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王牌同人] Last Cross》 第1章 [bl同人] 《(钻石王牌同人)[御泽]last cross》作者:抹茶懒猫【完结】 文案: 已经成为职棒选手的泽村重生回改变他命运的那一天,重新和御幸相遇的故事。 已经全文写完结束啦~因为现在正在筹备本子,最后两章暂时不放上来啦~等到本子发出之后我再放出来,另外已经在写网络版番外了,会更新在这里www 谢谢大家喜欢。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重生 少年漫 正剧 主角视角御幸一也互动泽村荣纯 一句话简介:size="15" 立意: 第1章 御幸一也比平常晚了一点结束练习。 他去更衣室路上远远看见铁栏另一头小礼与那个乡下来的愣头小子相向而立,约莫是说服对方来到青道“棒球留学”。他因而也想起不久前在练习场上那令他肾上腺激素不正常分泌的是十一球——说不上完美,甚至有点稚嫩的鲁莽——却不知怎地令他仿佛记起了最初决意蹲守在捕手这个位置时的那个下午,自己听到第一声来自属于自己的捕手手套与棒球发出清脆声响的心情。 那素不相识的只会用直球决胜负的左投手一改方才的活力四射,低垂着脑袋听高岛礼讲话,突然似有所感地朝御幸的方向望了眼,却乍一触及御幸略带兴味的目光便好像触电一般一惊、慌忙收回了目光,然后对着高岛礼摇了摇头。 “这是要拒绝?”御幸想着,路过二人身边的时候那男孩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则回以一个斜歪嘴巴、看上去并不怎么像的鼓励笑容。 “……让我……考虑一下。一周后……不,三天后给你答复。” 他听见对方这么说着,事不关己地耸耸肩膀,快步走向目的地,推开了更衣室的大门。 这么个小插曲很快就被满脑子棒球的御幸一也抛到脑后,乃至他二年级伊始的第一次社团活动,在练习场集合的人员中看见那小鬼站在第一排最右边位置时,在自己记忆中翻找了一番才想起这么一号人物来。 青道棒球社的传统是在秋季学期第一场练习前新老社员一同集合,故比平日里训练时间略微提早。御幸一也向来晨练踩着时间点到,这么一提早,再加之前一天晚上在宿舍开心地看偶像碟片,一不小心就晚起迟到了。 他弯腰躲在竖柜的后方,忖着似乎是没什么靠谱的方法能令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集合队伍。眼前一年级的新生在一个接一个地进行自我介绍,轮到那小鬼时,不知是否是御幸的错觉,那家伙准确无误地朝他躲藏的方向望过来——他也不知对方那角度能不能瞧见现在自己这一副没甚形象的样子。 然而蹩脚投手似乎只是这么短促地一瞥,嘴角扯了个微不可见的笑容后冲着那可遮蔽的竖柜眨了眨眼,便迅速转圜了目光回到背对着御幸的监督身上。 “boss早上好!鄙人泽村荣纯!”他听见泽村的大嗓门响起,惊得附近停在地面上觅食的麻雀急慌慌地呼啦啦张开翅膀,争先向天空逃命。“来自赤城中学!是即将成为王牌投手的男人!” 新人在自我介绍时通常会提及自己喜欢的球员,以及中意的位置。御幸眯起眼睛笑得畅快,心想,“这莽莽撞撞的小鬼头,中意的位置都不提,直接就说是王牌了——大概是真傻。” 这不是讲述航海故事的漫画,在以实力取胜的运动社团,这么不知轻重的宣言大概只能徒惹他人不屑与笑话。泽村这话像是一颗石子扔进了平静如波的湖面上,激起了一圈一圈不满的浪来。御幸便趁一群人都冲着这家伙一惊一乍的时候混入了集合队伍的第二排。 然后被目光如炬的片冈监督拎出来,勒令拖着轮胎绕球场上罚跑。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归属一军的御幸一也和还在准备对内练习赛的泽村荣纯并无什么交集,倒是与自己同年级的仓持洋一与这个吵闹的一年级生似乎臭味相投,很快就在同一间宿舍里处出了点没朋友的御幸难以描述的感情,甚至在御幸表达对一年级的另一投手降谷晓的看好时偶有对泽村的维护之意,实在令他啧啧称奇。 “你们这么快就混熟的话,感觉那小子应该是挺好相处一家伙?”御幸趴在自己的课桌上,用课本挡住了自己的脸,在仓持表述对方虽然总是偷吃布丁但偶尔还是挺努力的时候开口好奇道,“我倒觉得这种喜欢大声嚷嚷的家伙挺令人头疼的。不过某种意义上,你们俩都是属于——诺——” 御幸露了双眼在外,食指指向斜前方同班男同学手里的漫画封面,似乎画着男主角挥手的样子,“那种莫名其妙就热血沸腾的家伙。” “是。”仓持懒洋洋地回头看了眼御幸指着的方向,“和你这种在球场外就懒懒散散的没朋友的家伙完全不一样,所以大概你们确实也是做不了朋友的。” “啊在你眼里,我居然是这么冷漠的人吗?”御幸夸张地感叹了一声,语气里却毫无诚意,“不过我倒觉得是那小子对我好像是不怎么热络。” 仓持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他明明是脑袋上装了个‘御幸一也感应器’,在教学区也好、练习场也好,总老远就感应到你这家伙的气息,格外恭敬地对你鞠躬喊‘前辈’——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的确是再正确不过的社团内前后辈的相处模式,可御幸一也总暗暗觉得两人应该不是这样一种相处模式——怎么说呢,太过于正常与平静,明明应该是更加鸡飞狗跳的相处日常,譬如说咬牙切齿地指着自己鼻尖一字一顿地吼“御、幸、前、辈”才对呀。 不过他也是把这种诡异的感觉压在心里,没想与仓持相分享,否则对方对他的形容词除了“没朋友”外大概还要再加上一个“抖m”。 他转了转眼,换了个方式,“比如说吧。一年级另一个,就有私下提到过让我接他的球什么的——当然啦,我是绝对不会答应啦。但你这小舍友却是从来没来找过我哩,你不觉得这不太符合他一来就嚷着要当王牌的人设吗?” “嗯?你不知道吗?”仓持有些诧异,“这小子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些什么,刚来就向监督请求,如果他顺利进入一军,就请让克里斯前辈指导他投球呀?” 这回御幸是真吓了一跳,猛地从课本里抬起头来,嗫嚅着没说出话来。 “反正那小子其实傻愣愣的,还挺卖力的。”对人性特点天生敏感的猎豹总结陈词,“与生俱来的力量与速度是天赋,不认输和不被挫折打倒也是一种天赋吧。” “可惜世界上太多事情,即便努力了也没什么结果。” 御幸脑袋上挨了同伴重重的一个拳头,“这话从你这天才嘴里说出来实在、非常、格外可恨,我感觉我每根骨头都在叫嚣着揍你一顿。”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别急着动手啊!” 御幸嬉皮笑脸地用手护住自己的脑袋瓜,此时上课铃声正好响起,他仍然是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子,仓持不再理会他,把椅子挪回原来位置,正过身准备上课,却听御幸在他背后没头没脑说了句。 “努力了可能仍然没用。但不努力的话,肯定没用。” 后来御幸一也回想起少年时代的这个普通下午,没有阳光也没有风,乌云密布仿佛雷雨将至,白炽灯光下他与损友一通乱扯——也觉得一切万物果然冥冥中自有定数,他那么早就把漂亮话挂在了口中,却是在很久以后才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 第2章 泽村荣纯低着头往嘴里刨进了最后一大口饭,鼓着腮帮子拼命咀嚼,仿佛低着头更能使上力气,他也因而不用抬头朝前方那一桌——歪戴着帽子的御幸一也一副没骨头的懒散样儿,吃饭时候基本没人愿意去招惹这位嬉笑间毒舌到你灰飞烟灭的不正经家伙——只有自己的那位宿敌,睁着一双似乎刚睡醒的眼睛,端着餐盘亦步亦趋地向这个人的方向走去。 这次泽村没有与这人坐在一起,因此自己这位一根筋的宿命对手不用面无表情地插坐在二人中间,气势汹汹地要求两人腾个空给他。在泽村荣纯那漫长的梦境里——他姑且认为那真实得可怕的十多年岁月只是他一个荒诞的怪梦,而不是某种意味上的既定的宿命——三人这样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成了在青道食堂的日常,他并不厌恶,相反着实怀念那样因为无知而造就的快活。 他心里这么想,却也不再像几个月前从自个儿老家的床上惊醒时那么将信将疑——在他小心翼翼地度过了这么些日子后,梦境里的事项一一得到证实。他惶恐不安后,总归还是觉得,未卜先知并不是什么值得艳羡的事情。 梦境里最终的结局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尖尖上,悔意与痛苦像是揉进了他的身体里,让他无法去面对现实里年轻的御幸一也的脸。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在起点。 离开食堂的时候,他回头没去看向队里捕手的方向,却也知道对方笑得是怎样肆意开心。他想,毋论梦境是否曾是上一个轮回,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一步一步走好自己的棒球之路一一弥补曾经的遗憾,最终——让这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在往后的无数时光里永远保留着现在的意气风发。 第2章 队内练习赛结束后,御幸一也应降谷晓的要求,无奈接了几个球后,好不容易哄得气势汹汹的方升入一军的一年级投手回去休息后,他收拾了场地,绕到自动贩卖机处想买果汁,没想到在暗处抓到了另一个今天升入一军的家伙在独自练习挥棒——为什么这些一年级生在打了场比赛后,还这么精力充沛的样子啊? “比起毫无章法地练习挥棒,今天早点休息了,明天开始做好基础练习比较好吧。”他插着手站角落里看着对方,“对吧,泽村?” “不过你这家伙脑回路也挺奇怪,今天被增子学长打了安打出去,你没去找克里斯学长接你球,反而跑到这里来练挥棒。” 御幸一个人唠叨了半晌,一年级投手却一副不爱搭理他的样子,直到他提到克里斯的名字后,才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 才从练习场出来的御幸还没换上框架眼镜,泽村一眼就望到了对方透明护目镜后琥珀色的瞳仁里,大概是受他那神秘的梦境影响,这么瞧了一眼,他竟然就鬼使神差地说了实话,“我们打线太弱了,要提早开始做加强准备。” “哈?”御幸哪里想到从一个刚入社团没多久的新人嘴里听到了这么句他这二年级生都不会说的持重的话,忍不住捧腹笑起来,“哈哈哈。你瞎操什么心啊。之前一军比赛你不是看了吗,说我们打线弱你也太好笑了吧。 “可是,”泽村开了个头,索性把自己这几天的想法给一骨碌给倒了出来,“三年级的学长退役了以后呢?” 他这话遗一落,御幸才微微收了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哟,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已经想到了几个月后的事情了?我要和纯学长说你希望他们快点退役哦!” “御幸一也我好好跟你说话呢,你少给我打哈哈!”不自觉带上了梦中两人说话时才有的熟稔,泽村吼了对方全名后有些后悔,懊恼地吞吞唾沫,差点没把自己呛一口。 “哈哈,什么嘛,之前对前辈很有礼貌,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啊新人!”御幸倒是不恼,仍然笑眯眯的模样,“哈哈哈,真有趣。你这家伙,还真让我意外呢。” 泽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总觉得投手合该是比较狂妄的家伙们,头脑不坏但是都比较自大,所以有些事情可能注意不到。” “哈?” “比如说,你站在投手丘上,和我配合。”晴朗天气的夜晚,星子都清晰可见,错落有致地缀在绸缎一般的墨蓝色夜幕里。泽村恍惚记起他梦一般的上辈子似乎看了不少少女漫画,里面都爱用画这么一个场景,身姿俊朗的少年站在无边的夜色下,闪烁的星光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你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指间,关注前方我的指示——” “毫无条件地相信守备与捕手,然后和打者正面对决——是自大的投手才有的任性特性呢。” ‘还好没犯规讲上辈子说过的,作品什么的话。’泽村望着御幸一也笑起来就舒张开来的少年面容,兀自想着。‘自己明明想这次离这家伙远点,居然还是误打误撞地有了这么一出二人独处的初次谈话。’ “所以你小子别想些有的没的。”御幸单手勾住了泽村的脖子,带着他一起弯腰拿自动贩卖机下差点被遗忘的饮料,“有句话怎么说的,人不能一口气吃成一个大胖子。” “都被你愁了,还要我们这些前辈做什么呢。” 他说着一把将还冰着的易拉罐塞到泽村怀里,“今天破例一次,碳酸饮料这种东西以后可不能喝了。” 泽村呆滞地看着大自己一岁的御幸绽开了恶作剧得逞的恶劣笑容,忍住了被碳酸气泡喷了一脸而带来的连锁鼻痒反应,却没忍住水雾弥漫到眼内,突然喷薄欲发的泪意。 那个漫长诡谲的梦境中——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这个人这样的笑容了。 但御幸哪里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只当后辈被自己吓了一跳已经面目呆滞了。被对方呆蠢的笑容逗得又笑了会,他也没忘了自己先前的话头。“不止是前辈,如果投手都瞻前顾后要顾虑整个队伍的情况了,那他的捕手一定得好好反思了。” “毕竟他才是该担起掌控全场责任的人。” “但是输赢可不只是他一人的责任。”泽村喃喃说着,“是队伍所有人的责任。” “哈哈你说什么呢?咕噜咕噜的,和这冒泡的汽水似的。”御幸没能听清泽村的话,但也没追问,反而拍了拍对方肩膀,“赶紧回去睡了。” “不要着急啊。体能先跟上来。”泽村往自个儿宿舍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时发现御幸还站在原地,在路灯照不着的地方笑着和他挥手。 “队伍的事情,交给监督和我们这些前辈吧。” “比如,我就不会像克里斯学长一样,和你说转学到别的学校这样的话。”17岁的御幸一也一点儿也没觉得偷听他人的对话有什么不对,在泽村“你居然偷听”的震惊目光里一脸正气,“青道的投手阵需要降谷,也需要你。” “而如果你想作为甲子园冠军队的投手被大家所认识,也只能是在青道。” 第3章 九局下半两出局满垒,目前情况是两好球三坏球。此时投手正要扔出决定球队命运的一球。如果被这个球被打出了安打,比分就会逆转,球队的结局也会被改写。 ——如果是你站在投手丘,你会投什么球? 青道vs帝东,第二局。 降谷晓因为指间受伤而被换下后,被教练责令接下来两周不可投球,垂头丧气去做了紧急处理后回到休息区,本以为会受到同是一年级的竞争对手的嘲笑,没想到对方深沉地问了个根本不是他和他这种大脑会思考的问题。 “你在说什么?” 他奇怪地看了眼这张稚气十足却万分正经的少年脸庞,心中因不能继续投球的不甘心被这奇怪的问题给短暂地驱走了半缕。 “邀请你进行模拟训练啊。”泽村的正儿八经竟然一点儿也不像装出来的。他似乎压根没注意到方才休息区的小插曲,也没关注为什么同伴投了两局就被换下了场。“刚才我和小春进行了被打出后外野守备的假想训练。邀请你一起加入,然后我们换个设定场景。” 降谷微微侧头,瞥到了一旁露了半张脸的小凑春市。 “荣纯每次说到这些就显得异常正经呢。”小春声音里带着笑意,冲降谷点了点头,“有的时候觉得像是在和前辈说话。” ——某种意义上确实也是前辈没错。 泽村荣纯这只蝴蝶如此卖力地扇着翅膀,天上的神明也没苛待他,很快就给他的疑惑与担忧一个确定的答复——至少所谓的上辈子他和小春两人都不曾如此早就进了一军。 春季的太阳不算热烈,但在这正当好的阳光下,热气仿佛都有了实体,就连坐在休息区的三人都仿佛感觉到了运动衫背后已经被汗浸透。泽村那双光线下近乎透明的瞳仁执着地盯着仍然没搞清楚状况的降谷,似乎是要替十七岁的泽村荣纯问出那个他不曾问出口的问题。 他还记得有些发颤的双腿站在投手丘上的感觉,也还记得一颗豪情万丈的心几乎要跳出来的紧张,当然——也忘不了,蹲在他对面,那个对他比出了高中生涯最后一场决赛最后一个手势的捕手。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心够大,在经历了种种不如意与得意之后,装下了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无论何时都能搂着小伙伴的肩膀,天南地北地胡扯;而他也时刻记着这些曾经一起奋斗过的伙伴,随时见了面都能立刻重拾熟稔。哪曾想他的心原来小得可怜,过了许多年仍计较着一场输了的球赛,捕手脸上生生憋回去的泪水和立刻挤出的属于队长抚慰队员的笑容;而他也根本不记得上辈子这么多人的后来,哪怕是这个和他竞争了整整三年的对手也甚少关注——他根本没有奢望将所有人的结局改写。 “直球啊。” 降谷惜字如金地说完即刻闭嘴,压根没想着进一步解释。 “哈哈,那是因为你们两个现在都只会投一种球吧。”春市微微探出身,“我不太懂你们的心思啦,不过如果这种时候我在守备,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作为强大的守备给予你们‘即使打出去了’也会被接住的信心吧。” “小春说得没错!”泽村身上的“正经”buff大概只有一分钟的持续时间,转眼这人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儿,突然就站起来大吼起来,“我们现在还什么都不会差得远呢!” 他左手搭着小凑的肩膀,右手却使劲晃着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降谷,“我们一步一步来。第一步还是提高基本的身体素质,增加力量!” 他从没奢望将所有人的结局改写,可是他记挂了多年的比赛结果,他可怀了一定要改变的心思。 “你要出去买水?” 仓持正拧了门把手要出去,突然听到泽村问了一句。他回了头看见书桌前不知捧着本什么钻研得起劲的泽村,突然抬头从裤兜里抓出了一把硬币。 第3章 他有点儿纳闷地拢了拢手心被对方一把塞进来的硬币,“你今天居然这么懂事地知道孝敬前辈了吗?” “啊……嘛,算是啦……就是……” “什么啊,你小子想让前辈顺便帮你带一瓶回来就直说嘛。”他抬膝,像往常一样踹了踹对方,“吞吞吐吐个什么劲儿啊?” “是啊,你偷吃前辈布丁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委婉!”已经在床上的增子没忘了落井下石。 “哎,不是。”泽村有点烦恼地抓了抓后脑勺乱糟糟的头发,“上次御幸前辈请我了杯饮料,算我欠他个人情。仓持前辈你不是和他同班的很熟吗,正好现在买了饮料拿去宿舍给他吧。” “买牛奶!喝完睡觉!你有听说过吗,喝了牛奶不睡觉就是对奶牛的不尊重!”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奇怪传说…” 他深深鞠了一躬,低着头伸手把仓持往门外推,“你就不要和御幸前辈提我了!我和他一点都不熟!” “欸?等等,这么说你已经和那家伙碰上过了?” 回答仓持的是一声关门的巨响。 “喂!你急着关啥门啊?御幸那家伙这会儿说不定睡了。算了,我就顺路去看看那个讨厌家伙……” “今天白天有一军和外校的练习赛,那家伙肯定在看记分册呢。” “泽村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呢?” “哈哈?刚刚有人说话吗?增子前辈你听错了吧?” 御幸一也此人,泽村闭着眼能数出一大堆毛病出来,其中最甚的便是——这家伙嘴巴坏,口头上大道理一堆,可统统都不适用于他这个“天纵奇才”。对他们说着过犹不及,对自己却是怎么苛责也不为过。 他记得那是他们最开始同居时候的事儿,半夜迷糊被打雷声音惊醒,慌神一摸身边却摸了个空,梅雨季床单溽湿冰冷。窗外一道闪电劈亮了半间卧室,他算是确认了几小时前劝说自己早点休息,哄着自己睡着的枕边人确实不在,趿了拖鞋到隔壁房间,发现那家伙深更半夜趁自己睡熟了之后到书房来看记分册。 “御幸一也你大晚上的发什么神经!”他的神经元大概有三分之二都属于不在工作状态,因此他忘记了这天晚上他们输了的比赛,和这个赛季他们此时微妙的局面,只记得眼前人雨天就有些复发的旧伤,只记得午夜梦回空荡荡被窝仿佛一个巨大黑洞将他吸了进去。“你如果失眠的话,可以把我叫醒,我给你唱泽村独家催眠曲!” “五分钟!” 球场上可能了的捕手此时有些心虚地看着他,左手的五根手指在灯光下张开来,在他眼皮子底下可劲儿晃着——骨节分明,煞是好看。 “那我去热个牛奶,两分钟。端进来,你喝掉。正好五分钟,然后你就给我去睡觉。” 御幸一也此人,明明一点儿不适合和人谈心,却在到一定年纪后最爱和只比他小了一岁的泽村叨叨大道理。乱七八糟什么都说,他基本都不大记得,却把有次在捕手提到自己的心路历程时的一句感慨记了个七七八八。 “就说一个人需要变强呢?当然不是为了去打败什么。就像和我们不了解的对手比赛,我们哪里知道我们即将面对怎样的困难,又如何去打败呢?变强,是为了在变故到来的时候,我们不至于什么都没办法做。” 这个人就是这么逞强想要一个人去改变局面。 他泽村可不管别人说的“为你好”“保护你”这一套——明明就是,到最后的时候,御幸前辈都没有真正认可他的能力。 能够与御幸一也并肩、共同撑起一片天的能力。 第4章 “左膝盖韧带损伤。” 比赛结束,他慌忙赶到医院时,医师已经诊断完毕,御幸一也靠在床头看前一日的记分册,见他气喘吁吁地扶着单人病房的门,把结实的木门拉扯得吱嘎作响,还嘲笑似地对他露出了个笑脸。“没什么大事儿。减少集中训练,加强复建就行。” “喂喂喂,干嘛露出一副天塌下来的脸。仓持前两天还说好久没看见你这个爱哭包哭了呢,你哭出来我马上就要发消息告诉他一起来嘲笑你啊。” “你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止是这件事情!” 泽村荣纯知道自己又做了那个梦。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境,但梦境中自己的心情却真实得可怕。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大概是半边身体仿若置于熔炉中焚烧,而另一边却浸泡在冰水里,身体已经麻木却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疼痛。疼痛像无数爬虫在皮肤上啃噬,按住了此处,另一处又开始疼痛起来,根本无能为力。 然而他不愿醒来。 苏醒是渡人的舟,兴许能把他解救,渡向令人安心的湖心——但他内心无比抵触——船,分明是对此岸的背叛。 他怎么能背叛过去,只求一个人的救赎呢? “集训了一周亏这家伙没嚷嚷地坚持下来了。”他床边传来说话声,他梦境中的未来和现实正在被割裂,“喂!泽村,太阳要晒屁股了!你记不记得今天你有练习赛啊!” “还是你想让降谷投完全场吗?” “果然还是让我的泰式踢来叫醒这家伙吧!” 和桐生的练习赛无论是上辈子或是这辈子都是泽村作为一军选手的第一次登板,他对比赛结果已记不真切,却牢牢记住了一件事情—— “御幸学长真的很厉害!” 四局上半场结束,投手丘上站着的是教练要求投五局的降谷,泽村站在克里斯旁边,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大概这句话和他平日里的大声嚷嚷不太相同,恰好是能让身边人听清的大小,所带出的情绪却晦涩不明,克里斯从计分板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失了10分了居然没听见你嚷嚷换你上场已经很奇怪了,居然还破天荒地表扬起御幸来了啊。” “我和降谷,无论是体力还是实力都还差得远呢。” “至于御幸学长——我说的也没错啊?” 他注视着前方赛场,没有打出安打的御幸正握着拳头从打席上下来、一副懊恼的样子,却不知为何朝休息区方向望来,与泽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对方立即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朝他吐了吐舌头。 ——这是那个无人在垒上就打不出安打的御幸一也。 比他记忆中那个张开双臂,让他尽力投出最好一球的捕手青涩许多。然而等日后——这个人眉眼渐开、技术逾益纯熟时,笑容里少了那么点无所谓的自然了。 五局上半场。 蹲在本垒的御幸比了个和此前不甚相同的手势后,降谷用力投出了这一球——棒球笔直快速地飞了出去,却在即将抵达本垒时突然下坠。泽村的位置看不清防护面具下御幸的表情,却见他罕见地后退了一步,竟没有接到降谷的这一球。 ——是了,还有这么一出啊。 这个人对胜利的渴望令他胆大心细,站在他的位置上,用尽一切方法引导他的投手。过去的时候就一次次在实战的绝境中引领他和降谷,让他们从只会用蛮力与激情投球的投手,变成相信守备、明白控球重要性、有体力的投手——能帮助队伍胜利的投手! 他虽然看不清捕手的表情—— “御幸学长现在肯定一副——”泽村说着突然笑起来,引得旁边小凑春市也扭过头觑着他,“志得意满的表情……” “御幸学长志得意满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小凑好奇地问了句。 “啊,就是这样的!”泽村收拾心情,突然板起了脸,用食指拉扯自己的眼角,拼命抿住嘴角露了个微微上翘的弧度,“就这样!眼睛吊起来,像捕食的狐狸——然后嘴巴一副很阴险的样子——然后说……哎,你们看我啊!” 成功吸引了众人目光后,泽村又低沉了声音,“我绝对要把这个人三振!” “比起御幸学长,你这凶神恶煞的眼神是跟仓持学长学的吧!” 明明一开始就是个只以队伍胜利为目标,以比赛输赢为唯一欲望的人——做什么非得逞强成一个保护者的角色呢? “嘿发什么呆呢!进牛棚让我接几个球啊,正好你热身,我也熟悉一下?”泽村恍惚间第五局已经结束,身穿护具的捕手已经走到他身后,及其娴熟地揽住他的脖子。特属于某人的热气呼到他耳畔,令他忍不住耳尖一红哆嗦起来。“咦?你这是紧张吗?嘛……毕竟是第一次登板呢。” “而且,说起来……也是那次之后我们第一次投捕呢!” “谁紧张啊!”他立即从捕手的双臂中跳了出来,“你可要好好引导我,然后我投的求你都要好好接住啊!” “咦?” “然后好好享受比赛乐趣就够了!” “喂喂喂,你这后辈怎么抢了前辈该说的话?” 泽村知晓御幸马上会跟上来,便没特意等他,背过身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大步往牛棚去了,倒是及时地掩住了他泛红的眼角,以及在午后阳光下闪着光的泪珠,氤氲了困扰了他多日的梦境。 第4章 ——距离上一次投捕的时间,可比你御幸一也想的还要久更多了! “球还是偏高,很难接。”御幸抬手接住了他的第一球,奇道,“但是比我印象中上一次接的球有力度——控球也比预想的好。这么点时间进步居然还挺大?你还真是有趣得很。” “你是偷偷瞒着降谷和我,在做什么特殊加训吗?嘻嘻,也说出来让前辈帮你参谋参谋呗?” “我可和降谷那家伙不一样。”他又扔出一球后低头看向地面。六月的阳光已经开始了夏天的提前彩排了吧——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心跳如擂的激动感觉,仿佛从很远的观众席传来的喝彩声似乎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他立刻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站在夏天的战场上浑身颤栗的感觉,“我才不是为了让你这种任性、自我中心的家伙接球来这里的。” “哈?真是搞不懂你怎么一和我说话就不加敬语了。” “我是为了赢而来到这里的。”泽村深吸了口气——眼前青涩无比的捕手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大家都是。” “啊怎么办呢?我好像被一个一年级生教训呢。”御幸哈哈大笑起来,“你先好好把内角球投到我要求的地方再说吧!” “然后目标是剩下四局一分都不要丢!” “你这个新手还真是信心满满呢!” 梦境中的那一辈子,自己究竟被这个人救了多少次呢? 九局结束,他像此前在牛棚对御幸承诺的那样,每一球都牢牢按照对方的指示扔进了手套里——当然也被守备救了好几次——他不记得上一次的比分是多少。但是这一次—— “哟做得不错嘛!”他摘下帽子,抬头对着已不再晃目的夕阳几欲流泪——晚霞缕缕不是归家的旗帜,倒像是启程的信号。捕手走到他位置上揉揉他的头似乎是某种奖励,又扯着他往休息区走,“还真的一分没丢啊!” 他茫然无措找不到前进方向时,那个人如同最坚韧的壁垒站在他身后,对他说,“我们打线比你厉害的人多呢,小川在、黑田在……况且,还有我在。你要相信赛场上,我的技术是顶尖的——是超级可靠的队友和你的后盾哦!你只要,尽力投球就行了!” 明明应该以他本心最关注的比赛输赢为一切出发点的——非要去当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保护者,让自己去做一个纯粹的投手、不去疑问面目之外的面目,做一个只用数算手指头而不用数算星子的任性家伙。 “发现我的厉害了吧!”他努力令自己颤抖的声音维持正常,反手轻握了一下捕手的手心又立即放开,“有我这么有技术的投手在,你可以安心享受比赛乐趣了吧?” “喂喂喂,稍微表扬你一下就立刻翘起尾巴来了啊!你还差得远呢!” 那他怎么忍心去找一筏只能渡自己一人的舟,而背叛了两个人的此岸呢? 第5章 “如果不是你一天到晚对那家伙爱答不理的,”集训结束后预选赛抽签前的一个晚上,仓持坐在地板上噼里啪啦按着手柄,突然对难得没有出门练习的泽村开口说道,“我都快怀疑你是不是暗恋别人了。” “你乱七八糟说谁呢?代词用得乱七八糟,仓持学长你上次国语小考是不是0分啊?”泽村支着下巴看记分册,听了仓持的话后放在页角的指间颤了颤后又翻了一页。 夏天的步伐近了,室内空气开始粘稠起来。电视里传来的游戏音乐声并不算大,春蝉的叫声也一搭没一搭,明明还算得安静,可溽湿的空气仿佛某种酵母,声音被其传递到人的耳膜时也与之融为一体,于是那声音发酵了,令人心烦意乱——心烦意乱得心也“怦怦乱跳”, “怦怦乱跳”得手足无措,像某些深埋于地下却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的感情。 “懒得管你们。”仓持背对着泽村翻了个白眼,新的一轮开始了,他也不欲再多说什么,安静的宿舍里又响起来激烈的按键声。 可是知道仓持赢了这把游戏,泽村眼前的记分册还维持到方才翻的那页没有变化。音乐的鼓点声令他想起了节奏通常变化极快的应援曲,他忍不住拉扯嘴角裂开个不怎么好看的弧度,却被站起身想袭击他的仓持看了个正着。 “啊啊就是这点我觉得超烦的!” 泽村纳闷地看向一脚把他踢下座位的仓持。 有谁从走廊上经过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声音,是不是也混有今天仍然跑出去练习的捕手声音,头上搭着毛巾刚刚沐浴归来。 “你说你们才认识几个月啊?”仓持难得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指着泽村桌上的册子。“怎么习惯这么相近!我说蠢村你长得一副不会看这种眼镜男才看的东西的样子吧?啊我的天,要笑不笑的样子也像得要命!太可怕了!” “这不是恋爱是什么!” “你想多了啦!” 他们在青心寮的走廊里奔来跑去了两个春夏。 他沐浴归来头上搭着毛巾,他跑过来嚷着要投球。 他坐在阶梯上闷闷不乐,他从前面走来扔给他一罐饮料。 然后他们毕业了、长高了,金属棒变成了木棒。他们搬去了非黄金地段的公寓,去哪都要换乘几趟,在里面嬉笑打闹了多少个秋冬呢。 他穿上围裙做饭,他从后面抱着对方的腰、非要跳到对方背上去。 他要出门了,还非得跑回卧室求个告别吻,他稀里糊涂从床上坐起来、揉揉没睁开的眼睛,说一路顺风。 于是越来越相似。 预选赛的即将到来意味着夏天已经缓缓拉下了自己的面纱,开始露出点模糊的样子来。 当然,也预示着期末考试临近了。 球队在队长与副队长的带领下逐渐从丹波暂时受伤离队的低士气中走出来。泽村则明白自己这只蝴蝶无法根据记忆将所有灾祸一一避去——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磨难有的时候更是成长所必须的挡路石——要攀爬到山顶去怎么可能能绕过所有飞沙砾石呢?因此他只是拉着总是想投球的降谷跟着克里斯一边做最基础的控球与守备练习,一边在金丸的帮助下磨磨蹭蹭进行实际已经远离他很久的期末复习。 继上次练习赛的一次投捕后,泽村没再和御幸搭档过,练习场上也是能避则避——一副对毒舌学长敬而远之的样子,与一直念叨着“好想去投球”的降谷不同,他对所有的基础练习毫不抱怨,每天照样大声叫嚷着在烈日下跑步,倒令克里斯有次忍不住不解地问他,“不想去牛棚投球吗?” 他远望向牛棚方向,因为伊佐敷和结成被教练勒令去投球而显得异常热闹——蹲着的御幸一也不知说了什么气得伊佐敷直跳脚。西斜的暮阳由红渐近变为橙色,给那幅画面镶了层金边,美好得想让人忍不住让画面就此定格,珍藏进自己最珍贵的记忆抽屉。 “不啦!”但他只看了一眼就急急转还头,“夕阳下应该奔跑才是青春啊!” 克里斯也眯着眼看向同一个方向,直到泽村挥了挥自己手中的金属棒,瘪瘪嘴道,“克里斯学长,今天我的课程完成很好了。能不能教我打击啊!” “投球都还投不好,就想着挥棒啊?” “你之前和我说过。棒球是从投手开始的运动。”泽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稚嫩青涩,手指还未磨出厚重的老茧,掌心的纹路也还未深深纠葛——似乎还有无限可能。“投手将球投了出去,这项运动就真正开始了。” “但是,胜利是从得分开始。”他一字一句斟酌着说。 克里斯被对方难得严肃的神色略微吓了一跳,收回了视线却见泽村定定地看着他,金色瞳仁里仿佛倒映着名为“胜利”的渴望——这样的眼神他也在另一个人的眼里看见过。 他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没说不教你。但是你不能练习过度,要按照我要求的来。” 泽村脱下帽子抹了把汗,兴高采烈地应了声,与克里斯一问一答开始了补充训练。 ——他还有两年的时间来练习与进步。 虽然泽村不远主动去招惹御幸一也,但他最近发现了一个新的乐趣——暗中观察对方。他的记忆里被塞满了各种成年后老气横秋的御幸一也——这家伙性格观念早在两人初遇时已经定型、泽村总暗自觉得时光在这人身上压根没有留下痕迹——但当他比照着那个成年的御幸,一点点来描摹少年御幸,方发觉很多令人感到好笑的变化。 例如说他的一些成年后便丢到的可爱的小动作——说人坏话时会摸摸鼻子,哪像后来面无表情地就能说得同队队友说不出话;还有后来的御幸一也因球队形象需要,力图在公众面前塑造一个成熟稳重的形象,甚少摸着头在一群人面前得意洋洋地表示,“那当然是我早就知道了啊!” “天哪这个人太恐怖了吧!” “我就说御幸一也肯定是个没朋友的家伙!” 他从更衣室走出,正巧听见柜子另一侧传来的吵闹声,不知为何双腿仿佛不受他驱使一般停下半晌,才重新走动起来。 第5章 为了周四限定的炒面面包,泽村先到了食堂绕了点路回教学楼。考虑到快迟到,他走了平常不走的近路,倒没想到三楼楼梯处一群他并不认识的学生围在一起偷偷抽烟。 他想快速从疑是不良少年的人群身边走过,却没想听到其中一人说。 “佐藤喜欢的那个人是棒球社那个吧?” “那个天才捕手呀!” 泽村皱了皱眉,放慢了脚步。 “大概就是喜欢这个人的脸吧,怎么看都好像没什么特点啊?” “不是说打棒球很厉害吗?” “我就不喜欢他这种人,满脸我最厉害能掌控一切的样子最讨厌了。” 这些少年的声音渐渐和来自记忆中的另一个趾高气扬的人的声音重合。 “御幸一也这个人和你不一样,他有掌控胜利的欲望和能力。”那个人斜觑着他,“你知道职业棒球和你们这些学生打棒球玩儿相比,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吗?” “这个备受关注的世界有太多的诱惑。你身边有的人,年薪上亿了;而有的人,娶上了漂亮的模特——你要抵抗这些诱惑吗、还是被他们所驱使?” 御幸一也站在这个人身后抿着笑看他,眼睛里似乎在说,“别理他。” 而他嘴里嗫嚅着,没把那句维护的话说出口。 ——我相信他。 “他没有想掌控一切。”他突然停了脚步,抬起头正对数个不友好的目光。他的目光穿越了时光与空间,遥遥望向那个曾经也有点不安的御幸一也。“他在乎每一场正在进行的比赛的输赢,他在乎正在他身边的那个爱人。” “他的贪欲有限,只有这么多而已。” 第6章 泽村看着本来倚在栏杆处的刺猬头少年转过身向他走来,这时他能看到对方长了副柔和的面庞、却在鼻上戴了个略显可笑的鼻环。这人走得气势汹汹,泽村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再出声说话时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得不像他自己。 “对于一点都不了解的人你们没资格胡说八道。不过像你们这种只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他也不会放在眼里——毕竟他向来是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的。” 他一点也没后悔毫无计划地冲出来大放厥词,虽然他突然加速分泌的肾上腺素告诉他眼前这些人实则非常危险——道德与常理在他们眼里是狗屁。而他们私底下这些议论实际也确实如他所说,恐怕即便被正主听到也是一笑了之,可他就是无法从容地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从他们面前走过,然后回到自己的教室开始日常的一天。 ‘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将每一场比赛视为仅有一次机会的生死局,一心一意打棒球而已。’泽村心里突然从未有地清明,那些都是点的线索突然被串联起来成了有了入口与出口的完整迷宫。‘因为这个人仅仅凭借运筹帷幄的眼光与打击立足在这个名利场——他做到了这些人渴望却从未做到的事情——’ 挥过来的拳头杂乱无章,错乱了的投球机大概也带来这样的效果。泽村侧身躲过第一个拳头,而另一个即将砸在他的脸上避无可避,他干脆闭了眼迎面而上——脸上挨了这一拳他就能从这两人的空隙中快速钻过去,他的脚程比起普通学生来说总归是绰绰有余,推开紧急出口的门回到走廊上他就得救了。 ‘这些人嫉妒他,嫉妒他不用以那些龌龊的约定俗成的规矩为翅膀就能展翅飞翔。’ 他闭着眼睛,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来到他的脸上,倒是他未想到的熟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虽然我们投手不是用脸投球的,但是也不能就拿来接球了是不?”他睁开眼,御幸一也站在逆光处,一只手牢牢抓住了本来铁定会砸在他脸上的拳头。在他睁眼时,对方似乎有所感地斜睨一眼,光源凝聚在捕手的眼里,火焰在熊熊燃烧——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将化为扑火的飞蛾,那样义无反顾。 ‘怎样将目视千里、展翅飞翔的雄鹰一击必中呢?’ 起初只是想要得到那个人的认可,只想听到他说“好球”的声音紧接着球落入手套的清脆声后响起——这个人肯定你的时候,你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你自己,他的眼睛仿若深不可测的漩涡,直接将你裹挟进深处,你感到无比荣耀,因为他认可你、相信你能扔出决定胜负的一球。 可是后来那漩涡将他带去了他未曾想过的地方。他开始希冀这个人灿若星辰的瞳仁里只会映着他一个人的倒影——一旦你成为了他眼里的那唯一倒影,你成功地打开了那扇不轻易与人打开的门后,你会耽溺门内的温暖,自愿将自己锁在其中。 御幸的动作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一帧一帧地在泽村眼前慢放。他看见他空着的右手伸过来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在他不自觉挣扎后觑他一眼,眼里包含的信息很少,不过足够让他读出捕手此时很不高兴。他于是老实被人抓着,只用使出平日上楼的一半力气往紧急出口处走去,听见御幸一也漫不经心地跟那群他和他都不认识的谁知道是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学生说,“马上就是预选赛了,我想无论是监督还是学校管理层都很愿意教训一下给我们社员带来困扰的学生。” 他的感官仿佛都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身体的所有细胞都在积极感应从手腕处传来的热度。泽村知道自己的理智与情感在逐渐分离,他想他有点分不清——“应该”与“想要”。 ‘雄鹰总是无懈可击吗?——世界上有种东西,能让它有了软肋。’ 预选赛已经进行到第四轮,距离此前发生在楼梯间的小插曲已经过了段日子。令泽村略感不解的是,御幸不仅没就此事教育他一顿,竟也没有趁机嘲笑他一番,两人仿佛忘记了此事一般绝口不提此事。而随着比赛的推进,他与御幸有了一两次投捕机会,与此同时降谷与他记忆中一样凭借高速的直球在投手丘上大放异彩。 他们都在“应该”的轨道上行驶。 很快到了第四轮比赛,与明川的对决结束,青道顺利拿到了八强的名额之一。 “荣纯你怎么一个人躲到这里来?”比赛录像刚刚开始播放,第一局上半明川打击,第五棒杨舜臣正站在打击席上——泽村正盘腿坐在电视机前,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以致于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把整张脸给贴到屏幕上去。小凑春市此时走近了他,探头也看向屏幕。“今天比赛的录像?你还真是认真啊。” “我是突然觉得比赛结束后,从捕手的角度来思考对我的投球很有帮助。” 泽村柔软的身体维持着高难度的前倾动作,小凑坐在他旁边时他甚至还艰难地扭头看了对方一眼,接着自顾地解释起自己的行为来——他可能都未曾发觉自己的说话声音与他平日里嚷着要上投手丘一般亢奋,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了丝丝颤抖。 “第一局的时候降谷那小子保送了两个打者,御幸前辈在第三个打者时故意让降谷投了两个指叉球——特意让那不省心的小子多投几个变化球,从而让他放松肩膀不再僵硬——然后送了两个打者出局。” 他说着将两手撑在地上,仰起头看春市,而那亮闪闪的眼睛里与有荣焉的骄傲满当当地快要溢了出来。 而那抹骄傲的神色一闪而过,小凑愣神间泽村已经又坐正了身体,而录像中明川已经率先得了两分。 “其实准确来说,是因为有你们两个这样的投手,前辈作为捕手很辛苦吧……” “他还差得远呢。”泽村哼哼道,“这家伙比起克里斯前辈可差远了。” 他的脑中还清晰地留着上午比赛的场景,队伍的打线在结城哲也的领导下气势汹汹,仿佛能将一切阻碍轰出去,直到胜利到来。 “当然,他离结城前辈也差得远。”他低喃着。 小凑春市没听清好友仿佛细语一般的话,只得随口接了句,“都会慢慢变好的。你看随着时间流逝,你和降谷掌握了基本守备技巧。很多我们缺少的东西都会慢慢补足。” “这么说起来,时间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呢。”小凑刘海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随着录像中比赛的行进,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嘴里说着与比赛似乎无关的闲聊,“似乎能改变很多东西。而这些改变都是一次性、阶段性的,过了这一段时间,再做同样的事情也是无意义的。” 比如对于三年级而言,三年来的努力都只为了甲子园优胜这一个目标——高中棒球没有回头路,过了这三年,他们努力着兴许在职棒队伍里成为备受期待的新星,但也无法令落在那片黑土上的泪水收回一切重来。 再或者像某些情感,错过了最佳培育期,在能爱时没有及时给予,兴许就要被时间残忍地带走,在想要给予时发现已经无法给予。于是产生误会的朋友迎来很久之后无话可说的冰释前嫌,而错过孩子成长期的母亲一旦错过就是永远错过。 没有什么能逃过时光的魔爪。 “不,还是有的。” 第6章 泽村荣纯上辈子是个爱哭包,他哭漫画里的男男女女悲欢离合,哭他人的输赢与遗憾,却从未真正哭过自己。他本来立志这辈子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为那个人的依靠,再也不轻易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糊了自己一脸,此时却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头上的风扇卖力地转着,扇叶“吱嘎”着应和窗外扑棱翅膀飞走的乌鸦。他的泪仿佛开了闸的水争先恐后地涌出,他想起了几天前手腕被抓住的温度,这比他体温略高的温度曾经温暖了一个又一个他本想为自己哭的夜晚。 “还是有一种东西能逃过时光的魔爪。” ——真正的爱情跨越天埑横沟,无论相隔再久也能死灰复燃。 他背对无所适从的春市,哽咽着因此没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踢踏着拖鞋走进房间里来,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像两块磁铁相互摩擦,当他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最美妙的声音也不过如此。 “我刚才仿佛听见有人在夸奖我啊?既然是实话实说就要当着我面说嘛——”那人脚步停了,在他旁边弓下腰来,“呀?怎么哭了啊?” 最美妙的声音也不过如此。 在那个乍暖还寒的春天,世界其他声音都消失了。 ——因为我爱你啊。 只剩下它。 而在真正的“想要”面前,“应该”总是败下阵来。 第7章 御幸一也能怼天怼地怼队友怼对手,大多数时候是因为“不在意”与“太在意”。不在意的事情无需考虑后果,他再怎么精打细算也不过十七岁少年,是可以跳脱着甩锅就跑不看他人颜色。而在意的事情——他心思玲珑又面面俱到,仿佛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走一步棋时已经了接下来所要应对的所有可能。 而他同时也确实是命运的宠儿,得天独厚的能力和旁人难以企及的专心致志,令他有资本恃才傲物。他的傲气令他很少害怕——即便是他所在意的事情在行进中遇到了意外,他更多是感觉到了挑战与趣味,而不是害怕。 泽村荣纯就是这个意外。 如果不善控球的快速投手是个惊喜,那这个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乡下小子绝对能算得上个意外——意外可以是个定语,而中心词既可能是惊喜、也可能是惊吓。 然而最初的时候,无论是惊喜或是惊吓,于他而言不过仅“有趣”二字而已。一个可能泯然众人或者可能大放异彩的左投手,于捕手而言是挑战、是趣味,不至于放在心尖尖上——于是他观察他、提点他、培养他,但没想过了解他。 这样带来的后果就是——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家伙看个比赛录像能看得眼泪哗哗直流啊? 御幸被泽村仿佛水龙头一般的泪腺给唬了一跳,他最不擅谈心与抚慰,若不是捕手的责任心作祟,他就要立刻拔腿就逃了。而在他忖着这是否也是投手管理一部分时,那本来小刺猬一样对他能躲就躲、躲不掉就炸开了刺一般的后辈猝不及防地抓住了他上衣一角,手上使力一拽,倒把被这出其不意的动作搞得措手不及的御幸给扯了个趔趄,最后只得双膝触在地面保持平衡。 ‘这小子今天在场上投的不错啊?投球节奏控制得不错,球路也不算太甜。’他有点纳闷地想‘这哭如果是在懊悔、不知道是在懊悔个什么劲?’ 他心思飞转到是否要打破自己“不能随意表扬以免对方太嘚瑟”的行为准则——眼前的投手哭得并不凄厉,甚至连抽啜声都被刻意压制得极低,也不像姑娘家一样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可是他满含雾气的眸子抬起来对上御幸的眼神,他就蓦地心肝儿一抽、想起打者出局时泽村兴高采烈的圆眼睛,有点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竟然愿意为这双眼睛重新神采奕奕起来而稍微放弃他一贯的行事方式。 哪想泽村比他所能料想的更不按理出牌,一只手扯着他衣角不放不说,还把热烘烘的脸蛋给拱到自己胸口来,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伸得可长捂在了御幸的镜片上——投手指间新生的茧子摩挲着他眉目上方,抹了自己眼泪湿乎乎就往他脸上糊,也真不知道此前一副和他不熟的样子是否就是色厉内荏地装模作样。 “不许看。”他胸口传来闷闷的声音。“你从没看见我哭了。” 他为这掩耳盗铃般的说辞逗得笑出了声,眼角瞥见小凑春市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冲对方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离开,在春市顺手带上房间门口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然后方觉得自己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比赛录像还在持续播放,御幸犹豫着终于把手轻轻放在了怀中人的背上,颇不自在地拍了拍,方觉得室内温度实在是太高了,他手心都出了汗,触在少年身上的瞬间指间有些痉挛,仿佛有些什么他从未想到的东西飞速地通过他手掌的血管流至全身——这种感觉像触电了一般,一瞬间全身都战栗起来,是夏日正绿着的叶被未曾料到的疾风骤雨打入了湖中,水面荡起了层层涟漪,微微弱弱的几乎不见、却又经久不散。 “我之前在门口好像听见你在夸我。”他只能随意找了话来掩饰自己的心慌,他咬了咬舌尖试图找回一贯的从容不迫——他语调上挑,又是平时那个让人恨的牙痒痒的捕手。“原来是因为看了我的表现之后深感自己不行,于是傻乎乎地哭起来了?” 他心中却是一点都不信他这胡诌的话,对方滚烫的泪水似乎都要透过他的衣服直达他胸膛,他隐约能察觉到这泪水中的情绪复杂,无可奈何、失而复得——抓着他衣服的手使了大力气,似乎稍一松手什么就不见了。 “是啊。” 泽村却从善如流地点头,终于舍得把热烘烘的脑门从他胸口移开,捂在他镜片上的手也讪讪地收了回去捏着自己的衣角,眼睛偷偷瞄着他胸口已经晕开了一大片的泪渍。御幸猜想这小子终于知道冒犯了前辈不好意思,正准备大发慈悲地收下即将到来的歉意—— “御幸前辈最厉害了。” ——话题又向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他被一记莫名其妙的正中红心的直球振得不敢挥棒,瞪着眼睛看着对方——好在自恋不要脸的御幸一也活在他的潜意识里,“那必须的!……所以有多厉害?” 这话问得着实无赖,御幸话刚出口就想撞头假装失忆。谁知方才还哭得直喘的泽村慢慢止住了泪意,直起了身体,竟一副在认真思考问题答案的样子。 “现在的御幸前辈其实还没有特别厉害。”投手似乎是神游了一会儿点头确认道,“但在我心目中还是第一厉害。” 这次是个球路很甜的内角球,站在打席的他却仍然没有出手。 “那第二厉害的呢?” 御幸觉得他问这话的语气像是哄三岁小孩的大灰狼。 兴许是方才哭过,投手的眼睛里一片雨后的清朗,认真地瞅着大概一会儿就会因为问出这种问题而假装失忆的御幸,神色端正地令他都忍不住竖直了身体,仿佛即将迎接一个极为慎重的答案。 “第二厉害,第三厉害,第四厉害……”投手低下头掰手指,有些苦恼地顿了顿,“好像都是御幸一也。” ——砰砰。 第三记球路偏高的内角球,擦着好球带飞了出去。 好了,御幸一也,三振出局。 距离下场与药师的比赛还有三天时间。 御幸发现他与泽村的相处在那一晚之后出现了些许变化。他在练习场上有时与对方视线交错,泽村不再像过去一样刻意回避,反而气势汹汹地瞪了过来。而他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竟然有惊人的默契,虽然御幸自认自己直白好懂,但从未有一个人能应对自己到如此妥帖,很多时候他话未出口,对方就轻易地接了口。 他第一次觉得,观察、提点、培养……再加上了解他的投手,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只是他还未想到,为什么他仅仅想要了解这一位投手、而不是其他的恐怕更有实力更被他潜意识认为能成为王牌的投手? “这又是偶遇?先说好,我今天可不会接你的球。” 三天的练习主要以丹波为主角展开,他并未有太多时间与泽村投捕搭档,却耐不住那小子一得空就往自个儿身边钻,拖个轮胎哼哧哼哧地路过、或者自告奋勇要当实战练习的打者,就连晚上洗澡时候都能恰巧碰上。 “我泽村大人是这样的人吗?”泽村似乎没因御幸毫不犹豫地点头而感到恼意,撑着御幸想要关上的寝室门拼命地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明天就要比赛了,今天要好好休息。” 御幸第一次对面对没脸没皮的自己的人感同身受,“你知道还非要跑到我宿舍来?” “我怕你紧张得睡不着特意来给你打个气。”泽村一席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你有没有发现我这三天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强了一点!是不是对有我这样的队友感到放心了?” 第7章 “你还差得远呢!基本上都正中红心啦!很容易就被打出去了!”御幸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拳头轻轻落在了对方的胸口上,“还要好好加油啊。还有那个你说比赛结束后要找我一起研究的秘密武器我也记着呢。” “对对对。” 泽村左手轻覆在他的拳头上,眼睛里只装了个笑盈盈的御幸一也。 “有可靠的我,可靠的队友,可靠的秘密武器。可靠的捕手可不能受伤了啊。” 第8章 与药师比赛的战术如泽村记忆中一样采取的是投手轮换制,他被安排第四局上场。这场比赛在他记忆中打得较为艰难,药师老奸巨猾的轰总教练把他们的投手缺点研究得颇为透彻,不仅降谷在前三局被抓住较高球路的弱势被打出让对方得分,他自己更是因为被轰雷市打出了一个2分hr心思不宁而被提前换下场。 他在这场比赛初次邂逅了他一辈子的对手,同时,第一次明白,王牌背号所代表的意义——背负着1号号码站在投手丘上,就是全队的强心针,他不为个人、而为整只队伍投球。无论分差、无论谁的失误,他都必须挺胸抬头地站在那里,一丝不苟地投出最好的球——只要他不动摇,队伍就怀揣着胜利的希望。 因心里的这些莫名念头,比赛前列队,泽村握上轰雷市的手时竟有些感触。脸上带着疤痕的轰雷市还不是福冈软银那个打击率0.3以上、虽不在同一联盟难得遇上却让他和御幸格外头疼的选手,但眼中闪闪发亮对棒球的渴望却是比那时更甚。 他浑浑噩噩走了一着,竟然还能回到原点,重新与少年时代的他们相遇,打一场没有退路的高中棒球。 何其幸运。 “加油。”他握住对方因长期挥棒而硬邦邦的手,悄声说道。 对方则回了他一个“一定能把你的球打出去的”眼神。 而站在他旁边的降谷则牢记着上场与明川比赛结束后轰父子俩的对话,俩父子眼里的西东京赛场的对手只有稻实的投手成宫鸣一人,着实把降谷与上辈子的泽村气得不清。后来几人已在各自的球队比赛,无意中提起此事,倒让彼时已经收敛了不少大少爷脾气的成宫得意不已,仿佛又成了那个自持骄傲的少年天才。 泽村暗自好笑,与降谷一同向板凳区走去时,拉着生闷气的对方落在了大部队后面,拢起手掌覆在了降谷耳上,一副一定要说悄悄话给人听的模样道,“你别太在意那个香蕉boy啦,马上你就能在投手丘上报仇了。” 而就在降谷慢吞吞消化泽村的话时,他突然松了手向前跳了一步,回过头冲降谷做了鬼脸,突然又放开了嗓子喊着,“要是降谷你有什么比不上我的,那就是你的意识啦意识!要多多相信大家不是——虽然那个四眼不正经,但好歹算个靠谱的前辈。再说就算他不靠谱,你背后还有靠谱的……” “泽村你说谁不靠谱呢我听见了啊!” 七月底的明治神宫球场,早上十点已经是艳阳高照。少年清脆的话语仿佛一记长打,笑声是那棒球,穿越了内外野——碧蓝如洗的天空浮云聚散,从不眷恋过往,流动是唯一的使命——天光云影下,他仿佛忘记了往昔,只记得这是一场不容失败的挑战,是他与他重新开始的一役。 倒是站在原地的降谷没来得及反驳泽村“比不上”的说法,他眯着眼睛瞧着转眼跑去和御幸说话的泽村,莫名觉得方才同年级的左投手说话语气和神态都像极了某个讨人厌的前辈。 ‘是错觉吧。’他想,‘泽村和御幸投捕的时候还没他多呢。’ 前三局降谷出场,药师打线如他记忆中一般极具攻击性,但却没有他记忆中的艰难。这一次,前三局降谷的投球节奏很稳,高位球被打出去也没有乱了节奏——因此监督没有提出提前换投,而对方药师队伍却提早在第二局换上王牌真田,以他犀利的卡特球牢牢守住了防线,两只队伍相持不下。 直到泽村按照计划第四局登板时,比分为3:1。 他遇上的第一位打者,就是轰雷市——是他非常想要与之直接对决的打者,他想用一记他最为骄傲的直球宣战——他曾经就这样做过。 然而他眼前浮现了方才三局下时站在打席上的御幸一也,裹挟着势在必得的气势想要送增子进垒得分。那是他最喜欢看到的御幸一也,专心致志地站在投手丘上,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能焚烧一切阻挡队伍前进的阻碍。那个人嘴角噙着不同于平常玩笑般的笑容,握了短棒,拉动全身肌肉用力一挥——奋力让钻石场的蓝天白云扯开一个欢迎的裂缝。 这是他爱的那个人,全心全意带领队伍前进的御幸一也。 这是他爱的那个人,他单薄生活中的唯一的英雄主义。 他看向手套方向,对蹲捕的捕手点了点头——让这个人发自内心地微笑,比投出一记直球与打者对决更让他高兴。 轰雷市是及其优秀的对手,泽村知晓对方在下一轮对上时就能抓住他的球路。若说一点不担心那必然是假话,但他竟然也不大焦虑,反而全身放松,他甚至在球路太甜被守备救了时对御幸吐了吐舌头,双手合十、用口型告诉他“下次不会了”。 然而当对方第二次站在打席上时,他还是犹豫着向御幸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他的捕手立即站起来,朝他跑过来,格外亲昵地刮了刮他的鼻子。他的捕手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的,眼睛里浮起恐怕自己都不清楚的温柔笑意。“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傻投手紧张了吗?” “我才不紧张呢。”泽村看着挤眉弄眼的御幸,心里的那点焦虑突然就化成了烟消失殆尽。他和他常年累月的信任仿佛普罗米修斯取来的第一枚火种,他的世界从此焰火袅袅,再也不见彷徨与踟蹰。他用心去描摹眼前人汗津津脸庞上饱含鼓励的眼睛、挺立的鼻梁、与看似寡情的薄唇,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桩旧事来。 “最有效果的,”被泽村扯着耳朵挠痒痒的御幸在沙发上连连后退,声音因为痒而想发笑显得有些不稳,本是正经讨论战术的对话瞬时被打了层旖旎的滤镜,“亲这里!” 三十岁仍然不正经的捕手食指点了点下嘴唇,上还留有点方才泽村发狠留下的唇印,而御幸仿佛故意一般,指间在痕迹处打转,看得泽村脸一红。“御幸前辈你别诓我,以我多年少女漫画经验,恋人之间最能安抚对方的亲吻位置,第一是额头、然后是脸颊,最后才是那里!” “哦?”捕手眯起眼,暧昧的目光在他光滑的额头驻留,“如果是我家投手这么要求,我当然……” “不过我看前辈你恐怕是有点紧张,”16岁的投手眼波流转,兀地弯起了唇角凑近了捕手。“我知道一种消除紧张的方法哟。” 反应极为机敏的御幸任凭泽村抓起了他的手腕,捕手手套与投手的左手交叠放在两人耳侧。然后他看见他的投手踮起了脚尖,像是要对他说悄悄话一般——可能是因为护具阻挡吧,唇却从他的额间擦过,“等你接到我这个球我就告诉你。” ‘真可惜,’比赛重新开始,泽村摸摸自己的帽沿有些遗憾,‘捕手这种狡猾的生物,防护太全面,都看不见某人泛红的耳尖了。’ 观众席上的喝彩声此起彼伏,观众都期待着这位极有魄力的一年级三垒手直击球场挡墙,以气势恢宏的全垒打来压制对手的气焰。 这一刻,喝彩声不见,守备的喊话不见,未来的结局不见——他想到他每一次与他站在球场时的心情,全心全意看向那个方向的心情—— 他长呼一口气—— 弹地的变化球。 ——他与御幸只尝试过一次的球种。 他本以为势在必得,必不会被对方打出去——然而却没曾想到对方却在这个时候盗垒!他有些惊慌地朝御幸望去——按照惯常的正面接球铁定来不及了! 也许命运便是如此不可逆转,比分无法改变、错误无法避免、结局无法更改——所有的噩梦都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到来? 他近乎有些绝望地闭了眼。 “出局——” 他听见裁判的呼声吃惊地睁眼,却见本垒处的御幸冲他挥了挥手。护具也挡不住这个人的笑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记忆中抑或是现在,他都是他单薄生活中唯一的英雄主义。 “你的消除紧张的方法很有效哦!” 及时判断正面接球来不及而反手接住直接传球的,他的捕手,遥遥伸出食指指向他,也指向了他曾经不敢希冀的,另一个未来。 5:1。 青道晋级四强。 第9章 夏天是什么颜色的呢? 对于御幸来说,从他第一次高举手说要做捕手那天起,夏天就是一年四季中最色彩分明的一个季节。七月东京炽热的阳光直射明治神宫,每一个打击、每一声呐喊、每一次跑垒都为这幅无与伦比的油画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他蹲在本垒,就是在为这一幅画裱框装帧,令它不被毁坏而能永远被珍藏。 第8章 而一旦比赛结果尘埃落定,画面色彩定格,再也无法更改。 有什么能比对没有下一次的三年级生说,你们已经尽力了,更为残忍与无力呢? 青道与仙泉的比赛是在29日上午场,下午则是稻实与樱泽的比赛。青道打线突破仙泉王牌投手的曲球后气势如虹,顺利拿下了比赛取得半决赛的门票。御幸觉今日上场的王牌及中继投手都表现不错,本忖应当在反省会时敲打敲打泽村一番,以免这蠢小子得意过头,在决赛时摔了大跟头。 哪想这小子去见了特地从长野赶来东京给他加油的国中伙伴之后,就一直一副蔫头耸脑的样子,就连球场外他一直赞不绝口的铁板烧都没能让他提起劲来。而后下午他们站在观众席观看稻实的比赛,对方更是一副凝重神情看向赛场。 那副握着拳头的样子,像极了方才五局上,面临满垒无出局数时的神情,让人仿佛想到卧蹲在丛林蓄势的小兽,只等一击将敌人伏击在地。 这样的神情本应是捕手乐意看到、不易被击败的投手的神情,但御幸心里奇异地却有些许担忧。他不懂这别扭的担忧心情从何而起,却足以让他在观看比赛时偶尔一瞥身边的投手就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于是他忍不住在回校大巴上与仓持咬起了耳朵。 “你有没有觉得泽村今天下午有点反常?”若连敏锐的仓持都没有察觉,那是否是他多想了呢? 御幸这么想着,余光觑向坐在前方的泽村。对方斜倚看向窗外,仍然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坐在他旁边的降谷已经睡着了,头向下不停点着,最后摇摇欲坠打在了泽村肩膀上——然而他仍然仿佛不察,专注地看向窗外。 窗外有什么特别的景色吗? 他也向窗外看去,周遭景色快速后退,稻实的白色队服一闪而过,最后化为模糊的光影,随西沉的太阳一起远去。 ——这是他们两天后决赛的对手。 “是见到他那漂亮的国中同学高兴坏了吧!”在御幸看向窗外时,仓持微微伸直了背,朝前探头,“我跟你说哦他居然背着我们,和这么漂亮的妹子互相传简讯!” “话说回来,是我错觉吗?”御幸转圜回来的眼神与仓持略带打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的同班好友上下看得他甚至有些心虚,才疑惑地说,“泽村那小子也就算了,时刻关注前辈动向也是学习方式的一种吧——你又是怎么回事?虽说你关心投手这事儿没毛病,但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关注其中某一个……有点过多了?” 他在好友如炬的目光注视下瑟缩了下,却仍然回瞪回去,“我说,敏感过头的话就是神经质了哦。” “比起这个,”仓持因伸展不开腿脚而放弃了揍眼前人一顿的打算,不甘心地只能嘴炮回去,“关注一个人过头的话就是恋爱了才是真的。” “恋爱”这个听上去和御幸一也没有丝毫关系的词汇—— 仓持抱着恶作剧的心态将他说出口,御幸却仿佛听见了自己家中,夏季暴雨时挂在窗前的风铃叮当叮当作响,那仿若要被暴风雨吞没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清晰,直直地敲打入他的内心——有什么他一直忽视着的东西已然起了变化。 纵然闹了这么一出,让他搞清楚泽村异常的心思有些淡了,但他仍没放弃追究。在晚上反省会结束后喊住了走在最后的泽村。“等、等一下!前面那个最笨的,你留一下,有特别反省课程要对你一个人上一下。” “别以为前辈你后面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我就忘记你最前面说我笨了!”投手转过头,御幸定睛仔细观察一番,再次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家伙虽然眼睛没红、还知道和自己顶嘴,但是声音听起来闷闷的,确实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除了那一日不知为何的示弱,泽村在众人面前仿佛永远转动的卷轴,不受外物影响,一点一点把自己坚定的内心展示在他们面前。他作为捕手,总是在比赛之时要给他的投手以支撑——但实际上反过来,站在投手丘上的他的投手,又何尝不是通过仿佛永远不会被对手击溃的坚定眼神,在给予他支撑呢? 因此他特别不愿看见他总精神奕奕、仿佛全身发着光的小投手,露出甚至只有一点点有些沮丧的神情来。 ‘不管是怎么回事。’他暗暗想着,‘总是要搞明白了让笨蛋重新笨蛋起来才行。’ 于是他走上前拍了拍泽村的肩膀,搂着对方意图往操场走去谈心,“我们到外面走走,边走边说吧?” 他明明于人情世故颇为不自然,不愿擅自将揣测说出口,更别提推心置腹地谈心——却一再为眼前的人破了例。御幸也无暇去想这是为何,只牢牢攥着不怎么情愿的投手往外推,满心计划着怎么把显然并不愿与他交流的泽村如蚌壳般紧闭的内心给撬开一角。 他们走到操场外围,泽村便挣脱了他的双手压制。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晚风送来夜来香甜腻的味道,然后蝉鸣起了、浮云散去,明月高悬在仿若绸缎的夜空中。走在御幸后面的泽村突然深吸了口气,对着天空大吼了一声。 “泽村果然是通过最原始方式来缓解心情的嘛。”御幸松了口气,也不走了,指了指被路灯聚焦的唯一一块空地,率先坐了下来。而后泽村也坐在了他旁边,张开双手伸个懒腰,手臂擦过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又收回去老实地摆在了膝前。 说了第一句话后,后面的话仿佛都站好了队形,御幸突然就无师自通了谈心的打开方式,也学着泽村把手放在膝前,盯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操场开口道,“你还记得昨天晚上比赛前你和我说什么吗?” “嗯?” “你说让我不要为你担心,你即便是在投手丘上因被轰出了全垒打而感到恐慌,只要看看周围、看看眼前就能重新鼓起勇气镇定下来,根本不需要我帮你叫暂停给你打气。” “还说我是瞎操闲心。” 他回想起投手叉着腰神气的样子,眼中浮起层真心实意的笑容,“且不说你这么说前辈是不是很没礼貌——这个我们可以以后再谈。” 泽村与他的目光在月光下相遇,而他眼中的那点笑意还没收下去,就这样直接地落入了投手的眼中。而他再次开口时语带慎重,仿佛在凭月起誓,他想如果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能被对方接收到,是不是就能让他收起点沮丧——若是这样,他宁愿收起他惯有的伪装,把自己藏得极好的最柔软的、最真实的地方捧给他看。 “我是想告诉你。我也是一样。” 只要看见你站在我面前,眼中仿佛有为胜利燃烧起的火焰,听见你精神十足地与守备打气。“我虽然不会感到恐慌,但只要看见你,我就似乎看到了胜利的彩色画卷。” 仿佛整个明治神宫都因你的眼神而点亮,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模样。 泽村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或者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率地说出口。他无声地张了张口,突然说道,“只要再拿下一场比赛,我们就可以和三年级的前辈们一起去甲子园了。” 御幸有些困惑为何泽村强调“他们与前辈们一起”,但仍然笑眯眯地点点头,“没错呀,难为你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呢。还以为你根本没想过甲子园的事情呢。” “稻实很强吧?” “对啊,很强。”泽村似乎往他这边挪动了几分,两人之间仿佛毫无间隙。远远望去,像两个互相依靠的人影。“但是即便实力悬殊,比赛的意义就是,不知道最后的结果——谁输谁赢一切都有可能。”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投手沮丧的缘由。 “那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结果呢?” 他张嘴欲吐槽‘你当你是未卜先知吗,怎么可能知道啊’,却瞥见投手抱膝抿着嘴、似乎快要哭了的样子,不禁改了口,“就算知道结果,就可以不努力了吗?” 投手红着眼眶朝他看过来—— “虽然输了比赛之后说,‘我们努力过了’是件很无用的事情。但是努力不努力,偷懒没偷懒,逃避不逃避,自己总是知道哦——就算知道结果,输也好、赢也好,总不想给自己留下个逃避的记忆,尽了全力的话,总能理直气壮地面对自己吧?” 尽管残忍,但是仍然拥有了尽了全力的彩色夏天的梦。 第10章 “你们俩……一起在这里坏笑什么呢?感觉超恶心。” 距离与稻实的比赛还有一天,青道练习场上一片如火如荼的练习景象。仓持与小凑亮介、伊佐敷纯一起朝牛棚走来时,正巧看见本应该在练习的投捕不务正业地聚在一起,不知投手说了句什么,两人同时咧嘴笑了起来,压根没注意他们走了过来。 “没什么啊。”回答他的是御幸,将手套向外挪了挪,露出护目镜来。他目光在场上逡巡一番,很快找到了对他们露出受不了表情的仓持,“这家伙上次在和明川比赛结束后跟我交流了有关秘密武器的想法。” 第9章 他一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就觉好笑,便全然无视了一旁泽村红着脸制止他说接下来话的举动,“我们最近练习了几次,感觉还不错。于是刚才我跟他说,除了暗号之外也要给属于他自己的球种取个名字。” “笨蛋脑袋瓜能想出什么来?”仓持上前踢了泽村一脚,“不会是类似于天马流星拳一类的吧?” “或者是动感光波之类的吗?” “你们都在说什么啊!”就连小春的兄长也加入了吐槽,泽村本略有泛红的脸终于涨成了熟透的苹果,手朝天胡乱地挥舞着,“我年纪还小,都没看过你们说的!” 然后他尽管尽力了,也没躲开阿亮学长的手刀,不知手该捂头还是一开始受到袭击的腰部,恼羞成怒地拽过笑得前仰后翻犹不自知的御幸,“这么随便的名字显然是这个御幸一也才取得出来啊!” 这回换御幸纳闷了,他随手揉了把投手不戴帽子时蓬松的头发,“注意下你对前辈的语气啊泽村!另外叫‘numbers’什么什么的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才过了几分钟呢,就赖到我头上了?” ——最早的的确确是这个随便的御幸一也取的名字没错了。 只是只存在于泽村自己关于上辈子的记忆里——在春甲结束后的休赛季,捕手向他提出通过不同窝法来增加球种,并且以数字来命名,倒是不像这回一样还好心情地问他要不要取一个闪闪发光的大名。 ——所以说‘闪闪发光’到底是怎么样一种形容啊? 泽村略有些无语地想着,而捕手在继续向队友们吐槽他时又重新笑得不可自已,整个身体都支在了他背上。御幸的胸膛随着他的笑声上下起伏,热量源源不断地从他后背处传导到他自己的胸前,同时阳光正从他正前方直射过来,火辣辣地打在他裸露在外的脸部皮肤上,竟然让他全身都仿佛被置于火焰中燃烧一般热辣辣的。 十个月的光阴好似流水一般,他犹自想着自我提高与打好眼前的每一场比赛,却恍然不觉身边人事、比赛输赢与他记忆一般逐渐推进,终于来到了令他、令他们痛不欲绝的那场比赛之前。而他也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恐慌,那已经知晓的结局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心头,他看见学长们在看稻实比赛时沉默又亢奋的目光、看见成宫鸣意气风发地站在投手丘上,那些不甘、懊悔、痛苦仿若夜晚最猛烈的潮汐一般席卷而来,他突然没法理直气壮地对着他们下一场比赛的对手示威。 “我们会赢的!” 然而令他惊喜旳是,那个在他记忆里总是喜欢逞强的家伙竟然变得有所坦率起来? 御幸说这话的时候侧头看着他,两人贴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声都能互相听见——那夹杂着野心与些许不安的呼吸,两两交互后突然变得平稳起来。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想起了前天晚上球场边的对话,在那明朗的月色、以及捕手难得温和的话语中,他把自己从未想过与人分享的不安诉诸于口,而令他更想不到的是——他的捕手,竟然在之后别扭地鼓励他。 “当然会赢的!”仓持不耐烦地扯开叠成一团的投捕二人,“阿东学长过来了,御幸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他只要坚定地、不逃避地看向前方就好了。 忘记所有的一切,竭尽全力地投好每一个球——他所惧怕的事情尚未发生,不过是海市蜃楼。他相信自己,相信尽力奔跑挥洒了三年汗水的学长们,当然也相信—— “阿东学长!”捕手眯着眼睛朝西边挥手,已经是职棒选手的东清国转动肥胖的身体朝他们走来。“你还记得这个白痴吗?正好现在我们在练习,你要不要接一下一年之后这个家伙的球啊?” 他的信任穿越时空层云,建立在多年搭档与朝夕相处之上——因而显得全心全意,甚至偶尔让被信任之人倍感莫名与压力。 却也忍不住,让人想要去回应这样一份心无旁骛的信任。 他无比信任的那个人此时双手做喇叭状,挑衅完学长后旁若无人地趴到他肩膀上,“投那个怎么样,我相信你能让他大吃一惊!” “让他大吃一惊,然后轰了出去吗?”泽村虚推了一把装着护具的捕手,擦过对方满是汗水的脖颈,然后他的手掌心也密密起了汗。“number7还没完成呢。你就会乱来!” “在乱来这件事情上,我恐怕还是对你甘拜下风的。” 的确如此,他话音刚落,泽村已经面朝走到跟前来的东清国,张开双臂——生怕声音不够响似的,“胖学长尽管放马过来吧!” “你够了啊,那边的鸟都被你吓飞了走了好吗?” 黑压压的不知名鸟群受惊而展翅飞起,扑腾着翅膀没入远处丛林——仿佛是追逐着在云朵上方迟迟不肯落下的夕阳,高喊着胜利的口号,要努力去博个开始也是最后的念想。他也终于重新站定,回想着那个人将他的无心之举变为武器时的教导语言—— 交叉步站姿,挥动手臂使用全身力量。 仿佛是要直捣打者胸口! “好球!” 随着清脆响声,球牢牢落入捕手手套。光站在打席上就威压十足的打者此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而他只是专注地看向逆光中的捕手,站起身捏着球朝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于是他终于绽开了这两天来最为灿烂的笑容,食指指向蓝天—— “一个好球!” 他以他人看来毫无根基的信任全然倾注,来博取的可不仅仅是“认可”而已。 他的贪欲可不比御幸一也的小,他要同等的信任、与这个人身边独一无二的位置。 然而也就真等到了那一天—— 7月31日。 中午的阳光煎烤着明治神宫球场。距离比赛上有些时间,广播里播放着高温须知,泽村抬起手臂,试图透过缝隙直视刺目的阳光。 “果然有点兴奋呢。” 他声音极小,不晓得是在说与谁听。 “先发又不是你,你紧张个什么劲啊?” 还好总是能传达给他想要的那个人。 “谁紧张了啊!”他放下手臂,看见自己左手边的御幸一也正专注地看着一个方向——他的目光穿越了球场,直抵对手的休息区。“不过就算我并不紧张,比赛前消除投手紧张感也是捕手应尽的职责吧?” “比如说像你上次做的那样?”还未戴上隐形眼镜的捕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框架眼镜,挑眉冲他一笑——不知是否是泽村的直觉,这笑容里分明带了点不怀好意与……期待? “我上次做的哪样了啊?你这个不正经的前辈!”他有些不敢直视御幸的双眼,扭了头压低声音,“我想说的是你可以通过讲讲往事啊、渊源啊来给投手机动力缓解紧张!上次的事情请你忘记好吗!” 鬼晓得他怎么一时鬼迷心窍做出了如此不合时宜地亲昵举动,他虽不再逃避与御幸一也日常相处,却仍觉不应由自己向前迈出第一步——他上辈子穷追不舍犹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这辈子他只求小心翼翼、一切稳妥。 “比如说你之前少棒时候,是不是被成宫邀请去稻实了?” 这事儿他上辈子偶然听御幸提起便一直如鲠在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介怀些什么,也一直没找到机会让御幸讲讲具体怎么回事。此时他脑里杂乱无章地想着其他事情,不知怎地就把话给问出了口。 “你从哪儿知道的?”御幸立即转头狐疑地打量他,“你该不会又背着我不小心把我们情报透露给稻实吧?” “你看阿鸣上一场投球时候都知道以直球为主,不把其他球种暴露给在观众席看的下一场对手——你就不能学学人家有点意识吗?” “好吧,等比赛结束我跟你说怎么回事。” 他这辈子只求小心翼翼、一切稳妥。 可是他依然有倾尽全力与一切困难战斗的勇气与决心——这次他把决定权交给他所信任的这个人,如果他与他一般,仍然愿意一切面对一切,他非常愿意与他一起携手,披荆斩棘,哪怕最后仍然迎来了相同的命运。 第11章 去年的霸主稻实vs暌违六年甲子园的青道。 “满场的观众都不算白来。”年轻的女记者看了眼大屏幕上的分数,第二局下半,降谷晓三振了五名打者后攻守交换,比赛维持着青道领先稻实1分的分数。她不禁也随着观众的喝彩声情绪高涨起来,反观一旁同是《棒球王国》的前辈却是深锁眉头的样子,因而略有些不解。“青道的这个一年级投手今天状态很好,反而稻实的成宫因开局失分投球有些用力过猛,是青道的好机会呢,比赛的主导权现在是在青道手上没错吧?” 青道投捕互相击掌后回到休息区,稻实的王牌投手重新站上投手丘,本垒正上方的视角正好能瞧见成宫鸣游刃有余的表情。听见后辈的点评,峰富士夫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场上的稻实投捕,“去年夏季,一年级的成宫很容易因失分而投球节奏错乱而大量失分。但是今年……” 第10章 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上总难免会有因为什么也做不好而垂头丧气的时候,然而一旦靠自己的力量挺过这样的时刻,总能从中学到什么而有所成长——这是年轻人所拥有的特权。 可是现在场上的这些年轻人并没有这样的特权。 他们没有成长的可能性,只有结果这一样东西。 “不……现在的主导权,是在稻实手上。” 峰富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今日的高温令本来有些胖的他不停流汗,与此同时,遥坐在看台的他仿佛都能感受到投手丘上的成宫鸣身上所散发出的压迫感。他来不及去抹一把额间没有停止下流的汗水,就看见青道的下一位打者走上了打席。 四局上半,青道终于又迎来了他们的第四棒,队长结城。 他想青道一定非常想在此时再拿下一分——然而稻实的投手显然并不会轻易让对手抓住机会。投手丘上的成宫鸣眼神一凛,此次比赛到此刻,他才投出了第二个变速球,尽管结城积极出棒,棒球依然牢牢地被捕手手套捕捉,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而观众席上依然喝彩声此起彼伏,成宫的第三个球是一记直球,也仍然让打者挥了空棒——三振出局! 比起从一开始就全力投球的青道投手降谷,稻实的成宫则从第一局就开始保留实力,知晓哪一位打者是他应该尽全力应对从而给对手带来压力——这是只有非常清楚自己与对手的实力而能展现出来的从容不迫。 ——全日本又有多少投手能在高中二年级时就做到这一点呢? 峰富心下感慨,此时已经进行攻守交换进入四局下半,他忍不住看向青道的休息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曾经他在专题报道里称为“青道救世主”的二年级捕手——与成宫同样,在一年级时就崭露头角,一路备受瞩目的御幸一也。 这个天之骄子想必也与他同样……或者甚至比他更早,看出了成宫从一开始就保留实力的投球方式,此时剑眉倒竖、紧紧抿着嘴角——就连他也感到棘手了吗? 若两位天子骄子强强联手——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尽管已然不可能,他仍然在心里做着假设,是不是会产生一对毫无破绽、令所有对手都极为头疼的投捕呢?同样激进、为赢取比赛积极承担风险的性格拥有全局观的捕手、控球能力极强的投手——想必会配合得相当不错吧? 虽然已经过了日头最强的时候,露天的明治神宫仍然像个漏斗一般,将充沛的日光源源不断地抖落到球场正中心,御幸一也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自己斜前方,又矮又扁,像他被兴奋与紧张感所挤压成一团的心脏。 他上前拍了拍已经投了六十球的降谷,心里估计着投手的极限,嘴上却要说着安慰的话。 因刚补充了水分又重新回到太阳下方,他本清冽的少年音因炙烤得不舒服而变得有些低沉,这样的音色仿佛将他往日里所表现出的随性掩盖得极为彻底,就算说着玩笑话,却也引得离他们不远的泽村在听见后咂舌评论,“御幸一也突然听上去很可靠很有前辈的样子啊!” ——可靠的前辈可真是个他迄今为止从未想过的评价,毕竟比起可靠的前辈,他更想做一名带领四位投手、带领整个队伍走向胜利的人。 御幸这么想着,脚下却加紧了步伐朝赛场跑去,只背对着泽村举起了手臂。 举起来的那只手握成拳,单一根食指朝天竖起——是泽村在投手丘上最爱比的手势。 站在休息区荫蔽之下的泽村,却在捕手举起手的瞬间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boss!我可不可以现在去牛棚热身了!” 不是一出局,不是得一分。 ——是第一。 青道棒球社的监督片冈铁心此时正与计分的克里斯询问降谷此时的球数,这一局开始稻实的打者已经到第二轮了,站在打席上的又是第一棒卡尔罗斯,而与此同时场上御幸也正向降谷打手势说明一定不能让这位脚程极快的第一棒上垒。 听得一旁泽村大声的请示,片冈监督沉思片刻后没有做出决定,“先等一下。” 他们说话间,比赛场上降谷投出的第三个球是变化球卡到手指——已经是三个坏球了,任谁也能看出这位一年级的投手状态已然发生变化。青道的守备加强了防范,给同队投手打气的声音穿越了半个球场,连在休息区的泽村也能听见。 三坏球一好球。 降谷屏住呼吸扔出这一刻球的时候就知道不好—— 他面前的捕手高举手套,接住了偏离好球带许多的球。御幸的面容隐藏在护具之下,不等裁判宣判,他就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御幸突然想到比赛开始前他与泽村的对话。 ——关于稻实与成宫鸣的邀约。 他向投手承诺比赛之后与他讲讲他从未与他人提及的往事,哪想对方根本不像他本以为的对他的坦诚兴高采烈,反而扭了头别了眼。 好一会儿他才听对方用极小的声音对他说,“我才不关心你的那些破事儿呢。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拒绝了这个提议?” 投手的后脑勺背对着他,微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许是湛蓝得一丝儿云朵也不见的天空,或许是被突然加大音量的广播惊飞的一群乌鸦,或许是观众席上可能来观看比赛的国中伙伴……他那极具特色的大嗓门仿佛也被这热烈的阳光给蒸发干净了,但御幸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一声了然的轻笑,“果然还是因为,比起在强队里赢得比赛,在一只并没有那么强的队伍里、从这样一只强队手中赢得比赛,更为有趣吧?” 这个原因与当时成宫所说并无太大差异,御幸当然不会否认这一原因占很大比例——但若说完全取决于这个原因,也是完全不对的。 “可你没有想过吗?或许你和成宫能组成配合默契又特别厉害的投捕啊,虽然丧失了一点点培养投手的乐趣——但是或许能更加酣畅淋漓地享受比赛啊?” 泽村的问话似乎只是提出某种疑问,纵然御幸努力去听,也未听出所含的其他情绪——好似投手只是单纯提出了一种假设、同时好奇他的想法。他却不禁瞪大了眼睛,若不是时间与场合均不允许,他真想用力搬过投手的肩膀,让他面朝自己,而自己能看进对方的眼底,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四坏保送脚程极快的一棒,二棒触击稳妥地送他上二垒,此时一出局、二垒有人,然后轮到了强棒上场打击。 ——如果是和饱受赞誉的厉害投手组成投捕,就不会遇见这样的危机了吗? ——不会遇见危机等同于酣畅淋漓的比赛吗? 御幸脑中快速想着,伸出手对已经开始有些许不稳定的投手进行指示。他对自己的臂力非常有信心,根本不怕对方盗垒,方才只用一球就拿到了一个出局数——目前最多算一个需要克服的危机而已。 他略微移动身体,把手套放在了红中位置,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仿佛这点危机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 让对手打出去吧! 无论什么样的危机,都有他在前面。 第12章 第三棒,稻实三垒手吉泽对着青道投手扔来的第一球就积极出棒了! 休息区的泽村捏紧拳头,等三垒手增子透奋力接住球传一垒,顺利钉住二垒跑者并使得打者出局后,他才察觉到手心传来的疼痛感——他已然把自己的掌心掐红了。 虽然已有两个出局数,他看着场内走向打席的稻实第四棒、队长原田雅功却仍不敢放下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而场上本垒处一阵骚动,御幸站起身指挥守备阵型,冲不停流汗的降谷比了个极为滑稽的大拇指,末了还往自己胸口处晃了晃——倒是令眼尖瞥见的泽村忍俊不禁,‘明明刚刚功劳都是守备的,那自恋家伙一副万事有我的样子居然不让人觉得讨厌——应该说,还不是那么可靠的小小御幸前辈意外地很可爱吗?’ 他嘴角勉强扯了个弧度,却奇异地突然将心放回胸膛处。他心中吹起了一阵号角,直吹得他豪气万丈,所有的担忧与畏惧都被这鼓舞的号声吹到了天边,那些他骨子里从未忘记的野望与坚持又重新喧嚣起来。 “降谷!让他们打!”他从板凳上摸到自己的帽子,朝比赛场地挥舞起来,“还有一个出局数!不要大意,也不要怕他们!增子前辈,刚才好样的!” 然而青道实际所面对的情况,比休息区的泽村所知道的还要复杂得多。 仓持有些担忧地向二垒手小凑亮介的方向看了一眼。亮介背对着他,还是一贯严阵以待的防范姿势——就这么看着也令人感到安心,一点儿也看不出受伤的异样来。但仓持却知道对方的脚踝一定已经红肿一片,此时的安定模样不知是用了多大力气咬牙维持。 他们此时面对的危机,仿佛笼罩在他们队伍上方的阴影,愈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第11章 他懂得亮介的坚持与隐忍,必将竭尽全力像往常一般——作为搭档,他需全然信任;作为后辈,他没有资格用关怀之意劝阻对方为比赛添瓦加砖、尽自己一份力。 所以尽管提前察觉到亮介受伤的事实,他却选择了隐瞒。 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又看向打席的原田。稻实休息区上方的啦啦队正为他们的队长击鼓呐喊,应援曲的鼓点一声一声都敲打在他的心上,像不详的催命符。 这种时候的稻实,想必非常想拿下一分,追平之后一口气扭转比赛形势。 ‘抱歉这是不行的。’他恨恨地想,‘不会让你们得分的。’ ——所谓搭档,就是在有一方力不足的时候,另一方用200分的力补上。 ‘如果是自己作为第四棒此时站在打席上,会想什么呢?’ 御幸非常清楚目前场上他们所面临的情况,因而没有选择与第一次对上原田时一样的配球——不需要试探,也根本没有办法回避,他比谁都懂得这种想要拿下一分的心情。这种心情因所持者的坚定心境而所向披靡,挥棒的时候绝不迷茫。 面对这样的打者,他们也只能正面迎上! 他打出快速指叉球的暗号,降谷点头后将努力放松肩膀、尽全力投了过来。原田果不其然毫不犹豫地挥棒——棒球与他的球棒堪堪错过,最后顺利落在了摆在向下内角位置的捕手手套里。 裁判做出“好球”的判断,而御幸丝毫不想给好不容易有所放松的投手施加压力,自己则提起了十二分精神,试想从对手角度来思考接下来的配球,尽力在将危机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的同时不去刺激投手的神经。 而后两个坏球原田都未出手,御幸心知他们不能再让球数落后,重新给出了快速指叉球的指令。然而却没想投手将球投向正中红心——原田的球棒正中球心,白色小球朝二、三垒之间快速飞去,尽管游击手奋力滚地接球后迅速传往本垒,可仍然慢了一步! 御幸接到球的时间只比卡尔罗斯踏上本垒板慢了数秒。分数板上的比分还未改变,观众席上已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声,此时对于青道来说,直像阵阵惊雷,落在了他们面前。 四局下半,1:1。稻实追回了比分。 此时两人出局,一垒有人。 “稻实球队的第一支安打,是由主砲击出的适时安打!” 而与此同时有什么声音,在讲解员声音落下后,大刀阔斧地撕破了层层乌云,穿越球场往他耳边而来。 “御幸一也你怕个屁!让他打!你不信你自己无论怎么样都能守住最后防线吗?什么样的跑者你都能让他回不了本垒!” 少年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因过于用力而有些破音,听上去一点儿也不鼓舞人心,倒有点像球场边上那群哑着嗓子乱叫的乌鸦。他却仿佛透过这声音听到了少年那颗总是无比坚定的心跳动的声音。他耐心地等着自己的那也随着胡乱跃动的心平静下来,接下来笑意从心脏所在之处慢慢荡开来,振得他胸口发热。 连他自己都不敢在对手跑回本垒得了一分后,这么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实在不知道那个小投手莫名其妙的全然信任究竟从何而来。 但此刻他也不想知道了,他只突然想要回应这样一份信任——人世间有许多道路通向他所希冀的终点,他却愿意被这样的一份诚心实意的信任所绑架,不去考虑其他的abcd道路,而尽心尽力地走向最荆棘遍布的那一条。 “恐怕你站在正对面的位置,才能更好地看见我怎么把他们全部杀出局哦?” 他低声说着,发出了下一球的指令。 目前站在打席旳是第五棒,投手成宫鸣。 队长那记极为有力的安打成功给队伍打了一剂强心针——恐怕比他所能预料到的更为有力。成宫做出长打的姿势,心里极为放松。 整场比赛除他们所失的第一分略有些在他意料之外,其余节奏、对手的反应皆在意料之中。阿雅学长刚才的得分应该是他们真正开始展现实力的一个序幕——他目前所要做的事情,则是延续方才的气势,一口气将比分反超! 他可是说过的,要让这个蹲在本垒的对手捕手后悔拒绝加入他们的! 然而对方投手降谷的快速球确实没有那么容易打中甜蜜点,他极为放松的结果便是随意击出了几发界外球。他却全然不在意,甚至在有队友在气急败坏冲他大喊时狠狠给瞪了回去。 这次击球前他摸了摸自己的帽子,深吸一口气——他有预感,就是这次了! 他出棒的时机与他呼气时机一致,他感觉到自己击中了位置,而球也如他所料飞过右外野手头上,直往看板飞去。他在击中的一瞬间便扔了球棒快速奔跑起来,同时本在一垒的原田也起跑了。 而球却没成宫想象得飞得远,过了一会便落在了地上,在外野滚动着。外野手接到球之后开始往本垒传球。 休息区的泽村大气不敢出,就连看席上的观众都瞬时没了声,睁大眼睛看着场内的风起云涌。 跑者绕过三垒了! 已经有观众开始欢呼出声,想必这一分势在必得了! 棒球飞越整个球场,在阳光直射下忽隐忽现,仿佛雅典娜由模糊变为清晰的微笑——甚至有青道的支持者在看席上大喊放弃一分,直接把球传到二垒将成宫鸣击杀出局。 却没想到掀了面罩起身的青道捕手,眯起眼直视仿佛与日光合为一体的白色棒球所到来的方向,突然向斜前方高跳后落地——成功触杀跑者! 一时喧嚣的赛场突然安静了下来。 而后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鼓掌声! 御幸用力闭了闭眼,仿佛能听见纷纷扰扰的嘈杂声里,有个清亮的声音清晰可辨,那么理直气壮,“御幸一也!我就说你是最棒的!” 这个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和原因。 他庆幸没有所谓的如果,因而能邂逅不知所以起的信任与情。 第13章 “片冈监督站起来了!”《棒球王国》的大和田秋子略有紧张地看向青道的休息区,“青道竟然要在这种时候换投了吗?” 稻实vs青道,在2:1领先的情况下迎来了七局下半。 在对于青道来说,绝不能失分的关键时刻,已经投了两局半的投手丹波在处理对方打者的触击短打后腿部抽筋——虽然不是极严重的伤,但对他的状态仍然有所影响。在投了四坏球保送稻实四棒打者原田之后,青道选择了更换投手。 西斜的太阳仿佛也不愿错过这样一场精彩的比赛,在层层云朵之上冒了半个头出来。而火辣辣的紫外光线仿佛是它为这热闹氛围送上的礼物——在恶劣的情境下仍然勇敢前进——赛场上的球员们,只有经过千锤百炼,才能成为独当一面、带领队伍走向胜利的那一个! 泽村按住自己的帽檐,将自己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双瞳藏在阴影之中。他接过下场的丹波塞进他手套里的球——对方的队服上已经满是泥泞,脸上也因汗渍与沙土混杂而变得看不清轮廓,只有那双眼睛,与他此时的一样,熠熠发光。 “我能守住!”他没戴手套的左手握拳重重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硬邦邦的,却有什么快要跃了出来,“虽然我仍然是个菜鸟,但是我会好好接好丹波学长的接力棒!” 他眼角瞥到朝他们走来的捕手,捏成拳的手掌突然放松下来——他高举手臂学着赛前对方的姿势,食指向天,剪得圆润的指甲在阳光下闪着光亮。 “我也相信前辈们能扭转比分!” “会让丹波学长再上场投球的!” 他的食指被另一个汗津津的指头重重敲了一下,被抄袭了动作的正主歪着头上下打量他,“挺有精神呢?那我就放心了。” 一只手所能到达的远方可能近得肉眼所见,那若是两只手呢——两只手所搭起的跨越鸿沟的桥梁,足以能让他们到达目前被雾霭重重隐蔽的远方了吧? “你放心个头啊!我们现在面临的是,重要的,绝对不能失分的时刻!”他以捕手主动搭上的食指为支点,仿佛靠近猎物的猎犬、屏住气逐步靠近——直到他的左脸落入对方眼中,脸上的绒毛都纤毫毕现,“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放心了。” ——当然也不能随随便便放弃。 你要有足够的耐心,看着我、等我成长与蜕变,真真正正成为让你、让队伍放心的存在。 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正好能清晰感受到泽村略有些局促与不知为何有些焦虑的呼气阵阵拂到自己脸上,却又不至于近得令人的脉搏与心脏都方寸大失、瞳孔放大、脸颊充血…… 御幸却没有明白泽村欲言又止想要表达的意思,也没有捕捉到对方一闪而过的不安与焦躁。 他将自己的手从泽村手中挣脱,而后轻轻捶在对方肩膀上,借此后退了半步,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第12章 他们互相沉默地看着对方。 “面对你这么乱来的家伙,我哪可能随随便便放心。”还是捕手率先举手向投手投降,虽然辞令间轻松,但压低的声线令人明白他并不像往常一般在开玩笑。“我想你是明白的,但我还是再说一次好了。” 他的手从肩膀落到对方胸膛,“现在此时此刻,我需要你的这里,队伍需要你的这里。” ——而其他的。 球技与能力,我们还有时间。 “所以我们从第一个球开始,扎实地拿下这一局最后一个出局数吧!” 七局下半,两人出局,一、二垒有人,分别是刚才被保送上垒的稻实队长原田、与脚程极快的卡尔罗斯。 与御幸做着最后几球的练习,泽村努力让自己因紧张而“砰砰砰”直乱跳的心平静下来。 从第五局到现在,他们统共又失了一分。 扔出一颗球后,他略微活动自己的肩膀,想道,‘情况不能说特别差,当然也算不得好。’在他上场前,所有在场上的青道队员,他的前辈们,都怀着一颗全然相信队伍的心情,尽了全力。 他的思绪仿佛也随着那颗旋转的棒球,在阳光下飘回了不远的刚才。 五局下半,由于降谷球数已经近70球,青道换上了背号1号的王牌投手丹波光一郎。他上场后状态不算得差,一开始的两颗曲球都让当时稻实的第六棒山冈陆挥了空棒,在球数领先的情况下,御幸给配了外角直球——哪想稻实正是瞄准了所有球路好打的直球、并不尝试对曲球出手。 丹波这一略微朝正中偏的直球,结实地被对方球棒咬住轰了出去! 那球仿佛所有青道队员上提的心,迟迟不肯落地——而山冈也立即扔了球棒开始全力冲刺,绕过了一垒、二垒、三垒…… 观众席因此次比赛的第一个全垒打而兴奋起来,掌声由稀稀拉拉变为整齐,有的观众甚至站立起来,探着身体朝球场中央喊起了口号。但比起一时间惊天动地的喝彩呐喊声,更仿佛像夜间长了獠牙的怪物将泽村一把攫住的,却是比分逆转带来的队伍气势的变化——与投手丘上的投手的心态变化。 被轰出全垒打、打出触身球…… 只要站在投手丘上,好像就无法不犯错。可怕的是站在那里时,也肩负起了所有队友沉甸甸的信任——他曾经一度极为羡慕得到这样全然信任的丹波学长,而直到有一天,当他也成为了这样的一个存在时,他才明白——他肩负着队友的信任、对他重压下失误的体谅,因此更加无法原谅自己的任何一个错误对队伍带来的损失! 这种悔恨像一种煎熬,煎烤着每一个投手的心! 而同时,将一点点脆弱无限放大—— 接下来,尽管御幸请求暂停试图抚平投手的不安,但在那一记全垒打的阴影之下,丹波仍然投了两个四坏球,造成了一二垒有人、无人出局的局面。 稻实的第9棒摆出了触击的姿势。 ‘要至少先拿一个出局数。’ 泽村彼时已在牛棚热身,场上胶着的情况令他有些心焦,他觑了眼球场处,却听得帮他接球的小野弘声音极小地说,“似乎有点棘手啊。” 他说着话,对面投手已将球投了过来,他堪堪接了球,瞧见投手正抡了抡方才投球的左臂,就在他以为这位总是元气满满的后辈又要朝着比赛场地给人胡乱大气时,突然听到对方中气十足地朝他喊,“触击就触击,御幸前辈不会让他们进垒的!” 他们说话间本垒处的御幸已经捡起了滚地球,右臂尽全力一掷——二垒跑者滑垒的同时,踩在垒包上的三垒手增子顺利接到了捕手扔来的球! “三垒出局!” 他这才扭转头回来,正巧看见同样将视线从球场转了回来的泽村冲他得意洋洋地笑,平日里不甚明显的小虎牙也露了出来——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小野眼中不禁也浮起一层笑意,“好球!状态不错,泽村。” 当投手的脆弱在对手的强劲下无所遁形时,捕手的行动是最有力的支撑。他努力地在备受煎熬的投手面前用自己的手段来争取眼前的出局数,将失分了的投手从过去的懊悔拉回到现在——我们并肩作战,先迈出第一步! 而在第六局时,泽村所不了解的隐忧也曾一度暴露在比赛当中来。直到六局上半,小凑亮介被成宫所三振,他有些奇怪于对方略微不正常的走路姿势、又转而瞅到仓持眼带担忧,才忽然记起仿佛上一回也有小凑前辈受伤一事。 可就连他的搭档仓持前辈都没有出言在众人面前表示什么,泽村更没有资格出手去做什么,前辈们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为坚强,总是有他们自己的方法来渡过难关——何须他一个后辈来指手画脚? 比起他这个一年级的新手,三年级的他们想要站到那个舞台的心,只多不少! 而事实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 六局下半在满垒的情况下,稻实打者将球打到了二垒手小凑的手套上,本以为能适时抓住此次满垒机会,将比分持续拉大——没想到游击手凭借他极快的反应能力与教程,提前跑者踩上二垒垒包,弓腰伸长右手牢牢地将球抓在了手中。 他们没有让稻实抓住机会再得一分,牢牢地守住了第六局——然后在这一局,将接力棒传到了泽村手上! ‘想赢!’ 他浑身的所有细胞都在嘶吼,血液沸腾把他皮肤都要灼烧。他们的练习即将结束,而此时御幸也脱了面罩,站起来将球投回给他。 “泽村,最后一球。”他说。 于是他抬起右脚,左手藏在身后,指尖扣紧球缝。 ——比分落后的情况下,两人出局,一、二垒有人。 还有比这更好的让人成长与蜕变的舞台吗? 第14章 最开始的两颗内角球都落入了好球带。 御幸冲泽村鼓励地笑笑,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尽管投过来”的动作。 打者是稻实的王牌投手成宫鸣。 这是一个御幸一也非常了解的打者。泽村这么想着,果不其然看见御幸朝他打了内角球的手势——对方大约不曾想他会猜测配球的原因与自己的想法,在他露出了然的笑容并且眨了眨眼睛后,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成宫自尊心极强、轻易不肯认输,即便他有选球的能力——在两次未击中自己投出的内角球后,见到下一球仍然是内角球,即便角度偏高是个坏球,仍然会因觉得自己被挑衅而积极出棒——从而给了他们三振打者的机会。 泽村揣测着御幸再次要求内角球的原因,而对面的御幸已经重新摆正姿势,晃晃手套——这倒不是催促,是捕手的某种小动作之一,一直伴随他至后来。此时此刻,这令他熟悉的小动作仿佛一颗小水珠,在阳光下逐渐充盈,而他已经历了一回的过往岁月在这逐渐膨胀充盈的水珠映照下逐渐繁杂纷乱起来。 他第一次尝试着自己去思考配球,是在御幸最后的夏天,他作为第二投手在危机场合下进行救援,第一次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频频对御幸摇头,投捕二人也非常激进地采用了他们根本还在练习中的球种——而后在经历了2安打2四坏、一个出局都没拿下后被换下。 他极为懊悔,曾一度于此次失误耿耿于怀,却没发现因为一场实际进行的比赛的实践,他得到了难得可贵的成长,甚至在御幸毕业后自己升入三年级时,能通过自己思考来与后辈捕手打配合。再后来他升入大学、御幸彼时已是中日龙一颗新星,两人恋爱已有段时日,他便在一次闲聊中提起了这个心结。 “御幸前辈其实根本没有杂志里吹嘘得那么会培养投手吧?” “你是在质疑曾经被培养的你现在的能力吗?”两人并无闲暇外出幽会,御幸大多数时候会格外端正坐在沙发上看比赛录像,而他则歪在另一侧、毫不负责地把自己的脚丫子往对方怀里一塞。他们说这话时仿佛也是这样一幅光景,御幸只当他在说些玩笑话,压根没当回事地继续看着vcr,手也没闲着一搭没一搭地挠他脚心。 “不,我是指……夏甲,御幸前辈三年级那次。那么重要的场合你为什么让我随便胡来?有一两次,你明显感到不妥了吧?现在想起来,你完全可以叫暂停和我沟通……我又不会不听你的。” “真的吗?”御幸闻言转身挑眉看着他,“我可不这么觉得。” 在他被这斩钉截铁的否定气得张牙舞爪要和恋人打一架时,对方手掌握住了他的左脚,用力一拽将他给拉扯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毛茸茸的脑袋顶着对方的下巴,得以听见恋人一声一声的心跳后平静下来。“我只是觉得,比起在赛场上讲大道理、或者严厉阻止你而言,放手让你去做,无论结果是好坏、都更能让你成长而已。” 那时的他仿佛被理直气壮的恋人给说服了,却没能去想,然后呢——放手让他这个还不成熟的菜鸟去做,然后呢? 第13章 所有可能出现的后果都由他来补救与承担吗? 成长的果实是他的,那激进所带来的恶果呢? 迟钝又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御幸前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格外敏感与执着,而这样的执着近乎偏执,建立在觉得自己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基础之上。 可刀刃都有两面,哪可能最终都不会伤了自己的手呢? 那仿佛只是春日无限蔓延的羊齿草嫩芽一般的上一轮命运里,御幸一也似乎从不信真情与实意、也未曾开口说爱,却把他所能给予的一切都给了他——他说的何其多、做的何其少,而他的恋人,做的何其多、又多么吝于开口。 记忆的碎片令他的头脑格外清醒,他因而没去理会把手套往上摆仿佛说着“坏球也没关系哦”的御幸——他要的是,更加具有威慑力的投球来结束这半局!于是他在心中勒令自己放松肩膀后扔出了他登板后的第三个球。 “好球!打者出局!” 他闭眼长呼了口气,再睁眼时瞧见脱了面罩的捕手露了点错愕的表情朝他走来。 “喂!”他的捕手小跑过来,手肘撞了撞他的胸口。 “我知道御幸前辈无论怎么样都能接住的。还是你要和我说,如果我不按照你的配球来,就……”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他已经溜到舌尖的话又重新回到肚里,他闭了闭眼,感受着这个充满少年的汗液、阳光炙烤下泥土味道的结实拥抱,终于用力地回抱了回去。 “虽然我是想说投手果然都是些任性的家伙——不过,做得好,泽村。” “还有两局,我们会把比分追回来的。” 八局上半,放弃抓成宫鸣变速球的青道队员积极出棒,第一位打者降谷击出一垒安打后泽村按照片冈监督指示,通过牺牲触击稳步将降谷推进到二垒。而后与御幸同年级的白州健二郎成功将降谷送上三垒后、自己也上了一垒。 此时一三垒有人,一出局,青道又重新迎来了第一棒游击手仓持! 他一一与队友击拳,路过泽村时因对方大吼着“仓持学长,大胆得分吧”,而将拳头狠狠落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根本不用任何人说,他也明白要抓住这绝佳的机会追平比分——而在两好球两坏球的情况下他终于触击,降谷回到本垒! 八局上半,稻实vs青道 2:2,比分平了!同时,白州也进到了二垒! 青道派上一年级使用木棒的小凑春市替本来的二垒手三年级的小凑亮介代打。此时稻实想将此局终结在这一打者、避开此后的中心打者,而青道也急需将接力棒传到三、四棒强棒手中一口气扭转比赛形势。 春市如哥哥亮介所叮嘱,从第一球开始就积极出棒,在打断木棒的情况下将球击到了左外野前方,将他们的打局延续给了下一棒。 “小春是个很勤奋的男子汉了。”休息区泽村拉着同年的降谷,强行要给快睡着了的家伙进行解说。“然后——纯学长,看上去是个特别粗枝大叶的家伙,其实意外地是个细心的人!啊,就和本人泽村大人一样呢!” 他絮絮叨叨地与根本没在听的降谷说话时,伊佐敷纯已经谨慎地选到了四坏球,为接下来的队长创造了满垒的绝佳状况。 “这种时候,”他与本在状况外的降谷都不禁随着鼓号队吹奏的队长结城应援曲而晃起了脑袋,“只要队长,‘呼——’打出去,‘啪——’飞到外野去,那我们一口气可以得多少分呢?” 像是验证他的话一般,稻实捕手请求暂停后,守备阵容进行了调整——外野趋前谨防长打。投手丘上的成宫终于面对青道的第四棒投出了第一球。 青道队长的钥匙,一届一届地传下来。拿钥匙的人性格迥异,但都做到了同一件事情——便是用实际表现来带领这支队伍。 本来只能肩负40公斤重量的人,若要让他去肩负起60公斤的重量…… 在结城压低球棒、用变形的姿势击中成宫尽全力压低球路投来的变速球时,泽村不禁转了转视线、落在了他已知晓的下一任队长身上。 那只能用赛场下超乎想象的勤奋与赛场上近乎神技的表现来填补了吧。 结城击出的这一记二垒适时安打,令本在三垒的白州、与二垒的春市都回到了本垒——泽村用拳头碰了碰回到休息区的春市的拳头,眯着眼睛看着斜前方的屏幕。 仿佛是光线的一个巧妙魔法,本来的“1”变为了“3”。 4:2。 八局上半,青道终于再次逆转了比分。 “这两个半局推进很快呢。”大和田感觉仿佛自己只是喝了口水,比赛已经进行到九局下半。青道又再从成宫手上拿下1分,而若他们守下了这一局便可以到那梦想中的钻石场——拥抱一个热烈又灿烂的夏天。“青道不换投呢,是打算让这个叫泽村的左投手投完了吗?” “全国高中棒球大赛西东京地区预选赛决赛,比赛在青道领先3分的状况下进行到了九局下半。这场比赛还剩下最后半局了!” 大和田与一旁的前辈说话时广播声音响起,比赛场上青道的守备回到球场,而观众席的各个角落都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就像此时快要落山的太阳,用尽全力要来最后一刹那的爆发。她难以想象在这样情境下一个一年级的投手所要承受的压力,或者以他先前带动比赛氛围的情况来看,他根本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手——还未能体会到这样煎熬又令人绝望的压力? 守住——赢了;亦或是,失分——输了。 不过,领先3分的青道应该游刃有余,投手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吧? 她当然无法想象,实际在投手丘的泽村心情与她的猜测完全不同。 “肩膀太用力了,放轻松一点。”叫了暂停的御幸跑上投手丘与他咬耳根子,“已经两个出局了。只要再有一个出局就结束了!” 此时打席上又轮到了稻实的第一棒卡尔罗斯,他站得离本垒非常得近,迫使投捕二人不得不投了三颗外角球——而此时的泽村不知因为紧张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过于用力投了三颗坏球,他们已经球数落后了。 “嗯。还有一个出局数了!” 泽村仿佛是即刻想起了那声响彻在最热的天空上方的防空警报——那声音尖锐得可怕,却仿佛让人能看见盛大的烟火涌上夜幕,为一场盛宴拉开帷幕。 如果命运是一条永远朝某个既定方向驶去的河流,那他即便只是飘落在水面的柳絮花片,也想要尽力地与数不清的漩涡做斗争,他将依托于顽石努力地在河面上发芽生根。 他的捕手实在不太擅长表情控制,极力放松面部的他反而在脸上挤出了个不知是笑还是别的什么的表情,引得泽村有些想笑,“你刚刚就是用这种毁坏你池面名声的表情在无人上垒的情况下打出安打的吗?” 九局上半御幸作为第一个打者上场,通过猜对方投捕的配球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成宫的一记直球,全力击出了二垒安打,而后通过降谷与泽村的触击推进,顺利拿下了一分。 “你不应该说无论什么表情在我脸上,都依然是个帅哥吗?” 他几乎以为成宫反应极为迅速地一掷将会像上一次的命运一样,阻止他们得分——没曾想到御幸竟以身体格外贴近地面的姿势进行滑垒,在球落入原田手套前一秒回到了本垒。 “这种不要脸的话只有你才能说得出来了。” 命运的河流想在时间流程里教会他,追寻更广阔天地的人是个孤独者,而等待他的,是最初就决定好了的最终的海洋。 但是——他却拼了命地要证明给它看。 泽村将自己脏兮兮的左手与御幸的相叠,金色瞳仁里燃烧着不灭的焰火。 ——他不是一个孤独者。 ——他也绝不认输。 礁石真的能阻断河流的方向吗?如果这样,它将朝哪个方向流去呢? 在保送了卡尔罗斯后,稻实第二棒白河依然站得离本垒格外相近。 泽村几乎是在白河站定的一瞬间想起了曾经打破比赛节奏、改变所有人命运的触身球。蹲在本垒的捕手第一球果然配了内角直球——泽村拿着球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脸上带了丝凝重。 他看着前方,狠狠地点了点头。 ‘这球太好打了!’御幸心里还来不及咯噔,便见白河将球打了出去——好在他出棒时机仍然晚了点,球在内野停了下来,然而经验不足的二垒手春市接漏了球,他们没有抓住这一个出局数,反而让一二垒都有人了! 而后情况直转其下,泽村的投球过于用力,尽管依然很有威力,却实在控球不稳,再一次四坏保送第三棒。 青道即将在满垒的情况下迎来第四棒,原田雅功。 御幸犹豫着朝休息区看去,全然信任他的监督打着暗号问他是否需要更换投手。他于是又转回头专注地看着投手丘上的投手——投手正低头用脚踢着投手丘上的土,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而抬头朝他看来。 第14章 那双眼睛里似乎盛满了许多情绪,似乎有懊恼、有斗志……他无法一一分辨,却总觉得在自己的投手的眼角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请求。 请求他的信任。 但没有沮丧。 ——想必他与他一样,想以他们两个人的投捕来结束这一局,将这支队伍、将他们送上那个舞台! 御幸看向监督的方向,缓缓地点了头,而后对泽村打着手势,‘这个打者具有长打能力,极难对付,务必要把球投得刁钻一点。’ ——只要两个人一起,只要整支队伍一起…… 泽村的脑里仿佛响起了他最熟悉的那个人的声音,那声音携着势在必得的气魄,跨越时间与空间,排山倒海而来—— “球被轰出了!” 观众席上传来惊天动地的喝彩声。 而那颗球好像名为“绝望”的情绪,跨越了他与他,他与他们,直直地往既定的命运冲撞而去—— “再见全垒打!在九局下半,稻实队长轰出了清垒全垒打决定了此次进军甲子园的队伍!” ——而人又是多么脆弱的生物啊,越追求着巨大的东西,失败时受到的伤害就越严重。 第15章 无论在哪一种神话里,人类这一个体从一开始就是不完美的。 所以追求100%的快乐与幸福感本来就是一种悖论,挫折与幸福本来就如同光与影,共同架构了人的一生——但每个人对挫折的感知却是不同的。 有一类人因明确自己的目标而心智足够坚定,他将挫折视为将他从现状的温床中拉起的力量,从不眷恋过去的幸福与温暖,永远有破釜沉舟的魄力——忍受挫折所带来的蚀骨疼痛、坚定不移地朝下一个目的地奔去。 御幸一也大概就是此类人中的一个。 虽然说当天晚上应当先回到宿舍休息,但仓持着实心绪不平难以入睡,于是走出自己的宿舍,只是碰巧经过活动室、见门虚掩便好奇地屈身窥视,便见御幸独自一人抱膝坐在电视机前看录像。 不知道这是第几遍了,屏幕里泽村正要投出决定比赛最后结果的一球,御幸按了暂定对着空气自语,“我应该再仔细看看他的表情、还有他肩膀的僵硬程度……” “练习会暂停两天。你已经开始回头看那场比赛了吗?”他走到同年、月份甚至还比他小了不少的好友身后——在他的心脏还因比赛的最终结果以及前辈们沉默痛苦的背影而颤抖得无法自已,甚至无法直视三年级学长们一双双通红的眼睛时,这个人已经马不停蹄地往前走了。“这个想法很赞……但我说,现在并不需要马上做这个吧。毕竟……” “你也明白的吧,仓持。”日光灯聚焦在御幸的发旋,他被灯光照亮却令仓持仿佛感到这个人只身站立在阴影之中,而他的面前——大雾弥漫,看不清前路。“可靠的前辈们毕业了。我们没有可靠的三棒、四棒、五棒来帮我们得分了,也没有可靠的王牌投手帮我们张开防御的大网了——这样马上升入三年级的我们……” “是没有办法带领这支队伍进入甲子园的。” “嗯……”对方近乎残忍的肯定语气令仓持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他因不知如何伸手接过这他还尚未开始思考的沉重未来而沉默了半晌,后才故意用一贯的轻松语气说起了旁的事情,“反正你现在有比这更优先考虑的事情要做……泽村那家伙,就没和我说过话,吃完饭后没注意,这家伙已经没影儿不知道跑哪去了……也真是的,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他还有混入人群不带点儿音儿消失的本事……” “你别管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打断他因心绪不稳而起的絮叨的御幸声音比往常要低沉许多,“他不是个脆弱得需要旁人安慰的人。” “不过不用你说,我也会去找他的。” 他想他知道这个从比赛结束就一滴眼泪没掉的小混蛋在哪。 他相信他与他是同一类人——不沉湎于过去、肩负着挫折向前走。他只是还未忘记他与他在比赛开场前的对话——隐约觉得他有什么必须说说出口的话来厘清自己某些让人觉得不妙的心绪。 说实话,御幸虽说得信誓旦旦,却并不肯定泽村这时候能跑到哪去。 7月最后一天的东京夜晚,热气仿佛蚊帐,把天地都罩得密不透风。可能已经十点了,天空一颗星子也无,就连半块月亮也不知躲在了那片云后面——今天练习场地灯火俱灭,往日远观像一条银色带子的灯火都消失了踪影,在这黑暗得几乎可怖的环境里,万籁俱静,仿佛只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他绕过了宿舍的自动贩卖机,绕过了室内练习场,然后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往操场走去。 操场上没有那个拖着轮胎跑步的身影。他于是将手叉进裤兜,漫无目的地在围栏外信步走着,终于眼尖地在某团阴影中瞅到了半个脑袋——他慢吞吞地走上前,朝那一团黑影不客气地踢了一脚。 “哇啊——”那团东西声音中气十足,不颤抖也没有哭腔——御幸长叹了口气,摸着不知名杂草细长的叶子坐到了那人身边去。 “我说御幸一也,你什么时候从仓持前辈那里学来了回旋踢?” “你之前都鼻涕眼泪糊我一身了,我也没嘲笑你吧?”大抵是周遭过于安静,他也忍不住用了最轻的力道,放缓了声音,“……所以现在我也不会嘲笑你的。” 没有路灯,没有星光与月辉——没有什么能把你的内心全部曝光,在你面前的只有一颗同样感到懊悔、同样深感自己不足与棒球可怕的一颗心,在深夜里艰难地跃动。 “三年级的前辈面前,我可没有资格哭。”泽村的声音依然平稳,只是没有伪装似地提高音量。他用掌心蹭了蹭地,抓了一手湿漉漉的土——即便是在仲夏,夜晚总归比他所想更加露重,不经意就冻了人。就像细针密密扎过的伤口,肉眼兴许并不可见,却痛得令人不堪忍受。“在御幸前辈面前……我不想哭。” “……你是在这种时候发现我是前辈,终于维持后辈的样子了吗?”泽村不肯向他靠过来,甚至挪了挪屁股离得更远了。御幸只好自己动了动,挨着对方几乎没有间隙。他左手按住了地方不知为何一直在紧扣着泥土的左手,右手伸开五指、轻轻地放在了对方的脸上。“这样我看不见了,不算在我面前了。” “你超幼稚的。”泽村可能是眨了眨眼,细软的眼睫毛在他掌心轻轻擦过。他感觉自己的五感突然变得无比敏锐,掌心不知什么原因已经微微出了汗,而他又竟然从泽村的语气里听出了点撒娇的意味。“都要做队长的人了,能变得可靠点了吗?” ‘咦?’他还没来得及吐出疑问,身边人仿佛读出他心思一般解释道,“我偷听到结城队长像boss大力举荐你。” “以后你就是身兼管理投手阵、得分强棒、全队重任的队长了!” 而我们就是输给了被这样一个人领导着的队伍。 “我敢打赌现在没人能觉得你适合做队长——不过我知道你肯定没问题啦。只不过以后你有更多的事情要操心了……我这么说的意思是,比起考虑我,你先考虑下怎么找到正确做队长的方法吧。你现在肯定很头大吧哈哈!” 御幸皱了皱眉,很明显地感到自己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怒气。 “我当然也知道我能做好。”他挪开了覆在对方面庞上的手,身体略微倾斜以能瞧见对方的眼睛,他一字一顿地说,“所以当然也能同时好好考虑你的事情。” “我?如果是说因为我的原因……害得球队输了,三年级的前辈们引退……”泽村不愿直视御幸的眼睛,眼神不知往哪儿飘着,“你不用担心这个。我知道我们已经要为接下来做准备了……我们队伍现在还差得很远呢。” 夜深了,远山在夜色中朦胧终于化为水墨画一般的黛影。山川与河流见证了这世间千年的纷扰,早就不被少年们纠结的心思所吸引——反正,再多的欢喜无论是否得偿所愿,都要化为这天地间的一抔烟土,为什么一定要把它抓到手中呢? 御幸反复在内心叮咛自己平静下来,不要为一个笨蛋而生气。 他的内心再也没有比此时更加清明了,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通到终点不过一个确切的答案。他能正视失败、乐于挑战,有什么不敢去把自己为数不多想要的另一样东西给抓在手里呢——别人不敢,他可不怕—— 就算最终化为烟土又如何呢? 为什么不可以把,十七岁的喜欢——变为70岁的相伴呢? 他首先要耐心。 “比赛前你不是问我,会不会和更加厉害的投手组成投捕搭档会让我更加尽情地享受比赛吗?” 其次他要听见这个人诚实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你不是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吗?”他凑近了投手有些慌乱的眼睛,仿佛能看见那眼睛里盛着满当当欲语还休的情谊,终于胸膛深处荡起了点点笑意。“那你觉得我会怎么回答呢?” 第15章 “我怎么知道你这个奇怪的人怎么想——御幸一也你不准再靠过来了啊!” “奇怪,之前不知道是谁,老抓些奇怪的时机往我跟前凑啊?” 那点点笑意逐渐扩大,像涟漪圈圈,彻底震荡在他的胸口。他抓住想要逃跑的小混蛋的手,没用上力气就把对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比起酣畅淋漓地去比赛,我更希望两个人全然信赖、并肩作战。” 他的右手,与他的左手,指与指交叉,仿佛是个铁锁,将两人紧紧扣在了一起。 “无论和多厉害的投手搭档,我都不认为可以完全避免危机。既然危机不可避免,我更愿意思考的是如何面对危机——这种时候,能有什么比一个和我同心协力、互相信赖的人一起面对更为有优势呢?” 别人不敢,但他敢——一旦他说出口,他就敢说海枯与石烂,天长与地久。 “你瞧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对啊,你可是个明明特别迟钝,还喜欢考虑很多事情——虽然都是从自己的角度的讨人厌的家伙!”浑身炸毛的泽村突然安静下来,两人肩膀相抵,视线都落在了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上。 “是是是……” 上一轮回他最无法忘怀的那个夏日末尾的夜晚,他从宿舍追到操场,终于在某个枝叶格外茂盛的草丛抓住了意欲逃跑的家伙。 他冲上前紧紧抓住了那个人的手,十指紧扣、强迫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但是如果是要和一个人,肩并肩携手去面对生命将要给我们的所有磨难与痛苦——我希望那个人是你,是无论赛场上与赛场下的,我的捕手。” “当然我更不懂怎么谈恋爱了。”这个夜晚没有星子、月亮也不见了,但他眼里燃起了光亮——比一切天光幻影更为明亮璀璨。他看见他的捕手有些困扰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看着他眼里的这团光亮,一字一顿地说,“但是肯定要有的吧,无论是比赛,还是生活本身——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个人,和他并肩作战、披荆斩棘,所有的悬崖峭壁、冰川荒野都有他的陪伴——而我希望,也只希望,那个人是你。” 泽村上辈子时候曾不止一次地想,东京可真是个厉害的地方啊——所有人都好像有自己明确的目标,不会在人群里人云亦云,不会像他一样在人潮涌动的jr站迷失了方向。他曾经无比怀念他的家乡长野,铁路边的石子路让人安心,远离了机械的声音、香水的味道,没有摩肩擦踵的人烟,只有稀稀落落房子顶上飘来的催他回家的炊烟,与路边不顾一切尽情绽放的绣球花——他仿佛能不被世间任何事情绑架,满眼都只能看见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目标方向。 “我们有两个人呢。”那点光亮也落在了他爱的这个人的眼里,比那稍纵即逝的花火更为持久,能燃烧至他们生命的尽头,“所有的困难都会过去的。输了比赛的悔恨也好、大概会让我很苦恼的队长职责也好……因为两个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吧?” “我虽然像你说的……嗯有的时候不是那么能体会到你的感受……” 人本来就是独立的个体,再怎么亲密的人也没有办法彻底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痛苦与幸福吧? “但我以后有疑惑都会问出来,你有问题也不必掩藏——这样我们才能一起做成人生这一独一无二的作品嘛。” 他闭眼侧身封住了难得说正经话停不下来的捕手的唇,齿牙相嗑、两人的舌头都不太老实——初吻的滋味与其说甜蜜蜜,不如说有点青涩得让人懊恼。 双唇分开时,他睁开眼睛,正好瞧见天空中浮云散去,一轮明月高悬,他突然感到异常得圆满,异常清晰地看见了远方的道路。 ——没关系,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磨合。 “今天的月亮虽然不圆,但是很亮啊!” 第16章 在稻实在夏甲的舞台大放异彩时,青道也组织了数场练习赛,意图帮助三年级退役后的新球队彻底形成气候。 已经时至八月中旬,闹腾的知了从早晨开始,由河边到操场铺天盖地地轰鸣。而青道的球员们中午时分便告别了熟悉的练习场地,乘大巴到八王子的上柚木公园进行第四场与海耀的练习赛。 八王子虽在郊区,也算得是都内热闹地段。上柚木公园毗邻街道,周遭高楼林立,仿佛将棒球场笼罩起来,而热气在内里蒸腾、让人十分不好受。而泽村对这里实则记忆深刻,不仅因为他上辈子在这里第一次代表自己学校参加关东大学的比赛就在这里,也是因为为了观看他第一次登板、偷偷从训练里跑出来的御幸,丝毫没有已经是个名人的觉悟,大喇喇地戴个墨镜就跑来给他个惊喜、被在球场的三流媒体逮了个正着——他在一旁干着急,结果倒是御幸把媒体耍得团团转、压根没人对方挖到什么料。 “如果今天没什么大问题,泽村投完全场吧。”相比还未开赛已经汗流颊面的降谷,泽村与往日里相比似乎未受太大影响。监督片冈也是基于类似原因,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这是第一次泽村作为首发而非中继登板,监督便大胆地要求他完投——本应马上将兴奋这类情绪宣泄出口的泽村,不禁首先露出了点疑惑的神情而没马上应答。 倒是一旁的御幸本低头戴手套,听见片冈的话后抬起胳膊敲了敲泽村的脑袋,“听到没有?先去投几球热身吧。先说啊,球不要投到太好打的地方去了。” “否则一定会被打爆的。”泽村几乎是与御幸异口同声地说出后半截话,撇了撇嘴面带无奈。他尾随御幸向牛棚方向走去,低头踢踏了几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两三步冲上前去搂住对方肩膀。 日头正上,他们二人身后仿佛相叠的影子被拉得极长。 “御幸一也虽然还没有找到做队长的方法,但是已经率先很好地开始扮演老妈子角色了。”他嘴巴贴在才确立恋爱关系的对象的耳朵上,却不适时地说些暧昧话语,反而调侃起对方来。“同一件事情反复说好几遍——反正我可不是笨蛋需要被说很多次,所以就是前辈自己忘性大,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 他虽然基本算得有话必说、言出即行之人,却仗着自己实际年龄比恋人大了不少,十分享受半藏半掩逗人的乐趣——这实在是恋人之间不可多得的情趣,让两人的感情仿佛维持在水将将沸腾时的恰到好处。 然而御幸脸皮厚度可能是深不见底的,他其实从未探索到对方的极限。 “我们可以一件一件事情来。”即便是因角度看不见表情,光听上扬的语调就知晓这人心情非常愉快,“确保首先做好一个男朋友——嘛,然后我的恋人不是说要帮我一起分担队长压力吗?” “而且——老妈子不是因为喜欢你吗?” 泽村的心情也仿佛气球一般,御幸上扬的语调仿佛一阵温和的风,轻轻托起气球把它送上了那碧蓝如洗的天空。 大约恋爱此事,也是讲究缘分与默契。真正契合的二人于此事上总是无师自通,不费吹灰之力从一开始就明白:恋人无非两个有心之人通过言行给予对方勇气与力量——不可缺心,也不可缺少言语行动。 他在重生后第一次感受到勇气从他体内无穷无尽地汩汩溢出。 “暑假的练习赛已经比过三场了,我一共才投了4局。boss为什么突然想让我先发?” 令他去直视他已经开始惧怕了的命运轨迹,去回顾他或许不可避免的成长道路。 “我反正是要成为王牌投手的,这点肯定不会变!” 原来简单的两个音节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就像波涛汹涌的海岸那头不灭的灯塔,在黑夜里安定地指引着漂泊的船只。 “但……boss不这么想吧?” “你要问为什么,”御幸蓦地扭过脖子,把泽村头上的帽子撞得歪了歪。他扶正不老实站着、几乎要贴到他背上走路的泽村,单手帮他扶正了帽子,“那到处都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降谷可以投出那么快的球?为什么正好是在那么关键的时候被轰出了全垒打?为什么片冈监督即便是如你所说已经给了你那样的定位,依然让你首发及积累经验,甚至提出要你完投?” “我也回答不出来嘛。”御幸双手一摊,“不过我知道一件事情。” 他笑盈盈地看着瞪大眼睛等着自己答案的恋人,“你比你想象中更强,有足以改变他人想法的力量——不要把你自己想得太糟糕啦。说不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很多人的想法、以及事情可能的发展方向都发生变化了呢!” 那是什么时候呢,他第一次死缠烂打成功,得以与御幸一起回家。他们之间的关系尚未与御幸的父亲开诚布公,他便以“关系较好的后辈”身份拜访。御幸那日对他一反常态地严厉,从进门穿拖鞋不要磨磨蹭蹭、脏兮兮的手绢不要放在包里、到餐桌上还在念叨吃面条的声音过于不拘小节。 第16章 后来晚饭结束,御幸转回厨房洗碗,他与恋人父亲坐在沙发上看起了前一天晚上的比赛。那个头发已经半白的男人眼睛里依然闪烁着智慧的光,半感慨似地与他说,“你和那小子是真的关系很好呢。” “是、是这样没错!”他当时肯定是有点紧张吧,恐怕立即坐直了身体像恋人的父亲举手保证,“您不要听媒体一天到晚胡乱报道说御幸前辈人缘不好什么的。其实大家都很喜欢尊敬他的。” “哈哈,我不是在意这个啊。”御幸父亲的笑点和御幸一样常令泽村摸不着头脑,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是彻底让他愣住了。“我是难得见他这么高兴的样子。” “这孩子啊,特别高兴的时候反而总是遮遮掩掩的——以为反常地说一大堆话,就没人看出他高兴的情绪了。” ——这个人是在为什么而高兴呢。 暖好肩膀两人并肩朝球场走去时,泽村还没想通这个问题。直到他要跑上投手丘时,御幸左手碰了碰他的右手,“我们来做个必胜的手势吧!” “是为了震慑对手吗?不愧是当了队长的御幸一也,很有想法!” “你是幼稚鬼吗泽村?” ‘明明御幸才是那个幼稚鬼。’御幸一也打定主意不想让泽村知道某件事情总是能够得逞,泽村因而放弃思考问题的答案,在二人仓促之下实在想不出什么胜利的手势、只得用力互相碰了碰对方的手套后,他终于站上了属于他的投手丘。 “先投一个内角球试探一下。”他看见面前的捕手对他打着手势,“把球路压低一点。” 然后他把力量集中在指尖,相信自己绝对可以把球投向手套的方向—— 然而球飞向的方向却与他所想象的大相径庭,他眼睁睁看着球朝红中的方向飞了出去,被对手第一棒毫不犹豫地轰了出去。 好在守备从一开始就高度戒备,在一垒手的帮助下,御泽成功取得了第一个出局数。但他却有些沮丧——倒不仅仅是因为第一球就被人打了出去,而是他在自己有意识要遵守的情况下、并没有把球投到捕手指定到的地方去。 御幸并没有请求暂停,但在面对第二个打者时,他给出了外角球的指令。 他心知捕手有心调解,以为他是头次首发而产生了紧张感,想暂时通过避免与打者正面对决来帮助他找到状态。他自己却知并是这样,他根本不是因为首发而感到紧张,而是——那颗掷地有声的命运之球仿佛挥不去的梦魇一般在他眼前交错,因而时光也仿佛被搅动的湖水,让他恍惚想起了他曾经是有过那么一段因逃避而含恨流泪的时光。 他僵硬着肩膀,投出了四个坏球。 然后仍然是四个坏球。 一二垒有人,一人出局。 仿佛并不认为这算危机,也并不觉得投手的状态需要立即调整——御幸仍然没有上前和泽村沟通,却在第四位打者站上打席后,朝打者的方向略微移动,手套摆在了内角的位置。‘先给他看一记你的卡特球·改吧。’ 面罩下的那双眸子充满信任,却坚定得不容更改,几乎看透了他仿佛要摇头说不可以的想法。泽村半眯着眼睛,似乎看见那双眼睛在说。 “你比你想象中更强!” 不要被悔恨与过去模糊了双眼——泽村荣纯这个人,从未被世间任何的事情所绑架,他不懂什么叫虚无缥缈的目标、毫无胜算的比赛,他从来都是比任何人都要坚定地、卯足劲儿往那个目标跑去,撞了南墙那就翻墙过去! “投捕这是没有办法决定暗号了吗?” 由于泽村迟迟不动作,观众席上已有观众开始窃窃私语。泽村面前的御幸倒是不见慌乱,用手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将手套摆回了之前的位置。 泽村想他明白这家伙此前在高兴些什么了。 ——第一次从第一局开始搭档可是非常值得纪念的。 ——所以你可必须要把最好的球给投过来哦! “不是因为喜欢你吗?” 他站在投手丘上,捕手那句轻飘飘的话语仍然仿若最美妙的天籁一般在他耳边回响,那是闷热多日的夜晚终于倾泻而下的阵阵夜雨打在屋檐的声音,是低低盘旋在山脉尽头突然飞冲天际的雄鹰展翅声音。 他投出了这一球。 第17章 他还记得自己最初的那份心情。 前世时他第一次告白、第一次恋爱,自以为在漫画与他人故事中已获得足够的经验,信誓旦旦地对喜欢的那个人说,“我们要为对方成为更好的人!” 彼时御幸在他眼里是个强行被自己掰弯、一点儿恋爱理论知识也无的家伙,他甚至已经心里开始盘算怎样套路前辈——哪想他这么一说后,这个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比他了解恋爱一事的家伙不以为然地哼哼了声,松松肩膀转身就走。 事实证明,他们也确实没有为对方成为更好的人。 他放松心情投出的这一球顺利落入了捕手的手套。 场边的led显示屏显示他这一球球速达140km/h——已是他迄今为止最快的球速。 裁判“好球”的判断甫一作出,御幸便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他则毫不谦虚地收下了来自捕手的表扬,张开双臂朝身后的守备大声喊,“我会让他不断把球打出去的,守备就拜托各位了!” 虽然第六局时仍然因为四坏球后又被安打失掉了1分,但后来总算又重新调整了状态压制了对手——泽村第一次一人投完九局,青道也拿下了暑假练习赛的第四场胜利。 御幸作为新任队长逐渐进入状态,没有练习赛的日子带领球队从早上9点开始进行打击守备练习。与此同时,夏甲也拉下帷幕——稻实与巨摩大的比赛拉锯至十四局,终于成宫鸣不敌对手接力的四位投手,无缘冠军。 比赛结束了,夏天却仿佛对人间恋恋不舍。在青道球队练习的日间,温度仍然达30摄氏度以上,明晃晃的太阳由东至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挥棒流泪。它把一切努力瞧在眼里,然后等下一个夏天回来见证结果。 随着每日的练习,球队所要面对的挑战也如御幸所说“一件一件地到来”:即将要到来的新教练落合博光,据说曾经在神奈川的名校担任了20年的教练一职;暑假最后一场的练习赛,片冈监督接受了药师的邀约,他们即将以三年级退役后极不成熟的阵容迎来这一强劲对手;再然后便是……秋季大赛。 “就像打游戏一样。”吃完晚饭后泽村在自动贩卖机处遇上同年级的小凑春市,大约是夏末终于不那么闷热的夜晚让人谈兴大起。他们各自捧着自己的易拉罐说起了今后的打算难免也提到时间不等人、各项挑战接踵而至。“虽然仓持前辈总是打格斗游戏,没有什么关卡一说——不过也是这样,打败一个人然后打另一个。” 总觉得泽村这比喻极为怪异的春市并不想接这个话头,于是将话题转至今天白天的一场练习赛,“你们今天还要开反省会吗?今天降谷投了五局,你投了四局——他没失分,你失了一分。是要被叫去好好反省了吧?” “不、不、不。不开反省会了。” 泽村勾起嘴唇,将喝空的易拉罐扔进一旁的分类垃圾箱内。易拉罐在空中划出个不怎么好看的弧度,但他笑得眯了眼,没能看见自己失手差点没给扔进去。 可能因为此时的晚风也热得熏人,把人脸也吹得仿佛运动之后一般红彤彤的。春市也被这风吹得微眯了眼,似乎看见一个红彤彤的侧脸和一只重新睁开荡满笑意的眼睛。 “今天是他陪我练习的日子。” “说是很久没在非比赛场合下接我的球了。”这个笑容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一整块昏暗的夜幕——也只有在少年时候,喜悦能这么显而易见地摆在脸上,没有什么值得遮掩,仿佛要昭告天下。“可把我稀奇坏了,平常多接一个球都不肯的家伙居然主动要求要陪我练习。” 也只有最纯粹的喜欢,能从最初诞生起,旁若无人地转化成纯粹的欣喜。 然而泽村随后去敲了御幸的宿舍门,被告知对方并不在。他只得拿了球往操场走,在被夜色笼罩几乎看不见的操场上想象明治神宫球场内巨大无比的探照灯,果然在操场中央逮住了还在练习挥棒的御幸。 “再等我一会儿吧?”满头是汗的御幸倒是眼尖地在他出声前就发现了他,却不肯停下手上动作,“我这也是从你身上得到的启发嘛。” “什么启发?” 泽村干脆就地坐在御幸身旁,支着下巴仰头看他,“我不记得我有对队长大人提过晚上独自一人在操场挥棒的建议哟。” “难道不是你先这么偷偷摸摸练习挥棒……然后被我发现了。” 这是个多云的夜晚,天空漂浮的积雨云试图将月亮给彻底遮挡起来——然而月光却不肯放弃偷窥这属于年轻少年们才有的、混杂了梦想与欢喜的旖旎,伸长了手指扒开云层,犹如告别的火车窗内挥动的手掌,迟迟不肯放下。 第17章 也幸得这样的月色,泽村才得以勉强看清御幸的脸——汗珠从他鼻尖与额头滑落,他似乎觉得有些恼人而晃了晃脑袋——以泽村的角度看去,御幸微仰的下颌在月光下化为极为性感的弧度,而对方的喉结又因说话上下微微动着。 “我觉得我更应该磨炼自身,免得在你这种笨蛋不知节制的时候,我没有立场来阻止你啊?” “怎么可能会没有立场啊?”月亮的光芒原来也是有热度的,泽村捧着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悄声说,“恋人——这个立场,明明让人无法拒绝啊。” “嗯?” “所以,”仿佛为了掩饰他方才不经意流露出的燥意,他立刻大声对练习结束打算将球棒收起来的御幸说道,“我等了你一会儿,之后你要多接我几个球!” 他瞪大眼睛说着这话,似乎在证明他言辞的认真。而听他话的人只是停了手上动作,一只手落在他脑袋瓜上揉了揉,然后才弓腰将手递到他面前来似乎要拉他起身。 “以恋人的名义?” “你刚刚明明听见我说话了还‘嗯’,你这个人真的性格超讨厌欸!” “你的主要问题依然是控球。”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都出了身汗,御幸把球扔给泽村后,却走到他身边蹲下,“其实你现在有了变化球——虽然还投得乱七八糟,从配球的角度来说已经有了很多可以操作的地方。虽然你球速不算快,但很有力量,只要能精准投到不那么好打的位置去,也是会令打者很头痛的。” “我知道。”他撇撇嘴,想把御幸推回到蹲捕的位置,“所以我是很感激你特地抽时间陪我练习啦!而且,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王牌投手怎么能以丢分的心态站在投手丘上。” 御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降谷那家伙也成长得很快……我现在还很弱。”室内练习场的风扇嘎吱吹着,直把泽村纠结的心思重新吹得乱七八糟。“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暑假马上就结束了。”虽然夏天好像不愿离去,温度高居不下,时间的刻痕已经留在他们晒黑的肤色上。“作为队长首先应该以球队为先。” “球队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打线得分能力太差。”明明是极有默契的异口同声,他与他都没能为这心有灵犀笑出声。 他也蹲了下来,视线与御幸平行。“我会以队伍重要战力而努力训练的,有需要的时候我也可以请小野前辈帮我接球。” 你不需要担心我。 喜欢并不是一种束缚,让人束手束脚变得不是自己;更不是一种武器,以为凭着它就能任意伤害给予它给你的人。 泽村荣纯26岁时,还是那个泽村荣纯。 不懂逃避为何物,执着地与所有挡在他面前的庞然大物正面一决胜负。 御幸一也26岁时,也仍然是那个御幸一也。 以一切未知数为乐趣,在追逐目标路上从来不害怕突如其来的浓雾与飓风。 这才是御幸一也爱的泽村荣纯,以及泽村荣纯爱的御幸一也。 他希望自己喜欢的心情能让接受的那方感到珍重、感到自由,他珍惜他、爱他本来的面目——他欣喜两人能剖开心腹坦率聊心事,期待未来会因此而得到改变,却不愿对方受缚于这样的心情进而改变了自己。 如果爱带来的是伤害,那么他宁愿不要。 他要的爱,只会是两人的盔甲——保护着他们,在前进的路上,永远还是那个他们。 “好。”御幸的手掌将他的拳头轻轻包裹,笑意一点点从眼角溢出、蔓延至整张脸庞,“我本来就不担心你。” “我知道你一定没有问题。后天和药师的练习赛,看你表现啦!” 第18章 9月伊始,白日气温不显,夜晚时分总算有了点凉意。 4日下午时候御幸去参加了秋季大赛第一轮预赛的抽签,如果他们赢得了这一轮的三场比赛,便可以进入地区大赛。御幸头次出马签运居然还不错,与青道同组似乎没有强敌,倒令尚且还在磨合期中的新队伍众人松了口气。 在活动室笑闹了一番,因第二天还需早起训练准备散了,却又不知谁提起去队长的房间进行理论学习与技术探讨——也不知道是在副队长前园健太、亦或是旁人的推动下,球员们自然而然地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 但显然泽村没打算加入他们。 春市瞧他不发一言地朝外走,想到前段时间还向自己不知是炫耀还是别的什么提起御幸前辈陪他练习、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如此这般倒确实有些反常,因而出言叫住了他,“荣纯不一起去吗?” “今天实战练习守备,流了超多汗!”泽村回头勉强对他笑笑,还怕他不信似的举起胳膊给他看——恐怕汗渍早就结晶或是落成了一团暗黄色,春市眯眼看去只觉得泽村浑身脏兮兮的,脸上露出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所以我要赶紧去洗澡,回宿舍吃个布丁好好休息!” “哦。”他颔首表示明白,眼睛却斜睨着被几个同辈队友围着的御幸——新上任的队长似乎全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仿佛没有看见泽村逃也似的推门而出,只是在与游击手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句话断了许多次。 “我要你……唔。”春市听见他说,“彻底地练习触击。”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补充,“以及跑垒。” ——这样倒是一点儿都不像会在头天上任,就在全队面前无比流畅地说出“希望能够变得对胜利非常有贪欲”的人呢。 他有点困惑地想。 其实从与药师那场练习赛的第二天起,泽村就没单独和御幸说过话了。 与其说是两个本来应该还在热恋期的人吵架了,不如说他是单方面和对方置气——这确实是前世甚少有的事情。 在他有限的印象中,他们几乎不吵架,吵不起来是一码事——在大原则没有问题的前提下,一般御幸都很顺着他;主要也是恋爱后的大多数时候他们分居两地,很多事情上想法有分歧,他都觉得是小事情没什么大问题,两人各忙各的沟通被搁置,到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而这一回差点吵起来的源头则是暑假的这场与药师的练习赛。 这场练习赛他们的打线基本被药师的投手真田俊平所压制,失去强力的三年级打击力量后,他们及其艰难地凭两支安打拿到了两分。好在投手发挥得不错——前六局降谷守住没有失一分,后三局泽村虽一度陷入满垒危机、但总算有惊无险地完封了对手,最终以2:0的比分赢得了这场就在青道学校球场举行的练习赛。 比赛结果给青道新组成的球队打了一剂强心针,但对于泽村来说过程并不怎么愉快。 “你给降谷配的球很强势。”比赛结束后,御幸帮他冰敷肩膀。还未到集合时间,其他人三三两两都在整理与放松,他因而寻得空隙与御幸讲话。“就算面对轰那小子,你也基本大胆地让他用气势压了过去。” “还懂得分析配球了,很厉害嘛!”捕手笑嘻嘻的,似乎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黯然,以为恋人的严肃只是掉进柔情蜜意里的一点辣味佐料,甚至好心情地一根一根地掰着他的手指上下摩挲。“那你说说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但是……尽管不明显,你给我配球的时候更希望用技术手段来回避正面对决。” “虽然从结果来看你这么做无可厚非,在当时的情况下你做的选择没有问题因此我也投到了你要求的地方……可是……” 那天也应该是个阴天,厚厚的云朵遮蔽了阳光,在运动场另一面,云层的下方是狭长的铅灰色河堤。晚上恐怕要落雨,天地之景已经给了征兆——就好像他的心情一样,灰蒙蒙的。 与此同时,他的不甘心仿若燃烧在壁炉里的火焰,而恋人的不理解就是一把把干燥的柴火,原本微弱的火焰燃烧得旺盛起来——火舌滚烫,仿佛要把面前的他侵吞。 “之前我们商量过了啊,你应该相信我啊。” 他不禁提高了音量,抬头注视着恋人——风镜背后的那双眼睛黑漆漆,像个巨大无比的深洞,不见情绪,却能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我是相信你不会失分,才做出那样的判断的。”面对他的控诉,御幸似乎有些不解,“如果不相信你,我根本就不会给你配球。” “我会成为王牌投手的,在那个我们都梦想去到的舞台,和你组成投捕搭档。”他这次用了温和的音调,却比方才更加坚定。就连忽起的——似乎是告诉他们秋天确已降临的风——也没能刮走它。泽村第一次在御幸面前旗帜鲜明地表示,只是因为他意识到—— “但你不相信。” 他像个不知疲倦的跑者,目的明确地朝一个方向奔跑——本来也没期望得到任何人的理解。他也明白正如新来的落合教练所说,“努力与汗水……很有可能换不来任何的结果”,但他仍然头顶着自己的意志,朝那个方向不断前进。 第18章 即使命运一次又一次地打击他——他也未曾放弃奔跑。 他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却无比地希望,那个他所选择的、选择了他的人,是理解他,并且与他一样,坚定地相信他能抵达那个终点。 “我没有怀疑你成长的可能性,而且总教练对你也很信任——虽然有点不知原因。”他所选择的那个人这么说着,“你还有2年的时间……你的意识到位,控球能力也随着身体平衡能力越来越稳定……为什么要执着于现在的结果呢。” “你应该也明白片冈总教练的想法。”他所选择的那个人与他肩抵肩,两个年轻的身体之间似乎毫无空隙,连风也找不到缝隙钻进来——除了翕合的嘴唇,风钻进去掠夺一番,再出来时已经带上了说话者的情绪,犀利无比,残忍地将他裸露在外皮肤一寸寸割裂。“你是队伍重要的战力,降谷当然也是……而王牌背号需要给一个站在那里就能提振整只队伍信心、带领队伍前进的那个投手。” “我不知道总教练的想法。”他一点点挣脱了那只握着他的手,有点疲惫地低下头,“但我现在知道你的想法。” 御幸一也也和他一样,肩负着自己的意志朝自己选择的目标终点跑去。然而或许是造物之神的偏爱——这当然无道理可言、也没办法找神灵问个明白,他的这条路比起自己的那条,仿佛一条康庄大道,他因而更加心无旁骛、对未来更加坚定,就连坎坷也能化作助力之风——不懂为什么另外一条道路上跑着的人要被一点点风沙就迷了眼睛。 “御幸一也就是个想当然的笨蛋!” 他下了结论。 那日最后当然是不欢而散,泽村后来也对自己心急之下说出这么句幼稚的话感到懊悔,却又觉得本不该是自己的问题而不愿主动寻到对方找台阶下。 至于打击的顺序及固定上场的队员,片冈总教练在当天没有马上宣布,只说需要再考虑一下,会在秋季大赛的前一天确定下来。 而后暑假结束,训练照常进行的同时,学校也开始上课了。他与御幸本来因两个年级,在上课期间没什么碰面机会;而他近日的练习以基础下盘练习为主,辅以补位守备,基本没有什么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竟然就造成了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 说来也是可笑,他一个本应该已经谈了十几年恋爱的人,和同一个恋爱对象从头开始谈恋爱——竟然真的就像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轻易被情绪所左右,一时上头的情绪控制了大脑让他忽略了其他的可能。 ‘很大可能那个一根筋的家伙没注意到我格外在意现在的原因。’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就像一根细针轻轻地在他鼓囊囊的生气情绪外扎了一下,于是他的那些不甘心、恼怒,还有那么一丝委屈都像漏了的气一样跑掉了近一大半。 “下雨了?” 其他的那些情绪可能也随着这层秋雨一点点落在屋檐上,最终滴落不知汇入哪里的河流去了。 因而他听那声声秋雨,决意在秋季大赛正式开始之前要找到恋人好好地聊聊——总不能便宜那家伙,连自己气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他没想到,第二天他还没来得及去找御幸,就先被片冈总教练在训练结束后留下,说明要单独与他聊聊。 第19章 明明秋天了,蝉鸣依然绵延不绝,一声一声地,和那不肯示弱的日光一样,从纱窗漏进屋来,让人恍惚间总觉夏日未过、秋日未至。 这好像是泽村第一次独自一人到片冈的办公室来,他想总教练应是为了背号一事想要提前与他兜个底儿,心绪不宁中这蝉声便成了十足的噪音,他便自作主张地拉上了玻璃窗,背过来时脸上是若无其事的开朗笑容,“为了全神贯注听boss说话,本人就僭越关个窗。” 他夸张地一并腿立正,做了个不怎么标准的敬礼姿势。 而片冈只是坐在沙发里看着他,不发一言。 泽村瞧不出总教练的态度,因此也维持着他一贯形象,不懂迂回与委婉为何物,大喇喇地开口问,“boss找我有什么事情?” “如果你是我,”片冈眉心一动,眼睛紧盯着泽村,“你会把1号背号给谁?” 这个问句像是个信号——又抑或是某种希望,仿佛潜水者冒出水面吐出的泡泡,山洞尽头透过来的一点光亮。他举着松明子站在岔路中间,连接他所想要的出口的那条路是其中一条,而另一条的终点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悬崖。 他是该小心翼翼地谦逊,还是保持平时的直率? 无论如何,他总是疲于揣摩人心,即便是作为熟练的打者站在打击席,也不喜通过猜测投捕心思来进行打击,他最偏好大棒一挥—— “降谷是非常有天赋的投手!” ——当然可能正中红心,球穿越了外野,飞到阳光直射的看板,与光线融为一体。 “可如果给我时间,我能成为比他厉害得多、也正是队伍需要的王牌投手。” ——也可能落了空棒。 “你是要队伍等你吗?”片冈对他的豪言壮志不予置评,犀利的目光似乎是鹰隼的爪,牢牢地抓住他的心脏,“等待等同于认输,而你要对多少比赛认输?对秋季大赛认输即是失去了春甲的资格,还是你要对下一个夏天接着认输——你还记得稻实战的最后一个球吗?” 片冈沉默片刻,似乎没有看见泽村不知因羞愧说不出话还是急于应辩而涨红的脸,接着道,“你也许的的确确能成为不错的投手,成为某个队伍的支柱。但你现在所在的队伍呢,有多少时间可以浪掷?” “我……”泽村张张嘴,却发现语言似乎过于苍白,连带着他本来的决心也变得脆弱,“我没有认输的意思。” “降谷刚才站在和你一样的位置。”片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泽村几乎能想象他这个沉默寡言的竞争对手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极有可能是反复重复“我能投得更好”这样的话。 “同时,我也说了刚才对你说的这些。” 在各学校教练中尚属年轻,片冈教练似乎也总是被冠以“积极棒球”、“胆大”与“信任队员”的特性。但他在自己的队员面前,似乎能在步步紧逼与放松鼓励中来去自如——在现在这种时候,他也见好就收,走到泽村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与降谷都是队伍必不可少的战力。但都还没有达到我心目中王牌投手该有的标准——如你所说,无论你或是降谷,都还需要实际比赛的磨砺、需要时间去成长。” 泽村抿抿嘴,“成长可以是赢得更漂亮,不是只有丢分输比赛才是磨刀石——我……” 片冈一贯严肃的表情微微收了收,仿佛是做了个笑脸,他又拍了拍急于表明心思的队员的肩膀,“你们队长也说了和这一模一样的话。而我也同意了他的提议,一号背号暂时不发给任何人,降谷依然是11号,而你是18号——我同意成长也可以是赢得更漂亮,所以给你们时间,秋季大赛之后我们再来决定谁是该背上这个背号的人。” 而这恐怕也将会是他为这个队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御幸前辈,自主练习的时候……可以接我的球吗?” 这是预赛的前一天,常规练习因此结束得比往日里早。泽村蹭着步子踱到练习打击的二年级队伍里,觑着不知为何今日收拾器材格外磨蹭的御幸,终于还是扭扭捏捏先开了口。 如果泽村荣纯一生当中,直截了当与扭捏口是心非九一分,那他应当是把所有一分的忸怩与口是心非都给了御幸一也,“小野前辈不是很熟悉numbers的样子……所以我还是想要御幸前辈来接,很久不投了……” “本来也需要每天适当投几个保持熟悉感。”而如果御幸一也一生当中,拐弯迂回与鲁莽直率八二分,那他恐怕把所有二分的鲁莽直率都给了泽村荣纯,“你今天再不来找我投球,我可要去找你了。” “喂御幸一也,你别以为你低着头,我就看不见你在偷笑了。我先来找你你很得意是吧?” 恋爱中某些问题看似鸿沟,怎么也没有办法迈出第一步来——实际上,只要双方都踮起脚,伸出自己的手,便正正好好能搭起跨越沟壑的桥梁。 一个一个沟壑都跨过了,感情就能渐入佳境。 “没有没有,我是猜笨蛋能忍到什么时候开口——以及我应该什么时候出口帮一下想太多的笨蛋。” 而至于是谁先伸出了自己的那只手,并不重要。 掌心抵着掌心,一定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 先是从右打者眼睛最远方向通过的外角低球——他们尚且还处于矛盾之中,不适宜立刻决胜负,不如先以打者不会轻易出手的外角球来赚取好球数。 解决问题需要循序渐进啊。 御幸对泽村比了“4”。 今天天气不是特别好,厚厚的云层遮蔽了阳光,云层下方的山林、操场都成了一条铅灰色的线条,平铺直叙地像他们平凡的日常。操场上的灯光似乎是被经理打开了——于是身在其中的人,好像也能看见这条线条上阴暗变化的立体感。 第19章 这样平凡而司空见惯的景象,却无端地让人生出惆怅来——这样平凡的日子,泽村只想在练习结束满头大汗之后,拉着恋人的手沿着河堤旁走,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评论今日的事情;或者是洗澡之后在宿舍里,御幸本低头专心致志看记分册,却不得不因为他的要求去出门买饮料……这样平凡的日子,他想把时间浪费在一切琐碎的事物上,而不是吵架与冷战上。 所以不需要试探,不需要循序渐进——他狡黠地冲捕手摆了摆手,将自己露在外的四根手指掰下去两根。 他就要直接用离右打者身体最近的内飘球直接一决胜负! 他仿佛听见对面的捕手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那记球落入手套,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御幸无奈地喊了声“好球”,泽村则得寸进尺地跑了过来,用才握了球的手蹭蹭捕手的脸颊。“比如你和boss的对话?你当时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御幸静静看着他,“我得承认,我不是你,我大多数时候不懂得、也猜不到你的想法。而我也是个普通人,遇到不懂的事情也许会不懂装懂,手足无措中可能擅自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了你的头上。” 御幸吐了吐舌头,“面对这样的我,你会生气我的不理解、会直接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放弃、任我去做错……我这两天在想,真不愧是泽村荣纯啊。” 泽村尖着耳朵听着,准备一旦恋人在自己的名字前面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形容词就立刻跳起来捶他一拳——而显然御幸知晓他在想什么,似笑非笑地斜看了他一眼。 他有点心虚,色厉内荏地瞪圆了眼睛,“你可不要一副表扬我的样子说我坏话啊。” “而且我也有不对。”他歪歪头,“我应该一发现苗头就赶紧和你说说我想法的……或者下次我应该更加……呃温和而有效地和你说?不过,说真的,对上御幸前辈,我觉得温和的方法也许并不有效……” 操场上的灯光格外明亮,衬得远处山影愈发模糊、在风的呼啸声中摇曳得仿佛烟雾般就要消散不见。泽村却瞅着那些几欲要和西沉的太阳一同消失在地平线之下的远山,似乎看见了他们的初遇,16岁的少年不怕生地搂上他的肩膀,拳头抵上他的胸膛,他诧异地抬眸,看见阳光把少年脸上的绒毛镀了层金边——像月圆夜时那轮在水中仿佛静止不动的月亮。 “反正这话我只说一次。”御幸假意咳了两声,很可能只是为了掩饰他的羞涩,“所以我向你承诺,只要你想的,你都尽管说出来——我就算不懂也会听着,不会立即反驳也不会立即赞同,我听着,然后我们一起去找答案。” “只要你愿意说,我都会站在原地听你说。” 他还在想着如何用手捞起水中的月亮,如何让凉如冰川的河水浸湿他的皮肤、而那轮明月的幻影不会破碎—— 那幻影竟然已然成真。 他曾经播下一颗蚕豆种子,它长出的藤蔓直耸云霄,将他送至了月亮所在的地方。 他已然站在云端,将这轮月亮抱入了怀中。 “御幸一也你这人真是太奇怪了!”他揉揉泛红的眼睛,鼻音满满,“别人都承诺‘永恒’、‘自由’、‘坚定不移’……你却说什么承诺听我讲话!” 但他却很喜欢。 第20章 泽村已经有很久没有再想起前一世。 仿佛那真的是场支离破碎的梦,他握着他的手打碎了纠缠着他的仿若镜面一般的梦魇,他不再执着于镜中的内容,而重新走到了曲径通幽的现实小路中——谁知道是不是走着走着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呢? 而一切都好似变得顺利起来。 “正所谓情场得意,战场更加得意。”降谷与泽村分别在第一场与第二场比赛中完封度对手。他虽明白御幸为不能提前结束比赛的打线感到焦虑,却忍不住在两人独处时对着对方沾沾自喜,“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得分的,给我们打线创造条件——总能得分!得分就能赢!” 他握拳而立,在说大话时眼睛圆鼓鼓的,晚霞给本来浅色的瞳仁染上了织锦的颜色,倒像刚刚烤好的琉璃珠。御幸本想着明日练习内容应增加定向跑步的训练,却被泽村的模样惹得发了笑,好像他也被这人传染了一身精神气儿,那暮暮西沉的太阳也仿若初生的旭阳一般,给他眼里点了浓墨重彩的笑意。 他伸手揉了揉村则因汗而沾在前额上的发丝,“的确是有得分希望。毕竟某人今天挥长棒时居然也把球打出去了——虽然出界了。” “你等着!明天的比赛我能轰出全垒打!” “明天你还是安心待在休息区吧。”明天的先发是降谷,降谷在上一场比赛未上场因而有了休息时间,片冈的安排是他投完五局后由川上中继——如无意外,泽村应是整场比赛不会上场的。 “……听上去像是关心后辈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概是因为我只说了半句吧。”御幸支着下巴想了想,咧嘴笑了起来。 “后半句是什么?”泽村脱口而出,却在御幸笑意抵达眼梢时突然福至心灵,“在板凳区?然后坐着欣赏你的英姿吗?” 回答他的是一记爆栗,他捂着头跳脚,回神过来时眼前人已经笑得弯了腰。 9月20日,青道的对手是成翔学园。 泽村老实地坐在板凳最右侧,抱着肩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落合站在他身边,专注地看着比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确也如前一日御幸所建议,除了偶尔跳起来吵闹两句打气的话,大多数时候都认真地看比赛——看那个青涩的御幸如何在比赛中怀揣着对胜利的渴望而运筹帷幄。 与此同时降谷在这场比赛发挥得异常出色。 虽然最开始状态不稳定而投出了两个四坏,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动作,在保送了两人的情况下没有让对手得到分数。而从第二局上半开始,他似乎掌握了球威与力道之间的微妙平衡,投出了几乎是他迄今为止最快的速度,同时也将球压得较低,令对手三上三下。 青道的啦啦队士气高昂,泽村也因竞争对手的优秀表现跃跃欲试,几乎想立时到牛棚去投球。然而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与落合站在一起的片冈面对他们一路高歌的状况却眉头深锁,似乎并不为他们在第五局在无失分领先对手五分的情况感到轻松。 第六局按照赛前定的策略该是川上继投,降谷却在众人注视下走到片冈面前要求继续投完比赛。 “今天状态很好,”他说,“我想继续投。” “降谷你不能这么任性啊!”泽村率先反应过来,指着降谷喊道,“川上前辈都热过身了!boss绝对不会让你……” “好。”他话未说完,便见片冈颔首,“你再投两局,如果不能提前结束比赛就换川上。” 他略吃惊地将自己未出口的话语吞回去,瞥了眼片冈身边摩挲着下巴的落合后,一把拽住了自己身旁的御幸,眼神询问对方怎么回事。 “你就好好再投两局吧。” 御幸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却未对他的疑惑做出解答,反而看着前方大声地对降谷道,“刚才你还是太用力了。” 泽村满心疑问,却也从御幸避而不答的态度上知晓目前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他努力将为什么的刨根问底给吞咽回喉咙里,却终归心底留了缕不知缘由的不爽快。 他不是会多想的性子,心思也未玲珑到能轻易看透人与人之间的玄机,但他对恋人的态度总是敏感的——这大概也是恋爱所带来的特属于两人之间的一种心电感应,偶尔也会产生一些令人烦恼的副作用。譬如说现下他多少感受到御幸规避的态度却不自知,因而在明白队伍比赛是目前当头之重的同时产生了些被排斥在外的失落感。 这种情感与理智的微妙失衡很容易被抚平——御幸覆在他掌上的手微微蜷起,修剪得圆润的指甲轻轻在他手背上挠了挠。他抬头瞅见罪魁祸首朝他笑着眨眨眼,似乎在说,‘一会儿向你解释。’ 他不禁长舒了口气,双手抵在对方背上,丝毫不客气地将对方赛场的方向推去,“没人关心你在想什么,你赶紧上场吧。” 第六局上半,降谷似乎丝毫没有受到疲惫的影响,球威没有丝毫下降。除却在面对中心打者时似乎对于捕手的指示存疑而摇了摇头,投捕之间似乎未能达成一致,最后导致保送了对手四棒——其余几乎让对方打者挥了空棒。 “他似乎不想让打者把他的球打出去。” 仍然站在他身边的落合教练突然声音极低地说道。 他诧异地抬眸,“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你是个很努力的选手,非常符合这只队伍的气质。”落合教练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提问一般,直视着前方自顾说着,“每日从早上开始不知疲倦地练习,从你们的勤奋中我能看见你们对胜利的决心,但却没看见胜利的影子——你们的努力更像是一场徒劳。” 第20章 若泽村未记错,这位及其结果导向的教练在上一轮回也说过类似的话——不同的是,上一轮回他说这话更像是一种试探,而此时…… “天赋与技巧——为了你们的目标这两者都需要。就我目前的观察来看……” “降谷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他耸耸肩膀接了对方的话,而或许是他语气过于自然,落合视线有瞬间落到了他的身上,而后又转圜回了赛场上。 “我原先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但你们现任教练建议我再仔细观察一下。而我也确实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事情。”比起总是戴墨镜板着脸的片冈总教练,落合的圆脸看上去应该更为和善易懂,却因为他总是眯着眼睛,倒令泽村觉得他更加令人难以捉摸。“天赋也分很多种,而这个队伍最需要的是哪种呢——我现在倒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泽村此时是一点儿也没明白落合这段在上一轮回从未出现的话暗含了怎样弯弯绕绕的心思,对于这位扎实地教授了他与队伍许多棒球技术的教练他一直心怀尊敬与感激,但却从未懂得他的真实想法。 他只能用自己的脑袋瓜与第一直觉来接受这些信息,肃颜看着赛场、声音洪亮,“我会证明给你看,努力不是徒劳的!” 而直到比赛七局下半,落合都未再对他说话。 青道在这半局又拿到了2分,领先对手7分从而提前结束比赛。 御幸慢吞吞地走在所有归队队员的最后,一直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泽村忖了忖,却是扔下手上的毛巾朝他跑了过去,没跑拢时对方已经好似心有灵犀一般抬头朝他的方向看来过来,对他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 而他将他的捕手抱了个满怀——比他高的捕手弯着腰把头埋入他的怀里。 “虽然第一个球打到了界外,第二个球打得超准!”他未提及心急提前结束比赛的队长面对第一个难打的球就出手的事实,也未柔了声音似乎是要给予安慰,他维持着一贯的语调,只有略微加快的语速说明了他的些许不自然。“昨天你说的事情,我也一样哦。” “只要你想的,只要你说的,我都会好好站在原地好好听的。找不到答案也没关系,两个人迷路总比一个人迷路好啊,说不定还能一起发现神秘的小路!” 第21章 然而直到三年级学长引退赛,泽村都未能与御幸有较长的二人独处时间来讨论与成翔比赛时所发生的事情——泽村想或许御幸觉得自己能解决自己的问题、无须向他求助,又或许是因为对方担忧的事情与他无关、因而并不愿意耽误他来为自己伤脑筋。 而在这场学长们为了将精神传递到他们身上、而提前举行的引退赛前,他早早上床休息,竟然难得梦见了家乡长野——稀稀落落的矮房子,一望无际的田埂,比人还要多的牛与羊,还有像远在天边那道彩虹的小伙伴与曾经的年少日子。 那段年少的日子,他粗心大意、总是在坏事降临在重要的身边人之后,在家里掉眼泪认为没有帮上任何人的忙,爷爷向来信奉巴掌下出孝子,却难得有一次粗嘎着嗓子跟他讲起了道理。 那是十三岁的泽村荣纯的秋天,家里庭院里的几棵酸浆果树都结了果,果子像小红灯笼一般挂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嗅着庭院土壤处涌起的腐叶味道,一边抹着泪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见爷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他说,“如果他说出来就好了,如果我能细心点发现他的烦恼就好了——这都是事后为自己找的借口。” “比起去哭‘为什么不是如果那样’,男子汉更应该思考旳是,‘为什么会变成不是如果的这样’。” 而他从小就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问题不留到隔夜的男子汉,于是他吸吸鼻涕、立即将问题问出口“那为什么会变成不是如果的这样呢。” “你自己去想。”爷爷的巴掌重重扬起,却轻轻落在了他的头上。爷爷常年干农活的手掌粗粝却温暖,好像把秋日户外的阳光全部都拢起来放在了他的头上,“荣纯你要记住,你也好,你的那些小伙伴也好,每个人自出生起,就一直在很多很多人的支持下长大的。” 世间的种种仿佛一张大网,每个人都是上面的一个结点,连接了无数条细线、与细线另一头的结点。他支持着他与她,而她与他也反过来支持着他——所以遇见困难的时候,不要碍于面子去吝啬面子,不愿去向身边那些重要的人求助。他不去主动向他求助,那么当他遇见困难的时候,是不是也不会向自己寻求帮助了呢? 这样客客气气的相处,是他想要的关系吗? 他所懊悔的前一世的那件事情,归根结底,是不是也有自己的错处呢? 他磕磕绊绊的棒球路上,所遇见的那些坎坷与挫折,那个人未必不知晓。他自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英雄,苦楚自己吞、困难自己解决,哪知因自己不肯主动开口,是不是只能一面有些挫败的伤心、一面暗中给自己以帮助呢——然后当御幸自己遇见了伤脑筋的事情时,也不愿开口与他倾述了。 而他现在是不是也在重蹈覆辙呢? 泽村从梦中惊醒,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9月26日,是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秋日。 上半局是青道现役队员的攻击局,三年级的丹波似乎状态很好——挥动手臂,轻而易举令现役队员三上三下。泽村凝望着在球场上方快速飞来转去的棒球,仿佛在阳光下踩着变幻莫测的舞步——这样曼妙的姿态,是由队伍九个人共同编排、划出,缺一不可。捕手握着指挥棒,一旦给予信号,球从投手的指尖滑出,而后所有人共同—— “小凑哥哥居然连这样的球都接住了!”他忍不住为三年级的二垒手喝彩,倒引得一旁的降谷看了他一眼。 ——舞出了胜利的舞蹈。 下半局先发上场投球的是此前比赛看上去状态不错的降谷。泽村心中记挂着上场比赛表现怪异的御幸与片冈,便留了心观察降谷的投球。 降谷一如往常,甫一站上投手丘便用尽全力投球——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除去二人本身的竞争关系不提,泽村倒是非常欣赏降谷一旦站上那个地方就倾尽全力的态度,但恐怕从降谷本身的体力特点与队伍获胜的角度来看,这一举动又显得莽撞起来。 而三年级的学长们也抓住这样的机会,不遗余力地教授他们如何去得分,脚踏实体地选球、毫不犹豫地挥棒。而有人上垒之后,就确实地把打击延续下去——这样才能将得分的机会延续下去,从而一点一点增加胜利的几率。 这是因为无意知晓片冈总教练在秋季比赛之后就要离开球队的三年级学长想要传递给学弟们的青道精神——比起琐碎又无法通透的言语,他们选择用棒球来表达这样的传承、与他们的希望。而此时有些迷惘的泽村也再一次从学长们的棒球里获得了力量——他也有非要表达出来的东西,想要把心里的话用棒球投到那个人的手套里去。 他在第五局时登板,而前四局他们面对三年级凌厉的攻击失了三分。在五局攻守交换时,现役选手也从仓持口中得知了片冈在秋季大赛会离开球队、由此前出现的落合教练接手的情况,一时现役队伍方面气氛难免低迷。 或许他们心里都产生了或多或少的怀疑,这样的他们,真的能切实地将学长们想要表达的东西传承下去,得到分数、拿下比赛吗? 但也有人,因为所处的位置、所承担的压力,而不得不提前迈出前进的步伐——泽村瞧瞧地觑着御幸的方向,只见他紧握的拳头松开了,深深吸了口气,紧缩的眉间也舒展开了,“我们拿下秋季大赛就好了!” 赴任没多久、还得时不时掩饰自己手忙脚乱的小队长此时神采奕奕,他是队员们心中的那个——立着的风向标,不会失去方向、不会踟蹰,能在队伍迷茫时拨开雾霾把他们的目的地指给大家看。 “成为秋季大赛的冠军,我们就要去春甲了!总教练——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球队吧?” 这个人以痛苦与失败为肥料,滋润了自己心中的土壤。从前播下的那颗种子,终有一天能开出异常绚烂的花——所有人惊叹这朵花的美丽,给他冠以天才的头衔,将他的努力视而不见、反而将一切归咎于神明的赏赐。 御幸的笑容从嘴角一点点漾开——谁都明白难度的目标就这样被他轻轻提起,在所有人心里落下了巨大的回响。 队伍的士气又重新燃烧起来。 但泽村心里却不知怎地浮起点不知为何的难过与心疼。 他瞧着那双被太阳染成暖心橙色的眸子,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队长给我们立了这么大的目标,那怎么能不鼓舞我们一下呢?” 他握住那只不知因兴奋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而微微颤抖出冷汗的手,又将御幸的另一只手叠在自己手上,一时间本准备散了回赛场的现役队员们又重新聚拢回来,纷纷将自己的手给叠上。 第21章 队长的手放在最下面,承受了所有来自其他队员的手的压力,也接收到了通过肢体与肢体接触传递而来的温暖。 笑意好像每年秋季长野的那场规模巨大的烟火,在他眼里绽放开来。 他生命里最大的奇迹与美好似乎不知疲倦,在他耳边没大没小地吵吵闹闹,“身为队长你不能一个人偷偷提高啊。” “喂,泽村,你是在让御幸给你开小灶吗?” “我,也要投球。” 被泽村几句话仿佛炸弹,队伍吵闹着回归赛场,他也拿了面罩跟在众人回来,哪知被人拉住了手。 他微微斜了脸,瞥见身后的泽村埋了头,“御幸一也你要好好帮我看一下我的控球是不是有提高了。你说要外角球结合内角球一起用,是对付打者的非常好的武器。” “不过,”泽村突然抬起头,或许是因为不习惯向他人求助而有些不自在,眼神胡乱飘向不知什么方向,就是不肯看向御幸。“我觉得可能我有碰到点瓶颈啦,就是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状态很好、也很放松的时候,反而球速起不来、球路也不好。明天第一场比赛结束之后,你可不可以帮我接几个球看一下……” 泽村不自在地摸着头,磕磕巴巴总算觉得表达了自己的求助之意,眼神回到他的求助对象身上,却见对方慢慢睁大了眼睛,咧嘴笑了起来。 “你求人帮忙的方式,”那个人的说话声音大概也被阳光洗涤过了,透着股欢快与明亮的气息,倒他快忘了秋日阳光的肃杀,反而想到了春日里,令所有新芽都欢欣鼓舞的那道温柔的阳光。“意外地特别、特别、不坦率啊!” 那棵名为爱情的绿芽,此时正在阳光下舒展着身躯。 “看来我必须坦率地答应你了呢。 第22章 三年级告别赛结束的第二日便是抽签的日子,御幸代表球队参与了抽签,带回来一张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分组表。 “第一场比赛就对上帝东。即使成功继续晋级,还会碰上稻实……” 晚上聚集在御幸宿舍的青道队员围在拿着分组表的仓持周围,除了把分组情况念出来的仓持外,只有御幸在一旁打哈哈,不时见缝插针点评如“我知道你们更加热血沸腾”之流令人恨得牙痒痒的话。 之所以他没被队员们立即拳头相向以平复对他签运的怨念,当然不是因为他是队长的缘故,全权因为他旁边还有个家伙疑是和他一唱一和捣乱。 “帝东很厉害吗?”泽村盘腿坐着,由于肢体柔软的缘故可以轻易用双手交叉抓住自己的脚板心。他因此身体前倾,倒是一副懵懂又好奇的样子。“啊,我好像刚才有听到你们说是冠军候选队伍?” “因为是东地区的球队,我们只和他们打过练习赛所以其实也并不了解呢……”御幸扳住泽村的肩膀,非常担心他前倾着“扑通”一声脸庞朝地摔个大跟头。至于说出口的话全然没过脑,只下意识回复而已,“当然反过来对于他们来说,我们也是不怎么了解的‘强豪’球队嘛!” “说到御幸前辈的签运怎么大起大落……”然而泽村似乎完全没在听他说话,咂咂舌接起了那边仓持气急败坏的感叹。“肯定是因为这次御幸前辈去抽签的时候……心里想着,‘不管分到哪一组都没关系’或者‘因为我们有决心又很强,无论谁都不能阻挡我们的脚步’这样的事情,所以老天果然回应了你的期待吧!” “哈、哈。”完全被说中了的御幸摸着后脑勺干笑,还没想到说什么蒙混过去,便见泽村已经支着膝盖跪坐起来,朝半蹲着的他倾身过来,手指灵活绕过了他意图阻挡的手臂,直冲他最怕痒的腰部袭去。 “赶快承认吧,你这个不靠谱的队长!” 可惜还没等到御幸起身反击,就被二人烦得不行的前园与仓持,以“副队长”的名义给轰出去给大家买饮料。 “不靠谱的队长,和不省心的学弟。”前园很满意二人出去后重新安静下来的宿舍,“加在一起就是不靠谱乘以3。” “要不要去河边走走?” 他们二人沉默了一路,竟在抵达自动贩卖机处时异口同声,两人俱是一愣。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另一人也被引得笑了起来。 一先一后的笑声最后相交融,一起被夜晚微凉的风给送去了未来。 泽村拢了拢衣领,伸手自然地拉过了身边人的手。他的手本被忽起的秋风吹得微凉,却在碰触到另一人温暖的指尖时,温度便迅速回笼回到了他的肢体肤上。他眼前一片黑黢黢,针叶树藏在黑暗阴影之中,河水静静流淌——秋意未浓夏日已去的时日里,果未结、枯草已经丛生,就连虫鸣鸟叫都换了瑟瑟的腔调。 可是力量和那温度一起都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 “成翔的那场比赛……居然让你这个迟钝的家伙担心了。”他们牵手走在路上,难得在忙碌的缝隙里能继续此前二人的谈心。御幸这回也不拐弯抹角,难得开门见山,“不过我很好奇,你都看出些什么来了?” “什么都没看出来。”他老实地承认——反正他也知晓自己能做的事情有限,不妨老实顺着御幸的话说下去,“就单纯看不惯你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过boss也一副奇怪的样子,你们担心的是同一件事情吗?” “也算你猜着了吧。”御幸好笑地摇摇头,“我是觉得降谷有些钻牛角尖了,教练肯定也这么觉得了——不过我们很难去帮他,教练我不知道,至少我只能马马虎虎感觉到问题,但是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它。” ——啊是了。 不算这一回,即便在上一世泽村与御幸好歹也算日夜相伴相处了十几年。他就算再怎么迟钝,但总是走了心,自然能对这人说得上是了解一二。一次两次、三次,他可算是明白,这人一旦遇上身边人有了困难的状况,非但不爱去安慰人,还可劲儿瞎说话,再要不然就是自暴自弃地将自己代入,但凡有人问起了就直截了当地说想法,直把人刺得想跳脚骂人才罢。 旁人说他内心坚韧,所以对他人也多为苛责。 泽村却想,兴许他只是为了遮掩自己对产生担忧焦虑这种情绪的不自在,用言语作为盾牌将不知所措的自己给保护了起来。 所以面对坦然承认“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它”的御幸,泽村竟有了些成就感——是不是他已经被这个人圈进了自己人的范畴,被拉进了盾牌保护的后方呢? “可是。”就算心中得意,他还是得表达出自己的不满。“我还是不知道你们到底觉得降谷怎么了?” “哈哈。我怎么忘了跟笨蛋说话,一定要说得清清楚楚,他才听得懂呢?”御幸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烦恼的样子,令泽村拿不准事情究竟解决没有。“其实没有特别严重,毕竟他还非常幸运有你这样一个竞争对手在呢!” 其实他与降谷都是毛病挺多的投手,死脑筋又不懂变通,所以反而更容易陷入死胡同出不来。他比不上降谷得天独厚的天赋,但是比他幸运旳是,他虽然死脑筋,却也不是对外界的信息无动于衷,他愿意去思考、同时因为有一颗坚强的心,可以消化一切不如意后完成蜕变。 他自顾地想着,而御幸却是丝毫没留意到他的走神,仍然在努力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太在意输赢了,也太在意自己的每一颗球了。” “我也很在意啊!”泽村猛地从自己的神思里出来,不乐意地反驳。 “是、是。”御幸有些无奈,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没有说你不在意。只是他有些过了,很容易心态不好——泽村你也经常说,棒球是大家一起的游戏对吗?所以输赢也是所有人一起承担的。如果非要把九个人的成功压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很容易碰到墙壁然后被击溃哦。” “就你这抽象解释方法,”他吸了吸鼻子,冷空气簌地窜进他的体内,他忍不住捏紧了御幸的手。“连我都听不懂。” “你的意思是你比他理解能力还要强点。你都听不懂,那他肯定不懂吗?”御幸笑出了声,被他嘲笑的人却只能用指尖挠挠他的掌心以示报复。 “御幸一也你这人性格真的很差!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再发表评论?当然刚刚那样的评论你可以不用说了。” 苍茫的夜色里除了他俩外不见其他的人影,然而只要等夜晚翻页过去,朝霞初起,清晨的露珠还未消散——这里就会吵闹起来,他们可能列队喊着口号跑步,可能互相帮忙拉筋顺便吵两句,也有可能已经拿起球棒练习挥棒……这是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他们要用现在所拥有的无限可能性,去换未来的一场场比赛的胜利。 “我是想说,你既然不知道怎么劝说他好。那你用棒球去告诉他啊。” 他从自己与御幸的相处中明白,语言并不是一切,很多事情无法用言语进行沟通,但他们也有许多除言语以外的东西,他们可以用动作—— 第22章 就像曾经御幸的拳头放在他的心口,就像他曾经轻轻拥抱他的捕手。 当然,他们也可以用他们都热爱的棒球—— 就像他心中的讯息从指间传递到他的手套。 “三年级学长们不是才用棒球给我们上了一课吗?他们通过一球又一球告诉我们……”他却不好意思将自己这些旖旎的心思说出口,假正经地扯到昨天最终打成平手的比赛,“我们作为上场比赛的选手心里都该有把名为实力的量尺,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这样才能客观冷静地面对比赛。” “但即使这样,”他想到了昨日与他们告别的结城哲也,轻松地将嘴拉扯起微笑的弧度,跟他们说从来不后悔身为这个球队一份子努力练习、参加比赛。那是只有不曾逃避才能露出的轻松表情,也是真的努力过的人才能展现出的笑意。“注定谁输谁赢的比赛一定是不存在的。我们竭尽全力去努力了,才能有更多的可能去在所处位置并不平衡的基础上,左右比赛的结果。” 不管比赛结束之后他们是否懊悔,但至少在比赛场上时,他们不会为曾经偷懒、没有尽全力而后悔,因此能在比赛场上时尽可能发挥出自己100%的实力。 “你也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去沟通嘛。我觉得你应该也比较擅长用这样的方式——毕竟只要你不开口说话,还不是那么讨人厌的。” 而后几场秋雨拉下了九月的帷幕,秋季大赛的第一场比赛随着十月一起如期而至。 第23章 第一回合比赛的当日,观众们不愿错过这难得一见的东西区强校的对决,尽管大雨磅礴,依然从一大早就入场挤满了看台。 然而秋雨似乎亦不愿错过此等热闹,缠绵地从前一日晚上延续到这一日,似乎在与这些少年们较着劲儿,且看一看他们的决心如何。 “开局第一场先发,心情如何?” 热身结束后雨小了些许,却依然断断续续的,淋久了也总是能湿了衣裳的。泽村与御幸一前一后走出牛棚,御幸没几步便追上了前方埋头走得气势汹汹的泽村,攀上对方的肩膀,调笑着要给投手做心理按摩。 “应该比一心想要打出安打得分给队伍竖立信心的队长大人轻松点。” 泽村伸手拉住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冰冷湿润,残留在对方掌心的不知是纠缠不停的雨水、还是紧张情绪所催生的冷汗。他于是不动声色地一根一根捏过对方生有老茧的手指,直到对方的手指因反复摩擦而有了暖意。 “有的时候你可以更加喜欢自己一点。”他眼光扫过细雨中的球场,头顶乌云密布,整个球场因雨而显得比往常白日里阴暗,因而不知从何时起球场的大灯亮起,倒照得那根根雨丝分明,不知为何让人想起命运之神手中的玩偶线。 “可以到像我喜欢你的那种程度。”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脸色虽然正常,声音不如他平日里响亮。“因此,即使背上了队长这样的责任,也是可以对御幸一也自己、对御幸一也自己的棒球更加地、更加地重视的。” 人的指尖好像是一道阀门,一旦打开了口子开始泛暖,暖意就源源不绝地冲进身体的每个角落,不知为何连五脏六腑都觉得熨帖了。 御幸愣了愣,也不知是否把投手直率的担忧给听进了耳朵,但手指确也变得与握住的他那几只一般热烘烘起来。他于是低头笑起来,“好,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自己。” “你可以只重复最后一句,不要重复这一句吗?” 在雨中比赛是格外艰难的一件事。球场状况糟且不说,对于投手来说,就算手上抹了滑石粉,马上也会被雨水打湿,投出去的球还会因一点点细雨和风便向上飘——万一用力过猛一个大暴投恐怕就算是御幸一也也无能为力。而对于防守员来说,再如何细小的雨,密密匝匝从天而降也成了一道帘幕,总是要阻一阻视线的,无论如何也比不得晴朗乌云时视线畅通无阻,也因而更易漏接了球。 比赛僵持到四局下半结束,双方皆未从对方手里拿到分,雨势倒是有所变大——在休息区的他们几乎立即就感受到了,仿佛是帝东防守局甫一结束,大雨就由先前小打小闹的抒情篇章跳至了下章打头的快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暂停比赛。 御幸一直在场上接泽村的球,自然知晓他今日状态并不差,但面对恶劣天气仍然免不得有些担心,在上场前便有些啰嗦得不自然。 “前面四局你的球路都很刁钻,基本都压得很低,也投得很准。”他一把拉住就要走出休息区的投手,“可不要骄傲啊!你只要专心对付击球手就好了……” “跑垒员就交给你解决!”投手立即回头给了他一个龇牙咧嘴的鬼脸,“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可是比你本人还要对你有信心!” 这份信任在场上滋生处无可言说的默契,在察觉对手打带跑策略时,他依然能全力挥动手臂将球投向手套的位置,而对方击球员的球棒确也没有击中,球被打偏轻易落入了已经调整姿势的捕手的手套里。 “你刚才早就料到了对手的策略是吗?” 他与他咬着耳朵,走进雨幕,踏进他们的战场。雨声如擂鼓声,砸在泥土上还发出点儿回响,他们却没从这响声中感受到本应有的紧张——这份无可言说的默契在比赛僵持不下的氛围中又发酵成一种安定剂,安抚他与他因紧张而砰砰直跳的心脏。 “是有稍微猜到一点。”御幸的目光落在对手休息区那个名叫向井太阳的投手身上,又看向守外野的降谷,“虽然外界对那个投手能灵活将球投向好球带的每个角落的技术赞不绝口……但是你今天所表现出来的控球能力绝对也并没有差多少呢!基本上每一颗球都有投到我要求的地方,所以即使因为没有太大威力而被打出去后,球也是飞到了防守队员的正面。” “我们至今未失分,是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泽村顺口接话,顺着御幸的目光看向显然对今日片冈对自己的安排极不满意的降谷,“你想要说的话要用正确的方法传递给对方哦。” “我想应该有传递到吧。” ——毕竟有你和我一起努力呢。 终于在因雨势过大比赛暂停一段时间后开始的第五局中,青道拿下了破局的第一分。 这一分由准确看透了对方投手球路毫不犹豫挥棒的队长率先击出安打上垒,再由泽村安全触击送他进垒,最终攻破了帝东的铜墙铁壁,艰难地拿下了这场雨中比赛的第一分。 但对手显然又在青道的防守局展开了更加激烈的攻势,连老天爷似乎都站在他们那一方——站在投手丘上的泽村明显感觉到雨下大了。 “泽村你不是说自己是晴男吗!” 他与防守队员的两个失误让对手成功上了一垒与二垒,他目前面对着对方的强棒——捕手乾宪刚,球数是两好球两坏球,球数对他是有利的。场上气氛略有些紧张,他本打算出声呐喊一二,倒是仓持抢了他的风头,先声夺人起来。 “拿出晴男的气势和雨天对抗吧!” 然后不知是谁也跟着起哄了一句,连蹲捕的御幸都偷笑着抖动起肩膀来。 ——根本不用这么担心他,他还没有到紧张得臂膀僵硬的地步呢。 他心里既感激队友的鼓励,又觉有些好笑,目光移向向打者方向移动了半步的捕手,对方手势还未打出,他便明白捕手和他做着同样的打算。 ——用内角变化球扰乱他,坏球也没关系。然后再用外角球解决他! 斜风细雨中,他准确地捕捉到御幸含笑的目光,电光火石间显然对方也了解到他内心的想法。他也因此放松面部,细雨落进他金色眸中,被快要破云而出的阳光搅成了一抹春水,微眯笑起来的时候,即使蹲在本垒处的御幸都觉得浑身温暖起来。 他仿佛能听见他的投手略带调侃地对他说,“你之前说教练对我有莫名其妙的信任——你看,真正到了比赛场上,你明明比他、比你自己所以为地,更加地相信我!” 他们的无声交流以这记球落入手套、发出沉闷的响声作为终结,击球员挥棒了,而这一记内角球擦着好球带边缘落入捕手的手套中,裁判做出“好球”的判断,投手站在投手丘上,顽皮地朝本垒吐了吐舌头。 与此同时,观众席上《棒球王国》的峰富忍不住对被这精彩一幕吸引得目不转睛的大和田秋子感叹道,“心灵相通的搭档太可怕了!” 捕手所给出的内角球位置,极容易会变成触身球——非但不能给对手以威慑,反而会扰乱己方的攻势,让他们领先的局势得到逆转。但投手显然与他有同样的决断——心灵相通的两人对对方都有无法言说的信任,才能如此大胆又恰当地解决了对手! “这也是捕手和投手的才能之一吗?”年轻的女记者有些不解,“一年级的泽村选手与二年级的御幸选手实际也没有搭档多长时间吧?” 第23章 ——怎么能心灵相通到如此可怕的地步,让人只觉他们已经搭档了数年! 场上的球员们并不知晓观众席上记者的评价,只全心全意想要拿下比赛的胜利。此后直到九局结束,在青道投捕搭档与防守队员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未再失一分,同时在九局下半时,一直未能成功击中球的前园也终于挥棒击出了当天的第一只长打,球落在了左外场的边缘处,成功把握住了满垒的机遇,把三位队友都送回了本垒。 最终比赛以青道与帝东4:0结束。 而天也放晴,金色阳光从积雨云后钻了出来,一轮浅浅的彩虹挂在天际,倒应了泽村“晴男”的说法。 仓持手中的球棒高高举起、轻轻落在他的头上,“很努力了,晴男。” 通往最终胜利的阶梯就和这彩虹一样,从无到有,一阶一阶地出现。成长的也不止是泽村一个人,整只队伍都在从一场场比赛中汲取营养,然后组成这支队伍的每一个人又反过来再次被滋养。 “投得好,泽村。” 他与他掌声在空中回荡,终于为这阴雨绵绵的一天画上了最终休止符。 第24章 人的一生,似乎不断地重复着得与失。 得到欣喜,失去难过,这些理所应当的情感对于人来说无法避免——因此似乎对于他们来说,更加重要的是如何在这重复循环的情感中学会掌控自己的内心、从而掌舵自己前进的方向。 青道秋季大赛的第二场比赛由降谷晓先发,虽第一局因状态不稳定,在面对对手青森学园的猛烈进攻下,一度造成了无人出局、二三垒有人的危机,但或许受泽村上一场比赛的启发、总算在捕手与防守队员的帮助下化解了危机,在无失分的情况下五局获胜提前结束比赛。 青道球员们在回学校的大巴上得知了在另一球场与他们同时比赛的稻实的比赛结果——1:2,稻实输给了鹈之森。 泽村还记得稻实的这场比赛。 当然不止是因为他在棒球一事上记性不错,也不是因为他此次错失一次向稻实报仇的机会,更是因为他曾经在前一世三年级时多次一个人看这一场比赛的录像,看稻实的选手各有光彩、每个人都是一条强有韧性的线绳,却在这场比赛上少了一股力量把他们揉在一起。 他看这样一场比赛,只是在不断地思考,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投手。 不再只是王牌投手这样一个抽象的概念,他需要更多的形容来确切一个只属于泽村荣纯的定位,他不聪明,也不是热血漫画的主角、挂在口头的决心与使蛮劲的努力并不能使他成为独当一面、一旦站上投手丘就不会被换下去的投手。 这些曾经纠缠于他内心的思考,此时因这场比赛而重新浮现,他却也没了焦灼,大约因身边这个偷偷在袖口遮掩下握住他的手的人,会耐心地听他所有语无伦次的叙述、在他词不达意的表达中理解他的所思所考。 “生闷气呢?”见他在车上沉默了半路,御幸捏了捏他的手指,“虽然我也很失望不能与稻实交手,但是眼下更加重要的是我们即将面对的对手——打败了强校稻实的鹈之森肯定不是因为侥幸运气好,必有它过人之处。” “我知道!”他不服气地吸吸鼻,“别看我这样,我也有在思考鹈之森的事情!而且你之前有拜托渡边前辈探查这场比赛吧。他是个超级细致的人,一定能有一份很好的笔记给我们参考!” “我还挺意外你知道我拜托渡边这件事情,而且很了解我嘛——也猜到我的用意? 御幸笑意盎然,面上没有一丝一毫意外的神情。泽村侧头看着靠窗坐着的他,正巧余光瞥见窗外夕阳正在做最后的挣扎,马上就要“扑通”摔落在地平线以下。而此时霞光未散,渐渐升起属于夜色的墨蓝渗入原本层次分明的橙红色,最后投射在御幸一也的笑脸上,令他的脸一半落入白日的金色中、另一半落入夜晚的黑色中。 金色是温柔的纵容,黑色是他甘愿流露出的本只属于他自己的情感。 金色好似一道强有力的剑光,将黑色包裹完整的地方撕裂开来,于是一道剑光幻化成无数剑光,轰然到来、倾泻一地。 这令泽村的心霎时“砰砰”乱跳起来。 但他也没有因此忽视对方脸上潜藏的焦躁,与大大方方展示给他看的不知所措——他想御幸牢牢记得并在遵循他们的约定。 他因此坦然道,“帝东比赛结束后那天晚上你们不是在河堤旁讲话嘛,我和川上前辈、降谷跑完步回来正好碰见你们了。你那么急着赶我走、还嘱咐我好好洗澡让我很在意啊。” “于是你就跑哪儿偷听了一会儿?”御幸瞧着泽村绯红的双颊、和突然瞪圆了的圆眼睛,脸上笑意逐渐扩大。“所以你全部都听到了?” “也没有,就听见你拜托前辈帮忙记笔记。”他为自己幼稚的行为感到赧然,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不想对上恋人促狭的目光,“我其实猜到你肯定有事找他啦,觉得自己怪无聊的,决定‘乖乖’听队长大人的话回去洗澡啦。” “不是回去玩儿水鸭子?” “都说了我没有在泡澡的时候玩水鸭子了!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他没什么底气地反驳一句,报复性地用手指挠对方的手心,突然灵光一闪明白御幸问题中“全部”的用意,“难道你们后面有说什么比较重要的话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重要。” 御幸简短地重复了他与渡边久志的对话,泽村也因此知晓他前一世不曾知道的往事,这位一次次为球队记录下极重要分析资料的前辈原来也曾有过这样的心里挣扎,在棒球本身带与他的得与升上高年级后力不从心的失中摇摆不定——但显然他找错了倾述对象。刚刚上任队长,于人情世故上本就缺乏共感,在处理同队队员关系上还极其青涩的御幸,恐怕并不能宽慰与鼓励他,反而会一语道破他内心深处所存细微得快要看不见的踟蹰。 “说出‘你要退队我并不阻止你’这样听了让人火大的话,果然是御幸一也没错。” 他不急着评判御幸所说之话的是否不合时宜,因他在对方的叙述中听出了不安,这种不安也曾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困扰着他自己。 ——要成为怎样的队长。 ——要成为怎样的投手。 联结着他与他的,联结着本垒捕手手套与投手丘投手手心的,那颗球原来能穿越时光与空间,他在上一世的未来种下的种子,可以在这一世的现在抽芽吐蕊、开出坚韧的花朵来。 “一会儿回去开完会后,我能先借用队长大人宝贵的两小时时间到我房间来吗?我想仓持前辈应该不在宿舍里……我们一起先看一遍稻实与鹈之森的比赛录像可以吗?” “这场比赛稻实输得一点都不冤枉。” 泽村与御幸头靠头挤在小小的电视机屏幕上看录像,比赛此时进行到九局下、从结果来看正是扭转整场比赛的最关键的一球。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泽村抓起身旁的水瓶,麻利地扭开瓶盖塞进御幸正欲继续说话的嘴里,顺利截下了对方的话头。他得意地摇着手指学御幸说话,摇头晃脑时错过了对方手持水瓶无奈的笑容。 “你肯定想说,这场比赛的结果从成宫前辈摇头的那一瞬间就决定了吧……欸不是吗?”他见御幸摇头,并没有意识到恋人是在因为自己幼稚的行为而感到好笑、因而也冲淡了内心因瞧见熟悉的投手任性妄为而略有的气愤,反而以为自己猜测错误。他于是换了个猜测,这次还模仿起了恋人的口吻,“那就是——如果我是捕手,绝对不会让投手这么任性,我是不会给任性的投手配球的——这样?” 御幸依然含笑不作答。 “我看这录像很多……很认真,所以我和你观点有点不同。我觉得稻实这次输掉,不是从这一刻决定,而是从第一局比赛时就决定了。” 他不再用玩笑的语气,转而盘腿坐在御幸对面,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道,“稻实每一个场上的队员都非常厉害,他们得天独厚的天赋不论,光是意识与技巧就足够我们学习很久……但是他们却好像一个一个单独运转的齿轮,互不咬合,根本没法驱动一整个队伍正常运转、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他们每一个人以为自己在那个我们都极为憧憬的钻石场上得到了很多,于是沾沾自喜——于是这一次他们失去了本来看上去唾手可得的胜利。” 人的一生,似乎都在重复着得到与失去。于他们而言,更是如此。 而有的人他能在得到与失去中完全掌控自己的内心,于是能在下一次、再下一次时勇敢地伸出自己的双手,去拥抱对自己而言全然未知的新挑战。但也有的人在得到与失去中不安彷徨,在下一次挑战面前惶恐而不敢伸手。 对于他们而言,对于青道这只队伍而言,需要有那么一个人来统筹军心,在得到时提醒大家警醒、在失去时鼓励大家再次站起,在场上比赛时根据每个人的情况适时调整、在场下时驱走那些不安与彷徨让所有人都有勇气迎接下一次挑战。 第24章 “他们缺少一个支点。”看向御幸的那双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已经看见了成熟却仍不失少年天性的队长站在那金色阳光铺满的钻石场上,笑得一脸肆无忌惮。“而我们有这么一个支点——虽然他现在还有点青涩、有点勉强。但是马上,我相信很快——他能成为翘起整个青道实力的支点。” 而对于投手而言,对于一个目前除了一颗强大内心之外还需修行的投手而言,他能做的,只有站在这个支点的旁边,能分担他哪怕一点点的压力,然后他们一起,见证一次又一次的得到与失去,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对新的挑战伸出双手。 “一定会的。” 这次是他们二人异口同声。 第25章 前园与仓持从休息区前经过时,泽村正在偏过头与御幸说今日早晨电视中的星座运势。 “今天星座运势第一的是白羊座!不过和御幸前辈你没什么关系啦!” 面对今天与鹈久森的比赛,前园本就有些心烦气躁,此时听后辈上跳下窜讲些无关的话,难免生了点反感情绪——与此同时,趴在休息区栏杆上的队长一张笑脸更加滋生了他不爽快的情绪,不禁脚下步伐快了许多。 仓持一阵小跑追上他,“你难道也觉得这两个人最近莫名自带背景,然后还顺带屏蔽他人?” “啊?”他愣了愣,目光在故作嫌弃的仓持面上逡巡了一番。 似乎对他反应在意料之中,仓持叹了口气,“用你听得懂的话说呢,就是这两个人每次一起出现都让人觉得非常、非常地火大!” 偏偏这两个人还没什么自觉,不训练的时候也能莫名其妙凑一块去。仓持最近在课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同班的御幸一也,而某次他竟然在低年级的走道上碰到了笑得一脸灿烂的好友正从某间教室走出来,若他匆匆一瞥无误,教室门牌上分明写着“2-b”——正是他同宿舍的泽村荣纯的教室。 “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每次他俩一起,我都觉得身体里像是有座火山要爆发了!” 但是前园确实不是因为敏锐地察觉到了狗男男周围气氛变化而心生愤懑,主要仍是因为昨日在活动室御幸提及他与渡边的对话,对于御幸身为队长对心因不安而前来咨询的队员不进行宽慰开解而生起了闷气。 他当然知晓御幸所言并无错处,他只是不认同他处在“队长”的位置上却不行进 “队长应承担的事务”。 前园踟蹰着是否应该在比赛前直言不利于团队氛围的话的同时,仓持飞速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已经心思敏捷地猜测出他想起了昨夜的争执。他无声地张张口,眯着眼又回头看了眼休息区一站一趴的二人——他们已经走了很远,隔着这样的距离纵然他视力不错,却已然瞧不清二人的表情,他听着耳边观众似潮水袭来般声声喧嚣,突然想到前一周的晚上,说好只陪他玩一把电动的泽村,在挣扎了五次之后终于把他打败在地,屏幕上大大的“ko”亮起,而后辈的笑声嚣张但意外地不是特别讨厌。 他于是嘟囔着重复那天晚上泽村的话来,“教练为什么会选御幸作为队长呢?” “只有一个原因啊——” 那个晚上捏着手柄的少年叉腰笑得夸张,似乎没觉得自己在说什么大话,“当然是为了让我们这只队伍,不断、不断地取胜啊!” 他扶额看向秋日却依然无比刺目的阳光,仿佛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着的蠢蠢欲动的尘埃、摇旗呐喊。 于是他也不管前园是否听见了他自语一般的问话,也不等对方的回答,快速走到球场中去,嘴里嘀咕的那些话也被冲散在阳光里,可能只被调皮的秋风给听去了。 “所以我最不受不了那种吵死人的家伙谈起恋爱来的状况了。” ——拐弯抹角就要带滤镜夸奖一番人,偏偏你还挑不出他说的有什么不对。 前园无法否认,在前一天晚上观看了稻实与鹈久森的比赛后,鹈久森的投手梅宫那奇特的纵向滑球多少有些恐惧。赛前队伍制定的攻击计划也是放弃慢速滑球,只瞄准好打的直球积极挥棒。 对对手的恐惧与对胜利的渴望并不相矛盾,实际上就算不自知、大多数时候这两种情绪都是同时存在于他们这群少年球员的心里的。 但凡站在球场上的人,有谁不想赢呢?就算是他,也曾虔诚地在猪排盖浇饭前暗暗捏拳祷告、希望不知躲在哪儿偷看这人间的神明能听见他热烈又真诚的渴求。 同时在面对未知强大的对手时,又很难不产生不安与恐惧——“我真的能打中那样的球吗”、“我们真的抗住那样强大的打线吗”。他也无法完全否认,他从未在这样的恐惧下产生退意,即便他心中非常清楚地知道,逃避是最容易、也最无聊的事了。 他因而甚至有些嫉妒好似永远不知道逃避二字如何写的御幸一也,在听见他对渡边说出那样的话时,他仿佛也听见他内心曾经一度想要放弃的懦弱小人在痛苦地嘶吼——“可是御幸一也你这样的天才根本不懂我们!” 这种微妙的妒忌在第二局上半、当他蹲在等待席时,看见四棒的御幸在对方球数领先的情况下、对那个让他心生恐惧的曲球出手时终于化为了无奈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服气。 那颗被青道队长击出的球仿佛一道闪电快速地劈过比赛现场,轻易扭转了行进到此时双方还未得分的僵持局面——它飞过中外场、最终落下,又仿佛是把火,烧掉了青道队员中那丛名为“恐惧”的杂草。 二垒、三垒跑垒员都回到了本垒,观众席上爆发出连绵不绝的喝彩声。 六棒白州回到本垒后与他击掌。 “继续得分啊,阿园!” 队友满脸汗水与泥,眼睛里却因这样的一个两分安打亮起了火焰。休息区那个吵闹的投手后辈也手舞足蹈起来,恐怕也没在说什么靠谱的话——他身后的同年级队员金丸拼命地想要把他拉回休息区去。 他不得不承认,御幸一也用实力承担起了他应承担的队长的责任。 他说不出像海面上灯塔光亮这样文绉绉的恶心话来,他倒觉得御幸一也这个人、之于青道这只队伍,更像是黑暗道路行驶中一道强烈笔直的前车车灯,把黑暗前方的所有照得分明——无论是丝丝缕缕的细雨、踽踽独行的路人,或者是有着光亮的终点。 御幸一也并没有不理解他所承担的责任,相反他已经逼迫自己快速成长起来,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履行他所理解的“队长的职责”。 而他却该死地在重复着“可是”。 ——很遗憾就算重复一百次“可是”,也不能打开希望的大门,只能证明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站在打击席,咬着牙认准了好打的直球,狠狠地挥动了手臂。 除了赢了那一刻的欣喜,比赛其实本身就很有乐趣。 第九局下半,在仓持与小凑春市的防守配合之下,终于在鹈久森得了四分后,艰难地拿下第一个出局数。 观众席上不乏期待看一场反转大戏的观众,在鹈久森气势如虹地不断缩小比赛比分时,站在球场的他们仿佛身处敌营,耳边此起彼伏地都是为对手加油打气的声音。 此时比分板上,鹈久森追了4分,青道仅仅领先对手2分。 仓持看见捕手叫了暂停,小跑上投手丘。这两人似乎并不是在商量什么防守策略,一点儿也没让他们这些防守队员也靠近的意思,也仿佛并没有受到整个场上比赛氛围的影响,在投手丘上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 就连从不对八卦之事感兴趣的小凑都悄悄凑近他,“这两人在商量什么秘技吗?” 他默默翻个白眼,不想去瞅明显并不是在说什么秘技的投捕二人,哪想还是不能避免他眼尖透过两人的手套缝隙看见两张一模一样无赖的笑脸。 ——比赛本身就很有乐趣。 他们永远不知晓下一个会遇上怎样的对手——可能强大得仿佛无法攻克、如稻实,亦可能破釜沉舟不到最后决不放弃、如鹈久森。 而不到实际遇上,他们也不知晓自己会如何应对。只有当面对这样的危机时——一局丢了四分,满垒、对方对手灵魂人物四棒在打击席上、球数对投捕双方不利,才能深切感受到人的内心可以如何得强大——以及当有这样一个人无条件地支撑与信任时,身体可以爆发出的巨大潜力。 这些都造成了比赛的不确定性,从而使得它本身就充满乐趣。 “不知道。”他还不够机敏,没在投捕二人笑起来时便及时别过眼,结果猝不及防又被被闪光灯对着打了一下——捕手笑盈盈地撩起投手耳边的碎发,凑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必胜秘语”。“我敢肯定他们肯定没在说什么秘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俩——我就觉得我们这场比赛不会输。” 他们没有小瞧对手,在队长的带动下都发挥了自己120%的实力、也在比赛的同时汲取比赛本身能带给他们养分。对手的强势咬住只会让他们更加积极地进攻,而气氛也不会吞噬他们——瞧瞧投手丘上的那两个家伙! 第25章 投手用脏兮兮、捏着球的左手似乎要把捕手推回本垒——这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捕手身上本已经都是泥浆了,关键是戴着护目镜的御幸一也还笑得一脸灿烂、看上去确实像确定了什么“秘技”的样子。 而泽村也趁着裁判还未宣布比赛重新开始时,大声喊了一句——像他总是会做的那样。 “还差两个出局数啦!” 还差两个出局数阻断对手强势的进攻,进军八强。 第26章 御幸一也觉得今天教室里似乎格外地吵。 教室墙壁上的日历不像他宿舍中的那个,被一个啰里啰嗦的小混蛋洋洋得意地画满了不知所云的涂鸦,也因此他能注意到附近的日子被圈了起来——“修学旅行”几个字不足以表达心情,值日生还在后面加上了好几个感叹号。 在他们以那个钻石场为目标时,属于普通学生的校园生活也在与他们训练生活相平行的空间行进着。也难怪今日女孩子们都围在窗台边,叽叽喳喳聊着邀请与谁同行,或者是旅行目的地有什么流行的伴手礼;就连男孩子们都不再像往日里在教室里东窜西跳,撞到了椅子还上去踩两脚,端正坐在座位上似乎是要临时抱佛脚挣个好表现去邀请心仪的姑娘。 然而御幸急急被仓持叫出教室和三年级的前辈们碰头,也没心思理会教室里的异常。 他们在走廊上说起刚结束的八分之一比赛,离队后格外吝啬对他们说好话的纯学长难得破天荒拍拍前园的肩膀,“打得不错! “不过,”他挑起眉,摆起不爽的表情指着御幸大声嚷嚷起来,“是不是这家伙因为最近几场比赛粉丝越来越多了,我怎么觉得走廊上有好几个路过的女生在偷偷看他了!” 话语间他食指划过御幸、转到仓持面前,声音小了点儿却仍然斩钉截铁的样子,“仓持你说是不是!” ——如果说“不是”会怎么样? “我觉得可能是这家伙今天书包上挂了一个最近女生之间很流行的限定挂件——跟他没朋友、不可爱的气质极度不相符合,所以才引起了注意吧。” 就连仓持都觉得出现在御幸书包上的挂件实在诡异得紧,早上忍不住瞥了好几眼——好像是什么动画里的浣熊角色,胖乎乎得很受年轻女孩子们的喜欢。御幸书包上的这个,正是这只浣熊,憨态可掬地戴着蓝色的棒球帽,胖胖的手臂高举、似乎正要用力挥棒出去。 话说回来,他之所以知道这个角色,还是因为同宿舍的泽村某天晚上拿出同班女生借给他的杂志,屁颠屁颠跑到他面前问这角色像不像御幸一也。 他怎么回答的? “你是怎么觉得那个狡猾家伙能和这种看上去蠢萌的东西扯上关系的?” 渡边久志站在片冈教练的办公室门口有一段时间了。 他手里抱着将将整理出的下场对手王谷的资料,低头反复想着面对教练的措辞、以此来为自己下定决心。房间内内隐隐传来交谈声音——显然教练并非不在办公室内,他并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临阵脱逃。 他也终于在深吸一口气后,伸出右手想要扣响木门,却猝不及防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张脸惊得手僵在了半空中。 “渡边前辈下午好!”这张脸属于球队吵闹又幼稚的一年级后辈,“吵闹”他们有目共睹,“幼稚”来自于队长的评价。 他有些尴尬地放下手,“下午好。” 泽村荣纯笑眯眯地朝他凑过来,瞧瞧他有些紧张的眉眼,眼睛“骨碌碌”转转又看向了他手里的笔记本,“前辈也过来找boss吗!让我猜猜,你是要把整理出来的资料拿给boss看吗——你是不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快先告诉我!你真的超厉害的,上次和鹈久森的比赛真的多亏了你的资料——有仔细记下那个‘呼啊呼啊’转来转去投手的奇怪的球,要不然御幸前辈也打不出那个安打了!” ——不是“呼啊呼啊”的投手吧,鹈久森的王牌梅宫听见这样的评论不知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 左投手说起话来像是转动加特林机枪,而他的说话对象自己就像是扫射距离内的目标,被连续不断、毫无规律的枪弹打得不知该吐槽哪一句才好。而他心中刚才被自己强压下去的退意此时又偷偷冒了头。 他将笔记本朝泽村方向递了递,“对啊,其实除了把笔记交给教练外,我也没别的事情了。你如果有急事,请你帮我把笔记带进去给教练,我就先回去了。” “那怎么行!”泽村边摆手边将笔记本推回去,头也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我脑子不好搞不清楚你的这些分析,万一boss看了不明白需要解释我可什么都说不出来。而且我的事情得慢慢来,说急也不急。” 向来风风火火的后辈一副谦让的样子倒让他将自己的心思略往旁拨了拨,好奇问道,“泽村找教练是什么事?” “我其实是找军曹的,听说他正好在boss办公室。”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渡边的意料,他略带疑惑的眼光扫过泽村仍然笑眯眯的笑脸。 “我和你说,军曹技术可好了——所以我想请他教我变化球。” “你不是会吗?” 渡边的记性向来不差,在此前与稻实的比赛中,御幸与泽村这对胆大包天的投捕,第一次使用了看上去格外奇怪的变速球。 “我觉得那是运气好啦!”泽村显然也是记起了那场比赛,他虽对结果仍然耿耿于怀,但也能轻描淡写地提起——只是摸着后脑勺的手微微顿了顿,倒是被眼尖的渡边看出了点细微的不甘心。“虽然这么说很不情愿……”好在不甘心就像是天空中的一朵乌云,转眼变了细雨甘霖,落在心的土壤上,或许不久后就能浇灌出坚韧又挺拔的细苗来。“尽管我很努力地用脑袋去思考策略与技巧,但好像仍然没什么用。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靠身体的反复反应来进行记忆。而现在可能我对现在的身体还不习惯……” 对泽村的表达感到不解,渡边眼中浮起一丝困惑。 “啊我的意思是说,”向来迟钝的投手这次竟然很快察觉了他的神情,似乎意识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解释,“像我们这样每天都在茁壮成长的少年人,身体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所以每天都要有新的适应,哈、哈! “总之,我总觉得我的变化球还没有达到我所希望有的威力,球种也不够多……我觉得可能我需要有针对地进行基础训练,同时也要调整身体重心、手臂挥动的角度、以及握球的具体方式。另外,我还想像他请教一下以什么样的频率和方法进行挥棒练习比较合适。” 泽村似乎因为说到了自己整日思考与喜欢的东西,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而他说话时候脸上的表情也甚是丰富,随着他语调的阴阳顿挫而展眉、瞪眼、皱鼻。他想,原来一个人在说起自己所爱之事时可以如此闪闪发光,好像搭乘了去往永无岛的飞船,在浩瀚无际的银河间穿梭,被一路的星光洒了一身金色的粉末。 他在说起棒球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模样呢。 在他神游时,站在他对面的后辈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投手掌心新生的茧子已经摩擦得非常坚硬,与他手背相触时他突然想起自己手掌上似乎也因每日的挥棒练习起了小小的茧子。 “我们可不能输给爱现的队长大人——所以一起加油吧!每天坚持挥棒100下!” 泽村敲响了房间门,扯着渡边走进了办公室。 仓持非常后悔方才自己口快提起了御幸那该死的挂件。 在与三年级学长们告别后,御幸就着他起的头毫无自觉地开始了“名为述说烦恼,实为秀恩爱”的可恶行为。 听听这语气——“不知道最近受了什么奇怪电视节目的启发,非要我把这个挂件挂起来,说是什么天蝎座这个月的幸运物。” 尽管仓持并不情愿,损友难得的多话也源源不断地进了他耳朵。他极不耐烦地用小手指挖了挖右耳,斜睨着乍看之下没甚表情的御幸,突然觉得大概人与人之间大约也真是随着相处时间的愈渐增加、相互之间性情也愈发想象——御幸一也幼稚起来,与自个儿宿舍里的那位也没太大区别。 ——和走廊里这些兴奋说着即将到来的京都修学旅行的普通学生也没什么区别。 红了的枫叶给肃杀的秋意平添了丝喜意,他们虽因比赛与训练未能去往京都,青道校园里的香樟树也依然一丝不变、绿得仿若那个让他们留尽了遗憾泪水的夏天还未过去,他却从话多得似乎被什么奇怪东西附体的御幸身上仿佛看到了特属于秋天的,顽强的生机、收获的喜悦。 而他走神的时候御幸似乎已经从挂件说到了“幸运眼罩、幸运隐形眼镜盒”——上课铃迟迟不来,他终于受够了打断了对方的话,“你最近是不是表现得被衰神附身了?” 御幸停了话头,扶了扶眼镜等他把话说完。 “否则泽村怎么搞了这么一堆东西——又不是新年大扫除!” 第26章 然而显然被送了一堆他口中莫名其妙东西的正主并不觉得困扰,耸耸肩膀道,“会有衰神敢附我的身吗?” 没有对象不懂情侣间小情趣的仓持闻言翻了个白眼,再也不想与这人对话下去,三作两步从教室门口奔回自己座位上去。 而门口的御幸也不以为杵,两手插进裤兜,慢悠悠地从窗边绕了一圈回座位。 两扇窗户不知此前被那个捣蛋家伙给推得大开,但因没风倒也相安无事。谁知御幸一也这家伙性格糟糕得连风也不耐烦他,他穿过时突然狂风大作,窗帘猎猎作响,从御幸脸上拂过又落下——揭开一张眉角眼梢都是温暖喜悦的脸来。 仓持懒懒地看他一眼,别看眼睛。 ‘原来一个可能本来打算和棒球终老的家伙,一旦喜欢上别的……什么玩意儿,也是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嘛!’ 第27章 二分之一比赛的前一天晚上,不用御幸反复提醒,泽村率先提出不再练习,也督促着御幸快点回宿舍休息,以为明天下午的比赛养精蓄锐。 室内体育场只余他们二人,他们在将散落了一地的棒球一一捡回,白炽灯也尽职尽责地将整个训练场地照得明亮如白日,仿佛能将一切秘密与旖旎的心事暴露在外。御幸将最后一球归位,回过头时泽村站在离顶灯开关不远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细碎的灯光聚拢在他眼里,好似流萤满地,拖曳出一道闪耀的光亮来。 他与他一同走回宿舍,他不禁放低了声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我呢?” “你这么聪明的人,我哪儿能有事瞒过你的眼睛。”泽村斜睨他一眼,似乎是在对他突然的敏感感到莫名,“队长大人好生休息,明天才能精神百倍地引领队伍嘛!” 他仔细瞧了瞧投手因有些不耐烦而全部皱在一起的五官,终于还是没能从中读出任何异常信息。他只得在宿舍门口与他挥手道别,在投手转身过去准备往黑暗的前方独行时,他突然脱口而出,“不仅是引领队伍。” 泽村错愕地回头,他站在暗处,看见单手扶着门把手的御幸被昏黄的壁灯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灯光昏暗,仿佛给人绘了层温柔的纱,这个人突然弯起眼睛对他笑了起来,而说出口的话似乎也被这光影所滤,只将最温柔的部分送入他的耳朵。 这声音就像秋天的红叶打着璇儿从枝头掉落,慢悠悠地落在湖水上,一点、一点,勾起了一层一层涟漪。 大约因平日里比赛与训练交替进行,饶是泽村这样父母口中从小到大精力多得没处使的人到了晚上也筋疲力尽,几乎沾枕就睡,直到第二日睁眼、连梦也无。 而今日他早早上了床,却停不下大脑内的思绪,从八分之一与鹈久森的比赛回忆到前不久与王谷的四分之一决赛,心也“砰砰砰”直跳,跳得比自己站在投手丘上面对满垒、打击席上站着强棒还要快,甚至跳得比那个人唇角第一次扫过自己的鬓角时更快。 与前一世不同,可能因为他的干预,这次降谷的出场次数几乎与他相平,也没有在与鹈久森的比赛中扭了脚。在与王谷的比赛中,他九局未上场,站在休息室看竞争对手投满了九局,队伍拿下了四分之一比赛的胜利,居然少见地没有为自己未能上场发光发热而感到遗憾和难受,反而他能听见他心中有一个小小的、无比雀跃的声音在说——他做到了、他做到了! 上一次他未能改变与稻实比赛结果,令他几乎怀疑起命运之神的险恶用意,好在这次那高高在上的神明给了他确切的回复——降谷这次确实未曾受伤、甚至在各种外力的督促下提早开始学习了滑球,那他是不是也能期待会有更多的变化因他这只拼命扇动翅膀的蝴蝶而起呢? ——比如,即将到来的明天的比赛? 这是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混杂着暗暗的期许与微妙的担忧,他仿佛一个黑夜在山谷里踽踽独行的人,朝着星子指引的北边试探前行,一面担忧自己是否在暗夜中迷失了方向,一面期许着曙光乍亮、霞光四起。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他终于入梦。 这次他的梦里纷纷扰扰,上一世与这一世的时光如破碎的镜子,每一片都在反射着光,他几乎要在这错综的光线中忘记自己究竟身处哪里—— 是在那个炙热得仿佛一踏上去脚就要烧起来的夏天的球场吗,自己的泪好像都要流干了,跪在地上抓起了一把黑土,而那讨人厌的摄像头无处不在,他听见有个记者好奇地在说,青道的这个二年级投手哭得比三年级选手们还要更撕心裂肺呢。 还是在对手的主场,他第一次在正式比赛时不是与那个人搭档。对手粉丝所在的三垒侧源源不断地发出呐喊和喝倒彩的声音,而一垒侧几乎没有观众,只零星坐着看热闹的观众冷漠地喝着手中的碳酸饮料。他看着几乎要贴近本垒的击球员,对想让他投外角球的捕手缓缓摇了摇头。他想,如果是那个人,一定会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然后他听见从遥远的地方响起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别忘了啊泽村,我也是你的领航员呢。” 于是这些破碎的,把他掌心划出纵横交错痕迹的镜子碎片都消失不见了。那些焦灼、茫然、不安也消失不见了,他不需要远在天边的星子来指路,他只需要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那个声音会引领他、带着他—— 这可不是泽村第一次听御幸一也说这话,上一世时他也听过同样的话。 在他看了那些言辞凿凿的报道,气急败坏要找媒体说个明白时,那人就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通电话过来就让他立即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赶往医院去给人削苹果。而那个躺在病床上只负责张嘴的人犹不知足,边看他忙边嘴上不停,“听说给生病的人削苹果,一旦皮断了,这个人的病就好不了了。” 他只得把苹果一整个儿塞进这张乱说话的嘴里,“你可快闭嘴吧御幸一也!” 哪知那人眨眨眼,从容地拿走苹果,“我怎么能闭嘴呢?我可是你的领航员呢!” 他当时被各种事情烦忧,没能从这半玩笑的话里听出恋人的真心实意,也没来得及体味话中意思便被狡猾的恋人牵走了话题。 而这次—— 他从黑暗中站了出来,与他一起站在了光亮之下,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早在上一世他就想对他说的话。 “谁需要你这个自大家伙引领啊。应该是站在你身边,我们两个人一起……” ——走向那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新世界。 “反正我比你高,如果你非要站着那就站着好了。”他的一本正经好像逗乐了其实本来也想装正经的御幸,或者其实这人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微红的耳根,故意说起俏皮话来。 他还没来得及对对方话中措辞感到愤怒,就感到一个湿润的、温暖的东西覆在了自己的唇上,带着夜晚秋风的清凉、远处如绸缎般河水的柔软,即使一触即分,也令他的心脏仿佛也包裹了一层柔软又甜蜜的糖浆。 “否则我就亲不到你了。” 比赛当日是个大晴天。 青道与成孔比赛之后,便是市三大与药师的比赛,两场比赛的冠军将获得决战春甲门票的资格。 天气是真的不错。 泽村作为先发投手和御幸在牛棚里投了几个回合,就已经感到浑身都热了起来,他只觉得指尖都充满了力量、身体也倍感轻松,忍不住就要仰面朝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大吼两句。 天空恰有飞机疾行而过,尾云拉起一道美妙的弧线,像棒球被击中后、穿越中外场所划起的弧线。那弧线联结起了球场的此处与彼处,联结起了青道与他们的对手。 他的目光随着捕手的一起,落在了对手的选手区。 本来应该算老司机的泽村被昨天晚上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搞得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害臊得要死,今天只要一和某罪魁祸首站近了,心脏就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鼓舞开始胡乱跳起来。但此刻他也顾不得自己忒没出息,凑近了御幸的耳朵,“你看他们的体型就知道他们很凶了!” 他举起自己的胳膊比了个大力水手的pose,似乎恨不得自个儿的体型膨胀成两个泽村荣纯。 “你这么灵活、这么聪明的人,要用巧劲和他们对抗。” 棒球比赛中少不得会受伤。事实上在所有运动员的生涯里,总会有大大小小的伤,这些伤仿佛是他们的徽章、承载了汗水与骄傲,又仿佛是疤痕、铭刻了泪水与遗憾。他当然不会天真得让御幸一也放弃拦截、避开对手的撞击,他与他同样无比贪心地渴求着胜利,也因此只能反反复复地叮嘱,同时告诫自己—— 投得刁钻些,尽量不要让那个大块头上垒。 “是、是、是。”对他煞有介事的“教导”已然免疫,御幸笑嘻嘻地边回应他边往休息区走,“不用担心,今天的幸运星座是天蝎座。” 第27章 “什么御幸一也你居然也关心这个?”他大吃一惊后在脑中回忆了一番,赶忙追了上去,“才不是吧,明明是双鱼座——我绝对不会记错的!” “泽村荣纯心中版本是这么写的,可能和电视台有点出入。” 御幸一也的眼睛在挡风镜后弯成了两道月牙,回头用手套敲了敲气鼓鼓的投手的脑袋。“啰里啰嗦的投手大人,嘴巴上可以挂油瓶啦! “走吧,去做那个吧。” 泽村顺着御幸的目光望向休息区前方,青道队员依然围成了个圈,留了两个人的位置等待姗姗来迟的投捕二人——等得不耐烦的仓持看向他们的眼睛已经要着火了。 “王者的呐喊吗?” “不,挑战者的宣言。” 青道与成孔的四分之一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第28章 在泽村当上职棒选手后,他也曾与御幸一起看过甲子园的比赛。 那个年代已经不是一个王牌投手就能掌控全场、进而夺冠的年代了——强豪学校都有针对性的训练方式与营养食谱,发球机也可以投出直球与变化球供球员训练。尽管金属棒与棒球的重量都没有发生改变,投手已经越来越难单纯通过投球本身而打败击球员,投捕之间的策略、以及继投的素质变得更为重要。 在他们看过的一场比赛中,甚至作为先发的王牌投手只投了两局就被换下了场。 摄像镜头给了被换下场的投手一个短暂的特写,泽村对少年面上显见的挣扎与不甘感同身受,便与身旁的御幸感叹,“让出投手丘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了,没有之一!” “你和他不一样。” 第二局下半,成孔更换投手。 从大块头的继投小川常松站上投手丘的那时起,本来聒噪地唱着跑调应援曲的泽村突然住了口。 三棒小春被状态还未调整好的小川四坏送上垒后,四棒御幸上场面对的就是满垒的极佳状况,然而泽村恐怕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的背挺得有多僵硬——他脑中什么也没想,只觉自己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到了眼与耳上,甚至仿佛听到观众席上有人嬉笑着评价。 “这个大块头,似乎一动脚,整个比赛场地都跟着动了动呢!” 他因而神经质地朝他所以为的观众席方向瞪了眼,却落在了正巧站在北边的降谷身上。对方似乎挺纳闷他的动作,后又自顾自地理解为来自竞争对手的挑衅,于是也不甘自弱地与他怒目对视。 他也因而错过了—— “触身球!” 他触电般直了身体,急急地将头转回面向球场的方向。比分板上他们已经又得了一分,而御幸一也没事儿人一样扔了球棒朝一垒迈进。 他的心是钟摆、是船桨,来回摇摆,上下找不到支点,他有点焦虑地用手死死扣着休息区的栏杆,连身后队友对他担心的问话都没听见,倒是眼尖地瞧见背对着他的方向躬身站在垒包旁的御幸右手绕到背后,竖起食指与中指晃了晃。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总算是露出了笑容。 小川常松找到自己投球节奏后,凭借通杀了右打手与左打手的螺旋球,成功阻断了青道气势汹汹的进攻,让他们的比分停在了“5:0”的位置。而至此已是两局攻守交换,青道都未再拿下一分,倒是尽管泽村与御幸以变化球为武器、尽力化解了一次又一次成孔势如猛虎的进攻,却仍然在第五局上半开场被对方四棒击出了全垒打,丢了2分。 5:2。 丢了两分后,泽村一反常态未像往日朝队友喊话为自己、为队伍打气,而御幸也稀奇地没有喊暂停。没人知道本垒与投手丘的投手与捕手用视线交流了些什么,但从投手的下一球他们就能看出他并未失控——球非常有威力,角度也非常刁钻,稳稳地落入了捕手手套中。 泽村还保持着投球的姿势,因为微微仰着头,使得额头的汗水不停滑下,沾在他的嘴角——他伸出舌头微抿,又咸又苦,和泪水的味道没甚差别。只一球而已,他身后的队员已经迫不及待地欢呼给予他鼓励,但他的视线穿过刺目阳光的阻隔,落在本垒的捕手身上,他仔仔细细地瞧了——可不要小瞧专注于打者还能发现跑垒员异动立即牵制的投手的视力——御幸一也那家伙眼睛里一丝笑意也无。 可他也没心思去分析恋人是否反常、脑子里又有什么他无法控制的幺蛾子,光是把力量集中在手指尖、注意击球员的动向已经用尽他所有脑细胞了。白色的棒球就像幼时他在林间玩耍扑过的蜻蜓,在雨水充沛的季节低飞穿梭在一丛一丛灌木之中,他若稍微不留意便跑得没了影儿——然后他再也寻不到它们了。 因此他必须得,全神贯注地、一丝不苟地捕捉球的踪迹。譬如说现在的这个地滚球——他毫不犹豫地身体前倾、向前一扑,牢牢把球抓在了手中。 “三人出局!” 裁判的声音大概是终于肯落下的雨水吧,蜻蜓被他收拢进了捕虫网,天空也如被拧开的水龙头,雨水哗啦啦被倾倒向大地。 他张了张口。 而他的捕手已经朝他跑来,一把拉起他,推着他朝休息区走去。 与队友对他失了两分后成功守下的褒奖不同,御幸一也尽管温柔地扶着他的后背,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你在紧张些什么?” “御幸一也你好不讲道理!你是无视了我后面成功送走了两个击球员,只记住我不小心丢的两分吗!不是你和我说的,站在投手丘上不可能一分不丢——重要的是如何保持坚强的心,稳定地投下去吗?” 他比御幸略微矮了一截,斜睨对方这动作做起来一点其实也没有,何况他确实没有什么底气,争辩的话听起来有点不那么理直气壮,也不和御幸对视,低着头可能在数地上有几粒沙子,只是话说完还是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对方一眼。 御幸左手捏了个拳头,已经要重重落在他脑袋瓜上——大约是被他这小狗讨好似的眼神逗笑了,拳头落在他脑袋上时已经变成了轻轻的拍。 自己的恼怒没办法泄出,御幸只能拿下泽村的帽子,对着他的头发一阵揉搓。 “你是自己没发现你这局的球都投得偏高吗——否则你的球有这么容易被打出去吗?” 恋爱中的人说话总感觉像是在蜜罐里泡了泡再捞出来,饶是御幸一也这种说话让人想打架的人,竟然也能把话软成了细沙,泽村甚至难以从这话里听出对方究竟是在表扬还是批评他。 “我才没有紧张呢!” 他嘴巴太笨,除了胡乱吼吼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先行举了白旗,举起胳膊来囫囵为自己辩解。 右手还趁机放在他后背揩油的御幸明显感到了衣料之下、投手肌肉的放松,他于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眼睛里也终于浮起了一丝薄薄的笑意。 御幸其实从比赛一开始就感觉到了泽村不正常的紧张。 他从一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也是因为确不知投手紧张的症结在哪里,若说对手过于强大,作为先发投手难免有些紧张——可泽村荣纯可不是会因对手强大而示弱的人。而随着比赛行进,他进而怀疑起,因为对方投手——同样作为一年级的小川或许过于优秀,好强的泽村恐怕有了想要竞争、不被比下去的心情。 但这些恐怕都不是正确答案。 而比赛进行到五局下半结束,他们除了在一二局拿下五分外,再没有从对手手里拿到一分——他被对手四坏送上垒,他的队友们也没能攻破对方投手的螺旋球。 六局上半,到目前为止,泽村的投球其实并无破绽——就连他们的队友都没看出投手有何不稳定,他逐一将球投向了捕手所要求的地方去,在这一局送了两人分别上了三垒和一垒后终于成功三振两名打者,于是顽皮地举起左手,朝他的方向吐了吐舌头。 似乎是还在记恨自己刚才说他状态不佳。 而他却也禁不住回了他一个浅浅的笑容——他觉得仿佛坐在电车里在大雨磅礴的东京穿梭,在烦恼雨水遮人眼、室内外温差使得雾气漫延,他因而无法看见窗外的景色。恋人的笑脸大约就是那根拭去雾气的手指,恰好留了个能供他看的位置,于是他正巧瞧见叶子被风卷起冲向天上、和停在电线杆上的乌鸦相擦而过—— 他恍然大悟,何必非要追寻症结与原因——这种或许某个迟钝家伙自己都不知晓的东西。不知道原因也罢,只要他能尽力化解他的紧张、他的不安,不就好了吗? 而在比赛中,怎样才能化解一个站在投手丘上,面对仿佛猛兽一般不断进攻的击球员的紧张情绪呢? “三垒的小川动了!” 他已经听不到观众的惊呼,也看不见投手惊恐的表情、似乎压抑着想要向他跑来的冲动,他从来只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那个声音让他站起来,用手套牢牢接住队友传来的球。 那个声音甚至化为了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内溢出,在那一刹那似乎封锁了他身体所能感受到的所有的痛觉,即使是在被那样一个泽村口中的“大块头”狠狠撞了之后,也牢牢地将球攥在了他的手套中。 第28章 汗水从他的面上不停滑落,还好没能落进他的护目镜里去,他也因此没有模糊了双眼,没有错过一张五官挤在一块儿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没有因为被轰出全垒打而哭出来,倒是现在哭得不成样子。 他无奈地想着,举起手套站了起来,在裁判判决“出局”后一点儿也不攻地没有张开双臂在原地等着哭包投手飞奔过来,反而大步朝着对方走去。 而在这个充满汗臭味的拥抱中,他的投手似乎哭得更加厉害了。 “你和他不一样。” “看不出来御幸一也你也有情人眼里出西施滤镜的一天?” “你不会因为一个触身球、一次暴投、被打出全垒打而逃避投手丘,遇见困难时你首先不是为自己能力不足而感到难过,而是努力思考怎样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度过危机。 “所以你可以站在那里,完投九局。” 第29章 这是种奇特的感觉。 好似夏日的雨水洗涤了大地了一般,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流出的泪也冲洗了他脑里的所有情绪,当他独自一人站在投手丘上时,恍然觉他站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观众的呼喊、啦啦队的加油都如退潮的水回归无声。 只有球落在手套中的声音,一声声清晰无比地在他耳边响起。 他在那个硬邦邦、一点儿也不温暖的怀抱中,突然听懂了他的捕手想要对他表达的事情。与命运怎样翻来覆去捉弄人的用意无关,与令人惊喜又无措的重来的时间无关,命运给予的考验无论是否能够预知,他所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全力挥臂,一球一球谨慎地,把命运所出的难题一个一个击碎! 哪怕它坚硬如磐石,哪怕它可怕如梦靥。 而直到第九局下半,他们以6:2击败对手,队友将他从休息区拉出、垒软垫一般互相扑做一团时,他依然似乎只能听见那极有规律的、清脆的声音。 “投得不错嘛!” 这个一把扯下他的帽子、趁机弄乱他发型的可能是那个暴力的游击手。 “我一直觉得荣纯很厉害啊。” 这个也许是他同年级的好友,恐怕正一脸腼腆笑着、站在他的背后。 “结果最后还是让御幸那个家伙出尽了风头!” 第九局下半,几个月前无人在垒上就打不出安打的家伙,在受伤的情况下击出了全垒打,同年级队友的肯定都藏在了不服气的话语中——这家伙平常性格真的很糟糕啊。 “这么说起来,御幸呢?” 在一片嘈杂中的某一问句终于将他拉回脚踏实地踩着的这个世界,他随之四下张望,又听不知谁大声嚷嚷,“比赛一结束就说要去收拾东西,应该急着想看下场药师和市三大的比赛吧?” “你们也都赶紧去理东西,这场比赛你们都得好好看。” 同时他们口中念叨着的人也已经一脸笑眯眯地背着包从休息区走了出来,给围成一团无所事事瞎叨叨的队员一人头上一个爆栗,最后来到泽村面前时,手还没落下就被对方抓住了手腕、僵在了半空中。 “御幸前辈不能去看这场比赛,所以要拜托大家好好看了,在看录像时也能补充一些细节。”泽村在一片错愕的注视中抓着已经更加没有队长形象御幸的手缓缓放下,第一次脸不红心不跳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撒谎,“第九局的时候第一球就被打出去,幸好仓持前辈救了我——后面一球太急结果好像扭到了脚,结果不知道怎的就被眼尖的御幸一也发现了,非要比赛结束之后陪我去医院看一下。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啦,你们不用管了——让他去看一眼放心了就行了!” “哦——非要啊?” 不知道谁先发出拖音,连平常不怎么参与这种话题的春市都捂着嘴巴似乎要掩饰笑意,泽村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话语间的暧昧,红了半张脸双目仓皇四看,一不小心就落入了一双笑意盎然的眸中。 “什么嘛!所以御幸这家伙急急忙忙去收东西根本就不是要去看比赛啊!” 向来不会抓重点的前园突然这次吐槽到了点子上,终于令投手的脸彻底胀成了熟透的苹果,同时被他抓着手一言不发的捕手也终于将眼中浅浅浮起的笑意化为了响亮的笑声。 “我竟然不知道你居然是个这么细心的家伙?” 一开始就想隐瞒伤势直到决赛结束的御幸在被恋人发现之后仍然维持着那欠扁的笑容,显然一点也没觉得他本来的打算有什么错。 “正相反,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你是个喜欢逞强的家伙。” 相比他而言,从方才起就板着脸的泽村倒是更像被迫拉来医院的人。他托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从没在他记忆中出现过、气鼓鼓的恋人的脸,腹间间或传来的疼痛都仿佛减轻了些许。 这是种新鲜的体验。 他过早地学会了从过往经历里汲取养分、自己照顾自己,并从未觉自己孤单与可怜,不如说,他享受能不依赖他人、掌控一切的感觉。 一个人做饭、写作业、练习、看记录似乎都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他从来不觉自己有多特别、是上天一开始选中的钻石,他只是一颗乍看平常无奇,不停在地上翻滚的石头,穿过泥浆与树林,用落叶与砂砾武装自己,变得越来越坚硬与充实——他本应该这样一直朝他规划的终点一路翻滚,直到遇到了另一个同样毫不起眼的石块。 他坐着不动看着这个人虽然顶了一张“老子不爽”的脸,却依然尽职尽责地忙前忙后,对时不时提出,“是不是应该请太田部长来帮忙”、“泽村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这样的疑问的他熟视无睹,终于在他一反常态唠叨了数据后把自己的手机扔进他怀里。 “我借过钱了!” 于是他低头,正好瞧见还亮着的屏幕上如实记录着泽村与高岛礼的对话。 “不过御幸前辈对智能手机很苦手,说不定根本不会翻line的聊天记录!” 他用手指划过屏幕,看见投手每隔几句话就扔出的奇怪表情,再抬头时泽村已经忙完了挂号等手续朝他走来——泽村能细心地想到拿了他的外套给他穿上,却粗心大意地忘记了自己的,脏兮兮的球服太过引人注目,他像只精力充沛的小豹子在医院大堂穿梭时无意吸引了许多目光。 两只小石子相遇,不自量力地纠缠不休,和风雨作斗争,终于时光给灵魂刻上痕迹,这些痕迹突破了驱壳,终能闪闪发光。 ——原来有人陪同、有人照顾是这样新鲜的体验,让他感觉似乎也不坏。 “从现在起前辈请不要再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如果我忍不住向你施展从仓持前辈那里学来的擒拿术让你伤势更重了我会很内疚的!” 虽然这人不让他说话,自己却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泽村坐在他身边,从他怀里拿了喝了一半的宝矿力自然地往自己嘴里倒了大半,抹抹嘴开始进入泽村式长篇大论模式。 “你是不是身上有什么关于痛觉的开关,决赛不结束这开关就没打开你就感觉不到痛啊?我身上可是没有这种开关的,我看着……觉得好痛!” 对于运动员来说医院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年纪轻轻的棒球运动员受伤、手术的新闻每天都能瞧见。御幸当然不会对这样的地方有什么特别好的印象,惨白的日光灯与刺鼻的消毒水,组合在一起仿佛一张写了“不幸”的签纸。 “明年新年的时候一起去神社就好了呀。”思及此,他不但打破了某人对他不可以再说话的要求,还前言不搭后语地提出了邀请。 “御幸一也你用肯定句的用意是觉得我肯定会同意吗?” 他当然没想过他会拒绝。 他只是突然想到自家附近那家小小的神社,有一棵常青树,自他有记忆起就一直在那里了,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精神抖擞地随风抖着叶子、唱着“沙沙沙”的歌。那家神社供的大约是本地的神明,也只有附近的居民偶尔前去祭拜,求了下签时也会绑在这树比较矮的枝丫上。 或许也是觉得,所有的厄运,都会被这“沙沙”声送去风里,然后远离自己吧。 他觉得泽村挺像这一棵仿佛一直在傻乐的树。 “虽然我确实不会拒绝啦,我们还可以求——夏甲优胜!”泽村的为数不多的优点便是从来都会自问自答,不会让他的傻问题烦恼被问的人太久,“不过你还是别想岔开话题!侧腹受伤也要休养一段时间的!” 他们前方的公共电视不知被谁转到了某本地台,恰巧正在转播药师与市三大的二分之一决赛。泽村几乎是在画面切换的同一时间闭了嘴,而本来想要说什么的御幸也没开口,一时二人都定定地看着前方的屏幕。 打击席上市轰雷市,摄像师好像对他的嚣张的气势很青睐——给了好几个特写。而他的表现也确实很给摄像师面子,第一球就穿过了二游间,本来在一垒的药师跑垒员前进到三垒,而他也跑到了一垒。 第29章 “听说你跟这小子关系不错?”他突然开口。 “哪里不错啦!”泽村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眉看着他,“不过他在上次比赛结束后和我说,很想再把我们的球打出去——觉得很有趣。” “我们?” “你的策略,我的投球——不是我们的作品吗?”投手似乎是在为他居然质疑自己说过的话而感到气愤,拳头都捏起来了——虽然只能空挥两下,没有落到他的身上来。 “所以不能没有你啊。 “所以你不能瞒着我,要先做紧急处理才能专心下场决赛不是吗——然后等决赛结束,你绝对绝对必须来医院好好休养!” 他从第一次投球时就爱上了捕手这个位置,这个位置那样有趣,他蹲守在本垒遇见了各式各样有趣的投手,通过接球了解每个投手不同的脾性、见证他们的成长。 ——忍受疼痛、隐瞒伤势是他的任性,他不愿让出这个有意思的位置。 而现在这个人似乎给他的任性找到了新的诠释。 “我需要你啊。 “我们的胜利需要你啊。” 第30章 他没法忘记这个夏天。 降谷没在药师和市三大比赛时看见他的竞争对手和他认可的捕手,后来他随大部队乘车回学校,在吃了晚饭之后才在活动室瞧见嬉皮笑脸的左投手和看上去无可奈何的捕手。 他其实挺不明白他们这位青道队长的,真不想听这吵得要死的家伙讲话,直接走掉也没什么关系吧——无论是队长还是捕手,似乎都没有义务一定要花费个人时间来听队员无意义的瞎吼吧? 他同时也一点都不明白小凑春市口中很好懂的泽村荣纯的想法,如果他与自己一样,贪婪地渴求着平整从一开始就属于自己的投手丘,迫不及待地希望将那个背号所代表的压力背负于身上,坚定地以全日本第一投手为最终目标,为什么还能在上一场自己投球状态不佳、明显只是被守备救了的比赛后,如此没心没肺地笑着? 虽然他脑袋里慢吞吞地想着这俩非他能理解的怪人之事,他也没想和他们打招呼,本欲拿了自己落下的东西就离开。哪想眼尖的泽村在他还没走近时就发现了他,立刻收起了嬉笑的嘴脸,警惕地将身边的御幸往身后拉了拉,莫名地开始对他说教起来,“降谷,boss也说过,比赛前是不能过多练习的,你今天需要做的是喝一杯热牛奶,然后早点上床休息——所以今天御幸前辈是不会……御幸一也你刚刚是不是笑出声了?” 无论泽村怎样——这其实不管他的事。 可他不知为何就又想起了刚刚结束的那个夏天,那个燥热的夜晚,入梦后又被惊醒,莫名发现自己脸上淌着冰凉的液体,在他睁开双眼瞪着宿舍毫无变化的蚊帐时落在他的唇上,然后他伸出舌头抿了抿——咸的。 而他脑中没有任何杂念,只有稻实那个意气风发的投手站在投手丘上肆意投球的模样。 ——这种感觉不是很好受。 而面对这样的泽村时,这样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像一条蟒蛇突然攫住了他的命脉,他于是没有像往日那样一走了之,他站在原地,定定看着明显注意力已经又被御幸吸引走的泽村,“明天先发是我。”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足以令他的竞争对手听见。 泽村显然有些愕然,高举起不知打算对捕手做什么的左手急急地停在了半空中,过了半晌他本来的“作案对象”把他左手包在掌心,他才触电似地将手放下,抬头将目光放回降谷身上,“我当然知道明天的先发是你啊。否则我刚才怎么嘱咐你早点睡觉?” 降谷却显然没在听他说话,一字一顿地把自己没说完的话给补充完整,“要成为日本第一投手,带领队伍的人也是我。” 他不喜欢那样的感觉。 只有弱小的人才会无可奈何地流着无用的悔恨泪水,实力强大的人是不会流泪的——若一定要流,也一定是因努力后心想事成流下的喜悦的泪水。 他不想再经历这样一个不舒服的夏天——他的夏天应该永远和他的故乡一样,恰好的温度,不像东京的夏,热得心都躁动起来,泪与汗都不受控制的往外涌。他想找到属于自己的恰好温度,像那个叫做成宫鸣的投手一样,从一而终地站在投手丘上,掌控自己、掌控局面——他想只有一个办法,变得比现在更加强大。 变得更加强大,不把这个位置再让给任何人! 而在降谷面无表情放完“狠话”离开之后,泽村才后知后觉地卷起桌上的记分册,一副要立即冲出去和人打一架的架势。 御幸顺手拿起泽村放在桌上的棒球帽,食指顶在帽子里慢慢却稳当地转着,欣赏了好一会儿某人气急败坏的样子,才缓缓开口,“你气什么?他这话说的没问题哦。” “他是在和我下战书!战书!” “那也没问题啊。你们不本来就是竞争对手?”他好笑地揉了揉泽村的头发——头上那俩呆毛似乎是他心情的指向针,一旦主人心情激动就即刻立了起来,成了整装待发的卫兵,气势汹汹地替主人侦查周围情况。 那他当然也不介意“火上浇油”一番。 “其实这也是鼓励的一种方式啊——看你最近太大意了,提醒一下你想要那个背号的人不止你一个啊。”尽管泽村的嘴在他说这话时抿成了一条线,显然极不认同他说的话,他却依然一下一下安抚着恋人的呆毛,自顾将自己的话说完,“积极向前、互相竞争的对手——青春的赞歌!” 他收获了一记仿佛看白痴的眼刀。 然而御幸一也不以为杵,只笑眯眯地凑近,吻上恋人的眼睑。然后尽管他看不见,也知道嘴上能天南地北瞎扯实则脸皮极薄的泽村一定红了脸,正好和窗外的天空一个色彩——火球一般的太阳正要落下地平线,将丘陵之上的天空烧成了一片橙红。 于是某人的眼刀飞到了一片柔软的沙地,瞬间陷入温柔的漩涡。泽村有些忘了自己方才想要说什么,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睑之上湿润的触感之上,“御幸一也你不要突然凑过来行吗!” 他嘴上嫌弃,却没有推开说上嘴就上嘴的捕手,但却小心翼翼地拉着对方的手,绕过了对方受伤的腹部,环上了对方的后背。 鬼晓得御幸一也这个家伙想表达什么。 可能除了他本人外没人晓得他想要表达什么,但泽村觉得他似乎也不用去猜,这个吻可能本身就不带有任何意义,御幸一也大约只是想要在这么一个天气不错的傍晚、在恰巧无人的活动室去亲吻自己喜欢的人而已。 ——受伤不是什么大事,有竞争也不是什么大事,再怎么强大的对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所有的焦虑与不安在这瞬间似乎都被化解了。 ——你需要我,我一直都在这里。 而且—— “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的捕手松开了手,后退半步——恰好是两人能完完整整看见对方整张脸的距离,“你不会因为我受伤而劝我放弃比赛,你懂且尊重我的想法——我亦一样。还有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耍帅呢,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我也需要你。 “队伍的胜利也需要你。” “喂!我们来比一下吧!” 青道与药师比赛当日,在牛棚热身时有个烦人的家伙就一直热情地向降谷招手,可能是想回敬他昨日的战书。降谷无视多次后终于被某人不停重复一句话的执着打败,经过泽村身边时放慢了脚步。 而泽村也没令他失望——尽管他并未开口,仍然顺杆爬地说出了自己的宣言,“背负着那个号码站在那里的人——只要站在那里,就不会让对手得分!” 正中午的太阳照得整个明治神宫球场热烘烘的,降谷顺着泽村的手指向的方向,看见阳光将那目前还平整的土堆描摹了一层金色的边。他想到昨天晚上他们的队长一本正经地背着手在众人面前发言,他当时已经有些困顿,不能完全记得对方的话—— “那是怎样的舞台呢?”他思索时泽村还在他身边滔滔不绝,内容似乎很是熟悉,是他昨天已经听了一遍的来自队长的豪言壮语。 于是他耳边似乎有两个声音一高一低,一起向他询问,而他的心也随之颤动,大脑似乎受了声音的蛊惑,他听见他们说。 “响彻天际的警报声拉开帷幕,整个球场充满了渴求胜利的气味,场地大得仿佛一场无边无际的梦——只有切身地站在那里,才知晓这会是怎样的一个舞台。 “我想用自己的双脚,站在这个舞台正中央的位置去感受这样的舞台。所以我也不会把这个位置让给任何一个人。” 他转头看向泽村,说话的人似乎没觉得自己在说什么大话,语气也不如他往日里说话时那般中气十足,但降谷莫名地觉得他不像是在向自己发起挑战,甚至不像是在说出自己心中的目标——他的竞争对手此时甚至没有如他刚才那般注视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投手丘,而是看向了休息室的方向。 第30章 他的位置瞧不清对方在看着休息室的什么或者是谁,但他在看向那个方向说着这样话的时候,眼睛亮得比往日更甚。今天的好天气也似乎特别眷恋这个今天明明可能并不会上场的投手,漂浮不定的云朵特意绕过了他的头顶,为他漏了一束光,他的瞳仁在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像夜晚指示方向的最亮的那颗星星。 “那就比比看吧。” “那我们立刻来个热身吧!”他提腿就要走,却不妨泽村突然吼一嗓子,“首先第一题,第八棒的特点是什么?” 降谷望着天思索一番。 ——没有答案。 “看吧,我就知道你答不出来,所以第一题我就赢了——作为投手,你不能总是依赖别人啊,就算记性不好也要努力记吧!” 泽村的废话被列队的喊声打断了。降谷微不可见地呼了口气,瞧见刚才还在他身边的泽村突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跑向刚从休息室站起来的御幸一也。 御幸可能没想到泽村会突然跑来,诧异地愣了半分,却还是敞开双臂做了个“完全可以接住某人投怀送抱”的动作。 哪知泽村到他面前紧急刹车,冲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都一同笑了起来。 ‘这两人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降谷边走路边后知后觉地想着,好像刚才泽村说话的内容和样子都特别像队里某个性格很讨厌的家伙。 ——是谁呢? 第31章 气温15c,体感最棒的温度。 昨天晚上,比起同宿舍翻来覆去似乎稀奇失眠的仓持前辈,他一夜无梦到天亮,今日只觉化身成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浑身充满了力量。 “比赛前夜欲言又止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尽管他在睡觉前这么说了,还翻身坐起要和前辈好生谈心,仓持却依然把手枕在脑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大约是觉得半小时后会有外星人前来袭击,或者有特别会审时度势的陨石恰好从青心寮的正上方坠落、直接打穿五号室的天花板。 “如果真的有外星人要来攻打五号室,我相信仓持前辈以猎豹敏捷的身手,一定一人掀翻所有人,拯救整个青心寮!就像你上次比赛以一人之力救下那一球——” “我觉得刚才还在担心你们的我真是蠢毙了!” 反正泽村直到今天决赛即将开始都没搞懂仓持口中的“担心”到底是什么。距离列队正式开始比赛还有十分钟不到,换上队服的仓持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在泽村红着脸打发走要“陪他上厕所”的御幸一也后,顺手从泽村手中抢走他刚接好的热水。 “那是我的!作为前辈是要更讲道理的!” “今天不只是你,连降谷那小子都没嚷嚷让御幸再接十球啊。” “那是因为我以做继投时丰富的牛棚经验教育他,投手要凭自己的意念投球,他需要多借助小野前辈的力量锻炼这一点——” “你什么时候有丰富的继投经验了……”仓持也没能成功喝到泽村的水,他刚拿到手没一会儿就被“恰巧”路过的御幸给轻松顺走,末了还对着泽村眨眼,口型似乎在说“谢谢,辛苦了”。 他被不要脸的好友呛得口水塞住喉咙,一回头见泽村居然一本正经回“不用谢,前辈请在今天多多喝水”,拼命忍住吐槽这两人的冲动——他一向很准的第六感告诉他,一旦他开口吐槽,这两人会用更骇人听闻的举动回报他这个单身狗。 于是他舌头转了个弯儿,在御幸离开后继续此前的话题,“不管是为队伍考虑还是个人英雄主义,他……或者你们两个自己拿的主意就自己坚持到底。而我也要做好副队长该做的事情,如果情况不好,我是会告诉教练的。” “仓持前辈果然观察细微!” 御幸一也被片冈叫走,兴许是叮嘱今日决赛的策略——泽村这个位置甚至已经完全瞧不见御幸的衣角了,想必就算这人有再厉害的顺风耳也听不见他们这里的对话了。 “放心,御幸一也这个名字以后可是要响遍整个日本的,他不但要和我们一起赢下这场比赛,还要和我们、或者其他人赢下更多更多的比赛。 “等比赛一结束就立刻绑架他到附近诊所去!” “我早就看出来你是和御幸一也那个家伙一样贪心的人!” ——贪心。 泽村第一听人用这词儿来形容自己,觉得还怪稀奇的。 今日比赛的两只队伍都格外谨慎,两局结束两队仍未出现失误,双方都没能从对方手中拿下一分。第三局上半时,青道终于再次迎来他们的清场击球员。 他双手撑在选手席的栏杆处,伸出拳头朝拿着木棒的小凑春市打气,可其实他自己嚷嚷了些什么话他自己却毫无印象——应该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比喻。 比赛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明治神宫球场居然还有人入场,吵吵嚷嚷地挤在最上方。其中一个女孩子在一群人相互推揉下扭扭捏捏地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块奇怪的布——不,好像是手制的应援曲,做手工的人恐怕手艺没比他好哪去,看上去非常粗劣,泽村总觉得还不如他上辈子偷偷藏在抽屉最下方从没拿出用的应援旗精致。 原来在他东张西望时,小春抓住第二个直球击出二垒安打,打击席上已经换上了四棒御幸——所以人家拿出应援旗也并非无道理——青道重要的捕手、强力的第四棒,御幸一也确实正在越来越受到关注,而他也并未将那些关注的目光视为压力。 什么应该被称作“贪心”呢? 想要猜透击球员的想法,想要投出的每一颗球既有威力又精准地到他与他的捕手想要它到的位置,还想同时注意身后跑垒员的小动作,不能总是依赖他的捕手——尽管他确实肩臂强劲,非常值得依赖。 ——他想同时做好很多件事情。 什么程度的“贪心”是应该被归为“非分”呢? 可能也有那么一瞬间,现实如快艇上的叶片,将他本试图伪装成风平浪静的心一片一片撕裂、打碎成水花散在空中,然后他会想,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按照他所想的发展、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和他作对呢——如果这样,那么让他记得那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重新再来一次的意义又何在呢? ——他想要行驶在一条规避所有他已知危险的安全轨道上。 突然被换上场投球的轰雷市显然是个身体比大脑先行动的投手——喜欢猜球的御幸一也最讨厌的投手类型。虽然知晓他靠蛮力压制击球员,但他一个快要砸人脸上的内角球后跟随一个外角球,根本没人能猜得到他到底在使用怎样的策略。 观众席上议论声逐渐响起,御幸仍然高举球棒站在原地。 这是一记比方才两球更加快的直球,此前的球还未在脑中留下印象,下一球就袭来了——泽村猜想就算是御幸恐怕也无法猜中这奇怪投手究竟想要做什么,事实上在他有印象的上一轮回,御幸并没有击中轰雷市的球,还在赛后被结城学长用下将棋的方式给人打气鼓劲。 ‘要知道我第一次作为第四棒站在打击席上时手都在发抖!’ 御幸却比众人想象得更早的时机出手了,金属棒与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而棒球朝高空飞去时小凑春市也起跑了,在他跑回本垒时御幸也成功前进到了二垒。 青道拿下了第一分! 泽村觉得自己浑身每个细胞都颤抖起来,大力水手又吃下了另一捆菠菜,他此时怀念起自己从未派上用场的应援旗来,他觉得言语无法传达他此刻心情,他应该一翻身坐上选手席的栏杆,摇起旗帜唱起歌来——但显然站在他身后的队友们是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还有一些“贪心”明知非分却依然无法把它从脑中彻底根除吧? 虽然他没能坐在栏杆上挥应援旗,御幸一也仍然仿佛瞧见了选手席的动静似的,微微侧脸也不知朝谁露了个并不明显的微笑,一只手背在后背比了“ok”的手势。 可能是只有泽村荣纯能看得懂的手势?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面上带了一丝笑意,重新老老实实坐下继续观看比赛。他从来没有忽视他内心那点秘而不宣的贪心。 性格糟糕总是吐槽投手的捕手,闪闪发光站在打击席上的四棒,如果都只属于他一个人、被他一个人所看着,该有多好呢? 青道不算轻松地拿到了春甲的入场券。 6:4。 赛后泽村陪同御幸去诊所的小算盘被片冈总教练给打破了,最后御幸被惊呼“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耍帅”的前园扶着进了出租,泽村被太田部长无情地从副驾扔出——出租车扬长而去,而他不得不在坐大巴回学校后一个人到办公室面对片冈总教练。 “boss找我有什么事情!” 尽管他心中记挂恋人,此刻仍然立正站好。然而片冈总教练此时背手站在窗前,直到他敲门进来说完话都未转身看他。 第31章 “只让你投了最后一局——不过投得还算不错。” 第七局时降谷球数到80,片冈要求川上上场换下降谷,令以为今日没有上场机会的泽村在旁吵闹了好一会儿,直到攻守交换时御幸回到休息区,拉着他不知说了什么,后来终于熄了嗓子,转身跑去牛棚了。 “承蒙boss青眼,鄙人泽村不负您所望!” 他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片冈不置一词,倒是一旁的高岛礼“扑哧”笑出了声,“当时御幸和你说什么悄悄话呢?” “不是什么悄悄话!” 比赛结束时的天空泽村看了很多次了。 根据比赛结果所造成的心情不同,天空色彩是不一样的,洒在丘陵上方的霞光可能是奥特曼打倒了的小怪兽的血,也可能是现在这样——和他脸颊耳畔处一样的温柔的粉色。 “就是御幸前辈随便预测了一下说boss会让我压轴上场,让我赶紧暖身去。” “看来咱们小队长是神算子了。”高岛礼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内浮起了丝笑意,“他还算了另一件事儿呢。” “泽村觉得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茫然地抬头,却见片冈转过头来直视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答案。 ——他应该怎么做? 他有他的贪心,他想在球场上做好所有的事情,他也想一切一帆风顺,他与他爱的那个人无时无刻不只注视着对方。 可是—— “我的球速不算慢,但也不快。”他立正稍息,认认真真地注视着教练,顾不得组织脑中的语言,把自己没理清的想法全部倒了出来,“我的最大优势能保证球威的同时控制好球的方向,并且能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也能把球投到我和我的捕手希望他去的地方。” “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他思索一番,老实回答,“不经历前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最糟糕。”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向来不苟言笑的教练似乎扯了扯嘴角。 这给了他继续“胡乱”说的信心,“我想我接下来会去做的,是把自己的优势发挥最大,不那么贪心,一点一点来……” “刚才太田部长有问御幸怎么第三次打就打中轰的球了,”高岛可不像片冈那么吝于表情,这会儿已经扬起了唇角,对诧异向她看来的泽村说,“御幸说了类似的话呢。 “不去想打中球怎么办,也不去想打不中怎么办。就看着这个球,然后出手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恭喜你。” 接下来片冈也对他说了恭喜,虽然表情看上去并不像在宣布一个好消息。 “恭喜你,1号泽村荣纯。” 第32章 番外一 他不知道的事 说到底他究竟为什么要来录制这个以煽情换取收视率的节目啊? 御幸一也这种与电视娱乐绝缘的人会意外得知有这么一个节目是来源于某次成宫鸣的抱怨,某个不长眼的节目竟然特意让他来聊一下作为种子队伍惜败给青道的感想。 “我当然拒绝了她!我可没有觉得惜败!棒球上输的场子老子迟早要在棒球上找回来!” 二分之一决赛时泽村在早上开会时突然被教练告知要作为先发投手上场投球——这是他在甲子园第一次作为先发投手登板,不知是惊喜过头抑或是多少有些紧张,整个人看上去懵懵的。他也不知该如何鼓励投手,不知为何想起成宫鸣的似乎无关紧要的话,便干瘪瘪地讲给对方听作为调剂。 “我们才不会被他找回场子呢!” 说了这样话的泽村当天表现非常亮眼——就连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在面对对方打率七成的二棒时泽村丝毫不输气势,最终完投九局,成功带领队伍进入了决赛。 而当天晚上泽村就一个人看完了去年、以及今年迄今为止的所有《热斗甲子园》,等他发现的时候白天在投手丘上气势汹汹的左投手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和屏幕上今日输给他们的队伍投手哭声相应。 关西的夏天比关东更加难熬,他们所住酒店的空调似乎不大好使,待在房间里不动都能一声汗,更别提这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的液体早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可他心里万般嫌弃,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去帮投手擦了擦,“看别人输了也有这么难过吗?” 还有半句话他吞进肚里没出来——作为队长他不能太口无遮拦打击士气。 哭得直喘气的泽村没力气接他嘴炮,说不定脑回路向来清奇的投手与他同时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那,如果他们输了呢? 但他们谁也没开口说出来,他干脆丢开泽村脚边的靠垫,靠着对方盘腿坐了下来。而后温柔的女声唱完了今年的主题曲,投手的啜泣声终于慢慢变小,他们沉默无语地看完了节目之后一个冗长无趣的大米广告,窗外夏蝉突然高亢开始了合唱,一声比一声嘹亮。 “会赢的。” 还好投手平常令他烦恼的大嗓门发挥了作用,他清晰地听见这句话传入自己耳中,好似裁判一声令下,所有情绪都万马脱缰般汹涌而出,但他最终只克制地点头回应他的投手。 “那当然。” 但真的当第二天迎来比赛结果时,泽村本来一滴眼泪也没掉。 列队结束他们回到选手席时,早有无数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他们——恐怕大多数记者已经开始打起了腹稿来讲述对于青道暌违多年甲子园在拿下旌旗的最后一步倒下的遗憾,而在第八局满垒危机时被换上场尽管帮助队伍度过危机、仍然没有阻止失分趋势的泽村恐怕是他们想要的最佳题材。 他跟在抓着自己帽子挡住脸的泽村身后,在深切感受自己的难过与悲伤前,先组织自己贫瘠的言语想着安慰,却没对方率先停住了步伐,转回身向自己深深鞠躬。 “前辈,对不起。” 四周已经有队员开始止不住哭声,他用身体挡住意图把话筒伸过来的记者、以及四面八方意图窥伺的目光,在他说出他自己都觉干瘪无力的安慰的话之前,泽村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前辈,对不起。” 那时的泽村语无伦次说了多少句同样的“对不起”他已经不记得,他只记得紧紧抓着他的那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投手的指甲剪得平滑,嵌进自己的掌心时本不应觉疼,但他非但觉得疼,还觉得疼得他脊髓仿佛烧了起来,心脏也和握着他的那双手一样颤抖。 “你已经投的很好了。” 他终于在不断歇的“对不起”中找到说话机会——这绝对是他当时最真心的一句话。可他难得的一句发自肺腑的表扬却不知为何仿佛打开了投手泪水的闸门,他话语刚落泽村的泪水汹涌而出,下一句对不起也吞没在眼泪中,于是他的投手只能不住地摇头、同时把他的手捏得更紧了。 他只得用唯一一只空着的手试图接住对方止不住的泪水,同时把对方带向没有摄像头与嘈杂记者问话的更衣室。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请你们不要打扰他。”将泽村交给看上去还算冷静的小凑春市,他没有时间难过,又重新回到今后他会无比熟悉的镜头与闪光灯下,“并且我想,比起一个说不出话的投手,想必你们更愿意听听我这个队长的想法。” 于是他在一片混乱中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媒体打消了一定要让投手讲两句感言的念头,并且承诺不将方才泽村的“失态”公布与众,而他,据称要好好利用他的脸来帮助今天这期《热斗甲子园》的拍摄。 他要参与旳是节目中简短播放完比赛后的“写信”的部分。 除了他是临时被抓壮丁进来,其余都是早已录好的片段。节目负责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性,很好心地给他看了已经剪辑好的部分:在列队时一直擦泪的经理,坐在球场外面低头写信给自己同样热爱棒球父亲的投手…… 他有些无奈地摊摊手,“说什么很感人的话……我不太擅长啊。” 节目组应该去听一下他的队友都是怎么评价他的,恐怕就会彻底打消让他“做感人告白”的念头了。 而这个看上去已经经历了不少风霜的负责人却没有取笑他,递给他两张常见的信纸,便招呼摄像师一起退出房间。 “没关系,说不出来的话可以写出来。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特别优待给你一个小时时间写哦!” 这是节目组临时借来的附近中学的教室。头顶上的吊扇恐怕该退休了,转一会就要停下来歇歇,还吵得要死。他丝毫没有觉得有风,于是起身去打开教室的窗户——而在他开窗的刹那,难听却异常熟悉的呐喊声倾泻一地,倒是盖住了风扇的吱嘎声。 他探头一看,果不其然声音从这所学校的棒球场上传来,矮个子的投手举起手在喊,“一出局!” 然后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可不知为何,眼眶同时也湿了。 于是特别给他优待的一个小时里,他站在窗边看了场蹩脚的棒球赛——一点也不精彩,在这一个小时中小个子投手所在的队伍一分也没拿到。而他也是后来才知晓,这被他浪费了的一个小时是剪辑与导演组到处借人力给争取来的。 第32章 而面对他一脸无辜地交了张白卷——为了看上去不那么单薄,他把毫无特点的信纸折成了两架纸飞机,摄像师进来时,他正无聊地将第一架纸飞机从窗口扔向前方的花坛——负责人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笑了笑才问他,“你的那个有意思的投手,还是二年级生吧,明年还有一年呢。你难道不想给后辈说点什么打打气吗?” “不需要我打气他也可以做得很好。” 第一架飞机飞出去了,风向正好,托起它穿越了大半个操场,最后堪堪落在两个牵手的学生面前,本歪头和男生说话的女生错愕地盯了它一会,四周瞧了瞧后捡了起来。 他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男孩一样笑了起来。 他实际没有什么鼓励或者嘱咐的话要给已经成长得令他惊艳的投手,但他确实有话想告诉笨得要死、莫名其妙就被感动的泽村荣纯。 “不过……能在高中遇见泽村,与他组成投捕真是太好了。” 他单眼眯着,掌心的第二架纸飞机在夕阳照射下仿佛被染成了金色,不知怎的让他想起白露未晞时独自一人在操场跑步的投手,在他叫他名字时,向他看来时瞳孔的颜色。 明明两年没到,却好像已经搭档了很长一段时间,一起投捕的时候,仿佛呼吸都非常合拍。 “姑且也算两年了吧,虽然平时不会说出来,但是能接泽村的球会感到非常幸福,因为好像每天他都变得比昨天更厉害一点。 “和他在一起投捕,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第二架纸飞机时运不济,没有风来助力,被他扔出去后径直落在了正下方不远处,孤零零地混在了树叶堆中。 “愿望?我没有什么愿望。”他其实真的非常想好好配合节目组,但无奈他们似乎总是要问一些他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职棒的指名不用我担心吧——应该他们担心我要选谁才对,哈、哈! “姑且有个不算愿望的愿望?如果能和他继续组成投捕,一直一直搭档下去就好了。” “这种告白的话你还是直接当面告诉他比较好哟!” 他当然完全无视了这个提议——当着当事人面说这种话实在太逊了好吗。 他不但无视,还身体力行地行与建议相反之事,回到学校之后见到泽村就绕道走——美名其曰反正要滚蛋了,少见点面可以减少伤情。 哪想在某个晴朗的夜晚,他被某个眼睛亮得和天上星子一样的投手从宿舍追到了操场,从河面上拂过的热风绊住了他的脚,让他最终被他抓住了手。 再后来的时候他记起往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同居的恋人还有没有在收看《热斗甲子园》这档节目。 “看啊。”恋人嚼着口香糖,含混不清地回他话。 “那我们一起比赛的那年决赛……” “什么啊!”恋人站起来朝他扑了过来,“我怎么可能忍心去看输掉了的比赛啊!御幸前辈你怎么这么坏心眼,故意提起可能是我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吗!” 他揉了揉怀里某人乱翘的头发,“一辈子那么长,这么早就决定‘最’遗憾了吗?” 反正他没什么遗憾的事了,他所有的圆满已经在他的怀里了。 “所以你现在要不要看一下那期……” “都说了不要了!” “真的不要?” “真的不要!” “我觉得你不看会比较成为你‘最遗憾的事’。” “御幸一也你可以闭上你的嘴巴吗?” 好吧,为了让他闭上嘴巴,他只能抓住恋人的手,把对方的唇含在嘴中。 ——一辈子还有那么长,可以一直一直搭档下去。 第33章 “球飞过了三垒手的头顶,左边线界内球!” 御幸还没推开宿舍门就听见解说充满激情的解说,然后他熟悉的那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比观众的叫喊声还先响起来。果不其然,他打开门就看见泽村抱着他的抱枕高举拳头万分投入地瞅着电视屏幕——没得分,打者出局了。 “看来白天的训练还不够量啊,我们重要的投手到晚上还有精力到前辈房间捣乱?” 距离秋季大赛结束不过两周时间——同样,御幸这位伤员也离队两周,实际却也发生了不少事。除去片冈监督留下、落合教练作为技术指导留在队中,青道队伍在代理队长仓持的带领下好像找到了棒球社团新的打开方式之外,在御幸缺席的情况下神宫大赛也落下帷幕、青道开始了为春季及夏季比赛的集中训练。 泽村在看的比赛似乎是前一年的录像,不知哪个电视台的解说充满了个人感情色彩,每说两句就夹杂私货奶一口自己支持的队伍。让御幸觉得有意思的是,泽村似乎也和解说同仇敌忾起来,这不,解说显见支持的队伍满垒满球数,泽村似乎比自个儿站在投手丘上面对这一情形时还要紧张。 也因此,直到投手投出整场比赛最高速度的直球度过危机时,泽村才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转头看御幸,在他抛了问题干巴巴站了不知多久后,后知后觉把自己怀里的抱枕——主人是他,递给他献殷勤,“前辈请先照顾好自己的伤势再来打趣我吧!” 提到精力这个话题,泽村总是较为谨慎,在他记忆中的上一轮回,他可没少在这个话题上吃御幸一也这个狡猾家伙的亏。 可他好像忘了,十几岁的御幸,虽然不是个老狐狸,也是只小狐狸——应付起他这种长岁数都是白长的家伙格外得心应手。 御幸不接他递来的抱枕,故作落寞地捂住疑是负伤处,“泽村好像不是很想和我讨论这个话题啊。”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多次就精力旺盛展开讨论,最终的目的地必然是家里那张泽村可以横着躺下整个人的大床。 泽村这么想着的时候,总觉狭小的宿舍的空气流动都带上了丝难言的暧昧,不禁心“砰砰”乱跳起来。而还没等他从粉红色的遐思中落荒而逃,半晌没得他回话的御幸伸出了食指在他面前晃,“泽村大人回神啦!” 可他不但没回神,还恍惚得更加厉害了——他仿佛和五颜六色的气球一起从小朋友的手上放生,然后飘到了天空中,坐在了软绵绵的云朵上——他张嘴含住了那根晃得他眼睛花的手指,用舌尖灵巧地舔过手指上的老茧。 他抬头对上手指主人镜片后的目光,两人同时愣住了。 ——从互相告白喜欢到现在,他们拥抱与亲吻,但似乎却从未有过任何带有像这样似乎有些情欲意味的亲密接触。 御幸一也当然并不讨厌这样的亲近,但也惊喜不起来。 ——他似乎在泽村的眼中看见的倒影,不是他自己。 他并不擅长在人的面孔上寻找情绪的蛛丝马迹,可奇妙的是似乎从他识得泽村起,就无师自通了从泽村这个人的肢体、眼神、表情读取对方情感的技能。他丝毫不怀疑泽村对他的感情,他的投手看向他时,眼睛里盛着无条件信任、欢喜、敬佩——被这样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时,得到这样的一份喜欢,是真的会沾沾自喜的。 他从没有感受到名为“依赖”的情感。 但他刚才看见了。 他从方才的泽村眼睛里看见的是“有你在,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的依赖,最初在信任这片土壤上发芽,后经历时光打磨,以泪水为肥料,最终开花结成的果实。 感到心中略有些不舒服的他,手心微动,食指鬼使神差地挣脱了恋人温暖的唇。可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产生的心中的异样在看见恋人有些愕然而泫然若泣的神情时,立即消失不见了——他叹了口气,安抚地吻上对方的太阳穴。 两人温存的时间中,泽村看的比赛已经又过去了两局。两人乍看情绪皆恢复正常,泽村便拉了御幸一起看剩下的比赛录像。 虽说还没到冬训噩梦,神宫大赛结束后的训练也没有轻松到哪去。说实话,经过青道特属魔鬼训练,就算泽村精力条长到天际,到晚上时候也要到头了。而他坚持每天晚上都要见到御幸闹一闹才安心,则全然是他几次在训练间隙瞥见因受伤不能参与的御幸有些落寞的神情——本人躲在平常人不会注意的地方,脸上才肯露了一点点自己的心思,那实际上心里该是有多失落呢? “前辈明天开始白天来看我训练吧。看见你那张欠扁的脸,我感觉我的打击率都变高了!” “伤员也是很忙的哟。” “还有比忙我更需要忙的事情吗?” 这句话已经是泽村情话耻度最下限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去看恋人的眼睛——总觉得肯定会被这人嘲笑,眼珠到处乱瞥一副在随意乱开玩笑的模样,可惜他那容易反映主人内心情绪的耳朵出卖了他——已经红得和熟透的虾米没什么两样了。 “既然我亲爱的恋人都这么说了……”御幸的耻度下限——这种东西反正泽村从来没看见过,对方笑眯眯地扳正了他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我觉得,其实你可以再多依赖我一点。” 第33章 这个要求委实诡异——御幸一也这种不知依赖为何物的人,居然也会要求恋人多多依赖他。泽村怀疑地盯着对方看上去和平时嬉皮笑脸时没甚两样的眼,“我在投球时已经非常依赖前辈了。” “除了投球时呢?” 这个问题太难了,泽村的行为从来是先于大脑思考的,特别是投球之外旳事,他向来都是跟着感觉走;他亦不明白恋人为何突然要问起这样的问题。好在他多活一遭,在某些他想不明白的问题上也不再去钻牛角尖,而耳濡目染地学会了某人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的技巧——虽然还很生涩。 “说到投球之外的比赛,最近真的有个问题有点困扰到我。” 御幸似乎在听到他的话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但应该是他的错觉,因为他一直紧紧盯着御幸的面目表情,从方才起没有任何变化,连肌肉都没动一块。 “什么困扰?还要我问了这句你才开始说吗?” 此时谁也没有再看电视了。他们面对面盘腿坐着,御幸突然凑近他,用食指捻走他脸上沾上的毛绒抱枕上的飞毛。对方手指刮过他的面部时,他不知为何呼吸有一瞬紊乱阻碍了他马上对对方的戏谑做出回应,因而在调整呼吸后恼羞成怒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而对方只是面色正常地耸耸肩膀。 “御幸前辈当上不靠谱的队长之后,好像一直在说结果的重要性——我当然也很认可,谁不是为了赢去比赛的啊!” “不正确的形容词可以省去了啊。而且……”御幸伸手拍拍泽村的脑袋——用了点力气,害他脖子一缩想逃避对方的下次打击,“我可没有说过过程并不重要啊?” 他与他的成长,队伍的成长,都是从一次又一次比赛过程中汲取营养。他们走到现在的每一步,都离不开与对手的短兵相接。更何况,他御幸一也可不是为了当苦心僧来打棒球的,他身心每一个部分都彻底享受在球场的乐趣——享受过程,追求结果,这是他的棒球,他坚信也是泽村的棒球。 “过程当然也很重要——那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结果,御幸前辈怎么看这个注定结果的过程?” ——哪有什么注定结果的比赛。就算泽村说的不是比赛,漫漫人生,除去生死,似乎也找不到任何一条注定终点的路。 他本想这么回答,却在看见对方眼睛时把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那双眼睛里写着,无论他回答了什么他都无条件地相信——这难道不是泽村的“依赖”? 于是他静默数分钟来思考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两个人目对目对视数秒,泽村从盘腿变成了双膝跪着——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低头抓起他的右手玩了起来。 先是掰着他的手指数数,然后用手指划过他掌心的纹路,最后似乎和他掌心的茧子纠缠起来,一个个辨认新旧——还摊开自己的手掌相互对比一番。 他看的有趣,因而并不完善的答案也脱口而出,“你的这个假设是说,结果不可更改对吗?那……过程可能不一样吗? “而且如果是你这个笨蛋的话,不会因为结果不好就不去努力吧?很可能在过程中忘记了结果傻傻努力过头了。 “那干脆就忘记结果好了。” 他的投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猛地抬头看他。 “有不一样的过程也很有趣不是吗?” 从现在往回看,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可以被认为是“既定的结果”,若要从头来过并且受结果束缚,他也不会觉得无聊,因为这样,他遇见他、与他相爱也是“既定的结果”,而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场比赛,都是不一样的过程。 “至于结果……如果能变得更好也许是你的棒球之神对我们的奖励。” 棒球之神偶尔还是眷顾一下的投手吐了吐舌头,而被棒球之神一直眷顾的捕手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如果还是那么糟…… “好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泽村有些愣神地看着眼前的恋人刮了他的鼻子后——已经很幼稚了,还说了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而孩子气地笑了起来。 “反正……大不了一起……”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异口同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34章 说来奇怪,继上次与御幸开诚布公地讨论了泽村自己也想不明白的结果论与过程论的哲学问题后,他记忆中的某些并不属于这一世的细节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他也没工夫去担忧还未发生的事情,地狱一般的冬季特训过去没多久,春季大赛就已经拉开帷幕了。等第一场比赛他们甩开宝明高中,一群人聚在房间看下场比赛对手的录像,御幸当着众人面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今日唱校歌时完全不在调上、还唱错了歌词时,他才惊觉时间在他不知觉时快速流逝,距离今年夏甲不足半年时间、而距御幸一也毕业也不过1年时间了。 而这一世少了他摔跟头的笑料,御幸依然找到了可在今后反复谈起乐子,“唱错了还唱这么大声,把我的调都带跑了!” 明明是站在仓持前辈旁边的某队长起调时就带错了所有人的调子! “歌词是哪里唱错了?”忍得连眉毛都卷起来的仓持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小学生吵架式的投捕二人,“御幸你站得离蠢村那么远为什么还能听到他唱错了歌词!” “都说了泽村他声音太响啦!” 前园与白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茫然——他俩站得离一年生、现在该称二年生了比御幸更近些,完全没有留意到大嗓门的泽村唱了什么。 “我也没留意,”站在泽村旁边的小凑小声说着,用胳膊肘撞了撞恼羞成怒耳朵都红了的泽村,“你唱了什么?” “我唱的完全正确——我出发前还特意去查了青道的校史!” 他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正确,他干脆在无伴奏的情况下将校歌清唱出声。 “希望燃烧于心,空气般的爱情与友情(青草般纯粹的心灵)随风摇曳。”他唱得一脸正气盎然,自以为房间的灯光给他打了圈圣光,全然没留意队友们错愕的表情,及某捕手已经笑得弯下腰捂住了肚子,“与你(友人)同行的这段旅途,走过后就会明白……” 而他没唱完错位的高潮段就被忍无可忍的仓持用泰式回旋踢给打断了。 从头错到尾的泽村夸张地捂着小腿躬了腰犹不自知哪里触了室友兼前辈的怒气,他不怎么靠谱的恋人倒是良心发现,拨拉开其他队友走到他面前,笑嘻嘻地朝他伸出手,“需不需要前辈帮把手?” 三月的春风和二月的也没甚两样,一把剪子似的把还没聚拢的晚霞瞬时给剪碎了,就漏了那么点光影从窗里溜进来,在地上投上一方光影——然后就被这么大喇喇走过来的队长给打碎了,而令泽村感到格外懊恼旳是,他竟然觉得就这样站在破碎光影中的那个人,就算是那么吊儿郎当讨人厌地笑着,也帅得令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忿忿地伸出手,少年与少年两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着比赛天数的一日日推进,泽村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对手们挨个儿登场,而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血液沸腾般的兴奋——这个地方,在这个球场打棒球本身,就是一种催化剂。 甲子园不是别的什么,它就是梦想本身。 青道三位投手接力拿下第一场与第二场比赛,三人表现各有闪光之处——可能正是因此反而令媒体有些难以抉择,头版头条内容反而一致对准了青道队长御幸一也。泽村今日早晨匆匆在报纸上瞥到“最快二垒送球1.85秒,最强臂力捕手”的字样,颇不服气地吸吸鼻子,对媒体选择内容的眼光表示怀疑。 其实这也怨不得媒体,尽管托继投策略的福,泽村到目前为止球数不算多,片冈却仍以四分之一比赛较为重要、需要训练与休息为由替他挡了记者的采访——媒体本来就对他这个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投手一无所知,那还不如去写写经常上杂志可能已经被挖得差不多的了的御幸一也。 但泽村可不管这些,他自从开始和御幸一也谈恋爱,智商和心理年龄迅速逆生长,恐怕目前比16、7岁还要来得更小些,恁是扯住只是路过的金丸信二,非要他评评理,“你觉不觉得比较该上头条的是我?” 按理说金丸本可不理睬他,但可能甲子园的球场可能自带气场,不但令这几日晚上御幸与仓持心平气和地聊天谈心,还令金丸停了脚步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来。 “御幸前辈长得比较帅。”他先从外表入手,而后退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听了这话已经气鼓鼓的泽村,“你的话…… “而且上一场比赛对庄野,有人盗垒,你傻乎乎地一脸惊慌,倒是御幸前辈分毫不差地把球投到二垒……听说那场比赛有不少职棒的球探来看了呢。” 泽村已经不想继续和同辈的一点儿也不好友好的对话了。 第34章 “不过总觉得被媒体关注,好像不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心智比活了两轮还要成熟的金丸摸摸后脑勺,有点不确定地说出自己模糊的感想。 大众的期待与镁光灯的聚焦就像一个漩涡,能力越强、背负的东西越多,离漩涡中心越近:紧张的比赛前见许多陌生人,与他们寒暄说出得体的话——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比赛之后还来不及收起自己的情绪,世人的目光又看了过来,自顾自地为你的行为作上诠释,表现稍不如意似乎就成了毁坏他人梦想的大坏蛋。 明明这是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比赛,是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梦想。 泽村虽然自己与媒体周旋甚少,却也见过御幸以各种官方或不官方的措辞应付媒体,最后还扔下个大炸弹满不在乎地让球队自个儿收拾烂摊子,自己扔了句打球打腻了就卷铺盖跑路。因而金丸这一说辞也或多或少引得他有些惆怅,但很快又因对恋人的盲目自信自顾自地振作起来,“没关系啦,御幸一也虽然看上去除了棒球一无是处,但一旦想做什么事情,应该总是能处理好的! “真的吗?我觉得可能……不一定吧?” 金丸怀疑的话没能被泽村听见,他方才敏锐地捕捉到从更衣室走出的他们的讨论对象,丝毫不留恋地抛弃了他、投入队长大人的怀抱去了。 春甲比赛第九天,前三场比赛进行时观众席越来越拥挤,等到第四场青道与巨摩大的比赛开始时,就连最上方的站台也挤得水泄不通了。 第一局上半时巨摩大防守,面对目前为止在甲子园0失分的巨摩大王牌本乡正宗青道打线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他连续三振两人后,就连三棒春市都没能顺利碰到球。 或许受上半紧张氛围影响,下半局开局泽村投得并不顺利,对手二棒上垒后,三棒敲出安打,他接着对着四棒投了四坏,造成了满垒一出局的危机。 而他这软绵绵的投球继续给了对手可乘之机,五棒在第一球时就积极出棒了,好在球滚至二垒时春市快速捡起将球传至游击手仓持,接着仓持将球无缝隙地传给一垒手,完成了双杀。 二游间的精彩防守险险破除了青道的危机。 经此一局,与御幸一同走向休息区的泽村面上丝毫未见沮丧,甚至小跑两步赶上前面的春市,用手碰碰对方的肩膀,“你们配合得越来越好了,不愧是棒球之神看中的男人——小凑春市!” 春市有些害羞地摸摸头,但是违心的“你也投得很好”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同时已经有人说起大实话来证明和泽村不是塑料花情谊了——御幸一也不慌不忙地走上前,不动声色地从春市肩膀上扯下某投手的爪子,“相较而言,某人就投得实在不怎么样了。” 泽村讪讪地收了爪子摸摸鼻子,难得没出言反驳。 他那脏手碰过的鼻子黑扑扑的,倒像是小熊的黑鼻子,还扑腾着圆眼睛瞧着御幸,似乎在说“下局就把王牌的英姿拿出来给你看看”。御幸伸手擦擦对方的黑鼻子——更黑了,他于是开心地笑出声,“相信你下局没问题的。” 可惜这话说太早了。 泽村终于在第三局时稳定下来,御幸的配球与他较为精准的控球力再也没能让对手从他们手中得分——但在第二局时,他连续投出好打的内角球,再加野手的漏接,他们丢了两分。 与他们情况相反旳是,本乡正宗的投球从一开始就非常稳定,到第五局为止,除了白州因四坏上过垒外,无人成功打出一支安打。 去年夏甲将成宫与稻实挡下的投手与队伍,拥有如果不正式与之比赛便无法得知其可怕的实力。 第七局上半,队长兼四棒御幸一也打出了青道此次比赛的第一只安打,上二垒后却没能得分。 直至八局结束,青道仍然未能得分。 回到休息区路上,泽村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某个方向。 似乎受他感染,他身后的捕手与野手也停下了脚步。 即使此时最后一局比赛还没开始,观众席上的喝彩声已经铺天盖地——他们分辨不清是支持他们反转的观众多,还是期待王者巨摩大的观众多;两只队伍的啦啦队也互不相让地吹奏应援曲。泽村的目光从啤酒广告、饮料广告、运动装品牌广告逡巡而过,最后向上落在了比分板上。 “怎么?我们的王牌有话要说?” 他深深吸了一口甲子园的空气——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头一一看向他的队友们——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令他更加感激命运,他又重新回到了这个梦想之地;也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令他意识到,青道需要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技巧,而是整只队伍一起踏上这片成长的土壤,共同成长。 “如果没有来到青道,没有有幸来到甲子园,我们一定不知道会有这么厉害的对手……也不会在一场场令人喘不过气的比赛中获得成长。”他伸手接住初春的雨夹雪,说,“就让我们一起,拿下最后一局比赛吧!” 第35章 几个月后他们才第一次聊起春甲那场输了的比赛。 地区选拔赛正式开始前,御幸离队参加东京选拔队与美国的友谊赛——尽管比赛所在地稻实与青道并不算远,晚上时候御幸也会吊儿郎当地扛着他的背包回到宿舍,但这依然是二人这一世自相遇以来第一次长时间白日未搭档进行投捕练习或是比赛。 少了队长练习赛依然如常,泽村虽不是每场比赛上场投球,但也被要求守外野或内野——身为队伍的一份子,他有必要习惯各个守备的位置,况且从不同的位置观察比赛场上的形势,通常能因为从不同角度出发而获得不一样的收获。 “野手守下的一分,与投手守下的一分,是一样的——都是很厉害的!”靠耍赖和大嗓门,泽村终于赶走了前来“关心”队长情况的队友,也不询问恋人今日的感想,倒是大声地向对方讲述他今天的心得。 “感觉每次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小泽村就拼命地长啊长——最近好像也和同年级的降谷以及后辈们相处得更好了?” ——鬼晓得御幸是不是拐了好长个弯儿提醒他在春天刚开学时就和一年级后辈吵起来的事情。虽然他后来对那叫做奥村光舟的小鬼头还算友好,但御幸依然时常拿这事儿来取笑他,说他只是“看上去有后辈缘”。 仅过了两天,白日里练习与比赛泽村其实并未感觉到日常因二人未搭档而有何异常,只有当晚上他赖在恋人房间不走,听到对方无赖式地嚷嚷与恶劣的评论时,他才难免心中有些异样,不知是些什么样的古怪的心情作祟。 “比赛时没听见前辈说反话的样子,居然还挺想念的。”他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了出口,尽管他的脸埋在枕头中某人看不见,却仍然是红了半张脸。他于是赶紧在对方没开口前转移话题掀过这一茬,“御幸前辈现在很有队长的样子,偶尔说点鼓励的话,虽然听上去很勉强,但对于御幸前辈来说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跟我说话的时候还是这么欠扁的样子!” 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桌前的御幸笑笑,难得体贴地没有揭穿他欲盖弥彰的窘迫。 反正迟钝的泽村也不会注意到,正是他努力付出与成长,并且比上一世更加关注细节、直率地不懂就问,他的恋人在他的面前依旧保留了自己最真实的模样,恋人所有最真实的情绪,无论是焦虑、挫败、失落、沮丧都坦诚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或许没有他记忆当中那么包容与体贴,但两人的相处却让他与他都感觉到无比地熨帖。 人们总爱对天才人物擅自添加想象,好似天才都合该是一类人——执着,孤僻、坏脾气,他们像永动机,一直运转永远不言放弃。但他们生而为人,理当会有人当有的情感,御幸一也也会为无法自然而然地鼓励队员、团结队伍而感到烦恼,偶尔回忆输掉的比赛也会感到懊恼与失落,甚至联想起未来总会有一丝迷茫——这与他坚定的内心并不相矛盾,内心之所以坚硬、不为外力所动,只因这些迷茫与失落被层层包裹,只有那个真正进入到这层层防护之下的人,才能一窥所有。 御幸一也不怕把这些展现给泽村荣纯看。 “听说你最近没执着练习长打,听从落合教练建议进行针对性地训练,反而几场比赛打出了两只安打,外野也守得不错——虽然一直在场上大声嚷嚷。” 尽管御幸压低了声音,泽村还是敏锐地从中听出了笑意,想必是把他方才的告白听得一清二楚,却还是顺从地随他换了话题,回到一开始他们讨论的问题上来,这样的体贴并没有令他的羞意有所缓解,反而另外半张脸也红了。 御幸瞧不见恋人死死埋在枕头里不肯抬起的脸上神情,仍然自顾说着自己的话,“你刚才说那样的话,我很欣慰——你终于不再想当个孤独的独臂英雄了。” “那是什么奇怪的角色定义,出自哪部作品?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他如常发挥,准确地抓错了重点。 第35章 “我是不知道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御幸轻笑两声,却并未放过这个话题,“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你之前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急,稍有点不如意——嗯输了比赛就很受打击,就好像……你一个人要做所有人的救世主一样。” 他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绪展现给这个人看,因为他的恋人表现出了足够的信任与喜欢,令他相信——泽村荣纯喜欢的是御幸一也这个人,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他不需要有任何隐藏和自以为地“为他好”,恋人之间所求以及最难以做到的不过是毫无隐瞒。而他现在也要回应这样的一份心意,他想向他表达——御幸一也喜欢的也是泽村荣纯这个人,就是他全部的样子,他或许有顾虑或许想隐瞒什么,他都在原地等着,有耐心等待他的全盘托出。 “但这几个月来好像发现你有些变化,再加上你刚才说的想法——你好像终于放弃这个想法了,我感到很高兴。” “是和巨摩大那场输掉的比赛……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忘记了我明明从很早时明明懂得的道理,我们是很多人一起划船过河,每个人都要使一份力。如果其他所有人都没用力气、或者是没有力气划桨,光凭一个人,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推桨,他们也不会顺利地渡过湍急的水流的。” 就算他一个人因偶得的梦境,多了经历而急速成长,很多时候比赛结果也并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技术提高而得到改变。防守局是投捕与野手共同守下,进攻局是所有打者传递机会得到分数——青道这只队伍的所有人,需要一场一场比赛进行蜕变,最后站上那个决战的舞台。 “没错,”泽村不止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还将它两边扯起来盖住了自己微微泛红的耳朵。御幸的声音经由柔软枕头的阻隔略有失真,然而泽村仍然毫不费力地从对方声音里听出了笑意,“如果球队都沦落到需要一个笨蛋来拯救了——那八成是没救了吧。” ——某人已经不打算拐弯抹角了,非常直白地说他蠢呢。 他一时忘记要用枕头藏起自己还在泛红的脸,猛地抬起头,和从一开始就料到他反应的御幸眼神撞了个正着。某人悠哉地托腮欣赏他面红耳赤的样子,眼里的笑意快要从眼角溢到整张脸去。 而他恼羞成怒,脑中飞快想着反驳的语句,因而没能注意细碎的白炽灯光没有遮挡,直直地落在他与他身上,好像给他们披上一层盔甲。 每一个爱着一个人、而同时被那个人爱着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盔甲,它或许不会让人战无不胜,却能让你在每一次即使失败后,依然能快速痊愈重新站起来。 它给人们耀眼的勇气——克服一切困难的勇气。 几场大雨过去,那些消失了一整年的蝉又回到了树木上,一天一天换着花样吹奏应援曲。泽村坚持认为御幸一也签运实在太烂,地区赛之后连蝉都不愿意替他演奏他的应援曲,所以几个比赛的晚上它们都在吹奏自己的应援曲。 说实话,御幸并没有听出来这几日晚间的蝉声与上一周的有何区别。 但确实,夏天来到了。 地区预选赛四分之一决赛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后两局泽村守外野时差点追着球摔一跤。所幸他们有惊无险地拿下比赛,当天晚上,天气放晴,甚至很给面子地放出了满天星子前来为他们庆祝。 他们直到9点钟还在室内练习场练习挥棒和跑垒,终于最后被教练赶了出去,勒令他们早点休息。泽村在离宿舍不远的地方等被片冈叫去谈话的御幸,抬头便被满目璀璨的星子吸引了目光。 等到御幸找到他时,他已经埋首手机中,正不亦乐乎地从“大熊星座”查到“天蝎座”,在对方无奈地拍拍他的头时,他甚至不耐烦地赶苍蝇似的挥着手,“御幸前辈这种智能手机都不会用的人,才不明白维基百科对人类的生存起着多么大的作用!” ——对人类的生存起的作用御幸不知道,但是对泽村那些乱七八糟的豆知识倒是很有作用。 “据说十一月第一个星期是看天蝎座的最好时间。可以看见一个抓了红宝石的巨大钩子伸入银河——这样!” 看来他是白担心他家笨蛋投手会紧张了。 “我不紧张。” 他们不知何时早已心意相通,泽村高举手臂,用手空抓了一把空气,似乎要把眨眼睛的星子通通给抓下来。 ——抓下来自己在夏天夜晚摆一个天蝎造型给他看吗? 御幸想着,忍不住笑起来——他对亮闪闪的东西并没有某投手那样特殊的喜好,更何况,照他看,他的投手那双眼睛,可比这些远在天边的星星漂亮多了。 “说老实话,我其实有点兴奋。” 行至今日,泽村似乎已经没有那么执着于改变比赛结果——尽管他不是那么敏锐,却也发现无论是自己对棒球的理解,或者是他与他的关系,似乎都更加深入与牢固。 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不再是一定去改变什么,而是他与他能并肩站在起跑线上,为一同前往那个富士山另一头的舞台而努力。 他与他的每一次投捕,都是一部全新不一样的作品。 “好巧,我也是。” 他们安静的相拥,在夏天的星空见证下,那个蛰伏已久的温柔轻吻最终落在那比星子都要明亮的眼睛处。 第36章 青道半决赛的对手是药师,尽管顺利拿到了决赛的门票,这场比赛赢得一点也不轻松。 但相较于现在——与稻实的决赛而言,昨日的青道也算得一帆风顺了。 今日双方胶着两局之后,青道在三局下半便被对方先驰得分,虽然在第四局时艰难从成宫手上拿下一分,却依然以一分之差僵持至第六局。 六局下半时在场上投球的依然是泽村——片冈似乎并没有像之前的比赛一样,在六局是便更换投手。泽村低头踩了踩已经乱糟糟的投手丘,回头看了眼安静的选手席,就这么一个小动作的时间,本垒处的御幸已经拿下面罩,向他投来征询的目光,似乎随时要准备叫暂停了。 他摇了摇头后用戴手套的手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他确实有点紧张,他并不想把自己这样的情绪在御幸面前藏起来,但也不需要他特意来安抚自己。 然而也不知敲胸口的动作抑或是平常样儿的摇头哪样取悦了愉悦点奇特的捕手,御幸朝他露出了个挺开心的笑容——幅度大的甚至露出了牙齿。 然后他朝他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什么话。 当然直到他状态良好地在这半局接连三振打手,都没明白御幸一也想要说什么。他又看不懂唇语,至于恋人之间心意相通之类——在奇怪的地方,他才不要和他心意相通! 第七局开始前他被兴奋的队友包围着走回了休息区,而后被同年级的金丸不怎么认真地教育赶紧把得意洋洋的表情收起来,等他再趴在选手席的围栏处时,他们的第四棒已经瞄准直球打了出去。 初夏的东京天气变脸好似三岁幼童,晴天了两日又开始乌云密布。好在今日虽阴云朵朵,雨丝好歹没落下来添乱。泽村注意力回到比赛场上的时间刚刚好,白色小球好似挟了拼命忍着的狂风大雨的气势,将右中间外野完全切开了。 一棒仓持回到了本垒。 他于是傻乎乎地拉着身边的金丸和自己一起鼓掌,“猎豹大人大展英姿!” 同时他与他的心意相通——无论奇怪与否,虽然晚了一步但终于还是“咚咚咚”地撬开了他不灵光的脑袋,钻了进来。 他想御幸一也那时说的话应该是,“好好投,一会儿有礼物给你。” 那时已经观察了几局成宫投球的狡猾四棒可能抓到了灵感,于是胸有成竹地先行丢出来安慰略微有些紧张的恋人。为了回应泽村的不欺瞒,尽管他相信对方可以以自己的方式克服困难,但依然回应了这份不欺瞒——有我在呢,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比赛的乐趣在于,他们的对手不是一成不变的。 第八局下半,即使泽村已经可以拍着胸脯说他一点不受场上环境影响、全身心投入了比赛之中,他们的对手也相应地调整了进攻策略,不再只瞄准他好打的直球,即便是变化球也积极出棒,他球路略好打的变化球都被稻实的打者接连咬紧。 终于第五棒打者击出了适时安打,打破了两只队伍平分的僵局。 2:3。 他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为这丢失的一分在队友面前做出最佳回应来鼓舞士气,骤起的狂风与斜雨已经替他把心中最简单粗暴的情感宣泄出来了。 不甘心,不高兴。 却唯独没又像去年时,与同样的对手比赛时,失分的懊恼与挫败。 为什么要在比赛结束的信号到来前提前懊恼与挫败呢? 风向朝西,二话不说掳走了他头顶的帽子,他捂着自己暴露在外被压得乱糟糟又被胡乱吹起的散发,眼睁睁看见他的帽子被在他西北方向的御幸轻易抓在了手里,然后得意洋洋地挥着帽子张着嘴巴对他说话,辨认口型来看——都说了他不懂唇语——所以鬼知道御幸一也又在说什么。 第36章 他于是回了对方一个鬼脸。 这并不怎么真心实意的鬼脸成功令捕手捂着肚子笑起来。 不远处的降谷似乎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瞧了瞧捕手又瞅了他半晌,突然抡起胳膊一副要干架的样子——“不好好投就赶紧给我下来。” 泽村在心中翻译了同年级竞争对手的肢体语言,想要和与他同行的小凑春市吐槽降谷语言表达的缺失,哪想对方笑眯眯地先对他开口说了话,“荣纯下一局要好好投哦。” 剪了刘海的春市笑眯眯看着人说话的时候,泽村总忍不住打了寒颤。 他应了声,御幸这会儿慢慢朝他踱了过来,伸手把他因被雨水淋湿而沾在额头上的碎发抹到了一旁,然后才把他的帽子给盖他头顶上。 “怎么都没人安慰失分的投手啊?”御幸的右手在泽村帽子上还未放下,他稍一抬起胳膊就抓住了对方泛着暖意的指尖。他像是自语似说这话的时候,春市可能因不耐烦他们二人戴个帽子都能腻歪一番,快步远离他们与降谷说话去了。“而且,怎么也没有人需要失了分依然信心满满的投手鼓励呢?” 他们后方隐约传来白州与前园的对话,似乎在交流这一局打中成宫球的手感。御幸顺势抓住他的手放在二人身体之间,雨水哗啦啦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他们做好伪装时,他还能听见前园的大嗓门在说下一次打中绝对不会出界。 而似乎是不满他与自己边说话,边光明正大地走着神儿,捕手拉着他的手晃了晃。 “嗯?” 他一抬头雨水便顺着鬓角发梢流入眼睛里去了。雨水变成了好几个放大镜片,每个镜片里都有一个意气风发的御幸一也。 “因为没人觉得会输啊!” 比赛因雨暂停了半小时后重新开始。 九局上半,三棒小凑春市等了两球坏球后,对第三个直球出手。 泽村把半个身体探出了围栏,眼睛紧盯那几乎要与灰蒙蒙的天空融为一体的棒球终于飞过了中坚手的头顶,青道的二棒回到了本垒。 ——没有人放弃,没有人觉得会输。 3:3来到九局下半,泽村再次站在被雨打湿的投手丘时想,他或者他们这只队伍,在一次次比赛的输赢中,除了在实战中磨炼技术外,一起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对手若在比赛中变化、变强,他们便比对手变化更多、变得更强。 当这只队伍中所有人,都不再为比赛中某个失误而耿耿于怀,反而怀揣着不放弃的心思直到比赛终点,虽然结果未定、成败皆有可能,但至少遇见旗鼓相当、甚至实力远在他们之上的对手时,获胜的概率会比原先大了一点。 这半局他投得并不顺畅,第一个四坏后,又有一名打者上垒,此后对方盗垒被眼尖动作快的捕手杀出局。耍了帅的御幸看上去心情不坏,面上一点焦虑情绪也无——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到最后一个防守局一旦被得分就要输比赛队伍的队长,他让对手一个打者出局后,还好心情地上前拍了拍泽村的帽子,力气看似不重却把他的帽沿都打歪了。 御幸依然没有向裁判请求暂停,泽村扶正自个儿的棒球帽后继续投球,他的投球似乎也和掰正的帽子一样走回了正轨,顺利拿下了一个出局数后,成宫鸣再次站在了打击席上。 这个去年挡在他们前行路上的投手站在打击席上依然威风得紧,穿在他身上的白色队服已经脏得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他依然仿佛身着白色战衣,高昂着头向站在投手丘上的泽村挑衅——“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一对一对决。” 泽村想到前世他所知晓的成宫鸣,始终是队伍里一颗耀眼的星,尽管也有球队的粉丝不怎么喜欢他,说他无论是在比赛中、抑或是代表球队去综艺上,都张狂得不像在职棒队伍打了好几年球的人。 天赋与努力。 ——这个人有傲慢的资本。 但是—— 泽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帽沿,他前方的捕手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尽管投好球过来”的姿势,他后方野手们的应援声被风送进了他耳中。他没怎么犹豫便投出了面对这位打者的第一球——“这不是一对一的对决,而是成长后的青道这一整只队伍,与曾经这堵高墙的对决。” 这是泽村这场比赛第一次满球数。 打者出局。 比赛到了延长赛。 第十一局上半,御幸站在打席前,青道创造出了一出局、二三垒有人的绝佳得分局面。他举起手中木棒,没听到咋咋呼呼投手瞎指挥式的打气声——方才三棒的二垒安打,休息区传来的叫好声里泽村的声音格外响亮,倒是这会儿居然不吭声了。 ‘总不会还在紧张吧?’ 富士山那头、夏天的景色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树上也住了一群会唱它们喜欢选手应援曲的夏蝉?是不是积雨云也同样爱凑热闹,在比赛最激烈时因太紧张而漏了不少自己身体里的雨珠?是不是河堤边的芦苇在夏日暖阳滋润下疯狂生长到了人的半身般长,他们坐下聊天谈心时为他们提供一个隐秘不被人发现的空间? 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和一起走到现在的队伍一起,去看看和春天不一样的景色。 也不知道在不一样的景中牵手与接吻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滋味。 ‘下次在他紧张的时候试一试吻一吻他额头好了。’ 他有点开心地想着,挥棒把球打了出去。 然后他被从选手席奔过来的队友们围住,被抛了起来。 “青道队长的再见安打为这场比赛画下了句号!” 第37章 夏天已经要结束了。 夏甲的第十三天,小心利用对失误的青道最终赢得了比赛。当天晚上他们聚集在队长的房间,一年级的小鬼头们明明也就上场了一两次,却煞有介事地数起这短短十三天究竟下了多少场雨,给他们带来了多少不便。 这故作老成说话的方式可能是年轻人的特权,真正在经历最后一个夏天的御幸一也就相对云淡风轻多了,扶正东倒西歪的泽村同时,毫不在意地点评道,“你们还会经历很多场这样的雨呢,多有意思。” 泽村挺不爱听这种话——御幸虽似乎全然不在意,他却每次在对方的话语中或多或少捕捉到与“毕业”、“分离”相关意思时就很想制止自以为在为后辈及球队未来考虑的某人。他挣脱了队长的双手表示不满,扭头对同宿舍的一年级后辈濑户拓马说道,“我就和乌鸦嘴队长不一样了,要我说明天肯定是个晴天!” 他又转回头瞪着似乎要反驳说“他指的可不仅仅是明天比赛”的御幸,对方成功接收到他没来由的怒气,纵容地笑了笑,“那如果明天不是晴天,泽村就绕着比赛场跑两圈来一个简陋版的祈晴仪式怎么样?” 只听过祈雨仪式,但是确实偷偷做了个晴天娃娃放在自己背包里的泽村没有办法一一怒视捧腹大笑的队友,只能对着说出这样话的罪魁祸首翻了个白眼。 御幸一也在队友离开后评价他当时的表情——“像是要你立即脱了衣服在口水里打一个滚,然后在大晴天下午,去人最多的街心公园跑一圈”。 他于是不再用表情表达心情,直接使用了原始方法——他狠狠扑到恋人身上,粗鲁地扒开对方的袖子,在御幸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个牙印。 而无论泽村抱着怎样的心情当天晚上非赖在御幸的房间不走,两人神经高度集中了一天根本没精力面对面谈心。泽村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房间灯还亮着,还没关的电视早没了节目,声音静止地亮着屛,而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放着自个儿的床不睡,挤上了捕手的单人床。 他的睡姿实在算不上好,抢走了大半的被子占据了2/3床的空间,御幸一也只能扯了被子一脚背对他侧躺。而他半梦半醒地坐在床上,皱着眉怎么瞅着对方小心翼翼的睡姿怎么不顺眼,便下床走到另一头御幸面朝的方向,关灯后硬生生挤进了对方怀里,还摆弄了一下对方右手,终于摆放在了自己最舒服的位置,方才再次睡着。 这个姿势过于舒服,以致于他甫一闭眼就陷入了睡意的怀抱、一夜无梦,也没能瞧见在他睡着后闭着眼的恋人拢了拢手臂,抱着他向床中央移了移。 关了灯后的房间重归黑暗,只有风捎带着月光从落地窗的缝隙进来,倾泻了一地。风将窗纱吹起,倒影像一只伸长了手,可惜怎么也按不住月光下御幸一也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 第二天算不上晴天,但谢天谢地也没有下雨——泽村并不需要去进行奇怪的仪式来呼唤在这个夏天不怎么敬业的太阳。 早上欣赏了已经完全忘记前一天半夜做了什么的泽村手忙脚乱样子的御幸心情非常好,甚至在与对手队长握手时破天荒露出友好且灿烂的笑容——当然是否会被对方按照御幸一也传说中的性格不正确理解为来自对手的挑衅则不得而知。 相比之下修炼了两世都赶不上还未成年的御幸脸皮厚度的泽村则在不碰球时都有点神情恍惚,特别是只要一与他的捕手打个照面,他就要想起早晨他睁开眼便对上对方专注含笑的眼,而他的胳膊与腿都大喇喇压在对方身上。他惊得跪坐起来,在第一个同床共眠后的早晨没能说出点狎昵亲热的话,反而瞅着恋人裸露在外的胳膊肘上的红印子——被压的,支支吾吾地问,“不会压坏了吧?” 第37章 捕手很快就身体力行地向他证明,就算是还没长成熟的少年身板,也不是和恋人一起睡个觉就能压坏的。 第一局上半就是青道的攻击局,御幸打击时正是两出局一垒有人的局面,他没急着对巨摩大投手的指叉球出手,倒是把滑球打出了地滚球,本在一垒的春市前进到二垒,而他也成功到一垒。 这给即将击球的前园健太留下了不错的机会,他很满意御幸把出风头的机会留给了自己,高举球棒的同时朝一垒处的队长快速抛了个他以为包含感激的“媚眼”,也不知离垒包挺远随时准备起跑的御幸是否有看见——应该是看见了,把百分之九十注意力都放在御幸一也身上的泽村可以作证,方才他们的队长浑身都恶寒地抖了抖。 无论如何,前园刚上场状态就不错,第一球就打了出去,球快速向右中间飞去,对手的中坚手朝着球跑去——然而那颗球撞上围墙后弹了回来,二垒的春市与一垒的御幸皆跑回了本垒。 气喘吁吁的御幸态度转换良好,准确无误地捕捉了副队长得意洋洋朝他看来的眼神,立刻收了刚才恶寒的样儿,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而大约是队长本人的信用记录过于差劲,前园似乎压根没觉御幸一也这个人与竖起大拇指这个行为联结起来为表扬的意思——至于他具体理解成了什么泽村也无从得知,只见他扬起了拳头遥遥做出要揍人的姿势。 御幸还弓着腰喘气,见状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朝休息区看去,那包含小委屈和求安慰的神情成功逗笑了与观众一同叫好的泽村,于是他心情颇好地从今早起床起第一次给了御幸一个正视的眼神,同时夸张张开双臂——来一个忘记一切的拥抱吧! 完全没问题。 下半局青道防守局,投手松动着肩膀走出休息区的阴影,眯着眼睛拼命要在阴云密布的天空找一点为他们加油打气的金黄,便落入了一个并不怎么矜持的怀抱。 周围有别的野手瞅见发出嘘声,还有的火上浇油说也需要队长爱的拥抱来激发自己的无限潜能。 “不可以哟。”真可惜啊,狡猾的御幸一也做了这么个姿势,令他完全无法看见对方此时面上的表情,“这不是队长爱的拥抱,是捕手对投手不好好投球就要打屁股的警告!” 周围的嘘声更响了。 一切都顺利地不自然。 不如说从这个八月他们来到他们的钻石场圣地时就顺利地令大多数时候已经放弃思考未来的泽村产生了“是不是哪里出错”的疑问。 从比赛第一天开始,他们作为暌违多年来到甲子园的强豪队伍,受到了媒体及大众的极大关注——他们也没有愧对这份关注,决赛前四场比赛每一场比赛都率先拿下分数。 而他在半决赛前的早餐时还在略有不安地向御幸表达自己的疑惑,“我们在一个春天之后居然变得这么强了吗?按理说其它队伍也应该一起在成长才对嘛!” 御幸忙着剥鸡蛋没理他无聊的问题,于是他把本该用在别处的撒娇工夫用在此处,拽着对方手臂摇得一颗鸡蛋的蛋壳好像变成了地球地壳那么大、怎么也剥不完。御幸大约是终于不耐烦,突然指着上方说,“天哪荣纯快看天花板破了个洞,咸蛋黄太阳要从天上掉进你碗里了!” 而他居然没再去想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立刻信了御幸一也的蠢话,吃惊地张嘴抬头看。 他们住的酒店天花板平实无奇,肯定不会有浮夸的油画吊顶,就连灯都是最简单的式样,然而灯光却还算得温和不刺眼,他抬头一瞬还真以为淡黄色的光晕是个巨大的咸蛋黄——然后他的嘴里被塞进了半个鸡蛋,除了他喜欢的蛋黄外还有他讨厌的蛋白。 他朝御幸露出了极度纠结的表情,似乎很想吐出来又看在是恋人剥的份上强忍着恶心——御幸觉得他在此之前从未在其他人脸上看见如此准确表达多重复杂情绪的神情。 他倒了牛奶放在投手面前,用自认为温柔的语调说,“当然是因为我们在正确的队长领导下,成长得比他们都更快啊!” 这下泽村是真的要吐出来了。 这种顺利似乎也延续到了决赛对上他们春甲的劲敌。 他们在第三局就攻克了对手投手的指叉球,比分在“2:0”他们领先的情况下连续安打,一出局,一、二垒有人。 御幸在此次甲子园比赛中打率超六成,他可怕的猜球能力以及强力的打击,是一个对方投捕不怎么愿意正面对决的打者。 然而本乡正宗这位投手不属于那一类。 御幸明白这一点,于是他比平日里更仔细地看清楚每一个球,终于在第三个球时挥除了棒——球飞到了三游间。 二垒的白州回到了本垒,一垒的春市也跑到了三垒。 青道的第三分,3:0。 泽村看着比分板上的数字跳动——比赛进行了三分之一时天空终于转晴了,睡了个懒觉的太阳好心情地一上岗就放大招,刺目的光线毫不吝啬地洒在比分板上——总比分的3好像被光影拉高,像是投手正要投出球的样子。 他被自己脑中的想象逗笑,心想队友们给了他领先分数的防御罩助他轻松投球,他必然要全力以赴投球来报——要知棒球之神比起挥舞魔法棒的小仙女,可更像罩了面纱从不嘴炮的大反派,总是在你放松警惕时释放大招。 他,泽村荣纯,虽然还没本事当个大英雄;而他那装模作样的捕手也告知他,他不总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但他总是要时刻高举着宝剑,像个骑士那样随时为守护自己的城堡而战。 毕竟那个城堡里有他最为珍视的人与物。 第38章 这份顺利一直延续到决赛的第四局。 第四局下半,球脱手的瞬间泽村便觉不好——球路太好打了,而他面对的巨摩大的一棒可不是什么善茬。 果然被打出去了。 球落在内野很快被捡起——然而他放心太早了,青道此次比赛的第一次传球失误为对手创造了良机——打者跑上了二垒。 一场棒球比赛与人生中大多数事没什么两样——小小的疏漏通常只是一个开始,一旦有哪个环节出了错,好像接下来所有的都是错的。 接下来的打者在泽村球数领先的情况下抓住了最后的机会,把球打向了中外野。球穿越了青道的防守,巨摩大的跑者跑回了本垒,打响了反击的第一枪。 然后他们又一鼓作气拿下了两分。 4:3。 当错误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时,就会把场上的主导权让给对手——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特别是泽村还站在投手丘上投这漫长的半局,稍一不留意就要被由他们自己滚出的雪球给卷向天平的另一方。 对手领先时、己方作为赶超者,与自己队伍领先、防范对手赶超比分对于整支队伍、对于投手个人来说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情形,所要面对的风险与挑战也全然不——但最重要的却是,气势的不同。 当把自己放在守势时,总是想要最大地减少风险,而不自觉地便收敛了锋芒——像收起了刺的海胆,恐怕与个气球无异,对手手持锋利的宝剑,一旦戳破便泄了所有累积的优势。 ——这可不是青道的棒球。 丢了三分后青道的防守局还没结束,泽村在同一局再次面对垒上两人的情形。御幸脱下面罩扔球过来时朝他努努嘴,露出“不太妙”的神情。他想何止是不太妙,简直就是糟透了——阳光像松针一样纷纷落在他面前打者的面容上,好像给对方加上了一层势在必得的滤镜,而他居然还能注意到二垒跑者离垒包略微有些远的同时,分心想到他与御幸不知何时没什么营养的对话。 “出局!” 他拿下了这局第一个三振出局。 而他还在想着在某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他们坐在河堤上讨论未来的对手。 他好像发表了一大长串高谈阔论——太长以致于他现在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令他格外懊恼的是,他却十分清楚地记得御幸说了什么。 “赢了没有斗志的对手很无聊,输给斗志高昂的对手又很逊—— “所以呢,”捕手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眨巴眼睛的时候睫毛上下抖动,把天上仅有的点点星光给笼进了自个儿的眼,“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输赢以外,一定要让对手大吃一惊、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情才比较有趣。” 比如说,完美地打压士气高涨打者的气焰,在他以为自己可以在垒上有人时漂亮地击出球得分时,偏偏让他挥空三次、连球也碰不到! 四局结束,他与捕手击掌,相视一笑。 这一局顺利结束,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了。 虽然他们在比赛间歇仍与比分领先较多时一般在休息区玩笑。相较于一年级、二年级的紧张,三年级的前辈们面对这场最后的比赛反而显得游刃有余,甚至聚在一起议论观众席上的啦啦队。 第38章 也不知谁最初显摆自己从哪儿看来的歪理,指出根据历史统计数据,通常啦啦队比较厉害的高校比较容易夺魁——至于这个厉害怎么诠释,三年级前辈们展开了积极的辩论,主要提出的特质不外乎“相貌好看”、“队服酷炫”、“动作漂亮”之类。 而向来在群体中发言活跃的仓持对此不置一词,默默地来回瞅了三垒侧与一垒侧的两校啦啦队,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同时本应该努力合群的队长此时也未加入讨论,倒是毫无自觉地与二年级投手站在一起,时不时咬耳朵说不符合队长身份的悄悄话。 “你快看仓持的表情。”他用胳膊肘戳戳正东张西望的泽村,“就差没用水性笔在脸上写‘我们输定了’几个大字了。” 输赢尚且未知,猎豹大人的审美标准也有待商榷,但对青道这只队伍来说五局上半他们确也未从对方投手手中再拿到一分,而五局下半时,面对第一个打者,泽村就投出了四坏直球,三个打者轮流登场,他取得0出局,却造成了满垒的危机。 面对拼命冲他打放松手势的捕手,泽村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真的没有爱操心的捕手担心的那样紧张。 御幸可能想起了去年地区预选赛与稻实的那场比赛——他现在想赢的心情可一点不输当时,但奇异旳是他并未感受到快令他喘不过气的压力。与此同时,他居然没在任何一个时点回忆上一世的这场比赛——他对那场输了的比赛明明印象如此深刻,稍一回想甚至能忆起每一局的比分。 但他真的一点没去回想。 不想去接受某种结果,与其把它当做定时炸弹放在心里时刻提心吊胆,不如接受命运的馈赠,忘记既定的结果而去从头创造 反正这个过程中那个打放松手势像要打人的家伙总是陪着自己嘛。 成功守下第五局,青道终于在6、7局分别拿下一分,再次将两队比分差距拉大至3分。六局开始御幸的配球便以变化球为主、辅以直球,却在对方投手再一次站在打击席上示意泽村投的全部是直球。 第六个直球落入捕手手套,对方打者挥了空棒,泽村终于拿下第三个出局数。守外野的降谷与他同路回到选手席,不怎么情愿地夸了一句,“你投得还行。” 泽村瞥了瞥竞争对手的满满写着“不高兴”的脸——即便降谷拼命忍下了后一句没说,但是他浑身上下都把那句话表现出来了啊。 他歪歪头,没怎么思考就决定用同样的实话来回敬降谷的“实事求是”,“对付这种力量型选手……说不定真的你能比我投得更得心应手。” “你是说降谷的直球比你更有力更快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尖着耳朵听俩投手对话——似乎很期待闻到火药味的捕手似乎听不惯他们商业互吹的对话,决定亲自上阵点燃导火索,“是没错啦。但是如果是降谷,在面对这个打者的时候,我并不会给他全配直球哦。” 御幸踱步过来时就明白对方小算盘的泽村在御幸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决定闭嘴不言,但显然对队长嘴炮没有实战经验的降谷立刻上了钩,顺着对方的话就问了出来,“为什么?” “泽村一副很想正面对决的样子——当然要顺着他的意思来啦。泽村可是那种,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愿做,就很容易搞砸的类型呢。”御幸说着玩笑话,眼睛里却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就连从方才起就左看右看的泽村都不禁睨了他好几眼,“如果是你——应该也是非常想要和这样的打者正面对决吧。但你和泽村不一样,你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格外不管不顾、异常认真的类型——有的时候这份认真反而会害你丢失你本来的优势。所以正确引导你的方法,反而是使你远离这种钻牛角尖的认真,但是最终仍然达到目的。” 看似不在意,实则认真听了御幸说的每一个字的泽村,一字一字数着御幸一也今日一口气说的最长的话,掰着手指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几个月前某队长将将上任,除了作为捕手引导投手外,对沟通一窍不通的御幸居然也能以这样一种轻松但不令人讨厌的方式与队员就他自身的问题进行沟通了。 他微微翘了唇角,就被看起来根本就没往他方向瞅一眼的御幸逮了个正着——恐怕他戴了隐形眼镜有什么提供倾斜视角的特殊功能罢。他被对方狠狠拍了下脑袋,“想我什么坏话呢,笑这么开心。” “我是在想——”他立刻跳远了半人高距离,以手护头以免再次遭遇袭击,“某队长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其实根本就是猜到了对手瞄准了我的变化球非常想要打出去——于是偏偏不如他意的恶劣性格作祟吧?” 说了队长坏话的泽村八局刚开局就被对方打者打出了个长打。 球快速飞向右外野,打在了围墙顶端上——就在泽村为自己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懊恼时,守右外野的白州居然跳起来接到了球! 尽管白州撞上了围墙摔倒在地,手套里确实仅仅攥着球! 可惜尽管被野手的努力所鼓舞,这一局球数明显上涨的泽村投得非常吃力。两出局满垒时,他抹着额间不停流的汗,朝安静的选手席看了几眼。 片冈背着手站在选手席前方,看上去并没有打算更换投手。 而他自以为自己动作极小,哪知都被御幸看在眼里——他向裁判申请了这场比赛的第一个暂停。 他向野手讲述了他此时关于策略选取的想法后,才转身对泽村道,“你不需要向谁去证明你的能力;同样的,你的危机……尽管你可以向我、向队友、向教练求助,但最终能跨过这道坎的只能是你自己。” 这道坎很高很宽。 它存在于迷雾之中——你首先要拨开迷雾找到它在哪里,然后才能一次又一次起跳后,最终成功地跨越。 然而他第一次的起跳,看上去失败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球穿过中外野,三名跑者顺利回到本垒,朝脱下面罩站起来的捕手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6:6。 巨摩大在第八局时终于追平了比分。 第39章 御幸一也觉得他不应该把担心表现在脸上。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双手一上一下,比了一个照相的动作,似乎要把某人谁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框进镜头,嘴上还配合口型,“这表情傻死了。” 如若两耳不闻棒球外事的队长曾经在课堂上有稍有留意班级里女同学的对话、或者同年级男孩子们的小动作,便会晓得他此时举动与那些为了引起喜欢女孩子注意而揪人辫子的幼稚小鬼们没甚区别。 好在泽村不是那些女孩子,而是体内藏了三十好几灵魂的幼稚鬼,他不甘示弱地瞪大眼睛,做出了非专业幼稚鬼班毕业的御幸一也恐怕不知道的手势——反弹! 尽管御幸不清楚这乱七八糟的手势代表什么,但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无须他的担心。他点点头示意野手们保持原有阵型不变,便又重新蹲下。 除了当事人,没人知晓这两人已经通过旁若无人的幼稚沟通确认了对方的状态,青道的野手们还在绞尽脑汁用清新脱俗的词汇对投手示以鼓舞,泽村已经将视线在喜悦相拥的对手身上打了个转儿,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手指尖。 春甲时球场外如织如锦的灿烂樱花早在一场夜雨之后香消玉损,只有一年四季好像都不怎么变样的芭蕉树还伸张了脖子向球场内张望,他们打出去了、进垒了就随风沙沙招招手,似乎要给他们加油打气。 风攒了一整个春天的呢喃,到夏季时变成了号角。泽村能听见队友们放弃了别出心裁,重新拾起老掉牙的鼓励,从出局数到对他投球的肯定,终于和树叶沙沙摩擦声一起被风送进了他的耳朵。 他左手握着的那个球,好像一个结点,联结起了他的力量、捕手的洞察、野手的防护,然后方能织起了一张密密的大网。 借助队友的力量,他无惧眼前的坎,准备开始第二次起跳。 泽村三年级的秋天,职棒指名会之后的记者会上,泽村还被一个戴圆眼镜的女记者问起了前一年夏甲决赛九局上那一记全垒打。 就当他被诸如“为何选择巨人”、“是否因为近期软银鹰教练公开暗指他的未来可塑性较差而放弃了原本他表达了倾向的队伍”所包围时,这个看上去似乎才刚才毕业的小记者举手问了这么一个似乎与此次选秀完全无关的问题。 “请问泽村同学,在去年夏天打出正式比赛第一个全垒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那年夏天的最后一场比赛,青道与稻实平分来到第九局,上半局第一个上场击球的就是泽村荣纯。 说来惭愧,尽管他有意识地进行击球训练——但技巧与身体的匹配度不是一蹴而就,整支队伍的成长如若是一汪海洋,他击球相关进步恐怕便是一朵小浪花。那一年他也就在春季两场练习赛中击出过安打得分。 第39章 而他当时的心情尚从八局下的失分与队友的帮助下顺利拿下两个出局数的跌宕中平复,第一记球快速朝他飞来时他脑中什么也没来得及想,全神贯注地贯彻看清楚、挥臂的准则——而棒球之身回馈了他的全神贯注——他的球棒正击球中心,球快速朝右外野飞出去,球飞得很远,落入了观众席。 而他扔了球棒,跑过一垒、二垒、三垒,最后回到本垒时脑中仍是白茫茫一片,直到他在休息区找到那个让他安心的眼神,迟来的铜锣乐鸣才在他耳边响起。 “不知道什么心情——因为那时其实什么也没想。”他想起了捕手愕然喜悦的眼神、嘴角怎么也收不住的笑容,忍不住在一干记者面前笑得开怀,摸摸后脑勺,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觉得能看见队长这个夏天最吃惊的表情,非常值得。” 大约是他与对手投手的正面对决成功激励了队友,在他这记全垒打之后,他们又接连得了2分,下半局他上场投球时己方领先3分,为他轻松投球创造了条件。 随着第三个打者的高飞球被外野手接杀,这场比赛以青道的胜利结束。他从投手丘上跑向本垒,在面对站起来笑着举起双手等他击掌的捕手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的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 “真可惜今年没能连续优胜呢。” 女记者对他似乎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不怎么摸得着头脑,便以标准结束语结束了问话,泽村却对客套话回以郑重的点头,“比赛结果已经尘埃落地,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努力——相信青道未来的队员们能把青道的棒球延续下去,而我们也会在自己的道路上努力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就像御幸一也在毕业后这一年所做的事情一样。 他们列队在阳光下站成一排,看队长出列向前,接过象征优胜的旗帜——这曾经是在他梦里才能圆满的遗憾。 而御幸从来不满足于定格在某个时间点——比赛的对手、比赛的过程都是千变万化,而人生的轨道可没有看得到头的那一天。在定格的这一点回头看,上天似乎给了一双虚假的眼镜,透过它看过去,胜利结果的过程似乎总是变得万般容易,失败结果的过程则却是千难万难。 只有在向前看的时候,轨道延伸所至的地方都是真实的。 所以他在接过旗帜的那一瞬间,已经朝下一个目标进发了。 泽村亦然。 秋季正值赛季,在被御幸放了三次鸽子之后,泽村已经放弃了所有的秋游计划——无论是短至半天、抑或长至三四天,他从各处搜罗来京都红叶的照片,在平板上对其进行编辑。御幸在休息时拿出手机,总能看到某人从line上发来的照片上,被人歪歪扭扭写上“御幸一也到此一游”的字样。 春训后御幸迅速升入一军。球队周末的比赛泽村偶尔也会去看,在内野席混在一群姑娘阿姨中间,举着御幸的应援毛巾挥舞一度让他觉得非常羞耻,但事实证明人的潜能总是无限的——很快他已经可以伸展自如地挥着毛巾大唱某人的应援曲了。 但大多数时候他除了尽职尽责履行自己三年生的学习任务之外,他都在宿舍里恶补少女漫画改编的热门肥皂剧,并且非常热衷于在每日与御幸的问候电话中讲述肥皂剧的内容。 今天是他定下毕业的去向后和御幸的第一通电话,他照常绘声绘色地在讲一个双向暗恋最终错过的青春片。 “如果花子在毕业时有鼓起勇气去要纽扣,或者牧原有看到自己鞋柜里那封信,一切说不定就不一样了!”直到他总结陈词,御幸都未置一词——令他非常怀疑是否某人已经无聊地睡着了。 “虽然故事很老套,但是我也没睡着。” 御幸总是能在他开口问问题前,先回答了问题——用非常令人讨厌的方式。泽村抱着平板在床上翻了个身,顺利滚到了床板边沿,他愤愤地捶了捶不怎么牢靠的床板,“为了证明你没睡着,你得发表下听后感。” “嗯……”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御幸似乎是和队友说了什么话之后才重新拿起电话和他讲话,“最大感想是泽村居然没有在今年春天时候扭扭捏捏跑来要我纽扣。” 事实上他还真在上一世干过这事儿,结果某人非但没给他纽扣,还把他衬衣上的一二三颗纽扣全给拿走了。 “万一笨蛋在明年毕业前不小心把扣子弄丢了怎么办,所以前辈我多操操心,先帮你保管一年吧。” ——当然他再也没见过那三颗扣子。 这么糗的事情他可不要再来一遍了! “我以为泽村是一个更加沉迷浪漫主义的人。比如说喜欢毕业时候的小把戏……以及,认为距离产生美之类是真理?”御幸似乎从人群中走到了某一安静之处,泽村再也听不见杂音,只听见御幸慢慢的话随着他呼吸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他想他知道他要问什么,“之前什么也不透露——真没想到你会选巨人。” 上一世多亏他在第三年的夏甲还算活跃的表现,在选秀第二轮时被御幸的球队指名,但他却拒绝了指名而去念了大学,被御幸问询时他便给出了这样的解释,“御幸前辈没有听说距离产生美吗!你接一接别的投手的球,会更加喜欢我的!” 但他心里明白,真正的原因分明是——他感到害怕,他害怕明明身处同队,自己却无法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眼睁睁看他与其他更厉害的投手组成默契的投捕。 要知道,一旦你非常爱一个人,是永远无法学会和人分享他的——无论是在哪一个方面。 “我可一直在为御幸前辈再接我的球而努力,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 这一世御幸依然去往同样的球队,不同的是他决定不再逃避。 他想御幸一也大约是他每一辈子的可遇不可求,这一世他分明从一开始不想招惹他,却依然一步步与他相知相交——既然如此,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学会更好地经营这段感情。 “职棒很辛苦吧。”宿舍的窗帘被刚回宿舍的后辈拉开,今日天空上挂着的是镰刀一样的下玄月,清幽的月辉洒满树梢,他好像能听见门外有人高唱着歌从澡堂回宿舍——学校里的月亮,似乎都比别的地方的月亮要亮上那么几分。“就好像是在漩涡的中心,比赛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客套话,比赛结束没有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就要面对媒体的问询,比赛的输赢、球队的经营都与盈利息息相关……除了棒球还有很多要考虑的事情。 “虽然觉得御幸前辈应该也能应付得来。但是这一次,想从一开始就站在前辈的身边。” 第40章 春训伊始,对于新人来说训练任务繁重,泽村住在了球队的宿舍,两人计划未来搬出去一起住的时间暂且被延后,而找房子的任务也落在了御幸身上。 比起训练本身的辛苦,对于他与他来说,怎样在球队与不同的人相处才是最大的挑战。 泽村深谙这一点,但无奈一军与二军相隔两地,他着实没有长了双千里眼得知御幸的日常——而某人又显见并不是一个善于发现问题、分享困惑、及求助他人的人。于是他以身作则,将自己的日常生活巨细无遗地在电话中与恋人分享。 大多数时候御幸都拿个放大镜似的在他话语中的日常找槽点,但问及他自己的近况时,却总是三言两语带过,只在上一回向泽村介绍看中的二人同租公寓时,描述性的句子多了一点。 事实上就算泽村开了挂多了一辈子的记忆,也确实不知道御幸从毕业两年以内具体的境况——他从不仔细和泽村讲自己平日的训练生活情况,也尽量避免出现在媒体,同样也忙于自己生活事项的泽村可能甚至一度还没御幸的后援团迷妹们知道他现状情况的多。 曾经他也与御幸就此事而争吵,对方总是消极应对,他气得不想理人,等再过一段时间他自个儿气过了消了气,纠结怎么重新给自己找台阶下时,御幸总是能恰时地递来橄榄枝,于是吵架之事则不了了之。 他后来自己从学生身份转换成职业棒球选手,才开始明白这段时间的御幸,恐怕处在还未能平衡生活重心、人际关系以及观念转变的时期。 不同于学生时代,钻石场似乎就是全部努力的终点,可以心无旁骛地朝着那个唯一的圣地与目标努力;现在的他们,要考虑更多的事情,日复一日的训练与比赛,伴随着几乎无法避免的受伤与病痛,同时还需思考如何在众多球员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从而顺利地存活下去。这些烦恼有的可能暂时还是杞人忧天,却会在还未懂得调解自己时变成巨大的焦虑,在他们停下喘气时就趁虚而入,变成黑洞把他们卷入——以致于除了休息之外不想做任何事情,更遑论与人谈论这些令他们焦虑的日常生活。 明白这一点的他,自然不会因此与人争吵,也大可以放之任之,耐心等待御幸走过两到三年的磨合期,两人相处自然会回归平常——但他也将与上一回一样,缺失了御幸生活中那些细小的齿轮,因此无法在命运最终齿轮转动前设法制止它。 第40章 ——或者就算没有办法制止,至少让他有了充分准备与他一同面对。 他,泽村荣纯,应付御幸这门课上已经是第二回重修,怎么也得那个及格才是吧? 于是他在御幸简单介绍公寓附近的便利设施后,又无比自然地话题扯回了自个儿和球队身上,“和我同宿舍的野田——似乎是比你还要前一年选秀进球队的,之前是在打社会人棒球,前年还入选了亚锦赛。总之是位非常亲切的前辈,经常邀请我一同训练,并会给出一些指导意见呢。 “他对御幸前辈你的评价也很高呢——说如果你的成长曲线没出什么大问题,基本就是球队未来坚固的司令塔了。” 御幸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泽村从宿舍往南边走,走了约莫半英里时天几乎完全黑了。他站在一棵被路灯斜照的树下,等待御幸回话时他抬头看见一只松鼠抱着松果在几根树枝上来回跳,像是要去参加超级马里奥的最新试镜。 在他饶有兴味地看得脖子都僵硬后,他动了动身体,决定再给御幸递点话头,“你那届选秀,球队的五指似乎也来自社会人棒球?” “峰冈。” 御幸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措词,“那家伙在二军的时候很努力进了一军——可能因为特别努力,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愤世嫉俗。总之年龄比我们大不少,是个不太容易看透的家伙。” 与御幸同年选秀进球队的新人,除了他与方才提到的这位峰冈外,还有一位大学选手,据说是十分优秀的投手,但进入一军没多久就因手肘受伤住院了。 “你和美马还有发信息吗?他不是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消息,没和你分享什么古怪的八卦之类的?”穿着短袖出来久了,初春时分的夜晚还有些凉,泽村抱着胳膊哆嗦了会儿,默默将御幸的话记在心里,又状似无意地问起了故人的信息——美马总一郎高中毕业去了横滨湾星,迄今为止倒是已经和御幸在比赛中遇上了几次了。 “……”这次御幸沉默的时间比前一次更长了,“如果泽村你直说想听好玩的故事,我不会取笑你的。” “所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比起问我,你去看周刊新闻会知道的更多吧。” “你没有听出来我是在考验你有没有关注自己所处之地的行业新闻吗?” “你可以先做个范例,说说看应该怎样关注新闻?” 反正直到最后御幸没有分享半个故事,倒是泽村在和恋人吵嘴中几乎忘记了初衷,津津有味地和御幸讲述了日前看到的别家球团不知真假的八卦。 最近最轰动业界事件当属隔壁联盟某家球团名人被发现在家中藏匿安他非命后被捕,后发现他从同球团前辈中获得这些毒品,警署查证这位前辈在球团期间曾把毒品赠给三名不同的同球团球员。 “这些周刊记者绕来绕去的,读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到底谁对谁错,哪个真哪个假了。”讲完这些事儿泽村已经走到宿舍门口了,他一脚踢飞了石子,作总结道。 电话那头的御幸轻笑出声,“以你的脑袋瓜就别去思考这种问题了——谁都不要轻易相信,好好打你的球就好了。” 当然说总是比做轻巧。 巨人在前些年主力野手和投手fa流出后,在最近几年的选秀中格外留意投手与外野手进行战力储备,等到泽村这一届,球队已经网罗了不少来自高校与社会的各色投手。 高中时候被冠以的光环,实则是把双刃剑。泽村虽然来球队时日不常,也因开朗与没心眼的外表被“亲切”、看似口无遮拦的前辈、同期生们灌输了不少八卦,也因而知晓有曾经光芒万丈的高校明星,来到球队后一两次发挥失常便被球队放弃,放在二军任其自生自灭。 他曾某一次因遗忘个人物品而在夜已深的时候返回室内体育馆,却见本该无人的体育馆灯火通明。他心生疑窦,并未大喇喇推门而入,垫着脚扒拉着窗户努力往内探寻,便见一人在灯光集聚处一次一次挥棒,在不知多少次后突然扔掉球棒坐在地上,将头埋入膝盖。 泽村这才注意到对方脚边扔着的平板荧光闪闪,熟悉的警报声从中传出,响彻空荡荡的练习场,让他倏忽以为回到了那个梦想之地。 他也因而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可能正在无力哭泣的年轻人,是他人口中那个曾经闪闪发光的少年。 他抿抿唇,悄悄地离开了。 世间万千,总是有种种遗憾与无力令人难过,但泽村始终相信他在前不久选择职棒这条路时,仍然老当益壮的爷爷临行前对他的嘱咐——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种因得因,种果结果。 相互支撑的他与他,还能心无旁骛地打着棒球就是最好的因与果了。 以此为信念,他倒是抛去了些许杂念,在照旧旁敲侧击关心某人日常外,倒是时不时交流起时兴的技巧与旁队伍厉害的球员来。而他近日的娱乐,也变成了泽村翻找出当年御幸初次比赛、初次全垒打的比赛记录与周刊报道,对着当事人的面念出,以期能见某厚脸皮捕手燥得慌的模样。 可惜没能如愿。 最后的结果通常是他真心实意地夸奖起了恋人的技术,抨击某些看热闹期待高中明星陨落剧本的媒体——某位当事人反正一句话也没说。 命运的齿轮不知道有没有开始转动,反正在他们插科打诨中樱花开了谢了,绣球盛了又衰,秋风再起吹得蟹也肥了的时候,新的赛季开始了,而他也正式退了宿舍,搬去和御幸一也同住,开始了同居生活。 “请多指教。” 他脱了鞋站在玄关,手上还拎着便利袋口袋的御幸仿佛手里拖着戒指盒,突然转过身对他笑意盈盈。 “嗯,余生请多多指教!” 他单脚支着身体扑进了某人的怀里——他们衣领上将有同样味道的洗衣粉味道,为同样鸡毛蒜皮的琐事所困扰…… “你一脸似乎想到了什么的表情?” “刚才说要买的灯泡你是不是没有买?” 他从某人怀中抬头,鼻翼微动便吸进灰尘。泽村微微仰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御幸难得有些茫然的表情,终于“噗嗤”笑出了声。 ‘慢慢来吧,’他想,‘余生还很长,足够把这间不大的公寓染上只属于他与他的烟火气息。’ 第41章 泽村第一次听说这个关于御幸一也的传言居然是从一干高中女生嘴里听到。 他受邀去给东京附近一女子高校硬式棒球部做特殊指导。他平易近人又极有耐心,利用自己或绕弯路的练习经验妙语连珠,很快和本来还有些拘谨的女孩子们打成了一片。也因此在结束时一短发圆脸姑娘扭扭捏捏拿着手机走到他面前,给他看了一则消息——准确说是某个神秘论坛的发帖——并询问真实性。 这个神秘论坛据说由某知名周刊的内部人士所创建,最初论坛访问寥寥、却很是集聚了一帮球员。而后不知为何被散布出去,涌入大量球迷,导致论坛一度管理混乱不得不关门大吉。最近似乎经历了改版等事宜重新上线,只是现阶段论坛并不直接对公众开放,采取邀请制注册才能访问。至于论坛内的内容,尽管不比从前,现在论坛内部仍有许多据这些高中女生所说非常真实可靠的职棒圈八卦。 泽村被展示的这则帖子标题取得非常中规中矩——“御幸一也大解密”,听上去像一个粉丝向的普及贴,点进去却别有洞天,详细记录知名巨人捕手与某□□之间交往过甚、并且多次参与疑是毒品交易的过程。其描写有理有据,还配有隐约可看清楚御幸面容的照片——令人很容易相信其真实性。 此时距离御幸加入巨人已经六年有余,近几年来与泽村搭档的次数还算多,比赛之外两人在自个儿共同的小屋过日子,实际与同队的大多数队友关系不咸不淡,泽村实在想不出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号“知情人士”,了解的内情与整日与御幸厮混的自己还要多。 泽村把手机递还给了短发女生。 他们说话这当会,还有姑娘们在体育馆的另一侧按照泽村方才所教的挥棒方式练习,练习过程中夹杂着说笑与打气声,热闹得令他想起青道河堤边春江水暖时叽叽喳喳的不知名水鸟。 他凝神听了听,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来,而后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时高中女生瞧见了他的锁屏——额前碎发被扎了一个古怪造型的御幸一也拿着球棒站在球网边,可能是被照相人叫了一声而突然抬头,眼睛因满含笑意而神采奕奕。 “这是一天前在球队练习的御幸一也。”对于高中女生来说实际上挺遥远的泽村选手放柔了他的大嗓门,点了点手机锁屏。 然后他用手指划开了解锁。 “这是七年前在青道自主练习的御幸一也。” 穿着学校队服的御幸一也蹲在地上,手套里握着棒球抬头看向镜头。不同的练习场地在同样的蓝天下仿佛成了彼此的倒影,唯一不变旳是照片中主角那双熠熠发光的眸子。 第41章 “和你们的眼神很像,是不是?” 泽村笑着指向挥着球棒的女孩子们。 “有这样眼睛的人,你会相信他会把注意力放在无用的事情上吗?” 泽村告别了高中女孩子们,重新戴上口罩往家走,途经还算繁华的商业片区,其中一幢看上去格外气派的商业广场上挂上了某男性香水的最新广告,广告上他家恋人微低着脸、专注地注视着眼前之物——如果能把那个并没有任何特色的香水瓶换成他的大脸就更加完美了。 迫于球队的压力,尽管并不是特别热衷于商业之事,御幸在最近一年也零星接了一些平面广告,甚至也不情不愿上了一两次综艺与访谈节目。 他们二人秉承年少时的传统,对任何事都开诚布公,再忙再累也要在一天结束之时聊聊今日之事——而走过了最初学生与职业选手的身份转变摩擦,御幸与泽村的话题也变得丰富起来。尽管他的意见好像最后都没有起什么实际作用,但御幸事事都与他有商有量,而他也因而知晓了上一世被他忽略的许多细节与恋人的心思变化,而对商业化之事便是其中一点。 思及此,他加快了步伐,急于回家和恋人商讨方才所见帖子之事。 此时这个突然出现的帖子莫名其妙,他也心知必然是假、有人从中作梗,但心中仍七上八下、有极不好的预感——他仔细回忆几乎已经快要想不起来的上一辈子,他似乎从来没有在公开资讯上看见此类信息,但似乎御幸一也突然的忙碌与缺席比赛似乎是从这样的一个时间点开始,在此往后,似乎一切事情成了巨大的毛线团,每一件似乎相互关联,却怎么也找不到头的那一方。 他以这样焦灼的心回到家中,休息日在家的御幸听见他钥匙转动的声音,匆匆从厨房跑出迎接,手里托盘上放着一天前泽村的杰作。 “呃……”他看见那个一团糟的抹茶蛋糕有点心虚——蛋糕表面东一团西一团的绿色根本让人联想不到菜谱上蛋糕本身的模样,“御幸一也你生日还有好几个月呢,我从现在开始练习,等到11月的时候就能做出像样的蛋糕了! “而且我们家附近那个超市的抹茶粉看上去怪怪的——和这必然也有很大的关系!” 御幸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泽村心觉下一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正巧厨房似乎传来了什么耳熟的声音,他立即快速褪了鞋,赤脚跑进厨房——而御幸没有马上追来,他叹了口气将泽村的大作放在餐桌上,去玄关处拿拖鞋去了。 这给了在厨房的泽村时间,他迅速找到声音与香味的来源,打开烤箱时瞅见了一块与菜谱上一模一样的蛋糕——抹茶粉一圈一圈漂亮地绕在蛋糕上方,像他心中那汪突然泛起了涟漪的湖水。 “我不喜欢吃抹茶蛋糕。”他穿上蛋糕制作人弓腰放在他脚边的毛绒拖鞋,可没打算承认心中的感动,“喜欢吃的是你。” 而恋人没理会他的心口不一,重新起身戴上隔热手套将蛋糕取出,嘴巴上是一贯的得理不饶人,“让我猜猜,你做蛋糕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一勺抹茶粉——鬼晓得一勺是多大的勺,随便拿一个勺就好了;70g糖——100g和70g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我放了80g糖!” 他不服气地顶嘴后才发现自个儿又上了御幸的当,某人扭过头回来看他,反光的眼镜都挡不住他眼里的笑意,泽村很轻易地从他面上读出了恋人此时的心情——“果然如此吧?” 他决定闭嘴不讲话。 等他再想起要与御幸讨论的事情时,已经是两人共同分享了半个泽村的蛋糕,重新坐回被炉里打开电视之后了——当然那块蛋糕泽村只吃了一小口,实在甜得让他立即喝了半杯水,剩下的大多进了御幸一也的肚子。 富士台正在重播御幸上周参加的一个对话节目,此时他正面无表情地拆了主持人的台,另一位嘉宾是隔壁联盟某球队的野手,非常生硬地转了话题把对话拉回了正轨。 泽村托腮看了会儿,用脚尖在被炉下戳了戳御幸。 然而正在削苹果的人根本懒得看他,视线依然牢牢锁定在手中的苹果,只“嗯”了声示意自己有发现恋人的无聊举动。 “你最近是不是在什么活动上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人?” “了不起的人?”御幸不是很明白明明喜欢查维基百科但是从来没有办法准确定义每一个词的泽村。 “就是什么黑手党头头啊,当官的啊……”泽村绞尽脑汁举起了例,他觉得他完全可以通过漫画与电视剧举一反三,“唔,或者杀人不眨眼的连环杀人案凶手?” 拿着水果刀的御幸手顿了顿,余光瞥了瞥被扔在电视机柜上的金田一系列。 一个矿泉水的广告足足放了三分钟,不知道这个广告的策划是不是和泽村一样国语逻辑从未及格。泽村见御幸一副读条放大招的模样有点发冷,动了动身体终于用手够到了被炉的开关——早春时节把被炉打开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更何况身体发热后他感觉他现在能和御幸一也口头大战一百回合。 而矿泉水广告结束后,御幸只是用水果刀划下了一小块苹果,塞进了泽村的嘴巴里。 “你是听说什么事了?”御幸慢条斯理地把一整个苹果切成块,摆放在桌上的水果盘中,“比如说……一些奇怪的谣言?” “你……” ‘怎么知道’几个字被他又吞回肚里——御幸一也总是什么都知道。 “虽然很想说这事儿你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管——但这么说了恐怕也没什么用。”御幸一口气说了一长串饶舌话觉得挺累,停顿了一会儿时访谈节目又重新开始,电视机里的御幸一也惜字如金,说话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泽村觉得很有可能是御幸的经纪人千叮万嘱他少说话,因为通常他说很多话时都能把人气死。 “最开始的时候是小山给我看他收到的信息。” 小山是去年才来球队的外野手,因同样毕业于青道,与二人的关系总是比之他人更近了一层。他收到了疑是群发的消息与照片后,犹豫了两天还是直接找到御幸告诉了他此事。 “与□□交易的照片?” “不是。”御幸慢吞吞地把牙签插在苹果块上,又塞了一块进某人嘴巴里,“是我和你的照片。 “虽然有点模糊,不过那个角度把你的表情拍得很不错。” 而这只是个开始。 第42章 两个人在一起的痕迹是很难被完全掩藏的。 比如说泽村荣纯从来没有办法买恰好一人份的东西。公寓附近便利店打工的工读生换了好几个,每一个都留下了“住在附近长相肖似巨人泽村选手的年轻人似乎是个大胃王”的印象——像泽村眼前这个刚来三个月的附近大学生就没再友好地建议他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可以放回货架上。 又或者对彼此习惯的了解。无论是多少人的聚餐上,只要是御幸一也点餐,餐桌上总不会出现任何泽村所不喜的事物——那些他喜欢的不喜欢的对他与他特别,对别人或许只是琐碎生活中不值一提的小事。 所以当御幸提到有人大肆宣扬二人关系,并有疑是□□人物持以威胁时,两人分开住、装作陌生使得“谣言”不攻自破的想法仅从脑中掠过就即刻被泽村否决——这太难了,他没有办法“假装”和这个人一点也不熟。 于是他吞下盘中最后一块苹果,抬起头虚心向看上去永远那么可靠的御幸请教:“所以御幸前辈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是吗?” 其实电视机中还勉强算正襟危坐的御幸一也比现在他旁边这个垃圾桶都要用脚勾过来的家伙看上去靠谱多了,他在电视中主持人讲了个暖场笑话全场配合喧闹起来时嘀咕了句什么——泽村没听清,但他就是很确定御幸说的是“笨蛋”。 “我既没有动感光波,也没有神奇小口袋哦。”所幸御幸并没有任何隐瞒,“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更何况我很怕这些不好的流言影响到你,你看你最近状态正好、正在上升期……” ——某人口中的笨蛋泽村荣纯都知道这事明摆着就是冲着御幸而来的。 泽村突然想起前个月听到队伍里关于御幸一也将去挑战大联盟的传言,似乎抓住了某些线索,张口欲说,却在撞见御幸目光时把话给收回了口里。 他能想到的事情,御幸作为当事人又何尝不知晓——而他将他放在心尖,做任何事时优先考虑对方的情况,御幸又何尝不是呢?在他全心全意注视着这个人的时候,他也以温柔缱绻的目光回视。 爱是相互的给予。 在给予的同时,他们都能毫不迟疑地接受对方的给予。 “假动作牵制的时候重要的是出其不意对吗,所以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做的是保持一切如常,甚至可能表现出乖乖任凭摆布的样子……当然调查同时在暗中进行。” 这么说来其实许多事情也是有迹可循。 第42章 泽村忽然回忆起上一辈子的某一段时间,某个月的特定日子御幸总是有事不在,事情的名目乱七八糟,但总体中心思想都只有一个——不方便和泽村一同前去。 虽然知晓某人出于担心与爱护,但他仍然有些不乐意地瘪瘪嘴:“就算我可能没什么用,但你也可以告诉我啊。” “即使你今天没问我,我也斟酌着最近什么时候和你说这事儿呢。” 泽村侧着身子,而御幸也恰好转过身——这人眼睛里乍看之下平静无波,但泽村知道,所有的光影都收敛于他眼瞳最深的漩涡之中,实际如风暴般汹涌的情感也藏于其中——他知道他这话没骗他。 这令他松了口气。 没人知道是不是更糟糕的事情已经在路上了,命运这个喜欢出其不意的对手,在你放松警惕以为自己比分遥遥领先时,轻易就抓住了你略有些偏离轨迹的球,狠狠地击出全垒打——可能下一局就比分翻转,甚至持续朝不利你的方向倾斜。 可是只要他们投捕联手—— 他松口气的时候意料之中的轻吻也落在了他的额上。 “而且你哪里没用了。” 温润的唇久久停留,离开时残存的苹果香气钻进他的鼻子里。他吸了口似乎都变得甜腻起来的空气,听见御幸满是笑意的声音响起:“不是你自己说——只有投手才能证明捕手的配球有没有出错吗?” 只要他们投捕联手—— 再大的比分落后他们也依然无所畏惧,昂头迎接来自这被称作“命运”的对手所发起的挑战。 风波看似平息了。 御幸的调查走向二人实际都心知肚明的方向,泽村则随着记忆中那场令人绝望的比赛逐渐临近,而有些神思起来。几次站在挂历前久驻都被御幸抓了个正着,被问起来则打起哈哈拔腿就跑,而御幸留在原地瞅着11月的挂历,除了17日那天被画了一只如果创作者不说肯定不会有人知道是浣熊的动物,挂历上没有任何其它留痕——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还没等泽村想好如何忽悠御幸缺席当天的比赛,麻烦却是先找上了他。 隔天自主练习,泽村独自一人留到较晚,等他注意时间收拾东西到更衣室,发现更衣室除了他,只有曾经与他做过室友的野田前辈。 他与野田即使在近两年沟通较少,但总算还保持与其他队员稍近的关系,便出声与对方打招呼,见对方本低头看手机听见他声音后面露惊慌地藏起手机来也没多想,径直走到自己的橱柜面前。 哪想对方踱步过来拦在他面前。 “泽村君和御幸一也是挺熟的吧?” 毫无疑问的“是”刚要出口,低头盯着自己球鞋的泽村难得动了回脑筋,生生将肯定词在舌尖转了个圈吞回肚里。 “投捕搭档可能看上去总是更加熟悉一点?” ——四舍五入还是很熟的意思。 泽村很想把刚才的话收回来,而显然野田已经接收到了他想要的肯定信号,把手机递向泽村目之所及的地方:“我觉得你是不是需要看一下这个,提醒他注意一下?毕竟……你知道这种事情被那些狡猾的周刊记者挖出来可不是什么对他好的事情。” 手机被一张照片占了满屏,主角之一显然是他们话题中的御幸一也,另一人只有个模糊的侧脸,泽村勉强能辨认出似乎是前年来到球队的新人捕手。 照片上二人距离十分相近,看上去似乎像是在亲吻。 泽村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比起多管别人的闲事,野田前辈难道不应该多加强训练,减少坐冷板凳的时候吗?” 泽村清楚记得他不曾在上一辈子遇见同样的事情。 他自然不信所谓的照片,但仍然兀自生起了闷气。理智与情感相背离的情况甚少在他身上发生——因为通常情况下他视理智为无物,全然任凭情感驱动他的行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能以这样的行为准则在成人世界行动,多亏了他强大坚韧的内心。 然而这种情况在此刻出现了。 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角度、时机等因素都会使得镜头捕捉到的一瞬出现意料之外的歧义,但他的情感却在他体内发酵,分泌某种因不高兴引起的负面激素——这种激素很可能促使他去做某些拍下这些照片的人希望他去做的事情。 他坐在餐桌旁,把桌上的蛋白粉冲剂想象成御幸一也的头,拿汤匙狠狠戳了两下后捏着鼻子喝了下去——虽然这玩意儿根本没有任何味道。 御幸去冲绳参加二军的某场比赛,今天晚上并不会回家——他在冲了蛋白粉的杯子下压了便签纸说明情况,特意强调泽村不可以把它偷偷倒掉。 “家里的绿萝一定是因为你倒蛋白粉进去,而营养过多死掉的吧?” 泽村完全能够想象出御幸一也在写这些字条时候的表情,想象中的御幸一也讨厌的笑脸赶走了他身体里的那些情绪——这个空气中悬浮着的御幸一也甚至还戳了戳他的脸,“一切都会好的,别上他们的当。” ——聪明勇敢的泽村大人当然不会上他们的当。 泽村终于喝完了这一大杯没味道的东西,墙壁上的老式时钟响起,总是被御幸嘲笑报个时还跑调的机械布谷鸟连续叫了好几声。他放下杯子,决定给这个时点一定是在准备睡觉的御幸打个电话,同时思考应该以怎样聪明的方式回击做出这些令他不高兴事情的人。 ——反正他当然不会如他们所愿地去打扰御幸,令御幸分心,但在他如实把事情前因后果告诉御幸之前他得干票大的才行。 第43章 读卖巨人宣布同意御幸一也与泽村荣纯透过竞标制度挑战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已经是两年之后的事情。 前一年的赛季在两人的默契搭档之下,球队夺下日本大赛的冠军。球迷们早就预期御幸一也将挑战大联盟,而泽村荣纯则很可能被球队留下——毕竟这几年巨人没有挖到特别好的投手苗子。因此这一消息出来便引起球迷们的广泛关注,而主角二人迟迟未公开发声,令他们实在等得心焦,而后过了一周也没听到记者会的消息,倒是泽村在twitter上发了消息,向粉丝们征集5个问题,将在两天后instagram的快拍上一一做解答。 他收到了许多五花八门的问题。 为期不长的假期里,他正襟危坐在客厅,摆弄着手机看这些问题,时不时捧腹大笑,引得本在专心致志看比赛的御幸好奇地凑过来,随手将人圈进怀里,也看向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所以你打算回答什么问题?” “反正肯定不是关于你的问题!你看这个——听说两年前有一场重要比赛本可以使球队同意你挑战大联盟,但你却缺席了那场比赛的原因。为什么要来问我关于你的问题——我要告诉他们,请他们自己说服你开快拍来解答问题。” “这个问题不是很好吗?”不知道御幸是否也想起了往事,嘴角噙着笑,一会儿一个吻落在了怀里人的眼角,“毕竟答案不是关于我,而是关于你啊。” 这确实事关两年前乱吃飞醋的泽村本打算干的“大事”。 球迷问题中的那场比赛确实存在——上一辈子御幸就是在这场比赛中受了伤,并且还压根儿没通知他就擅自公开发表那样的言论。 他当时在自己的主场比赛,赛后听说此事匆忙赶往医院,被某人避而不谈的态度气得大脑发昏,吵架是不可能的——御幸一也从来不和他吵架,只会慢条斯理地避重就轻开玩笑,他只能幼稚地跺跺脚跑出医院,回到家翻出记者会的内容方了解事情始末。 比起某人没有和他协商的公开出柜,更令他气急攻心的是御幸一也“保护者”的姿态,什么“自己单方面强迫”、“其实早就被拒绝,两人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这个人要以自己的声誉与很可能未来的职业生涯做赌注,而不去相信他能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面对世俗的风暴呢? 这甚至令他一度产生了——如果没有自己,御幸一也会不会有更好的人生的想法。 不知道是否因为棒球之神听见了他沮丧时的心声,直接把他甩回了他与他相遇的原点,然后告诉他——瞧吧,再来一次你也一样要走进他的生活。 他最开始的时候也努力过了,彼此走好各自的路,然而实际上—— 他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御幸一也陪伴的人生道路。 或许他与他目前所经历的正是上辈子令他痛苦回忆的序幕,他人的嫉恨像利刃,隐在黑暗中直戳目标,而御幸因心有软肋,一退再退,干脆把自己全然暴露在外,将伤口撕裂给人看,以此来告诉那些利刃——你们已经不需要再攻击我和我爱的人了。 这一次所不同的是,在他的坚持下,他与他至始至终手牵手站在一起。 他觉得他应该给上一辈子的御幸一也做个示范,关于正确的出柜的方式。 这场比赛恰好他不是先发,他与经纪人透露有重要的关于未来方向事宜想要对外公布,希望主持召开记者会,具体内容希望暂时保密,但保证会承担一切后果、对球队可能做出的决定绝对会尊重并且接受。 第43章 御幸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在更衣室,像学生时代一样咬着笔头费劲地写给片冈监督看的棒球日志,思忖着“我与他真诚相爱,无论你们接受与否,我们都势必会携手共同进退”是不是不太帅气,是不是应该直接说“我就是喜欢御幸一也,他也恰好喜欢我,跟你们没半点关系”,或者顺便警示那些给御幸使绊子的小人,直接把前期御幸收集的证据甩他们一脸。 瞅见恋人放大的帅脸还上手摸了摸,拿着自己的狗爬字向他征询意见:“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不太好。” 而他的神思还如独角兽在迷雾森林般转圈,想如果御幸无法避免地再一次受伤,他是不是应该表达受伤是小事,两人共同努力一切都会过去,于是继续上下摸着某人的脸,把他鼻梁上的镜框给拽歪到了一旁,而他犹不自知地点头:“一起都会好的。” “如果你现在真的出去念这么一通东西,恐怕一切就好不起来了。” 他被似笑非笑的捕手抓住了捣乱的手。 “御幸一也?”他这才发现眼前的御幸一也并非来自他的想象,后知后觉地惊呼,“比赛呢?” “球队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捕手。” 泽村此前的行为实在太过古怪,加之比赛前他仿佛瞧见自个儿队伍的野手和替补捕手与对手队伍的队员眉来眼去,他心生疑窦,干脆借旧伤申请了换人,打听了泽村的去处便即刻赶来。 “球队的新闻会有很多种。”他半蹲在恋人身边,握着他的手一一解释,“虽然媒体可能会更加喜欢主力热恋之中的新闻,但是对于球队本身来说,比起这种花边新闻,更令他们觉得难以处理的是与金钱、高层相关的事情,比如受贿与勾结。 “相信我,一切都会处理好的。”他非常有耐心地说了平日里压根不想说出口的解释,直到投手眼中的迷茫像厚厚的云朵一般散去,露出欢喜的光亮来,他展开进门来的第一个笑容,“而公开恋情这种事情,不是不可以做。 “我是觉得,要找一个更好的时机来做。” 虽然觉得泽村所理解的“更好的时机”与他所说的根本完全不同,但他还是适时地住了嘴,任凭不知思绪又飞到哪儿去的恋人傻乎乎地笑了起来——恋人之前某些无关痛痒的小隐瞒,也是一种情趣不是吗? 泽村最终回答了些什么问题御幸不得而知,他被恋人赶出了房间,几分钟后才被允许重新进入二人卧室,推门进来瞧见泽村盘腿坐在地板上,笑得眉眼弯弯。 “互动很开心吗?”他疾步走到对方身边,躬身凑到对方耳旁。 “六分开心,见到你来就是十分了。”几年来从各种无营养电视剧及少女漫画中汲取经验,情话突飞猛进的泽村也学会了讲情话就是要搞突击。 御幸被猝不及防塞了口蜜糖,还没来得及消化就被突然转头的泽村在脸上亲了一口。 蜜糖上又被刷了一层枫糖浆。 御幸没错过恋人眼中微醺的红,令他想起前年被泽村养坏了的杜鹃花——原来那些好看的颜色都跑到他脸上去了。 新月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爬上了树梢,这似乎只是他与他所拥有的无数夜晚中的一个,还没败的野花努力散发着香味,飘进室内,似乎给他们惯常用的熏香加了点甜腻的味道。御幸同样姿势跪在泽村旁边,摆正了这张红着的脸,然后挨在他唇边,舌尖相触,探进去温柔地扫了一圈。 “今天是不是换了熏香?” “没有啊。”泽村抬着脸迷茫地看着他,“还是你不喜欢的迷迭香混葡萄柚。” “那大概是泽村的味道比较甜,都闻不到不喜欢的味道了。” 春夏秋冬周而复始,御幸一也不喜欢的味道千奇百怪,连柳絮都非要强说有尘土味道,但好在那个他喜欢的味道至始至终在身边——他的身边萦绕着名为“家”的味道。 尽管到第二年春天时候他们要把家搬个地方了。 期望不劳而获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球队也在握有证据的御幸一也承诺对于某些黑幕缄口不言后,不情不愿的同时放二人去大联盟。 临行前二人在国内共同看了场某大学的公式战。 周末的球场充斥着孩童的欢笑声。虽然夏日时光好像还很远,露天球场的阳光已经需要看球的观众全副武装——而多亏如此,泽村与御幸二人戴帽裹脸的行头也不是那么另类。 他们身边的父亲在比赛同时趁机给家中幼子普及棒球知识,小孩子坐在父亲膝盖上,胖手指指向本垒处的位置:“我觉得在那里比较好玩。” 泽村忍不住勾起了唇,偷偷在旁边的座位上抓住了他的捕手的手指,然后欲盖弥彰地拉了拉袖子。 御幸在他手指移动时便了然一笑,也没他那样掩耳盗铃,抓着对方手指在唇边一吻。 被吻的那个人却不老实地向另一侧探着身子:“你很有眼光啊,那确实是个非常好玩的位置!但是啊,还是站在那里比较帅气哦!” 他手指指向的方向,投手扔出了开局的第一球。 “可是好像还是那里比较好玩儿啊。” “是啊,明明是很好玩儿很帅气的位置,却被投手抢了风头怎么办呢?”固执己见的男孩令御幸忍俊不禁,拉住了就要起身和人理论的泽村,“那只能让他的投手赔他了。” “姑且再陪你一辈子。” 投手的小声嘀咕被观众的喝彩声覆盖,他好奇地探过耳朵:“泽村你刚才说什么?” “说御幸前辈是个自恋的讨厌鬼!” 又是一年春风拂柳,大洋彼岸的春天不知道和东京的有什么区别呢? 但泽村想,没什么好担心的。 重来一遭,理应和这个人四处去看看,开拓开拓新地图。 ——毕竟,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正文完 第44章 番外二. 遇见爱情 青木优子中学时曾担任学校棒球社团的经理——虽然不是棒球名校,但队员们都勤奋努力,她也因而受到触动,从一无所知的棒球小白到后来会主动关心一切棒球赛事。 现在她在东京都内某家外资银行就职,平日工作繁忙,但也没忘了在比赛季收看职棒比赛,特别是今年的比赛——去年就饱受媒体与大众关注的高中球员御幸一也,在今年春训时就是媒体镜头的宠儿,在这一季比赛中已经升为一军,活跃在比赛场上了。 御幸一也高中时的球队是去年夏甲的冠军。 去年夏甲比赛,她从地区赛一路追到决赛,早就认定自己是御幸一也的铁杆粉丝——虽然这位捕手帅气的容貌恐怕是她最开始对他关注的主要原因,但随着她四处挖掘偶像可怜的边角料新闻,孜孜不倦地去巨人二军训练场观(追)摩(星),她逐渐被他积极的生活态度、拥有天赋还努力拼搏的人格魅力所吸引。 她不止一次向自己大学好友卖安利——对方也是个棒球粉,对她对偶像的厚重滤镜非常无奈,“他那根本是在媒体前狂妄吧——哪有新人这样的,什么?你说这是积极的生活态度体现?” 这样的对话总是发生在她们之间,以致于后来好友已经给她盖章“御幸一也狂热女友粉”,在她说起偶像的时候自觉一只耳进一只耳出了。 优子不算老资历的御幸粉,但因肯费时费财去追消息,在后援团的论坛也算有一席之地,甚至混了管理员做。而今天她加班结束照例浏览论坛消息时,发现了一个并不怎么和谐的帖子。 ——“巨人今年的新人投手和御幸选手互动很有爱啊!” 作为一辈子不打算毕业的女友粉,她向来很反感粉丝圈中给自己偶像拉cp的做法,也曾经在推特上和cp粉们大战五百回合,她点进这个帖子,准备警告发帖人后删除帖子,却见主楼发的投手照片,突然想起这似乎是在去年夏甲和御幸投捕的后辈,似乎叫泽村荣纯——她今年没怎么关注职棒指名,但媒体似乎大肆宣扬了一番“高中队友再次搭档”这个话题,她因而对此略有印象。 泽村荣纯是个长相清秀可爱的男孩子,照片中他摸着后脑勺笑得开心,让人看着心情就会莫名好起来。 虽然这并不妨碍她继续厌恶拉cp这种行为,并且坚决地删除了帖子。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忙着工作与追星的优子抛到了脑后。 在她忙碌中这一年也很快翻过,时间像手中的沙哗啦啦就从指缝间溜走,某一天她打开电视,才发现又一年的春训开始了。 御幸一也居然也已经晋升为球队前辈了。 御幸一也是一个不怎么爱秀私生活的球员,个人推特很少上,就算有发信息,也就是一张不痛不痒的照片打发了事,配字一般简短无聊——“训练中”,“比赛前”诸如此类。而他也不怎么愿意出现在媒体面前,她们这些粉丝只能通过媒体对他队友的采访获得只言片语他的近况——“本来一直住宿舍今年突然租房搬出去了”,“第一年一直在队里食堂吃饭,去年年底开始突然说要健康饮食,然后带起了便当”……知道近况都需要从他人口中,更别提能看见他的照片了——如果粉丝谁能蹲到正主拍个衣角都是要被集体抱大腿的! 第44章 因此天知道在她偶然发现一个名字都是无意义乱码的推时是有多惊喜! 这个推没有任何关注,也没有粉丝,个人简介里一片空白,但是——他隔三差五会发一两张御幸一也的照片! 推特的主人话似乎很多,每张照片都会配一长串字和表情符号——优子猜想应该是比她还要狂热的女友粉,一天二十四小时蹲点的那种。 这个推特每一条都是御幸一也。 而优子难得私心地没有立即将这个推特与粉丝团其他人分享,不是因为这些照片中的御幸一也不怎么好看,正相反——实在是太好看了。 她很难形容自己看见这些照片时的想法,这些照片中的御幸一也比她平日在电视或者杂志上看到的鲜活太多——嗔怪的样子,猛然抬头被偷拍的样子,睡着的侧脸……最让她为之震动的是这些照片中御幸一也的眼睛,好像一直在发光。 优子小时候生活在乡下,有一年与青梅竹马的男孩子相约一起去花火大会。他们穿过了人群,到其实离烟花更远的河边,还没找到最佳观景位置花火大会就开始了。她当时被烟花炸裂的声音吓一跳,缩缩脖子猛然回头时,她便陷入了捂住了她一只耳朵的男孩子的眼睛里。 最简单的单色烟花落在那双眸子里分裂出了无数种颜色,红黄蓝绿紫,它们好像很多种纯粹情绪的颜色,最直白的开心、最关切的温柔、最不能说明缘由的喜欢。 后来她人生中所有的苦难、流离,似乎都能静止在那样一双眸子里。 而她在这些御幸一也的照片里,看见了同样的眼睛。 她那日晚上打电话给自己好友,头一次没有开篇吹偶像,长叹一口气说:“好想谈恋爱啊!” 好友将之归结为老女人的寂寞,并迅速挂了电话。 于是这个推特成为了她的小秘密。 她没有关注,却每日必去看看——推特主人可能近期比较忙碌,发布照片的间隔变长了许多,最近的一张是一人一狗对视,这次配字非常带有个人色彩,优子很容易从中读出了点幸灾乐祸。 “一、二、三,谁先动了谁是狗——所以无论怎么样你都是狗了!” 她不禁会心一笑。 这已经是她粉御幸一也的第四个年头。 御幸也开始比最初进入职棒时更频繁地出现在大众面前,偶尔也接一些广告——相较其他职棒明星代言手表等奢侈品,御幸选手挑选广告的品味实在让人难以捉摸,多数是一些食品广告,而他本人曾在某次综艺上表示自己最喜欢的是自己拍的宠物狗食品广告。 与此同时,那个推特渐渐不再更新,某一天她再打开时,所有的推文都被删除了。 她有了更多渠道了解现在的御幸一也,却仍为这个推特的消失感到无比心痛——众人面前的御幸一也帅气机敏,就算说话不饶人也广受各位女性粉丝的喜爱,男性粉丝也不少,据说本人的“桀骜不驯”非常吸引现在活得憋屈的男性——这样的御幸一也却不如那些消失照片中的御幸一也打动她。 消失照片中的御幸一也,仿佛就是爱情应该有的模样。 然而她的这份失落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黯淡,她依然作为御幸选手的铁杆粉丝活跃在粉丝圈最前线,唯有不同的是她不再排斥那些各式各样的“cp帖”,反而得空时会看上两眼,虽然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从这些帖里看到些什么。 所有有关御幸选手的cp中,拥趸最多的是御幸选手和他的后辈泽村选手。。 泽村荣纯在这几年间已经成为球队一军的重要投手,基本每场比赛都有登板,因他长相可爱、在媒体粉丝面前为人亲和,其实也不乏粉丝,唯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无论谁请他聊聊在青道与御幸一也的往事,他都笑笑闭口不提——很让人怀疑这两人是否过去曾有什么过节。 但御幸与泽村的cp粉们依然不停地从花边新闻与各种公开比赛中寻找二人互动,强行脑补“相爱相杀”、“冰释前嫌”等桥段,也因而粉丝群体愈渐扩大,她在她们后援团的论坛版面上经常能看见相关的帖子。 其中回复最多最热的一个帖子经常被顶到首页,主题内容似乎就是从蛛丝马迹中寻找二人谈恋爱的实锤。 2月18日这天,这个帖子爆炸了。 可惜所有回复都是尖叫与拟声词,对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语焉不详,她一头雾水地从中总结出了“看泽村荣纯的官方推”这样的字眼,她好奇心作祟,立即到对方的推特看了一眼。 她看见了那些她念念不忘的、从乱码推上消失的所有照片。 她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情感,颤抖着手一字一字读着泽村选手写下的话。 “最开始偷拍前辈的时候就想好了,当我集齐365张照片,同时成长为了特别特别有底气(这话来自于御幸一也)的人时,就一定要做这件事情,那就是和所有喜欢我、讨厌我,喜欢前辈、讨厌前辈的人说——我们在非常认真地谈恋爱,并且计划进入下一个阶段!不管你们是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不高兴抑或是其他不满,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决定。如果你们不支持,我只能为你们而感到遗憾,因为你们的不支持可能来源于你们在生命中还没有遇见那一个人——让你停止漂泊、停止不安,愿意把所有一切交付他,承担以后所有风险、分享所有喜悦的人。我很感激命运,让我很早就遇见了这个人,并且我们对得起命运的馈赠,一路走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松开彼此的手。我向你们分享这份喜悦,并且希望你们也早日遇见那个人。” 消息灵通的好友也即时打电话向她发来贺电:“听说你偶像脱团了?女友粉准备脱粉吗?” 她此时正添加了泽村荣纯的关注,同时打开了御幸一也的推特。 很少发推特的御幸一也更新了一条新的发言。 “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 她看着所附照片中交握的双手,一对素色戒指微微泛光,终于红了眼眶,啜泣起来:“脱了女友粉也是粉——我宣布现在我是cp粉了。” 原来她很早的时候,就误打误撞遇见了爱情的模样。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