身攻击身后之人,但刚抬手,就被掐住了脖子。 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 众人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胡久整颗脑袋便软塌塌挂在肩膀边,随之四肢摇晃着垂落,立刻失去了呼吸。 贺景目光向后斜睨,嘴角一勾,“两个不自量力的废物。” 胡久大睁着的眼睛里,眼球突兀,其中钟乳石光点闪烁,映出了林参阴狠愠怒的脸。 林参退后一步,松开手,丢掉胡久的尸体,目光轻轻流转,缓缓落到还未断气的巩帆身上。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在拾颜拾银拾星的坟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巩帆双目圆睁,一动不动,额前发丝间流出的两行血水流到了他眼眶里,将他两块眼白染得通红。 林参一道内力打入巩帆胸口,护住了他的性命。 巩帆轰然倒地,虽然没死,却已然有种死不瞑目之感。 林参颤抖着撤掌,眼睛几乎同巩帆一样,充满了业火般的红光。 他一点点抬起头,视线朝江满与林谢看去,声音隐隐哽咽,“还有你们,也要给小七宗赎罪。” 说罢走到贺景身边,手心蓄满子规啼能量,满腔恨意如鬼火般缠绕在谢满二人身边。 什么生身之恩,林参才不在乎,他只想让所有人知道,小七宗每个人的命都是弥足珍贵的,伤害他们必须付出代价!无论是谁!! 周禧担心他的安危,往前追了几步,但被林甘拦下,“别过去。” “师父。” 周禧抓住林甘手臂,哭着哀求,“师父,你帮帮大师兄和贺前辈吧,求你了!” 林甘点头答应,尽力安抚道:“我会的,你别着急。” 周禧拼命甩头,激动的情绪导致身上的伤口开裂渗血,疼得他满头都是冷汗,“师父!” 即使如此,他还是控制不住激动与伤心,急得连连跺脚,声色颤抖,委屈哭诉道:“师父!他们太狠毒了!我亲眼看见他们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害师兄师姐!可是师兄师姐明明没有招惹过他们啊!!” 林甘脸上闪过强烈的心虚与愧疚,“拾希……对不起……” 周禧恍然意识到什么,哽咽戛然而止。 他愣了须臾,忽然用力将林甘推开,“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对不对?” 林甘双手滞愣在半空,好半晌才缓缓落下。 他躲开周禧质问的目光,没有再说话。 周禧彻底明白了,悲哀冷笑两声,捂着心口颤颤巍巍后退,忽然痛哭流涕!宣泄般呐喊! “啊!!” 他的叫喊让前方四个人的战斗短暂中止。 所有人朝他看过来。 在由淡及浓的白色烟雾中,挂在洞穴高处的钟乳石的光芒仿佛幽灵闪烁的眼睛。 第177章 周禧莫名觉得在那些眼睛里,就有他惨死的师兄师姐,其余的,便是这世间所有无辜死在江湖与朝廷纷争之中的可怜百姓。 他们平静地挂在天上,看着黑暗中、与迷雾里,无休无止的争斗。 洞里内力能量越强,那些眼睛便越明亮,何尝不是一种暗喻? 周禧笑了两声,一边哭泣,一边指着他们每一个人,“你们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都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林参,也在他手指所指范围之内。 可惜他的歇斯底里,并没有唤起太多人的共鸣。 除了林参与林甘,其他人都是看笑话一样看着他,其中就连贺景也皱了皱眉,眼神好似恨铁不成钢,又好似无可奈何。 白蝉更是摇头叹息,自言自语道:“在这世间,想要洁身自好、独善其身,谈何容易。” 江满:“幼稚!!” 林谢和江满是最不理解周禧的两个人。 林谢全然无视周禧,看了眼胡久的尸体和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的巩帆后,再看向林参,无奈叹了口气,随后对身边江满小声提醒道:“阿茵,速战速决。” 江满点点头,一挥手拨散迷雾,欲趁林参和贺景的注意力还在周禧身上时,找机会拿到优势! 好在林参与贺景反应都十分敏捷,立即全神贯注迎战! 林甘在周禧面前心虚了一会儿,也加入战斗。 他跑得极快,很难说是为了帮林参,还是为了匆忙逃避面对周禧。 洞穴内冲突升级,顷刻间地动山摇,钟乳石断裂坠落! 其中三个人的隐火掌导致潮湿的洞穴里不断翻滚出水汽烟雾。 他们愈发看不清对方的站位,只能凭气息和模糊的身影感应敌人位置,又因他们各个轻功绝顶,谁也打不中谁,导致接二连三的隐火掌、剑气、和子规啼,全部打在了洞穴墙壁之上! 都仗着内力深厚,不要钱般地撒。 一时间双方胜负难分。 打坐在不远处的平安派宗师们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屏息凝神,唏嘘感叹:天下鲜有的五个高手聚在一起厮杀,真壮观啊。 林参找机会撤出战场,在一处迷雾最浓之处贴住墙壁,开始分析情势。 他意识到环境狭窄,且迷雾太重,这样打下去都是空耗力气,浪费时间罢了。 又想到平安派前山还有诸多门派正在围攻群龙无首的平安派弟子,而机关正如林谢所说的那样,只能抵御一时。 因此林参这边是拖不得的。 好在林谢与江满那边也担心已经从小路逃下山的弟子会请来援兵,他们同样拖不得。 双方的处境都不是很妙。 林参经过方才的观摩,发现贺景这个大桓第一剑客、东庸武道第一,实力与林谢不相上下。 林谢的内功与轻功更强,贺景胜在手里有武器,快剑配上不算弱的内力,其剑气在洞穴墙壁上砍出了七八道半米深的裂痕!! 而林甘虽瘸了一条腿,但对上江满还算绰绰有余。 四个人两两相对,无意间把林参空了出来。 江满察觉到林参在琢磨着什么,可林甘的步步紧逼使得她没有多余功夫去针对林参。 此刻,洞内,许多被打落的钟乳石掉在地上。 洞外,整座大山摇摇欲坠,瀑布时而断流,时而摇摆,放进来更多日光。 光滑美丽的钟乳石不断反射日光,忽明忽暗,并随着瀑布水流摇摆愈发剧烈,洞内闪烁的微光亦变得急促。 那么柔和微弱的光,却闪出了刺眼强度。 林参的脸在闪烁不止的光芒中,时而阴暗凶狠,时而惊惶恐惧,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来回交替,就像他心中的善与恶在反复挣扎。 此刻,继续耗在这里,等捞月谷援兵一来,就能配合乐壹和贺景,捉住林谢江满,为小七宗,也为周禧,报仇雪恨。 可如此一来,山门前正在浴血奋战的阚成玉、傅雪,以及平安派一宗弟子,势必会惨烈牺牲。 林参还不得不考虑最差的情况——那就是不止一宗弟子,很可能整个平安派都会沦陷! 救平安派,与为小七宗报仇,不可兼得。 而眼下上天给他的,只有这两种选择。 正为难纠结之时,林参不经意转头,顺着迷雾散开的方向看去,看见周禧静静站在洞穴深处,站在一众打坐在地的宗师师父们前方,捂着胸口,神色悲伤,似笑似哭。 第137章 还是活着的人更重要。 做出这个决定,林参很无奈,也很痛心。 但局势容不得他过多矫情。 另外四人正缠打在一起,林参定了心,眼神刚毅,加入战斗。 先配合林甘将江满击退,再联合贺景一掌子规啼差点打中林谢。 林谢躲得极快,回头站稳脚步后,手腕一转,掌心升出凝聚着极强能量的隐火掌。 “白痴!净帮外人!” 骂完,他抬脚就要朝林参冲过去! 林参站在贺景身前,神色镇定自若。 江满反应过来,发觉情势不妙,于是立刻按住林谢的手,拉着林谢往后撤退。 “师父,我们二打三,胜算不大。” 与此同时,林参亦悄悄拉住了贺景乘胜追击的动作。 江满瞟了林参一眼,面朝林谢,喉咙里发出干哑撕裂般的声音,“不过他们想要拿下我们,也不容易,毕竟师兄在他们那边,不会对我们下死手,可这样一直耗下去,拖到援兵上山,我们会更吃亏。” 林谢听完这一番分析,手里的隐火掌渐渐熄灭。 他眼珠微微转动,想明白了林参的顾虑。 江满继续说:“叁儿想要止戈,是宁愿放我们走,也要先救平安派,倒不如就……” 林谢长长叹一口气,彻底收回隐火掌,“走!” 二人最后隔着茫茫白雾一起看了眼林参,随后同时转身消失在烟雾最浓之处。 贺景甩开林参的手往前追了几步,很快意识到那二人轻功绝顶,短短十几秒已经飞得无影无踪。 “可恶!” 他用手里的剑狠狠砍了一下空气,回头剑尖指住林参,“又不是打不过,你拉我做什么?!”林参刚毅的眼神缓缓松软下来,显得有些疲倦心累,“你以为我们三打二能轻松取胜,其实还有个墙头草会在关键时刻倒戈,胜负难料,这样拖下去,我们平安派就要没了。” 说完,林参抹了把干燥的嘴唇,转身朝周禧走去。 他没有在林甘身上停留太多眼神,但洞内众人都听得明白,他口中所指的墙头草就是林甘。 林甘侧身望着林谢和江满消失的地方,在别人视线之外,闭上了眼睛,微微起仰头,深呼吸,再重叹。 贺景心中虽有不满,但没有再多说于现实无益的话,只是把剑插回剑鞘的时候,力度十分强劲,所发出的动静替他表达了内心怨气。 砰的一声,没吓到林参,反倒把周禧吓得肩膀哆嗦。 林参加快脚步赶到周禧身边,挥一挥手,拨散了弥漫在二人之间的淡淡水雾。 “拾希,哪里伤得比较重?” 周禧满脸泪痕,朝林参小跑而去,拼命抓住林参的手,不顾林参的问题,一个劲儿急慌慌地把小七宗发生的灾难告诉林参,“大师兄!小七宗被!!” 他不是不知道林参已经知晓小七宗的情况,但由于过于悲痛,又失血太多,脑子早就不清醒了。 林参把手抽出来,反牵住他,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都知道了,小语……小语还活着。” 周禧的哭泣声短暂凝噎,可怜兮兮问:“真的吗?” 就一个温语死里逃生,哪里算得上什么好消息,但眼下对周禧来说,却是莫大的安慰。 林参忍着眼泪,和酸涩的鼻子,点了点头,又问一遍,“哪里受伤了?” 周禧不哭了,冷静下来后,捂着手臂用哭哑了的嗓音说:“这里,好痛。” 林参弯腰凑近,仔细观察一番他的伤,发现已经有一层布料系在伤口止血,但血流得太快,原先那层布料早已湿得透彻。 布料边缘开始发硬,林参一靠近,便闻到了浓烈血腥味。 他心痛难忍,神情变得苦涩,咽了口口水,小声哽咽道:“忍一忍。” 一边说,一边解开外衫,从自己的里衣边角撕下干净的布带,小心绑住周禧手臂处的伤。 有了第二层止血布料后,伤口终于不再继续往外渗血。 林参绑得有些紧,把周禧疼得五官紧皱。 周禧五官骤拧,偏开头,不忍直视伤口,而林参咬着下唇,牙齿颤抖,表情仿佛比周禧还痛。 可是不绑紧怎能止血。 林参下手时,虽然止住了周禧伤口处的血,却如同在自己心里剜了一刀,心头血几乎喷涌。 林甘与贺景都默默守在一旁。 第178章 白明朝等不住了,心如急焚大喊道:“还磨叽什么!赶快去前山帮忙啊!!” 林参阖眸,系好绳结后挺直身体,再睁眼,摸了摸周禧的头,继而起身看向贺景与林甘,“我要出去救人,但掌门他们中了无色含月,万一荣王妃又杀回来,他们无力自保,因此这里得有人守着。” 又回头看了眼白蝉等人的姿势,认真道:“想必在我来之前,贺大侠已经试过用内力为他们解毒,结果不仅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加剧了无色含月的毒效,不然他们也不会一个个连动都动不了。” 贺景尴尬地搓了搓剑。 林参搀住周禧,将他扶到平整的石块边坐下,“无色含月的解药除了荣王妃,我哥也有,大家不用担心,只要等到捞月谷上山就没事了。” 周禧一脸困惑地慢慢坐下,手一直抓着林参袖口不肯松。 林参握住他的手,一点点将他手指掰开,“贺大侠,拾希现在行动不便,外面又那么危险,留在这里反而安全一些,所以你得留下保护他。” 周禧这才意识到林参要把自己留在这里,刚坐下便急得弹了起来,“不!我跟你一起出去!” 林参眼皮一沉,嘴唇微撅,“听话,不许捣乱。” 话音落下时顺便把周禧按了回去,不等周禧抗议,直接转身对林甘说:“师父,贺大侠一个人恐不能保护这么多人,你也要留下。” 林甘还望着洞外,这会儿才缓缓移回视线,点了点头。 他倒是好商量。 可林参对他只有无奈,态度复杂。 “呼……” 林参叹了口气,松开周禧,走到白蝉面前,表情一转,从无奈变得严肃,义正言辞道:“白掌门,平安派今日之难,并非因我暴露身份而起,而是你一味纵容林谢所造成的,所以先说好,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接受你的怪罪。” 白蝉承受着林参的俯视,安静闭着眼睛,什么也没说。 他颤抖的银色睫毛被林参看在眼里,林参同情他,但也因为是他间接造成了小七宗的悲剧,所以就算同情,仍心怀怨恨。 林参冷冷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最后看了眼周禧迟迟未落的手,神情悄然间复又变得柔和且忧伤。 “大师兄!!” 洞穴里回荡起周禧的呼喊,林参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景用力按住周禧两个肩膀,差点还是叫他挣脱了出去,不得已之下,又欻欻两下点了周禧的穴,控制周禧一动不能动。 林参穿过瀑布,飞出洞外,踩着江面飞跃至岸边。 落地时湿了衣衫和头发,他来不及整理,正想顺着密道往回走,却发现林谢和江满毁掉了密道入口,就连白蝉平日进山用的小舟也遭到了二人破坏。 林参眼前只看见一堆坍塌的岩石,完全找不到密道入口位置。 无奈之下,他只能徒手靠轻功翻过江边的大山。 江边山崖十分陡峭,林参利用石头缝里长出来的松枝,从这一根跳到另一根,或找准能够站住脚的凹凸石块跳过去,踩稳后再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虽然不难,但每次都很凶险。 万一运气不好,掉入发绿的江水,任凭水性再好的人也不能活着飘到下游。 林参虽急,但面对这样的地形,不得不谨慎。 等他出了深山,已经是两刻钟以后。 他从一宗大院后的山里走出来,穿行在空无一人的过道间,往山门前跑去。 靠近山门时,终于看到了人影,却也听到了令他内心不安的哭泣声。 此时平安派山门前血流成河,一宗弟子的尸体和上山抢劫的门派中人的尸体七横八竖地遍布在大门前和广场上。 林参加快速度奔跑,跨过大门,迈过几具尸体身边,抬眼一望,只见早先躲起来的其它宗门已经回到这里,各种衣色不同的年轻弟子,正在面色悲伤地分拣尸体。 平安派一宗弟子的尸体整整齐齐摆在大门前,敌人尸体则胡乱堆至广场中央。 不时有人席地而坐,痛哭流涕。 至于剑仙山庄那些人并不在这里,留下的都是被机关弩扎成刺猬的尸体。 显然林参来得太晚,这里的混战已经结束。 林参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怔怔回首,往下看,认出脚边刚刚路过的尸体,正是平日里同花卷交情较好的白元元。 这个姑娘的母亲就她一个女儿,孤身一人将女儿带大,后来实在养不起,最终选择送到平安派。 母女二人没有钱交学费,只能让女儿跟师父姓。 但白元元的母亲每年都会抽空来看望她的女儿,因此平安派的人都是知道白元元不是孤儿。 傻姑娘因此十分骄傲。 可惜她才二十二岁,刚存了点银子能给母亲养老了,却横遭人祸,不幸牺牲。 “林师兄。” 有小弟子推开林参,带着悲伤的哭腔说:“让一让,我们要把元元师姐接回去。” 林参怔怔往旁边挪了几步让出位置,呆呆看着两名小弟子将躺在血泊中的白元元抬上担架。 “林拾鲤?!” 林参被一声叫喊唤回神,一转身,看见满身血污的六宗常萱正朝他跑来,急切又慌张地问:“他们说小七宗的人都被杀了?!我忙着处理这里的事情,没有去看,这是……” 她话说到这里,似乎不敢继续问下去,停顿片刻后,才小心翼翼继续开口问,“这是真的吗?” 林参轻轻吸了一下鼻子,闭上眼睛,艰难地点点头。 得到答案,常萱双唇微张,懵懵地后退两步,“怎么会这样?林拾颜死了?她放毒蜂把我脸蛰肿的账我还没跟她算呢!!!” 这个常萱,不愧是白明朝最亲近的弟子,简直和她师父一模一样。 既不想让花卷过得好,见面非打即骂,却又比谁都不希望花卷从她身边彻底消失。 像极了白明朝对待林甘的态度。 “常萱师妹!过来帮我!!” 不远处有人呼唤常萱,她匆匆擦掉眼泪,急忙跑开了。 林参睁开眼,努力克制悲伤,继续往大门外走,东张西望地寻找阚成玉和傅雪的身影。 他不敢往地上找,害怕在地上看见这两个人的尸体,因此心中忐忑,走一步晃一步。 忽然,一双宽大且温热的手掌托住了他的手臂。 他心一惊,无限委屈翻涌而出,憋了好久的眼泪嘀嗒嘀嗒坠落。 “哥……” 第138章 林参一转身,果然看见身后站着一位身穿正红色大袖的青年男子,正是乐壹。 乐壹腰间系着墨绿色腰带,腰带下挂有银色铃铛、暗红色丝线串连的孔方、各种翠绿玉石,总体仍是一贯的红绿配色。 铃铛随风一动,与他那轻微上扬的眼尾呼应,看上去既狡猾又闷骚。 林参激动地拉住乐壹的手,神情悲愤,第一句便是倾诉痛楚,“哥!小七宗林拾颜他们被杀害了!凶手是平安派林谢和秦州荣王妃江满!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乐壹看着林参通红的双眼,看见其中充满了仇恨,全无往日气定神闲,静逸淡漠之态。 即使很多年没有相守在一起,但血脉相连,乐壹最是了解这个三弟,明白若非触及他心中最无法忍受的部分,否则决不会如此失态。 乐壹怔了一会儿,面带惊色,不安地试探问:“那?林拾希呢?他也?” 林参抿了抿干涩双唇,稍微冷静些许,缓缓低下头道:“希妹受伤了,但命还在,小语也死里逃生,但其他三个都……” 乐壹不合时宜地悄悄松了口气:还好,不然没法儿和陛下交代。 可稍一回味,他不禁想起同花卷的点点滴滴,以及目睹林参的崩溃,感受到林参的痛苦,便庆幸不起来,只觉心里酸疼得难受。 “老三,你先回焘熙楼。” 他知道,林参不是没有分寸,不能控制自己的人,现在该做什么,原本无需他来提醒。 但乐壹眼里的林参仅仅是他手足同胞的兄弟而已,旁人可以放任林参坚强逞能,乐壹却不会。 他推开林参的手,给林参一个温暖的拥抱,用最轻柔的语气安抚,“这里交给我。” 林参靠在他肩膀上,摇摇头,阖眸带着哭腔叹了一声,随后彻底冷静,慢慢推开乐壹,睁开眼,站直身体,眼神里已然多了一层厚厚的戾气。 “是平安派弟子去满月观把你找来的吗?” 乐壹看了眼满地尸体,“非也,我只是想赶过来陪你过新年,刚好碰上这里在打斗。” 林参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瞧见地上有许多死于子规啼的别的弟子尸体。 方才从大门后走出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子规啼,只是林参不敢确定这些子规啼出自谁手。 毕竟满月观观主也是捞月谷四大护法之一,同样将子规啼修炼到了第八重。 第179章 然而从平安派到满月观,路程不算短,这点时间并不够一个来回,因此林参怀疑来的不是观主,而是乐壹。 但怀疑归怀疑,他不明白乐壹为什么会在这里,因此心里仍有几分困惑。 眼下听到乐壹亲口解释,便说得通了。 原来只是巧合。 “你跟剑仙山庄斗了十几年,从来没有下手如此之重。” 乐壹冷哼,“呵,以前我以为他们只是蠢,蠢到轻易就被荣王利用,三言两语便信了阿娘是刺杀皇后的乱臣贼子,现在我才明白,他们本质就坏,不仅坏,还贪,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杀了好多平安派弟子,正在往里冲,嘴里喊着要把隐火掌秘籍搜出来。” 林参从满目疮痍的尸体上移回视线,目光渐渐回到乐壹眼中,从乐壹眼里读出几分愤怒于是明白了什么,“如今的平安派,同当年的捞月谷,没什么两样。” 林参不轻不重的话音传到乐壹耳中,令乐壹双眸变得阴沉,“以前我没有能力保护捞月谷,如今我可不是那个只会躲在老爹和小姨身后的废物了。” 说完,转头对上林参眼睛,微微笑了笑,神色一转复又变得和煦,“既然不肯回焘熙楼,那你想怎么办,你说,我听你的。” 林参环顾一周,“你有没有看见阚成玉和傅雪?” 乐壹脸色忽而有些微妙,挠挠太阳穴,耸了耸鼻子,转身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他们受了伤,被平安派弟子带到一宗疗伤去了。” 林参转身往里走,乐壹伸手想要拉住他,一番欲言又止之后,终是什么也没说,默默跟了上去。 “哥。” 在去一宗的道上,尸横遍地,无法直视。 林参神色严肃,默默无言,脚步走得飞快。 他在心里将措辞斟酌良久,忽而开口,“我有话要说给你听。” 乐壹走在他身边,侧头看着他,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凝重与肃然,以至于让乐壹莫名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什么?” 林参将林甘吐出的真相,一五一十复述给乐壹。 从饶柳灵在江满的撺掇下来平安派偷学隐火掌,与林谢双修,到走火入魔,窃取赤毛蝉,最后被江满设计以药物控制情绪,刺杀皇后弥意,以及四个女人的情谊与利用、饶柳媚与乐明明对他们的隐瞒。 所有这些,全都让乐壹知道的明明白白。 听完,乐壹发出了同样的感慨,“难怪小姨一直不想让我们出秘境调查真相,原是阿娘的临终安排。” 林参道:“我们一直以为对手是荣王,其实另一个更可怕的人,阿娘和小姨怕我们也会被荣王妃利用,所以宁愿不报仇,也要让捞月谷躲她远一点。” 乐壹:“可恶!” 乐壹气不过,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剑仙山庄弟子的尸体,“陛下明明也知道,却不告诉我!!” 听乐壹提起周盛,林参微微皱了皱眉,心想:捞月谷和二姐都在为陛下办事,希妹又在我身边,他那么信任我们,为何却从不提及阿娘和皇后的过往?也不告诉我们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荣王妃?难道…… 林参沉眸想了半分钟,忽然想起乐贰的态度,想起乐贰要留在秦州荣王府,自称帮天子当内应。 “我明白了。” 林参脚步忽然停下,抬眸看向前方高高的天空,两眼微微睁大,“二姐知道。” 他停得太突然,乐壹反应过来时,已经多走了几步。 但对于林参嘴里的话,乐壹还是糊涂,原地回头问:“你说二姐知道什么?” 林参落下目光,凝视乐壹双眼,情绪隐隐激动,“二姐什么都知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荣王妃!她和小姨一样不想让我们牵扯进来,所以,二姐、小姨、姨夫、陛下,他们都在瞒着我们两个!!” 乐壹嘴角微抽,明明听懂了,却又好像更加茫然,“你是说,所有人都把我们两个当傻子一样哄骗?” 林参后知后觉,沉了口气,“我想,陛下和二姐与荣王妃的明争暗斗早就开始了,而我们两个,才刚搞清楚阿娘是怎么死的。” 乐壹挠了挠头,一脸无法置信,“不可能吧?” 林参抬脚继续朝一宗走,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你还不明白吗,陛下把希妹留在我身边,不仅是要把希妹困在平安派,更是要把我困在平安派,他让你去处理江湖门派与地方官员的结党营私之案,也是要把你的注意力从荣王妃身上转移。 “但这两件事情绝对不是陛下的想法,而是二姐的意思。” 乐壹拳头砸向拳心,恍然大悟,“你要是这么说,我就懂了!” 林参叹息道:“二姐她真是……” * 一周前,腊月二十四。 皇宫,一排排红墙高瓦之内,寒冷萧瑟的北风沿着墙边呼啸而过,席卷起枯叶在空中飘摇。 偌大的殿堂,大气华贵,布置了许多新春红绸,却显得比往日更加寂寥。 周盛一袭厚实的华服穿在身上,遮盖不住他憔悴消瘦的身躯。 原本俊俏的面容,经过岁月风霜摧残,在才四十多岁的年纪里,脸上的坑坑洼洼和沟壑让他看上去竟像七老八十。 这些年,他一个人,独坐高堂,要处理的事情太多,长年累月休息不好,落下了病根,手指变得没有力气,总是颤颤巍巍。 只是翻一页折子,都能把纸抖得沙沙响。 一大一小两道红白相间的身影站在他的书桌前,耐心等候他将奏折翻页。 半分钟后,他终于看到了折子下一页的字:烟州宸王,拒绝出兵。 周兴通过观察周盛愁闷的神色,便知道是时候开口了,“陛下,我们普州虽与秦州接壤,但州边地势不利于行军,若烟州既不出兵也不让道,那我们的军队便束手无策。” 说罢,她看了眼身边的乐贰,在确认乐贰没有阻止她说下去的意思后,才继续开口,“光守一个北央关就要了普州全部兵力,京州出兵以后,普州没办法支援,必须要烟州的支持,所以陛下……” 周盛抬起颤抖的手,打断小姑娘的话,“老宸王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有数,当年先帝封他为异姓王,叮嘱了要他专心守住西边的高阜国,所以他的兵不可能用来内斗。” 殿外门缝里吹进来一丝寒风,吹得周兴长发在腰间缠绕,宛如她内心的不安分。 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个头矮矮的,才十五岁,眼神却阴寒得可怕,“陛下,我娘临死前说了,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秦州拿回来,那个女人害了我娘一辈子,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她的娘亲,便是被江满欺骗并利用了整整一生的老普王周娅。 周盛略略抬眸,默默叹了口气,“朕比谁都想为阿娅报仇,可是烟州不行,朕绝对不能对烟州出兵,往小了说,老崇王是朕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朕不能不讲情义,往大了说,高阜对烟州边境三城一直虎视眈眈,烟州和他们打了十几年,苦守领土十几年,若今朝他们遭到朝廷反咬,多少将士的魂魄将会不得安宁。” 周兴沉着脸往前走了两步,直勾勾盯着周盛的眼睛,没有一丝对待帝王该有的敬畏,“我们已经找到了观舟利用赤毛蝉残害百姓的证据,也让钟梧满城控诉过,现在人声鼎沸,大桓百姓纷纷要求出兵秦州、解放观舟,而人心所向就是最好的机会,这个时候你优柔寡断,难道是想把机会白白浪费?!” 面对周兴的无礼质问,周盛没有表现出恼怒。 倒是乐贰一声冷冷的干咳,让周兴立刻意识到自己态度有错。 周兴忙低着头退回两步,站到乐贰身边,弱弱瞄了眼乐贰,“师父……我错了……” 乐贰身体站得笔直,目视前方,“你先下去,等我和陛下商量好后再通知你。” 周兴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离开大殿。 周盛揉揉眉心,心累道:“兴儿这急躁的性子,简直和阿娅一模一样,还学了你的霸道,真是让人头疼。” 乐贰没有接话,自顾自说正经事,“陛下,在平安派,有个叫傅雪的女弟子,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周盛微愣,揉捏眉心的动作停顿下来,“姓傅,难道?” 乐贰:“没错,她就是老宸王唯一的小女儿,或许,我们可以利用她,获得老宸王的支持。” 周盛抬起头,慢慢落下手,打着抖把折子合页,若有所思道:“平安派呀,就是你三弟藏禧儿的地方吧?” 乐贰点点头,“没错,那个傅雪,和老三关系也不错。” 周盛不禁摇头失笑,“怎么,你一直让朕用尽办法把两个兄弟引出纷乱之外,这会儿怎么又舍得把乐叁牵扯进来?” 乐贰始终平静到像没有情绪的脸忽然有了几分不明显的触动。 “不瞒陛下,我虽然深得江满信任,但在赤毛蝉一事之上,她藏得极深,始终没有对我坦诚过,以至于我找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白苦山谷在哪里。 第180章 “半个月前,老二老三进入观舟后,我便跟踪过去,才发现原来老三知道去白苦山谷的路,也正是因为他们两个足够勇敢,才带我找到了白苦山谷和那个叫钟梧的小男孩儿,让我拿到了观舟赤毛蝉害人的人证物证。” 说着,乐贰情不自禁露出一抹欣慰笑意,“或许,我不该把他们当小孩子一样欺瞒,一家人齐心协力,总好过我单打独斗,现在才明白,我需要他们。” 这时,小太监来报,“陛下,乐谷主求见。” 听见乐壹来了,周盛和乐贰都慌了一瞬。 乐贰加快语速,把要说的话一股脑说完,“江满会在大年初一那天带人攻打平安派,你让我哥掐着时间过去救下傅雪和平安派,得了傅雪这份恩情,我们就有了拿捏老宸王的筹码,但是别让我哥提前知道,不然他一定会告诉老三,老三现在已经是平安派的人了,他不会替我们着想,会坏了我们的计划!” 周盛犹豫须臾,为难地点了点头。 玄关后乐壹后脚迈进来,乐贰前脚便跳窗翻了出去。 空荡荡的喜庆的大殿里只剩下一个周盛,和乐壹人还未到,声先到的大喊,“周叔!你跟我讲清楚,你和二姐到底在密谋什么!别想骗我,我都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才现身,气呼呼瞪了周盛好长一段时间后潦草地行了个礼。 周盛白他一眼,没搭理他,对小太监说:“去传云将军来见朕。” 乐壹不客气地走到案台边,没个正形地趴在桌子上,单手撑着下巴,后脚跟摇来摇去,像极了小狗尾巴,并贱嗖嗖地撒娇问:“周叔,你就告诉我嘛。” 周盛不动声色地将手中这本折子压在一堆折子最下方,再拿起别的折子随手翻开,“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乐壹闷闷不乐地站起来,吊儿郎当走回台下,往地上一跪,直接坐在小腿上,“现在可以说了吧。” 周盛瞥他一眼,无奈摇了摇头,“问你二姐,别问朕。” 乐壹听完,当即就要闹,却被周盛抢先开口,堵住了他撒娇卖乖的话。 “严肃点,又有任务了。” 乐壹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不接,我都让我的人过年去了,现在谁给你干活。” 周盛神秘兮兮道:“你一个人就行,而且这个任务,很合你的胃口。” 乐壹歪了歪头,好奇问道:“具体说说?” 周盛:“大年初一那天,去平安派,拯救一个美人。” 乐壹眼睛都亮了,心道:美人?拯救美人?! 他想也没想,立刻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没问题!包我身上!!” 周盛心虚地扯了扯笑,“哈哈哈哈……” 乐壹回过头才想起来问,“是谁呀?” 周盛:“你去了就知道。” 乐壹还没当回事儿,贱兮兮地斜着眼睛,挑了挑眉说:“呦,搞得这么神秘,看来是个身份特殊的美人儿呢。” 周盛:…… 第139章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林参再次停下了脚步,这一次,他没有回头看乐壹,而是原地一动不动,望着空旷的走道。 正午时分,阴云散了些许,温热的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两边长长的高墙下延伸出两条细长笔直的影子,中间一大块留白是金灿灿的,仿佛发着光。 但空气是冷的,寒风刺骨。 乐壹停在林参身边,缓缓扭头,听见林参慢吞吞地说:“乐明明,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林参说得随意,以至于乐壹明明听懂了,却一时半会儿生不出严重情绪,反而不走心地吭哧一笑,打趣道:“我早看出来了,哈哈。” 林参没有接话,依旧面无表情,淡淡望着前方。 乐壹从林参脸上移开视线,笑意逐渐变得僵硬,脑子里情不自禁浮现出林参幼时的点点滴滴。 他嘴角抽了几抽,忽然一个猛转头盯住林参侧脸,后知后觉,震惊道:“你说什么?!” 林参这才正面回应他的视线,却也只是浅浅挤出一个苦笑,并无太大波澜,“阿娘与平安派弟子双修你都不惊讶,这会儿有什么好惊讶的。” 乐壹急得冷笑,脱口而出,“呵,那不一样,阿娘外面有人,我是知道的。” 林参眯了眯眼睛,打断他的话,沉声质问道:“你知道?” 乐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刻抿紧双唇,转身躲避林参的注视。 他下意识欲找借口掩饰,张嘴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因此欲言又止地纠结几番后,破罐子破摔般坦白道:“哎呀,老爹告诉我的,但他不肯说阿娘外面那个人是谁,后来我也就没问,鬼知道他们还搞出了孩子!” 林参叹了口气,“没想到,到头来,我与你和二姐竟非亲生手足。” 乐壹垂了垂眸子,缓缓回头,再抬眼,目光低迷,“所以,你的亲生父亲,就是那个林谢。” 林参点点头没说话。 他看着乐壹,眼神看似平静,实则藏着期待与试探。 乐壹深呼吸一口气,释然道,“那下次再碰上他,让我来揍他,不是怕你下不去手,而是这个发泄的机会我不想让给你。” 说着,他用右手握紧左手拳头,将骨头扭出几道清脆咔嚓声,语气轻蔑又愤恨,“白老头教不好的人,就让我来教!” 林参的试探没有得到回应,微微蹙眉,干脆直白地问:“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乐壹睁大眼睛朝他看回来,理所当然道:“你问的这是什么废话?!好歹还是一个娘生的,怎么会不是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什么关系都没有,那你也是我和老二一把屎一把尿养活的,做不了兄弟……” 说到这里,他贱兮兮地挑了挑眉,“做义父义子也行啊。” 林参:“滚。” 林参给了他一个白眼,转身就走,心里骂自己,就不该有这种多余的担心。 乐壹正色追上他,情绪严肃起来,“今天平安派发生这样的事情,归根究底,就是江满那个搅屎棍喜欢搬弄是非。” 林参身板笔挺地往前走,闻言神色沉了几许,赞同道:“你说的没错,那个女人表面娇弱,心思却过于野蛮。” 乐壹:“她想要这个天下。” 林参:“她和荣王有个儿子,就是当年被送去以逻的质子,这么多年,他们母子二人里应外合,既控制了大桓的秦州,又利用赤毛蝉所赚的财富,取得了以逻国主的信任,因此如今大桓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只是一个江满,还有她背后在以逻的势力。” 乐壹想了想,“虽然杀了她一个无济于事,但我们绝对不能任由她继续在大桓兴风作浪。” 林参:“陛下怎么说?” 乐壹:“如今秦州在观舟培育赤毛蝉害人的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二姐又刚帮陛下拿回了普州兵权,陛下自然要趁热打铁攻取秦州。 “但秦州背靠以逻,西边与高阜也挨了一角,后方全是盟友,位置比我们好太多。” 乐壹越说,眉头皱得越紧,神情越凝重,“而京州在北,京州同秦州之间足足隔着一个烟州,若烟州不让道,京州想进战场都难,普州也只能从北央关攻打秦州。 “那北央关可是出了名的天险之地,整个普州的兵力现在都被牵制在了北央关,这场仗怕是难打。” 林参虽读过很多兵书,但从未实战,对于排兵布阵,行军打仗,只能说略懂。 不过通过乐壹方才仔仔细细的解释,林参就算再外行,也能得到关键信息。 “烟州。” 乐壹表情肃然,点了点头。 林参不解,问道:“烟州老宸王是先帝一手培养的大将,忠心毋庸置疑,他怎么会不肯让道?” 乐壹回答:“西北边有个高阜,老宸王只想打高阜,不愿参与内战。” 林参:“让个道而已,又不需要他参战。” 乐壹啧了一声,为难道:“具体原因嘛,我们其实也猜不透,反正传回来的折子只说宸王拒绝出兵,没多说原因。” 疑惑间,二人走过转角,来到大一宗正门门口。 广场大门未关,林参一眼便看见坐在阳光下疗伤的阚成玉,和守在阚成玉身边,心急如焚的傅雪。 “啊!” 阚成玉一只大腿受了剑伤,裂开的伤口露出了骨头,血液浑浊发黑,显然还染了毒。 平安派四宗大弟子刚给他刮了毒,这会儿正在缝合伤口。 虽然用了麻沸散,但效果并不好,阚成玉痛得满头大汗,两眼翻白,连嚎叫都有气无力。 那四宗是平安派唯一一个专注于内功修炼与医道的宗门,平日派中谁谁有个头疼脑热、或练功伤了筋骨,都是四宗派人医治。 当然,要钱的。 因此,四宗不参与月末会武,却富得流油,没少被别的宗门嘲讽、阴阳。 如今出了事儿,大家才知道四宗有多重要。 第181章 满广场哀嚎的人,见着四宗弟子就抓着不放。 “我疼!快救救我!!” “哎呦,哎呦,看看我吧!!我快不行了!!” 林参和乐壹朝阚成玉走过去时,迎面碰上一个快速跑来的四宗弟子。 那人端着汤药,没看路,莽撞地撞在了林参和乐壹正中间,要不是二人及时闪开,并一左一右扶住他的手臂,否则汤药就白熬了。 他反倒气冲冲地朝乐壹瞪了过去,骂骂咧咧,“你们在搞什么!” 乐壹对着他反指了指自己,露出一脸无语之态,心道:你要不要先问问本谷主是谁? 四宗弟子傲慢地骂完上一句,又转头瞪住林参。 认出是林参后,他要骂的话卡在嘴边戛然而止,惨白的脸愣了片刻,忽然一声不吭地低头走了。 林参面对乐壹不理解的表情,无奈解释道:“他们都已经知道我是捞月谷乐叁。” 乐壹没接话,同情地冲林参眨了眨眼,拍拍林参的肩膀,偷偷藏起心中一点不合时宜的辛灾乐祸,故作唉声叹气,“没关系,平安派会原谅你的。” 内心深处却是另一种想法:太好了!他马上就会被平安派赶出去!终于可以跟我回捞月谷了!哈哈哈!! 林参通过他并不高明的演技,看到了他内心真实想法,沉下眼眸戳穿道:“你在想以后我不能继续留在平安派,就只能回捞月谷了,对吧。” 乐壹微愣,从林参肩头撤回手,掩唇干咳两声,若无其事地朝阚成玉和傅雪走去。 阚成玉每惨叫一声,傅雪双眉就皱紧一分。 乐壹跑过去,撞开站在傅雪身边的师妹,有意无意靠近傅雪,关切地问:“傅姑娘,瞧你伤心的,要不别看了。” 说着,还抬手遮住傅雪眼睛,举止轻浮,暧昧。 林参慢慢走过去,见此不由得疑惑:他之前对傅师姐并没有起坏心思,怎么突然这么谄媚? 傅雪连忙拉开距离,客客气气颔首道谢:“今日多亏乐谷主来得及时,我大师兄和一宗弟子才捡回半条命,乐谷主大恩,傅雪铭记于心。” 乐壹色眯眯地晃了晃手,“小事一桩,傅姑娘不必跟我见外。” 傅雪悲伤难掩,脸色很不好看,但还是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回应乐壹,毕竟是救命恩人。 随后,她朝乐壹走来的方向寻去,对上了林参深沉的双眸。 * 混乱的山门收拾到夜幕时分才收拾完毕。 那些死在这里的强盗,被平安派弟子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大火冲天,黑烟散发出恶臭,污染了大半个望安山。 早上还挂满红绸的平安派,到了傍晚,红绸尽数换成了丧幡。 傅雪与活下来的同门,在林参的指引下,从后山接回了所有宗师师父,和白蝉。 乐壹带着四宗弟子,连夜炼制无色含月解药。 小七宗后山悬崖边,沉闷悲伤的曲子响了许久。 音调掉进悬崖深处,仿佛坠入空洞,回声响彻不绝。 林参面无表情,对着火一样的夕阳,把何竹送他的琴拉了一遍又一遍。 周禧和温语跪坐在三座坟包前,同样悲伤过头,反倒安安静静。 他们默默往铜盆里丢纸钱,重复的动作配上心灰意冷的表情,好似不是真人。 黄昏消弥之前,一阵急促紧张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冰凉凄惶的气氛。 “拾银!拾银!!” 何竹的未婚妻,一个扎着麻花辫,朴素大方的姑娘,笑着跑过来,看见林参,气喘吁吁地问:“请问,林拾银在哪里?” 她的笑容很诡异,笑里藏着哭,大抵在来小七宗之前,就已经从一宗那里得知了噩耗。 林参打量她几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忽然笑得更夸张,大幅度朝林参屈膝行礼,再起身整理发髻,娇羞地自顾自说:“你就是拾银的大师兄吧,我常听拾银提起你,他说你喜欢琴,所以特意买了这把琴送给你,是我跟他一起挑选的,嘿嘿,他人呢?” 旁边三座明晃晃的坟包,和两个跪在坟前烧纸钱的人,她是一眼不看。 周禧和温语停下了手中呆滞重复的动作,眼含冷泪,无言望着她。 面对她的自欺欺人,林参始终没办法开口戳穿,只能扭头躲避她的视线。 她丧丧的笑,愈发诡异,一遍遍问,“大师兄,拾银在哪?林拾银在哪里?他说跟你们吃了午饭后,下午就会回去,他不会骗我的,他在哪里?” 终于,温语开口回答了她,“林拾银死了,在我面前。” 她这才脖子僵硬地朝温语和周禧看去。 恰时纸钱灰烬被风扬起,灰屑拂过众人视线,一道火光照亮了三座坟前木牌子上的字——小七宗林拾银之墓、小七宗林拾颜之墓、小七宗林拾星之墓。 随后痛彻心扉的哭声在崖边响起,哭声之凄厉,整个平安派都听得到。 林参起身,走到何竹未婚妻身边,看着她趴在坟上痛哭流涕的模样,强忍悲痛道:“姑娘,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他……你的人生还长,走得出来最好,若走不出来,即使没有成亲,我也认你这个弟妹,拿着这块牌子,以后你遇到的麻烦,尽可去焘熙楼找捞月谷摆平。” 林参将一块刻着子规衔月图案的金牌放在何竹未婚妻身边,随后转身离去,“希妹,小语,走。” 周禧和温语晃晃悠悠站起来。 他们相互搀扶着,一样的失神落魄,一样的面无表情,一样行尸走肉般跟着林参往山下走。 第140章 从大年初一到初三,望安山始终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迷雾里。 那是山下安都城中飘上来的爆竹硝烟,里面隐隐约约漂浮着庙会场的热闹景象。 如果不是这场灾难,平安派的弟子这会儿应该都在山下自由自在地逛庙会,赏花灯。 往年还会有大户人家特意来请平安派弟子在门前舞狮,为门户增添喜庆。 林参清楚记得,前年正月初五,周禧身穿红黄相间的舞狮服,抱着圆鼓鼓的狮子头朝他跑来的模样。 彼时周禧笑容明媚,腿上和腰间的红黄流苏灵动摇摆,背后长长的狮被拖了一地,醒狮形状的铜铃挂在他脖子上,发出的声音像音符一样跳跃。 好一只漂亮的小狮子,不惧严寒,肆意热烈。 他蹦蹦跳跳来到林参面前,戴上醒狮头套,调皮地倾斜身体,冲林参眨巴眨巴醒狮眼睛。 林参敲了敲“小狮子”的脑袋,眼神微微含笑,语气却故作严厉,“你就这么把你的尾巴丢下了?” 远处扮狮尾的常萱正叉腰望着这边,满脸幽怨。 周禧精神一抖,蹦哒着跑了回去,与他的狮尾合体。 锣鼓声起,一公一母两头狮子进入表演场地,打滚、跳跃、祭拜,场面立刻火热沸腾! “好!好!!” 尤其当醒狮站在梅花桩上表演抢绣球时,四个弟子栩栩如生的动作演绎和稳健扎实的功底,引得周围观众连连鼓掌叫好。 林参站在人群边缘,被热闹声,和老老少少各种各样的笑脸包围,周遭尽是阖家欢乐。 只有他双手背后,沉静如水,微微踮着脚尖,视线越过一个个脑袋,牢牢锁定他的小狮子,生怕小狮子会从高高的梅花桩上摔下来。 直到表演顺利结束,他才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默默松了口气。 东家很满意,给平安派支付了丰厚的报酬,两对狮头狮尾也各自分到不少演出费。 沾周禧的光,小七宗难得阔绰一回,五个人都把肚子吃圆了才回望安山。 林参吃得不多,话也少,总是一声不吭地走在最后面,看着五个人打打闹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上扬。 “你们慢一点,在那里等等我,等我有了足够的勇气,我就可以真实地靠近你们。” 他时常在心里这么想,却从来不敢说给他们听。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 当他们驻足回头朝他看来,他一如往常,慢悠悠转移视线,放空眼神,假装漫不经心。 好似有一道丝绸般丝滑的波浪荡过去,轻飘飘藏起了他心中的憧憬与希冀。 “大师兄。” 一声苍白无力的呼唤将林参的思绪唤回现实。 林参脑海里的画面随之戛然而止。 可他感觉自己还站在前年回望安山的路上,五个弟弟妹妹正在前方脸带微笑地扭头看着他,等着他。 他只是心虚地看了眼天空,一个阖眸,视线再落下,五个人便消失不见了。 面前场景转换成一宗议事厅。 白蝉、白如晏、乐壹、云画森,一干人在听见周禧叫“大师兄”的声音后,停止了商议。 他们齐齐朝林参身后瞧去,周围还有阚成玉、傅雪、常萱,全都带着新奇神色,把出现在林参身后的周禧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个遍。 第182章 只有林参迟迟没有回头。 此刻周禧刚从小七宗过来,身上穿的是林参六年前穿不上的圆领袍派服。 这套旧衣一直压在箱子底下,很多年没有翻出来过。 林参本想直接丢了,是何竹不让。 “小语还在长个子,以后换大尺寸的派服还要再花钱,多不划算,你的留着给他穿,不就能把这笔钱省下来。” 何竹一边说,一边小心将林参的衣服折叠整齐。 路过门口的温语听见这话,手里抓着一把带土的葱就冲了进来,用葱指住林参,大喊:“我才不穿他剩下的!” 林参悄悄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默默喝茶。 花卷拉着林拾星凑过来,明明事不关己但非要火上浇油,靠在门口阴阳怪气地调笑道:“小五和希妹都是穿我剩下的,你凭什么不能穿大师兄的?要是你能让你的个头高过大师兄,就可以让大师兄穿你剩下的,哈哈。” 温语气得脸红,林参抿着杯子偷偷笑了笑。 何竹没听出来花卷的嘲讽,还在自顾自比划衣服尺寸,惋惜道:“可惜我是不会再长了,要不然给我穿也行。” 温语抓着头发抓狂大喊:“啊!我说不穿就不穿!” 林参自然不会强迫他,但没用的旧衣还是留下了。 旧衣扣子掉了一个,一直没缝,整体褪了色,看上去有些发白。 不过这般苍白的绿,穿在苍白的人身上,倒也合情合景。 眼下议事厅里的人,除了林参、乐壹、白蝉,其余都是第一次以看男子的眼光打量周禧。 其中许多男弟子欲哭无泪,好似失恋。 众人打量完周禧,目光又心照不宣地移动到林参身上,眼神难免微妙。 周禧迟迟等不到林参回头,只能默默站在林参身后。 他双眸深蹙,眼含悲伤,惹人爱怜。 林参不敢看。 乐壹见林参低着头,袖子里拳头隐隐发抖,因此嗅到气氛不对劲。 “哎呀呀,林拾希,你还是穿裙子让我顺眼一点。” 乐壹朝周禧走过去的时候,刻意撞了把林参肩膀。 尔后走到周禧身边,用力揽住周禧肩膀,挑起周禧下巴,嘻嘻哈哈打趣道:“换上男装,都不可爱了,哈哈。” 傅雪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乐壹轻浮的举动,可转念一想,终于还是艰难地接受了师妹变师弟的现实,无奈只能恨叹一声。 忽然,一颗小石子从高处以极快极强的速度朝乐壹弹射而来,逼得乐壹不得不放开周禧闪躲! 石子掠过周禧肩膀,稳稳嵌入地砖缝隙,擦出一串火花。 众人顺着石子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贺景侧坐在墙头,腰间六把剑散发出阵阵寒气。 他幽幽掂了掂手里的石子,冰冷的目光充满警告意味,恶狠狠盯着乐壹。 乐壹“斯哈”一声,双手叉腰,气不过,正想上前讨教讨教,但被云画森老将军及时出声制止。 “乐乐,他也是陛下的人,别找他惹事。” 乐壹翻了个白眼,忍下去了。 周禧和大多数人一样,看了眼贺景之后重新收回视线。 不经意一个扭头,他对上了林参静谧的双眸。 林参这个转身实在太轻,吓了周禧一跳。 “大,大师兄。” 大年初一晚上,埋完花卷、何竹、林拾星之后,周禧便因伤得太重、悲伤过度,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林参有好多话都还没来得及问。 他让贺景和林甘在小七宗守着周禧与温语,自己则同乐壹一起,帮白蝉处理平安派后事。 当林参得知皇帝周盛派来的云画森,在大年初一下午便埋伏在望安山下时,便猜到这场人祸的背后还有更深的牵扯。 因此这两日来,林参格外关注傅雪。 又见乐壹对傅雪百般殷勤讨好,林参心中猜测愈发清晰确定。 当日上山借除害之名觊觎隐火掌和金银财宝的强盗们,从乐壹手中逃出升天后,却没有料到山下还有军队正等着他们。 那些人被云画森关入安都天牢,林参抽空偷偷去了一趟,靠着威逼利诱的手段,问出了他们此次上山的另一个目的。 “啊!我说我说!!荣王殿下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烟州老宸王的女儿抓走!!” 果然如此。 如今大桓的局势基本成型,烟州是最后一个不确定因素。 老宸王立场不明,皇帝和江满都想拉拢他为盟友,因此他那打小就宠爱的女儿傅雪便成了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对象。 好在阚成玉护得紧,才没让傅雪有什么意外。 林参想到这些,再看周禧,心中滋味复杂。 “拾希,有些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周禧微愣,迷茫地问:“知道什么?” 林参也愣住了,抬头望了望远处墙头上的贺景,疑道:“那个人,没跟你说什么?” 周禧理所当然摇头道:“没有。” 这下倒令林参搞不清楚状况了,本以为贺景会将周禧的身世告诉他,而且不仅仅只是一个身世,还有东庸复国组织的立场。 毕竟作为东庸王室唯一的血脉,压在周禧身上的责任牵动着大桓国运,其严重程度不会比傅雪小。 傅雪尚且如此,周禧更逃脱不得。 林参担心他会接受不了,担心他会害怕,更担心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因此这两日把各种各样的选择和问题,全都仔仔细细替他考虑了一遍,就等他醒来,开卷考试般分析给他听。 可周禧却说不知道? 林参头晕了一瞬,顿感心绪一落千丈。 周禧无视他脸上没藏好的无措,绕过他朝白蝉鞠躬,“掌门爷爷,你身上的毒解了吗?” 白蝉捋了捋胡子,欣慰却笑不出来,只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多亏有乐谷主在,我们都已经吃了无色含月的解药。” 周禧苦笑着“嗯”了一声,上前扶住白蝉手臂,乖巧地侍奉在他身边。 这时,院子门口传来侍童急匆匆的报告声,“掌门!有烟州来信!!” 傅雪闻言,当即冲开人群,拔腿朝侍童跑去,嘴里下意识脱口大喊:“父亲! 第141章 傅雪一把抢过侍童手里的信笺,快速读完。 “父亲叫我回去。” 她拿着信,眉梢动了动,抬起头,目光径直落到阚成玉脸上。 这一刻,林参清楚的在她眼中看到了依依不舍之感。 随后许多人一齐向她走去,白蝉,白如晏,云画森,还有乐壹。 她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而她的视线从未从阚成玉脸上离开。 白蝉拿走了她手里的信,她的手却一直愣在身前。 不过除了林参,其余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封信上,没有人关注到傅雪眼中的伤感与脆弱,以及一抹可怜的失望。 林参顺着她的视线扭头瞧去,看见阚成玉站在柱子边,视线低垂,只有半个侧身面对傅雪。 他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冷酷,木讷,不通人情。 林参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不同以往的性子,但察觉出一丝行为异常。 按常理来说,白蝉和白如晏所关心的事情,也会让他慎重对待,他应该跟在白蝉和白如晏身边,严肃等待指示才对。 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好似在逃避什么。 傅雪身边很吵,傅雪的眼神却很安静,倒显得阚成玉周围的空气异常杂乱。 林参听见白蝉和云画森在傅雪面前都插不上话,只有那个乐乐乐滔滔不绝,从傅雪左耳叨叨到右耳。 “比武招亲!老宸王要择婿?!天哪!这可不是小事!傅姑娘,就让本谷主护送你回烟州吧! “傅姑娘傅姑娘,这从京州到烟州,一路翻山越岭,途中十分凶险,不过你放心,我的子规啼在江湖中还不曾遇到过对手,有我在,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 “还有,我会去请示陛下,给你准备好通行过所,路上就住官驿,保证出远门也能舒舒服服!” 林参被他的声音闹得无语,傅雪更是想发火却不得不忍着。 毕竟他是天子的人,又刚救了整个平安派。 于公于私,傅雪都不能得罪。 傅雪强迫自己对他笑了笑,态度客气,恭谨,挑不出错,也没有破绽。 但好话她是半句说不出口。 林参默默叹了口气,对傅雪感到同情。 “拾希。” 他朝周禧朝走近,没有参与背后众人对老宸王择婿之事的议论。 “你的伤怎么样了?” 周禧呆呆望着地面,听见林参的声音后,慌慌张张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心虚与恐慌,“我……” 他看着林参的眼睛,眼里满是悲伤与紧张,就像小时候犯了错害怕被林参发现一样。 不过儿时内心的恐惧来自于被抛弃,如今是什么? 第183章 林参不明白。 “怎么了?” 林参抓住他的手,拉起袖子查看剑伤。 伤口依然惨不忍睹,但没有流脓,算是好迹象。 林参顺便给他把了把脉,感受到他心绪不宁。 大抵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巨大悲伤中走出来,整个人都透着不正常。 林参偷偷抬眸打量他,发现他眼神飘忽,内心似乎十分痛苦,却不敢有所表现,只能趁林参不注意时短暂地咬牙发泄一会儿。 随后察觉到林参在看着他,于是立刻拢起眉头,作出苦笑,温声道:“不疼了。” 林参轻轻放下他的袖子,动作温柔,话却沉重,“拾希,从小到大,你是最不需要我操心的那一个,也是最听话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可以骗我瞒我。” 周禧躲开林参的视线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把手臂缩回去。 林参凝视着他的侧脸,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快回小七宗吧,把小语一个人留给林拾羡看管,我不放心。” 说完还嘟囔抱怨一句,“贺大侠也真是的,我强调了那么多遍,不可以把小语丢下,他根本就当成了耳旁风,只顾着你。” 周禧低眸吞了口口水,没说话。 林参瞥了眼墙头上的贺景,牵起周禧一起往外走。 侯在院子外的各宗弟子的目光皆注视着二人移动,不时有窃窃私语随风传得到处都是。 林参听不清,也不想听。 倒是白蝉等人迟迟没有发觉他们离开了议事厅。 直到二人迈出大门,身后才传来乐壹扯着嗓子的一声大喊,“老三!” 林参步履匆匆,没功夫搭理他,和周禧直接回了小七宗。 小七宗的墙还没修,院子里少了一个石桌。 只是少了一个石桌,却感觉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林参迈过篱笆院门时,回头远远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贺景。 贺景跟了一路,当然不是跟着林参,而是跟着周禧。 不过周禧对于贺景的存在,始终视若无睹。 林参一直在等他开口问些什么,实在等不到,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说:“贺大侠是来保护你的,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周禧没有回答,呆呆望着地面。 “拾希?” 林参摇了摇他的手臂,他忽然灵魂回窍般猛抬起头,惊慌失措地大喊:“对不起对不起!!” 林参当即心思一紧,握紧了他的手,皱眉问:“你在跟谁说对不起?” 周禧哽咽着擦掉眼泪,复又把头埋了下去,“我想到二师兄三师姐和五师姐了……” 林参长长呼吸一口,放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按住他的双肩,“不是你的错,责任在我,是我不应该……” 话安慰到一半,林参听见西边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爬行。 他提起谨慎,朝何竹和温语住的房间看去,“小语?” 屋子里一直没人回应,方才那诡异的声音也忽然消失了。 林参愈发感到不安,再看了眼远处,确认贺景一直在安全范围内能够保护周禧,才敢放开周禧,转身大步朝西边屋子靠近,并呼喊:“小语!” 砰! 他用力推开大门,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顿时神经都跳动起来! 视线往地上一看,那满地鲜血和仰面倒在血泊中的温语更是犹如电击一般带给林参浑身发麻的真实触觉! “小语!!” 林参扑跪过去,抱起温语,第一时间检查温语后额,果然发现在他后额有一道笔直整齐的刀口。 赤毛蝉不见了。 “小语!!!啊!林甘!!!!!” 林参已经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哭得双眼红肿,两只手抱着温语的头,手忙脚乱却不知道在做什么,把血抹得到处都是。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几乎丧失全部理智,屋子里回荡的尽是恨意,“林甘!!是林甘!!!又是林甘!!!!” 温语还没断气,手指艰难地动了动,发出了微弱的鼻息,“林拾鲤……” 林参听见他的声音,咆哮戛然而止,连忙低头捧着他的脑袋,眼巴巴盼望奇迹,“小语?你还活着?别怕,我想办法……想办法救你……” 温语眼睛被血糊得睁不开,用全部力气抬起手抓住林参一根手指,“不是林甘杀的我。” 林参怔怔睁大眼睛,“那是?江满和林谢回来了?” 虽然嘴上这么问,但林参心里从一开始就否定了这个答案:不……不可能,现在整个京州都在通缉他们,他们逃还不来及,怎么会为了一只赤毛蝉暴露行踪? 温语咳了两声,嘴里喷出一串血泡。 林参下意识伸手去捂,但温语喷出的血实在太多,根本捂不住,全都从林参手指缝隙中涌了出来。 温语回光返照,死死抓着林参手指不放,忽然睁开充血的双眼,凶狠怒喊,“乐叁!十四年前,你杀了我爹娘和我大哥,如今你又杀了我姐姐温瑢!你真该死啊!!!” 话音落下,还没等林参问出“是谁告诉你温瑢的事情”,温语便恶狠狠坐了起来,双手紧紧掐住林参脖子,反将林参扑倒在地! 林参后背撞到床沿,旧伤挤裂,活活撕皮一般生疼! 但他没有反抗,只瘫坐着,绝望地盯着温语流血的双瞳,和带血的齿缝。 温语不人不鬼的样子没有让林参感到恶心或害怕,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压在林参胸口。 “小语,咳咳!” 林参忍着窒息感,颤颤巍巍抬起手,轻轻抚摸温语黏糊糊的脸颊,“小语……” 温语双手发力,咬牙切齿掐得更紧,“别叫我!我恨你!我恨你!!” 林参双脚上下蹬了蹬,下意识的求生欲让他抻着脖子往高处伸,身体拼命呼吸。 但他心思已经一片灰白,毫无挣扎欲望。 “小语,回头再惩罚我好吗,我想救你……我不能一个都保护不了……” 林参彻底陷入卑微之中,固执到近乎疯狂,脑海里唯有保住温语的性命这一个念头。 即使对方正恶狠狠地要他死。 “啊!!!” 林参即将断气之前,温语仰天大喊一声,忽然失去力气松了双手。 “咳咳咳咳咳!!!” 在林参大口大口的咳嗽声中,温语身体一软,垂直坠入林参怀中。 没有温语的身体遮挡视线,林参这才看见周禧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哭泣。 “林拾鲤……丢下他们的那一刻,我就不想活了,是你说,你说你要保护我,我才为了你……而选择活着……偏偏这个时候,有人告诉我,你杀了我姐姐……哈哈……哈哈哈哈……” 林参凝望门口的周禧,逆着光线,看不清周禧的神色,只能看见周禧发抖的肩膀,听见他接不上气的哽咽声。 “小语……” 温语无力地靠在林参肩头,嘴里还在说话,但仿佛下一秒就会没了声音。 “我不会再为了你活着了,以后该你受的痛苦,你跑不掉的……” 吧嗒。 温语双手掉落,真的没有声音了。 林参愣了一会儿,轻轻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确认温语断了气,林参反而冷静下来,只是脸色黑得阴沉。 这时他转头再看周禧,“谁告诉他的?” 周禧被林参阴森森的语气吓得哭得更凶,“师父,是,是,师父说的。” 林参捏紧了拳心,恨恨地问:“所以也是林甘杀了小语,拿走了赤毛蝉?” 周禧用力摇头,“不,不是师父,不是师父动的手。” 林参心里的恨意几乎达到顶端,“谁。” 他此刻就像一头随时发狂的野兽,就等那个人的名字出现,然后会做出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周禧的回答令他无比失望。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周禧在门口蹲下去,抱着脑袋,十指嵌入发丝,痛哭流涕,“不要问我,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第142章 林参见此,心底里那股冷冰冰的寒气顿时消散了,忙扑过去将周禧紧紧揽入怀中,“拾希,拾希!!我不问了,你别这样!” 周禧双膝跪下,上半身直起来,用力抱住林参脖子,哭喊道:“是我!是我杀了四师兄!” 林参心脏一滞,不停抚摸他后背的手顿在半空,缩小的瞳孔变得漆黑。 周禧跪着向林参怀里贴近,抱得更用力,“他们都是我杀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参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脑子是懵的,心是痛的。 愣了一会儿,林参停滞的手恢复了轻柔抚摸。 “拾希,先冷静,要不你先睡会儿,等你醒了,再好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周禧拼命摇头,甩起的发尾打在林参脸上。 第184章 “是我毁了小七宗,是我毁了小七宗!!” 林参用手掌压住他激动的肩膀,“小七宗从一开始就是江满和林谢用来培育赤毛蝉的工具,这两个恶毒的人才是罪魁祸首,怎么会是你的错?拾希,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心里有误会了?” 周禧此刻听不见去林参的解释,一个劲儿摇头哭诉,“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和他们一起害死了师兄师姐,我该死!我和他们一样该死!!!” 林参抱着周禧的两只手掌渐渐握成拳。 远处,贺景坐在树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原本应该留在小七宗的林甘,不知所踪。 以及周禧奇怪的态度,这诡异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林参,还有更深的真相在等待他去挖掘。 “听话,先睡一觉。” 林参冷不丁点了周禧睡穴,怀里哭声戛然而止。 周禧双手落下,双腿也失去力气,脑袋软趴趴靠在林参肩头。 林参将他抱至自己房间的床上,脱掉他沾了血的外衣,盖上被子。 一回头,看见贺景闷不吭声地站在门口。 他嘴里叼着一片叶子,双手抱臂,眼神漠然。 林参:“贺大侠,你和希妹说了什么?” 贺景幽幽开口,语气冷淡,“什么也没说。” 林参:“假话。” 贺景移开视线,用牙齿无聊地勾了勾叶子,“呵,我没有义务告诉你真话。” 林参晃晃悠悠朝门口走去,肩膀一高一低,步履显得有些蹒跚,面无表情下透着万念俱灰。 “别的我不信你,至少保护希妹这一点,全世界只有你能让我相信。” 贺景移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林参脸上时,发现林参并没有在看着他。 林参双手布满鲜血,半张脸也是血,清新绿袍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淡雅与美丽,只剩下脏污和发黑的血渍。 他呆滞地望着门外,脚步走得费力,但每一步都踩在仇恨之上,大地仿佛都在为之颤抖。 贺景逐渐被林参周围阴寒的恨意所裹挟。 他嘴里的叶子忽然一动不动,原本平静的眼神却情不自禁翻滚起来。 “你要干什么?” 林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心灰意冷地走出屋外,晃晃悠悠拐入隔壁房间,抱起温语已经冷掉的尸体,尔后朝小七宗后山悬崖走去。 悬崖边有一缕青烟飘了许久。 是何竹的未婚妻许氏,独自一人在这儿烧纸钱。 林参抱着温语走过来时,沉沉的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 许氏撑开伞,伞沿上移,看见林参从烟雨朦胧中走出来。 林参始终沉如死水的眼神在看见许氏时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他在许氏惊讶的目光中放下温语,取下背在背后的铁锹,一句话没说,直接开始挖坑。 小雨越下越大,但许氏的大伞把丧盆保护得很好,纸钱一直不曾断过。 林参淋着雨,头发湿漉漉的,大冬天挽起袖子,默默挖坑。 他和许氏有着奇怪的默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林参挖累了,看了许氏一眼,许氏便主动拿出水壶递给林参。 林参喝完,还给她的时候低了低头,表示感谢。 许氏颔首回应,转身坐回小板凳上,架着大伞,继续往丧盆里丢纸钱。 天快黑了,林参终于挖完了温语的坟坑。 他开始把温语埋进去,这会儿尸体已经不止冰冷,还变得僵硬。 摸到惨无血色的皮肤,林参胸口一阵阵刺痛。 他忍着悲痛,一锹一锹将泥土铲入坑里。 温语躺在潮湿的泥坑之中,身体笔直,双手放在肚子前,神色安详。 泥土一点点把他掩埋。 一起被埋葬的,还有林参的温良。 悬崖下,北边小小的角落里,安都城暖暖的红光在氤氲雾色中弥漫。 遥遥一抹淡淡的红,在林参眼中却那么刺眼。 令他嫉妒。 直至暮色完全降临,乐壹提着吱呀吱呀摇晃的油灯从远处快速靠近。 “脏死了脏死了。” 即使他踮起脚尖走路,衣摆仍沾了许多泥泞,一路吐槽个不停。 林参短暂停止动作瞧了乐壹一眼,随后视若无睹地继续埋坑。 乐壹嫌脏,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而是站到许氏身边,把着伞,弯下腰,提高油灯观察许氏的模样。 “呀,好俊俏的小娘子,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回家?” 砰! 林参用力砸了一下铁锹,扭头沉着脸瞪住乐壹,“她是拾银的人,你别给我没事找事。” 许氏嫌弃地转过身体,背对乐壹,没搭理他,兀自烧纸钱。 乐壹歪了歪嘴,走到林参身旁,目光落到坑里。 这时坟坑已经铺满了一层,看不见温语的尸体。 只差把坟包堆起来就能完工。 乐壹的面色温度隐隐落了几度,“他们姐弟二人可以一起说我的坏话了。” 说完冷叹一声,“呼……是我对不起他们……” 林参手里的活没停,“谁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的。” “贺景。” “他有说别的吗。” “没有,好脸色都没给一个,对了,他早就不在周叔身边了,这次回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林拾希的身份,我怀疑……” 乐壹话停了几秒,手指摩挲起伞柄,眉宇紧蹙,“是东庸的复国势力要有什么动作了。” 旁边许氏呆呆愣住,两个眼珠子瞪得极大:你们在说什么?是我能听的吗? 林参闻言,脸色亦变得凝重,但埋坟的动作一刻没停,“东庸已经消亡了十几年,他们想复国,谈何容易,如今不过是想把水搅浑,好混水摸鱼,强占个一席之地。” “所以?” 乐壹眉头松了几分,弯腰凑近林参,饶有兴致地支起了耳朵,“你认为东庸是想在朝廷收复秦州的战役之中,捡点儿便宜?” “我随口一提罢了,毕竟谁也没有发现东庸复国组织到底在做什么,不能妄下定论。” 乐壹有些失望,转了转伞,“好吧,那接下来你打算……” 说到这里,他瞄了眼雨中四座新坟,目光再落回林参脸上,眼神不禁变得担忧,小心翼翼继续说:“老三,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 乐壹心中对温家姐弟的愧意,很快就消弥了,他真正在意的,还是自家人,只有自家人的处境,会令他感到困扰和忧心。 林参拍了拍土,直起腰,视线望向山下安都城中朦朦胧胧的喜气红光。 他十分平静,没有乐壹担心的那种崩溃或颓丧。 “我跟你一起去烟州。” 乐壹眨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要跟我一起去烟州?” 林参平稳的话音里带着没有余地的坚持,“这场仗,一定要赢,江满和林谢,必须死,林甘,也必须向我赎罪。” 乐壹从未见过林参对谁怀有这么深的恨意,饶是以前提起害死阿娘的凶手,他的恨都只露于表面,而非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散发着戾气,喜怒无常。 “老三,等攻下秦州,捉到江满,我会把他们带到你面前,你不必亲自……” 林参继续挖了几铲子土,“不,那个女人太狡猾,我不放心。” 乐壹朝他走近,把伞斜向他头顶,“那不是还有二姐呢嘛,要不你带林拾希回船上,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林参埋完了,把铲子丢至一旁,转身面向乐壹,冰冷的表情终于露出几分委屈,坚定道:“正是为了二姐,我更要跟你一起去烟州,她总这样逞能,她永远不明白,她其实是需要我们的。” 这段话字字泣血,乐壹又何尝不懂。 “好。” 乐壹不再多劝,欣慰地笑了笑,转言严肃道:“我和云将军商量过了,去参加烟州的比武招亲。” 林参抬脚往小七宗走,“趁这个机会打探老宸王的真实想法,可以的,我支持。” 走了两步 ,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许氏。 “许姑娘,已经很晚了,我送你下山吧。” 这是今夜,林参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许氏还是没吭声,默默擦了把眼泪,收拾好纸钱,起身从林参和乐壹面前走过去。 林参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不过,你和云将军的意思,能代表陛下吗?” 乐壹自信满满道:“那当然,我们本就遵了周叔的命令,要去烟州当面向老宸王问个清楚。” “那就好。” * 送走了乐壹和许氏,林参回到小七宗,远远瞧见屋子里亮着光。 贺景坐在门口,坐着一个小小的板凳,六把剑在他身边,依次靠墙摆放。 他双手环抱于胸前,腰杆笔挺,闭目养神,庄严得好似一尊石像。 听见林参靠近的脚步声,他只有眼皮动了动,没有别的反应。 第185章 林参无视他,推门走进去。 周禧躺在床上,但并没有睡着,一听见推门声,立刻弹坐起来,不顾天气寒冷、地板冰凉,直接光着脚下床,只着单薄中衣,朝林参扑来,踮起脚尖抱住林参的脖子。 “大师兄!” 林参伸手接住他,轻轻揽住他细长的腰,苦笑了笑,“我身上还脏呢。” 周禧不管,抱得更紧,声色哽咽地问:“你把四师兄安葬了吗?” 林参没有回答,顾左右而言他,“你为什么说是你害死了他们?” 第143章 周禧忽然不哭了,也不说话了,两只手臂将林参的脖子越束越紧。 林参渐渐感到有些呼吸不上来,不知是喉咙被周禧围得太紧的原因,还是因为心里的痛。 他失望地问:“你不想回答是吗。” 周禧愧疚地点了点头,声音脆脆的,好似一碰就碎,“嗯……” 林参更失望了。 仿佛突然之间,面前这个最听话的师弟变得不能控制了,变成了令林参感到陌生的存在。 “拾希,你答应过我,会永远听我的话。” 林参压抑着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推开周禧,捧起他的脸,再慢慢俯身靠近,试图亲吻。 周禧没有躲,两只哭肿的眼睛颤巍巍半闭着,胸口还是止不住哽咽。 林参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贴着他的鼻尖,“我不逼问你了,但是,跟我去烟州,这件事情不可以拒绝。” 周禧睁开眼睛,疑惑地凝视林参双眼,“去烟州做什么?” 林参趁机傲娇,“你都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回答你。” 周禧微愣,抿起的双唇开始打颤,一副马上就要暴哭的前兆。 “哇啊啊啊啊!!” 旋即,他放声大哭,可光打雷不下雨,让林参一眼就看破了他的装模做样。 虽然他是装的,林参还是妥协了。 “我哥要去参加老宸王为傅师姐举办的比武招亲,趁此机会打探老宸王的立场,我得去帮我哥。” 周禧听罢,止了哭声,眼珠微动,视线明显是看了眼屋外,尔后才回到林参脸上,啜泣着吐出一个字,“嗯。” 林参没有回头,但思绪随他视线飘去了屋外。 贺景。 除了贺景,屋外还有谁呢。 林参笑了笑,轻轻抚摸周禧脸颊,内心悄然感到一丝凄凉:他果然是跟你说了什么,这么容易就把我一手带大的师弟的心给拐走了,呵呵…… 如此想着,林参笑得愈发苦涩、夸张,甚至情不自禁摇了摇脑袋,低头自嘲。 周禧看到了他的难过和心凉,面色里泛起内疚,眼眸闪烁,启唇欲言又止。 不过,纠结片刻后,周禧还是合上嘴巴,什么也没说。 贺景依旧坐在门口,闭目养神一动不动,这会儿忽然开口说话,阴阳怪气道:“乐三少主,都这么晚了,你不休息,别耽误别人休息。” 林参稍稍偏身回首,两只手还捧着周禧的脸,眼尾流出一抹阴晦。 “贺大侠,麻烦你下次跟我讲话的时候掂量掂量语气,别忘了,我们之间,还隔着杀母之仇。” 贺景不屑冷笑,“那你现在就报仇啊。” 林参眉头忽皱,五指一紧,当即便要转身。 这时周禧迅速抓住林参双手,用极快的语速恳求道:“林参!我害怕!我想跟你一起睡!” 说罢也不等林参回答,兀自拉着林参往床边走。 他见林参只是阴沉沉地生闷气,并没有反抗动作,于是暗暗松了口气,再三步跨回门口,急匆匆关上门,隔断了林参与贺景之间的视野。 “呼……” 等周禧平复了情绪再回头时,看见林参又是一脸苦涩无奈的笑。 这笑,更叫周禧无措。 “那,那边有水,你自己洗一下,我先进被窝了,冷……” 简单交代后,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蜷缩起来。 林参褪去外衣,擦洗干净双手,和脖子边的血渍、淤泥。 眉骨上滴落的水,滴进冰凉的铜盆,嘀嗒,嘀嗒,嘀嗒。 林参在水盆边撑着双手,呆呆看着涟漪中自己的倒影,心里,一个邪恶的念头正在寒冷中慢慢生根发芽:江满,林谢,你们想要我的霜满天和降雨,那就得拿双椿绕菏与隐火掌来换,呵呵,走着瞧。 “林参。” 直到背后传来周禧的呼唤,林参才猝然回神,一转头,笑眯眯的,脸上再无半点阴鸷。 “来了。” 隔日,乐壹与云画森的队伍即将护送傅雪回烟州常歌城。 临行前,周禧把自己珍爱的东西全都收进一个方盒子里,其中包括何竹的银针、花卷的耳铛和羽姬、温语的温家令牌、林拾星的雨花石,还有过年时,小七宗姑娘家每个人头上戴的绒花对钗。 以及折叠整齐的,六件小七宗的绿色派服。 只可惜,绒花被凶手踩扁了,派服上的血也洗不干净了。 装好所有带着遗憾的东西后,再把盒子埋到后山悬崖边,距离四座新坟很近的地方,最后用枯草掩盖,仔细藏好。 他处理完,起身拍拍手,对着四座新坟微微笑了笑,回头大步朝等候在下山路口边的林参跑去。 林参一袭白衣,腰间挂着浅绿色荷包。 荷包里装的不是银子,而是一颗可爱的乳牙。 他没有像周禧这般,什么都舍不得。 这次离开小七宗,他带走的,除了何竹送他的琴,就只有这颗乳牙。 其余的,全都随着小七宗一把火,烟消云散了。 他提前朝周禧伸出手,稳稳牵住周禧。 不远处升上天空的黑烟,在云层后结成了棉花形状,有时像一只眼睛,寂静地注视着他和周禧。 如今小七宗还剩下一些灰烬,等待着他们归来。 * 离开平安派的弟子,都换掉了派服。 周禧穿得朴素,一身低调栗色,层层叠叠的厚袄配上宽大的棉裤,看上去胖乎乎的,但挂着浅浅悲伤的脸十分清瘦,令人心疼。 除了林参、周禧、傅雪,一起同行的还有阚成玉、风入衣。 大年初一那天,剑仙山庄带领众门派杀上山来的时候,风入衣正好回家与家人过新年,幸运躲过一劫。 回来看见满目疮痍的平安派,小姑娘气得暴跳如雷,发誓要把剑仙山庄杀个片甲不留。 而且数她最黏傅雪,这次说什么都要跟着。 去烟州的队伍很长,前后都有军队。 高高飘扬的黑红色旗帜中间,写着大大一个正楷体“云”字。 云画森与乐壹驾马走在最前方,身边还有巴囤和另外三个捞月谷的高手贴身保护。 当然,保护对象主要是云画森老将军。 这次,作为朝廷的使者,云画森老将军肩负重大责任,周围危险重重。 少不了不希望朝廷与烟州达成共识的敌人会想方设法阻止这次出使。 臣服于江满的那些江湖门派遍布四方,他们多是喜欢与官员勾结欺压百姓之徒,因着被朝廷打压,早就心怀怨恨,恨不得能有个不爱多管闲事的君主执政,这样他们才能继续有恃无恐地作威作福、恃强凌弱。 他们维护江满,说到底维护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并非出自忠心。 其中最具代表的,便是剑仙山庄翟家。 根据乐贰透露的消息,周盛得知这些江湖门派已经收到了江满指示,会在路上刺杀云画森。 原本这样的差事不该轮到他一个朝廷大将,奈何云画森与老宸王有着年少相识相知的情分,一定要亲自去问个清楚。 皇帝周盛也扛不住他以死相逼的毛遂自荐,只能派他去了。 因此周盛特意叮嘱乐壹,一定要尽全力保护云画森顺利见到老宸王。 当今朝廷文臣很多,但将领少有,江湖高手更是珍稀。 这一趟,丢出了云画森和捞月谷两枚大棋子,周盛算是把根基都掏出来了。 成败在此一举。 …… 林参一行人坐在两辆宽敞的轿子里,位于队伍中间。 傅雪与风入衣在前,林参和阚成玉带着周禧在后。 路过江边,冷风徐徐,两岸光秃秃的山壁犹如将死的美人儿一样憔悴。 风入衣躺在傅雪腿上,闭着眼睛问:“大师姐,林师姐为什么不和我们乘同一辆轿子?而是和师兄挤在一起?” 傅雪捂着手炉,用自己的棉褙子把风入衣包裹,尽可能地守住热气。 “我们都被骗了,拾希他……其实是男孩子。” 风入衣闻言,一个激灵坐起来,瞪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啊……啊?!” 二人忽而想起在云通镖局时,周禧死活不肯与她们同住一间屋子的场景,顿时后知后觉,明白了为什么。 风入衣慢慢躺回傅雪腿上,“难怪啊难怪……” 第186章 刚躺下,她又意识到什么惊奇之事,再次弹坐起来,惊问道:“那他和林大师兄?他们?!!” 傅雪抿唇耸肩,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我白操心他那么多年了,终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呵。” 风入衣露出意味深长的八卦坏笑,“哇哦,有意思。” 后面轿子里,周禧连打三个喷嚏,郁闷地揉了揉鼻子。 撩开窗帘,随便瞧了眼窗外,便瞧见贺景站在远处树干上,正幽幽盯着队伍。 准确来说,是盯着周禧所乘的这辆轿子。 周禧并不意外,默默放下窗帘,一抬头,看见对面林参正眼角含笑地凝视着他。 他试探问道:“大师兄,贺大侠也跟过来了,你不介意吧?” 林参摇头,微微后仰,靠住车身,“没关系,他是来保护你的,我当然欢迎。” 周禧松了口气,抿唇笑了笑。 车身忽然一个颠簸,周禧不慎往车门口栽倒。 “啊!” 林参稳住自己的同时,下意识伸手扶住周禧。 坐在林参身边的阚成玉则抬脚躲避,生怕周禧摔过去会砸到他似的。 随后,待车身平稳,他继续两手抱臂,微眯双目,身体笔直,面上一派高冷。 林参把周禧扶起来,扭头瞪阚成玉一眼,但懒得说什么。 第144章 夜里,队伍抵达京州与普州交界处的绵绒城,云画森向守城官兵出示了令牌,随后被恭恭敬敬请到当地官府落脚歇息。 其实在看到令牌之前,官兵远远瞧见这么长的队伍,以及领头那位身着闪耀银甲,姿态气宇轩昂,眼神英勇霸气的老将军时,就已经肃然起敬,心中燃烧起了澎湃的战意。 “好!秦州拿整个观舟与以逻做生意,利用观舟无辜的孩子培育赤毛蝉,简直是倒转人性,天理不容,人神共愤!这次吾等将士,必全力拥护皇帝陛下讨伐秦州周芒!!” 绵绒城的将士们在宴席上表达了心中愤怒,云画森深感欣慰。 情绪到高潮时,年迈的老将军甚至落下热泪。 他高举酒杯,对绵绒城诸位将士宣告“我们穿上这身军装,就是大桓的魂!大桓任何一个百姓受到的迫害与折磨,都是我们的耻辱!以逻与国贼周芒对观舟做下的恶,我们定要他们百倍奉还!!” “以逻不灭!周芒不死!观舟不安!!” “血洗以逻!!” …… 林参等人坐在另一边小院子里,并没有参与这场沸腾的军晏。 他们只是不远不近地守着云画森,防止出现意外。 现在还未出京州地界,不看得这么紧其实并无大碍。 只有出了京州,危险才会成倍增加。 但林参和乐壹不敢有任何松懈。 他们并排坐在长长的廊椅上,视线隔着一个拱门,谨慎凝视着云画森周围的风吹草动。 周禧靠着林参肩膀打了个哈欠,抬眼看见抱臂站在一旁的阚成玉正斜眼瞪自己。 “阚大师兄……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讨厌我?” 憋了一路,周禧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郁闷地说:“我没有得罪你什么吧……” 林参和乐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皆幽幽看向阚成玉。 阚成玉冷哼一声移开视线,没有回答周禧的疑问。 林参叹了口气,凑到周禧耳边说:“你以前和傅师姐走太近,如今阚师兄知道你是男子,吃醋了。” 周禧恍然大悟,苦皱眉头,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那我该怎么办?” 林参摸摸他的耳朵,温笑道:“管他呢,别理他。” 是时,傅雪与风入衣换了新衣裳走过来。 傅雪:“怎么样,云老将军身边没有奇怪的人吧?” 四人闻声,齐齐扭头看向傅雪,不料全都看呆了眼,竟无一人开口回答。 只见傅雪换掉了离开平安派时随便穿的窄袖衣裳,此刻一套布满绝美刺绣的阔袖长衫将她多年来不曾展露过的温婉体现得淋漓尽致。 飘逸的姜黄色锦裙,随她走路摇摆起伏,厚重裙摆下明暗交界忽深忽浅,勾人心弦。 傅雪常年高束的长马尾也散了下来,两把雕花银钗固定发髻在后额两边,亮晶晶的流苏垂落之间,尽显婀娜多姿。 她旁边的风入衣倒还是一贯武人扮相,娇小可爱的衣裳把她本就不大的年纪衬得更稚嫩了些。 直到傅雪走到四人面前,他们还傻傻望着傅雪的脸。 周禧两眼水灵灵的,情不自禁感慨,“哇,傅师姐,你好漂亮啊。” 林参回过神,漫不经心移开目光,指尖轻点廊椅靠背,撑起下巴,装作视若无睹。 风入衣努起嘴巴朝周禧回怼道:“哼!这还用你说!傅师姐本来就是平安派最好看的女子!” 傅雪低头敛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两个呀,快别夸我了。” 说罢,她不经意抬首,暗带炽热的目光朝她最熟悉的阚成玉瞧去。 却见阚成玉并没有继续看她这边,而是面不改色地望着云画森那边。 他双手抱臂,一派正人君子,美色面前不动如山的冷酷模样。 傅雪藏起失望,又笑了笑。 风入衣:“林大师兄,快管管你身边这个色眯眯的大哥吧!” 众人听见风入衣气哄哄的话,目光同时落到乐壹脸上。 乐壹满脸挂着痴笑,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色意。 “嘿嘿。” 他搓了搓手,起身站到傅雪身边,微微弓腰,笑意带着谄媚,“阿雪,你是本谷主见过最好看的姑娘,真的,像你这样美丽的人呀……” 他一边说,一边把脸朝傅雪凑近。 傅雪慢慢仰身躲避,却又碍于身份以及对方救过平安派的缘故,排斥动作不敢过于明显,还得扯出笑容来回应。 “呵呵呵……乐谷主过誉了……” 乐壹得寸进尺,牵起傅雪的手,继续说:“像你这样的美人儿呀,就该被放在手心里好好珍藏呵护着。” 傅雪下意识把手抽走,快速退后半步。 她也不想损乐壹颜面,奈何骨子里的敏感实在控制不住。 末了又怕乐壹不高兴,忙不迭尬笑着解释,“乐谷主,你是当今天子的心腹,而我只是一介江湖武人,不敢失了分寸。” 就在她小心翼翼试探乐壹的反应时,身边风入衣和周禧口无遮拦地充当了她的嘴替。 风入衣:“色狼!滚开!” 周禧:“乐乐乐,把你的口水收一收吧,你的女人还少么,别祸害傅师姐。” 林参赶忙撞了撞周禧手肘,“啧!” 周禧识趣地闭上嘴巴,但翻了个白眼,显然不情不愿。 傅雪被两个人的大实话吓得不轻,脸上努力虚笑着,心里却在疯狂思考该如何挽回乐壹的面子。 好在乐壹并没有对傅雪表现出气恼,反而直起身体,露出大方笑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喜欢漂亮姑娘,有错吗?” 傅雪扯着笑,点点头,没有回答,余光不知不觉飘去了阚成玉身上。 阚成玉死板地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眼神里只有对云画森安危的慎重与威严。 乐壹捕捉到傅雪眼角一抹苦笑,读出了她对阚成玉的失望,趁机阴阳怪气道:“哎呀,有的人呀,既不够风趣,还那么怂,要是喜欢上这种人,可真累。” 傅雪听懂了乐壹的言外之意,笑容渐渐落下,更加苦涩难掩。 阚成玉依旧是漠不关心,麻木不仁之态,但藏在咯吱窝下的五指却悄悄捏成了拳头。 乐壹见好就收,没有继续缠着傅雪调戏,转而忽然扑向周禧,目露凶悍,两手掐住周禧脖子,快速摇晃,“混蛋!你刚刚叫本谷主什么!倒反天罡啊你!!是不是不想进我乐家的门了!!!” 显然被傅雪拒绝后,他心里是有火气的。 不能对傅雪发火,那就拿周禧泄气。 周禧被摇得晕头转向,但能感受到掐在脖子上的手并没有多么用力,“救……林参,救我。” 林参扶额,上手试图拉开乐壹,“哥,别欺负希妹。” 乐壹没有松手,反而晃得更厉害,“又拿老三压我,你以为我怕他呀!给本谷主道歉!快点!” 周禧开始挣扎,双脚朝乐壹膝盖上踹,“臭魔头!走开!” 林参对哪个都不敢大声训斥,两只手在半空犹豫,不知道先拉谁才好。 风入衣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呀呀呀,捞月魔头杀人啦。” 傅雪见他们闹得不像样子,正要开口阻止。 忽然,一把短刀从高处极速刺了过来,一路火花带闪电,径直刺向乐壹手臂! 傅雪和阚成玉听到风声,眼神立即变得严肃。 乐壹耳朵动了动,身体微僵片刻,意识到危险后,先迅速推开周禧,再撤身闪避! 不过,短刀在靠近他与周禧前一秒,被林参精准敲中刀柄,唰的转向!最终刺中隔壁柱子! 第187章 虽有惊无险,但那短刀的力度和速度都惊了乐壹一身冷汗。 林参慢慢放下手臂,半垂的眼睛缓缓看向黑暗中树丛深处。 一个黑影正站在树干上,月光照出了他腰间六把剑的形状。 其余众人视线瞧着抖动的刀柄,寒意与杀气不由分说蔓延开来。 阚成玉按住腰间佩剑,正要去会一会发射冷箭的凶手,但刚迈出一步,就听见林参用放松的语气说:“是贺景,不必大惊小怪。” 林参收回视线,坦然自若地甩了甩手。 刚刚敲刀柄那一下,还蛮疼的,但他神色表现得风轻云淡,没叫旁人看出来一丁点儿狼狈。 周禧微愣,随后指着乐壹哈哈笑道:“叫你欺负我,造报应了吧!哈哈哈!” 他嚣张的笑声悄然驱散了紧张气氛。 阚成玉同傅雪对视一眼,默默松开佩剑,泄了杀气。 乐壹额头边渗出的冷汗,也在听见林参的话后随风蒸发了。 “混蛋,没大没小!” 他隐隐恼羞成怒,忽然抬手要打周禧。 “啊!” 周禧大叫一声,下意识把林参拉到面前当挡箭牌,“林参!救命!” 不过,在此之前,乐壹斜眸瞄了眼树丛上冷嗖嗖的人影,因此在林参挡过来之前就止住了动作。 他还是忌惮贺景的,毕竟对方不仅武力深不可测,还是跟了周盛多年的心腹。 “这次先放你一马,下次再嘴贱,看我不揍死你!” 骂完,他瞪了林参一眼,袖子一甩,气呼呼朝云画森方向走去。 周禧躲在林参身后朝他张牙舞爪,“哼!!” 面对他的幼稚和不识好歹,林参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林参还在心里掂量该怎么教育,反倒是傅雪先开口了。 “希妹,方才境况那么危险,乐谷主可是先保了你才自保,你呀,别总跟他耍嘴皮子,毕竟连我都要……” 后半句“连我都要做好表面功夫尊敬他”,傅雪咽了下去,化作一声叹息。 “唉……” 她目光不由自主再次看向阚成玉。 第145章 周禧很懂事,得傅雪点拨后,若有所思,轻轻点头道:“那我,等会儿去找大魔头道歉。” 林参欣慰地摸了摸他脑袋,“这就对了。” 而另一旁,阚成玉望着乐壹离开的背影,轻蔑一笑,“他不过是天子手下咬人的狗罢了,又没有官衔,敬他做甚。” 林参听见这话,自然不乐意,转身面向阚成玉时,眉宇间笼罩起浅浅一层愠怒,“阚师兄,你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么背后诋毁的吗?” 阚成玉自知理亏,没有接话。 他稍一转头,正看见傅雪低下眼眸时露出的失望神态。 阚成玉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待前面军宴结束,云画森亲自发话,让他们几个年轻人去绵绒城的夜市逛一逛,散散心。 可都是刚失去过亲人与同门的伤心人,谁也没有心情。 夜色来临,心里的哀殇更加浓烈,便都早早歇息了。 乐壹和云画森睡在一间屋子里,林参周禧住在右侧,傅雪风入衣在左,阚成玉与巴囤则主动守在院中。 他们把云画森保护得严严实实,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 林参抱着周禧,睡意很浅,夜深时,听见屋顶隐隐约约有走动的脚步声。 这声音太轻,又有些僵硬,似乎是故意发出来的。 “降雨……” 林参睁开眼睛,确认怀里的人睡得正深,于是轻轻将其推开,下床时为他盖拢被子,再蹑手蹑脚披上外衫,悄无声息推门走出去。 院子里阚成玉和巴囤在打盹,林参放慢脚步,躲开了二人注意力,朝院落东侧屋子后方的池塘走去。 冬日的池塘一片荒芜,残荷飘荡着余香,时不时有锦鲤越出水面吐泡泡。 沿池塘边刚走没几步,林参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周禧和阚成玉的对话。 阚成玉语气十分严厉且谨慎,“你去哪儿。” 而周禧哆嗦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被捉到了,太过慌张。 “呃……呵呵呵……我,我起夜。” 阚成玉:“起夜为什么鬼鬼祟祟的,林拾鲤不管你吗?” 周禧:“这,起夜还要管啊?!” 他高看了自己的轻功,以为林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过去,自己也能。 谁料刚出门就惹醒了阚成玉。 他也不解释了,故作生气,连忙开溜去追林参。 林参继续往前走,对偷偷摸摸跟在身后的周禧假装不知道。 前方,屋后池塘边,一个红白相间的影子正靠在墙边等待着他。 须臾,女人发出冷冰冰的警告声,“赶他走。” 林参从容地往前继续走近,“没关系,这么远,他听不到。” 周禧果然不敢靠太近,缩在墙角后,只探出一个脑袋,拼命把耳朵往前送,奈何根本听不清前方两个人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乐贰在清浅月色中抬起眼眸,琥珀色瞳孔里映出了林参浅浅含笑的脸。 “二姐,你终于来找我了。” 乐贰冰冷的神色忽而绷不住,吭哧失笑,挑眉道:“想我了吗?” 林参笑意更深,亦更温暖,“当然。” 乐贰垂眸,站直身体面朝林参,一声轻轻的叹息,伴随着肃然起来的眉眼,流露出几分愧疚,“老三,我要跟你说一句抱歉。” 林参笑意微顿,变得忧伤,“我知道。” 大年初一那日,当乐壹掐着时间出现在平安派救场时,林参便猜到了他是奉皇帝之命前来收割道德资本。 再结合乐贰潜伏在秦州荣王府之事,不难想到正是乐贰提前得到了剑仙山庄率众门派攻打平安派之事,才有了她与皇帝将计就计让乐壹救下傅雪的谋划。 对于林参的早有预料,乐贰并不意外,可该解释的,她还是要解释。 “烟州老宸王的立场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为了得到傅家的感激,我只能牺牲平安派。” 林参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但依旧心平气和,“我确实对平安派有几分情谊,但我不会因为平安派而与二姐你产生隔阂,你和乐乐乐永远是我的亲人,无论你们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站在你们这一边。” 乐贰心头一暖,这才有勇气直面林参的眼睛,却见林参眼神深处竟然还藏着另一份浓烈的恨意。 “不过……” 林参的神色彻底沉了下去,背在身后的十指紧紧相掐。 “不过二姐,这几个问题我希望你能正式回答我。 “荣王妃江满和林甘利用小七宗培育赤毛蝉母蝉之事,你是否早就知情?他们动手取蝉,要了小七宗四条人命,你有没有提前知道但对我选择隐瞒? “你到底用什么取得了江满的信任?还有林谢这个人,他和阿娘的关系,你是不是从小就知道?” 这一连串题甩过来,让乐贰渐渐变了脸色。 夜很深,月光朦胧,遮住了她微微颤抖的双唇。 她快速转身面朝池塘,躲得慌张。 林参感知到她小动作里暗藏的态度,心里便隐隐有了答案,于是沉重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他们养蝉,要救的人,是谁?” 乐贰深呼息,稳住心绪,继而从容不迫开口,一一回答。 “起先我在荣王府藏了两年,秘密调查荣王和阿娘之间的联系,当我查到荣王根本是江满一手操控的傀儡,以及江满当年利用阿娘刺杀皇后弥意的真相时,江满也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 * 荣王府的地牢阴暗无光,牢门前一堆腐烂的食物散发着酸臭味。 即将满十五岁的乐贰靠坐在墙角,呆呆望着脚边一缕斜阳。 七月流火之际,她却衣衫单薄,白色中衣布满血淋淋的鞭痕,一双瑞凤眼疲倦而无神,孤零零地在疼痛中煎熬。 今日,沉寂了许久的地牢里,终于迎来了一串心急如焚的脚步声。 “就算她是奸细,你们也不能这样对待她,她可是灵儿的女儿!你们太过分了,叫我以后到了九泉之下可怎么面对灵儿!!” 江满人还未出现,痛心疾首的懊悔声先一步传入乐贰耳中。 只是她的嗓子过于粗哑,导致如此情深义重的语气,听起来却像鬼哭狼嚎,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格外瘆人。 乐贰眼神颤了颤,没有力气给出太大反应,唯眸子轻转,无力飘落于一根根粗厚的铁栏杆外。 江满双脚踩得哐哐响,身后十几个人低头追着她跑。 她忽然出现在乐贰视线里,惊得光线里的灰尘都齐刷刷浮动起来。 “呃!” 看见牢里乐贰惨不忍睹的样子,江满瞬间双腿瘫软,失去了力气。 她一手颤抖着抓紧栏杆,一手捂着胸口,哭到心塞,“欢欢,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188章 乐贰无动于衷,安静看她表演。 “你们竟敢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对欢欢用邢!一个个的,都想气死我吗!还不快把欢欢请出来!!” 她用力跺脚,眼尾噙着泪,就像无助的孩子,声嘶力竭。 “欢欢!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乐贰忍着疼痛站起来,配合荣王府里的下人,离开了地牢。 江满亲自为她上药,房间里站满了侍女。 “欢欢,你来荣王府两年了,我才认出你,这是我的疏忽。” 她说得轻巧,还有些淡淡的遗憾,好似久别重逢。 但这件事情的本质,是乐贰故意隐藏身份潜入荣王府调查真相,初衷并非善意。 可江满只当不知道,还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仿佛是无比慈悲宽厚的圣女。 至于将乐贰抓入地牢用刑之事,她也完全置身事外,只是被手下人蒙蔽了的可怜女子。 乐贰查到了一些含糊不清的真相,原本对江满充满了怀疑与敌意,但从地牢一路走来,面对江满赤忱的关心和真挚的忏悔,渐渐产生了怜悯之心,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调查出的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相? “王妃娘娘,咳咳……我听说您以前是安都平安派的弟子,还与同门师兄有过孩子,咳咳咳……好巧不巧,当时我娘也在平安派,您应该认识我娘吧?” 乐贰放下了戒备,坦诚布公。 反正如今已经伤得差不多成了废人,想跑也跑不掉,讲道理,江满手里捏着她的命,没必要做无意义的欺骗。 如此想着,乐贰打算把内心疑问问个清楚,真话也好假话也罢,只要说了都是线索。 江满眸子低低的,手里不曾停下为乐贰上药的动作。 她单膝半蹲,十分温柔,时而鬓发垂散,翘起兰花指去扶,轻轻撩于耳后,再顺势将身后长发拨至胸前。 有那么几个瞬间,乐贰隐约在她身上看见了饶柳灵的影子。 因为这个顺势拨发的动作,是饶柳灵从小就带在身上的习惯。 而江满做得自然,看不出刻意。 她温顺的眉眼总是笑意盈盈,却又总有一抹忧伤若隐若现。 各种细节,让乐贰无端觉得亲近。 “我当然认识你娘。” 她抬起头,双眉紧皱,苦笑着,泪眼汪汪,“欢欢,你还查到了什么,尽管问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乐贰单手撑着床沿,捂住胸口咳了几声,身边立刻就有侍女为她披上厚厚的貂裘,向她递来锦帕。 “毒圣何应是你的手下,你用何应给你做的药,控制了荣王,现在整个秦州都是你的人,你还用同样的方法控制我娘去刺杀皇后,我娘一死,你就怂恿各大江湖门派对捞月谷烧杀抢掠,用残忍的方式逼问我的族民子规啼心法,是也不是?” 问出这些话的时候,乐贰心里的恨与痛迅速掩盖了身体上的伤疼。 她红了眼眶,一把打开侍女伺候的手,歪头直勾勾盯着江满的眼睛,咆哮问道:“是不是!!” 江满眼里的泪花止不住打颤,浑身发抖须臾,忽而仓促地放下药膏,快速起身退后。 乐贰愣住了,不知道她要干嘛。 只见她毫无预兆跪了下去,伸出三个指头,指天为誓,“欢欢!你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绝对没有做出过背叛我们友情之事! “都是弥意,都是弥意当了皇后之后,一心只想壮大东庸,她忘记了我们四个姐妹之间的金兰之谊,纵容她的弟弟百般羞辱阿娅! “你娘正是为了替阿娅出气才去找她质问!谁料她竟恼羞成怒,唆使她的护卫贺景杀了你娘! “而我们所敬重的天子,也被她的美色所迷惑,因为害怕捞月谷找她复仇,皇帝周盛让我的夫君荣王周芒指使各大门派荼害捞月谷! “至于我操控周芒,那是另一件恩怨,你知道的,我被江家送给周芒,与情投意合的师兄天各一方,我的嗓子被府中宠妾联合毒坏,我的儿子被送去以逻当质子,我恨周家!!所以我想要属于我的权利!” 一口气说到这里,江满已经泪流满面,发誓的手恨恨砸落于大腿,张牙切齿地捶打自己,伤害自己,“如果以前我能有现在这样的实力,我就能保护灵儿!我真的很喜欢灵儿!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旁的侍女跟着痛哭出声,一边还要阻止她自伤自残。 乐贰被她情绪带动,心脏难过到痉挛。 第146章 满屋哭泣声,隐约让天气瞬间入冬了。 江满推开侍女,跪着朝乐贰靠近,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抓乐贰的手,却又不敢触碰。 “我不知道你听了什么流言蜚语,才以为是我控制灵儿去刺杀弥意,就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控制江湖第一高手,我又有什么本事去控制远在深宫的贺景呢?而灵儿死于贺景之手,这是人尽皆知的呀欢欢!!” 江满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令乐贰动容。 加上她那双哭肿了的眼睛,真叫人不知不觉便对她深信不疑。 往后多日,乐贰一边疗伤,一边被江满引导情绪,满心都是对皇帝周盛与已经死去的皇后弥意的恨。 以至仇恨郁结于心,伤口迟迟无法痊愈,憔悴了许久许久。 在此之外,她又不敢完全相信江满的说辞,更察觉出自己从捞月谷带来荣王府的几个心腹都在江满的监视之中。 这不免令她心生疑虑。 她多次试图联系捞月谷,奈何江满的人看得紧,一直找不到机会主动联系,只能按兵不动,等捞月谷发现她的困境。 只不过…… 对于忙着四处寻仇的乐壹,乐贰压根没什么指望。 她所指望的,是姨父诸葛般宜。 在这样的处境里经历两个月后,及笄那日,她终于收到了来自捞月谷的信。 信是东巷月满香铺的女掌柜送到荣王府的,借送香膏之名,越过江满的眼线,将信送到了乐贰手中。 月满香铺是乐贰在秦州唯一一处没有暴露的秘密据点,也是乐贰仅剩的,可以信任的地方。 只不过为了隐蔽,乐贰从不主动联系月满香铺。 这次送信进来,还是香铺掌柜使了点手段,表面上与乐贰没有半点接触,通过许多人的手把香膏辗转运到了乐贰房里,这才没惹得江满怀疑。 至于信的内容很简单,没有复杂沉重的交代,只有乐壹啰里吧嗦的叮咛和唠叨。 但随信一起送来的及笄礼,以及夹层里另一封来自平安派的信引起了乐贰注意。 那是一只看上去像红玛瑙的耳坠,用银环吊着流苏,银环边缘有着十分精巧的微雕技艺,仔细看才能看清其中所雕刻的乃天子龙纹和八卦图腾。 乐贰皱眉,稍加斟酌,便想到这红色水滴形玉石并非玛瑙,而是皇室独有的隋城雪山红玉,珍奇无比。 【五年前北湖之战幕后指使人为荣王周芒,消息来自于天子周盛,可信。 然缺少证据,还需调查,平安派暂无动静,仍需潜伏密探。 下月二姐笄礼恕叁不能参加,此耳坠当做生辰礼物,来之不易,望二姐妥善保管。 纸短情长,盼亲珍重。 附:乐壹!找个没头发的代替我是什么意思!我不要形象的吗! 乐叁,乐拾鲤。 太光七年五月初九。】 这封来自平安派的信彻底搅乱了乐贰的认知。 幕后指使人是周芒? 皇帝周盛可以相信? 耳坠是哪里来的? 信中所有消息,都与江满所说截然相反。 信谁?江满,还是,老三? 乐贰乱了一会儿很快重新开始整理思路。 她选择相信林参,以林参的消息为正确基底,以此推测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江满才是始作俑者。 有了正确的思路,再面对江满时,她的眼底深处也多了几分虚与委蛇,阴奉阳违,和暗流涌动。 “此耳坠当做生辰礼物,来之不易,望二姐妥善保管。” 而林参信里的这段话,乐贰总觉得有什么欲说还休的深意。 虽然两年前一别,姐弟二人一个前往平安派追查目击者,一个潜入荣王府调查真相,如今快有三个春秋没见过面,但自家兄弟的语意仍熟稔于心。 廖廖十几个字,乐贰便品出了林参内心所想。 她等待着机会,等到了江满离开荣王府,不知外出处理什么事务之时,先假装染病不能下床,再与心腹姐妹交换身份,躲开监视,金蝉脱壳。 她把红玉耳坠藏在怀里,离开秦州后,一路北上,日夜不休,直奔皇宫! 周盛看见她悄无声息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时,面对她那张阴沉狠厉的脸,吓得丢了奏折往贺景身后躲。 “有刺客!” 然贺景盯着乐贰打量半晌,虽然眉头紧皱,但并无半点紧张情绪,有的只是惊讶。 第189章 少顷,他试着开口问道:“饶女侠的降雨,你是……捞月谷二少主,乐贰。” 周盛闻言,微微愣住。 这时禁军已经提枪闯了进来,没给周盛太多反应的时间。 “是误会,没有刺客,你们退下,朕叫你们退下!” 他几乎是迫切地喊出这句话,生怕五年前误杀饶柳灵的惨剧再度发生。 周贺二人的态度在乐贰预料之中,不过依然令乐贰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他们,竟然认识我? 比起江满,这两个人的想法似乎更加难以揣测。 这一趟若非有着对林参的无条件信任,乐贰万万不敢如此孤身涉险来见两个素不相识、有着杀母之仇的人。 “我有话想问你们。” 她从屏风后走出来,摘下斗笠,露出修长流畅的脸颊。 这张标准的鹅蛋脸完美复刻了饶柳灵的灵气,一双瑞凤眼,英气之中,不失温柔。 就算没有轻功降雨,凭这张脸贺景也能认出是她。 毕竟五年前,那一剑刺下去,对贺景来说,是一次无法挽回的过错。 饶柳灵的脸时常出现在他梦魇之中,以至于见到乐贰走进光线中,露出清晰模样的那一瞬间,他震惊地以为看见了死去的饶柳灵。 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身份,以及来此的目的。 “民女乐欢欢,参见陛下。” 乐贰揣着仇恨,但理智不曾失去阵地,将自己在荣王府调查到的真相,以及林参的信,一五一十告知于周盛和贺景,并期待对方的解释。 大气而静谧的宫殿内,穿堂风时时拂过案桌上的奏折。 周盛握着乐贰交还给他的红玉耳坠,走到一面墙柜前,转动机关,打开了镶嵌在书柜后方墙壁中的暗格。 “不用朕来跟你解释什么,看完这两封遗书,你就能知道全部真相。” 乐贰郑重接过两封已经泛黄的书信。 读完,心沉到谷底。 这两封遗书,一封出自皇后弥意,另一封里的字迹,则是乐贰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阿娘……” 里面交代了她们二人被江满欺骗、背叛的全部经过,从饶柳灵进平安派开始,经过与林谢双修,怀孕期间走火入魔,身中隐火掌剧毒,到回到捞月谷生下第三子。 为了解毒,她同江满合谋盗取平安派赤毛蝉,在秦州与以逻边境,也就是距离观舟不远处的某个深林中,捉了许多因为战火逃亡入大桓的以逻人,把他们关在山洞里,做培育赤毛蝉的实验。 半年后,她们在一个名叫花卷的女孩儿身上发现了培育赤毛蝉母蝉的关键——典血。 江满提出要在全观舟寻找典血体质的孩子用来培育母蝉,普通孩子则培育公蝉。 母蝉解毒,公蝉成年后的绒毛可以纺织成精美的云绒锦线,出口以逻,换取大量钱财。 两全其美,主打一个不浪费。 不过这样歹毒的提议遭到了饶柳灵的强烈反对。 事情也就耽搁了。 饶柳灵开始四处寻仙问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不需要牺牲别人的方法来为自己解隐火掌之毒。 “原来,荣王妃和阿娘的所作所为竟然是为了救……” 周盛叹道:“你娘还是守住了底线,可江满已经丧失人性,为了权力,地位,无所不用其极,她可没有那么善良,并非单纯为了救人,她的主要目的还是敛财屯兵,壮大实力。” 贺景:“皇后去世后,江满故技重施,怂恿普州崇王对东庸出兵,短短半个月便占领了东庸都城,我们东庸国主也死在了秦州和普州的铁骑之下,这个仇……” 贺景咬牙切齿,一拳下去狠狠捶打案桌,“东庸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停下向江满复仇的脚步!” 乐贰轻轻将两封遗书按在桌面上,离手时别有深意地抚了抚,阴沉沉道:“我这就回去,杀了江满。” 周盛:“杀了她一个无济于事!” 周盛话音一出,贺景便默契配合抬手挡住乐贰准备离开的脚步。 周盛面对乐贰的背影,语速急促,话里带着愤恨与无奈,“杀了她,还有她的儿子和心腹会继续经营云绒锦线的生意,依旧会有很多无辜的孩子成为培育赤毛蝉的容器,我们要先找到一个名叫白苦山谷的地方,从源头上消灭赤毛蝉这种邪蛊,才能以绝后患!” 乐贰回头看向周盛,不解问道:“有这么麻烦?” 周盛语重心长回答道:“作为丈夫,我自然和你一样,巴不得亲手杀了她,但朕不仅仅是弥意的丈夫,更是一国之君,朕要对朕的子民负责。” 最后,他真挚地看着乐贰的眼睛说:“乐女侠,我希望你能帮我。” 乐贰陷入犹豫,低眸思索良久无言以答。 贺景趁机晓之以理,“退一步来说,赤毛蝉是你娘帮江满从平安派偷出来的,你娘也是造成观舟之难的罪魁祸首,你作为她的女儿,不应该替她弥补罪孽吗?” 第147章 “我娘留下的祸事,捞月谷自有打算,而您贵为天子,哪里用得着我一介江湖女流帮什么忙。” 贺景所说没有错,但正是因为太过有道理,让乐贰恼羞成怒。 乐贰想走,奈何贺景一直挡在面前。 她瞪了贺景一眼,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周盛走到她身边,按下贺景的手,叹道:“你若不愿意,朕不会强迫,你走便是……还望乐女侠替朕向你三弟传句话,请他照顾好禧儿。” 乐贰闻言,悄然敛了怒色。 “我倒有个疑惑想问您,既然知道荣王周芒已经被荣王妃江满架空,为何欺骗我三弟?说主使人是荣王?” 贺景对上周盛给的眼色,恭敬退至一旁,留出空间给他们单独交谈。 “抱歉,朕有私心……乐三少主子规啼举世无双,没有哪里比他身边更安全。只要他查不到全部真相,就会替朕一直保护禧儿。而且,保护你们兄妹三人,杜绝你们和江满针锋相对,这是你们母亲的遗愿。” 听见这话,乐贰动摇了。 若说世界上能让两个刚认识的人互相信任的条件,莫过于将其心系之人绑定在一起。 乐贰转身看向周盛,眼神坚定,“好,我答应您,不过我有条件,我们所做之事,不能将捞月谷,尤其是我两个兄弟牵扯进来。” 周盛欣然答应,几乎感动,“朕,正有此意。” 从这一刻起,乐贰打定了替周盛潜伏在江满身边当间谍的决心。 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了以一人入局,让整个捞月谷置身事外。 毕竟饶柳灵留下的错误,总要有人去纠正。 周盛也赌赢了,完成了弥意临终所托。 弥意的话仍萦绕在他耳边,“陛下,是我们对不起灵儿,若有朝一日她的孩子来寻仇,希望你不要责怪他们,有机会的话,跟他们坦诚相待,他们会理解的。” 二人又交谈几番,确认计划后,趁贺景不注意,乐贰拔刀划向周盛喉咙! 她控制住力度,并巧妙避开命门,让周盛看似流了许多血,实则仅仅受了皮肉伤。 贺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在做什么,大叫:“来人!保护陛下!” 他闪至周盛面前,先用内力逼退乐贰,紧接着习惯性拔剑猛刺! 短短一瞬间,他想起了误杀饶柳灵的场面,在惊惧之中迅速泄力撤剑! 即使他反应敏捷,还是在乐贰侧腹留下了一道很长的伤口。 乐贰中了贺景一掌,旧伤复发,浑身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感。 但她没有乱掉分寸,捂着流血的新伤,站稳脚步后,见禁军进来,迅速翻窗逃走! 这窗外是两丈高的楼台,她翻出去时,没有丝毫犹豫。 地板上,她来时所戴的斗笠还在滚动着。 这一幕把周盛吓得不轻。 周盛急切追至窗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寻找乐贰身影。 他没有看见活着的乐贰,但还好,也没有看见摔死的乐贰,这才长舒一口气。 贺景在他身后,提醒道:“乐二少主身怀绝技,有轻功降雨傍身,不会有事。” 这会儿贺景已经想明白了他们二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演戏给江满安插在宫中的眼线瞧。 宫里乱成一锅粥,在宫女、侍卫、禁军之中,有不少人神色微妙。 乐贰身负新伤旧伤,凭借降雨逃出深宫,在民户家中偷了身农妇衣裳,绑住伤口止了血,乔装改扮之后,若无其事来到新开的焘熹楼。 掌柜不在,阿菁在前台接待。 “姑娘,欢迎来到焘熹楼,开业期间全场包间打七折,还有资深妆娘与俊俏的小生可以选……” 阿菁热情的介绍还没说完就被乐贰冷冷打断。 她开门见山,直接说暗号,“天字房里有种牡丹吗。” 语气冰冷不是因而她冷漠,而是疼得没有力气,也没有耐心。 第190章 阿菁眼神立刻肃然起来,“只种了合欢草。” “那给我来一间红色的鬼字房。” “红色的没有了,蓝色的可以吗?” “我就要红色。” 暗号答完,阿菁欠身行礼,“姑娘,跟我来。” 乐贰随阿菁进入一楼昏暗的走道。 走道两旁的人字包厢倒是十分亮堂,还会时时传出连续不断的欢声笑语。 “诸葛先生在他自家宅子里,我已经派人去请了,看姑娘脸色不太好,先坐下喝杯热茶吧。” 阿菁将乐贰带到人字五号,点亮灯台,随后有人端来暖洋洋的茶壶和点心。 乐贰坐下时,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埋头擦出一把冷汗。 就像受伤的猛虎回到了安全的窝,才敢露出脆弱的肚皮。 阿菁为她斟茶,试探问道:“姑娘是从总部大船上来的吗?” 乐贰没力气回答,脑袋还有点晕眩,在没听清阿菁问了什么的情况下随便点了点头。 即使狼狈虚弱,她也没有瘫趴在桌子上,依然维持着仪态,不失风度。 阿菁放下茶壶,斟酌须臾,道:“诸葛先生还得过一会儿才能到,不过……谷主在焘熹楼,要不要请谷主来见……” “什么?!” 乐贰瞬间清醒了,“他在这里干什么?!他不是在大船上吗?” 阿菁不理解乐贰激动的原因,迷惑地眨了眨眼睛说:“您要不直接问谷主吧,我去请谷主。” 阿菁欠身退下,乐贰后脚跟了过去。 她三步并作两步追到阿菁前面,气势汹汹道:“我去见他。” 阿菁连忙加快速度追赶,语气变得有些为难尴尬,虚笑道:“姑娘,谷主不太方便,还是等谷主来见您吧!” 乐贰强势命令道:“带我去见他!” 阿菁没办法,不得不从命。 “是……” 二人顺花梨木楼梯走上五楼,楼层越高,气氛越冷清。 彼时焘熹楼还未打出后来那般响当当的名声,也就在一二楼人字号吃宴席的客人较多。 至于三四楼的雅字号,那是风流墨客、才子佳人交流情怀之所。 五楼六楼则特殊了,这里提供寻欢作乐的服务,不仅融合了青楼与南风馆的生意,更有专门为女子服务的英俊小生。 焘熹楼最开始炸响安都的名声,便是女人也可以来这里买笑追欢。 乐贰走到天字一号门口,而阿菁低头站在一旁,不敢主动开门。 她倒不是恭谨,而是羞怯。 乐贰从她身上移开视线,伸手推门,忽听见屋里传出了令人耳红心跳的喘息声。 细长的手愣在半空,渐渐握成了拳头。 砰! 乐贰收回手,改用脚,一脚踹开房门! “乐!乐!!乐!!!” 快速震动的床忽然安静下来,喘息声随之戛然而止。 几秒后,乐壹从锦帐后钻出一个脑袋,直愣愣望着来势汹汹的乐贰。 “欢欢?!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上下打量一身民妇装扮的乐贰,惊喜、疑惑、害怕,各种情绪一股脑涌现。 乐贰紧着拳头咬牙切齿地朝他走去,“混蛋!我还以为你在忙正事,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快活!我看你是三年没挨打,皮痒痒了!” 顿时,乐壹脸上所有情绪合为惊恐,起初他还有几分气势,“乐欢欢!这里是焘熹楼!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但见乐贰走得越来越凶,他也就只剩下胆怯了,“啊啊!别过来!!我还没穿衣服!!姐!二姐!!我错了!!!你不要过来啊!!!!” 此刻,越来越多看热闹的楼内伙计堵在门口,毫不掩饰地偷笑取乐。 乐壹无论是对捞月谷,还是对焘熹楼里的人,根本就混成了狐朋狗友。 他哪里有一丝谷主威严,只有巴囤和诸葛般宜会记得他是捞月谷谷主。 乐贰才不会把他当根葱。 唰的一声,乐贰直接撕了锦帐,床上裸着身体的男女同时发出尖叫。 “啊!” 二人躲在被子后,缩在一起,活像捉奸现场。 乐贰从内袖中抽出贴身武器——一根细长的铁链鞭,扬手便朝乐壹劈去! 乐壹吓得连忙裹起被子往床下跑。 他自身不保,慌乱中忘记了身边还有个女子与他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都及笄了!怎么还如此凶悍!是想打死你亲哥吗!白眼狼!!” “你还敢还嘴!” 乐贰劈了个空,一手握紧鞭子指着满屋乱蹿的乐壹,另一只手将锦帐朝床上那名女子丢去,及时遮盖住了她的身体。 随后开始追杀乐壹,“给我站住!” 乐壹裹着被子,见门口被堵死。 那些人幸灾乐祸,完全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乐壹慌不择路跑向窗户,一条白花花的大腿架上窗台,大喊威胁,“你别过来!不然我跳下去了啊!” 话音刚落,乐贰一鞭子朝他甩去!落鞭利索无情! “吓唬鬼呢!” “啊!!!” 乐壹放下腿,急忙开溜。 背后链鞭劈在窗台边,随着一声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窗子周围瞬间扬起一大团木屑与灰尘! 乐壹拖着厚厚棉被,小碎步跑得极其滑稽,“啊啊啊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放过我吧!!” 乐贰面向他逃跑的背影,再次高高挥起链鞭,恨铁不成钢地怒声斥责,“我竟然还指望你救我!你自己都无药可救了!!” 说完,她眼眶忽然有些湿润,双唇变得颤抖。 乐壹愣住步子,转身回头,看见乐贰挥起手臂时,袖子滑落,露出了几条深浅不一,或新或旧的伤痕。 这次他呆呆愣在原地,竟无躲避链鞭的意识,肩膀严严实实挨了一鞭! 链鞭打在棉被上,发出闷响,听起来力道并不大,可乐壹当即神色痛苦地捂着肩膀跪了下去! 乐贰见此,心头火气顷刻消散。 第148章 乐壹穿戴整齐,转入隔壁天字六号。 乐贰已经在一众小娘子的侍奉下处理好了伤口,换上了干净衣裳。 “谷主。” 众人唤了一声后,见乐壹脸色微微发青,眉间笼罩着黑沉气场,于是都识趣地退出了天字六号。 屋里只留下乐壹和乐贰兄妹两人。 乐贰端着暖茶,侧对乐壹,没什么血色的唇轻轻抿着茶沿。 乐壹走过去,坐到她面前,言语藏不住心疼,“欢欢,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的人去月满香铺送完信回来后,没说有异常啊?” 乐贰淡然回道:“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我要见小姨和诸葛姨父。” 乐壹拉住她的袖子,嘟嘴撒娇,“欢欢,对不起嘛,别生气了好不好?” 乐贰咽下一口茶,无动于衷,“我懒得跟你置气。” 乐壹面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不知道该怎么哄,兀自伤心起来。 “三年前,我求你们不要走,可谁也不听我的话……” 他慢慢收回手,手心撑住额头两边太阳穴,把脸埋得极深,“我想保护你们,事情却总不能由我控制……或许,我真的很没用……” 乐贰眼珠缓缓看向他,眼睑微颤,眸光隐隐变得动容。 但她还是强硬地说:“又装。” “我没有……” “呼……” 乐贰叹了口气,放下茶盏,“我不生气了,你也别自责了,我是真的有要紧事情要见姨父,不是在跟你置气。” 乐壹抬起头,“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跟我说?” 乐贰下意识躲开对视,低眸结巴起来,“这,这件事情,你知不道,都无所谓。” 恰时诸葛般宜匆匆赶到,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寒暄,就听见乐贰严肃地对乐壹说:“你出去。” 乐壹愣在凳子上,眨了眨眼睛。 诸葛般宜心绪一紧,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乐贰沉声驱赶,“叫你先出去。” 乐壹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闷闷不乐走出房间。 本想趴在门口偷听,但小伎俩躲不过乐贰耳朵。 “走远点!” “哦。” 屋里,乐贰目光随着诸葛般宜移动,看出对方表情有些拧巴。 “姨父,您应该猜到了我要问什么吧。” 诸葛般宜视线飘忽,自顾自倒茶,“呵呵呵……你,你查到了什么?” 乐贰没有藏着掖着,“我已经知道阿娘是怎么死的,也知道你和小姨为了遵从阿娘遗愿,不肯让我们寻仇。” 在自家人面前,她没什么可试探的,干脆利落地说明了此行目的。 从荣王府说到皇宫,这一路无论惊险还是痛苦,都说得风轻云淡。 最后结尾时,她十分慎重且严肃,叮嘱道:“我要帮皇帝找白苦山谷,夺回秦州,您得帮我瞒住老大和老三,尽可能阻止他们查到真相。否则他们一定会找江满报仇,到时候毁了我的计划事小,就怕他们对付不过江满,反遭迫害。” 第191章 诸葛般宜在听她讲述的过程中灌了一肚子茶。 答应之前,他语重心长道:“欢欢,你的性子太过成熟,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乐贰丝毫听不进去,漠然道:“我有分寸。” 诸葛般宜无奈叹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有诸葛般宜的支持,乐贰便没有了后顾之忧,也终于敢完全相信皇帝周盛。 二人对好说辞,把乐壹糊弄过去,让乐壹相信了乐贰并没有在荣王府里暴露身份。 更让乐壹坚信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荣王周芒,而非江满。 准备回秦州之前,乐贰与乐壹一起去了趟望安山。 他们避开平安派大门口的看守,悄无声息来到小七宗。 朴实无华的小院子,三幢瓦房,六个房间,风吹过时,竹林沙沙作响,快速旋转的竹叶朝着同一个方向翩翩而落。 少年林参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小板凳上,腰间挂着长长的牛皮筋绳子,配合花卷和林拾星玩跳皮筋的少女游戏。 绳子另一头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柔软的头发用丝带绑着麻花辫,亮晶晶的小鹿眼闪烁出朦胧而斑驳的日光。 因为个子太矮,她身上的皮筋绳子需得挂在咯吱窝底下,才能和林参在同一高度。 林参满脸都是无奈和不情愿,那小女孩儿倒喜笑颜开,心甘情愿为另外两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孩儿撑着皮筋。 花卷与林拾星在牛皮筋绳子里跳得开心,少女灿烂的笑脸与欢快的笑声传入竹林,仿佛整个人间都是美好的。 跳完这层高度后,花卷气喘吁吁地跑到林参身后,将绳子抬高到林参肩膀。 林参托着下巴,像个木头人似的由她摆弄。 花卷再跑去周禧那头,却为难地发现周禧身上已经没有更高的地方可以挂绳子了。 总不能挂脑袋上吧? “希妹,你站起来,再把手举起来,这样撑着。” 周禧懵懂地照做,举高双手,用手臂为她们撑开牛皮筋绳子,以达到和林参那头一样的高度。 林参翻了个白眼,幽幽开口,“这样很累的,他撑不了多久。” 然而花卷并不当回事儿,她摸了摸周禧的头,笑着鼓励道:“努力哦!” 小周禧听罢,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用力点头答应:“嗯嗯!!” 林参扶额:…… 花卷拉上林拾星,开始新一轮游戏,“这个高度,你肯定跳不过我了!” 林拾星虽然累,却乐在其中,笑盈盈道:“那三师姐,我们比一比。” 花卷:“来!” 两个少女跳了没一会儿,小周禧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他憋得腮帮子挤出了肌肉,两只脚开始晃悠,双手抖得厉害,却固执地高举双手撑着牛皮筋,死活不肯放下。 这般倔强不屈的样子逗得林参浅浅发笑。 林参正想起身打断花卷和林拾星,让周禧能歇下来。 这时,背后忽然刮起一阵异样的风,莫名刮乱了林参的心绪。 他愣了几秒,扭头随风遥望,发现所有竹叶都在朝某株竹子飞去,在那竹子周围停止纷飞后开始原地旋转,随龙卷风扶摇直上! 最后风散,竹叶哗的散开,纷纷扬扬,凌乱地在空中飘舞。 然而那一方天地之间,明明空无一人。 林参望了许久,出神了许久,嘴里喃喃着不清不楚的话语,“哥……姐姐……” * “但仅凭刺杀皇帝这一件事情,还不够获得江满的信任,为了让她相信我恨皇帝,甚至恨捞月谷,我出卖了许多关于捞月谷的情报,才在她身边站稳脚跟。” “乐乐乐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道,那时候在我的牵线之下,他也归顺于朝廷,很多事情是陛下故意叫他去办,我再故意出卖消息给江满,让他吃了许多有惊无险的瘪。这样,一来我可以获取江满信任,二来,也打一打他的自负心,省得他总无法无天。” 砰! 林参与乐贰正说着,身后杂物房的窗子忽然被人用力拉开。 “什么!原来那段时间我次次出师不利,是被你卖了啊!” 两人并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身后房间里有人,此刻都是一副懒得搭理的态度。 乐壹趴在窗台边,想起当年刚进入朝廷当编外人员之时,怀着满腔雄心壮志,势要做出一番成绩来让天子刮目相看。 结果,第一次接到捣毁山贼窝的任务就找错了路,反倒遇上剑仙山庄,因为地形于他不利,导致他的队伍在山里与剑仙山庄周旋许久才逃出升天。 回去后,他向周盛请罪,周盛不仅不责怪,反而笑眯眯地赏他雪山红玉珠子当奖励。 这……无功受禄,挺反常的。 但他还是厚着脸皮接受了。 第二次,去一个贪污受贿的县令家里偷账本,这次他只带了巴囤,两人像个耗子一样钻入贪官府邸,谁料刚进去就被逮个正着,只能灰溜溜跑了。 他再次回宫请罪,这次跪在周盛面前,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然而周盛却不以为意地大笑,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在里面,“尹县令与荣王上下其手,黑爪渗入各个行当,就算得了一个账本也无济于事,这次叫你过去,主要起敲打之效,让尹县令知道什么叫人在做天在看,待日后时机成熟,朕自会派监察使去向他彻底清算。” 解释完,周盛又给了乐壹一颗红玉珠子,像是安抚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乐壹实在不理解,以为这是遣散费,捧着珠子瑟瑟发抖,小心翼翼问:“那,那朝廷还要捞月谷吗?” 周盛大笑,“哈哈哈!当然要啊。” 此刻再回想起周盛的态度,乐壹恍然大悟,不禁郁闷,“原来是你们两个在合伙利用我!” 乐贰“嘁”了一声,“谁叫你天天在外面耀武扬威,就该磨一磨你的心性。” 林参抿唇偷笑几许,不自觉回头望去,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快速缩回转角另一边。 周禧贴着墙,猜到了自己已经暴露,但没有勇气走过去。 斟酌须臾,他选择失望地离开此处。 反正什么也听不到。 而且那三个人明明知道他在这儿偷听,却谁也没有戳穿,倒显得像施舍一般。 周禧莫名感到自尊心受挫,神情落寞,颓丧。 林参察觉他已离开,眉心皱了皱。 第149章 乐贰:“烟州地界上的埋伏我已经帮你们清理干净,但你们还是小心谨慎为妙,我得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飞上屋顶,一抹红色很快消失在月光之中。 林参和乐壹连叫住她的机会都没有。 夜色如此清明,兄弟二人两两相望的眼神却无比迷楞。 什么叫帮我们清理干净了? 须臾,林参叹息道:“看吧,她还是这样,不管做什么都一意孤行,讲也不跟我们讲清楚。” 乐壹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上下打量林参,撇嘴露出不满之情,“别五十步笑百步,你不也一样。” 林参无语地朝他瞪去。 乐壹直面林参目光,从窗台边起身,重“哼”一声关上窗子,走前留下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去哄你的小美人儿吧。” 林参没搭理他,谨慎望了圈四周后,抱紧外衫衣襟,小心回到房门口。 这次阚成玉和巴囤都瞧见了他,大抵是被周禧来回两趟吵得没了瞌睡。 阚成玉紧皱眉头,隐有不悦,质问道:“林拾鲤,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林参还没回答,巴囤先一步冷冷驳斥道:“捞月谷的人和事轮不到你来过问。” 林参用余光借着月色发觉阚成玉被巴囤怼得脸色不太妙,最终没说什么,兀自回到屋里,避免他们争执起来。 周禧已经躺进被窝,背对门口,蜷缩身子,呼吸略重,像是睡着了。 林参没有不识趣地去叫一个装睡的人,默默去掉外衫,掀开棉被躺进去,面朝周禧背影,伸手为他掖了掖被子。 长夜漫漫,林参睡得极浅。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怀里钻进来了一只暖乎乎的小动物。 轻飘飘的动静和窗外玄幻的风声,让周围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稍微清醒一点后,林参才意识到怀里那位并不是什么小动物,而是周禧。 他无意识地将周禧抱紧,手掌托住周禧后额,轻轻安抚。 渐渐的,终于沉沉入睡。 林参难得做梦,梦里回荡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断断续续,且稚嫩生疏的琴声。 四周环境模糊不清,只有两个人影时不时会变得清晰一点。 那是年少的他,托抱着年幼的周禧,从竹林最高处一跃而下,落地后再快速横移转圈,脚边跟了一长串飞舞的竹叶。 周禧双臂高举,上半身后仰,笑脸明艳,兴奋大喊:“飞起来咯!” 第192章 林参转得极快,脚步轻盈又稳重,一套漂亮的“降雨”哄得周禧发出长久不绝的朗朗笑声。 花卷和何竹在一旁蹦跶,吵着闹着要玩。 林参拿他们没办法,背着他们一人飞了一遍。 连温语都架不住眼馋,迫不及待跳上林参后背去感受从高处落下,逆风飞翔的刺激。 也就林拾星性子内敛,又胆小,死活不敢上,还在师兄师姐玩的时候生怕他们会摔死,几次差点吓哭。 众人玩了一轮,全都笑着跑去哄她。 何竹:“我们没摔死呢,你别给我们哭丧啊!” 花卷:“小五,你也来玩一次,可刺激了,真的!” 温语:“你们给我闭嘴!谁再吓唬小五,谁今晚洗碗!” 周禧:“略略略,四师兄偏心。” 原本没哭出来,只是啜泣的小林拾星,被他们这么一哄,反倒哇哇大哭,“呜哇哇哇哇!!” 林参就在他们身后笑眼瞧着。 他深知小七宗里单纯的孩子们连轻功是什么都不知道。 因此常常随意暴露内力或轻功,全然没有被怀疑的压力。 可这样轻松自在的氛围,出了小七宗,哪里也寻不到了。 他梦到的,不是某个地方,不是某些人,而是很久以前,可以让他感到快乐的某段时间。 不知不觉,视线慢慢拉近,从第三视角,逐渐变成第一视角。 他成了局外人,看不清自己了。 * 自进入烟州后,原本预料中的危险并没有发生,一路都很安稳。 但对林参与乐壹来说,表面越平静,意味着乐贰在暗中所承受的险况越复杂,他们内心忧虑也就越沉重。 队伍抵达常歌前一日,众人在小镇休整。 经过长途跋涉后,几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都格外疲惫。 好处是,身体的倦意,能让他们短暂忘却失去亲人和同门的痛苦。 他们在翌日清晨动身,当天晌午便见到了老宸王。 这个驻守西方边境,与高阜打了几十年恶仗的老将军,比起云画森,到底是少了几分常年待在安都的文雅之气。 他身着朴素的绛紫色宽袖长衫,白花花的胡子绑成了三条粗辫子,一头银丝用黑檀木簪盘成团。 虽是耄耋之年,却精神爽朗,豪迈不羁,在城门口一见到云画森便递了条荆棘鞭子过去。 “哎呀,真没想到会是云兄你来见我,我先请罪,你打我几鞭子,出了气后咱们老朋友好好喝个痛快,怎么样?!” 云画森收敛了眼中那不争气的泪花,努力压下久别重逢的喜悦,下马后规规矩矩对老宸王傅康来抱拳行礼。 “云某参见宸王。” 傅康来笑容微僵,把荆棘鞭子交给左右,尔后将云画森扶起,“云兄,你我都有六十多年的交情了,有什么话,敞开了说,不必阴阳怪气的。” 云画森面不改色,但望向傅康来的眼睛时,神色里悄然多了一层失望与怒意,“那云某就开门见山了,这次来只有一个问题,朝廷要收复秦州,朝廷的军队必须经过烟州,可你为何既不出兵帮忙也不让道?” 傅康来挠了挠胡子,视线一转瞧见刚从轿子里跳下来的傅雪,于是找准借口避开云画森的问题,大步朝傅雪迎去。 “女儿啊!” 傅雪已经是热泪盈眶,“父亲!” 父女二人紧紧相拥。 向来刚毅坚韧的傅雪,只有趴在傅康来宽大的胸膛中的这一次,露出了她最柔软最青涩的一面。 云画森虽带着愤怒而来,但面对这样的场景,也实在舍不得破坏氛围,忍了一会儿后终是没有继续咄咄逼人。 傅康来捧着傅雪的脸好一顿观察打量,“哎呦,五年不见,长这么漂亮了啊!上次你回家过年,还嫩得像个娃娃呢,现如今已经有几分天之骄女的气质了,不愧是我傅康来老来得子唯一的女儿!” 说罢,他转头又对云画森说,“诶!你家那个小孙女,叫云歌的,这次有没有带来呀?你知道的,那女娃,够活泼,我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移回视线,朝跟在傅雪身后的几个年轻人看去。 瞪大眼睛观察几番后,跺脚叹道:“唉!小云歌没来!这几个嘛,看着都很面生啊?” 傅雪被布满老茧的手来回摩挲脸颊,但笑容由心幸福,一直不舍得打断。 直到听见傅康来问起她的朋友,这才侧身退开两步,一一介绍道:“父亲,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这四位是我在平安派的同门,阚师兄,两个林师弟,和风师妹,另外这位……” 手掌指到乐壹时,傅雪话音停顿,犹犹豫豫地眨了眨眼睛。 乐壹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唰的甩开,压于胸前,最后朝傅康来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道:“小可姓乐,单名一个壹,音乐的乐,久仰老宸王大名,今日有缘一见,真乃三生有幸。” 傅康来两眼一亮,“你就是江湖中人人恨得牙痒痒的捞月魔头?” 乐壹在他上下打量的目光里温和地笑了笑,装得怪是人淡如菊,温润有礼,“都是传说罢了。” 林参在他身边,暗中咬紧了牙,强忍着揭穿他真实面目的冲动,努力维持微笑。 傅康来见乐壹一身红配绿的装扮,大袖间满是精美刺绣,腰间挂着各种配饰,随便一动,玉石铃铛孔方碰撞起来,叮叮当当作响,十分风骚。 不过乐壹把配色比重和疏繁搭配得极好,别出机杼,看得出来有一种既古典又不落俗套的审美。 傅康来打量完,口出惊人一句,“江湖霸主,有风格!我喜欢!” 这句话吓得傅雪、周禧和阚成玉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就他? 只有林参嘴角动了动,窃笑时,眉梢轻挑,竟有几分自豪。 虽然林参看不上乐壹,但只能容忍自己觉得他是个脑残。 旁人不行。 旁人若不尊重乐壹,林参是会生气的。 而乐壹体面大方地接受了傅康来的赞许,没有自负,也没有为了谦卑而妄自菲薄,“能得老宸王青睐,是小可的荣幸。” 周禧和阚成玉默默朝他翻了个白眼。 傅雪干笑两声,连忙搀上傅康来的手说:“父亲,城门口风冷,我们先回府里吧。” 她怕自己晚一些打断的话,乐壹能凭几句花言巧语把傅康来哄成他的亲爹。 傅康来转头想起云画森,推开傅雪的手,昂首阔步走到云画森身边,一把揽住老朋友肩膀,“云兄!十几年不见,你看你,都染上了一身官场气,快熏死我了!走,带你去喝我珍藏的好酒!!” “啧,别碰我!” 云画森嘴上嫌弃,身体却并没有很强势的拒绝动作,象征性推搡几遍后,就由着傅康来对他勾肩搭背了。 傅康来倒不是脸皮厚,更不是死缠烂打,而是对云画森的性格过于了解,一眼便能看出对方并没有真正生气,只是用故作疏离的方式表达心中不满。 “走嘛走嘛,公事明日再谈也不迟,我们老朋友的情分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云画森终究是向自己心里那股汹涌澎湃的友谊妥协了,“你这老家伙,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老了也没个天高地厚!” “在烟州,我就是天,天有多厚,我说了算!” 傅康来拍着云画森的肩膀说:“你放心,我先给你个准话,虽然我现在不出兵不让道,但我绝对无条件赞同朝廷收复秦州!观舟的惨剧我都听说了,荣王如此可恶,天理不容!” 此言不仅让云画森舒展了眉头,也令跟在两个老人身后的年轻人们暗中松了气。 第150章 云画森趁机追问:“所以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为何不肯为朝廷让道?” 傅康来脸色沉了下去,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云兄,我给朝廷,给他们老周家,卖命卖了一辈子,这一点,你比谁都明白。” 云画森苍老的眼睛里闪起了微光,凝重答道:“我懂。” 傅康来把手从他肩膀上拿下来,背在身后,视线望向繁华街道,“西北边境多是苦寒之地,我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孙子都死在了与高阜的对战之中,或壮年病亡,或战死沙场,我的结发妻子也在七年前过世,只有我,这么能熬,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云画森吞了口口水,想说点安慰的话,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终是无言。 傅康来继续说,“如今傅家还剩两个孙媳带着三个年幼的重孙,我是她们和阿雪,唯一的依靠。” 云画森深有感触,当即明白了傅康来的顾虑,“可你,这么大年纪……” 傅康来:“没错,我一把马上就要入土的老骨头,护不了她们多久,我必须为傅家一堆妇孺寻个依靠。” 云画森:“所以你召开比武招亲,要寻上门女婿?” 傅康来郑重回答:“对,谁娶了雪儿,谁就能承袭我的爵位和权利,成为下一任烟州宸王。” 第193章 云画森急了,“你在开玩笑吗?这么严肃的事情,你就拿比武招亲来赌?万一赌出个伪君子或真小人,怎么了得?!” 傅康来却胸有成竹道:“云兄莫急,我这比武招亲的规矩和平常的不一样,定能叫我寻得一个让我最满意的女婿,哈哈。” 他笑着往前走了,留下云画森满脸震惊地缓缓回头看向乐壹。 乐壹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一只胳膊搭在林参肩膀上说说笑笑。 倒是林参看见云画森的表情,眉头皱了起来。 随后,众人被安排进傅家在城东头的府宅里。 这是一处私宅,并非宸王府,家丁与仆人也都是平民百姓,看不见军队或官差的影子。 林参走向大门时,看见宅子西边的角门停着一些奇怪的马车,秦州与京州的样式都有,大多是富贵精致的。 看来已经有别的客人先一步入住了。 林参藏起发现细节的小心思,若无其事随众人进入傅宅。 进去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种着槐树的天井,和两层高的主楼。 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宅院,不算贵气,但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低调间藏着不动声色的恢宏。 林参很喜欢这里略暗的红墙配灰色调的瓦,加之青翠葱茏的几株小槐树,令人置身天井之中时,心旷神怡。 儿时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普州南方那边青白相间的温柔婉约、京州安都琉璃金顶的大气磅礴、以及秦州沿山而建的秀丽阁楼。 但只有眼前这座宅子的美,触动到了林参。 以至于林参光顾着看房子,都不记得进来后已经绕了几个弯,更没注意到傅康来把云画森和傅雪带去了别处。 此刻领着剩下一行人继续绕弯的只有一个老管家和两个家丁。 这宅子果然深藏不露,竟然这么大,走了将近半刻钟才走到要住的客房。 五个人总共分到三间房。 风入衣困得受不了,拿了钥匙便一个人钻进屋子里休息,连午饭都不打算吃。 另外两间屋子的钥匙分别交给了乐壹和阚成玉。 老管家安排好之后,欠身叮嘱道:“各位,这里虽然不是宸王府,但也是傅将军的私宅,傅将军最不喜欢惹事生非之徒,希望各位后生时刻谨记,莫坏了主人家的规矩。” 说完,年迈的老管家抬头看了所有人各一眼,那表面恭谨的眼神,明显还带有一丝犀利,赤裸裸的警告无声无息传入众人心口。 随后他恭恭敬敬退下,眸子一敛便看不出警告之意了,仿佛从来都是和蔼客气的老人家。 老管家走后,留下了两个身强力健的家丁守在大门口。 林参注意到老管家的耳朵后方有一道很深的伤疤,两个家丁虽威武雄壮,但一个左腿有疾,走路跛脚,一个右眼瞳孔发白,是半个瞎子。 不难猜到,他们都是军队里爬出来的勇士,因为受了伤不能再上战场,才被傅康来安排在自己的私人宅院里工作。 林参心里对傅康来老将军暗暗多了一层敬佩,同时,更对这位大桓唯一的异姓王产生了几分好奇。 就在林参谨慎观察周围环境时,身边周禧和乐壹竟然因为房间分配问题起了争执。 周禧理直气壮,直接上手去夺乐壹手里的钥匙,“我们四个人,但只有两个房间,先说好,我要和林参睡。” 乐壹浑身弥漫着嫌弃,死抓钥匙不放,“你要点脸行吗?还没进我乐家门呢,就这么上赶着跟他睡?” 林参没被他们影响,兀自往回走了几步,发现这四四方方的客院看似不大,但别有洞天。 院子进来看见的是一堵石墙,而非照壁,只有左右两边设立了客房。 灰白色的墙上画着梅兰竹菊,前方摆有几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当做装饰。 好像这就是尽头了,不过林参走过来才发现在某个怪石旁边竟然藏着一扇门。 门在怪石侧后方,半遮半掩的,并没有藏得很隐蔽,但位置实在称不上光明正大。 周禧和乐壹从争执变成了争吵。 周禧:“林参当然要和我住!!” 乐壹:“去你吖的!我才是他老哥!” 周禧:“大魔头你不讲道理!” 乐壹:“我就不讲理了你能把本谷主怎样?松手,放开我的钥匙!不然我揍你了啊!” 林参没有加入争吵,而是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门。 咯吱~ 嚯,果然,门后还有另一间更大的客院。 这间客院三面都是排列整齐的客房,一眼扫过去,估摸着有十二三间。 院子中央的小池塘种满了荷花,一座可爱的吊桥横贯整个池塘,连接着对岸延伸出池面的水榭。 阚成玉走到林参身边,探头往门那边看,“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他也看见了好几间客房门口站着衣着服饰不同的江湖之人。 客房门敞开着,屋里不时有人影从门口走过去。 可惜太远了,看不清是什么人。 林参轻轻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回道:“老宸王不是说了吗,谁娶了他的女儿,谁就是下一任宸王,到时候整个烟州的财富和兵权都会交付给他的女婿,这么大的诱惑,自然有的是人来争破头。” 阚成玉听罢,抱住手臂,托住下巴,不自觉咬紧了下唇。 林参用余光悄悄打量他两眼,指了指某个客房,继续说:“那间屋子门口站着的人,虽然换了衣裳,但佩剑没变,是剑仙山庄弟子。” 听见剑仙山庄四个字,阚成玉忽地变了脸色,当即握紧佩剑就要上前寻仇。 动静惊到了周禧和乐壹,二人抓着同一把钥匙,停止了争吵,转而疑惑地面面相觑。 乐壹:“你松开。” 周禧:“你先松。” 林参及时压住了阚成玉的手,没让他把剑拔出来。 “别忘了老管家的警告,这里是宸王的地盘,不可生事。” 阚成玉控制不住眼里的愤怒与仇恨,“就是他们杀害了我大一宗那么多师弟师妹!” 林参语重心长劝道:“他们都是来参加比武招亲的,眼下赢得比武招亲才是要紧事儿,至于为一宗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就算你没机会,傅师姐也会帮你找机会。” 阚成玉甩开林参的手,对着他眼眶发红,“别以为我不知道朝廷的心思,赢下比武招亲是捞月魔头的任务,关我什么事儿?!我报完仇就走,碍你们捞月谷和朝廷的事儿了吗?!” 林参淡定从容地回应他激动的目光,“那傅师姐呢,你不打算争取吗?” 阚成玉愣了一瞬,随后蔑笑着移开视线,“呵,进这宅子之前你也看到了,停在后门的那些马车非富即贵,而我只是平安派的一个孤儿,我拿什么跟他们争?”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用力按回佩剑,语气忽然失落,“我才不去争自己配不上的东西。” 他自以为自己把自尊维护得极好,殊不知林参早就看透了他强势外表下的自卑有多么狼狈。 林参假装无所谓道:“随你吧,那就让给我哥,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哥对待感情,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阚成玉咬住牙关,恶狠狠瞪向乐壹,“他若敢辜负阿雪,我就杀了他。” 林参阴阳怪气道:“他一定会,但是你杀不了他。” 乐壹和周禧还在争钥匙,为了一把钥匙也不管林参与阚成玉在谈论什么,只看见阚成玉莫名发狠,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们这边。 而林参双手背后,斜眸瞧着阚成玉的背影,像极了藏在暗处的狩猎者,嘴角一副挑唆之态,仿若正在静等猎物上钩。 乐壹、周禧:??? 阚成玉不说话了,两个拳头在袖子下发抖。 林参趁势绕到他身侧,淡淡的余光看着他,说话时语气平静而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侵略性,“阚师兄,不如跟我合作,我既可以帮你赢下比武招亲,也能帮你报仇。” 阚成玉双目微眯,心中悄然生出一股警惕来,“你帮我?你连自己的仇都报不了。” 林参:“其实说到底,你的仇人和我的仇人是同一批人,你以为灭了剑仙山庄就是为大一宗报仇了吗?白掌门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没忘记吧?” 阚成玉眉头紧锁,想起离开平安派前白蝉交代过的话——阿玉,你是一宗最出色的弟子,师公交给你一个任务,替师公清理门户,这件事情办成后,掌门之位就是你的了。 “我当然记得,掌门师公要我把林谢的人头带回去。” 林参迈出最后一步,站到阚成玉面前,视线直面他的眼睛,“没错,我的仇人是林谢和江满,你的仇人也是林谢和江满,是他们撺掇剑仙山庄上山抢掠,一宗弟子和七宗弟子都是他们害死的,你若此刻杀了这些人……” 林参挑眉指了指另一方客院里那些人,继续解释道:“不仅算不得报了仇,还会失去亲自杀死林谢和江满的机会。” 第194章 阚成玉半眯的眼睛完全睁开,忽然对林参嘴里的话感到格外在意,“再说明白点。” 林参点了点头,耐心充沛,在他面前负手踱步,“如今秦州已经全方位开启了防守战,他们背后有以逻支持,光靠普州和京州的兵力很难收复秦州。 “这还不提普州与京州并非齐心协力,普州新崇王是个小女娃,叫周兴,她和我们一样,也想亲手杀了江满,但她的母亲,也就是老崇王周娅与东庸有仇,偏巧当今太子身上流着东庸的血,所以普州和京州朝廷之间始终隔着东庸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随时可能反目成仇。 “至于烟州,烟州老宸王嘴上是说想要一个能够照顾傅家的女婿,其实,在三州完全独立的世道下,他想要的是能在乱世中保全烟州和傅家的靠山。 “现在的局面,可不是朝廷收复秦州以后就万事大吉了,后面还有太子与普州崇王的皇位之争,以逻和高阜失去秦州后,势必会联盟抵御大桓,届时首当其冲的便是烟州。 “因此这次比武招亲,比的,就是秦州、普州、和京州,三方势力的实力。 “只有赢下比武招亲,拿到烟州兵权,你才能配合京州朝廷攻破秦州,这是唯一杀死江满和林谢的机会,也是以后在大桓内忧外患之下,你帮助傅师姐保全傅家和烟州的机会。” 林参说这么多,阚成玉反倒糊涂了。 “可宸王不是说秦州荣王残害观舟百姓,天理不容,势不与其为盟的吗?难道秦州的人赢了比武招亲,他也要把阿雪嫁过去?” 林参嗤笑一声,目光看向对面客院,“若真是这样,为何这些属于荣王麾下的江湖门派能进傅家的门?” 阚成玉恍然大悟,“难怪宸王不把我们领到宸王府,而是安排在他的私宅,原来也是别有用意。” 林参:“对,若公然将朝廷的敌人请入宸王府,就会沾上背叛朝廷的名声,所以他只能以私人名义邀请这些人参加比武招亲,还得打着招赘婿的名义寻找靠山。” 阚成玉隐隐有些愤慨了,“看来宸王并不忠心。” 林参却依旧坦然,“人都是会变的,老宸王半生都在守卫西北边境,说他不忠心,那绝对不可能,但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经历,先得罪了高阜、以逻、后又得罪了东庸,到处都是仇敌,如今他要为剩下的亲人寻一个强大的靠山无可厚非,若我们非要将忠义二字强压在他这样一个可怜的八旬老人身上,实在过于残忍。” 短短几句话,熄灭了阚成玉心中猝然升起的愠怒。 他冷静下来,便能够站在傅康来的立场上看见利害,“我明白了,老宸王要考虑的不仅仅是皇帝和荣王谁能坐稳大桓江山,还要考虑以后东庸一脉的太子与普州崇王谁能继承皇位,再加上他与东庸、高阜都有世仇,烟州……或者说是傅家,已经处在了一个不进则灭的危险地带,老宸王必须看准谁才是最后的赢家,才能站对立场,保全傅家妇孺家眷。” 林参欣慰地笑了笑,“怎样,合作吗?” “既然是合作,那你要的是什么?赢得比武招亲你和乐壹又不是办不到,为何选择帮我?” 林参停下踱步,眼神认真,一本正经回道:“我哥是个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吗,他只是现在觉得好玩儿,真到了要他承担傅家责任的那一天,他会疯掉的。” 阚成玉听完这个理由,第一反应觉得离谱,情不自禁笑了一声,但后知后觉意识到林参有不愿意说明白的真正原因。 他表情迅速恢复严肃,思忖须臾,没有犹豫太久,随后回给林参一个坚定的眼神,“不管怎么说,你我之间有着一层无法忽视的同门之谊,我信你一次。” 林参微微挑眉,点了点头,“谢了,大师兄。” 林参难得露出不参杂任何心虚的笑,因为方才所说那么多,除了“太子”身份刻意没去提及,别的皆是真心实意。 哪怕是最后一句敷衍回答,也是真实理由的一部分。 此时此刻,几步外,矛盾升级。 乐壹:“滚蛋!真当我不敢揍你啊!” 周禧:“啊!好痛!” 林参闻声扭头,一眼便瞧见周禧被乐壹一拳捶倒的场景。 这下他哪里还能保持超然世外的脱俗淡然之态,当即瞪大眼睛,神色惊慌地冲了过去,“乐乐乐!你疯啦!” 周禧就地撒泼,捂着被捶了一拳的额头说:“臭魔头!你既然打了我!就得把钥匙给我!” 乐壹听罢,立刻又踹了他一脚,“再给我哔哔!” 林参扶不起来周禧,又管不住乐壹,蹲在地上无奈揉眉,低声哄求道:“先起来好不好?” 周禧捂完额头又捂大腿,倔强道:“不!我要钥匙!” 乐壹冲他贱兮兮地晃了晃钥匙,威胁道:“你抢啊,来呀来呀,信不信本谷主一巴掌轰死你。” 阚成玉第一次抛开成见正视林参的沉稳与胸怀,还沉浸在相知恨晚的深邃之中时,忽见这一幕,不禁默默扶额,心道:我真的要跟他合作吗……我后悔了…… 这时,原本已经歇下的风入衣忽然踹门走出来,裹着棉被,扯开小女孩儿尖细的嗓子,大吼:“吵死啦!” 客院里顿时鸦雀无声。 第151章 争执没个结果,最终周禧还是赖上了林参的床。 好在每个客房都有两张床榻,倒也不算拥挤,几人收拾一通后,府里的管家送来了饭菜。 与此同时,傅宅另一边,傅雪正从丰盛的饭桌边放下筷子,不可思议的眼睛直直瞪了一会儿傅康来,随后猛地起身,对傅康来大喊:“难道我的仇人赢了比武招亲,我也要嫁吗!” 云画森叹了口气,慢慢放下碗筷,“傅兄,我能理解你的难处,但如果你真要把烟州当成保护你们傅家的筹码,我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傅康来起身走到傅雪身边,按住她两个肩膀,将她按回凳子上,语重心长道:“阿雪,平安派的事情为父有所耳闻,为父希望你能掂得清轻重。” 傅雪用力回头,长发甩过傅康来的胸膛,“爹!” 傅康来一只手指压在唇前,“嘘,阿雪,不要忤逆父亲。” 傅雪眼中弥漫起一层悲伤的无助感。 傅康来继续劝告,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很轻,但砸在傅雪身上无比沉重。 “我把你送到平安派,每年为你支付昂贵的学费,让你能远离烟州是非,学有所成,如今到了你回报傅家的时候,你要说不吗?” 傅雪望着父亲的眼睛,心里那声“不”喊得惊天动地,现实中却双唇颤抖发不出声音。 傅康来松开她的肩膀,走回主人家的位置,拿起筷子给云画森夹了一块鹿肉,“云兄,这是我前几天去猎场亲自猎到的幼鹿,肉质爽口鲜美,你快尝尝。” 鹿肉还没落到云画森碗中就被他推开,“不必了,宸王殿下,既然你已经定了主意,那就按你的规矩来办,这场比武招亲,我们京州也有人要参加。” “哦?” 傅康来把肉夹回自己碗中,低眸搅弄,饶有意味地问:“是哪位贵人?” 云画森对待他,不知不觉中变得十分客套、疏离,回话前还颔首行了一个礼,“陛下新认的义子,捞月谷谷主,乐壹。” 傅雪听见这话,立刻从失神落魄中回过神,目光惊了一瞬。 傅康来这次,没有拒绝云画森的客气,自顾自把肉送入自己口中,眼角含笑,“陛下刚封了普州崇王周兴为公主,现又成了江湖第一大帮派的君父,还想让他的义子娶我女儿,陛下这是想四州归一,拿回本朝刚开国那时的权利顶峰。” 云画森冷冷道:“合该如此,不是吗。” 傅康来不再掩饰语气里的阴阳怪气,“竟不知何时,我们这个陛下,变得如此野心勃勃。” 云画森:“他是天子。” 傅康来又吃了块肉,“那我想问问,拿回秦州后,陛下会如何对待以逻、高阜、和东庸?” 云画森:“陛下自有陛下的决策,我等不该妄论。” 傅康来脸色变得有些微妙,笑里藏火,点头说:“好,回答的挺好……” 这时,乐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朗声答道:“以逻与秦州串通,残害观舟百姓,该灭!高阜骚扰我大桓西北边境几十年,也该灭!至于东庸,且看他们有什么动作,只要对大桓不利,立刻剿灭!” 他一边说,一边搬了个凳子坐到傅康来身边,笑眯眯地为傅康来倒酒,奉承道:“将军,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说完,余光与后脚进屋的林参对视一秒,两人微微笑了笑,心照不宣。 这些话,都是在来的路上,林参交代他这么说的。 傅康来听罢,笑容果然放开不少,豪爽地喝下了乐壹的酒,“哈哈哈,你说得倒是轻巧。” 云画森略一思忖,选择沉默,把谈判的机会交给乐壹。 第195章 乐壹看完林参,目光又扫过云画森,随后继续倒酒,接着说:“我知道您和东庸有仇,担心宫里那个太子坐上皇位,会帮着东庸欺负你们傅家,不过您放一万个心!” 他重重拍了拍胸脯,郑重承诺:“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阿雪!” 林参、周禧、阚成玉一并走过来,依次对云画森和傅康来行了礼。 礼毕时,乐壹话音刚落,阚成玉稍稍抬眸,目光不自觉与傅雪愁眉不展的眼神对视。 不过只一眼,傅雪便立刻移开了视线。 不知是巧合,还是谁的别有用心,此时门外又走来一群人,让场面变得既热闹又微妙。 “哈哈哈!乐谷主说得在理,以逻、高阜、东庸,在过去几十年间都与大桓结下过深仇血恨,早该一笔笔好好清算!” 来人合上折扇,双手上下并拢,扇尖朝下,恭恭敬敬朝傅康来和云画森鞠躬行礼。 他一身黛蓝色大袖,衣料在阳光下隐有流彩浮动,领口绣花简约而精巧,一个纯金的百凤对扣连接衣襟两边,走路时腰间的和田玉通透得像水镜。 这刻意扮浑厚的声音传来后,屋里众人齐齐朝门口瞧去。 只见那“公子”个头稍矮,身材纤瘦,但气质非凡,一举一动都得体大方,不拘一格。 他身后跟着位比他高整整一个头的红衣女子,和五个强壮的侍卫。 女子身姿妖娆,修长小蛮腰在红色锦衣下若隐若现,绣着团花的抹胸露出了清晰可见的锁骨,一条洁白的披帛挂在两只手臂边,随风起落。 她脸上戴有半透不透的纱巾,额间花钿宛如火焰。 发髻间插着大红花朵、金钗步摇,大红色指甲上画着各种漂亮图案,兰花指随便撩起一簇秀发,便是无限的风情万种,引人注目。 她挽着男子走到门口,朝乐壹和林参各抛了个媚眼。 二人已是目瞪口呆,当众失态,不顾形象地直勾勾盯着她看,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因为那妩媚妖娆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乐贰! 林参还算淡定,很快回过神,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乐贰来此何意,以及乐贰跟着的那位“贵公子”是何身份。 乐壹可就当场蒙了,蹭的弹开凳子站起来,指着乐贰瞠目结舌,“你?你!!我的天……” 周禧在一旁将他们兄弟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攸然生起闷气,这会儿双手一抱,接着乐壹的声音阴阳怪气道:“你什么你,怎么看见美女就流口水,嘁!” 虽然话是对乐壹说的,但周禧的眼睛却有意无意用余光瞪着林参。 林参听出他话语里有藏不住的酸味,无奈“啧”了一声,扭头看向他,微微蹙眉,眯起眼睛,靠近他小声解释:“那是我姐。” 周禧睁大眼睛,连忙转头看向乐贰以及那位“贵公子”,将她们仔细打量几遍。 乐贰两眼含笑,松开周兴的手,扭着腰退至一旁,站定后又朝乐壹眨了眨眼睛。 乐壹惊了半天,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不顾旁人疑惑的目光,上前蛮横地将乐贰拉走,“你跟我过来!” 乐贰倒没有反抗,但离开之前对“贵公子”留了个鼓励的目光。 那瘦小的“贵公子”就像是离不开母亲的孩子,依依不舍地望着乐贰离去,眼神里尽是无助。 但乐贰真正走远以后,“小公子”深吸一口,再转身面向傅康来,又是一派从容,高贵,优雅。 “普州周兴,见过傅老前辈。” 名字一出,在场许多人变了脸色。 周禧双眸沉沉的,像深渊里藏着一条盘旋的龙。 傅雪阚成玉略微惊讶,情不自禁打量女扮男装的周兴。 云画森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周兴半天才说出几个字,“你就是,普州崇王?” 但林参和傅康来却早有预料一般,无动于衷。 傅康来还抽空喝了口茶,这会儿放下茶杯笑道:“先崇王还是公主的时候,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女儿,果然像她。” 周兴走到他身边,彬彬有礼,笑意温和,“老前辈,本王此行,是来同您谈合作的,这里人多嘴杂,可否借一步说话。” 话音落下,周兴的余光,淡淡扫过周禧。 周禧目光望着地面,藏起了喜怒哀乐,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林参磕了磕他的手臂,他才恍然回神。 “希妹,怎么了?” “没什么。” 周禧回答自然,仿若寻常,但他眉宇颤抖间闪过的惊慌失措逃不过林参的眼睛。 傅康来简单同云画森客套几句后,便跟随周兴进了偏室。 其余仆从也都识趣地站到了门外。 厅室里只剩下云画森、林参、周禧、傅雪、阚成玉。 云画森坐回原位用餐,目光时不时往外瞧,似乎有些不安。 林参走过去,站到他身边,恭谨开口:“云将军,我哥只是处理一点私事,很快回来。” 云画森叹了口气,“现在不仅是秦州和我们京州在争烟州这个盟友,连普州和东庸也在争。” 他没有顾虑傅雪还在,有话便说了。 说着突然放下筷子,两手重重搭在膝盖上,愁眉苦脸地感慨道:“陛下真是两难,既不能惹怒东庸潜在势力,又不得不用太子之位拉拢普州,可以后如果真的改立崇王为太子,那群东庸复国组织还能像现在这般安份吗?他们等太子继承皇位、等待一举复国的机会等了这么久,真惹怒他们了,后果不堪设想!唉!” 阚成玉和傅雪久居深山,听不懂云画森嘴里的朝政之事,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林参悄悄打量周禧的神色,瞧见周禧认真望着门外,眼神迷茫,惆怅。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远处,贺景依然像只黑暗中的蝙蝠,不动声色地守护着他。 但同时,这种守护也是监视,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绑架。 周禧这几日的怅然若失与恐慌,林参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林参靠近他两步,挡住他的视线,低眸时看见他抬起头,便冲他笑了笑。 周禧这才露出一点点笑容,但很快又低下了头。 傅雪直言问道:“将军,我知道太子殿下的生母,也就是先皇后,她是东庸王姬,不过,即使如此,您说东庸复国组织指望靠他复国,这可能吗?我听说太子殿下自小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深宫从未涉世,怎么可能与东庸人接触呢?” 云画森显然知道宫里那位体弱多病的太子只是个幌子,因此听见傅雪提出疑问时,短暂噎了几秒,随后拿起筷子,故作淡定地回答:“东庸人自有东庸人的办法。” 林参双眸微眯,盯着云画森的眼睛,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点儿对周禧的关注。 可是没有,始终没有。 这令林参意识到,云画森只知宫里的是假太子,却不知真太子在哪儿。 另一边,乐壹将乐贰拉到隔壁院里,气冲冲将其甩至墙边,居高临下地指着鼻子就骂:“谁让你穿成这样!” 乐贰撩起滑落的外衫,给了他一个白眼,态度不屑一顾,“江满还没回秦州,她以为我在秦州,这里有很多她的人,我不能让这些人认出我来,否则我十一年潜伏就会功亏一篑。” 乐壹火气正盛,听不进去这些正经话。 他揪起乐贰的衣服,自顾自斥责道:“看你穿的像什么样!” 两人各说各的,重点完全不一样。 乐贰打开他的手,不耐烦道:“我忙着呢,你少跟我接触,要是害我暴露,我第一个宰了你。” 说罢便要走。 乐壹连忙拉住她,虽依然紧紧皱着眉,但稍微控制了情绪,放缓语气问道:“你来干什么呀?” 乐贰道:“我都说了,我是崇王的婢子,自然是来帮崇王殿下争取利益的。” 乐壹两步绕到乐贰面前,“你帮崇王争太子之事,和老三商量过吗?” 乐贰嫌弃地拍了拍他的脸,“你以为老三像你一样?不用说他也懂的。” 这次她没给乐壹继续挡路的机会,一个轻盈的旋转便成功脱身,红衣翩然离去。 乐壹下意识去抓,却只抓住一点她留下的温度。 “乐欢欢!” 他只能原地指着乐贰的背影大喊:“把衣服给我穿好!” 第152章 不一会儿,傅康来同周兴走了出来。 周兴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再怎么刻意扮作成年男子模样,面相里少不了有一股稚嫩青涩的味道。 她昂首挺胸,端着一只手,跟在傅康来身侧,微微颔首,要多恭谨就有多恭谨,但同时,也没失了崇王的身份,不卑不亢。 不过,她一看到乐贰,立刻装不下去了,双眼一弯,跳起来朝乐贰跑去,不出声地用嘴型喊:师父! 乐贰屈膝行礼,微微眯眼,不动声色地提醒,“殿下,妾身在呢。” 第196章 周兴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干咳一声,转眸又装了起来,“咳咳,免礼。” 饶是她装得很认真,但那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任谁看不出来她在向乐贰撒娇卖乖。 乐贰自然懂,笑眯眯地问:“谈得怎么样。” 周兴略略自豪地回道:“宸王殿下答应我了,只要赢了比武招亲,烟州就是我们普州的盟友。” 乐贰很满意,点了一下头,语气亲和,“你做的很好,剩下的交给我。” 她没注意到,此时此刻,身边有两双快要酸上天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和周兴。 乐壹、林参:可恶,她竟然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另一边,云画森生起了闷气,没给傅康来客套的机会,撂下筷子直接离开。 他路过周兴身边时,周兴眸子朝他瞥去,抬高了下巴,说话不再像面对乐贰时那般可爱天真,言语变得犀利严肃,且带有几分孤高,“云将军请留步。” 云画森停住脚步,周兴也停顿片刻。 须臾,周兴转身面朝云画森,露出笑容,换成客客气气的姿态,“普州来争烟州,不是为了和陛下作对,您应该明白的。” 云画森双手背后,气红了脸,不肯正面面对周兴,“陛下明明已经答应了你,收复秦州后,会以军功的名义立你为太子!堂堂天子一言九鼎,你还怕陛下反悔不成?非要来争烟州?!” 周兴面不改色,淡淡回道:“陛下一日不废太子,我就不可能成为新太子,自然要提前打算,丰富羽翼。” 云画森转身面朝她,变得激动,苦口婆心道:“秦州的问题还没解决,你就在这里考虑废太子的事情!就不怕暗地里的东庸人反水?!不怕他们倒戈向秦州?!” 周兴理所当然,甚至挑眉笑了笑,“怕啊,所以我没有逼陛下立刻废太子,我这不是退步了么。” 云画森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被周兴打断。 “云将军不必再多言,希望您能搞清楚,我们共同敌人是秦州荣王,全力阻止秦州势力得到烟州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我虽然是来抢盟友的,但我始终是陛下的臣子,您大可不必对我敌意如此之大。” 周兴说罢,揽住乐贰的腰,留下一个风流的微笑后,大笑着离开。 “哈哈哈哈哈!” 乐贰回眸,视线扫过林参,眼神似乎在传达什么信息。 乐壹疑惑地看了看她,再看看林参,发现林参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沉默姿态。 虽然他完全没办法理解乐贰和林参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至少知道有些问题不能当着周禧和傅康来的面问,因此也选择了沉默。 傅雪发觉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斟酌片刻,以带朋友上街游玩的理由,给了阚成玉,周禧,林参,和乐壹离开这里的机会。 傅康来爽快地给了傅雪一些银钱,“既然都是朋友,就好好玩玩,不要考虑别的,但是别忘了明天就是比武招亲的初试,想要娶阿雪的,不要错过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再简单答谢过后,齐齐退下,一起往外走。 乐壹:“我肯定要参加,老三,你得帮我。” 阚成玉:“这种事情还要帮,废物。” 乐壹:“你不怼本谷主会死啊!” 周禧:“傅师姐,你真的要这么随便就把自己嫁出去吗?” 傅雪:“我没得选。” 他们前脚走出院子,只一个拐弯,后脚便又有另一群人进到待客厅。 林参走在最后,微微顿步回头,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庞。 剑仙山庄的翟泷,云通镖局的令狐凌,芙蓉如意楼的边连紫,还有天枭派温家的现任家主,温禾。 无一例外,全是江满的人。 林参皱着眉,站在原地,心里稍稍一掂量,便意识到这次比武招亲并没有想象中容易。 毕竟秦州来了这么多人,而京州只有一个乐壹,普州一个周兴,再加上阚成玉,满打满算,已方只有三人。 除非林参亲自上阵,否则,失败的风险很大。 “老三,你看什么呢?咋不跟上?” 林参听见乐壹的呼喊,回过头,瞧见四人站在原地转身望着他。 “没什么,来了。” * 第二天,比武招亲初试开始。 宽敞的晒场上,三丈长的圆形比武台引人注目地架立在那儿。 一个上半身赤裸,穿着宽大棉裤的壮士盘腿闭目,坐在比武台中央。 他胸前的皮肤因为过于肥胖而松垮垮地垂到了肚子前,有些许滑稽。 但他双眼微闭,一动不动,神情坦然自若,大冬天赤裸上身却没有半点颤抖,唯呼吸平缓均和地浮动着,滑稽之余又有股强大气场,令百姓望而生畏。 林参跟随朋友们走过来时,一眼便注意到,在那壮士丰腴的脂肪下,藏着结实的肌肉。 此人的力气,不可小觑。 周围百姓都来凑热闹,在比武台周围摆起了流动摊贩。 许多叫卖吆喝声从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喧闹声中脱颖而出。 林参等人挤进前排,瞧见不远处傅康来和傅雪坐在临时搭建起的篷子下面,身旁有十几名退伍军人守卫在左右。 不过,今日初试,云画森没有出现。 他对乐壹胸有成竹,无需亲自来关注,这会儿正借稽查的名义走访荣王府。 倒是崇王周兴不请自来,直接坐在了傅康来身边。 她依旧是男子装束,扮演着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身边还跟了几位妩媚娇俏的小娘子。 台下许多人对她的身份议论纷纷,其中包括江满的人,都猜不到这个能坐在傅康来身边的“男子”是什么来头。 而知道她身份的人呢,却心照不宣,闭口不谈,包括傅康来。 这两位统治一方的霸主维持了表面和平,时不时有说有笑。 只是林参没在周兴身边看见乐贰身影,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不久之后,日头高挂头顶,午时已到。 身着文人长袍的裁判走上比武台,先是一番花言巧语,活跃了气氛,最后宣布“初试规则十分简单,只要能在规定时间内让我们的大力士认输,就能成为傅老爷的女婿候选人!” 台下站在最前排的,全部都是跃跃欲试的男子。 听见这个规则,有人不屑一顾,有人开始犯难。 裁判接着说:“在不违反仁义道德,且不能使用兵器的前提下,任凭各位采用任何手段!期待各位的表现!” 啪啪! 裁判用力拍了两下手掌,顺势退下比武台。 与此同时,大力士慢慢睁开了眼睛。 阳光映照着他棕红色瞳孔,台上掀起一阵诡异的冷风。 第一个冲上台的,个子矮矮的,头发利索地盘在头顶,一身少年装扮比周兴还要漏洞百出。 傅雪看见她,先是深吸一口气,随后无奈拍打额头,心道:真不该带她来。 那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平安派风入衣。 台下林参等人倒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微笑着看她闹腾,眼神里还有几分宠溺。 乐壹顶了顶周禧手肘,笑道:“林拾希,这就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呵呵,真逗。” 周禧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懂什么,我们要给傅师姐把关。” 台上,风入衣使尽了手段,张牙舞爪地试图靠近大力士,奈何大力士只是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庞大的身躯便挡住了风入衣头顶全部光线。 他伸手按住风入衣脑袋,风入衣连碰都碰不到他。 小姑娘想撤退,但为时已晚,被牢牢控制着脑袋无法脱身。 风入衣:“啊!!!!” 大力士嘴角一勾,忽而来了兴致,旋即一手抓住风入衣后脖领子,一手掐住她的腰,轻轻松松将风入衣高高举过头顶,并转圈向台下人展示。 好似示威,又好似炫耀自己的力量。 傅雪见状,立刻冲至比武台,大呵:“放开她!看不出来她是个小姑娘吗!” 大力士这才意识到风入衣是女子,表情一愣,手忙脚乱并小心翼翼地把风入衣放下来,露出满脸歉意,微微躬身,像哄女儿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风入衣整理衣服,哼了一声,瞥着大力士道:“那你认输。” 大力士挠了挠头,尴尬笑道:“这个……不行……” 如此一个丰腴的大力士,竟展现出了憨厚又温柔的性格,叫台下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也有某些人,通过这个机会想出了让大力士认输的办法。 风入衣还不服,正想继续闹,但被傅雪捏着耳朵拽下了比武台。 首战以失败告终。 台下众人眼神浅浅交汇,谁都不想这么快上台去和大力士比试。 他们的小心思不要太明显,不过是想再看几轮,寻找破绽,让别人去当开路者,出头鸟。 第197章 就连乐壹都在撺掇周禧。 他一只手架在周禧肩膀上,凑在周禧耳边,贱兮兮地说:“你去啊,你不是想替你的傅师姐把关吗?” 周禧“啧”了一声,用力把他顶开,“你怎么不去!还有能不能别碰我!烦死了!” 乐壹像个狗皮膏药似的,不仅没有拿开手臂,反而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周禧肩上,怂恿道:“你先去,我给你银子。” 周禧听见“银子”,下意识两眼放光,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朝乐壹呲了呲牙,“走开!” 只有林参和阚成玉对谁先上台表现出无所谓之态。 阚成玉双手抱臂,目光始终望着大力士。 他忽然冷哼一声,小声暗骂:“一群废物,就这还妄图娶阿雪。” 林参就站在他身边,闻言微妙地笑了笑,神情诡异,暗藏玄机。 不过转头发现乐壹在闹周禧,表情当即变得无语,兀自翻了个白眼。 阚成玉说罢,放下双手,从前排人群中走出去,一步一步踏过比试台的台阶,站在了大力士面前。 此举惹得乐壹和周禧停止了胡闹,他们同时睁大眼睛,视线呆呆跟随阚成玉移动。 此刻,比试台对面,傅雪还在训斥风入衣,“你要是这样,下次出门我定然不会再带你!” 风入衣:“师姐!我只是想帮你解决你不喜欢的人!我不想让你嫁给平安派的仇人!” 傅雪听后,神色低愁,叹了口气。 叹罢,她忽然感受到身后比试台上传来一阵熟悉的热风,不禁愣在原地。 “啊!我认输我认输!!!” 她还没回头,大力士已经喊出了认输。 当傅雪回头时,比试台上,大力士跪撑在地,满脸红热,不停擦汗,大口大口喘气。 而阚成玉直挺挺地目视着林参,背对大力士和傅雪方向,正孤傲地走下比试台。 林参冲他微微笑,双眼藏在眉骨阴影下,不动声色地露出得逞之意。 第153章 “是隐火掌。” “平安派的隐火掌,真是难得一见。” “大年初一攻打平安派的时候,可没少受这小子的隐火掌的罪。” 台下许多人的窃窃私语传入林参耳中,一道道微妙的余光笼罩在阚成玉身旁。 比武台下,气氛濒临破碎。 阚成玉面无表情,正气凛然地走回林参身边,转身双手一抱,风轻云淡,“小菜一碟。” 林参轻飘飘笑道:“对你来说当然是小菜一碟。” 台上,大力士擦完了汗,休整半晌才重新站起来。 方才比试时,阚成玉控制了分寸,隐火掌并没有给大力士造成伤害,只是在隐火掌逼近他时,量他如何力大无穷,也没办法躲避灼热的掌气。 掌气烧得他无法招架,不出几秒便草率投降。 傅雪悄悄收敛视线,回到座位上,命人搬了个小凳子,让风入衣坐在她身边。 嘴馋的风入衣开始了胡吃海喝,时而瞥见傅雪侧脸,发现她当下似乎心情不错,嘴角总挂着淡淡微笑。 “大师姐,你原本是不是以为大师兄不会参加你的比武招亲?” 傅雪闻言,羞涩地愣了愣,低头捻起一块绿豆糕,并没有回答风入衣的话。 她的神情不仅被风入衣看在心里,更是没有逃过傅康来的眼睛。 一刻钟后,终于有第三个挑战者上台。 是摩阳城天枭派的现任家主温禾。 此人并没有非常突出的本领,但集数家门派大成,各个方面都不算弱。 林参曾经打听过这个人,算起来,他还是温语的堂侄,年少有为,近些年带领温家恢复了往昔荣光,是个厉害人物。 半个月前攻打平安派的领头人之中,温禾也是其中之一。 他用了一柱香的时间与大力士拉扯,终于在时限结束前半分钟,利用走位让大力士自己摔下了比武台。 大力士并没有第一时间投降认输,站起来后,先是扫了眼傅康来的反应,得到傅康来点头才宣布投降认输。 林参双眼眯了眯,心思悄然动了起来。 他仔细观察,发现裁判在大力士宣布认输后,也要先经过傅康来同意,才在小本本上记下温禾的名字。 看来所谓比武招亲只是一个过场,千试万试,要的不过是傅康来点头。 温禾已经累得需要有人搀扶才能走下比武台。 他回到友派聚集点,努力控制喘息,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过于狼狈,并谨慎提醒道:“你们小心,此人力大无穷,不是好对付的。” 随后众人又是好一阵“谦让”,作为武林盟主的翟泷终于不能继续畏畏缩缩,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上了比武台。 翟泷并非对自身本领没有信心,只是剑仙山庄向来以剑术闻名江湖,而这场比武招亲不让使兵器,没剑?那还了得?! 他上台时,走得很慢,嘴里闷闷不乐地嘀咕着:“昨天明明谈好了会内定我赢,今天怎么突然设置了这样针对我的规则,老宸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乐壹一只手臂架在周禧身上,坏笑着望着翟泷,忽然冲他扬声大喊,“喂!跟屁虫!你怎么也来了!该不会又是追着本谷主来的吧?我不是都说了嘛,我不喜欢男人,你还不死心啊?” 翟泷回头瞪向乐壹,咬牙切齿道:“我是在追杀你!不是在追求你!” 在鄙视乐壹这件事情上,周禧十分赞同翟泷,忍不住替翟泷对乐壹翻了个白眼。 乐壹不屑一顾,兀自嬉皮笑脸道:“我知道,你想跟我殉情嘛,简直不要太爱了。” 翟泷顿时涨红了脸,指着乐壹,气得发抖,“魔头!这里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给我闭嘴!!” 乐壹冲他摇头晃脑地挑衅道:“我就胡说八道了,你打我呀。” 不远处的令狐凌已经快要朝乐壹冲了过来,多亏身边人按着才没挑起冲突。 三个月前云通镖局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令狐凌此行,就是要找机会杀了乐壹,为父报仇。 乐壹察觉到了弥漫在周围的仇恨与恶意,但他不在乎,甚至朝令狐凌冷笑,随后还对翟泷抛了个媚眼。 翟泷被恶心得指着乐壹破口大骂,“混蛋!信不信我现在就找你算账!!” 这时,捏紧了拳头的阚成玉往前一步恶狠狠盯着翟泷说:“在你找捞月谷算账之前,不如先算算我们平安派的账!” 翟泷立刻强硬不起来,神色里闪过一道慌张。 他不像他的叔父翟虹,骨子里还分得清是非善恶。 只不过内心对于捞月谷的恨,让他摒弃了是非,放下了善恶,一心只想为父辈报仇。 哪怕被翟虹架在武林盟主的位置上当工具,被翟虹以他的名义做尽恶事,他也无所谓。 “怎么,平安派这是终于肯承认与魔教捞月谷沆瀣一气了?” 短暂错愕过后,翟泷挺起胸膛,即使知道面对平安派自身不占理,但还是强词夺理,“平安派用巫蛊赤毛蝉祸害观舟在先,我们正道门派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阚成玉牙关摩擦,发出咯咯声响,忍了一天一夜的怨气终于快要忍不住。 就连傅雪也情不自禁站起来,眼里泄出怒火。 更不用说风入衣与周禧,两人呲牙咧嘴的样子就像第一次独自狩猎的幼兽,只等阚成玉一动手,他们便会义无反顾扑向翟泷,和身旁所有欺负过平安派的人。 而以令狐凌为首的众门派对捞月谷的世仇之恨,也在空气中不断酝酿。 场面即将失控,大战一触即发。 关键时刻,傅康来大笑起身,朗声道:“哈哈哈哈,你们这群江湖中的年轻人还真是一点就炸,但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恩恩怨怨先放一放,日后谁能成为老夫的女婿,还怕报仇无门吗?” 此言一出,顿时压制了空气中复杂的仇恨与怨气。 各种恩怨纠葛,纠缠了十几年,眼下就要在这场比武招亲之中彻底解决。 因此所有人都将比武招亲当做第一重任,甚至可以暂时放下恩怨,潜心比试。 阚成玉也不例外。 且在门派与个人恩怨之外,这场比武招亲还牵连着秦州、京州、和普州的盟友之争。 对于剑仙山庄等门派,只有帮助荣王成功夺权,他们才能继续官匪勾结,牟取百姓利益。否则等皇帝稳固了四州皇权,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被皇帝和捞月谷一一清算。 对于捞月谷乐壹,这次以皇帝义子的身份参加比武招亲,万事自然以天子为首,辅助云画森收复三州,稳固皇权,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当然,乐壹最终目的,还是要榜着皇帝,将与捞月谷有着世仇的江湖门派全部清除,还饶柳灵清白,让弟弟妹妹、和手下弟兄们,从此不必躲在大船和秘境,可以去往一个自由的江湖。 对于周兴,若要顺利当上太子,更是不得不得到烟州的支持。 第198章 至此,千丝万缕的目的与私心,全都集结于烟州盟友之争。 这场表面简单的比武招亲,实则干系着大桓国运。 在众人慢慢压抑下怒火,气氛逐渐平缓之际,林参缓缓转头看向周禧。 身边这些人的小心思,林参都明白,可林参唯一搞不明白的,是东庸。 依然藏在暗中的东庸复国组织,就像渊中潜龙,看似没有参与进这场明争暗斗,却在无形之中堵住了许多的人路。 便是它,把所有势力的路,堵向了烟州。 希妹。 林参眉稍轻颤,在心中唤了周禧一声:贺景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周禧察觉到林参的眼神,不经意转头对上林参的眼睛,歪了歪脑袋,露出疑惑面容。 二人对视须臾,周禧噗嗤失笑,两只小鹿眼弯起来,琥珀色瞳孔晶莹闪烁。 他仿佛猜到了林参的心思,却没有说破。 林参漫不经心扯出一个苦笑,同样不说话,只是顺势把乐壹搭在周禧肩膀上的手臂拿了下去。 乐壹双手背后,集中注意力瞧着翟泷和大力士的比试,没再继续闹周禧。 翟泷与乐壹逞完嘴皮子后,直接开始进攻。 可他不断试探,却越发显得焦躁不安。 那位大力士不仅力气大,还皮糙肉厚,一般的点穴对他来说起不到任何作用。 普通的内力打在他身体上,也好似风过无痕,波澜不惊。 翟泷无计可施,最后只能用朴素的拳头攻击大力士。 可一道道疯狂的拳头打在大力士的皮肉里,大力士却始终是一副不疼不痒的姿态。 他一次次将翟泷丢开,翟泷再一次次冲上来,仍不过是蚍蜉撼树。 大力士逐渐不耐烦了,看了眼计时香,似乎没什么兴趣继续耗下去。 他见时限快到,便看向傅康来,意外的瞧见傅康来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林参捕捉到这个细节,在大力士脸上看见了诧异神色。 大力士不理解,甚至有些看不起翟泷的实力,却无奈宣布投降认输。 裁判在傅康来身边一番耳语过后,记下了翟泷的名字。 翟泷长松一口气,抹了把额头汗珠,潦草地冲大力士抱了抱拳,最后生着闷气走下比试台。 乐壹笑了笑:“呵,内定的啊?有意思。” 林参听见后,欣慰于乐壹也看出了其中门道,“老宸王大概对每个人都给了承诺,至于最终要选择哪一方势力,他应该还没确定。” 乐壹笑叹道:“嗐,正常,毕竟他和东庸、高阜、以逻都有仇,以后只能依靠盟友才能保全阿雪和烟州,自然要慎重再慎重。” 林参皱眉,心生疑惑,“但他如此偏向秦州这些门派,是不是江满已经给他提出了诱人的条件?” 乐壹:“无所谓,我会让老宸王知道,秦州无论有多少个剑仙山庄,都比过不京州的一个捞月谷。” 说罢,乐壹袖子一甩,面带微笑,从容走上比试台。 “这位兄台,捞月谷乐壹,前来请教。” 大力士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乐壹几番。 许是前四个上台的人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心,上来后一言不合便开打。 尤其是那个阚成玉,粗暴的没有道理。 只有乐壹先礼后兵,带给了大力士新奇感受,几乎让这样一个壮汉腼腆起来,“呃……谈不上请教,我们直接开始吧。” 主人席位上,傅康来坐直身体,不自觉摩挲白胡茬,眼神认真,对这场比试格外关注。 只见乐壹面对大力士,摊开一只手掌,手心朝上。 在他笑意盈盈中,一只气流组成的大鸟于斑斓阳光中逐渐现形。 大鸟轻缓地上下浮动着,看得台下台上众人屏息凝神。 “子规啼,认识吗?” 乐壹冲大力士眨眨眼,没等对方回答便微笑着解释:“这是第八重子规啼,叫月落乌啼。” 大力士憨憨地点了点头,并无胆怯退缩之意,“哦,听说过,嗯……但没见过。” 乐壹问:“投降吗?” 大力士快速摇头,揺得嘴唇左右晃动,说话有一股傻傻的倔强,“不不不!不行!” 乐壹笑而不语。 第154章 再没有多余啰嗦。 随着乐壹向前挥扫手臂,气状大鸟伸直了翅膀,直直地朝大力士猛烈袭击。 大鸟掀起的妖风刮得台下众人睁不开眼睛,一朵云彩正巧遮蔽了太阳。 大力士快速憋住一口气,鼓出胸肌,双脚叉开,两只手臂捏紧拳头放在身体两侧以维持平衡。 他要用结实且厚重的身体硬扛子规啼,就像上一场,他便是这般挡住了翟泷的数次内力强攻。 可他显然知道子规啼并非普通内功,不可小觑,因此浑身绷紧了肌肉,眼神视死如归。 然而大鸟并没有硬梆梆的打在他身上,而是从他面前呼啸而过,又在他身后戛然而止,眨眼间将其包裹其中。 还没等大力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自己重如泰山的身体正在像羽毛般轻轻移动。 他双脚离地,疑惑中踮起脚尖,在地面试探着点了点。 确认自己飘了起来,他才后之后觉,意识到是乐壹的内力裹挟着他脱离地面。 “什么!你在干什么!” 大力士开始挣扎,奈何子规啼内力宛如泥潭沼泽般牢牢抓着他每一根汗毛。 他越反抗,内力将其裹得越紧。 渐渐地,他已经被大鸟带到了距离地面半丈的高度,身体从竖直站立变成了横躺。 而乐壹始终稳稳站在原地,左手背后,右手举在身前半空,看似轻松,却还是在无人察觉到的时间缝隙里偷偷颤了颤眼皮。 无他,因为那大力士实在太重! “算了,不玩了,这家伙也太胖了。” 乐壹心中暗暗吐槽完,眼神坚定起来,右手一用力,向下猛按。 与此同时,轻盈的气团状大鸟大幅度展开翅膀,翎毛朝天,大哮一声,尔后气团开始流动,打散重组,扭曲缠绕着变化成三座连绵的高山形状。 大力士被高山压在胸口,挣扎中忽觉隐隐不妙,眼眶一睁,突然停止了反抗,下一秒便被大山重重压向地面! 他试了几次,发现无法起身,身上的气团重得活脱脱就是一座真正的山!那是乐壹通过内力强压在他身上的力量! 傅康来饶有意味地笑了笑,对身旁周兴道:“子规啼果然不同凡响,竟能控制内力方向,今日老夫也算开了眼界,哈哈哈哈,崇王觉得呢?” 周兴不以为意,折扇摇了摇,压着嗓子扮老成,恭谨道:“不瞒前辈,本王手底下也有捞月谷高手,子规啼嘛,见多了。” 傅康来:“哦?哈哈哈!” 他别有深意地扫视周兴两眼,随后哈哈一笑,移开视线,重新看向比试台。 正巧,大力士朝他投来请求目光,傅康来便阖眸轻轻点头。 大力士得了示意,急忙大喊:“我认输!快放开我!” 乐壹反倒觉得没意思,不情不愿地撤了子规啼,心里吐槽道:除了一身铜墙铁壁般的皮肉,啥也本事没有,切。 “恕在下冒昧,请见谅。” 但乐壹把轻蔑心思藏得极好,表面仍是装得风度翩翩,温和有礼。 大力士站起来给他回了一礼,眼里是有几分敬佩的。 “多谢这位兄弟手下留情。” 这人瞧着憨憨傻傻的,实际脑袋不算笨,看得出来乐壹只是挑逗,并没有真正用子规啼进行攻击,否则应该像阚成玉那场,不喊投降就只能挨揍,哪里有功夫等傅康来示意? 乐壹笑了笑,径直往前走,并没有回头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脚步轻快地朝傅康来和傅雪走去。 在许多人疑惑又鄙夷的目光中,他先是对傅康来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随后从袖中掏出一条精致厚实的纸盒子,递至傅康来面前打开展示。 傅康来定睛瞧去,看见纸盒子里文文静静地躺着一支紫鬃狼豪。 他是识货的,客套笑容顿时变得真诚欢心,拿起狼毫举至阳光下打量,“嚯,这笔不错。” 其余人这才知道乐壹的心眼,原是送礼去了。 台下少不了有人对他翻白眼。 尤其是周禧、翟泷、令狐凌。 倒是阚成玉面无表情,云淡风轻,一派漠然地看着乐壹表演。 乐壹没有多说什么卖乖讨巧的话,甚至懒得吹嘘自己送的礼物多么多么珍贵。 但他越这样无所谓,越叫傅康来觉得他格局之大,心中免不了又多了几分好感。 他又拿出一朵大红色干花,毫无预兆地送到傅雪面前,笑眯眯道:“阿雪,送给你。” 看见这一幕,阚成玉站不住了,当即放下手臂,下意识往前走出人群一步,咬牙切齿地瞪着乐壹的背影。 林参在他身侧轻咳两声,小声提醒道:“阚师兄,不必着急。” 第199章 阚成玉闻言,稍稍淡定了些,视线微微流转,发觉傅雪的目光正越过乐壹望着他所站的方向。 但两双眼睛对视的瞬间,傅雪反倒躲开了。 她勉强笑笑,转头看见傅康来一边把弄着喜欢的毛笔,一边有意无意给她传递着“快收花”的眼神。 傅雪的理智告诉她,不能驳了救命恩人的面子,更不能坏了京州和烟州、哪怕只是暂时的和平。 她慢慢站起来,望着色彩鲜艳的干花,犹豫须臾,却把刚伸出去的手撤了回来。 她冲乐壹扬起笑脸,温婉美丽的面容下,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多谢乐谷主厚爱,衣衣。” 正在大口大口吃东西的风入衣忽然被傅雪点名,潦草地擦了擦嘴后,连忙站起来,严阵以待道:“大师姐!我在!有何吩咐!” 风入衣坏笑着撸起袖子,面对乐壹露出恶意,表情赤裸裸写着:要打架吗,嘻嘻。 可傅雪却急忙按住她蠢蠢欲战的手,“你想干什么?我只是叫你帮我把花收了!” 风入衣:…… 乐壹伸了半天的手情不自禁抖了抖,咧嘴发出尬笑:“呵呵呵……” 风入衣翻着白眼一把夺过干花,拿到手第一反应竟是送进嘴里。 “呸!不能吃的啊!” 傅雪震惊,忙斥责道:“这是乐谷主的礼物,不可放肆!” 风入衣:哦。 小姑娘此举并没有让乐壹心生恼怒,但傅康来觉得自家女儿待客不周,表情隐隐有些不悦了。 而有的人,比如阚成玉,嘴角偷偷嘚瑟上了天。 乐壹趁机彰显自己有多么坦然大方,笑呵呵地说:“阿雪如果不愿意收我的花,直言便是,我向来不喜欢为难女子,尤其是……我钟意的女子,哈哈。” 说完直接对傅康来问礼告退,没给傅雪解释什么的机会。 傅雪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暗自心生愧疚。 她拿着从风入衣口中救下的干花,视线再次不自觉飘去阚成玉方向,神色陷入惆怅,慢慢地,慢慢地,才坐下。 乐壹走回林参身边,听见周围传来讽刺的声音。 翟泷:“蠢货才喜欢出风头,花里胡哨。” 周禧:“呀,大魔头也有被女人拒绝的时候,是不是不高兴了?” 林参闻言,脱口训斥道:“拾希!” 周禧讪讪闭嘴了,但翟泷还在阴阳怪气地嘲讽,“啧啧啧,真丢脸啊。” 林参咬了咬牙,忽然转身,抬手弹出一道犀利的风,这风不偏不倚,越过四五人,狠狠在翟泷脸上扇了一巴掌。 清脆的一个巴掌,打得翟泷晕头转向,跌跌撞撞倒进身旁人群。 翟泷捂着紫红色的半张脸,稍微清醒之后,从一群人的搀扶中站直身体,怒吼道:“谁!” 可当他意识到方才出手的人是乐叁,当即失去了全部底气。 旁边人也都在劝他不要招惹乐叁,更提醒他注意老宸王傅康来的脸色。 各种无奈之下,翟泷把气咽进肚子里,再不敢出言嘲讽乐壹半句。 这一刻,各家门派终于意识到,如果捞月谷谷主不是乐壹,而是乐叁,他们或许根本活不到现在。 林参收回警告目光,视线不经意落在周禧脸上。 周禧尴尬地瞥向天空,不敢直面林参眼睛。 乐壹就在一旁默默看着,其实并不怎么在意翟泷和周禧的挑衅。 他只是表情严肃,四下寻找着什么,“欢欢呢?她还没来?” 林参惩治完翟泷,恢复心平气和,回道:“二姐办事,我怎么知道。” 乐壹“啧”了一声,有些没耐心了,“还装,你昨晚见过她,我看见了,你们到底在密谋什么?” 林参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围,“这里不方便说,跟我来。” 可他刚转身,就被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拉住了手腕。 “林参,去哪儿。” 林参回头,面对周禧真诚而漂亮的眼睛,一时有些心虚。 “我要和我哥,去找个人。” 周禧压低声音,认真又小心翼翼地问:“找你姐姐吗?” 林参:“对。” 周禧松开他手腕,抿唇笑了笑,乖巧点头,“嗯。” 话音落下,林参愣在原地,而周禧已经转过身体,面朝比试台,背对林参,一动不动的,让林参看不见表情。 林参在乐壹的催促下挤进人群,涌过人潮,随后二人转入街边小巷。 此时比试台越发热闹,接二连三的挑战者上了台,有的艰难赢下比试,有的撑不到时限便放弃认输,还有的坚持到最后,超了时限,也只能遗憾退场。 周禧见时机差不多了,在好长一段没有挑战者上台的时间里,他跑了上去。 傅雪看见上台的是他,睁大了眼睛:??!!! 风入衣不以为意地解释道:“大师姐,别惊讶,林六师兄和我一样,是来给你把关的。” 傅雪敛了震惊,转而无奈,“你们真会胡闹,根本不知道这场比武招亲的本质是什么。” 风入衣眨眼疑惑地问:“不就是给你挑夫婿吗?” 傅雪叹息道:“挑的不是夫婿,而是将来能保护傅家,保护烟州的势力。” 这根本不是人和人的比试,而是势力和势力的比拼。 关于这一点,以及傅家唯一的女儿的命运,傅雪早就心如明镜。 可风入衣还是不懂,嘴里含着食物,呜呜囔囔地说:“这些大人真奇怪,非要争来争去。” 傅雪苦笑,“是啊,他们真奇怪。” 第155章 周禧一步跨过两层台阶,兴冲冲来到大力士面前,九十度鞠躬,“你好!” 壮士一时有些懵,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腼腆地向后退了两步,视线不自觉看向傅康来。 傅康来偏身凑近傅雪,低声耳语道:“这个小伙子也是你的同门?他也要……” 傅雪忙解释道:“回父亲,林师弟心地善良,性子活泼,他此举没有别的心思,只不过想替我把把关罢了。” 傅康来笑了笑,“这样啊……” 他话锋一转,双目微眯,瞳孔幽幽瞥向傅雪,接着还没落下的话音继续说:“那那位姓阚的师兄,也只是来替你把关的?” 傅雪低着头,嘴唇动动,隔了几秒才答话:“大概是吧。” 傅康来的眼神显然是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情,却不说破,而是委婉提醒道:“他既不是陛下的人,也不属于秦州和普州,只身一人前来参加比武招亲,竟无所图,也是奇怪。” 说罢,一直瞄着傅雪的视线缓缓移开了。 傅雪听懂了傅康来的言外之意,但眼下没有实力反驳,只得装作没听懂,闭口不言了。 傅康来转头重新看向比试台,稍稍朝大力士点了点头。 大力士短暂惊讶过后,并未第一时间按照傅康来的指示头投降认输。 他对周禧抱拳,礼貌问了好,继而问:“小朋友,你打算怎么比?” 周禧原地坐下,盘起了腿,并拍了拍木板台面,示意大力士也坐下。 大力士虽疑惑,却十分顺从,“坐下了,然后呢?” 周禧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两个骰盅,以及十个骰子。 “步步高升,会玩吗?” 大力士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骰盅,狐疑问道:“你要跟我比这个?” 周禧笑意不减,“对。” 说着便开始揺骰盅。 大力士叹了口气,无奈跟着一起揺。 周禧:“五个点六。” 大力士看完手里的点数,再观察周禧得意洋洋的表情,心中猜测对方手里其实一个点六都没有,上来就喊这么大,无非是故意吓唬人罢了。 这样的小把戏,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可他又学得不够精,破绽过于明显。 “不开。” 大力士顺着他的小心思喊出不开,再喊:“七个点六。” 周禧兴奋地一拍大腿,打开骰盅,大喊:“开!我赢啦!” 大力士附和着笑了笑,心道:若不是我故意这么喊,你拿什么赢,怕是从来没玩过,只看了几场赌局便跑来吆喝,唉…… “我输了,恭喜你。” 大力士认输后,周禧收回骰盅,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 走下比试台时,他目光扫了一圈台下之人,却不见林参回来,表情悄悄变得有些失望。 * 昨夜,夜风寒冷彻骨,但在瞧见何应的那一瞬间,林参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起来。 “贺太夫!!” 他喊出声后,躺在床上、侧身面朝墙壁的何应僵了一瞬,身体不动,只有脑袋小幅度动了一下。 林参走进屋,望着何应的背影,亦愣在门口。 披着大红色斗篷的乐贰随他后脚进屋,关上了门,再在二人失神发愣的空隙里点亮蜡烛。 第200章 暖黄烛光摇晃几许,悄然驱散了些微寒意。 何应裹着厚厚的棉衣,缓缓坐起身,在看清林参的样子后,忽然泪流满面,连滚带爬地摔下床,扑向林参,“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吗!!你不是说过,你说过你会保护好他啊!!你可是乐叁!你说过的话怎么可能做不到!!!” 林参自知惭愧,任由自己被何应笨重的身体压倒,跪在地上,双手托着已经崩溃的何应,不知不觉自己也红了眼眶。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小七宗……” 乐贰抱臂站在一旁,靠坐在桌子边,神色冷漠。 烛光越来越亮,何应哭了好久。 乐贰从荣王府救出他后,将小七宗惨案、何竹之死,林参的身份、以及江满的阴谋,尽数告知于他。 而今夜来的路上,乐贰也提醒过林参,他现在很脆弱。 林参注意到他比三个月前苍老许多,不像个中年人,像老人。 他埋头趴在林参的臂弯里痛哭忏悔,疯狂捶胸,“是我告诉那个女人,是我告诉她用典血体质的孩子可以培育赤毛蝉,可我竟然不知道我的儿子也是典血体质!我就是害死竹儿的帮凶啊!!啊!!!” 他哭得几乎快要断气,哽咽中时不时一口气接不上来,憋得脸颊一会儿惨白一会儿通红。 中年失孤之痛,不亚于林参两日之内失去四个弟弟妹妹,林参自然比谁都能理解他。 而乐贰冷眼旁观着,眼底深处甚至没几分好气。 毕竟眼前这个可怜的中年男人,曾是江满迫害饶柳灵的帮凶,她对何应实在同情不起来。 林参眼神一肃,忽而认真起来,引导着问:“那天江满和林甘一起配合,不顾一切也要从我眼皮子底下劫走你,是因为她还需要你,对吗。” 何应闻言,缓缓停止哭泣,“对……” 林参扶他起身,动作轻缓,扶他在椅子上坐好,最后单膝半蹲在他身边,仰头看着他哭肿的眼睛。 “你刚开始接近林拾银的时候,我因为不放心,跟踪过你几次,在你的房子里发现过一些奇怪的配方,当时不明白你在研究什么,现在想起来,我怀疑……你在研究一种能够助人快速习得功力的方法。” 何应弯腰瘫坐着,悲哀冷笑一声,“你没猜错,我这辈子最神奇的研究,便是偷天神功。” 林参双目肃然,挺直身体,深吸一口冷气,“是江满和林谢让你研究的。” 乐贰眉头紧皱,仔细又问了一遍:“偷天神功,他们要偷的天,就是第九重子规啼——霜满天,是也不是?” 何应闭上眼睛,眼睑颤抖着,艰难又痛苦地吐出一个字,“对,” 林参慢慢站起来,明明面无表情,神情却格外凝重、肃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功法?” 何应回道:“说是神功,实则不然,它是我潜心二十多年,寻找到的一种医术,可以通过复刻经络运转之法,达到复刻内力之效。” 林参:“具体需要怎么操作?或者,什么条件?” 何应逐渐从悲痛中缓过劲儿来,他或许是在林参脸上看到了相同的、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仇恨,因此无条件顺从林参的每一句话。 “我直接告诉你吧,要复刻子规啼,前提是复刻者本身就会子规啼,无非强弱不同罢了。江满和林谢接近你娘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子规啼和霜满天。” 乐贰接着何应的话解释,“他们盯上阿娘之后,用隐火掌当做诚意,取得了阿娘的信任,只是他们偷盗赤毛蝉为阿娘解毒时,没算到白蝉会偷梁换柱,让他们拿走了一个假的赤毛蝉,导致阿娘不仅没能解毒,反而毒性加深,最后到了非一只赤毛蝉可以解毒的地步。” 何应:“如此一来,就算他们能够复刻饶女侠的霜满天,却也会沾染上隐火掌之毒,因此偷天计划不得不中止,全心为饶女侠解毒。” 林参听到这里,胸口忽然涌出一阵恶寒,伴随着瞳孔扩张,心中不自觉嘀咕道:他们培育赤毛蝉母蝉,要救的人,就是阿娘?可阿娘已经…… 乐贰观察着林参的反应,话音变得犹豫,斟酌几许方才开口,“如今阿娘不在了,但他们还想要霜满天,目标是你。” 林参眼神慌乱,空荡荡的目光四下飘了飘,冷不丁挤出个笑来,“可我身上也有赤毛蝉的毒。” 提到关键之处,何应和乐贰不说话了。 两人互相瞧了瞧,四只眼睛在烛光里渐渐沉默。 这时,门外闯进一位不速之客,“你还不明白吗!” 贺景推门而入,反手再关上门,掀开帽子,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抬手直指林参! “禧儿说是他害了小七宗,何大夫也说他是害死林拾银的帮凶,但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既不是江满,也不是林谢,是你!乐叁!!” 林参瞳孔猛地聚焦,直勾勾盯住贺景手指指尖。 “怎么会……” 他怔怔站在原地,双脚已然有些发软,失神落魄中,他泄了力气,一只手撑住桌角,惊恐地望着地面,“他们杀害小七宗,是为了救我?” 此刻,林谢嘴里那些听起来不要脸的话,什么“我是为你好”“以后你就知道谁才是你的亲人”,在这一瞬间终于有了逻辑。 乐贰盯了贺景两眼,再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后,走到林参身边,抬手轻轻扶住林参肩膀,安慰道:“隐火掌之毒只有赤毛蝉能解,信东风不过只是在毒发时压制毒性,但总有压制不住的时候,抱歉……” 她拍了拍林参肩膀,移开手掌,第一次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早就知道,但我没有告诉你,也没有阻止江满,因为比起你的师弟师妹,我更希望我的弟弟能活下去。” 林参再次情不自禁失笑出声,眉头却紧蹙不松。 何应怕他控制不住情绪,以过来人身份劝解道:“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刚得知竹儿是因赤毛蝉而死的时候,也崩溃得昏天黑地,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再难过也无济于事,现在要做的,是给那四个孩子报仇雪恨!你振作起来!我会用我的偷天神功帮你!” 贺景瞄了眼窗边的黑影,暗中冷冷勾起嘴角。 林参亦察觉到窗外有人。 他缓缓抬头,目光看向窗外黑影。 此刻,有些事情,不用旁人来说,林参也猜到了。 他通过想象看到是周禧站在窗外,努力捂着嘴让自己不发出声音,难受到深处,忍不住蹲了下去,蹲在墙根抽搐哽咽。 原来希妹,早就知道小七宗是因他林参而死…… 忽然,强大的刺激唤醒了林参身体里的火种。 何应大喊:“林拾鲤!” 伴随着何应的叫喊声,林参发红的眼睛往上一翻,身体瘫软着倒了下去。 乐贰收回警惕贺景的目光,第一时间上前托住林参身体,趁林参倒地之前用双腿垫在林参身下,“老三!” 林参在头晕目眩中无意识撕扯自己的领子,连续不断重重喘出热气。 这血液和筋骨一齐变得灼热的感觉,没错,是隐火掌之毒又复发了。 他被乐贰托抱起来,感受到何应在给自己把脉。 晕眩的视线里,能模模糊糊看到贺景冷漠地站在一旁。 但在这三个人之外,还多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正冲进来,扑跪在他身边。 耳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混沌不清,厚重又玄幻。 “林参!林参!!!” 只不过,周禧那熟悉的声音,再怎么变化他也分辨得出来。 “林参!!” “老三!!” “林拾鲤!” 乐贰:“给我找一根笛子!快!!” 林参忍受着灼痛,听见自己的呼吸占据了整个世界,重得似乎能压死屋子里所有人。 好在痛苦持续并不久,少顷,舒缓的笛音响起,像吟唱,像清哼,温柔吹奏着信东风,渐渐缓解了林参身体里灼伤之感,安抚着他渐渐睡去。 翌日,当林参醒来,看见周禧撑着脑袋坐在床边打盹。 屋外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正是比试的好日子。 “希妹……” 林参清醒后,痛苦涌上心口。 他伸出发抖的手,试图抚摸周禧的脸,嘴里小声哭丧着呢喃,“他们,真的是因我而死吗……” 周禧被他指尖所发出的冰凉气息刺醒,脑袋重重一垂,瞬间清醒,“林参!你怎么样了?!” 林参立刻转头藏起悲伤之情,在周禧的搀扶下坐起身,小心试探道:“昨晚……后来……” 周禧抢着接话,一副没事儿人的态度,甚至有几分埋怨,“昨晚是你姐姐把你送回来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说是你身上的病又复发了,还好你姐姐在,不然谁给你吹信东风啊,你也真是的,明知自己有病,还不注意点儿,这次出行连琴都不带。” 林参身体怔愣一瞬,意识到周禧不想挑破二人之间微妙的窗户纸。 第201章 或许是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小七宗因林参而惨死的事实,更不知道怎么安慰林参,他宁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林参明白了他的心思,敛眸苦笑道:“有你照顾我真好。” 周禧心虚一笑,倾身抱住林参,轻轻拍打林参后背,“起床吧,今天是初试,我要去给傅师姐把关。” 恰时乐壹推门而入,大大咧咧叫嚷着:“老三!你怎么赖床了!快点,初试要开始了!哎呦喂,你们两个竟然还在里卿卿我我!” 林参推开周禧,擦了擦眼角的泪渍,将所有悲痛强压入心底,抬眸一笑,装出一派云淡风轻,“好啦,马上。” 第156章 “那……欢欢怎么说?” “二姐说,江满手中现在有三只赤毛蝉,小语头上那只并非江满所夺,另外还有第五只,至今仍不知在谁头上,二姐在找。” 长长的巷子口,一边是热闹非凡的比试晒场,一边是看不到尽头的幽深小巷。 乐壹靠着墙,抱臂而立,对面是林参略带忧伤的脸。 听林参讲述昨夜来龙去脉,乐壹一次又一次震惊。 “想不到,他们竟然是为了救你,不……也不是为了救你,是为了子规啼!” 林参微微垂眸,淡淡点头,“对。” 乐壹:“话说回来,你昨晚上毒发怎么不告诉我?!” 林参始终把腐烂的情绪藏在秋水般无波无澜的表情之下,“已经好了,不重要了。” 乐壹恨铁不成钢般的皱紧了眉:“嘶!你?!” 二人正说着,头顶上方忽传来乐贰懒洋洋的声音,“劝你还是多留意一下你身边那小子,第四只赤毛蝉的宿主死的时候只有他和贺景在旁边,他们一定知道是谁拿走了第四只赤毛蝉。” 乐壹抬头往上瞧,见乐贰身着红裙,坐在墙头,两只脚悠悠垂落于墙边,晒着温暖的阳光,手里还有一盏陶瓷酒葫芦,看上去十分悠哉。 她的话令林参眸光压得更低,“二姐,他不叫第四只赤毛蝉的宿主,他有名字,叫温语。” 乐贰挑眉望了望天空,漫不经心吐出一个字,“哦。” 乐壹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想说些什么却插不上话,在他犹豫的这几秒里,林参已经先一步开口。 “希妹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知道。” “噗。” 乐贰手中的酒壶掩在唇角,情不自禁失声笑了出来,“这话你自己信吗?” 林参沉默不语,呼吸时,起伏拖长,格外沉重无奈。 乐贰敛了笑,严肃起来,“他肯定有事情瞒着你,你最好问一问。” 林参这才仰起头看她一眼,“我的事情,你可以不要掺和了吗。” 乐贰耷拉在墙边的脚停止了小幅度摇摆,失望道:“乐乐乐说的果然没错,你在外面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乐壹听罢,当即露出一副受惊之态,连忙摆手否认,“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 林参没有理会他,而是把头仰得更高,表情亦更加沉重严肃,“姐,言重了,若我不当自己姓乐,那你已经是我的仇人了。” 乐贰眉头一凌,忽然像片飘坠而下的纸片,一晃眼的功夫,便落在了林参面前,抬手给了林参一道不轻不重的巴掌,凌眉怒目道:“混账!” 乐壹在旁边屏息凝神,不敢说话。 这道巴掌实在没什么力量,从林参脸上拂过去后,甚至不能让林参偏一点头。 林参还是直直望着乐贰的眼睛,眉宇里都是坚定,和压抑的恨,“你应该让我自己选择。” 乐贰指住他的鼻子,咬牙憋着火气,“那四个人都是典血体质,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江满和林谢盯上的猎物,他们的死与你无关!你没得选!” 林参义正言辞回应她的目光,“他们是我的师弟师妹,是我一手拉扯长大的!我把他们教得那么好,没有我允许,谁也不能轻视他们的生命!包括你!” 乐贰深吸一口长气,点着头慢慢退后,无奈笑了笑,“所以呢?你在怪我?你恨我?” 这话问出来,令林参愤怒强势的目光在一次眨眼之后忽然变得仓皇失措。 他匆匆转头回避对视,“我不会怪你,更不会恨你,你还是我姐,但我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再插手。” 乐壹来回打量他们二人,终于趁林参松懈之际,找到了缓和气氛的点,于是连忙插入他们中间,一左一右将二人推开,“哎呀,干什么!听大哥的!先不说这些!大哥带你们吃好吃的,走吧!” 林参:“闭嘴。” 乐贰:“滚!” 两道无情的声音砸在乐壹身上,砸得他既尴尬又憋屈。 “歪?你们能不能别这么没大没小,尊重我一下会死啊?!” 乐贰一把将碍事的乐壹拉开,严肃警告林参道:“他们死了就是已经死了!你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挽回这一切!但你身上的隐火掌之毒还有得救,无论如何,我必须找到第四只和第五只赤毛蝉!” 一口气说罢,她眼神敛了恼怒,语气也逐渐缓和,“对了,我已经把何应送到了你的客房,你看护好他,再不能被江满抢走,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懂得如何将赤毛蝉炼成解药。” “二姐。” 林参开口,话音平和,再次转头对上乐贰的眼睛,复又是平日里再淡漠不过的样子,“就算你拿到了五只赤毛蝉,就算你让何应炼出解药,我也不会吃。” 乐贰被这话惊出一身虚汗,恍惚中明白了什么,瞠目结舌道:“你……别给我无理取闹!你要是不愿意逼问林拾希,那我去问!” 说完,她转身就走,生怕听到林参再说什么胡话。 但林参的话比她的动作快一点,也比她的动作坚定一些,“我不会用他们的命来换我的命。” 乐贰愣在原地,背对着林参,双眼在林参瞧不见的方向,瞪得极大。 林参缓缓转身看向她的背影,动作显得有些虚弱、憔悴,语速也有气无力,“我承认,拾希知道是谁拿走了小语头上的赤毛蝉,但他不想说,自有他的原因,我请你不要去问他,别让他为难,求你了,二姐。” 乐贰渐渐眯起眼睛,红衣袖子下的手捏成了拳头,“我可不会由得你胡闹。” 说罢,她一脚轻功飞上房顶,明艳的红色很快在阳光中消失不见。 乐壹走到林参身边,抬手握住林参手臂,劝慰道:“你不能这么伤欢欢的心,她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林参勉强挤出个难看的笑来,轻轻拨开乐壹的手,“我知道,下次见面,我会给她道歉,但我刚刚说的,不是气话。” 乐壹闻言,蹙拢双目,变得和乐贰一样慌张且恼怒。 他被林参推开后,反而用更大的力气把林参拽回身边,质问道:“有解药你也不吃?!” 林参无奈深吸一口气,脑袋向左肩耷拉过去,“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乐壹火了,五指越发用力,“乐拾鲤,你!” 可他看着林参不动如山的目光,意识到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反正事情也不急这一时。 “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对,以后我们再商量好吗。” 他松了手,拍了拍林参后背,“走吧,我们回比试台前去。” 林参没说话,先一步抬脚离开。 等他们回到比试台,初试已经结束。 最终成功拿到比武招亲资格的,只有九人。 众人累了一上午,比试结束后,回到客房等待管家送午餐来。 林参等人居住的地方与秦州来的那些门派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倒是省去了他们互相看不顺眼惹出的麻烦。 何应在这里,只是简单乔装打扮,也不容易被发现。 林参带着阚成玉和何应说了些悄悄话,三人走出房间时,乐壹正在院子里用一块水晶糕挑逗周禧。 周禧想吃那块水晶糕,奈何被乐壹吊着,死活抢不到,最后气呼呼砸了筷子,两手一抱,凶巴巴瞪着乐壹。 乐壹为了炫耀胜利,筷子夹着水晶糕在周禧面前一个劲儿嘚瑟,“啧啧啧,好香甜的水晶糕,你看看,这么晶莹剔透,这么诱人,你不想吃吗?” 周禧怒骂道:“你好烦啊!你刚刚已经吃了那么多!为什么非要跟我抢这最后一块!!” 乐壹的表情微妙停顿片刻,随后忽然倾身靠近桌子,凑得离周禧近了些,神色莫名认真,“你不也总喜欢跟我抢老三?那我问你,老三和水晶糕,你要哪个?” 说着,他还拿水晶糕在周禧面前晃了晃,做出诱惑之状。 周禧可怜兮兮地盯着水晶糕,明明想要极了,却不得不忍痛割爱,倔强地转过头不去看,坚定道:“水晶糕给你,我要林参。” 乐壹一边嘴角动了动,扯出一抹笑,“呵……” 这时,贺景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站在周禧身后,把着周禧的手,带着周禧拿起筷子,以迅猛之速去夺乐壹筷子上的水晶糕。 第202章 乐壹立刻往后撤手,却被周禧手里的筷子挑住了手筋,一时间无法动弹,否则会感受到巨大疼痛。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这半秒,贺景握着周禧的手,控制着周禧手里的筷子,顺着乐壹手筋向手掌心划拉,立刻卸了乐壹的力,轻易便使得水晶糕从乐壹筷子中掉落。 贺景:“你想要的,都可以要。” 贺景一边说,一边抬起周禧另一只手,让周禧接住了掉落的水晶糕。 乐壹当即拧眉瞪住贺景,摆出准备算账的强势姿态。 周禧反应慢了半拍,眼睁睁瞧着,却不知那水晶糕怎么就到了自己手中。 贺景无所谓乐壹的愤怒,兀自从周禧身后撤手。 他用斜眸歪嘴的表情回应乐壹,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 周禧短暂震惊过后,思绪稍稍回过神来,这才理通了方才那招的厉害之处。 “贺师父,我……” 乐壹也隐隐明白了什么,愤怒的表情转换为轻蔑,按下筷子,幽幽挑眉,话中有话地问贺景:“如果是他不想要的呢,你也要给他吗?” 周禧眉梢动了动,从贺景身上移开视线,目光落向手中那颗水晶糕。 贺景转身离开,冷酷时让人从他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儿温度,“我给他的都是他应该拿着的。” 他的话同样像一串谜底,但解谜的人不是不会解这个谜底,而是不愿意解。 周禧表情苦涩,稍一抬眸,见乐壹静悄悄盯着自己,眼神很轻,却也很复杂。 林参与阚成玉、何应,走出房间时,正看见这一幕。 周禧将水晶糕放回盘子里,光放下还不够,还把盘子往前推远了些,眼底含着失落,“我吃饱了。” 他看见林参走出来,一转眼却是稀疏平常的神情,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甚至扬起笑脸,脚步轻快地朝林参跑去,“林参,你们说什么了?” 乐壹的余光跟随周禧移动,待周禧走过他身旁,情不自禁勾起嘴角,一抹笑意耐人寻味,尔后拿起筷子,悠悠吃了那块水晶糕。 林参同身边的阚、何二人对视两眼,转头再看周禧,微微一笑,“在商量如何用偷天神功报仇。” 他表面说得风轻云淡,只不过是在面对周禧时,藏起了话语深处的血腥和恶毒。 周禧跑至他面前,笑起来纯得仿佛一大片花海,“那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了?跟我讲讲?” 林参揉了揉他的头发,顺着动作再挽住他的肩膀,将他揽入怀中,带动他转身往前走,“我们能搞定,你不必知道,话说你是不是又吃独食了?” 周禧总会被林参三言两语转移注意力,一边被林参揽着走,一边急忙辩解,“我没有!是大魔头吃得更多!” 林参低头凑至周禧脸颊边,笑眯眯的,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想吃水晶糕?” 周禧愣了两秒,随后重重摇头,“不!不想!” 林参笑意深了些,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十分满意。 架在周禧肩膀上的手往上移动几寸,又摸了摸他的后额,“你要是喜欢,等战争结束了,我天天给你买。” 恰时二人走到了桌子旁,乐壹的身边。 乐壹漫不经心地往嘴里送着食物,趁林参不注意,偷偷瞄了周禧一眼。 周禧看见这个眼神,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此后每个小动作都像是在蓄谋着什么。 “林参,那个,明天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他离开林参,落座,夹起食物用筷子头捏着转悠,没有要吃的意思。 漂亮的琥珀色眼珠看似一直转来转去,其实视线一直不曾转出林参身上。 林参正在和阚成玉、何应,分剩下的食物,三人闻言皆顿住动作看向周禧。 阚成玉:“明天是复试,你不去参加?” 周禧低眸搅弄食物,嘟嘟囔囔地说话,语气一万个不情不愿,“傅师姐让我退赛,我就退了呗。” 说完,他抬起头,不等林参开口,又说一遍,“明天陪我出去走走。” 这次,周禧改变问话语气,几乎是命令。 林参面无表情沉默须臾,点头笑笑,“嗯。” 听见林参答应,乐壹再次不动声色地瞥了周禧一眼。 林参发现了周禧和乐壹在眉来眼去地密谋着什么,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兀自进食填饱肚子。 五人一起用过餐后,留下巴囤保护何应,另外四人则去陪傅康来下棋。 他们来到傅康来的别院,好巧不巧,秦州那些个江湖门派的掌门家主们也在这里。 傅康来棋艺高超,已经连败五人,这会儿兴趣正烈,大喊着:“再来再来!还有谁要来挑战老夫!” 坐在傅康来对面的温禾输了方才的棋局,惭愧地离开了挑战者的位置。 而这种事情,对于喜欢出风头的乐壹来说简直是量身定做。 他用肩膀撞了撞林参,打了个响舌,兴奋中带着一丝小贱,“哎,老三,信不信,那些人都是故意输给老宸王,为了哄老爷子开心罢了,但是凭老宸王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哈哈,如果这个时候,我去赢了老宸王,绝对会让老宸王对我另眼相看,因为我不像那些人,只会溜须拍马。” 一边说,他还一脸得意洋洋。 林参给了他一个白眼,没说话。 乐壹“哼哼”笑两声,旋即便自信满满地朝傅康来走去。 “傅将军,乐壹前来讨教。” 傅康来看见是乐壹,更加欣喜,“是小乐啊,来来来!哈哈哈!” 林参与周禧、阚成玉,一起走到院子里的石头长椅上坐下,对面便是翟泷、温禾、令狐凌等人。 冰冷的天,冰冻的仇恨,让气氛很沉重。 但好在,大家都在维持表面和平,没有发起冲突。 两拨人互相瞪了几眼后,默契地转头回避对视,同自己人交谈起来,谁也不搭理对面。 阚成玉到处瞧了瞧,没看见傅雪的影子,有些失望。 旁边林参和周禧在探讨明日去哪里游玩才好,说是探讨,其实只是周禧自顾自地说,林参时不时应和一两句,用耐心哄着他开心罢了。 才没过一会儿,傅康来的大笑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哈哈哈哈!你们这群江湖里的年轻人啊,太浮躁,沉不下心,这么简单的阵法都堪破不了。” 乐壹两手扣着太阳穴,十指嵌在发丝里,眼睛直直望着傅康来,输得既心服口服,又不可思议,心道:原来是真下不过…… 林参轻呵一声,仿佛早有预料。 他忽然站起身,弯腰贴近周禧耳边,“我过去一下,你待在阚师兄身边,别乱跑。” 周禧仰起脑袋望着林参的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参露出微笑表示满意,习惯性伸手将周禧身后的一缕马尾辫子撩至胸前,撩过来再轻轻摆正,这才离开。 “傅老将军,我哥棋艺不精,不如我来会一会您。” 第157章 小厮开始收拾棋局,棋子碰撞发出的石子声在安静祥和的院子里格外动听。 “你就是……” 傅康来打量着林参,直到乐壹起身让出座位,林参坐在了他对面,他才缓缓问出后半句,“捞月谷唯一习得全部子规啼的乐叁?” 林参颔首对他问礼,恭谨回道:“正是。” 傅康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可我记得,阿雪说过,你是平安派弟子。” 林参脸上挂着平静温和的笑,眸光淡得好似清泉,“这也没错。” 小厮分完棋子,弓腰退下。 傅康来顺手捏起一枚白子,没个什么开场白,直接下子,并顺口闲谈起来,“你的棋是谁教的。” 吧嗒。 林参身体坐得笔直,端端正正开始对局,“我的师父,林甘,林拾羡。” 吧嗒。 “嘶……” 傅康来视线盯着棋盘,摩挲着棋子,皱眉道:“看来是老夫孤陋寡闻了,连你这样赫赫有名的高手的师父都没听说过,尊师是何方神圣?” 吧嗒,吧嗒。 林参:“平安派七宗宗师。” 吧嗒,吧嗒。 傅康来:“哦。” 说话间,林参已经吃了傅康来一串棋子。 傅康来一拍大腿,吭哧失笑,“哈!有趣!” 林参抬眸观察他两眼,尔后目光回到棋盘中,话锋一转,开始试探,“傅将军,您为何不亲自捉拿腾蛟派?” 傅康来正捏着一颗白子斟酌林参上一步棋的意图,听见林参冷不丁冒出的问题后,导致刚冒芽的头绪被一扫而空,落子也就随意了。 吧嗒。 “你怎么知道明天的复试是去捉拿腾蛟派?” 林参见他这步棋走得荒唐,嘴角情不自禁微微动了一下,“傅师姐透露的消息。” 吧嗒。 傅康大笑揶揄道:“哈哈哈!原来是阿雪啊,怎么,她这是亲自下场为自己看中的夫婿提供情报?” 第203章 林参尬笑两声,“将军忘了吗,我没有参赛。” 傅康来:“哈哈,也对,你想问什么?” 林参黑子落下又吃五个白子。 他漫不经心地将白子从棋盘里拿走,并缓缓道来:“傅师姐说,她有两个兄长都是在追捕腾蛟派的过程中牺牲的,您对藤椒派的恨,我能理解,但我不理解的是,如此深仇大恨,您为何能留他们到现在?” 一段话问完,林参拿走了五颗白子,再次抬眸揣摩傅康来的神色。 吧,嗒! 傅康来的脸颊隐约有些发红,对被吃掉的五个棋子没有感到半点可惜,像是注意力完全不在棋局之上,而方才那一子,力道明显要重很多。 “你以为是我不想吗,腾蛟派把狡兔三窟这一招玩得炉火纯青,他们在高阜和大桓边境线来去自如,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我五次派人前去剿匪,五次大败而归,还牺牲了两个儿子,第六次我亲自出征,差点被腾蛟派堵死在山里走不出来,那时我才知道,他们对边境线的地形比我还清楚。” 林参认真听着,眉头紧蹙,嘴里小声重复着关键词,“狡兔三窟……边境线……高阜……” 傅康来已经没什么心思下棋了,每一步都是破绽,但说话语气却越来越认真,含着强烈的愤恨与不甘心。 “这群高阜恶匪,每次来大桓抢完粮食后,就躲到高阜军队后方,狐假虎威!真是可恶!” 林参若有所思,“他们是高阜人?” 傅康来:“对,不过也会说烟州话。” 林参露出怀疑表情。 这个腾蛟派,林参是见过的。 他低头展开手掌,目光定格在手掌心中那一点褶皱疤痕之上。 顺着这道疤,回忆一路往前,最终在三个月前的某一天停止倒退。 脑海中的场景开始变得清晰。 三个月前,离开平安派前往观舟寻找白苦的路上,江满施展苦肉计,骗得周禧不顾生命危险出手相救,而林参为了保护心上人,徒手遮挡毒箭,留下了手心中这道疤。 当时劫持江满,高喊着要拿江满换钱财的那伙匪人,正是腾蛟派。 林参双眉紧蹙,口中自言自语地呢喃着:“腾蛟派的人为什么会跑到秦州打劫?而且,他们不是高阜人……” 林参望着棋盘陷在深深的思忖之中,好长时间未落子。 傅康来没有催促,而是静静等待林参思考。 他知道,林参思考的不是桌子上的这盘棋局,而是他多年来一直没有答案的死局。 吧嗒。 约摸两分钟后,林参缓缓放下最后一枚黑子。 一子连接起三个阵法,吃了白子大半个天下。 “傅老将军,我赢了。” 傅康来扫了眼仅剩的寥寥几枚白子,将手中的白子丢回棋篓,“但老夫没看懂,你怎么赢的。” 他说的,自然不是棋。 而林参微笑着,起身拱手一拜,并未正面回答,“不如等明日,我哥将腾蛟派带回您面前时,您亲自问一问。” 傅康来十指一紧,眉头抖了抖,脱口而出,“捞月谷也?!” 不过才四个字,傅康来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眼神心虚了一瞬,随后改口道:“你可莫要唬老夫。” 而这一瞬间的变化被林参仔细看在眼里,证实了心中猜测。 林参神秘兮兮地笑道:“您就,拭目以待吧。” 说罢,再次拱手,退了下去。 “哥,希妹,阚师兄,我们走。” 另外三人不明所以地跟着站起来,远远朝傅康来鞠了鞠躬,随林参离开此处。 身后的翟泷、温禾、令狐凌,正互相交换着诡异莫测的眼神。 “哥,阚师兄,明天捉拿腾蛟派的复试你们先不要行动,等秦州那些人出发后,你们偷偷跟过去,渔翁得利。” 三人跟在林参身边,面面相觑。 周禧:“你在说什么?” 乐壹:“呵!笑话,向来都是他们跟着本谷主,哪有本谷主去追他们的道理!” 林参略略沉眸瞪了乐壹一眼,“早先我就怀疑江满让剑仙山庄那些人给了傅将军没办法拒绝的理由,才让傅将军有意偏向他们,现在看来,这个筹码正是腾蛟派。” 周禧、乐壹:…… 阚成玉语气冰冷,不耐烦道:“说人话。” 林参见三人都是一脸听不懂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继续解释,“这个复试,是给他们量身定做的,也就是说,先有翟泷提出可以帮傅将军报仇,才有了这样的复试,而老将军年岁已高,复仇心切,会答应这样的条件也是情理之中。” 乐壹:“但是连老将军都束手无策的腾蛟派,翟泷那个傻瓜凭什么保证他能搞定?” 林参:“因为傅将军一直以为腾蛟派是受了高阜的庇护才在边境线如鱼得水,其实不然,腾蛟派并不是学了大桓话的高阜人,而是学了高阜话的大桓人,他们也是江满的手下,至少,他们在秦州拿过江满的好处,所以江满手里有他们的筹码,自然也就有办法找到腾蛟派的据点。” 乐壹恍然大悟,“江满这是要弃卒换車!拿腾蛟派当做结盟的祭品!” 林参:“没错,傅将军不知道腾蛟派本就是江满放在烟州的一颗棋子,如今这颗棋子发挥作用,一旦成功,能吞了整个烟州,可怜老将军还以为翟泷那些人为了给他报仇,不惜得罪高阜,凭白付出了信任。” 周禧:“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傅将军?” 林参:“说了只能给他增加选择的难度罢了,毕竟腾蛟派这个仇,他是真的很想报。” 阚成玉:“对,仇要报,但替傅将军报仇的功劳,得算在我们头上。” 乐壹打了个响指,附和道:“我懂了你为什么要让我们跟着他们,捡便宜的事情,谁会不稀罕呢,哈哈哈!” 阚成玉难得也会笑,还挑了挑眉,“看来明天,挺好玩的。” 周禧理清逻辑后,懊恼道:“我不该退赛的!我也想去玩!” 乐壹“咂”了一声,瞪着他,咬牙小声说:“你去什么去,别忘了你明天的任务。” 听罢提醒,周禧点点头,认真道:“知道了,我没忘。” 二人说完,一齐看向林参,同时嘿嘿笑了笑。 林参:…… * 翌日清早天还没亮,众人集中在前院。 管家宣布完复试的内容后,在场无一人感到惊奇,都十分的淡然,仿佛早就知道。 只有个别人还知道装一装样子,问了些简单的问题。 令狐凌:“我是安都来的,不太了解,请问边境线远吗?” 管家:“不远,只有一个时辰的路程,等会儿我会给诸位家主分发地图,你们到了那里,再想办法寻找腾蛟派的踪迹,捉拿腾蛟派有功者,都能进入终试,复试限时三天。” 温禾不屑道:“呵呵,要不了三天,一天就够了。” 管家:“诸位,要小心。” 翟泷:“放心好了,剑仙山庄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这期间,倒是喜欢出风头的乐壹一句话没问,他和阚成玉并排站在人群最外围,锐利的两双目光静静看着那些人表演。 按照计划,乐壹和阚成玉等翟泷温禾令狐凌等人动身之后,利用天下数一数二的轻功,降雨和双椿绕菏,顺利跟在一行人尾巴后面没被发现。 林参则陪周禧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隔壁的何应有巴囤在照看,二人洗漱过后,便上街去了。 “你是受了我哥的指使,来劝我的,对吧。” 走在常歌城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喧嚣无处不在。 明艳的阳光从卖糖人的老妪身上,慢慢游移至杀鱼老叟脚边。 老妪的糖人快化掉了,但她一点儿不着急,唯抱着插满糖人的木头杆子,用一张沧桑的老脸呆呆面对太阳,仿佛听不见身边的吵闹。 杀鱼老叟同买鱼的富贵老爷激烈探讨着国政大事,声音中气十足,时而剁案叫绝,时而拍手称快,夸夸其谈!仿佛他们才是世界上最看得清局势的两个人。 但说了那么多,两个人还是以一条鱼的交易结束了此次“政治立场”的碰撞。 林参不紧不慢地跟在周禧身后,从卖鱼的摊贩前走过,像极了默默护花的荷。 立春刚过,冬雪消融,气候逐渐回暖,林参脑子里惦记着养在小七宗的油菜,心想着这个时间它们应该发芽了。 与此同时,嘴里漫不经心问出了这番话。 “你是受了我哥的指使,来劝我的,对吧。” 他不仅没给周禧先开口的机会,甚至断了周禧的退路,直接了当道:“别费心思,你应该知道,那颗解药意味着什么。” 周禧背对林参,目视前方,行走缓慢。 在林参眼中,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听见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不吃就不吃吧,但你要知道,你辜负的不是我,也不是你的哥哥姐姐,而是四师兄。” 第204章 林参心一颤,顷刻间想起了温语死在他怀里之前说过的话——我不会再为了你而活着,以后该你承受的痛苦,一个也跑不掉。 这句话与周禧的声音交替着萦绕在林参耳边。 “你问我是谁杀了四师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是他自己……他自愿为你交出赤毛蝉,他想要你活下去。” 林参脚步渐渐停下,身边人来人往,很快与周禧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他恨我……” 周禧察觉到林参的声音变得有些远,意识到林参没有跟上来,于是也顿步停在原地。 “他恨的人是捞月谷的乐叁,不是林参。” “拾希,我不想听这些。” 周禧一改常态,不听林参的话了,还在自顾自地继续说:“四师兄死前说的那些气话,其实不是因为气你,是他在气自己,他气自己没有办法把你当成乐叁去恨,他气自己竟然会用自己的命去换仇人的命,他不甘心,可他又铁了心要让你活。” 林参嘴唇颤了颤,双目阖眸,呼吸抽搐,努力把痛苦的情绪压制在冷风里。 周禧话音停顿须臾,逆着人海缓缓转身,平静而诚恳的眼神随阳光一同照耀在林参身上。 “你相信吗,不止四师兄会这么选,还有二师兄、三师姐、五师姐,如果他们早知道真相,他们也会选择为你而交出赤毛蝉……你真的不能,至少不该,让他们死得没有意义,死得那么冤枉,林参,不要辜负他们,好不好……” “你说够了吗。” 林参睁开眼睛,眼里含着浑浊的、微微泛红的泪水。 他睫毛颤抖,白衣静谧,呼吸沉重,略显疲惫的脸,少了原先一贯的洒脱自如,“我以为至少你是懂我的,没想到,你跟他们一样不听话,自作主张,不可理喻。” 周禧眼里划过一丝慌乱,皱起眉头,下意识往林参面前追了两步,“我……” 林参没听他说什么,转头就走,并趁转身时深吸一口气,擦掉眼角摇摇欲坠的泪。 周禧原地慌张须臾,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上林参,“我当然懂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你接受不了用他们的命换你的命,我更明白谁来劝你都可以,唯独我不行!但你也要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一下啊!我只有你了!!我不想你死!!!” 说到最后,周禧的声音已经挂上了哭腔。 但林参脚步却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决绝,几次三番将周禧甩在身后。 “林参!慢点!你要把我丢下吗!林参!!” 直到周禧用愤怒的语气追着林参质问,“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小你就不喜欢管小七宗的事情!你待在平安派只是为了寻找杀害你娘的凶手!你不喜欢林拾银财迷心窍的样子!不喜欢林拾颜咋咋呼呼的性格!不喜欢林拾语总是怼你跟你作对!不喜欢林拾星软弱无能!很长一段时间你都把他们当成累赘!现在又干嘛对他们的性命表现得这么有占有欲!!” 林参忍着羞愧听到最后,心口一团黑火炸裂开来,终于忍不住,情绪崩溃,忽然转身对周禧大吼:“你给我闭嘴!!!” 第158章 “林参……” 周禧不敢再往前追,怔怔停在原地,阳光下半透明的琥珀色眼睛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就这般望着林参。 林参恼羞成怒过了头,气得肩膀发抖,双眸狠戾,但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重了话,冷静下来后,箭步冲至周禧面前,将人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身旁车水马龙,人间熙熙攘攘。 不少异样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仿佛全世界都是躁动不安的,唯有这一刻的他们,无比安宁。 “拾希,对不起……” 林参身上温度融化了周禧眼里的失落。 “如果你丢下我一个人,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周禧轻轻推开他,“答应我,别拒绝他们的牺牲,好不好。” 林参敛眸避开周禧的目光,一声细微的叹息随风而散。 他没有说什么,沉默须臾,点了点头。 周禧见此,喜出望外,突然拉起林参往前跑,大笑道:“陪我去放纸鸢!” 林参刚开始惆怅,酸涩的情绪还没来得及酝酿,就跟着周禧像风一样穿行在涌动的人潮之中。 周禧跑得极快,但林参跟得上。 不过两分钟,二人已经跑出街市,穿过小胡同,再沿着城墙转两个弯,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小湖边。 小湖东边是一排杨柳,西岸则是广阔的草坪,许多人在此游玩。 湖心亭里有悠扬的琵琶声飘出来,乐音撩拨着柳枝条上刚冒头的小嫩芽,也撩拨着林参沉甸甸的心绪。 泥土下,万物正在蓬勃生长。 林参鼻子微微动了动,嗅到不远处的民宅前种了一小片菜籽。 他扭头望着那边的菜籽小苗,不禁出了神,意识放空许久。 最后是被周禧一个跺脚给喊了回来。 “林参!我跟你讲话呢!你在看什么!!” 林参扭正脖子看向他,只见他手里多出了一只燕子模样的纸鸢,以及缠满了风筝线的握轮。 明艳标致的小脸看似凶巴巴地正生气呢,下一秒还没等林参解释什么,就又风风火火地拉着林参往草坪上跑。 “走走走,他们都在那里放风筝,我们快去占个好地方!” 林参几乎没有主动权,始终被周禧连拉带拽地折腾。 不过他倒是配合,似乎还很享受。 “拾希,你哪里来的银子买风筝?” 来到草坪上,林参扫视一圈,发现就在草坪边上,有许多卖风筝的小贩。 周禧的风筝大抵便是来自那里。 但这燕子风筝做工精巧,外观画得炯炯有神,且足有半个人那么长,看上去可不便宜。 周禧不以为意,蹲在地上,一边给风筝绑好线,一边随口回答:“大魔头给的呀。” 林参蹲到他身边,拿起打结的风筝线,漫不经心地帮忙开解,“他为什么给你钱?” “我跟他要的。” “你跟他要他就给?” 林参手里的动作很是敷衍,目光认认真真看着周禧的脸。 “很奇怪吗?” 周禧绑好了线,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冲林参歪了歪脑袋,理所当然道:“他都没什么意见,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林参撑住膝盖,慢慢站起来,眼里露出一抹坏笑,“那你也不想想他图什么。” 周禧的小鹿眼圆鼓鼓地瞪大些许,愈发理直气壮,“我知道啊,长兄如父嘛。” 他略略抬起下巴,甚至有些自豪,接着说:“他要替你给我付聘礼。” 林参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语气不自觉变得宠溺,“他给了你多少?你就把自己卖啦?” 周禧伸出一个手指。 林参试探着问:“一……百两?” 周禧脑袋和指头同频率揺了揺,“不对。” 林参思忖片刻,继续试探,不过这次更加不确信了,“一千两?” 周禧一本正经地再次否认,“不对。” 林参“哈?”了一声,词钝意虚地报出第三个数字,“难道是一万两啊?!” 显然林参根本不认为这是正确答案,只是好像也没有别的答案了。 何况,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只是用来博周禧一个开心罢了。 可周禧却认真到了极致,没有表情的脸,隐隐透露着严肃。 “笨。” 周禧收回手指,往林参面前走近一步,“是一两。” “一两?!!” 比起一万两,林参觉得这个答案更令人震惊。 可林参始终没有发现周禧的认真,还在用揶揄宠溺的语气,自顾自地把对方当孩童般哄着玩,挑眉道:“一两银子就能娶你啦?” “如果是你,足够了。” 周禧忽然踮起脚尖,左手将风筝移至身侧,右手扶住林参的脸,不由分说,微微偏头吻入林参唇中。 林参错愕地后仰半寸,但小小的躲避动作并不足以躲开周禧的吻。 他睁着眼睛,感受着周禧轻轻搅弄他的舌尖,可惜看不见对方紧闭的双眼之下是怎样的情绪。 周围有人注意到他们亲昵的举止,聚堆指着二人窃窃私语。 林参一如平常,习惯性顺手揽住周禧的腰,稍稍发力,占据主动地位,比周禧吻得更深。 半分钟后,周禧轻松挣开束缚,缓缓落下脚跟,脑袋随之低了下去,身体不轻不重、不远不近地挨着林参,吐息之间的气流正好拂过林参肌肤。 “别忘了你刚刚答应我的。” 说罢,他忽然推开林参,迅速转身,一手捏紧握轮,一手高举风筝,迎着风,快步奔跑。 他影子太快,又低着头,以至于林参不曾看见他转身时痛苦的表情。 当他撒手放开风筝,长长的马尾辫子亦随风扬了起来,一摇一晃地远去了。 第205章 燕子纸鸢顺风而上,咻的一声飞出五丈之高! 林参看着他飞快跑远的背影,呆呆愣在原地,摸了摸嘴角边他留下的温度,回味无穷,不禁莞尔一笑,“噗……怎么突然这么可爱。” 周禧跑着跑着,回头看了林参一眼,并指了指天上的风筝,示意林参往上看。 林参遥望着他已经模糊的脸,微微笑了笑,继而听话地抬起头,便瞧见湛蓝的天空中飞翔着漫天纸鸢。 这些五颜六色的纸鸢全部汇聚于林参闪烁的瞳孔之中,伴随着风里此起彼伏的孩童笑声,一时间令林参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 曾几何时,平安派也有过全派一起在山顶放风筝祈福的故事,彼时也如今日这般,春和景明,万物生长。 林参沉浸其中,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天空中的燕子纸鸢,忽而发现纸鸢悬飞在某个点上没有移动,心想是不是周禧停了下来。 带着疑惑,林参视线下移,向前望去,却惊愕地发现周禧并不在前方! 他猛抬起头,看看燕子纸鸢,再看前方,快速来回两遍,确认纸鸢还在,但周禧不见了! “拾希!” 林参顿感不妙,向着四面八方呼喊周禧的名字,“拾希!拾希!!希妹!!你在哪儿!!” 周围草坪上,零零碎碎的人群,明明全是放风筝的游客,可无一人是林参期待寻找到的人。 林参再次抬头,目光盯住燕子纸鸢,瞳孔收缩,牢牢盯着细细的风筝线,沿风筝线一直往下,最终看见牵着握轮的是一个七八岁的陌生小姑娘。 “这风筝怎么在你手里!!” 林参心急如焚,顾不上礼貌,大步跑过去,一把抓住小姑娘的肩膀,将其硬生生掰正,面对自己。 “呜……呜哇哇哇哇!!!” 脸蛋通红的小姑娘被林参凶恶的模样吓得哇哇大哭,手里的握轮发疯般快速转动,风筝线呲呲抽脱,燕子风筝越飞越高。 孩子的哭声,和握轮转动的机杼声,闹得林参更加心烦意乱,“我问你这个风筝为什么在你手里!回答我!!!” 可林参越烦,小姑娘越害怕,越没办法回答林参的问题。 “对不起。” 林参面朝小姑娘蹲下去,双手按住她两个瘦瘦的肩膀,努力挤出笑容来,安抚道:“对不起,叔叔吓到你了,你能不能告诉叔叔,给你这个风筝的小哥哥去哪里了?” 小姑娘这才慢慢停止哭泣,抬手指了个方向,弱弱地说:“他,在那……诶……不见了……” 林参急急忙忙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但根本没看见周禧。 他快要急得发火,却不得不隐忍性子保持笑容,循循善诱道:“小妹妹,你再想想?他去哪里了?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哥哥,你不会不记得的,对吧?” 小姑娘转过头,看见林参比哭还难看的笑,又吓哭了,“呜呜呜!!我不知道。” 林参忍无可忍,一手夺过握轮,一手按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大吼道:“你知道!你说啊!!” 忽然,小姑娘怀里掉出一张信封,顿时吸引了林参的注意。 林参看见那从视线里一闪而过的信,心脏不禁咯噔停了半秒。 “你谁啊!!” 女人冲过来推开林参,抱起大哭的小姑娘,迅速谨慎地拉开距离。 她见林参一身白衣倒在地上,长发披散,神色呆滞。 握轮从林参手里掉落,风筝线带动握轮滑远了好几米,但林参没有要追回来的意图。 他被推倒后,看都没有看一眼是谁推了自己,唯激动地爬靠近信封,手忙脚乱地将信封抓入手中,还顺带抓了一手草和泥。 整个人看上去神神叨叨的,又有些疯疯癫癫。 女人本想兴师问罪,但见林参这般模样,最终吓得赶紧带孩子跑开了。 “阿娘,那个风筝是一个很好看的哥哥送给我的,被这个奇怪的叔叔抢走了,呜呜呜。” “呸,什么人啊这是,明明长得怪标致,怎么是个疯的!真晦气!” 林参听见小姑娘的话,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边急慌慌撕开信封。 拿出信纸展开来,入眼第一句话便叫林参胸口发凉,头晕目眩。 【林参,原谅我没有勇气当面跟你说道别。】 第159章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你问我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不过有贺师父在身边,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我会努力练习子规啼,会把你让我读的书看完,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还是最听你的话的希妹,永远都是。 希望在仲夏来到之前,战争可以平息,相爱之人能够重逢。 此去一别,归期未定,盼君珍重。】 林参坐在草地上,颤抖着读完了没几个字的信。 多么渴望这封信能够长一点。 可惜它太短,结束得那么匆忙,仿佛写信的人还有千言万语未能诉说,但话就到这里,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再说,便舍不得了。 林参忽想起昨夜,周禧缩在他怀里时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林参,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了。” “什么?” 林参睡意朦胧,眼睛都睁不开,但还是动了动身子,忍着困意回应周禧无厘头的话。 窗外惨白的月亮悬在万里无云的夜幕之中,照得夜色凄凉苍茫。 就像周禧空空无神的眼睛,“我有点分不清,我到底把你当成什么人。” “说什么呢,我当然是你大师兄,这还用纠结。” “可小七宗已经没有了。” 林参被这句话点醒,睡意全无,慢慢睁开眼,“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禧扭了扭,往林参身体上贴近,把手绕到林参背后,圈住林参的腰。 “林参,没有小七宗了,我也不想再当你的师弟。” “怎么了……” 林参听出他的语气有些难过,摸了摸他的头,温声安抚道:“胡思乱想什么。” “难道你没想过娶我吗?我想成为你的家人,像你和你的哥哥姐姐一样。” 周禧语气里的羡慕与嫉妒都不加掩饰,但更多的,还是委屈和渴望。 林参松了口气,庆幸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想着只是正在成长期的少年产生了迷茫和敏感的心思,或许还有一点叛逆,哄一哄就好了。 “我们不需要这样的形式,你本来就是我的家人。”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的哥哥姐姐,无论他们做什么,无论你们分开多久,他们永远是你的哥哥姐姐,但我不敢……我不能不听你的话,不然你会离开我。” “不会的。” 林参虽然话语轻柔,但其中所传达的确定,能让周禧安心。 周禧忽然从林参怀里抬起头,真诚发问:“那如果,我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情呢?” “你要做什么?” 林参往后退了退,看着面前那双闪着冷白色月光的小鹿眼。 周禧字字认真,“我想,出去走走。” “现在不就在外面吗?你还想去哪里?等捞月谷的事情结束了,我带你去。” “不是这个意思林参。” 周禧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是说,我想离开你身边,一个人走一走。” 林参突兀地哑了声音,半启双唇,怔怔无言。 周禧把头低下去,重新埋进林参怀里,语气依旧轻缓、柔和,但多了层莫名的无奈,“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林参从怅然若失之感中回过神,藏起落寞,欣慰地笑了笑,“你有自己的主见了,我会为你感到骄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征求我的同意,无论你去哪里,都是我最爱的人,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周禧发出闷闷的一声“嗯”,抱着林参一动不动了。 林参将他抱紧,明明抱着真实的人,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什么时候。” “嗯?” “想什么时候走,去哪里。” 林参嘴上说得大方,可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不行,你不能离开我的保护范围,就算你要走,我也会偷偷跟着,必须跟着。 他没有将内心的控制欲表现出来半点,而是故作坦然地说:“至少你得告诉我想去哪里吧,不过我就问问,你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 “不知道,我还不确定。” “那确定了,就告诉我。” “好……” * 终究还是跟贺景走了。 手里的信被林参捏皱成了团。 他肩膀发抖,坐在草地上,埋着头,不断深呼吸,努力隐忍才忍住眼泪。 现在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心里的想法,周禧都知道。 而真正要走的人,是追不上的。 林参抬头环顾四周,再次试图寻找周禧的身影。 第206章 周围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林参眼中的他们都是黑白的,晦暗不明的。 他们慢慢朝林参聚拢,指指点点的说着闲言碎语。 林参全然无心他们的眼神,慢慢站起来,掸去衣摆泥土,再目视前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风度,不要狼狈。 “哥。” 他一个人失神落魄地走回傅宅,路上时不时回头,期盼着在某个不经意的回首中能够看见周禧的笑容。 可惜,每次都是失望而终。 他推开客房门,喊了声乐壹,见屋内空无一人,才想起乐壹今日去捉拿腾蛟派了。 “三少主,谷主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跟我说。” 光脑袋的巴囤坐在隔壁门口守着屋里的何应,何应也听见动静,开门往林参这边望。 “林拾鲤,你脸色不太好,人中暗黄,印堂塌陷,是受了什么打击吗?” 林参转头幽幽看向何应,略略无语且阴阳怪气地说:“贺大夫医术高超,在您面前真是藏不住秘密呢。” 何应尬笑两声,不敢多问了。 巴囤却又哪壶不开提哪壶,随口一问:“你师弟呢,他不是一直跟你形影不离的吗。” 他自然不是故意惹林参,但毋庸置疑,实打实的撞在了枪口上。 林参瞪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揪着他前一句话反问道:“乐乐乐让你扮演我,不代表你就是他的手足兄弟,现在我回捞月谷了,我和我哥之间有什么事情,轮不到你来传话,你最好分清主次。” 巴囤脸色隐约青了两度,光溜溜的脑袋闪过一道光,冷冷沉眸道:“三少主今日是吃错火药了吗。” 林参微愣,下意识看了眼何应,见何应面对自己竟是一副不敢招惹的表情,巴囤更是敢怒不敢言,林参这才发觉自己的脾气差到了这种地步。 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呛人呢。 “抱歉……” 他连忙低头退后几步,退到自己房门口,再匆匆转进屋里,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整个下午,林参把自己关在屋内,脏了的衣服也没脱,就这么缩在周禧睡过的被窝里,一直等到傍晚乐壹出现,才从昏昏沉沉的情绪中稍稍清醒了些。 乐壹还没进屋,声音先传了进来。 巴囤:“谷主,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复试可还顺利?” 乐壹:“我办事能有不顺利的?” 巴囤:“那就好那就好,毕竟以前从来没有让你单独出任务的经历,我怕你一个人会有意外,担心了一整天。” 乐壹:“行了,别说废话,乐拾鲤是不是在屋里。” 巴囤:“在的,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态度特别差,还忒能睡,跟猪一样,到现在都没醒。” 乐壹:“啧!他也是你能骂的?!!” 巴囤:“哎呦!痛!不敢了不敢了!!” 乐壹:“嘘!这几天别惹他,他失恋了。” 巴囤、何应:“啊???” 林参睁着眼睛,听见鬼鬼祟祟的开门声后,沉了沉眼眸,冷不丁开口,“你知道希妹要走。” 小心翼翼的开门声戛然而止,随后吱呀一声彻底打开,“嗐呀,你醒着啊。” 乐壹走进来,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用余光打量林参背影,一副扭扭捏捏的心虚样子。 林参忽然坐起来,面无表情望着他,又问一遍:“你知道希妹要走。” 乐壹这才看见林参眼下有两道十分明显的乌青,眼白充血,瞳孔发黑,嘴唇惨白,状态极其差劲,仿佛久病未愈。 见此,他哪有心情继续扭扭捏捏的掂量该怎么开口回答林参的问题,当即冲过去,一把按住林参额头,惊惶道:“你没事吧?” 他试了试林参额头的温度,再试试自己的,确认没有发烧,稍稍松了口气。 林参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第三遍,“你知道希妹要走。” 乐壹见这个问题是怎么也逃不过去,于是叹了口气,坐在林参床边,扭过身子侧对林参,缓缓开口,“他交代我照顾你,别的没多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他自己会告诉你。” “撒谎,你是跟他串通好了,对吧。” “……” 乐壹沉默了会儿,转身面对林参,眼神严肃几分,语重心长道:“老三,你别忘了他是什么身份,你以为他不知道吗?贺景早就告诉他了啊,他不说,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就算如此,希妹也不会说走就走,他从小就很听话,很粘我,我怀疑……” 林参还有后半句“他被贺景用什么手段威胁了,不然他不会离开我。” 但这半句还没说出口就被乐壹强行打断。 “乐拾鲤!” 乐壹像是被踩到了底线,忽然莫名其妙的恼羞成怒,蹭一下站起来,指着林参斥骂道:“你别太自恋了!贺景能把整个东庸和大桓都送给他!你呢?你能给他什么?在这样庞大的利益,和尊贵的地位面前,你凭什么觉得他会选择你?” 林参怔怔仰头看着乐壹咄咄逼人的眼睛,第一次六神无主,竟下意识觉得对方说的对,因此产生了强烈的错失之感,心脏痛得难受。 但不过几秒,林参想清楚了,淡定地摇了摇头,温柔而坚定的说:“你不了解他。” 可林参越坚持自己的想法,乐壹越暴躁,“你真是病了,有病得治!” “我不想跟你吵架。” “可老子想跟你吵!早想骂你一顿了!十几年不着家,一回来就送我这么个大礼!” 他气得在林参面前插着腰来回踱步,嘴里喋喋不休地输出。 “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老子不能给你弄来?偏偏喜欢一个男的!而且还是个又贼又坏的臭小子,他最好永远别回来纠缠你,不然我一定宰了他!哼!” 巴囤和何应立在门口不敢吭声。 林参张张嘴插不上话,索性懒得说了,默默坐在床边,让乐壹的话从自己右耳进去,左耳出来。 他并没有意识到,乐壹看似在胡言乱语,其实在不经意间成功达到了目的。 “你不就是喜欢好看的嘛,焘熙楼有的是啊,男人女人都有。” 乐壹俯身凑到林参面前,贱兮兮地扬了扬眉梢,“你要不要去挑一挑?” 林参看着他的眼睛,冷漠地吐出一个字:“滚。” 乐壹翻了个白眼,直起身,双手背后,“哼,不知好歹。”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林参话锋一转,起身下床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掉的茶,把失去周禧的悲伤情绪暂时压抑下来,严肃地问:“阚师兄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乐壹亦随之变得正经。 “你猜的完全正确,翟泷那帮人确实知道腾蛟派的藏身之地,原本我和阚成玉只是去捡个功劳就行,但是,因为你说最好捉活口,阚成玉就死脑筋了,坏了事儿。” 林参靠坐在桌边,面对乐壹,小口抿茶,眉头一皱,迅速猜到发生了什么。 “腾蛟派成了江满的弃子,自然怀恨在心,如果能活捉他们见老宸王,便能让老宸王知道害死他两个儿子的帮派也是秦州荣王的附庸,这样就算江满本意不愿与老宸王结仇,如今也不可能结盟了,所以江满一定吩咐过翟泷那帮人,要他们必须杀人灭口,彻底毁掉可能影响结盟的因素。” 说到此处,他捧着茶,抬眸瞥了乐壹一眼,继续说:“所以阚师兄为了留活口,和他们打起来了?” 乐壹:“对啊!他要打,我自然得帮,结果我们一打起来,事情就坏了!” 林参听到这里,还不以为意,悠哉吹了吹茶泡,“怎么,凭你们两个的子规啼加隐火掌,抢几个活口回来还不容易?” 乐壹惋叹道:“我们都小看了腾蛟派,一群狡猾又恶毒的东西,没想到还有几分骨气,眼看着逃不掉了,竟然在我们撕打的时候,找到可乘之机,引动机关雷石,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林参一口茶顿在唇边,睫毛颤了颤,“最后呢?” 乐壹此刻讲起来,言语还算活泼,讲故事一般绘声绘色的,丝毫看不出惊险,但表达的信息却叫林参好一阵后怕。 “可别说了,翟泷那帮人带去的手下,好多都没逃出来,翟泷也差点挂里头,你猜怎么着?” 乐壹忽然神秘兮兮,靠到林参身边,冲林参眨眨眼睛,撞了撞林参手臂,“猜猜嘛。” 林参轻轻翻了个白眼,没接他的茬,无情催促道:“快说。” 乐壹觉得无趣,努了努嘴,继续讲述:“翟泷不管怎么说也是武林盟主,他和他的叔父不一样,他其实不愿意坑老百姓,只是他太想找我报仇了,才没有心思去管他叔父和江满做的坏事,我知道他本性不坏,看见他有难的时候,出手帮了一把。” 林参扭头上下审视乐壹几眼,微眯的眼神带着几分惊奇,“你又救了他?” 第207章 乐壹抬高下巴,得意洋洋道:“谁叫我天生就是个以德报怨的老好人呢。” “呵。” 林参摇头笑笑,移开目光,晃了晃茶,“他可不见得会领你的情。” 乐壹不以为然地回答:“我问心无愧就好,管他怎么想。” 林参低眸微笑着点了点头,神色欣慰,难得正儿八经地夸乐壹一次,“哥,其实你真的挺好的,如果不那么花心,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英雄。” 可乐壹不经夸,立刻开始骄傲,笑得又贱又骚,“嚯嚯哈哈!你不懂,像我这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当然要把我的爱分给很多很多的漂亮妹妹啦!哈哈哈哈!这叫雨露均沾!!” 林参:…… “闭嘴吧你,当我刚才那句话没说,阚师兄呢。” “哦,他受伤了,被石头砸断了右手。” 林参:!!! 砰! 林参重重砸下茶杯,转头瞪大眼睛盯住乐壹,“这么大的事情你现在才说!!!” 第160章 阚成玉伤了右手,此刻正在傅雪的房间里疗伤。 这院子多年无人居住,但傅康来叫人一直打理着,虽然清冷,房间却干干净净,朴实简单。 “呃啊……” 大夫划开阚成玉右手臂上被碎石扎烂的肉,清理干净脏东西后,再抹上药膏。 这个过程疼得阚成玉满头冷汗,直翻眼白,肩膀抽搐,仰头咬牙呻吟,脖子上爬满凸出皮肤的青筋。 傅雪站在床边瞧着,表面看似冷静镇定,但只有她身旁的风入衣知道,她手心全是汗。 风入衣被她紧紧捏着手,感受得到她的颤抖和心慌,心疼安慰道:“大师姐,没事的,你别紧张。” 傅雪嘴角抽了抽,僵硬地挤出半个笑,目光一直注视着痛苦中的阚成玉,“我没紧张。” 风入衣神情苦涩地瞧着她,“可你明明……都快哭了……” “啊!!!!” 大夫处理完外伤,最后用力一扭,接上阚成玉脱臼的骨头。 阚成玉终于忍不住,惨叫一声后晕了过去。 傅雪随之紧闭双眼,扭开头不忍再看。 “明天终试他还能上吗?!” 林参匆匆赶到,与端着一大盆血水的女使婆子擦肩而过。 他没有先关心阚成玉的伤势,而是在意他还能不能参加明天的终试。 不过当他看见屋内的场面后,不用谁来回答,也知道阚成玉不可能参加得了终试。 明日的规则最是简单,擂台比武,防守赛,最终只有一个赢家。 看阚成玉这个样子,就算参加了,也赢不了。 傅雪偷偷擦掉眼泪,抬头恢复稳重模样,“乐三少主,别为难我大师兄了。” 林参从傅雪语气中听出一丝责怪。 “难道你不希望最后赢的人是他?” 林参说完,绕开傅雪朝阚成玉走去。 傅雪拳头紧了紧,目光追着林参,紧绷的表情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怨恨。 毕竟阚成玉会受这么重的伤,就是因为林参让他去跟踪翟泷等人。 林参抬起手,挽腕旋转,手心里升起热流般浮动的内力。 大夫还没反应过来,林参已经重重将内力压入阚成玉胸口。 阚成玉猛地喷出一大浊气,睁开了眼睛,无意识大喊:“阿雪!!” 傅雪立刻冲至床边,扑跪而去,紧紧握住阚成玉的手,“大师兄!!” 林参在一旁缓缓收起内力,听见傅雪嘴里喊出的“大师兄”三个字,心脏莫名揪了一瞬。 阚成玉这会儿痛得神志不清,靠林参输给他的内力才勉强维持力气。 他哪里顾得上装什么孤傲、矜持,反手牵住傅雪的手,声色激动,颤抖地说:“我要参加终试……我要,我要参加终试,我不想让你嫁给别人……阿雪,阿雪……我再也不跟你犯犟了,你别嫁给别人,求你了……” 是时,乐壹跟随傅康来走到门口,二人一脚踏进屋子,便听见傅雪情绪激烈地哭喊着:“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大师兄,你放心,我不会嫁别人,我只嫁你!” 傅康来顿时变了脸色,微微偏头打量乐壹的反应。 乐壹尴尬地笑了笑,“呵呵呵……” 他看向林参,冲林参耸了耸鼻子,随后阴阳怪气地问傅康来,“傅将军,看来令爱已心有所属,那请问明日的终试还有必要吗?” 傅雪闻声停止哭泣,安静下来,侧耳倾听傅康来的决定。 傅康来沉默须臾,冷冷开口道:“比武招亲,继续。” 傅雪转头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地对傅康来大喊:“父亲!!!!” 傅康来故作无情,面色冷漠,“阿雪,你两个哥哥的仇已经报了,为父如今已经决定把烟州还给天子,从今往后,你要和乐谷主一起,忠于天子,忠于京州,忠于大桓,我相信乐谷主和天子,会保证傅家子孙妇孺的安全。” 乐壹听罢挑了挑眉,附和道:“有傅将军这句话,本谷主也就放心了,明日终试,本谷主一定会赢。” 阚成玉急得差点摔下床,他想争取,但被林参按住了肩膀。 他看见林参眯着眼睛对他微微摇头,这才没那么激动,恢复了一丝理智。 “来人,请小姐去别院居住。” “站住!!” 傅康来命人来强行带走傅雪,但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乖巧听话的傅雪竟然从袖子里掏出匕首,站起来直接指住欲靠近她的几个侍卫。 “谁敢动我!” 傅康来眉头一皱,严厉下令道:“去!绑也要给我把她绑走!” 侍卫不再犹豫,一齐朝傅雪逼近。 傅雪眼神变得凌厉,主动上前,一个扫腿加顶肘,两招之内放倒了三个强壮的侍卫。 “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 她拿刀指着剩下几个侍卫,气焰嚣张,毫不示弱! 傅雪本就武功高强,再加上她身份尊贵,那些个侍卫根本不能跟她硬碰硬,最后只能进退两难地望着傅康来。 傅康来气得脸色通红,苍劲的眼神直勾勾瞪着傅雪。 “我花那么多银子送你去平安派习武,你倒好,学成归来,一身武艺竟用来对付老爹我!” 傅雪听罢,面上闪过疚色,但转念一想,愈加坚定不移了,“父亲,你送我学武,难道就是为了把我嫁出去,指望外人来保护傅家吗?” 傅康来微愣。 傅雪收起匕首,站在阚成玉床边,衣袂飘飘的样子衬得她像一尊坚硬的雕塑,里里外外都是硬朗不屈的。 她深沉的双眸认真望着傅康来,明明一字一句都平和轻缓,却铿锵有力,“父亲,我可以保护傅家。” 傅康来恨恨地咬了咬牙,“你别以为自己学了点武功就能说这样的大话!你无权无势,光有一身本领,靠什么保护弱小的亲人和祖上基业!!!靠一张嘴吗!!” 傅雪被怼得哑口无言,但仍不服气,父女之间眼看着就要发生矛盾。 在冷凝的气氛之下,众仆从侍卫以及大夫都低头退至一旁,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林参见情况不太妙,不动声色地碰了碰阚成玉,眯眼示意:说话。 阚成玉虽然依旧脸色惨白,但头脑已经清醒很多。 “阿雪。” 他小声开口,声音还是发抖,听得出来十分痛苦。 “别跟你父亲吵架,明天我会准时参加终试,相信我,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说这话时,他抬眸瞥了眼乐壹。 乐壹歪嘴嗤笑一声,翻着白眼避开他的视线。 傅雪慢慢回头,不敢相信阚成玉的话,“可你都这样……” 阚成玉欲言又止,“晚些跟你说,总之现在,你不要再忤逆老宸王了,听话。” 傅雪还是不能理解,颤抖的唇角传达着她的担忧。 “咳咳。” 直到林参一声干咳,傅雪才后知后觉。 她看了看林参,再看看阚成玉,最后一愣,猛回头看向乐壹,终于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呵……” 最后,她笑了笑,抬眸对傅康来说:“父亲,是女儿冒犯了,女儿告退。” 傅雪屈膝行礼,再快速离开。 她离开时,挺胸抬头,眼里带着光。 这倒搞得傅康来一头雾水。 乐壹见傅康来心里起了怀疑,连忙献媚般地说好话。 “傅将军,日后京烟两州联姻,再加上普州的支持,收复秦州指日可待,到时候,我帮您守着烟州,把阿雪和傅家其它人接到京州宫里生活,必叫他们一生平安无忧。” 傅康来被打断思路,没多想了,笑呵呵回应道:“那自然最好。” 乐壹揽住傅康来肩膀,揽着他往外走,还不要脸地称兄道弟起来,“大哥放心,等我娶了阿雪,一定把她宠成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第208章 “但老夫听说,乐谷主身边的莺莺燕燕可不少呢。” “那是以前!” 乐壹拍拍胸脯打包票,信心满满地说:“以后有阿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谁还看得上外面的!” 傅康来得了保证,彻底没了后顾之忧,越发笑得合不拢嘴。 且不说他作为一个男人到底会不会信乐壹的话,至少此时此刻他是被乐壹哄开心了。 林参在他们身后,神秘地笑了笑。 不过,下一秒,他心口一空,忽想起身边少了个人,情绪旋即阴到了谷底,脸色随之沉得难看。 阚成玉在大夫的搀扶下慢慢躺回床上,待其余人都离开了,开口道:“林拾希呢,今天怎么没见他跟着你。” 林参:…… 要不要每一个人都来提醒一遍周禧不见了啊! “他出去玩儿了。” 林参说得随意,但阚成玉眉头动了动,还是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你会放他一个人出去玩?” “为什么不会?” “呵呵……” 阚成玉瞥他一眼,“问得真奇怪,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反正你一直是这么干的,就没见你的眼睛从他身上离开过,从小到大都是。” 林参:…… 林参思考着该怎么回答才不会显得是自己被抛弃了,这时阚成玉又幽幽地问:“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喜欢他吧?” 林参深吸一口,假装很不在意地说:“他走了。” 阚成玉正在上药,忍着痛时忽听见这句话,接着便仿佛短暂地不痛了,略略幸灾乐祸道:“哈哈,童养媳跑了,啊!!!” 林参咬牙狠狠踢了床脚一脚,动静震得阚成玉惨叫。 “啊!” 林参瞪他一眼,径直离开。 翌日,又是个不错的好天气,阳光暖人,风高云淡。 终试比武台设立在傅宅前院,旁观的人都是傅家自己人。 傅雪的嫂嫂们带着年幼的侄儿侄女们出现了,以前她们住在宸王府,极少见外客。 但今日终试,干系着傅家未来家主人选,更干系着她们的命运,自然要来第一时间得到答案。 “啊!!!” 在众人全神贯注的目光下,令狐凌第一个被子规啼轰下台。 他痛苦而艰难地爬起来,愤恨的眼睛像是要杀死台上的乐壹。 乐壹背对着他,不屑得多看一眼。 “别浪费时间,下一个。” 令狐凌转身,目光看向温禾,“温兄,我不行了,该你了,今日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拿下捞月魔头!!” 温禾犹豫几番,站上比试台。 按照他们的计划,他们可以以人数压制,一个一个去消磨乐壹的力气,待到最后翟泷上台时,就能与子规啼来个五五开。 然而温禾对上乐壹,连五招都没有坚持住,乐壹甚至不需要动用子规啼,便打得温禾投降认输。 温禾投得实在草率,逼得全力以赴的令狐凌破口大骂。 “温老五!你明明还能坚持,为何就败了!” 温禾走下台,无奈深呼吸,在令狐凌身边站定后,转身看向正在往台上走的翟泷。 “令狐兄,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当中,有人的心已经变了。” 令狐凌怔怔一愣,缓缓看回比武招亲擂台。 只见翟泷一身素衣便上了台,连他从不离手的剑都没带,不像是来比武的。 乐壹面对前几个挑战者时,都是一脸不耐烦,只想速战速决,可一见到翟泷,立刻起了玩心。 “呦呦呦,这谁呀,是我们伟大的翟小盟主哦。” 翟泷沉着脸,凶巴巴瞪着他,“我问你,昨天为什么救我。” 乐壹摆出一副警惕模样,退到台子边缘,贱兮兮地上下打量翟泷,“这么凶的吗?我是救了你,又不是强‘暴了你。” 台下林参端着一只手臂,捏了捏眉心,无奈摇头。 其余人:…… 翟泷:“来人,拿我的剑来!!!” 第161章 “诶诶诶!别激动,我怕了你了还不行嘛!” 乐壹假模假样的摆出一副害怕之态,可转眼又贱笑出来,挑眉道:“哈哈,翟大盟主,要跟我比什么?” 翟泷攥着拳头,用力大喊:“我问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救我!” 乐壹面露无语,稍稍正经了些,双手一抱,抖起了腿,“怎么,你还不乐意了?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翟泷的羞愤其实更像是对现实的无奈。 “我爹杀了那么多你的族人,可你为什么要救仇人的儿子?” 对于大半生都在追求为父报仇的翟泷来说,乐壹的行为实在令他感到无法理解。 仇人难道不就该赶尽杀绝吗? 乐壹转头偏开目光,长长叹了口气,认真回道:“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我杀你爹是为了报仇,我救你,是因为你活着,能救更多的人。” 翟泷头顶的火气忽然熄灭,茫然的眼神里,悄然升出几点淡淡的光芒。 可他又有些不自信,下意识摇了摇头。 “你想要的,我帮不了你,我不能违抗我的叔父……” 乐壹眼眸微微下压,停止了抖腿,厉害的目光直直扎进翟泷身体。 “你知道翟虹的地下钱庄害了很多家庭,你知道翟虹喜欢囚禁无辜少女为他享用,你知道翟虹把剑仙山庄变成了秦州荣王统治江湖武林的工具,这些你都知道,对吧。” 翟泷红了脸,眼神变得躲闪。 乐壹继续说:“那你还记不记得剑仙山庄的前辈建立剑仙山庄的初心呢?” 翟泷瞳孔微张,忽然愣住。 关于剑仙山庄的过去,只有在年幼时听翟父提过。 或许父亲说过很多次,但年幼的翟泷玩心正重,如今能记起的只有只言片语。 后来父亲死在乐叁手中,翟泷从此半生只为复仇而活。 剑仙山庄的过往与荣耀,再也没有人说给他听。 翟虹在他耳边唠叨的,除了报仇没有别的。 他怎能想到,十多年后,第一个跟他提起剑仙山庄往时荣光之人,竟然会是乐壹。 剑仙山庄啊,那可是上一个江湖时代的代名词。 比之如今的捞月谷,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衣剑仙的石雕就立在剑仙山庄入门最显眼的地方,足有三丈之高。 石像背后握剑,炯炯有神的眼睛从山上往下俯瞰,仿若一双天眼盯着江湖中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令罪恶无处躲藏。 三十年前的剑仙山庄,虽然已经不如百年前那般辉煌,但依靠祖辈积攒的人心与信誉,以及白衣剑仙流传下来的翟家剑法,他们依旧是江湖里最有话语权的门派。 直到翟虹的出现,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翟泷当然知道叔父不是什么好人,但奈何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乐壹见他有所思考,向前朝他靠近几步,刻意放低声音,趁热打铁,继续劝诱,“你不是不想管,是你一门心思扑在追我身上,你想管也没有精力去管,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只要你拿回剑仙山庄的主导权,我就站在你面前,让你报仇,绝不反抗。” 林参忽然听不见乐壹的声音,只看见他眼神变得十分严重,这不禁令林参感到一丝不安。 翟泷盯着乐壹的眼睛,皱眉道:“剑仙山庄是谁做主,关你什么事儿?” “自然不关我个人的事,但因为剑仙山庄的影响力干系到整个江湖,所以我希望能有一个正常人领导剑仙山庄,而不是你叔父翟虹那样的人渣。” “你觉得我是正常人。” 乐壹冲翟泷打了个响舌,揶揄道:“难道你觉得你不是正常人?你哪里不正常?是有什么隐疾吗?说来听听?我保证不外传,嘻嘻。” 翟泷脸青了一瞬,转头冲台下大喊,“拿我的剑来!我要跟这个贱人决一死战!!” “说真的。” 乐壹忽然再次认真,没把翟泷口头上的泄愤当成一回事,“我扶持你当上真正的武林盟主,给你报仇的机会,左右你都不亏,你只需要答应我,我死以后,剑仙山庄与捞月谷的恩怨一笔勾销,你不要再为难我的弟弟妹妹和饶家族人。” “死”之一字,从乐壹嘴里说出来,竟是如此的云淡风轻。 翟泷低头看着地面,肩膀隐约发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死魔头,你装什么大仁大义,倒显得我不明事理。” 乐壹言语深沉,轻微地叹了口气,“你是翟虹养大的,没有成为他那样的败类,足以证明你天性不坏。” 翟泷埋首神思良久,转身缓缓朝台下走去。 他没有再说什么。 但乐壹嘴角轻勾,心里明白,他答应了。 翟泷没有走回令狐凌和温禾那帮人身边,而是挥手给了剑仙山庄的白衣弟子们一个示意,带领剑仙山庄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第209章 林参目睹剑仙山庄离去,眉头深皱,带着狐疑的目光重新落回乐壹身上,却见乐壹正乐呵呵地冲他笑着,一如既往没心没肺,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林参心里十分确信——乐壹说了不能让他知道的话。 比试还未结束,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不知死活的秦州门派的掌门人上了台。 就连芙蓉如意楼的女掌门边连紫,眼见翟泷当场叛变,竟学着风入衣女扮男装,试图阻止乐壹赢下比武招亲。 奈何她手里一根紫鞭在子规啼下犹如草藤,轻易便碎成了十几段。 “边掌门。” 边连紫捂着伤口走下台时,被身后的乐壹叫住步伐。 对待女人一向油腔滑调的乐壹,难得也会有如此正经的模样。 “我知道芙蓉如意楼最困难的时候是江满出钱保下了你们,她待你和你的姑娘们有恩,你忠心于她无可厚非,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待到来日朝廷清算你们这些官匪勾结的门派时,可不会因为你们是女人而手下留情。” 边连紫冷哼一声,微微侧首,“朝廷若能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女一条活路,我又何必替荣王妃做尽恶事,若王妃败了,朝廷要清算,就让所有事情都算我一人头上,还请乐谷主放过我手下的那些可怜人。” 她抬脚继续走,却再次被乐壹喊住。 “边掌门!” 边连紫在这一声当中听出几分希冀,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向乐壹。 乐壹双手背后,表情温和,“我姐听说过你的事情,她想见见你,如果你觉得在秦州走投无路,我姐或许能给你一条路,她现在是普州崇王的师父,也是普州军师,更是未来帝师,招募令我替她带到了,要不要去见她,你自己决定。” 说着,乐壹丢给边连紫一块刻着子规衔月图案的金牌。 边连紫稳稳接住,虽眼里燃起了希望,但还是有些纠结,这时,耳边又传来乐壹的声音,“你的鞭子断了,就当是它为过去的你偿还了恶果,我姐也喜欢鞭子,她可以给你一条新的。” 边连紫眼眶微睁,瞬间听懂了乐壹的一语双关。 她眼神逐渐变得坚毅,用力握紧子规令牌,朝乐壹轻微颔首点了点头,随后走下比试台。 和翟泷一样,她也没有回到秦州门派中间,而是带着手下的姑娘们匆匆离开此处。 乐壹暗暗泄了口气,肩膀一松,抚着胸口小声嘟囔道:“还好顺利,要是没说服她,乐欢欢得宰了我。” 随后,他看了眼计时香,正见香灰断掉了长长一截。 比试时间已经不多了,敢上台的人也几乎没有了。 现在,只差最后一个。 阚成玉右手缠着白布,依靠白布将手臂挂在脖子上,步伐从容地走上了比试台。 此刻,屋檐下的傅家人以及傅雪全都站了起来,翘首以盼地关注着这场决战。 傅康来神色凝重,这时候才后知后觉。 只有林参在最关键最紧张的时候转身轻飘飘离去。 一袭皎洁的白衣逆着人群目光注视的方向前行,身边明明挤满了人,却显得那么孤单。 林参转身后,乐壹掐着时间,在最后三秒跳下比试台,留阚成玉一人站在台上。 是时最后一截香灰脱落,清风吹过,计时结束,胜者已明。 屋檐下的傅家人鸦雀无声,疑惑的目光面面相觑。 诡异的寂静持续了半分钟,阚成玉也尴尬地在台上站了半分钟。 随后,傅雪冲上台,眼含热泪,与阚成玉紧紧相拥。 其余傅家人这才稀稀拉拉地鼓起了掌,至少把场面样子做起来,免得以后和这个姓阚的姑爷相处不好。 但在他们心里,自然更希望是代表京州天子的乐壹能够成为他们的保护伞,而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 还刚断了只手…… 乐壹一个滑跪扑到脸色铁青的傅康来面前,大喊忏悔告罪,“傅将军!实在不是我刻意骗你,而是我仔细想了想,我给不了阿雪幸福啊!呜呜呜!!!就让我下辈子再做你的女婿吧!!!!” 傅康来:“滚。” 乐壹:“好嘞。” 林参对身后的动静置若罔闻,白衣翩然消失在人群边缘。 第162章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 云画森的拳头重重捶打桌面三下,把一旁嬉皮笑脸的乐壹吓得连忙拱手作求饶状。 “云叔息怒!你听我说,我这样做,主要是为了提前应对普州与京州的矛盾啊! “您想想看,普州这次没有派人来参加烟州的比武招亲,那就是他们退了一步,如果我们京州咄咄逼人,会让普州崇王觉得周叔立她为太子的心意不诚。 “如此一来,多少会在人家心里留下一个疙瘩,以后但凡提起太子之事,双方都会觉得尴尬。 “如今烟州落到一个和秦州有仇,且既不属于京州,又不属于普州的中间人手里,他能帮我们对付秦州,还不会参与太子党争,最好不过了。” 乐壹绕到云画森背后,谄媚似的为云画森捏肩,并凑到他耳边,笑嘻嘻地问:“您说是不是呀。” 云画森这次不吃他这一套了,耸肩将他顶开,气愤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小妹在普州当军师,你是在替她和她的小崇王考虑,根本不是为了陛下!还有!给我正经点!什么周叔周叔的,要叫陛下!” 乐壹努了努嘴,碎碎嘟囔道:“周叔都不介意,就你规矩多……” 砰! 林参在门外听了许久,忽然推门而入,动静还有点大,震得屋内二人齐刷刷愣住,扭头往门口看来。 “你们以前就已经舍弃了他,如今又把他拉出来当成制衡东庸与普州的工具,烦请云将军替我问一问陛下,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云画森:“他?” 云画森的疑惑令林参怒火中烧。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吗!” 乐壹见气氛不妙,急忙拦住林参往里走的步伐,“你干什么!怎么可以对云叔大呼小叫的!出去!” 云画森后知后觉,长长“哦~”了一声。 他打量着林参,意味深长道:“原来在你这里,陛下藏他的地方,可真妙。” 林参实在替周禧感到不值,又因情绪低落,这会儿气得不行。 但乐壹挡在中间,终究不能叫乐壹为难。 林参把气憋进心里,拂袖离开。 “唉!老三!!” 乐壹左右纠结了会儿,并未追过去。 今日傅宅已经开始为傅雪的婚事做准备,满堂都是喜庆之象,显得在这其中埋头不言快速行走的林参,是那么格格不入。 他独自一人离开傅宅,来到栽满杨柳的湖边。 便是周禧消失的那片湖。 整整三天过去了,可林参的心情还如三天前一样低落,没有任何好转迹象。 林参寻了个视野广阔、面朝湖水的小亭子,待在亭子里,神情木讷,从早晨一直呆坐到晌午。 天气转暖,湖岸杨柳开始吐絮。 偶有棉雪般的飞絮落到林参面前,小小的一个白点,浮动着晃了晃,不经意拉回了林参缥缈的思绪。 他伸手接住飞絮,刚想抓紧,却来了一阵不识趣的风,悠地将飞絮从林参指间带走了。 林参望着飞絮飘远,缓缓收回手。 “老三!” 身后传来乐壹的呼唤,林参微愣,正要转头,但乐壹已经先一步走到他身后,不由分说揽住他的肩膀,半个身体朝林参肩上压了过来。 “老三!走,看戏去!” 林参撑着乐壹的重量,听出脚步有些杂,知道来的不止乐壹一个。 回头一看,果然,他们都来了。 乐贰,周兴,傅雪,风入衣,阚成玉。 林参扫了他们一眼,最终目光定格在周兴身上。 小姑娘女扮男装的模样,眼里一派骄傲非凡。 不过当她注意到林参正在用异样的目光望着自己时,还是不动声色地慢放脚步,缩到乐贰身后,眼神一个飘忽,躲掉了林参的注视。 傅雪和阚成玉的眼神同样有些奇怪,林参随便看了他们一眼,便明白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 乐贰上前将乐贰从林参身上推搡开,翘着二郎腿在林参身边坐下。 “你其实不必如此生气,云画森也是有私心的。” 乐壹差点栽倒,郁闷地坐稳后,又见乐贰凶巴巴瞪了自己一眼,于是连忙开口附和,“是啊是啊,你忘了,云叔有个孙女叫云歌,本是钦定的太子妃,若太子换了个女人,他家的太子妃位置不就没戏了,所以啊,云叔其实是最不希望周叔改立太子的人。” 乐贰接着点头劝解道:“你也不想太子换人是吧,至少在这一点上,你和云画森不谋而合,所以你跟他生什么气呢?” 林参忽然站起来,“笑话,我难道很喜欢那个太子妃吗?” 第210章 乐壹愣住,鼓着眼睛看向乐贰。 乐贰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林参的意思。 “好,就算……” 可乐贰的话还没说全,就被林参打断,“我不该生云画森的气,难道来生你的气?” 林参偏头俯视着她,眼神带着质问,“姐,你一声不吭地就成了普州军师,要扶另一个人当太子,可你明知真正的太子是谁,却一点儿不跟我商量,现在他主动退出,他走了,你满意了吗?” 乐贰目视前方,没有直面林参,她抱着手臂,翘着二郎腿,整个人都是一种固执傲慢的姿势。 “母亲去世的时候,你还小,很多话她来不及跟你说,现在我也只能告诉你,我在做的事情,是母亲的遗愿。” 林参嗤笑一声,转身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江满和林谢也这么说。” 乐贰不在乎他呛人的语气,继续解释:“先崇王周娅、与先皇后弥意,都是母亲的挚交,我们不能让大桓落到四分五裂的地步,同样不会不管东庸的死活。” 林参冷笑的表情渐渐恢复平和。 “你是想说,等大桓稳定了,你们会帮东庸复国。” 这下乐贰还没开口,周兴先跳出来说:“当然!这是本王的母上临终前交代本王的任务,她说她对不起弥意,她要本王尽可能帮助弥意的族人复国!而且东庸曾经的国土只有东边一小部分在普州,另外更大一部分还在高阜手中,因此东庸不是本王的敌人,高阜才是!” 林参彻底明白了——大桓需要利用东庸制衡高阜。 东庸势弱,以后免不了得依附大桓,自然比高阜好拿捏。 作为大桓人,家国荣誉不得不排在最前面,林参对此只有无奈和认同。 只是,东庸那边,是否愿意呢…… “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 林参转身,视线扫过傅雪与阚成玉,还有站在傅雪身边的风入衣,“你们都知道了。” 傅雪轻叹一声,却不言语。 阚成玉道:“知道了,可算弄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让林拾希假扮女儿身藏在平安派。” 傅雪在阚成玉说完后,才有些不高兴地提了一句,“希妹不是会撒谎的人,是你逼他骗我们这么久。” 林参抬脚往亭子外走,麻木的情绪略显疲惫,“对,是我逼他骗你们。” “老三!” 众人听出林参语气不高兴了,面面相觑几番后,都留在原地不知如何。 只有乐壹紧跟着追上林参,把自己用力架在林参肩膀上,“老三,看戏去不!” 他的没心没肺让林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么无聊的话,让巴囤陪你去看戏。” 乐壹伸出一个手指在林参眼睛前面摇了摇,“不不不,我不想跟他玩儿,他事儿多。” “可我也嫌你事多。” “诶!诶诶诶!你这就是诽谤我了啊!我怎么就事儿多了?!” “走开。” “啧!没大没小,怎么跟兄长讲话呢!陪我看戏去!快点!” “不去。” “干嘛呀,这么没意思,不就失恋嘛,你至于不。” “……” 乐贰缓步走在二人身后,周兴也跟在她身边。 她望着前方两个手足的背影,身旁的人看着她,皆沉浸在各自的忧愁里。 另一边,风入衣被好玩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拉着傅雪掉了队。 “大师兄!” 傅雪追上来时,高兴地冲阚成玉喊了一声大师兄。 林参闻言,竟下意识愣住步子,随阚成玉一齐回头。 傅雪牵着活蹦乱跳的风入衣追到阚成玉身边,眼见林参也看了过来,脸上的笑容便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人的悲喜总不相通。 傅雪敛了笑,刻意回避了林参的目光。 而林参还呆呆停在原地,迟迟没有从幻听中回过神。 刚才那一声温柔含笑的“大师兄”,听起来实在太熟悉了。 前调像极了内敛含蓄的林拾星,后调像天生爱笑的林拾颜,到了回味时,林参又隐约听出几分周禧的声音。 “老三,老三?老三!!” 直到乐壹用力摇晃他的身体,林参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我没事,走吧,陪你看戏去。” * 秦州江满手下的那些门派想撤离烟州回秦州,但除了剑仙山庄和芙蓉如意楼,其余全部被巴囤带领捞月谷的人堵在了关口。 乐壹喂给他们无色含月,控制他们的力量,让巴囤看着,不要他们死,但也不放他们自由。 他们以为乐壹是想拿他们当人质,殊不知,战争闷不吭声地持续了一个月,无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这期间,只有林参来见了温禾一次。 林参向他提起“温瑜”这个名字,问他知不知道是谁。 温禾很不耐烦地表示不认识。 林参得到这个答案,默默离开,虽然有点失落,但更多的还是无所谓。 只是这么无所谓的一件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来问一问。 其余时间,他一直待在傅宅,待了一个月。 常歌远离前线,百姓的生活照旧平凡无事,这里的人感受不到战场的残酷和激烈。 只有半夜里送入宸王府的战报,让林参意识到秦州对外隐瞒了实力。 江满到底是有以逻和高阜在背后支持的,就算面对普州与烟州两方夹击,依然能够稳稳支撑到现在。 为了尽快结束战争,乐贰同周兴回了普州。 云画森和傅康来亲自带兵出征。 阚傅二人的婚事办得草率,成亲次日便一齐跟随傅康来披甲上阵。 渐渐的,林参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就连风入衣都被来自平安派的三封急书催回了望安山。 大家都在为了战争而忙碌,唯独林参好像无所事事。 他在傅宅后院开垦了一小片菜田,一半种上菜籽,一半种了些苋菜。 这些日子好生培土、控温、施肥,菜籽很快便发芽了,苋菜也即将成熟。 可林参今早忽然被一股巨大的药味醺醒,起床出门一瞧,竟发现好端端的菜籽苗和苋菜一夜之间全部死亡! 空气里漂浮的药味将凶手形象指向了住在隔壁的何应。 果不其然,林参推门进入何应屋里,在一片昏暗中,看见了十分惹人注意的满桌汤药。 “贺大夫。” 林参皱起眉,捏着鼻子走进去,还是习惯唤他“贺大夫”,而不是毒圣何神医。 “你在熬什么药?” 何应背对门口,弯腰埋头,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且注意力极其集中,直到听见林参唤他,才意识到林参进来了。 “没什么。” 他慌慌张张盖上手里的花梨木盒子,趁林参没瞧见,把盒子藏进袖子里。 转身后,抬起头,若无其事地冲林参虚笑了笑。 林参走至桌前,俯身观察桌子上的汤药,却发现屋里光线昏暗,瓶瓶罐罐里晃荡的药汤,看上去像是一滩滩不明所以的黑水,伴随着刺鼻发苦的味道,不禁令林参心生疑虑与警惕。 “外面阳光这么好,你为何关起窗来在屋子里煎药?” 何应拢了拢袖子,坐在凳子上不打算动,“呃,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了你也不懂,你快出去吧,味道怪呛的。” 林参直起身,回头看向他,眼眸微沉,“那你能不能别把药渣倒在我的菜田里。” 何应听闻,话音顿了片刻,尔后连声道歉,“抱歉抱歉抱歉,下次我换个地方。” 林参:“……” “林拾鲤!!” 忽然,屋外传来傅雪急匆匆的叫喊声。 林参顾不上思考何应这里奇怪的状态,连忙出门寻声朝傅雪跑去。 傅雪身着劲装,披着大红色战袍,手持一杆利剑,肩膀上和腰间佩有护甲,衣摆沾满了干裂的泥土,风尘仆仆闯入林参居住的客院。 “师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林参跑到傅雪面前,上下打量她几眼后,品出了几分不妙。 傅雪口干舌燥,却来不及喝一口茶,快语速说道:“我和大师兄被安排去攻打观西关,原本一切顺利,可就在即将入关的时候,大师兄忽然练功走火入魔,险些丧命,攻城日程不得已延后,我本想送大师兄回平安派让师父和师公帮他疗伤,可是!” 说到这里,傅雪强撑了许久的理智忽然崩溃,语气突兀地变得激愤。 她抬起手,瞪大通红的眼,手指指天,用力震了三抖,对林参大声控诉:“阚成玉竟然拿烟州的城池跟江满换赤毛蝉!!” 可林参听见这么严重的事情,竟然没有太大反应,像是吃惊过了头,下意识选则了不相信。 傅雪没有在林参脸上看到该有的态度,气得她用握剑的手一拳头砸在林参右胸,大喊:“你没听见吗!阚成玉隐火掌走火入魔,为了解隐火掌之毒,他叛变了!!” 第211章 何应走到房门口,倚门站立,双手拢在袖子里,眼神淡淡。 明明他也听见了傅雪的话,却和林参一样,平静得诡异。 第163章 “阚成玉把文阳拱手让给了江满,我带着文阳军被观舟军围追堵截,好不容易逃出来,虽然有惊无险,但文阳陷落,这场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林拾鲤。” 傅雪忽然用力抓住林参手腕,发红的眼睛里透着十二万分愤慨。 “你帮我去把阚成玉带回来,死活都行,我必须要让他给我一个交代!” 林参稍显为难地看向别处,慢慢推掉傅雪的手。 “傅师姐,隐火掌之毒灼骨蚀心,很是难熬,阚师兄既不慎走火入魔,没有赤毛蝉,那便只剩死路一条。” 林参说到此处,已经彻底推掉了傅雪的手。 他的目光缓缓看回来,落回傅雪眼中,继续讲明利害,“而如今所有赤毛蝉都在观舟,在江满手中,阚师兄如果不遵从江满的话,就会被隐火掌的反噬烧骨而死,我带他回来,也会要了他的命。” 林参的眼神带有几分试探,微微挑眸,认真盯着傅雪的眼睛,“傅师姐,你要想清楚,他可是你的夫君,是你从小相伴至今的大师兄啊。” 傅雪没有多余的思考,眸光坚定,义正言辞道:“若靠卖国苟且偷生,我宁愿他死了!” 林参嘴角微妙地勾了勾,“你觉得阚师兄是那样的人吗?” “我从未想过他是这般贪生怕死之人,但他实实在在做了这样的事情,林拾鲤,在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哪怕要他死,我也要他死在我手中,你不必再劝我。” 林参意味深长地深吸一口,目光再次轻飘飘移去别处,深沉道:“傅师姐,隐火掌之毒有多痛苦,你是想象不到的,作为过来人,我能理解阚师兄的选择,不如就随他去吧。” 傅雪握紧剑,激动地朝林参靠近一步,动作惹得身上的护甲摩擦作响。 “林拾鲤!!没人能帮我!只有你才有可能潜入文阳把阚成玉带出来!这不仅是帮我,也是帮平安派清理门户!所以你必须去!” 傅雪字字铿锵有力,伴着因愤怒而发红的双眼,几乎对阚成玉恨到了极致,心里那股想要将其扒皮抽骨的冲动快要压制不住,仿佛马上就要变成野兽去啃了阚成玉! 反观林参,以及倚门靠在门口的何应,这两个人实在淡定得过于诡异了。 “谁说只有他乐拾鲤才能办到,当本谷主不存在吗?” 乐壹环抱双手,阔步走来,脸上带着吊儿郎当的轻笑。 他走到傅雪身边后,顶了一下傅雪的手肘,尔后不断朝傅雪脸前凑近,眼神越发轻浮恶俗。 “阿雪,跟我重新叫一遍,是乐拾鲤,不是林拾鲤,好不好?” 林参斜眸看着他,嘴角越来越歪,快要嫌弃上了天。 傅雪往旁边平平地挪了一步,目视前方,神色肃然,丝毫没有搭理乐壹的兴趣,连基本的敷衍和应付都懒得装了。 “是我叫错了,下次我会注意,不过乐谷主,我的事情用不着您去办,林……乐三少主会帮我的。” 说罢,她抬眸看向林参,期待地问:“对吧。” 林参无奈长长叹了口气,“好吧。” 傅雪得到肯定的答应,却并不欣喜,反而愈发悲愤填膺。 她双唇颤抖着,哽咽着道了声“谢”,随后逃似地转身跑了。 院子里剩下的三个人,在她走后,互相对视了几眼。 其中乐壹与何应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笑得甚至有几分得意。 而林参眼神严肃,怀里仿佛揣着某种担忧。 “不知道傅师姐能不能熬过这一关,我怕她会因此伤出病来。” 乐壹看了眼傅雪离开的方向,不以为意道:“不至于吧。” 何应幽幽开口:“看她的气色,明显已经有积愤冲肝的症状了,身体倒塌不过是时间问题。” 林参沉眸,“那我们得尽快了,走,出发。” * 三人快马加鞭赶往文阳,彻夜不休,于一天一夜后抵达文阳城外山里。 是时已经是后半夜,机不可失,林参和乐壹都没有想要休息的欲望,只想尽快翻过这座山,潜入文阳。 只不过拖着何应这个累赘,最后还是耽了很多时间。 三人摸小路进入文阳后,先是找了个民户安置何应,到了天亮时,林参和乐壹才动身去寻阚成玉。 根据傅雪提供的地图,兄弟两人来到文阳知州府衙。 翻墙进去后,寻了几个院子,好巧不巧,正碰见林谢在为阚成玉疗伤! 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同时压低气息,撤回脚步,蹲身退至附近的花丛后隐蔽起来。 “这次解毒后,隔五天进行下一次解毒。” 林谢转臂收起内力,慢慢睁开眼,从阚成玉身后站起来,“阿茵会给你把赤毛蝉带过来,但她一次只会带一只,你要继续听我们的安排,才能接受下一次解毒,记住了。” 林参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眼里那个头发斑白的老人,身体看上去那么硬朗,脸颊有许多皱纹,但大体并不算松弛,甚至能明显瞧出他年轻时的俊美。 一袭棉质青衣穿在他身上,光看背影,健壮得像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很难想象他已经年过花甲了。 还有令林参至今都接受不了的事情——这个人是他的生身父亲。 反观阚成玉,脸色苍白,身体疲软,短短半个月未见,像是老了十几岁。 “我知道了,我会听话,还请师叔师姑为我解毒。” 林谢弯腰把他扶起来,老而不衰的丹凤眼依然保持着几分年轻时候的温润,“成玉啊,我知道你,你是白如晏最得意的大弟子,不靠赤毛蝉就把隐火掌练到了第五层,平安派古往今来,只有我和你能做到。” 他笑眯眯地拍了拍阚成玉的肩膀,“我很欣赏你哦。” 阚成玉弓腰低头,显得唯唯诺诺,“林师叔不靠赤毛蝉就练完了十层隐火掌,而我练到第五层还是走火入魔了,我没有资格和林师叔您相提并论。” 林谢:“说的倒是实话,不过有我一半天分,你已经很厉害了,哈哈。” 乐壹听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目光一顿,想起了林参,便小心翼翼观察身前的林参是什么反应。 可惜林参稍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显得神色晦暗不明。 那边阚成玉从林谢面前退后半步,把腰弯得更低,“以后还请林师叔多多指导,我想……我也想像您一样,练完全套隐火掌。” 林谢笑容愈发明媚,怀里抽出折扇,再唰的展开,“哈哈哈,好,好好好,不过我有条件,等你以后当上平安派掌门,你得对外宣布,说你是我的徒弟,没意见吧?” 阚成玉答应的爽快又谦虚,“当然没有问题,一切但凭林师父说了算。” 林谢听罢止不住哈哈大笑,扇子越揺越快。 他当然看不见阚成玉低着的头下,是怎样一种嗤之以鼻的鄙视之情。 过了没一会儿,江满也出现了。 “阿茵。” 林谢笑着朝她走去,阚成玉则识趣地低头退远了些。 “阿茵啊,刚刚我们说的话你听见了吗?我说吧,就算没有林拾羡,下一任掌门依然会是我的徒弟,他白如晏算什么,庸才而已。” 江满身着华丽锦衣,面色严肃,一个轻巧的转身躲开了林谢朝她拥抱而来的动作。 “小心点,现在还不是开心的时候,何应逃了这么久还没找回来,观舟南边今天又打了一仗,各种情势都对我们不利。” 林谢举着手,动作僵在江满身后。 “哎呀。” 尔后,他转身屁颠屁颠跟上江满,折扇靠近江满,缓慢地为她扇风,“阿茵,别着急,何应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蠢郎中能逃到哪里去?肯定还在秦州,早晚能找到。” 江满愁眉苦脸地摇头叹道:“可我怀疑是欢欢带走了他。” 林谢:“你不是说乐欢欢不会骗你吗?她既然也想要霜满天,自然离不开我们,她不可能叛变。” 江满:“可你别忘了,何应的偷天神功是得到霜满天必不可少的因素,欢欢劫走何应,可能是为了以后用他来威胁我们。” 林谢依旧不以为意,“那又怎样,除了何应,偷天神功更少不了五只赤毛蝉母蝉,何应带走了三只赤毛蝉,但还少两只,他们谁都想不到第五只赤毛蝉在谁头上,只要我们守住这个秘密,偷天神功就不可能成功。 “否则就算得到了林拾鲤的霜满天又怎样,到时候落个隐火掌之毒,得不偿失。 “乐欢欢若不是傻子的话,就该老老实实听我们的话。” 江满忽然一愣,猛转头看向林谢,“可林拾羡呢?他如果……” 林谢摆手笑笑,“拾羡更不是傻子啦!他不会说的,安啦。” 第212章 江满显然不相信林谢的判断,在林谢说完后,更加愁闷。 她瞥了阚成玉一眼,眼里闪过警惕,目光忽变得阴狠,“文阳已经拿到了,这个人留着已经没什么用了,杀了吧。” 林参和乐壹睁大眼睛,相视间各自沉下眼眸,暗念不妙。 第164章 “这可不行!” 林谢第一个反驳了江满要杀掉阚成玉的提议。 他急慌慌地挡在江满和阚成玉中间,“他死了,谁传承我的隐火掌?” 江满眉头一皱,明显不悦,但她忍住了想要发火的冲动,最后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哄小孩儿般逼自己耐心,苦口婆心般劝道:“师父,不可因小误大,你不过是想要一个能传承你这一身本领的徒儿,那你就别忘记,这世界上有个人,从出生起便继承了你的武道天赋,他才是最值得你为之付出心血之人。” “你说林拾鲤?” 林谢反问完,下意识嗤笑一声,“可那小子不知好歹。” “他再不知好歹,也是唯一一个能助我们修炼霜满天之人。” 江满忽然甩开林谢的手,像是最后一丝耐心耗尽,恶狠狠瞪着林谢说:“至高的权利和无上的功法,我都要!眼看事情马上就成了!你最好认真点!别坏我事!” 林谢收起扇子,转身看向别处,并挺直了些腰,眉梢眼角流露出几分孤傲与不屑。 “我知道了,你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当然!” 江满用被毒哑了的粗糙的嗓音冲他大吼,“当年如果我有权有势,就能保护好小灵儿和她的孩子!还有我自己的孩子!现在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权利和力量!!” 林谢依旧是一副蹬鼻子上脸的姿态,让江满的话从自己左耳进右耳出,并不以为然地嘟囔了句:“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和你一起替小灵儿报仇的,别这么激动嘛,小心长皱纹。” 江满在林谢身后白了他两眼,尔后气愤地甩袖离开,离开前,她谨慎地瞧了眼规规矩矩立在旁边不远处的阚成玉。 阚成玉待她走后,上前来到林谢身边,颔首哈腰地问道:“多谢林师父救命之恩,请您相信我,我会比林拾鲤更值得培养。” 林谢转眼笑了出来,折扇轻轻敲了敲阚成玉的头,“好,只要你听话,即使学不了子规啼,但我会把最好的隐火掌传授于你。” 阚成玉眉梢略微抬起,嘴角却还隐在暗处,声色阴沉且诡异地说:“那太好了,林师父,我知道何应在哪里,一切都交给我吧。” 林谢忽然眼睛发亮,重重捏住折扇,倾身凑近阚成玉面前,一脸喜出望外,“哦?!真的?” 阚成玉幽幽地望着他的眼睛,话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引诱与试探,“是的,何应确实在捞月谷二少主乐欢欢身边,我手底下的人看到过,就藏在烟州傅家,人……” 说到这里,阚成玉向前一步凑到林谢耳边,压低声音继续说:“何应人现在在我手里,隐火掌解药已经炼制成功,林拾鲤也在傅家,偷天神功万事俱备,只差一个您了。” 林谢表情僵了片刻,怔怔直起身子,手里折扇亦如被冰冻,寒得惊人,“你从哪里得到的第五只赤毛蝉?谁告诉你的?!” 阚成玉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第五只赤毛蝉在谁头上,这个秘密有谁知道,您应该比我清楚。” 林谢身体僵硬地退后半步,因含泪而闪烁的眸光望了眼天空。 短短某个瞬间,他乌黑的瞳孔里闪过了一个银发苍苍的白衣老人。 他的表情明明是那么不可置信,却又小幅度点了点头,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不禁落下眼眸,将眼里的泪光忍回去,望着地面自言自语道:“这么快……我还没有……” 阚成玉及时打断他悲伤的情绪,继续勾引道:“林师父,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这些我没敢告诉荣王妃,我只告诉了您,希望您能明白我的用意。” 林谢:“你想让我独吞子规啼?” 阚成玉:“当然了,王妃娘娘毕竟是个女人家,真到了那一刻,她会舍得不林拾鲤的,但您不一样,您可以为了自己的无上荣耀,牺牲一些不必要的亲情,对吗?” 林谢吞了口口水,目光飘忽。 一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孩童,一朝被戳穿心思,就把心虚赤裸裸写在脸上,“你在说什么……我和阿茵,我们是一起的。” 阚成玉诡笑道:“林师父,何必自欺欺人,您根本不在乎要不要为饶谷主报仇,您只想得到子规啼,成为平安派最出色的弟子,不是吗?” 林谢扇子背到身后,一转身,人也背对阚成玉,高高抬起下巴说:“我本来就是平安派最出色的弟子,是白蝉没眼光,非喜欢白如晏那个庸才,明明我什么都比白如晏好一万倍,就因为他姓白,所以他可以是一宗宗师,而我只能接手五宗!” 阚成玉拳头紧了紧,忍着火气继续心平气和地哄慰道:“林师父,别着急嘛,很快,整个平安派就是你的了。” 林谢目光忽然变得坚定,用力转身,折扇指住阚成玉额头,“好!就照你说的办!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行动,你说,我听你的!” 阚成玉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回烟州,我把林拾鲤抓来献给您练子规啼。” 此刻,猫在花丛后偷听的两个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被发现,但同时也暗自松了口气,庆幸江满没有杀掉阚成玉。 不过,林参眼中更多的是疑惑。 等林谢和阚成玉走远后,他耐不住疑惑问乐壹:“什么意思?怎么和我教的说辞不一样?我们并不知道第五只赤毛蝉在谁头上,可看林谢的反应,他好像真的信了?” 乐壹没有直视林参询问的目光,挠挠头顾左右而言他,“这不挺顺利的嘛,管那么多干什么,走,我们要带何应去汇合了。” 林参还想再问些什么,但人已经被乐壹拉着起身往外跑了。 刚才那股不安的疑问没跟上来,只残留一丝惴惴藏在林参胸口。 * 林参带何应率先来到汇合点——一处荒凉破败的小镇子。 褪了色的旗子插在路边,和破破烂烂的瓶瓶罐罐一样,到处都是。 古旧的房屋在微风下会发出随时要坍塌似的吱呀声。 三里外,阚成玉带林谢坐在快车里往小镇子方向赶路,乐壹悄咪咪尾随其后。 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另一个人也跟了过来。 “啊!!!” 林参寻了间看上去比较结实的房子,正打算走进去,结果一开门,瞧见黑漆漆的屋子里竟然缩了十几个人。 其中的小孩儿被吓得尖叫,男人站起来做出防御姿态,女人和老人抱着孩子躲进角落。 林参退后几步,借白茫茫的日光打量屋子里那群人,发现他们面容相似,应是一整个大家族。 他们衣着简单,有些肮脏,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在门口,也都不算干净,仿佛沾满了一路的尘土与悲痛。 “我们先来的。” 领头男人先开口,隐忍着流离失所所带来的伤痛,装出强势的语气。 林参不用多问,凭借玲珑细腻的心思,很快便猜到他们是从前线战场逃难至此的百姓。 “抱歉,打扰了。” 林参心里莫名生出一股酸涩难忍的滋味,微微颔首道了个歉,转身带领身边的人去寻找另一处合适的地方。 可才走一步他就顿住了脚,略微回了些眸。 “你们是逃难去烟州的吧,建议你们现在就走,速度快一点,还能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常歌。” 在他身边,除了何应以外,还有八名傅家来的、军队出身的府兵。 其中块头最大的,便是曾在比武招亲第一关中充当守关人的大力士。 “怎么也赶不上了吧?” 大力士虎头虎脑地多了句嘴,被林参拧眉瞪了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觉得林参自有林参的道理,于是默默闭嘴不敢再吭声了。 林参再次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屋里那群难民,见他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悲哀地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 林参带人走远了些,刻意与难民过夜的地方拉开距离。 找到勉强能进人的屋子后,他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了眼阳光,嘴里喃喃道:“时间差不多了。” 与此同时,阚成玉的马车进入小镇。 原本晴朗明媚的天空,一进入小镇,便在一大片白色灰尘中显得阴郁低沉。 林谢喝了口水,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不禁皱眉,“什么鬼地方?你真把人绑到这里来了?” 阚成玉没搭理他,默默赶马,并时不时往路边破败的墙上瞄,“驾!” 乐壹紧随其后,进来时心里忍不住碎碎抱怨:靠!谁选的地方!脏死了!!本谷主可是穿了新鞋啊!! 躲在屋子里逃难的难民,先是透过木门缝隙看见一辆马车快速驶了过去。 第213章 马车留下空气里久久未绝的轰隆隆车轮声,动静仿佛要把残破的房屋震塌,以及车尾扬起的漫天白灰。 随后,一个红绿相间的身影从对面房顶一闪而过。 难民们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听见他身上有许多忽闪忽闪的铃铛、孔方、玉石,以及一瞬间响起又迅速藏匿起来的叮叮当当的铃声。 这不禁让难民们心里浮现出一个风骚而俊俏的男人形象。 就在难民们按捺不住好奇心,准备开门仔细看一看热闹时,忽又瞧见一只巨大的黑色蝴蝶贴着路面滑了过去。 “黑蝴蝶”掠起的妖风渗入房里,惊得屋内众难民不寒而栗。 其中年纪较大的男人在沉默许久后闷声开口道:“这些江湖里的人只会打打杀杀,一边挑起战争,一边又为了武功秘籍抢得头破血流。走吧,就算露宿山野,我们也要离他们远一点,免得沾上无妄之灾。” * 阚成玉顺着林参在墙上留下的记号找到汇合点,来到门外,停下了马车。 门口,大力士和另外几名强壮的府兵拄着红缨枪把守在此。 他们见阚成玉出现,齐声单膝下跪并大呼:“参见姑爷!” 林谢在阚成玉的搀扶下东张西望地跳下马车,脸上克制不住的都是惊喜与洋洋得意,“你小子还真有点排场。” 阚成玉笑了笑,为林谢推开门。 林谢瞪大眼睛瞧着,映入眼帘的,便是躺在席子上昏迷不醒的林参,和被五花大绑的何应。 他在满心欢喜与万分期待中慢慢走进去,宛如入瓮而不自知的鳖。 第165章 “师父,我是天才吗?” “你当然是天才啦?” 白蝉摸着年少时林谢的头,笑眯眯地望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明艳如光的小弟子,“你的习武天赋千年难得一遇,你若不是天才,就没人担得起天才二字了。” 林谢转着圈从白蝉手底下转出去,漂亮的轻功再配上一套行云流水的剑花,惊起一阵凉风吹过桃花。 花瓣飘到他俊秀的脸上,再艳丽的色彩都比不上他骨子里的自信狂傲来得夺目。 “那说好了!以后让我当一宗宗师,我给你养老守孝!” 彼时,青年白如晏端着茶水站在一旁,温润如玉的脸上挂着淡淡羡慕。 可当他听到“一宗宗师”这四个字时,不禁敛眸摇头,把本就不浓烈的羡慕与妒忌付之一笑了。 他知道,一宗宗师,一定是他的。 天才又怎样,天才不姓白,那也永远是平安派的外人。 果然,接着便听见白蝉说:“哈哈,谢儿,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这个不行,这也没什么好的。” 少年林谢闻言丢了剑,气呼呼跺脚,随后往长椅上一躺,脚朝天头朝地,倒着对白蝉做鬼脸吐舌头,“略略略,老骗子!你得给我补偿!” 白蝉坐到他身边,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子,“好,你要什么?” 林谢一个激灵坐起来,“我要不管我要什么,你都得顺着我!” 白蝉哈哈大笑,起初是一副不以为意的心思,心想着一个年轻的孩子,再怎么闯祸也坏不到哪里去,毕竟确实给不了他想要的一宗宗师位置,别的能宠则宠罢。 “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头。” “我不信,你又骗我!” “真的,不骗你。” “嘻嘻!那拉勾!” “好,拉勾。” 老年林谢一边往充满灰尘气息的屋子里走,一边回想起在平安派的过往。 他脸上得意的表情缓缓落下,随之而来的,是执念所带来的悲伤:师父,你说过的,我想要什么,你都会顺从我,你失言了。 被囚禁在后山的那段日子,白蝉几乎日日都会去看望他最喜欢最疼爱的弟子。 但白蝉渐渐明白了,天才有天才的傲气,天才也有天才的单纯。 “老骗子!放我出去!你说过除了一宗宗师我想要什么都行,现在我只不过是想要子规啼,你不帮我就罢了,还算计我!把赤毛蝉换成假蝉,害得小灵儿隐火掌之毒深入骨髓!她要是死了,谁教我子规啼霜满天啊!!” 白蝉总是静静坐在他面前,任凭他质问谩骂和宣泄。 最后一次,白蝉在他面前一声不吭地坐了两个时辰,只有在离开前才说了几句话。 “谢儿,你在平安派一切肆意妄为的行为,都是为了逼我失言,你想用我的纵容,证明你就是最值得纵容的天才。” 林谢心脏咯噔一愣,各种混账话骂不出口了。 白蝉站起来,半闭的眼睛看着地面,像个行尸走肉般僵硬而缓慢地转过身去,“你终于证明了我是个老骗子,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徒弟,赤毛蝉,我会找回来的。” * “老骗子,我可以不要掌门位置,可以不当一宗宗师,但你也不可以食言……我不允许你食言……既然你食言了,你不纵容我了,平安派就得给我当做补偿!” 林谢咬牙切齿地盯着林参,就像饥肠辘辘的饿狼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有了子规啼,你这个老骗子就打不过我了,哈哈!” 他心中狂喜,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并且情不自禁大笑出声。 然而笑完一低头,却猛然看见林参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和他一模一样的乌黑的眼睛正阴沉沉直勾勾地瞪着他。 “什么?!!” 林谢立刻意识到不妙,当即转身想逃。 可阚成玉和乐壹一左右站在门口,牢牢堵死了他的退路。 屋顶摇摇欲坠的横梁上,乐贰正幽幽坐在黑暗中看着他发笑。 林参淡漠地拍拍灰站起身,“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自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心,稍不如意就到处惹是生非,白蝉贪上你这么个徒弟,真是人生中一大劫难。” 林谢看清局面后,只短暂慌了一瞬,随后依然无所畏惧,用自负和傲慢战胜了下意识的恐惧。 “你能不能搞清楚你到底在跟谁讲话?我是你爹!!” 闻言,乐壹和乐贰隔着黑暗对视一眼,皆皱起眉。 反倒林参面色坦然,言语依旧轻淡,“我勉强可以叫你一声师公,但父亲这个身份,你实在不配。” “混账!!” 林谢抬手要打林参,但挥出的隐火掌被林参的子规啼轻而易举抵消了。 两道薄弱的内力相撞,不过震落了横梁上一段灰尘而已。 林谢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再猛回头惊瞪向阚成玉,“你给我喝的水里下了无色含月!!!” 阚成玉不装了,双手抱臂,孤傲地扬起下巴瞧着他,冷冷一笑的嘲讽胜过千言万语。 乐壹用大拇指反指了指阚成玉,贱兮兮地说:“可不是嘛,为了让你们相信他,他不仅故意练隐火掌走火入魔,还白送了你们一座城池呢!” 林谢抬手指住嘚瑟的乐壹:“你!!” 乐壹上前打掉他的手,凶巴巴地冲他耸了耸鼻子, “你什么你!老不死的东西,就你还想当我家老三的爹?!我警告你哦,他姓乐!” 而林谢因为刺激导致无色含月加速发挥作用,这会儿已经疲软得连骂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反抗什么。 乐壹见他两眼翻白,不得不扶住墙才能站稳的样子,便愈发嚣张,“老蠢货,就你骗我娘是吧?待会儿老子就把你活生生扒了!还说给我娘报仇呢,给她报仇,第一个该死的就是你!!” 这边乐壹还在发泄怒意,旁边林参和乐贰已经配合何应摆好了桌子。 长长的桌面上,一根细长如丝的银针在惨白而灰蒙蒙的日光中显得十分可怖。 阚成玉跳上桌,盘腿坐好,目光看向乐壹和林谢,“乐谷主,别再捣乱了,我们要开始了。” 何应打开一包银针,拿出其中一根,亦是准备齐全之态。 乐壹挑眉一笑,迅速点了林谢的穴,恶狠狠靠近他耳边,用极轻却无比愤恨的声音说:“老东西,去给我娘忏悔吧!” 随后,大力士配合几名府兵将林谢搬上桌子,强行给他摆出打坐姿势。 林谢动弹不得,只能挤眉弄眼地表示愤怒。 此时此刻他的,活脱脱就是一只砧板上的畜牲,而何应手里拿着的针,宛如宰猪的刀。 他一个大夫,眼里没有半分对待同类的生命该有的情感,只有把对方当成牲口一般的冷漠。 “阚大侠,待会儿我会用长针将你们的黄庭连接起来,再布短针,等我施针完毕,你就用下丹田逆着经脉发力,配合林拾鲤用子规啼辅助你打通风门,这样,林谢的隐火掌功力就能渐渐输入你的黄庭。” 方才林谢还不明白他们到底要干嘛,听何应说完,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偷天神功不仅仅能偷林参的霜满天,也能抢他的隐火掌!! 可恶! 第214章 他咬牙切齿地在内心呐喊,用狰狞的表情表示咆哮。 然而旁边无一人在乎他的愤怒,除了乐壹,其余人半句废话都懒得跟他说,只想尽快完成偷天神功,让阚成玉获得最高层的隐火掌。 当然,这样做的结果,将是林谢气尽身亡。 “不过这个过程可能有些痛苦,我也是第一次施展偷天神功,阚大侠,你忍着点。” 何应说完,阚成玉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 同时,林参也在阚成玉身后举起手,准备好了随时施展子规啼。 乐贰站远了些,一袭红衣站到窗户边,眼神犀利地警惕着周围风吹草动,为偷天神功创造最安全的环境。 一切准备就绪后,何应却突然把针放下了,转而从怀里掏出一个花梨木盒子,装作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走到林参面前说:“对了,忘记说了,偷天神功和隐火掌之毒犯冲,你施功辅助前,必须先把隐火掌之毒解了。” 林参眼眸微微一颤,低头看向眼前那个小小的花梨木盒子。 盒子里赫然装有一个拇指那么粗细长短的小小的琉璃瓶,瓶子里发绿的药水看上去令人作呕。 “解隐火掌之毒?这是?” 乐贰在窗边转过身,望着林参语重心长吐出几个字,“这是用四只赤毛蝉母蝉练出来的隐火掌解药,虽然不如五只赤毛蝉效果好,但也够了,你快喝了。” 乐贰语气故作淡定,却还是让林参听出一丝心急与迫切。 尤其是当林参伸手去拿琉璃瓶时,屋内四人都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地期待着他喝下去。 “这就是……用小七宗四条命换来的解药……” 林参却动作缓慢,令人煎熬。 乐壹:“哎呀,快喝!” 最急不可耐地乐壹直接上前抢过琉璃瓶,用大拇指撬开木塞子,另一只手掐住林参下巴,逼得林参张开嘴,二话不说便往林参嘴里倒! “等等!” 林参及时退后躲开,握住乐壹手里的琉璃瓶,蹙眉问道:“小语头上的赤毛蝉为什么会在你们手里?” 众人一并愣住,无言以对。 这一瞬间的尴尬被林参尽收眼底,令林参产生了更强烈的怀疑。 “计划和原来不一样,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好在关键时刻,还是乐贰从容不迫地站出来解释:“林拾语头上那只母蝉是我取的,你家林拾希看到了,他选择了跟我们一起隐瞒,你要跟我算账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先把药喝了。” “是你?!” 林参短暂震惊过后,意识到有问题,“不……不可能……” 乐壹见他不相信,趁他还没想太多的时候连忙搅浑水,“是啊是啊!你就算不听我们的,也要想一想林拾希吧,他走之前,应该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如果还想活着等到他回来见你,就乖乖喝药。” 听乐壹提起周禧,林参眸光一闪,终于动摇了。 他慢慢从乐壹手里拿出小小的琉璃瓶子,缓缓向嘴边递去。 “噗!!!” 此时,因死亡的恐惧而恼羞成怒的林谢忽然拼尽全力挣开一寸定身穴束缚,在喷出一大口鲜血之后,喉咙勉强可以发出声音了! “四只母蝉练不成解药!这里面明明有第五只!林拾鲤!第五只母蝉是林!!!啊啊!!!!!” 就在林谢即将说出第五只赤毛蝉母蝉的宿主的名字时,一把长长的匕首突然插进他的喉咙,残忍地堵住了他的声音! 一时间鲜血喷涌而出,血溅红衣,染红了乐贰半张脸。 乐贰恶狠狠拔出匕首,睁圆的双眼露出凶戾的眼神,一个字一个字瞪着林谢警告道:“给我,闭!嘴!!” 第166章 “林?” 在林谢被扎哑喉咙前,林参分明听见了一个“林”字,脑子里便下意识炸出了“林拾希”的名字,情绪随之变得激烈,几乎失去理智。 “是不是拾希!!!” 他手腕一软,导致琉璃药瓶从手中脱落,吓得另外四人同时瞪大眼睛,紧张的四双目光随着药瓶猛向下坠。 好在乐壹就站在林参对面,一个下意识的反应伸手接住了琉璃药瓶,并迅速找回木塞将瓶口塞紧,嘴里还伴随着碎碎念叨,“这药太稀有了,只此一瓶,洒了就完蛋啦。” 但林参抓住他领子质问时的手劲可一点儿不小,“我问你第五只赤毛蝉的宿主是不是希妹!!哥!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面对林参咆哮般的质问,乐壹被逼得一个劲儿把脖子往后仰,拼命朝乐贰挤眉弄眼,寻求救援。 同时,他双手握紧琉璃瓶,任凭林参如何扯着他的领子摇晃也不松手,仿佛这一次哪怕林参要杀了他,他也只在乎手里的小瓶子。 乐贰皱了皱眉,连忙丢掉匕首,上前将林参和乐壹分开,生怕那脆弱的小瓶子没被砸碎,倒先被乐壹捏碎了! “给我。” 她从乐壹手里拿走琉璃药瓶,小心放进胸口领子下的暗兜,再系紧暗兜绳子,确保万无一失后,才抬眸看向林参。 “老三。” 她略微叹了声气,用平静且条理清晰的语气开口道:“你放心,不是林拾希,你是他最亲密的人,他头上有没有赤毛蝉,你应该最清楚。” 林参其实已经反应过来这一点,理智告诉他不可能是周禧,但几近崩溃的情绪却始终控制着他的身体,导致他四肢发抖发软,没办法冷静思考。 “我知道……” 他一个踉跄退后,靠住墙壁才站稳。 “对不起,是我胡思乱想吓到了自己……可是……” 林参说着说着,脑袋慢慢低下去,碎发垂落脸颊两边,把半张脸都遮盖在阴影中。 他抬起手,五指插入发丝之间,将头发撩起来,露出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无助地摇头道:“可你们确实对我有所隐瞒,我感觉得出来,是不是拾希出了什么事情?我没办法不往坏处想啊!” 话毕,他看向张着流血的嘴,瘫躺在桌子上、四肢耷拉在桌子边,已经奄奄一息的林谢,神情不禁变得仓惶,脸色一下子白了几度。 明明对这个人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甚至怀着仇恨,可当林参看见他这样一副触目惊心的惨状时,身体竟会越过情感和思想,自动产生恐惧与难过的反应。 “呕!!!” 林参移开视线,忍不住生理反应,迅速转向另一边,弯下腰好一阵干呕。 乐壹和乐贰正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着林参看不懂的意思。 两人都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一见林参发呕,这下哪里还有功夫斟酌别的,便一齐围至林参身边,拍背的拍背,递水的递水。 乐壹这一着急,说话也不过脑子了,“老三,你咋啦!这点场面能恶心到你?你又不是没见过更残忍的?!哎呦,算了算了,我来辅助偷天神功吧,你去外面休……” 话音到此,忽然被乐贰打断。 乐贰:“老三!” 乐贰语气严肃,带着命令,“偷天神功只有你的子规啼辅助才能发挥作用!林谢快死了,我们必须在他断气之前完成偷天神功,否则阚成玉的牺牲都白废了!” 乐壹眨了眨眼睛,半张着嘴欲言又止。 他没有明白乐贰的意思,倒是何应反应过来,连忙附和着乐贰的话说:“是呀是呀,我们废这么大力气,不就是为了林谢的隐火掌嘛,你快喝了解药,趁林谢没死,快帮我完成偷天神功!” 阚成玉亦道:“林拾鲤,你能不能靠谱一点,计划是你提的,是你要我假装隐火掌走火入魔引林谢和江满上勾,再牺牲一座城池取得他们的信任,我不顾阿雪的误会帮你做这些事情,可不仅仅只为了杀掉林谢替一宗弟子报仇,实话实话,我根本就是冲隐火掌来的!你别给我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乐贰在一旁摆出一脸心急如焚的样子,再配合上何应阚成玉的你一言我一语,把眼下状况推到了一秒钟都不能再耽搁的地步,逼得林参不得不立刻做出行动,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这时乐壹也不糊涂了,开口帮忙逼迫林参,“老三!真的来不及了!快点快点!!” 说着还动手拉扯林参。 林参冷笑一声,挣开他的手,慢慢直起腰,悲戚的眼神缓缓扫过他们四人,“隐火掌和报仇都不是你们最大的目的,而是为了逼我喝药,对吧?” 乐贰颤抖的眸光在林参身上愣了一瞬,这下从假装慌张变成了真慌张,但语气却意外温柔起来。 “老三,别管我们有什么目的,哥哥姐姐都在这里,我们要你做的事情,难道你会拒绝吗?” 林参目光向她看定,“姐,我不用想也知道是你提的主意,我该说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说你关心则乱?” 乐贰抿了抿唇,蹙紧眉,神经有些紧绷,似乎是害怕林参继续说下去。 第215章 林参没有停,甚至摇头笑了笑,语气多了几分嘲讽。 “原本希妹已经说服了我,你没必要多此一举设计逼我喝药,你这样做,反而让我怀疑这药喝不得……” 他转头朝何应看去,眉眼一沉,忽然变得冰冷,“第五个宿主,到底是谁?” 何应被他寒意逼人的眼睛吓得身躯一震,慌得手足无措,双目在乐贰和乐壹之间来回看。 “果然心机不能用在你的身上。” 乐贰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下来,给了自己些许释然,短叹一口气后,继续说:“喝药的事情回去再说吧,林谢快没气了,我们不能折了夫人又赔兵,乐乐乐,你来辅助,先把隐火掌拿了。” 乐壹:“行。” 何应:“那也只好如此。” 阚成玉:“快点吧。” 林参不想多看林谢一眼,不过无需多看,林参知道林谢被乐贰扎了那么一刀必死无疑,心里亦明白乐贰说得字字合理。 因此,即使他心里有再多怨言和疑惑,都不得不先忍下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追根究底。 “你们忙……我先出去……” 林参抹了把额头,东倒西歪地撞开乐贰和乐壹朝门口走去。 身后的人是什么反应他已经不在乎了。 破败荒凉的小镇,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小镇空气中漂浮着的白茫茫的尘埃,仿佛透过疲惫的肉'体,飘进了他的内里。 “林……” 靠在屋外墙边,林参咀嚼着林谢嘴里吐出的最后一个“字。” 姓林的,还有谁是姓林的呢……认识么,熟悉么…… 林参思来想去,在脑子里翻遍了自己认识的所有姓林的人。 如今还活着的,除了林甘,就是林拾希,别无第三个。 “他们不会告诉你的。” 忽然,一道沙哑的声音幽幽透过尘埃快速钻入林参耳中。 林参猛起抬头,眼睛里忽映入一个熟悉的黑袍影子,瞳孔瞬间缩成了圆点。 “过来,我告诉你。” 声音粗沉的女人身披黑袍站在林参对面不远处的墙角边,只露出半个身体。 她的脸藏在宽大的黑帽子下,看不见五官,只有凌乱的长发从帽子边缘张牙舞爪地飘出来。 “哈哈……” 她最后邪魅地笑了笑,再平平移入墙后,眨眼不见踪影。 林参沉眉思忖,偏头看了眼屋子里正在忙碌的何应的身影,感受到屋里有子规啼内力在流动,因此知道同伴们已经开始偷天神功。 这个时候若被打断,后果不堪设想。 林参犹豫片刻后,眼神一肃,起身朝黑袍人消失的方向跟去。 “王妃娘娘,有劳您跟我们跟了一路。” 小镇边缘,对面是一大片荒芜的废田和怪石裸露的山壁,入目尽是凄凉。 江满背对林参,宽大的黑袍在微风中像一只轻颤翅膀的黑色大蝴蝶。 这个背影对林参来说太过熟悉,恍惚一瞬间,林参看见了一场狂风暴雨。 暴雨中年幼的他踩着血水走在断裂的石桥上,这只蝴蝶就安静地站在远处望着他。 后来雨点小了一些,林参也长大了一些,场景来到那条静寂潮湿的安都大街,黑蝴蝶挡在他面前,令他愤怒,却又令他恐慌。 不过偶尔,林参也会感谢是她在那场雨中让自己捡到了这辈子最爱的人。 轰! 一阵闷雷响起,林参拉回思绪,看见前方江满慢慢脱下黑帽,边并缓缓转过身。 “我猜到了你们想把林谢骗过来夺取他的隐火掌,我还猜到,你的哥哥姐姐已经知道了第五只赤毛蝉的宿主是谁,但他们不肯告诉你,对不对?” 江满低眸苦笑,眼睑微颤,流露出一派失落与苦相,并双手合十按住自己胸口,艰难似的摇了摇头,“叁儿,你想要隐火掌,说一句便是,何必如此费尽心思,你爹爹和我还能不给你吗?” “胡言乱语。” 林参懒得搭理她一贯的惺惺作态,不再给她好的态度。 沉眸间,手掌中的子规啼正在蓄力。 江满许是察觉到林参的怒意和果断,于是不打算再啰嗦了。 她虽然作出一副更加痛心的模样,嘴里的话却十分直接,直击林参痛点,“第五个宿主,就是我十师兄,林甘,林拾羡。” “不要听!!!” 当乐贰发现到不对劲连忙赶过来时,江满已经说出了真相。 林参却像是没有听见,回头看了乐贰一眼,眼神格外平静。 “放心,我不信。” 他甚至笑着安慰乐贰,“这个女人说的话,我再也不会相信。” 可乐贰却不相信他自欺欺人的话。 傲骨卓卓风姿飒爽的女侠,此刻双眸苦锁,颤抖的唇间憋着说不出口的安慰,吞吞吐吐地只会喊林参的名字,“拾鲤……你……” 江满:“哦,是吗。” 江满冷冷一笑,不装了,慢吞吞地从黑袍中取出一个酒壶。 那酒壶上画着幼稚而潦草的儿童画图案,还有一块用红黏土补上的缺口。 画是出自林拾颜和林拾银的手笔,补全缺口的则是林参。 林参看见那酒壶的瞬间,耳鸣带着电流从头麻到脚。 江满眼神带着得意,幽幽晃了晃酒壶,随后目光越过林参看向乐贰,神色从轻蔑转为无奈,“欢欢,果然是你背叛了我。” 乐贰通过林参麻木的反应明白了那酒壶的意义,气得朝江满破口大骂:“是又怎样!林谢已经被我杀了!你有怨朝我发泄,离我弟弟远一点!!” 江满听见林谢死亡的消息,眼神一怔,酒壶吧嗒从手中坠落。 “我是看在小灵儿的份儿上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你们三个,可你们不仅不知恩图报,还恩将仇报,实在太可恶……” 她眼眶陷在深深的眼沟之中,脑袋机械般歪了歪,眸子逐渐变得邪恶。 乐贰跑到林参身边,抬手用力指住江满,愤怒地控诉道:“你怪会倒打一耙!一口一个小灵儿叫得如此亲昵,可事实明明是你利用我娘离间先皇后弥意与老崇王周娅!害得她们姐妹三人惨死的惨死,误会的误会,丧国的丧国!!!我真的受够你这副打着为我娘报仇实则利用捞月谷的嘴脸!” 第167章 江满:“明明杀死小灵儿的人是贺景,追杀捞月谷的是周盛周芒,枉我这么多年对你们兄妹三人视如己出,没想到,你们最恨的人竟然是我。” 乐贰失声冷笑,“好一个视如己出。” 随后面色一沉,几近狰狞,抽出鞭子指向江满,“别再废话,决一死战吧。” 江满亦阴着脸,神色恐怖。 白茫茫的空气之外,乌云凝聚,闷雷作响。 “二,姐……” 林参还没有从刚刚得知的消息里缓过神来,身旁乐贰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伴随着尖锐的鸟鸣声,两个轻功绝顶的人刹那间消失在了白色雾霭之中。 林参根本没有拉住乐贰的机会。 双椿绕菏到底是江湖武林之中独一无二的顶级轻功,即使敏捷如乐贰,用着最漂亮的降雨,亦捉不住江满半个衣角。 林参看见二人的影子在随时会坍塌的破旧房屋上穿梭追逐,来回闪现,拉扯不断,一红一黑宛如两只互扼相杀的蝴蝶。 “不行……二姐要吃亏。” 林参认真观察几秒后,没有办法继续沉浸在“林甘也是赤毛蝉宿主”的悲伤之中,只能逼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加入战斗帮助乐贰。 他往前追了几步,可一转眼,两个女人瞬间打到了他身后去。 对他而言,别说江满,连乐贰的影子都追不上。 二人还打得那么高,越高的地方,雾霭灰烬越浓,加上阴雨天气中逐渐聚拢的雾气,导致视线愈发模糊。 不过一会儿,她们在林参眼里只剩下两片诡异的黑影在苍茫的白色灰雾中一前一后出现又消失。 有时林参能看见白雾中突然出现四五个影子,不知是她们二人速度太快产生了虚影,还是别的什么阴谋? “二姐!!!” 林参朝她们影子出现的方向大喊:“别跟她纠缠,你追不上她!!” 乐贰:“你说什么?!” 林参听见乐贰的回应,瞳孔忽颤,愣了片刻后,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明明方才看见人影在前方,声音怎么会是从身后传来? 林参没有在后方瞧见什么,再转回头,依然能够看见不远处的房顶上有两个正在追逐的影子蝴蝶。 这时,乐贰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老三!你在哪儿!!这雾突然变得这么大!!当心有陷阱!!!” 林参盯着影子方向,眉间布满警惕,脚步缓缓后退,慢慢向身后愈发清晰的声音靠近。 姐姐的声音能令他感到短暂的平静,稍微缓解一些紧张。 第216章 因此,即使周围迷雾重重,人影飘忽,他的脚步总会下意识靠向姐姐的声音。 “唉!老三!你在这儿!!” 两秒后,乐贰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林参刚想回应,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二姐……不对!” 他回头回了一半,还未看清身后人影,但提前察觉出身后之人并非乐贰,于是立刻旋步拉开距离。 也就在刚才那短短一瞬间,江满手里的剑刺穿了林参袖口! 林参低头看了眼破裂的袖子,一阵心惊后怕,再迅速抬起头,见隔着薄薄雾霭,江满提剑站在他面前,一身蝴蝶翅膀似的宽大黑袍在白雾中轻飘飘地摇晃,且嘴里诡异地发出了饶柳灵的声音。 “叁儿,过来,我是阿娘。” 林参心颤之间,整个人酥了一瞬。 那声音,就算间隔十四年,林参也能真切听出是阿娘的声音。 江满把剑别入腰间,朝林参伸出温暖的怀抱,眉眼却藏在雾里模糊不清,“叁儿,听江姨的话,不要闹了。” 可是,这个语气,这个称呼,却一点儿也不像饶柳灵。 林参在江满的温柔诱惑中一点点后退,更是愈发清醒,眉眼沉稳,全神贯注。 如果是阿娘,那个跳脱又天马行空的阿娘,她训斥人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温柔。 儿砸!过来啊!要我求你吗!老娘数到三!!! 这才是饶柳灵会说的话。 林参明白了,江满虽哑了嗓子,大抵却也因祸得福,习得了模仿人声的口技。 “王妃娘娘,你学的可真不像。” 江满听罢,身子在雾中微微愣住,随后收回双手,一只手重新握住剑柄,笑眯眯地走出雾里,“叁儿,你还记得你娘长什么样子吗?” “老三!这个女人最会花言巧语蛊惑人心,不要听她废话!” 这时,乐贰堪破了江满的陷阱诡计,从牵扯中脱身,再顺着声音寻到江满和林参的位置,以迅雷之速从林参身边擦肩而过,甩着鞭子朝江满袭击而去! 江满眉头一皱,迫不得已调头就跑。 打,她打不过,但追,谁也追不上她。 林参似乎看到了一个死循环。 “二姐!” 放在别的事情里,这般无用功的行为,林参自是不屑去做,但眼下关乎乐贰安危,就算林参知道追不上江满,还有可能落入江满的陷阱,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跟了上去。 跑了几丈距离后,林参发现了江满的障眼法。 他看见屋顶上,小路边,有着随处可见的丧幡。 原是江满在来的路上,路过一处群坟,便顺手摘了这些丧幡,把丧幡插于小镇各处,伪装成她的影子。 在混沌不清的视线里,当真难以分辨。 难怪方才乐贰被牵扯了那么久。 得此发现,林参气得踢翻了眼前一根丧幡,转身朝混沌的雾霭中四处寻找乐贰和江满的声音。 突然,林参静耳一听,隐约有听见何应发出的求救声。 “林拾鲤!救命啊!!” 这声音不算远,却听起来闷闷的,嗓子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沉甸甸的弥漫在四面八方。 林参立即往回赶,可一抬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迷了方向,听声音也无法分辨。 且那求救声只持续了两秒便迅速消失,仿佛林参的错觉一般,再未出现。 “老三!!这里到处都是迷障,我又把江满追丢了!” 林参再次听见乐贰的声音从身后突然响起,凭着机警心,他怀疑这又是江满在模仿乐贰的声音,于是下意识抬手朝身后挥打内力! 然而内力挥散雾霭,林参看清是真的乐贰出现在自己身后。 好在他稳了一手,并没有完全打出子规啼,还能在最后一刻掐断内力,这才没造成误伤乐贰的结果。 乐贰原本能躲,只因对方是林参,便完全没有躲的意识,差点稳稳接了一掌子规啼。 她呆呆看着尽在咫尺的子规啼就这么戛然而止,好半晌才回过神,反应过来后抬手就是一巴掌轻轻呼过林参脸庞,“要死啊你!敢打老姐!!” 林参郁闷地揉了揉脸,没功夫解释,更不想说多余废话,转头严肃地看着乐贰的眼睛,“姐,乐乐乐和阚师兄那边有情况,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 乐贰听罢暴跳如雷,“去啊!你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林参:…… “我迷路了。” 乐贰:“笨蛋!跟我来!!” 乐贰动作极快,说走就走,红衣脚踏降雨,林参差点没跟上。 二人赶回队友所在的破屋时,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短短十分钟不到,林参在原地兜了几个圈子,乐贰已经追着丧幡把整个小镇逛了一遍。 而江满,她不仅凭借迷雾和丧幡成功脱身,还找到此处,绑起了何应,打伤了乐壹。 林参虽猜到可能是调虎离山,但因为有乐贰在她身后跟着,料想不会有太大的意外。 可他没想到江满的轻功能快到如此地步,竟能像放风筝一般将乐贰吊得团团转。 林参在心中默默对比以前的对垒,发现江满还是深藏不露了。 就这一念之差的掉以轻心,团队计划被江满一举击破。 姐弟二人赶到,当眼便看见乐壹从门内摔出来。 乐贰:“乐乐乐!” 林参:“哥!!” 二人一左一右上前将哥哥扶起。 乐壹眼里的惊恐在看见弟弟妹妹之后才有所缓解,“哇!刚刚明明听见是欢欢的声音,怎么一回头出现的竟然是那个女人!!” 林参捂住他的手心,默默传输内力,并沉声严肃道:“小心点,她会模仿人声。” 乐壹察觉到林参的举动,甩手打断林参,“我没事儿,不用你给我输内力,留着自己用。” “哈哈哈哈!!!” 此刻,屋内,何应被江满用破布塞满了嘴巴,脖子前还抵着一把剑。 锋利的剑逼得何应不得不唯江满是从。 江满摘下了连接着阚成玉的长针,一脚将虚弱的阚成玉踹下桌子,尔后把长针扎入自己黄庭,再照着何应的手法,自己给自己布下了短针。 一切都准备完毕,偷天神功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江满欢快地大笑着,对躺在桌上奄奄一息的林谢没有半点怜悯。 “我就知道毒圣大人从未对我推心置腹,要不是你们让他展示偷天神功,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看到真正的偷天神功如何施功,哈哈哈哈,隐火掌是我的了,马上,降雨和子规啼也会是我的!!!哈哈哈哈哈!!!!!” 听见她这一番话,林参情不自禁感到心酸。 他下意识朝林谢看去,眉头拢成团,团里困着无限的可悲可哀。 林谢凭隐火掌吊着一口气,颤抖着朝门口抬眸,充满懊悔的眼神正对上林参眼中悄然弥漫的心痛。 虽然,一个从未尽过人父之责,一个冷漠的只把生父当仇人,但这一刻,两人都同时感受到了一种叫做血脉相连的东西在心间缠绕交织着。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揪得人心乱如麻,很不好受。 就在林参与林谢对视的这几秒钟里,乐贰放开乐壹冲了过去,“不能让她拿到林谢的隐火掌,否则更难对付了!” 然而为时已晚。 江满见状,立刻拔出长针,向后展臂撤退的同时震落身体穴位上的短针,得意大笑道:“太晚了!哈哈哈!!” 说话间,她随意挥手便打出一道隐火掌朝乐贰击去! 乐贰眼眸一沉,迅速刹住脚步,侧身躲闪! 隐火掌继续向她身后袭击,眼见就要打中林参与乐壹。 千钧一发之际,林参叉开双脚站稳,用一招子规啼与隐火掌硬碰硬。 然而抵挡住了隐火掌的攻势,却没能躲过两道强大的内力所震出的能量。 林参扶着受了伤的乐壹,二人一齐被能量逼退十几米距离。 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屋在轰的一声后骤然坍塌。 第168章 屋子里的人见状四散而逃! 江满与乐贰凭借轻功,逃得倒是快,阚成玉虽受了伤,自保还不成问题。 只有何应,没有武功基础的他,被吓得傻趴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房梁砸下来而迈不开手脚逃跑。 他唯一的反应,竟是将摆在身边的一个包裹牢牢护进怀里。 林参站稳后瞧见他的举动,心惊肉跳的同时不免强烈疑惑: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啊!! 好在乐贰跑了一半想起还有个何应,回过头拉着他的领子将人拖出了坍塌范围。 短短几秒钟,林参的心也跟着乐贰的动作从天上一下子坠入冰窟,被冰冻起来硬得仿佛一敲就碎,直到瞧见乐贰死里逃生才融化复燃。 一根横梁轰隆砸在何应脚边,砸得他瑟瑟发抖,双目圆睁。 第217章 然而在这般危险之境,何应依然不忘抱紧怀里的东西。 那东西不算小,长长的,里面似乎有什么不规则物体,上细下粗,通体用厚实的棉布层层包裹。 何应抱着那东西,宛如抱着刚出生的幼儿,极其在乎小心。 乐贰恨铁不成钢地甩手放开他的领子,一把扯掉堵在他嘴里的布,继而连抚胸口大声喘气,指着他骂道:“差点被你害死,你就不会自己动一下!” 乐壹与林参跑过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一遍乐贰,确认没有受伤,二人才彻底松下这口气。 冷静下来后,两个人也气愤不已,一言一语训斥何应。 乐壹:“你死了不要紧,下次可别拉上我妹妹给你垫背!” 林参:“你都被吓得忘了逃跑,倒是没忘记保护你的行李,这到底什么东西啊?” 何应默默接受他们的埋怨和斥责,没有任何反驳,但当林参蹲在他面前,伸出手试图触碰他的包裹时,他下意识便往侧边缩了缩身子,弯腰低头蜷膝,让自己整个身体将包裹护得严严实实。 这般防御姿态,强烈拒绝了林参的动作。 “它们很重要……” 何应小声啜泣着说:“它们,它们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林参在他带着哭腔的语气里听出了中年失孤的心酸与苦涩,于是叹了口气,把手收回,撑着膝盖站起来,俯视着坐在地上的何应,平声道:“既如此,我也不便多说。” 话毕,林参抬眸望向尘埃里的废墟。 此时此刻,林谢的身影已经被彻底掩埋在断木与泥块之中,原本就奄奄一息的人,应该没有机会了吧。 林参手指动了动,难受的感觉令他有些头昏脑胀。 再稍一转头,不远处,江满正站在荒废房子的檐角之上,长发披散,宽大黑袍摇曳着,活似一只飘落在屋檐上的黑色蝴蝶。 她的视线,同林参一样,也正平静而又深邃地望着掩埋林谢的废墟。 可惜太远,林参没办法去揣测她眼里的情绪。 不知她是否有一点点愧疚或后悔。 几秒后,她转头对上林参的视线,向林参摊开手心展示隐火掌,并歪头邪魅一笑,“现在,你们不是我的对手了,我也不跟你们啰嗦了,子规啼一并拿来吧!” 她不再给林参缓和的时间,说完便从房顶跃下,一手丢出一道隐火掌气团朝众人砸来! 乐贰:“散开!” 在乐贰一声令下之后,姐弟三人同时朝不同的方向后撤,其中林参手里还拉着一个何应,正好撤到了阚成玉身边。 阚成玉上前帮忙扶稳何应,并提醒林参,“不用怕,在她中途抢夺林谢的内力之前,已经有一部分内力传到了我的身上,剩下那半不足为惧。” 林参皱眉道:“我怕的不是隐火掌,而是双椿绕菏。” 阚成玉为难地咂了声嘴,抬了抬挂在脖子上的右手说:“那得辛苦你了,我反正是帮不上忙。” 林参想给他一个白眼,但大敌当前,没心情跟他开玩笑。 “你看好贺大夫,带他站远一点,江阿茵的目标是我的子规啼,只要你们不惹她,她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你们身上。” 何应闻言,还是怕得不行,不禁将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 他这一用力,导致怀里的东西发出了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林参竖耳一听,蹙眉问道:“琴?” 何应埋头不语,只是害怕得发抖。 然而他不说,林参也猜到他怀里的棉布中包裹着什么东西了,“你把拾银送给我的琴从地里挖出来了?” 何应依然不说话,但艰难而痛苦地点了点头。 此刻,一道电光闪过林参脑海,他肃然地转头看向正在与江满打斗中的乐壹和乐贰,心里有了主意。 那边乐壹被江满用隐火掌追着轰炸。 由于江满的双椿绕菏敏捷得超乎常理,乐壹三番两次被打中,不得不以内力抵挡。 然而拼起内力来,他那原本可以在江湖中横行霸道的子规啼,在林谢的七十年内力面前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江满刚得如此充沛浑厚的内力,用起来十分畅快,仿佛使之不尽,用之不竭! 不过五招,乐壹已经满头大汗,十指发抖,眼神又恨又慌。 乐贰发了疯地追杀江满,却始终慢其一步。 “啊!!!!” 再看见哥哥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乐贰气急败坏,一边大叫一边在房顶上追着江满甩鞭子。 可她越是着急,越容易被江满找到可乘之机。 江满跑着跑着,突然冷笑回头,手里丢出瓦片朝乐贰的下一步落脚点刮去,精准命中房顶最脆弱之处,使得一大片房顶轰然陷落! 乐贰的速度快到自己都反应不过来,一脚踩空掉了下去,被同时坠落的瓦片连砸七八秒。 江满停止逃跑,带着狠劲反追而去。 她俯冲着朝乐贰伸出五爪,刚强有力的手指上布满明显筋脉,狠狠抓住了乐贰胸口!! 乐壹见状,即使已经累得不行,依然卯足了劲冲过去。 他奋力一博,用身体将江满从乐贰上方撞向墙壁,带着江满狠狠撞穿一整堵墙! 乐贰从江满手中掉了下去,脱身后,抹了把嘴角边的血,颤颤巍巍从瓦片废墟中站起来。 她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原本的红衣看上去更加红艳。 “大哥!!” 她捂着伤口朝乐壹走去,看见乐壹累倒在废墟中没有力气再爬起来,反倒是江满凭借双椿绕菏躲开了墙壁碎块,这会儿正站在乐壹的脑袋边,一脸狠辣地看着乐壹。 江满刚准备蓄力,打算以一道隐火掌结束乐壹的生命,危急时刻,林参的霜满天快速袭来,逼得江满不得先抵挡林参的内力攻击。 又是两道内力在半空相撞,能量震得地动山摇。 连续几道轰隆声后,荒废的小镇房屋塌了一半。 “姐!” 林参朝乐贰大喊,与此同时,他找了个平整的位置坐下,将胡琴置于左腿,并且努力压抑痛苦,稳住自己的力量与声音,大声而平静地告诉乐贰:“降雨前身便是双椿绕菏,谁说我们的降雨会输给她的双椿绕菏,姐!别忘了,降雨的极限是轻,脚底之物越轻,速度越快!而最轻之物,便是声!!” 话音刚落,林参拉动琴弦,手指抬起又落下,为乐贰拉奏起她儿时最喜欢的童谣。 乐贰感受着身边传来的声波,看见自己的发丝无风自动,在舒缓温柔的童谣之中,她眼神从慌张逐渐变得自信,很快明白了林参的意思。 同时,江满也意识到林参的办法,她眉头一皱,双拳紧握,原本还想趁机要了乐壹性命,哪料乐贰凌空一跃,脚尖音波如涟漪般荡开,踩着空气般就冲到了她的面前! “可恶!” 江满咬牙暗骂一声后,不得已放弃杀死乐壹的举动,立刻转身逃亡! 两分钟前的乐贰还是被她放风筝的小丑,两分钟后,局势迅速扭转,江满成了被一点点拽回地面的风筝,想往高处飞已经不可能了! 乐贰作为拽线之人,有琴声加持,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几乎看不清人形! 而林参眼眸轻轻半闭,沉默地拉琴。 他将子规啼霜满天的内力注入琴声之中,所释放的音波看似无形,实则有形,为乐贰提供了无处不在,且不可能被摧毁的落脚点。 这便是阿娘教的——信东风。 “啊!” 乐贰很快追杀至江满身后,一道鞭子甩过去,在江满后背留下了又长又深的血痕。 江满忍着痛,咬牙继续奔逃。 此刻她心中十分明白,只要在琴声范围,自己就只有被追的份! 然而乐贰的速度没有留给她逃出琴声范围的机会。 “罢了!背水一战!” 她想清楚后,突然停下脚步,猛地回头,一把抓住乐贰甩来的鞭子,再拉着鞭子将乐贰拽向自己,同时另一只手蓄满隐火掌,狠狠朝乐贰胸口打去! 乐贰当然也不是吃素的,空中诡异的一个转体躲开了江满的隐火掌。 落地后舞起鞭子,啪的一声将江满重重甩砸向树干! 不远处林参双眸忽沉,手中那把质量本就不是很好的胡琴猝然碎裂了! 琴弦崩断,弓子脱落,整个琴宛如大年初一的小七宗,碎成了数瓣残片。 林参提前预料到了结局,提前感受到了一切结束之时的悲哀,感觉自己的心也在这一刻再次碎了一回。 旁边,何应朝碎琴伸出手,扑通跪倒,绝望大喊:“不!我儿的琴啊!” 这痛苦的呐喊,却令林参更加坚定。 他眼中通红的狠戾变得凶恶,一个轻抬眸,用力甩手,弓子便从他手中飞越而出,以犀利的速度刺向江满! “我娘,老崇王周娅,先皇后弥意,还有小七宗五条命,该你偿还了……” 第218章 “呃啊!!!” 江满被乐贰甩砸在树上时脑袋空白了一瞬,就这一瞬,她避之不及,当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自己胸口。 起初还不觉得痛,睁眼一看,才发现是一根胡琴的弓子把她的身体牢牢钉死在树干上。 她双脚离地,挂在树上,抬手试图抚摸自己的伤口,不可置信的眼睛还迷茫地眨了眨。 须臾,弓子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咔嚓一声断了。 她砸落在地,这时,铺天盖地的同感弥漫进她的每一滴血液和每一寸肌肤。 “啊……” 她疼得想叫,喉咙却被血水堵死,只能发出带着水泡声的呻吟。 雾霭散去,闷雷断断续续响了几声后不知所踪,明朗的天空重新出现在荒芜小镇上方。 亦出现在江满圆睁的眼中。 不过,没过一会儿,她眼中的天空就被三张极其相似的脸所遮挡。 乐贰扶着乐壹,林参手里拿着半个碎掉的琴。 三人围在江满身边,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她断气。 谁也没有什么话想说,只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安静享受这一刻的胜果。 可江满一边抽搐着,嘴角却勾了起来,其得意之态,仿佛她才是胜利的那一个。 这不禁令三人感到有些不安。 不久后,江满断了气,手臂掉落,手心缓缓展开,眼中再无颤抖,面容定格了狰狞的死相。 乐家三人相顾无言,总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伴随着江满的诡笑笼罩在周围。 乐贰不经意间多瞧了江满一眼,突然瞳孔猛缩,用力按住胸口,低头看见自己胸口处的暗兜被江满抓裂了,这才意识到装在暗兜里的东西落到了江满手中!! 她怔怔睁大眼眶,咽了口口水,整个人开始发抖。 乐壹见她这反应,连忙反过来扶住她,正疑惑呢,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产生了和她一样的反应! 林参却不同,他望着江满的手,轻声一笑,悠悠转身,朝身后的哥哥姐姐摆了摆手,风轻云淡道:“无所谓啦。” 可另外两人满脸惨白,奔溃地看着江满的手,濒临绝望。 只见江满手中,正是盛有隐火掌解药药水的琉璃瓶碎片! 乐贰惊恐地愣了片刻后,疯了般扑跪过去,小心翼翼试图挽救几滴解药药水。 乐壹亦慌忙寻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将洒落的药水收集起来,并对何应大喊:“解药洒了!!快想办法!!!” 何应与阚成玉听后,神情变得严肃,急忙赶过去帮忙拯救药水。 倒是林参走得潇洒,头也不回。 第169章 两年后…… 乐壹:“快!!去冷水房!!!” 何应:“现在复发频率越来越高,信东风已经压制不了了!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啊!” 乐壹:“没办法也得想办法!!!” 何应:“我又不是神仙,用公赤毛蝉做的药他又不肯吃!你逼死我我也没办法呀!” 捞月谷总部大船上,乐壹背着林参急匆匆往冷水房赶。 这冷水房是两年前乐壹特意命人为林参准备的,里面长期备足冰水,冰一化便换新的。 即使炎炎夏日,冰块从远方弄来费时又费力,但乐壹从未让冷水房里的冰水断过。 一旦林参隐火掌之毒复发,只有泡在这冰凉的冷水中才能稍稍缓解一些痛苦。 咕咚! 乐壹抱着林参坐进冰水桶,林参的身体立刻便散发出水汽,像一根烧红的铁棍突然插入水中。 他半睁半闭的眼眶里,两只暗红色瞳孔若隐若现。 “老三!能听见我说话吗?!!老三!!!” 乐壹轻轻拍打林参的脸,然而林参眼睛半睁着,看上去明明还有意识,人却有气无力,脑袋软塌塌地靠在乐壹肩膀上,呼吸气若游丝。 放在两年前,林参总会被隐火掌的灼骨之痛疼得抱着自己打滚,即使泡在冷水中,还是会忍不住去咬哥哥的肩膀,以此来宣泄痛苦。 但现在,他已经麻木了,任身体里的毒如何疯狂,再怎么疼,他都懒得寻找为自己舒缓疼痛的办法。 就让它疼吧。 “找到了!!” 乐贰匆匆赶到,一身风尘仆仆,未敢半刻停歇,进入冷水房后蹲在冷水桶边,拿着牛皮地图举至林参面前,激动地说:“我找到了!你看,这两年大桓与以逻战争持续不断,秦州虽然已经收复,但还有四座城池在以逻手中,我刚得到线报,十天前从以逻出发骚扰我朝西境的那只军队其实是东庸人!!如果我猜的没错,东庸是想混水摸鱼,借助这场战争拿回被普州和高阜占领的国土!!” 听到“东庸”二字,林参的眼睛稍微多睁开了些,但依旧蔫兮兮的,半死不活。 乐贰加快语速继续说:“那只军队目前驻扎在高阜和以逻之间的里宝塘山,林拾希或许就在这支军队中!!” 这下,林参彻底睁开了眼睛,并吃力地从乐壹肩膀上直起身体,带起泠泠水声。 “真的吗?” 他虚弱地抬头看向乐壹,看见乐壹疯狂点头表示肯定,于是情不自禁苦笑出声,“哈哈,还挺远……” 乐贰趁机给何应示意,何应领会后,将用公蝉制作的解药递至林参面前。 “是啊,那么远,如果你要去找他,不吃解药的话,可活不到那个时候。” 乐贰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吉利,恶狠狠瞪了何应一眼,并夺走他手中的解药药水。 但一转脸面对林参,却是十分温柔和蔼的模样,“贺大夫话糙理不糙,这公蝉做的药虽不及母蝉药那样可以根治你的隐火掌之毒,至少能多续几年命,你得活着,才有机会和林拾希重逢,对吧?” 说完,她把药捧在林参面前,眼巴巴期待林参喝下去。 饶是乐壹这般没耐心的,如今都不敢出声催促,生怕一个字说错又是前功尽弃。 林参想了想,扛着骨头里的灼伤之感,接过琉璃瓶,将里面的药水仰头一股脑灌进肚子里。 见此,乐贰长松一口气,起身时给自己揉了揉肩膀,吐槽道:“终于吃了,真的是,喝个药还要家里人费尽心思哄你喝。” 可林参在她唠唠叨叨的埋怨中昏了过去,到底没听进去多少。 这两年,林参总会梦到一些的故人。 其中最多的,是他无时无刻都想见到的爱人,林拾希。 经过他多次以死相逼的威逼利诱,乐壹和乐贰说出了周禧离开的真相。 可得知真相的他,更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原来,在小七宗取走温语和林甘头上两只赤毛蝉之人,是贺景。 但贺景并非凶手,他只是顺承受害者的请求,替他们做了他们要做的事情。 林参难以想象,当时周禧就在现场,他必须要在林甘、温语,和林参之间,做一个选择。 他要眼睁睁看着贺景剖开温语的头颅,而不能阻止。 贺景拿了赤毛蝉,却以此要挟周禧跟他离开,否则小七宗五人全部白死。 “我的希妹……根本没有选择……我都没有逼过他,你们凭什么这么逼他……” 往后,林参总是会在发呆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你们凭什么逼他……” 旁边的人无论是谁,都会愣一瞬。 听得懂的,知道他在说周禧。 听不懂的,只觉得他神神叨叨,莫名其妙。 今夜,长夜漫漫,乐壹乐贰守在床边打瞌睡,兄妹二人都以为林参还没醒,其实林参已经睁着眼睛望了好一会儿窗外的月亮。 后半夜,乐贰被普州军报催着离开,离开前给林参留下书信,信里没什么别的重要之事,无非是通过各种说辞与理由叮嘱林参喝药。 交代完林参,还要对乐壹各种叮咛。 “老三的毒复发的越来越频繁,吃药都扛不住几年,如果不吃药的话,随时可能……大哥,如果他真的要去找林拾希,咱也不拦着,但你和贺大夫一定要跟紧他,知道吗?哦!还有!运功会加速隐火掌之毒加强,你千万要盯着他,别让他练功!!” 一向吊儿郎当的乐壹也只有在这件事情上会无比认真,“放心吧,都已经换着花样骗他吃过好多次药了,上一次我让何应把药做成芝麻粒撒在年糕上给他吃他都没发现,我俩有的是办法给他灌下去。” 乐贰还是不太放心,一口气叹了又叹,“普州那边军情紧张,兴儿很多事情都离不开我,她现在又是太子,身边没几个心腹,我更是没办法不替她多考量,所以……不能一直陪着老三,老三这里只能靠你操心了。” 说到这些,乐壹有些不太高兴,转过身抱起双臂,语气酸酸地说:“行了行了,知道了,您老现在是太子之师,更是未来的帝师,哪里还顾得上小家小爱呀,去吧,我的弟弟我会自己照顾,不用你操心。” 第219章 乐贰抬手想要碰一碰乐壹,但听见这话,手便愣在半空左右为难,神色随之陷入惆怅与心酸之中。 乐壹察觉到她的难过,敛了阴阳怪气,回头吭哧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啦,也拜托你照顾好我的妹妹,嗯?” 乐贰鼻子酸了一阵,眼眶也变得微红,向来不喜煽情的女子,难得也会忍不住踮起脚来紧紧抱住另一个人。 “哥……谢谢你……” 乐壹拍了拍她后背,心里明明不舍,嘴上却催促她离开,“走吧走吧,普州没了你,天都要塌了。” 送走乐贰后,乐壹回到屋里,瞧见空荡荡的床,愣在门口呆呆念道:“完了,我的天先塌了……老三!!!!!!” * “赶紧走!哪里来的半瞎子!大热天穿这么厚,不怕被闷死!神经病!” 艳阳高照,仲夏之时,林参却穿得格外厚实。 他确实有病,身体里那隐火掌之毒,发作的时候烧骨灼心,烫得人难熬,不发作的时候,又手脚冰凉,浑身没点儿热气。 隐火掌之毒到了晚期,还烧到了眼睛里,现在看东西是越来越不清楚了,总是带着重影,或闭久了再睁开时,只能看见白花花一片,要花好长时间才能稍微恢复一点视线。 这导致林参骑不了马,徒步走了半个月也没能走到里宝塘山。 路上时不时还会遇到捞月谷的人在寻找他这个人,但每次都被林参机灵地藏了过去。 就在方才,守城的官兵拿着林参的画像摆在林参脸旁比对。 先看一眼画像里丰神俊朗、气质非凡、干干净净的青年男子,再看一眼面前这个杵着拐杖、羸弱不堪、邋里邋遢,还神经兮兮的瞎子乞丐,立刻得出结论——不是他! 官兵催促林参赶紧走,可林参瞄了眼那画像,觉得有些眼熟,但因为眼神不好看不清,于是想凑近些看,导致挡了后面人的路,被官兵好一阵埋怨推搡。 “赶紧走!哪里来的半瞎子!大热天穿这么厚,不怕被闷死!神经病!” 林参自知理亏,收起好奇心,没多想那画像上的人是谁,匆匆杵着拐杖出城去了。 若他再多仔细瞧个两眼,就会知道画像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是乐壹大张旗鼓地要求当地府城协助他寻人所画的画像…… 出了这座城,再往西便越来越靠近高阜,目前虽然还在大桓境内,但接下来的路都是山野荒道,鲜有人烟,只偶尔会遇到一两个孤零零的村庄,里面住的大多都是猎户人家,或是这两年为了逃避战乱跑到这里开垦荒田的难民。 “咳咳咳……” 咚咚咚。 临近夜幕,林参无路可去,又饥肠辘辘,好不容易碰到一户人家,便上前敲门,恳请收留。 “谁呀?” 昏黄灯笼下,开门的是个姑娘,林参看不清她的样子,只听声音判断,对方年纪不大。 “抱歉,打扰了,我要去高阜,路过此地,想留宿一晚,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银子来,伸手想递给那姑娘,但因视力不好,把握不准距离,差点直接怼姑娘家胸口去,以至于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姑娘尖叫着把手打开了。 “啊!!流氓!!!” 砰!! 林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砰的一声,然后知道自己被拒之门外了。 他疑惑地举着银子呆呆站了一会儿,门里的姑娘小心打开门探出头来,隔着门缝对他好一阵打量。 “你看不见?” 林参点了点头,趁对方态度缓和,连忙解释道:“我就留宿一晚,睡地铺也行,明早会离开,这个是费用。” 他这次不敢再贸然将银子递过去,而是放在门口,银子放下人退后,站在距离姑娘两米远的地方安静等待对方考虑。 那姑娘借灯光观察林参面相,见这人手里拿着竹子拐杖,二十五岁模样,眼神无光,半眯半睁,蓬头垢面,一根莲花簪子歪歪扭扭地插在盘发间,许多碎发散了出来。 再瞧他衣着,灰色布衣沾满了风尘,靴子上有河边的泥沙,也有山里的红泥,应是走了很多很多路没有停歇。 瞧着落魄得不行,但出手却如此大方。 姑娘心里琢磨:这人长得挺善,不像坏人,态度也和气,应该不会有问题。 “娘亲,有人想借宿!” 姑娘打开门捡了银子,冲屋里大喊,“我让他进来了,给他煮碗面吧!” 林参暗暗松了口气,心想今夜终于不用露宿山野挨饿受冻了。 饭桌上,母女二人瞧着林参吃面,时不时对视一眼,皆有疑问。 窦夫人:“年轻人,现在战争严峻,你为何要独自一人往高阜去啊?” 名叫吕品的姑娘将一碟醋推到林参面前,附和娘亲的话说:“是啊是啊,那边可危险了,以逻和高阜的军队都在那里蠢蠢欲动呢。” 林参饿的不行,但还不至于狼吞虎咽,细细往嘴里送面,抽空回答她们母女的话说:“寻亲。” 这简单的回答,却让母女二人更加疑惑。 吕品还想问,但窦夫人听出来林参不想多说,于是磕了磕吕品胳膊,示意她别再多嘴。 “厨房热水给你烧好了,衣服就放在浴桶旁边,是我家男人的,糙是糙了点,但很干净,你拿去穿吧,我家屋子小,没多余房间,今晚你就睡阿品房间,阿品跟我睡,正巧我男人打猎去了,一整晚都不会回来。” 林参筷子顿了顿,犹豫道:“这……吕小姐毕竟是个姑娘家,不方便吧……我可以睡地铺的。” 吕品收起空碟子,大大方方地说:“嗐,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只是个乡下丫头,没你们城里人那么多规矩。” 林参心头一暖,垂眸笑了笑,“多谢。” 晚上,林参在桌面上铺开地图,拿油灯靠近,俯身弯腰贴着地图才能勉强看清内容。 他比了比长度,再算算时间,意识到三天内就能抵达里宝塘山。 越接近里宝塘,林参越激动,时常还会兴奋地睡不着觉。 这两年他总说,“希妹还小,他不能一个人在外面,我得去保护他。” 可这话也只能骗骗自己,乐壹都不会信。 “他都十八岁了!!而且有贺景在他身边,他能有什么事儿?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他根本不需要你,说不定他现在过得挺自在呢,你干嘛非要去搅乱他的生活?” 如今,林参渐渐明白了,一定要找到周禧,不是因为他觉得周禧需要他,而是他自己需要周禧。 他一片黑暗的世界,是靠着远处可望不可及的一点点光才没有坍塌。 他需要那点光,来驱散心里的阴霾。 砰砰砰!!! “开门开门开门!!!” 临近天光破晓的前一刻,吕家三盏灯笼被门外暴躁的敲门声惊亮。 林参也跟着苏醒,听声音听出好像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于是穿上猎人的棕麻衣,轻轻打开一点门缝观察屋外情况。 来人野蛮地踹破大门,一群身披兽衣的大汉闯了进来,拿刀指着吕家母女二人大喊:“看什么看!你家吕麻子抢了我们的猎物,已经被老子打残了,你俩也别想跑!!” 第170章 窦夫人与吕品身着单衣,可怜地抱团缩在门边,两双惊慌的眼睛望着面前几把大刀,困惑而无措。 当母女二人听见丈夫和父亲被打残了身体时,什么恐惧与慌张都顾不上了,尤其是年轻气盛的吕品,当即脱口质问:“我爹爹都在那片山头打猎几十年了,明明是你们这群突然冒出来的外地人跟我们抢地盘!!” 窦夫人瞥见那伙猎人脸上出现了阴狠神色,见势不妙,连忙强行打断吕品的话,扑跪至领头的猎人脚边,颤巍巍抓住对方裤腿,苦苦哀求,“我男人老实憨厚,他不会抢你们的猎物,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们先让我见见他好不好,如果需要赔钱,多少我们都赔!!” 吕品闻言,大不服气,“娘亲!赔什么钱啊!!你起来!!!” 窦夫人:“闭嘴!!” 吕品许是极少见过如此气急败坏的母亲,一时间哑了声,再瞧一瞧那伙猎人脸上不怀好意的表情,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母亲的求全其实是在保护她。 这一切,都被站在门缝后的林参听了个一清二楚。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刚准备破晓的天空,又被一簇乌云盖了回去,山洼里继续着阴森诡异的黑夜。 不过,林参如今眼睛不好,天亮不亮,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外面,凶神恶煞的猎人们将母女二人的手绑起来,开始了他们的肆意搜刮。 窦夫人与吕品异常安静,连哭都没有哭,只是缩在角落里听天由命。 摇曳的昏黄灯光下,两张发白的脸浮现出了祈祷之态。 不一会儿,其中几个人朝林参这边靠近。 第220章 林参眯着眼睛左右瞧了一圈,见这屋子没个窗户,想靠轻功偷偷溜走却寻不到出口。 可若在强盗们的眼皮子下开溜,又怕会给窦夫人和吕品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奈,林参系紧衣服带子,主动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随着门开,林参出现在强盗的视野中。 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令强盗们下意识产生了警惕,最靠近林参的那几个,不知感受了什么,竟不敢继续往前走,甚至慢慢退后,疑惑地回头瞧了瞧同伴们。 “这丫谁呀?” 还是强盗头子最先反应过来。 他借着灯光上下打量林参,虽然看不清具体的样貌神态,但灯光下穿着麻衣的林参,被大码的衣服衬得身形消瘦,看上去不足为惧。 只是林参那淡定,甚至有些不屑一顾的姿态,莫名叫人心生胆寒。 窦夫人见林参走出来,连忙以求饶的态度低声下气道:“这年轻小伙子只是个借宿的过路人,他不认识我们家,您大人有大量,别牵连到他行吗。” 听闻窦夫人此言,林参皱了皱眉,对自己方才想偷偷溜走的念头感到惭愧。 强盗头子莫名火大,一脚踢在窦夫人大腿上,怒呵:“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还有人在啊!!” “娘亲!!” 窦夫人痛苦的哀嚎和吕品无助的呐喊传入林参耳中,逼紧了林参的拳头。 可是,林参心里还回荡着哥哥姐姐的叮咛与嘱托。 “不能运气,不能练功,从今天开始,不能再用子规啼!菜籽也不许种!!” “你若还想撑到见到林拾希的那一天,就不要运功,否则相当于自杀,这些话贺大夫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希望你不要当成耳旁风!!!” 林参咬牙忍了忍,松开了拳头。 一个强盗推搡林参肩膀,将他推至窦夫人和吕品身边。 林参一言不发,默默蹲在她们身边。 强盗头子还在斜着眼睛谨慎地瞄着林参,总觉得他目不转睛的样子,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然而强盗头子不知道的是,林参只因视线模糊,双目空洞无神,才显得像是在思考。 身边窦夫人身心俱痛,终于忍不住,开始小声啜泣。 只有这哭声才让林参的眼睛有了一点点细微变化。 强盗们翻了许久,将值钱的东西扫荡一空,其中包括林参行李里的钱财,随后准备离开。 原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谁料这时,天色渐明,朦朦胧胧的晨光照亮了吕品年轻貌美的容颜,令强盗头子心生邪恶。 “我忽然发现,这小妞长得真带劲儿,带回去做媳妇儿真好。” 看着朝自己伸来的又粗又黑的爪子,吕品吓得尖叫,连忙往母亲身后躲。 “啊!!别碰我!!!” 窦夫人直接跪下,声泪俱下地哀求:“大爷!姑娘还小,您放过她吧!!” “哈哈哈哈哈哈!放过她?要不这样,你把闺女嫁给我,我就把你男人还给你,要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看见你家那个吕麻子,你选吧。” 窦夫人眼神一坠,宛如全部希望破碎,随后便是更加绝望与卑微的乞求,“钱都给你了,你就放我们家一条生路吧!!” 强盗头子丝毫没有心软,再一脚将窦夫人踹倒,抓起吕品的领子就往外拖,仿佛只是拎走一个物品般粗暴。 “娘亲!!娘亲!!!” 沉默许久的林参叹了口气,掌心慢慢聚拢内力。 “夫人,我看不清,待会儿只能乱打,您尽量在我身边,别被我误伤。” 窦夫人正想追过去救女儿,忽然听见林参细如耳语的这番话,一时愣在原地,呆呆望着林参。 此刻,女人眼里碎掉的希望又重新亮了起来。 “呔!大胆恶徒!强抢民女,罪不可恕!!”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方响起,刹那间浇灭了林参手心里的子规啼。 林参并非主动撤了内力,而是惊讶得身心齐震,内力硬生生被呛了回去。 因为那声音不是旁人,正是林参心心念念了两年的希妹啊!!! 紧接着,子规啼气息扬起骤风,吹得门口灯笼吱呀吱呀摇晃。 风里的人倒的倒,飞的飞,摔的摔,窦夫人和吕品也被迷沙乱了眼,唯独林参僵硬的像尊假人。 子规啼,还是第八重子规啼——月落乌啼!! 林参再次惊讶得心脏颤抖,没想到短短两年,周禧竟将子规啼练到了第八重! 骤风消散,强盗们一个个爬了起来,强盗头子指着不远处正在不紧不慢地靠近的周禧大喊:“什么人!!” 周禧身着朴素短衫,腰间挂着玉佩,双手抱剑,下巴微抬,嘴角带着乖张轻蔑的笑意,“听清楚了,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周禧。” 话音落下,周禧身后的二十多号带刀士卒缓缓从晨雾中出现。 强盗得知对方身份,当即变了态度,眼神一改凶恶,化作恭敬,连眼睛都看上去清澈不少。 对于林参,震惊过后,心口随之汹涌而来的是一团荒凉。 周禧,好陌生的名字。 他是周禧,那我的拾希呢? 林参发了会儿呆,闻声感受到周禧越来越近,于是匆匆从衣角撕下一块布,手忙脚乱地绑在脸上,遮掩自己面容。 另一边,强盗头子放下武器,搓了搓手,弯腰哈背,试探性地慢慢靠近周禧,“嘿嘿嘿,我就说声音咋听起来那么耳熟呢,原来是周小公子呀,你还记得我不?四个月前我和弟兄们是跟你们东庸军一起来里宝塘的呀,要不是东庸军,我们早饿死了。” 周禧走到强盗面前,仔细瞧了他们几眼,最后无情地说:“不记得了。” 强盗们几近谄媚地围拢在周禧面前,“不记得也正常,毕竟当时跟随东庸军来逃难的难民那么多,小周公子咋会关注我们这几个碎咔咔。” 眼见几个强盗靠得越来越近,周禧身后的士卒忍无可忍,旋即拿刀鞘喝令强盗后退,“啧啧啧!远点!别碰着我们公子!!” 强盗们也是识趣,唯唯诺诺地应声:“诶诶,是是是。” 周禧转念一想,一剑敲在强盗头子的肩膀上,骂道:“既然我带来的,那我更不能容忍你们欺压当地百姓!!” 强盗头子听罢,顿时委屈巴巴,“我没有,是这家的吕麻子抢了我们的猎物!” 周禧鼻子一努,又敲一剑,“你们是外来人,想要山上的猎物自该心平气和地寻求当地人同意,哪有资格说是他们抢了你们的猎物!” 其中一个强盗低着头小声嘟囔道:“根本抢不过……几天才猎到一只兔子,都快饿死了……” 周禧听见这嘟囔,加大嗓门吼了回去:“你还顶嘴!!!” 强盗们一个个把头压得更低,情愿的不情愿的,都认错了。 与此同时,角落里,吕品爬回母亲身边,正害怕呢,一抬头,看见林参不知何时弄了个角巾遮着脸,不禁眨眼表示困惑。 周禧训斥完那群强盗,身子一歪,视线绕过强盗头子朝窦夫人与吕品这边看来。 林参的眼睛渐渐适应光线,虽依旧看得模糊,但大致轮廓能够看见。 他把脸转向一边,低下头,鬼鬼祟祟地躲避周禧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要躲,明明是心里念了那么久的人。 只是……林参忽然找不到必须要与周禧重逢的理由了。 他甚至害怕,害怕周禧瞧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残废样子。 然周禧并未过于关注角落里那个羸弱的怂包,目光只在林参的侧影上停留了一秒,在并未嗅到危险后,便草草移开视线,重点关注窦吕母女二人。 “伯母,你受伤了吗?” 周禧关切地跑过来,把剑递给身后跟从的士卒,乖巧地在窦夫人身旁蹲下,诚恳地问:“欺负你们的那些人都是在前线被战争逼得无家可归的人,他们也可怜,我代他们给你们赔罪了,原谅我们好不好。” 窦夫人还算好说话,直接点了点头。 可吕品心口的惊惧与火气没那么容易消散,一个用力转身瞪住周禧,喊道:“你一句话就想让我们原谅!” 话喊一半,她看清周禧的样子,忽被一张漂亮到惊艳的面容噎了火。 “那……那我们的损失呢……”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躲闪,羞似的稍稍低下了头,气势锐减。 周禧半个身子往后转,对身后人勾手示意,随后便有一沓银票送到了周禧手中,周禧再抽出几张递给吕品,大方地说:“这是赔偿,够吗?” 嘚瑟的小鹿眼里,显然有几分骄傲是藏不住的。 吕品看见银票,比看见漂亮公子还要兴奋,当即两眼放光,笑嘻嘻地接到手里,并仔细叠起来揣进袖子。 “多谢……呃,你姓周是吗?” “嗯,周禧,衣字旁那个禧。” 第221章 “好,谢过周公子,对了。” 吕品好死不死地想起了林参,在林参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偏开身子,把林参的视野让出来,直接呈现入周禧眼中。 “这位要去高阜的林先生是今夜路过借宿的,凭白受了无妄之灾,也损失了不少呢,周公子,你把他的一起赔了吧。” 林参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对于周禧接下来的反应,他是既期待又害怕。 周禧似乎有些心疼银票,食指蘸了蘸口水,算计着数了三张,抽出来时还不情不愿地碎碎吐槽:“这么乱的时候,怎么还有人往高阜跑,怕不是冥冥之中专门来坑我钱的。” 林参:…… 真是一种从未设想过的反应呢。 “呐!” 周禧毫不掩饰双标,给姑娘家赔钱那叫一个豪爽,给林参赔钱却是一副施舍而不情愿的态度。 “不要算了。” 见林参半晌不接钱,周禧收回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身,漂移似的岔开话题,顺便把银票交还给随从。 “喂!你们!我替你们赔了钱,你们得跟我走,去军队干活去!!” 靠打猎吃不饱肚子的那几个猎人自是求之不得,连连感恩戴德。 “多谢周小公子收留!多谢周小公子!!” 在一群人称颂周禧时,窦夫人和吕品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忘记林参,一并也将林参扶起来了。 周禧不经意回头,视线鬼使神差地停落在林参露出的小半张脸上。 恰时林参正偷偷关注着他,见他看过来,微妙地轻轻低头避开对视。 而那双低眸时微微上扬、却并不强势的眼尾触动了周禧心绪。 他没办法忽视这扑面而来的熟稔之感,抬步转身朝林参走去。 第171章 周禧靠近那个半瞎子,第一次仔细瞧了瞧,便认出了那人是谁。 对方用角巾蒙着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睛略微垂眸看着地面,眼里有些许灰白色云翳。 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周禧记忆中的那双眼。 周禧没有忘记过,林参的眼睛总是藏着一层不浓不浅的淡泊,看什么都没有太大兴趣,懒懒的,松弛的,但舒眸展眉间却是有仙气的,带着一股淡淡的灵光。 时而看向他的时候,还会笑一笑,这笑起来,就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慵懒的仙人。 周禧最喜欢大师兄那副什么都不在意,却又在心里偷偷惦记的态度。 但面前这个人,哪里有什么淡泊感,浑身上下除了疲惫,就是紧张,肉眼可见的憔悴。 周禧嘴巴动了动,没有唤出声。 认出林参的那一刻,一连串疑问随之而来。 大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眼睛怎么了? 好像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林参察觉周禧站在面前一动不动,猜到他已经认出了自己。 可林参没有勇气相认。 在燥热又潮湿的空气里沉默许久后,林参低着头退后一步,将身旁的吕品拉至身前,挡住周禧视线。 吕品困惑地回头看了看他,再正身瞧瞧周禧,发现周禧微张着嘴巴,眼珠子一个劲儿朝她身后看,快要瞪出来跳到身后的林先生身上。 吕品:“你们?认识?” 林参小声回答:“不认识。” 他声音很小,但周禧听到了。 周禧下意识想要反驳,想强势地把林参拉出来问个清楚,可犹豫一秒后,转念一想,便压制住了内心激动与疑惑。 他深吸一口气,挤出半个冷笑来,顺着林参的话,阴阳怪气地说:“对~不认识!” 林参听见他的回答,颤抖着咬咬嘴唇,把头压得更低。 周禧白了他一眼,转身朝下属们大喊,“把他们都带回去,包括这个!” 他指着林参,抬高下巴,一副傲娇之态,表情仿佛在说:不认识我是吧!哼!看我怎么叫你承认! 这时吕品慌张地站到周禧面前问:“我爹还在他们手里!” 周禧听后,狠狠瞪住猎人头领,无需说些什么,便吓得那头领连连解释:“他在我们寨子里,好的很呢,我就这叫人把他送回来。” 吕品与窦夫人对视一眼,随后朝周禧询问:“我自己去接我爹回来可以么?” 周禧想了想,点头答应:“那你跟我们一起上路吧。” 说罢,他又指着林参强调一遍,“把这个人给我一起带上。” 林参骑虎难下,被迫跟随周禧的部队往山里走。 路上听队伍里的士兵闲聊,林参得知他们是来这里巡逻的。 东庸人的军队驻扎在大桓普州、以逻,和高阜三国交界处,具体方位便在里宝塘山。 这里曾经是东庸国土。 事实上,周围百公里都曾是东庸人的故土。 东庸遭遇老崇王周娅灭国后,其领土一大部分被普州占领,其中包括都城上华,其余小部分被高阜趁机捡了便宜。 如今复国太难,东庸人只能随机应变,在大桓和以逻的战争中寻找时机。 这才有了他们于以逻集结,从以逻出发,用帮以逻驻守里宝塘山的条件,得到回到故土的机会。 在这里,他们距离旧都上华城只有二十公里。 东庸人来的时候,带来了许多被战争摧毁家园的难民,这些难民多是东庸族群后裔,虽多年间被大桓同化,但老一辈的骨子里仍旧惦念着旧国。 因此,东庸军队一来,一呼百应,无数亡国的东庸人加入东庸军,来到里宝塘。 这一带因为有东庸军队的加入,还算和平。 毕竟高阜和大桓谁也不敢先惹怒东庸。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群东庸人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现在好不容易拿回一点点国土,唯一的皇室血脉也回来了,谁再来抢,他们就跟谁拼命。 队伍一直在山里转悠到傍晚才回军营。 吕品的爹被那伙猎人打伤了脚,不得已也来到军营疗伤,打算等伤好一点再回家。 当然,这里也有吕品一点点私心。 爱慕俊美男子的少女想在周禧身边多待一段时间。 只是军营里的伙食不太好,好几个帐篷里人一起吃大锅饭,什么野鸡野兔一锅煮,肉捞出来蘸同一盆调料。 林参和吕品坐在火盆旁边,两个人都微微歪着嘴,愣愣的,对军队里的人的吃相感到不可思议。 只见他们直接用手去锅里捞肉,呼哧呼哧地丢进碗里,大口大口吹气,等骨头稍微凉了些,便抓着往料盆里戳、滚、舀,最后捞出的肉蘸满了香喷喷的各种料汁,一路连滴带拖,弄得桌子上到处都是。 细瞧那木桌,早就被各种料汁腌包浆了。 饶是吕品这般猎户出身的女子,也从未见过军队里如此“不拘一格”的吃法。 林参回过神来一抬头,正看见周禧徒手拿着一块兔腿肉朝他递来。 周禧嘴边一圈辣椒油,手上也是,还乐呵呵地,把肉往林参鼻子前怼了怼说:“吃啊。” 林参眉头紧蹙,偏头躲开往他脸上戳的肉,并扯了扯遮脸的角巾,低声嫌弃道:“不吃。” 周禧哈哈大笑着,仿佛对林参的反应早有预料。 笑完略略略吐舌头跑了。 留林参愣在原地不明所以,转头与吕品面面相觑。 士兵们以肉下酒,大声叫道:“我们都是东庸人,可不像你们大桓,那么多讲究。” “嗐,来了军队,还讲什么斯文,大家都是兄弟嘛!” 林参无奈摇摇头,起身朝周禧跑开的方向追过去,追到一间营帐里,竟瞧见周禧正与白日里那群欺负吕家的猎人在玩骰子。 周禧一只脚站在凳子上,另一只脚踩在桌子上,姿态豪迈,不见当年半点乖巧斯文,“大,大!快开!!哈哈!我赢啦!!给钱给钱!!!” 林参站在门口瞧着他,虽然看不清楚,却听得明白,知道这家伙学会了赌博,心里莫名火大。 周禧发现林参,转头看来,冲林参傻呵呵地笑。 恰时钻在桌子底下捡骨头吃的野狗招惹了军中养的猫,吓得那狸猫喵喵尖叫着窜上赌桌并炸毛。 周禧神色随之变得煞白,迅速丢了手里的骰子,一个弹跳扑进林参怀里,再抱紧林参脖子,把双腿一勾,整个人像个猴子似的挂在林参身上。 “啊啊啊!!猫!!有猫!!!!” 林参努力了两秒,终是没撑住,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下意识的,他用一只手撑住自己,另一只手扶着周禧的背,即使浑身无力,好在没让身上的人摔倒。 脑袋突然一阵晕眩,隐火掌之毒的灼流又涌了出来。 林参用力摇了摇脑袋,眼睛使劲眨了眨,一睁一闭之间,褐色瞳孔逐渐变成了鲜艳的赤红色。 周禧从他怀里退出来,半跪在他前面,捧起他的脸仔细对着眼睛瞧了瞧,眼神顿时变得凝重且不安,“隐火掌?怎么,这毒还没解?” 第222章 林参没力气回答,眼皮颤抖着试图看清面前的人,最终直直倒在了地上,昏迷而去。 再醒来时,躺在马车中,是被颠簸吵醒的。 眼睛睁开,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任何事物了,就算是人,也只能在一片白色炫光中看见大致的灰影人形轮廓。 林参扶着脑袋坐起来,摸了摸脚上的鞋子,发现是一双新做的毛线鞋,侧边还有简单的盘花。 周禧的声音出现在身边,“那是吕姑娘按照你的尺寸给你做的,她心细,发现你怕冷,所以给你织了双厚鞋。” 林参猜测这样一双厚实的鞋子至少需要四五日工期,便问:“我昏迷了多久。” 周禧:“三天。” 林参点点头,摸索着撩开帘子往车窗外看去,远处山的形状犹如海中掀起的浪墙,空气里充斥着野桂花香。 周禧自顾自告诉他:“要打仗了,我们现在正在跟着军队前往前线,顺利的话,可以帮大桓逼退高阜军。” 林参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就这样了,再怎么试着熟悉光线也不能看得更清楚,于是失落地慢慢放开帘子,敛眸正身,“普州军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周禧:“周兴答应让我的上将军坐镇上华,曾经属于东庸的国土可以成为新的庸州,由我们东庸族人管理,明面上归属大桓,但实际有自己的权利,这对东庸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林参:“你能接受这样的条件?” 周禧:“可以啊,只要东庸人有住的地方,不需要再隐姓埋名过偷偷摸摸的日子,复不复国无所谓的。” 林参:“贺景呢,他和东庸其他领头人,也答应吗。” 周禧:“一开始是不答应的,他们只想复国,但我坚持,他们也没办法。” 林参点点头,微微失笑,欣慰道:“希妹,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周禧忽然没了声音,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林参看不清他的表情,搞不清楚状况,一时有些尴尬。 须臾,周禧凑近到林参身边,夸张地连发出三声“呦!呦!!呦哦!!!” 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阴阳怪气。 周禧:“不是不认识我嘛?!谁是你的希妹呀!哼!!” 原来还在计较这个呢,林参松了口气,低了低头,“对不起,是我没勇气……” 周禧话锋一转变得严肃,身体也凑得更近,两出唇几乎贴在了林参脸颊边,无形中带给林参一股压迫感。 “老实交代,你的毒为什么还没解?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吃药的吗?” 林参苦笑,偏头把脸转开,“那药来得太不容易,我吃不去。” 周禧噎了声音,明白了林参的意思。 他没有立场劝林参什么,默默移开身体。 二人隔着半米距离,一个靠右,一个靠左。 马车颠簸不休,窗外桂香袅袅。 许久后,周禧低声开口,“四师兄的遗言是恨你不假,可他却心甘情愿为了一个所恨之人献出赤毛蝉,他说得对,小七宗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林参闭上眼睛不想听,把脸靠在角落里藏起快要掉出来的眼泪。 但周禧还在说,“那日,他抓着我的领子,逼我动手,他说他愿意,但他只愿意死在我手里,可我做不到,是贺景师父替我出手取了四师兄的赤毛蝉,包括师父,师父倒是没有为难我,他主动请求贺景师父帮忙动手,后来,我和掌门爷爷偷偷把师父埋在了你的菜籽田里。” 林参终于忍不住,哽咽着打断周禧的话,“你别说了。” 周禧看了他一眼,表情沉重,固执地继续说,“你不吃那药,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他们。” 林参声音颤抖,痛苦地说出真相:“药被荣王妃毁了。” 周禧眼眶微睁,不过半秒,瞳孔骤然变得一片灰暗。 * 往后的日子,林参要跟着周禧的军队扎营在前线与高阜军对垒。 前方高阜所占领的土地,就有东庸曾经的国土。 按照与周兴的契约,只要大桓东庸合力拿下那些领土,入城后,东庸不仅能亲自守城,还能得到大桓还回来的旧都上华城。 除了没有国名,必须以大桓一个州府自居以外,其实也与复国无样了。 五月中旬,东庸两军在此汇合,林参见到了贺景。 帐篷里,林参用白布蒙上了眼睛,面前摆着周禧命人送来的饭菜。 窗帘卷挂着,外面阳光很大,天热得人烦躁,偏就林参还穿着层层叠叠的衣衫。 现在完全看不清东西了,林参反倒对自己的形象有了固执,日日保证头发得是干净的,清雅的竹节卡子做了很多个,用小小的莲花坠子点缀,十分漂亮。 衣服也要白白净净的,军中脏旧还带着汗臭味的衣服他不肯穿。 这不,贺景一来,就丢给他满满一包裹崭新的衣裳,“军营里的人若个个像你这么矫情,早被敌人踏扁了,要不是禧儿逼我,我才懒得伺候你。” 林参听出了他的声音,摸了摸包裹,默默拿到身边放好。 “贺先生,别来无恙。” 贺景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一丝隐忍,放下佩剑,跪坐到林参对面,“怎么,恨我?” 林参端起碗吃菜,细嚼慢咽地吞下一口才回答,“不恨。” 若说不恨,倒真有点假,毕竟林参最在乎的那些人,其中三个都死在贺景手里。 可发生在林参身上的事情总是如此复杂,贺景杀的人,却不是贺景的罪。 真正有罪的人已经死了,林参不愿再去恨谁。 剩下的日子,他只想好好陪一陪周禧。 贺景明明不信,但也懒得纠结。 离开前,他警告道:“你别想把禧儿从我身边带走,他是东庸的人。” 林参在他走后,双手慢慢落下,手背架在桌子边缘,手里端着碗筷,呆呆的一动不动。 往后两个月,林参能见到周禧的时间很少。 他要巡逻,还要时不时带队伍去骚扰敌军,探查情报,经常一进山要七八天才回来。 林参问他:“为什么总是你出去执行任务?” 而周禧理所当然道:“他们都把我当成凝聚东庸的信仰,责任大嘛,哈哈。” 他语气轻巧,颇有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单纯。 林参又心疼又欣慰,“总归是危险的,以后我陪你一起去。” 周禧扒拉两口饭,连连摆筷子拒绝,嚼着饭菜含糊不清地说:“不行不行!出去巡逻很累的!你眼睛不好,我还得照顾你,太耽搁事儿了,再说没你想的那么危险,上将军都是提前谋划好了才会让我带兵出去,我虽然不懂兵法,但我相信他。” 林参还是不放心,但周禧都把他说成了累赘,他还能要求什么呢。 林参苦笑着伸出两只手去抚摸周禧的脸,仔仔细细靠触觉感受他的变化,能摸出周禧曾经白白嫩嫩的脸变得粗糙了。 此刻他腮帮子里裹着一大口肉,鼓鼓囊囊的,林参不禁想象出一个黑乎乎肉嘟嘟的糙野孩子模样,倒也觉得十分可爱。 再比了比身高,发现个头矮矮的师弟已经快和林参自己一般高了。 真是,时光匆匆啊…… 今日周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吭哧吭哧扒完饭后,塞给林参一布袋药和信,“我已经把你的行踪通知大魔头和你姐姐啦,这是他们寄来的药和信,过不了几天何大夫也会赶过来,你最好乖乖吃药,不然大夫来了等着挨骂吧!” 说完不等林参好好摸一摸好几天没见到的人,周禧已经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我还有事,晚上回来陪你!!” 留下林参失落叹气,无奈地自言自语道:“笨蛋,我看不见啊……也不给我读一下信……” 可今晚周禧没有按时回来,林参脚步蹒跚地一路摸到上将军营帐,打听过后,才知道周禧被派出去拦截敌方粮草去了。 军事紧急,周禧来不及通知林参。 林参失望地往回走,刚出营帐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前线赶回的士卒骑着马从营地外闯进来。 这人急得直接翻下了马,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帐,大喊:“上将军!不好了!!周小公子带去的人马中了埋伏,被敌军逼困进了山上!!” 林参心脏猛缩,羸弱的身躯立刻直了起来,他后脚冲入营帐,“我要跟支援的队伍一起去!” 周禧的命事关所有东庸人的未来,一旦他死了,皇帝很有可能翻脸不认人,之前说好的条件也会成为一纸空谈。 因此,这次营救,出动了两个师,除了最重要的一个关口的兵没有调动,别的地方的兵马几乎倾巢而出,连大桓的普州军都派了人来支援。 路上,林参在休息的空隙里第一次参与了军事商讨,他看不见舆图,只能靠摸索沙盘的方式了解地形。 不过眼睛虽然看不见,林参的别的感官却变得异常灵敏,光靠嗅空气里的水汽,就能猜到马上要下大暴雨了。 第223章 摸一摸山壁上的土,就知道这附近的山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暴雨。 “前面那座山的东面是条河,高阜人在上游控制了希妹的水源,他们的位置易守难攻,一旦你们冲过去,只要短时间内无法攻破,就很容易被他们的援军掐断退路,到时候你们没办法与希妹联系,两队消息堵塞,而高阜军却能前后夹击,怎么看都对你们不利,如果我是高阜的将领,我一定会提前布置伏兵等你们过去,而且就他们的举动看来,明明可以冲上山直接捉拿希妹,却只控制水粮把他困在那里,显然是把希妹当成鱼饵,在钓更多的鱼。” 林参此话一出,贺景与众将领陷入了沉默。 林参刚摸完土,拍了拍手,平淡道:“给我二十精兵,我去找伏兵,等我们解决了伏兵,放烟花为号,你们就冲过来,但是不要超过河西支流的中游,再等我与希妹取得联系,我们两军包围高阜军,把他们逼入河的中游,就堵着,不用打。” 贺景:“然后呢?” 林参面色暗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莫名阴寒,“然后等雨。” 上将军仔细看了看沙盘,又抬头看了眼艳阳高照的天空,“二十精兵就能搞定伏兵吗?你连对方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全是猜测,还有,这天气,哪儿来的雨?” 林参面向上将军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您有何高见?” 上将军不说话了,低头拢着眉毛把沙盘看了又看。 林参表面淡定,心里却已经火急火燎,哪有心情在这里费口舌说服这些个不信任自己的人,最后退而求次道:“给我一个带路的人,成,我会放烟花,不成,也就死两个,你就在这里慢慢想法子,不会亏什么,行不?” 上将军闻言,以一种不解却莫名敬佩,还稍有怀疑的目光缓缓看向林参,“行,我把我的副将给你,但信号烟花我不会给你,只有我的副将放的信号我才敢信。” 林参:“理解,可以。” 林参即刻转身,说出发就出发。 贺景追过来,拉住林参手臂,凝重道:“我给你二十人。” 林参甩开他的手,“不用了。” * 副将骑马带着林参在山里寻找可能存在的伏兵,林参鼻子一直在动,耳朵也时不时朝某个方向支起来,最终不过两刻钟便寻到了高阜伏兵的位置。 二人猫在草丛后面,看到不远处有一支躲在林子后面的、约摸有五百多人的高阜士兵。 副将倒吸一口气,震惊:“真有伏兵啊!我们的兵马要是直接进山那还不是任人宰割了!” 林参站起来,解开绑在眼睛上的布条,语气平静且略带虚弱地对副将说:“等我回来,你放信号。” 副将还有疑问,但林参已经朝伏兵的位置,拨开杂草,走了过去。 不过须臾,副将听到轰隆一声,整座山明显颤了几秒钟,好似发生了地动。 树上的叶子被沙沙震落,副将顺着树叶落下的方向抬头望天空,发现原本明媚的天气不知不觉渐渐被浓云覆盖了。 又过了几分钟,林子里响起几声好似鸟鸣的尖锐气流声,带着回音,宛若泣骨绝唱。 待这几声诡异又震撼的鸟鸣过去,副将已经头皮发麻,后背发凉,感觉风声鹤唳。 不一会儿,林参从林子里拄着木棍走出来,眼角和衣摆挂着血,瞳孔充血,头发散乱,脚步颤颤巍巍,只有语气依然平缓,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好了,放信号。” 副将怔怔看着他这样一副虚弱却危险的样子,不人不鬼,好似成精的凶器,冷酷而坚硬。 副将已经没有办法自己思考什么了,莫名的完全信任林参,甚至恐惧于林参,回过神后手忙脚拿出烟花,听从林参的命令,朝天空拉出引线。 咻的一声,烟花在天空中炸开,乌云作景,衬得那烟花异常耀眼。 林参不多说什么,转身朝另一座山走去。 林参用内力逼退毒素,恢复了一半视力,近处的东西还看不清楚,但远处却能看清。 他原本是想凭借轻功降雨绕过高阜主力军,从山崖断壁处爬上周禧所在的山顶,与周禧汇合。 然而当他赶到时,周禧已经带人冲下了山。 不听天由命,能拼就拼,倒是周禧的作风。 可惜,敌方人数更多,军中粮草充足,又占据着易守难攻的位置,周禧这般横冲直撞,结果便是又损失了十几个弟兄,其余活下来的只能继续退守山顶。 唯独周禧独自一人拖着受了剑伤的腿逃了出来。 在他的视角,一开始便猜到敌方是在拿自己当诱饵,为了不让贺景他们为自己冒险而落入陷阱,他拼了命也要冲出去与大部队取得联系。 可惜,刚逃下山,才意识到山下一圈都是高阜的人,无论他怎么逃,也不可能离开这座山。 高阜军玩弄猎物般把包围圈渐渐缩小,看着周禧站在圈里咬牙切齿的样子,兽性大发,对着周禧不时射出羽箭。 他们还要拿周禧当诱饵,放箭只是捉弄猎物的把戏,箭箭避开要害,不足以伤人性命。 周禧在包围圈里跳来跳去地躲箭,大腿上的剑伤伤口撕裂得越来越大,他额上冷汗直流,沉闷的热风和敌军嚣张的笑声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啊!!” 他咬牙挥出子规啼挡下三支同时朝他射来的羽箭,再奋力冲到敌军面前,准备鱼死网破。 手里的剑招时而是平安派剑法,时而是贺景的壶莲剑法,再配上双椿绕荷,眨眼便取了敌军几条人命! 敌军认真起来,一齐围上前,不曾想周禧明明已经伤痕累累,手里的子规啼竟然还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大鸟形状的内力气流拂过高阜士兵,同时震碎了几十人内脏。 一排排士兵呜咽着倒下,但在他们背后,还有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正在往前补齐包围圈。 真是打不完啊。 周禧实在没力气了,撑着剑跪倒,低头看见自己一整只腿都被鲜血包裹。 瞧着死了那么多同胞,高阜人哪里还管什么捉活的,领头人当即下令万箭齐发! 周禧深吸一口气,努力尝试站起来,还想反抗,可受伤的腿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遮天蔽日的羽箭划过弧形轨迹朝他射来,就算是最后一刻,周禧仍在尝试运功反抗。 “啊呀!!!” 他再次挥打子规啼,奇迹的是,明明感觉自己没打出去多少力气,那大鸟形状的子规啼却宽足数丈,高如山峰,长达半里,以周禧为中心扩散,一巴掌似的狠狠拍在四面八方,不仅扇飞了羽箭,更是眨眼间断了千数名高阜士兵的性命。 地动山摇间,就连周围的高山都似乎受到了子规啼的伤害,发出了痛苦哀鸣的风声。 周禧惊喜地拿起手掌翻来覆去地瞧,兴奋喊道:“哈!我突破第九重了!!” 可刚激动没几秒,一抹白色身影从他身旁直直倒了下去。 周禧瞬时敛了笑,定睛一看,竟是林参。 原来自己没有突破第九重,刚才那招子规啼是林参打出来的啊! “林参!!” 周禧的心碎了一瞬,不是因为没有学会第九重,而是林参的状态明显大势已去,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他急忙抱起已经浑身软趴趴的林参,用手指放在鼻子前探了探,发觉林参的气息时有时无,翻开眼皮,眼珠子红得吓人。 “林参!!!!!” 第172章 周禧拖着受伤的腿背了林参半个时辰,直到把他背上山与自己的部队汇合才敢倒下去。 临近酉时,天色比往常昏暗,厚重的乌云酝酿着暴雨。 山雾弥漫在大山里,气氛沉重而压抑,大山似奄奄一息的老人,吃力地在雾中呼吸着。 没过多久,大雨倾盆而下! 周禧趴在林参床边,忽听见山下传来了惨绝人寰的哀嚎。 这嚎叫声隔得很远,但因为过于凄惨,竟透过大雨隐隐约约传到了山上。 周禧脸色苍白,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撑开伞,跟随手下人来到营帐外,站在视野开阔的地方,远远朝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眺望而去。 可是雨水遮挡了视线,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周禧神情凝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惴惴不安。 噼里啪啦的雨水仿佛不是打在伞上,而是一滴滴重重坠在他心口。 好在,不过几刻钟后,好消息接踵而至。 “周小公子!!贺将军来救我们了!!!” “报!!高阜军被大将军堵在大江中游,那里正好发生了滑坡,把他们全埋了!!!” 周禧回头看了眼躺着林参的屋子,嘴角微微动了动,手腕一软,纸伞顺势倾落,随后他也跟着倒了下去。 当周禧醒来时,他已经被人带回了京州。 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睡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好像回到了小七宗。 第224章 可他睁开眼睛,看见眼前那人既不是掌门爷爷,也不是大师兄,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男人头戴玉冠,身着锦衣华服,面容慈祥,但有些苍老。 “你是?” 周禧慢慢坐起来,打眼扫了一圈环境,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十分华丽的卧房内,珠帘外站了许多熟悉的人。 男人满眼都是他,端着水碗的手激动到发抖,“禧儿,我是你爹。” 周盛紧抿双唇,眼含热泪。 他看着眼前这个出落得和弥意几乎一模一样的儿子,心都快要痛死了。 可他又紧张忐忑,害怕周禧会不认他这个抛弃了他十几年的爹。 没想到,周禧听后,立刻扑上去撞翻了水碗,双手一抱与周盛紧紧相拥,“你终于来找我了!!” 周盛感动到差点哇哇大哭。 不过他是一个帝王,身边又有那么多人看着,努力忍了忍,好在忍住了没哭出来,只是一个劲儿把儿子抱紧。 周禧很快平静下来,推开周盛,转头看向站在珠帘外的乐壹和乐贰,期盼地问:“林参呢?” 乐壹乐贰面无表情,眼眸半垂,失神落魄地望着地面。 一股揪心的不安感涌上周禧心头。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苍白且僵硬,“林参怎么不守着我?” 一边说,周禧一边掀开被子往床下走,周盛在他身后欲牵住他的手被他无情推开。 “林参呢!!!” 他拨开珠帘,狠狠抓住乐壹的领子,红着眼眶大声质问:“林参呢!!!!!” 乐壹却像个死人般一声不吭,只有身体软软晃动了几下。 他这般面如死灰的态度,让周禧无助又绝望。 周禧顺着乐壹的身体滑跪下去,两只手紧紧拽着乐壹的衣服,声色从强势变得可怜,几乎哀求,“告诉我林参在哪儿!你说话啊!!!” “他死了。” 须臾,乐贰沉沉开口,“是你。” 她目光缓缓转向周禧,眼神平静中带着怨恨,直直瞪着周禧说:“是你害死了我弟弟。” 仲夏时节,华丽的宫殿内,一瞬间冷得像阴曹地府。 周禧松开乐壹的衣服,神情呆滞,漂亮的小鹿眼逐渐失去光明。 他呆呆靠着乐壹的小腿,任由自己狼狈地坐在地上。 被周盛抱回床上时,已经成了个木讷的空心人。 * 太光十年八月,东庸人回到上华城,普州一分为二,大桓建立新州府,是为——庸州。 太光十年冬月,普州军、庸州军,与烟州军东西夹击,一举收复秦州西部,彻底解放观舟。 自此,观舟赤毛蝉惨剧,终成历史。 太光十一年二月,高阜投降,高阜每年需得向大桓进献贡品以求和平。 太光十一年四月,春和景明,莺飞草长。 林参懒洋洋睡到晌午才起床,小七宗大门口,阳光已经斑驳了一地树影。 日头正好,空气温暖,林参简单穿了件纯白色的衣衫,拿上盲杖,轻车熟路地敲着盲杖往他的菜籽田里走去。 他的盲杖碰到水缸,敲了敲,把盲杖搁在水缸边,摸到水壶,装满水,再拿回盲杖,慢吞吞地沿着田埂给他的油菜花洒水。 油菜花欣欣向荣,半个山腰金灿灿一片。 乐壹提着小酒从远处朝他走来,朗声呼唤道:“老三,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不是说好了等我来给你浇田嘛!” 林参站在原地,直起身,但没有回头,而是靠耳朵听声音,等听到乐壹靠近的脚步声后才微笑开口道:“我太无聊了,总不能一直睡在床上,哥,我想下山去逛逛。” 他说话时,灰蒙蒙的眼睛依然空空的望着前方。 乐壹走过来,把酒葫芦别回腰间,直接夺走了林参的水壶,“行,下午我带你下山,不过你可不能乱跑。” 林参脸上挂着淡淡微笑,乖乖点头回应,“嗯。” 乐壹浇完田,林参如愿以偿地下了山。 山下这座城市叫做安都,每次来,乐壹都会把他带到焘熙楼吃一顿大餐。 然后乐壹就和这里的小姑娘打情骂俏去了,把林参晾在一旁手足无措。 每当这种时候,林参都会怀疑这个自称是他亲生大哥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还是姐姐好。 只要二姐一来,林参就能听她讲很多最近江湖上发生的奇闻轶事,还有以前的,他已经不记得了的故事。 这些,乐壹可没有耐心讲给他听。 所以林参来了焘熙楼,第一件事情就是向阿菁打听二姐在哪里。 听阿菁说二姐不在京州,林参很失望。 此刻乐壹又不知跑到哪个姑娘的房间里去了,林参在焘熙楼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只能自己敲着盲杖朝大街上走去。 林参看不见安都的热闹,但林参耳朵里能听到的,却也是很多人看不到的。 他觉得光是这样在路上走一走就很有趣,比在望安山上一待就是一整天要有趣得多。 可惜,当乐壹急匆匆找到他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回到那一方小小的世界去。 他知道自己有病,很重的病,只有望安山上的一个老人才能治他的病。 那个老人姓白,是平安派的掌门,祖上曾是养蛊的巫族,他养的白苦花正好能缓解林参的病。 白苦难养,只有平安派的土能养活,因此林参不得不住在这里……一辈子。 时光荏苒,又快到端午了,林参去后山摘了艾草,回来时天色已经进入黄昏。 他还得去摘一朵白苦,用来给自己治病。 这花他每个月都要吃一朵,不然会很难受。 只是今日,似乎有点不同。 哒,哒,哒。 林参用盲杖探路的声音均匀回响在山谷中,前方飘来了香烟味道。 一片纸钱灰烬飘落在林参脸颊边,他抹了把脸,擦出一道灰色痕迹。 谁在这里烧纸? 带着疑惑,林参放慢了步伐,隐约中,他听到了谁的心跳正在砰砰乱跳。 “你好。” 他走到那人面前,笑着打了个招呼,“你是?” 对面站着的人迟迟没有说话,但林参听到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呼吸却几乎凝滞。 林参被无视,有些尴尬,只好俯身去坟头上摘白苦,并对身边的人自言自语,“这里很少有人来,这里的坟我也从未见谁祭拜过。” 五座坟包上,长满了纯白色的白苦花。 花儿在微风中轻轻飘摇,如泣如诉。 “每年大年初一我都会来祭拜,你没来吗?” 那人终于说话了,声音听上去没什么精神气,充斥着颓丧与悲伤的味道,但林参听得出来,他的声色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很好听,很有韵味。 林参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那真是不巧,一般大年前三天我就离开这里了,我要回老家,去和哥哥姐姐过年。” 周禧一把抓住林参手臂,大喊:“你为什么要装死躲着我?!!你什么时候活过来的!!!!” 林参怔怔愣住,试图把周禧的手推开,奈何对方抓得又死又紧,掐得林参手臂发麻,根本推不开。 林参:“小兄弟,你?认识我?” 闻言,周禧激动的呼吸戛然而止,心跳声随之一滞,“你……听不出来我的声音?” 林参感觉他手指力度松了些,趁机把他推开,退后半步,苦笑道:“抱歉,以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周禧愣了好久,眼泪一滴滴滑落,鼻子被堵得无法呼吸,只能用嘴吧大口大口喘气。 “你不记得我了?” 林参听出他声音带了哭腔,似乎十分委屈。 这不禁勾起了林参心底里的柔软。 他放低声音,温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禧朝林参靠近一步,喊道:“你给我取的名字,你不可以不记得!!” 他语气听起来蛮横不讲理,实则憋着眼泪马上就快哭出来了。 林参下意识地再次退后半步,抠了抠盲杖,“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周禧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良久之后才慢慢接受现实,“我叫周禧,小字拾希,以前也姓林,叫林拾希。” 林参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确实很熟悉,但从未听姐姐提起过这么一个人。 周禧见林参若有所思之态,眼睛里渐渐泛起希望,眼巴巴期待着林参能够想起什么。 然而,一道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乱了林参的思考,也打破了周禧的希望。 白蝉:“天啊!你怎么来了!!” 白蝉咻地一声从天而降,手脚灵活地落到周禧和林参中间,不由分说便把林参往远处推搡,“走走走,你先走!” 周禧用力抓住白蝉的手,“掌门爷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儿事儿!林参没死,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你也和他们一起瞒着我是不是?!!!” 第225章 林参听见这话,眉头皱了皱。 白蝉擒住周禧的手,急匆匆地赶林参走,“林拾鲤,你先走啊!!” 林参颔首应了个“哦”,随后一手拿着白苦和艾草,一手拄着盲杖,转身慢慢朝小七宗方向走。 身后,周禧拼了命呼喊他的声音让他脚步变得犹豫。 “林参!林参!!林参!!!!” 可周禧被白蝉牢牢控制着,没办法追过来。 林参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走了。 白蝉确认林参走远之后才放开周禧。 周禧失去束缚,几乎以弹射之势冲了出去。 白蝉:“他为了救你丢了一条命!!” 可白蝉一声呐喊却让周禧怔怔停顿在原地。 白蝉:“要不是我发现五个赤毛蝉宿主的尸体养出来的白苦能解隐火掌之毒,不然他现在已经死透了!!” 周禧缓缓转头,用哭红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白蝉。 白蝉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几分,继续说:“他现在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才能心安理得地用白苦疗毒,你若是把这五座坟的真相说出来,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周禧咬了咬牙,转身跑了。 当夜,林参用白苦熬了药汤,忍着苦味喝了下去,再洗漱过后,呆呆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他满脑子都是傍晚时遇到的那个年轻小伙儿。 那小伙儿的声音好听又熟悉,还会勾起林参的怜悯和保护欲。 他现在躺在床上回味着周禧的话,莫名的心酸与凄楚涌上心头,真后悔当时听白蝉的话就那样走了。 林参在反复的期待和懊悔中渐渐入睡。 翌日,他被周禧清朗欢愉的声音猛地惊醒。 “林参!!” 一睁眼,他还以为是自己做梦了,直到周禧风风火火不由分说闯进屋子里来,他才确认是那个声音好听的男孩儿又回来了。 周禧累得声音带喘,“轰”的一声放下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林参坐起来,歪头支着耳朵听,好奇心掩盖了欣喜,“你拿什么东西进来了?” 周禧开始自顾自地把行李物品拿出来,一一找地方摆放,“我的衣服、鞋子、书、纸墨笔砚,哦,还有我新得的剑,你听!” 周禧把剑拔出来又用力插回去,“这回音!帅不帅!!” 林参:…… 林参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安家来了?!! “等等,你?要住在这里吗?” 周禧把剑挂在墙上,开始收拾其它物品,动作一刻不停,并理所当然地回道:“昂!这儿本来就是我家!” 林参起身摸来盲杖,慢慢朝周禧走去,虽然内心深处是高兴的,但还是觉得太突然,太意外了。 “小周兄弟,可是我……” 周禧忙不迭跑到林参面前,长长“嘘”了一声,“别这么见外,叫我拾希就好。” 说罢他扶林参坐下,自己则继续整理东西去了。 林参尴尬地手指轻抠桌面,“你真的要住过来吗。” 周禧:“是啊,我以前就是这里的弟子,对了,你哥哥姐姐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谁?” 林参难为情地回答说:“这个嘛,不能说。” 周禧:“切,不就是捞月谷的嘛,捞月谷前谷主的冤案都已经平反了,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林参:“哈哈……原来你知道……” 周禧:“我知道的可多了呢,我住过来陪你,慢慢把以前的事情告诉你好不好?” 林参想也没想,笑着脱口而出:“好。” 话音落下,他才意识到自己答应的太草率了,至少要问过哥哥姐姐以后再做决定吧。 可周禧已经开开心心地哼着小曲儿把衣服都叠进了柜子里,自己的纸墨笔砚也整整齐齐摆放在了书桌上。 这些东西,屋子里原本都是没有的,因为林参眼睛的原因,他用不上。 如今周禧一来,整个屋子都充实了起来,驱散了弥漫在这里好多年的孤独感。 林参就算看不见,但感觉得到。 他温声一笑,又自顾自地应了一句,“好。” 周禧走到林参面前,俯身弯下腰,牵起林参的手,把他手掌放在自己脸上,“你要记住我的样子,别再忘了。” 林参起初有些局促,感到难为情,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手。 可一听见周禧那深切而温柔的声音后,便从容而自然起来。 他轻轻抚摸周禧的脸,从下颌一直摸到额头,渐渐扬起笑脸,“真好看。” 周禧亦弯起眼睛笑了笑,随后突然拿开林参的手,抱住林参脖子,深吸一口气,哽咽道:“林参,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林参手愣在周禧背后,少顷,鬼使神差地回答:“好。” 此刻,周禧心里还有一个声音:我会挑快乐的回忆告诉你,那些痛苦但又不该被遗忘的人,就由我替你牢牢铭记。 ——全文终。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