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潮gl》 第1章 [gl百合] 《退潮作者:一口十个好喝椰【完结+番外】 文案 我问她:“跟我走吧?” 她说:“去哪儿?” 我不是为了结束才站在这里的,我是为了开始。 所以你还愿意跟我去海边吗。 沙汀,是模糊的回忆里最为清晰的一部分。 脚趾在湿漉漉的沙子里划着圈,一圈一圈,最后又被海风吹平。 “重新认识一下,z小姐,我叫余翎。”我向周汀伸出了手。 周汀一愣,筦尔一笑道:“那请多指教y老师,我叫周汀。” _ 这是一个生命拥抱另一个生命的故事 我用了点时间才想明白 昨日世界与今日交织,会有海鸥飞过我们的夏天 且祝前方路自由 [新人导演x制作人] 1.年龄差两岁半 2.前期部分有学生时期 3.1v1 he 酸甜口 有分有合 4. 互攻 _ [排雷] *主角后期事故有残疾,左手缺失小指和无名指,不影响生活 *第一人称 - 其实已经写完了,不用担心断更烂尾 内容标签:年下破镜重圆 现代架空 治愈 主角:余翎,周汀;配角:舒里,张飞戈;其它:南方的雨,也可以读懂北方的雪 立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第1章 不送潮 这是一个生命拥抱另一个生命的故事。 海鸥栖息在退潮后的沙滩,短暂停留在彼此的世界,却始终等不来潮水再一次回涌。 海鸥大声对潮水吼着,说我不送你啦,我也要走啦。 对于其他的城市来说,高纬度的雨城像一座孤岛,这座靠近太平洋的城市。温带海洋性气候,多雨,天是濛濛,云也蒙蒙。 所以它的冬天相较于曼城来说湿得多,低弱的潮气缠绕着风。当然,同样也很冷。我对此感受良好,我是一个怕热的人,冷一点的气候很适合我。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沉浸在温暖中的体感是很好,但抽离的那一刻,所席卷而来的是莫大的痛苦,这让我在美好与痛苦的夹缝中反复挣扎,比冷空气更加凛冽。 我大概是冬日里的一场霜冻,不声不响地凝结在了记忆的玻璃窗上,直到有人轻轻一碰,就泛起水雾。 我是个南方人,在申城长大。 我讨厌故乡的梅雨季。高温也好,湿气也罢,那些天花板都带着水滴的日子,任谁都不会多忍受。我从小就觉得,人是会被环境“泡坏”的。 那时候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每到夏天,整个人就容易烦躁,连脾气都像空气一样,沉甸甸的,像是刚洗完的被子里的湿棉絮,让人抓狂尖叫。夏天曾是我最讨厌的季节,所以我对它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北方的干燥对比起南方的潮湿来说,舒服得多。 所以我是很喜欢北方城市的,干干净净。 冬令时起床是很困难,我的习惯是把窗户打开,冷空气被吸入时的温度可要比咖啡因有效的多。对于我来说,冬天更像是一个开始的季节。与之相反的,那漫漫无尽的夏日,才更像是故事的尾声。 我很难形容z小姐,或者说周汀,但若将我的回忆比作那一个袅袅的季节,也就不是很难比拟了。 z小姐是这样的,她是模糊的回忆里最为清晰的一部分。 其实想来也很久很久了,久到手臂上增生的的疤痕都已经快看不出痕迹了。年少时对于时间的流逝与感触像是一个漫长的暑季,像那些天花板上的水珠,擦是擦不干净的,它不一会儿就又生出来了。 与其说是时间,不如说是有着更久的记忆。它粘稠且富有湿度,弥漫着附着在了我的手臂上,时不时从记忆的缝隙中爬出来。 后来z小姐曾在某一天拉住我的手臂问过我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或许她真的不记得了。我当时有点生气,走路变得很快很快。但最终还是把步子放缓了,因为z小姐又一次像我17岁那年一样跳着贴上了我的背,此时彼那时,就像我们相知的那晚一样,起风,夜很深,也就没有多记较了。 如果我们都能放缓步子就好了。 雨城的夏天其实在室外阴影处或是海港附近,也算是凉爽宜人的。这是我对于城市的第一印象。其实一个环境是否适合你,看它的地理条件便知道了,而后再是你与这片土地的联系了,那是一种深层次的联系,诸如你遇见的人与事。 其实我常常对于此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倘若我与这片土地会有一段故事,在来此之前,我就会感觉我会在这建立一种莫名的联系,事实上,相当准确。 很准确,也很特别。 城市的温度是抽象的,唯有那些擦肩的、停留的、重逢的身影,才让它有了具象的轮廓。 这就是往后与这片土地的故事了。 我向上朝天空抬头,痛骂狗日的老天给海安排的汛期。我都眼睛也涨潮了,但是我眼睛说到底不是一片海,无法挽回已经退潮了的这个事实。 脚趾在湿漉漉的沙子里划着圈,一圈一圈,最后又被海风吹平。 海水退潮了啊,只有沙子没过我的脚踝,粘在脚踝的细缝间,有些无关紧要的刺痒。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轻巧地落进另一个人的生活,不动声色,像潮水一样,只是你发现的时候,已然漫过了脚踝。 我能飞到你的故事里吗? 海鸥能飞到沙汀吗? 于是我花了好多好多时间,终于学会了你身上的洒脱。 人对人来说就一块块马塞克砖,你在我身上留下了许多属于你的砖。那不是枷锁,更不是烙印,也不是我需要去释怀的地方。 那些你留下的,不是枷锁,也不是桎梏,而是你对我的赠与。带着你的颜色,却依旧是我自己的图案。 时间却让它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成了我们彼此生活的底色。 所以我想通了,当一只海鸥,从明天起自由。 我看着那潮水静默许久,说,z小姐,我不送你啦,我也要走啦。 “再见,y老师。”她的声音依旧是那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但只有我知道,那是她最温柔的时候。 “你好啊,余翎。”她顿了顿,又说了一句。 “从明天起,我们都自由,周汀。” 再见,z小姐。 你好,周汀。 海风轻轻吹过,掠起她的发丝,也带着点咸咸的味道。 我清楚那不是z小姐的味道。 那是自由。 我也清楚手臂上的的疤痕都已经看不出痕迹了。 那是别离。 我至此再没去过那片土地,那片属于我和z小姐的枯草滩。 我把过去的我自己和z小姐葬在了那片记忆的枯草滩。 但也不必哽咽,因为我始终记得见你的第一面。 我很喜欢一本书的名字,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昨日世界与今日交织,会有海鸥飞过我们的夏天。 且祝前方路自由。 第2章 举手之劳(修) 十七岁那年我去了雨城研学,家里安排我去就去了,反正只有一个夏天,我有过太多夏天了,贡献一个十七岁无聊的夏天也是无关紧要的。况且虽说不是自己的意愿,但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还是挺有新鲜感的。 我住的宿舍楼是没装空调的,单是开窗让海风吹进来就足够了。 宿舍是二人间,我住进来也不过三天,但也熟悉的差不多了。 宿舍楼年纪不小了,但胜在条件不错。门锁也是老式的,要把钥匙用力先推进去再旋转。 我的法国室友人也还错,虽然不是同一个项目,但我们是同一班早课,所以就由她设闹钟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手机闹铃是大炮,听久了心脏有一点受不了,我本以为苹果的雷达闹铃就已经是极限,没想到更有甚者。 每天叫醒我都不是闹钟。 是闹钟闹不醒 ,且用大炮铃声的舍友。 生活中的小插曲很是平常,但我在这个夏天遇见了我人生的第一部叙曲。 那算是我认识z小姐的第一天吧,算不上很好的初识。 夏天天黑的晚,我回宿舍时其实也差不多七点多了,天依久亮得很。廊道两侧堆了行李,不同批次的航班使成员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差了不少。宿舍三层是女生宿舍,二层就是男生。 所以当我在二层楼梯口上楼时看到有个女生裹着浴巾在门口摆弄着什么时,我不禁吓了一跳。在这个角度,她其实很容易被上楼梯的人看见。 尽管现在才七点,正常人还在外头浪,但会有我这种每天七点就跑回房间的懒蛋。 我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人身上,她看起来有点狼狈。但对比起我这种每天被大炮铃声摧残的模样,毫不夸张的说,我比她更像狼狈的流浪汉。 第2章 她从背面看来的气质很好,连动作都透着一股倨傲的笨拙。 是国人没错,是因为我听到她爆了句粗口。我估摸着她肯定是没用这种老式锁。其实这样贸然走上去有点唐突,毕竟她只裹着浴巾。我最好的选择走开,就是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去。 但是对不起,我不当流浪汉,要当就当桥下那个掏秘籍的老头,虽然二者差不了多少。 我也没想通我为什么帮她,就己经上手了,可能是“girls help girls ”的心理作祟,也有可能是同为异在他乡的同乡人。鬼知道我什么时候就走到人家旁边了,沾了沙的靴子把木地板踩的吱吱的,她抬头看见了我。 “你披一下,我帮你开。”我把我的外套挂在她的身上,外面有点冷,她肩膀都开始抖了。 虽然我的外套它看着有点年纪了,但这可是我昨天刚洗的外套,倍儿香倍儿好,手搓的,没用洗衣机,我总觉的宿舍的洗衣机不大干净。 我推了一下插着钥匙的锁芯,帮她把门打开了。我估计她没看见有人上楼,看见我突然出现在她身旁楞了一下。 “你行李呢?”我看她只披了条浴巾,快有打滑的迹象了。 我发誓我不是变态,我是我不小心观察到的。 “在房间箱子里。”她应该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种场面对于两个头一回遇见的生人来说,还是挺尴尬的。 “先进去换衣服,你岀来我教你。” 她进去后,我就门带上了,在门口等她出来。 甭说了,非礼勿视。但身体很诚实,脑子一直在回放画面。 故事要慢慢讲,我们晢且叫她z小姐吧。 人这种生物很奇怪,五感的敏锐程度是随时在刷新的。可能在当下感触不深,但那一刻过去后又变得分外清晰了。 z小姐身上的味道,混合着水气被风连续吹到我的感官神经里,鼻腔痒痒的,那个感觉很神奇。要是杀人诛心是这么个杀法,我早死了一万次了。 感官中我的嗅觉犹为敏感,所以气味最为致命。 很快,约莫两三分钟后,她就岀来了。头上未干的水还在滴着,滴落在实木地板上,晕出了些更深的水渍,就像是退潮后的白沙,又像她有些微微发红的耳朵。耳朵的颜色估计是被浴室水雾熏的,加之先前的那一段插曲所混合而成的传新色系。 雾气氤氲地围绕着,像涨潮的海。其实想来这幅样子就很能引起我的同理心了。我很喜欢海,特别是在涨潮的夜晚,我愿意将它用来比喻z小姐,两件事物同样美好。 “要不要先把头发擦干?”我问。 毕竟晚上房间外的温度可不算太友善。 她甩了下滴水的头发说不用在意。她微动作很多,抿着嘴唇低着头的同时还在偷偷地扣着门框。 我没有继续在展开这个话题搭话了,心中不禁发笑。如果我再这样搭话下去,估计这老门的门框撑不了多久了。我从她的手中接过钥匙,把门闭上了。我打算再示范一次。 “你来时宿监没有教你用过么。”我边将钥匙上了锁孔边跟她聊着。 “有吧?她就是把门开了后就交给我了。” 看来是没有。 “没事儿,你看我用一遍,先用力推进去,再去转它就好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清楚我的意思,“你再试一遍,等你会了我再走。” 我教的很认真,我发誓我十几年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细心过。 她应了声,上手开始尝试,行云流水的一套操作,而后“咔”的一声,门被被反锁了。 我偷偷撇了她一眼,我发现她也悄悄往我这儿探着呢。本是想当无事发生,但她这么一瞧,倒是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从来都没用过带锁的门。”她有点恼了,一直挺着的脊背垮了,但还是辨解着。 “我的错,小姐请往右转。”我把手附了上去,拢着把手和她的手去往右转。“嗒”的一声,门开了,她也跟着门把的惯性一齐迈入了房间。 “谢谢。”她站在门里向门外的我说着,我这会儿才仔细看了看她的五官。 她很瘦,刚洗完的头发往两边捋着,头发不长,还没干,一缕缕搭在身上,显得有些可怜,我一度怀疑她只有十六岁。不是什么明艳的长像,但倒是像老电影常出现的那种女主角。她看起来还没有老门框结实的样子,体重就约莫八九十斤的样子。身高倒是差不了我多少,比我矮上一点点,但也有一米□□左右。 就像我不擅长拍人像的一样,我也不太会形容人,面对着她,我有几分词穷,我不知怎么用很具体的名词去形容这个在我心里还不知姓名,又不太具体的人。 “不谢,举手之劳。”我背对着她挥挥手,收回了衣服,朝向房间走去。 我的衣服湿了袖口,也湿了肩头,突然想起来她的样子,又再一次回头道:“把头发擦干吧,这种天气容易着凉。” 那天晩上风很大,躺在床上能感受到开着窗子的房间是透着风的,气体流转着在室内回荡,没有气味的影响,思绪也随之清晰了不少。 我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想到了刚才的事。才发觉或许我真的冒昧了,毕竟我们只是次此见面,甚至不曾打过招呼,就抓着人家的手教开锁…… 好吧,如果有机会打招呼可以交换一下名字。我想到了那个喷嚏,听闻家中长辈说,打喷嚏就是被人念叨了,毕竟也是帮忙,她应该不至于太讨厌我?虽说刚刚少了些边界感。 人想着事情的时候,就很容易困。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我一直是个觉浅的人,一有动静就醒了。但那天我睡得格外沉,尽管半夜还是会有机车党在窗外轰鸣;尽管早晨舍友的大炮铃声响了,我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直到我舍友都开始捏我鼻子,才把我叫醒,那天晚上的睡眠质量,当真极佳。 后来再一次碰见她,也是在那个之前堆满行李廊道,不过这次是换她帮了我。 话说回来,我喜欢摄影很重要的原因,是它背后的本质。一个取景器只能有我一只眼睛;一个快门只能有我一只手指,这是让我感到生活透气的爱好。 我倚在楼梯上正在往我的相机里更换sd卡,我有个习惯,到了一个新地方,我会换一张空白的卡。 相机其实挺沉的,我单手没稳住,一张卡就滑了出去,从二楼落下。我急忙向下探去,看见了仰头向上的她。她笑了笑,单手拿着我那张掉下的卡,朝我晃了晃对我轻声的说了句话,嘴巴一张一合的,声音太轻,我没听清,我小时候生过病,右耳没左耳好使。 看口型大概是早上好。“早上好”。她笑起来很好看,我好想说姐姐你好美,但我没有。其实后来想来,这段故事的开展实在是很奇怪。我也是说了谢谢,亦如那天她对我说的一样。 她用那张卡把我引了过去,像是拍花子拐卖小孩用的那种手段。以我的角度是俯视她的,我们之间就差了一阶梯的距离。 本来应该伸手就可以拿住卡,但她偏生将拿卡的手背到身后去了,掏出了另一只手问:“加个联系方式么,y老师?”她笑吟吟地打开了微信的二维码。我确实是姓y,我估计是在宿舍名单上看到了我的名字和姓氏的拼音,但老师这个称呼估计是调侃我那天当了回锁匠师傅去“指导”她吧。 我瞟了一眼右手边挂在墙上的宿舍名单,凭着我的记忆找到了她的房号。 “ z”是她的姓氏,我在脑海中摸拟念了一下她名字的拼音,“ z和t”组合起来,应该是个好听的名字。 自从我点了申请的绿色铵钮时,我们的故事正式开始拉开帷幕。 “那么请多指教,z小姐。”我回以微笑,并不是寻常的礼貌,我真的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包括给我的称呼。 同样,我也这样的方式称呼她。我从小就不大喜欢和人过分接触,但看她伸出的手,我还是予以回握。z小姐手心暖暖的,很舒服的触感,一看就是有好好保护的。 但我轻握一下就松开了,我知道我手凉。 其实这会儿,我们也还是正常的点头之交。 但z小姐不止帮了我一次。 第3章 怪味豆(大修) 七月的风很舒服,老宿舍的阳台最适合吹风。当初发明阳台的人一定是个天才,才会把室内的半斗空间推出外,既向山又向海。 我和我的那法国宿友去阳台吹风时都会约定俗成的拉上彼此,因为我们都觉得一个人站在外头有点像傻子,而两个人,就可以合理的在外头从燥热的家常里短聊到刺骨的俄罗斯文学。 法国人的口音像润滑油,似乎在巴黎的街头上跳着华尔兹。听的人也囫囵,不过她很贴心,会特意放慢语速,使我听着不怎么吃力,是很愉快的经历。所以我们一往外头一站,基本就是以小时为单位起步。 宿舍的阳台和别的房间的阳台是并排排的,很近,如果拍电影选址在这里,是里头的特工可以易如反掌随乱爬的程度。但很少会有人会跑到阳台上跟我们一样。 第3章 有时我们也会碰上隔壁阳台的人,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女生出来打电话。这时,我们便会自觉降低音量。 不过她们大多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z小姐也是,不过只有我看见她了,在邻近阳台的窗框里。 见到z小姐时,我和宿友吹风时间已经到了尾声,宿友已经先一步进去了。只剩我还半趴在栏杆上轻轻呼气进气,抬头间突然看到了z小姐。应该是出来打电话,她边走边在原地转了个圈,结果回眸不小心瞟到了我。 z小姐先是顿了一下,许是没料到阳台上有人,后是笑了,清晰地在我眼前绽开。 我条件反射地也笑了下,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笑出表情 她继续通着电话,我也学着她转了个圈,她歪头看我,我又转了一圈,她笑的更明显了,只是因为通着电话没发出声音而已。 她嘴巴张开了,一开一合,但是还是没有声音。 两个字,我勉强看懂了是什么意思,她在叫我伸手。我面向她抬起了我的右手,她把电话一挂,手做出了扶上的姿势。 “你会跳舞么,y老师?” 我会的,z小姐。 z小姐说,那我们跳支舞吧,y老师。 我把手抬起,她也如同正常双人舞蹈转了一圈,尽管我们之间隔了不远的距离。 栏杆像舞池边界,我们隔着风,隔着晾衣绳和学生宿舍的琐碎日常,隔着太多太多,但她那一转身的姿态实在太标准,仿佛真有一段旋律在我们之间流淌。 我跟着比了个姿势,算是顺着节拍接上了她的邀请。 我们默契地一前一后踏了半步。 随后我就把手放下了,我说,等有机会面对面的话,我们再跳舞吧,z小姐。 只在一块空地上,光亮处,双脚踩准同一个节拍。 她轻轻点了点头,接受了我的提议。空气中依然是温暖的七月风,阳台的围栏依旧存在着我们之间的微妙距离。 她突然曲身略微冲着栏杆弯下腰,伸手扶住了我这边的栏杆,目光越过,看向我,嘴角的笑容依旧清浅:“晚安,y老师,祝你好梦。” 阳台对面那扇窗慢慢关上了,z小姐的身影在玻璃里摇曳了一下,就彻底隐没进了屋里。 今天夜色很好,祝你好梦,也祝你好心情。 又是七月某天晚上,我没有去吹风,而是被宿友带出去看棒球赛,球赛结束跟她分别后又一个又去市场逛了好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看球分泌的多巴胺和酒精催的人疯狂,毕竟那场轰了俩发本叠打。 往回走,都已经十点半了,到了宿舍就已经十一点多了。很好,进不去了,只能靠另辟蹊径的手段。 翻墙。 下山容易上山难,翻墙不是。我晚上没吃饭,光灌了一肚子脾酒,完全低估了年轻代谢旺盛给我身体带来的能量消耗,一阵天旋地转中,扑街的我和野草融为一体。 “草” 很应景了。 我也只敢小骂一声,因为已经挺晚了,扰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想动动身子,但身子在跟我抗议,摔下来痛的要死,幸好下面是草,要是水泥石头地,我说不定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和夜空面对面,天空很干净,可见度很高,能见着不少星星。如果我不是这种处境,躺在这边动不了身子,我可能会夸今夜真是好良辰。 昏昏欲睡之间,我摸了摸裤兜,抱着一丝希望把手机掏出来,刚想发消息给我宿友,突然就想起来我宿友今晚不回来。 我又暗骂了一声,早知如此,我也不回来了,我刷了下手机,看到新加上的z小姐,想都没想就发了条语音过去,我实在是没力气打字。 “在吗?” 希望她没睡,要不然我不知道我还要躺多久,主要有点饿过头了,没力气,肚子痛痛的。 “咋了?” 她回的很快,我刚发出去就回了,又是个不睡觉的夜猫子。 “姐姐救我,我在门外草地。” 刚发完这有气无力的求救语音,我就看到上面探出了个脑袋。她把手机伸了出来,然后闪光灯亮起,我知道她在给我丑照,于是努力伸起手,朝着她的方向竖了个中指。 闪光灯灭了,我也闭上了眼睛。 “你还不起来?”唤声从头顶落下,声音在我四周传播了很久。 我们两人同时沉默,只有柔和的风吹着。 “嗨,同学。” 我睁开了眼,她面容出现在我的视野内,还伸手往我面前晃了一晃,像试探人活人有没有气息,还有没有意识。我早就知道她来了,嗅觉总是早于视觉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躺得心安理得。 “这次不叫老师了?认识一下,我叫余翎。”我朝z小姐伸出了手,是握手,也是援手。 “周汀。”她拉着我的手晃了晃,学作握手的模样,但并没有拉我起来。 说来好笑,我之前连她的名字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送她姓z,名字叫t。 怪不得说这个年纪的人用不上打扮,无需任何修饰,单一个人的本身就是在那卑劣的日子里忽然而至的天明。 “这是怎么了?”她半蹲着打量着我的糗态。 “如你所见,起不来。”我躺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身在的血液开始回流了。 只见对面的z小姐有些欲言又止。 “虚了?”z小姐还是开口了。 “靠,我这是低血糖。”我低微地骂了一句。 z小姐终于拉着我坐起了身。我一转头,结果发现另一头自己的眼镜又劈了个叉,又大声地痛骂了一句今天的运气真背。坐起了身,还是头晕,低血糖不太好受,刚才在天上和我面对面的星星,这下子好像在我的面前绕着转。 面前出现了一个花哨的盒子,还正好是一个五芒星的封面。 “吃一个?我只有这个了,你别拿绿色的。” “为什么?”我停下了伸出的手,我本来真的打算去拿那一颗绿色的,因为看起来很像我喜欢吃的青苹果。 “因为这是怪味豆。”那温和的声音又接着一句,“绿色会有鼻屎味的。” 欲言又止的样子转移到了我身上,面上有些崩不住,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人的身上会带这种零食,而且用这种很平静的语气说岀来。 我嘴角抽了抽,心里默默地修正了她的标签。 果然漂亮的事物都惯会骗人。 “那红色?”我问她,试图找一种正常的出来。 “可能会有袜子味的。” z小姐开始思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低头盯着手里的糖,她则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听上去比鼻屎味靠谱点,比起鼻屎味来说,我更不想死。我捡了一颗红色的扔进嘴巴里,意料之外的味道———是石榴,一种接近对面z小姐身上的气味,那个我在第一夜就从她身上的味道。 一颗怪味豆,天真又危险,讨喜又让人不知所措。 她把我拽着慢慢走向宿舍楼的方向,夜风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草腥味,还有点潮气,像是远处海水也经历了一个奇妙的夜晚,心情的好坏程度又退又涨,像我一样。 我靠着她的肩走,才发现她比我瘦,骨架也不算宽,可走路的时候很稳,好像可以载着一整夜的夜空不歪一下。 命运里有些人,是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登场的。 往后的日子里,每逢七月,我总能想起三个词语形容这个月份。 “怪味豆” “夜空” “石榴” 七月的夜晚凉薄而漫长,我不清楚未来还会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带着怪味豆的荒诞、夜空的静谧、石榴的气息,让我记住一个月,一个夜晚,一段心事和一只舞。 晚安,z小姐。 第4章 狼狈为奸 与z小姐真正的开始相熟相知,是在我们认识的第一个月的第二十日。 海边的礁石滩在退潮后是最滑的。我与z小姐并不是同组的成员,但凑巧的是这次的项目我们相遇了同一个地方。脚下是退潮后露出的湿滑礁石,表面泛着青绿色的光泽,是被阳光照的。 z小姐在阳光下极为明媚,比礁石亮多了,我甚至看的有些呆,脑子没反应过来时我的手就已经举着相机为她拍下了一张照片。 这是我这张新卡中第一张人像,好看到爆炸,我的照片集马上要改名叫“z”了。 像是未知数明明神龙不见其尾,但却在一组方程中活生生的实体化。他们彻底融为一体,真他妈迷人。拍完她我要收手不干了,就像z是最后一个字母一样,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当我最后的25号底片。 z小姐是我方程式化的生活的未知数z。 在那个瞬间,我无比想解开她。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欲望,取景框框不住她的影子,飞奔而出的影像看的我颅内高潮。 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跑走了。 项目进行的时间很久,久到海鸥开始盘旋在海岸线嘎嘎叫了,海岸线和天空进入了一天当中的黄金时间。我很纳闷中午过后就再没见过z小姐了,我四处张望的时候看到了和她同组的成员。他们看见我,向我挥手示意我过去。 第4章 “ 余翎,你和周汀关系还不错吧”跟我搭话的这个组员也是个国人,其他几个同组的外国人就已经走了。 “怎么了?”日常遇见打招呼想必他们有看在眼里,对此的联系,我有点小开心。 “你跟周汀说一声,我们就先走了哈。余翎,周汀她也太大小姐脾气了。”他的语气算不得正经。 他搓搓手,像只猥琐的苍蝇,而后又道:“本来约她跟我去外头玩,认识认识,我还挺喜欢她的,只是交个朋友而已,结果这大小姐她理都不理我,还甩脸色给我看啊哈哈哈哈哈……” 我呆了一秒,我忽然意识到这么久没有见到z小姐是有点不对劲。 “人在哪里?”他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实在相当让我讨厌,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我也不太愿意跟他费什么话。有点烦,我也想甩脸色给他,但人不能跟苍蝇生气,要不然会显得自降一等像坨粑粑。 天已经暗了,我得赶紧去捞我们的z小姐。 做人要有良心,她也“捞”过我。 “我哪知道喽,大小姐一个人去哪里了,把我们甩下了,大小姐连联系方式都不愿意给我呢。”他所谓的摆摆手,丑人多作怪。 “不知道就闭嘴。”我没再跟他多说,拨腿就走了。气得我耳膜砰砰的,我也不知道我在生气什么,可能是那男的长得太丑了。 我转身往北岸走去了,冷风从有些灰蒙的海面上卷来,夹杂着咸腥的湿气,顺风刮的脸很疼。快涨潮了,远处的海浪开始拍打嶙峋的礁石。 我看见了一片枯草,我也看见了z小姐。 “ 周汀 !” 这我第一次喊了她的全名。地上很滑,礁石很陡,天色很暗,但我离z小姐很近了。我没注意滑了一个踉跄,左手臂撑在地上划了一个小口子,但这不重要,我快步赶了过去。 “再帮帮我吧,y老师,扶我起来。” 我看见礁石在她的膝盖上划了一个不小的口子,比我刚才划到的厉害的多的。 她还在笑,我心里痒痒的,搞得狼狈的像是我一样。 但别说再帮她一次,用这种语气让我只身淌过太平洋我都在所不辞。 “还能走吗?这是什么搞得?”我将她的手往我肩膀上带,让她靠着我起身。 没有成功起来。 我视力不咋地,天又黑,我索性射手去摸,摸了摸她的脚踝,已经开始肿了,看来是脚扭了。 “趴好点,我背你出去。” 我把身子弯下去,让她上去,她这样子肯定是走不了路了。她也没扭捏,我用力把她的膝窝一提,就往前走了。 少女的双臂环着我的肩,脑袋轻轻搁在我的背上,让我有点醉死欲仙的感觉。她身上带着一股清淡的石榴沐浴露香气,混着一点点海风的咸味儿,像是她整个人都成了这一片海滩的延续。 脚下的礁石滑溜溜的,但我还是稳稳地一步步往岸边走去。可不能再丢了面子,让人人家觉得我虚。 z小姐很轻,重量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甚至没晃一下。她的体温透过衣物传过来微微发烫,似乎还能感到她颤抖呼吸。肩膀被她的手臂扣得很紧。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有我的鞋底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低低的咯吱声。 她把头埋在我肩膀上,她的头发散了下来,轻轻的扫过我的脸颊问:“重么?”。 “疼么。”我问她,肯定是疼的。我感觉到了的,我肩膀上的那块布料有点潮潮的。 她还是埋着头,估计委屈的厉害,一抽一抽的。 我开口道:“我的错,我先回答。” 我把她往上颠了颠稳住道:“不重,还没我家狗重。” 我没有夸张,我家狗有七十多斤,z小姐比它差不了多少,她太瘦了。 她的肩膀轻微的抖了一下,不像是刚才因为哭泣,更像是笑?我愣了愣,她埋的更深了,在我肩上胡乱磨蹭着,我说不要恩将仇报,偷偷把鼻涕蹭在我身上偷偷报复我,肩膀颤动的更加明显,似乎是想努力掩饰,却又无济于事。 最后,一声略带鼻音的清笑从她唇边泄了出来,她在泪水和微笑中挣扎着。 或许明天我的肩上会长出一片潮湿的水苔,她来自哪里全世界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 她突然开口说疼,手臂也扣得更紧了,像是想从我的喉管中压出多一丝空气来,然后她又开始问我:“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呀,y老师?” 似乎心情开始不错了,都开始不安分地晃上双腿了,顺便踢了我一脚。 “你怎么过的我就怎么过来的。”我没好气的说,我不想说她,说多了显得无关紧要。 “我看到了一只掉下来的海鸥所以过来了,你也是么?”声音很轻,但很真切,她是凑着我右耳朵说的。 其实我听力也不咋地,我右耳听力不太好,好在是贴着我耳朵讲的。她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像是被夜风揉碎了的,轻声细语呼出的气听我耳朵痒痒的。 “然后怎样了呢?” “我把海鸥埋了。” “所以你就为了这个把自己搞伤了啊,怎么晚了还跑那么远?”我开始打趣她,“我不来的话你的处境不会比它好,z小姐。”她可真是有真够愤青的,林黛玉葬花她葬海鸥。 “无聊!你是那只从天上掉下来的海鸥!”她又踢了我一脚。 “对啊,我是海鸥,那我们去码头整点薯条?”我顺着她的话打了个哈哈,回头冲她笑笑,“我们是认识了几十天,不是几十年,周汀。” “这是我的生活,虽然我知道我的名字像鸟,但我不是海鸥。” “我也不算得过且过,况且所谓空口提自由,也太扯了。”我见她没有说话,补充了我自己的观点。 我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条条框框的,没有人能真正的跳出去,我当然会向往,但我连翻个墙都可以给自己摔得狗吃屎。 但我突然想起了那张我早上给她拍的照片,或许z小姐真的可以,毕竟她从我的取景框跳出来了。 z小姐大笑,直起身子伸出一只手来揉我的头发,我差点没站稳。 “ y老师以后想干什么呢?” 好问题,我也没想过。 “没想过,我以后估计是帮家里干事吧,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不过……” “小翎。” z小姐又忽而靠近打断了我,“送你只海鸥,从明天起自由。” 她语气还是很轻,似是怕惊扰了什么,往我的衣兜里塞了个东西。 是一只用刚才海滩枯草编的东西,我只能勉强辨认出是带着两个翅膀的东西,我猜这应该是z小姐口中的海鸥。后来我们一路无言,我只听到脚下的水声和远处的浪潮。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到了岸边。海浪轻拍着沙滩,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星星也似乎失去了她们的光辉。在这片沉默的海域中,我们终于停下了脚步。 z小姐说的不错,我是个无聊的人这样的一晚算是我无趣人生中偶尔疯狂的其中一遭。 我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世界对我来说一片模糊,只有z小姐的影像深深刻在我的记忆中,清晰得像一张定格的照片,永远停留在那一瞬间。在她面前,我就像一个瞎子,无法看见那些隐藏在她眼底的情感,也无法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我只能用最原始、最简单的方式去感知她的存在,那就是依赖、依靠、靠近。 包括后来回想起遇见z小姐本身,都已经是属于我几十载人生中最肆意的一场高歌。 那首歌没有词,只有音符。在每一次呼吸的交替中,音符似乎也在跟随着海浪的节奏起伏。这是我唯一能给予她的礼物,不需要华丽的词藻,不需要优美的旋律,只有一颗在黑夜中跳动的心。 但它只是一首在剧院谢幕时唱的一首歌,是在天已经黑透了时唱的一首歌。 你可能不清楚,我是只敢在天黑时唱歌的人,z小姐。 解开我身上的未知方程,你会发现我充满不完美和迷惘,我可能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好。 我为什么要帮你呢?z小姐,其实我们也不熟,一而再而三的反倒让我显得多管闲事了。你的狼狈,你的窘迫,甚至那把门锁都不应该是我看见的。 但不必在意这些了,我们扯平,你也看过我的狼狈,我的窘迫,甚至那天摔成狗的我。天已经黑透了,就当我看不见吧,我视力不好,z小姐。我现在是个瞎子,我也愿意当个瞎子。我听力也不好,你现在贴在我身边,那你在我耳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腿瘸我眼瞎,我们狼狈为奸。 第5章 生机 z小姐给我第一次发消息的契机很奇怪,是她被我背回来的那天晚上,被飞车党飞车时吵醒时发给我了一句“羊会咩咩叫,牛会眸眸叫,y老师睡没睡觉。”,像我们奇怪的认识和相知方式一样,富有戏剧性的色彩。 吹风机的噪音经常回响在走廊上,美国的电压和国内的不同,而宿舍里住的大多也不是来自本地的人。所以宿舍只能用学校提供给的吹风机。一个洗漱间里只有一把,所以在夜晚时,它的声音从来不停歇。我的房间就在洗漱间对门,我对吹风机这个物品可谓是印象深刻。 第5章 七月中旬一夜,雷暴雨。宿监敲开了我的门,声音是扣扣响的,和吹风机嗡嗡嗡的声音不同,但都不好听。宿监给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这个消息更不好听。我宿舍的漏水今天晚上是修不好的,而那漏水的地方正好在我脑门上。今天晚上只能麻烦我去跟没有宿友的双人间休息一晚。 我跟她走到了走廊,叩响了一扇门。是z小姐,或者说是周汀。她的目光越过宿监的肩膀落在我的身上,没有窘迫,甚至很愉悦的朝我挥了挥手。 等我回过神时,防盗链已经打开,站在了房间的中央。里头确实有两张床,一张是没人住的。同样,上头是空的,根本没有被子。我的被子早就湿了,这样的问题显得有点无解,让我显得有些无措。 我觉得室内最好还是装上空调吧,温度有点高了,一股热意来的莫名其妙。 怎样能让你放松一点?她问。 我说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没有被子的话,我怎么办。 周汀想了想,走到她那张床边,低头翻了翻,从床尾扯出一张薄薄的毯子。 “这个行吗?”她问。 我接过来,点点头,走到那张空床边,试图铺开,但毯子太轻了,才一松手就从指尖滑落下去,垂在床沿边上。 吹风机的声音还在走廊里回荡,像是雨夜里没停过的风声。我叹了口气,伸手把它捡回来,索性把整个人都裹进去,靠着墙坐着。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家可归的感觉。 约莫十分钟后,熄灯了。我的时差理应是调整好了,但我就这么干睁这眼躺了很久,也没有睡意。我翻了个身,把自己的方向调整了一下。 “还没睡么?” z小姐忽地开口了。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被毯子闷住了一半。吹风机的声音依旧嗡嗡作响,吵得很,平时我都是拿被子把头包起来捂一捂,房间的的隔音不怎么好。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紧接着,床垫微微下沉,我的眼前突然多了一张模糊的脸。z小姐裹着自己的被子,直接跑到了我这边,把整个人钻了进来。 “你干嘛?”我愣住。 “你是冷吧?”说着,她顺势就把手里的被子展开,盖在了我头上,然后理所当然地钻了进来。被子不大,床更小。z小姐钻进来的时候,整张床都跟着晃了一下,床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裹着被子,膝盖先抵在床沿上,然后一点点往里挤。 她的肩膀贴着我的肩膀,膝盖也轻轻碰在一起,呼吸带着温热的潮气,落在我的侧颈上,痒痒的。我缩了一下脖子,试图往里挪,可床就这么点大,再退也退不了多少。 她说别动,她的手从我的肋下穿过,扣住了我的后脑勺。我突然发觉我刚才可能真的有点冷,不过现在,周身边的七月逐渐溶进了我的身体里。 “你干什么?”我羞愤的斥责她。 “都是女孩子,这有啥。”她把被子匀了一半给我,“你害羞?” “没有…” 在那个带着嗡嗡声嘈杂又平凡的夜晚,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白水泥墙壁,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肺腑呼吸而来的的热浪,高亢激昂,很符合对于夏天的和七月印象。 衣物太薄,被子包裹住的温度疑似东南亚地区的八月酷暑。 后来在一起后,与z小姐同居。每当吹风机响时,z小姐会在轰鸣声正响时忽地凑上来,下巴搭上我的肩膀,从我手里接过吹风机。 热风扫过我的耳侧时,我甚至觉得我的温度更高。 至此过后,可能是因为共渡过太多相同的夜晚,我们会偶尔在微信上聊聊天,我会给她看看我卡里的相片,交流的次数随着时间越来越多。 z小姐很像一首我喜欢的歌,非常适合的形容。那天她问我有什么喜欢的曲子么,我说是岸本真明的曲子,叫奇迹的山。她听到答案后一愣,拿手机开始搜索。没有搜到,因为那个"的"是日本字,打不岀来。 z小姐又趴上了我的背,她好像特别喜欢这个动作。她把手机从后面湊到我嘴旁,说让我唱一下听音识曲,我说没有歌词,她忽然露出了一个好难过的表情。我问她怎么了,她没回答我,我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开始轻轻哼出那首歌的旋律调子。 很好,没跑调,软件识别出来了。 “我其实想让你唱给我听,或者是我唱给你听。”她小小声趴在我后面说,我只庆幸她趴在我耳边,且我的听力也没有那么那么差。我好喜欢她趴在我耳边小小声说话,因为这样我听的清楚也只有我听的最清楚。 宿舍是幢老楼,我的房间有一个很大的窗子和一个很大的柜子。我起身了,从柜子拿出琴坐在窗子上给她开始弹那首歌。我只能说练了那么久,没白练,学这种技能尽头就是装b。 阳光很好,但是柔柔的不刺激,像琴声,像z小姐。 一曲末,我问她好听么,她说好看,我耳朵有点热。 结果她开始贱贱地笑,接了一句:“?戏。” 我说周汀你完了。 我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照着她的脑门上来了一下。她开始反击,但是她太轻了,想把我压翻最终只是半挂在了我身上,我轻轻一抬她就起飞了。我说她才是?,我比起她更像是狒狒。 z小姐是燕京人,我去过那个城市两次,一次在开春,一次在秋末。那是一个干燥的北方城市,这是我最深刻的印象,我在那儿经常流鼻血。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座华北平原最北的城市,它是一种高楼墙角仍带着上时纪时代的市井的环境。一环扣着一环,人来人往,往里走往外走,但终究是被一环套牢的。 这座城市的底色既代表了来世又代表今生。所以它到底是怎样的呢?我不清楚。它像是一名沉稳的老人,厚重却不太有趣。我喜欢的事物都有一个特性,他们是鲜活的,包括z小姐。 我和z小姐认识的第三个月的第十三日,她送了我一束紫色的雏菊。 那天她突然走向了市场五彩斑斓的人流之中,片刻后又从人流之中带回了一抹淡淡的紫色。然后她双手将花捧上,迎到了我的面前。 这引的我们同行的成员尖叫拍手,也引得我打了个喷嚏,我有轻微的花粉过敏。 我跟他说我有花粉过敏的时候,她的反应很好玩,她慌乱地找纸巾,我的过敏吓得她连连打转,不知所措。 我问她为什么会送我小雏菊呢,她说:“它花语的意思是促进感情,庆贺我们的友谊?。” “那我要送你什么呢,z小姐?”我其实是带着玩味的心态问出这个问题的。 “我送你三个愿望吧。”我接过了那束花,尽管她又被z小姐夺了回去。 我还是把它拿了回来,尽管我的鼻子在抗议。 我把它放到了z小姐的宿舍,我说我想它了就可以去看它。 z小姐是轻巧的,我所指她所有的方面,从言语到步态,从神情到气味。 这与她生长在那片土地或许有莫大的关系。 你说在枯草滩被埋葬的海鸥能像凤凰福克斯一般在灰烬重生吗?在每一片枯寂中焕发生机? 答案是可以的。 生命力是一种矛盾的现象,我对此的解释是面对消极却仍保持积极,是接受黑暗而仍然追逐光亮。 当一个人具备接受和容纳这种矛盾性的时候,才能被称为是有鲜活生命力的,就像是雏菊。一个矛盾的现象,厚重的土地生长出小小的花,同样养育灵魂轻巧的人。 再后来,z小姐就这么假装轻轻地跑进我的土地,踢了我两脚,拉着我,出逃了。 原来我的日子也有我爱和爱我的旺盛的生命力,那暴烈的生于阳光下的野雏菊。 鲜活的生命力的吸收力是致命的,尤其是对于我这种人来说。 生长,生活,生命,生机,生死 都隐藏在同人一样矛盾的感情下。 情绪翻湧,不是海啸,是我的生命在涨潮,这同样很危险。 我好像起了一些很危险的心思。 怎么会有人会对你没有心思呢? 第6章 好多鱼 故事的再再后来,我们在狭窄逼仄的小房间里相贴,在无人在意的小巷里接吻,在别人注意不到的路边里感受你的气息,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我在所有不会被人察觉到的地方,矛盾地诉说着又隐藏着我的情意,z小姐。我是一个在黑夜唱歌的人。 我们有聊过关于感情的话题,说是聊天,其实上是听z小姐讲。我说对不起,母胎solo 全网无前任。 然后她开始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我。她问我手机里的挤眼软件是白下的吗,我说下了没用过,我玩不明白这东西挤个眼睛有什么卵用。 我们聊天时坐在沙发上,她忽然把身子横了过来,将另一半压在我的身上,开始观察窗外的景色。我是女的,但我不是和尚,更不是直的,我想说姐姐腿好长好想贴。窗外凉风习习,月色牵着z小姐的心,z小姐又牵着我的心,我耳朵一下子就变得热热的。 第6章 风从未关紧的窗缝钻进来,今日份凉意是石榴味的。 好吧,说实话,玩不了软件是因为符合我审美的照片我看了我只会感叹这人长的真牛b啊,但不会令我有更多的感觉。我要对一个人感兴趣,一半要取决于她开口说出来的话且混合一些我自己的主观感受,一半取决于生理上的荷尔蒙,那无法抵抗的生理荷尔蒙在作祟。 ok,z小姐精准打击。 z小姐有两任前任,如果加上后来的我,一共谈过三任,虽然第一任是幼儿园的玩笑,但我还是算上了。所以我是“小三”,听着不太好听,如果要是遇见z小姐早一点,说不定我就可以当老大了。 但还是算了吧,我那会儿还太小,z小姐比我大,那会儿指不定会把我当妹妹。我可不想真的要个姐姐。 她起先以为我与她同龄,后来仔细一问才发现差了两岁左右。那天她在宿舍下弹钢琴,宿舍楼底有一架老钢琴,音已经有点不准了。 她弹的是圣诞节快乐劳伦斯先生,很好听的一首曲子,只是有点悲伤,我听了这种曲子会想写文章,然后塞满刀子。 她弹的很专注,我抵着沙发边在旁边听完了一首她才注意到我。但我已经注意她很久了,从她在黑键失误的错音到似白键耸动的脊骨。 她把脚抬起来,以自己为重心在钢琴椅上旋转了一圈面向我。她问我会不会钢琴,我说我不会。 我说我记得我小时候我姐在家里学钢琴的时候,我才旁边看过很多次,但教钢琴的那老头说我不是很适合,我的手太小了。我姐看我看着,弹曲子时总会分我一个白键。 z小姐把我的手拉过去和自己的比了比,她很好奇为什么那个老头会说我手小,我的手要比她长了半个指头,也宽上不少,我骨架大。 我说可能那时还小吧,她还发现我左手比右手大,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了。她突然问我的出生年份,我告诉她了。 她沉默了会儿后说或许我把我的老头衣品给换换她会相信的,她不相信她甚至大我快三岁。 我说禁止歧视我的小马球卫衣,这是我之前我姐送我的生日礼物。 我记得我姐第一次送我生日礼物就是拉夫劳伦的衣服,我很珍惜,这让她觉得我很喜欢这个牌子,自此以后每年我都会有一件新的小马球卫衣,因为我的生日在冬天,所以是冬装。后来穿这个牌子也穿的习惯了,也就默认我自己喜欢它了。 她什么也没说,又转回去了,我正准备听下一首曲子的时候,她又回头说让我一起坐过去,我说我不会,她说要分我一个白键。 “再试一次吧,跟小时候一样。”她了挠挠我的手指。 z小姐说自己是妈宝女,她弹钢琴就是她妈妈教的,他爸爸会在旁边拉小提琴,真好啊。 弹白键,像是我小时候一样,左侧有一双手跳动着,我只需要聆听,然后在合适的时机按下右侧键。还是很值得怀念的,但不值得回到小时候再去体验。 或许这份怀念值得回味,但回到小时候?不必了。有些经历,只适合在记忆里反复温习,却不必再从头体验一次。 我自认为我的童年挺烂。有些人太好太好,不值得待在我很烂很烂的时间段。所以我从小就不大喜欢和人过分接触,有点怕生。 z小姐是独生子女,她家里把她养得很好,和我小时候不同,她好像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我小时候是阿婆带大的,我的保姆,有点类似阿长和迅哥儿的那种关系。我爱她,我想她也是爱我的吧,还还没来得及仔细想,一曲终了了。 我没回神,她见我没反应朝我面前挥了挥手,让我抬手,我一下子回神了。她把琴盖合上了问我为什么走神了。 我说没什么事,只是想到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她单手撑着脑袋在琴盖上看我,突然笑得很不怀好意说是想姐姐了么,要是叫她姐姐她也很乐意接受的,毕竟她也分给了我一个白键。她笑了一笑又捋一捋头发,还作怪挑眉,故作潇洒。 我笑也了一下,也学她单手撑着脑袋在琴盖上回望她,我问她要不要听听我小时候的故事,就是我刚才想的那些事。 她说当然要。 我从小就宿在我阿婆家,周末回去吃趟饭算是同家里人会面,是大些的时候回到家里常住的。 阿婆她跟我不是有亲缘关系的长辈,是带我长大的保姆。 先前的第一个保姆,要么是给我一天只喂一顿撑饭,要么就是将我喂到撑死,且整天站在日头外与人聊天。 这让我小时候变得极胖,晒得黝黑活像一个煤球一点也不讨喜。 相较于她,阿婆待我是很好的。 阿婆带我后,虽说也还是没瘦起来,但总归白了不少,看起来好看了点。她总是会说小孩儿胖些好,一个劲儿的将好东西往我碗里头送,不似先前只有单单的白粥了。 学前班总是会发些糊弄小孩儿的奖状,或许也有些糊家长的意味,因为阿婆会一张张贴起来,列的整齐。而逛超市的时候我喜欢的东西也会不出三秒的出现在我的手中。 我小时候被骂过多余的崽,我当是并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是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也记住了这个词。现在想来就是中年人对于孩子玩味的劣性根。我问阿婆,多余是什么意思? “多鱼?小余要吃好多鱼,我们明天再买。” 后来我知道,阿婆去找了那人理论,可那人碎嘴,说我是自己说自己多余,然后就这么断章取义的又讲给了奶奶。奶奶知道了后用手指顶着我的脑门大声的骂,说我是白眼狼,在外面乱讲不好听的瞎话。 骂了很久但是我没有什么感触。但我大概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了,那一天晚上我又问了阿婆这个问题,是一个全然不同的回答。 她只说那人在净说瞎话。 “要是叫得响能统治世界,驴早就统治世界了。” 都说小孩子不记事,但我至今还记得,夏天没有拉窗帘,只是开着纱窗,而月光透在房间里是可以在黑夜里看清人的脸的。 她开始拍我的背安抚。 “小余的余,不是多余的余,是好吃的好多鱼。” 我说我说不岀来,她爱我很多,我只是叫声阿婆。 在夜晚哭的孩童不在少数,包括从前的我,拍背还在继续,哭声还在断续。 只不过现在换成是我拍z小姐的身子,然后她开始有点抽气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我还没有哭呢,而且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回忆了。我从前的伤心事很多,这其中每一件单独拎出来,都会让我像石中剑传说一样的那块石头一样,天天被拉扯伤口。 但死不了,人命硬,比石头硬,没那么容易死,我对于那些伤心事也就自洽了。 我说你要这么想,马里奥不仅要打库巴才能通关,还有一路上的小怪,其实还蛮有挑战的。 人生就像心电图,一帆风顺我就挂了,毕竟不像4399小游戏一样,我还可以打无敌版。 “你这种人写文章,我会给你寄刀子的。”冷不丁的一句戳我笑点了,我乐得不行。 她张开双臂说余翎你要不要抱抱,我说现在到底是谁想要抱抱,她说反正都没差。 是没差,我是贪恋这样的拥抱,她轻轻地环住我的后颈,还留了一只手顺了顺我的毛。 我想说我好虔诚啊,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耶路撒冷有那么多人争抢了。如果z小姐是耶路撒冷,那么我可能马上就踏上朝圣的道路大喊姐姐姐姐万万岁了。 她抱完后爱怜的说她要是我姐姐她会这样抱我。 我说我还没叫姐姐。 她说她在我身上听到了。 “在哪里?” “在这里。” 她用手指轻轻地按了一下,按的是我不争气高歌的心脏,她真的很会杀人诛心。 “会有人爱你的。” “或许吧。”我还想让她多摸摸我的后颈。 “是肯定。” 我想说点什么,又发现无话可说。 是的,她也发现我喜欢说“或许”“可能”这种可能性和希望掺半的词汇了,肯定这样百分百的词汇太诚恳了。 第7章 紫色雏菊 雨城之所以叫雨城,就是因为气候多雨。 学校餐厅用了很多玻璃去装潢,所以下雨天的室内格外吵。水珠击打玻璃的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石子坠落进湖里,一层接一层地荡开水纹。晚餐的水果,是石榴。皮厚籽密,吃起来麻烦。 我嫌麻烦,就没有拿。z小姐拿了,她用手指轻轻拨开石榴的外皮,露出里面晶莹剔透像是雨滴的籽粒。她递给我一颗递到我嘴边让我尝尝看,甜不甜。 我叼过石榴籽,吃进嘴里。起初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但很快就被一丝苦涩取代。我皱了皱眉,看向z小姐:“有点苦。” 她笑得模糊,眼神却清醒:“是你嘴巴的问题。” 第7章 那是我在雨城的最后一天。 雷暴雨,其实是从绵绵细雨到滂沱大雨,看着就冷。我的室友是今晚的航班,看这烂天气,是铁定是要延误了,但她还是要出发去机场了。送她出门之后,我躺在宿舍床上,我没开灯。 分离太正常,为此伤神的我不太正常。 天越来越暗,雨丝敲打窗沿的声音像谁用榔头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的脑袋。明明是夏天,我却在没开灯的屋子里裹上了薄毯。 “咔”的一声,门开了,门外有光透进来了,送走室友后我就没锁门。 我觉浅,我知道来人了。 外面下着雨,有引擎和雷声的重合,重叠交错,像是沉沉哑哑的心跳。屋里面一点光都没有,我没开灯,但我有睡觉时不拉窗帘的习惯,可以勉强看个人影。听着雷震雨其实挺助眠的,我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但可能是梦里涨潮了,潮水从我的鼻腔灌进来,我难受,像要窒息。 突然有重量压在了我身上,来自阴郁又缠绵的雨。其实门开的时候,我不用猜就知道是z小姐。只有她敢这样堂而皇之的闯进我的房间。外面的雨很冷,但是z小姐下着热雨。 我见她没有开口,我叹了口气道:“你要我怎样呢,我亲爱的z小姐。” “我不喜欢下雨天,y老师……”她轻声说。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她又开口了。 “好。” “你喜欢什么天气?” “下雪,我喜欢冷空气,只不过我在申城很少见到下雪罢了。” “我家下雪多……” 话题突然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她依旧压在我身上,头搁在我肩窝处,发尾微湿,带着一点风里雨的味道,像是从窗外夜色中一路飘进来的潮气。她的呼吸是热的,均匀又轻浅,估计是困了,马上快睡着了。 “我今天能呆在你这里吗?”声音带着明显的倦意。 “好。”我发现室内的阴雨转阴了。 她像那天受伤的晚上一样,闷闷的说:“你能不能把你第一天借我的外套送我,虽然这么说有点变态。” z小姐可能没有意识到,大晚上溜进别人房间已经很变态了。你要我怎样呢,我亲爱的z小姐? “好。”我伸手抱住她,我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从我身上下去,去平躺着睡。趴着睡对心脏不好,但她还是压在我身上,没有一点下去的意思。 也就由着她了,但我一直没睡着,倒是z小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吸均衡着。 她的手搭在我腰上,很自然地扣着,不紧不松,皮肤贴着皮肤,那一点温度沿着神经蔓延上来,让人几乎以为此刻永远不会结束。 我把下巴抵在她头顶,闭上眼。 雨的形状像幕布,在屋外低低垂下。偶尔会有雷响,窗外闪过一丝光,z小姐的睫毛会微颤,扫过我的脖劲处。 虽说事不过三,但不论是一个问题,-个请求又亦是一件外套,其实她开口要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我把她架了起来,平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她是真的很瘦,我很容易就把她架起来了。 她是睡得安安稳稳,留我一个人挣扎。我看了她很久,我想偷偷俯下身吻了吻她雨迹朦胧的眼角,但最终只是亲了亲她的手,行了一个合规的吻手礼。 我不想做睡美人里的那个所谓的王子,那个人家睡觉偷亲人家的变态。 或许感情这东西,就是矛盾体,像是一南一北,一左一右,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让人挣扎又安稳着。但是现在,先请你好好休息吧,z小姐。 我一直坐在窗台上,也就没睡了,倒数着我要离开的时间,夜色深了,里头不再下雨,外头的雨却没停,时间不早了,哼了几首歌就到了。 不知道我的航班会不会延误。 我扯了纸条写了点东西给z小姐,她睡得太舒服了,我有点不太忍心打扰她。我是凌晨三点的航班,所有的行李我都已经收拾好了,唯独留下了那件z小姐想要的外套。我把纸条压在了那件外套的夹层里,放在了床头,还有两把房间的钥匙。 这样也有回去的余地。 我写了很多句话,其中有一句话:“但矛盾的事情总会有选择,你可以思考。如果你选择醒来的话,z小姐,我们是时候说再见。” 我的意思是她可以把这当成一场梦,不要想太多,不用负责,不用回应。不管梦到什么,都只是个梦而已。 醒来后你依旧可以是周汀,而不是梦里的z小姐。 喜欢一个相同的人,做一个不同的人,要很多很多的勇气。 晚安,z小姐。离天亮还早,你还有时间思考。我大度的希望你的明天是个晴天,但我抱有的私心告诉我,我希望你能和我共赴暴雨。 不论什么颜色的小雏菊,所代表的都是喜爱的意思。而紫色,则是隐瞒的爱。 但是我能看清楚你的眼晴,z小姐。你眼中的情绪已经决堤了,那是我见过最小的海。 其实在某些方面来说,我的胆子很小。小到只敢在黑夜看你的眼睛,z小姐。我的眼睛里有我隐藏了很久的秘密,但我同样很清楚,我其实跟你是一类人,z小姐。 但是我的勇气不是引擎和雷声,而是你轻轻拨开石榴皮时递给我的一颗籽粒。如果你没有决定好,那我不会义无反顾的向你走去。 我从来不把这当儿戏。 回国后,我有时会跟我的朋友聊z小姐。我的朋友小s说我怪不得母胎solo ,都是我该的。 至此之后。我有很久没有联系z小姐了,她亦是如此。我们之间保持一种平衡且沉默的默契。 我那时想或许那天晩上过后,天气很好,太阳赶着人起床了吧。 如果你醒了,拜托你,千万不要入我的夜,我会骗我自己还在那个石榴味的七月盛夏。尽管我不属于白天,也不属于夏天。 做梦也好,入梦也罢,我怕我那天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在重新见到你的时候又再度崩塌。 所以我徘徊犹豫,不知道该怎么选。如果来这么一遭,我是再也,再也不想再看到天亮了。 其实想来,有时候犹豫其实就是决定,这个真相坦诚的吓人。 不论如何,我会沉浸在有你的夜,我想今夜我会被雨淹没。带着你送给我的紫色雏菊,z小姐。 第8章 燕京 太阳一直升起,直至次年冬天。 我们之间的故事一直都很有戏剧性,它在没有太阳的夜晚发生。 那是我第三次来到燕京,白色开始轻吻我的脸颊和脖颈。 下雪了。 z小姐没有骗我,这里真的经常下雪。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城市下雪。雪月盛京,喜欢的天气加上对于z小姐的印象,我开始对这片土地产生好奇了。 燕京的雪,比我想象中的安静。像一场城市内心的独白。 天上飘下来的,在地上只留下几个脚印。 长辈们的寒暄带着浓厚的社交味道,声音此起彼伏。交杂着玻璃碰撞的清脆声音,热闹的有些压抑。饭局正式的开始。我向在座各位打过招呼就想出去透透气。 但跟随长辈在各种饭局上时,总是能看见不少同辈的小辈,我对此并没有很感兴趣。在他们的呼吸中苟延残喘着。 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出那个烟酒交融的房间,忽然听见有人喊了z小姐的名字。 周汀。 虽然我会在很多个某个地方的夜偶然或者必然地想起z小姐,但我知道那不是她会在的地方。 我脑子连过都没过,心中就叫出了这个既熟悉又不熟悉的名字,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那名字从人堆中冒出来,小小的误伤了我,两个字从我耳边划过,走时还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痕。 我从来没打算,在这样的地方重新遇见她。 那是我平乏生活中,少有的夏天。 她被大人们叫了进来,礼貌的和一桌人打招呼,目光在环视间扫到我时明显一顿,在她看见我的那一刻,我的心理建设瞬间垮了,泰坦尼克号撞上了大冰山。 我们之间的距离只隔了几个空酒杯,所以她的轮廓比记忆容更加明晰,耳边的喧闹像潮水般隔开了一切,灯光如昼,我还是有点无法直视你的眼睛,z小姐。 我的鼻腔相当刺痛,分不清是什么原因。 靠,我是要哭了么。 怎么说我们的关系真的很奇妙呢,z小姐。我想过无数种再见的方式,也没有想到是长辈让小辈们一起聊聊时,你在坐在我旁边,然后用力用细高跟尖报复的踩我的脚。 我问她是不是不太开心,她理都没理我。拜托,你不选择我,我才应该踩你的脚。但是要是她摸摸我的后脖颈,然后抱抱我会马上消气。那些因渴盼而真实悲伤或快乐的日子,终于被潮水冲走。 但是她没有,绿色的信息跳了出来,弹出来几个大字。 第8章 “来。聊。聊。吧。 ” 我们识趣地避开了室内的灯光,走到包箱的阳台外。 走到死角的瞬间,我的领口就被z小姐拽住了,好紧,我要溺死了。 “z小姐……” “好久不见啊,y老师?余总的小女儿?又或者是余翎?”她的声音很柔和,更像是雪一样落下来。非但没有什么温和力可言,却带着凉意。 “是好久不见了呢,z小姐?周博士的独生女?又或者是周汀?”看她生气,我也气笑了,继而又开口:“最近过的怎么样啊?”,我知道我笑盈盈的样子很欠揍,而这句话的意思更像在雷区跳舞。 “挺好的,某人不是也过还不错。”话尾轻轻咬了字,她还有点咬牙切齿上了,一点不加掩饰对我的讽刺。 可你难道不是已经选择醒来了么,周汀? “想我了吗?可能是没有,z小姐好像没联系过我呢。”我抬手盖住了她直视我的双眼,那晚是我留下的纸条,但是我将选择的权力交到了她的手上。 如果她选择在白日醒来成为之前的周汀,我会在夜里跟z小姐说再见的。 她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料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用力一拉,我的头几乎撞到她的肩膀。然后她突然松开了手,眼神微微闪烁:“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联系吗?” “我为什么主动联系你?”她笑了笑,“你直接就跑了,意思不是很明显吗?我还舔着脸找上去?” 她的脸靠得更近了,我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轻轻撞击在我的皮肤上。 我突然联想到一种可能性,她可能没看见外套中的纸条。 “如果你选择醒来的话,z小姐,我们是时候说再见。”我试探性问了一句,准备看看她的反应。 她怔了怔,没理解我的意思。“ 余翎你是不是欠!你睡完招惹完就跑?” 好样的,泰坦尼克号后空翻过大冰山。 我那算哪门子睡,z小姐的反应逗得我笑得直不起腰。她肯定是没看见了。阳台上很透气,笑得我呛了口冷空气进去。那个纸条,那个曾经让我夜不能寐的纸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完全没注意到。 “笑屁…一声不吭的就走…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行。”我发现z小姐其实挺爱哭,这不一会儿又红了眼眶,说话开始抽抽的,“就算我喜欢你也不行…”我感觉我再不发言z小姐都快把我的上衣给扯烂了。 我也想开口,但是我在疯狂咳嗽。她见我不语,甩手要走。 笑着笑着,我也呛出泪。 你说人生在世,到底该不该相信命运啊?当真是事在人为? 我伸手拽住她,亦如她之前一般。 “喜欢你。”我用额头抵住了她。 扪心自问,我对你又能有多少清白呢?我投降,我跟z小姐就是一路人。我想我懂了,与其说要我更自由不如说让我更自私,我好喜欢这种感觉。 我想想拥有你的今夜,明夜和夜夜。 z小姐讷讷的抬头了,我继而解释道:“ z小姐,其实你那晚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不论是外套这样的身外之物又或者是我。” 我又开始说起了那张纸条:“我在外套的夹层留下了一张纸条,也不算是不告而别,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一整夜去思考,毕竟那晚的天气可算不上好。选择权从来都在你的手上,但是今晚的夜色很美,z小姐。” 不说还好,这下好了,彻底决堤了。 “我今天撞鬼了,是胆小鬼。” “我承认我是胆小鬼,周汀。但对于胆小鬼来说,她对你迈开的步子都快要劈叉了,就请原谅她吧。”我抚去了她眼角的泪,她显得更可怜了。 真是的,分明是她大我几岁吧。 “我对你不清白,周汀,我很认真。”我怕他觉得我不够认真,所以特意我叫了大名。 “我以为…”,她嘀咕着些什么。我将她的嘴捂住了,她没反应过来,嘴唇还在开合着,磨蹭过我的手掌心。 所有血液都在此刻循环到了心口,心跳在胸腔中剧烈跳动。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且事不过三,所以你听好了。”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听清楚了么,我亲爱的z小姐。”这次我没有去吻她的眼角,我吻了她的嘴角。 我没有说爱,这样百分百的字太诚恳了。 语言的分量是很重的,爱这个字眼需要一个更好的时机。 但如果说我不喜欢她,那开什么玩笑,那张相机储存卡里的照片都快被我翻烂了。 怪不得说玩摄影的走火入魔是常事,我不能免俗。 无可奈何,都是俗人,毕竟我脑门没有戒疤。 作者有话说: ps.(戒疤就是和尚头上点的那种小圆点) 第9章 xyz 我跟z小姐拉了手钩钩,然后我陷入了周汀的外套里,她抱着我,我鼻腔好疼,我的眼睛也想下雨。 但是她摸了摸我,让我不要掉眼泪。 月光洒在你脸上时,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滞。如果今夜的夜色能够永远就好了,如果你开口,就算海水涨潮把我溺死也再所不惜。 周汈说我如果来的再晚一点,说不定她就走了,再也不跟我走了。 我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可能来的太早了,这不是一个正确的时间,说明我还不够好。 她问我不怕跟别人走么,比如说前任。 “不会的,你不会回头的。”我没看她,因为她脖颈那块儿很暖和,我把整张脸压进去了。 我从来都知道她是个很决绝的人,不是我这种认定了就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而是打心底里可以一刀两断的态度。 从她那晚后从来没有给我发过消息,以及执意要将海鸥埋葬的行为可以看出。我毫不怀疑如果没有这次偶遇,她会把我扔掉的,然后把我葬她记忆的枯草滩。 她说是的,她不会回头的。 看来是说准了,她是那种分手后绝不会复合的那种人。 她会释然,既不爱你也不恨你。 从此以后,你们会离开曾经相交的那一个点,成为两条平行线。 情感纽带已经断裂,两个曾经密切相连的灵魂不再有任何牵挂。 当人们谈论爱与恨时,往往将它们视为极端的情感,彼此对立。 其实不然,恨,是爱被压抑或未能得到回应时的产物,而爱,是恨转化为一种深切渴望的另一面。 所以对一个人有爱有恨是很苛刻的事,在爱人之间更是的,爱恨之间其实连三八线都没有划,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经常相遇的潮水和沙。 所以当一个人既不爱你也不恨你,你和她之间才是真正的没有关系了。 但人要很幸运才会明白泪水这一项东西有两个来源,爱和恨。 因为你不再被需要,她在你身上没有任何的情感寄托了,比溺死的窒息更难受和痛苦。 十八岁的我很难学会z小姐这种决绝的态度,像滂沱大雨,来得快收的也快。 我毫不夸张地说,我那时觉得我一辈子也学不会。如果我被甩了,我很难坦然的去说“她不要我了,就这样。”这种话。我总共只得到了那一点点的东西,当然是牢牢地攥在手心里,不会放手一分一毫。 我跟周汀说我好像有人爱,但是留下的痕迹却也仅仅是了胜于无。我说我不太懂,爱是什么呢,我说我好像只记得钢琴白键,小马球卫衣,和被列齐的奖状了。 像是一道难解的数学题,临了一步,未知数的真身就是不出现,像是在逗弄我。 我其实觉得我这段话说的很抽象,但周汀听懂了,问我: 你不觉得这太少太少,以至于像海水一退潮就没有了吗。 她把我抱的更紧了,又说: 没关系的,慢慢来,涨潮是一点点涨的,我来教你。 光从室内的窗里打下来,照着周汀,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述这一刻的动心,我第一次听到我的心在咆哮,第一次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中沸腾翻涌,不需要任何的催促,情感像是野兽般挣脱枷锁,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在胸膛深处翻涌,那是海啸吧,仿佛下一秒就要席卷我的全身。 我在她怀里开始颤抖,我说我好像知道了。 然后两个人因为都哭过,鼻子和眼角都红红的,难免有人注意,回房间时长辈问怎么了。我们的回答是那天晚上的风实在太大了。 那天晚上的风实在太大了,差点把人吹散。 进房间入座后,我悄悄的拉住了周汀的手,我跟她咬耳朵说我们现在好像在偷情啊,她挠了挠我的手心告诉我: 胆小鬼不要怕,我会大胆爱你的。 我是相信的,你从来有这个底气。我想我也是爱你的,给我点时间,我会说出口的。 z小姐是我的初恋,她给了几乎无底线的宽容,我最常见的是她的笑。 第9章 我说我好像什么都不懂啊,她总是说慢慢来。因为她爱我,所以可以我如同幼儿学步一样慢慢去走。 我只在燕京侍了三天,本来是只留一天的。只是周汀对我来说过分受用了。 我住在她家,我瘫在她身上发呆,她突然说要送我个记念礼物。 她送了我条围巾,也可能是狗链吧,所以多栓了我一会儿,我想着干脆把我套牢好了,这样至少不会把我落下。 她衣服好香,是安心的石榴,我闻着好困。睡着之前,周汀让我枕在她的大腿上,哄我睡觉,我三岁在我妈那儿都没有着这待遇。 快要被哄成胚胎了。 我从口袋摸出来了张sd卡,我送给了她那张在雨场的sd卡,我把sd卡的标签给拿了下来,贴上了我自己的标签。 我将它命名为xyz,z小姐问我为什么,yz是我和z小姐的姓氏,x本来只是我害羞拉上去凑数的。 但是我给它了一个比较富有诗意的解释,我说x作为一个最常见的未知数之一,代表了我们未定的未来。周汀说我不用瞎扯蛋,困了就睡吧,但是勉强接受了这个意思。 睡醒后z小姐送我去了机场,外道的风带着冬日的寒意,却吹不散她拥抱我的温度。 我一直这样觉得,沉浸在温暖中的体感是很好,但抽离的那一刻的体感会更加凛冽,我不想走。 她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指尖,似乎害怕稍一松开,我就会被人潮带走。 我正准备向她告别,她伸手捂住了我的嘴说:“走的时候不要告别,你知道的,告别对我来说是就此别过的意思。” 机场人好多,太阳太大了,她没法亲亲我。 她只是把我的围巾给梳整齐了,让我原地转了个圈。端详了一阵子后,用力地拍了下我的屁股说:“好了,去吧!” 然后我就屁颠屁颠地去过安检了,我恨国内这班航班没网。 第10章 洗面奶 我比较好面子,每天跟周汀打视频还先洗个澡洗个脸啥的。 屏幕里的光有些昏暗,我靠在床头,刚洗完脸,湿润的感觉还未完全褪去。周汀盯着屏幕那端的我,眼神里透着些许认真。 “你刚洗完脸吧?”她忽然开口,语气轻快得像是无意中的发现。 “嗯,”我点头,笑着问,“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头发末梢有点湿,而且额头上还亮亮的,”她微微扬起嘴角,点了点屏幕,像是要透过此点点屏幕另一头的我。 周汀盯着屏幕这端的我,突然眯起眼睛,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你皮肤这么好,平时用什么护肤品啊?” 我其实基本上不用护扶品,清水洗一把就了事了,如果复杂一点还有儿童洗面奶,我妈买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什么特别的,就……很普通的。” “年轻真好哈,不用护肤品?不要糊弄我。”她笑得狡黠,像猫似的,眼神里带着认真探究的劲头。 我沉默了一秒,然后抬起一个蓝色的小瓶子对着摄像头晃了晃。 “这个。” 她盯着瓶子看了很久,一字一念,“海龟爸爸儿童洗面奶……” 她反应过来时顿时爆发出笑声,“海龟爸爸儿童洗面奶?!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啊,便宜又好用。”看到她笑得快岔气的样子,我耳朵要烧透了。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男女老少的啊,衣品像老头的少年人用着儿童洗面奶?”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语气带着满满的揶揄,“年轻真好,嗯?” “滚吧你,我睡了。”我忍不住骂了一句,却又掩饰不住自己脸上逐渐攀升的温度。我不想再让她逗我了,拉过枕头盖住了脸。 “好反差啊,宝宝~” 我愣了一下,不自觉松开了枕头一角,“你叫我什么?” “宝宝啊,不行吗?”她挑了挑眉,嘴角还噙着一抹狡黠的笑,“用宝宝洗面奶的宝宝?” 真丢脸,我不敢抬头,生怕她看到我此刻的窘迫和脸上的红潮。 草,她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那么会啊,比起她我真像个宝宝,两个字就叫得我颅内高潮。 我拿手盖着脸,就露个眼睛偷看她,我本来对于她调侃我还有点不爽,但谁叫她叫我宝宝呢? 我在心里吹着关于周汀的彩虹屁。 只要她拿着手机软软地说一句,我就能上天入地赴汤蹈火在死不辞。 她笑了笑,看出端倪了,眼神中闪烁着一丝俏皮,“乖崽,你是不是对我说话的声音特别受用?” 她注意到我沉默了。没等我开口,她又朝着镜头靠近了一点,低声问道:“怎么了宝宝,怎么不说话了?” 我只是一边低头,又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见我这样,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故意要逗我,轻轻地笑了一声,“还不说话,那这是怪我逗你,生气不愿意看我了?” 其实没有,我心里在呐喊哇塞姐姐,我那敢对你生气啊。你往后退退,在镜头那里一站往那都是腿,舔屏舔屏。 但我当然我不会讲,我还挺闷骚的。 我没回答,依旧保持着沉默。 我嘴笨,而且这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情感经历。 说实话,很多话到了嘴边,是会被咽回去的。 她没有立刻放弃,而是缓缓靠近镜头,一直凑到像是之前在我耳边说话一样,语气温柔而低沉:“你知道吗,每次你不说话,我都特别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好像内心活动还蛮丰富的。”她笑得更加温柔,仿佛在试探我,又像是在享受我的无声反应。 “你也多说说嘛,我对你的声音也很受用啊宝宝。” 我的脑子开始超负荷运转了,血液开始沸腾翻滚,她是这样出现在屏幕中的,随意地披着一件薄衬衫,松散的领口露出锁骨。靠在椅背上,房间内光线柔和地打在脸上,眉眼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这样的画面对我来说,简直像是一场入侵——入侵我的神经、我的视线,甚至我的理智。我开始庆幸我用的是平板,可以更大程度的放大她的所有。 买平板的几千块一秒就回本了。 我甚至觉得,这一刻,她的存在是一种不公平的诱惑,是属于成年世界里那种让我无法抗拒的危险和吸引。而我无法移开目光,也不想移开,只能在这一片柔和与凌厉中无声地臣服。 “你想听我说什么?”我捞过矿泉水瓶,喝了口水,没用,已经有点哑了。 潮水推向岸边,无法抑制地汇聚成波涛。 “你觉得我好看吗?”她忽然问,带着半分认真半分玩笑。我怔住,只觉得脑海里空白一片,但心底却早已有了答案——何止是好看,她分明是危险,是一种叫人甘愿沉沦的致命吸引力。 就像捕猎夹里放了那束诱捕我的紫色雏菊,这对我来说分明是致命,但付出再多代价也在所不惜,用最烂俗的说法就是殉情。 我只要你爱我。 她总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克制,像掠过猎物的风,只带来轻轻一刮,却足够让我起一身战栗。 这场狩猎从一开始,我就注定是心甘情愿的俘虏,我现在开始怀疑那天晚上的海鸥是不是自愿掉下来的,像我这种自愿跳入她圈套的小兽。 屏幕那头,她漫不经心地靠在窗边,手指捻起一缕头发,随意地绕了两圈,又松开。我盯着那双修长的手指,连她手背上那细微的青筋都让我觉得性感得过分。 “我在想你每天小脸通红,是不是没想好事。” 得了,猜准了。 姐姐我是同性恋,不是无性恋。 如果我要对你没欲望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出家了,拔高一下无情道的升学率。 她轻笑了一声,又像是有些故意加重了语气:“怎么,不敢承认?你难道不想要我?” 我说想啊。 欲望多简单啊,直白的,像涨潮的水,无法忽视。 我无法否认对她的渴望,那种渴望有时具体得刺目,像她不经意露出的锁骨,像她低头时鬓角垂落的一缕发丝,像她目光转向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我想靠近,想触碰,想侵占——那是身体的本能,炽热而无法压抑。 是的,爱与欲望是共存的,像昼与夜交替却从未分离。两者在情感的洪流中彼此纠缠,成就了一种独特的完整性。在她面前,我总是分不清这两者的界限。 可当我真切地望进她的眼睛时,又总觉得有什么比欲望更深的东西在涌动。那双眼睛里的光,像是一束柔软的枷锁,将我的所有冲动一一驯服。 和她相处时,哪怕只是她随口的一句问候,或是电话那头传来的笑声,都能让我觉得,这个人是我的,完整的、鲜活的,连她的不完美都让我心生怜惜。 交织,像潮水,永远翻涌不息。 有时候我在想,两者本就没有清晰的界限。没人能说得上涨潮好还是退潮好,而我,只能沉溺其中,无路可逃,也无心逃离。 第10章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微微一笑,“你在想我吗?” 好像在那一刻,我无论如何都得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不,我在爱你。” 是很仓促,像是情绪失控时突然松开的手刹。仓促到她的眼神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突然地说出这句话。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就这么说出了这个字。 不过人都是会变的嘛,就像在遇到有z小姐的夏天之前,我还将夏天列入了我的季节讨厌名单之中了呢。 我知道,她爱我,所以她等我爱她。从前我只是说喜欢她,我从未说过关于爱的告白,言语太轻,而爱太重了,尚未完成直正义意上的成熟的我,需要很努力将它托举起来。 我是个一条道走到底的犟脾气,所以会我很谨慎的选择我走的路。 反正就这么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了很久的,和z小姐通电话总是耗费了我晚上大半时间,我好想飞到另外一个半球,多争取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周汀想必对这次谈话的收获相当满意,眼底都开始变得亮晶晶的。 周汀好亮啊,真好。 而我又透过她的眼底,读懂了很多很多东西。 我能看到的就是,她想要再往上继续走了一大步,离最耀眼的地方越来越近。 所以我想飞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我说我好想突然跟你同龄啊,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离你近一点。 我想飞到那片有她的土地。 但她只说我只要好好的就行。 z小姐,你用的又是什么牌子的洗面奶呢? 我好像看到了一部分不同的你。 第11章 圣诞 节日本来对我来说只是日历上多标了个颜色罢了。 但如果你问我有什么愿望,那我想说: 圣诞节前要先过平安夜,愿你夜夜平安好梦。 拥有良好的睡眠,是一件不错的礼物。 我那年在圣诞节时回了国,这是唯一一个冬天的长假。尽管放假的有些日子可以跟春节重合上,但我也不是年年都回去,没什么意思,节假日机票又贵。 赶巧的是,周汀今年也回来了,意味着我们刚好凑出了同一个时区的圣诞。 那样的话,节日就不再只是个日期了。 这是我和z小姐交往的第一个圣诞节,她从燕京飞到了我所在的城市。 这是第一次过了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圣诞节。 那年申城出奇的下了次雪,让我过了个白色圣诞。 周汀的决定很突然,像她一样决绝,我只在前一晚收到她要来的消息,她只是简单地告诉我:“明天见。”第二天我就在航站楼接到她了。 “其实不用特意跑一趟的,你不是有事要忙吗。” 毕竟是年末了,事情总是成堆的,回国过个年都算不上容易。我把她的箱子接过来,准备引着她往外走,申城的机场实在太大。带z小姐走的好快,走着走着就变成她拉着我了。 周汀笑了,张开了双臂问:“不欢迎么?”不止行李,她又把身子也搭到我身上了。 太欢迎了可不是,我说她如果早点说要来,我会给她铺红地毯的。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变戏法地又从背包掏出了个牛皮纸袋子,让我接着。我说让她行行好,左手一个包,右手一个箱,身后还背着个人,真的拿不下了。 她看我不接,从我身上跳了下来,将袋子抽走,转而把里头的盒子硬塞到我怀中。 我看清后发现有点眼熟,黑黄色的包装。 她竟然给我买了个新镜头,尼康的,那时加价很贵,万把块出头了。 见我愣在那边,问我是不喜欢么,我只能无奈的笑笑。 按照道理来说,周汀送我礼物我应该开心得蹦起来,何况就真的是送到心坎上了。 我说我好像被你包养了似的,这东西现在价格可不便宜啊,结果你像买一束花一样容易轻巧地就送给了我。 她说让我收了,别管太多,而如果这就算包养的话那我也太省心了,一不要车,二不要房。 我懵,我说那有区别吗,她又被我逗笑了。 “不喜欢么。”她挠了挠我的下巴,北方人的儿话音我至今还没怎么学会,我只听周汀说过。 “喜欢的,只不过这东西现在好贵啊。”周汀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让我接住她的一切。可接住之后呢?我又该拿什么回报? 她给了一个我无法拒收礼物的理由。 她说,她希望以后我还可以送很多很多张写着我们名字的cd卡,而且用的是她送我的这个镜头。 我说好,然后自己一个人开始在那琢磨这句话。 我分不清她是在阐述理由还是趁机告白,反正都差不多。 我那天晚上抱着那个镜头回去,连外头的纸袋都没舍得扔。 我的朋友小s对此评价,她的胃不好,如果我吃不惯软饭,她端着碗就上了。 我说我胃也不好。 周汀毋庸置疑是有很大吸引力的,因为她身上所有的特质,包括z小姐。 她的年龄在现在拉拉的眼里是绝对算不上可以叫姐姐的,但对我来说足够了。我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随着岁月和年纪的沉淀,她的魅力会将多少人斩于马下,毕竟她现在己经足够提刀上门取我狗命了。 我倒是没有随身携带相机的习惯,所以很可惜,我只能用手机偷偷跟在后头拍了一张。仅一张,一个照面,就被敏锐的周汀给发现了。 “为什么只拍背影啊?”她凑过来问我。 “因为你总是走在我前头啊。”我回答道。 “你以后还会拍我吗?” “当然。” 但我知道那会儿我多少还是有点拧巴,周汀对我的爱和我的自尊心在打架。 因为她作为年长的一方,她好像总是多付出了很多。 周汀是比我大,但我们同样很年轻。 所以我想飞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想跟她站在一起。 但她每次只说我只要好好的就行,我可以慢慢走的。 可是周汀,我知道你注定走得很远,不会回头,也不会放慢脚步,更不会停下脚步来等我。 我有时候恨我自己对此太敏锐了,如果我愚钝一点,是否能心安理得的去享受当下的好。 她比我勇敢,比我清醒,走得比我快。 她的爱像潮水,不会停下来等我,退潮时也不会因为我追不上而减缓速度。 周汀说得对,我那时真的好年轻啊,比年轻的她还年轻好多。 但矛盾的事情总会有选择。 周汀,我承认,你的爱让我害怕却又贪恋。它柔软而包容,却也不容我后退一步。我知道矛盾的事情终究要做出选择,可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答案。 “这雪挺好的吧。”她突然停下,仰起头接住几片雪花,“不过我更喜欢晴天,阳光暖和得能晒透骨头。” 我瞥了她一眼,“那你为什么不选晴天来见我。” “因为你好像很喜欢下雪。”她笑了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走啦。” 雪还在飘,它在呢喃,悄悄落在我们的肩头。我看着她脚下的鞋印,一串深深浅浅的痕迹拖在我们身后。她始终走得比我快些,习惯性地引领着我。 那天她走在前面,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我们在一条很普通的街道上,不远处是人群熙攘的广场,而她仿佛与这些喧嚣无关。我踩着她的脚印走过了她走的路。 我突然不想只拍周汀的背影了。 想拍她穿毛衣时袖口藏住手指的样子,想拍她靠在窗边吃早饭,咬着吸管喝豆奶时的神情,也想拍她偶尔走神看天的时候,那种被风吹得恍惚的眼神。 尽管雪化后地湿滑,周汀的步伐一如既往地稳健,每一步都像是带着明确的方向感,不曾犹豫,也从不回头。为什么你总要走得比我快。 我那晚梦见她又背着那个牛皮纸袋走进人群,步伐坚定,像总有无数目的地要去,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冲我挥了挥手,说:“走啦。” 我却没来得及按快门。 你可以回头等我么,等我垃上你的手,驻足片刻就好,周汀。 我也没有那么喜欢这个镜头,它只是个死物,就是把它放在购物车里再旧,也不会突然就跑掉。 我喜欢它,也只不过是因为它你送给我的的罢 我还是用它拍了很多张照片。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会给你。 我不要其他东西,我只要你活生生的你。 你是我生命中,最好的礼物。 第12章 烟和雾 得益于那年的圣诞节,我和z小姐破天荒地有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可以待在一起。 申城难得飘了雪,但倒底还是没积起来,外头还有点雾。 我们窝在一间不大的民宿里,烤着暖气。 “今天你想干什么?”z小姐靠在沙发上,手里转着一杯冒热气的奶茶。 第11章 “什么都不想干。”我裹着厚的毯子坐在地上,故意赖在她旁边。我好想冬眠,啊这样时间就可以在我的脑海里停留一个季节。 她笑了笑,把奶茶放下,伸手从我的脸摸到了脖颈,她说我好宅啊。 我没反驳,只蹭了蹭她的手,然后闭上了眼睛。 是啊,我只是觉得,像这样和她在一起,简简单单,没有太多计划或者奔波的事情做,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午饭是在我煮的速冻饺子中解决的。她看着我一口炫俩样子,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过节就吃这玩意儿?” “可你不觉得圣诞节吃饺子有种奇妙的仪式感吗?你们北方好像过什么节都吃饺子。”我反问她。 她无奈地笑了笑:“你倒是有道理。” 我掏出了个硬币,塞到了z小姐手里,让她接着。 她不解,含含糊糊地问:“硬币?” “饺子里藏硬币,得到的人接好运,饺子是速冻的,那么好运是速成的。” 她把我的手拉过来,我们的双手重重的握在了一起,她说要把好运分我一半,有她一口饭吃就不会少了我的。 “话说回来,接好运是不是要咬到硬币。”她问我。 “好像是的…” 还没等我说完,她就俯身把我们手心的硬币叼走了,抬头看我。 她把我的眼镜伸手摘掉了,这个动作本来就带着强烈的暗示意味,我意识到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z小姐她其实也有度数,只不过也很少戴,如果带的话我们两个人的眼镜框框会撞到一起去。 她经常喜欢把我的眼镜拿下来,我散光很重,有灯光的地方其实看得很不真切,我常问她为什么。 “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在其他地方都模糊的时候,你看我的时候最清楚了” 她二话不说吻上来了,把她叼走的硬币又渡了过来。 硬币是很凉的金属,但她的嘴唇是温热的。 “交给你了,好好收着周汀的好运。”我的思绪一时间被搅得七零八落,像是零钱包掉在了地上,硬币的凉意随着她的动作在唇齿间打转。 “为什么……”我感受到声音沙哑,却不知接下来该问什么。 “因为我想啊。”她轻轻地,像是在回答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硬币是速成的好运。”她的声音轻得像风,“这可以让你安心的在前行的路上栖息片刻么,小海鸥?” 听得我的喉咙哽了一下。 到了下午,她拎出了一个大袋子,兴致勃勃地让我一起装饰那棵我从楼下花店抱回来的迷你圣诞树。 我好奇地问:“买这么小的树,能挂得下装饰品吗?” 她挑眉看着我:“那你说,你的小愿望,挂不挂得下?” 我愣了一下,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她大概永远不会明白,我当下的愿望从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 但这不是什么小愿望,这个愿望超级大。 晚上,我们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部不记得名字的电影。她伸手揽住我的肩,把我拉到她怀里。 我什么也记不得了,只记得背景音是悠长的汽笛声和断断续续的呼喊,弥散出直通天际的烟和雾。 我趴在她胸口听着她平稳的心跳声,一下子困得要死。 “周汀。”我忽然开口,我困得只剩气音了,声音轻得像要散在空气里,“你觉得他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她的手顿了一下,旋即摸了摸我的头发:“也许会吧。可就算见面,也不一定还是原来的样子了。”潮水会退,雪也会化,就算再轮回一遭,也不同了。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余下的我也记不清了,我睡着了,但我向来觉浅,我不知道z小姐在干什么,我只知道她一直在玩我的手指,从每一个指节到指尖,直到我睡得更沉。 我梦到了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雪的那年,在长白山,天地茫茫,口中的温度可以哈出跟火车汽笛一样长的烟雾。我伸手想抓住面什么,却什么也没留下。 我睡醒时才早上五点多,天还未亮,室内漆黑。 我轻轻抽出身子,把我的手机捞了出来,确认时间。开窗后我像老习惯一样嗅了嗅空气,空气冷冷的,我打了个喷嚏后又伸了个懒腰,有些无聊。 天边隐约透着些许鱼肚白,像是一张刚刚被水洗过的纸。我靠在窗边,半梦半醒地站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框上敲着。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车鸣,这座城市从未真正沉睡过,它永远不停歇地在跳动,人一不小心就会落伍。 我本来想把z小姐移到卧室里面去,但是看她睡成这个样子,估计是不愿意挪窝了。 我坐在沙发下面的地毯上,我本来想给她拍张照的,但是天太黑了,取景器看不清人眼能看清的轮廓。黑暗吞噬了所有细节,只剩下她模糊的身影。眼睛能捕捉到的,拍摄出来的却显得不那么生动。 我悄悄地拿起民宿的画本,草纸张略显粗糙,我找出我别在衣领的钢笔,开始画她的模样。 很快,我画了几笔很简单的线条,只关于她的下巴、肩膀、发梢,余下的就是空白,这是她的影像,不全然明晰,却又真实地存在。我就坐着看z小姐发呆。 说实话,我画画还蛮不错,我初中那段时间没啥零花钱,还接过稿子,赚了点小钱。 我那会儿微信钱包余额才两位数,z小姐说对,我确实不像个二代。 我那会儿还干过写文章,因为画画的稿子不是天天有。中间商可黑了,稿价是千字十二,活像黑奴。 但年轻人身上最廉价的就是时间。 稿子类型很多,什么小学生作业、年终报告、宣传演讲词、竞选和朗诵词等等,我全都干过,写过最长的是初中升旗仪式的台本。 我写的时候就在想,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小学生作业就算了,我可以理解成家长不想帮孩子写。但怎么连年终总结报告和党委申请这种东西都可以甩岀来让人写?没人会想到他们所谓聘请的“专业”写手是个中学生吧。 不过我由此得益了不错的写作成绩,我之前语文成绩向来平平,因此突然拨尖了。 只因为那天我坐在考场,我只是觉得我想写点什么,我有好多好多故事啊,于是我写了,一个来自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和故事,一个来自遥远记忆中的人和他走过的路。 那篇作文,满分六十我拿五十八,我老师说我字丑,要不然可以多给我一分。 那天我的老师揽着我的肩膀,他说要请我吃顿饭。 她问我写完那片文章有什么感想,我说好他.妈爽,老张我终于逃离了妈妈雨夜我发烧和爸爸鼓励我爬山的俗套故事了。 他问我觉得自己写的怎么样,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写了我想写而已。 他说优秀有好多好多标准,但令人瞩目的总是独一无二的。 最可悲的是,很多人看不透他们独一无二的本质,他们争相的去模仿的独一无二的表像。他们疯了似的学它的结构、它的词藻和它的故事,使其成为了下一个妈妈雨夜和爸爸爬山了。 他们舍弃了最本真,最本我的一项东西。 他说,重的不是不是写得像谁,而是写得像自己。写自己想写的,做自己想做的没什么不好。 他请我吃的是牛肉面,很烫很烫,雾气一蒸腾盖住了我的眼镜,我没看清她的神色,因为他也戴眼镜。 临了要走,他送我去了车站,送我了一只他用了很久的钢笔,他把它别在我的领口。 “重复的故事,重复的模式,毫无生气,明明都还是正年少的年纪……”老张点了根烟,那天刮了挺大的风,火机咔咔了两声才亮起了火星。我问他需要要我回避一下么,他笑骂道:“兔崽子你吐脏字的时候好像也没把我当老师啊。” 他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开口前要积攒几秒的沉默,好像把每一句话都从脑子里翻来覆去咀嚼过了才愿意吐出来:“你这孩子有分寸我知道。”而后他又顿了顿,自嘲道:“我本来也不是很想当老师的,我这算是行则将至后走投无路了。” 那晚的公车直到她烟灭了也还没到,她说:“还是年轻啊,才十五岁,刚到青春的年纪。” “我有时候觉得你还蛮像我的,但你不要学我。”风带走了环绕着他的最后一口烟。 “你指抽烟吗?”我低头问他。 “我指所有,我的字也不好看。”他笑道,他正把烟蒂掐灭,顺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最后拍了拍我的肩,回学校去了。 老张,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车站怀古伤今,眼神随着远处的车灯明明灭灭,烟雾缭绕的模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忧郁青春文学气息。我想这不怪他,毕竟没有人的青春站在烟雾里还能看清东西。 第12章 我写了很多很多,初三的最后一学期,每天下午会考一门的考试,以作练习。像是为中考热身,也像是为这最后的冲刺画上规律的节奏线。周五是语文考试的日子,我那天总会格外轻松,仿佛在一片数学与英语的压迫感中找到了一个透气的窗口。 中考那年我考得还算挺好的,毕竟那年申城的作文以及阅读题目简直是被万人痛斥。我对答案时,发现我的阅读题其实不太理想,但出来的总分实打实的不低,大概纯是作文拉的分。 老张说,如果是往年历届,如果真的按照我前面阅读做得跟狗屎一样的成绩,我推算的作文分数可能会评上当年的范文。 但很可悲的是,之前往年历届的范文一旦放榜,就会被很多人去争先恐后的模仿,导致有一届的范文是抄袭了前几年的事件出现,至此之后,就再没放过了。 不敢出错,不敢破格,连梦想都开始长得一样。 烟雾是越靠近越看不清。你以为掌心攥着的轮廓,但摊开手,只有水珠模糊了指纹。也难怪,那晚上我最印象深刻的是牛肉面升腾出的热雾,还有那支点燃的烟了。 毕竟没有人的青春,能站在烟雾里看清东西。 第13章 留白 我坐在地毯上,思绪拉得很远,直到z小姐一个暴栗把我弹醒。 她问我怎么醒那么早,是睡的不好么? 我看了一眼手机,这会儿才六点半,我说我五点四十左右醒的,就是因为昨天睡得太好了才醒很早。 “那你醒的那会儿在干吗?”她伏在沙发上看我,与我视线齐平。 “画了你,然后随便发了发呆。”她把全部身子伏在沙发上,我又把上半身子伏在了她的身子上,将画递到了周汀的眼前 “画的还不错啊,会画妆么?”她从沙发上靠下来,把整个人舒展成懒散的姿态。 “嗯…不会,没试过。” “说到底还是小,发呆时想什么呢,嗯?”她尾音上扬,像是我喜欢听的音乐旋律那样。 “你大不了我多少啊。”我自以为很硬气的反驳,“关于发呆,我想了很多啊…但我这次保证不是悲观童年记忆了。” 我一五一十的把想的都告诉了z小姐,把括那只钢笔。她看见了我别在v领毛衣上钢笔。 “是这只么,派克45,还真是有些年头了。”她从我衣领上取下了那只钢笔,念出了它的型号,仔细端详着。 我说是的,这已经是我的习惯了。 她问我写过什么故事,我靠在她腿上,然后仰头跟她说有好多好多啊,我经历了什么我就写了什么。 她说她突然很强烈的欲望想当我的青梅,参与到我的故事应该相当有意思。 我说我不同意,我小时候好傻,我可以当讲故事的人,但请不要入侵我的故事,因为有些我不好意思开口。 她说她更想了,想看那些从现在我口中扒不出来的故事。 我写的故事多是那些家乡落花生落雨声的日子,那些蕴藏在离别和相遇的日子,但更多的是那些一直藏在和留在这些日子的人。 我不想让周汀留在我过去的日子,这样我就找不到她了。 周汀问我既然画了她,会写她吗。 我不是没试过写她。我写她踮起脚帮我够架上的杯子,写她看电影看到一半偷偷擦眼泪,又假装只是揉眼睛;写她踩在我影子上,低着头笑,说这样我就走不开了,写她困倦时靠在我肩头,没睡着,却闭着眼假装入梦。 我写得很努力,但越写越觉得不完整。 所以我说我不太想写她,如果有那种可能性的话。 她问我为什么。 因为我怕再一落笔,她就溶进纸里,从立体变成平面,从人变成词语。 真的变成英文字母z。 而我最怕词语。词语是假的,它看起来忠诚,其实狡猾。 它说“永远”,可没有一页纸能经得起时间。 它说“爱”,可那只是我写的,不是她说的。 它说“思念”,可那只是自问自答。 她超乎笔墨能形容,世界上最厉害的大家也不行,更何况是我。 我说你好看的难以比拟,我写不岀来,就像我画不出你的细节,而那些没有描绘出来的,才是最引人入胜的。说着说着我停顿了一下,太阳出来恍得我眯了眯眼,“而且,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轻易让任何人了解你。” 她巧妙的跳过了最后一句,说就全当我是在夸她好看了。 她总是这样,她给我留下了很多空白,就像我画的她一样。 所以我有时在好奇,z小姐和周汀二者之间的关系。 我给她讲过很多我的故事,但她从来好像没有讲过她自己。 我当然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但周汀好的像一张白纸,我了解的颜色是我填鸦在白纸上的,那是我心中的z小姐。 我所了解的她拼凑不成万分之一的她,却是一览无余的我自己。 而且我笔好像很奇怪,我一多写下什么,我就会少一些什么。 我写过我的老师,我曾在自认为不经意之间踏入之前的学校,和那个老师的办公室。得到的结果就是,我的班主任说,他在教完我的一届后的一年就申请离职了,他们跟我们一起毕业了。 我能找到的只有一只钢笔。 我写过我的阿婆,我能找到的只剩一间老屋了。 我们玩了一场捉迷藏,过去的我藏住了,但是现在我没有。 我才发现,不是我笔奇怪,是我的脑子,是写在我的笔下都是那些我回不去的日子了。人是凭温度记忆的,不是颜色、不是线条、也不是文字。 曾拥有的有些东西是我现在望尘莫及的,所以我只能写下来,以记念那些我找不回来的。 我害怕我写下了夏天,此后她就了无踪迹了。 好搞笑啊,我写的是死亡笔记吗? 她又听我说了好几个小时候的故事,在此期间一直在玩我的耳朵,她说我的故事总是有一些现实主义的浪漫,不知道写出来的是不是这样。 这是一种残忍的错配。 我说现实主义强调对现实的客观、理性呈现,这本身就与浪漫相驳,我的功力不够,我不会平衡,写不岀来。 “可我听你说的故事中好像并不排斥真实生活的丑陋和不完美。”她从上方把身子弯下,抵上了坐在地上我的额头,说:“如果你写我,会写真实的我呢,还是你心中的我。” 我说,这二者可能分不开。她点点头,不知是否赞成我的想法。 “那你可以先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么?”我问她,她说讲故事要找机会,今天是我的故事会。 所以这事姑且被我抛在脑后,翻篇了。 “我现在能且只能写我心中的z小姐,这就为什么普通人写不出安娜·卡列尼娜和包法利夫人了。”我摸了摸周汀的脸,我说就算我想,我的实力也配不上我的野心。 而且就算我能写出z小姐,我也写不出周汀。 “那也无妨,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我的小海鸥。”她低下亲了亲我的额头,像抚慰孩童。“其实任何时间遇见你都很好,因为其实在任何时候遇到的都是很好的余翎。” 我笑着推开她的手,我说你快别哄我了,快给孩子哄成胚胎了。 她抱着我的脸说我太可爱了,这下我真的快成胚胎了,我想就这样赖这儿不走了。 z小姐好的太完美了,可我并不排斥真实的不完美,我一直对此感到好奇,这是我第一次来正视这个问题。她说,她任何时候遇到的我都是很好的我,我同样觉得任何她都是很好的她。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她说任何时候的我都很好,我也觉得任何时候的她都很好。 我们之间的问题好像就是没有问题。 真遗憾,我好像总是错过很关键的东西,找不到真正的周汀。 周汀是一个很厉害的白描写手,她给我的故事留了白。 第14章 q 我们就这样聊到了十点钟,反应过来时早饭时间早就过去了。 z小姐起身准备定个外卖,我说我就不吃了,反正我也不咋吃早饭。她把我的耳朵揪出来骂我:“你干吗?想当大冰老师?” “什么?”她的思维真的很跳脱,我根本不理解她又想到了什么。 “你想,一只耳朵不好使,又写文章,瘦得跟狗一样,你是不是还挺像大冰老师?黄金左脸?”她揪着的是我那只不好使的耳朵。 还没等我反驳,她又开始了:“自己胃不好特么的还不注意,你以后痛得时候别找我哭,也别半夜给我发消息。” 我马上认错,滑跪我擅长,说姐姐我冬至吃饺子就是为了不冻掉耳朵,现在耳朵是冻不掉了,但是要被你揪掉啦。 她哼了一声就把我甩下进了厨房,让我不要跟着她。 我只能灰溜溜地在原地等着。 第13章 在沙发上无聊到乱蹭时,突然就看到了周汀的手机亮了,微信弹了条消息,我本身不想管的,但是它接连不断的亮了好几下,像是有些事情急切而来的样子。 周汀的手机录了我的面容,我可以直接打开,但我还是问了下周汀的意见,在客厅嘲厨房大喊:“ 周大人,您的手机响了好久。” “知道了,你看看吧,可能有人找我有事情,你念给我听。” “小的遵命。”我立马翻了个身,从桌子上把手机捞了过来,点开了周汀的微信,和消息框的小红点点。 跳入眼帘的就是一句大大的“ bb”,我满脑子问号,但我想着现在很多女生叫别人宝宝,也很合理,耐住了性子往下看。对面的人发了三条消息,大慨意思就是想要约周汀出去。 周汀给那人的备注是她的大名加英文名,那人姓秦,缩写q,我的印象是一个皮蛋。 我看不出她们有什么关系,但我有点好奇她是谁,于是点到她的朋友圈里去。 虽然这样讲有点不甘心,和z小姐旗鼓相当的好看。他们的聊天多是对面好几条,然后z小姐看情况回一条或者不回。 我憋了口气,将她的话总结念给z小姐:“宝宝,我想要占用一下你的时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么。” “好啊宝宝。”厨房传来一声回答,回荡在室内。 我大声骂了一句“卧操”,我说姐姐我是你们play 的一环么,当面绿我啊,还宝宝宝宝。 她的脑袋从厨房里探了出来,骂道:“你说什么胡话,不是你问我有没有时间么?” “不是你让我念给你听吗。”我们两个对视了一会儿,开始沉默,气氛有些凝固。 她从厨房出来,往我嘴里塞了块苹果一边接过了手机,说:“你也不知道报个备注,让我看看是谁,我听你叫宝宝,我当然以为是你叫我呢。” 她从我手中接过了手机,转头笑道:“所以我还在想着你怎么会突然叫上宝宝了,想篡位吗,嗯?” 我把苹果咽了下去,说姐姐你别打岔,我感觉我头顶绿油油的,我是你外面养的没有身份的小狗,里头的才是正妻。 我问她这是谁,周汀说前任。 我说我马上滚出这个家。 她都听笑了,飞速地在手机打了字,然后扔给我说:“好了,别滚过头了,滚过来吃饭。” “你真的不介意我有个前任吗?”她忽然问。 我说不介意,我大概知道q是周汀在读高中时的女朋友,跟她同岁,好像还是同学着。 “那你可真大度。”她突然咬住了我的嘴唇,那是一个让我颤抖并且深感羞愧的吻。我深知我根本不是种光明磊落的正派角色,周汀肯定也看出了我的心口不一和不坦荡。 “这很正常,你也未必会喜欢那时的我。”我勉强抬头,还是嘴硬道,“当然,我不介意你骂她滚。” 她轻轻地松开了我,抬起我的头,“你在乎吗?” “如果你在意的话,那就承认吧。”她低声说,“毕竟这很正常不是么?” 说着就把手机扔回给了我。 手机锁屏没关,我赫然看到周汀几分钟前回了对方一个大字“滚”。 不得不说,我爽了。屁颠屁颠的就跑去蹭z小姐,说:“我愿意嫁给候爷,哪怕是妾,我也愿意。” 她轻轻给了我一巴掌让我别耍宝,好好吃饭。 有一句话很正确,比起姐姐的巴掌先来的,是一阵香风。 我想着她要是跟我一样好哄就好了。 “周汀,如果我说,你和我在一起,有可能别人都不知道,你愿意吗?” 这不是一个关于愿景的问题,而且关于前路。 这是一个关于是否愿意共赴暴雨的邀约。 我们这样的欲望不能一起开花,所以只能在黑夜中互相的拥抱中缠绕打结。 “那你这是要给当一辈子的合租室友么?”她半开玩笑地说:“我倒是巴不得把你藏着掖着,让别人都找不到。” “那我就真的给候爷当一辈子妾?”我撇了撇嘴。 “不会的,”在这样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周汀许下了一个只有我们二人知道的隐蔽诺言,“地球一直在自转,这个世界上总有太阳光在的地方。” “余翎,我想在有光的地方牵你的手。” 她的眼中有一种令人惊心的明亮,轻轻碰我一下,我所有的迟疑就都崩塌了。我这么活着,好像就是为人跟她一起被看见。 “我也是。” 这并不比祈祷更少一分虔诚。 我不为别的,只为站在她身边经历所有的的安宁与疼痛,刺透我的壳。 “我发现,在这纷乱尘世之中,唯有罪恶是神圣的。” 如果这就是罪,那我们的惩罚,就是彼此的渴望。 你的存在,让我不再是只孤鸟。 就是一辈子,都走在夜里,都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说: 1“ 我发现,在这纷乱尘世之中,唯有罪恶是神圣的。”取自于波德莱尔的《恶之花》 2(我们这样的欲望不能一起开花,所以只能在黑夜中互相的拥抱中缠绕打结)的意像灵感来自于六月之蛇,但是具体的语句记不清了,致歉 第15章 烙印 过完圣诞节后,似乎会进入一种微妙的过渡期。 我和z小姐都要回曼城了,但是我跟她不是同一班飞机,更不在同一个城区。 我有时候想,要是那时来m国上高中跳一级就好了,这样刚好可以抓住z小姐的手。19岁此时正应上大一,而不是在读高四,我第一次感觉高中的四年好像有点长了。 可惜我既不能倒退时间,也不可以快进时间,那不由得很遗憾了。 但所幸我们在同一个地方,没有时差上的困扰。 那天我进城去找z小姐,倒了两班的地铁,z小姐的大学在城市的很里端。 那天下雪了,所以交通格外差,我只能说曼城的交通每天都很差。 z小姐在地铁口等了我很久,临走之前我说对不起,如果要是我能跟她在同一所学校或者同一个城区就好了。 或许这样见面的路程可以从两个钟头缩短成两分钟。 “那不是你能决定的。” z小姐喝咖啡的动作顿了顿,吸管咬嘴被口红咬的很亮眼。“难道不是互相的吗?” 她问得好,这确实是互相的,我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我们在曼城走着,聊着互相的父辈。 我的父亲小时候开过一次我的家长会,在我六岁那年。那是他唯一一次亲自出席我的家长会。后面都是由父亲的秘书代劳了。 我的父亲生的可以说是标致,也很挺拨。他坐在那里,笔挺的西装,手腕上的表亮得晃眼,小学的课桌也是委屈他的腿了。 他像是一座孤岛,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老师讲着话,我的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他身上。他的表情很平静,但双手始终交叉放在桌上。 家长会结束后,他没有多逗留,把我交给了秘书,便匆匆离开。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第一次冒出这个问题——人为什么总是走得那么快? 六岁那年的家长会,是鲜少以“父亲”的身份,走进我童年的生活片段里。但那个瞬间,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告别。 他来过,但并没有真正停留下来。他的存在像一道幻影,模糊却不可忽视,短暂又不留痕迹。 z小姐听完我的讲述后,皱着眉头说:“他就只来过一次?”我耸耸肩:“他来过就不错了。” 她摇摇头,又亲亲我说:“他错过了好几次。” 我没有回答她,在她看来我们错过了几次。其实不然,六岁那年,他出现了在家长会的教室里,但在更多的时间里,像家长会结束后,他却选择离开我的世界,走在我前面,留下我独自面对成长中的许多问题,就那么一个人走着。 我从前一直很惧怕前路,那条只能自己一个人走的前路。 他不是错过,他是偶尔驻足,他就像一匹永不停歇的奔马,永远追逐他想要的。 中途,周汀她忽然拉起了我的手,估计是有些安抚的含义。她握我手指时很用力,这大概是她习惯性的动作,并没有太多含义。她说她的父母会一人牵住她的一只手,把她高高抛起玩耍。 我的手有些生汗,我说父亲也曾握过我的手。 幼时对他的了解,除了那只用力的手,更多是从母亲的言谈中拼凑出来的碎片。我与父亲之间的故事,就是断断续续的片段,散落在记忆的深处。那些断裂的片段,或许就是我对他的全部。 我说那次我大概八岁左右,我跟班里男生打了一架,我下了狠手,给他脑袋开了口。他跟别人骂我没爹妈生养,反倒是他哭得哭爹喊娘,跟奔丧似的。 老师叫了双方的家长,他是匆匆赶来的,对面家长还没到,他脸上像往常一样从容,但他的手一把包住了我的手。 第14章 很用力,他没有跟我说话,直到事情解决,拉着我快步走出了学校,直到找到停在远处的车子。 他步子迈得大,手一路上都没有松开,力道也没有减轻,我下也意识地加重了回握,像是抗争,又像是某种较量。 我一路上没跟他说话,我看见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低声说:“下次有点出息,惹你第一次就下手,不要怕事。”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他可能爱我。 z小姐听完后,仰头看了看终于停雪的天气,说:“所以大胆一点吧,不要害怕,你只要跟我一起向前走,小海鸥。” “我尽力,周汀。”停雪后阳光很大,我先努力追上你。 我向黎明和明天借点时间,划出个极夜。 虽然见面的机会不是那么多,但消息还是少不了的。 我们互发讯息有一种奇怪的平衡,她发的少一点我就发的多一点,我发的少一点她就发的多一点。像跷跷板一样,不会有永远的平衡,但是却有一刻的平衡。 我问她是不是最近好忙好忙啊,她说是啊,然后她就给我发了好多好多条消息。 我很难形容,我的朋友小s问z小姐后来多发是为了哄哄我么。 我说不是,她总是喜欢挑在我最忙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因为我发的信息少了,而在那时周汀会需要我多一点,于是跷跷板就倾斜了。 我们之间像是有既定的法码,我取的多一点她就少一点,相反也是的。 我知道这些事情不能用法码这样的死物去形容,但它就是的,如抽丝,一点又一点。这法码,在感情的天平上,精确的不得了。 我觉的我们就像马德堡半球一左一右的领头马一样,她往过去多拉一点,我就要拉回来,相互制衡着,直至球分开。她总是要走在我前面,我对此觉得有些疲倦,我的浅眠更重了。 我不知道周汀怎么想,她总走在我前面,我没法儿看着她的眼睛。 不过也可能只是我想的太多了。 可是好像有点不一样,具体有哪里不对,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但我那时想,要是那是我能决定的就好了。我想要手里握着很多很多东西,这样我就有决定很多很多东西的权利。 小时候我期盼着长大,就是因为长大可以让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 但其实长到了认为自己长大的那个年纪,还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能自己决定。然后会再期盼再长大一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墨比乌斯环,直至垂暮,再思念年少的好。人都是这样。 z小姐常说我不像个二代,但事实上我就是个商人的孩子,我总希望我能多争取点什么,再多争取一点也好。我对我想争取的常常不惜付出我身上有的一切,比如那我用时间换来的千字十二稿费。 抓在自己手上的才是自己的,我不得不承认我很像我的父亲,那个我对此有敬有畏之情的人。 但也仅限于此了,我不觉得我对他有太多爱,但这个人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也成了我许多行为的逻辑根源。 就像一匹小马,刚出生就被打上了他血统来源的烙印。 z小姐聊她的父亲,那个爱拉小提琴的教授。语气里总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轻松,就像讲述一场再自然不过的春日细雨。 我说我与我的父亲,更像是前浪和后浪,他在背后推着我走,但从未正面看过我,像我和z小姐一样,我很少能看见他的眼睛。他试图和我聊我的文章,他说:“我到看了表彰你的信息,还算是有点出息。”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无力沟通,他或许也会好奇,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养出一个那么感性的孩子。 他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我无可否认。 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抓在自己手上的,才是自己的。”小时候,我一度认为这是他的信仰,后来发现,这其实是他的生存哲学。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活得很成功。 我小时候讨厌他对我的期待。 他从不明确说出来,但我能感觉到。 他希望我能和他一样,或者说,成为他的某种延续。他会评论我的每一个选择,告诉我哪里还可以更好,哪里不够理性。他甚至对我的兴趣爱好投以一种似懂非懂的目光。 送我出国那一晚,他问我未来想做什么。我说干些自己多少有兴趣的事情吧,有点意义。 “我知道你拍的不错,画的不错,但现在这样就好了,这只是爱好。你不要指望这个吃饭,家里的事情还有很多,找一些实干的东西。”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想靠自己活得好一点。”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他笑问:“余翎,你觉得你现在靠的是谁?”他从来不掩盖对我的讥讽。 我没有回答,但那天的气氛显然降到了冰点。 第二天,他送我到机场说:“余翎你自己要记住,无论靠谁,你都得有自己能真正靠的住的一片天地。抓在自己手上的,才是自己的。” 末了,我第一次见这个男人示弱道:“老幺,你不小了,我也不年轻了,以后要靠你自己了。” 我没回答他,我只是转头走了。 第16章 沙洲 我最近总是无端生了几缕白发,遇到阻碍也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开的。 力争上游的心转化成了实质性的东西,像是我的白头发。我姐骂我再这样子瞎搞她可以多分一份遗产了。 当通视频电话时自然也被周汀看见了,我安抚她说可能是家里遗传的原因,但周汀好像并没有因为我的解释和安抚而感到安心。 然后她就跨了大半个城市过来找我,为了扇我。 我回家的路上,还沉浸在冬令时天黑的好快的惆怅里,心里一阵空落落的。手机突然开始在大衣内兜震动,正当我正在摸索手机的时候,背后突然被痛击了一下,地上滑,马路上都是冰疙瘩。我一下子重心不稳,栽到雪地里面去了,脸和雪地亲了个对嘴。 我痛得骂了句“草”,反正周围没人听得懂。我刚想破口大骂哪个傻|逼没事偷袭别人。 片刻后,我就听到了z小姐熟悉的骂声,她好像还没解气,直接又捧了一捧雪往我身上盖:“你还.草.上了,你看你这虚样儿,能干什么吃的?.草.的动么你?” 她即疼惜又怨尤着我。 我翻了个身子,还躺着,一睁眼看见她,竟然嘿嘿笑了,活像个二傻子。 周汀她还没来得及继续骂我,就被我伸手拽了下来。 幸好我住的偏,也幸好现在外面没人,要不然别人看我真的像俩个不着调傻子一样。 她俯着身子,双手撑在我的头旁边,深深地陷在了雪地里头。 我好想她在此时此刻俯身吻我,周汀也确实这么干了。 我的脸热热的,来自周汀风雨欲来的眼晴落下水滴和我们彼此的喘息。 “我只要你好好的,余翎。”周汀鲜少叫我全名,通常都是小海鸥小翎之类的爱称。所有其他话语都藏在她不动声色的里,我差点就信了。 “我知道你想赶上来,我知道你也会的。” 周汀的两句话凑出了一个矛盾的事实,或许它并不矛盾,只是我不会平衡,我还是太年轻了。 “你知道我想,所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z小姐打断了。 “闭嘴,带我回家,你下次再这样我跟你分手。”她用手摩擦着我脸上的将化的雪水。你总是好像错过我很重要的独白,周汀。 你爱抚摸我手臂上疤,但如果你那时听听我的心,你会发现不只我有苍白的倦态,它也是。 它常常问我,你到底又对我抱有怎样的期待? 我和父亲的故事,一段总在挣扎的关系。 我和他之间有一种隐秘的相似:我们都不惜一切去争取我们想要的东西。而这种执念,或许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共鸣。 他像一面镜子,让我看到自己想成为的样子,也让我看到自己害怕成为的样子。 我尽力,z小姐,我突然惶恐的意识到我和他没什么不同。 我原以为他站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无懈可击;我原以为他与众不同,是一匹独一无二的奔马,永远向前、永远强大。 但就在某一瞬间,我意识到,高处不胜寒,他的努力与疲惫,和千千万万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也会害怕,也会退缩,也会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独自承受。 在世俗的规则里拼命奔跑,抓住能抓住的,放弃不得不放弃的。他的每一个决策、每一份坚持,都不只是理性与权衡的结果,更是一种对失控的恐惧和对掌控的渴望。 这并不是冷酷的商人哲学,而是一种深植于骨血中的不安感。 我惊恐地发现,我将此学了个透彻,甚至运用得更纯熟。就像我想拼命追上z小姐你一样,你迈开的步子甚至比当年我的父亲还快。 你总是向前,仿佛世上没有什么能将你停住。我却在后面用尽全力,追逐着你的背影,我说,只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触碰到你。 第15章 我曾以为这是一种纯粹的热忱,是一种对你不加掩饰的渴望,可越是靠近,我越是察觉到,自己不过是在复制父亲的影子,来源于我幼时被抛弃那骨血中的不安感。 这一发现让我无所适从。我无数次以为自己在与他抗争,证明我与他的不同。但真正抗争的,是我们身上共有的执念:不惜代价地追求掌控,不惜一切代价证明自己有价值。我们像是两颗被同一根线牵引的风筝,越飞越远,却始终摆脱不了那条线的束缚。 我不愿承认,却不得不面对:你的快,像极了父亲;而我的追赶,也像极了当年的我,对他复杂而执拗的仰望与较量。这一切,仿佛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轮回,一个巨大的墨比乌斯环。我被困在其中,无力挣脱。 他其实没什么不同。 而我,或许也没什么不同。 人终归是会变的,或者说从本质上来说从来没变过。 后来想来,我们或许也没什么不同。 回到家后,我就神志不清的把我的内心独白都抛到脑后了,因为我的身体在涨潮,所有东西都被冲刷到脑海里了。 我被z小姐迷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稀里糊涂的被z小姐扼住了我的后颈,我的命脉,她的手好软,我就喜欢她多摸摸我。 我应该快乐吗,这不是我现在该思考的事情,我的多巴胺已经爆灯了。 可是她的唇也好软,我可能发烧了,我满脑子都是吃石榴,红彤彤的。我亲了一次又一次,不止嘴唇。 她突然停下了,松开了我的后颈,我不服又想凑上去,她又把我推开了。因为我们进门到现在一步都没挪,还在玄关处。 我第一次明白,何为不可方物。我之前画z小姐只是简单的勾勒,但现在就算把马良的神笔给我,让我画周汀,我也屁都画不出来。 那一晚好像周汀终于为我驻足了,当周汀又一次攀上了我的后脖颈时,我说我不会,她明显一愣,抱着我开始笑。我轻轻地蹭她说让她原谅我,等等我好不好。 她说好,像那天圣诞节一样,抚上了我的手。 她说今天她是z老师,我是y小姐,她要教我怎么开锁了。z小姐痛击我的背部,历史的回旋镖痛击我的脑袋。 那种像是要融入骨血的感觉,渐渐变得无所遁形,一瞬间的炽热,它开始渗透,成为每一个细微动作的理由,每一次眼神交错的动荡,直至天荒地老。 此时我好像真的变成了周汀的小海鸥,我攀升着飞越了属于周汀的山峰,再飞越海平线来到一片属于她的浅滩,我就这么飞到了那片属于我的海。 我问她,我在做梦吗。 她又让我闭嘴,专心干活。 我试探地勾起了她的小指,她带着我的手踏上了一场有山脊的旅途和征途。相较于z小姐,我应该是个相当好的学生,我很快就会开门了。 我发誓这是我十几年的人生第二次这么细心过,一次为了z小姐,一次为了周汀。 天气冷好冷,但是里面好暖和,我感觉我飞了好久好久。 那是我第一天见到了比雪夜还美的景色,它隐藏在周汀身上,它既温暖又湿润,很像我讨厌的梅雨季节,每一次轻触都带来一种隐约的痒意,无法抑制。它不声不响,却无时无刻不在逼近,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呼吸都变得沉重。 但它畅快许多,这是独属于周汀身体和我眼睛的季节。 周汀可能没想到我做着做着,看着看着就开始哭了,我终于看到了周汀的眼睛,我好想让这个季节多停留片刻啊,我不要其他的四季。 我说我只要你,周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每个字都在我心底回响。 无论你是谁,是周汀还是z小姐,我爱你身上所有的特质。 我觉得我好卑微啊,像是一个无法自救的孩子,将所有的心绪都交给了她。 涨潮的水一推又推,我止不住我的眼晴,那人类身上最小的海。 她伸手替我擦走残余的泪痕,又摸了摸我眉头上的疤,周汀她开始低声的笑了,可明明她的眼角也带着风干黏着的痕迹。 “这种情况该哭的是我吧,嗯?”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衡量什么,“宝宝你好瘦,但身体还不算是太差昂。” 她伸手将我拥进怀里,像是怕我再崩溃似的,拍了拍我的背。她的身体好烫好烫,我的伤心就像是一滴水落在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说你会不会飞得很远呢,小海鸥?”她翻身把我压了下去,居高临下的望着我。 “我会的。”我答应她,我会赶上她的。 但是周汀她的眼睛为什么会有落寞的神色呢,可能是我没看清,于是将她又拉得近了些,我看不懂你,周汀。 “你等等我。”我又重复了一遍我先前的话。 “好啊,等等我。”她拥了上来,我彻底看不见她的眼睛了。 我要起身,周汀把她的脸埋进我的掌心里,呼吸温热,我的手心开始发烫,但我还是看不见她的眼睛。果然只是片刻后,周汀又变回了z小姐。 我不禁怀疑那倒底是海市蜃楼,还是真正的一片沙洲。 这肯定是梦,是幻影中的海市蜃楼 ,只有梦中的z小姐还愿意骗骗我,说她可以等等我,我眼晴又热了。 “这他.妈肯定是梦。”我推开她的脸,又接上去咬了咬她的嘴巴,是石榴味的,像她那天给我吃的怪味豆一样。 □□、爱欲、恨欲到达极点之后是同一种感情。 我突然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恨周汀。 “好啊,那么晚安好梦,y同学。”她覆上了我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那一晚,我吃了一整颗石榴,石榴的种子埋在我身体深处,融入了骨血之中,像是伊旬园的那棵苹果树。石榴这种拥有冥府诅咒的水果,成为我无可逃避的部分。 我做了一好长好长的梦,我没有梦见我要飞过大海,我梦到一片小小的水边的沙洲,那片长着枯草埋葬海鸥的沙洲。 汀是一片小小的水边的沙洲。 海鸥的归宿是沙洲,但我好难在z小姐这一片汪洋的海中找到一片叫周汀的小小沙洲。 第17章 小s 小s是我很好的朋友,她跟我认识好久好久了。 小s原名舒里,是无敌钢铁大直女,生平最大爱好就是看bl小说漫画,边看边发出“结结结”的笑声。 她每次看到激动的地方都会发出“结结结”的笑声,笑得停不下来,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和她的腐次元。 为什么是“结结结”,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我说不应该是桀桀桀吗? 她说输入法打不出来,只要能看懂就行。 我和舒里是初中同学,我刚认识她那会儿从来没想过一个腼腆好看的女孩子,后来会看bl小说漫画,边看边发出“结结结”的笑声。 通常来说,学生时代的友谊,一旦在毕业之后就会消退很多,无话不谈的好友到最后说不定落下了个无话可谈的下场。 也不是什么很伤怀的事情,人走的路本就是岔路口,不是学生时代操场的跑道,一圈圈的,总是可以相遇。 有人见面是闰土和猹,有人见面时闰土和老爷,很少有人再见面时还是闰土和迅哥儿。 不只是学生时代的人,有些人注定只能留在某一段人生里。 但舒里,铁打山不动,依旧看bl小说漫画,边看边发出“结结结”的笑声。 我们认识好久好久了,但是说来也有好久好久没见了。因为时差,我们把消息都回成了邮件。 倒不是断了联系,只是一直没湊到时间见一面, 我暑期回国那天发了条朋友圈“候鸟”。 没有时差的间隔,舒里秒赞了我的朋友圈,并发来一条私信: “小翎!你到国内啦!”尽管我到国内时都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你是不是又在看小说?”我回她。 “你咋知道。”对面回复过来。 我感觉我有点太了解舒里了。 舒里说要找我干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她一个人干不了。她想去拉吧,但她一个人碍于身份去不了,只能拉上我这个她口中这个所谓"根正苗红"去。 我问她你是女孩子直接进去不就得了,非得拉一个真拉拉。盾打盾没伤害的,又不是男的去gay 吧怕枪对枪造成实质性的物理伤害。 她说不行,她拉我过去就名正言顺了,也可以狐假虎威。 我无奈,还是跟她去了,我其实也没去过这种地方,但我确实该休息了。 那是一家藏在申城巷子深处的酒吧,没有醒目的霓虹灯,也没有喧闹的人群,门口只有一盏低垂的暖黄色吊灯,风吹过时摇曳着,将门上的磨砂玻璃映得忽明忽暗。 一推开门,厚重的低音鼓点扑面而来,酒吧里唱得是民谣,很舒服的声音。 空气中混杂着酒精、烟草和一丝甜腻的香水味道,让人有些微醺。 第16章 舒里来之前说她要大杀四方,不可否认舒里确实生得好看,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大波浪性感的美女。 但是我戳破了她的幻想泡泡,我的gay 达相当准,舒里从来没有让我滴滴答答的响过。 舒里一推门就显得游刃有余,她扫了一圈,熟门熟路地进去了,搞得跟她以前来过一样,。 我有些不自在地环顾四周,我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在拉吧都是女生,我也没有那么不自在。 我们找了个靠墙的卡座坐下,角落的灯光比其他地方暗,刚好让人放松。 我跟舒里说你的气质一看就不是姬崽,刚开始她还嘴硬,但一来到那个环境后也确实承认了。 “啊,难道我在你们眼力没有魅力吗?” “倒也不是……”我思索着,“但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但不要伤心,总有人会无可救药的爱上直女。” 舒里地点了两杯酒,一杯她说是给我的入门款。 blue lagoon蓝色礁湖,蓝橙利口酒。 调酒师端上来时,冰凉的玻璃杯透着薄雾,蓝色清亮的液体里泛着细碎的气泡,在我的认知里,越漂亮的事物好像就越危险。 “喝吧,不用紧张,又不是毒药。”小s看我盯着酒发呆,干脆端起自己的杯子先干了一口。 我学着舒里的样子抿了一口,甜味先涌上来,然后是隐隐的苦涩,像是刚认识陌生人的感觉,不讨厌,但又有些不熟悉。我舔了舔嘴唇,放下杯子。 “怎么?不好喝?”她托着下巴盯着我。 “还行,没想象中那么苦。”我耸耸肩,手指绕着杯沿转圈,假装很镇定。 “所以你还怕什么?这可是酒吧,而且这是你们群体的主场。”舒里笑着晃了晃自己的杯子,里面剩下一半,酒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荡开。 我没回答,低头又喝了一口。这时候,音乐稍稍放缓了些,周围的人开始更加放松,轻声聊着天。旁边一桌有人忽然笑得前仰后合,气氛显得更加热闹。 我仔细看了一会儿,对面桌子上有个人比较眼熟,我盯了她好久,她还是没想起在哪里见过她。 舒里忽然靠过来一点,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像藏着星星。她压低声音,说:“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还好吧,有点吵。”我诚实地回答,但心里其实已经不讨厌这种氛围了。 “吵?那才是乐趣。”小s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我的杯子,“不过你别只喝,跟我聊聊啊。” “聊什么?爱恨情愁小故事?”我挑了挑眉,故意逗她。 “随便啊,比如你刚才怎么好像一直盯着对面桌啊。”她语气轻快,眼神却像是在挖掘点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我有女朋友。” 舒里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肆意了些:“呦,防备心还挺重啊,我又没说你对谁有兴趣,真把自己当主角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抿了一口杯中已经快见底的液体。清甜的酒液滑过喉咙,像是海风拂过沙滩,却没能冲淡这一刻的微妙。 “不是,我就随便说说。”我假装随意地解释了一句,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对面桌。 那人确实眼熟,肯定是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舒里没放过这个细节,眯起眼睛笑:“行吧,不问你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和那位z小姐最近如何啊?” 酒精是世界上最好的吐真剂,我跟舒里说我好像找不到真正的z小姐,我找不到周汀。 舒里的表情在一瞬间僵了一下,但随即她笑了,抿着杯沿的动作停顿了几秒:“找不到?你这话说得挺哲学啊,是感情不顺,还是你自己太拧巴了?” “也不是不顺,相反好的没有任何问题。”我皱了皱眉,把杯子放回桌面,酒液在灯光下微微晃动,我只是有时候觉得,她像是分成了很多个不同的自己。我认识的是z小姐,而不是周汀。 我要找的是周汀。 舒里盯着我,眨了眨眼,嘴角挑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嗯哼,听着像是哲学问题了,但我舒里可是苏格拉底的关门大弟子舒格里拉 。但z小姐和周汀,不都是她吗?” “不一样。”我下意识用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着,想从那冰凉的触感里找到一点答案。 我知道那是她,但我一直在想那晩上我能真实触碰的那个完整的周汀。 “你这是嫌人太完美了?”舒里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完美还有错了,你喜欢维纳斯?” “不是。”我摇了摇头,人不可能是完美的。 人也不需要完美。 舒里问我,我觉的周汀是什么,z小姐又是什么。 “小翎,你心中的周汀是z小姐,是一片你要飞向的海,对吗”她拿了鸡尾酒的铁吸管,挑起了我的下巴,逼我看向她的眼睛“但周汀就是周汀。” 舒里问我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小鱼问老鱼他们的归宿海在哪里,老鱼说: 海就在这里。 我一怔,抬头望她。 舒里沉默了一会儿,收回了吸管,拿起自己的杯子晃了晃,酒液在灯光下荡起一圈圈涟漪:“也许吧,对她来说,在你面前做z小姐比做周汀更容易。” “靠,你还是不正经一点让我适应,好复杂。”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舒里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顺手在我屁股上不正经地来了一下,“慢慢悟吧,小翎~” 我回以一击,舒里说她的性感翘臀要被我拍成一马平川了。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舒里说了什么。 “z小姐是一片汪洋大海,但汀只是一片小小的沙洲。” 很久很久以后,我也才看懂那晚周汀问我“会不会飞”时眼中的含义。 周汀以为小海鸥把她当成了一片海。 但她知道汀只是一片小小的沙洲。 所以她害怕小海鸥发现汀只是一片小沙洲后就飞走了,小海鸥会飞向她向往的大海,不再需要无边汪洋里的小小沙洲。 于是,她走在我前面,去成为一片海。 可是周汀,小海鸥飞向大海, 是因为她需要那无边汪洋里的那一片可以栖息的小小沙洲啊。 小海鸥不是小鱼,所以她的归宿不是大海, 而是一片有着枯草滩的沙洲。 第18章 江海 我和周汀都在走着,像是西沙群岛每天都会被风吹的往前走,所以我们之间永远隔了那一步距离。 可惜的是,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周汀也不懂。我们都以为自己走对了方向,却没意识到和心中的正背道而驰。 这不由得让人觉得很可惜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当局者尚未醒悟,旁观者却径直介入了我的视线——对面桌上那个眼熟的人站了起来,朝我们走了过来。 看到来到的人是谁的时候,我刚含到嘴里的酒就被我喷出来了,还有一部分呛到了喉咙里,好辣。 我的脑袋像被重锤敲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她是谁。 能他妈不眼熟么?z小姐的前任q姓皮蛋人,我看过她的照片。 那天圣诞节被z小姐回了个滚的人。 舒里被我喷出来的酒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挪了一点:“哎哎哎,你这什么反应,见鬼了?” “差不多,她是周汀前任。”我咳嗽着抬头,迎上那个正缓步走过来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半敞开领口,颈巾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脸上挂着笑。那模样,跟照片里的形象重合得毫无偏差。 “你好啊,秦小姐。”我边咳嗽边开口了,酒精呛嗓子。 q见我先开口了,先是一怔,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些。她拉开椅子,自然地坐下了,手肘搭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前倾向我伸手道:“耶,你还认得我唉,我是秦颂舟。” 我转了身子面对她,正面面对笑得很灿烂的秦小姐。这种前任对现任的场景实在很奇怪。 正常人是不是现在要上去比划比划? 但秦小姐显然不是普通人,她依旧那副随性的像她脖子上松松垮垮的领巾和半敞开的领口,我伸出手回握了她的手道:“余翎,旁边这位是舒里。” 舒里肯定又在脑中脑补小说中的各种现场了,直勾勾地看人家。 “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她微微一笑,靠在椅背上,似乎一点也没把这种奇怪的场面放在心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领巾的边角,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天气,“我只是玩心重好奇,过来看看罢了。” “那现在看够了吗?是不是要我在站起来踢个正步给你看?” 秦颂舟笑了笑,垂下眼睛,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她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抬起头时眼里多了一丝调侃:“说实话,还没。” 舒里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瞥了我一眼,似乎很乐于见到这种场景。“这位秦小姐,看来你对我们的小翎挺感兴趣啊。” 第17章 “怎么说呢?比起你们小翎,舒小姐更像我的菜。”秦颂舟抱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说到。 舒里的笑声一下子哽在喉咙里,引火烧身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秦颂舟,我伸手帮她帮下巴给合上了,她一时间竟没接上话。我看向秦颂,我对她说舒里可能是整个酒吧里最直的东西,请不要为了话题玩弄舒里。 然后话题风向就从舒里变成了周汀。 我问她在前任的现任聊前任真的好吗,秦颂舟说我真有意思。 “这是个非常有趣的问题,按常理说,谁不愿意避开这些话题,省得尴尬嘛。但偏偏,我不是那么喜欢常理。” 说实话,我挺喜欢秦颂舟这个人的,把喜欢所有的事都摆到台面上。酒精稀释了敌意而且混淆视听,隔着一束光,我觉的她笑的好真诚。 那我也不拧巴了,我就坐这听她讲,她说我有意思,其实她也挺好玩的。我们两个关系那么复杂的人,还能做坐在着喝酒聊天谈笑风生。 话又说回来,我和秦颂舟也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关系,我们聊了很多很多,也聊了很久很久。 “阿汀是个很好的人。但打个比喻吧,我后来才发现我这一叶扁舟是向江行的,停泊只不过是晢时的,所以阿汀她不是我的江海。”她在我旁边点燃了一只烟,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弥散开来,而她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你觉的呢?” 我只觉的她的打火机挺好看的,火机是银色的,雕花的表面反射着微弱的灯光。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遗憾,我们只是时候该说再见。”她见我没答,也没说话,只是继续把弄火机,火机边缘略微磨损,开合的声音清脆干净,一看用的时间不短了。 “分开不是偶然,是必然。” 舒里突然开口了:“说那么文艺但说白了不合适呗?”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问题?但谁又能和谁能契合?”她叼着烟笑了一下,烟雾从她嘴里轻轻吐出,她低头转了转手中的火机道“又不是火机,没火了换火石就可以重燃。” 的确,没有人生来一致,所以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她拿酒杯碰向了我和舒里的杯子,发出了“叮”的脆响,像是她的金属打火机开扣的声音,像是那短暂出现的蓝色火焰,也像是周汀身上独有的风骨,干脆利落的离谱。 我好像知道属于周汀身上的那一部分洒脱是师承何处了。 我要谢谢秦颂舟,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很多关于阿汀的故事,不同于我和z小姐过去的故事,补全了一部分的沙洲。 但是我想明白了,周汀就是周汀。她既可以是阿汀,是z小姐,是沙洲,是大海。很奇妙,我从来没有介意过她是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什么。 秦颂舟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如果让我形容就是琥珀色酒液。我很少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是外表大于嗅觉的,比如周汀是石榴,舒里是柑橘味的。 秦颂舟的味道倒也与我对她的印象相同,烟草混合着波本威士忌。 波本威士忌,香草、焦糖以及橡木的味道。 所以她跟我们告别时,如果我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单看她眼睛,会让人陷入一种她很深情的感觉,我意识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不禁背后一阵恶寒。 在酒吧里因为灯光昏暗,我还没有看得太清楚,我不得承认她这双眼睛真的是很好的武器,看路过的狗都深情的感觉。 我临走出门打车前,终于忍不住问秦颂舟那个打火机的牌子和来源。 “嗯?”秦颂舟微微一愣,看着我似乎有些意外,接着她笑了笑,语气轻松,“不必多言,我亲爱的小鸟同志,我知道你啥意思了。”她掏出了火机,随后直接把烟盒递给我。 啧,这货不会以为我跟他一样是老烟枪吧。周汀说如果我敢碰这种东西一下,就把我逐出家门然后当街问斩。 果然她下一句就问我抽不抽烟,我说我不抽,我只是单纯觉得她的火机好看。她的烟盒也是雕花的,看上去和打火机倒是挺搭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跟打火机配套。 “啊,牌子是s.t. dupont。”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又开口:“来源么,你不会想知道的,听了估计你就要两眼泪汪汪了。”话毕,那个小火机就进了口袋。 “哈?”我猜到估计和周汀有关了,我收回前面对她的评价,她好贱我好想抽她。 “小鸟同志保重啊,还有钢筋小姐。”她伸出了两只手,拍到了我和舒里的肩上。 她随后大步走进夜色里。 自从那晚过后,秦颂舟在我心目中就不是那个可恶的皮蛋人了,是个爱给人取外号的迷语人酒鬼老烟枪。 “她真的是个奇怪的人。”舒里突然冒出一句。 “是挺奇怪的。”我点点头,语气却没有她那么嫌弃,甚至还带点羡慕的意思。 她好像什么都敢讲,什么都看得开,哪怕是周汀。 “你知道吗,”我轻声说,“我其实有点羡慕她。” “羡慕什么?她那种上来就把人吓一跳的社交方式?”舒里不以为然。 每个人的旅途都不好走,我找不到我的沙洲,她找不到她的江海。 她说分开不是偶然,是必然。那我想,遇见应该是。 希望有一天,她能不再是一叶漂泊的扁舟,而是驶入一片浩瀚而平静的水域,真正成为自己的港湾,虽然我刚才想抽她。 但我由衷的希望她和每个人可以遇见属于自己的江海。 我也可以遇见属于自己的沙洲。 第19章 膜衣 啊,我又要自己过夏天。 周汀今年夏天不回国,她会一直待在曼城实习,好可惜。 我也想留在曼城,可惜我要回国续约我的i20学生签证。 我一直觉的我最好的夏天就是那个有着z小姐和石榴味怪味豆的七月。 我跟舒里提起过很多次有关于那个夏天的故事,使她对我故事里的z小姐有很大的好奇心。 我的一生目前为止,只有一个盛大的夏天。 我说我讲不出口具体的周汀,但至少我们可以聊聊我的z小姐。 “她不回国吗?”舒里问,我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些许失落,我也很期待可以将周汀介绍给舒里,但是很可惜。 石榴一直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就像珀尔塞福涅知道吃下冥界食物的人就不能完全离开冥界,还是抵抗不住吃下了几颗石榴的种子。 假期是真的很开心,但是没有周汀,好像又没有那么开心了。但是我也开心不了几天,就被逮捕回家里干活了,一累我就脑干和太阳穴抽抽痛。而且不发工资,万恶的资本家。非得把我捉过去干活是因为实习经历和志愿者者工作一样,对于申请大学来说,是不错的文书背景。 那天我正蹲在地上整理文件材料,虽然空调打的很足,但后背贴着椅子久了,还是贴出了一层汗。楼下打印机在不停地“哼哼唧唧”地响,就在这时候周汀突然给我来了电话。我只能一边用夹着手机听筒一边对着各种表格改错,手指蹭得纸角都卷了。 “喂?” “你在干嘛?”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整理发票,整理文件,整理我的灵魂~” 她轻轻哼了一声:“你该不会是被你家里当成免费实习生用了吧?” “是啊,电量要耗光了。”我边整理边打了个哈久。 她没接话,好像在那头换了个姿势,然后问:“那你现在是什么电量?” 我想了想:“20%,红的。iphone会弹出低电提醒那种。” “太惨了……今晚打电话我主动给你说晚安,你去早点睡。” “跟姐姐打电话是充电的,不是不耗电的。”温柔的电力不断输送进了我的身体中。 “但还是要早睡啊,身体最重要。” 我口头上答应了周汀,我说我会的。 我还算是听话的,那种因为过度劳累导致脑干和太阳穴一直整夜抽抽痛的症状已经好很多了,现在只是偶尔。 每天我上午忙完给周汀会发消息,但通常这是她己经要休息了。我还想发点什么,但是我知道周汀手机会开休眠模式,也就默默地把打好的字又删掉了。 我应该学习一下睡觉给手机开休眠模式的,我有好几次已经有睡意了,手机突然响了,而且是接连三声。我通常会用消息连续震动的频率来判断他到底是别的软件给我发的垃圾消息还是微信这类的重要消息。 好不容易靠着或许是重要信息的毅力爬起来,但十次有八次是瑞幸福利官这类垃圾,还有两次是微信运动助手。搞得我脑干和太阳穴又开始抽抽痛,这次不是累的,是气的。 但我运气很背,有两次没爬起来去看消息,就都是周汀的消息了。我有时候真的很想骂苹果和微信为什么没有特别提示音,气得我想直接换品牌,我就不信华为三折叠怎么叠都有面,屏幕四面八方来还会漏信息。 第18章 我最终还是没给手机开休眠模式,我给微信手动换了提示音,然后给什么福利官全部删掉,然后关了微信运动。 好了,现在微信的各种消息请多多叨扰我我不会介意的。 我那会儿办事的时候经常带耳机,因为耳机会播报信息来者何人,这导致我后面养成了这个习惯,让舒里常常调侃我我才多大就用上助听器了。 时差真的很讨厌,我和周汀连早安晚安都要反过来说才对,不知道上网易云听一万遍《错位时空》可不可以消除时差,再不行就上q q音乐听一万遍《反方向的钟》。 那会儿我们回微信都刚回成了回邮件一样,她一段发岀来,我再一段回去。一天一人一段,也算是有来有回,偶尔还附上张图片。要是微信也有把垃圾信息投到垃圾箱里的功能就好了,这样我第一眼能看见的就是周汀的消息。 而我也只能庆幸我而生活在21世纪,我们中间的信息间隔只有时差,没有远渡重洋的十万八千里路程。 或许正因为过去千里之外的一份书信既承载了万里车马,日星月夜的情感才会使得犹其珍贵吧。要不然怎么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了呢。 我跟周汀分享了我这样的想法,周汀说我什么时候一到当地的晩上时间就开始深沉思考了,是不是网易云听毒了。 我说是啊,我还想在你什么时候是z小姐?什么时候又是周汀呢? “我什么时候都爱你,也什么时候都是你的。” 周汀好聪明,单一句极巧妙话,尽管是答非所问,就可以回答出我的问题且把我哄的团团转。 “那好啊,你要清楚。无论你是什么,周汀又或者z小姐,我都爱你。” 我很想对周汀说你又不是什么童话里下了药的毒苹果,那么怕我啃到你的内里。而且作为毒苹果的使命,不应该让我啃一口,然后把我药死吗?如果毒苹果是周汀,我不会介意的。即便真的中毒,那也甘之如饴,因为我早就心甘情愿地陷在她织就的深渊里了。 她可能觉得自己是复杂的,有棱角的,甚至是带点毒性的,但在我眼里,她只是独特且难以抗拒的。 在吃橘子的时候它的苦丝是剥不尽的,但石榴的膜衣不是。 而且她没有主动要药死我,说明她是个顶好的水果。 我现在像是在谱写一部名为“鸥德赛”的史诗,在飞过那片名为z的海后,我就能回家,找到我最终的归宿,那一汀小沙洲。 奥德修斯这一趟归家路花了二十年,我想我飞应该会比他快吧?如果不是,那么我就花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我总会飞到的。 我并不是介怀周汀在哄我,在伪装。因为石榴有很多房,每一房里又有很多籽。有些房饱满,有些则空缺;有些籽甜,有些籽涩。我并不期待她只展现饱满与甘甜,因为那些微涩与空缺也是她的一部分。 或许她偶尔也会觉得自己矛盾,觉得自己像石榴一样散落成无数的碎粒。人这种生物是完整的,是多面的,是复杂的。我不在意,无论她是哪个“房间”里的周汀,又是哪一“颗”周汀。 我不懂周汀在担心什么,这让我更心疼她,如果一个人像一颗星球一样有着被名为伤痛的陨石砸出来的小坑,那么爱人的作用就是开着压路机挂着马力最足的三档,帮她填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 我只是想拥抱所有的周汀,剥开膜衣带着苦丝的周汀。 就算石榴的籽有涩意,我也愿意一颗一颗咬下去,直到吃完整个夏天。 第20章 搭子 今年是没有周汀的夏天,我总觉得我的夏天应该是周汀的。 但或许,有周汀的那个夏天才是偶然恩赐。 周汀是夏天的解药。 那是一剂温柔又缓慢起效的退烧药,在所有头昏脑涨、心火上涌的日子里,慢慢把我拉回正常体温。 我觉得我有一种叫念旧的自虐倾向。所以我从来不写日记,只拍照。因为假如我那天挂了,看我日记的人就是我回忆的下一个受害者了。 虽然当代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人和人隔着屏幕就可以会面,但是我还是很想周汀。周汀让我乖乖的,等夏天过后就可以回曼城见她了。 我无聊,所以我总找舒里打游戏。 周汀总说我乖,但其实是我比较宅而己。我没事一闲下来就会窝在家里打游戏,看看电影片什么的。当然我不会去打王者让那种自己受罪的手游。估计跟我爱看小说和电影的心理相同,我比较乐意玩玩剧情丰富的3a,像是《底特律变人》又或者是《荒野大镖客》,我个人衡量一个游戏的好坏标准就在于他的剧情,在于它的故事是否精彩。 我很爱听故事,但就像看小说和动画完结那样,每次通关一部游戏之后我就有一种失去了一个朋友的怅然感。 虽然故事的结局让人经常不尽人意,但我还是乐意去开启一段故事。可能我白天是西部最强神枪手,夜晚就是2077夜之城唯一活着的传奇了。 我并不害怕故事会有结局,反而在某种程度上,结局是对故事的最大尊重。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都是单机游戏,我没法儿和周汀分享这种情感。周汀不玩3a,她有点晕3d。倒是偶尔会玩switch 。所以当双人成行发售的时候,我就拉着舒里陪我玩了,等我打通关玩熟后就可以去找周汀玩。 我和舒里之间的革命友谊可能算是相当可歌可泣了。 我和舒里就算分手厨房都可以满星通关,虽然可能是因为不是情侣,所以"分手"的诅咒没有起效果。我们之间打通关过同一个游戏工作室的逃出生天,所以双人成行对于我们也不是很难上手了。 但对于我和周汀不是,这是我少有能见到她偶然透出不全面的一面,她对于此拙得可爱,我很喜欢她的差异性。 周汀跳舞跳的很好,按照常理来说肢体相当协调。但不知怎的这几根手指头一放到游戏手柄上就不行了。我跟周汀玩大乱斗游戏,每个人五条命我都先自杀三次再跟她打。 她很好玩,总是一不小心放技能给自己自杀了,导致她反而比我少一条命。 周汀总会很困惑为何如此,我爱在这时偷偷看她的表情动态,很好玩,是我没见过的周汀。 这时我会把我的手柄跟她互换,把多一条命的角色给她,让她操作我的角色。为了避免她说角色的强度不一样,我会选跟她一样的角色。我可能也不会玩那个角色,但是周汀更不会。 结果就是不一会儿她就又少了一条命,但周汀只要委屈的看我一眼,我马上缴械投降,自己操作角色自杀殉情了,让周汀马上赢下这场比赛。也就是周汀了,这种待遇,只有周汀能享受。 是舒里我就把她按在地上打了,虽然舒里她自然不会放个技能就把自己杀了。 说回双人成行,总体剧情来说就是一对濒临离婚的夫妻因女儿的愿望变成玩偶,然后找方法变回去离婚,当然结局没有离。听说有个离婚结局,不过被删了。 到了选角色环节,周汀说她要玩女角色,男角色好丑。 “女角色更难哦。” “不信。” 然后第一章都没打完,就乖乖地跟我换角色了。 周汀边玩边问我要是打完离婚了怎么办,我说我们还没结婚呢离不了,然后就被她冷笑着弹了个爆栗。 “我是问你这两个角色。” “哦…”但是我确实有见过因为玩这个游戏分手的,有一方嫌另一方太菜,从而起争执,新仇旧恨一起算然后就掰了。我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对方过不去么你拿过来帮她就好了么,就像这部游戏,角色两人逐渐理解了彼此的感受和不足,认识与接纳彼此的不同。 玩游戏最重要的是打通关吗?当然不是。 游戏的最高配置陪你的人。 好在是双人硬行打到结局了,选择跟谁玩儿真的很重要。我跟舒里玩到结局两个角色重归于好要接吻冒粉红色泡泡的时候,可是疯狂按a跳过剧情,一眼也不想多看。 宫中禁止吃对食,谁都不想让气氛变得姬情四射。 跟周汀就不一样了,我们的动作就可以跟剧情同步了。剧情再播放什么我就不再意,故事再精彩的不重要了。我眼前有更重要的周汀。 之前看着她操纵角色在屏幕里晃来晃去,我有问过周汀一个问题: “你有认真玩过哪一款游戏吗?就那种,真的花时间投入,像我那样一边玩一边研究背景设定的那种。” “没有,”她回得很快,“我一开始玩游戏就是为了能跟你有共同话题。” “……你说真的?” “我骗你干嘛。”她停了停,又补了一句,“你不也是么。” 快乐游戏的最高配置陪你的人,我快乐的最高配置是周汀。 所以无聊时打游戏没劲,找舒里也没劲。 周汀说她一开始玩游戏是为了跟我有话题。 第19章 我想说,我后来玩游戏,是为了多留一点你在我生活里的痕迹。 但是有什么话,还是等我再见到你再说吧。 我还是想周汀,她近在手机屏幕中,远在大洋彼岸处。 夏天好漫长啊,没完没了的夏天,抱着手机打下又删去。 人到底能拥有多少个真正的夏天? 我只能咀嚼夏天,咀嚼周汀不知道的那些琐碎和漫长。 第21章 垃圾桶 我的夏天松松垮垮,像是被烈日晒化的冰淇淋,涣散得不成样子。 我能做的只是舔舔沾上冰棍的虎口,这是我和世界脱轨的一个季节。 周汀和我不同,她在曼城的这个夏天相当忙。我能想象她的身影穿梭在街头,匆匆掠过咖啡馆的玻璃窗,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的场景了,混合着石榴味的光影。靠,想想就好活力的样子。 尽管她己经很久没有给我发信息时附上照片了。 等她偶然记起我的间隙,我终于舍得端着相机出门了。 我第一次打开那颗周汀送我的镜头。 很漂亮的镜头,镜片透出浅蓝或淡紫色的镀膜反光,镜筒是黑色哑光的。我有一颗银色镜筒的老镜头,周汀总说它像不锈钢保温杯茶缸,我本来没这么觉得,周汀一说后倒是越看越像了。 我出门轧马路说是出门拍照,实则只是无聊出门透气。我没有想好拍什么,我拍东西很吃灵感,也需要一个特别的人或事物的存在。但我从来没有去约拍过别人,这比马路边随便拍垃圾桶更无聊。 垃圾桶摆在那不会在意我的镜头,比刻意的人显得自然,好像我手中的机器是什么镇魂宝器似的。我不擅长引导别人摆姿势,也不喜欢提前设计的台词感场景。 所以我人像拍的挺烂的,也不太喜欢拍。我只能做到的把人拍的有鼻子有眼,比证件照好一点。如果街拍或者抓拍就会好很多,我很希望我镜头下的东西是活的,是带着呼吸的,和我一样,存在于同一个片刻的真实世界里。 当然,后者情况比较少见,这也是为什么周汀在我的记忆储存卡里尤为突出了,不仅是我的相机储存卡。周汀溢出来了,单是我的相机储存卡容量载不下,还要再贡献出我的大脑容量。 申城的马路很干净,干净的找不到垃圾桶。走上一段路,你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这座城市在追求一种不需要垃圾桶的理想生活模式。 然而现实总是有趣的,当垃圾桶消失了,垃圾却不会消失。这导致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有些人就会把垃圾舍弃在共享单车的框里。我走过一排排单车,上面就会刷新马路上见不到的垃圾。 申城当然是一个好城市,但它并不完美,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一种偶然性的不完美,这是生活本身的注脚,谁也没法活得一尘不染。 有垃圾才是真实的世界,这部分缺陷其实大多来得无可耐何。这种缺陷与其说是城市的短板,不如说是一种无法完全被规训的真实。我还是挺喜欢的,于是我就拍下了这有些有趣的东西。 夏天的光照在头顶的时候我头皮是发麻的,我总觉得我很久没看到太阳了,我确实该多出门走走了。我倒不是不爱出门,我之前连脑子一热直接跟驴友跑到戈壁滩,徒步百公里的逆天事情都干过。 结果遇上那三年最大沙尘暴。 想来遇到周汀的那个夏天是我最安分也是最疯狂的夏天。我也不知道我之前哪来那么多力气跑来跑去,可能没东西拴着我吧,我也懒得想为什么了。 我还在对着垃圾自省,抬头就看到一条向我飞奔而来的狗,还有后面追的歪七扭八踉踉跄跄的人。我靠那特么举着前肢朝我飞奔而来的倒底是伯恩山还是霸王龙啊,我可以摔,但是我身上挂着的机器可能就不太能了。 我知道我肯定跑不过它,但我也不能等死。我当时能做的唯一选择就是立马开始转身,围着马路的梧桐树秦王绕柱。 还好狗主人的速度也不算慢,在我快英勇就义的时候擒住了那条狗。 “我测,原来你小子还怕狗。”那狗主人一把把狗拎起来,开口了。 背个好几斤的相机负重运动的我累的一批,扶着树又扶着腰直喘气,听到狗主人这态度,抬头张口就要鸟语花香,惊到昏厥:“不儿,张张张张张飞戈…老师?!” “小嘴巴闭上,别张张张张张。”我张张张张张着嘴巴,他做了一个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示意我闭上。 “哈?”我满脑子问号,“不知道以为你之前考的是幼师的教资。” “啧,我这个年纪努努力都能把你生下来,这不是因材施教么。”她把那只大狗放下了,尽管它还是一直流着哈喇子冲我摇尾巴。我脑子突然闪过一个想法,脑补周汀看我是不是跟它一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很坏了。 老张原名张飞戈,很符合他人和岁数的名字。我上次见他还是板寸,这会儿头发已经扎上了个小揪,胡子也蓄上了。 他长得很有烟火气,我只能这么形容。我问他这个形象是受了什么刺激,准备去流浪吗,他让我滚。虽然我和老张很久没见,但毕竟有着初中四年师生情谊,说话还是不带尴尬卡壳的 “三年五载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干不成啥大事但留个头发还算容易,毕竟我现在又不当老师。”我跟他一起边溜达边走着。他说着手上也没闲着,手上掏了烟,又准备去摸火机。 “话说你咋跳槽了,突然一下子不干了?”我见他摸了半天没找着火,给他递了火。我单纯是因为上次见秦颂舟的火机心动了,也挑了个自己心仪的火机,没有吸烟。 他诧异地看我,表情复杂,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开口:“别多想,我没抽。” “也不是突然,早就不想干了,出于我的责任心,把你们这一届带完了。早六怎么不把我杀了…”他放下狗,摸了摸胡子,谈到这就表示说多了都是泪和累。 “啧,你现在…几岁来着,反正成年了,没人管你,我现在又不是老师,抽就抽呗。”他转头打量我,又接着开口。 “真不抽,对象说抽了就给我斩了…” “哟,行吧,都耍上朋友了。”他看着我调侃到,“我最近没怎么见你拍照更新朋友圈啊,没时间?” “算是吧?”我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小吃摊,吱吱冒油的烧烤香味冒出来了。时间不早了,他把狗一栓,我们非常有默契的开始开吃了,坐在马路牙子边上开始撸串。 “啧啧,这块儿你可以学我,羡慕你还小啊,趁年轻撒开脚去耍,我一个月前才刚从蒙古回来。估计后面会进次藏,再不走走看看,就真对不起这辈子了。”他说着就叼着烟去掏手机给我看相片,这老小子还是摩旅去的,我佩服他的屁股,估计他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这了。 小吃摊升起的烟雾在夜色中飘荡,灯光昏黄,映得摊位上的烤串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炭火上迸发出细碎的火星。 “你也别觉得我跟你说这些有啥大道理的意思。我啊,就是想告诉你一句,你也别管其他啥啥,多走走总归好的。”他说完,签子往小贩的垃圾桶一投,“得了,我不多嘴了,我现在可是自由职业者了,没资格教育人。” “主要是没有人陪啊,之前好说还有几个驴友,现在上班的上班,读书的读书,一个人感觉没太大意思。”我咀嚼着肉串,孜然和辣椒粉的浓郁气息,好辣,所以很自然地接过老张递过来的水,喝下去才发现不对劲,是啤酒,好爽。 “你不是有对象么,一起进藏呗,多美好啊,青春的少年~”他又开始脑补了,老毛病了,语文教太多给自己教感性了。 我让他停,说我跟我对象都是少女。 “哦…啊?”他转头看我,“我就知道…”他拿着空了的啤酒大绿棒子指着我,说没事,反正少年这个词男女通用。 “没事,老师我也是同志…”我把他的手打掉,打断了他的深情自述,人间不直的。 “停,我早就知道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讲。” 看到他又再度震惊,我忍不住又补了一嘴,“你一个三十多岁光棍老法师,难道很难猜么?” 老张愣了愣,随即收回他的手,还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得,小脑子真灵光,这下有得聊了。” “咦,你考不考虑跟我走一趟,跟我一起的还有几个比你大的哥姐,都是能侃能玩的主儿。” 我说考虑考虑吧,最近事情还挺多的。我摸了摸老张那只叫相扑的狗,又偷偷喝了一口他的酒,冰镇的,那很爽了。 他看见了,举着啤酒瓶跟我轻轻碰了一下:“人生苦短啊。” 我跟老张告了别,我没有急着赶回去,回家路上边走边检查相片,我本以为会有不错的收成,结果那天出门拍照的收成只有一车垃圾和一只叫相朴的狗。 活着,进食,呼吸,一日又一日。 第20章 我挠了挠我的灵魂,它打了个喷嚏。 风已经有些凉了,怪不得鼻子痒痒的,今年夏天快结束了啊。 第22章 夏末 九月,夏天的尾巴。 我回到曼城的日子,是夏天刚刚结束的那几天。阳光渐短,夜晚的空气中逐渐有了凉意,但不至于刺骨,正是那种可以让人思考的温度。我没有急着去整理那些相片,也没急着去回忆那个午后和老张的告别。 午后已经过去,夜晚开始了。周汀说要来见我,在我回到曼城的第三个夜晚。 布鲁克林大桥的桥头,远远地看着曼城的天际线,灯光像碎金一样洒满每一扇玻璃窗,城市的轮廓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一场奢华至极的光海盛宴。 不难理解为什么有人对它趋之若鹜,人类野心的高度堪比这里,而这遍布光辉的夜晚,又让人误以为梦想近在咫尺。它吸引着无数灵魂前来追逐名利,为了在这片繁华中留下属于自己的一丝痕迹。 曼城不仅是梦想之地,也是野心的温床。 但更多人最终也没有跨过走向梦想之地的虚妄大桥。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凉意,将我从遐思中拉回现实。周汀站在不远处,她靠在栏杆上,目光穿越夜幕,抬头望着远处的高楼,眼神在这片灯海中流转。风吹起她的头发,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边脸,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她嘴角浮现的那抹复杂的笑意。 “它真美,对吧?”周汀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远方的灯海中。 我说是啊,难怪人们愿意为它奋不顾身。 “它值得。”她的语气平淡又婉转,“你敢说你不想么?”曼城像一个巨大的谜题,她吸引着人们去解开,却又在无数次试探后留下难以愈合的遗憾。 “大家都还是想往前走的,都一样,不是么?” 风从桥下吹过,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面对着那片人间星火,天上灯火。风感觉渐渐涌到我的鼻腔了,似潮水般漫过我的感官,我张开嘴,想让呼吸顺畅些。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过对我来说简直是一个莫须有的疑问。 “周汀。”我拉了拉她的手,多了我也说不出口了,至少今晚,我们还在这里。 “嗯?”她把我手放进了她的外套口袋,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她的手很暖,和这夜晚的凉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说了,回家吧。” 到我家还要再坐两班车次,地铁站的味道说实话很不好闻,潮湿、不明物体和铁锈味,这对我来说简直是酷刑,越临近城市还有麻叶子的味道。车站没有围栏,我习惯站在站台的长椅后等车,安全性高上不少。 周汀一直待在城中,其实不大坐地铁,依照了国内的习惯直接站到了站台边等车。我扯了扯她的外套领口把她搂到我的位置了,她把领子紧了紧,不解回头看我。看她这反应,我也好笑,在站台上被袭击推下去的案例说实话我感觉不在少数,我不信她没看过。 “你要是想陪我久一点,最好站我旁边,我不想承受英年丧妻之痛。”我把头搁在了她身上,同时双臂一扣,实施了一个禁锢的动作。挺好玩的,她刚开始扑腾了两下,见反抗无果,直接卸力摆烂的靠上了。 她抬手推了推我的头,让我别在外头闹。 “遵命老大。”我一下子收力,她身体因为惯性微微晃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我会直接干脆松手。 “你这不仅是想要英年丧妻,还想英年早逝是吧?”她低头整领衣服,随后抬腿给我的脚结结实实的来了三下。 “嘶——!”她总爱穿带根的鞋,我疼得直吸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差点没站稳,直接创上了后面的柱子,我说周汀你谋杀亲妻要判刑上新闻的。 “谁是你妻了?”她冷哼了一声,收回脚站得笔直,毫无悔意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得意,“人类的刑法不行,但动物保护法可能会帮护你。” 靠,谁能比周汀狗,这小嘴叭叭地跟淬了毒似的。 周汀上次来我家已经是冬天的事情了,这会儿都已经夏末了。我拿钥匙给门开了,门慢慢打开,吱呀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一个人住的房子很小,在皇后区,五十平左右,是一卧一浴的1b1b房型,房门一开就是个小客厅,但租金可不便宜。 我没怎么打扫,桌台旁的地上有很多我写完作业就乱扔的书和资料,我每天写完就随便一甩就睡觉去了,让周汀看到有点不好意思。 我在心里对那些书默念着抱歉,并把玄关灯开起来了,随着门的完全开启,周汀也看到了室内的全貌。我轻轻地转过头,看向周汀道:“我没怎么理过,先去客厅坐一下。” 她也不客气,边走边脱,直接把鞋和外套甩给我,拖鞋也没穿,一下子扑到沙发上去躺尸了,把整个人埋进去了。 “你倒是不客气啊。”我把她和我的衣服鞋子理好,走到沙发旁边蹲下身戳了戳她。她的身体微微晃了下,似乎被我戳得有些不耐烦。 “那怎样?”她不爽的摆腿要踢我,我也没躲,直接抬手接了下来,“不怎么样,要不要用浴室?小的在此等候差遣。” “哇你回家了还玩角色扮演,累不累啊,有劲往正确的地方使啊。”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了,往浴室走了,挺厉害的。 “比如说呢?”我也跟着她的步伐,笑着问。 “比如…”她忽然转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我的心口,“帮我去拿衣服,小翎子。” 我走到半道,才突然想起来她没有换洗衣服。 “穿我的?”我朝浴室喊。 “那不然,我空着出去?” 我回到房间,在衣柜随手拿了一件我干净的t恤和短裤,走到浴室门口,里头吹风机嗡嗡嗡作响,我还好奇她动作那么快,五分钟就完事了。我敲了敲门,按了下门没锁,就直接进去了。 她没有在吹头发,只是把吹风机挂着吹衣服。自己一整个人埋在浴缸里,只露出半个顶着泡沫脑袋和小浴缸塞不下的半截腿,在水里咕噜咕咕咕噜的吐着水泡泡。我问她在干吗,这热水能泡出花来吗。她说她懒得洗,泡一下拉倒了。 我把吹风机拔了,我说我给她拿衣服了,不用穿自己的,穿我的都有。 “那是内衣,你跟我的不一样。”她边说还边打量我拿来的那一摞衣服,她这话都给我逗乐了,这还人身攻击上了。 “你不是要空着出去吗。”我靠在洗手台上看她。 她笑着轻哼,说只要我没关系,她也不介意空着出去的。得了,还是她狠,我没话说。 周汀也是人才,把吹风机倒挂在杆上吹衣服。我伸手就把她的胸衣拎起来打理,心里嘀咕着我跟它也算是老朋友了。 周汀的胸衣是个很有名的牌子,几百美刀一件,我记得妈和我姐都有这个牌子的。我之前一直觉得我妈和我姐真是大傻.逼,有钱没处使花几百刀买件内衣。直接我见到周汀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像我这样初中的小背心款式从小穿到大才是那个大傻/逼。 这能一样吗?放在周汀身上,就算几千美刀都值当。 不过就算这种衣服给我我也穿不岀来感觉,不只是穿不穿得起的问题。 我吹着衣服,看她还是懒洋洋地靠在浴缸边不动,泡沫半遮着她的脸,显得有些悠闲。 周汀见我一直看她,只是抬了抬眼皮,完全没有打算动一动,继续自顾自地吐着水泡泡,任由水泡和泡沫轻轻包围自己,泡泡在她嘴角旁成型轻轻破裂。就这样一直玩了很久,也不在意是不是会把自己泡成葡萄干。 蒸汽散了不少,估计水也不太热了,吹完衣服后去伸手摸了一下水面,发现温度已经不再热,甚至开始有点凉了。把转动开关后重新加了些热水进去。水流在浴缸里渐渐恢复了温暖,蒸气重新弥漫开来。 周汀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里,她说自己好困,想睡觉。我寻思她怎么泡这也不是个事,就把上衣解了,帮她开始洗身子,她没有反应,算是默许我的随意摆弄,眼皮已经微微垂下,进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她的头发上的泡沫倒是被她用水浸掉了,湿漉漉地贴在脸颊旁,水珠从发梢滑落又重新滴到了水中。 周汀还是跟之前一样瘦,我只能说他的体重一直没有什么起伏和变化,她吃的不少,就是吸收不好,吸收能力的不足所以导致吃不胖。她的肩胛骨因为曲着身子略微突出,背脊随着我抚上的动作和呼吸微微起伏。在这种潮湿小空间里,我总会莫名生出一种青春疼痛文学的感觉。 周汀骨架不算小,锁骨连上肩头也有些距离,但就是整个人和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薄薄的,我很难因为触碰就能感受到她的多余的线条。 差不多好了,我拿毛巾开始给她擦头发,顺便帮她擦了擦耳朵,耳朵要保持干燥才不会进水难受。周汀突然把上半个身子坐了起来,转头趴在浴缸上看我。我亲了亲她的耳朵问她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还是我弄痛她了。 第21章 她摇了摇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边,“小翎什么时候洗澡?” “等待会儿帮你弄完我就洗。”她用双手扯了扯我两边的嘴角。 “不用等待会儿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一伸手,把我也拉进去了。我整个人被她抱了个满怀,脑袋磕在她的肩膀上。周汀瘦归瘦,力气真的不小,我一下子就落水了。一是没注意,二是头朝下,直接失去平衡面对面栽在她身上,还呛了好大一口水。 “我身上还有衣服…”我好不容易从她身上爬起来,不仅眼镜掉了,还有衣服很重的贴在身上,滑腻的瓷壁让我差点又滑回去。勉强坐稳,反正还没摔死,但刚才那一下头朝下的冲击仍让我喘得有点急。 我估计周汀身上所有的鬼点子净逮着我一个人用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吗,跟我一洗起节省时间,反正结果都一样不是么。”她把头蹭过来啃我脖子,发梢碰的我肩膀痒痒的,水又重新沾上她的脑袋,我刚给她擦干的头发又湿了。 而周汀的沾水的双手又弄湿了我的耳朵。 结果当然不一样,折腾了半天,水又凉了。 我们相对而笑,水声窸窣,像夏天最后的一个梦,闷热、轻浮,又温柔得不太真实。 第23章 石榴 事后已经约莫半夜了,周汀睡得很沉,身体背对着我。 我不爱拉窗帘,百叶窗是半开着的,斜对角的夜光打进来打巧能看见事物的轮廓。周汀背对我,我看不见她的正脸,只有她身体起伏。 她体温不高,我又靠近贴了贴,直到鼻子碰到了她的脖颈处,把脑袋搁了上去很自然地嗅了嗅,有关于气味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先前以为周汀身上的味道会是沐浴露的味道,毕竟舒某佳的广告我看了不少,经常在广告上出现的就有一款石榴味的,在心里头我是一直把它和周汀画等号的。但想来并不是那样,今天她用了我的沐浴露,其中皂角的味道或许可以混合铺在她身上,但是盖不住她本身的味道。 水果调的香水不少,柑橘、莓果、甚至芒果的味道都很常见,但石榴的味道好像一直很少或者说基本没有。我从没见过石榴调的香水,包括石榴味的人,周汀真是头一个了。 我很想问问周汀她倒底是用的什么,这样我可以买个同款,想她的时候闻一下也没差。我后来买过很多市面上有关于石榴的小众香水,运气很差,没一个对的,我只能在周汀上闻到这个味道。 说我运气差可能也不太尽然? 且说故事的后话,在和周汀分开的那段时间,我在周汀身上香水品牌的老家街头偶然又遇见了这个味道。 那时刚好十月中旬,快到我姐生日了,我正在外头逛街,主要目的就是买生日礼物给我姐。 英国还是一如既往的爱下雨,空气湿润,街道上时常能看到水珠在地面上跳跃。我在北美上学跟同学耳目浸染养成了个坏习惯,不爱打伞,因为那块儿不怎么下雨,还没有下雪下的多,而且小雨停的很快。所以更喜欢依靠外套、帽子或是快速避雨的方式。 而这里的人也是,他们早己习惯了温带海洋性气候这种湿漉漉的天气。小雨打在风衣上没什么感觉,反正抖抖就又掉回地上了。水有通性,不论是来自江河湖海的水,又或者是雨。他们总是在流动,潮起潮落,蒸发又循环,来得快又走得快。 天气变化太快,雨伞反而显得累赘。 空气湿润得让人有些懒散。祖马龙算是英国本土都备受推崇的品牌了,是送礼不二选,我其实就是奔着它来的,只是一直不知道送什么款式。 我走进门第一刻,店员就注意到我了,看到我进来,微笑着示意我需要什么帮助吗,我说让我自己一个人看一下就好了。她说我可以随便闻一闻,有需要再叫她。 店里色调以白色、黑色、金色等柔和的中性色为主,我绕过了门口的瓶瓶罐罐的陈列区,直接去了试香区。可能因为下雨,所以店里只有我一个顾客,试香区的香水很多,我试了很多,时不时将瓶盖轻轻拧开再嗅嗅,都没有满意的。 店里终于又进来了一位女士,灰色大衣棕长卷发,保养得体的欧洲人,我猜年纪大概三十左右。另一位男店员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到来,轻声问候,大概她是常常光顾这里。她在我对面的试香区停下,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动作,跟旁边的店员说了什么,听不太清楚说了什么,只能听见香水瓶轻微碰撞的声音。 店员从后面拿了一瓶白瓶的香水出来,她接过香水瓶,瓶身白色的光泽在店内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细支的雾气喷洒而出,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我闻到了,在原地定了很久。没有强烈的冲击力,但也不清新,是生命深邃的果香。 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是石榴,一嗅到关于石榴的东西,我的嗅觉总是灵敏的像野犬。 刚才进门的女店员发现我盯了那名女士很久,道:“pomegranate noir .” pomegranate 我当然知道是石榴的意思,我问她noir是什么意思。她说是法语的黑色,代表深沉复杂,如果我闻到那名女士手上的香水了,可以感受到这款香水在石榴这一明亮果香的基础上,又融合了琥珀、广藿香、木质香料等更深沉的香气。 黑石榴啊,黑色和石榴,怪不得那么适合,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叫黑夜石榴会不会更合适呢?我和周汀的故事总是在夜晚。 我问她能给我试一下么,她说当然,。在距离一拳位置的地方,她往我的手腕处轻喷了一下。我稍微低头,香水在皮肤上逐渐融化,前调后调的变着,我一时有些难以控制情绪。 记忆把我踩在尘埃里了,鼻子贴上肌肤的那一瞬间,我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话说我运气有够背,我跟周汀在一起那会儿它刚好停产了一阵子,我能找到就有鬼了。 我忽然无比爱石榴。 她看我沉默了好久,问我感觉这款怎么样。 我说我爱它,“l love it ”我这句话从嘴边溢出,显然存在一些一语双关的意味,但确切的含义也只有我知道了。 她说那么要拿黑石榴吗,我说不了,还是小苍兰吧,怀念就好。 终归是不一样,祖马龙的香水可以混搭,调和出各种不同的层次,这瓶香水与她身上的味道已经99%的相似了,但是还是少了那1 %。我不知道周汀掺了什么进去,才让那1%的差异如此独特,又或者是在她身上这瓶黑石榴才会显现那1 %。 店员轻轻一笑,“i can tell,”她温柔地说,“this is a beautiful choice.” (我能感受到,这是一个美丽的选择) 她为我打包了一瓶小苍兰,轻轻地把包装纸折叠好,手指动作娴熟,最后用丝带系好。 等待了片刻,我接过袋子,向她道谢后就又重新走回街上去了。 我重新走上街道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里仍有未散去的湿意,路边的台阶泛着一点光,我踩在上头,脚底发出“唰啦”一声水渍声响。白色的纸袋打着祖马龙熟悉的结,我握着它的时候,突然有种莫名的疲惫。 我站在街角发了一会儿呆,低头嗅了嗅自己手腕上的香味,还没完全散去。是熟悉的,却也不是。我想起她脖颈上的体温,和比体温更轻的那个香气。 那味道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有时我会想,是不是我的记忆自己加了滤镜,它其实不是那样的。可又一想到我凑近她的那瞬间,我又相信,没有错,就是那样的。 后来我还是没忍住,回去祖马龙那家店,把那瓶pomegranate noir买下来了。我把它带回国,放在了我家床头柜最里面的抽屉里,连盒子都没拆。我不想再闻它,但我也不能不带它回家。它像是一份证物,证明我在雨天街角确实闻到了那种气味,确实想起了一个人。 有段时间我甚至觉得周汀闻起来不像人类。她像那种雨后从山崖上长出来的果子,没人种它,也没人采摘它,它就那么在岩缝里长着,天生就带点不属于人世间的味道,跟甜腻没关系,也跟清新没关系,就是一闻就不会忘的味道。 但我并不认为那瓶香水就是周汀。 我的生命中已经拥有石榴了,它的味道深刻且持久,这样的相似反而显得累赘,演出总是原班人马来的更让人振奋一些。有关于时间的细雨来得快也去得快,我已经习惯不打伞了,雨伞反而显得累赘。 就像是那首叫fuzzy wuzzy童谣一样,分明就差一个字母,意思就全然不同了,不是吗? fuzzy wuzzy wasn't very fuzzy, was he? (法兹瓦兹先生其实一点也不毛茸茸,对吧?) 简单的句子,却是微妙的人如其名的悖论。明明是熟悉的音节,却总有一些细微的、不可能复刻的独特之处。 到再再后来,我们已经恢复关系有一阵了,她躺在我床上随手翻我的抽屉。我本来想阻止她的,后来想想也没什么不能让她看。她拿出来那瓶香水的时候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香水了?” 第22章 她把香水在我房间喷了一下,一小下,没朝自己,是对着空气的。我看她抬起头,用鼻子轻轻嗅了嗅,认真鉴别了一下,发现是自己的同款。 我说,我不喜欢香水,只是它闻起来像你。 “只是很像,不一样么?” “不一样。” 少了一项很重要的配方。 水进入大气后化为云,循环后再来一遭,也不一样了。 我一直都知道,真正独一无二的,不是香水的牌子,不是果香里藏了多少层木质香,也不是雨天伦敦的街道,而是她。 是她靠过来,我才想靠过去的。 黑石榴就是黑石榴,不是别的石榴。她就是她,不是别的人。 独特的石榴是我的过往,而过往,是人永远无法复刻那1%。 作者有话说: 《fuzzy wuzzy》是鲁德雅德·吉卜林的一首幽默诗歌 这一段插了一点后头的时间线,下一章会回到正常的时间线 第24章 青苹果 醒来时,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洒进来,柔和的光线照在床头,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的余温。我把眼完全睁开,发现周汀早已不在,只有轻轻萦绕在被单纤维间的周汀味被子。 有些事情在醒来后总是显得有些不真实,就像梦境与现实的交界,二十多岁的我又或者十七岁的我,我总是分不清是自己仍未醒过来,还是她曾经的存在已然成了过去。现在到底是何年何月又是什么季节?闭上眼,任记忆弥漫在空气中,等待睁眼再确认这个世界。 我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就是很魔幻,反正这故事绝美到我想掉眼泪。 那天睁眼的是十九岁的我,十九岁快步入二字开头的余翎。 我不想起床,裹着被子就开始在床上乱蛄蛹。今天空气的湿度像是拧干的湿布。我一边裹着被子,一边继续在床上乱动,一不小心就滚下去了,被子散开了一半,遮住了我的腿,另一半还纠缠在我的手上,幸好下头有地毯,地板闷闷的咚了一下。 二居室房间很小,像个压缩饼干。 床也没多大,尽管它已经占了房间的大半。床头贴着墙,床尾几乎挨着衣柜,柜门只要稍微不小心开得太用力,就会撞到床角,剩下的空间勉强放下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布局紧凑得像一盘摆得勉强的国际象棋。 我在紧凑的空间里,养了盆多肉,单纯因为好活。 被子和我都半挂在床上,松散的像我的裤子。 我四仰八叉看天花板,它旧旧的。我想还是那天摔到草地里看夜空比较好看。门开了,我歪着头,出现了周汀叼着雪糕神清气爽的倒挂在视线里的模样。我说我也要吃,她递过来一个东西,我一张嘴就咬住了,结果她往我嘴里塞了个牙刷。 “又搞我?”我嘴里咬着牙刷说不出话,只能翻她一个白眼。 其实历史可以不用那么相似,她笑得开心,举着手机贴在我旁边咔咔拍我,我又像之前一样给她竖了中指,只是这次我嘴里多了个牙刷。 她说我肚子露出来了,我说这就是老头背心汗衫儿的缺点了,舒服归舒服,但穿久了松松垮垮的。我希望它学习一下costco 的t裇,怎么在洗衣机里滚都烂不了,保准洗多少次都板板正正的。 周汀凑过来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说她总有一天会把我的老头衫和裤衩扔了,我叼着牙刷扑过去说你先把你身上我的老头衫脱了再说。但她倒是没抵抗,反而把手搭在我的腰上,擦了擦我嘴角的牙膏说让我有种继续。 我嘴巴里都是薄荷味的泡沫,凉意卡在了喉头。也属于是就算有心也无力了。她把我箍得死死的,我难得做点小动作撒了娇,用额头顶了顶周汀的下巴,说好姐姐你就放过我吧,我要去浴室漱口。 我拍对了马屁,周汀很好说话,她只是低头咬了咬我的耳朵就放过我了。我起身就去吐掉泡沫,水流在我嘴里起伏,薄荷含在嘴巴里久了有点辣辣的,舌头有点疼。 周汀也跟了进来,在我正跟我的牙刷做斗争时。她伸手把我头发往脑后梳了梳,眼前一下子亮了。她捏了捏我额前的碎发,说乖乖你是不是该剪头发了。 我脑子转了个弯,数了数日子,点点头,我上次剪头发还是在半年前。 我的发型很没意思,型上一直没怎么变过,只有长短的区别。最特别的一个发型还是上次剪头发的时候,我说修一下,然后就睡着了。理发师直接一刀下去给头发削了一半,短的只到肩上一点,一直到现在才长回来。 我气得想把理发店炸了,那次周汀还笑得前仰后合,在电话那头一边哄我一边说挺好的呀,很清爽,适合夏天。 “我什么时候带你去剪一下?”周汀一直玩我头发,她手指在我头发上滑动,无意识的轻抚,按着她的话来说,我的头发现在是她的共有财产。 我摇摇头,撇了撇嘴。我对剪头发有点阴影了,就算周汀叫我乖乖也没用。反正再留长一点也无所谓,外国的理发师比国内的更逆天,我宁愿多花点时间洗头。 她说好吧,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换过发型呢。我说姐姐我也不知道,之前没得选,后来也懒得搞了。 十几岁的青春期,正是爱美的年纪,被我姐拉去一起打耳洞,结果当然就是两个人回家就被真实了,感觉那会儿如果心思在这些上面就是死罪的程度。很多事情过了那个节点阶段后,就不会有当时那种感觉了。 理同于“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浴室太挤了,很委屈两个成年女性,我拉着周汀去客厅了。 周汀问如果她给我改改发型我愿意么,我说当然可以。她在客厅给我扎了个麻花辫子,分成两股后又合拢在一起。确实是个新造型,我之前都是随便扎在脑后的。 她编完麻花辫子后,站在我面前,微微低头,目光从发梢扫到我的脸,问我:“怎么样?喜欢吗?” 我看着手机中的自己,还行,然而开始拍周汀拍马屁。 “姐姐喜欢我就喜欢。”我笑着看着她。 周汀听了这话,笑得眉眼弯弯来亲我,我那时觉得显然马屁起效果了。后来才发觉她只是单纯爱听我叫姐姐罢了。我平时多叫周汀姓名,很少说叫她姐姐,除非在某些耳鬓厮磨的时候或者撒娇的时候。 我很喜欢念周汀的名字,多好听啊,两个字念出来像风吹过水面的声音,干净。所以我总叫她大名。周汀也是,她在口头上也常叫我名字,或者说是小翎。 “余翎,你今年应该要申请了吧,想选什么专业?”周汀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脑和头发慢慢游移,边扒着我的耳软骨边说话,呼出的气息喷洒在上面,我感觉浑身过电。 我说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想干什么吗? 她说想听听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答案,比如我是否会留在曼城。 但是很抱歉,不论那时候我叫你z小姐,还是现在我叫你周汀;不论那时是夜晚,还是现在是白日,我给出的答案是一样的无聊。 人可以有很多愿望,但要很幸运才会有梦想。 我还没有梦想,但我现在的愿望是跟周汀上同一所学校,我说姐姐,我想申c大。 我没由来地想在长岛远端多捉住这三十英里的距离。 “申c大啊……”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尾音拖得很长,像是在回味什么。然后忽然笑了,低头轻啄了一下我的耳朵,说:“那余翎同学,为什么想申请c大?因为我么?” 我抿抿嘴,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盯着她握着我的手。周汀的指尖微凉,却总是握得很稳,像一种无声的承诺。她见我不说话,手轻轻用力了些,要把我从沉默里捞出来。 “是吧?”她忽然问,语气很轻,“那如果我不在c大呢?” “你不在的话……” “对,如果我不在c大,你还会想去吗?” 我下意识地张嘴想回答,但话到嘴边却吐不岀来了,因为我也不清楚。 “所以啊小翎,我问的是你想干什么,而不是某一所学校。”周汀忽然笑了,眉眼间的认真被松散的温柔取代,她低头贴近我的额头,说“我希望在那里见到你,可我更希望你待在想待的地方,但先问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行吗?。” 我说行。 “你现在可以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但不要把什么都交给我决定。你不可以一边说你爱我,一边就把你的人生也送来给我挑。” 我一边蹭她肩窝,一边闷声应着好。 “我不想有一天你说你为了我去了c大,仅仅是为了我。我会难过的,小翎。我不想让你后悔。” 她看着我问,“需要我给小翎一个建议吗?” 我说好。 我的迷茫永远在周汀眼里无所遁形,不是每个人都清晰,我从来不对她撒谎,因为她最懂我了。 周汀问我既然有这方面的能力,为什么不选编导之类的专业,我说我从来没想过这方面。我连自己都不清楚,哪些事是我真正想做的。 第23章 她问那我喜欢么,我说还挺喜欢的。周汀说那就让那狗日的管理专业滚吧,我们小翎以后可以当导演啊。 “但c大…” “ c大也滚,去申n大。”周汀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转念一想,n大离c大坐地铁只要几分钟,2英里的距离,比两个小时要好太多了吧,我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谢谢周汀。 我想,名为余翎的这部片,应该要署特别感谢周汀。 周汀常说的味道像是一个吃起来脆生生的苹果。 在那么一个夏天的夜晚,苹果正由嫩绿转为粉红。 第25章 搬家 我想过我接下来的日子里会很忙,但没想到会很快。 我再睁开眼,二十岁的余翎在十二月终于摆脱了两个小时的车距,不禁怀疑是不是黄粱一梦。我听了周汀的建议,申了n大,和其他几个影视专业很强的专业。不过其他几个院校都不在曼城。 这意味着,如果n大没要我,我就不能留在曼城了。 为了申请的作品集真是透支了很多我的发量,不过也可能是这边的水质不好,太硬让人掉发。 查入取通知的那天,夕阳砍到我房间里,映出红色,像是要把我拉去某红色多多软件砍一刀。周汀有事情,没法儿现场陪我查,我一个人窝在电脑前面等结果。 我把c大也申了,我邮件第一个就查它,c大给我拒了。 “…we regret to inform you that we are unable to offer you admission for the upcoming academic year.” (我们遗憾地通知您,您未被录取为即将到来的学年的学生。) 我没敢再查n大,只得先把几个院校的结果查询了,好歹有保底了,他们都要我了,心里有些忐忑,现在只剩n大了。 我盯着屏幕给自己做了挺久的心理建设都没成功,因为如果n大把我拒了,那我和周汀的距离可就不止两个小时了。 直到手机屏幕亮了,周汀的名字跳了出来,我才把邮件点开了。 “你查到了吗?”她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有点失真,带着些许的急切。 我说c大把我拒了,n大我正查着呢,加载信息的信号转了一圈又一圈。 “congratulations! we are pleased to inform you that you have been admitted to…” (恭喜你!我们很高兴地通知你,你已被录取到… ) 我第一次觉得英文这种小虫爬的文字这么讨喜。 我说周汀我录了,声音有点儿颤抖,又重复了一遍周汀我录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得有些呆滞,坐在那儿跟二傻子一样嘿嘿嘿的盯着屏幕,我刚才还因被c大拒了觉得'c'这个字母很讨厌,像个大肚子圆滚的男人。现在看到“congratulations”后怎么看这个字母都顺眼。 我毫不怀疑在外人眼里看我就像范进中举一个死样。 “恭喜小翎同学马上要进化成大同学了~” 周汀挂了电话后,立马就往我这赶了,我完全不知道。我再见周汀都已经红着耳朵拎着两个大袋子站在我家门口了,她也嘿嘿地喘着气,说是要吃火锅,然后就进屋熟门熟路地换鞋放东西。 火锅多少还是搞得快,支个锅烧开往里头放东西就好了。 我家锅底和配料也不是很全,周汀要吃麻酱,可惜我家里没有,海鲜酱油已经是上上品,我家附近也没有中超,只能委屈一下周汀了。 毕竟我平时吃饭主打一个能吃下去就可以。水的雾气一沸腾就沾上我的眼镜,雾水挂在那里晃来晃去,把眼镜摘下来后就跟雪一样化掉了,但是一上一下的还是很麻烦,反正只看眼前的东西,我干脆就摘掉了。 周汀进来的急,外头的大衣还没有脱,这会儿吃饭吃热了想起来脱了,要去挂衣服。我说把我的也拿走吧,周汀顺手接过了我的衣服,我的口袋滑出东西"叮"的一声掉了地上。 是火机,上次见过秦颂舟的后我也买了一个同品牌的。 周汀把它捡了起来,沉默的又摸了摸我衣服的真他口袋说:“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掉?”她语气淡淡的,但我心里一虚,尽管我也没干坏事,但我感觉她摸的不是衣服口袋,是我的心脏。 “没了吧。”我装作没事人似的挠挠头。 周汀把衣服挂好,走回来把火机甩到在桌边,坐下的时候顺势踢了踢我,“不抽烟的话,买火机干嘛?” “随便买的。”我抬眼瞥了她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假装专心涮着肉,“没什么特别的。”我总不能说碰到她前任了,我觉得人家的东西好看吧。 她盯着我,半天没说话,我被盯得发毛,正想找个话题岔开,她忽然凑近了一些,目光落在我侧脸上,“余翎。” “嗯?”我头也不抬。 “你撒谎的时候,耳朵会红。” 我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耳朵,“哪有,热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汀已经把火机“啪”地一声合上,手指一转就收进了她的口袋里。 “没收了。”她语气轻飘飘的,火光刚刚映在她眼底的影子还没散去,像跳动的星星。 “哎,那是我的……”我嘟囔着,伸手想拿回来,却被她挡住了。 “你的?”周汀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一勾,“你的就是我的。” 我说那你还没收什么劲,她说她乐意。 我说行行行,归你了,我要洗衣服去了,麻烦高抬贵手。 我叹了口气,捧起一堆要洗的衣服,转身走向阳台。 阳台的门推开时,凉风夹着夜晚的湿气扑了上来,和屋里火锅的热气完全不同,瞬间让我清醒了不少。 阳台并不大,但能堆下一个小洗衣机和晾衣杆,还有几个花盆,里面种着些叶子繁茂的绿植。这边交通其实并没有我之前看的另一栋公寓那么方便,但是它有阳台,所以我为了这个阳台我牺牲了每天通勤少十五分钟的便利。 我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弯腰调好程序,机器发出一声“滴滴”后开始运转。我站直身子,双手撑在洗衣机盖子上往下压,洗衣机有点老,老是盖不稳,要用力压一下,震的我跟着它一起晃。 搞定了洗衣机先生,我开始抬头看月亮。 今天月亮好美,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反正我一直抬头看她,感觉我一伸手就能捉住她。楼下的建筑很矮小,而现在离月亮最近的是我。 我太过认真,没有周汀也出来了,直到她从背后把手探进衣服环住我的腰。 她的手是温热的,但是碰上我的腰就感觉有点凉了。她用的力气有点大,把我直勾勾地转了过去。在我迷茫的时候,就已经跟她面对面了,相拥是交杂着夜色的鼻尖对鼻尖。 我问周汀怎么了,她说我一直望着天空,就像小鸟是快要飞走了。 我说姐姐我要飞也只会飞向你,而且我只是在想上大学要租新房子的事情。 她没应我,往我嘴里塞了一根东西,自己也叼了一根。随后火机亮了,在黑夜中的星火简直像太阳。烟对烟,火在我和周汀之前燃烧着,带出了清晨的薄雾,雾气模糊了我的双眼和她的面容。 周汀邀请我搬到她家去,说我不用租新房子了,然后将烟渡到我嘴中。 好突然,烟气在口腔里蔓延,呛得我喉咙一阵刺痛,好像肺部要马上腐坏了,我猛地咳了出来,她看着我笑了。 “怎么样?”她问,我不清楚她到底在问哪个问题,我只能都回答。她呼出的烟雾落在了我身上。 我叼着烟,嘴角微微扯了扯,眼神有些迷茫:“好和不好。” 她点点头,轻声说:“烟不好,那就听话别碰了。”周汀的动作干净利落,伸手把我和她的烟都灭了,我的火机失而复得了,“好的话,去打包家当跟我走人。” 我当然不会再抽,我不想被化学物束缚。我跟周汀拉钩钩,抽烟的是臭小狗。 周汀说如果发现我抽烟,就把我逐出家门。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为什么周汀会有烟?但是我还是没有问。 “余翎,你是我的。”在她朝我笑的那一刻,我忽然无比爱她,她抱得很紧,我生出一种非常骄傲又自私的愉悦,离月亮最近的是我,我是月亮的所有物。但时至今日我仍不解周汀为什么不在那个夜晚说爱我。自从我们重逢的那晚后,她再没说过爱我,像是那一瞬间的烟火。 可能对周汀来说这个字也很重吧。 因为说我爱你之前要先说我。 我发现从来没有问过周汀,你为什么爱我? 我们很少说爱与不爱,可能来源于种族骨血里头的内敛,恨都比爱更好开口。不肯开口说一个字,却恨不得将我揉碎了拥入你的血肉中。 你是要我,还是要我爱你? 我可以信誓坦坦的剖开我的肺腑,我的胸腔,只是要你开口说。 我要你爱我。 跳跃火星子在夜里对于我来说像初升的太阳。 太阳出来后,夜里的月亮就显得梦幻了。 第24章 真想抽自己耳光看看当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26章 tide 我深知我不是什么万里挑一天才,在这种探索性的初期学习阶段,即要平衡大量的理论学习也要搞实践项目。我没有天赋来补充经验,我能做的只有跟跑图打怪升级一样刷经验来补天赋。 很多时候需要熬夜拍摄或编辑,-天二十四小时在人醒的那十六个小时根本不够用,只能不断用压缩睡眠时间亢奋着。现在真是保温杯不离手,全靠里头的液体吊着了,我应该给自己泡点枸杞。 这不仅是成长的催化剂,还有脾气。我自认为我从小到大一直是一个温柔好好先生,但林子大了什么傻鸟都有,我现在己经悄然地进化到不服就干的状态了,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我给自己的社交软件头像都换成了植物大战僵尸里面的火爆辣椒,经常会干着干着活突然爆粗口,周汀没少为此抽我。 项目进度不顺、团队合作出岔子、设备预约被抢——这些事情原本只是生活里的小风浪,但在高压的环境下,变成了随时可能引爆情绪的导火索。以前我可能还会宽慰自己,睡一觉就好了,但现在我连觉都睡不好,敢在我这翻风浪,你就看我变不变哪吒干你就完了。 怪不得说这所学校出来的制作人都很全能,能不全能吗,缺啥就干啥,甭管你会不会,赶鸭子上架就是日常。摄像机没到位,亲自扛;灯光师掉线,立马补位;剪辑有问题,熬到天亮自己修。c脚架更是堪比健身利器,让人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哪一个不是从小白被逼成多面怪手? 这地方的确是个炼炉,熔掉的不是灵气,而是让你烧出能扛事儿的底气。选择浴火重生的选择权在你手上,化为尘埃或者炼后重生。 虽然我不是什么旷世天才,不过很幸运的是我很会写故事,谢谢初中压榨我千字十二的中间商,让人头疼脚本对我来说还算比较容易解决,让我头疼的是找谁来拍。 周汀说,余翎,你来拍我吧。 然后我又一下子写不出让自己满意的脚本了。 周汀又问我,你为什么不拍我们的故事呢? 周汀绝对是天才。 夜晚,海鸥、码头、枯草和沙汀。 我开始筹备第一部短篇,取名为"tide"(潮)。 我的直觉很准,我觉得我一定能拍好这部片子,虽然说不出哪里还差一口气。很不巧的是,周汀空余的时间和我分开来了,不能参与我的拍摄。现在还缺个人,我只能发朋友圈试试摇人。 我正在收拾设备,核对工作的时候,信息私聊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我怎么不会想到是秦颂舟。 “在吗?” “?” “在曼城么?” “在” 很言简意赅的一段对话,秦颂舟表示她可以来帮我,但前提要看看脚本。我说行,给她甩过去了一个word文档。过了一会儿她就说她干,我说好,把具体时间和地点都告诉她了,秦颂舟表示没得问题。 幸好周汀没空,要不然也太狗血了。 另一位女主角叫江河,我不同系的学姐。两位救命恩人先后到齐后,我们第一天先研讨了一下剧本,我告诉他们整段视频脚本当中没有任何一句台词,所以两位的表现力需要串通一下。而这是我的个人项目,如果有哪里你们觉得可以改的我们就改。 主要是取景于荒废的码头、破碎的枯草与沙滩,我也是发挥了街溜子属性,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 剧情中我没有交代任何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者信息,故事发展是怎么样的主要看观片的人了,模糊和开放式的处理手法其实更能引发观众的思考和情感共鸣。观众只能在微妙互动中挖掘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我连真正义意上的结局都没给。 这是相逢,还是别离,全凭个人。 江河说这是别离,秦颂舟说这是重逢。果然,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 我说ok,记住这个感觉,就按你们的感觉演,演你自己,动作可随机变化,抓住你们的感情是我该做的。 镜头从我手中的相机开始,轻轻对焦在他们的背影上,我几乎不敢呼吸。两个人并肩站在废弃的码头尽头,阳光洒在海面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穿透了我的屏幕。 我第一个镜头就给了两人在沙滩的背影一个特写,冰凉的水液在人体旁打转,海上的太阳正正好好的在当中,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升起来还是落下去了。既没有明确的开始,也没有真正的结束,时间在这片海域里变得模糊。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我几乎是在心里呐喊着,手指下意识地调整焦距,把她们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压缩进画面。镜头里的世界安静得让人不敢出声,只有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像是两人之间无声的对白。 是江河的动作打破了这份静默的模糊,她在远离。 光线洒在他们的轮廓上,模糊不清。随着江河转身远离的动作,我调整了一下角度,把光正好补在秦颂舟的侧脸上,拉了个近景,一明一暗,-远一近。 我的镜头继续追随着江河离去,江河的脚步坚定而缓慢,海风吹动着她的发梢,枯草在她脚下轻轻摆动,她看起来好决绝,我一直停留在那个画面,直至我看到秦颂舟动了。 一个急刹车,我把镜头拉回转了过去,海鸥飞过我的镜头,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秦颂舟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她只是嘴巴轻轻张开,没有吐出一个音节,只有那个无声的唇语反复张合。 我屏息静待在旁,江河注意到了,没有转身,只给了一个回眸,我刚好捕捉到了一颗短暂却极为炽烈的流星从她眼角落下。我也好想流眼泪,泪光与余晖交织,他们的眼睛在接吻。 你的回眸是回头吗,江河?谁知道呢? 我靠,太美了,这两个人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一腿吗? 江河好会啊,不言不说只泪流,她真的不是学表演的吗。 “卡。” 我终于按下了停止录制的按钮,长舒了一口气。眼睛酸涩得厉害,我才意识到自己屏着呼吸已经很久了。我之前还觉得总有一些地方差一口气,现在通畅了。 我拿着相机朝他们走过去,我开口第一句就骂了个靠,我说你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奸情吗,感觉跟真的似的。 秦颂舟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带着点嘲弄的意味:“怎么,你需要我们给你一个八点档剧情?” 江河也嗤笑了一声,抱着胳膊懒懒地开口:“又不是没谈过,怎么说都比你这种刚二十出头的小毛头丰富多了,所以有时候真真假假有什么区别呢? “行吧,行吧。”我摆了摆手,两个人嘴都挺毒的,争不过。我说我回去今天晩上争取把初稿给剪出来,到时候发给他们看。 小短篇我很快就剪完了,我把视频导出后,直接传到了我们三人的微信群里。我还没挑音乐,只有沙和浪原声。 【鸥椰】:发了,速阅! 隔了两分钟,江河发来了消息。 【江河】:己阅。 【鸥椰】:? 【江河】:好。 【鸥椰】:真的好?没啥需要改的吗? 【江河】:好,腿拉长,谢谢。 【归舟】:哈哈哈哈哈哈哈,江河说话要按字收费吗?啊哈哈哈哈。 【鸥椰】:你们两个看完真的没点特别的感受吗? 【江河】:有,有天赋,没白拍。 【归舟】:片子比本人靠谱成熟。 【鸥椰】:闭上狗嘴,我看完的时候都要感动哭了。 【江河】:感动?你确定不是累哭的? 【鸥椰】:你也闭嘴。 【江河】:有实力才能说话,你闭嘴。 【鸥椰】:…… 最终我选择在高潮之前部分放音乐,直到江河落下那滴泪,影片结束音乐结束,其他地方就用原声音轨,音乐选定了犬夜叉的哀歌。 成片出来后,我向周汀报告后,就把他们拉到我家放片子,江河和秦颂舟看完后终于正经了一回儿。 我注意到江河和秦颂舟的眼睛都有些红,她们的情感被这部片子牵动了,特别是江河,眼睛微微发亮。我轻轻咳了咳,打断他们的思绪。我自己剪片子的时候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十遍,早就已经脱敏了,活该他们之前笑我,我刀死他们。 “你们应得的。” “我已经在拍的时候贡献过我的泪了,为什么看成片还要在被骗一次…” 江河的话让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轻轻捂住眼睛,假装不忍再看,虽然她嘴上这么说,可眼角那一丝湿润却没有完全消失。 “不过,说真的,能看到自己和对方在镜头下的模样,还是挺震撼的,搞得跟真分手了一样。”秦颂舟摸了摸下巴。 现在想来,这部小短片才是我严格意义上的开刃作,以至于在我往后拍了那么多年后有了很多作品,我还是认为这是我职业生涯当中相当闪亮的一笔,尽管的时我还稚嫩,是江河口中的小毛头。 第25章 没有人知道镜头下的江河到底有没有回头,就连当时的江河本人和我也不能确定,这部片子拍出来就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脚本是临时的,演员也是临时的,连名字也是临时的。 后来某一晚,我坐在桌前花了两个小时看了一部名为ammonite 的电影,中文名应当是叫菊石。这两个小时及大的影响了我往后的思想历程,我在那一晚重新解剖了二十岁的我自己以及秦颂舟无声的唇语和江河回头的泪。 "some things are meant to be left unsaid. they carry their own weight." (有些话注定无法说出口,它们本身就承载着沉重。) 所以秦颂舟是无声的。 若干年后,我再去翻拍我二十岁的这部片子,我给他改了名字,叫"ebb "(退潮)。 "grief is just love with no place to go." (悲伤只是没有去处的爱。) 所以江河才会留泪。 对于我翻拍这部片子时的个人阅历来说, 江河落下的那滴泪,已经宣告了故事的终章。 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周汀早就在之前跟我说过了她的答案,恰好与我当下的观念重合。 "we are who we are, because of the things we’ve lost." (我们之所以成为现在的自己,是因为我们曾经失去过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我老喜欢菊石这部电影了,强推,两位主演老师都是演过小妇人的演员 第27章 错字 周汀在某个慵懒的午后看的我的片子。她窝在沙发里,抱着一杯热茶,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目光在屏幕上游移,把片子看了好多好多遍。 周汀问我江河会回头吗? 我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 周汀语气很笃定的说不会,如果她是江河。 我问如果她是秦颂舟呢?周汀围着脑袋想了想。最后,她摇了摇头:“她会等,但等的不是江河,而是自洽后的一个完整的句号。” 周汀说人要学会拥有和别离,拥有是一种勇气,别离更是一种能力。 我那时候不懂,但我想我是听进去了,所以我后来才有勇气和能力真正的用一帧一帧的画面去拍下你和我的故事。 不是江河和颂舟,是余翎和周汀。 潮不是退潮的叙曲,z和y真正的拥有一个结局。 我把这部片子递交上去了,教授很喜欢,难得真正夸人了。他之前总用先扬后抑的语气跟我说话,我都快对转折ptsd了。 我也很喜欢这部片子,但它来的太过匆忙,纯属是巧合和灵感碰撞的作品,以至于日后越想越觉得可贵。哪怕我在无数个夜晚里倾尽全部想去超越二十岁的我,终究是刻舟求剑的刀痕罢了。 后来还是灵感又一次救了我,像是记忆中夏天的z小姐一样。我从不把周汀形容成我的缪斯,缪斯是神明,周汀是我的爱人,所以笨拙如我也能为此写成千上百字。 周汀评价完片子后忽然问我, “余翎,我的sd卡呢?” 我在十八岁那年在圣诞节时送了余翎一张命名为"xyz "的sd卡,周汀说希望我每年都能送给她一张sd卡,我确实也这么干了。 我说姐姐,今年还没结束呢,你再等等好伐。我跟她撒娇时总会带点乡音的调调。 吴侬软语么,多少是有点用的,我也发现了周汀其实很喜欢听我方言。虽然嘴上总说我在讲什么鸟语,但当耳鬓厮磨时我贴在耳边用家乡调唤轻她姓名时,她总会为此轻轻颤抖着,轻喘着,让我啃轻点儿。 我的爱具像化后是火苗顶端尖尖的小犬牙,会在她的腰间用自己的方式落下深浅不一样的石榴籽。 我也很喜欢周汀说话的调调,上扬的儿话音轻跳着,像只轻盈的鸟儿,跳着要连同我一起飞上天似的。但她不常透露出来这种腔调,普通话标准不能再标准了,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有很开心或伤心生气时才会出现,像是她之前跨了半个城市来抽我那次,那回特别明显。 周汀可能不是缪斯,但她绝对是塞壬,我是心甘情愿被她引诱窒息的水手,明明海水是冰冷的,但血液却是沸腾翻滚的。我连被她抽都开心。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姐姐的巴掌扇过来的先是香风。 周汀她说好吧,她会再期待一下的。但周汀突然变得好落寞好落寞,说话都带了调调。我突然好愧疚好愧疚,想把之前的我一榔头敲死,问她凭什么不先把卡准备好。 不过就算把之前的我一榔头敲死也没用,一天二十四小时,我挤不出一点了。总有人说时间像海绵一样挤挤就有了,我想问海绵都没水挤个毛啊。别人每次问我有没有时间什么的,我都会让他爬远点。 我带着愧疚去上课了,不过我之前在为周汀准备别的东西,这应该可以弥补我这次的过失。 不得不说一旦跟艺术这方面沾点边,弯的人就多了,稀有物种反而是异性恋。同时我很好奇我这样比鬼怨气都大的样子了,怎么还有人来招惹我。 上影史的时候,旁边坐了一位女同学,快结束时很突兀地就跟我搭话了,给我瞌睡都吓没了。 “你是ling 吗?”她的语气很直接。 我寻思我也没树过敌啊,这是来报仇的吗?我说我是,你有什么事? “我喜欢你的tide” “噢…感谢。”片子会被教援拉岀来在课上切片播放,她看过不奇怪。 我半梦半醒的回答,我差点脑子里的语言系统都没切换过来,要跟人家要讲中文了。我喝了口水,试图让自己清醒清醒。 她眼睛闪了闪,“我对你也很感兴趣。” 我一口水咳了出来,也不用清醒了,直接吓醒了。水溅得她差点儿没躲开。我慌乱地拿袖子擦了擦嘴角,靠,这是什么走向。 我梗着脖子看着问她,我说不是英语母语者,我有没有可能曲解了她的意思。她说她就是这个意思。 我说我有女朋友了,她像是早就猜到我会这么回答淡淡哦了一声,没什么波动。说她很高兴认识我,有时间再聊,然后就走了。不是这谁敢再聊啊。 我寻思这都什么事啊,那么直接的吗。但是不一会儿我就将这个事情抛掷脑后了,因为我没时间想这个问题,有没有时间跟她再聊,我要回家了。 周汀今天都是空课,我回家的时候她自然也在。我进门时她正好在玄关浇水,我估计她今天一天没出门,还穿着睡衣,我突然好想抱周汀,抱着我最纯粹的爱意。 对不起,我知道我身上冷,我克制过了,然后我失败了。爱意从腿肚子悄悄往上爬,爬到我的双手,等我反应过来已经从周汀的背后蹭上了周汀的肩膀。但她并没有回头,继续浇水,抬手指轻轻刮了刮我的下巴,她的手潮潮的,像是早上室外的叶子。 周汀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只是想她了,这感觉就像是幼儿总爱舔舐和拨弄快掉下来乳牙,无法控制。 周汀问我倒底怎么了,她说她最懂我了。 好吧,我说我今天课上有个怪人,我说完后你别吃醋,絮絮叨叨地把这个故事讲给了周汀。周汀边挠我边说很正常,当你在往前飞的时候,好的东西终归会像海水一样流向你的呀,小海鸥。 至此一只飞鸟由西至北迁徒,哪怕涨潮,哪怕溺亡,哪怕痛哑,也要以歌声献祭风与浪。 我那时好开心,我马上就要追上你了,我以为。 我要是也很懂你就好了,我忘了看你的眼睛再去聆听你的话语,因为我听见的分明是上扬的尾音。我以为你在开心我终于迁徒,却忘了你的尾音不只开心还有伤心。 你在伤心,你在害怕我飞走,是吗? 可是你为什么不开口呢,周汀? 如果我在那时也抚上你的下巴,你也转头看看我,然后我们同时开口,舔舐互相的疤,我们的故事能否避免有错印的文字? 但错字就是错字,打印事后的白纸黑字在这张纸上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我们都被裹挟在它无情的洪流里,你不开口,我也沉默。 颓然的时间藏在缄默的文字中,我好难在一个人写字时发现错字。 第28章 车水马龙 周汀让我別在门口磨磨蹭蹭了,赶快进门。 周汀租的房子也有阳台,只是比我之前住的地方要大的多,外头也热闹的多,多是永不停歇的车水马龙。 我对周汀说今年的sd卡会稍微晚一点送到,周汀不语,只是拉着我走向阳台。 “ y老师,sd卡另说,你还欠我一只舞。”这个称呼真的是自从十七岁后,以年为单位才能听到一次,我好像重生回了我十七岁那年夏天的七月。 我那时对同汀说过,等有机会面对面的话,我们再跳舞吧。 恰好就是此刻。 她把我的手松下,掌心贴进又举起了,周汀靠的好近,面对面我感觉她的鼻息马上要变成了我的空气。我抵上她的额头道:“对,z小姐。” 第26章 “我们跳只舞吧,你答应过的我。” “好。” 周汀伸出了手,我自然的扶上,与十七岁那年不同的是跳舞的对位调转,她的眼神清澈,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意,还蹭了蹭我的无名指。 没有音乐,没有节奏,我们只是根据对方的动作调整起伏罢了,我甘愿随她起舞。 我说对不起周汀,我好像欠你好多东西。 周汀说没关系,我们还有好多好多时间。 “周汀。”我叫住她,我想这应该足以弥补迟到的sd卡。 “嗯?”我伸手给周汀,她扶了上来,对位从而再一次变化。 周汀说我非得给自己挣挣面子跳引导位么,我说不是的,我们先不跳舞了,因为指尖摩挲着戒面已经发烫了。 我没再说话了,只是低头抚上她的手,将戒指轻轻地套上她的中指。 很简单的素圈,周汀好像不是很喜欢钻石,所以作为土狗的我买了金子,再怎么说都保值。金属的环滑过她的指节,当戒指完全戴上,她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眼神,雨泄露到了室内的一角,滴到了我的骨逢里,拿?口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雨的尽头可能是欲,永远拥有一个人的贪欲。 周汀哭了,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哭,我好慌。我够不到她,像是我们还站在老宿舍的阳台,隔了些距离。 她又闭上了眼睛,我亲了上去,她面上尽是风干的咸。 她说, “余翎,我也先欠着,等你毕业,我们结婚吧。” 我慌乱地摆手,说如果你认为我刚才是求婚可不行,这太简单仓促了,湿润的空气中混杂着不好闻的泥土与汽油的气味。这里没有鲜花,没有风景,我甚至没有给你单膝下跪。这无异于我拿了一个易拉罐盖子向你求婚。 窗外是城市的脉搏,车流如川,喇叭声此起彼伏,有什么东西比这车水马龙更喧嚣和嘈嘈切切,是我的心脏磅礴的快要漫出呐喊。 周汀说不是,她是在向我求婚。 她的眉宇承托的青山,郑重地开口说她要恳求我永远留在她身边。 现在是下午六点二十分,夜晚开始了。 世界总挑选合适的时间点亮起来又暗下去,霓虹灯也是,他们都有充分的理由停下或者运转。这句话美好的简直像是像霓虹灯重组给我一个涨堤的梦,溢满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清楚所有的热烈最终都会冷却,但人活太清醒,会容易不快乐。 我们都别去听,也别去看,沉沦着留在这里就好。 风从窗外灌进来,带着机油的味道,裹挟着城市的车流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歌声。我咽了咽口水,发现胸腔中的情绪已经快要溢出。我想说点什么,可喉咙被涨堤的我堵住了,海水总是不经意间挤入我的肺腑的。 人们写海,总是像人生的调味盘。 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我海水的配方:石榴,七月,沙子,硫化物,海藻,水苔再加一点点盐味眼泪。(剂量适量使用,我不舍得最后一味配方的原产地有过多产出) 周汀泪痕未干的笑了,这是最后一味配方。周汀的指尖轻轻滑过我的手背,“所以,”她低声开口,“答应我吧,余翎。” 我散光好严重,什么都像是用柔光涂抹的画或者盖上欧根纱的镜头。周汀是当中唯一的焦点,她眉宇若是青山,那么她的眼睛就是一片安定的海。 我的答案当然是好,我的声音在她靠近的瞬间被吞没。曼城的天气很干燥,我的嘴唇也是,我们接了一个带毛边的吻,这感觉不算太糟。 她的嘴唇触碰到我的,我跌入了一隅沙汀,干燥,却带着炽热的温度。 想到此,冬天的记忆又一次压上了我的嘴唇。 窗外的霓虹灯闪烁不停,将五光十色的光影洒满街道,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狂欢。喇叭声、车轮摩擦地面的低鸣、行人的交谈,都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喧嚣的交响乐。楼下酒吧的门半掩着,宣告着夜生活的开始,音乐的鼓点顺着夜风飘进来,人潮中隐隐约约掺杂着几声放肆的大笑。 我和周汀却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处燃烧。燃烧着,也灼伤着,却没有人想退后一步。 我怀疑周汀在期负我,因为就算她真的拿了一个易拉罐盖子向我求婚,我也会答应的。 如果有人在我旁边,一定会大声怒斥我个恋爱脑。 但是你说啥?外面太吵,我听不见。但我记得我说过我愿意和z小姐一起耳聋眼瞎听不见,然后狼狈为奸。我有一种与她一同共老,安安稳稳睡了的欲望,一起耳聋眼瞎听不见没什么不好,世界太吵太闹,一起失聪就算是此生一起到了老。 “你刚才真的哭了。”我小声提醒她,像是捡起地上的秘密。 “嗯哼。”她不否认,只是笑,像是雨后有的那些水汽。 “你很丢脸诶。” “那你接吻的样子也不怎么光彩。”她反击,嘴角挂着明晃晃的得意。 我也笑了,低头撞了撞她的肩膀,然后靠上去,不想再离开。我轻声问她:“你刚刚说的都算数吗?” 她“嗯”了一声,那声音好像隔着时间和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我们以后可不能吵架。”我说。 “我们会吵,但吵完也还是要回来。”她顿了顿,“我会回来找你,你也要回来找我,好不好?” “好。” “我们会一起老掉的。你耳聋了,我就用手语比给你看,你眼瞎了,我就给你念你喜欢的小说。” “那你老了怎么办?你要是记不住我了呢?” “那就把sd卡拿出来,我们俩一起看一遍一遍又一遍。” “……好肉麻啊姐姐。” “你自己刚才不也说想和我耳聋眼瞎的。” 我和周汀同时笑出来。 “好啦。”她摸了摸我头发,“快洗澡去吧,恋爱脑。” 我从她怀里爬起来,走两步又回头:“你也很恋爱脑。” “我恋你脑。”她说完咬了一口我的肩膀,“你脑里都是我。”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喜欢一个人,最简单的证据就是,你永远都不想跟她说晚安。 世界太吵了,吵得我只想和她藏起来,在一个没人找到的角落,捂住耳朵,交换彼此的海水配方,然后相依为命,慢慢老去。 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求婚,易拉罐也好,素圈也好,擦肩而过的风也好,能抓得住她的手就够了。 声色犬马的人潮退尽后,爱在车水马龙中。 第29章 诫律 我的状态越来越好,灵感跟不要钱似的,顺畅的跟三分钟就生了个孩子一样。我想我在别人眼里可能不是个正常人,我自己也清楚地知道。我有一种修道走火入魔的状态,如果停下来仔细观察我就可以看出端倪。 后来有人这么评价我二十岁的作品,那是我镜头下少有的绿野苍茫。因为我那时好幸福啊,所以贫瘠如冬日的我的笔下也可以生出春天遍野的花,晕开一页又一页的雨季。 周汀也越来越忙,不过正常,临近她毕业了。夜晚经常能感受到在半梦半醒之间后背突然贴上的温度,还有虔诚的吻。 但是醒来时,就连余温都不存在了,那感觉就好像独自一人度过了亘久的一生,需要花上好一会去区分梦境与现实,总而言之,我不喜欢那种感觉。每天醒来仿佛一夜回到解放前,恍然总觉得自己还在十八岁没有周汀的那一年,对我来说无异于天大的噩耗。 我和我的老朋友重逢了,直抽抽的偏头疼。于是已经远去的记忆又卷土重来了,像海浪侵蚀坚固的礁石一角。 空虚的东西总要有东西填补,熬夜,写脚本,画分镜,或者做后期,虽然我没有见过凌晨四点的的洛杉矶,但是曼城还是可以打包票的。 我最近又重新和我的相机陷入了热恋期。拍出一部好的片子固然很讲运气,但拍片子的机会更是少有,所以我还是多是拍照。也刚好给周汀准备今年的sd卡。 我通常往我的社媒上也传一份,这也是我们老师要求的。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么,知名度相当重要。本来想把"潮"也传上去的,但是那个文件好大,我一直懒得搞。所以只偷懒的上传了一些照片,"潮"不妨可以等一个好时机再向众人现身亮相。 我也算是小有收获,关注度和流量不低。还是令我挺诧异的,有不少有人私发邮件问我是否有意向约拍。我刚好得空,觉得也许可以试试,就挑了几个合适的回复了。 几封邮件往来后,我和几个感兴趣的客户确认了拍摄细节,明确了他们的需求方向。不过他们都是个人客户,没有什么很硬性要求,基本都在曼城本地。 有一位客户其实离我住的地方好远,我答应他单纯是因为他有一条狗,我是忠实的狗党。我也没有什么很硬性要求,我只是单纯有预感哪些人我能拍好,而哪些不行。 第27章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当摄影师,摄影师真的当真要啥都会拍,我很佩服。 客户是个德国男人,叫francesco法兰科。 有意思的是,一个德国人叫了一个典型的意大利名字,然后还养了一条日本柴犬,这是什么轴心国组合。经过一个小时的车程,我终于看到了那只叫hiro柴犬。 进展很顺利,我也好好过了把狗瘾,我也好想养条狗,最好是大狗。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一边接点小活一边修那可恶的120学分,尽量做到扑到床上倒头就睡。但是周汀不在,我不太习惯,也算是切身体会由奢入简难了。周汀是我特定的安眠药。 睡不好时就经常乱梦,醒来时经常满身虚汗。 偏头痛发作的时候毫无征兆,头痛欲裂的感觉像口腔溃疡一样不致命但无解。 我在想我回国的话可以抽时间去看看医生了,我猜到我大概是有那么一点问题的,但显然还没有到一定的地步。现在不合适看医生,因为在这里我亳不怀疑如果我说腿疼,医生会给我开一双鞋垫子作为处方药。 我的状态还挺好的,除了偏头痛,睡觉通常能缓解,但是现在觉也睡不好。我觉得可以走一些偏门的方法,或许管用。 周汀的柜子上有好多好多好多我连名字都念不岀来的洋酒,我看着都无从下手。 于是我拍了个照片甩给舒里,她比我懂多了,我问她偷哪个好。 舒里秒回我了一个问号。 她问我哪来那么多好东西的,我说这些好东西都是周汀的。 舒里说她才不会给我建议,劝人从良的有,酗酒的可没有。 我说不讲拉倒,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看到柜子下头有个琥珀色的玻璃瓶,看着挺顺眼,就把它拎出来看了看,还挺沉。 它在周汀的柜子里显得相当质朴啊,并没有什么吸引眼球的设计,标签上有几个英文的字样,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酒的名字取的都奇奇怪怪,反正就它人畜无害,就它了。 我轻轻舔了一下,是木头,香草和焦糖。 然后我就舔了一下又一下。 我睡的很好,偏方相当有用。 我半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半拉身子垂在地上,还有半边身子被人压在沙发上了。我用拇指摩挲身上人背颈的棘突,人体颈椎编号为c7的骨头,也是当中最容易触摸到的部分。我突然想,如果我毕业后干不下去了,要不就去干纹身吧,雕塑也行。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那个骨头叫c7,当然是之前初中闲的没事情干为了画画学习了一下。 身上那人问我现在开心吗,昏黄的灯光洒在她的侧脸,映出些许不甚清晰的轮廓。 我摇头,当然不开心,觉都睡不好,脑子里仿佛塞满了湿哒哒的棉絮,连呼吸都沉重得像要淹没。 她把身子撑起,手指滑过下颌后到我的后颈,痒得让我打了个抖,被那一瞬间的触碰惊醒,面前那人是周汀。 原来是周汀啊,酒壮怂人胆,我一下扯上她领子,我说我要在你身上画画。 她问我:“同意余翎这样做余翎会开心吗?” 我疯狂点头,我说余翎会开心的,于是她说好,那周汀同意了。 我带着细支钢笔攀上了周汀的肩胛骨,如西斯廷教堂天顶画中神人之间的触碰般。这是一块未经雕琢却浑然天成的大理石,每一寸线条都美得令人敬畏。 美的让我手抖,我才不会说其实是因为我喝多了。 周汀赐我了一场独属于我的文艺复兴,在那片微微起伏的肌肤上,我送上了我的献礼——一只衔着石榴花的飞鸟。 飞鸟的轮廓从她的肩胛骨展开,翅膀的弧线贴合着她肌肉的起伏,栩栩如生得像要飞走似,所以我没有画她的眼睛中的眼珠。她的喙轻轻衔住一朵盛开的石榴花,花瓣柔软,仿佛能被一阵微风吹散。钢笔出墨很好,我下笔很轻,周汀也轻轻地蜷缩起来了脚趾尖。 我将飞鸟的位置选在她肩胛骨最突出的地方,那是力量与优雅交汇的地方,仿佛天生为它预留了一个舞台。石榴花的细枝延展到她的背侧,和鸟的身形融为一体,交织,无处可逃。 “为什么是飞鸟?”她低声问,语气里带着点好奇。 我握着笔,指尖在她肩上轻点,随意地描摹。我很得意的说这是小小翎,这样她可以栖息在沙汀上了,小鸟最喜欢沙汀了。 周汀问我小鸟会在沙汀上留多久呢? 我问你想让她留下吗,周汀说想。 如果这是纹下来的她大概可以一直存在,但这是钢笔墨水。 我思考了一下说如果是钢笔的墨水,大慨最多可以留一个星期吧,就算你后悔给我画了,一个星期后也就消了。 周汀说那也太可惜了,她会想念小小翎的。她希望小小翎永远留下来陪她,尽管她知道小鸟终归是会飞的。 我仍盯着那只我画下的鸟,在上面落下了一个吻。我抬起眼说周汀说,我帮你问问小小翎好不好,看她愿不愿意跟小翎我分享一个落脚坐标,然后我们一起在沙汀安家落户。 小小翎是你的,小翎是你的,余翎也是你的。 然后她笑了,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伸出手,拂过我被酒气熏得微微发烫的脸颊,她说: “我把她们纹下来怎么样?” 我一愣,随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的皮肤温热,呼吸平稳,似乎一切正常,没有发烧发糊涂。 “你也喝酒了么?”我小声嘀咕,眼神里满是怀疑。 “那你希望她们留下来吗?”她突然反问,语气柔和得像是在低声哄小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我,那眼神太过专注,像要把我拆解吞食入腹中的沙尘。 我说,我希望你所希望的。 她说,我希望你不要飞走。 她给我颁布了十诫第一律,如同我是她的座下摩西。我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时,自己都觉得有点荒唐,可越想越觉得贴切。 我本应该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 但这话若是她说出口,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自己的信仰,主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神是爱。” —《约翰福音》4:8 我终于为什么那么多人把自己的爱人勾勒成神了,这跟我之前的观念是相悖的。我不得不承认我错了一部分,我也开始迷信,开始渴望命格当中有你,你我的掌纹命理之中有相拟之处。 我是你的。 我是王尔德笔下的夜莺,我所信奉的真主啊,请聆听我的祷告,我向您献身,献上我的血与翎,我绝对忠诚和炽热,永远与您同在。 阿门。 作者有话说: “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出自圣经中的十诫。原文为:“you shall have no other gods before me.” 第30章 小狗们 凌晨四点五十分,我终于在清醒时间看到了的周汀,她站在我的视线当中,而不是一个塞到我怀里的枕头。 我准备接受秋后问审,因为周汀正拎着那个人畜无害的琥珀色瓶子盯着我,那是昨晚的罪证,装满了我不该喝却喝了的酒,也是让我昨晚大胆犯浑的罪魁祸首。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所有的词句都在她的目光下显得苍白无力。 “呃……”我开口,声音因为干渴而沙哑,“早上好?” 她抬起手,举了举那瓶空了大半的琥珀色瓶子。她说我还挺能喝的,这一瓶五百美刀,我估计喝进去四百五了。 我做事总是有点偏激,一不小心就过头了。 平衡总是很难,无论在何种事情上。我感觉我的平衡感极差,跟小脑发育不完全一样,小时候跟我姐走家乡河道口近道的独木桥,我都是爬着过去的。 但我也是个犟脾气,走不过去也要爬过去。我总觉得,只要我在这,这就是我的阳关大道。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以为这么质朴的瓶子价格不会有多高呢,果然啥东西都不可貌相。我揉了揉脑袋,有点胀,我不知道是因为宿醉还是偏头痛老朋友,估计这二者的关系八九不离十。 示弱者必有所求之,周汀见我头疼,果然没有揪着一点不放。 “这不太应该啊,”周汀举着那瓶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暖光下泛着好看的光,她微微眯起眼看了看,又转头看向我,“这种应该喝了不头疼的。” 我咋知道,我也委屈,我现在的状态像是还在独木桥上摇摇晃晃。就在我试图按压自己的太阳穴时,一只手覆了上来,揉开了我的眉头。 她没有多说话,只是轻轻地揉着我的太阳穴,指尖的力度恰到好。触感不算凉,但沉稳得像一块能让我歇息的礁石。 “周汀。”我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句,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嗯?”她手上的动作没停,语气淡淡的,像是在等我的下一句话。 第28章 我陷入了周汀的怀里,她拥抱着我,在我眉心落下一个轻吻。我几近偏执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周汀的名字,周汀只是把几年前我送给她的话又送回给了我。 她说,睡吧,离天亮还早。 人们都说在夜晚沉沦,因为清醒的夜晚是最漫长空洞的存在。 我问她,我睡醒还能看到你吗。若熬夜是慢性自杀,那失眠的我可能已经在死了成千上百万次了,我是无数个我中唯一的幸存者。 我没有听到周汀的答案,我睡着了。 我说过,周汀堪比特效安眠药,梦终于接受了我。 梦中,我回到了那片埋葬海鸥的沙滩,对面就是海。沙子依旧是温热的,带着一股隐隐的腥咸味,混合着阳光烘烤后的潮湿感。周汀站在码头的另一端,她背对着我,白裙被海风吹得轻轻飘动。 完美复刻了我拍的片子,只是这次不是江河和秦颂舟,余翎和周汀站在这里。 我一步步走向她,脚下的沙子在消失,似乎无论我走多远,距离依旧没有缩短,我走她走,我停她停。我静站着,她也是,与天上的盘旋的海鸥相比,我们显得有些过分安静而格格不入。 她突然回眸说,小翎,你要加油。 绝望的太阳哭了,霞光透云落了下来,我也落下了泪一滴。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时,清晨的凉意慢慢渗透进身体。我醒了,眼角还挂着梦中的泪。空气里漂浮着枕套晒过后的味道,人们总美其名曰为这是太阳的味道。我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梦境的残片还未完全散去,昨晚的每一个细节却清晰得像刻在脑海里。 我分不清这到底是一场美梦还是一场梦魇了。 我转过头,床边的位置空了。 我开始小发雷霆,翻身下床光着脚就站在大理石上径直朝着屋外走去,去找周汀。 周汀正趴在沙发上处理邮件,我直接趴到她身上一口啃了上去,跟动画片里那三头叠起来的熊一样。周汀轻轻嘶了一声,我向周汀抱怨她不在家没有人陪我,我会好难过好难过。周汀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冷不丁提出: “小翎,你喜欢小猫还是小狗?” 我琢磨了一会儿说了小狗,小猫当然很好,但人总有所偏爱。周汀一拍手,说要领养条狗给我,我满脑子问号。 我严肃地和她说这样不行,你太草率冲动了。周汀说不会啊,她早就在准备了,我问那你问我有什么用吗?她说没什么用,但是她知道我更喜欢小狗,所以一个月之前就定了小狗。 我抬头问周汀我们有小狗了? 她说对啊,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就可以去见它了。 我开心的在客厅中央跳了古老的求雨舞,像个脱缰的陀螺一样乱转(其实就是开心的乱舞)。 小狗是周汀朋友家大狗一个月前生的,那会儿主人正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有人领养,周汀看见了,就选了只小狗,等满月就把它接回家。 到了主人家,就剩两条小狗了,一条是之前周汀选的,一条是被选剩下的小狗。我心里栓栓的,直接把他们都打包都带走了。 周汀说到底是谁草率冲动?我说我只是不想让它成为最后选,成为别人剩下的小狗。 养一条也是养,养两条也是养。 当天下午我就抱了两只小狗回家,快乐地整人身上都冒着泡泡,双倍的。 人生第一次有喜当妈的感觉,还喜提了双胞胎。 小狗是魏玛猎犬,很少见到的品种,要我说它有点长得像灰色的拉布拉多。上次拍了德国人的狗,这回自己养了德国产小狗。 两条小狗,一个小狗小姐是我选的,一个小狗先生是周汀选的。 我和周汀一人拥有一个命名权,我问周汀小狗们该取什么名字好,周汀说用我们的名字来取字好了,我说这不行啊,我名字这俩字取出来都是跨物种的传说,又是"鱼"又是"鸟"的。 周汀说这还不好办,鱼鸟为鲲鹏,叫大鹏不就好了,还可以鹏程万里。 我没法驳回,周汀拥有小狗先生的命名权。 我给小狗小姐取的名字叫粥米,粥谐音的是周,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希望它不要像周汀一样挑食,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周汀也要好好吃饭。 结果就是她挑的小狗用了她的名字,我挑的小狗用了我的名字。 可能这就是名字传承的力量,小狗小姐粥米更亲周汀,小狗先生大鹏更亲我。 狗都有偏爱,我总拉着粥米问它,粥米粥米,你爱余翎吗?粥米嫌我太聒噪,总是扭头不理我。我承认剪视频剪到一半拉着狗跳舞还问它爱不爱我的事情确实挺神经病的,不过大鹏倒是很喜欢。 我知道粥米爱我,但它明显更偏爱周汀,像小小的狂风一样围绕我转圈的角色是大鹏。 知道爱和感受爱是两码事。 要是说有哪一天粥米更爱我的话,那可能是我突然决定把它和大鹏一起抱回家的那天吧。我日日左手拉着大鹏,右手牵着粥米,直到后来我左手手指出事故,只有一只手可以支撑我遛狗了,粥米它变得更粘我,遛弯时它总是紧紧贴在我的腿边。 我想问它,粥米粥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虽说粥米可能打心底更喜欢周汀,我还是选择带走了粥米,周汀经常不在家,大鹏是个傻孩子,傻狗有傻福,它自己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但如果依粥米的敏感性格,以周汀工作强度,保不准就抑郁了,它需要有人陪。 同极性才相斥,其实粥米更像我,敏感又倔强害怕孤独。没有周汀我也不开心,所以周汀才会领养小狗来陪我。 但周汀搞错了主次顺序,这不是小狗可以解决的事情。 粥米粥米不是周汀周汀。 小狗不等于周汀。 第31章 断指 嘶,是白色。可能老天觉得我该看医生了吧。 一睁开眼看到了墙上的电子挂种,一月十九日,晚上十点十六分,空气湿度百分之五十九,零下负七摄氏度,小雪,消毒水味。 脑子昏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里,一个陌生又雪白的房间。 动了动身子,没成功,有些力不从心,我感觉左半边身子是僵的,像是普罗米修斯被钉在高加索山脉上。心脏倒是很磅礴,在胸腔搏动着,告诉我还有生命的频率。 呼吸不过来的我一直喘着粗气,它像落在地板上的糖水,粘腻的一直趴着我的肋骨往外头望。我很久没有体验过像跑完体测800米一样的感受了。 天花板白的恍眼睛,我看到我姐了唉。我可能还没睡醒,毕竟我周围的环境相当陌生啊。余鸾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有好久没见她了,仔细算算有一年。 我叫了声“姐”。 她听见了,慌慌张张跑到床边伏下身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余鸾。 我姐余鸾竟然哭了唉,真是神女落泪了。她低头看我,眼泪无声地滑落,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的手轻轻握住我的左手,贴上了她的脸。她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无从开口,哑然无声。 我往上靠了靠,我才注意到我的左手。 我问我姐,我手指嘞。 我本来第一时间是想问我姐有没有见到周汀的,但还是算了。 她只是一味说着对不起。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明明是我麻烦她了,她能来看我我己经很开心了呀。 在二十一岁的十二月十九日,我意识到我永远失去了我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没有感觉到特别疼痛。十二月十九日的前一晚我甚至还整理了下我的社交账户,上传了"潮",也接了两个约拍。 回想起来,事故就关于拍摄场地,再普通不过的白天了,普通得让人几乎忘记它的危险性。但那一瞬间,吊缆的断裂撕开了平静的空气,也撕裂了我与现实的联系。 那天的光是很平稳的,不上不下。天气预报说有雪,但它一直没下。天空像一张被反复揉皱又摊平的白纸,什么也没有,安静得近乎迟钝。 头顶吊缆突然发出了一声不属于这个环境巨响,是一种非常不对劲的声音,像是金属的骨头被人一把踩断,声音从头顶炸开,尖锐得让我耳膜立刻鼓了起来。 接着,它便剧烈摇晃起来。 有人在喊:“躲开——!” 已经晚了。 下一秒,那玩意儿真就断了——不是彻底地“啪”一下,而是带着撕裂感的断开,像有什么被粗暴地掰开撕碎。我甚至听到了它的痛。然后是轰的一声。左手本能地伸出去挡了挡,但那力量太大,根本抵不过。 吊缆撕裂了,把我狠狠地砸入了超重的世界。 我的左手也随着嘎嘎作响的吊缆撕裂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自己猛地摔向地面,左手被吊缆绳的断裂部分刮到,接着便是剧烈的疼痛。然后,周围一片混乱,我听到了工作人员急促的喊声,看到人们都涌回来了。 第29章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我能回忆起来所有的事情。 结果就是医院联系家属,然后我躺在这里,上天剩了八分之十根手指给我。 我姐连夜飞过来,想必因为我家属第一栏的联系方式是远在别州的我姐。 奇怪的是我倒没有很悲痛很伤心,我还是能捧相机的。我只是有点困惑而已,感觉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失去的手指仿佛像自然剥落一样简单。 我没哭,也哭不出来。哭是太实在的事了,而我现在,还不太相信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两根手指。 我听到了门外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带着一丝急促感。 周汀赶到的时候,我姐去开的门,开门见到周汀后她好像突然不太开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我姐站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我后来才知道她在怪周汀,同场地的工作人员本来先用我的手机通讯录顶端打给了周汀,但没有打通,后续医院才联系了我姐。 我断手不是姐的错,姐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可这同样不是周汀的错啊。 我叫了声姐姐,俩人都回头看我。 我突然有点想笑。 我姐稍微移开视线,松开了门把手,给了周汀一个简短的回应:“进来吧。”周汀点头,走到我床边来了。 周汀低着头,手轻轻地握住我的断手,她的声音低得几近要融进空气里:“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想要抽回手,却被她握得更紧了。她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有些冰凉。我抬头看她,正好对上她泛红的眼眶。你们为什么都要说对不起呢,只是因为我的手吗? 我笑了笑,抬起还完好的那只手摆了摆,我说我右手还在,没事哒。 周汀的表情瞬间绷紧了,她好像被我的话刺痛了一下,但又努力忍住情绪,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什么,把话又绞进了喉咙里。 我姐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似乎更不高兴了,她抬了抬下巴,冷声道:“你还知道赶来?之前电话是打到你那儿的,结果人影都没见着。”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质问。周汀低下头,没辩解什么,只是说是她的问题。 “姐!”我有些急了,忍不住打断了她,“能让我们单独聊聊么。” 我姐没应,我说周汀不是外人,周汀是我的爱人。 周汀和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一次见"家长"会是这种情况吧。 我姐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但她依然没完全松口,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去给你倒点水。”然后转身出了房间,留下一阵轻轻的关门声。 我的爱人可能真的是一片带沙的海湾,要不然她面上怎么会有咸咸的海水?当我抚上她的脸,水游刃有余地流淌至我的手心,打湿我的手心和伤口,我都怕我拇指上的茧子擦疼她的脸。我心痛地想亲吻海湾里水流的每一条分支。 我突然想起来舒里问我,如果让我选,我选什么样的安葬方法。我说对于我这种睡不好觉的人来说,我要去个安静的地方,我要海葬。 现在我改主意了,请把我葬在一片有枯草沙汀的海湾吧,这样当她泪水重涌时,就可以在我的身体上啜泣。 她的鼻子和眼睛都承蒙了咸咸的水,我看着她的脸,心像被海潮一遍遍拍打得破碎又完整。我说周汀周汀,你莫要哭啊,不要流那么多的眼泪,笑笑好伐,我不想再看你哭了,再哭的话眼睛都要生锈了。 她的眼里还带着些晶莹的水光,却没再掉下去。我就这么在只充满消毒水味的房间,又躺了好几天。 医生见我恢愎的不错,宣告我可以合格出厂了,明天出院。我问我姐能不能今天晚上就走,我想回家,这里的味道一点也不好闻。我姐说不行,她第二天早上再来接我。 可恶,早知如此,我应该先考个驾照的。 出院前的晚上,周汀说要去天台吹风,却拒绝了我的陪伴。 她说,小翎,你先睡吧。 凌晨两点半我突然醒了,屋内黑压压的,我感觉到周汀还没睡着,我将脸颊贴了过去,然后闻到了烟草味。 我拉着周汀咬耳朵说小话,我说我想回家了。我没有,但周汀有驾照啊。 周汀一愣,然后不一会儿,她在凌晨三点就办好了证,带着我出院了。 “你真的很冲动诶。” “你不是说想回家吗。” 凌晨三点的街道空旷得像另一个世界,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束偶尔照亮人行道的边缘。不过我很开心很舒畅,我鼻子灵,所以很讨厌医院,乜讨厌消毒水的味道。空气中还有些冬夜的寒意,我披着周汀的外套,走在她旁边,手里提着简单的行李。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头看路,默默牵着我的手。 我摸了摸她外套的口袋,果然有烟盒,捏了下,少了半盒。 医院外的停车场,她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然后替我系好安全带。我低头捉住她的手指,又仔细嗅了嗅,还沾着淡淡的烟草味。 我说周汀你是臭小狗,她低头看我,帮我拉上了安全带,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绕到驾驶座坐下。发动引擎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车缓缓驶入凌晨的街道。 “周汀。”我叫了她一声。 “嗯?”她轻声应我。 “借我个火机。”我从她借给我的外套里面,拿了根烟叼上。我兜里的火机不翼而飞了,可能是被钢筋压断了吧? 她沉默了很久,等到我几乎以为她不会同意时,才听见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伸手过来,要帮我点燃。我偏过头避开,嘴里咬着烟模糊地说:“我自己来。” 我的左手不太听使唤了,它还没有和我的大脑同步,空荡荡的两根手指缺口似乎还带着点幻肢痛。我用右手接过火机,然后笨拙地用断手的拇指和剩下的两根指头扶稳烟。火苗在半空中晃了几下,终于燃起了烟头。 我不是真的想抽烟,手里燃烧的只是个借口。我只是想用这点小小的动作,去哄周汀,让她不再那么伤心。 我用断手夹烟笑着对周汀说姐姐你看,少两根是不是也没差,所以啊,你不要再为我伤心啦。 我不知道周汀听进去了没有,我连自己差点都骗过去了。 其实还是有差别,因为断手现在打不着火机,我才用左手扶烟,不是因为我愿意,而是因为它成了唯一能帮我的那只手,我本来是右撇子。 断手的拇指和剩下的西根指头再怎么用力,也握不一个稍大的东西。 我想我应该配个假肢了。 手指一抖,带丝猩红烟灰从头抖落下来,落在我的右手背上。我被烫了一下,忍不住轻微皱了皱眉。我悄悄把手藏了起来,不给周汀看,我没看周汀,她应该没有注意到吧。 也许她知道,也许她没有。 但我姐肯定是不知道我有周汀这个内应,半夜就偷偷从医院溜出去了。 她第二天早上跑空了,气的她打了六通电话就为了骂我。 第32章 开春 开春了啊。 我也不清楚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很多人因为场地的事故摸到了我的账号。手机因为事故被砸烂了,所以当我重新登上账号看到那如洪流般的红点时,我懵懂无知的以为我被网暴了。 当我翻阅过所有消息又把各大社交软件翻过一遍之后,我终于意识到怎么了。 《潮》一炮而红,我也是。消息就像是风措过草地后一延万里多芥子,多的简直离谱,比起我之前十室九空的社交账号,简直是山火级别的蔓延。 我本以为这是一个关于海的故事,结果,它成了一场风暴。 潮水来了,退不下去了。 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火的,直到有我的邮箱和社交软件像泄洪的闸口,一时间涌入无数评论、私信、转发和邀请。 社交账号的通知栏像是被刷爆了一样,各种未读消息、点赞、转发层层叠叠,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潮被被疯狂传播,各种影评、剪辑、解读视频纷纷出现。评论区像是被洪流席卷,情感各异,甚至还有人在猜测拍摄故事背后的现实原型。 江河和秦颂舟的账号也被扒了出来,网友的执行力相当惊人。 秦颂舟率先发声。 她直接在自己的主页转发了一条关于“潮”的原帖,只附了两个字——“谢谢。” 这条动态的评论瞬间暴涨,而江河却沉默了很久,直到第二天凌晨,她才更新了一张海边的照片,没有配文,只有一条海浪的emoji。 网友们嗅到了一丝气味,又或者说,他们乐于用自己的解读填补“潮”之外的故事。 我也不好当哑巴了,我发了回应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其实当初拍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答案。结束后大家交流了一下,江河说她不会回头,秦颂舟说她在等,但等的不是江河,而是一个完整的句号。所以,我个人的理解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江河湖海,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是每个人心里不同的答案。" 第30章 "最后,由衷的祝愿大家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江海!" 群众不瞎,《潮》是一部好作品,也把我推上了风口浪尖。如果把握好,简直就是一条星光大道,从此得道升天。 但我很惶恐,因为我被人看见了,被发现的刚刚好还是残缺的我。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很简单,说到底我就是个怂货,干过最大胆的事情莫过于向周汀告白了吧。我是灵感选手,我深知现在的我拍不出比潮更好的作品。 好的灵感像是那两根被切断的手指一样离去了。 这种感觉像我的生命在逸散,水从我的四肢流走,生出肌肤上的水苔。我想我现在己经变得陈旧且乏味不堪了吧,就算面对周汀我也说不出口什么。 我不是什么飞鸟海鸥,本就生锈的身体杀死了我,空白的脚本和储存卡,杀死的是证明我存在的定义。我写不出任何东西,连那些曾经滚烫的情绪都变得像沉在水底的旧船,遥远而破碎。 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得微微摇晃,我坐在阳台试图写个新台本,光线透过玻璃打在我的手上,指尖白得像是透明的。 树影晃,天光破。 我不是,我会好好的。周汀说过我要好好的。 因为自己的不幸,而伤害身边人的事情是世界上最蠢的事情没有之一,无异于那种追妻火葬场的狗血故事,是最荒谬的自我施虐。让我干这种事情不如直接让我去投江。 但是周汀可能不清楚,我无奈,慢吞吞挪到她面前,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上。我说姐姐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这种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可是这样你更快回到普通的生活…”周汀愣了愣,手微微停顿在空中,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我能感觉到她的忧虑,那种从未在她身上消失过的担心,她对我太好了,总是无时无刻不为我着想。跑医院、找专家,偷偷去联系了国外的假肢团队,还得关注维护我的心理状态和自尊心,真是为难她了。 “你好心疼我啊。”我说。 “那我心疼谁。” 我啃了她一口,她也就没再开口。 这一点也不公平,周汀天下第一好。她心疼我,可我也心疼她啊。 周汀还是不相信,犟种,她还是觉得是因为我最近状态不太好,才会对装配过程有些抗拒。周汀好倔,在这事情上尤为明显。 当然不是,我同样也联系了做假肢的师傅。老师傅在国内,是张飞戈给我引荐的。老师傅的跟我的处境差不多,断了左手三根手指。身为相同的境遇的人,他更了解我的需求。我最近计划回去一趟,去配个型子,拷个手模。 我不是小孩子,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耍脾气。我清楚什么是真正有意义的,而不是只要我觉的这是"为了你好",这并不等同于我真正的需求。 如果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样的道理。如果说的再冷血一点,没有人能真正的站在你的处境去思考你的问题和理解你。秦颂舟之前关于火机和火石的观点很对,没有人生来一致,所以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我能看见她眼中的失落,或者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失望? 我有拖累你的脚步吗,周汀? 我最终只是安慰周汀,我保证我会好好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视线渐渐转向旁边正在不急不躁啃着我脚的狗。我也看见了,我说可能我脚也要配假肢了,终于把周汀逗的咯咯笑。 我松了口气,离开转身走向阳台上的桌子,重新拿起笔,写台本去了。写不岀来就写不出来吧,谁管我。周汀没有离开,她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回邮件,只是偶尔抬头看我一眼。 笔尖在纸上停滞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落下了几个字。写得断断续续,但至少有了个开头。 大鹏叼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袜子,蹲在我脚边得意地甩了甩,我懒得搭理它,它却兴奋地蹭了过来,把脑袋顶在我的小腿上。我低头瞥了它一眼,伸手揉了揉它的耳朵。 周汀把袜子没收了,她问我这是哪叼出来的。 “不知道啊。”我耸耸肩,把笔往桌上一丢,往后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写不出来了,还是陪狗玩吧。” 周汀说写不岀来就休息休息吧,我说可能不太行,我己经落下了好多好多。 大鹏一点也不介意我们在讨论它,一直在旁边啃我的裤脚,我不知道为什么它钟爱于此,它的世界里简单得令人羡慕。 可能大鹏也有它执着的东西吧,可能别人以为它执着的东西是扶摇而上九万里,但那只是一只袜子和裤角。 想到这,我给纸上多添了两句。 而大鹏呢,终于放过了我的裤脚,跑去找粥米玩了。 它们一前一后地跑着,爪子在木地板上哒哒作响。我窝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天边开始泛起一点淡粉色的晚霞,那种春天才有的颜色,像桃子外皮的绒毛一样温吞。 第33章 旧琴 在家里整理东西的时候,找到了很多已经用不上或者用不了的东西。 比如说我的旧琴。 我一开始都没认出它来,是因为那把琴我真的很久没有想起过了。这琴也可以说是老伙计了,这是我的第二把琴,是我姐送我的,还挺贵的,不过确实很好用,相较于我初学的第一把琴来说。 我把堆在上面的东西搬下来,拎着琴盒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吃力。 琴盒上落了一层薄灰,我用指腹擦了一下,才露出底下深色的木纹。打开琴盒,指板上的痕迹依旧,唯独我已经很久没碰过它了。我拿起琴,手指轻轻滑过琴颈,木头的触感依旧温润,只是比记忆里更旧了一些。 “你还会弹吗?”周汀半蹲在我旁边,看着那把琴。 我是十岁学的琴,先学的尤克里里,然后才是吉他。 “试试呗。”我随口应了一声,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我给周汀弹琴。 我坐在地毯上,把琴抱起来,左手抬起时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按上了指板,拨了两下。音色有些生涩,毕竟很久没用,早跑调了,重新调一下,弹首曲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想听什么?”我问她。 “嗯……随便,你想弹什么就弹什么。” 哦嚯,在我调音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 我忘了有些指型,我现在用不了,也压不住了。 周汀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的目光落在我的左手上,像是在权衡该不该出声提醒我。 “……对不起。”她低声说。 “可以的客官。”我先用手点了点她的嘴,回拒了她说的那一声对不起。 然后又重新捏紧琴弦,立刻就弹了首单指的小星星。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月亮转动梦的圆盘,简单的旋律在空气中流淌,琴弦振动的声音清脆得像冰块碰撞在玻璃杯壁上。 曲子戛然而止,我抬头看着她,假装一本正经地鞠了个躬:“演出到此结束,谢客了。” 她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得肩膀微微颤抖,像是琴弦也跟着她的笑意一起颤动了。 弹完这首曲子之后,我就把它收起来了。我跟周汀说,还是把它跟其他用不上的东西一起挂掉吧,挂到二手平台上去。 “为什么?你应该还喜欢它的吧,为什么不留着纪念呢?”月亮透过最大的星星望着我。 “嗯…”我把琴轻轻放回原位,整理了一下琴弦,“就是因为我喜欢它呀,所以把它出给有需要的人更好吧,我留着它有点可惜唉。” 雨声淅沥着下了一整天,屋里很安静,周汀窝在沙发上看书,我坐在她旁边,琴还横在我腿上。 “你十七岁第一次给我弹琴的时候,还记得弹了什么吗?”她忽然问我。 我想了会儿,说不太记得了。 “我记得。”她翻了页纸,没看我,“是《奇迹的山》。” 说到底,那把琴是我很重要的一部分。 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七岁的我了。 如果能让它去到更合适的地方,就能让它继续发挥作用,更好不是吗?没有什么奇迹可以让我回到十七岁,又或是可以弹出十七岁那年叫奇迹的山的曲子了。 现在的我只能弹小星星了,所以我不会把能奏出奇迹的它强硬的留在身边了,只为了纪念十七岁的我。 我想我的生命中不会再响起那首叫奇迹的山的曲子,因为它没有歌词,而且我唱歌还跑调,我只能像风吹过叶子一样哼哼,风又把调子吹得零零落落。 我跟周汀开玩笑打着哈哈说,好多人学琴的目标和终极奥义是给别人展现,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已经是大成功了。 因为我早就找到了你,属于我自己的奇迹的山。 周汀听到这话笑了,抱着我亲了好几口,夸我嘴甜。 第31章 我也不自觉地伸出手,回吻我的夏天。 我把那把琴挂上了二手平台,不一会儿就有人就联系我了,说要上门取琴。 于是我把琴最后一次擦干净,抱着琴下楼去等买家。 乘电梯时我偷偷跟它说了悄悄话,我说再见啦,我放你一线生机。 如今它要去另一个地方,继续发出属于它的声音,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但我知道这对它来说,或许是个更好的开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当你真的见到那个买家,看到他随便摆弄我的宝贝,跟我砍价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很老了,我只能给你这个数。”他边拨弦,边给我比划了个数字。 “您不喜欢的话,没关系,我还是想自己保留它。”我尽量让语气平静,心里却紧张得像是一个偷了东西的小孩子。 他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以为我是在嫌弃价格低了“你这价格定得太高了,琴确实是好东西,但毕竟都这么老了”他就这么自顾自的说着,眼睛仍然在琴弦上游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神情。 “不卖了,请便吧。”我把琴收了回来,我看着那人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动作粗糙而漫不经心。琴在他手中显得格外不安,仿佛在发出微弱的抗议。心里涌上阵阵不舒服的感觉,我意识到自己真的不能再把它交给他了。 “不是,价格可以聊么,我可以再给你加二百美金,怎么样?”他压下了我要收起的琴盒,,“你这不是浪费大家时间嘛。” “不是钱的问题,您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推开了他放在琴盒上的手,收紧了抱琴的手,摇摇头。 说出口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生气,但看到我把琴收起来后,最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撇撇嘴,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背影在雨中隐去踪影。 “卖出去了?”周汀在阳台上浇水,没看见我又把情盒子原封不动地抱回来了。 我摇头,把琴放回了原来的角落。 “没舍得。” 她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所以刚刚是谁说什么要让它继续发光来着?” “……我是说‘如果’。”我顶了她一句,“现实比理想更复杂一点。” “你不想卖就不卖嘛。”她走过来,低头看了眼那把琴,“又不是非得用什么高尚理由去告别它。” 我说大概吧,低头把琴盒扣好了。 我把它又擦了一遍,放回储物间最靠里面的位置。 我不舍得它被这样对侍,它会有一个新主人,但不会是那样一个人。 算了,抱着私心再留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我那时想,等回国送给张飞戈好了,那老小子应该喜欢。 那天的天气不好,天空是不敞亮的灰色,昏暗没有光,屋檐滴下雨来,飞机都会延误晚点。鸟都不愿意出门,想来是不宜不出行,也不宜送走我的旧琴。 第34章 啪嗒 风很大,打开阳台窗子,穿堂而过。 我向学校请假休学了一学期,因为真正字面上的无能为力,我需要回国去配假肢。 弹不了琴,布不了景,干不了活。 我连捉握个矿泉水瓶都勉强,更别说布控灯光相机了,只得作罢。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习惯,但现实一次次敲打着我残缺的手。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连这些都搞不定,所以事事亲力亲为,但幻肢痛又常常提醒我,我永远失去了一只完好的手,余下的那三根可笑的手指只能像娃娃机一样抓取东西。 人有所不能,就是残疾。 不过幸运的是上天还给我留了一个手掌,机械假肢比较好配。在腕连接一个关节,用金属连通我的手骨。不是什么高科技,不用充电,设计朴素,但可靠,用力和角度的调节完全依靠我的残存肌肉力量控制,适配后理论上与常人无异。 后来我身边的朋友常常调侃我这是□□苦难,机械飞升了。 休学确实麻烦,不过好在我之前就多修了很多的学分。 周汀自从我断手后,感觉更忙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闲下来的错觉。我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是什么。可能是因为我停下来,突然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注意那些曾经不曾在意的细节,比如她晚回复的消息,又或是她在电话那头匆忙挂断时的语气。 也可能是我的问题,身体的残缺让我开始敏感,开始揣测,甚至开始有些不安,害怕我的爱人像手指一样离我而去。 我知道我其实一直在害怕,我不敢告诉她,也不敢对自己说太多。 休学后无所事事,我喜欢坐在阳台上看月亮,阳台的光很昏暗,灯炮光秃秃地吊在屋顶中央,我喜暗,从前我总坐在这里看地下的影子,从而挤压我的灵感。而现在,我会把手揣进兜里,假装自己看不清自己的影子。 我在美国读的高中,应要求,用了第二门外语选修了我的第三门。 西班牙语当中,小狗的脚叫"啪嗒"。 那是一种轻快的音节,像是脚底肉垫和指甲轻轻拍在地板上的声音。 我听到了一声"啪嗒",但是却来了两只小狗。我坐在地上的懒人沙发,深陷于此,两条小狗也把鼻吻探到了我的脑后,陷了进去,他们的鼻子和我的后脖颈都是湿漉漉的。 我轻轻偏了偏头,想躲,却懒得动弹。它们的湿吻像脚步啪嗒声,来得突然,去得匆忙,我抬手想摸它们的头,它们却早已撒开欢儿,绕着沙发蹦跳。它们跳来跳去,尾巴扫在沙发上,轻快如旧日的弹琴时要用的打点计时器。 紧接着,我听到了第二声"啪嗒",这一次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周汀回来了,我索性没回头。 她走到我身后,没出声,忽然伸手环住了我的肩膀,整个人从背后俯下来,抱得很紧。她的手臂紧贴着我的胸口,用脸颊贴上我的脸颊,喷出的湿热气息让我的镜片蒙上了雾。 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她的手指上还沾染着酒精的气味。 跟我在一起后她从未在外面喝过酒,我没有见过,也很难见到醉酒的周汀。 醉酒后的周汀是咸涩的,像是未成熟的生石榴籽。 然后我听到了第三声"啪嗒",不属于轻快的节奏,是周汀眼泪掉落到地板上的声音,让我心痛。 这是我和周汀在一起后,第三次见到周汀落泪。 我回头去看周汀了,倦态昭然若揭,眼睛也亮晶晶的。 她跪在我面前,掏出了戒指,在泪光和眩光下,戒指也是亮晶晶的。 周汀低头看着那枚戒指,轻轻笑了一下,但眼泪还在无声地往下掉。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声音带着一点点沙哑,却温柔得让我奔溃。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承受很多痛苦和创伤时,反而常常显得平静,我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发现我残疾后,甚至笑了出来。本来在任何时候我都觉得我是铜墙铁壁建造的碉堡,无坚不摧。 但是周汀在哀求,带着濡湿的热泪。 她说,小翎,你终于舍得回头看我了啊。 我发誓,这是我断手后第一次奔溃,而且是溃不成军。 仅仅是因为周汀送我的戒指戴不上我的手。 我没有左手的无名指了,那只被许诺和寓意绑住的手指,早就不在了。 我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本可以一辈子庸俗,直接我遇见了周汀。 周汀拉起我了的左手,几近偏执的将那个有象征意味的环在我的无名指套了一次又一次,只是徒劳。都说因为无名指连接着心脏,所以爱人们在此交换自己的爱。 我说,周汀,对不起啊,我没有无名指了。 她不语,她开始无声的痛哭。 周汀的泪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是涩的,像是未成熟的生石榴籽。 “没关系,有我在,你只要好好的就行……” “周汀,你很累,对吧?”我紧紧地回抱,打断了她。 她在疲倦,仿佛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她的不堪重负。 周汀最近更忙了,不是我的错觉,她总是想爱我比我爱她更多一点。我的左手拇指缺失,更是让她爱我这件事情山重水复。 周汀,请不要可怜我,我不是个可怜人,因为你爱我,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我是好运的阿拉丁,我轻而易举的擦了擦神灯,就获得了你的爱,那人人追求的宝藏。 我曾经也相信我们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好像每次周汀落泪时,我都许下了一个愿望。 “周汀,我们分开,好不好?。” 这是第三次,于是乎我许下了最后一个愿望。 这是第三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我错在我爱她,舍不得得她为任何坏的事情而多付出任何一滴泪。也错在我现在就是一颗完好果实里的害虫。如果我自私,我可以不去在乎她的疲惫、不去在乎她的痛苦,把她视作自己的所有物,肆意的在这温房里啃噬美好的温度。可惜,她的痛苦就是我无法逃避的惩罚,我痛苦的呻吟,这是害虫的虫药。 第32章 ……真讨厌。 这就是说为什么我后来讨厌夏天啊,沉浸在温暖中的体感是很好,但抽离的那一刻,所席卷而来的是莫大的痛苦,这让我在美好与痛苦的夹缝中反复挣扎。 其实我对夏天并不全是讨厌,是又爱又恨。 被留下是什么感觉呢? 留不下,因为余翎不属于夏天,所以留不住夏天。 你这么年轻,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留下你。 腐烂的伤口只有挖去烂肉才会愈合,在根头上好的透彻。 我错了,错的彻头彻尾。 于是我持刀,割开了我和她之间原本脆弱的联系。 我剜去了周汀的心头肉,她心头那块叫余翎的腐肉,烂肉,坏肉。 我吻了周汀,像是喝下了一杯烈酒。 我可能也醉了,醉意上头,所以决定以后把我自己葬在了海里,而不是沙汀。 她真的很累,太累了。 而现在的我,只是拖累。 我会放手,可以是旧物、旧琴,也可以是旧人。 哪怕旧人是我最爱的爱人。 周汀,我放你一线生机,走吧,別管那只沙滩上的死鸟。 我不能是她沙汀上的死鸟。 阿拉丁这最后一个愿望是放走神灯里的神灵,我同样放走你,周汀。 “你是我的。”她低头狠狠地咬破了我手上的旧伤口,我在她低头时看到了她贴着衣服的背脊,多么纯粹的一副躯壳,不是断臂维纳斯,而是百分之百完美,不像我。 “周汀,放我走。”我低声请求,抬手拨了拨周汀额前的碎发,就如同我的旧琴一样。 周汀捡起戒指,盯着我看了许久,她问我: “你要飞走了吗,小海鸥?” 周汀说话真的相当毒啊,作为被剜下来的我,也疼的一批。 那一夜,我带走的东西很多,包括粥米和那个戒指,唯独留下了大鹏和周汀。 我知道我的爱人会心疼我的眼泪,所以我走了很远很远才掉了眼泪,远到我己经坐上了飞机,离开了大洋的这一端。 那一夜,风好大。 那一夜,天气晴朗,飞机没有延误晚点。 那一夜,周汀是我爱的人,但再也不是我的爱人。 我是一只睡在沙汀怀里的鸟,为了你,我停止了飞翔,甘愿被豢养,死心塌地地献上自己。但如果你需要自由,我就会重新盘着风启航。 因为我爱你,所以睡在心尖上的鸟,时时要迁徙。 十七岁的风在赶着我跑。 海水在退潮,我的夏天结束了。 第35章 关关过 我把粥米晢时拜托给了江河,我带不走它。抛开周汀,江河是为数不多我在曼城能放心把粥米交给她的人。我把粥米打包所有家当送到了江河的门口。 江河说以后一个人吃饭的话,要开暖色的灯,最好是黄色,我深谙这个道理。 临走时粥米咬了我一口,咬在裤角,不让我走。我苦笑,这种事情一般是大鹏干的才对。 我半跪下去,我对粥米说,粥米粥米,不要着急,等等我,也不会太久,好好休息,我一定带你回家。 粥米松开了口,实在聪明的狠。 你看,那么简单的道理啊,粥米都清楚,怎么会有人不懂呢? 门"啪哒"关上了。回声在楼道里晃荡着,晃得我心里空空。 我不知道我在疼些什么,在回国的那班飞机上哭的泣不成声。连空姐都注意到我了,温柔的蹲下问我需不需要帮助,需不需要一杯热水。我劝我自己别任性了,因为疼也没有人会来抱你了。 我对空姐说没事,让我一个人哭完就好了。 我坍塌了,我这是在灾后重建。 幸好我也给我自己留了一线生机,没有定经济舱,一排三四人,而且全都是陌生人,看我在这嗷嗷嗷的哭,太丢脸了。 我向周汀献上了我好多好多的第一次,比如初恋、初吻、和初夜。 可能是本来的逗点变成了句号,痛及根本,所以我才会在结束时好难过好难过,而且好疼好疼吧。 下了飞机,就到了申城,枝丫像是攀附在天空上的墨痕,把青白色的天划出一道道脆弱又固执的裂缝。阳光铺天盖地地洒下来,对于我的故事,在这样的天气落泪,听起来感觉好像不够深情。 要雷雨,要狗血,去匹配离别。 出租司机注意到了什么,频频看后视镜观察我,我索性闭上眼假寐装睡。 申城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南方独特的湿润感,稍有不慎就会让日子长出潮湿的苔藓和雾气,连呼吸都带着微微的黏腻感,让人在陆地上溺亡。 机场外,车流川行不息,红绿灯的光在潮湿的地面上拉出斑驳的倒影,地铁入口像贪吃蛇一样吞食着人流。 我拖着行李箱,轮子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直接去投奔了舒里。 我给舒里电话时已经是北京时间下午一点了,而曼城时间是凌晨一点。我站在了她的门口,电话刚接通,我还没开口,她就在那头问:“咋啦,怎么晚不睡?”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敲了敲门。几秒后门开了,看到了舒里。 我说,早上好啊。 确实很好,外头天好的像是青天泼釉和手染蓝色土布,好看极了。适合向舒里唱一句周杰伦歌里的"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但是这样有点太神经质了。 舒里站在门口,穿着居家衣服,头发有些凌乱,然后她就看到比她更凌乱的我。 我狼狈不堪,像是洗衣机刚滚出来的落水狗。她愣了一下,然后什么都没问,在我眼眶泛红濒临溺死在陆地的那一刻,直接把我拉进怀里,拉出了海底。 “没事了。”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低得像一首催眠曲,“到家了。” 我好疼,但是好在舒里来抱我了,我没再掉眼泪。 舒里说后来告诉我,说是抱我倒不如说是把我整个接住了。我那时候脸白的像纸,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快把她吓死了。 舒里住的是单身公寓,只有一张床。 所以我说我去睡沙发吧,舒里说不行,晚上我跟她睡。 “请你尊重一下我的性取向,bro。”我抱着手躺在沙发上转头看她。 “我说小翎啊,哪怕我是弯的,我也不搞骨科啊。”她没搭理我的意见,走过来,拉走了我身上的薄毯子,“这里是你家,那么你觉的我是?”她指了指自己。 “家人?”我联系了一下上下文,做出了阅读理解的答案。 “ bingo,满分答案,回答正确!”她还装酷甩了下手,“倒时差就应该好好休息,快去床上躺躺。” 我被赶到了舒里的房间,我躺下,刚把被子拉了拉,舒里便走过来,轻轻掀开了我的被角。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被子重新整理了一遍,像是看小孩儿一样又搔了搔我的头发。 “睡吧,一觉睡到晚。”房间里很好闻,而且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蝉鸣断断续续。 我之前就说过,舒里也是水果味的,不过是柑橘味的。 我总能把舒里跟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果园联系到一起,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喝着汽水坐着火车驶过巴勒莫城外整片橙树与柠檬树林,美好的像是橘子被剥离去了所有的苦丝,让人觉得生活在北方真是不幸运。 我不爱吃水果,但我爱它们。 气味汁水和颜色,能让人记很久很久,而记忆又是贯穿人一生无法泯灭的长河。时隔多年后,柑橘花开,日子发出汽泡蹦哒的声响,让人感叹,真是浓稠的旧时光啊,难掩欲望,漫长且愉快。 要是有人能把夏天在冬天寄给我就好了。 我很佩服黑塞,能写下那么好的夏天,简直美到天上去。 我爱很多水果,但是对于不同的水果,爱是不同的,比如橘子和石榴。 我和周汀在夏天相识,离别也像夏天暴雨骤降一样猝不及防的乌天黑地。我不想给我的爱划三六九等,我爱的人很多,但那样爱的,只有周汀。我一生的黄金时代,都落在了夏日七月的石榴里。 爱的苦果,在成熟时坠落。 房间里黑的不见五指,被子又香香软软的,很适合睡觉,但我还是难以入眠,真矫情。因为周汀这个不安生的坏人,总是在我快睡着时出现在我的梦里。起初是一片海,再是一片沙汀,最后才是一场暴雨。 如果你在我的梦里迤逦婀娜,为何不许我永远长眠呢? 头痛的厉害,我突然委屈,弱弱地喊了声舒里,我既希望她听见,又希望她没有。 舒里听力真好。门轻轻被推开,几乎没有声音。 她走进来,站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舒里…”她没开灯,但我还是给眼睛盖上了手臂。 “嗯?认床了么?” “你…陪我出趟门吧…我去找趟飞哥。”我不仅没考美国驾照,中国的也没考。 第33章 “ 唉???”舒里明显愣了一下,声音中带着一丝惊讶,舒里跟我是中学同学,她当然知道张飞戈,只是惊诧于我和还他有联系罢了。 我说我横竖都睡不着觉,干脆去把琴送给张飞戈,权当是倒时差了。 舒里点头,起身去换了衣服,拿了车钥匙。 车子启动后,只能听见引擎低沉的轰鸣声。舒里驾驶着车,偶尔侧目看我一眼。我看了看我的手,跟舒里对视上了,她知道这个事情,只不过我这次回国的第一次见罢了。她可能也没想过,我回来是这么个变化吧? 过了好一会儿,我扬了扬下巴,笑着对她开口:“很突然吧,但应该不影响我去考个驾照。” 我其实很不介意别人看我的断手,没那么敏感,没有就是没有了,没那么方便倒是真的。 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让我赶快去考,别拿她当司机。 我问难道我考下来后,你会敢坐我开的车? 舒里抬起眼皮,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你和别人有什么区别吗?截肢又不是截瘫了。” 吃饭,睡觉,喝咖啡,没什么区别。 得了,她就这样,在你咬紧牙关的时候,给你一脚踹松。我乐得哈哈哈笑,向她摆了摆手,我说等我假肢配型配完后再整装上阵。 舒里突然冷不丁开口,说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身为女同的我会少了□□。 我说你简直放屁,这是左手。影子在车厢里跳动,在默默附和她的胡说八道。 “挺可惜的…我一直觉着你的手挺好看的,特别是手骨和指节。”她趴在方向盘上等信号灯时,转头盯着我的手看。 “你这话说实话挺危险的…”我与她对上了眼“不过,你也可以就当它依旧好看,毕竟缺失也是一种极简美学。” “得了,别臭屁了,快到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开了口:“你最近怎么样?” 红灯变绿,她踩下油门,车子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继续驶向前方。 我转头看着她,车窗外的自然光像碎片一样划过她的侧脸,光影交错,把她的表情切割得不那么清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里藏着的并不是同情,也不是刻意的安慰,只是陈述事实,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平淡而真实。 我说写写脚本练练手,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舒里问那我有新进展了吗?我说没有。 哦,区别就是我现在屁都写不出来。 舒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个关二爷玩偶,她总有些稀奇玩意儿,比如摇控蟑螂还有便便之类的,这个算正常。舒里把关二爷放在我头上晃啊晃。 我本来没明白她要干什么。 直到她说,小翎,要开心。 过了关公袍,关关难过关关过。 第36章 数十 车子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停下,天光透过挡风玻璃斜斜地洒在仪表盘上,晒的人舒舒服服的。我从车后背箱把琴盒捧了出来,张飞戈的老小区没有楼梯,抬到到5楼真累的慌。 申城有很多这种老小区,我外婆家也是这样的,我确实有一个带着老小区记忆的夏天,那时我约莫六岁,张开嘴巴对着电风扇,吃一块带着葱姜蒜味的西瓜,就是过了一天。 我按响了单元楼门外的通知铃,大声向张飞戈宣布老子闪亮登场。 门很快被打开,光线从门缝里泻出来,照亮了我脚边的一小块地板。张飞戈就站在门口,老烟民又叼着烟,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袖口微微卷起,后面探出了那只叫相朴的狗头。 张飞戈用力揪着它的后颈,用力的都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青筋。 “进进进,我快拉不住了。”他哀嚎到。 他让开身子,我们走进屋里。 屋子不大,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墨味和一丝没来得及散去的咖啡味。墙角堆着几本散乱的书,有一本还有水渍。桌上搁着一把未盖盖子的钢笔,墨迹晕开了一点。 我把随身带的琴放在他面前,琴盒旧了,边角磨损得明显。我拍了拍琴盒,掸去尘埃道:“给你带了个礼物,留给你,算是物尽其用了。” 张飞戈闻言抬了抬眉,松开揪着相朴后颈的手。 相朴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扑向我,尾巴摇得像要甩掉似的,湿漉漉的鼻子贴在我腿上嗅来嗅去,仿佛要把我从头到脚重新认识一遍。我拍了拍相朴的脑袋,任它在我脚边蹭来蹭去,抬头看向张飞戈,他站在逆光里,看着旧琴,白t恤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晃眼,眉眼之间带着一贯的懒散和随意。 “唔,好东西啊!但是你这学期还没结束吧,咋突然回国了?”他环抱着手,摩挲着带着青色的下巴,“不过,你也赶巧,下周你来找我我就不在了。”他转身倒了两杯温水,递给我一杯。 “你去哪儿?”我接过水,靠在他家躺椅上,随意地问。躺椅晃的角度还挺大,挺好玩,我喜欢。 他抱着相朴坐在沙发上,脚随意搭在茶几边缘,整个人陷进旧沙发里,像一滩松散的沙子。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户,落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打出几缕浅淡的光。 “男大还能十八变么…”舒里在我后头小声嗫嚅,这正是我上次在街头偶遇他的想法。 张飞戈瞥了舒里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没搭理她,反倒把目光转向我,随手揉了揉相朴的耳朵,像是在思考要不要认真回答。 “去岗仁。”他说得很随意,像是在说去趟超市,“朋友那边有事,顺道散散心。” “岗仁?又进藏么?”我重复了一遍,不曾预料到的答案。那两个字在我舌尖打了个旋,带着高原特有的干燥感。我想他先前应该去过一回了吧,还邀请过我来着。 “怎么,感兴趣?”他抬起眼,笑得懒散,眼角微微上挑。 “有点…”我坐在躺椅上,手掌摩挲着杯壁,“你什么时候走?” “嗯?就下个星期,我把你拐走你女朋友难道不生气么?” “我分了。”我淡淡地答道,又呷了一口水。 “靠,对不起…” 我说没事,不过有咖啡吗? 张飞戈说冰箱里有罐装的,而且是冰的。我顺便给舒里也从冰箱里拿了罐。 我问飞戈听说海拨高人会缺氧,大脑供血不足,所以就会很快乐是吗?飞戈说从平原上去的人体不习惯,血都供不上,啥也记不起,当然快乐喽。 那很适合我了,我椅子把角度仰到了最大,天花板在我视野里滑成一片空白,看到了反方向的舒里。 我说,舒里,陪我出趟远门吧,陪我离开这片平原。 我抱有我的私心,我想出门找找我的路。 舒里正低头玩琴,听到我这句话,手指停了一瞬,抬头看我,眉毛微微扬起:“啊?怎么急?”话风一转,带着她惯常的轻巧,“不过,可以。” 张飞戈在一旁耸耸肩,像是对这一切都毫不意外:“那就这么定了,等着高反洗礼吧,诸位。” 这是一场小型逃亡。 煨桑,经幡猎猎作响,松柏焚起青烟,天地道场的巨翅会扑灭人的旧皮囊和躯壳,一切都闪闪发光。山顶的雪低着身子下凡,碾过我的肺叶,理所当然呼岀来也是雪白的气。 不过,确实很开心,用形容词难以比拟,就像你试图用尺子量一场风。我特意带了一包黄瓜味的薯片,看看列车在驶入高原的时候,薯片的包装袋什么时候爆炸。为什么是黄瓜味?单纯因为我爱吃,就这么简单。 生活有很多像零食一样简单的事,适合空闲时拿岀来回味和咀嚼。零食交换时或吃别的最好吃,有点新鲜感和别人的偏好,事也是。 飞戈辞职自由行那年,没有特定的理由。他说是“想看看”,但谁都知道,人总不会为了“看看”就走那么远。 上次进藏,他坐的是绿皮火车,没有骑摩托。窗户边缘生着一圈锈,时间在金属上留下的指纹。他只带了一个小背包,几件换洗衣服、一支打火机,还有一本没翻完的旧书,书角卷着。 高反来的时候,之前他就坐在青旅的床上,喘得像刚跑完八百米然后笑着发消息给我:“头疼得像被人拿锤子砸,但风景真不错。”他说我没机会岀来真不赶巧,夏天都要结束了。 窗外蝉都不叫了,夏天本身就是一首绝唱。 后来他回来了,没多说什么进藏的故事,比他在说摩旅的故事时少了好多。只是在聊天时偶尔提到岗仁的老人的笑纹深得像山脊线。还有天空,太近了,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我没问他理由,就当他真的去看看。 舒里说飞戈之前也太随意了,简单到近乎傲慢,这趟终于装备齐全了啊。 飞戈说不是,他以为他适应,他可以。他总觉得身体和记忆一样,早已适应这里的空气、光线,甚至不规则的风。 第34章 所以只带了一个小背包,几件换洗衣服、一支打火机,还有一本没翻完的旧书。他说之前是在岗仁这里读的书,中学考到县里,大学才考出去。我跟舒里倒是头一回听他说。 本以为是荣归故里,没想到山脊早己将他抛弃,笑问他从何处来。 他今年大慨35? 如果以十年为期,他离开岗仁的时间可以乘以二。 而人多数最多只有十个十年。 他没法儿跟这里的山说,我来自这里。 他是一座被磨成平原的山,只能像别的他乡来客一样,在高反时吸上氧气瓶。靠在青旅的墙上,心跳像鼓点一样重,一下一下敲着他自以为是的底气。 下了车,风从他肩头刮过去,他跟我们说他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当年到底是怎么走出这个地方的。 走出来和走回去,是两件不相同,但都很困难的事。 国内的物流系统真的很好。不管是中心还是偏远,都被包含渗透的极好,千里之外,朝发夕至。 飞戈说他很羡慕快递小件货,走上千里,只要多付十块钱就好了。他花十块钱,只能坐公交从城的一头到另一头。 我问飞戈为什么去了南方呢? 他登了登鞋上的尘土说他也不知道,可能跟大雁一样,在北方就会想往南飞,年年如此。 人花十块钱到不了雪线高原,要花数十年。 第37章 青袍子 到住宿的地方还要开好久的车,不过自然不是我开。 舒里和飞戈换着来,前段是公路,路况良好,所以就交给了舒里。 山路交给飞戈,虽说飞戈离开这很久了,但毕竟他长在这里。 火车一趟下来,其实累的很。舒里说自己都要开睡着了,快跟她聊聊天吸引一下火力。飞戈在副驾,承担起了这个责任。 张飞戈笑了笑说那你想听什么。 舒里挥了挥手:“什么都行飞哥,只要能让我清醒清醒。” 我说既然都到了这里,不妨说说岗仁吧。 飞戈说好啊。 他记忆里那些年的岗仁山城,天高云阔,风从山口穿过城镇的屋檐 岗仁的风总是这样,吹走了经幡的红,但吹不走冬天的雪,岗仁的冬天总是很长很长。 在岗仁山城,城北的巷角,有一处小角落,以前是飞戈的家。 那个角落有飞戈很好很好的朋友。 仁青其实是个藏区的名字,但宋仁青却是实打实的汉人。 跟飞戈的父母一样,他的父母也是支教教师。他们从南方来,带着课本、行李箱和一口不太流利的藏语,在岗仁的风里扎下了根。这也是为什么飞戈他这样的人去当了老师。 理所当然的他们成了朋友,像所有的故事一样。七岁到十七岁,他们会用弹珠弹山雀,去巷间吃茶面。宋仁青名字听着文青,人却野的狠。飞戈说岗仁要不是有山,要不然真的困不住宋仁青。 仁青问他:“你不觉得这里太小吗?总有一天你会厌倦的。” 飞戈说,小又怎样?这里够我过一辈子。 宋仁青小飞戈四个月,理应叫飞戈哥哥。 所以他就飞哥飞哥,这样叫了好多年。 飞戈说仁青的眼睛是浅棕的,接近于黄色,特别是在大太阳底下,很特别。他不太记得仁青是什么时候长高的了,只是庙里的法鼓响了一回又一回后,仁青与他并肩等高了。 舒里说领家的青梅竹马的故事可真美好啊,但她的发小感觉形同虚设,而且对门住的是个独居老太。 我说没关系,我也没有,我小时候都是跟我姐玩的。 你吃酥油糖吗? 这是宋仁青常对飞戈说的。 两家的房子并在一块儿,只要宋仁青想,他就可以从自家的阳台翻到飞戈房间。轻轻地跳到飞戈的日子里。 夜色深了,窗帘微动,屋子里灯还亮着,他轻轻地翻过去,像只夜猫,轻轻地跳进飞戈的日子里。床板吱呀一响,飞戈翻了个身,睁眼看到他,轻轻皱眉道:“你又来了。” “我妈说今晚要请客,家里太吵。”宋仁青理直气壮地往他床上一钻,手冰凉凉的,一把伸进被窝里就躺下了。外头雪夹风,吹得窗纸猎猎作响。 飞戈也懒得赶他,转身给他腾出半边位子。两人就那么背对背,聊着不知道能不能记住的话。房间里只有旧式顶灯发出昏黄的光,等待墙角的钟慢慢敲过一下又一下。 雪很大,声音很小,世界都被裹进棉被里,只留下呼吸和心跳。 仁青常穿着一件藏蓝色的外袍,是他妈扯布送出去做的。飞戈也有一件,是青色的。两家关系很好,几乎是共过年共过饭的亲厚,两人年纪又相仿,基本不分彼此。所以偶尔飞戈会穿上的件藏蓝色的袍子,而仁青会穿上那件青色的。 飞戈说他其实觉得仁青穿他的那件青色袍要好看许多。 他说这话时,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温柔和惋惜,是我所从未见过的。 飞戈说宋仁青应该天生是青色的。所以他好多次在宋仁青宿在他家时早起床抢他的袍子穿,这样他就会穿上自己那件青色的。这是张飞戈的秘密,宋仁青一直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是飞戈喜欢他那件藏蓝色的袍子,于是偷偷又叫妈妈扯布送了一件给飞戈。 宋仁青就蹲在门口,嘴里咬着半块酥油糖,笑着说这回你不用抢我的了吧。 飞戈说宋仁青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一汪秋水,人是看不得的,只怕记住一眼,日后便徒增了许多遗憾 。 所以当张飞戈再次见到宋仁青的那件藏青色袍子时,它已经带着血迹,而且被草屑和尘土糊得不像样。可能来自他们在后山上打的那一架,拳拳到肉挥出的鼻血被随意地擦在了衣袖口,变成了更深的棕色,染了一大片,不知道是谁的血。 岗仁的冬天总是很长很长,长得像永远不会结束的思念。巨大的白浪裹挟着一切冲下山谷,天地间只剩下风雪的咆哮,这是来自天地的宣判。 是一种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天葬,没有尸骨,没有经幡,只有无边的白。 再后来,他握着宋仁青的十七岁,带着草屑和尘土糊,挂进了衣柜,靠在木柜的角落里,外面套了自己青色袍子。 仁青说得对,这里太小了,困住了人的一辈子。 岗仁不大,但一生走下来,也挺长。 此后飞戈十八岁,考到了南方的师范大学。坐了很久的火车,从岗仁一路往南,雪变成雨,风变成湿漉漉的树影。他带走的东西不多,行李箱很轻,只有一些课本,一本日记,和一扎酥油糖。 他再没穿过袍子。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模糊了岗仁城的天光,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太清了。他只能在夜里梦见一些零碎的片段,巷子、袍子,还有雪沫子。 飞戈说故事讲完了,快进山了,换人吧。 他把关于岗仁的回忆,轻轻折好,放回了原位。 舒里踩了一脚刹车,解开安全带跟他换了座位。 车子重新启动,慢慢爬升上坡。 岗仁已经在不远的前方了。 皮卡车很宽敞,我一个人躺在了三个人的位置上,身体舒展地躺着。风顺着窗缝灌进来,着天边慢慢沉下去的日头,轮胎碾过路面的沙石,发出轻微的响动。我问飞戈,宋仁青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吗? 飞戈的眼睛没有离开前方,说:“仁青真的很好很好。” 我叹了口气,微微皱眉:“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飞戈点了点头:“知道。” 舒里不紧不慢地说:“那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当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飞戈感叹,但愿人长久啊。 那年的岗仁,下了十七岁的雪。 我躺着躺着就开始怅然,明明啥也没干,就光躺着,像是城邦里的国王。 “我知道该写什么了。”我突然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舒里懒懒地应了一声:“哦?岗仁么?” “是春分。”我说。 飞戈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一下,像是习惯性的思索:“春分?”然后猛踩了一脚油门。 “嗯。”我望着窗外的天色,缓缓说道,“春分是个界限,昼夜平分,寒冬到头,春天未满,所有的事情都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不前不后,不左不右。”很适合平衡来自冬天的冻疮。 雪下也会有冒出头的青草。 飞戈说题目还挺有意思的,还有吃酥油糖吗? 我说不用,我吃棒棒糖。 人不一定非要长久。 但春分之后,日子就要变长了。 第38章 种子 我可能是一条季节性河流,时而干涸,时而湍急。赶路时,脑子时不时飞溅而出了很多灵感,为了把它们全盘接下去创造春分,我经常因为晕车吐个晕天岸地,不知道有沒有高反的成分在? 舒里骂我有病吧,飞戈只是大笑着让舒里别管我。就这样,在那种半清醒半混乱的状态下,我混沌的在车厢中,捕捉着属于我的春分,人写的故事总有自己的影子。 第35章 这次旅程留下了很多丑照,来自同一个神经病。岗仁借给我了一支青山笔,我写下了关于春天的万千层绿,也绘尽了岗仁万里川。 我无比快乐,高原的空气重新洗刷了我的循环系统。春分是我写的最快的一个台本,只花了我三天,字写的乱七八糟的。我很喜欢手写,有时候打字还没有写得快。 故事关于季春生,我笔下第一个有名有姓的角色。潮的那两位角色,我压根没取过名。他们像是被埋在海水里的旧梦,潮起潮落,影影绰绰,而季春生不同,她是春天里的一颗钉子,钉进泥土里,生锈,也生长。 那三天像是从混沌里挣扎出来的梦,我把自己困在车厢里,困在字里,困在日头一点点偏西的旅途中。高原的空气太干净了,像一把无形的刻刀,把我的神经雕刻得敏锐又尖锐,灵感像被挤压出来的雪水,一旦开了口子,就再也止不住地流淌。 春生啊春生,春分啊春分。 我写的季春生出生在春分,天光正好,雨水刚歇,院子里那棵老桃树开了一夜的花。母亲说他命好,赶上了春天的一半,一年里最好的时辰,可季春生自己却一直觉得,春分是个很难缠的日子,它卡在冬天和春天之间,是未完成的过渡,既不能彻底温暖,也无法完全寒冷。 季春生一年的记忆中,是外婆院子里摇晃的竹椅,是门前的溪水在春天时淌得欢腾,到了秋冬便只剩下嶙峋的石头。她的姓氏是母亲给的,父亲在他出生前的那个冬天便消失了,像是被融雪带走的旧影子。 季春生的故乡小春山四季模糊,一年当中最明显的好像只有夏和冬。她就这么和黑狗腊八,坐在山口,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至她在某一年的春分,听到了一声布谷鸟鸣。 于是,春光乍现,见春天。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那一个春天美好的就像渔人描写的桃花源一样。 可惜她叫谷雨,春天的尾巴。 春天的尾巴,如何能留下长久的痕迹呢?渔人一旦离开,就算处处志之,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她问她,你会走吗? 谷雨问春生会怪她走么?春生没回答,她只是说,谷雨,我托着你走。只有出了山口,才有水泥地。 春生在雨夜拉着谷雨在山林土路狂奔,差点掉进泥潭。春生告诉谷雨去吧,你应该去读书,不该止步于此。 谷雨问春生愿意跟她一起走吗?春生愿的,可惜春生是春天里的一颗钉子,土生土长,钉在这里的泥土里。 这片泥土地有母亲,有外婆,腊八,还有一个难以忘记的春天。 于是季春生蹲在山口的水泥路上想,原来春分是在春天分别啊。 你去吧谷雨,春不留你。山路崎岖,出了这里,就不要回来了。 分别后的时间总是长的难熬。春生终于在四季不分明的小凉山体会到了节气的变换。春分之后,日子变长了。太阳挂在天上的时间久得像是存心跟她作对,每一个黄昏都显得漫长无比。 她继续过着往常的日子,帮外婆晒辣椒,赶着腊八去镇上一起买盐,一个人沿着溪水走很远的路回家。 可她还是时常会梦见她,在黄昏里,在雨夜里,在溪水旁。梦里的谷雨还是那样站在她面前,带着点无奈的笑,问她:“你还在这里啊?” 春生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梦总是这样,留不住人,也留不住话。她在梦里伸手去抓,可一睁眼,只有天光透过窗棂,落在床前的一角。 布谷鸟不叫了,春天走了,春生还在。 “你就不能写点好结局的?”舒里翻着我的草稿,擦了擦鼻子。 “我也想啊。”我扯扯嘴角,“可是春天太短了。” 舒里没说话,随手把草稿揉成一团,扔进了副驾驶的储物格里。 “那就写夏天啊。”她说,像是在骂我一样,“谁规定春天结束了,故事就得完了?” 我问她好看么?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她。她说好看倒是好看,但这也不是我写be的理由。我说v我50,解锁隐藏结局。 飞戈在旁边笑了一声,没插话,专心开着他的车。皮卡颠簸着碾过山路,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吹得人昏昏沉沉。我眯起眼睛,想了想舒里的话,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 我躺在后座说好看就对了,哪来那么多阖家欢结局。而且谁告诉你这是坏结局?这是开放式结局,oe好吧,我会考虑写写后续的。 毕竟他们都还在,事情就还有转机,不是吗? 飞戈说他同意,人没死就还没结局,同理老了总比死了好。舒里在副驾驶上翻着手机,不时地嘀咕几句。 风从窗缝灌进来,把车厢里的纸页吹得一页页翻过去,像是有人在翻看故事的后续。我闭着眼,感受到车轮碾过山路的起伏,有一瞬间恍惚,像是还在梦里。 梦里春分的树还在开花,谷雨还没走,春生在溪水边坐着,两只脚泡在水里,笑着喊她“你快来啊,水不冷。”我站在坡上看着她们,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处哪一边,是梦里的人,还是梦外的写作者。 舒里撑着脸:“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写她的后续?” 我闭着眼想了想:“等我真的不再梦见她的时候。” 说起来,是周汀种下的种,关于我当下所做的一切。 她曾夜夜抱着我说,小翎以后会是最好最好的导演,周汀以后要把全部身家投给小翎。这时候我就会咬着她的耳朵说这可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钱从我的口袋过一遍,又会回到你的口袋里。 周汀家里是做影视的,甚至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我之前鞭策我自己,如果不努力,混的不好,以后可能在外头都见不上周汀,想想都胆寒。 现在好了,如果混的不好,不止外头见不到,是永远见不到了。 不过难说啊,我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继续闭上眼,脑袋轻轻晃动着,像是要跟着车的节奏入梦。人写的故事总有自己的影子,连我也不清楚种子最后会生出什么芽呢。节气是标点符号,把人的思念截成格律。 我在春天播种下的名为春分的种子。 我种出的果实,会是金石榴么? 第39章 假肢 天快黑的时候,飞戈把车开上盘山路,开到了岗仁山城,从家里拿回了那两件交织的袍子,叠得整整齐齐。 然后他对我说,走吧,余翎,我带你去见个人。 那是一个偏远的地方,四周都被苍茫的山脉包围,身边长着半人高的青草。 然后我见到了一个苍茫如山的人,并非苍莽,是壮阔。身上是一件脱皮的狍皮褥子,上头绒毛已经随着时间飞走了,露出粗粝的皮革。 晚上很冷,塘里的火苗颤着,与之对比是他磨刀的手。 刀和手都闪着银白色的闪光,像是岗仁的星星。 他坐在火塘边,刀刃在指间翻转,映着跳跃的火光。他的手指很稳,虽说是装了假肢。但动作依旧流畅得像是在完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那只手,一半是真骨,一半是铁的。锋利的刀锋轻轻擦过木头,带起一缕细碎的刨花,落在火塘旁的灰烬里,瞬间便被夜风卷走。 他的脸埋在阴影里,只有偶尔火光映上去,才显出几道深刻的皱纹,像是被山风和雪水雕刻过的岩壁。他没有抬头,只是在手里的东西上继续雕琢,开口:“来了?” 飞戈嗯了一声,跪坐在席上,然后开口:“叔公,我想请您帮个忙,就当是帮帮仁青。”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悠悠地收起刀,吹掉木屑,抬眼看向飞戈。他沉默了很久,火塘的光映在他脸上,浮起一层深色的阴影。他的指尖无声地摩挲着刀柄,抚摸上头的雕纹。 他淡黄色的眼睛盯着火光许久,终于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说吧。”他低声道。 飞戈把我拉到他跟前,说:“和您的情况一样,样外事故。”他举起了我的左手,然后向那人摊开,了当的展示了出来,毫无保留。 “嗯……多久了?”他摩挲着下巴上的白色胡茬子问我。 “去年冬天,十二月十九。”我动了动左手。 “又是积雪的时候么?”火塘的光映不清他的脸,只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影。刀锋收回刀鞘,他的手掌顺势覆在膝上,假肢的金属触感在跳跃的光影中泛着暗淡的冷色。 “仁青的那场雪崩。”他说,嗓音嘶哑,像是被风雪打磨过,“我也在。” 我一愣,飞戈没有看我,仍然专注地盯着火塘。被唤作叔公的那人抬起手,火光映着他的手掌,三个指节齐齐地断在指根处,剩下的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像是常人计数的动作。 “命大,三根手指换了条命,够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他的袖口下露出连接手腕的假肢,旧金属与岁月磨出的粗糙皮肤相接,宛如嶙峋的山石与冰川冻结出的裂隙,既突兀,又生生嵌合在一起。 第36章 他的手臂上纹一只鹰,我想说,真是漂亮极了。跟我在岗仁山上拍的金雕简直一模一样。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拨了拨火塘里的木炭,火光跳了一下,他眼底的颜色更加苍黄。他缓缓地抬眼看向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叔公,我叫余翎。 他哼哼地笑了两声道:“你的手跟我差不多,不严重。能做,但要等。” 我问叔公要等多久?他说等什么时候下雪了来找他就好了。 我想了想,轻声问道:“岗仁的雪,什么时候来?” 飞戈正准备掏手机看,叔公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说不用那么麻烦,天亮之后就会下雪了,有什么事就天亮再说吧。飞戈放下了手机,轻轻点了点头,说不打扰了。 我很好奇,在这样一个快要到春天的季节里,怎么会下雪呢? 舒里一直坐在车里等我们,把车热了好久。她问飞戈假肢的事怎么样了,张飞戈说成了。我才发现他们早就通过气了,我都不知道今天是来见谁的。 山风冷冽,吹得我浑身发抖。那晚我们三个神经病一夜未眠,先是比赛引体向上做得多(我打包票这是欺负残疾人)然后抱着进山之前在小卖店的补给品,坐在皮卡车顶看星星。 “唉,知道吗?”飞戈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安静,低沉而清晰,“有些星星,实际上远在光年之外的他们早就炸了,但它们的光还在,直到我们看到那一刻。” 我看向飞戈,他的眼神有些远,似乎是在想些什么。然后他转过头看向我,神情变得认真。 “小翎,”他开口了,“礼尚往来,能不能帮我个忙?” “帮你什么忙?”我问。 他拿起旁边的罐子玩弄着,像是想了很久才开口:“像是我当年教你的那样,继续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吧。”他末了补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写写仁青,他会很开心的。 我其实不觉得飞戈的内核很悲剧,他好像看得很开。 写仁青啊,之前周汀也让我写她来着。 舒里趴在旁别说她不同意,她不会在相信我写的东西了,上次看完潮就难受了好久不说,又来个超前点播的春分。我一边狂笑一边抽她的背,我说你是尊贵大会员,我马上连夜赶工一篇和断背山相当的本子给你看成不成,符合你的口味和我的风格。 “补药啊!!!”舒里气急败坏,几乎要把我从车顶推下去。 我翻了个身,稳稳当当的躺在了顶上。 “舒里!飞哥!快看,下雪了!”我拉了拉舒里的袖子,面朝着天,雪花先降到了我身体海拨最高的鼻尖。 舒里手机查了天气预报,“奇怪,这上头之前明明说今天晚上天气很好的来着……”她嘟囔着,眉头微微皱起,仿佛不太理解为何预报完全不准。 “叔公真厉害。”我转头对飞戈说。 飞戈继续抬着头向上望,嘴角微微上扬。 我说,二位,待到来年,雪化春分至,我就要回曼城了。休息时间结束了,是时候把自己缺的地方补好,整装上阵了。 “来,一人一个。”飞戈他突然递过来了两条吊坠,吊坠上挂着一颗小小的石珠,是之前飞戈脖子上的天珠。 原先一条绳子上有三个,被他拆成了三条。 飞戈看着我,神色没什么变化,像是早就知道了。他轻轻笑了一下,把手里的吊坠塞到我手上,然后松开,掌心里那颗小天珠在车内映岀来的光下微微泛着暖色。 “去吧,小翎。”他说。 “不论是小翎还是舒里,”飞戈顿了顿,“要平安。” 雪下了一整夜,天亮后我就戴上了叔公连夜赶工的假肢,抬起指节弯了弯,联动关节咔哒一声就就接上了,方便的很,也很合适。 我几乎没有怎么适应,就上手了。 风雪刮过院子,檐角的铃铛晃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看到了天边云光中的影子,我知道那是鹰。 岗仁山城常有鹰,我曾问飞戈那云光里的影子到底是什么。飞戈告诉我和舒里,那是金雕,雪线之上那片天的王。我知道,它也是叔公手臂上那个漂亮极了的图案。 “为什么我常常能在路上看见它,它难道不应该是保护动物吗?”我咔嚓了一张后问飞戈,金雕可是国二唉,怎么跟码头旁边的海鸥一样常见。 “因为它从来不属于哪座山。”飞戈回答到。金雕的疆域是天空,是风与云交错的地方。好吧,其实我觉得它可以好好休息,像普通鸟一样飞往自己的山。 就像海鸥飞往的那一片沙汀,在这片流动的天地间寻找归途。 我把所有岗仁的照片打包送给了飞戈,整整好几个gb。 且祝前方路自由。 第40章 金鱼 吃饭,睡觉,遛狗,喝咖啡。 其实人的时间,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过得相当快,粥米都从小狗长成了大狗。我在离开岗仁后的一年就修完了学分,提前一年毕业拿到了学位。我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毕业那年我二十三岁。 毕业之后我就被召唤回国了。我本来的打算是在曼城先待半年再回去也不迟,但是我姐告诉我父亲让我马上回国。 记得很清楚,余鸾的电话是在一个阴雨天打来的,曼城其实不常下雨。那天我坐在公寓的窗边,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和湿漉漉的街道。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我才从沙发爬起来去接。 他要见我。我倒是觉得岀来的这几年和从前那些年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聚少离多。 我姐余鸾,大我三岁,和周汀一般年纪,也没大我多少。 但我的姐姐余鸾像是天生的大人般,成绩从小拨尖,项项优秀,一路长虹高歌猛进地考进了mit的金融系。拿着最高额的奖学金,完美的跟小说女主角一样。 余鸾从mit毕业那年,我飞去波城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好在没延误。那天阳光很足,风吹过查尔斯河,金光潋滟,浮光跃金。 人群涌动,我抬头在人群里看见她的时候,她正万丈光芒的站在台上,穿着黑色学士服,披着亮红的披肩,帽穗随风微微飘动。站得笔直,露出标准的笑。 台下尽是掌声和欢呼声,我也混在其中。 我鼓着掌,嗓子却干得发疼。台上站着的是二十三岁的余鸾,而台下的余翎看到的却是十三岁的余鸾,那时候的余鸾头发还没长长,因为有鼻炎,笑起来鼻子红红的,像是冬天冻过的苹果。 十岁的我曾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问她:“姐姐为什么那么厉害呀?” 天光懒懒地洒在青石板上,她说因为姐姐就是姐姐,要走到世界上最远的地方去。 “那我呢?”我问,“你走了,我怎么办?” 姐姐说她要先去探探路,再接上小翎。 余鸾十六岁那年就出国了。 事实上,我也是在她这个年纪离开了家,在十六岁那年又轮回到了我。 那年是我送她去的登机口,现在也反了过来,轮到她来接我了。 我推着行李走出闸口时,远远就看见了她。她站在人群后面,穿着浅灰色的外套,长发松松挽起,眼底有一丝倦意,却依旧笑着。帽穗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她看见我,抬手朝我挥了挥。我忽然想起多年以前,那年她背着行李走进登机口前,也是这样回头冲我挥手,笑得像风里的光。那时她十六岁,鼻炎的老毛病还没有好,鼻尖红红的。 车门“咔哒”一声锁上,车内的世界与机场外的喧嚣隔绝开来。空调送出微微的湿意,车窗外的城市灯光被雨水模糊成斑驳的光影。余鸾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指尖轻敲着黑色皮革,像以前她在书桌前敲计算器时的习惯。 “累吗?”她侧头看了我一眼,唇角带着笑。 “还好。”我扯了扯安全带,车里有股淡淡的冷杉木香气,是她一贯喜欢的味道。 车驶上高速,雨刮刷过挡风玻璃,灯光在水雾中折射成金橙色的弧线。我说幸好这场雨下的晚,要不然我的飞机指定晚点。 “你呢?忙吗?”我换了个话题。 “还行。”她声音平淡,像说着无关紧要的事,“项目刚收尾,下个月可能要去一趟苏黎世。” “这么快?”家里是干航运之类的船业,我现在对此的详细情况其实不太懂,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这块东西了。小时候我和余鸾常被带去港口,看吊臂高高升起,集装箱像积木一样码放整齐,海面上大船进进出出,汽笛声低沉悠长。 每天进出的船都不同,只有航标灯一直不变。它不会动也不能动,给夜里靠岸的船引路。 “港口变了很多吧?”余鸾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嗯,听说新建了南区码头。” “是,去年开通的,泊位更深,可以停靠更大的船了。”她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起,“爸现在主要在那里。” 第37章 “所以,这次这么着急的叫我回来是干什么? ”车子缓缓驶入了我姐家的地下车库,我才有了回国的实感,有点怯怯的。 “爸说,他要你聊聊你以后的事情。”她把车倒入车位,熄了火,“就明天,让你跟我一起去公司。”她没有把车锁打开,车子的内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密闭环境,安静得很,好像很适合谈话,也可以制造一场小型风暴。 我说姐你记不记得,我是学编导的,以后肯定就是干这一行的,有什么必要去公司聊以后?回家吃饭的时候叙叙不就得了。 “小翎,你听我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我,“其实爸希望你回来,跟我一样。把北区将放给你,后续再接手南区…” “不儿…” 我扶了扶脑袋,有点头痛,一激动就这样,“他认真的吗?有没有搞错…” “……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的。”我忽然问。 “一直以来就是,可以说是从小大。你还记得那年你突然跟我说要去n大学编导吗?连你大学和专业的选择权,都是我半蒙他这个学校排名高,他才勉强点了头,我是给你骗出来的。”她也抱着方向盘扶额。 喵的,合着我在我爸那儿还是个黑户,从一开始我就是被特许放行的。我好想爆粗口,但看在我姐的面子上忍住了。 我在此时此刻,想起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我的选择权是我姐争取出来的,那我姐呢? 如果我当年的自由,是她用力争来的,那她自己的选择呢? 我好像要被时间杀死了。 我想起周汀之前看完我的片子和本子后,说我对情感的捕捉好敏锐啊。 事实上确实如此,我有时候真的恨我对于此太聪明,一下子就能想到问题的答案。我的脑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抽得生疼。 余鸾,那你呢?我问她,我鲜少叫她大名。 余鸾没有看我,目光落在前方已经熄火的仪表盘上。车内的冷杉木香气似乎变得更浓了些,像冬天夜里刺进鼻腔的冷风。“我啊。”她轻轻笑了笑,“我从小就知道自己要走哪条路,没什么好问的。” 余鸾从来不是会随便说“没什么好问”的人,她小时候最爱问“为什么”了——为什么天黑了星星才亮?为什么港口的水总是有油光?为什么船要那么大,还是会被海浪推着走? 我恼了,说你骗人余鸾,那年院子里蝉声聒噪,阳光落在青石板上,你说过你要走到世界上最远的地方去的。而不是一个航标灯,不会动也不能动,一直站着给夜里靠岸的船引路。 她打开了车锁问:小翎,你还记得晚上港口的水有多黑吗? “姐姐有没有说过,姐姐就是姐姐,要先去探探路?”她说着边朝我笑笑,鼻尖干净清透,她早就没有鼻炎了,笑起来鼻子不会再有红色。 我记得她说过。 但姐姐从来没说过自己要去mit,也没说过自己喜欢波城。 我也记得,姐姐学得最好的,从来都是生物。 生物最好的院校,在加州。 因为在某个童年的午后,我们蹲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小坑,亲手葬下了那条陪伴我们三年的兰寿金鱼。那条胖金鱼是通体橙红的,翻肚死了后却蒙了白,像是给自己提前穿好了丧衣。 夕阳把院墙染成橘红色。姐姐用铲子平整了泥土,又插上了一根冰棍棒当墓碑,上头写了"小鱼之墓"。这种金鱼的最长寿命就是三年多,我们静静地蹲在那里,直到天色发凉,风吹过院墙,蝉声停歇,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晚上,大人出门了。我们裹在同一床被子里,脑袋抵着脑袋,呼吸交错间,能闻到彼此头发上残留的泥土味和那条金鱼曾待过的水草气息。 我轻轻问她:“它会不会很疼?” 姐姐没说话,只是用下巴蹭了蹭我额头,说:“它已经不疼了,小翎。它只是睡着了,换个地方做梦去了。” 我迷迷糊糊之间,她偷偷趴在我耳朵旁边,说她要当兽医,懂生死。那时的我还太小,不知道生命的逝去是一种必然。但现在看来,好像不论向物,逝去都是一种必然。 从那以后,那个大水缸里再也没养过鱼。 “余鸾,你有后悔过吗?”我揉了我的太阳穴。 “你知道吗,小翎。”她终于又开了口,语气却不像是在讲给我听,“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生物,不是说课本那种,是那种真的想知道,一只狗为什么会舔自己的伤口,一棵植物为什么会朝光长,一条金鱼怎么知道自己要死了。” 我扭过头,看着她的侧脸。她眼底没什么情绪,但指尖还是在方向盘上缓缓摩挲,像在寻找某种节奏,又像在细数着倒底过去多少年了。 “那小鱼死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后来我偷拿了你的小画本,把那条金鱼画下来,用彩色铅笔涂得密密的,说要记住它原来的颜色。”她咧嘴一笑,“你当时还哭,说我是坏姐姐,把你的画纸用完了。” “后来我成绩好,老师夸我,爸妈骄傲,你也总说我厉害。再后来,我知道我可以考得上最好的学校,可以搞定申请,可以拿奖学金,进金融,那时候好像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你姐姐应得的路。” 像是一条拥有良好观赏价值的金鱼。 “但只有我知道,我没选过。” 她说到这儿忽然笑了一下,不带苦味,却也不明朗:“小翎,如果那时候我再笨一点,会不会现在,我就真的在当兽医了?” 她摸了摸我的手背。 “但我太聪明了,早早就知道,想要什么是没用的。” 余鸾的手指在方向盘上顿住了。过了很久,她才说:“后悔?我只是偶尔会想,要是没那么聪明就好了。” 我闭上眼,笑了一声,心里那句“我也是”最终没说出来。 人要是跟金鱼一样,也只有三秒记忆就好了。 第41章 赎约 车内沉默得像深海,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嗡鸣声,像潜水时耳边耳返的水压,幽远而黏稠。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灯光在她瞳孔里投下湿润的反光,像港口夜里的航标灯,一闪一闪。 我说姐,我困了。她的目光实在温柔得叫人难受。 “小翎,你还有得选,不是么?”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脖子,“如果不想就不去了,其他东西,有姐姐在呢。”她的手掌微凉,指尖落在我颈侧时,血管浅浅地跳动着,我下意识僵了僵。 “我明天会去公司见他的。”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看过你拍的tide ,你做的很好,不是么?” 我听后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回答姐姐。 “所以,你能自私一点吗,余翎?”她接着开口,声音像夜雾里隔着水面传来的汽笛声,遥远又哀伤,“姐姐希望你能自私一点,这也是姐姐的私心。”她的手按上了我的肩头。 活得自私一点么?这话好像谁从前也对我说过。 “姐,我会去见他,”我给她指了指我的断指,“但绝不是去接手。” 我自然是不会从的,要不然显得我的断指很搞笑和廉价,以及往前做的所有、所有、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像放屁的无用功。我用两根手指为代价,换来了一条路。 也够本,不是么? 我跟着我姐上楼,洗漱,一气呵成地躺在床上。 躺在床上后,我又玩了很久的火机,在那之后我又新买了一个放在我的身边。就这么听它"叮叮"的又开又合,一下又一下的像是之前周汀抚摸我的下颔一样。 于是乎,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像潮水留下的沙痕,关于我的十九岁,其中也有周汀。我从前是听从了周汀的建议才选了编导,但我也有私心,因为如果选了编导就可以周汀站在一条相似的路上。 我说我好像没有很远大的梦想,可能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那时的周汀都没有回答我。 我在梦里了问了一次这个相同的问题,“我好像没有很远大的梦想。”这一次她给了我答案。 周汀总在我孔洞中的缝隙当中出现,比如梦。 “你为什么选择了现在的这条路呢?”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梦里的周汀拿着我的火机,火光在她眼里闪烁出琥珀色的微光。 “因为周汀。”我抬头望向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周汀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像风吹动湖面的波纹,轻浅又不易察觉。 “余翎,如果我跟你说实话会很残忍么?”她问,语调轻柔得像雨夜里轻敲窗棂的手指。 我说不会。 “人本性自私,你从来都是为了你自己。”她指尖的火机又“叮”地合上。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枚火机的金属边缘,金属与金属的摩擦声细微而清晰,像是夜潮拍打岸边的碎响。 火光熄灭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我望着她,喉咙被她扼住,像是那个火机。没有空气,火苗无法燃烧,连呼吸都滞涩起来。 第38章 “人是不会为其他人而活的。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能够靠近我。你在怕我不会停下脚步等你,不是么?”她思考了一会儿,“依我看,还有一点是为自尊心。” 我抬头看向周汀。她又笑了笑,眼角弯弯像月牙,眼底的琥珀色光芒像是火苗摇曳时的最后一抹温度。我看迷了眼。 “你觉得我说的对吗,余翎?” “对不起。” “其实没关系的。”她轻声说,“人都是这样。” 然后,她按下了火机。 “叮。” 光亮再次跳跃而起,她的身影在火光中淡去。她目光下被映照出的是滚烫而鲜活的我,让我一种能被点燃的错觉。 “但自私一点也无妨的,我也是自私的,我希望你永远是我的。” 是枯木,即便一百个生死,请也许给你燃烧。 请为你自己而活。 我猛然睁开眼,看了眼手机,才早上五点。 周汀是真正的塞壬,她临走之前在我耳边的低语,剖析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梦中的她从背后举起我那只断手,让我正视它,说你看,人总要失去点什么的。亲手让我看清,我不过是个被自己欲望驱使的溺水者。 我闭上眼,试图从昨夜的梦魇中剥离,可那个火机开合的声响、她眉眼弯弯的笑、她温柔却致命的剖析,全都如影随形,根植在脑干深处。 偏偏我清醒的很,睁眼后就睡不回去了,喉咙里像被盐碱刮过,苦涩得发干。 床上的火机打开着,很危险,如果我给它上了油和火石,说不定今天早上我己经被火烧死了。 或许我早就死了,烧死在昨夜那个燃烧的梦里。 我干脆直接掀开被子,光裸着脚踩上大理石地板,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小腿。 我去洗了澡,我洗澡时总喜欢把水开得很烫很烫,避免人的四肢落在麻木里。 那天早上,我借了我姐的衣服,显得正式点。我总不能穿着老头衫去见老头。但是我还是按照习惯把衬衫袖子卷了两道,露出小臂和手腕。 到港口附近时己经快八点了,风很大,把我额前的碎发吹得四处乱飞。 这里总是有海水和铁锈混杂的味道,是几代人生命的衔接处。 我姐压了压我的领口,说她就不进去了,我自己进去吧。 我“嗯”了一声,没看她,抿了抿嘴,推门而入。 我知道我心里的那一杆秤总是不太平衡,我对我姐姐的选择还是愧疚的。 但若当真什么都不做,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才是真正对不起我姐姐所付出的。 谈话的过程,没什么好细说的,没什么意思,也没多难猜。是拉锯,是碰撞,是生硬的撕扯。 最终结果就是他要和我对赎,给我两年时间,其间给我断供,如果没拿出成绩就自己滚回来。 我说行啊。 我父亲说我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说那就对了不是么,我现在残疾,没有接手的能力。金属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动作带出细微的零件摩擦声。我知道假肢这玩意儿确是挺吸睛的,况且还不是仿真的。 他放下了手里的钢笔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手残疾,接不了手啊。”我弯了弯唇角,“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没有因为我残疾放弃我啊?” “你觉得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当然不是在开玩笑。”我坐得挺直,“我是在提醒您,或许我是个无可救药的逆子呢?” “这是你享受了家里那么多年后的责任,你以为你这样,就能逃掉责任?” 我垂下眼睛,嗓音却还算平稳:“我从前也以为这是责任。小时候我觉得我多责任就是听话、读书、考好成绩、别让您丢脸。” “难道不是?”他终于开口。 “可那不是责任,那只是交换条件。我乖,我听话,您就养我,就不骂我,就带我出国过年,给我买礼物。可只要我一不听话,一说不,一拒绝,您就开始收回一切。” “责任,是在不交换的时候,还会继续做的事情。可您和我,讲交易比较合适。所以我们之间,干脆谈交易吧。” 他攥紧了手里的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咔”的声响。 “你这是诡辩,你去看看,谁家不是这样养孩子的。” “您觉得,我的责任就应该是成家和立业,结婚生子,是吧?” 父亲没有接话,只是冷着脸看我。 “可能不能如您的愿了,因为就连成家这第一项我也做不到,别太惊讶。”我盯着他的眼睛继续开口道,“因为你女儿我啊,是个同性恋,你眼中彻头彻尾的逆子啊。” 父亲原本稳住的脸色一下子破了防,仿佛有人当头泼了他一盆冰水。他的眼神里闪过一瞬的不敢置信,随即迅速被愠怒覆盖。他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没能第一时间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压着火。 “我说,我喜欢女人,我是同性恋。”我字句分明,“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声音发抖。 “我一直是这样的,只是你从没看见过而已。”我摸了摸下又道,“从小到大。” 他重重地把笔筒砸了过过来。 我扭过头很轻松的就躲过了,看着那个笔筒滚了两圈,停在脚边。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否认,想说我只是叛逆,只是一时糊涂。”我垂下眼睛,“但我告诉你,我己过了对自己的选择有怀疑的时候了,这是我活得最清楚的一件事。不是阶段,不是好奇,更不是受什么影响。它是我,是我的一部分,是我从十几岁开始,每天早上醒来都要面对的自己。” “住口。”他说,声音颤抖。 “我现在什么也不求了。”我平静地说,“就当我是个不合格的产品,坏了。该处理就处理,别再当我是个能修好的机器。” 我说完,就起身出了办公室,没有再浪费太多口舌,毕竟我没有多少时间。 两年的倒计时,从现在开始计时。 断供对赎,我们双方都觉得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他用两年押我一生,我押两年换我一生。若我干不出成绩,由他发配。 很公平,买卖己定。 不亏,甚至划算。 第42章 山茶 我是在剪辑室里迎来新的一岁的。 我物欲相当低,断供对我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你不得不承认,钱可以干成很多事,比如买设备、租场地、请团队。比如把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拉进现实,让它成为光影在银幕上闪烁。如果不行,那就再加码。 为了钱,我拉过很多活,什么小短剧小视频啊,什么类型都有。其实我还挺喜欢拍婚庆的,价不低,要求少,偶尔还有红包拿。 我不是学生了,可以拿着几分钟的小成本短片交作业。 不过时来运转的日子就在我不知觉中到了,抽出了绿芽。 要很感谢飞戈,他用那年我在岗仁拍的一组照片和潮,给我这个没啥资历的新人堂堂正正的争取了一个机会。 那天他突然给我甩了个电话,我刚好在遛狗。 他问我忙吗?我说可能不太忙,因为接活很看运气,今天没事,明天可能就被安排上了。 不过,我现在有空。 他说好,直接甩过来个地址,让我晩上六点过来,见面聊。一点也不符合他话痨的特点。我看了下地址,我知道,一个私密性很好的公馆,当然价格也不是一般的贵。 我看了眼时间,四点半,我把粥米遛回家整理了一下就出发了。我在路上还一直嘀咕,有啥事还必须去公馆聊,搞得神神秘秘的。 五点半,我到了,大堂跟本没啥人,我向前台的小姐姐报完飞戈的名字和手机号就先进去坐了。 飞戈说六点到,结果我己经坐从五点半到六点半了,连人影都没见到。我叹气,只得把剩下的茶水喝空,继续干点小活,修修图之类的。 “抱歉。”为首先进来了一名女人。 我那时真想把眼珠子抠出来擦擦放回去。 当我看清她是谁时,我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怪张飞戈不早说清楚。 那可是差一座金石榴就达成大满贯的影后,谁不知道她的名字,陆雯。如果我没记错,好像还是周汀她家公司旗下的艺人,这让我无缘无故的有些心悸。 “靠,怎么哪里都有狗崽。”张飞戈也边走边骂的进来了,看到我,才止住了那张不停输出的嘴,“哈喽小翎,对不起久等了哈哈哈哈,我旁边这位想必不用介绍了吧。” 她见我愣在了那里,轻笑了一下,伸手过来:“陆雯。” 陆影后的长像是偏温柔一挂的,但偏偏她有一双混淆视听的眼睛,结合气质,就有一种早逝白月光的感觉。 第39章 我总觉得有这样气质的人,内核是很悲伤的。 但话又说回来,我们之间还有一点神奇的缘分。 周汀签陆雯之前,她的资源说实话不好,之前顶多算个三四线小花。 我之前就一直觉得她不应该埋没至此,她有一双会讲故事的眼睛,演的却是烂剧本的角儿,角色也总是些无法引起观众共鸣的边缘人物。说到底就是公司不行,平台限住了她。 周汀签她那年,我刚上大一。 那天她在客厅处理邮件,我躺在旁边的沙发上假寐。周汀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觉得陆雯怎么样?”她随口问道。 “怎么了?”我睁眼,翻身从后面把脑袋搭在她的肩上,看了眼她依旧亮着的电脑屏幕和邮箱,邮件框里一条条未读邮件静静地排成一个团。 “最近公司要招新艺人,我帮忙在筛呢。”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她入行估计有四五年了吧,成绩平平。我回想了一下对于陆雯的印象,大概想象了一下各方各面。我说其实她素质不错,就是拍的东西制做质量不行。 她本来的公司很差劲,给她的那些剧本,恶毒女配人设和她在一起简直没法看。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让她签了卖身契。我滑了滑那封邮件的详情,我对她没有特别大的感触,直到赫然映入眼帘了一张不知道该怎么夸大头照。 “周汀,你把她挖过来,她能火。” 她不应该在低质量小制作剧本中打转。 “嗯哼?怎么说宝宝。”她微微挑了挑眉,似乎有些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快速地肯定。 因为我有一种她能把故事拍好的预感,尤其是她的眼睛,我很喜欢。在我看到那张大头照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适合拍一些有深度的故事。与其说是适合,不如说是她有天赋,她一双眼睛就能比其他人多讲太多太多的故事。 这无关好看与否,这有关人一生沉淀的经验和情感。 我迅速地查了一下她的背景资料,和原生家庭。 “她只缺资源。”我用鼠标点开了的大头照,“把山茶花的剧本给她,我觉得她能爆。”陆雯需要一个能看懂她的人,就像一匹千里马需要一个伯乐。 这一种同类惺惺相惜的暗涌。 山茶花是由小说改影视的一部剧本,有关于女性外交官,我最爱书中的一句: “我爱我的皱纹,这是时间对我的致敬。” 如果山茶花真的坚韧,那么陆雯是的。 周汀点点头,回了邮件。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如我所料的那般,后来陆雯火了。 资源上一到位,陆雯也跟坐了火箭一样,接连斩获大奖。周汀只用了很小的筹码就换来了一个陆影后,一匹黑马。 陆雯靠着山茶花拿下来了她的第一座影后。 其实我向周汀力挺陆雯还有一个原因,我想以后可以拍陆雯,我有预感我能拍好她,没想到今儿倒是抄上了。 我抖了抖脑子里的旧事,掖了掖外套,回握过去:“余翎。” 陆雯开门见山,说需要我给她拍一部电影。 “飞戈是此次的编剧,敲定了剧本之后,他向我推荐了你,我看了你往前所有的作品,所以请飞戈帮我联系了余老师你。” 我说我可担不起老师这俩字。而且如果是公司要求的话,为什么不用公司的团队呢?反而找上我这个新人,总不能是因为张飞戈推荐的吧。她完全可以找到一个经验和资源都非常丰富的导演替他完成这部片子。 “不是公司的要求,是以我自己的名义,拍我自己的故事。” 艺人想脱离公司,好像也挺正常。 “所以为什么是我?” “你的社交软件上发过一篇关于阿婆的文章,”她从包中取出了一份剧本,递了过来,“而我要拍的是我的阿嬷。” “我觉得你能?我。” 我翻开了那份文件,是陆雯大概要讲的故事,我草草的扫了一眼:“陆影后胆子真大,敢用我这个新人拍第一部真正属于你个人的电影。”我感觉陆雯是那种打□□会直接□□的人,不过我也差不多,没资格说人家。 陆雯笑了,笃定极了:“直觉。” 肯定会有人不解,多少人上赶着要的机会,你居然还要考虑? 陆影后名气大,影响力也大,拍好了就是一飞冲天;拍不好,那反噬力对于我一个新人就难说了。我指尖摩挲着剧本的封面,纸张有些粗糙,像旧时光里泛黄的信笺。我抬眸对上她的眼睛,那双我一直觉得会讲故事的眼睛。虽然陆雯很好,但我只有两年时间,我需要考量我的时间值不值得献给她。 “讲讲吧,关于你的阿嬷。”我说。 她唇角的弧度收了几分,轻轻开了口:“她是第一个爱我也是我爱的人。” 山茶花绽开在她的眼底,我之前是对的,陆雯需要一个能看懂她的人。 罢了,就算赎输了,拍过陆雯也算没白干。 我也赎上一把吧。 我合上剧本,说:“行,陆影后,我干。” “这么快?”她歪歪头,像是粥米听到门铃的样子。 “你说得对陆影后,我也是个相信直觉的人。”我向陆雯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我们互换了联系方式,建了个小群。其他拍摄人员,陆雯说她会找齐的,这倒是省了不少事。 “余老师。”临走前陆雯喊住了我。我转过头去看她,她又接着开口:“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我没回答她,只是朝她笑笑,挥挥手说下次见。 我的直觉也一向很准。 走出公馆,夜风有些冷,我裹了裹外套,抬头看天,月色被高楼切割成零散的银片,而为了隐蔽性种的柳树的叶子也在风里飘啊飘。 我突然想起,我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阴啊? 第43章 缘 阿嬷应该是我目前为止打过最富裕的仗。 剧本敲定下来叫就叫阿嬷,很简单的名字,言简意赅。这是陆雯献给她阿嬷的一份献礼,剧情的大部分故事都来自她本身,所以大部分提议都是她提的。她在节目上有为此作过铺垫,加上她公司帮忙助推,所以其实这部片子本身关注度就不低。 陆雯直接空出了一年的档期,不进其他剧组了。与其说是她演,不如说她也是这部片子导演。她对于情绪把控的很好,我能理解她想表达什么,她只是少了些专业上的知识,所以由我来补全。这是非常愉快的一场合作。 陆雯很有灵性,她以后其实可以考虑转行,然后来抢我的饭碗。 我问陆雯你自己把档期空岀来干私活你们公司竟然会同意啊。她说她老板拍的板,公司其他人不服也没用。 我说有话语权真好,而且你们老板也够意思的,还给我们垫了一把,投了宣传。 “不过你最早签的那个公司真的烂,白瞎了。”跟陆雯混熟后发现她其实没啥大明星架子,为人挺亲和,说话也聊得来,我也乐意拿她当朋友。 出门太麻烦,陆雯和飞戈有时候就直接来我家了,我家的安保相当不错。 陆雯听了,嗤笑一声:“可不是么,分成三七开,我三他七。” 我说这种霸王条款你都签,你脑子是进水了吗? 陆雯说她没得选,那会儿还小,才十九岁。阿嬷生病了,进了医院要不少钱,所以给钱她就去了,被坑的厉害。好在阿嬷后来好了,她也有机会跳出那个天坑。 我问陆雯她入行多少年了来着,陆雯算了算说满打满算快十年了。十年啊,一个显得很有分量的数字,但算起来陆雯真正有起色的日子只有四年,往前六年都是灰扑扑的日子。 人这种生物还真是顽强,多的人是杀不死的小强。 她开始讲她现在的老板,她的贵人,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资本家,倒像个…有点情怀的怪人。”陆雯想了想,慢悠悠地说,“她不爱开会,每次都是邮件扔过来,然后就没影了。 我们公司的人都说她特神秘,反正一年见不着几次。”我脑子里突然开始浮现出jyp老板朴振英跳舞唱tell me 的画面,产生了某种诡异的重叠,感觉有点搞笑。 陆雯说不过她们倒是经常见面,关系也还不错。 “星传的许总原来是这个形象啊…”我端着下巴自行思考一下。 “不是哦,许总是我现在老板的妈妈呢,当年是我老板签我的。” “我刚进公司那会儿许总是顶头boss。”陆雯抬头看向天花板,像是在回忆什么,“不过公司后来要交给了她女儿,也就是我现在的老板,许总就退居幕后了。” “不是等等,那你现在顶头boss是…” “是小周总,周汀哦。” 靠,我忘了这碴了。 这么想来陆雯还是我"内推"进去的来着。我真的是太久没有了解过这方面的消息了,但星传已经换人了,顶头人从妈妈许清换成了女儿周汀。各大平台上的介绍还依旧是挂着许清的名字,也难怪我不知道。 第40章 不过想来也正常,周汀这样优秀的人,自然是能担得起这一切。 周汀又无孔不入的进入了我的生活,在那些微小的缝隙中。就像是细雨滴入岩板缝中,然后蔓延到整块土地。 “这样啊…”我想快点把这个话题给搪塞过去。 “嗯哼,这部片子她也有投呢。” 我真的想求陆雯别说了,我现在害臊的慌。 混成现在这鸟样,我莫名对此有种吃软饭的感觉,还有一种自刎黄浦江头的冲动。我问陆雯为什么周汀会给你投资? “我把拍版的策划给他看了,她说她算是很了解你,相信你一定能出好作品,所以投了不少。”陆雯好奇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她觉得周汀还挺关心我的。 我捂着脸告诉陆雯闭嘴。我可以说我们之前是能在身上画画的关系吗?内心却在翻涌,差点咳出一口陈年老血。周汀何止了解我,她连我身上有几颗痣都一清二楚。 “前任。” 我站起身来给自己去接了杯水,这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讲的,只能说圈子真小。现在的周汀之前是我的女朋友,而且严格算起来是周汀先追的我。这个故事说起来简直像是我在吹牛逼,虽说我至今都不知道我身上哪一点值得周汀感兴趣。 要是写爽文小说倒是可以有这个配置,总裁x新人导演。 “原来这是卖身钱啊…”陆雯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 喝进嘴里的水直接就喷了出来,给自己呛的不行,完全没有经过半点体内循环。我说不会说话可以闭嘴的,我没把你当哑巴。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陆雯有黑色幽默的细胞? 要我说正如陆雯所说般,让她感兴趣真的可能是身子,这是一个再合理不过的解释。 但败就败在我太了解周汀,她不可能那么肤浅,肯定是另有原因。 “虽然这个问题有点冒昧,但是是怎么分的啊?”我完全没感觉她感到冒昧了。 我揉了揉脑袋,想轻描淡写带过去,结果还是落进了回忆的沼泽。 原本想当作是过去的事情,结果一提起来,竟然又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清理一下脑袋里的乱七八糟的思绪后,我告诉陆雯是我提的分手。 那年我听到了像是夏天下暴雨前奏的三声啪嗒,于是乎我的夏天毫无预兆的结束了。最终在那段混乱的时光里,走到了分岔口。 我给陆雯看了那枚在我手上的戒指。 银色戒指很适合隐藏,它藏在我的无名指上。配合着我的假肢附着在我的手指上,如果不翻开来看里面的刻字,它就像是是零件的一部分一样,无比普通。只有我知道它是嵌于我血肉的一部分,是我身体转动的齿轮。随心跳转动,但永远生锈。 没有爱的日子真的太漫长,但它又总惹人掉下情感性的眼泪。反扑,失去的、溢出的、无法控诉的最终还是化为一声落下的啪嗒。 陆雯似乎还在消化这个信息,她半张着嘴,好像想继续问什么,但最后却没说出来。她似乎突然觉得话题有些敏感,又不敢再问得太深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那你们...现在是完全没有联系了吗?” “现在?”我轻哼了一声,靠着沙发背吐了一口气,转了转戒指,“还不是联系上了吗?” 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很奇怪。 我起身说得了,多的不说了,关于我夏天的故事已经完结了,现在当下最重要的是你的片子。我把u盘交给陆雯,告诉她拿上我的demo去接洽一下,我们马上该开工了。 接下来拍摄阶段的日子都很顺利,我甚至抽空去见了一趟陆雯的阿嬷。阿嬷住在申城常见的那种老小区里。我拎着礼物去见她时,老人家正在阳台上的椅子晒太阳,头发已经花白,但依然精神矍铄。如果我不是拍了这部片子,看过剧本,我都不会想象到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太太有着那样的生活智慧,引导了陆雯一生的为人。 阿嬷的首映在一个温吞的午后,申城难得放晴。我们都穿了黑衣服,是陆雯的提议,说这样配海报的色调。 我站在影院角落,看着陆雯带着她阿嬷从红毯那头走过来,媒体闪光灯一阵阵打在她们身上。阿嬷被她牵着,一身朴素的中山装,脸上是微微的笑。 我突然也很想我的阿婆。 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叫佐贺的超级阿嬷。很像陆雯的阿嬷,也很像我的阿婆。这些上了年纪的年长女性总有一些相似之处,尤其关于神佛。跋山涉水满怀虔诚重重地去,还愿后轻轻地回,就这么来和去。 周汀其实来过一次片场,但我没见到她。 罢了,万物万物,随喜随缘。 第44章 棒棒糖 冬天,在这个万物不复苏的季节里,电影杀青了。 有杀青宴,自然也有后面的首映之前的酒会。 有点头痛,不同于杀青宴都是剧组里头的人,可以随便乱来。首映礼上全是各样同行人士。每个人都要穿着精致,言辞得体,毕竟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公众检阅。 洗完澡后我用手抹开镜子上的雾气,先是五官,后是整张脸。我仔细端详了一下我湿漉漉的脸,然后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了陆雯。我问她们女明星有没有什么养颜大法且有速成功效。 陆雯说早睡早起养身一点,多注意护肤。 好吧,光是第一项把我枪毙了。我做的跟她说的完全就是一个悖论。我突然想起来周汀之前感叹年轻真好,她是对的,年轻好到可以不用任何护肤品,只用儿童洗面奶。 我只能又给舒里发了消息,求她和陆雯推荐护肤品,让我紧急抢救一下。不关于敬业与否,面对资方兼前任周汀,我觉得虽然我混的不咋地,但是面上还是要好看一点的。 我为此天天晚上八点就上床了,但是早上一睁眼发现才五点,这该死的生物钟。不过好在我还有点年轻的成分在,在物理化学双重作用下,勉勉强强看起来还可以。我不太会化妆,所以我让舒里陪我去之前,帮我用粉扑子扑了两下才出发。 “你紧张得像第一次高考。”舒里说。 “没考过,不过说是第一次考托福雅思这种比较合适,因为很贵。” 陆雯足够有名,我只希望因她而来首映礼的那些大拿放我一条狗命。我不是没有参加过这种觥筹交错的场面,只是我这次莫名从配角成了主角。 之前我也看过不少说我才不配位的视频,没有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作品,拿陆雯当垫脚石,搭了顺风快车。名声不好听就不好听了,我无感,乖乖躺平任嘲赚流量优可以了。这既不影响我工作,还白得一波流量固了固。 不过进行到拍摄后期我就很少能看见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喷累了。 首映礼的现场,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盛大。灯光璀璨,红地毯上站满了衣香鬓影的名人。大家都万丈光芒,我这新人在里头反而比较引人瞩目。媒体的闪光灯几乎不给人一点喘息的空间,我真想问问他们在这种环境用这么闪的闪光灯真的不会过曝吗?毕竟大家已经够亮了,应当不需要额外的补充光源。 我理所当然的看见了周汀,人群中最闪亮的那位。 不是红毯尽头的刻意安排,也不是发布会上喧嚣中的寒暄,而是在人群中一隅。 突然间,陆雯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带着她惯有的微笑。她看上去比我放松多了,如鱼得水的游走,显然已经适应了这种场合的气氛。 “开始了,余老师。”陆雯说着,眼神向远处的媒体闪光灯投去,“不过,别紧张。” 放映结束,银幕上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献给所有我所爱的人”。 我莫名有点两眼泪汪汪,人要很幸运才有爱的人。 然后就是陆雯领着人就往我这边寒暄了,一趟趟下来我感觉我的脸都要快笑的尸僵了。那德国老大爷是真特么能喝,我感觉我一肚子液体在哐啷响。依次喝了一轮之后和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打了个照面,混了个脸熟。 我有点困,我就让陆雯自己挺一会儿,让舒里带我去阳台透透气。 尽管是海鸥这种憋气能力很好的水鸟,也是需要浮出海面呼吸呼吸空气的。其实压力挺大的,如果反响不好,估计单论陆雯的粉丝就会骂我一个人就是一张全家福。人是要讲究现世报的啊。 舒里领我到阳台后我就让她回去了,我嘴上说的很装逼,想一个人呆呆,其实是想让她回去多留意一下飞戈和陆雯,毕竟关注的中心肯定还是在会场里头的人们。 我把半边身子架在围栏上,卸了力。 阳台比我十七岁那年住的宿舍大了三倍不止,唯一相同的就是都落坐在北面,吹风舒服。有人觉得风吹在脸上是逆风,而有人觉得顺风,我是后者。我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吹风时,突然就很想念十七岁的那个夏天,喝过头了摔在草地了就行,反正抬眼就是星星。 其实我后来想了很多,比起姐姐和爱人这两个身份,周汀更像给稚童般的我引路的北斗七星。 第41章 我摸了摸口袋,拿了根棒棒糖吃,我总嫌嘴巴里没味道。 棒棒糖我一般只买两种口味,混合水果和青苹果。石榴很奇怪,它好像只有以水果的方式出现才好吃,单单用于糖果上就和樱桃一样奇怪,有一种感冒糖浆的味道。 不过掺了石榴混合水果倒是比较不错。 还有青苹果,我真的很爱苹果这种水果,连沐浴买的都是青苹果味的,足以见得我的深情。尽管有人觉得它无聊,但我倒觉得它是一种善良的水果,或者说是有着善良味道的水果。与石榴在特定环境美味不同,它留下了许多的空白,所以以它味道出现的食品怎么都不会太奇怪。 一个人从我背后走来,我听到了那人的脚步声。 那人在我侧边背对着栏杆倚靠下来,我没有看清的人的脸,只听她说了声恭喜。我说过,我的嗅觉一向比听觉要灵敏,所以比温柔的声音先传来的是风告诉我有关石榴的讯息,来人的身份。那股风带着些许湿气,轻轻拂过我的发梢,我几乎是无意识地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 “谢谢小周总。”我直起身唤了她一声。 “ y老师,”她偏头朝我笑,“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z小姐吗?” 我沉默,周汀是在学教父么?她笑笑,也没搭话,只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叼上,跟我一样。不过对比周汀来说,我叼的棒棒糖就显得有点幼稚了。 周汀问我带火机了吗?我说带了。 她说,借个火。 但我告诉周汀,其实我的火机根本没上油。 我示意她把脸贴进一点,周汀也乖乖照做了。 我刚才只混在人群当中远远的看过周汀,一直没打过照面。周汀头发留长了很多,长度从之前的肩到了现在后背,气质还是一样的神秘洒脱。 “张嘴。”我在口袋里又拆了根糖。 她又乖乖照做了,我拿走了她的烟,把混合水果味糖塞进去了。 反正都是叼着,这个也差不多,况且抽烟伤身,她自己也清楚。 周汀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做出这种举动,但她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问我有青苹果味的么?我之前倒真有,不过现在就在我嘴巴里。 我说没了,最后一根就在我嘴里。 她说她不介意的。 我说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好像不适合把嘴巴里的糖让给你。 她笑笑不语,我的左手突然往下一沉,我发觉周汀刚前就把手附上了我的手指,只是机械没有反馈,我没发现罢了。她捉住我的无名指往下用力拉了一下,我的左手才突然下沉。 “那么小翎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呢?”我才注意到那枚戒指已经被她从我的无名指取下,周汀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觉得这枚戒指挺符合我们的关系吗?” 周汀和我的身高差不多高,指腹温凉,抬手很轻松就摸上了我的脸,自然而然的又一把捏住了我的下颚,太用力了,我有点疼。 我知道,她是生气了。不用猜,我太清楚她每一个动作下的情绪。 我盯着周汀的眼睛,问了重逢后的第一个问题: 周汀,你是恨我么? 周汀又摇摇头,说她不知道。 然后她让我张嘴,把混合水果味的糖还给了我,又抢走了我的青苹果,就像我夺走了她的烟一样。动作毫不迟疑,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熟稔。像是某种公平交易,又像是理所当然的占有。 我咔咔地咬碎了她还回来了的糖,连带着那根棍子。混合味糖果中的其他水果被迅速碾碎,石榴变得犹为明显,在齿间炸开,占据了味蕾的主导,涩味侵蚀着我的口腔,渣滓黏在齿缝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周汀临走时,又拍了拍我的脸,戏谑又温柔,嘴里还叼着我的青苹果。 她说,小翎,你好像一直都是苹果味的呢,我好喜欢。 我不禁开始思考,周汀为什么会钟情于苹果呢?或许她想要的是那个三位女神所争夺的金苹果,但只要你啃上一口,就会发现我只是一颗普通的青苹果呢。 “那你是准备要咬我一口么?” “算了。”她松开了手,“祝你晚安好梦,小海鸥,希望你梦中有我。” 夜晚嘈嘈切切的像糖纸被揉开的窸窣声。 我常梦见周汀,像是到了涨潮的汛期。 周汀给我下了最深沉的诅咒,梦里的我永远十七岁,永远在夏天。 有时候我会想,她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长成一个适合梦见的样子。 梦中的z小姐眼睛太清澈,笑声太轻快,说话太不走心,走的时候又太像电影里剪出来的长镜头。仿佛我究其原因的一生,只是她某个篇章的片段。 我不敢说周汀不美好,以及对于好梦的定义。 让人感到难过的只是当我清醒后,必须在梦境中和美好如周汀般的事物分别千千万万次。 第45章 解药 你还喜欢周汀么?他们总这么问我。 我一直都不是个擅长回答这种问题的人。对或者错,喜欢或者不喜欢,这种二元的选择题常常显得太粗糙,仿佛把一场雷雨简化成一滴水的咸淡。 我说我从没想过躲周汀,只是我没有机会资格或者身份去见她。 毕竟晒多久太阳只能看太阳心情。 我和周汀分开了将近两年,这是我头一回再见周汀。也是我头一回回想这个问题,我们分开不是因为谁或谁不喜欢了,反而是太爱了。 某种程度上,就是我有病。我拧巴的希望她走的更远,所以我割下来她身上的一块肉,让她减轻负担零负重的去走,而那肉就是我。我像是阑尾,退化后只是一个无用的器官。 可惜,人不是只靠理性活着的动物。 我以为这两年的时间足够把那点依恋和痛感消磨干净,可周汀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我错得离谱。 肉连着筋,筋连着骨。有时候午夜梦回,我仍能感觉到那块“肉”还连着神经,连着血管,甚至偶尔一跳一跳地抽动,引发我的偏头痛,睡不好觉。 不论是舒里还是陆雯,凡是那些见过我的人,都说我睡不好的怨气都可以养活一个邪剑仙。 飞戈则笑说:“你那叫‘阴阳失调’,脖子以下是人,脖子以上是鬼。” 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是心理作用,精神太紧绷了,可以找一个让你放松的地方或者帮你放松的人。 有周汀在旁边就会睡的很好,就像是我小时候数学课上,就可以睡的很香。对于之前靠周汀续命的我来说,医生无疑宣判了我现在是无药可医,杀得我片甲不留。 “对抗不如和解。你可以试试,身边的亲人或者朋友。”医生递给我一张名片,“或者如果你愿意,心理咨询或许能帮到你。”什么意思,让我去胡搅蛮缠吗?因为上天入地,我再也找不到像周汀那样的人。 我没接那张名片,从诊室里落荒而逃。 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看着外头沉沉的天色。夜晚的光线总是淡薄,天刚擦黑,街灯便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远远看去像是星星落在了地上。 其实成人缓解的方法很简单也有很多,抽烟喝酒和放纵。 但不巧的是烟酒我都不沾,也没有可以放纵的机会。 申城早春下雨其实不多见,现在却飘起了细雨。 我摸了摸口袋,摸出了一颗青苹果味的棒棒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我原本只想尝尝味道,却鬼使神差地又摸出了一颗,混合水果味的。把两根塞到一起吃,其实味道也不是很奇怪,还蛮好吃的。 我叼着那两根白色的棒子,一边一根,像两根象牙。 一个史前猛犸象在医院正门口那站着。 我站在那儿想事情,阿嬷这部片子无疑是成功的,但我却有了一种失重感。一部阿嬷是站不住脚的,况且还有不少人把片子的成功归功于剧本和陆雯,剥离我的存在。但其实吧,我和他们是相辅相成的。把别人的成功归功于运气好,总是要比承认别人做得好容易得多。 不过谁愿意听我说话呢,我只是一只端着摄影机的史前猛犸象。 所以我最近打算筹备春分了。 看医生的话,等事情都结束了再说吧。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我拿出来,是一条新消息。 z:你不冷么?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说实话确实挺少的。我把手机塞回口袋,没打算理会,我没太明白周汀为什么突然发了这句话,可能是误发吧。 但没一会儿,手机又震了一下。 z:抬头。 我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目光在人群里游离了两秒,最终落在街对面的黑车上。很奇怪,在这戏剧性的时刻里,人似乎总是会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周汀的车窗开了一道缝,没有完全关紧,她就在主驾驶位。 我忽然觉得这场重逢像一场被反复修改的剧本,不论如何调整,结局似乎总是落回原点。 第42章 猛犸象再怎么进化,也还是逃不过冰河世纪的灭绝。 我又想落荒而逃了。 不是因为周汀,而是这相似的原点。 z:你是想让我下车去迎接你呢?还是自己过来呢? “我自己过去。”我回复她。 周汀坐在主驾驶位,我自然地去拉了后车门。门锁了,周汀开口了,从车里传来,带着一丝挑逗:“怎么坐后排,想要我给你当司机?” “我…”我微微愣住,我还是没考驾照。 “来副驾驶,我知道你没考,余导。”还是不忘调侃我。 我叹了口气,我就是故意没去前座的,被周汀发现了。 我坐上了她的副驾,跟之前一样。 我其实挺喜欢坐周汀的车,开了空调,永远都是暖暖的,她的车里感觉没有冬天,还有好闻的味道。坐进去人心情舒畅,头痛都好不少。我不怎么打车,是因为车的环境参差不齐,遇到女司机就好一点,遇到抽烟不注意卫生的男司机,我毫不客气的说,我可以嘎巴一下死在他车上。 副驾前的挂钩上还挂着一个薄荷绿色的布艺香薰球,隐约有点海盐柠檬的味道。我瞥了一眼,认出是我以前送她的,这是我在曼城拍外景的时候买的,原本以为她早换了,没想到还留着。 “怎么来医院了?” “没事。” “神经,没事你来什么医院?” 我坦白说最近压力有点大,休息不好,唾眠不足。 我告诉周汀,我要准备新项目了。 “也是,我们余大导演是忙人。”她发动了车,语气揶揄。我没搭理她,我一直都知道周汀其实本质上很毒舌,只是我之前被偏爱罢了。 想到这,刚才刚有缓解的头痛又开始了。我把头抵在前头中控台,假装没听见她说话。 我又不知道我突然哪门子委屈上了,明明是我给人家"甩"了。估计等会儿我抬起头来脑门上肯定会印上中控台上空调的格栅,想想就丢脸。为了防止更丢脸,我偷偷拿手擦了擦眼睛,周汀应该没看见,坐着坐着我就有点困了。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来,车厢里安静得过分。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有点不匀。周汀没说话,她没有继续接那个玩笑。余光中,她把手从方向盘上松开了一只。 “多久了?”周汀突然开口,我发现她变得跟江河一样惜字如金,除了吐槽我才多说两句。 我说老毛病了,之前就有。 周汀问我有什么办法缓解吗?我说目前来说没有。 我总不能说我的解药是周汀你吧。 听说不同情绪下,眼泪的微结晶是不一样的。 其实,我一直觉得没有衣服遮挡的眼泪,要比身体更赤裸和衣不蔽体。 有人拿眼泪当爱的武器,但我只希望她不要在这时看我的眼睛,因为它像一口破了底的袋子一直漏个不停。 很奇怪的体感,我很少这样,尤其是在人前。有一句比喻很有名,人死后,就像水回到了水里。 据说婴儿体内有七成是水,也许是因为他们最擅长哭。等人越长越大,水分越少,眼泪也就越来越吝啬。我以为我已经吝啬到干涸了,却在你一句话后,瞬间破防,仿佛我体内那50%的水都在眼眶里排队,想要争先恐后地逃出去。 是的,成年女性约身体里的50到55%都由水构成,我大概是那个失控了比例的人。明明这些水应该在细胞里周转,在血浆里运送营养,在组织间悄无声息地滋养生命,而不是这样,从眼睛这个小小的缺口漏个不停;明明眼睛里的载不下的悲伤,理应随着人体内循环咽到肚子里,而不是不受控制的溢出。 我的身体背叛了理性,自行其是地选择了泄洪。 与周汀流泪时泪从眼角落下不同,我的眼泪是垂直的,它会从眼眶正中极快冲向下去,没有时间去阻拦。我想周汀其实应该发现我哭了,因为来不及和抹不干净的那些,不小心滴落出去的那些,落在了我脚下和周汀的车上,发出一声声啪嗒,落点悲伤。 当户外有冷空气的时候,车窗上就会结起白色的霜花,又像是咸咸眼泪留下来的结晶盐巴。 车子轻轻地转了个弯,平稳地滑行在暮色里。我问周汀,你的香水倒底是什么牌子的,为什么我一直找不到啊。 我后来什么也没听见,神奇般的睡着了,没有做梦,得了片刻安宁。 周汀可能是我唯一的解药。 第46章 半梦 其实还是做梦了,浑浑噩噩之间,我好像又梦见了周汀。 梦中,周汀抱住了我,拨开了我的头发,她低头贴近我,额角蹭了蹭我微凉的鬓边,又擦了擦我的眼角。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也抱了过去,然后就把头埋到了她的颈侧。医生说得对,对抗不如和解,反正是做梦。 我听到了,周汀在叫我名字哄我,我的耳朵贴着她锁骨,我甚至听到了她说话时胸腔轻微共振的回音。这个梦真实的恐怖,在周汀温柔的怀里我能清楚嗅到她身上的味道。所有感官当中,只少了视觉,我没有再睁眼确认。我真的太困了,和睡意的斗争失败,又进入梦乡。 我醒来时,盯着天花板,脑子有点迟钝,缓了几秒才意识到面前这个跟苍穹顶一样的天花板不是车内,而是在酒店。 腰侧有点酸,肩膀也有些僵硬。被子滑落到地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还是原来的衣服,鞋子倒是不见了。我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蜷缩在沙发上。 周汀把我扔到沙发上了。 得了,待遇一落千丈。 我想起身去捞茶几上的手机,睡僵了,突然老腰一闪,直接栽到地上去了,头磕到茶几上,疼的我流了生理性眼泪。 我趴在地上,捂着额头,疼得倒吸凉气。不过倒是给我敲醒了,如果我现在室内,那么就是周汀把我从车上搬进来的,而我对此竟然毫无知觉? 我后知后觉的发现,刚才跟本不是做梦。 一想到这个,我全身上下的血马上就涌到了我的耳根,烫得发麻。我猛地坐起来,结果扯到腰,又疼得倒回地上,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我真应该多锻练一下自己了。 屋子里没开主灯,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投在天花板上,像是漂浮着一层雾气。窗帘没拉严,夜色从缝隙里透进来,模糊的城市灯光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动了动肩膀,僵硬得厉害,估计在沙发上蜷了一整天。手机还在茶几上,我费劲地伸长手臂去够,手指刚碰到屏幕,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醒了?” 我手一抖,手机直接掉回茶几上,屏幕亮了一下,映出周汀的脸。 我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腰还是僵着的,动作幅度一大就抽着疼。我干脆靠在沙发边,没理她的问题,伸手去拿手机,掩饰一下自己此刻的尴尬。 “我睡了多久?” “现在凌晨三点了,你自己算算。” 我也是个神人,从上车八点半睡了现在,快八个小时。 “聊点正经的,”周汀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双腿交叠,姿态随意,“你的新项目。” 难不成还能聊不正经的吗?不过周汀这句话倒是给我顺势递了个台阶,我问她想知道什么。 “资金有了么?”周汀问得直接。 “还在办。”我靠在沙发上,手指摩挲着手机壳的边缘。钱总是让人最头疼的事情。 周汀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余导,听上去你什么都没准备好。” “……剧本和提案好了。”我点头,又摇头,不太敢看她,只好盯着她衬衫的第二颗扣子。 “嗯哼,空头支票。” “我打算自筹。” 周汀没接话了,反问我: “有副本么?” 我说好像有,在包里,我给你去拿。剧本和提案我只拿了剧本给周汀,把提案放回去了。 周汀看得很快,她问我觉得她会投么? 我说谁都不会嫌钱多,但于私,我坦诚的不希望你投我。 周汀的手指停在剧本的一页上,抬眼看我,目光琢磨不透:“为什么?” 我垂下眼,没再解释,只是靠回沙发上,轻轻叹了口气。她没继续追问,低头翻完最后一页。我走过去,把摊开的剧本合上,用指尖敲了敲封面对她说:“你比我清楚,这种文艺片,市场不一定买账。” 周汀投陆雯的项目太正常了,人清清白白又星途璀璨,活生生的一棵摇钱树,谁不心动?但我不一样,周汀是聪明人,没有必要陪我做背水一战的亏本买卖。 说着,我伸手想拿回副本,周汀却比我快一步,手掌同时按住剧本和我的手,没有用力,但不容置喙。我的手一烫,立马就缩了回来。 “你躲什么?”周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 “……没有。”我一时语塞,欲起身离开。 第43章 “余导啊,”周汀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这次是用了十成十的力,“你还不如做梦时的小翎更可爱。”她语气散漫,尾音带点笑意,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一点松懈。我被她拽得不得不往前一步,几乎撞进她怀里。 我就知道她不会放过我。 “松手,周汀。”我有点恼羞成怒。 “副本,留给我。” “可以。” “提案也要。” 我叹了口气,抬手去解她的手指,她却故意攥得更紧了些,像是非得等我自己点头认输才肯罢休。我索性不再挣扎,直视她的眼睛道:“可以。” 但周汀还是不肯松手。我问她到底想要什么,她说要我陪她去慈善晚会。 “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场合?”我皱了皱眉。 “是啊,而且这是申城,不是燕京,总得有人陪我。” “我拒绝的话,你就不松手?” 她点头,力道微微一紧,我的衣领被扯得更皱了些。 我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可以。”周汀的考量是对的,她一直是个聪明人。明晚的局九成九是个社交局,带一个像我这样的圈内人挡酒照看什么的再合适不过了。毕竟她从燕京来,能用的人少,索性就拽上我。周汀家星传产业是很大,但也没有大到能渗透各个地方,主要还是在北方的片区。 周汀这才慢条斯理地松开手,衣领恢复自由,我却觉得喉咙里那点情绪被她攥得乱七八糟,怎么都理不顺。 我低头整理被她拽乱的衣领,问: “什么时候?” “严格来说是今晚,毕竟都凌晨三点了,。”她随口道,“你就别走了,省得折腾。” “今晚……”我喃喃了一句,突然有点头疼。 她笑而不语,捏了捏剧本的封面,轻轻拍了拍:“合作愉快,余导。” 我说不对啊,在酒店我下去再开一间房不就行了,干嘛在你这边睡沙发,省的第二天早上起床身子骨都要散架了。结果我得到的答案就是房间都订满了,只有一间大床了,正是我和周汀现在的这一间。 周汀说想睡床的话可以,只能跟她睡了。 我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戏弄的成分,可周汀神色如常,甚至还有点理所当然的意味。 “你认真的?” “嗯。”她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不像话,“不然你就继续睡沙发,随你。” 我说那我还是睡沙发吧,周汀挑了挑眉又问,是我对自己没信心呢还是对她没信心呢?车上睡着时都没见得我介怀和她接触。 我一时无语,低头看了眼那个不算宽敞的沙发,颈椎在向我抗议。我沉默几秒,权衡利弊后,最终屈服了,转身就去洗手间洗潄了。 我去冲了个凉。 我做过很多有关于周汀的梦,这些光怪陆离的梦有时涨有时退。梦境变化莫测,有时清晰如现实,有时又模糊得像是被水洗过的画。但无一例外的,我都会梦到那一句"你是我的”。 最荒唐的一次,她把我在梦中杀死,要把我永远的留在原地。 那场梦荒诞得像是一部不合逻辑的电影,背景不断变幻,时而是潮湿的旧公寓,时而是灯火辉煌的宴会厅,我不断在梦里沉浮,最后停留在一片看不见边界的黑暗里。 但我还是出逃了,从梦中挣脱,因为我醒了。 我并非惧怕我的死亡,而是心疼梦中那个周汀止不住的泪。梦中人哭着用锋利的刀刃穿透了我的胸膛,我往她刺我的方向挪了几步,直到我抱住了她,刀刺得更深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反而哭得更伤心了些。 可能我是个亚麻材质的人,就连拥抱,都笨拙和不柔软。 冷水洗刷在我身上,我想起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泪水砸在我身上,像是春日化雪时落下的冰冷水滴,一遍遍地喃喃:“别走,你是我的。” 如果我还有心跳,那一定是你忘了带走。 我神奇的感觉到什么东西像水一样在流逝,慢慢的,我醒了。 洗漱完毕,我的思绪回笼。等出来时,周汀已经侧躺在床的另一边,背对着我,像是已经睡下了。我轻轻地道了声晚安后,也躺下睡下了,疲倦弥散到了四肢百骸。 这次睡在周汀身边好像少了点作用。睡梦之间我又模糊的听到了那一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你是我的",我猜我大抵又做梦了。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我什么画面也没梦见,只有声音。比起往常,这个梦温良极了,我休息的很好。早上醒来都神清气爽,甚至还盯着她耳后那颗小小的痣发了会儿呆。 果然,周汀是良药,良药苦口。医治我的茫然,我的彷徨,从来如此,在我这不算漫长的一生里,算是少有晴。如果我生了一种病,而你是我的药,那我甘愿不痊愈。 我其实离不开周汀,我在违抗我的天性。 我不恨周汀,哪怕她杀死我,我也只恨我自己。 第47章 浴火 第二天早上,我站在浴室外鬼使神差地问周玎:“周汀,你会说梦话吗?” 她正在刷牙,听到这句话动作一梗,含着泡沫偏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点疑惑。 “不会。”她放下杯子,回答得干脆利落,“怎么?” 我摇头说没事,我昨晚上可能又做梦了,然后听到有人说话了。 “哦?”她意味不明地拖长了音调,手撑在洗手台上,低头漱了漱口,缓缓抬眼看着镜子里的我,“说什么了?” “……没听清。”我避开她的目光,随口敷衍了一句。 总不能说余翎我啊,一个跟你分手了的前任,对你周汀还念念不忘,天天晚上做梦梦到你吧,剪不断,理还乱。我转身准备去外头坐会儿再去洗漱,等周汀一切搞好再说。我想再洗个澡,用的时间比较长。 可我还没走出浴室,就被她随手拽住了左手手腕,突然而来的温度捏的我一颤。 “怎么了?”我回头看她。 “你一起来刷牙。”她松开我的手腕,轻轻靠在盥洗台前。 “我侍会儿要洗澡,我等你好了再说。” “得了,我好了。”她俯身吐出了最后一口泡沫,走出浴室推我进去了“再说了,又不是没一起洗过澡,搞得我哪里没见过一样。” 那今时不同往日,旧事还不能重提呢,我做不到问心无愧。我现在的身份跟之前不同,哪能跟之前一般坦坦荡荡?我没理周汀,直接关上了门,浴室是一个很私密的地方。 况且就算之前是爱人关系的那段时间,坦诚相见的时候,我也在内心建设了不久。 我打开水龙头,把水开到最烫。滚烫的水从头顶倾洒下来,我撑着浴室的墙壁,任由水流冲刷着后颈。雾气好大,我整个人好像躺在海里一样轻飘飘的,我突然感到我胸腔的扩张和收缩有点困难,简而言之就是呼吸。 我想把双手都撑到瓷砖墙壁上稳一稳,结果上面都是水雾,太滑了,撑不住,整个人就前仰地倒了下去。膝盖和手肘狠狠的磕到了石板,瓷砖的缝隙也割开了我的皮肉。 人的皮囊真的是相当不堪一击。 我突然想起来,从昨天晚上起,我只吃了两根棒棒糖,一根青苹果和一根混合水果。 不过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了,耳鸣和头疼都来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想用左手去够一下能支撑我的边缘,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在洗澡,身上什么也没穿,什么也没戴,不像往常一样有假肢帮我,我真觉得我像一只被人在雨夜抛弃的流浪狗。 我用手肘把自己一点一点的挪到了浴缸旁边,打开水龙头把冷水加满,等待水满,依靠一点点力气和地球的地心引力,嗵的一声就坠入了冰水中,溅起的水花要比刚才摔倒时的还响。液体瞬间包围了我,从每一寸皮肤蔓延开来,仿佛一股电流把所有的感官都逼得麻木。 水花很快就平静了,我也是。 我紧紧的闭上了眼,闭气把头没入水中,冷冽的液体像千根针,刺进耳道、鼻腔、眼角,这种刺痛让我从头到脚都清醒了一些,世界终于变得好安静。 “余翎!”周汀第一次那么大声吼我。我要感谢很多大酒店的浴室的门是滑轨的,并没有锁,这让周汀可以轻而易举的闯了进来。我几乎是被她扯着岀来的,还呛了不少水。嘴唇贴上了什么物体,我来不及辨认,也无暇躲避,只是本能地张开嘴。 那是如同浴室蒸气般温热和湿热,它渡给了我一口好长的气,让我终于恢复了正常哺乳动物的呼吸,浮出了水面,得以喘息片刻。 我睁开眼,最刺眼的头顶射灯被人的身体挡住了,理所当然的,这个人是和我在同一间房的周汀。周汀新换上的的衬衫跟她一样变的湿漉漉的,她的脸近得过分,鼻尖几乎要抵着我。 她跪在浴缸里,死死用手扣着我的后颈,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刚从深海里打捞上岸,我分不清她的面上到底是洗澡水还是泪水。 第44章 我伏在她肩上咳了好一会儿,连眼泪都是被呛出来的。周汀的手还扣在我后背,像是怕我下一秒又沉下去,死活不肯松。 她的手在颤,整个人也在抖,我可以看见水面上抖动的水波纹。 “小翎,你怎么样?”她收起来了近日的模样,温和的好像好久好久以前,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短短的这几分钟内,我想了很多很多,这样好的一个人,让我守着记忆孤独终老一辈子,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我仰头看着她,唇瓣微微张开,喉头滚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光喘着。两个身高不算矮的成年女子在同一个浴缸里,怎么说都是挤的,我全身无力,手只能半搭在她的腰上。 水很凉,但我的灵魂被她的眼泪所灼烧。 水很脏,我留着血,她的手也沾上了一点。她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松开我,去够一旁的毛巾,却又因为动作过大,带得水晃了几下,溅湿了她垂下来的发丝。 “余翎。”她又叫回了我的大名,我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疯了吗?”她又从往日的周汀变回了近日的周汀。 “…只是饿了,昨天晚上你见到我的那会儿我还没吃饭,所以现在低血糖了。” 她像是被我的回答气笑了,嘴角牵动了一下,却没真的笑出来。松开了手,转身要走。湿透的衬衫贴在她背上,勾勒出漂亮的肩胛线条。我的手还半搭在周汀的腰上,见此,我指腹微微收紧。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她刚一动,我就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腰。 “别走。” 周汀见我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叹气道:“你得吃点东西,我去帮你拿。” 很像一个经典的选择题,爱和面包。周汀觉得低血糖的我现在需要很多很多面包,可是不止只有我的脾胃在呐喊,我的心也叫嚣着要好多好多的爱,饥饿的人囫囵的吃着,同时贪恋着更多的好。可惜我现在己经不是十九岁的余翎,可以毫无顾忌地撒个娇,说姐姐你抱抱我就好了。 我垂下眼,低低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什么,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撑着浴缸边缘想站起来。可四肢依旧发软,稍微一动,额前的发丝便顺着水滑下来,挡住了眼睛,模糊了一切。 周汀背影窈窕,衬衫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线一览无余,很符合中国美学的留白美。但从浴室离开时的背影,在我看起来时就很绝情。她刚刚明明抱着我,明明眼里含着泪。如果要把一个人形容成一个季节,周汀难以比拟,但却最像夏天的暴雨,在一个瞬间给予极致,却又在下一个瞬间抽身离开,连脚步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总而言之,我不喜欢那种感觉,也是我讨厌夏天的一部分原因。 暴雨后,她给我留下了石榴和皂角的气味。这比什么都不留更加残忍,我真的有想过就守着这点残余念想在原地待一辈子。我不知道周汀身上那个分割我们的伤口有没有痊愈,但我知道我的还在不断流血,连结痂都不曾有过。 怎么说呢,温存的假象才是最锋利的刀,割得人血肉模糊,连疼都不敢喊出声。越想起过去的事,就越无力,飘忽的惆怅就又涌现出来了。 所以人要向前走,不要回头看。 所以周汀应该放任我溺于水中,而不是回头看。 周汀好像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头捞我,有一种死犟死犟的态度,像是恶海上最伟大的捕蟹水手。不知道是她太固执,还是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比她更合适来收拾我这种狼狈透顶生存于潮间带的东西。 她又回头了。 她从外头回来,没急着擦干我身上的水,而是掏出了一根混合水果味的糖,直接拆开塞进了我嘴里,是从我口袋里拿的。 “先把这个含着,别晕过去。” 我看着她,嘴里含着糖,轻轻地舔了一下齿尖,含糊地“嗯”了一声。我贪婪的吮吸着口腔的味道,试图在多种混合多尝出点我想吃的石榴味。 话毕,白色的浴巾盖在了我的身上,像是裹尸布,象征新生或告别的帷幕。她蹲在我面前,手还按着浴巾的边角,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抬起手,慢慢地擦拭我的脸。她的动作轻柔得让我有点不适应,好像生怕擦碎了什么不该碎的东西。 “能走吗?”她问我,语气难得放缓了一些。 我舔了舔齿尖上的糖,味道已经淡了,混合的果香在口腔里残存着一点甜腻,我咬碎最后一丝不舍,点了点头。 “走吧。”她站起身,拉住浴巾的一角,把我裹得更紧了些。她的手还是温热的,握住我的手腕时,指腹轻轻按了一下,是周汀确认时惯有的下意识动作。 我被半抱半捞的送回了床上,真是麻烦周汀了,今天晚上还那么麻烦多事,现在还多了一个麻烦的我。 “要么你今天晚上就不要跟我去了,休息好我让司机来接你?”周汀单手撑头侧躺在我旁边。 我摇摇头,我说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去的,我向来说话算话。 比起燕京,周汀在申城真的可以算得上人生地不熟,不过没办法,她要开疆阔土。 她说,睡吧,饿了你叫我,时间到了我叫你。 然后我就跟被下了蒙汗药一样,又沉沉的睡去。 第48章 喜欢 窗外的天色昏沉,我醒来的时候周汀已经走了,没有叫我。手机被放在床头柜上,我伸手拿过,半眯着看了一眼,已经下午六点半了。我将近又睡了半天,我毫不怀疑。再多睡一会儿,我就可以倒成美国时差了。 周汀给我发了一条简单消息,说她看我睡的熟,就自己去了。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没回。 然后就利落的起身,换了身衣服打车去了慈善会会场。正门前铺着红毯,摄影机早就守在外头了,几乎每一位出席的嘉宾都会在此停下,留下一张或严肃或微笑的照片。我没打算走灯光璀璨的正门,绕到了侧门去。 门口的工作人员拦住了我,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态度礼貌却坚,:“不好意思,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嘶,忘了这碴了,我可能真的是睡觉睡昏头了。站在这灯光半明半暗的走廊角落里,像个误入盛宴的局外人,进不得也退不得。 我正寻思找谁捞我呢,就看见陆雯不紧不慢地从侧门走过。她一身宝蓝色礼服,布料带着微微的金属光泽,肩颈线条流畅,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一看就知道是刚刚从聚光灯下退场。 一场计划外却极其完美的救场。 “陆大影后!”我在外头叫了她一声。 陆雯听见我的声音,微微侧头,眼里闪过一抹淡淡的惊讶,随即勾起了嘴角:“余老师~” “陆大影后快捞我,别人把我落在外头了……” 陆雯轻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随后看向工作人员笑笑示意:“她是公司人员。”她半转过身领我往里走,识趣地没有问是谁把我丢在了外面。 工作人员微微颔首,侧身让开过道。他自然认得她,也认她的面子,就是无关工作的人员 ,也能放我进去。 我就这么被她轻轻松松地带了进去,跟在陆雯后头,感叹到有名真好,直接刷脸就好了。 “哈哈哈走吧余老师,我弄张公司的助理牌给你挂。”她没把话说完,而是忽然停下脚步,微微偏头,似乎是在寻找什么。然后,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在不远处觥筹交错的灯影里,周汀站在人群之中,姿态端方,面上挂着一贯得体的笑意,丝毫不觉得她人生地不熟。 “余老师是来找小周总的么?”陆雯真的很聪明,我嗯了一声。 我点点头,没否认。 “哼哼~”陆雯轻笑,“跟我先去把助理牌拿上,然后你就自由了,随便你去找我们公司的谁。” 陆雯跟她的助理小方拿了一个牌给我,我成功"入职"。 我说姐你人还怪好的,给我一个合法身份。陆雯见我戴上牌后,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余老师,去找你的小周总吧。” 她倒是开始打趣上了我。 我没有直接去找周汀,而是在人群中游离。我在远处观察周汀那一边的动向,这样对于我们来说都比较合适。觥筹交错,香槟杯里倒映着水晶灯的光芒,空气里满是高级香水和鲜花的味道都,靠在边角角落处稍微安静一点。 周汀大慨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在很远的地方看了她很久很久,就靠在角落,眼神一寸一寸地描摹她的眉眼,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周汀还是周汀,不变的从容。每当低头,她会习惯性地撩一下耳边的头发,顺序是先左后右。她的左耳后还有一颗痣,在外只有偶尔梳理撩头发的时候才会露出来,大慨只有我很清楚的知道她的细节,因为我从前最喜欢在她的背后轻抚那处,就像周汀在某些时刻爱摸我眉头的疤说她最喜欢我了。 第45章 而今天周汀身旁的人有好多好多,其中有很多星传艺人,我也认识那么一两个,不知道人群中的面孔们,会不会发现这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那颗左耳后的小小痣。 这真是一个愚蠢的念头。 周汀好像有点醉了,眼色朦胧迷离,面色潮红。 这很少见,也不寻常,连我也只见过不超过三回。就算按照常理来说,她醉酒基本不上脸,她的身体也像她一样,从来不喜欢别人看她的弱点,亦或者说是脆弱,就像那颗她从来不轻易展示的痣。 我发现有人扶上了她的肩膀,走离了会场中心。 “抱歉。”我在人群中找了个间隙,立即起身过去了。 我快步走向她,几步之间,我已经走到了她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那位扶着她的艺人的肩膀。“你好,这位小姐,把周总交给我吧。” 女艺人似是不愿,斜眼看我并没响应。 我向她展示了我的工作牌:“请放心,我会把周总安全带回房间的。” “你是谁?”我其实还蛮不爽这个艺人的态度的,但我现在的身份毕竟只是个"工作助理",我也能理解她的态度为何不良。 “小姐可以当我是周总的生活助理。”我朝她漏出一个标准公式的微笑,并伸手也扶上了周汀。那艺人竟还没放手,一左一右的与我僵持上了。我先前还以为他是担心我的身份问题,但现在可能我还要担心担心她的身份问题和她的心思动机了。 “小姐,请放手。”我加重了语气,目光直接落在那位艺人的脸上,眼神不再有任何妥协的余地,“需要我问问周总她希望跟谁走么?”她依旧有些不太情愿地看着我,但在我坚持的目光下,她终于放开了手,反问我。 “好啊,你是周总的谁呢?” 头疼,我怀疑这个女艺人的双商真的为零,以后周汀招人之前能不能先做智力测试,跟这种人交流真的很累,感觉头顶上那个里装的都是大肠和小肠。 “我说了小姐,你可以当我是生活助理,周总也是认识我的。”我重复了一遍,“但如果你非要知道更多,那么也好。” 我轻轻唤了声周汀,我问她,我是谁。 周汀醉后乖极了,不耍酒疯,问什么答什么,只是答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她说,你是我的,我的小翎。 搞什么啊,醉的不省人事了吗? “满意了么,这位小姐?”我有点害臊,又把周汀往上扶了扶,让她靠上我的肩膀,好舒服一点。 她本来还打算再挑剔几句,却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程小姐那么担心周总,不如好好提升个人成绩还有管好自己的私人生活,别让公司再为你的事情发愁。”说话的人我认识,是伍南春,在星传跟陆雯一个咖位大姐大,当今视后。 我点头向她致谢,她也朝我点点头示意我快走,我果然还是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我直接轻轻扶着周汀走向楼上,周汀口袋里有她的房卡,主家备的还是齐全。 我一边扶着周汀一边照着房卡上的房号上找房间,周汀很不老实,一会儿蹭蹭一会儿嗅嗅,醉意缠身后,少了平日里的矜持和端方,倒像只无意识撒娇的猫,好在没有乱认人的习惯。 “你偷吃了苹果吗,小海鸥?”她小声嘀咕了一句,鼻尖贴着我的肩膀轻轻蹭了蹭。 “那你是偷吃了石榴吗,周小姐?” 她含糊地哼了声,似乎觉得这个问题过于复杂,便没有再回答,继续靠着我走。我懒得跟一个醉酒的人争辩,干脆由着她瞎折腾,半扶半抱地把她往前带。终于找到了房间,我腾出一只手从她口袋里摸出房卡刷开门。 “别蹭,凉。”我用右手阻止了那个要蹭上我左手的脑袋,机械可没有温度。 门一关上,与外头彻底隔绝,房间里安静下来。我把她扶到床边坐下,蹲身去脱她的鞋,才刚碰到鞋系带,她就轻轻晃了晃脚,声音低低的:“小海鸥……” “嗯?”我抬头。 她垂着眸看我,眼神有些迷蒙,带着点醉意的温柔,突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没太理解周汀的意思。 她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一直在啊。”我一直就站在会场旁边,可能周汀没发现。 “骗人。”她突然踢了我一脚,不过我握住了,所以没什么伤害性。 她伸手轻轻搭在我头顶,像从前一样,手指缓缓摩挲着我眉头上的疤,又慢慢移向了眉心揉了揉。 “你又皱眉了。”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我握住了她的手腕。 “休息吧。”我轻声说。周汀这个抚眉的动作对于我们来说很危险,它的潜台词意味太暧昧缠绵,隐密的像她耳后的痣一样。 周汀是醉了不错,但我还醒着。我松开她的手腕,站起身来,想要退一步,可她却突然反握住了我,将我压倒了在身下。我真的不知道一个醉了酒的人哪来那么大力气。 “我讨厌你。”她说。 “嗯,我也讨厌我自己。” 她狠狠地咬了我一口,牙齿抵着我的皮肤,迟迟没有松开,避开了动脉。我吃痛嘶了声,我问周汀: 你恨是恨我吗? “我恨你不爱我,”周汀的气息落在我颈侧,灼热又凌乱,像是要把这句话烙进我的皮肤里,“又恨我爱你。” 她是真醉了,但从不说胡话。 我倒是希望她真恨我,比起不在意要好得多。 我说,没有人会不爱周汀。 没有人会不爱你。 她笑了一下,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闷闷的,带着醉意的轻嘲:“除了你,小海鸥。” “我有说过吗?关于我不爱你的这件事。”我开始哄面前这个不讲道理的醉鬼,抬手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并尔让她摸了摸我的心口,“看,我这里和你跳的一样快。” 没有人不爱你,其实咬文嚼字后细想也对,毕竟我是她口中的"小海鸥",而非“人”。但其中也有错词,对于周汀,不仅限于人,海鸥也会学飞蛾一样热烈地爱你。 “没有。”周汀安静了一瞬,忽然凑近我,额头轻轻抵着我的,像是在确认温度,“那你为什么要飞走呢,小海鸥?” 很简单,因为我喜欢你,又讨厌我自己。 喜欢的东西和讨厌的东西是不能放在一起的。 我把周汀抱到浴室,给浴缸放了水。 你看,你也不喜欢我,当我左手碰到你的时候,你在擅抖。 等一觉睡醒后都会好了,所以事情都要等清醒过后。 我分不清醉的到底是谁。 第49章 飞鸟和石榴 周汀泡在了浴缸里,灯光在她的瞳孔里晕开一层浅金色的涟漪,湿漉漉的。 雾气氤氲间,我看到了一只飞鸟和一朵石榴花。那花是生死之间的花,冥府的种子;那鸟是自由的鸟,翅膀濡湿着夜色。 她的肩膀微微隆起,灯光下,黑色的线条被勾勒得分明,一只展翅的飞鸟,喙间衔着一朵盛开的石榴花,还有随着她的一呼一吸而颤抖的翅膀。 我知道她们的来缘,也算是老熟人见面了。她们的故事像是一场梦境与现实交错的祭祀,爱意在醉酒的微醺里疯长,既虔诚又放纵,既宿命又徒劳。 毕竟我画下她们时,我脑子里的灵感是王尔德笔下的夜莺和白蔷薇与红蔷薇。 不论花还是鸟,这两个故事多少都带着牺牲的意味。 我伸手碰了碰,那里的皮肤比其他地方稍稍粗糙一点,是增生的痕迹。指腹下意识地沿着飞鸟的翅膀轮廓滑动,那线条是熟悉的,太熟悉了,是某个黑夜和白日交替时,我醉时在昏黄灯光下执笔描摹的片刻梦境。 如今落在她的皮肤上,成为永恒。 我抬头对上了她主人的眼睛,甚至没由来的嫉妒这只鸟。 我的手没有碰水,却因为接连不断触碰和摩擦那片带水的肌肤而生出了手指的褶皱。她的皮肤下埋藏着我所有未说的情话和赤裸且真实的欲望,我也想留在那一片沙汀上,但不用钢笔,也不用墨水。 “周汀,你是真的醉了。”我收回手。 “小小翎是我的,小翎是我的,余翎也是我的。”她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掌心压回她的肩头,指尖顺着飞鸟的翅膀滑过,沿着它的脊线一点一点地描摹下来。她的拇指缓缓摩挲着我的手腕骨,力度轻柔,却精准地落在那一点薄弱的骨缝里。 于是已经远去的记忆又回来了,像涨潮的水侵蚀坚固的岩边一角。 我曾说过,纹下来它就会留下,于是周汀真的就那么做了。 啊哦,我是个坏家伙,我对一个醉酒的人有了吻上去的冲动。 我本应该什么都不做,这样对我们都好。 但周汀先行吻了上来。 她先吻了一次,问我醉了吗,我说没有,然后她就吻了一次又一次,希望我与她同醉,像是我在她身上落笔时一样饱赋深情。我身上的衬衫淋湿得一塌糊涂,我觉得我可以不用洗澡了。 第46章 周汀轻轻喘着,平复了呼吸之后把手臂伸过来揽住我的腰道: “你是我的。” 我本该后退半步,把这个吻收回去,把夜色与酒气一起吞下去,让这一切成为一场短暂的幻觉。 可我没有。 我是被你击碎的自由人,却只想活在你编织的牢笼。 我抬起手,覆在周汀的脸侧,低下头,再一次回应了她。在周汀的肩上,我轻轻落下一吻,“出去吧,别着凉。” 潮水退去过后,出现的是一片更完整的沙汀。 我再虔诚地吻了她一次,所有的话语都在唇齿间化作细碎的喘息。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只是垂下头,在我的指节上落下一吻。 事情的发展其实很玄乎,我们谁都没有提复合,只是跟随本能的天性做了,这是我想像当中一辈子都不会出现的剧情。但面对的人是周汀,那么对于我来说就很合理了。 “余翎。”她喊我的名字。 我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攥紧我的手,把我往怀里带了一点,轻轻在我的耳畔呢喃: “你不要再飞走了。” “你不要后悔就好。”我又贴上了周汀的唇,那些未尽之言也被我拆食吞入进腹中。 我从来不想走。但有一个很残酷的现实,你不能同时种小麦和玫瑰。就拿今晚来说,门童可以随意拦下我,他尽职负责,因为比起周汀陆雯他们,我真的没什么名气。我倒是不介意像是那片刺青永远被留在周汀身上,但我会介怀他们说,你看,大名鼎鼎的周总的枕边人竟然是只残疾的废狗。 这样不好。 把我这样的坏东西放在你身边,好像怎样都不是很完美。 我至少要用什么把我自己包装的好看一点,向他们掩盖我的伤口,然后再站在你的旁边,你也不用再站在我的身前。 她的额头轻轻抵着我的,呼吸交错间带着一丝倦意,过了那么久,我觉得周汀已经醒的差不多了,我嗅不到很强烈的醉意了。 “困了?”我问她。 她轻轻嗯了声,抱紧了被子。我看着她,有些走神。 “你再睡会儿吧。”我低声说。 她没睁眼:“你飞走了怎么办?” “怎么说都不会太远的,别忘了我残疾。”我没有骗她,吻了吻她的额角,“反正你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我抓捕归案,不是么?” 我起身把地上衣服都拾起来,扔到了浴室去洗,只能简单搓一下,毕竟没有别的衣服了。洗衣服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那只住在我曼城租房附近的那只浣熊,一直在水旁边洗刷刷洗刷刷。 直到水温开始变凉,我才甩了甩手,把衣服尽量拧干,随手挂在一旁。 回了房间后,回过头我才发觉有点饿,吃了好几根糖续上,毕竟今晚干的可以算得上是高强度体力活,不亚于扛着摄像机跑800米。 我也困了,躺上床后,不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手机的震动吵醒的。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到,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划掉了来电,昨晚的疲惫有点后劲。 周汀还没醒,抱着被子蜷成一团,眉心微蹙,像是梦里有什么不太称心的事。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替她把散落的发丝拨开。她的肩膀还露在外面,飞鸟安静地落在她的皮肤上,没有昨夜的颤抖起伏,看上去温顺极了。 我揉了揉脸,慢慢地爬了起来,带上了手机。摸了摸昨夜洗的衣服,还是有点潮,没办法,只能勉强套上,然后随便理了理头发,推门走上阳台回电话。 “喂。”我接起来。 “余老师,是我。”电话接通后,陆雯的声音传来。 “陆大影后?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啊。” “早么?现在北京时间早上十点半唉。” “行了姐,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聊聊你最近的大项目,春分啊。” “姐…你消息真灵通。”我揉了揉鼻子,有点发痒。 “那可不。”陆雯笑了一声,语气懒懒的,“怎么,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不叫瞒吧,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手机,“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汀。” 我揉了揉眉心:“她跟你说的?” “是啊,前一天晩上邮箱里就多了一份未读邮件。”她叹了口气,“不过,依你现在这情况,我觉得你疯了。你不知道这种题材,内地多敏感的吗?” “我知道,同性题材不好过呗。”我搭腔回去,“那没办法,反正疯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想干啥就干啥呗。”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想拍的春分不单单只是关于同情之间的感情,是关于更深层次的女性问题,更多地带上了社会和文化的色彩。打破这些规训的反抗并非是一次性的行动,而是一个逐步意识到并追求自由、独立与自我的漫长过程。 人不应该被定型为“该怎么做”或“应该怎么样”,而是想做什么就去做。 “你明知道不容易。” “是啊,陆老师,你看过料理鼠王么?” 陆雯说看过,我告诉她,我很喜欢里头鼠爸和鼠儿子的一段对话: “this is the way things are. you can’t change nature.” (这就是现实。你无法改变自然。) “change is nature, dad. the part that we can influence. and it starts when we decide.” (改变就是自然,爸爸。这是我们可以影响的部分。而一切始于我们的决定)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你想怎么拍?” “你想接?” “你能请得起我?” “有道理……” 陆雯笑了一声:“开个玩笑,不过你应该也清楚,对于现如今我来说,事业上最重要的已经不是钱了,我很看好你啊,余老师。” 我说行,然后把基本概况和陆雯聊定了,具体的见面聊,反正选择权交由到她手上。挂断电话,我长舒了一口气,靠在阳台栏杆上发呆。 等我回到房间,周汀已经醒了,半倚在床头,眼神懒懒的落在我身上问:“是陆雯?” “嗯。”我随手把手机丢到桌上,扯了扯还带着潮气的衣服,“谈了点工作的事。” 周汀看着我,慢悠悠地道:“你们关系不错。” “可以算朋友吧。”我说,走到床边坐下,“我挺喜欢她这个人的。”周汀没答话,半倚着的身体向下滑了一点,重新缩进被子里,看上去像是不打算起来了。 “你在吃陆雯的醋?” “那么我们算什么?” 这种问题对我来说太奢侈了,甚至有点不合时宜。 我其实脸皮很厚,说白了就是不要脸。纵然之前刚接到阿嬷时被千人嘲万人骂,我也不太在乎,这对于顶着风往另一个方向走的人来说,这好像很正常。倒也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是走上回头路上,我除了给家里打工到死不会再有别的结局,过上所谓安排"得当"的人生。 我会恐惧,也会犹豫,但我没有退路。 但周汀不同,她顺风的日子里路上唯一的石头,好像是我,所以彻底分道扬镳是一个对的选择。但这不是我想选的,也不是她想选的。 所以在过了一个那么一个感性的夜晚后,我觉得是时候让理性参于其中中和了。 周汀对于我来说不仅仅只我是爱的人,回望多数时间,她总是走在我前面,充当一个引路的角色,像是成人带着学步的儿童。看回当下,把我和周汀放在现在中的地位天平上,我依旧是那个被托举起来的那个小法码。 大概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说出复合那两个字。 “你希望我们算什么?”我反问她。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你这个习惯很讨厌,又把问题丢给我。” “你总会有更好的答案,不是吗?” “好吧,那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呢?”周汀无奈。 她低下头,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其实如果真的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的话,我的答案是舍不得,舍不得周汀低头,又舍不得她的吻。 “那么…依经验而伦,就先跳过这道题吧。” 老师总说,先做会做的题不会的题等回头再来看。 料理好一切后,我跟赖床的周汀说了拜拜,因为我跟陆雯约了中午见面。 “不要说拜拜,你要跟我说再见。” “为什么?”我问。 “说了再见,下一次会再见。” “再见z小姐。”我朝她挥挥手,“那么,请多关照,小周总。” “再见小海鸥。” 第50章 春生 我也不知道陆雯最终为什么会同意接我的戏,是真的信服我的能力,还是我的料理鼠王言论。不过结果都一样,所以哪个更重要,或者占比更大,都无所谓了。 第47章 如果换作是旁人,我要选在咖啡厅见面也没什么,但是陆雯不行,我只得路上买了两杯咖啡带到她车上跟她聊。 我向主驾上的陆雯递出去一份剧本,让她先看看。 陆雯点点头,把本子翻的刷刷的。她看得巨快,我咖啡喝到一半时她就结束了战斗,不愧是"老一辈艺术家"该有的实力。 “看完了?” “嗯,大概过了一下。”陆雯把剧本合上,指尖在封面上敲了两下,“我想,你应该会想让我演谷雨?” “嗯哼,你意下如何,陆大影后?” “不急,我考虑考虑,春生的角色定了吗?” “一个都没定,只有姐你的消息最灵通,毕竟是周汀的一手情报。”我摇摇头,“但如果姐答应了,我推这个方向去拉投资就容易多了。” 陆雯轻轻叹了口气:“真聪明啊小余导演。”她似是顿了一下,“不过,你要不要听听我内推个春生的人选给你?” 我点头示意她继续讲,陆雯说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选岀来。 “伍南春,是不是连她的名字也很合适春生的样子?” 我说姐你可真看得起我,你一个影后再加伍南春一个视后,两朵星传金花一起打包塞给我一个新人的片子,这就好比大小王和四张二一起炸一样震撼好吧,我再打一对炸都压不住。 “她其实最近有意转向荧幕,对于她来说,相较于大制作的商业片,你这种情况对她反而更好。” 陆雯呷了一口咖啡,轻笑了一声:“你别一副被砸大饼的表情,其实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揉了揉眉心,琢磨着可能性,“但你确定她愿意?就算我能联系得上,这可是她的电影首秀,要是口碑翻车……” 陆雯轻轻叹了口气,把咖啡杯放在杯架上,转头看向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伍南春那边,我可以帮你牵线,如果她加入,那么我也会,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坐直了身体。 “你要接我拉的投资。” “我换个问法吧,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付出。 “别紧张。”她轻轻摆手,语气淡定又理所当然,“我的投资不会干涉你的创作,但我需要足够的话语权去走一个新的方向,比如情感的走向我希望全凭我个人入戏后的状态,剧本为辅。” 其实这个提议确实可行,潮就是差不多这个状态拍出来的,演员自由发挥,情感走向几乎完全依赖当下的真实反应,最后呈现出的效果反而更具冲击力。但关键就在于我不敢保证能复刻这个状态,有太多机缘巧合在其中,运气成分极大。 “如果基本框架不变的话,”我坦然道,“我的回答是可以。”如果说我拍阿嬷时的状态是百分之九十 是左右,那么我拍潮的时候就是百分之一百打底,上不封底。一直以来,我其实都很想找回那个感觉,只是苦于种种原因没法实现罢了。 这么说来,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就合作愉快。”她举起咖啡杯,轻轻碰了下空气。 剩下的事情有陆雯其实就好办了,筹备时间拢共也没多久,我是躺赢狗。 春分啊春分,在春天开机再好不过了。 春风吹又生。 时间卡得很紧,正式开拍前的一周,所有主创终于凑齐了最后一次碰头会。会议室里,剧本摊了一桌,工作人员进进出出,送来新的分镜图和调整后的拍摄日程。 伍南春坐在最角落,手里转着笔,低头翻看最新一版剧本,眉头微微皱着。她在思考,我能感觉到,但她暂时没有发问。 “我没有问题了。”陆雯一边翻着日程表一边回答我。 “好,”我坐在桌子上,扭头问伍南春“那伍老师呢?”她的性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安静,甚至可以说有点闷闷的,不像是那天晚上给我出头的人。 “暂时没有了。”伍南春继续低头翻着手里的剧本。 驻扎蜀川后,陆雯比我预想中还要快地适应了环境,跟当地人相处得很自然。有时候她会自己跑出去,蹲在村口和村里的的老人小孩聊上半天,反正小的不认识她,老的记不住她。而伍南春就跟小狗一样,抱着从我那边抢走的便携板凳,陆雯去哪里她就跟到哪。 剧组到达凉山的第三天,白日青光,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清脆的斑鸠鸟鸣声吵醒。推开窗,冷冽的山风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晨雾还未散去,远山的轮廓在灰白色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剧组租了这儿老乡的木屋,屋子不大,但结构结实,木梁上还挂着晒干的玉米和辣椒,屋里弥漫着木头和干草混合的味道。木屋建在半山腰,院头栽了树,前方是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山下的镇子,环境很好,用来当拍摄场地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院子里已经有人起了,是伍南春。她穿着宽松的棉麻衬衫,站在木屋门口, “伍老师,起得这么早?”我走过去。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惯有的哑,目光依旧落在远处,像是在思考什么。 山间的村落还未苏醒,只有三两户人家屋檐下飘起袅袅炊烟,偶尔有狗叫声回荡在山谷间。几只乌鸦掠过树林,扑腾着翅膀落在一旁的木桩上,发出几声沙哑的叫声。 “睡不着?”我靠在木栏上问她。 她想了想,说:“比城市里好。” 的确,夜晚的大凉山没有车水马龙,只有风穿过树林的声音,偶尔能听见山下的狗吠和远处牛羊的低鸣。天一黑,村里几乎没有什么光源,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的星星。 “那就好。”我笑了笑,正准备走,又听她开口。 “那余导你呢?” “我?”我愣了下,耸耸肩,“我睡眠质量一向不咋地。”不过这倒不是地域性的问题,所以更加棘手。 伍南春没接我的话,只是微微侧头看了看远处的山影。雾气沉得浓重,群山在天幕下连绵起伏,还没有苏醒的样子。剧组里也只有几个场务在院子里检查设备,压低声音交流着什么,可能是怕吵到别人吧。 “喜欢这里么?”我端着茶缸喝了一口,安逸得很,“毕竟要在这儿待上个把月呢,不喜欢可不行,我看陆大影后倒是挺开心的。不过每个人的磁场不同,每个人都会有合适的地方,我是这么觉得。” “喜欢的,我阿妈就是蜀川人。” “难怪。”我笑了笑,把茶缸搁在栏杆上,“那正好,算是借着这次机会回来看看。很久没回来了么?” “小时候跟阿嬷住在这里。”伍南春的声音不紧不慢,陈述着回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陆雯强力要求伍南春去演春生了,同一片土地同一份种子,这人物设定放她身上简直是天选之人好吗? “你小时候住哪儿?”我随口问了一句。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远方某个被晨雾掩映的方向:“那边,往山头东边去,不远,如果从这里的镇子走过去,可能花上个半个小时。” “余导,我现在有个问题。” “嗯?你说。”我把茶缸放到一旁,示意她继续。 “你说,春生为什么不走呢?”伍南春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剧本,手指摩挲着封面,像是在思索什么。 “我从来没说过她不会走,不是么?”我拍了拍伍南春的肩,“伍老师,这是开放式结局哦,去和留,舍和得,全凭个人。” “伍老师有没有看过我之前的片子《潮》?伍南春点点头。 于是我继续开口:“就连我也不知道,结局底会是什么。是相逢,还是别离,全凭个人理解了,毕竟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啊。” “所以……”她翻了翻手里的剧本,低声道,“这次也打算这么拍?” 我耸了耸肩,“举个例子而已,可能也会有点相似之处吧?” “你希望春生走吗?”她突然抬头问我。 “这不重要。”我回答得很快,“ 伍老师,你现在才是春生。” “从你翻开剧本,琢磨她的去留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春生了。”我伸手指了指远方山头,“站在这里的你,会走吗?” 伍南春沉默了。她看向那片山林,晨雾未散,晨光渗进林间,风拂过树梢,叶片轻微颤动。她缓缓开口,声音好比沙沙的叶片,她说她不知道。 “那就对了。”我端起茶缸,轻轻吹了吹,“你不知道,春生也不知道。”我对伍南春说,镜头里,你怎么想,她就怎么活。演员和角色是划等号的,心境也是如此。 成长的过程当中总是会有很多不知道。 我突然想到一个周汀很爱玩的游戏,叫保卫萝卜,甚至每一代都打过。 不过她经常卡关,很多还是我帮忙打过去的,卡关卡得狠了,就会趴到我脖子上,然后悻悻地把手机递给我。 第48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人总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毕竟地球online 可没有存档点。 我问伍南春,伍老师,你玩过保卫萝卜吗? 她说好像玩过。 我说你想啊,怎么让你不被怪物啃,也就是把握走向,是我这个炮塔的事情。我做的这些是为了保卫萝卜,而身为萝卜的你,只要保持你的完整性。 “不过更深入的演这一方面我就帮不了你了,专业不对口。”我伸了个懒腰,然后捻掉了腿上的草,“找陆雯姐给你开小灶吧,我们马上准备开机。”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刷新了一下数据才突然发现好像真的有人在每天追更,一直以为自己是单机模式所以每天随机时间段乱更新来着…… 我以后大概会定点更新,晢定晚九点钟吧,我不知道审核会审多久,因为经常被拉去高审 第51章 第一幕 开场第一场戏就是伍南春的,是在村口的小路上,春生蹲在泥土地上,用一根细长的树枝拨弄着脚边的野草,身旁是她的黑狗腊八。剧组的演员狗选的是一只名叫“馍馍”的黑狗,跟剧本里的“腊八”一样,是只毛色纯黑、眼睛乌亮亮的土狗。 剧组最开始想找训犬师带狗,但我否决了。在这边,反倒是本地的土狗更合适,它们熟悉环境,也不会怕山里的路。馍馍是附近村民家的狗,也是临门一脚决定的。它平时在村里跑惯了,特别机灵,喊一声就能过来。场务开玩笑说馍馍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机位调整好了吗?”我站在监视器前问道。 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副导演也点了点头。 “伍老师,你准备好了吗?”我扭头看向伍南春。她点头,馍馍很配合地甩了甩尾巴。 “好,那我们准备。”我抬起手,对所有人示意,“第一幕,村口。” 场记板落下,“咔哒”一声,镜头开始滚动。 伍南春本身就瘦的不单薄,上了妆,加之有一种扎根于当地乡土的气质,上镜简直是活脱脱的春生,像是一根从这片土地生长出来的萝卜。馍馍也很上道,安静地蹲在伍南春身旁,偶尔竖起耳朵听听动静。馍馍和伍南春都一样,它本能地知道该怎么融入这片土地。 我握紧对讲机,低声道:“摄影,慢推。” 风吹过田野,小狗尾己和狗尾巴草都轻轻摇摆。镜头顺着春生的目光一起落向那条村口的路,泥土被昨夜的雨打湿,显得更深沉了一些,偶尔能看到残留的脚印。 不论谁脚步踩到湿润的泥地上,会发出极轻的“啪嗒”声,溅起细小的涟漪。远方的路上留下了新的足迹。镜头缓缓推进,沿着那道狭窄的乡间小路向前挪动。小狗馍馍耳朵微微抖了一下,嗅了嗅空气,黑亮的眼睛望着远方,尾巴在地上轻轻扫着。小狗不会骗人,看来是熟人。 馍馍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毛,朝着那个方向小跑了几步,然后停下,回头看了看春生,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她远远地望见一个小点走过来了,她站起身来,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走过来的人。算不上熟人,谷家的大女儿,那个唯一考上市里高中的学生。谷雨是一个和村里人格格不入的姑娘,她生了一副好样貌,白净水灵,又会读书,像是鸡群里的凤凰。 谷雨常年在外面读书,一开始是村小学,后来去了镇上读中学到县高中。回来一趟不容易,又花钱路又远,很少回来。彼此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几乎没说过话。 枝头的鸟叫的咕咕的的,是一种春天即将苏醒的信号。她没和谷雨说过几句话,所以她也不打算和她打招呼,于是招呼着腊八跟她回家。 结果谷雨眉眼低垂,打破了这片静谧的春晨。 她说,你还在这里啊。 谷雨记得,她走时,也是在这儿见到了这个像野草女生和她的黑狗,一样的季节,一样的路口。春生抬眼看时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她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个春天蹲在村口时,见过谷雨。这算不上二人的第一次相遇。 “哦,是你啊。”季春生虽然意外谷雨回来了,但人家回家好像也没什么对。虽然不知道谷雨这个人咋样,不过她对谷家人可没什么好印象。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但谷雨看起来可长得不像谷家人,至少她长得比她弟好看多了。 她对这个生人并没有太多好奇心,也不感兴趣她到底是不是跟她家里人一个德行,毕竟她自己也是个怪人。于是叫了腊八:“走吧,回家。” 这场主要特写给了伍南春,我特别喜欢伍南春抬头眼神中转瞬即逝的波澜。有些人无需任何修饰,单一个人的本身就是在那卑劣的日子里忽然而至的天明。 这其实也算季春生第一次"遇见"谷雨。 “过!”我拍掌,下一场是陆雯的个人戏。我刚想去找她,结果说曹操曹操到。这次的角色选角说实在的,真是巧上加巧,演绎角色的人和角色本身都有一种共通性。关于谷雨这个角色,其实就算那时陆雯没有打电话给我,我也会舔着脸去邀她的,她们都是在泥泞中开出的花朵。 “咋了姐,刚想去找你来着,下一场你个人戏。” “余老师,”陆雯递了瓶水给我道:“如果有人要来探我的班能给我批吗?” “也不是不行?不过哪个神人要跑大老远山沟沟里来探班啊?”我接过水瓶,笑着问她。 “公司里的人。” “对哦,你和伍老师还是一个公司的嘞。”我点点头,“来呗,我没啥规矩,而且你现在是金主大大。” 陆雯说可能明后天就会来人探班,我说行。 星传还挺迅速的?不过我怎么感觉对点不太对劲,陆雯笑个什么劲儿啊? “喂喂,”我伸手朝她面前挥了挥,“姐你咋了,吃错药了?瞎乐呵个什么劲儿呢?” 陆雯听到我的话,笑得更灿烂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就是突然觉得你说得对,金主大大,哈哈哈哈哈。” “行了行了,闭麦吧,快准备一下。” 陆雯冲我耸耸肩,抬手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笑着走了。 下一场的场景是谷家,回家的戏码。 剧组已经提前把设备搬过去了,置景也调整得差不多。 谷家的房子是村里典型的土坯房,屋顶压着一些石块,其实有点破烂。院子里晒着半干的玉米杆和几只懒洋洋趴着卧蛋的鸡,谷母在烧着灶堂,明火显得人的面部另一面更加模糊。 谷母何秀见来人是谷雨,问:“你回来干啥?” 谷雨站在门口,眼神沉了一瞬,随后跨进了屋,“学校放假了。” 陆雯很聪明,她知道谷雨这个角色不需要过多的情绪外放,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不用。谷雨从小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对于亲人的态度,其实是相当淡然和漠然的。 “啧,浪费路费,你待多长时间?”谷刚,也就是谷雨他爹,坐在屋里靠着墙边巴哒巴哒的抽旱烟。 “冬天到春天结束吧,长假。” “干脆这次就别回去了,高中就读完就别读了,我跟你妈就轻松了。”谷刚的语气有些不耐烦,用墙角敲了敲烟杆子的烟灰。他是个老烟枪了,经常被敲击的角落都有一些因为烟叶而导致的发黄。 他对谷雨的留多久没有太多兴趣,“女孩子家的,读书顶个屁用,要不是你读书还能划点奖金下来,老子高中就不会让你去读。” 饶是这样,她都面无表情,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她低声答道:“知道了,爸。”屋外头的自然光打下,分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说什么都没用,还不如不说。其实谷刚和何秀还能让他继续去读书的原因还有一个,隔壁家那个老太说读过书的女娃可以嫁个好人家,某种程度上来说谷雨还挺感谢她的。加之谷雨的成绩不用付学杂费,反而发奖金。 于是谷家父母心动了,用钱的地方不少,儿子谷杰也大了,可以靠谷雨狠狠捞上一笔没什么不好的。他们倒是想让谷杰读书,可是他高中也考不上。谷刚和何秀总觉得谷杰就是吃了“贪玩”这个亏,心里却还是认定自家儿子将来肯定能有出息。 这么多年她把她的心思藏得很好。在外,她只是单纯喜欢读书,读书是为了嫁人,在家里逆来顺受,几乎不与任何人发生冲突。 “你读书赚的那点钱,可够不上你弟弟将来的花销。”何秀在灶台边插了一嘴,扯了扯嗓子,像是要让谷雨听得更清楚。 “就是。”谷刚哼了一声,拿着旱烟袋晃回屋里去了。 谷雨也回了屋,她的房间窗头外有一条河,顺着走可以到镇上。那条河不宽,天晴时水面总是波光粼粼的,雨季到了就成了黄泥浆水。 河很深,可流得不急,小时候谷杰差点在河里栽进去,还是她跳下去拽住了人。 谷雨从衣兜里翻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信纸,压到抽屉下。 第49章 那是寄来的的保送通知,不过以防万一,她没往家里寄,是寄到班主任家的。谷雨知道,自己的事只要让家里人知道,就完了。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拿到身份证,才能去办相关手续。可是身份证在她妈那儿。 谷雨的户口是单一个人的,没有在谷家本上。之前超生抓的严,是把谷雨迁到别人家的,后来长大了才迁出来。只不过,再也没回到谷家的户口本上。不过这倒是方便了她。 她抬头看向窗外,暮色正在河面上缓缓铺开。河上漂着一个点,晃悠悠地随着水流往下飘。船头上站着一个人,个子挺高,穿着件褂衫,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有点单薄,手里还拿着一根竹竿用于撑船,在水面点着,慢慢将小舟往岸边撑。 是季春生。 谷雨的视线追着那小舟,直到它在不远处的河埠头靠了岸。春生弯下腰,把竿往船里一丢,抬头的瞬间也看见了谷雨。但春生也没多在意,拍了拍身上的褂衫,把肩上的背篓往上一提,迈步和腊八上了岸。背篓里是草药,绿油油的叶子还带着水珠,在昏暗的光里显得鲜活。 她站在窗前,有一刻失神。 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天早上十点,谷雨都能雷打不动的看到窗外的季春生,让她形成了一个规律性的动作。 原来去镇上可以走水路,谷雨这么想。 这条就过了,不得不说二人不愧是抱过奖杯的,既使之前从没搭过戏。 伍南春穿的那件褂衫还是道具组从我这扒的嘞,不过还怪合适。 第52章 春天 我喝了口水,盯着监视器的画面,时间一晃快得很。 “余导,下一场?”场务小声问。 “嗯,这场后收工。”我合上本子,站起身来,“叫伍老师来。” 春生的家在河边一处小坡上,院墙是黄泥糊的,门槛已经磨得光溜溜。春生抱着背篓走到门口,把腊八往院里一招呼,自己先推门进去。 “阿妈——”春生放下背篓,喊了一声。屋里没回音。她撩起帘子往厨房瞅了一眼,灶台上摆着几只洗好的碗,火塘里没火,看来阿妈又出门串门了,阿嬤倒是在院里晒太阳,一起晒太阳的还有陈皮。 春生弯下腰,把背篓里的青菜一棵棵拿出来,用手捋直叶子上的水珠,再整整齐齐地码在厨房的竹筛上。腊八趴在门口,吐着舌头看着她。 “阿嬷!”春生大声叫了一声,阿嬷年纪大了耳背,“阿妈人嘞?” 阿嬷听到春生的声音,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春生,然后摇了摇头。“去地里了唉。”阿嬷虽然听不太清,但她的记性还是不错的。 “噢,我去叫她。”春生拍了拍腊八的屁股,让它起来。 三月傍晚的风是温温的,重新卷起了田野的绿意,又到了开花生叶的日子。如果没事情干的话,适合好好打个肫,这是一年最美好的时光。村子不大,可是春生绕着田埂转了好久,也没有看见人影,更别说母亲的身影。 腊八突然叫了一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春生也跟了上去,远处倒是真的有一个人的身影,不过迎面而来的不是阿妈。 是谷雨。 春生停下了脚步,稍微喘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谷雨的身上,不得不说,谷雨出落的极好,正如她名字那个节气船温和,看得她一愣。她发愣间,谷雨己经向她走过来了。 “季春生?”谷雨歪歪头问她,“你跑那么急干什么?” 她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比起像温和如春天的谷雨,自己现在的样子好像有些狼狈。在谷雨看不见的地方,红了耳朵。 “谷雨,”春生犹豫着问“你瞧见我阿妈了吗?” 谷雨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道:“有哦,余姨顺着河那边走了哦。” “那应该是去镇上了。”阿妈是中医,去镇上估计是有人家叫她去看病。 春生道了谢,转身就沿着河堤快步往前走。结果谷雨捉住了她的手,突然一碰使得春生整个人抖了个机灵。 春生愣了一下,回头看谷雨:“咋了?” “季春生,带我一起去镇上吧。” “不行,”春生想也没想就回答了,“天快黑了,不好走路,路又不近。” “不走路,”谷雨的手拽得更紧了“我知道你会撑船。” 春生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闷声道:“随你。”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走到了安户河堤口,最前头的是腊八。某一道小河从高山绝涧中流出,安户河就是它万山细流的其中一支脉络。人安家落户的地方经常有水这一元素的存在,安户河由此得名。 春生麻利地解开拴船的绳子,蹲下身子推了推船沿,舟身微微一晃。她回头看了谷雨一眼,抬了抬下巴:“上来吧。”谷雨应了一声,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踩上船头。腊八早一步跳了上去,找了个地方趴下,尾巴在船板上扫来扫去。 竹竿一推,推开了节节生根的水草后,风声和水声就交杂着响起来了,两道山边一方一方的屋子里也亮出了光。 “你回家不要说跟我一起上镇上去了。” “为啥?”谷雨偏过头问春生。 “你家里人指定讨厌我。”谷雨又问为什么,春生想了想说,论谁给自己家儿子给人一顿胖揍,都不会喜欢吧。 谷杰之前有一次期负了在守地腊八,还偷了阿嬷种的菜,让春生给揍得鼻青脸肿。不过谷雨常年在外读书,应该不知道这档子事。 “我揍了你弟,你应该也讨厌我才是?” “他活该。”谷雨笑笑,眼角弯弯的像是天上的细弯月。 春生轻轻哼了一声,至少谷雨是站在她这里的,她有些许暗爽:“反正你别说今晚的事儿。” 谷雨侧头看着春生,月光洒在她的侧脸上,清清冷冷的。别看天天在外头跑,季春生其实挺白的,随她阿嬷和阿妈,只是这张脸一点也不像她的阿嬷和阿妈。阿嬷的脸是典型的本地人模样,宽脸盘,鼻梁不高,眉骨却重,年轻时也是个泼辣爽快的人。阿妈虽长得秀气,但却是柔和那一挂的长相。 可春生不太一样,她骨相生的好,眉峰高,鼻梁直,嘴唇薄,显得棱角清晰,像块山里打磨出来的青石。要不是那双眼睛随了阿妈,总显得温和些,怕是看着有些冷厉。 春生撑着竹竿,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半截的手臂。她整个人身形很薄,却很有力气,撑船时手臂上的肌肉微微绷着。谷雨瞧着,突然觉得季春生其实要比好多她见过人的要好看,她挺喜欢春生的样貌。 她其实挺羡慕春生,她的一方小天地里,有她的阿妈,阿嬷和腊八,所有她爱的东西。她就不一样,所以她只能走出去,无论用什么方法,读书也好,逃也好。 夜风拂过河面,水波一圈一圈地晃着,腊八打了个哈欠,尾巴在船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 “我觉得你挺厉害的。” “哪厉害了?” “比如撑船和揍谷杰…”谷雨又唤了一声。“季春生。” “嗯?” “你以后打算干嘛?”谷雨忽然问道。 “还能干嘛?”她回答道,“在这里呗,我能走去哪?” 船晃晃悠悠地往前漂着,竹竿偶尔触到水下的石头,发出一声低闷的“咚”。春生本以为话题就此打住,没想到谷雨又开了口。 “你不想出去看看吗?” “看啥?”春生手里一顿,竹竿点在水里没及时发力,船身微微一晃。 “我觉得你挺厉害的,不该一辈子就待在这里。” 春生打了个哈欠,才旋施然开口:“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 谷雨没再说话,春生也没再低头。 春生知道谷雨的眼睛里有光,顺着水,一直朝着山外去。这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能留住不同的她。如果这里没有阿嬷阿妈和腊八?照顾,那么出去走走,看看不同的山,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呢谷雨?” “去我能去的地方,我的月亮,就是要真正的六便士。” “听不懂,这是什么?”春生很坦诚,手里的竹竿轻轻搅动着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谷雨低笑了一声,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轻轻踢了踢船沿:“那你慢慢想吧。” 小舟飘了很远很远,直到几乎快看不清了,我大喊一声过。 喊完我打了个哈欠,整个人松了口气,感觉这一天的疲惫像潮水一样漫上来。 “收工,回营,马上下雨了。”我挥了挥手,场务立马去忙了。 这条拍了有三回,不过倒不是两位演员的问题。主要是跟拍这一个场景有一定难度,我又抠镜头,氛围一不对头我就卡,重复了好几次换角度。 这次的机会真的太好了,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我没办法容许我有分毫的失误。现在其实是边剪边拍,进度比原计划更赶。我有意在赶档期,如果过审快,今年就可以赶得上送评国内外大部分的电影奖项。 第50章 往回走的路上,我从兜里摸出根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先前拍的《阿嬷》刚上映,可以暂时堵住我爸的嘴,但这样的商业片划下来总归是不够的。手机震了两下,来电显示的是姐姐。 我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耳边,“喂,姐。” 我和我姐余鸾有着共同的回忆和各自的轨迹,余鸾本应该走到世界上最远的地方去。但她先行切断了自己的轨道,代我走上了我们“本应该”走的轨道,而我却被托举向了梦寐以求的未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我父亲的或者其他人的认可,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应该带着我姐余鸾的那一份路去走到她想去的地方。 “晚上好啊,小海鸥。” 我一愣,把手机从耳边拿到了面前,看了眼备注是"姐姐"二字没错,不信邪的又放回耳边确认。 “周汀?”我有些疑惑地问,我记得之前给周汀备注的明明是大名来着。 “怎么,没听出是我?”她笑了笑,仿佛没有察觉到我的迟疑,“拍摄进度怎么样?我们公司的定海神针可都是被你全部捞走了。” “备注错了。”我回答,“进度还可以吧,今年送奖应该来得及。” “备注没错,上次见面我拿你手机改的。” “你怎么知道我密码的啊?” “小翎手机里好像没删我面容呢”周汀轻笑了一声,“没有面容也无所谓,反正你的的密码肯定是……” 提起上回见面那个潮湿的夜晚,我在周汀身上细数她的花朵那件事,我的脸颊又开始微微发烫。陪一个醉酒的人胡闹,我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至今还是能感觉到梦里那不屈不挠的欲望。 在上学的时候,我总是在在春乏秋寒的时候困着点头,错过所有的春秋两季,记忆最深刻的也不过是春天的花粉为我的喷嚏加冕。 这倒是头一回我切实的感受到了春天,然后从裂缝涌出淹没整片心园。 不过倒还算是幸运,我没有在我六十岁退休之后才有机会遇见春天。 “闭嘴…”我打断了周汀的持续攻击,我的密码是她的生日,用几年用顺手了,就一直就没改“我的密码是你的生日,行了吧?反正就一串数字,不聊公事我挂了。” “唉,只聊公事么,那也太没意思了,我现在可是一手知道你们拍摄进度的,以后只会更清楚。” 周汀想不知道进度都难,她自己也说了他们公司的定海神针可都是被我全部捞走了,我叹了口气:“不闲聊了,明天早上五点就要开拍,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 我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能睡多久,不行只能明天咖啡续命了。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她轻松地应了一声,“明天见啊,余导。” 我嗯了一声,明天见的意思估计明天周汀还会打通电话来确认进度吧,我这样想着,就挂了电话,反正可以明天见。 每个人都有春天,一个复活在光明十色的春天。 第53章 探班 阳光堪堪挪了一寸,照透了云层,今天的拍摄也跟着计划去进行了。 春天确是来了,日子亮的时间越来越越长,虫鸣鸟叫,窸窸窣窣的声音都在这个回暖的季节发了响。春生透过指缝窥探天空,感叹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 "叩叩叩",季春生的窗子被人敲了好几下,她不得不从床上翻身起来,去打开了窗,望进一双明亮的眼瞳。窗外站着谷雨,笑盈盈地望着她。 春生揉了揉头发,头发被睡得乱七八糟,额前还翘着一缕问她:“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了,你不要装作不认识我。”谷雨脑袋就搁在窗台上,双臂也一并搭着,谴责着这两日春生路过她窗前没有给她打招呼。 “你没有别人可找么?”春生一边揉着头发,一边懒洋洋地靠在窗台上,打了个哈欠。 “我在这儿只跟你熟。”谷雨理直气壮地回答。 “少来,你小时候在这儿长大的,能不认识别人?”季春生抬手摆了摆,“你家里人又不喜欢我,你还来找我?快回去吧。” “可不是。”谷雨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我家里人气得要命,说你野得很,我妈还让我离你远点。” “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谷雨耸了耸肩,“我也不喜欢我家里人。” 春生本来还半靠在窗台上,被这话噎得一时没说话,随手在额前拨了拨头发,把那缕翘起的乱发捋平。她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显得不太耐烦,却没有真的把人赶走的意思。 “别贫了,天才刚亮透呢,你不睡觉,跑来找我干嘛?” “你能再撑舟带我看看去镇上的路吗。”谷雨突然正经起来。 这个奇怪的请求背后,是十八岁的谷雨悄悄筹谋已久的逃亡。 她知道谷刚和何秀是不会再同意她继续读下去的,尽管她早已拿到了保送名额。那些关于“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的话,她听得太多了,也早就明白,这次他们是铁了心要让她回家,找份“安稳”的活计,早点成家。 所以谷雨向学校请了一整个春天的假,连带着之前的寒假,攒出了足够长的空档来为这场背井离乡的逃亡做准备。她骗谷刚说去领奖学金需要身份证,趁机拿到了所有自己的资料和证件。她甚至悄悄把能带走的几件衣服塞进了书包最底下,连带着几本最喜欢的书。 谷雨想得很清楚,既然她要走,就必须走得彻底,不留任何回头的念头。可惜这条去往镇上的路,她走得并不熟悉。小时候每次跟着家里人进镇,都是谷刚领着她,沿着山路走,沿着安户河上渡。她没认真记过路,印象里那些蜿蜒的小道、交错的田埂,似乎怎么走都差不多。 她怕出岔子。怕走错路,怕在镇上被人认出来,怕折回来的时候发现一切都被锁死在原地。 她不想被抓回去,更不想回到那个破旧不堪的屋檐下。 她需要再三确认,这场计划真的万无一失。 而最后一步,就是无数次熟悉去镇上的路,踩准这一道逃生的暗门。 春生正打算关上窗门,谷雨的手就伸了进来,猝不及防的一下让春生无可避免的夹了她的手。 “靠,你干什么!”春生吓了一跳,想着这人读书莫不是读傻了,赶紧把窗户又推开了些。 “你带上我。”谷雨倔强的不肯撒手。 “我又没说不带你,你想就这么看我光身子换衣服?” 春生叹了口气,“算了,反正都是女的,我背过身去,马上就好。” 谷雨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季春生的背脊上,她的背和村里经常那些打赤膊粗糙的男性不同,每一块皮肉都贴着骨骼分明地延展开来,到下腰处收紧,既不突兀,也不软塌。偶尔一绷一收,像河面下浮游的鱼。 目光起初是无意的,到后来却不由的让谷雨生出了几分窃意。 季春生的背脊上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突兀地横亘落坐在左侧,沿着肩胛骨一路斜下,像是山间的安户河,顽固地嵌在名为春生的土地里。河的尽头处有那么一点小草籽,是春生腰边的青痣。 “你看什么呢?”春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一边披上了那件褂衫,一下子从窗户里跳了出来,跳到了谷雨面前。谷雨被吓了一跳,身子本能地往后仰了一下,脚后跟踩在土坎上,险些一歪,被春生一把拉住,攥住了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隔着血管一脉一脉地传了上来。 春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耳朵根子红得快滴血:“你很热吗?”虽然今天日头不错,但毕竟只是初春时节而已。 确实挺热的,谷雨这样想着。 “你还走不走?” “走啊。”春生耸了耸肩,随手扛起了竹竿,慢悠悠地赶了上去。 “好,收工。” 我闭上了眼,低头揉了揉太阳穴,今天第一场挺须利的,丝滑的像德芙,但起太早了加没睡够确实难受。 “没睡好,又头疼了?” 我没睁眼,只是手时靠在椅子上托着头小睡,轻轻嗯了一声,因为拍春生背脊这一幕的时候清了场,所以直到她抚摸上我的眉头,我才惊醒般的睁开了眼。 我不太清楚我是不是还没睡醒,生活不是电影,我没谷雨那么好运气,手肘一放失了平衡,一下子栽了下去。 “周汀?!”我站起身来,“你怎么在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陆雯那天说完探班后笑得那么奇怪了,合着在这等我呢。 “探班很奇怪吗?”她背着手朝我笑,“而且我昨天说了,今天见啊~” 我无奈,原来昨天的明天见是这个意思啊。 陆雯是说了有人要来探班,但没说过是这么个情况啊。 “那你还真关心旗下艺人,什么班要你一个顶头boss来探啊…”我懒得理她,周汀哪儿是来监督的,分明是借这陆雯和伍南春的名号来逮我,我索性往椅子上一倒,问她“你待多久?” 第51章 “看情况吧?”周汀给的答得模棱两可。 “待会儿要去镇上拍戏,你跟我去吗?” “那余导是接受我了么?”周汀用肘轻轻顶了我一下,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 我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拎起来往肩上一甩道:“走吧。” 坐车的时候多少不用费神,我又打算小憩一会儿。 刚沾上了座位,就又闭上了眼。 颠簸的山路,车轮轧过砂石,坐在大巴上的体感就像是两块钱一次的摇摇车。每颠一下,整个人都跟着弹起来,耳边全是车厢里散乱的对话声、座椅的吱呀声、还有车身晃动时车窗玻璃微微的震颤声。跟着车轮起起落落,晃得人五脏六腑都在打架。 我的睡意像是在跟我的中枢系统争夺抚养权,我还真是睡眠苦手。 “不要再皱眉了。”周汀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她贴着我的耳轻轻念叨了一句,指腹抚开了我无意识的皱起的眉头。 一路上的枯黄的草梗还未完全褪去,但也消逝的差不多了,大地咕噜地翻转着身,把冬天的底牌一寸寸收回去。 我记得那时车窗外,是山中高高的春天。 在这里,土地的褶皱是清晰可见的,车是从有草地的地方开向山下去,到了不远处的镇上,镇上的屋顶从远处探了出来,白墙灰瓦。 我倒是头一回觉得好像车内的光景要比外头好上许多。 因为半梦半醒之间,斑斑驳驳不知何时洒进了我的眼晴,而车窗倒影上有真正的春天。我突然感动的想落泪,除了冬和夏,原来我的日子里竟然真的还能多贪恋一个季节。 我那时特别想问周汀,你的眼晴里,倒底还藏着多少季节? “现在是真的到春天了啊。”望着窗外,周汀突然感叹到。 “春分。”我突然脱口而出。 “嗯?”她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清。 “周汀,今天是三月二十号,春分。”我轻声应道。 她侧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盛着窗外翻滚着的云影和阳光,亮得发烫。 春分,昼夜等长,寒与暖的分界线上,各退一步。从此以后,生是生,分是分。春天从这一天起,变得无比分明,仿佛就该在这天,所有事都渐渐明朗起来。 春分,春生。 第54章 雨夜 开到小镇上的车程总共是三十分钟,再长我就受不了了,实在是颠的不行,再晃几下,我五脏六腑都要重新排个座次。 这一场要拍的是二人刚到镇上的场景,添入了两个新角色,陈信和陈拾,设定上是季春生表亲家的孪生兄妹。镇口的路面还带着前一晚残留的潮气,石板缝里积着薄薄的水迹,鞋底踩下去时有种轻微的黏滞感。 镜头推过去,季春生和谷雨正从镇口走来,身后的山路蜿蜒着没入远方。 陈家住在镇上,开着一家杂货铺。陈家杂货铺的门面不大,门楣上还挂着块斑驳的木牌,油漆掉了大半,只勉强看得出“陈记杂货”四个字。屋檐下垂着一排干瘪的辣椒串,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 铺子的位置挺好,临着镇上最热闹的一条街,店门口的青石板路一到早市就挤满了人,卖菜的、卖布的、挑着扁担卖豆腐脑的,全都聚在这一片,是不错的营生。 所以家里有一辆不错的摩托车,用于载货。不过陈拾和陈信周末有时也骑着它去帮家里送货,给家里帮忙搭把手。 镜头里,陈信正骑着那辆摩托车,从街口拐过来,车头篮子里装着几包刚送完的干货。摩托车行驶得不快,车轮轧过青石板时溅起几滴水珠。 陈拾则坐在铺子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一把剥了皮的葵花籽,三颗一口,嚼得正起劲。她懒懒地抬头看了眼骑车回来的陈信,嘴里嘟囔着:“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偷懒吧。” “你自己不去,还好意思管我?”陈信把摩托车支在门口,顺手从篮子里拎出个纸袋,随手丢给陈拾,“客人找的苏子叶,你送过去吧。” “咋不自己去?”陈拾接过纸袋,手里还抓着几颗葵花籽,嘴一歪,懒得动弹。 “人家家里头就一个姑娘家。”陈信声音拉得老长,“东西又不多,你去吧。” 陈拾倒也没再推脱,把纸袋往怀里一揣,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刚走两步,正撞上从镇口走来的季春生和谷雨。 “哎,春生!”陈拾喊她了一声,“今天才周六,你咋今天来送货啊?” “没有,今天不是来送货的。”季春生指了指谷雨,“带谷雨来的,顺道看看,我再买点东西回去。” “唉?”陈拾看了眼跟在季春生旁头的谷雨道,“谷雨?你回来了啊,你现在不是在市高中读书么?”陈拾陈信和谷雨是同一个初中的,算不上熟悉,但是是认识的。 “嗯,请了长假,回来办事情,今天来镇上逛逛。”谷雨笑着点头。 “嗷,那春生你们先去找陈信,我去去就来。”陈拾朝他们晃了晃纸袋,然后便骑上摩托车,消失在镇上的巷子里。 拐了个弯,就瞧见陈信匐在柜台上打着哈欠。陈信近视,他的鼻梁上还挂着幅眼镜,随便地搭在鼻尖,显得有些懒散。看到春生进来,陈拾抬头推了推眼镜,翻了翻挂墙的日历,跟陈拾一样疑惑。但还是随手拿起桌上的一袋零食丢给她:“来啦?” “今天只是逛逛,顺便来这里。”季春生一边接过零食一边走到柜台前,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我刚才瞧见阿拾了,你就在这儿偷懒?” “放屁,我们刚换班好吧。”陈拾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整理起堆在柜台后的东西,眼镜又滑到了鼻尖,“那你明天还来么?” “来啊。” “那我也要来。”谷雨突然开口了,吓得陈信一激灵,他刚才根本没发现谷雨。 “谷雨?”陈信又推了下下滑的眼镜,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你不是在市里么?” 这兄妹俩的反应到还真的是如出一辙,不慨是同胎生的亲生兄妹,谷雨这样想着。 “那还真是好久不见啊,那你这次待多久啊?”陈信问她。 “待到春天结束的时候。” “啊,那还早呢,现在才刚刚立春呢。”陈信继续翻着日历,“不过,我记得谷雨你今年不是要高考么?”说到此,季春生才想起好像谷雨要大她不少,跟陈信陈拾同岁,今年己经高三了。 季春生今年十七岁,她本来也应该上高二了,但是入学那年阿妈刚好病了,她要在家里帮阿嬷,所以就这么晚入学了一年 “没事的,我有准备。”谷雨还是笑,温温和和,像没有波澜的水潭。谷雨想到了什么,开始问陈信,问他哪条路从山上到镇上再去市里是最快的,毕竟他天天跑来跑去的送货,这个应是他最清楚。 陈信思考了片刻,他说小春山没通车,走路肯定没水路快。到了镇上,从店里一直往南边走,过了桥,就有通马路一直坐到市里的车站了。 谷雨又向陈信问了一些路况的细节,陈信则不厌其烦地解释了很久,一下子就到了正午,正午的阳光透过店铺的小窗洒进来,陈拾也回来了。 季春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时候差不多了,应该回去了。 “回去慢点,路上小心点,明天见。”陈拾站在门口挥手道,陈信则是在旁边点点头。 昨儿刚下过雨,云很薄,没有盖住河底下的水草和河岸上的浮萍。二月的水总是载着天上积年乱麻的云,等它们在天上待够了,就会落回地里河里,变回薄薄的一层,像是切片云糕。重回舟上,谷雨又坐回了舟头,而舟又回到了出发的岸口。 明天还要来么?季春生探着头往前问舟那头的人。 “季春生。”声音被轻拍声和水面的涟漪吞噬,却依然清晰地传入季春生的耳中。 “嗯?” “你以后都带着我走吧,不止明天。” “可是我明天的明天要上学,我寒假结束了。”季春生嘴角微微抽动。 “哦对。”谷雨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臂窝里,半抱住整个身体“反正不止明天。” 小舟己经停靠好,春生也坐到了舟头,坐在谷雨的旁边。春生很聪明,经过早上陈信那么一提醒,她就猜到了谷雨这次回来决不是一个简单的假期。 “你要走了吧,谷雨。”季春生又凑过去了一点,她低下头,跟谷雨咬着耳朵说小话。她想,谷雨应该不会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谷雨会走,而且一走便是再也不回头。 “我最早也要到立夏才走的。”谷雨微微偏过头看向春生,还是有半张脸埋在臂窝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季春生盯着那双眼睛,她的眼睛好像总是在下雨,但是从而可以眺望到一片绿色渐浓的稻田,稻田外的远山。 “到了镇子,出了山口,才有水泥地。” 得确,从看到谷雨的第一眼起,季春生就知道谷雨不属于这里,尽管她的名字好像与土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一年四季,四季轮转,包括节气。一个又一个送走的,是自然循环轮转的。 第52章 你想要的是青山背后的天,但在这里于你和天,还隔着那些早春细雨泛起涟漪的河水和猖狂生长、吃尽嘴里都嚼不烂的野蕨。 壑舟不须臾,你一手烂牌打出了春天。 “你每天来找我。”季春生用自己的小指勾起了谷雨的小指,“我就每天带你走,不止明天,好不好?” 她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笑容,笑得谷雨晃了神。 “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剧情推向了一个小高潮,我让镜头推到了最前端,给了他们紧紧相扣的誓言一个特写。 “过。”我给伍南春和陆雯递了两瓶水过去,“状态怎么样?” “很好~”陆雯半搭在伍南春身上,伍南春也呆呆的嗯了一声。看这样子俩人己经完全出戏了,我扶额,应该不会有人想到戏里戏外的俩人性情会倒转。 “行…”我拧开了一瓶水,往身后递去,“你们顶头 boss 在这呢,我可放不了水。” “哈喽小周总。”陆雯耍宝向周汀敬了个礼,“我这几个月的前瞻工作做得不错吧?” 周汀赞许的点了点头,陆雯反冲我挑了挑眉,我也只能白了她一眼。 拍摄还要继续。我抿了口水,思索片刻后说行,既然状态都不错的话,就重新调整一下拍摄计划。明天下雨,今天你们受累一下把可以拍的戏份拍完,明天就开始拍高潮的雨夜出逃了。 陆雯原本半搭在伍南春身上的身体立刻弹了起来:“雨夜?这么快?” “嗯。”我点点头,“趁着天气合适,抓紧拍,我需要一些自然降雨。”我环顾了一下天色,天边已经隐隐泛出铅灰色,压得很低的云堆叠在远山之上,积了很厚一层。 雨在夜里其实就己经开始下了,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沉闷而持久,这一点我的左手深有感触。 都说雨会带来新生,但不知是气压太低或者是温度的问题,每逢雨天,异状感会像是新芽一般不断地抽出来,让人忍不住倒吸气。它们活生生地随着天气在体内滋长,沿着血管一点点爬下去,在神经末梢缠绕。不过我可没有那种涅槃重生之后相应的的收获,比如说长出一根新的手指。 我知道我长不出一根新的手指,我只是不明白周汀。 她不该来找我,至少不该是她先开口,最问心有愧的人是我。 按照正常成年人的选择来说,尽管那晚我们交缠呼吸,连心跳都在共振同鸣,看上的确像是旧情复燃。但说得难听点,这不过是一场分手炮,就此之后就路归路,桥归桥。 这于她来说,应当算是一个满分的答案,像是伊甸园的那棵苹果树一样,生为树上苹果的我,本就是为人类带来苦痛的本身,是注定要带来苦痛的那颗果实。 但她拒绝了这份答案,这其中有太多不可知性。 翻来覆去没睡着,所以我坐起了身。其实就算睡着了,也不会有多好。我这可悲的睡眠状态啊,不过好在今天车上我睡了会儿,精神头还不错,所以我想了好多好多。 我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所以我走进了那个雨夜。 雨不算大,但很密,落在瓦屋顶上,和叩叩的敲门声没什么区别。它顺着屋檐滴落,落进路旁的水坑里。它偶尔滴上我头顶,我这副潮湿的模样,大概和十七岁那年湿着头发站在门口,怎么也开不开门的周汀有几分相像。 门开了。 我的视线被散落的碎发框在了一小片区域里,像是狭小的镜头。 她伸出了手,轻轻抹掉我睫毛上的雨水。 我问她:“我能进去吗?” 她往旁边让了一步,那扇门开得更大了一点。 我站在她屋里,湿漉漉的鞋踩在地板上,留下一排很轻的水迹。 如果可以回到公元前当个原始人,我想直接粗鲁笨拙地直接说“我爱你”,直到你厌烦。没有那么多言不由衷的委婉和三思而后行,只有我十七岁那年荒唐的冲动,在雨夜逃逸,拍一部只有我们的电影。 来吧,我向你坦露我的腹部,我脖颈处的动脉。爱我的人,请用你那双眼睛看着我,直视我现在的残次和孱弱。 她只是看着我的眼睛,像过往的无数次吻上了我的手。 “现在很晚了,小鸟早都回家了。”她说着,拨开了我额前的碎发,“所以小海鸥你,也应该去睡觉了。 我发现我有一扇把钥匙用力一推,再轻轻旋转,就能打开的门。 但这倒底是不是一扇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门呢? 第55章 出逃 自从那日后,小春山就出现了一对影子,每日以奇怪的组合方式出现。季春生每日放学后就会往河岸跑,日复一日的在河上漂,她己经带谷雨走遍了每一条安户河的支流,和小春山上的每一条小道。 “谷雨,你为什么会怕水啊?” “小时候被呛怕了。” 所有的宁静都被搅碎在了跳水激起的白浪中,抛进了舟底。谷雨望着站在河里的季春生,忽然觉得这一刻好像早已发生过无数次,又或者,这一刻将会无数次地在她的记忆里翻涌、重叠,直到她无法分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伸出手,轻轻拂开季春生额前湿润的发丝,做了一件冲动的不能再冲动的决定。指腹触碰到她的额头时,那里还有未干的水珠,凉凉的,像是春天刚融化的雪。 她听见季春生轻轻地笑了一下,像是风拂过水面。 “你在做什么?”季春生问她,眼睛亮亮的,像是落日余晖映在水面上。 “我不知道。”谷雨低声回答。 季春生站在水里的样子很好看,在眼下青色顶天而生的天地里,自己敏锐的感官总是不由自主地全涌向她。她不是不知道,她读过好多好多书。 季春生看着她,咧嘴笑了一下,眼底像是碎了一池的光。 “没关系。”她轻声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两人性格迥异,却形影不离,就连过着日复一日生活在小春山的人们,也发现了出现了一种新变化。 或许是人的天性使然,人类对变化的恐惧几乎是刻进基因里的,任何无法预测的变化都被视为神秘且神圣的力量。无论是极端天气还是对于他们来说的未解之惑,人们会许以神明种种,希望得到庇佑,希望未知变得可控。 什么是异端?是变化,是任何在这片土地的新生。 那身为变化本身的二人,无异于火刑架上的巫女,和判逃的异教徒。 一切好似很平静,直到新芽真正的从这片陈旧的土地里抽出,水花翻腾成了纷乱的白浪。 谷杰本来就讨厌季春生,自己的姐姐都被带偏了,这让他更更更讨厌季春了。他不明白自己的姐姐为什么和季春生那么要好,直到他偷偷窥见了某一个片刻风吹过河面,卷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傍晚的安户河在落日余晖下泛着温暖的光,水面上倒映着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模糊得让人看不清彼此的界限。谷雨站在河边,低头看着站在河里的季春生,嘴角带着连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轻柔笑意。 他们本可以隔着一千五公里当一辈子的挚友。 直到谷杰看见一片雨水倾洒上了春的额头。 谷雨亲了季春生。 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回家的,心上好像在虱子在咬啮着。 这简直荒谬,他不敢再看了。 他突然意识到,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走向了那片他无法理解的世界。 他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可这不应该啊。 谷杰猛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他才十四岁,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让他去告诉大人,让他去告诉爸妈,但他不敢往下想。 他知道,如果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会出大事的。 所以他调转脚步,转身跑去了另一个方向。 夜色沉了下来,谷雨走回家时,屋外檐下的灯泡己经有了小飞虫的影子,很奇怪的是,今天没有看到谷杰。 谷杰没有考虑过后果,也没有任何迟疑,冲到季春生家路口的瞬间,他几乎是猛地挥起拳头,毫不犹豫地砸向季春生。 是,他读书不好,脑子不如他姐,那么就用拳头说话吧。 将将下雨的天是鸦黑无月,天本来就阴,又是晚上,季春生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下鄂角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炮拳。季春生反应过来后,反手就揪住了谷杰的领子,但还是收了手,将他翻身摔到了墙角的草堆上。 她用力将谷杰的头抵上墙,忍着痛巴嘴角微微扯开后,她问他“你他妈发什么疯?” “去你的季春生!你他妈才疯了!”谷杰说话时胸膛剧烈起伏,喘息间带着未曾散去的愤怒与失控,“离我姐远点!” 季春生反倒是笑了,问他:“姐姐喜欢上你很讨厌的人,我猜,你我现在是你最讨厌的人了吧?” “你不配和我姐姐在一起!”他的声音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夹杂着绝望和指责,“你毁了她,毁了我们的一切!” 第53章 “谷杰啊,你也不是小孩儿了,”季春生俯下身子,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要不要猜猜看,到底是什么会毁了她?” “当然是…”谷杰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止住了嘴。 “你好在还不算太傻。”季春生无奈笑出了声,松手放开了谷杰的衣领,站直了身子“让她留在这里只会毁了她,不论是谷家还是其他。”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这个变数,不论是你,还是我,”季春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谷杰,“我们都留不住她,懂吗?。” 谷杰不禁愣住了。 天上的云层一泻,地上就开始落雨了。 “做个聪明人,把嘴闭闭严,把上门,好吗?”季春生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平淡,但字字重如千钧。 你可以关住一只鸟,但随之涌来的就是它眼中成群结队的悲伤。 他看着季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任何话。谷杰低下头,沉默片刻,终于微微点了点头,季春生说的没错。如果是为了姐好,他好像没有理由说不。 母亲依旧在厨房里忙碌,父亲则靠着桌子抽着旱烟。屋内一片沉默,除了那嘶哑的烟雾与偶尔传来的炊烟香。 “怎么愣着?快进屋。”母亲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他的沉思。 谷杰回过神,勉强扯了下嘴角,“没什么。” 这个地方绊住人太久,他姐姐就应该飞到最远的地方去。 烟杆子倒下来的烟灰,深处有会有余温。 春生也依旧每日带着谷雨,已经成了习惯,只是被问起那个伤口时,多了点心虚的成分。加上之前个把月无数次的一来一去,谷雨甚至己经可以闭着眼晴依靠风声判断路程的远近。也熟知镇上的每一个转角,还有陈信陈拾兄妹二人的排班时间。 一切好像亦如寻常,令人流连忘返。 石头激起千层浪前,一切也都是安静的。 “雨啊。”何香砰砰砰的砸响了谷雨的门,声音粗暴而急促,“下楼,有事说,锁什么门啊?” “来了,什么事。”谷雨半拉开了门。 “张姨就在下面,给你说了个人家,到时候找日子见见。” 不去,这是谷雨的答案。 何秀怒不可竭,因为这是谷雨第一次反抗。 何秀觉得谷雨翅膀硬了,随手就抄起了烧火棍,重重地抽在了谷雨肩立上。棍子上还带有不正常的温度,抽在人身上烫极了,不一会儿就渗出血来了。 跪在地上的谷雨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单衫,衣衫破开的布絮杂着她衣下的血一同流出,淌过脖颈和小腹。面对想要将她钉死的暴徒,像极了受罪的圣十字。 谷雨的肩膀仍旧被那烧火棍的烫痕刺激着,痛得几乎无法忍受。她的衣服已经湿透,粘在皮肤上,血迹与汗水交织在一起,却一声没吭。 黑色的火炭,白色的棉絮。 你给了我黑色的伤疤,却要白色的名声。 何秀还是止住了手,黑色的程度是有限度的,毕竟谷雨还要相人家,可不能"白相",打得太狠了,说出去不好听。 这人世间的内核,本就是开天辟地的神,都扯不清的混沌。那黑的咬着白的,而白的又扯着黑的。那到底什么是对的呢?说不清楚。人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个小泥点,或许黑灰混杂在一起的灰色泥浆水,才会是平衡为人之道的正解,也可以是另一种解释的"中庸"。 “你别想去找季家那个死姑娘,不在家里帮忙就算了,死出去天天鬼混,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真的是懒得说你,”何秀一边咆哮,一边把谷雨从地上拉起,动作粗暴而带着愤怒,“你给我安分的呆在家里!” “小杰!”何秀刚好看见了刚从外头回来的谷杰,“看好你姐姐,明天张姨要带人上门说亲。” 谷杰见何秀发火,只得闷闷嗯声稳住她。 谷雨被关起来了,她的手紧紧握住了床沿,指甲刺入木头,这种情况根本没有办法逃,就算翻窗出去也会被捉回来。更不能等到见人,只要对方一点头,这门亲事立马结上,就更难走了。 这次门外响起了叩叩声,听得出很小心。 “姐,今天晚上妈会出门走亲戚,我给爸拿酒喝了,爸喝酒睡不醒的。”谷杰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今天下雨,河水大。你怕水,我去帮你找季春生。” “小杰,你怎么…” “我知道我没你聪明,但我什么都知道了,姐。”谷杰的声音哽咽,带着一股难以遏制的情绪。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这么想哭,明明之前已经接受了谷雨要走的这个事实,“我不想看你嫁人过一辈子,你走吧,你走吧…”说到后面,终究还是泣不成声,可能是白炽灯的散光太亮,生出了牙齿,把人咬的生疼。 谷雨怕水的缘由,来自他四岁那年,为了救在安户河里快淹死的他,呛太狠了,以至于还落下了一段时间的喉疾。 “姐,这些你拿着路上用,都是你之前的奖金。”谷杰从门缝下递进了一个信封,里面装了很多现金,“妈把钥匙拿走了,你把灯熄了,等季春生来了,就摸黑从窗户那儿走。” 即使在最贫瘠的土地上,爱也能生根发芽。 交待完所有的事情后,谷杰就匆匆地狂奔向季家。 “季春生!”谷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狠狠地按住了季春生的肩头,像是生怕季春生一不小心就会像水一样溜走,“快走,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我妈要给我姐说亲!人家明天就上门!”谷杰的嗓子都喊哑了,额头上的雨水和汗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他死死盯着季春生,眼神里带着焦急与绝望,“你们得走!今晚就得走!” 季春生什么都没说,先行一步迈开了步子,踩着泥泞的地面,朝着谷家狂奔而去。谷杰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跟上,雨水溅在脚踝上,冰冷彻骨。 夜色沉沉,村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急促地敲打着湿滑的泥地。 “窗户那边。”谷杰边跑边提醒,气息乱得不行。季春生没有停步,直接翻上院墙,溅起一片泥点。谷杰进了屋,一里一外应和着谷雨,他轻叩了三下门房,告诉谷雨开窗。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细微的衣料摩擦声。片刻后,窗户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雨水顺势飘进屋里。 谷雨探出半张脸,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向外面。利落地把准备好的包袱挂在肩上,然后把手伸了出去。季春生站在窗外,先背上了她的包,再握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往外托。谷雨动作迅速地翻出窗沿,脚尖刚落地,季春生已经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谷杰从屋内出来,攀上去关上了窗户,让它看起来像没动过一样。他后退一步,跳了下来,轻声催促:“快,趁妈还没回来。” “你怎么办?”谷雨低声问。 “我能怎么办?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傻没看好你呗。”谷杰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走了就别回来,姐。” 谷杰话音刚落,院子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急促、沉重,伴随着雨水踩进泥泞的黏滞声。 是何秀回来了。 “快走!我去稳住她”谷杰压低声对季春生道,转身跑回了屋。 第56章 春分 夜色浓重,雨声盖住了所有细微的动静。谷雨跟在季春生身后,步伐极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泥泞里。 院子后头的墙不算高,季春生翻过去后,蹲下身朝她伸出手:“快。” 谷雨深吸了一口气,踩着石头借力,手心抓紧她的手腕,被季春生稳稳拉了上去。泥土湿滑,她没站稳,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季春生见她要倒,立刻揽住她的手臂,让她缓了一瞬才松开。 何秀的嗓门很大,农村隔音又差,谷雨在隐约之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正在话语当中,正欲转头,季春生猛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对她摇头道:“别回头…” 走出这里,外面处处是生天。 雨越下越大,脚底的泥浆几乎要将她吞没,她的手指紧紧扣着季春生的袖口,像攥住最后的浮木。风将雨丝斜斜打在脸上,让人分不清是汗水雨水还是泪水。 季春生拽着她一路往田埂奔去,踩过被雨水浸透的庄稼地,又跨过窄窄的溪沟,钻进了玉米地。玉米杆被雨水打湿,带着锋利的边角,划得人背生疼。但谷雨顾不上这些,只能屏住呼吸,在风声与雨声的掩护下拼命向前跑,脚步随着急促的脉搏发出落雨时的点滴声。 等他们冲出玉米地,安户河就近在眼前了。雨水砸进河面,溅起一层层碎裂的涟漪,水流在夜色下翻滚着,不同于往日的乎静,带着几分汹涌的气势。 谷雨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望着那道水光粼粼的障碍,喉头不自觉地收紧。安户河并不宽,可她的双腿像是被钉在了泥地里,迟迟迈不动步子。 第54章 “怕?”季春生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不高,却稳得像是一块压舱石。 “你会跟我走吗?”她双手死死地扒住了季春生的手臂。她早就不怕水了,比水更恐怖且能要人性命的东西有太多太多,更加能扼住她的咽喉,让她再也发不了声。 “我会带着你走。”季春生边解套绳边回答道。 她本来早就不害怕了,因为她对于小春山这个地方没有一丝不舍。 直至遇春分,春又生。温和且少有的春天懂得自己的痛苦和痛楚。 “季春生…”谷雨哑了嗓子,她忽然心生胆怯害怕,耻于面对春天。雨声掩盖了她的啜泣,只有季春生能感受到她颤抖的肩膀。 季春生不知道为什么谷雨哭,她手忙脚乱地安慰谷雨,将她先领上了舟。眼泪跟止不住的雨一样,越擦越多。 一道春天的惊雷炸出了片刻的天光。春天的雷鸣响彻夜空,在这片无垠的雨幕中,季春生看到了谷雨肩上烧火棍砸出来狰狞还没结城的伤口,和她衣背后随着骨肉一起破碎的布絮,让她误以为谷雨痛在伤口,而不是心口。 “何秀打你了?”季春生跪坐在谷雨身好,轻轻伸手上去,“很痛吧?” “痛。”谷雨仰头想让眼泪别再掉了,但是却无济于事,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亲亲我就没事了。” 她没有想到季春生真的会吻上她的肩,狼吞着她密密码码的痛楚,像是想要亲自缝上她的伤口。 “不哭了。”季春生轻轻地抚摸着谷雨的头发,温声道,“以后会好的。”说着把自己的卦衫套到了谷雨身上,盖住了她身后的破碎。 不怕,你会离开这里,你的伤口会也结痂。 待到春天过后,谷雨自会离开这里,迎来下一个节气。 生的希望是除不尽的,任凭野火烧,暴雨浇,埋藏与土地下的野草还是春风吹又生。 “陈拾!陈信!”季春生站在陈家店下喊着,好在今天是周末,两兄妹为了方便,是宿在店里的。 门口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外面湿漉漉的街道上,映照着季春生和谷雨的身影。随着一声声急促的呼喊,陈拾很快从店内上头的窗户探出头,看到两人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关切。 “你们怎么了?”陈拾迅速推开门,带着几分急切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正扶着眼镜陈信,兄妹俩一看就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快进来。”陈拾一边说,一边催促着他们进屋,陈信也立刻转身去开门。 谷雨和季春生给兄妹二人说了来龙去脉。 季春生看了挂钟问:“今天的晚车有什么时候走的?” 陈信也顺着季春生的方向看了看时间,说还有三十分钟,最后一班末班车就发车了,要不等明天最早一班。 “不行,来不及,今晚就得走。”季春生不敢赎谷杰能隐瞒多久,何秀和谷刚又还有多久发现。一旦错过今晚的末班车,就要等到第二天八点,“陈信,你能开摩托送谷雨去车站么?” “雨太大了,我戴眼镜眼睛看不清,陈拾可以。”陈信转身就手忙脚乱地去给车打火。 “谷雨姐,头盔。”陈拾给谷雨寄上了系带。 陈信己经把车推了出来,发动机轰轰的吐着气,做好了准备。 季春生有想过分别的场景,但至少要等季节结束,至少会在车站口。隔着鼻尖说一声珍重,然后隔着一千五百公里各渡那遥远的一生。 可惜你叫谷雨,春天的尾巴。 “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季春生最后捏了捏,然后松开了谷雨的手,催促着谷雨上车,“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谷雨分明是她死去会想要道别的人,但季春生却不敢再对谷雨表露太多,她怕谷雨会挂念上这个春天,甚至于回想起小春山。 忘了这里的我吧,不要说再见,季春生想着。 “我会回来的。”谷雨哭得发抖,但发出的声音和未尽之言尽数被轰鸣声盖住。她在看她,她也在看她,总要有闭眼的那一刹那吧,季春生终是闭上了眼摇了摇头。 车子己经起步发动,只是轰鸣一下的起步,就己经跑出人能跑出的五步十步。在转头的最后一瞬,谷雨睁眼看见了最为灿烂的春分。 季春生笑了。 季春生笑得灿烂,那是一种在春身上罕见的笑容,像是裸眼去直视太阳,刺得人要止不住落眼泪,她想抛开所有的的纷纷扰扰,伸手去抓住季春生。但就算一步三回头,也不见春的踪影。 “你去罢!别回来了!”季春在摩托车后面追着跑着,就在谷雨快要失去视线的最后一刻,听见了季春生的声音,穿透了雨声与风的呼啸,坚定而响亮。 归来笑拈梅花嗅 ,春在枝头已十分。 她们在春分遇,又在春分别;她们都不是隆冬的孩子,至少此时要挂着笑脸,才能算上十成十的好,算得上最好的春天。 季春生在看不见春天的时候,终归是忍不住蹲着低下了头,与谷雨时节的天落下了同频的雨,心与雷鸣共鸣响起了相同响声的痛楚。 “你就是我芒鞋踏尽所寻的春天。” 所以我爱春,待到来年又见春。 你等等我,好不好? 现场鼓掌声四起,我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喊出过,偷偷地抹了把眼睛。 缓过神来我赶快叫场务拿浴巾给伍南春和陆雯披上了。 “大家这些日子都辛苦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站到片场中央,拍了拍手,“再努力一把,都好早点回家,结束的那天我请客。” “余导!”演谷杰的演员开了个玩笑,笑嘻嘻地喊道:“我还是更想吃我姐的喜酒!” 现场顿时笑声四起,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我看了看四周,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放心放心,开放式结局,你可以随便脑补,我不拦你。”我喊不过他们,只得借了喇叭,“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不浪费大家时间,都回屋去睡觉吧。”演员们和工作人员纷纷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慢慢地散去。 我也往回走,走着走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耳边突然传来陆雯的声音,“怎么,昨晚没睡好喽余老师?” “没有,挺好的。”我没撒谎,说实话,因为有周汀在,好的不能再好了。 “啧啧,节制啊余老师…”陆雯拖长了声音。 “哈?你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她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就提醒你一句,拍戏归拍戏,其他也别太劳累了。” 我盯着她看了两秒,终于反应过来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陆雯,你能不能别乱讲。” “我哪里乱讲了?”她挑眉,一脸“我懂你”的表情,“剧组里谁不知道你最近心情格外好,难不成真是因为睡眠质量提升了?” “……”这回我彻底说不出话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伍南春有意思,”我开始反击,“你能有那么好心扶持同行?” 我很少刷社交软件,近来因为拍摄就更少了,但我确实还是知道,陆雯跟家里人在网上闹得很厉害,为得就是挣她阿嬷的抚养权,真正的摆脱那群吸血虫。而《阿嬷》就是她最好的助力,我只能说实在是高。 陆雯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先前不顺风也不顺水,算不上是什么小白兔,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就帮伍南春。跟她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这些事情也算可以聊,我也不介意帮他们撮合撮合。 陆雯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里带着点戏谑:“哟,余老师,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的个人生活了?” 我抱臂看着她,语气不紧不慢:“就当是回报你的‘关心’我呗。” 她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啊?伍南春是个好演员,这里需要她,我不过是顺手推了一把。” “哦?”我挑眉,“那她呢?她需要你吗?” 陆雯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你这么八卦的吗?” “你管我?”我耸耸肩,没等陆雯回过神来,就一溜烟跑了,生怕她追上来跟我算账。 我推开房间房门,周汀正坐在那里抱着电脑工作,在我房间是因为在剧组里头,只有我房间的网络最好。 听到动静的周汀抬起头问我:“怎么这么晚?”她合上电脑,朝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顺势走过去,坐到沙发旁的地板上。我问她什么时候走,毕竟周汀这个大忙人,亲自探班就己经够玄幻了,急不能在我这儿待到杀青吧。 “这就赶我走啊?”她双手撑着下巴低头问我。 我说没有。周汀肯定很忙,毕竟在这山沟沟里头还得抱着电脑看。 “后天。”她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点无奈,“手头还有工作,不好脱不开。” 第55章 我“哦”了一声,有点失望,但也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 她失笑,拉住我的手,捏了捏:“我怎么没见得你之前会舍不得我?” 我哼了一声,这分明是诬蔑。 见我不回答,周汀把手给抽了回去,继续打开了电脑,我也继续盘算着是不是能快点杀青。说对周汀无动于衷是假的,人的心脏只有一个,而恰好周汀和我都拥有太多彼此的第一次,像是太阳晒化后两颗黏在一起分不开的软糖,细数下来有太多太多。可能正因如此,在分开后,我才会高频率的去做那些与周汀有关的梦。 人们都说当你开始梦见一个人,就说明你快忘记他了。 其实并不尽然,我会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去描绘、去记住周汀,像是一部不断重映的老电影。那天我在沙滩走了五百米找到z小姐,在梦中我就花了五百种方式重新去靠近周汀,再一次经历了五百次长周期初恋。 我睡得差并不是因为入梦,而是害怕着梦醒。 总结一下就是,我总共又经离了五百场别离,但想到晚上我变成爱丽丝梦游仙境时又会跟你见面,也就没那么难熬。 或许我也应该少做点梦,学着跟兔子先生mr. white说再见。 “你又在想什么?”声音忽然响起,估计是见我发呆,还带着点笑意。 我回过神来,随口说:“想快点杀青。” 周汀问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么?我说是的,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就算不承认,她也能猜得出来。 “那就不用着急了,我会等你的杀青的。还有一个星期对吧?”周汀拿起桌子上的剧,点了点我的脑门,我疑惑地抬头看她答了声对。 “我后天不走了,”她伸了个懒腰,“我确实该休个年假了。” “你公司难道不会提刀杀过来吗。” “要杀要剐随便。”她轻哼了一声,懒懒地靠在沙发椅背上,转头对我笑了笑。 “不要着急,我真的会等等你的,小海鸥。” 第57章 枯木逢春 谷雨离开后的日子,季春生过着好像没什么变化的日子,像是过去所有的春天一样。多的只是会在某些失眠的晚上翻开那本谷雨之前送给她的《月亮与六便士》。与之交换给谷雨的,是一只季春生雕的小布谷鸟。 书本来是一本好书,但是因为那天下雨,在怀里沾了水,变得有些皱巴巴的,书页也粘粘在一起,。光是把书哂干,就花了一整个好日头。 她花了三个晚上看完这本书,再此之后的每一个晚上,又在不断重复的重温每一句句子和书页上的标注,直到书页已经沾上了她的指纹。 月亮照常升起,而六便士散落在在口袋里叮叮当当的响。通常,人们会把这两者对立起来——有些人仰望月亮,追寻理想;有些人低头捡拾六便士,安稳过日。 她还是不懂什么叫月亮就是六便士,也不喜欢斯特里克兰,怪不得谷雨叫她多读书。 书页被翻得多了后微微翘起,季春生因此发现了一个被粘连起来的秘密。书本的首页因为因雨水的浸染,与封面书皮紧紧贴合在一起,如今在她一遍遍翻阅下,终于松开了。她轻轻揭开那页,才发现谷雨曾在上面留下了痕迹,有一行字,被圈了又圈,笔迹深得几乎快要穿透纸页: “愿你始终看得见月亮,也能拾起六便士。” 荒山非春山。 最后一个镜头,伍南春将那页纸撕下,塞进了另一本医书。 “阿妈,我跟你学医吧。”季春生关上了那本书,又背起了药篓。 至此之后,季春生再没打开那本书。 杀青了。 越过多少冬天,就能遇到多少春天。 “恭喜各位老师杀青!”周汀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个礼炮,猛地一声响,五彩的纸屑纷纷扬扬落下来,直直响亮地放到了我的头上,把剧组的气氛也瞬间点燃了。 剧场的氛围很好,大家同吃同睡,一起起不来床一起熬夜,几个月来大家都很配合。但败就败在跟他们混太熟了,我年纪又小,看起来根本不像其他导演那么有威严,都开始起哄。 不过就是开玩笑而已,剧组晚上一起乘车去了山下好好的搓了一顿。时间其实不算早,所以停索性停留一晚,明天再离开。 一段的工作告一段落,大家都拍着合照,包括全组的百人大合照,我也罕见地发了一条博客。这几个月来,其实我在网络上跟失联没什么区别,连朋友圈都没怎么更新,更别提写博客了。 “杀青。越春天。” 照片是随手拍的,没有刻意的构图,也没有谁站c位。我高举手机,只落了半个脑袋占了一角的画面,其余人都散落在片场各个角落和我的镜头中。 我又梦见了春天。 无数次在黄昏里,在雨夜里,在溪水旁,身上甚至还穿着我的褂衫。 她整个人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温柔,带着点无奈的笑,问我:“你还在这里啊?”我对着她点点头,嗯了声。 我明明知道这是梦,可是梦里的春天,还是让我一次次走不出去。 人不可能忘记生命中的季节,无论是春天还是她。 因为春分,是昼夜平分二分之一的时节。 那些日子太鲜明了,明亮得连梦都放不过我,一遍一遍地提醒着,我仍留在原地,像一颗顽固的种子,困在未开的春天里,不肯发芽,也不愿枯萎,困着我错乱的神智。 在涨潮时下沉,直至漫过天地的水退潮。 风吹过林打叶声,像是春天在耳语,我终会在清晨的微光里醒来。 很新奇的一个梦,我的第一视角好像是落在季春生身上了。我不打包票对面一定是谷雨,梦里的场景模糊不清,像是旧时光落满尘埃的玻璃,透着微弱的光。我能感觉到有人在对面,但她的脸始终不清晰。 我们不是候鸟,只会栖息在相同的一个纬度上。一定程度上,我季春生在做梦这件事是感同身受的,毕竟是我写下了这个春天。我们的生命拥有着同种质地,但却不同的季节。 我知道这种梦是什么,人不可能能忘记生命中的任何一个季节。 不论是春天,夏天还是冬天。 不论你是润物的细雨,还是雷暴的震雨。 不论你是一片海,还是一片沙汀。 不论你出现在和风,还是季风期。 你出现本身的意象,就是我最好的季节,最好的风景。 为你,在岁岁年年中,义无反顾的千千万万遍。 在经历了季春生视角之后,我又梦见了季春生。 “你说——”她问我,“要是飞鸟不再飞了,是不是它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归宿?” “你猜它为什么叫飞鸟?” “不,鸟会停在它想停的地方。”季春生了当的打断了我,伸手覆在我的手背上与我对视,笃定的说,“动物迁徙是因为去寻找更适宜生存的地方。你知道的吧?” “那么你想停在哪里呢?”这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有赋予他们任何人结局。 春分,春生,春风吹又生。身为风的你,又想停在哪里呢? 她说,她要停在谷雨时节子规啼的春天。 以至于我睡醒后,把着木雕放在手心看了又看。又扒着伍南春和陆雯去补了个片尾的小彩蛋。 冬与春的界限瓦解,书页折成了纸飞机,纸飞机飞成了飞鸟,飞鸟又落在了窗头,变成一只安静停在春天里的木雕。 其实道理是一样的,江河和秦颂舟曾都问过我,为什么不留在曼城发展呢?因为我觉得,在那个地方,我才是老外,脚是踏不上实地的,随时就可以一拍两散。但有些地方,光是想想,都不用踏上去,就不用考虑我是谁,我在哪。 我不像秦颂舟和江河,似水遇舟,可以奔向很遥远的地方。 离开的原因,正是脚下的这篇土地驯服不了我,也生养不了我。 我每天都在细数离去的日子。与去相对应的,就是回。 现在想来啊,夏季六月到九月的那几个月,可刚好是汛期丰水的日子呢,海洋与河流都因季风和降水而波涛汹涌。比起三四月的旱春,真是丰沛极了。 听起来残酷,这种鲜明的对比就像极了涨潮和退潮,跟踞着太阳和月亮的自然周期去交替着。比起一部电影,普通人的生活波涛的多。 涨潮时,海水冲刷着沙,盖住了滩,又盖上我脚。我始终记得那个第一面,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海,就算低着头,也是海水击打岀来的泡沫,所有的土地都被湮没,看不见沙,更看不见一小片沙汀。 昨日世界与今日交织,我又遇见了退潮。 我是一个平和的唯心主义者,我从来没有把任何一个人看成我的世界。但我清楚,不论是人和海鸥,我们的立足之处都不会是一片盖着沙汀实则深不见底的海。 小海鸥不是小鱼,所以她的归宿不是大海, 第56章 而是一片有着枯草滩的沙洲。 所以退潮也无妨,当海水退去时,大海与陆地告别,回头那里有一整片广袤的沙汀,所有的答案都已呼之欲出。 你停了一步,我又向前。在彼此看似偶然的步伐中编织着必然。 我终于看见了你,我也一直知道那是你。 你也终于看见了我,一只飞得不快的小海鸥。 我栖息,我赤裸的在沙地上趴下,将我的心和耳都紧贴着你,听你和我诉说和坦露我们埋葬在沙地枯草坟里的次次种种和桩桩。 夏天确实结束了。 但重新抽芽的春天来了,那就等到枯木逢春吧。 第58章 波斯菊 “出来吃夜宵。” 我一个电话,把舒里和张飞戈都摇出来了。张飞戈带了相朴,我也带了粥米,它俩玩得还挺好。大鹏和相朴在地上欢快地打闹,时不时跑到桌边嗅嗅食物,似乎在期待能有一口分。 “不容易啊小翎,终于拍完了。”舒里叹了口气,我俩确实有段时间没见了。 “其实我觉得时间过得挺快的。”我拿了串肉涮了涮水,扔给了粥米,它的口水都已经淌到我的鞋子上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飞戈接茬道,“说明你很快乐啊,小翎。” 张飞戈是对的,其中的原因我心知肚名,但我只说了一半真话。 “可能我真的很喜欢这部作品吧。”我垂下眼睛,盯着烧烤架上橙红的火星一点点向上跳跃,火烧尽了我的懦弱,我也开始喜欢上我那缓慢向上的勇气了。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粥米在门口打了个哈欠,我顺手摸了摸粥米的头,让它趴在沙发上休息。 换了拖鞋,走进房间,发现电脑还没关,外于待机状态,估计是出忘了关。点亮后的,屏幕上是工作上的片子,进度条停留在片尾的位置。我犹豫了一下,思考着要不要加个班,鼠标在文件夹上停留了一瞬,指尖轻轻一点。时间太晚了,眼睛没看清,手一滑,不小心点到旁边的文件夹里去了。 屏幕上跳出了一个不算是陌生的窗口,是我拍的周汀。战线拉的很长,从第一张的雨城初识到最后一张周汀的毕业礼。文件很大,毕竟这些相片的时间跨越之久可以说是我和周汀所有的过往。 没错,这个文件就是我要送给周汀的那张cd卡备份,只不过到现如今,我还是没有将它送到她的手上。 光标停到最后一张影像上,是周汀的毕业礼,我是去了的,只不过她应该不知道罢了,毕竟那时候我们已经分开。她站的很远,捧着花,我当时没有把镜头对准她的正脸,而是拍下了她身后飘扬的彩带。那是她,也是我青春最后一场盛大的告别。 兜兜转转,我们的两分钟,两小时,又变成了加上转机需要两个小时的距离。或许因为事事皆不过三,所以我们之间才横隔了好多二的n次方。 我不记得我在屏幕前是坐了两分钟或者是几分钟了,只是等回过神时,屏幕又变回了待机状态。我把电源关了后,就跑去沙发上逮了粥米侍寝。它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伸着爪子轻轻搭在我手背上,尾巴慢悠悠地扫过我的手腕。 养狗了之后,身上多多少少会有点狗味,粘在衣服和皮肤上,有点像太阳晒过的棉布。 不知道小狗会不会都这样,身上有股糯米味,倒是很符合粥米这个名字了。如果我记的不错的话,大鹏也是这样的。这种味道有点上头,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到春天了。 花是春天的代表啊,我收到过一次。 我对花粉柳絮之类的东西有一些轻微的过敏,这也是为什么周汀只送过我一束花,那束紫色雏菊,但足以深刻和铭记。 说来很对不起周汀,从来没能亲手送给她一束花,她是喜欢花的。所以我曾把贝壳当成花瓣排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告诉她这是属于大海和沙汀的花,我可以把这朵花送给你,虽然和你送我的有些相形见绌。 “不会让你过敏的花。”她忽然抬头,嘴角轻轻扬起,“也算是我送你的吧。” “那么这样算下来,我还欠你一回?”我凑到她耳边,像是她听贝壳说话的距离一样。 “嗯哼。”她点点头,笑意浮上眼角,像是海面上轻盈的波光,一闪一浮,“小翎记得就好,不许赖账。” 真好啊。 我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粥米深色的毛沐浴在晨光里被晒得暖烘烘的。 《春分》是边拍边剪的,所以第一版粗剪实际上己经出了。想到此,我摸出手机给周汀发了消息。我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 [鸥椰]周汀,粗剪出来了。 信息发出去后,我把手机丢到床边,伸了个懒腰,打算起来遛个狗。没成想手机屏幕快就亮了,周汀秒回了我。 [汀]:什么时候可以带给我看? [鸥椰]:今天。 过了一会儿,屏幕再次亮起,周汀的回复过来了。 [汀]:好啊,我今天在公司,你来找我么? [鸥椰]:我可以带粥米么? [汀]:公司可以进的。 我回了个好,给粥米套了个绳,背了个包带上电脑就出门了。 说实话,春天真是让整个人乃止灵魂都露出来晒晒的好日子,可以让人有信心的挺着膛说我要重新开始。比起像亚麻的夏天,连春天的阳光都像是柔顺的纺纱制品。但是我不能像粥米一样什么都不穿,我还得多戴一个口罩防粉尘。 一吹风,鼻子发痒后,我的喷嚏又破壳而出了。我揉了揉鼻子,发现自己和粥米己经走到了有花店的一条街上,离周汀的公司己经不远了。 我其实很讨厌打喷嚏,因为在国外的时候总会失去自己个人打喷嚏的自由,只要一打喷嚏,那么就会有来自四面八方bless you的问候,甚至还有西班牙语版本的salud。对于不是基督徒的我来说就非常的尴尬了,只能在不停连续的喷嚏之后疯狂的thank you。到后来我甚至练就了静音打喷嚏的本事。 还有更讨厌的就是打喷嚏打到一半憋回去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经常都坐在不靠窗的位置,遇到花店也是绕道或者加速疾走。 但是这次我拉了拉粥米,领着它一起走进去了。 “我闻不了花,所以请小粥米帮我个忙,这次你来挑,好不好?”我蹲下去蹭了蹭它的脑袋。粥米很聪明,有模有样的开始在花丛中打转。 “买来送什么人呀?”花店老板从后房出来了,笑着问我。 我站起身,拍了拍粥米的背,笑了笑,“嗯…我也不知道呢。” 花店老板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那也没关系,挑一束你喜欢的花,心意最重要。” 尽管隔着口罩,我还是打了个喷嚏道:“有小雏菊么?” 老板思量了一会儿道:“有波斯菊,挺适合送人的。” 我问老板它的花语是什么呢?他说有好多种,他记得有一个好像是开心快乐,反正不容易出错。我让粥米嗅了嗅,选了一束,付了款。 “包起来直接拿手上送人?”老板边包边问我,手上的动作非常娴熟,说话这一会儿已经快好了。 “还是包个盒,我装到背包里去吧。”我突然想到要去的是周汀的公司,捧着花好像有点突兀的不像话,还是不要让周汀这么丢脸好了,幸好今天背了电脑包。 老板停了一下,看了看我,笑了笑:“那也行,盒子包装更安全。”他把花重新拿回去,开始换个方式包装。几秒钟后,整束花被细心地放进一个牛皮盒子里,外头系了麻绳。 他递给我花盒时,笑了笑:“这样包装更方便,也能更好地保护花,拿着也不容易损坏。” 我接过盒子,轻轻点了点头,“谢谢,真是麻烦您了。” 老板挥了挥手,面带微笑:“不客气,祝你送花顺利,心意到了就好。” 还没走到门口,又是一连串的惊天喷嚏,粥米都被我吓到了,往后退了几步。一边捂着鼻子,我一边低声笑了笑,我在考虑要不要倒着走路,这样也算是喷气式加速了。 我确实该考个驾照了,好像我的手应该没有什么影响。带着粥米我坐不了公共交通,很多时侯打车不行,只能步行,速度慢,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毕竟我不可能真的喷气式加速。 好在周汀公司的选址离我家不远,大慨要走上二十分钟吧。 鲜花第一次栽到了我身上,我新鲜的像是一个春天的新生儿。 第59章 仲夏夜 “i know a bank where the wild thyme blows, where oxlips and the nodding violet grows, quite over-canopied with luscious woodbine, with sweet musk-roses and with eglantine.” 我知道有个地方,野百合芬芳, 第57章 牛尾草和低垂的紫罗兰生长, 其上覆满了美丽的木香藤, 还有甜美的麝香玫瑰和野蔷薇。 哇哦,读着就想让人打喷嚏。 在读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时,我就在想,幸好被精灵用花汁戏弄的人不是我。因为按照我的情况来说,我可能还没来得及爱上错的人,就已经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比起整个故事的剧本描述更为荒诞。 就这么想着想着,走到了门口。我把粥米用两腿夹住,腾出手来给周汀发消息。我寻思着先发消息吱一声,直接进去应该就没问题了。 刚迈步走进去,前台小姐就抬起头,问:“小姐,请问您找谁?” 我拍了拍粥米的头,示意它坐下,告诉了前台小姐我要找周汀。 前台小姐微微一愣,随即露出职业化的微笑,“请问您有预约吗?” “啊……”我怔了一下,回答没有。这个确实怪我,直接就莽过来了,没有问清楚。不过确实,不论哪家公司面见,都是要预约的,特别是周汀这种顶头上司。 前台小姐的笑容依旧礼貌而疏离,“那麻烦您稍等一下,我需要确认一下。” “好,谢谢。”我轻声应了一句,把手机攥在手里,盯着屏幕没动静。 刚才发的短信,周汀还没有回我。 前台小姐正准备打个电话,看到来人,停下了动作,向他招了招手。 “仇助理,你知道周总今天有访客幺?” 我也跟着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深色衬衫的男人,眼神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目光随即落到粥米身上。 “没听说啊。”那人皱了皱眉,视线回到我身上,语气不重不轻,“您找周总?” “对,我叫余翎。” “要不打电话问一下陶总助?”前台小姐小声提醒了一句,眼神带着点犹豫。但我看那个仇助理听了后,好似有些不爽。 天气阴沉沉的,快要下雨。 还没等他回答,粥米先不安分的叫了两声。 仇助理的脸色微微一沉,视线落在粥米身上,带着几分不耐,“不用了,周总有什么行程我是清楚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语气里带着一点拒人于千里的意思,看着我,又扫了一眼我脚边的粥米,眉宇间多了几分不悦,“况且,公司不允许带宠物进去。” 我无奈哼了一声,正准备打电话,粥米又吠了两声,它一向很乖巧,尤其在外面,不吵不闹,这很少见。 电梯叮了一声。 “粥米?” 是周汀啊,这声音不能再熟悉了。 粥米的反应几乎是立刻的,我没拉绳,它立马就从我脚下挣脱了,飞似的扑向周汀。没良心的家伙,它还是更喜欢周汀。 “我是妈妈,是不是呀?”她蹲下身子想抱起粥米,但是发现抱不动。粥米己经是大狗了,我抱它都勉强。 “你说它为什么更喜欢你呢?”我走过去,一把捞住了兴奋的粥米,开始感叹。 “可能是因为它随了的我姓?”周汀的手指在粥米的耳背轻轻绕了一圈,嘴角弯了弯,“走吧小翎。” 我领着粥米跟在了周汀后头,正准备一起上电梯。 “周总,您十分钟后有一场会议。”那个仇姓的助理上了一步,打断了我们二人的动作,“我先领客人去休息室吧。” “已经提前,而且结束了,你记得找陶总助及时跟进核对新行程。”周汀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仇助理一眼,语气淡淡的,有些不耐,“下次不要出现这种错误。” 我很少见这样的周汀,有一种看起来任何人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的样子,我都替那个助理感到尴尬。 仇助理怔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讪讪的神情,嘴唇微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周汀已经不再理会他,最终只是低声应了句,“明白,周总。” 电梯门缓缓关上,把外面的视线隔绝在外,我才终于笑出了声, 我问周汀什么时候换了个助理,之前那个去哪了,我在曼城还见过她一回呢。 “陶然是总助呀,仇明是回国后才找的副手。”周汀按下电梯楼层。 “啧,听他语气还以为他才是你的总助。”我不爽,忍不住低声嘀咕了那人一句,“不过确实是我少预约了,才被前台小姐姐拦了,还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而且你要什么预约?”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周汀已经抬脚走了出去,回头冲我扬了扬下巴,“不过,我不会介意小翎你预约我下班后的时间的。” 我呼吸一滞,像是春敏时的反应,直到粥米在脚边轻轻蹭了蹭我,我才回过神来,假装淡定地对上眼,“小周总,现在是在上班时间啊,注意影响” “所以我说的是下班啊。”周汀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 我彻底没话说了,只能盯着电梯外部的楼层数字,看它一格一格往上跳到这层后,又一格一格向下跳去。 我突然想起来了包里的那束花,我问周汀她的办公室在哪,我要给她个东西。 周汀扯上了我的衣角,我又扯着粥米的狗绳,就这今跟开火车似的经过了一片员工办公区,我更加庆幸把花装进了我的背包里。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捧着花肯定会显得有点突兀。 周汀指了指前方,“走这边。” 粥米乖巧地跟在我身后,但偶尔还会侧头看向周汀,似乎更想去和她亲近。我们绕过一个拐角,进入了一个更加安静的区域,周汀停下脚步说到了,推开门,带着我走了进去。 周汀走到桌前坐下,在椅子上转了好几圈问:“对了,你要给我什么东西?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我从包中取出了牛皮纸盒子,走到桌子前弯下腰递给了周汀:“给,就是这个。” “还算你有点良心。”周汀撇了撇嘴,伸手接过去拆,抬头又问我为什么室内还要戴着口罩 “你别——”我猜到了她想干什么,下意识想往后躲,可她的动作快得让我来不及反应,口罩已经被轻轻扯下。我凑在桌子前,她抬手很容易就拉下了我的口罩。 周汀看见了牛皮纸盒里的花,顿时懵了,反应过来后,立马合上了盒子,指尖划过我的脸,将我的口罩又拉了我回去道:“对不起…” “没事儿,我又没直接闻,隔着盒子没问题。”我安慰道,周汀有些慌张,我太熟悉她,以至于光听她的呼吸频率就知道了,“来看片子吧。” 不怪她,怪我极度恋旧。 片子就这么放着,外头确实下了雨,而且还不小。 雨水击落的声音其实是相当助眠的,我也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助眠直播间里循环播放下雨的声音当作asmr。因为在这样一个安静和安全的环境里,听着这样的声音和看着这一部被我反复颠来覆去的片子,坐在沙发上的我也生出了几分困意。 周汀的身影模糊地映入我的眼中,可能不只是因为我困了的原因,还有我近视。 我脑中有很多印象都是关于模模糊糊的周汀,我指那些我常做的梦,这种模糊并非总是那么让人愉悦。 做梦是一个很费神的事情,带着很多潜意识上的波动,这也是我为什么睡不好的来源。 但你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它确实是灵感的源泉,我将它们称为"脑细胞中游走的奇怪菌群,它们总是在我的神经当中里漫游,让我可以在手稿当中留下些什么,然后偶尔迸发出那么一两点的闪光,让墨水在纸晕开一点。 对于我来说,如果恩典是灵感,那么帮助它显化的圣礼就是梦了。 所以我将它比喻成独属于我的启示录。 但是写字时落下的笔尖,不论是利是钝,划在纸上,纸都会是痛的。 几乎每一个梦都与周汀有关,每逢醒来,我就又途增一次离别。醒来后也只能将一切归咎于一场仲夏夜的梦境,这让我对于这些梦甚至有一些恨海情天的想法。 像是给我一个快旱死的人判上了水刑,滋养我又啃食我。 思索之间,我竟然没有察觉到我已经沉沉睡去。 这是许久以来少有的空白,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影像的睡眠。没有凌乱的片段,没有支离破碎的对白,没有那些似真似假的触感。奇怪菌群终于放过了我,不再为我编织那些交错的幻象,让我同样成为在仲夏夜之梦里被爱神花汁戏弄的对象。 我没有再做梦。 第60章 许诺 你知道为什么丘比特总是画作瞎眼的模样吗? 因为有很多事情要用心去感受,比如爱。 突然有一阵心悸,喘不过来气,脉动颤了我个半醒,因为粥米压在了我的身上。外头下着雨,没有自然光,这倒是让人挣眼容易了不少,甚至用不上手去挡。 我问周汀,看下来觉得怎么样? 她点点头说她很喜欢,又反问我最近是不是很忙。 我说,可能有点忙,但至少我还挺开心的。 第58章 忙的定义其实不太好界定,只能说因人而异,人从一生下来好像就没有什么时候能停,只不过做完事后的感受不同罢了。比起我最浑浑噩噩的那一段时间里,现在己经很好了。 “在一个阶段里有让你开心的事情,那好极了…”每次听周汀用有点倦的声音温温地说话,我心中的雀跃总是像压不住尾巴的小兽。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它总是在我不好使的右耳边出现。她熟知我身体的每一部分状况,我亦如此。 经过了多年的积累,我手上还有一份周氏食谱,不吃河鲜和生姜。周汀不算挑食,但吃的实在太少,也只有给我面子才会多塞两口,吃饭好像只是为了维持生命的基本体征。 我就这么一直盯着周汀。周汀现在看起来还可以,体重应该跟在剧组时差不多。 因为体质原因,周汀很瘦。她的骨架不小,所以外在上还撑得住,只有当我零距离贴进她时,才能感知到她真的只有形容中的"一握",如同她写的字一般清瘦。 这也导致了她比常人更加怕冷。我的体温,说实话也算不上高,但比起她来说也是好很多了。在冬天开了地暖时还好说,但要是离了供暖就是真的不行。曼城在美国的北部,冬天大雪,我当时真的很怕偶有上那么几次供暖上的故障。 姜散寒,第一次注意到周汀更怕冷后,我煮水的时候放了点姜。姜的味道很冲,其实我不喜欢。 我将水端给了周汀,她刚端上杯子,远距离的嗅到了姜的味道,就把杯子给放下了。 “不喝么?”我靠在了沙发对面的茶几上。 “不喜欢。”她捏着鼻子,把杯子推回给我,拒绝得干脆。 我说不喜欢就不喝了。周汀笑笑,手指搭在膝上,微微蜷着,说她还以为我会多像别人一样劝她几句的。 “我还以为你会说出那句很经典的为了你好呢。” “不喜欢就没有必要。” “我姥姥为了让我吃姜,可是素馅的饺子里都掺了姜沫呢…”周汀抱着膝盖回忆着,像是在讲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故事,手指动作上不自觉地揉了揉膝上的毯子,“美其名曰,姜吃了好,我以后长大嫁人了,别人家也都是要吃姜的。” “你吃出来了吗?”我问。 “当然吃出来了。”她撇了撇嘴,“我吃完了。很辣,辣的人想落眼泪。” 调料当中的经典三大天王葱姜蒜,好像像总是会被无形被放大无数倍,成为人口中很重要的东西。因为它通常被压上了三种意像,比如信、望、爱。这些琐碎、常见的事物放大到几乎神圣的地步,被赋予了不成比例的意义,好像要跟哥林多前书比肩似的。 我向来很不满在人类进化了这么多年拥有这么广泛的食谱之后,强迫一个人去某一种食物达成和解。 不吃就不吃好了,没有所谓的。 “姜味受不了的话,菜里面也不可以么?”我将杯子端了回来。 “其实只要不吃到嘴巴里就好。” 我嗯了声好,把那杯水一饮而尽。 那感觉像是中世纪的枪兵在骑术比武,名为姜醇和姜烯的两位活性成分骑士,面对面冲刺着用长矛互相攻击,而比赛场地刚好在我的喉咙。确实想让人掉眼泪,我也受不了这个东南亚植物的热情,呛出了声。 周汀忽然吻了上来。 “其实吃到嘴巴里也可以。”她捧着我的脸笑道。 我呛得更狠了,略微有些丢脸,起身回了厨房,把那一整壶水都给倒到了下水道,只有姜片还在滤网上坚持,不过最终还是进了垃圾桶。 记忆当中的垃圾桶盖噼啪一声的闭上了。 窗外落雨声噼啪。 又是噼啪一声,周汀向着神游的我打了一个响指,问我想什么去了。 “我在想,这雨下得大。人如果淋了雨冻着了,就要喝姜茶。”边说我边玩着粥米前肢,小狗的前肢有一个很有趣的联动结构,碰一下就会伸直,“但是你好讨厌姜。” “其实,”她撑着下巴看我,“也不是所有时候都讨厌。” 她背后的窗户的雨线挂在窗沿上,有些水珠聚成团,滑下来时像断了线的珠子。春夜喜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周汀的语气轻巧,我像是在旱天接住了她不小心划落出的一滴水珠子。 我不敢吭声,怕声音太响,水珠子就会被惊走,然后快速地从窗台上溜去了。 “余翎。” “我在。” 窗外的雨声也更明晰了,像是天也被突然砸得一震。我的五感当中,只剩下了听觉可以分享给外界,因为我的视觉和嗅觉以及触觉所及之处,只有周汀。 还余下了一味味觉,独属于石榴。 我突然好想吻周汀。 “余翎,我的生活中要有你,你还不明白么?” “所以为什么是我?” “我的答案还有好多好多,也很长很长。”周汀抚上了我的脸,“但归根结底,亲爱的,人们都爱我正面的光鲜,只有你的相册里会有我的背面。” 我纵容了我想要填补味觉的冲动,吻了上去。 只是轻触,如同第一次表白接吻那般,泪泊在涨潮。 我其实也觉得我这个人蛮无聊的,吃饭睡觉,日子按部就班的一天天过。 就连闲下来的时间的娱乐活动都很无趣,没有如同其他青年人的张狂。以至于一直宅家,累积了数百小时的游戏时长。周汀的朋友看了我的账号游戏时长,问她到底是怎么把我这个兵马俑从地里挖岀来谈恋爱的。 确实,我就是周汀在沙滩上遇见的那一只海鸥。但她从没有将我从地里挖岀来直面刺眼的烈阳,而是将我全部的融于了温暖的沙汀之中。 周汀的手捧着我的脸,但当我的双手盖上了她的手,我感觉到她又轻轻地颤了一下。我顿时知道了原因,她的敏感来自于我左手冰凉的触感。 “对不起。”我急忙想将手收了回来,却被周汀死死按住了。 “你不要再赖账了,小翎。”她甚至还就着我的手蹭了蹭,蹭的我的疤都痒痒的,“你连左手都刻着我的名字。” 周汀从来不会看轻我的难过。 我知道周汀说的是什么,是那个和假肢融为一体而不明显的银环。它在我的无名指上安静地卧着。 “你应该也给我留个名字的。”她低头亲了亲我的戒指,“或者名分也通用。” 要不怎么说我无趣呢?我好像爱你爱的好糟糕。周汀的戒指真的素的不能再素的素圈了,没有刻字,是很普通的金子,我自己打的,重量约莫五克左右。我不想把它做得太重,压住周汀。 周汀可以一直是轻盈的,甩掉所有不应当属于她的包袱,往前再往前。 我可能是一片海苔,你要舔舔我,轻盈的你才能见到我潮湿后的厚重面孔,一不小心还会粘上后槽牙和上郃。 所以我问她,你当真愿意重重地压下自己,和这样的我去重蹈覆辙? “我想,我们这应该叫重归于好,而不是重蹈覆辙。” 美好时光算海苔。 我说是不是有人说过不会回头的来着? 她赖账般的说自己肯定没说过,就算有,那人也是会变的。 她说,毕竟我自己忽悠陆雯拍电影的时候都说了,改变就是自然。 “算你记性好。” 我倒没有赖账,我从我衬衫的内兜里掏出了我筹备多年的那张sd卡,我本以为它会就这么烂在我心口,静默如尘。 我说今天可真是清算日啊,周汀问我为什么。 我说,你看,我欠了你一束花,一张卡,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今天兑现的,一样也不落。 周汀说不,你还欠我一个许诺。 等到春天过后,果实结果。 影片送奖后,我会向你献出金石榴的。 第61章 驯服 “所以你还没有答应重新和我在一起么?”我捧着周汀的脸问她。 “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呢。”她轻哼了一声,“所以答案是不行。” “诶,明明是你先提要复合的吧?” “那是我提的,但我又没说我没有反悔。”她眼神一闪,嘴角勾起一点得意,“你还不够努力嘛。” 我看着她,心想周汀要是个小动物,大概就是那种会故意把尾巴伸到你脚边,又在你想抓的时候立刻跑开的猫。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答应?” “我不想你做什么,”她摇摇头,却语气慢慢软下来,“我只想你真的想明白。” “我早就想明白了。” 她看着我,没说话,眼睛静静地等着我的下文。 “我是你的。”我盯着周汀的眼睛认真道,“不过这样好像有点便宜我了,你要不要先考虑一下给我一个试用期?” “行吧,好像目前为止,这是最优解。”她无奈道,“不过你得跟我签份协议。” 第59章 “协议?”我装作害怕,“姐姐你不是要我签卖身契吧?” 她没忍住又笑了,眼角弯弯的,“也不是不能考虑,”她顿了一下,凑到我耳边,像是撒娇也像是认真,“你说你想明白了,那就走不掉了。” 她贴着我耳边说完,退开半步,从办公桌下掏出了一副合同,啪的一声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正好,来看看吧。” 我取下了夹在领口的钢笔,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二话不说在最后那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表明我现在正式签入了周汀名下的传媒公司。 周汀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干脆,眼里一闪,一瞬间分不清是满意、惊讶还是某种别有用心的得逞。 “你不看看内容?”她双手抱胸靠在沙发扶手上,挑眉,“万一我坑你呢?像是陆雯的前任老东家一样。” “你不会的。”我把笔帽盖好,钢笔在手指间转了一圈,耸耸肩道:“就算是也无所谓,大不了名正言顺的吃软饭呗,反正我胃不好。” “别贫了,我带你去吃饭。” “那很荣幸了,周总。”我给粥米栓上了绳,“不过得劳烦您亲自开车了,我还是没考驾照。” “到底谁是老板……”周汀嗤了一声,”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驾照考了?” 我说不知道,再不行驯练一下粥米让它拉车带我吧。 “姐姐,我们要不要带粥米去见见大鹏。”坐上车后,我问周汀。 “小翎,我可以理解为你想去我家吗?”周汀直视着前方,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方向盘,“也不是不行。” 说罢,她就关了导航,开到了另一条路上。 我问不吃饭了吗,周汀说先回家,回家吃也一样。 车子驶进了一个熟悉的社区,周汀慢慢放慢了车速。我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我家隔壁么? “你…住这儿?”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是惊讶,半是疑惑。 周汀轻笑了一声,“嗯,怎么了?” “也不是,”我迟疑地说道,“只是没想到你也会住在这里,感觉…有挺巧的。” “我故意的,不是巧合。”周汀停下了车,“走吧。” 我发现,我好像是上钩了。 周汀的家是一套三居室,很整齐,也很新,更她在曼城的那套布局很像,甚至连厨房的吊灯都像是同一家定制店出来的,有点重温故地的感觉。房间里温度很舒服,地板擦得很干净,书架和唱片柜紧靠着电视墙,有序却不拘谨。 我刚一换鞋,一阵沉闷的踩地声由远及近。 然后迎面而来的,是一条体型不亚于张飞戈家伯恩山犬的大灰狗,更准确的来说,是大鹏。 大鹏比起我上次见他已经整整大了一倍,比起粥米还大了不少,而且略微有点发胖的趋势。两条小狗虽许久不见,但互相嗅一下,又开心地玩到一起了,要是人和好那么容易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从试用期转正了。 “……周汀你这养的是狗还是猪?” “你猜。”她说完,径直往客厅走去,“你随便坐,我去换个衣服。” 她换好衣服出来,换了一件很宽松的单衣,头发随意扎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松快了很多。手里还端了个小瓷碟,放了苹果。 “这也算饭?”我接过她递来的水果碟。 “等下点外卖,”她坐在我对面,把腿盘起来,“想吃什么?” “我以为你说的‘回家吃饭’是你亲手做的。” “亲手下单也算‘亲手’。”她理直气壮。 我摇摇头,把苹果塞进嘴里,一边咬一边说:“周汀,我怀疑你是故意选在我家隔壁住的。” “不用怀疑,就是我故意的。”她反手躺到了我的腿上。 周汀的语气太自然了,像是在说今天多加一件衣服吧那样随口。 “那你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大概是你回国第三个月的时候。” 我一愣:“那么关注我啊?” “你说呢?”她挑眉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小翎觉得到底是谁有决定权最终拍版了陆雯去找你拍片子呢?” “是你,周汀。”我叹了口气,“我说怎么会有公司会把艺人单独放出来还大力支持的呢?” “聪明。”说罢,周汀揽着我的腰支起身子来,凑过来啄我。 “你很会布局。”我把头埋到了周汀的颈处,淡淡地说。 “生气了?”她边说边抚上了我的后颈。 “没生你的气,”我伸手揽了过去,“我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废物有点不知好歹,值得你这样捞我。” “余翎,我发现你确实有点不知好歹。”周汀推开了我,随即就把我压到了身下,“我只帮你给陆雯提供了一个方向,但是后面的成绩的是你自己做岀来的,不是吗?” “你认识我那么久,应该知道一直以来我是把公私分开的,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去做一些伤害私己的事情,就算是你也不行。”周汀捂住了我的嘴,继续输出,“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自身成果,都是你值得,好吗?” 我唔唔了两声,周汀说我点头她才放手,我也听话的点了点头。 “good girl.”周汀捧着我的脸笑道,“感觉你脖子还缺条choker,我给你买一条?” 我满脑子问号,我问周汀这个故事走向是不是有点不对,怎么还让你起了一些奇怪的兴趣。 “有了,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周汀突然从我身上弹了起来,跑到了玄关处拿了一个盒子,让我打开看看。 我也很好奇,于是二话没说就打开了。 “这是什么?”我拎起那个盒子里的东西,转到了正面有着金属令牌的位置仔细打量了一下,表面光滑又坚固,有着刻字。 mrs. z,下面还有周汀的电话号码。这是大鹏的狗项圈。 “周汀你是不是有—”病字还没有说出口,周汀又再一次堵住了我的嘴,等我喘过气来,项圈己经上了我的脖子。 她也边笑着边喘着开口:“比我想像中的更合适,不用担心,大鹏还没用过呢。” 我低头看了眼脖子上的令牌道:“所以为什么是mrs. 不是ms. 啊,未婚变己婚了,是打错了吗?” “小翎同学,你记不记得除了脖子上,你左手无名指上也有环啊?”她拉过了我的左手,把她自己的和我的并在了一块儿,毫无违和可言,像是一种早已存在的关系,“我不管我们之间如何定义彼此,‘mrs.’这个词永远不会改变,不是束缚,这是我的选择。” 周汀说的不错,我同样希望正向选择这段关系,否则我也不会突然出柜把我爸吓个半死。我开始思考什么时机什么地点能再正式跟周汀求一次婚。 我会自愿戴上项圈,与mrs. z一同加上mrs. 的前缀,彻底被对方驯服。 我摸着自己脖子上这枚冰凉的小牌子,一时有点神游。 “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成千上万的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也只是只狐狸,和成千上万只狐狸没有区别。但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来说,你将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人;对你来说,我也是世界上唯一的狐狸。” 我曾经读《小王子》,记住最深刻的一句话是狐狸说的: “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 “嘿,回神。”她用手指轻轻捏住我的下巴,让我抬头与她对视,“你介意晚上在家加个班么,余导?” “周扒皮。” “你敢说这个加班内容你不喜欢么?” “那倒也是。” 像狐狸说的那样: “你必须对你驯服的一切负责。” 我只能松了松扣子,吻了上去。 你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你,每天再近一点,最后,我们就驯服彼此了。 作者有话说: 我个人最喜欢小王子里与狐狸的篇章 第62章 早晨 我趴在床上假寐,无比惬意。 周汀在旁边抱着手机操作了很久,我听得见她轻微的敲打屏幕声,但不知道在干什么。片刻后她也趴了下来,她问我,《春分》送奖的结果要什么时候才能有。 “还早呢,要到夏天才会公布有没有入围。”我边打哈欠边回复周汀,我打算多睡会儿补觉,周汀使我的睡眠质量大幅度提升。 “那你后面是没有安排了对吧?” 我说对,我最近算是待业了,可能就偶尔拍拍小东西了吧。 她“哦”了一声,像是得到了什么确认。然后突然支起身子,一边从手机那边拖来什么二维码,一边凑近我耳边:“那你去学车吧。” 我还在迷糊,眼睛都没睁开,只哼了一声:“啊?” “我给你报了个驾校,你今天下午就可以去。”她说,像是宣布一件她筹备了很久、也挺得意的事,“我看你一直拖着,干脆我直接给你定了。” 第60章 我把掉下来的碎发撩了起来,睁开一只眼,看见她坐起了身,把二维码怼到我脸前,一副“快来表扬我”的表情。 “周总真高效……”我夸完她后,就又把眼睛闭上了,她手机的亮度很高,有点刺我的眼睛,翻个身把脸埋进她腰侧,“别闹我了,我再睡会儿。”她穿的这件睡衣应该是刚晒过,味道很好闻。 她笑了一声:“你就是不想动。” 我嗯了一声,正要再往她怀里拱一点,她却不依不饶地拍了拍我背:“起来看看,我真的是精挑细选的。距离你上次说‘等我有空就学车’已经过去八百年了。” 我窝在她腰侧闷声回应:“不是我不学,是时间没对上。” “那现在时间对上了。”她掀开一点被角,把我半张脸捞出来,像在和赖床的小孩讲话,“而且学车又不累,每天两个小时,你再回家睡也来得及。” “今天可以不去么,我昨天晚上可是加班了……”我试图讨价还价。 “从昨天我们睡觉的时间开始计算,已经睡了了十个小时了,己经达到学龄儿童的标准水平了,但你可是个成年人。”周汀双手勾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拉了起来。 我说那不能这么算,如果按照我之前的睡眠时间,那些没睡够的时间可以帮我一觉睡到下一个季节,所以我要再躺会儿。 “不行。”周汀少有的拒绝了我,“我己经翘班翘了一个上午,我待会儿去公司,你也得起来出门。” 起床后,我发现我的拖鞋不翼而飞,只好光着脚进了浴室。浴室用了大理石砖铺地,体感比舌头上的薄荷牙膏要更凉,凉的我不自禁蜷缩起了我的脚趾,一下子就清醒了。 “别着凉了。” 周汀把我的拖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了回来,踢回了我的脚下,并且发配我这个家里的闲置劳动力去遛狗。 等周汀都已经出门了,我才刚换好衣服。 我把粥米和大鹏的项圈拿出来晃了两下。那两个家伙听见声音立刻从阳台冲过来,在门口打转,粥米扑得太急还滑了一跤。 早上十点多,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阳光从楼道的玻璃窗打进来,斜斜地落在地砖上。我牵着粥米和大鹏从小区里出来,树荫斑驳,风还带点微微的凉,但已经不是让人打哆嗦的那种了,使人脚步轻盈。 这样的好天气,像笑起来的周汀。所以我现在挺喜欢早晨的,尽管要从床上爬起来,但光是从床上趴着向外头看看,也是惬意的。从窗户低头看,除了在小区行走的人,还有褐色的纸盒码的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放在回收处。 不过我之前的那段日子休息时间并不健康,加上睡眠质量极差,我很少能看见头顶上的太阳,当我看见它的时候,月亮基本都要跟我说嗨嗨了。 早上好,不好也早上了。 所以那会儿的早晨,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要开工的讯号,是一张皱巴巴的通知书。让人烦躁的像是做出数学题除不尽的余数一样。比起早晨,我还是在晚上更精神。但倘若这个时候从窗户低头看,除了路灯下面的小飞虫,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这个时候被叫起了床,好像也不坏,甚至挺好的。 周汀总是知道我什么时候不肯动,也总是知道该在哪个节骨眼上,轻轻一推。 我抬头看了看人行指示灯,上面亮起了快速行走的绿色小人,它示意着我快过马路,快向前走。 我拉着小狗们过了马路,才拿出手机加了驾校的公众微信,毕竟走路玩手机可不是好习惯,马路上则更不应该。 我也不知道粥米和大鹏会把我遛到哪里去,反正走一步算一步吧。比起人遛狗,他们两个倒更像是狗遛人。 我最终还是没去驾校,我拉着两条狗在各种地方当街溜子。还遇到了拦路街拍的半个同行。 当然不是拍我,是拍狗。我和那位摄影师聊了几句。他一边摆弄镜头,一边夸粥米乖,大鹏气质好。我笑着回应。那个摄影师很有训狗技巧,粥米和大鹏玩的都很开心,而且都出了不少片。 不过我没有故意放驾校的鸽子,我只是跟他们的人说好了,等我自己把科一刷了再说。 我很喜欢的一本绘本,叫《向左走·向右走》。 男主角每天习惯向左走,女主角每天习惯向右走。他们住在同一栋公寓里,生活轨迹极其接近,却总是擦肩而过。直到某天,他们偶然在公园相遇,短暂相识并约定再次见面。但因为仍然各自走着原来的方向,最终又错过了彼此。 但不论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像是指示灯上的小绿人,人最终会向前走。 绿灯又亮了。 所以在《向左走·向右走》的结局里,他们最后还是相遇了。 我越来越确信一个道理,无论怎么走,往哪里走,都是往前走。 我用下午剩下的时间里,刷完了科一。 时间还早,我把粥米和大鹏都打理好了后,就开始当起了家庭煮夫。 周汀回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快过半了。 “回来了?”我从厨房里探出头,靠在门框上问她。 她嗯了一声,把包放下,踢掉鞋子,她走到我面前,接过我手里的碗筷,然后转而问我:“今天怎么样?” 我认真的开始回忆,一五一十的把所有事情像是购物浏览器的历史足迹一样告诉了周汀。 “那看来,你明天就得跟我一起按照正常时间出门了,早起也没得逃了。要不然早上早高峰会堵车。” 我接受了这个安排,早高峰相当恐怖,尤其是在申城这种大城市。不是所有人都爱清晨,只是不得不赶早。不熟识的男人女人,在摇晃中几乎要依偎着,脸贴着脸,鞋踩着鞋,为着并不明确的目标发奋图强,我能理解。 那看来,明天我又面会见一个新的早晨。 而且还是早八。 第63章 晚安 除特殊情况外,周汀一般在六点三十分下班,七点整点到家。 但今天,时钟走到了七和八之间。 所以今天就是一个特殊情况,于是我给周汀去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周汀接了,我听见她那头传来一些嘈杂的背景声,像是员工们的闲聊声和键盘敲打声。 “今天怎么了么?还在公司。” “今天有些事情,李叔家里又有事情,我就让他先回去了,他没法儿送我。”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继续开口道,“我倒是想打车,但是刚才下雨,不好打。” 李叔给周汀开了很久的车,一般来说是使命必达的状态。如果连他都说家里有事情呢,是真的家中拉红色紧急灯了。 “那我开车来接你怎么样?”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好主意。 “你这是要准备拉人力车来接我么?”电话那头,她笑着揶揄我。我能想象她一边说一边翻着文件,或是抱着胳膊站在办公室正中。 “姐姐,”我边收拾着边往我家去,“我有没有告诉你,虽然我没有c级驾照,但是我有d级驾照?” 她沉默了一秒,“……所以你要开电动三轮?” “……”我一时也无言以对,“有没一种可能是两轮的?” “行了,不说了。”我看不见周汀的表情,但我猜,她现在在笑,“路上小心点,我等你。” 这就是周汀家和我家只有几百米的好处了,回家近。我从她家到我家,只需要几分钟。 我从地库里面把车推了出来,跨在上头把钥匙一拧,发动机很给力,哒哒地响起来。 在今天,我突然感谢我曾经中二过,买了这么一台机车。 地上的水溅在挡泥板上,噼里啪啦地响。这次我没有听的周汀的话,而是是速表上的数值飚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骑这么老鼻子快,刷新了我从前的最高时速。 我很惜命,但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速表的指针抖着抖着越过了我曾经给自己定的安全红线,风速快到我在头盔里都可以听见一丝的声音,裹着雨后的凉意,从头盔边擦过去,像有人贴着耳边说悄悄话。 城市的街灯在雨夜里拉出细长的光影,透过雨水模糊的护目镜,像极了小时候电视剧里特效粗糙的梦境。 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清明,怪不得路上雨纷纷。 “周汀!”等我到她公司楼下的时候,我己经发现了人堆中一只手还拎着电脑包的周汀。她没认出我来,只是环顾四周查找着声源。我只好张开双臂向她挥手致意,幸好她很快就发现了我。说实话生平第一次那么张扬,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周汀"叩叩"的敲响了头盔的护目镜。我把镜片拉了上去,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向她问好:“晚上好啊。” “一点也不好,我是不是让你慢慢开?”周汀嗔怪。 “诶~我这是怕你等太久好伐。”我开始狡辨,顺手给周汀递了头盔,“上车吧,亲爱的周女士。” 第61章 拐过了一条又一条马路,我的脖上己经捂出了一层薄汗。 随着月份的推进,每下一场雨,温度就会热不少。所以比起日历更能提醒我的,是人在室外的体感温度。亚热带季风气候是种在南方孩子骨子里的,我从前以为全世界的夏季都要与潮湿画等号,直到长大去了北方。 所以我从前的记忆就很像纸制书本,被泡过后风干的样子一样起波纹,难以书写,也难以平复。 “小翎,为什么我从来没见你骑过!” “什么?” 周汀的声音有些失真,像是暴雨影响后的天线所传导信号一样,我听不真切,所以她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因为时间没对上,就像我永远没时间考的驾照一样。”我把车速降了下来,单手解开了头盔的护目镜,从后视镜里看她,“十八岁驾照刚下来的那个夏天,你刚好在曼城。” “再等到后来手出事之后,我也就没那个心思骑了,因为比较惜命。”我偏头朝周笑,“反正今天不是也见到了么?” 我腰上的那双手将我环得更紧了一些。 “对不起,我以前真的没好好陪你。” 我说其实没有对不起一说,这是个人选择。我不会觉得你为了我而舍弃什么就是好事,虽然这个行为看似深情,但是意义实在甚微。我拒绝把无谓牺牲给浪漫化,因为我会舍不得你那么做。 虽然伤心,但我从未后悔过那时对你提了分手。周汀应该先是周汀,然后才是属于我的那一片沙汀和z小姐。 人都是向着更好的地方去的,而身为伴侣要做的就是全然支持,然后在一个恰当的时间带着你回家。 这是我现在做的,也是你在做的。 周汀听了后,什么话也说,只是轻轻把下巴靠在我的肩胛骨上。 这话说起来脱俗,却并不容易,我曾经的反应能力迟钝像条海参,也是经历了不少时间的打磨,才渗透了这个道理,成为了你的海鸥。 如果要开个玩笑的话,怪不得说小别胜新婚呢,虽然我知道这个句子不是这么用的。我愿意不再紧跟着你的步伐,张开双臂退开半步,然后刚好接住你。 好吧,按照我对他的理解,她应该没听进去。 “这样吧,我们先不回家。”我将车子刹停,转头冲她笑。终于不用在后视镜中看周汀,“我希望你能把这个夜晚贡献给我,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好啊。”她回答的干脆。 周汀的鼻子探到了我的耳后,鼻息轻轻地喷洒在了整个颈处。我突然觉得自己好似身处夏天,变回了十七岁年少时那个背着z小姐行走在枯草滩码头的我了,那是一个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秘密。 “那抓紧喽,我们出发。” 我开始变得激动愉悦,因为今天我们又要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了。 这幢旧楼房,旧得可以让人心生怜悯,连订奶的箱子开盖都己经生了锈,但我确实与它有过肌肤之亲。房屋里的老家具永远混合着樟脑丸、老木头和潮气的味道。 进屋的房门有两道,我拉开了那扇我曾经要好用力才能开的铁栅门。 “进来吧,不用脱鞋,反正早就没人住了。” 房子很小,站在门口,都可以看见正对面的阳台,只用走上三五步;房子很小,拉了下门口的拉绳灯,小灯泡可以勉强把整个屋子照亮。 门口地砖因为年代久远,有几块已经松动了,踩上去会“咯噔”一声。我先行迈入了门槛,伸出手去扶周汀,她的鞋子有着不矮的后跟。幸好我一直续着电费,要不然这会儿连一丝光都见不到。 “这里是?” “我阿婆的家。” 我向周汀介绍了这位隐秘的老友,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真的是会有感情的。回到这个地方,像是回温了一部老电影。 我让周汀在旁边等等我,转而趴到地上与老房子来了个贴面礼,从电视柜下掏出了一个铝制的饼干铁盒。 我抚了抚盒子边缘,吹了口气散了散上头的灰,招呼周汀过来看。盒子里有成堆与房子一样老的照片,都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很小很小时候的照片了,多数的都是和阿婆在一起,周汀倒是看得很起劲。 我告诉周汀,说到底还是你懂我会被什么触动。所以当陆雯拿着阿嬷的剧本来找我时,我其实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合作,更是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我一个隐秘的小心愿。 “我一直觉得,亲情不一定建立在血缘上。”我举起一张有阿婆的相片,贴在了面旁,眼角弯弯的让周汀对比,“我们笑起来是不是挺像的?” 周汀俯下身子捏了捏我的脸,端详了一会儿说是的。 “周汀,你说过想知道那些从现在我口中扒不出来的故事,所以我现在想要全部吐出来给你,这就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我捉住了那只停留在我面部的手,轻轻地摩擦了一会儿,“但请答应我,不要可怜我,也不要为此伤心,我很感恩所拥有的生活。” 这是一个生命第一次被拥抱的故事。 不是母亲,也不是恋人,而是那个在所有大人眼神游移、声音冷淡的缝隙里,唯一会伸出手来拉住我小臂的老人。她的掌心粗糙,却稳如旧木门后的钩锁,哪怕我再怎么躲、怎么闹,她总能把我揽住,轻轻一收,就收进了那个狭小但安全的屋檐下。 开着纱窗的卧室,永远有着微弱的亮光。在这里,我听过无数首可以让我安眠的夜曲和晚安。 大人比小孩大,老人比大人还要大。所以年幼的我理所当然的就认为,阿婆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我打心底将这个每一和我说晚安的人当作了我的奶奶。 我是在十岁那年才被接家的,在此之前,就一直养在阿婆家。我和阿婆共渡了我人生的前十个年头,人到底会有多少个如此般的十年? 跟养动物一样,我那时还小,但若在大些,就养不熟了,这是大人的观点。于是乎,我在十岁的那年失去了一种此后人生中再难得的,纯粹的被爱状态。 我也想变回小孩,在她面前才可以当的坏小孩。 人总是在迷惘与哀愁中,对温暖、归属和片刻慰藉的一种本能寻求。 时间总把人推的太快,我己经成了比小孩要大的大人。不过当大人也有一个好处,我有能力留下什么,我留下了这幢老房子。 “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周汀吻了吻我眼角,像是想尝尝我具像化结晶的回忆是什么味道,我眨了下眼,没有避开。 我说,小孩的能力太小,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可以联系的方式。我赶着成为一个大人,只觉得世界很大,我们总能再见。所以我们隔着千山万水,失去了最后一次互道晚安的机会。 阿婆的名字里有一个秋字,那是她最喜欢的季节,也是申城最短的一个季节。 我好运气不太好,我曾经也踏上过这个陷阱,过于着急的赶着时间向前走,以至于忘记牵起身旁人的手。 “但是周汀,”我说,“我们还有好多时间。” 你永远是我的幸运。 我很感谢时间和世界把你带给了我,我们属于彼此之间,包括弱点和缺陷。所以你要清楚,尽管我们都会希望我们能多爱对方一点,但爱没法儿计量,也没有多少之分。 不要为任何人去舍弃你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包括我。 爱是互相给予,但绝不是两个一来一往的相对箭头;阿婆从未说爱我,但我知道她爱我很多。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至此,我学会了如何去拥抱另一个生命。 周汀撩起了我额前的碎发,从眼角处移开,吻上了我的额头,这是一个不带情欲,不求回吻的一个晚安吻。 “晚安余翎,祝你好梦。” “谢谢你,但是我不想做梦。” “那好吧,祝你一觉睡到大天亮。” “你也是。” 晚安,周汀。 作者有话说: 发现时间卡的刚刚好,今天520,爱阿婆 第64章 日记 这几天的傍晚,周汀的钥匙转动声总能准时在门锁里响起。我蜷在沙发一角数着,这已经是她连续第七天在六点前回家了,放在往常,这很稀奇。这说明周汀这几天都按时下了班,没有出现加班的情况,我因此感到开心,还有一点点受宠若惊。 我问周汀这几天怎么都这么早。 她进门后照例先把包放下,换上拖鞋,一边走进屋里一边说她想明白了,比起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企划书,她还是更愿意回家当个闲人。 说实在的,比起周汀,我才是个大闲人。每天清晨,我都是被周汀出门的动静吵醒的。她轻手轻脚地洗漱、换衣服,但碍不住我睡眠浅,只要周汀一走,我就会有预感的醒来。她走之前会在床边坐一会儿,看看我是不是醒了,为了避免她误会是她吵醒了我,我会习惯性装睡,等到周汀出门后,才会趿拉着拖鞋晃晃悠悠地起床,吃饭,遛狗。 第62章 最近这段空档期,明明没有安排什么正经事,我却总觉得闲不下来。哪怕只是窝在书桌前敲几句字,也比什么都不做更让我安心。 从前周汀问我,有没有特意写过她。 我说没有,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去写她。 但当我今天展开了我的日记本,从头翻到了尾,我才发现,我的笔下全是周汀。其实仔细想想,不可否认,我很多剧本的构思都有一个成分,人物执拗坚定又善良,那就是我的爱人周汀。 周汀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或是隐晦,或是明明白白。她以真实的姿态存在,就站在我对面。 确实没有特意的去写,笔墨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顺畅的就流出来了。 周汀也像水一样从浴室流出来了,头发半干,穿着宽大的t恤和睡裤,看见我趴在桌前发呆。 “在写剧本?”她问。 “嗯…算是日记,虽然我没有每天都写就是了。”我合上了笔记本,看着她走近,轻轻环住了我,半干发梢紧贴着我,上头还带着的水珠。 这样的厮磨激起我一战栗,我想我变成了一个有着清晰刻度的实验器皿,因为我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到底有多少滴水落在了我的身体上。 “字还挺好看的。” “那当然。”周汀一夸我,我就要翘尾巴。 “我可以看看么?”周汀指尖已经搭上了笔记本的封面。 我说为什么不呢?带着周汀手摊开了本子。 夏季,七月。 这是一本十七岁开始刻写到现在的笔记,有着那些青涩、用词拙劣又情感外露的文字,翻看起来要画不少时间。页数早已不新,翻动时有些页脚甚至发出细微的裂响。 所以周汀也理所当然的看见了间隔在分离中间的那些日子,让我有一种被悲伤的潮水重新送回了海滩,和天漏了般滂沱感觉。我也不清楚为什么那时候的我,笔下还有许多日思夜想的周汀。 当她抚上那几页时,她像是不小心触碰到我手腕内侧跳动的脉搏一样,轻轻一颤。 我想,这样的反应,她大慨己经读懂了我不止半分。 我告诉周汀,她那天在医院见到我的时候,其实医生都开始建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了,因为我和他都一致认为,我再也得不到解药。 周汀一页一页地看,顺势坐到了我腿上,带着水汽也带着体温,边用指尖划过纸面边抚摸着我眉额角的疤,我下意识揽住她的腰。 啧,她这是在犯规。 我终于卸下了我为数不多的壳。 我回抱她,把她的头发拨开,一滴没干的水珠继续落在我的眉头上,凉凉的,痒痒的,她的吻也落在那里。 “所以我很好奇我们亲爱的z小姐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呢?” 据我所知,我和她曾经的理想对象相差甚远。周汀曾经理想当中另一半,是一个同龄或年长且和她家庭背景相似,内核相同的人。至少不会像我十七岁那样,那么安静。 “我也不知道,”她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翻书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其实我本来没想过我会做你的爱人的。” 周汀从翻页的缝隙里拎出了一句私密的念白,她告诉我,她要比我在日记里写的更早就关注到我了。 要早得多,或许我根本不会记得,因为连她也是偶然间从记忆分隙中发现了这个巧合的事实。 她不止一次见我一个人坐着,眼神却游离到天边,好像思绪比身体更早抵达一个谁也不知的远方。看起来不太像一个热络的人,却愿意莽撞的来对她伸出援手,而且不仅一次。她说我身上有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特质,多次种种的相遇使她开始感到好奇,但也仅此而已。 “感觉你从小到大没怎么变过。” “搞得像你见过一样。” “万一呢?”她忽然问我,“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吗?” 我摇摇头,开始插上吹风机给她吹头。 “寝室漏水,宿监带你来投奔我,我给了你我的钥匙。但在这之后的事情,你可没有写。” 吹风机的热浪和嗡嗡声理所当然的串联起了那个七月与这个夜晚。 可是周汀说不是,她说的是那个夜晚后的故事。 “你送还钥匙的时候,还帮我借了了一本我随口提起的书。” “只是因为这个?”我做过太多举手之劳的事情,比如帮周汀开门锁,借一本书。但大多数人只会把它当成一种理所应当。 “这个事情,只有你做过。”周汀盯掰着手指细数,“从发现这个苗头后,我开始回想所有被我忽略过去的瞬间,有味道,有声音。” “种种迹象表明,我对你很感兴趣。”呼啦啦的热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微微蓬起,随后又贴回她的颈侧。 我收了吹风机,把它放到一边,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分明。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没有答应你啊,这个理业听起来不太靠谱。”我边说边帮周汀顺了顺毛,“要是第一次谈恋爱就被一时兴起的姐姐给耍了,我会很伤心的,” 我那时没吃过猪肉,也没怎么见过猪跑,所以生怕对周汀的意思有半点误解,导致产生了美好的幻想。 那这样到头来所迷恋的东西,不过是天狗食日般的幻影罢了。 “小翎。” “嗯?” “我今年马上二十五岁了。” 周汀说,一百年是一个世纪,她的生命己经过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了。 她说你看,不说见面,我们从相识的那一刻算起,已经快五年了,足够你再读一回五四学制的小学。你说过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我也知道我们一起吃了很多很多顿饭。 恰好,家人就是在很多时间里一起吃了很多顿饭。 她说,反复咀嚼印证了“家庭化”过程。 这足以推翻我从前的思考,而且大错特错。 简而言之,她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家人。 我默许了周汀的话,这个结论并不需要我点头确认,我能做的就是慢慢用毛巾替她把头发上剩下的那一星湿给擦干。 我是一个对感情方面敏感过头的人,也许在她意识到自己对我感兴趣之前,我就已经先一步发现了这个情况,我只是在装作不自知,因为我在惶恐。惶恐被她喜欢,也惶恐这份喜欢只是偶然的好感。 而在今天问周汀这个问题之前,过去的我早已对己自问。 ———亲爱的,你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呢? 啊哦,一不小心,又回到胡同里的死角了。 两只眼睛视野太狭隘,理同于写作的第一人称视角,我看不到你眼中的故事,就算带着眼镜,有四只眼睛也不行。我只能注视你眼中的成像,一遍遍猜测你在注视我的时候,都看见了些什么。 或许是职业病作祟。我太习惯站在自己这一侧。写剧本时设定主角的台词,我总能替他们写出一个情绪合理的出口,却常常在你面前词不达意。 “可以了。”我拍了拍周汀脑袋,示意她的头发己经干了,我也结束了这段关于过往的冗长独白。你看,我甚至连这一句,都不知道该怎么结尾。 “小翎,生活不是电影,你不需要把所有情节安排妥当才开始爱我。”周汀仰头,脑袋顶上了我的腹部。一腔孤勇的模样似是如果我不答应,她就一头撞死,顺便也把我带走。 我说姐姐我知道呀,我刚才只是把我日记当中所有的心路历程都吐露给你听。 日记一日一记,日记日毕,从前已经是从前,我会让他们轻轻地滑走。 你想听听为什么我要说你听么?那么不妨我来吐露一下我当下的心吧。 因为这样,现在就算用你的眼睛,也可以看我眼中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天更三章~ 第65章 沙汀 我最喜欢家中的阳台了,我喜欢久坐在上头发呆。 手上的戒指滑了一下,但我能原谅它,毕竟它不是安在手上的零件,而且它最开始的圈口,可不是为我的假肢准备的。 我把它摘下来看了一眼,它的外表看起来己经要比内圈顺滑了。 我有转戒指的习惯,不同于人的血肉,金属落在金属上,总归没有那么温顺,日复一日的互相摩擦之间终归是会有损耗的。它不像是穿了一季的旧鞋那么懂事,不合身的地方会被磨平,而贴合的部分更贴合。 我把戒指重新戴上,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它贴合得更稳妥些。它轻轻靠在关节上,不够牢固,但也不至于脱落。 今天是入围的日子,一个还可以的好消息。倒没有很开心,只是愰惚想着时间过得真快,春天变夏天,一转眼又要奔赴下一个季节。 阳光在地板上挪动了一点,从我脚边滑过去了,窗帘被风拱起来一小角,起初我以为是大鹏,后来才发现是窗子没关紧。窗子间隙投下一道浅色的影子,刚好落在我膝盖上。 第63章 又要到夏天了啊。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那种懒散的气息,时间似乎在这个季节变得更加宽松,慢慢拉长。那种热浪和潮湿扑面而来的感觉,似乎又和往年没什么不同了。 我把手机按灭扔到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上仰头一靠,准备好好睡个午觉。 正当我马上要融化到这个午后,手机开始强烈震动,从桌上掉到了地下,发出嗡嗡嗡声。 “喂,姐?” 我听到了听筒另一头打转向灯的声音,余鸾肯定在开车。 “可喜可贺啊,余翎导演。” “害,姐你这话说的,这才哪到哪呢?只是入围而己……” “我是在祝贺你找到了愿意做一辈子的事情。” 我噎了一下,真是一针见血。我说我以为你在夸我影片入围了呢。 余鸾说那当然也值得夸,但这比不得你自己更重要。 “对了,你现在要去哪儿?”我问。 “你别管,等我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手一滑,不小心发出了一个语音转视频的请求。我还没来得及取消,余鸾就己经同意了视频申请。 视频当中的余鸾,鼻子红红的。 手机估计是被她架在了中央扶手箱,要么是车载支架?我的视角在下分,看到的是仰角的姐姐。这个视角再熟悉不过了,或者可以说是久别重逢。我给余鸾当了二十多年的妹妹,在这二十多年的绝大多数的时候,她长得都比我高。 直到我也到了青春期,我开始平视姐姐,乃至后来高过了她。 倒是在这个镜头里,我又变回了那个抬头望她的小破孩,保留着仰望的本能。 她的窗子像我的窗子一样,并没有关紧。余鸾是早产儿,生下来头发就偏黄,风把她鬓边的碎发吹起来,一缕缕往后翻,像极了夏末的稻田无畏地奔腾到眼前, 许是见我出神久久,风一瞬间止住了,人声划开了稻田。 “我到了,我在你家门口。” ?我目瞪口呆,问姐姐怎么突然想要来看望我这个留守儿童了。姐姐说没什么,顺路了罢了。 “真的顺路吗?” “顺不顺路我说了算,方向盘在我手上。” 有理,我在心里竖了个大拇哥,余鸾是这个。 我哦哦了两声说那姐姐你要径直掉个头,我现在住在隔壁社区。 我憋着笑没吭声,满脸问号的表情瞬移到了余鸾的脸上,她问就算搬家,为什么要搬到隔壁去,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我问余鸾,记不记得周汀。 余鸾点了点头,说她记得。 然后她聪明的小脑瓜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余鸾说,“你搬去跟人家同居了?” 我点点头:“聪明。” “所以我可以过来吗?” “为什么不行?” 历时五分钟,我在周汀家的楼下见到了姐姐。 她朝我伸出手,给我了一个和接机待遇相当的拥抱。她留长的头发散在我的肩上,我们紧紧相贴的像是一对马上要回到妈妈肚子里的双胞胎姐妹。 直到余鸾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己经不是小小孩了,用最大力抱她无异于把她祼绞绞杀,我才松了手。 在下楼之前,我己经给周汀通过了气,告诉她今天我姐姐来看我了。但这会儿才四点半,离她下班还早。他们上一次的见面,说实话,不算太好,因为刚好彼时的我闹出了一个不小的事故。 我还记得她们在病房外碰了面,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一家人,隔着我的病床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一个黑着脸,一个白着脸。反正当时我看到那个场景,氧气瓶的氧气都不太够用,一瞬间觉得黑白无常要来索我狗命了。 他们应该把舌头吐出来,这样会更像,而不是用眼眶往外吐眼泪。 我那时候甚至还有闲心去想,如果我死了,她们可能还得一起合个影,站在我的遗像两侧,为了所谓“至亲”的场面协调,配合露出一个合乎礼仪的哀伤表情。 不知道俩人再次见面会怎么样,反正第一次见到余鸾的大鹏和粥米很开心,它们在玄关就炸了窝。以至于余鸾踩进来时还在踟蹰,不知如何下脚。 我去给余鸾倒了茶,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出来才发现她正望着我出神。我问她怎么了,她却说了一句家长才会说的话。 “你长大了。” 我说余鸾,你今年快二十六了,我只比你小三岁,那可不是老大不小了嘛。 余鸾说不是,这跟年纪没关系。 门锁“咔哒”一声转开的时候,我和余鸾几乎同时直起了腰。 余鸾站起身,低声对我说:“你不打算介绍一下吗?” “我想你们其实见过,就上次医院……”我正欲开口,周汀开口打断了我。 “姐姐你好啊,我是周汀。”周汀脱了鞋,把钥匙搁回玄关抽屉,一边把外套搭在椅背上,一边笑着补了一句:“余先生最近怎么样。” “我爸他还不错,劳你挂心了。”余鸾笑笑,“周小姐上次给我的印象相当深刻。” 周汀却点了点头:“谢谢夸奖。” 这段对话结合我印象当中两人之前的会面可以算是互呛了,可两人你来我往又聊了许多,根本没有火药味。我就这么被晾在了旁边许久,终于听出了点不对头的意思来。 “等等等等,你们什么时候又见过面了?”我夹到了两人中间,两个人比我印象中的要熟得多。 周汀想了想,回答我说申城就这么大,在饭局偶遇的概率就像我之前在燕京的饭局偶遇她一样。她上次不仅见到了我姐,还遇见了我爸。 余鸾点头附和,说世界真的很小。 是啊,世界真的很小。 我说出口的时候,心里一阵轻飘飘的发麻感。 像是在一张关系图谱上,两条线交汇在了一起,还画上了个结实的节点,甚至可能早在我察觉之前就已经缠绕了好几圈。我转了转戒指,心中隐密的一角正想着,这是不是能算见过家长。 “话又说回来,你们俩还挺有缘的。”余鸾呷了口水,“虽然不知道小翎记不记得,但你俩小时候肯定见过。我知道你们后来又在夏校遇见了,甚至去了同一个城市上学。” 我说不可能吧,后面的事情我清楚,但前面的我连一丢丢记忆都没有。 余鸾扑哧一笑,说我那时候还小,值得原谅。 周汀也适宜的补上了一刀,说她记得哦。 2v1的这场对决,我毫无胜算,被打的倒地不起,流血重伤。 送走余鸾的时候己经七点半了,她从我们家带走的伴手礼是大鹏的口水和粥米的毛。 现在是1v1的对决,我有了1%的胜算,别问我为什么不是50%,因为周汀对我过分受用,我容易什么都不干就亮白旗妥协。 一整个下午到现在,我都在推导我自己的猜想。 周汀说,她要比我在日记里写的更早就关注到我了,而且要早得多。 如果真的有巧合,那么这个时间轴的起点到底在哪呢? 而“很早”这两个字本身,就足够把所有日常变成命运。 周汀很善良的为我解了惑,因为人类幼崽的记忆就像磨多了的戒指一样松动,可以原谅。她说了几件事情,我一一的记了起来,比如说曾把周汀认成余鸾,猛抱她的大腿不松手。 我扶额,那可真的是很早了。 经过周汀的种种叙述,我发现我不是完全不记得这些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事件的对象是周汀。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说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周汀说我应该庆幸跟她不在同一个城市长大,双方家里走动没有太多,否则她会记得我更多的糗事。 我躺在在沙发旁的地板上,边思考,边躺尸。周汀躺在沙发上,我们身处的地势一高一地,我看不见她。 想到这个,忽然觉得很可惜,把周汀说的话改编后又还了回去。我说周汀,如果从小认识你,我应该会更开心,可惜我们不在同一个城市长大,双方家里走动没有太多,否则我会记得更多的你。 周汀原本靠在沙发上的姿势微微一倾,低头看着躺尸的我。 “你想听听我的真实想法么?” “嗯?” “我有一种很卑劣的心思,想着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周汀说,“我自私的想占据你所有的过往,存在于你生命中所有的时刻,这样你就可以让你永远待在我身边了。” 我心想,原来周汀还有点偏执属性啊,有点可爱嘞。但我没敢笑出声,所以摆出了一副不动声色的专业扑克脸。 她像是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当然也不是真的会绑住你什么的……” “你不说话。”周汀深深叹了口气,“算了,你当我没说过。” “没有,”我坐起了身,“你算是找对人了。” 第64章 “你诈我?” “嗯哼~” 老实说,我其实挺喜欢这种感觉的,我不介意周汀用任何方式在我身上盖章,戒指又或者标上隶属于她的记号。 我翻身上了沙发,我和她的地势终于处于等高,让我可以好好看她的眼睛。我喜欢周汀所有,但我尤其偏爱她的眼睛。周汀的眼睛有着独属于她的季节,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才十八岁。 十八岁的我曾经我祈求它能为我驻足,而现如今,我才看懂她眼底正真的神色。 她眼中的落寞是祈求我的驻足。 我想从中探究更多,直到一只手撑往了我的腰,把我推开,让我和她保持距离。 周汀说她还没有原谅我诈她的事情。 见此,我突然玩心大发,径直走到了玄关处,拿上了属于mrs. z的标志,周汀应该会喜欢的。 “ 看我,”我慢悠悠走回客厅,“ mrs. z.” 我问周汀,她常叫我小海鸥,但她倒底清不清楚海鸥的习性。周汀摇头,我也不卖关子,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像给学生讲课似的耐心开口。 海鸥一旦配对成功,就会终身与同一个伴侣生活、繁育后代,即便迁徙或分开过冬,也会找回来时的航迹云,在来年重聚。 世界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你一个归途。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你知我知,mrs.z,我不能没有你。 计划通,当我撩起周汀的头发时,她的耳朵根红透了,好好看哦。 “突然好喜欢你,小翎。”周汀说,“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我照办。”我打心底露出了一个自毫的微笑,“而且只是突然吗?那我可要求求你多喜欢我一点,mrs.z。” 我不会飞得很远的。 不用项圈,不用戒指,只要你的双眼注视着我,我就愿意留在你的身边。 无论你是谁,是周汀还是z小姐,我爱你身上所有的特质。 我与周汀之间的世界变小,我终于在一片汪洋的海中找到一片叫周汀的小小沙洲。这不是我视线里曾经的那片海市蜃楼,它是真正的一片沙洲。 我抱住她,抱住整片归途,那一整片属于海鸥的沙汀。 第66章 果实 典礼的灯光渐渐暗下,舞台上铺陈出温暖的橘黄光晕,屏幕缓缓亮起,映出一帧帧温柔的影像切片。掌声渐渐消退,所有人目光都开始聚焦于那一瞬间的光影故事。 周汀靠近我耳边低声说,你看,开始了。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我没看清屏幕,我只感到四遭的人便都看我,眼光灼灼的。 “别紧张,”她继续,“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可能不紧张的。”我回答道。 有什么东西在台上闪着钝光,是金石榴,它在聚光灯下渗出蜂蜜般粘稠的光泽。 我回了回神,把注意力放回了金石榴的后方,屏幕上开始放起了获奖影片的切片。 是春分。 这样的结果好像很是很寻常的进程,又好像不是很寻常。 为什么金石榴会钟情于我呢? 我的石榴是这么说的,因为你种下了它的种子,它的果本应就是你的。 它又说: 你是我的归途,是我无法逃避的命运。 祝贺你, 春天的生,夏日的果 末了的片尾,春生撕下了一页书页,折成了一个小小的飞机,扔向窗外,飞过了春山,也跃进了春天。远处传来几声不甚清晰的布谷鸟叫,像一场季节的回音。 春生站在窗前,目光追随那纸飞机的轨迹。 飞机终于停下,落在那个有布谷鸟木雕的窗头。 书页被打开,赫然的有一条下划线: “我认为有些人诞生在某一个地方可以说未得其所。机缘把他们随便抛掷到一个环境中,而他们却一直思念着一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坐落在何处的家乡。” 这是《月亮与六便士》书中的第五十章原文,也是谷雨的批注。 她要去飞,然后停在谷雨时节子规啼的春天。 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 这就是我给《春分》的结局,致所有未完的季节和春天。 台下翻涌起了潮水般的掌声,那声音像暴雨夜敲打在老屋瓦片上的雨点,又像石榴籽突然爆裂时迸发的脆响,汹涌、密集、真实,轮回的故事落下帷幕。金石榴在展示台上微微颤动。它表面的纹路突然变得鲜活。 其实我现在有点茫然,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兴奋,明明三分钟前周汀还在台下问我会不会紧张,这会儿的我却已经跟鸭子一样被赶上台了,独自站在聚光灯下,手里还捧着沉甸甸的金石榴奖杯。 虽说是这种情形,但其实我一点也不紧张。我想,是因为她在台下看我。 我站在台上,在乌压压的一片人中准确无误地识别出了,谁才是我的石榴。 她静静地看着我,裹挟着我十七岁的七月。 周汀发现了我在看她,她突然朝我眨了眨眼,在下面笑得好开心,仿佛她才是获奖的得主。我所有未说出口的台词,所有被剪掉的镜头,所有辗转反侧的夜晚,都在她此刻的笑容里得到了最圆满的杀青。 看吧,那石榴会为此折腰绽放开花的季节,是我的季节。 石榴总是人群中吸睛的存在,谁赢得了她的青睐,就是翻过了铮铮的山峦,这是我的荣幸。 很荣幸你能青睐我,从一个涨潮汛期时,到春山雾起,再到今天这样一个风吹退潮的夜。 我有一种清晰的意识,我与石榴,已经是彼此生命中无法割舍的存在。她是我的石榴,我是她的珀耳塞福涅,那个冥府里吃石榴的人。哪怕代价是终生的沉沦。只要你在深渊之下牵我一指,我便把整个冥界都唤作我的天堂。 我的生命里同样不能缺少你。 “你的驾照终于通过了?” 我的石榴又回到了我的身边,这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进入了尾声,春天结束了。 我晃了晃车钥匙说是啊,油加满了,想去哪就去哪里,这次是四轮车,保证你淋不到雨。 我们走出后台时,工作人员正把红毯的边收起,星星点点的灯光像还没来得及熄灭的晚霞。有点像散场的烟火,也似电影结尾黑幕前那一丝不舍的余光。 这场金色的盛典已经结束。 我问她:“跟我走吧?” 她说:“去哪儿?” 我不是为了结束才站在这里的,我是为了开始。 所以你还愿意跟我去海边吗。 海在夏天的印象里,永远是个活物。 而沙汀,是模糊的回忆里最为清晰的一部分。 脚趾在湿漉漉的沙子里划着圈,一圈一圈,最后又被海风吹平。我们走在沙滩上,她光着脚,我也是,身上的裙子被风一下一下掀起,又落下,我们的生命在此时此刻同频起伏。 “重新认识一下,z小姐,我叫余翎。”我向周汀伸出了手。 周汀一愣,筦尔一笑道:“请多指教y老师,我叫周汀。” 彼时正值潮落,只有沙子没过我的脚踝,粘在脚踝的细缝间,有些无关紧要的痒意。握着周汀手的我,心也有点痒痒的。 “所以我的试用期通过了吗?” 她偏过头,假装认真想了一下,“我给你签的是正式工合同,没有试用这一说。” 我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周汀,你耍我?” “我让你看合同,你不看啊。”她撇撇嘴,“你不是小海鸥,你是大傻鸟。” 我说周汀你完了,把她整个人给捞了起来,转身就往海水那边冲。周汀开始疯狂挣扎,导致我和她下半身全部都沾满了沙子,就算被海水冲刷过,也还是结结实实地呆在我们身上。 周汀她拍着我肩膀,问我看清楚没?她可不是什么好好小姐,她是超级大坏蛋。没心没肺,还特别会翻旧账,跟她绑定终身没有售后服务,只有无底线的胡搅蛮缠,而且永久不得解约。 正合我意。 我说没关系啊,沙子是一起沾到身上的,我给你当一辈子走狗,我们狼狈为奸。 大海退潮后的那一片土地,才是最完整的沙汀。 我把她放下,沙子顺着她的裙角滑落。 “周汀。” 她看着我,眼睛里还带着没来得及褪去的笑意,但呼吸已经一点点慢了下来,像夜色里逐渐归于安静的浪。 我把戒指推到她手指根道: “我说过,等到春天过后,影片送奖,我会向你献出我的所有。” 包括那所谓的自由。 如果自由是一场孤独的行走,那么我宁愿在你身旁囿于半步之间。 我没有跪下,也没说嫁娶那种听起来不太公平暴言,这让我感觉有点别扭,相守一生是一种平等的关系和选择,不是谁施舍给谁的未来。 我不喜欢嫁娶两字,所以我问的是: 第65章 你愿意和我共度余生么? 我想她和我处于同一个高度,我想要正视她的眼睛。 “ 我不需要一个仪式来证明我有多爱你。”我说, “我需要你点头。” 周汀笑了,在这样无云的夜空,这样的光亮的像是连白天得不到的恩泽。 我说到做到,包括这个诺言,一桩桩一件件,一样也不落。 清算完旧账,兑现完尾款,完成了诺言,就又是新的明天。 “你下次能不能用电影摄像机拍我呢?” 在我抱着周汀在海岸线上打转时,她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那还挺重的,到时候你一跑的快我就追不上你喽。” 海风从我们身边刮过去,潮声一阵阵漫上来。沙子打湿了我们的裤脚,但她的笑声比潮水还要欢快。周汀说,我应该要勤加锻炼了。 周汀捧着我的额头,还给了我一个诺言,似是怕我不相信,又啵的一声盖上了印章。轻巧又认真,像她在信封里塞的一颗糖,又像盖章承诺的公文信笺。她的嘴唇带着体温,永久地改变了我皮肤的气息。 不声不响,却叫人记住了整个季节,一个温吞的夏夜。 “我会等你哒,小海鸥。” 我终于等到了我十七岁夏夜种下的那颗种子,结出来的果实。 我也爱你,周汀。 我至此再没去过那片土地,那片属于我和z小姐的枯草滩,夜夜安眠。 我把过去的我自己和z小姐葬在了那片记忆的枯草滩。那是一个没有墓碑的地方,草会年年再生,但梦不会年年重来。 梦当中那个未知的你,z,我就不送你啦。 但也不必哽咽,我始终记得见你的第一面。 生死相依,海鸥最终会葬在沙汀。 且祝前方追寻自由道路上的人啊,由其你的心自然,那正是自由。 迎接退潮新生洗礼的人啊,且祝你前方路自由。 当一只海鸥,从明天起自由。 昨日世界与今日交织,会有海鸥飞过我们的夏天。 无论涨也好,退也好。 献给你,献给生命中所有不尽的季节。 这是一个生命拥抱另一个生命的故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撒花撒花,结束啦,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会随机更番外哈哈哈哈哈 收拾收拾准备写新文了 第67章 楔子 写写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在我的笔下,你是“z”,没有人会知道我们是谁。 我和z的故事,并不复杂,是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 只是山高路远,身为身处异乡的“朋友”,我们之间能做的,好像也只有在节假日期间,为对方送上一句祝福,像每年必涨的潮水,按部就班地涌来,又悄无声息地退去。哪怕,我们之间曾共享过同一片呼吸。 我宁愿,我们真的是朋友。 可惜,我们之间并没有一片海,却始终隔着一条名为体面的河流。 怪不得任何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要过得开心、幸福、快乐。 你说: “新年快乐。” 时间掐得很准,你的正午,恰好是我在异乡城市的新年。 此刻我的家乡应该正值梅雨季,你讨厌这种黏腻的天气,就像讨厌所有不够明朗的事物。可是,在那里长大的我,好像也不是太明朗的类型。 “同乐。”这是我唯一的愿望,要开心。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我盯着那串省略号看了足足三分钟,直到它消失不见。 我是个无比无趣的人,连回复都死板。或许我下次应该加一个表情符号,那个微信自带的小太阳表情包就不错,看起来起码像在认真祝福你。 我也时常在思考,在这个认为男女之间才会产生爱的教育环境当中,无趣如我这般的人,是怎么剥开那么多瞬间,意识到你我之间,好似有些不同? 吃掉这些瞬间,就像吃加了超分量糖的拔丝红薯。 我不爱吃甜,从前从未蛀过牙。 拔丝红薯好吃,但超分量的糖粘在牙上,让牙生了蛀虫。 上次检查牙齿,医生说我有驻牙,龋洞已经很深了,问我平时是不是很爱吃甜食。我没告诉他,我人生中摄入的糖分大多与你有关:比如你吃不下的甜食,留在咖啡杯沿的焦糖渍,还有那个雨夜你唇齿间残留的薄荷糖味道。 记记中,有这么一个片段: “我不嗜甜。”在多次被z投喂时我试图抗议,她却突然用拇指擦过我的嘴角。奶油在她指尖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下一秒那片温热就贴上了我的唇。 “撒谎。”z的眼睛在逆光中变成透明的琥珀,“没有人不喜欢甜味。” 我说糖吃多了会蛀牙,你说没关系,我祝你变成铁齿铜牙纪晓岚。 每句祝福都是方糖,它们像童话一样,堆砌成晶莹的堤坝,拦住所有可能决堤的情况。包住我们不敢开口的真话,也包住我愈来愈敏感的牙神经。 z,你是很爱吃甜的,我知道。s城的夏天终于来了,我可以去咖啡店买你最喜欢的双倍焦糖、全脂奶、一定要多冰的拿铁了。 所有人都当我们是挚友。毕竟谁会怀疑两个穿着同样制服裙、共用一副耳机的女孩呢?就连宿舍管理员也习惯了z半夜抱着枕头来敲我的门,说雷雨声吵得她睡不着。那些潮湿的夜晚,她的卷发铺满我的枕头。 只有我知道,我们根本不可能是朋友。 我是不可能对你的感情毫无知觉的,那些吃到嘴里的甜,哪怕我的味蕾全部都死掉了,牙齿也会提醒我它的存在。上帝给了愚钝的我太多巧合,让我惊觉你的存在。按照他们宗教里的说法,这些显现的存在,常以“风”、“火”、“鸽子”等形象出现。 z热情,大方,是我见过最像夏天的人。此后,夏天这个季节,成为了我思念的游标卡尺,我的度量衡。 我想,z是一簇小火苗,显现在荒原的燃原之火。 烧伤和蛀牙一样,都是难以忍受的痛,所以还是会很突兀地为你掉眼泪。 天上落下了最后一滴雨。 我记得很清楚,我和z的最后一面,是在凌晨雨夜的3:08分。那夜的水,疯涨的厉害。有天上落的,地上冲的,还有身上洇的。我们被世界的水系统集体针对,每一寸呼吸和沉默,都潮湿得没有落脚处。 z 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是一束紫色雏菊。我用它来玩了“爱不爱我”的占卜。它的每一片,每一瓣都在说爱我,直至那最后一片被扯落。 我们接吻,我们没有说再见,只当这是一场短暂的热潮,就像戛然而止的花瓣占卜。所以y和z的一切,就没了下文。 z的嘴唇上有雨水和薄荷的味道,消失殆尽后,只剩我的牙齿开始隐隐作痛。 我还是经常会回到我和z相遇的s城,那是一段向西而行的旅程,从n城到s城,从东部时间到太平洋时间,大约要飞五个小时左右。 s城很大,但我熟悉的,只有那么一小块。 那一小块,说不上什么地标性繁华,也不在旅游推荐的显眼位置。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它的市场,还有市场旁边最尼的星巴克咖啡店。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海,和沙汀。 那可真是个好地方,沙汀总有海鸥飞过,叫声又聒噪又自由,像是跑调的琴。我们宿舍的破琴可不比家里,脚踏板坏了一只,高音区总是响不起来。尽管如此,z还是弹的很好。 自由,像破琴,像海鸥。 星巴克的玻璃门开合时,风铃依然发出几年前同样的声响。为“最老的星巴克”慕名而来的游客有很多,咖啡师终于叫到我的订单号——“双倍焦糖冰拿铁”,配方和从前为你点的完全一样。冰块在纸杯里碰撞的声音,像极了宿舍那架破钢琴踏板松动的声响。 高音区那几个不响的琴键,倒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休止符。现在想来,或许早在那时,我们就已经预演了所有戛然而止的可能性。 z和y之间,永远被定格在凌晨3:08。 我后来见过她,在某一个饭局上。那种场合,我见过太多太多,已经说不清到底是为了哪家长辈的生日,还是谁家孩子出国的欢送。总之,桌上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们,酒过几巡就开始翻旧账、聊婚事、比子女,夹杂着不动声色的人情秤。 她不再是我的z,我也不再是她的y。 不是不想,是不能。 人和人之间,总有一些情感,它来得不是时候,也不是地点,不够光明正大,不够稳妥合宜,于是只能被小心折起,藏在生活的夹缝里,连想念都变得克制。 我们都要饰演一个成熟且合格的成年人,永远不能跑调,也不会是海鸥。 当她身坐在主位,客气的切开蛋糕,刀尖划破奶油与海绵的缝隙,也悄然划破了那一层岁月的假象。我终于认识到了,我们之间横亘的已不仅是地域和时差,而是整整一个太平洋那么宽的体面。 第66章 “这块给小y。”她推来的碟子上,奶油玫瑰保持着完整的剖面。我盯着花蕊部分微微发黄的糖霜,想起医生说的龋齿已经侵蚀到牙髓。 所以我没有接过那块递过来的蛋糕。 原来,我不是不爱吃甜食,我只是怕痛。 散席时,春雨正密,那天是春分。我站在酒店旋转门前,看雨帘将霓虹灯折射成七彩的糖衣。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天气预报推送s城明日潮位将达到三年内最低。 旋转门将人群分成若干等份,z被裹挟在人群中间,发梢扫过我的肩头又迅速撤离。三年前她也是这样消失在雨幕里,不同的是那天她没带伞,风衣下摆溅起的泥点在我裤脚留下深褐色的印记,像谱号上晕开的墨渍。 z总是比我决绝。 我们还是没有说再见,不论是涨潮,还是退潮。 航站楼广播开始催促登机。 在返程的路上,飞机正在穿越积雨云。我突然很想知道,当你在饭局上持刀切开蛋糕时,会不会也有一瞬间想起那个雨夜,我们也曾有着转瞬即逝的自由。 z,你举刀切开的不是蛋糕,是我。 我哈了口气,舷窗结满雾气。我用指尖在上面画了个太阳,然后看着它被更多的雨水溶解成咸涩的河流。 一切如故,水在我眼里落着,在我身上冲着,在我心洇着。 你站在人群中央,笑得那么合时宜。 就像我从未认识你一样。 这是一场缓慢发作的龋病,在甜蜜的伪装下蚀骨钻心。你主刀亲手带血去肉地剜走了我的甜,做了一场彻彻底底的根管治疗。 我好像,马上也要变成像你这般的大人了。 祝福你,我的朋友,成功的大人。 作者有话说: 因为我是一个习惯在脑中写大纲的人,有啥灵感就写啥。所以其实按照我开始的预想,分离才是原定大概的结局,be,像退潮一样渐渐隐去。但写着写着,我突然觉得可能还有另一种破镜重圆可能性,遂大刀改文。(幸好我是全文存稿选手) 生活中的遗憾太多了,这样改写,并不是逃避遗憾,而是选择给遗憾之外的可能性留一扇门。就像退潮后,又会再一次涨潮。 退潮的灵感来源有很多,很大一部分就来自我生活当中的经历和这篇写下来的随笔。后来想想,不如就把它当作一个番外,独立出来分享给大家。 第68章 粥米 我的人很爱打喷嚏,每逢最温暖的日子,她就一直响个不停,比隔壁的猫更像汽车的发动机。 听人说,那种日子,叫春天。 我只知道,每当她开始"阿嚏、阿嚏"地停不下来时,阳光就会变得毛茸茸的,空气里飘满细小的绒毛,痒痒的,让我想打滚。 我认识人很久了,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她身上有晒过的棉被味,苹果味,还混着青草地的呼吸,我总把鼻子埋进她衣角,像埋进春天的云里。 人的身边,有另一个人。我叫她'她'。 当隔壁的猫又开始叽哩咕噜的唱歌时,她们正在午睡,我蜷缩在她们交叠的衣摆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人需要一双灵巧柔软手,而不是小狗的四只爪子。 因为那样,人才能紧紧抱住彼此。 人喜欢用双手拥抱。这个发现让我有点沮丧,我的爪子只能笨拙地搭在她们膝盖上,而她们却能像两株藤蔓那样缠绕。不过好在他们的中间还有一处凹陷,可以让我完美的钻进去。 人总把脸埋进另一个她的颈窝,像雏鸟钻回温暖的巢;写字的那个则会用指尖梳过对方散落的发丝,动作比舔舐幼崽的母猫还要轻柔。 人喜欢她,我也喜欢她。她经常会带零食给我,所以每当她回家,我会用我的尾巴热烈地欢迎她。 所以人一直觉得,我更喜欢她。其实这是不对的。 我知道人现在偶尔还会吃醋,觉得我更爱另一个总带零食回来的她。但人永远不会明白,当我做噩梦时,第一个奔向的永远是她曾经蹲下来的那个高度。 或许有人会问我,人都叫人,为什么那个人,是你的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只知道,在我第一次见人的时候,要不是她,我会是一只剩下的小狗。有很多人路过我,有些摸摸头,有些拍拍屁股,甚至有人把我拎起来看了一眼,又放下。 我知道,她们那天本来也是只想带走另一条小狗,我的弟弟。 她抱着我的弟弟,而我的人在看我。 我的人蹲下身,把外套铺在我脚边,轻轻问我:“你想跟我回家吗?” 我朝人摇了摇尾巴。 从此,我是她的小狗粥米,她是我的人。 其实答案很简单: 当所有人都想掂量我有几斤几两时,只有我的人,先交出了自己的重量。 在先前某一段时间,我的人突然变得比以前虚弱很多,她受了伤,大概是我第三次见到人疯狂打喷嚏的季节之前。 我的人之前就不爱出门,她变得更不爱出门了。 我嗅到了咸咸的味道,我的人偷偷告诉我,或许人要和她分开了。我常试像她一样拥抱我的人,但粥米我,只是一只小狗。 人和她分开了,在人疯狂打喷嚏时季节之前。 人带我坐上了车。我和她、弟弟、房子说了再见,虽然人说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车子发动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发麻,窗外的街景飞快往后退。我趴在人的脚边,看她的手紧紧着我的绳子,像是怕一松手,就会连我也丢了。 可我的人却把我交给了另一个人,这是我第一次咬了我的人,但人是我的人,所以我最终还是决定咬在了裤角。 我的人很聪明,人一下子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人像第一次见我那样蹲下了身子,说人一定会带粥米回家。 我当然知道,人类说话不能全信。但我的人没有说谎,我闻得出来。 人用额头轻轻碰了碰我的鼻尖,小声说:“粥米乖乖,等我,好不好?” 人果然生了病,人的鼻头竟然是干干的。(可那时我忘了,人不是小狗,人的鼻子就是干干的) 又到了人打喷嚏的季节。再次见到我的人,人瘦了好多,可蹲下来的高度还是刚刚好。 我们搬进了新家。这里没有弟弟,没有她,只有我和我的人。新家的阳台很小,但足够我趴着看楼下经过的每一只小狗和猫。我在这个新地方,陪着人又过了一个春天。 我和人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到人又遇见了她,然后又遇见了弟弟。 我很开心,尾巴都压不下来。因为我想,只要有她在,人或许就会变得跟从前那样,不那么孤单了。 她会说人的话,她也拥抱人的手。 人只是笑,看着我围着她跑了一圈又一圈。我喜欢她,因为人也喜欢她。 我又嗅到了咸咸的味道,不过还不重要了,我知道她们现在挺开心的。 于是我又摇起了尾巴。 就这么摇啊摇,摇啊摇,我己经记不清这是我和人的第几个春天了。 人最近总抱着我念叨,唤着小狗啊小狗。 虽然人还是叫我小狗,但我知道,我是只老狗了,我的鼻子变得跟人一样干;我跑不动很远的路了,有时候跳不上床,人还会像从前那样蹲下来,张开手臂说:“粥米,来。” 人总夸我是一只聪明的小狗。是的,我是一只聪明的小狗。 而我这一生最聪明的一次决定,就是让人带我回家。 我的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因为我是一只聪明的小狗,关于分离,我想了很多很多。分离就像是我和人晚上一起入睡的那段时间,清晨睁开眼,我们又会再一次遇见。最好的睡觉地方,就是爱的人身边。 它也应该像我和人最爱玩的捡球游戏,我把球叼到很远的地方,但最终总会回到她张开的双臂间。也像每个她上班的白天,我在门口数着秒针等她,直到钥匙转动的声音把等待变成欢跃。 人和她也不是年轻的人了。 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人坐在飘窗上写作,我趴在人的脚边,时不时用尾巴扫一下人的拖鞋。人放下笔,弯腰挠了挠我的耳后,我仰头蹭了蹭人的袖子。 人和她说,我最近好像掉毛掉得很厉害。 我没告诉人,我是故意的。每次仰头,我都偷偷在她织的每件毛衣里都藏了一根自己的毛发,这样就算去往最远的远方,我也能循着气味回家。 是的,我和你保证,我会回家的。 我永远记得你的味道,晒过的棉被味,苹果味,还混着青草。 爱一个我的人总是让我充满使命感。不只是吃饭、散步、在门口等她回家那么简单的事,而是一种很深很深的愿望: 人,你永远不会孤单。 往后,每当你打喷嚏,就是我在想你。 作者有话说: 好小狗 第67章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最近最后一篇番外,因为正在全文存稿下一本文 还有一些小文章会发在微博,基本是一些碎碎念,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