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我们可是正经门派》 第1章 [穿越重生] 《拜托,我们可是正经门派》作者:向光鲤【完结】 简介: 咸鱼假翻身小师妹x有事他真上大师兄 喜欢青梅竹马的uu可以去看看俺滴完结文~ 文案一: 青丝穿进一本霸道皇帝小说,但是这书怎么来了个奇幻世界观? 不过幸而遇到的都是好人。 温柔得像母亲一样的大师兄,冷着脸但是超级漂亮的二师姐,喜欢默默炒菜的三师兄,嘴毒且话多的四师兄...... 还有她那酷爱挂腊肉腊肠的同乡老陈师父。 青丝决定修仙强身健体的同时嗑嗑cp。 打怪中二师姐大师兄互怼:儿子女儿好友爱! 吃饭时二师姐冷脸大师兄笑眯眯:可爱,绝顶好嗑! ...... 所以为什么二师姐会和毒嘴四师兄在一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很崩溃,祈求师父快找方法一起回去。 怎知温柔大师兄半夜提了灯笼越过墙来,一头玉冠斜散,扯起那睡得正甜的姑娘,笑得极其可怕。 “回去可以,带上我。” !不好意思师兄,正经门派,不谈恋爱。 本文又名《不正经小孩打架and摆烂大王的冲锋故事》 ———— 文案二: 齐悠白没曾想自己会爱上当初抱回山的小泥猴子。 小师妹性格开朗和许多人都说得来话,下山一趟收到的礼物可以塞满整个房间。 他一开始是欣慰,后来就是不悦,但齐悠白还是笑着什么都不说。 ——他的嫉妒不满和愈发强烈的独占欲自然是自幼所受礼教不允许。 于是他学会自我劝慰:师妹年幼不通男女之事,有时候与他人过于亲昵也是人之常情。 反而是他,万不可教导师妹只牢牢依附于自己。 可她却送他寓意吉祥的盘扣,予他亲手连接的珠串…… 她心如我心,他笑着想。 直到有一天,他见着二师妹黎黎手中一模一样的礼物,发现她和师父奇怪对话下的巨大秘密。 她说她要离开。 他平生唯一一次罕见的大怒,是面对那枚藏在里衣上不伦不类的小小盘扣。 好啊。 她想走,就得自己来拿她的东西。 夜幕深沉,小师妹青丝在夜中迷迷糊糊地被他抵回榻上,勉强睁开的双眼却没有害怕。 她信赖他,一闻就分辨出他身上浅淡桃花香。 这样的熟悉,为什么不能是爱慕。 各队cp锁死。 坚定!(握拳) ——排雷看这里: 1.全文非升级流,沙雕女主没有金手指。且前期女主年纪尚小,师兄只是当师妹疼爱,后期才会真正心动。正经门派不做bt事! (笔力有限!!!写的不好的话骂我就好了、骂我就好了别骂主角们…跪求.) 2.要骂的话、可以比较轻轻地骂我吗? 3.文风沙雕但是也不是很沙雕?(自觉 4.不是古香古色的描写,比较大白话 5.作者发癫时刻比较多(bushi 6.爱修文,时不时看了觉得不顺眼就修文,小到标点大到一段话。但uu们放心俺不会大修内容。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轻松 日久生情 主角:青丝 齐悠白 一句话简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立意:坚强面对生活,勇敢向前冲 第1章 “老板,我看到那个人偷了你的包子。” 哈?包子摊小贩闻声望过去,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童站在寒风中哆嗦,抬头睁着一双大到恐怖的眼睛提醒道。 他低头一看,这离了半刻的笼屉里确实少了两个包子,嘿,真是混蛋! “可恶,人在哪?” “在那里。” 这小童细瘦的指节一伸,径直指向一旁蹲着的老者。 这小贩一眼望去,只见那老者着一褐色布衫,衣上布满了污渍。但面目却干干净净,眼睛尤其有神。此刻他正坐在地上明晃晃吃着肉包。 小贩一瞬就明白了这是个拙劣的街边骗子。 于是乎他抄起一把刀就过去了。 小贩走了,小童拧着眉思量再三,还是从脏兮兮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全身上下最后两个铜板放在摊上,踮起脚来拿了一个包子,幽怨地挪走。 真的,好烦。 开局一个碗,真是恨死谁了。 这样想着,她滚烫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专业必修课程论文敲了一半没交,再过两天就截止,至少,至少让我把它交上去啊…… 这根本!这根本就不是穿书! 是的,这小乞丐根本不是这里的人。 那天,她刚刚敲了一半的课程论文,某网密密麻麻的搜索框直让她头脑炸裂几乎死掉,于是打开了一本某网爆火的霸道皇上文学,看这作者,似乎是小时候在杂志上经常看到的名字……随便看看嘛,秉承着老作者文笔不会差到那里去的想法,于是美曰其名愉悦身心。看到女主喊了一句“皇上不要~”,她笑得发癫,然后为了讨室友的打,也就贱贱地学了一句来着。 可能是还兴对口号怎么的,她就非常“爽快”地来到了这里。 被冷风吹醒时,倒霉女士发现自己满身疼痛的躺在一个破庙里,身体小了一号不说,旁边只放着一个破兮兮的碗。 ——真是谢谢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那本书里女主小时候就没有在破庙的经历,所以她不是女主。 莫名放下心来怎么回事…… 不是,所以这副身体是男是女!? 她试图叫一声,却是嘶哑的男孩声音?我的妈! 颤抖着手,她不可置信地轻轻往那处一触,突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是个女孩子。 ...... 等到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短胳膊短腿,她撑着瘸腿四处翻来覆去,却只在豁了口的破碗里看到两个似乎铜板的东西,这大概就是这个可怜小姑娘的全部财产了。 她想,太可怜了,真的太可怜了。 她怎么就穿人小姑娘身上了呢?莫名其妙地,只是下意识拍拍后脑勺,倒霉女士差点就把自己拍回去写论文。 “嘶!!!” 哇、靠! 收回来的手上沾满了血迹,这小姑娘后脑勺竟然有个大口子,现下还在冒着血! 好、好大的口子。 她苦命地趴下……死了算了。 好冷,脑瓜也嗡嗡的。 破烂的袖子透出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大部分也还在渗血,倒霉女士龇牙咧嘴地猜测,小姑娘是在这个冬天活生生疼死了。 她趴在干枯的稻草上迷糊地疼着疼着,觉得自己难开重开的命运。 哦,《穿书之开局则死》 * 然而第二天这破庙顶上射下阳光没多久,她奇迹般地睁了眼,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待轻轻触上后脑勺那个大伤口,竟然已经不再流血了,还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好生幸运。 但活着也好!倒霉女士恢复了些力气,又在破庙费力扯了几块破布费力裹在身上。不然这初冬的寒风一吹,就可以把这小身子吹翻再磕上一个大洞。 走了几步,她便发觉肚子咕咕地叫起来,回头一看,发现那破碗却还躺在哪里,就将它一起揣上。 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倒霉女士一瘸一拐走到了大街上。 ——她凭借自己的厚脸皮抵御了一切奇奇怪怪的目光,径直走到一个包子摊旁,于是发生了开头那一段。 而后她揣着那个包子又回到了破庙边上,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推树枝刨的用黄土堆成一个小包,开始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你很厉害了。” 一个小姑娘呢,跌跌撞撞活到现在,不知道总共熬过了多少个这样寒冷的冬天,脸抹得很黑,声音又嘶哑,想来是为了装成男孩子好活下来一些。 而最终还是死掉了,可见生命是何等的顽强而又脆弱。 惋惜好一顿,这人将包子仔细分成两半,大半都随叶子装进破碗放到小土包前,而将剩下的一口塞进嘴里。 她拍了拍手里的黄土, “走啦!有时间会再来看你。” 她念着刚刚去往街上,路旁边见着好大一丛野菜,想来今天还可以饱一顿。还有就是那个破庙里也有一个瓦罐来着?想来烧火只需再拾些干树枝什么的就好。 天不亡我啊!倒霉女士无奈抹 泪。 这没什么,她安慰自己道,不过是论文没交,又发生一段奇奇怪怪的穿书罢了! 没死就很好了。 她一瘸一拐的打算弯腰摘野菜。 ——“小娃娃,你害的老夫好惨。” 只她刚刚蹲下,一声幽怨的声音却自后方传来。 !这样恐怖的寻仇鬼片效果?她惊恐转头,生怕看到一张鲜血淋漓的脸。然而没有,眼前人一身褴褛的衣衫,面目稍稍凌乱,脸色有些狰狞。 第2章 她定眼一瞧,发现原来是刚才偷了包子被老板暴打的假乞丐,眼下见他左眼青了好大一块,想来就是那老板的手笔。 莫非是来寻仇的?倒霉女士试图溜走,却直接被此人抬手就吊起来。 ......我、靠! 她看着脚下虚空,又看了看立在原地动都不动只抬了抬手的假乞丐,心想,我自己凭空飞起来了? 是的,她脚下什么都没踩,就这样飞起来了。 不对啊!她内心惊叫,这这这!这他爹的原来还是个奇幻修仙世界观? 可是那本书里没说过男女主会术法啊…… 穿错书了?她惊恐张嘴。 莫非口号对岔了? 啊?啊! 倒霉女士在半空吹着冷风倒突然想起来了。 男主身为酷炫的霸道皇上,好像有一次吹牛吹着吹着和女主提过一嘴,说自己有个弟弟在山上修仙?可是他不是在吹牛吗? 莫非他没有吹牛?!可这弟弟未免长得有点着……急? 但是谁说只能有一个修士呢?谁说修仙世界没有凡人呢? ...... “看什么呢小娃娃。”假乞丐见她两眼呆滞,恐怕是吓破了胆子,便随手抖上一抖,上下打量着嘿嘿笑了两声。 倒霉女士头皮一阵发麻,却听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道,“我看你也有些……慧根,不如和我回山修行,做我徒弟怎么样?” ......这什么差强人意的语气啊拜托! 呼了几口气冷静下来的倒霉女士在半空中闭上眼睛,开始想一系列为挽救仙门众宠寻找替身换心的美妙故事,而后她决定做最后的挣扎,于是颤抖着问道, “包一日三餐么?”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一月有节,咳,一月休沐几天?” 而后没有而后了,她直接被假乞丐,不,是老道人扛飞了。 请问一个有点恐高且非常怕冷的人被提上高空是什么感受?当事人表示没什么好说,自然是冷得头皮都要掀开了。 这老道人提起一根烂树枝御了风直直往天上窜,摇摇晃晃地将她换了个姿势背在身后控制住手脚,瞧见地下越来越远的青山和小镇,很满意似的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小娃娃?” 她在狂风中思考一二,还是没说出自己的真实名字,憋了一憋回答道,“二丫。” 老道人似乎被惊住了,疑惑地嘀咕句什么,继而感慨万千道,“既随为师入了师门,尘世俗名就算不得数了,到了山上再让你大师兄给你取上一个好名字。” 竟然还有大师兄,莫非真是什么大的修仙门派!倒霉女士腿脚颤抖,试图在高空中睁开自己的眼睛。只见底下青山一座接一座飞过,但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远方山峰上腾云驾雾,仙人一样的修士姐姐。 ……可恶,现在哪能想这个! * 许是见新收的小弟子不爱言语,老道士觉得很有必要在漫漫路途中承担这一活跃气氛的任务,于是他故作高深的开口道, “徒儿你看,这山高水阔,是不是该高歌一曲?” 这时候还不知道事态严重性的小徒弟只震惊师父这样接地气,而后带着对师父的半分憧憬半分疑惑地嗯了一声。 她刻在骨子里的经典仙侠剧bgm已经开始懂事地播放了。 这头老道人得了小徒弟大声的鼓励,便越发心胸澎湃起来。定眼一瞧见远方高山大河,狠狠沉下一口气便自信地开了嗓子: “咳咳~” “嘿——哟——“他咧开嘴,胡子抖上三抖。 “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就这么多!” “嘿——杀你个魂也丢来魄也落。神也发抖,鬼也哆嗦,打得那狼虫虎豹无处躲!” 他甚至还要大喘口气念旁白,“吃!吃俺老陈一棒!” 哟,这个我会! 小徒弟笑着咧开嘴,就也在大风呼啸下不管不顾张开嘴巴,大声应和。 “刚翻过了几座山,又越过了几条河。崎岖坎坷怎么它就这么多!哟哟哟!” 二人合唱,十分完美。 ...... 完美得二人静了整整一分钟。 这一分钟,风在耳边呼啸,万丈山河在脚下掠过,他们发现这山河从没有这样美妙过,毕竟历史上有好些人也这样认为,不过人家说的更加文雅些。 那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他乡遇故知。 “师!师父!你你你你你也!”他真的,她哭死。莫非是哪路友人算到她来了这里,特意来接她了! “徒!不,这位好汉!你你你,你告诉我,谁三打那白骨精?”老道士将速度减慢下来,不可置信地深吸了口气,身子猛然朝后仰。 “孙爷爷!”她激动了! “对头!”他也激动了! 但是烂树枝就也在他的激动中摇摇晃晃起来。 “咱回家细细说!”他加快了速度, “好!”倒霉女士扯紧了老道士的衣服,她从没想过能在这个世界遇见老乡! 如果!如果是两个人想办法的话,会不会就总有回去的办法! 啊!她又充满希望了! 第2章 而这天地虽广阔秀丽,这倒霉姑娘随在他身后飞了老久还是头晕脑眩。 ——两人飞了半天,直飞到她即将口吐白沫也还是没到,眼看着天色也慢慢黑下来。她犹豫再三,不明这老乡年龄,还是叫他师父吧。 “师父,”她颤颤地发问道,“你还看的了路么?” 老道人听她一讲,看了看四周便渐渐将速度慢下来,准确无误地停到一棵树上。 “嘿,你这一说,老眼昏花确实是看不太到了,”他一拍脑门,当即决定了,“还是叫你师兄来接咱们!” 语毕,他笑意盈盈地便从破烂衣服内里掏出一块发着盈盈微光的…… 木制,小灵通? “咦,要没灵力了,得快些打才是啊。”他挥了挥手指,那小灵通就发出一道极为可怖的绿莹莹光来,随之也嘟嘟地响起。 真的……好绿。倒霉女士欣慰地想,果然是很环保呢。 等他脸上全然映着绿光,这老道人便得意的转身朝小徒展示, “徒儿你看,像吧!” 嗯,这位老乡应该不是同辈人。 “是的师父!很像!”她对着那绿莹莹的小灵通笑得很灿烂,真的更有安全感了呢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 小灵通嘟了几声过后,那头传来一声略显无奈的少年声, “师父?还是那棵浮屠树上?” “唉唉唉是!你快……”小灵通却在此刻悄无声息地灭了。 周遭彻底黑下来,她正欲开口,却见这树周身兀自亮起来,映了她满眼。 “老漂亮了吧!”老道人得意道,破破烂烂的袖子在风中狂舞。 “那孩子到这里要一刻钟,”他转身看小老乡,摸了摸胡子,“哦,就是十五分钟。”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师父。 “您是姓陈么?请问,请问您贵庚?”她扶住一枝斜生的枝桠,稍稳住颤抖的手,继而尊敬的问。 老道人点点头,证明自己确实是姓陈,而后又摸摸胡子,仰头想了想,比出五个手指。 “五,五十?”她想,那这师父就能叫的顺口些了。 “呀!不是。”他摆摆手, “是来的时候五十五,如今,应该也要有个两三百年了吧。”他笑着眯眯眼,“可受得了你一声师父吧!” 这当然受的了!可她又转念一想,几百年,一个凡人甚至已经会起飞了,还不能回去吗? 她骤然失落。 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这师父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道,“缘法使然啊小徒,为什么不把这看作一次机会呢?” “你想想啊,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机缘被你碰着了,这是 多大的好事啊!” “倒不如把这当作人生中绝无可能再拥有一次的冒险?”老道人嘿嘿两声,看着小徒弟怔愣的小脸继续咳了几声, “现在,徒儿可将姓名告......” “师——父——”不待他说完,自远方传来四道“深情”的呼唤。 徒弟来了! 倒霉女士转了头眯眼一看,只见自远方飞来的四道亮光。 近了又看,是四个身形不一的人。 他们齐齐飞到二人面前,老道士便笑嘻嘻的将扶着树枝的小徒弟捞了出来。 四人三男一女,都是十五六岁的摸样。 “师父这次去的,也太久了些。”四人中唯一一个女子出声,细细的眉皱着,待目光掠过小姑娘时突然眼神一顿。 有人的眼神也落到她身上。 “哟,师父这是又捡了一个什么回来?”一旁穿着蓝衣的马尾少年眨着一双飞扬的眼,很是迟疑的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个……泥猴?!” 倒霉女士睁大了眼睛,愈发诡异。 第3章 “师弟,慎言。”四人中身量最高的白衣少年开口,头上雪玉冠系着玉色长珠,垂在颈侧衬得十分金贵。 可他周身气质又十分温和,以至于看着很平易近人。 他向那个缩在师父身边的小人稍稍点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问一边的陈道人,“师父,这位是?” 这陈道人才回过神来介绍。 “呀!瞧为师这个脑子,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是,”嗯,老道人发觉现下并不知道小徒儿真名,便严肃道, “是你们新来的小师弟。” 某女士:? 几人:是……吗? 倒霉女士闭着眼呼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要和月亮肩并肩的师父衣角,在四人诡异的目光中咳了两声。 ——仍然是泥猴一样的面貌,瘦而托相的脸上睁着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只听她用嘶哑的声音为自己发言。 ——“师父,我是女孩子。” 六人出奇的无言,老道士尤其僵硬起来。 他张大了一张嘴巴,不可置信的轻触上她的手。 嶙峋的皮肉,如柴的腕骨。 但观这脉之走势,确实是女孩子。 只一秒,他就将泥猴扔进大徒弟怀里,脸上一层薄薄的皮肉全然皱起来,像是收到了什么极大的欺骗似的弹开了。 而后只见他朝后挥挥手,颤抖着声线道, “悠白,你们将她带回来,为师内急!先行回去了!!!” 嗯,飞得超级快,怎么也不像是看不见路的样子。 剩下五人再次沉默。 某女士被迫扑进一片淡淡荷叶香,在震惊中委屈地想难道这前辈重男轻女?可这四人之间有女孩子呀! 沉默,沉默,然而还是沉默。 被她扑着的白衣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静,只见他将小泥猴扶开了些,迟疑地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递与她手。 “小师妹不用怕,我是大师兄。” 她摸着手中珠子,好……好有钱。 这大师兄一发话,其余人也开始自行介绍。 先前叫她泥猴的蓝衣少年腆着一张笑脸,束起的马尾上垂落一条细密的小辫。 他饶有趣味地挑起一眼,“小、师、妹,不用怕,我是你四师兄。” 泥猴点点头。 “......” 红衣姑娘斜着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话。但只甩起长发就转身飞去,翩跹红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竟是丝毫不给这位新来的师妹面子。 ......救命啊谁来救救尴尬的泥猴?呸,救救我! 倒霉女士羞愤欲死。 这尴尬场景如同跟着不熟的阿姨回家吃饭结果发现他家孩子极其厌生,啊这虽然这也没什么不对没什么好说的但是真的会尴尬呜呜呜。 所以她为什么要和不熟的阿姨回家吃饭? “嗨小师妹……”那头没什么存在感的黄衣少年抿着唇朝她点点头,“我是三师兄,沈阔。” 泥猴小师妹嗯了一声,想用自己嘶哑的美妙声音回复他。这黄衣少年却朝大师兄挥挥手,“那我先回去了,师兄。” 然后他咻地一声飞远。 只那位斜靠着树吊儿郎当的四师兄瞧着他们两个大笑了一声,看着自己师兄很是惋惜的语气笑说,“师兄啊,你这澡又白洗了。” 他摇了摇头,隔着空气颇为亲切地抚了抚新来小师妹的发顶, “师兄我先走了,你和大师兄来啊。” ...... 夜中寂静,只剩这小小的孩子和半大的少年。 玉冠少年一只手将恰到腰间的小师妹抱好,似乎毫不介意她身上的脏污,只让她拿稳手上捏着的夜明珠。 “我们马上也出发,你抓紧我的衣服不要害怕。”少年将枯枝大半留在前端教小师妹踩着,留了个尖稍给自己。 他似乎格外会照顾孩子似的,语气很温和。 “路上有些黑,害怕就闭眼。” 倒霉女士迟钝地点点头,在这少年的怀里小心地拽上他一点衣服。 ...... 回去的风愈大,她的心却莫名安稳下来。 “师兄,”大师兄听着这小师妹操着嘶哑的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于是少年微微低头,回答得让她听得更清楚些, “齐悠白。” 青丝却已经不必听他解释是哪几个字。 悠嘛想必是悠闲自在的那个悠,白嘛一定就是他衣服颜色这样的白! 见她也不回话,齐悠白想着小师妹到底尚是肉体凡胎,就将这孩子的脸仔细地挡着,又索性从腰上悬着的玉铃铛里拿出一件毛茸茸的斗篷将她全裹上。 ——“齐悠白。” 齐悠白手一顿,听见小师妹细细将自己刚说的名字念了一遍。因她声音放的很轻,那沙哑的喉咙便显得像个大人似的。 她说,“齐师兄,我叫青丝。” * 太温暖了,青丝把头也缩进在斗篷里,抬头去只见到少年黑暗中朦胧却分明的下颚。 妈呀真是太温柔了,她想。 ——简直就是她养成游戏里对儿子的真人幻想啊哇靠! 她痴笑着恨不得立刻就给他拿金币钻石换上威风凛凛的衣服,这样想着想着,倒在这人温暖的怀抱中沉入梦境。 被迫当儿齐师兄似乎也感觉到小孩已经睡着,便飞的又慢了些,最后将她带到师父的小院。 他记着呢,守墟弟子入门第一步须得认领自己的结命石。 天色已晚,陈道人尚在院中小酌。 到了他这个境界,实际上早已不用进食,可他从来就喜欢像个凡人一样活着。 不住高山琼顶,反在一不知名小山坡半腰处建了个无名门派,只胡乱招上几个弟子,过着凡间老人一样招猫逗狗的日子。 齐悠白带青丝进来时,他正绕开两只狗四只猫在挂今年买来的腊肉腊肠,带回来的大口袋扔在一边,滚出几个圆滚滚的包子,甚至还冒着热气。 “回来啦?” 他将腊肠挂好,把肉包捡起来吹了一吹,扔进嘴里三两口就咽下。招呼着他把小姑娘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要先将她一身的伤治好。 “小师妹怎么伤的这么重?”瞧见青丝后脑勺那结了痂的血窟窿又在冒着血,齐悠白皱着眉问。 这样都没醒,想来小师妹是疼昏过去了。 “不止。” 陈道人三两下将小姑娘头上的伤口包好,又捞过桌上备好的三两瓶丹药,各掏出一粒给这丫头化下,叹了口气。 “叫黎黎来,说出春由她带去,让她把小师妹带回去避着头上伤口洗个澡。”他看着雪白斗篷里愈发显得黑黝黝的小孩子,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 “泥猴似的。” 齐悠白还念叨着入门第一步,便扶着小师妹的头问,“师父,那结命石?” “等她好些了再说。”陈道人又拿了个肉包啃,摆摆手,这是不急着的意思。 与结命石定契需要许多精力,眼下确实是做不成。 齐悠白又念及二师妹性子,看起来仍旧有些担忧。“就让青丝与二师妹同住在南苑么?” 因他一想自己作为大师兄,是有些怕唯二的两个师妹不合的。 毕竟家里和睦什么的很是重要。 但转眼一看,他师父只带着丝毫不赞同的神气,带 了点批评意味。 “不然呢?让人家小姑娘住到你们男孩子那边去?” ......齐悠白当然没这个意思,于是他摇摇头打算这就带师妹去找黎黎。 背后的陈道人却一副后知后觉的语气,急忙叫住欲要起飞的弟子,“等等等等!” 齐悠白捏着枯桃枝转头,等他发话。 “青丝是谁?” ……这位最早入门的大徒弟颇为习惯的叹口气,想着自己师父连姓名,性别都搞不清楚就将人家小姑娘拐回来,实在和捡一只狗捡一只猫没什么两样。 真的太可恶了。 他看着正擦着手的师父恭恭敬敬道,“青丝是小师妹的名字,弟子这就带她去南苑找二师妹。” 于是他抱着青丝提起枯枝又出发了。 后方□□了一把猫猫的陈道人皱着眉头嘿一声,朝大弟子离开处努了努嘴。 “小年轻!” 第3章 南苑在落云山最南处的杏子林里,住着守墟唯一一个女弟子。 ——排行第二的黎黎。 齐悠白深知自己二师妹心思细腻性子倔强,一向喜欢独来独往,很不喜欢外人打扰。 虽然这小师妹也算个伴,但一开始怕是有的这小孩难做。 他看一眼包在斗篷里的孩子。 她面颊消瘦而黝黑,一张脸在冷天里绽了一片的冻痕,也不知道在外边受了多少苦楚。 也真够可怜的。 ...... 齐悠白在院门处停下,腾出一只手来敲门。 不远处是黎黎自家乡带来种下的银杏,她施了法让这凡间树木在冬天也得以保存,所以现在仍旧满枝的黄叶,积出她院门处一地的柔软。 第4章 门内传来些许声响。 只听哐当一声,一双缠了雪白布带的细手将门打开。 眼前少女满身赤红,至肩而出的两条细细红穗随披散的鬓发交缠翩飞,最后温顺地垂至肩头。二师妹黎黎就这样站着,用一双骄矜的眼看着他。 “难得师兄还专门把她带过来,”潋滟少女撑着门框,颇有些好笑地咧开嘴。 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但她伸手。“拿过来吧。” 她这样说,倒像是打算接过什么物件。 齐悠白将怀中小姑娘头一转没递给她,指着黎黎手掌渗出的血痕皱皱眉。 他抬头看自己一向不听劝的师妹。 “师妹努力锻剑是好事,但千万不可伤及身体。”他劝道,“兄长上次给我寄来些东西,我明日拿来给你选上一选吧。” ...... “嗯?师——妹?”他怀中小孩被翻着白眼的黎黎一把夺走,而自己荡开的嘴角却还友善地挂在脸上。 “啰里啰唆。” 他的二师妹这样大声地评价,把斗篷里昏睡的青丝一把扛在肩上。 “师兄不若多想想怎么让师父留的久一些,”少女转身把木门一把握住,语气仍旧是平常的冷漠。 “再不学下一式,就等着出春横死山外吧。”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齐悠白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嗯,看来已经不必担心了。 ...... 青丝在黎黎给她脱衣服的时候醒过来。 试问,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一个冷艳大美人在脱自己的衣服,该怎么办? 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 起初是黎黎的冰凉指尖滑到脏兮兮小孩的肩上,嫌弃地试图剥下那层破庙里的烂布。 然而那破布缠绕的手法极其诡异,她见都没见过。 于是手劲不自主地渐渐大起来——她很是不信自己连一件衣服都脱不下。 青丝是被勒醒的。 或许陈道人给吃的那几颗丹药还有嗜睡的副作用,她直到现在才被迫人为地睁眼。 一开眼睛就见那漂亮的红衣师姐认真又倔强地在解自己身上那几块破布,她反到不好意思起来。 “师姐——” ......认真解衣服的姑娘手微微一顿,将一双冷如霜雪的眼睛对准她。 倒是没再露出之前那样不屑一顾的表情。 她不回答,手指仍旧上下翩飞,就是和那破布较上劲了。 ...... 直到青丝被勒到的肚子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接着就是一连串讨饭预警。 她飞了一天确实也该饿了。 黎黎的手这才停下。 “想吃饭?”她扬起一抹看似和善的笑,“我可不会做。” 青丝:我会啊我会啊我会啊!师姐! “先把澡洗了,再去找沈阔。”她又捞起小孩一身的破烂袍子,皱着一双细细的眉忍不住问, “你这衣服,怎么解?” !!! 青丝忙接过那破布,演示给她看。 “就是这样,这样,再绕一下,最后这样……”她绽开一个笑脸,“这样就行了。” 因为之前下意识打的是家乡缠猪的绳法,难怪师姐怎么也解不开。 黎黎则没想到这个师妹身上这么多伤。 小孩子径直地剐下那身破烂的布,露出身上单薄的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窄小衣衫,也是小男孩穿的样式。 她除了大概是被师父包好的头之外,身上还遍布了其他的大伤小伤,青紫交加。 有些看着刚刚结痂,有的却已经成了疤痕,即将永远的留在这具小小的身子上。 但抛却那嘶哑的嗓音外,这具小小的身体确实属于一个瘦弱的女孩子。 黎黎不知想到了什么,皱了眉就转身朝自己的妆台去,开了个小箱子慢慢翻找起来。 青丝不知道这面色冷硬的姑娘想做什么,但觉得这位师姐似乎再不像初见时那样冷漠。 于是她忙趁她转头时机将衣衫褪尽,但一瞬间却陷入困境:身后这个装了热水的大桶到底是不是给她用的? “师姐,这大桶是……给我的?”万一她把人家的桶弄脏了她没东西赔的! 还在翻找东西的黎黎哼了一声,“不然呢?还要我抱你进去?” 那可万万不能,她只好连忙爬进桶里。 ......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痛啊啊啊! 她倒是记着后脑勺不能碰水,但遭她忘却的其他伤口都在发出炸裂一样的痛感。 青丝嘴里忍着不愿发出的呼痛,不由得扒着这桶爬上来一些。 ...... 黎黎也已经找到自己要的东西。 她腕上搭着一根细细的红发带,走过来却先把手上小瓶子的木塞打开,把那里面的绿色液体倒到浴桶里。 青丝痛得要昏迷,却忽然闻到这股怡人的清香。 有、有点像花露水的味道? 水中刺痛在渐渐消失,一只手却又伸过来把她按了下去。 她露出的头被这红衣少女粗暴地卡住,她忙扒住这大桶边缘,露出青紫的细瘦双手。 黎黎师姐绕到她身侧,取了手上白中带红的布带,露出一双白皙细腻的手。 没有茧,也没有任何一丝伤痕。 但她不愿久久看着这手,飞快沾了一边的皂角揉搓至覆满泡沫。 亲手去为新来的师妹洁发。 青丝则察觉到这姑娘在干什么,瞬间慌张起来。“谢谢师姐,麻烦师姐,我可以自己来的。” “你不行。”身侧少女指尖力度柔和,一口否决了她。和她冷硬的脸一点不同,她此刻像个真在照顾小妹的温和长姐。 “你看不到伤口。” 察觉这小孩还是微微闪躲,黎黎就换了平日冷硬语气。 “你莫要再说话烦我!” 青丝身体不敢动了,心里却很感动。 这个师姐真的太好了呜呜呜呜呜!!!这不就是她梦想中面冷心热的女儿一枚吗? “那谢谢师姐!”她忍住满心的激动,还是一声沙哑的小孩儿嗓音。 身后姑娘眉目稍歇。 ...... 青丝穿着师姐以前的红色小袄,受宠若惊的看着师姐挥一挥手自己湿发就迅速干掉。 好……好厉害! 黎黎用红带子为她束发,勉强扎出个小啾啾。 眼前小孩虽然洗净了脸,却还是黝黑。但观之眉目清明,笑着叫师姐的时候倒是个蛮可爱的小孩。 她觉得这个小师妹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黎黎还是在擦手时哼了一声,问这小孩还要不要吃饭了。 小孩迟疑地点头,“麻烦师姐……” 她知她心中疑惑,缠了布 带就提上她肩膀毛领出门。 手中小孩轻得像一根羽毛,突起的骨头简直要将这副小身子扎破。 黎黎怕的是少喂一顿饭这小人就死在她房里。 “晚上又如何,耽搁一时也是一时,该走的时候就要走。” ...... 要找的沈阔是之前穿着黄衣的少年,门里的三师兄。 这几个少年住在同一个大院子里。 此时夜深,这师兄弟三人却没有谁睡觉,都坐在大院子石桌上吃饭喝酒看月亮。 黎黎一脚把门踹开。 “哈——哈哈,师兄们好!” 青丝挥着手站在黎黎身边,二人皆是一身红。 三人都有些惊讶。 “沈阔,”黎黎提着短手短脚的小孩过去,“有没有吃的?” “啊?有的有的!”披散着头发的三师兄忙将一头乌发扎好,指向石桌上温好的酒菜。 “快坐快坐。” 四人份的小石凳如今只剩一个。 青丝忙将黎黎拉着坐下,自己则毫不客气的去捞一边的空碗。 碗碟被放到黎黎面前,她捶捶少女的手臂嘿嘿两声。 “师姐先吃。” ...... 师兄弟:好家伙,新来的小师妹是狗腿子。 青丝:你们懂个得儿。 黎黎接过筷子,在四人注视下胡乱夹了些素菜进碗,执着筷子却没了动作。 不该呀,青丝想,莫非师姐不饿? 可是这三个都吃了,师姐为了帮她却还没吃上。 她自觉是自己耽搁了师姐吃饭,愧疚地不行。 见一旁有双摆得正正的干净筷子,就捏起来夹了一口桌上的菜试吃。 好吃的呀! 她示意还未吃过的师姐,觉得自己饱含母爱似的。 “好好吃,师姐快吃啊!” 黎黎还是没有张嘴,反倒是齐悠白握住了小师妹执筷子的手,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 青丝不明不白的转头看他。 那趴在桌上不像样的蓝衣少年打了个嗝儿,隔岸观火似的笑着阐明。 “小师妹,那是大师兄用过的筷子。” ...... 第5章 筷子掉到桌上,青丝再一次陷入尴尬。 黎黎看了一眼多嘴的少年,把自己的筷子递给她,连碗也一并推过去。 “吃这个。” 实际上我没有只想吃素菜还是很想吃肉但是师姐现在再帮我解围啊我不能不吃! 她接过师姐的筷子,拿起碗时差不多把头也埋进去。 呜呜呜呜呜。 ...... “凉月,”她听见大师兄自以为悄悄地抱怨,“你怎么每次都让小师妹尴尬。” ...... 呵,原来四师兄叫凉月。 真是一颗好凉的心。 “师兄,人家小师妹都没说什么。”薛凉月用手把脸撑起来,继续微带笑意地调侃。 “小师妹怎么只吃菜不吃饭呀。” ...... 第4章 青丝:......要你管。 “师妹。”一边的沈阔看不下去了,“你来我这儿坐着,我去给你添饭。” 青丝立马泪眼汪汪。 师兄真好,师兄真棒。 她就这样坐到齐悠白和薛凉月中间。 但是问题仍旧很大——这小孩真的太矮了,直接就够不着菜。 “师兄帮你。” 一边的齐悠白也看不下去了,照顾小孩子似的拿起先前那双筷子开始给她夹菜。“喜欢这个吗?”他夹起一筷鱼肉。 肉肉肉!好了师兄夹了肉。 师兄真好,师兄真帅。 “快吃。”黎黎在对面端坐着叫她,“你还要回去睡觉。” 终于,她在三人的注视下等来了饭,飞快地吃起来。 ...... “嗝,”她不自主地打了个嗝,于是不好意思地掩住嘴巴,还是勉强解决完最后一盘菜。 “饱了?”二师姐将眼睛睁开。 “小师妹吃得可真多呀。”四师兄笑。 “师弟。”大师兄骂。 “还吃吗小师妹?”三师兄问。 青丝不知道先回答那个问题,干脆站了起来绕过去捞到黎黎的手。 “饱了,我们回去睡觉吧师姐。” “哈。”不待黎黎回答,一旁撑着脸的薛凉月却先开口,“天都快亮了,小师妹还要睡?” ......青丝觉得四师兄这小孩屁话真的好多。 刚要说话,黎黎却站起身来拉她朝前走。 红衣少女踏出院门时朝后面撇去一眼,瞧见那散漫少年眼底的浅淡笑意。 她微微启唇,“薛凉月,明日加练两个时辰。” !师姐! 她执住黎黎的手,觉得师姐真的真的好高大。 青丝不仅睡了一觉,还吃了顿饱饭,只觉得一切都美好起来,哪怕这前方再来几张四师兄的毒嘴也不怕。 穿就穿吧,穿的也应该也是本好书。 “回去之后记得把口齿漱净。”黎黎点点她手掌,提醒一边仰着头的开心小孩。 “好嘞师姐。”青丝点头。 ...... “你叫什么名字。” “哦师姐,我叫青丝!青色的青,丝丝缕缕的丝!” “你姓青?” “嗯,可以这么说。” “我的名字……” “我知道!师姐叫黎黎!” 仰着头的小姑娘看着她,一字一句笑着说道,“流悬黎之夜光,缀随珠以为烛。” 红衣少女微微顿住,而后难得地扬起嘴角又点头嗯了一声。 “流悬黎之夜光,缀随珠以为烛,是这个黎。” ...... 吹灭灯盏散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青丝盖了被子弯起嘴角。 她不认床,到了哪里都能睡好。 真是太好! * 旭日东升,拂散一夜积攒的朦胧雨雾。 落云山独峰一座,并不高耸。踏取数不清的丛林树木遮掩,他们走到临界的悬崖高壁上。 众人恰恰赶上这壮景。 青丝捂着嘴偷偷打哈欠。 好看是好看,但是她真的睡不饱。 算了算昨天晚上大概三点才睡,但是今早五点就被提过来啊! 换做她那副大学生身体,怎么也不会这样困。 真好啊,她感叹。这时候的小孩子还没有熬夜的需求和习惯。 ...... 黎黎看了眼坐在石头上一身红袄,裹得比谁都要暖呼呼的青丝。 ——她是直接被扯起来的。 鉴于小孩实在受伤过重,还是个凡胎□□,黎黎打算只让她瞧着就好。 而师父的意思也是小师妹未领结命石,还未正式入门,只需参礼即可。 眼下她靠着这树又闭眼。 清晨湿冷,一身红衣的姑娘直直立在师兄弟三前方,眉目凛然,高高束起的乌发纷飞。 不远处是微笑着的陈道人。 “折枝。” 黎黎肩上两处红穗聚聚散散,声音却清脆有力,带着她一贯不屈韧意。清泠泠声音似透云间。 身后三人齐齐朝崖间拱礼。 这山崖间生有一株四季不枯的常青柳。而守墟弟子出春,为的是寻世间不鸣,斩作乱妖邪。在出春前半月,领头弟子会在这山崖之上行“折枝礼”。 这是陈道人立下的规矩。 青丝被师姐庄重声音惊醒,正了头看其他人朝悬崖作揖。 自己也伸直了脚。 “觉得很不可思议?”陈道人却猛然出现在她身侧,看着不远处崖间青柳摇晃,一身红衣的姑娘上前折柳作环,这样对她说道。 青丝下意识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好庄重,不能说话的吧? 陈道人哼了两声笑出来,把小娃娃提起来带走。 “走吧走吧,师父带你去看更好看的。” 唉?青丝被老道人提着走,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昨天昏睡之间进过陈道人的院子,但自己丝毫没有印象。 开了院门,听见几声犬吠。 “师父你还养狗?”青丝惊叫,跟着陈道人进门。 一只毛色黑白的小狗端坐在石椅下,见有人过来,兴奋地狂叫,跑过来的时候蓬松尾巴甩来甩去。 另一只大的则是黄色,只很高冷的趴在不远的树下,耷拉着脑袋。 “喵~” !!!还有猫!她瞪大双眼。 走在前方的陈道人哎呀一声抱起那石子路边蜷缩的猫仔,满眼愉悦的把脸凑上去。 吸——吸猫? “汪——” 爱猫爱狗大学生青丝女士忍不住了,蹲下身摸黑白小狗的头。 “汪~”她轻触到小狗细软毛发。 黑白小狗却不满地拱了拱头,似乎示意她力道重一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它喜欢我! 青丝一把抱起黑白小狗,看着它湿漉漉眼睛可劲儿抱紧,恨不得把下巴也搁到它雪白的顶上磨蹭。 小犬果然不挣扎,满意地凑过来哼唧唧。 青某:此生无憾,穿越了还能摸狗抱猫。 “来这里坐。”陈道人肩头趴两只小小的猫,怀里还抱了一只。 他叫小徒弟在石凳上坐下。 青丝抱着小狗坐下。 不远处趴着的黄狗也凑了热闹跑过来嗅嗅她。 她又放了一只手去揉狗头。 大黄狗眯起眼睛。 “你抱着的这个叫大白,下面那个叫小黄。”陈道人摸摸桌上第四只白猫的头。 ......认真的? 青丝看着怀里的黑白小狗,又看了看底□□型硕大的大黄狗。 大白?小黄? “昨晚睡的习惯吗?”陈道人看小孩子一张微惊的脸,笑眯眯地唤那底下小黄过去。 桌上白猫拱了头自他手下逃脱,趴到青丝这边来,毛绒小尾轻蹭小姑娘手指。 “床硬的话就和你大师兄说,让他给你置办置办。” “为什么去问大师兄?”青丝点点桌上小白猫的头,听见几声愉悦的咕噜声。 她觉得可以去问师姐! “别想了,”老乡师父叹一口气,揶揄道,“你师姐没有的钱你大师兄有。” ...... “不可以变出来?”她疑惑,“修仙的还要钱啊。” “......” 陈道人原本想着不知这小徒弟到底几岁,现下却知道了。 她一定没遭到过社会的毒打。 “当然要得,修仙的又不是神仙。”他试图改变小徒对金钱的观念,但又笑眯眯问。 “莫非小友你之前很有钱?” 青丝一个贫穷大学生哪里来的钱,但她突然认真起来细想。 陈道人看她。 “我没有,但是我爸爸有。” “哦?”陈道人好奇地问,“你爸很有钱?” 咳了一声,青丝腾出手掌。 “那个男人——脚一踏世界都要抖三抖,世界金融界的大佬,黑白两道通吃的帝王,最最最有钱的,呃。” 小徒弟悄咪咪地要和他说名字,陈道人顺势侧过脸去听。 第6章 “托马斯王!” 得,捡回来一个疯癫大学生。陈道人很有礼貌地把脸转了回去,没有继续问。 小徒弟青丝哈哈地笑弯了眼睛,怀里的欲睡小狗伸出舌头舔舔她的手。 “好了好了,大师兄哪来的钱?” 她倒是觉得床也不算硬,就很随意问道。 “怎么没有钱呢?”这不正经的师父得意地把肩上小猫捞下一只。“你大师兄的哥哥可是一国君主。” 君主? 大师兄叫齐悠白…… “齐珏?”她惊呼,恰恰对上师父疑惑的眼睛, “哟,你怎么知道皇帝的名字?” 救……救命。 “他的老婆,妻子叫……柳书书?” 陈道人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突然笑了。“那是皇后妹妹的名字。” 青丝一张没肉的脸皱成菊花,这发展到哪里去了?女主还还,还没当上皇后呢? 得,穿书没跑了。 ...... 眼前什么都不知道的老乡瞬间不可靠起来,摆烂大学生青某抱着睡着的小狗缩缩桌下的腿。 “陈师父,你……你是好人吧?” 千万不要搞什么阴谋论啊啊啊啊,活不长的活不长的她活不长的。 “不知道。”陈道人神色莫测,最后却只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青丝摸着小狗的手突地僵硬起来。 “你想毁灭苍生吗?”小徒弟问。 “不想。”师父答,他只想去吃野葱炒腊肉,没有野葱的话蒜叶也不错的。 “你想复活所爱吗?”小徒弟问。 “......” 见他摸胡子的手一瞬停顿,青丝心中一紧。 ...... “会打麻将吗?”她的师父抬起脸来,脸上透出一种堪称怀念的色彩。 见小徒弟一脸怔愣,或许又想到了什么,神情落寞下来。 ......他只是一个爱打麻将的孤寡老人啊! 青丝愧疚地想,自己果然是小说看多了。 她神情坚定起来,喊了一声师父。又在老人抬头的一瞬大声回答, “我会!”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拯救孤寡老人的善良天使。 ...... —— “小师妹帮师兄看看,是不是该出这个?”蓝衣少年薛凉月稍稍一扭头,捏着长方体石头笑着问向二师姐身边垂头丧气的小孩。 “碰。”黎黎冷冷看他一眼,把少年手上将落未落的石头接过来。 “落牌无悔。” 座中笑眯眯的陈道人和偷偷吃了点心正擦手的三师兄沈阔也随机应和。 青丝:喝喝。 所以她之前怎么会信师父这个落寞样子啊!!! 身后最早得师父教诲仍旧搞不懂规则大师兄齐悠白叹息着摸了摸小师妹发顶。 第5章 折枝礼结束后直到下山的半月间,守墟弟子都要上悬崖习法。 因为青丝身体还没好全,就只能天天裹了大棉袄坐在石头上看师兄师姐斗法。 见着几人飞来飞去,她只觉得好厉害。 四人多采取双人对战的方式,而黎黎师姐找的一直是大师兄。 但是,青丝见齐悠白一个转身飞跃,垂下的长珠串就险险擦过他玉白的脸。 好长,不会在突然转身的时候打到脸吗? 等到黎黎为避开齐悠白所持桃枝凭空转了几圈,她又开始想,师姐肩上的红穗也会打搅吗? ...... 她轻轻摸自己后脑勺的大口子,察觉到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痂。嗯,真好啊,青丝翘起腿得意地做一个晒太阳的摆烂人。 这不就是她天天幻想的好日子吗。 耳边是忽远忽近的树枝挥舞声,她听久了就在暖呼太阳中闭眼,靠着背后小树打起瞌睡。 ...... “小师妹?”齐悠白轻轻喊她一声,正笑着让帮他递一下水。 青丝把一边放置的竹筒递过去。 她屁股自觉地挪过一点,这白袍少年就随意坐到大石头一边,接了竹筒喝。 不远处是暂时歇下来,正在吃着点心补充体力的沈阔。 黎黎还在继续,现在是和薛凉月打。 红衣姑娘身姿翩然却不失凌厉,柳枝到她手里,早不像树上挂着的易折。红裙绿柳,衬得她像一朵绽开的凌霄花。 总而言之,好看的不得了。 而且只一息间就把毒嘴四师兄打得节节败退。 师姐真厉害。青丝撑了脸看绛裙飞舞的黎黎,不自主地露出慈母微笑。自动忽略了某个同样笑得开心的毒嘴师兄。 ...... 齐悠白喝过水,略垂下头看她。 小姑娘较之刚来已经养出些肉,瘦得脱相的脸也渐渐丰盈起来,足够撑起那双大得恐怖的眼睛。 加之她眼睛老是黑溜溜地转,像什么机灵的小动物。 见小师妹裹紧了小袄紧盯打斗很是向往的样子,齐悠白把竹筒放下。 “小师妹以后也能这么厉害。”他说,看着小孩转回的脸笑起来。“等师妹伤好全了可以学。” 而青丝看着这脸不红气不喘的温柔大师兄,觉得这位也真的厉害。 他就算和师姐打,也总是占了上风的。 “嗯!” 她朝师兄很是坚定地应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很坚强很上进的师妹一枚。 “再有几天就下山。”他看着她,“在此之前你需将拜师礼行了,再把结命石领了就好。” 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这少年将颊边珠串朝后捞去,非常认真的问她的意见。 “小师妹,你想同我们一起去么?” 青丝:...... 瞧见小孩惊讶脸色他也不奇怪,只开始说这出春的好处。 齐悠白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我门所学皆出于前人实践,一步一步摸索得来。” “出门下山开阔视野增长见识,对习法十分有益。”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且守墟一门以枝条为器,你初入师门,还未曾择枝。” 齐悠白笑,“你本就是要下山寻机缘的。” 青丝张大嘴巴。 果然哪里都不允许摆烂人存在吗? “你看。”齐悠白把自己的桃枝现出,“我是桃枝,你黎黎师姐是柳枝,三师弟是荆枝,四师弟是竹枝。” 他循循善诱,“你就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枝吗?” 被迫奋斗师妹青丝:我是傻子。 她不作回答,只问下了山去到哪里。虽然这样,但青丝心中无能狂怒啊救!对不起她现在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连跑也跑不快的摆烂废物啊。 她生怕去了什么有妖怪有鬼的地方给他们拖后腿。 毕竟她虽然穿书,但传说中的金手指一个都没有。 “小师妹不必忧心,”见她一脸沮丧,齐悠白大抵也能猜到她在忧心什么。“师父早问了道,此行是去我家那边。” !哪里? “是在景国都城一带。”齐悠白扬起淡淡笑意,“你不想看看师兄的家吗?” ——那也是你的家。 齐大师兄早问过陈道人,青丝小师妹是从景国一处小城捡来。 那么他们也是算得同乡的。 她择枝的地点,也该在那里才对。 ...... “师兄!” 黎黎和薛凉月打完有一会儿,但觉浑身滚烫,战意仍旧不止。 她正眼一瞧,见不远处的齐悠白似乎已经休息够,于是开始大声唤他,“再来战!” 齐悠白放下竹筒,飞身而去,翩跹白影像极牛掰仙侠文男主。 不务正业的小师妹把自己的棉衣裹紧了一点。 ...... 那头是酣战,树枝挥舞渐渐大声。 这头的青丝还在摆烂一样挠头细想。 天啦,如果和师兄他们一起去,她就能见到这书里的男女主了。 她心痒的不行,霸道皇上真人版啊谁不想看!娇娇软软小白兔真人版啊谁能忍得住! 除去书里较为夸张老土的霸道语录,这实际上也是一本很好看的书。 不然也不可能这么火。 ——集破镜重圆,替身原来是正主,霸道疯癫但有分寸文学为一体的小说果然是青丝同学的心头爱。 她的心说想去看看,但理智又出笼。 天杀的她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点心啊,万一要出点什么事? 她挣扎着抬起头,看见两抹红白交错的影子。 如果她也这么厉害就好了。 但是没有如果!她狠狠地掐灭这个不符实际的念头,突然就灵机一动。 自身没有条件,就需要不要脸的去借助别人的条件! * “师父。” 青丝敲了敲门,端着从三师兄那里得来的新鲜栗子糕连忙跑来献殷勤。 陈道人摊在桌上,背上是两只生无可恋充当捶背工的白猫。 他吸了吸鼻子,“栗子糕?” 第7章 见门无风而动自己打开,青丝连忙端着金贵的玉盘子进去。 陈道人眉毛一扬:哟,把唯一一套玉盘子都用上了,只怕没什么好事。 “干什么呀。”陈道人头也不抬,斜着眼睛看徒弟。 青丝把盘子正正经经地摆到桌上,双手交叠。 “我觉得我已经好全了。可以弄、弄那个结命石,拜您为师了。” 陈道人稍稍抬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的哦。 ......再接再厉! 青丝苦着一张脸。“大师兄他们几天之后就都下山去了,那山上就我和您两个人,多孤单呀!” 她旁敲侧击,“师父你不下山吧?” 陈道人瞥她一眼,觉得小徒弟来者不善。 “我?”他笑,“我当然也是要去的。” “啊?”青丝惊呼,把陈道人背上的小猫吓走一只。 她决定放个大的,于是就勉强挤出两滴泪来。 “哇!您看您也走了,那我一个人怎么办。” “我一没有本事二人生地不熟,您走了可叫我怎么活啊~啊~啊~” 陈道人直起腰把肩上爬过的小猫抱下来揉揉头,自胸腔发出一点无奈的笑声。 “那你也和他们一起去啊~啊~啊~” !所以这不是来求救了么,青丝心一横决定不再拐弯抹角。 “所以师父,有没有救命法宝呀?”青丝支起手,“主要是我好怕给师兄他们拖后腿。” 毕竟她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如果说是为了想看原书男女主去逛一逛还好,但是他们这出春,恐怕是很艰险的。 要是一不小心碰着个大妖怪,本来就棘手了,却还要费力去保护她这个废物? 那可不是她想看到的。 青丝宁愿不要脸皮地来求老乡陈师父。 “而且大师兄说了,我得去择枝呀。”她看着摸猫上瘾的陈道人,眼神坚毅。 “我也想像您一样厉害。” 对不起对不起,从此之后不做摆烂人。 是来求救命法宝的? “有呀,当然有。”陈道人听此一言,满意地摸摸自己新长的胡子, “你伸出手来。” 她激动地伸出手。 师父抖抖衣袖,从腕上褪下个盘的极其光滑的木镯,随意地丢到小徒弟手上。 “就是这个。” 见小徒眼睛盯着那木镯,陈道人眼神温和。 “一旦你遇险,只需捏一捏这镯子,我就会来救你。” “不过嘛,“他思考,“你们是去景国都城,悠白熟悉的很。该是不会发生什么危险的。” 而青丝正琢磨着这这样大的木手镯怎么戴,左看右看。 “直接套上。”陈道人无奈闭了闭眼。 都是是法宝了!一定是可以变换大小的啊,笨蛋。 青丝闻言才把这木手镯戴上,见它果然变小,已经服帖地挂在她腕子上。 真好啊!她感叹。 “谢谢师父!”她笑弯眼。 陈道人抱着只小小的白猫站起来,“就今天吧,把石头领了。” * 所谓结命石,怎么看也就像在山坡坡随意看到的那种碎石头。 陈道人将那石头摆上桌,一番动作,叫小徒弟咬破指尖把血滴上去。 而青丝早有准备,扯出腰上的小瓶子。 对面的陈道人皱皱眉头,只见这小徒开了木塞就要倒血。 嘿,欺负石头不会说话是吧。 “人家要的是新鲜的血!”他恨铁不成钢。 “就是新鲜的啊!我刚刚装进去的。”青丝据理力争。她本来就是馋了嘴想去厨房弄道菜吃,谁知道那个刀那么!那么重! 好在她眼疾手快只切破一点,但还是流了点血。 那当然不能白白流血啊,她记得黎黎和自己念叨过那什么仪式需要,所以当时咬着牙齿挤了好多,全装在师姐送的小瓶子里。 存了点法力的!保鲜的!所以还新鲜得很。 陈道人无语凝噎,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就看着瓶子里的血液一股脑流到石头上,直到覆满整个石体。 ......然后那石头自己抖了一下。 青丝被动起来的石头吓一跳,狐疑的看向师父。 “这就……好了?” 这么简单? 哪有这么简单。 陈道人扶额,“好了,拿着石头走吧。” “真好了?”青丝把那颗仍旧兀自颤着的石头揣进手里,心想真就这么简单? “好了好了好了!!!”陈道人抬起头,准备把这胡作非为的小徒弟赶出去。 ......却见她一脸真诚地笑。 “师父,那拜师礼呢?一起做了吧?”青丝笑嘻嘻。 陈道人与她同为异世之人,本来就不讲究什么三拜九叩。 他一向只让弟子作揖。 而眼下她也学了那天折枝礼所见,对他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好了。”陈道人当即宣布这个礼节成立,催促闹心小徒弟出去。 青丝乐滋滋地捏着石头出了门。 第6章 初春已过,天气也在渐渐转暖。 青丝裹着厚袄,哼着不成调的踏春谣在路上恰巧碰到齐悠白。 前面人一身白衣醒目得很,倒是和周边绽了蕾的桃花映成一副极好看的画。 “师兄!”她眼睛 一亮,猛然冲上去。“我和师父说过了,要和你们一起去。” 齐悠白把手上桃枝收回,掩住手心透红的划痕, “那很好呀。”他看着笑弯了眼的小师妹,觉得师父这个决定真是很英明。 嗯,山上多出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还是蛮好玩的。 至少笑着就让人心上愉悦。 他看着小姑娘仍旧黑黢黢的脸,念起兄长上次寄过来的东西似乎是有几罐子擦脸的。 ——每年传来的信里他哥都焦急的不行,就怕这山险水恶的给他弟弟一张可爱好看的脸晒黑晒坏了,每次都要寄些养肤的膏药面脂…… 如今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小师妹同我来。” 他醒悟般的引着师妹到自己院子里去。 青丝跟在他身后,虽然不知道去干什么,左右她一直没什么事情做。她背着手,目光正对他腰带上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铃铛穗子。 沉稳,却又活泼。 二人进了院子,薛凉月倒是对她的出现十分意外。 “哟,小师妹。” 隔得老远,那摊在树下的蓝影就大声叫唤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大师兄把孩子拐来。 “小师妹。”沈阔对她点点头,又低下头去闻刚摘来的花露。 “三师兄,四师兄好。”她也学着颔首,跟着大师兄走到他的小院。 三个人虽然同在一个院子,但还是各自划分了地界的。 青丝上次来也就看了个夜里的大院,现在却到了大师兄的独院。 她缩缩手脚,突然觉得脚下石子硌起脚来。 “你且先坐着等等,师兄一会儿就回来。”齐悠白转身,把她安排到小池塘边的石凳上。自己则开了门去到屋里翻找。 这是去拿什么,青丝弯腰碰了碰地上冒出的草芽。 难道也要给她什么法宝保性命? ......齐悠白还是没出来。青丝撑着脸的手几乎酸透,甩了甩手就将腿脚一伸。 恰这石凳子上攀着一只爬累了的蜗牛,她无聊到拿着草去碰它。 看到蜗牛的两个触须咻的缩进去,倒是触起她一些久远的记忆。 青丝是在外婆家上的小学。 那个旧学校有一大片空草地,但学校又懒得除草,所以那草就疯狂长到没过人的脚。 那时候还没铺上扎屁股的草皮...... 班上几个小孩子总爱恶作剧地把两捧草扎起来,简易地构成一个童年的陷阱。 他们费力搬开石头,下面就是初醒的蜗牛和成群乱跑的蚂蚁。 真好玩儿呀。 “丝丝——” “......小师妹?” 直到听到这异世声音,她才慌忙从记忆里抽离。却也撞上这弯着腰将就的少年, 她额骨狠狠敲上他的玉铃铛,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青丝立马撅着屁股缩回去。 ...... “没事吧?” 齐悠白一手就把悬在腰间的坚硬玉玲铛握住,明明自己也被小姑娘突然的抬头吓一跳,却先来问她。 这、小师妹为何坐在凳子上弯腰垂头看地? 青丝自己在那里尴尬得像头傻牛,齐悠白却只当这是小孩子偶尔的淘气。 嘿唉但是脸黑也有好处,青丝想,现在脸变红了也不尴尬。 见小师妹低着头没有回复的意思,齐悠白自顾自地坐下来。 他翻了好久才把兄长这些年寄来的瓶瓶罐罐找齐,翻箱倒柜的。只是久远一些的怕是不能再用,于是就只拿出来五罐。 第8章 想了一想,他开口道, “初春的天气有些潮湿,但也不可大意。”他神色温柔,在仍旧寒冷的春日里声音稍涩。“你们女孩子最需要这些东西。” “小师妹只管带回去和你黎黎师姐一起用。” 青丝这才注意到桌上描了桃花的粉白罐子。 不是……这难道是书里那个、那个后来用途难以形容的花容膏吗? 嘶,我这该死的记忆。 :.】 现在大概只是男主给自己弟弟抹脸用的。 可是,可是他这张脸根本就不需要啊!这一个大冷天,她从未见守墟任何一个人裹过袄子,连她穿的都是师姐上山时带的旧袄子。 再看这人,她迅速看了一眼师兄的脸。 ——好好的呢。 “......好的师兄,我会和师姐好好用的。” 小师妹听话地去抱了那几个罐子。 “师兄给你带回去?”齐悠白淡淡地笑。 “不!不必了!”青丝义正言辞地拒绝齐悠白的提议。齐悠白正欲说什么,却见她果断展开自己一层裙摆裹住那几罐面脂。 反正她穿了好几层。 “这样就可以了。” 小师妹提着厚实裙摆抬脚往回走,“师兄再见!” “......师妹再见。”齐悠白提醒道,“若是不会用,只管叫你师姐教你。”她也很喜欢你。 青丝大声应了。 不过兜着那几大罐往回走,仍旧要路过那两个人。 “小师妹拿着什么呀?”果不其然,只见那薛凉月站起来倚树一副好奇样子,眯着一双眼睛张嘴就问她。 一边的沈阔还在手动档碾着花瓣,大冷天的额上冒着汗。见薛凉月出声,只短暂抬头说了一句师妹再见。 “三师兄、四师兄再见!”她没理薛凉月的话,提溜着裙子跑远。 南苑 “大师兄送的?”黎黎缠布带的动作一顿,看着那堆在桌上的粉白罐子。 啊,她还真是第一次见着。 “是的,说给女孩子用。”小师妹乖乖理着桌上剩余的布带。 “应该是养肤的面膏面脂一类吧。”青丝补充道。 黎黎眉头一皱手一推,那几罐就都归到对面师妹处去。 “我不要。” 啊,为什么? 青丝见师姐别过脸去一副嫌恶表情,似乎还沾了点……不满? 不满什么?不满这个罐子还是—— 她? ......莫非师姐喜欢大师兄。 她脑中瞬间出现温柔师兄俏师妹的曲折爱情故事:每次对战都要先找大师兄打,而大师兄又让她拐弯抹角送这个养肤的面膏…… 她看向手里的血色布条。 那古代的面膏肯定也是到处用嘛! 一旦察觉,处处皆是嗑点。 幼年初见,一同习法,温柔师兄顺着傲娇师妹性子处处暗中照顾,师妹扭着性子悄悄不爽,吃……吃醋? 她看看自己短手短脚一副小孩子样,不管。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啊! 青丝对刚才自己一时贪图师兄美色感到抱歉,青梅竹马的师兄师姐才是最配。 “师妹?”黎黎看着突然老僧入定的青丝,敲敲桌子。 “发的什么呆。” 青丝瞬间弯起唇角来,带着嗑糖达人的敏感嗅觉闻到了空气里少男少女酸甜的恋爱味道。 是了,她看师姐的眼神。 竟然还真有那个味道。 黎黎:她看我干嘛? “师姐真的不要吗,好歹是大师兄一片心意。” 虽然事实暂且不明,但好歹师兄翻了很久。 黎黎奇怪:这个小师妹从来听她的话,今天怎么开始反骨,倒劝起她来了。 怕不是那齐师兄说了什么罢? “不用。”她冷起脸来很有一套,以至于寒霜覆面到成功把身边的师妹劝退。 “你拿去用。” 她头一扭,又去看那本字密密麻麻的书。 “用完。” 看来是很生气了。青丝内心焦虑,觉得师兄也有点傻。 还不如自己拿过来呢,托她带更是奇怪好嘛。 她在师姐冷漠面孔下只好又兜着罐子回房去,没注意到黎黎正费心擦着书上墨渍,只觉得那少年恼人的很。 下次,绝对不要把书借给四师弟了!她想。 而青丝带着怨气地盯着桌上摆得整齐的小罐,终究伸手。这味道并不浓烈,只是带着淡淡的桃花香。 可惜了师姐不要,只好她来处理。 二人各自忙碌,一时没谁再说话。 * 夜里 明天就要下山,青丝决定好好睡一觉。 她早早就上了榻盖好被子,觉得明天又是无比美好的一天。 门外传来轻轻的声音。 “师妹……你睡了么?” 师姐?青丝睁开眼睛艰难地爬出被窝。 “还没有呢。”她大声回,急忙穿好鞋袜。 青丝打开门, 看见站在廊中的黎黎。 “前几天忙着忙着,忘记交代你些事情。” “来的晚了些,见你房间灭了灯还以为你睡了。” “没有没有。”她急忙否认。 天哪师姐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黎黎两条细眉如初见时拧起,但现在脸色终究不同。她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师妹,感叹自己竟也有要做这样事情的时候。 “师妹今天是几岁?”她突然问。 ......呃,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小姑娘像个小猴一样瘦小,应该是七八岁吧? “八岁。”她脸不红心不跳,这副小孩样子,也就该是这岁数。 倒是比自己想象中大一点,黎黎松口气,念及来时的目的。 “齐悠白今年十五,我十五,沈阔十六,薛凉月,”她稍停顿, “薛凉月今年暂且是十四。”说着她补充,“不过马上也就十五。” 她看着眼前认真听讲的小姑娘,神色骄傲。 “那天你和师父说话,我就在屋外。” “你年纪小什么都不会,又是师妹,受我们保护是理所应当,哪来拖后腿之说。” “你说怕。怕是应当的。” “就连我当年跟着大师兄下山,也是受他保护的。” 她握住小师妹的手,似乎也不习惯自己这么煽情的样子。她面色是开始时的冷漠。却也被檐下暖灯映得柔和。 “不论遇到什么,”她说,“只要你喊一声师姐,我自会来保护你。” 落云山风光秀丽但道路曲折,这养出来的弟子一个赛一个有责任心。 黎黎在她睁圆的眼睛看见水色。此时或许是执念作祟,黎黎突然期盼她能喊她一声…… “师姐?” 师姐? “师姐。”眼前的小姑娘此刻也握紧她的手,隔着缠住的白布带触到她的指尖。 ......小孩子总是暖呼呼的,她想。 “我明白了。”青丝感动地回握师姐的手,“我会好好努力,追上你们的。” 黎黎这才回过神来。 “大言不惭,你明白就好。” 仍旧是骄矜的神态语气,但她极为罕见的扯了扯嘴角,站起来要离开。 “早些睡。” 青丝带着砰砰的心跳回到床上。 她真的走了大运。 来到这里已经半个月,什么小说里面的屁事都没有。她安安稳稳地活,还被一群人关心保护。 安稳的时间溜得飞快,这具身体的伤疤大都在悉心养护下好全。 一定是上辈子在那边喂猫喂狗积来的福报! 她痴笑着握住手腕上慰得温热的木镯子。 第7章 几人出发那天天气很好,青丝抱着黎黎的腰在空中第一次看清落云山的全貌。 很普通的一座独峰,被浅浅的云雾罩着。 山下无人居住,偏偏被这不走寻常路的陈道人寻来作了老巢,在山上养猫养狗。 而这么短的日子,青丝竟然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 她习惯了早睡早起,习惯了散着清香的木制卧房,习惯了窄袖长衫的……书中人。 好吧,就当是一次绝无可能再有的冒险。 ——但真的要飞得那么高吗? 她喉头不受控制地一哽,只好努力不再向下看。 “抓稳。”师姐侧脸看她,稍稍提醒了一句。 她故作镇定地嗯声。 飞在二人前面的白衫少年放慢速度。 这高空之中,只见他并着的两指稍稍一转,那双绣着云月的白靴下踩着的桃木枝就在离家乡越来越近的时候破了枯壳生出绿芽。 恍惚的视线终于得以凝注,青丝看见这纷飞白袍下绽开的一串鲜嫩粉花,风吹不折。 这就是传说中的“步步生花”?她在强烈不适中苦中作乐地抱紧了师姐,齐师兄这个人还是挺会的。 第9章 * 五个人飞了三天才飞到目的地,那个书里故事的开始地。 景国都城名作春,处南地,临中原大河。 曾经的春城人就是在大河之中谋得了生的机会,并在渐进的历史中得以生存繁衍。 最后他们把国名定为景,都城叫作春,寓意着阳光和生机。 齐师兄,生在一个很温暖的地方。 落处是城外一处院子,看着倒和青丝见过的江南小院差不多。 她用手扇了扇风。 ——从在这阳光普照的日子下了地,她就被这落云山难得有的强烈日头刺激得满身冒汗。 她可还穿着袄呢! 一行人落脚这城外小院,各自轻车熟路的找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收拾收拾自己。 黎黎带着小师妹往西边去。 “是大师兄自己的院子。”怕她不知道,黎黎边走边告诉她,“听闻春城近来有妖物作怪,皇帝特意在前几天告了信给他。” 她在一处僻静处拐弯,到寂静房间的屋檐下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齐师兄是景国皇帝的唯一一个弟弟。” “春城一行,不可叫我师姐。”她看瘦弱师妹黑溜溜的眼睛又开口, “我们四人只是游散王爷请来做客的朋友,知晓么?” “好的,师——黎姐姐。”察觉出口习惯,青丝顿时改了。 “黎姐姐……” 退出门的红衣姑娘将门一闭,喃喃出口。 青丝瘫在床上,开始回想那本书里的剧情。 春城出现妖怪,皇帝喊弟弟顺手来除?弟弟的朋友…… 她看到男女主痴情纠缠中后段,都绝没有出现过这位传说中的弟弟。 他仅仅存在于皇帝一次喝多了的吹牛里。 但是管这么多干什么,她一个书外人都来了,别人就不能出场吗。 青丝摇了摇头,把头上小钗卸下。 她的头发在落云山养好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那里传说中仙气的原因。 陈师父说要下山,但不是和他们一起。 大概又到处招猫逗狗去了。 她瘫作一团,难耐地把小袄盘扣解开。黎黎师姐说要隐瞒身份,那就叫她黎姐姐,师兄就叫齐……齐大哥好了。 在落云山半月,她已经知道许多消息。 大概就是这世界上和他们一样修仙的人并不多,天的这边有一派,地的那边有一门如此如此。 景国一带好久之前是有两派来着,现如今吧,也算是还有一派。 ——但不是他们这派。 陈道人独树一帜,自己建了个门派藏在深山老林,搞得谁也不知道。 至于那唯剩的一派……似乎是叫什么须臾门? “他们门中徒弟虽然也不多,但总归是少不过我们。”那时陈道人念及此,倒还很自豪。 看到青丝憋不住笑出声来,他甩去一个小小的白眼。 “师妹笑得真傻。”那时抱着胸的薛凉月这样说,又得齐大师兄一个浅浅的警告。 青丝则再一次感慨自己的忍耐力。 实在对不起,她个成年人在一众心智成熟的未成年里怎么就显得那么憨呢。 哦,某个十四岁的薛师兄除去,他也还幼稚的很。 光是每次他不经意地挖苦和嘲笑,也够青丝和他打上一架。 青丝:莫欺少年憨,总有一天她要把薛凉月按着猛捶几顿。 反正得过且过的日子不能再有,青女士坚定地想。 房间比外面不知道凉快多少,窗子也大开。简单收拾过后她在微微拂面的风里睡过去。 这头的齐悠白和薛凉月却忙起来。 明天进宫需备的东西还要上街去买,齐大师兄从来是不打算草草了事的。 薛凉月看着师姐带着小猴走远,二人一高一低,但两处深浅红色仍旧碰撞。 ——师姐又牵着她的手。 喉中突觉干涩,他猛地收紧十指。 “凉月。” 他的师兄在身侧喊他,端的是从来的安然和稳定,似乎什么都无法打破。 “你不喜欢上街就不要去了。”他颈边珠串映着玉白脸庞,张口也是很温和的语气。 念起风中忽传的浅淡香气,薛凉月神色有些异样。 齐悠白只见沉思的蓝衣少年笑出来,颊边微散碎发被随手捞住卡在耳后。 他手掌捞住一边痴迷菜谱迫不及待想要上街的三师兄,明明才十四岁,却已生的他一样高。 “去呀师兄,我没不喜欢。” 这大师兄才点点头,率先踏出步子。 薛凉月跟在二人身 后,微翘马尾上小发辫摇晃,很是天真烂漫。 ...... 青丝在傍晚时分才睁开眼,再次感叹自己真是能睡。 也是怪前几天飞来飞去精神疲劳,即使也休息了,但也是一闭眼就醒不来。 她收拾好衣衫到前方放置的镜子处一照,发觉自己好像真是白了点? 但是这脸…… 好奇怪,或许是镜子看多了的缘故,青丝竟然觉得这小姑娘的脸在哪里见过。 她在渐渐褪黑的脸上看见眼头近山根处两点小痣。 怎么说呢,有点像电视剧里狐狸精的小崽子。 反正是好看的。 得,马上可以体验一把妖艳大美女的人生。 她伸手摸那两颗小痣,发觉手下触感也光滑,不像是突然生来的。 果然是因为之前太黑了吗。 这样想着,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出来吃饭。” 原来是黎黎又来叫。 * 五个人坐在院子里,吃的是大师兄豪掷千金买回来的春城著名烧鸭。 一天只卖五十只那种。 所以小师妹吃得肚子胀,但嘴巴仍旧不停。 “小师妹饱了么?”薛凉月异常好心的递过去一张帕子,想要迅雷不及掩耳地抹向正举箸狂欢的某女士。 她慌忙下一把就夹住了这个帕子,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众人沉默。 默默打了个嗝的青丝目光正直,她挺直了腰杆。 “薛小哥,你说谁是你师妹?” 请各位玩家严肃一点,迅速进入角色! 薛凉月把印了油渍的帕子轻轻放到桌上,看起来很难不认同。 “青青说的是。” 青丝…… “哈哈哈哈,薛小哥说的才是。”青青姑娘把筷子一搭,“我吃饱啦!” 齐悠白这时才开口。 “除却兄长之前拜托查探的春城妖物之事,我们此行怕是又多一个麻烦。” 青丝一瞬间以为大师兄要说她会把大家吃垮。 一边的齐悠白察觉小师妹目光专注,很满意地点头。 “前些日子宣国帝女来访,在前日请求出宫观景,”齐悠白把肩上垂落小珠串拨开,神色很奇怪。 “一日而已,却失踪在街头。” 青丝脸色一凝。 “宣国何时有了帝女?”黎黎皱眉。 “三年前太子遇害一月余,由宣帝亲自宣布。”沈阔倒是对山下事物熟知,于是回答黎黎。 但他看起来也很疑惑, “不过帝女月澜为何突然拜访景国?” “不知。”齐悠白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似乎也猜不到这山下大国纷纷扰扰。 “倒为难你们还要同我一起为兄长分忧了。” “什么话,”黎黎抬眼反驳,“哪来的为难之处?” 沈阔也在心里附和道,不说什么分忧的话,只谈齐珏这沾亲带故的关系众人也是会帮忙的。 “不是说前些日子有了妖物?说不定与此有关。”薛凉月也嬉皮笑脸的加入讨论,附和着冷着脸的红衣姑娘。 ……没有丝毫战力的小师妹讨不讨论都无关紧要,青丝庆幸于此。 不然她怕自己忍不住一口就说出答案。 ——这踏马就是书里那个剧情啊! 齐悠白倒是注意到小姑娘不寻常脸色,把脸上诡谲神色一并收去。 “青丝,你怎么了?” 其他三人就也看过来。 这倒是大师兄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没事。”青丝暗地里拧着自己的手,语气如常道,“约是吃的太饱,我肚子有些痛。” 她捂着肚子尴尬的笑。 薛凉月挑眉。 “我还以为青丝妹妹是怕了呢。”他语气愉悦笑得却诡异,“你一定没见过妖吧?” 青丝:我要见过还得了! 还欲说的少年被身侧黎黎一个眼神劝退,他作歉意地摇摇头,嘴角却挂上无趣的笑。 明晃晃在嘲笑她。 青丝几乎就一个暴跳如雷。 “四师弟,少说两句。”齐悠白如常出来劝叫,只忙将几乎炸毛的师妹安抚好。 “小师妹初来乍到,已经很勇敢了。”他温言。 我就说大师兄好!青丝女士一秒变乖,她点了点头。 第10章 “那明日就进城查探妖物和帝女月澜失踪一事,还有何异议吗?”黎黎将当下事情一总结,开口。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如此,休息。” 她眼睛瞥向话多的四师弟,面上仍旧冰冷。 黎黎照常牵着师妹离开,唯余三个人面面相觑。 “是我逾越。此次出春确是该由黎黎带着。”白袍少年站起来将茶杯放好,嘴角勾起。 “早些休息。” 第8章 第二天一早,青丝被院外嘈杂声吵醒。 她果断坐起身来。 门外依次停靠了两辆马车,各站四个身着黑衣的侍卫。青丝急急忙忙奔来时,就见其余四人已经收拾齐整站到车前。 其中一个稍年长的侍卫正在和齐悠白说着什么,面色恭敬。 沈阔朝小师妹招招手。 青丝忙跑过去站定。 一边齐师兄似乎面色不虞,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侍卫却请了他上车,说要出发了。 “怎么了?”青丝悄悄问三师兄。 沈阔稍微摇一摇头,也很小声地回答她,“大师兄想要你和师姐一辆车,我们三人一辆。” “但皇帝下了吩咐,前面那辆只能大师兄一个人坐。” 这位皇帝是看重弟弟的。既然到了春城,他就不是原来的师兄,而是小王爷。 加上一些青丝不知道的原因,好像这位皇帝是不太喜欢他们的。 “不喜欢,”青丝问,“为什么?” 一边的沈阔面上无颜,只想早些引了师妹上马车。 实际上这大马车坐四人绰绰有余。 一边的黎黎已经闭目调息,沈阔则是靠着车壁睡着。 只有薛凉月还睁着一双眼好笑的瞧她。 ?干什么。 青丝不想理他,偏过头去打算睡觉。 不曾想睡意确实朦胧,她不小心眯了眼睛。 ——却见来到这里最难忘记的一幕。 偏着头的蓝衣少年坐在红衣姑娘身侧,曲一节苍白的指。 他近乎虔诚地拾起她垂落下的发。 竟然勾到鼻间去嗅! 靠…… 青丝急忙把眼睛封上,心上砰砰地跳。 薛凉月这小子在搞什么啊!他喜欢师姐? 那大师兄? 一系列师兄师弟为夺爱相杀的戏码立即在脑中疾速越过。 这也太太太——太狗血了吧! 绝不能让他得逞!青女士觉得自己该出手了。 于是她打了个哈欠眯着眼假意醒来。 靠。 她看到了什么啊,为什么师姐抓着他的手! 但闭着眼的黎黎立马就将薛凉月的手甩开,又将手放回原位。 徒留薛凉月得逞似的看着青丝。 他挑了挑眉,把那节抚了师姐头发的指竖到嘴边,向她发出无声的炫耀。 “嘘。” ——草!(一种植物)这小子。 她没有再退缩,怒目而视。 薛凉月嗤笑一声,抱着胸似乎很是不屑。 于是青丝更加恼怒:这是什么没有礼貌的小孩行为?这种人拿什么和她大儿子比!她面色冷硬,觉得自己遭到巨大打击。 她要誓死捍卫儿子女儿的朦胧爱情! 不再理这炫耀的小四,青丝转头狠狠闭上眼睛。 她一定不会让毒嘴四师兄得逞的! —— 马车如期驶入宫门。 不过多时齐悠白先行下车,在车下等他的师弟师妹。 四人先后落脚。 ......怎么了? 他只一眼就看见气得脸颊鼓鼓的青丝,甚至还愤恨地朝后面望去一眼。 向来爱惹事的四师弟此时安安分分呆在黎黎身边,跟着走的是从来安分的三师弟。 齐悠白一边走着一边想,莫非是师妹对这安排感到不满意? 四个人果然还是太挤了,但兄长向来如此安排,他怎么说也不管用。 这师妹年纪小,坐的不舒服了难免生气。小孩子一生气起来怕是伤及身心得很。 她一向喜欢吃,不妨买些好吃的哄哄。 他想,既是兄长,那这就是应该的。 门里二师妹向来独立 ,三师弟从来让人放心,四师弟虽然闹腾但也是听二师妹的话。 山上冷清,难得来了一个人间闹腾孩子,娇惯些也无所谓的。 齐悠白定了心,要领着师弟师妹去见兄长。 ...... 几人正走着,瞧见不远处踏踏跑来个垂着小辫的少年,却是齐悠白以前的小侍。 “殿下!” 呜呜呜他家殿下终于回来了!阿五哀嚎,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齐悠白上前去接住他。 由这小侍带着,五人很快到了见皇帝的地方。 青丝双手有些颤抖:妈妈妈妈妈妈妈她马上见到书里的男主了! 男主都在这儿了女主还会远吗? 她稍稍仰头看这宏伟宫殿的檐角,四方确实都垂了书里的小铃。 眼下正铃铃地响着。 “皇上叫王爷进殿呢。”退出门来的老公公弯着腰,恭恭敬敬地朝齐悠白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青丝在师姐身边稍稍看过去,看见这老公公抱着的白色拂尘。 该是那位没错了。 “......”齐悠白面色不动,但似乎已经很不习惯这样说话。 “那本王的朋友?”他稍稍拱手,露出温和的笑。 “烦请秦公公再问皇兄一句。” “这……”秦公公看着殿外其余四个脸色各异的人,发觉竟然还有一个矮矮的小孩? 可恶,那位果然就喜欢拐这样的小孩! “殿下稍等。”秦公公点一点头,又走进去。 青丝为他那一眼已经捏紧了拳头。 !啊喂这可是秦大公公啊!自小陪在皇上齐珏身边,是他很得力的管家助手,也是后来霸道皇上追妻道路一大智囊! 青丝见到他,脑子里瞬间就自动浮现画面。 年过花甲的大太监在男女主身后默默露出和蔼的笑,他看着男主被逗乐的样子缓缓叹出那句至理名言。 -——“皇上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青丝也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自从她撞破四师兄举措,她就连直视薛凉月都做不到。 正想着门被啪地打开,来者却不是刚才的秦公公。 那个传说中的霸道男主露出真实面目,一身绣着金龙的明黄长袍,脚下露出同色的一看就很贵的靴子。青丝看完了底下,大着胆子抬头看去,内心激动无比。 他斜飞入鬓剑眉下是一双漠而无情的桃花眼,此刻正直挺挺站着——这人顶着一张和齐师兄五分像的脸站在门内,冷冷的看着他们。 青丝心中尖叫。 但这人的冷漠维持不过半秒。 看到那模样相似的同胞弟弟一身轻薄白衫静立门外时,齐珏就注定要开始操心。 于是他一大脚跨出门去。 “皇——”齐悠白似乎想给他行礼,却被自家兄长扶住。 他哥眉头紧皱面色不虞,扯着齐悠白肩头笼着的薄纱,语气似乎像操心自己孩子的娘。 “你小子就穿这么点?” “哼!身体又不好,怎么就只穿这么一点?”齐珏目光散在其余人身上,发出了然的几声哼笑。 “莫非是那老头又捡了这些个,短缺了你?” ......齐悠白摆手试图否认,但被自家兄长一个操心的眼神镇住。 “老子这些年给你寄的钱呢?你别说是全花他们身上去了!” “不……” “不然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齐珏捶一把自己弟弟的肩膀,没捶动。但他仍旧不满意,并且再次表示自己的怒意。 “你看你,怎么瘦的跟猴似的!” 目睹一切的青丝:大师兄大概也想不到自己会被说像猴。 还有,谁能告诉她:眼前这个一看就是资深弟控加老妈子属性的男人是谁家男主啊? 这是霸道皇上吗? 青丝心里憋笑憋得难受,却见其他几个人早看惯了似的僵着肩膀不说话。 这边的齐悠白终于把越发暴怒的兄长制住,无奈地摇头。 “兄长,这些我们以后说,先把正事办了。”他示意他看周围低垂着脑袋的宫人。 意思是进去说。 齐珏率先气呼呼地转身进殿。 惨遭自己兄长蹂躏的大师兄这才示意师弟师妹紧随其后,脸上仍然是平时的温和笑意。 青丝男主滤镜碎了一地,她紧跟着黎黎进殿。 * 齐珏坐在上位,斜着眼睛看这群高矮不一的“捉妖大师”。 他和齐悠白一母同胞,眉眼难免相似。 但要说齐大师兄的眉眼总是不起波澜的平静安然,这位皇帝就是眉间藏了丰锋利剑的冷厉。 呃,这是排除在弟弟面前。 第11章 青丝跟随大家一起坐下。 齐悠白抿了一口席间的茶,在兄长尴尬席间率先开口。 “兄长可以把当时场景说上一说,这样利于我们更好找到帝女。” “帝女?这样的人也值得朕一说?”齐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一个无耻的骗子。” 他面露不屑,又拍了拍手。 “柳小姐,你来说上一说。” 柳小姐?! 席间青丝心上咯噔,抬眼看去时果然就见那一身粉白衣衫的标志姑娘自内殿探出头来。皇帝叫她,她自然不能不出来。 她站到大殿中央,像只受惊的兔子。 这柳姑娘看起来有些害怕,但仍旧嗫喏出口,“那日,帝女殿下约了我几人同去游船……” !靠啊,一开开两个? 这柳叶眉,这不点而朱的樱桃小唇,这标志的面中痣,不就是这书里的女主柳书书吗? 这这这?怎么就从内殿出来了? 在场人都在听这娇小姐的细声回忆,只有青丝一个人恨不得敲脑袋想剧情。 这是,内殿威胁的那出戏码? 她看着纤弱胆小的柳书书,不由得同情起这前期女主的际遇。 原书女主柳书书是尚书府嫡出的二小姐,长姐柳曼曼是如今的皇后。 柳家势大,面上不由膨胀,在这些年里不知道造了多少孽。 这股孽帐最后应在年轻皇后日渐消瘦的身体上。 而即将失去最大支柱的柳家当然不肯作罢等死,屡屡将二小姐柳书书送往皇后住所教养,目的不言而喻。 而柳曼曼竟也支持,一心想要从小疼爱的妹妹也来当这家族荣宠的接班人。 从小养在深闺里的柳书书不明所以,只当真是陪伴病重长姐的要求。 她在无数“巧合”中遇见齐珏多次,在逐渐的相处和误会中爱上自己名义上的姐夫。 但她愈接近就愈发觉家族和齐珏的目的,想要抽身时却发觉姐姐和齐珏当初成亲的真相。 最后她消失在繁华的京城。 结局是磨去了曾经婉约的娇娇小姐将江湖闯荡一圈,最后拦了那顶难得出巡的金贵轿子。 他们终于见面。 青丝早就刷到过结局,但鉴于对老牌作者笔力的肯定,她那天点开了这本又爆火的略显古早的小说。 她只随意的一看,确像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第9章 作为景国都城,春城在春天会举办为期半月的灯市以供城民感受春日气氛。 那时十里长街灯火如昼,亮如星子。青年男女常结伴其中互相表明心迹,互道衷肠,是另一种形式的乞巧节。 此时已经是灯市将撤的日子,守着自家灯摊的小雀儿等来最后一位客人。 这是个披着着黑色长斗篷的女子。 她黑袍遮面,只露一节精致而小巧的下巴。 开口时声音清脆冷厉,如同冬日浸透的霜雪,言语自带一股威严气质。 ——“要一盏最大的兔子灯。” 小雀儿不知这姑娘什么来历,还是挑了一盏最亮的递过去。 “给您。” 但灯市将尽,树上挂着的都是燃尽的余盏,这姑娘还要挂到哪里去呢。 小雀儿想了一想,想要提醒这姑娘西边应该还有空余的树枝,偏她立马递出一颗碎银,提着那灯就走了。 街上人流攒动,她长而黑的斗篷轻晃,露出一截浅金色的袖摆。 小雀儿收回目光。 —— “帝女日日喊着头疼想要出宫走一走,” 被叫来问话的小宫女趴在地上绞着手,声音颤颤抖抖。 “待问、问过了陛下,奴婢就携着帝女出宫和柳家小姐几人汇合。” “然后呢?” 齐悠白安抚这侍女,“你不要紧张,慢慢说来。” 碧衣侍女咬咬牙, “等帝女和小姐们到了游湖的地方,奴婢就时刻陪伴在帝女身边,半、半刻不敢远离。” “如柳小姐所说,船行至一半时帝女称头疼又发,想要回了内间避避风。” “奴、奴婢将帝女扶至榻上,只,只转身为帝女倒了盏茶水!” 侍女害怕极了,忙最后叩首道,“谁知等奴婢一转眼,帝女就消失了!” 沈阔微微皱眉,“约是几时?” 这侍女怔住。 “约是午时一刻前后。”柳书书接上沈阔的话,“春城半月灯市,习俗是总在午时爆以花竹。” “那日小侍女忙出来寻人时,爆竹响起不久。” “对对对!柳小姐说的是”侍女向柳书书投去感动的一眼, “奴婢太蠢,竟将这个忘了。” “青天白日里,一个活人凭空消失在船上。” 高位上的齐珏根本不相信这套说法,只觉得这两个女子把他当傻子耍。 “你二人休要欺君!” ......青丝忙扶住欲倒的柳书书,内心大骂前期男主真的狗。 那地上的侍女更是吓作一团。 “兄长。”听弟弟念他一句,齐珏这才将脸转往一边,一点都不去看座下委屈垂泪的妻妹。 “柳小姐先下去吧,”齐悠白向扶住她的师妹示意,青丝忙扶着这梨花带雨的女主出去。 “谢谢姑娘。” 柳书书这才发现这扶着自己的是一个这样小的姑娘,忙掏了帕子躲在宽袖子后偷偷抹眼泪。 轻轻道出一句谢。 青丝对姑娘的眼泪毫无抵抗力,连忙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姐姐莫哭了,总归不是你的错。” ...... 远处疾速走来一个着双髻的碧衣侍女,见着出来的柳书书更加加快步伐。 “小姐!大人正要寻你归家呢。” 柳书书止了泣意,向那侍女点点头,将走之际又转了身朝这身后的小姑娘道, “多谢姑娘了。” 她不知道这随着小王爷一起进来的人是什么身份,故而只叫她作姑娘。但小小年纪就能和小王爷结交,也实在是很不平凡的…… 青丝看着柳书书娉婷身影远去。 她很常见的古言女主,娇柔不经吓,常常为了小事情掉眼泪。 但她脆弱表面下却是一颗坚强难折的灵魂。 这让她在身陷囹圄的时候也不轻易放弃自己,这是青丝敬佩她的原因。 原书的此时,柳书书已经来往皇后宫中两年。再过三年皇后一死,她就要被狠狠逼作棋子。 青丝有些不忍,但她不敢轻举妄动。 一来她是个不能远谋的人,总是只看到眼前的好坏。要是她的莽撞坏了书中规律,不知道要发生多少难以预测的变化。 二来她、她还想活着回去,要是自己逆了规矩活不到回去的那天怎么办?她还有家人,她不能死。 她希望自己开心一点,最好快乐地活到回去的那天。 ...... 青丝转身走进殿里。 齐悠白正在问自家兄长关于那个春城妖物的事。 齐珏似乎已经累了,索性不顾形象地摊在自己雕金的龙椅上恹恹地回答。 “春城临水而建,历史上却从未出现过水漫河堤的事情。” “初春时节,听闻二女到城郊河边踏青,不知怎得误入一片桃林,竟然瞧见一人首蛇身的少年正在水里嬉戏。” “二女慌忙逃离,从此一病不起。” “加之几日后那城郊一处河堤崩摧,那一片的人呐,索性说是水鬼作祟。” 齐珏自己把自己说笑了,招手让弟弟上前来。 “皇弟你猜,”他唤起这久远的称呼,唇角扬起一点模糊笑意。 “管这河堤的是谁家呢。” 但不必说,定是如日中天的柳家,如今皇后的娘家人,刚才出了门的柳姑娘家。 齐悠白离国多年,但仍猜到兄长心中所想。 但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导自己强势的兄长。 这兄长却伸了手捉住他颈边珠串。 “很好,你还留着。” “一直留着,戴着。”齐悠白叹了口气,拍拍兄长的手,将自己头上珠串捞至身前。 …… 座下四人静静地喝茶。 青丝被这苦茶苦得喉酸,感慨自己果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而台上兄弟俩还在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直到齐悠白突然发觉自己师弟师妹还在座下,这才退下来。 他拱拱手,“兄长下次万不可危言耸听了。” 信里写的什么河兽凶猛,一路上连吃了几个村落啊到底是怎么编出来的不得而知,一旦他哥开始装可怜,那说明事情他完全可以掌握。 “你小子!”齐珏被气得几乎冒烟,连连哼了好几声。 “所以是没有妖怪吗?”沈阔看出什么,问向一边的大师兄。 齐悠白正欲开口解释自己兄长唬人的怪话,黎黎却突然站了起来。 她目光凌厉,看向上位那撑着头的皇帝。 第12章 “有妖。” “什么?”齐珏意料外的嗤笑,觉得这人在说鬼话。 齐悠白却拧了眉头,叫黎黎继续说下去。 红衣姑娘眼神微微偏向一边坐着的少年,那少年就放下喝尽的茶盏站起身。 他什么都不用说,一个眼神就已经告诉齐悠白一切。 这里确实有妖,还是大妖。 否则薛凉月不会知晓。 青丝握着座下把手,在这一片寂静中听到自己的疯狂心跳。 而齐悠白看了她一眼? 搞、搞什么!师兄不会看出来什么吧? “咕噜——咕噜——” 在场人皆是沉默。 齐珏这才注意到这干瘦的小姑娘,她一双眼睛正尴尬地眯起,形成一个月牙似的弧度。 尖尖的颊,模糊的五官却形成一股诡异的艳丽,他眯了眯眼,甚至看到她那两颗小小的痣。 很奇怪,他竟然觉得这人很亲切。 ...... 齐悠白似乎很无奈地笑了一声,理所当然的叫他的兄长马上摆宴。 青丝捂着肚子接受两个师兄的嘲笑,师姐黎黎负责摸她的头。 她干脆埋首桌前,等着菜端上来。 —— 城郊 春日夜寒,山路一片漆黑中却有人提了灯来。 沉墨似的夜幕,那不知是男是女的胆大之人提了街市上早卖的兔儿灯,似在孤寂夜里点了欲燃的星火。 她穿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袍,行走间在明亮灯光中绽开荼蘼花朵。 那是姑娘金色的裙摆。 这似乎是个外邦人。 景国崇尚飘逸之风,男女皆是宽袖长袍衫,这女子却是穿了窄窄的袖子,金色裙摆摇晃间露出一只欲飞的鸾鸟,外套一件巨大的黑披风。 她一路走至小院外。 那收了钱财的妇人在门口等她,见人终于归来,忙不停地把这金贵女子请进去。 她避开妇人搀扶的手,提着灯径直走进狭小院落。 门锁落下,女子纤手点上室内昏暗烛火,干净却朴素的房间就初见了面貌。 她褪下身上遮挡的黑袍,露一张研华无双的脸。 眉间映朱砂,唇上点丹赤,真是一张上天恩赐的芙蓉面。 偏生这该多情的凤眼却无情。 此女正是消失的宣国帝女宣月澜。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丹唇微微扬起,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那买来的兔儿灯被她珍重地放到桌上。 纸上兔眼睛栩栩如生,鲜红而充满活力。 ——仿佛下一刻就要软糯糯地冲她眨眼睛,再继续说些哄人的好听话! 宣月澜手指掐住那可怜兔子的眼睛,将纸扎的兔子生生捅破。 残留支起的内壁映出她扭曲手指的影。 那只嫩白手指就要触及那正燃烧的灯芯。 另一双手把兔子灯自前方拥去。 宣月澜撑起眼皮看她的兔子。 果然是一双红红的眼睛,嘴巴委屈地抿起来。 她徒留的手指改作撑起自己的脸,眼睫疲惫覆下时她换了兔儿的名字。 “遥星。” ——过来。 少年的脸终于覆上她另一只垂下的指尖,她感受到他温热的脸。 微勾手指,那只兔子就听话的吻上她的手。 第10章 距离宣国帝女失踪已过五天。 青丝他们一群人在皇宫待了三天,除了第一天是跑到之前宣月澜住的宫 殿去找线索,后面几天就是跟着薛凉月到处走走看看。 但任由这四师兄猎犬一样(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转来转去,所有人还是一无所获。 然后竟然就回去坐着了? 青丝一边抓耳挠腮想着师兄他们怎么还不去找,一边叹息想着四师兄说的妖怪。 妖怪?还有什么妖怪?她哭丧着脸。但是梦里的妖怪也算妖怪吗? 莫名想到什么电视机爬出文学……打住。 但是原书里他只是一个乖乖孩子啊! 青丝左思右想,这才明白原来师兄他们就是那群找到帝女的神秘人。但得此消息,青她竟然还庆幸起来:如果这样,最后应该是好结局。 ——所以她只需要顺应师兄他们的查案步骤就好,最后顺便看看她的乖乖儿子。 ...... 终于等到出发那天早上,青丝没事人儿地一连吃了第三碗饭,越过人去拿饭时,那几人目光看得她很不好意思。 其实是因为大师兄也突然看她了。 怎么回事?以前他明明从来不参与这样的嘲笑打趣活动的! 青丝怒而又刨几口饭。 “青丝一如既往的能吃呢。”薛凉月朝黎黎甩了个眼色,但一心冷着脸的姑娘仍然不理他。 倒是这被惹得即将发疯的小师妹恨了他一眼。 嗯,倒是比平时更浓烈呢。 ...... 大家这才决定去那湖边找上一找。 “师兄你看我干什么?”趁着其他人走远,青丝凑近今天走得尤其慢的齐悠白。 “你也嫌我吃得多?” 倒不是她想的多作起来了,只是前几天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黄衣男子向她说明了为什么皇帝讨厌他们。 ——作为开山老祖的陈道人一心喜欢吃肉喝酒,接着带动大徒弟吃肉喝酒,接着后来的每个弟子都吃肉喝酒。 所以这门派上下就没人肯学辟谷。 而对此事实陈道人还甚是骄傲,甚至有自己的一套至理名言——修仙也是要保持一日三餐,早吃好午吃饱晚吃少的优良传统! 但当时某初入门派,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某白衣男子后来接受了自己师妹的采访。 “师兄你好,请问是怎么放弃了辟谷,堕入五谷道呢?” 受访男子温言回, “师妹你好,师兄也问过师父这个问题,师父当时说一关不过何以过天下。” “意思是躲避不如接受。” 呵。 青某:狗屁不通,他只是舍不得他烟熏火燎道道工序的腊肉。 落云山物资有限,吃完了大家又懒得出去找吃的。 渐渐的,三师兄沈阔学会了用最少的物资做出最好的菜。 所以他出技术其他人出力。 ——直到实在想念的弟弟齐珏来看望,却见到他曾经干净可爱的弟在挖野菜。 而齐师兄一向好客,甚至热情邀请齐珏留下来吃一顿。 于是这皇帝的哥当然气得要死,修仙修得吃野菜还得了?但是死拉又拉不回去,而且并不能死拉…… 所以只好常常运了物资替弟弟养着半个山头和五张嘴。 但时间久了连厚脸皮的陈道人都觉得不好意思,特别是看着一向清冷的黎黎也跟着师兄弟下地扯菜,他愈发心痛。 这样的穷苦日子哪能还招来另外的姑娘呢,来了也是吃苦。 哦,没人要的被以为是男孩小乞丐青丝除外。 说远了,拉回来。 —— 青丝正仰头和大师兄对视。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青丝自己倒被看得愧疚了:师兄那样一个温柔和蔼的人,怎么会笑她呢? “不是的,小师妹。”齐悠白难得挑了挑眉,露出难奈的笑意。 他这时偏学她细声讲话,“因为兄长当时在看我,我却不知道该看那里。” “就只好和大家一样看着你了。” ......好答案啊,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丝女士只好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换头去看前方走远的三人。 “走快点吧这位大哥。” 她尴尬提了裙子飞奔上去追师姐,恨不得一脚踏上两万里去。 * 几人找到先前宣月澜上过的那艘画舫, “上船。”黎黎在船夫疑惑目光中踏出一步。 “哎客官客官——”被忽略的船夫不满地挥手呼叫,“没给钱呢。” 齐悠白闻言欲掏钱袋,却见一只细手自侧伸出。 一眼看去,却是他一穷二白的小师妹。 “给您。” 青丝险些忘记了之前齐悠白教给她的术语,掏了半天现在才取出一条金条。 但租这么大一条船怪贵的吧? 她不清楚物价又见老渔夫没伸手来接,背过身去打算再掏上一回。 “哎姑娘!够了够了!” 老船夫爱财但取之有道,见是这样一个小姑娘掏钱,瞬间斜了眼睛看其他几个人。 红衣姑娘一心想要进去,已经踏上船。 笑得不像好人的蓝衣少年追上她。 和老渔夫对视了一眼的沈阔忙转身上船。 那么只有……眼前这个看着可靠一点的白衣少年。 “那么我们上去了?”青丝看着船夫脸上堪称神奇的脸色,轻扯着留在原地的大师兄朝前走。 老船夫摸着到手的金条心思一滚,一瞬间什么都懒得想了,只需开好这一趟。 第13章 “走嘞——” ...... “师妹哪里来的钱财?”齐悠白看着走得略显拘谨的师妹,突然地问出这样一句。而青丝踏出的脚微顿,手里紧着的储物袋子瞬间变得烫手。 但她云淡风轻回答,“师兄兄长给的。” 没错!就是我们霸道皇上齐天使资助人。 但关于为什么齐珏要给她那么多钱,青丝也不知道。 可能他钱多的没处用吧。 但当她以为齐悠白会再说些什么,怎料他也学她云淡风轻应一声嗯,就什么都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 “......给你?”她把钱袋子提了上来,见那小穗子晃呀晃。 这齐大师兄却摇头,绝对不作这夺财的恶人。这人唇角微扬,语气慢悠悠。“兄长给了你就是你的,想买什么都可以。” “快些跟上你师姐他们吧。” 青丝:我知道。我遇见个好人。 这船看着大但空间十分有限,也并不怎么漂亮。 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身为帝女的宣月澜会看上这艘船。 船开了,青某这才知道自己也晕船。 你小子,好痛苦。 “青丝?”她似乎听到师姐好了自己一声,到来不及答应,这床身猛然摇晃起来。 ——“呕……” 这也太晃了!她连忙撑着一边的门框。 其余几人早就分头寻找线索。 “嘶。”左侧空荡房间传来薛凉月沉重声音,他唤着一边的黎黎,“师姐快看。” 离他不远的二师姐轻松跃到他身侧。 “怎么了。” 青女士这才扶着船壁进去。 妈,她看到了什么,那张放了软枕的榻上正混着一黑一白好大两股……妖气吧? 那个一脸虚弱的是四师兄?呃他掌心怎么全是血。 见人到齐,薛凉月把染了榻的血红手掌收回。 那看得见的黑白两股妖气就开始互相交缠。 蓝衣少年眉间一股郁色忽然淡下去,恢复起平时的光彩。只见他缓缓启唇,公布自己的发现。“是初化形的魇。” 这四师兄挺厉害的! 是魇是魇!青丝内心疯狂点头,不过原书里应该说的是噩梦。 她象征性的啊一声,“是很厉害的妖怪吧?” 瞧这颜色,都发黑了。 “哦?”那蹲着的人发出一身惊讶声音,“师妹何以见得。” 薛凉月不急着处理手上伤口,反而在黎黎面前肆无忌惮地流着血。 “你一个凡人,也看得到吗?” 你小子!青丝心里疯狂打鼓,恨不得把刚才多嘴的自己生吃了。 齐悠白也转过眼来。只一边的沈阔看不下去了,从自己袋子里掏了布准备扎了自己流血师弟的手,顺便说一说他…… “四师弟门规没背好吧,”齐悠白微眯着眼睛,善解人意的解惑。 “入了门得了结命石,那里还是凡人呢?小师妹自然看得到。” 一边青丝颤着的手突然定下来,黎黎也朝她点头。 “是看到了! ”她得意地忘记自己刚刚还在和昏厥大脑作挣扎,朝那交缠的黑白妖气道,“一黑一白,那妖怪气都黑透了当然厉害!” ...... 她震惊周围人怎么都不再说话。 尤其是这四师兄,青丝只觉得他脸上挂着的虚伪微笑几乎就要掉下砸上自己的脚。 最后还得是得她善解人意的大师兄出手。青丝还没反应过来呢这人就把她一轻轻一扯,送到身后些去。 齐悠白一将大无畏站在前端的师妹捞了回来,开口就朝着薛凉月回答道,“师妹说的是,魇妖出自生人梦境,得其怨念长大。常杀人无形,确实厉害。” 他微顿一下,带着些调笑的语气看他出击不成反自己吃瘪的师弟。 “不过这初化形的魇妖嘛,妖气却是白的。” ……青丝傻眼了,所以那股剩下的黑色的妖气是——她这四师兄薛凉月的?! 第11章 迟来的一场春雨把小画舫众人困住,齐悠白却也不急让老船夫将船驶靠岸。 似乎已经不需要再证实什么。 青丝倚在小窗处看飘雨入湖,戴着的木手镯瞬间垂至掌心。 皱着眉头,她把手镯一收。 所以薛凉月是……妖? 那是妖气吧? 完蛋,这样一想她怎么觉得一个个都不像人。 一阵冷风吹过她斜露的颈脖吗,青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师妹在想什么?”青丝转过脸去,是她和蔼可亲的大师兄。 “师兄啊,”她谨记师姐说的身份保密,故而悄悄地问, “你们打算去哪里找宣月澜?” 齐悠白看狗狗祟祟的小师妹,把紧握掌心展开。“师妹看看这个。” ......看什么。 手心的——梨花簪子?看起来还挺贵。 然而青丝看了一眼就讲目光移开,而后忽然气短:什么时候了师兄!怎么还不推动剧情走啊! 还想着拐弯抹角送礼物。 “好看的师兄,”她觉得应该体谅师兄少年情动心思乱颤,于是仍然怀着笑意, “所以到哪里找到宣月澜呀?她要是出事怎么办?” 小师妹说好看,齐悠白看小孩时而垂落的鬓发,觉得这东西真是十分有用。 “不必惊慌,”他眉间温和,“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青丝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你家办案开的飞机火箭啊。 察觉她不信任的眼神,齐悠白娓娓道来。 “魇息既然残存,魇妖就不会走太远。”他不知道师妹听不听得懂,尽职尽责地耐心教导小辈。 “所以只需夜间循着这困住的魇息走上一走,就可以找到那位帝女。” “师妹且放心。” ......青丝顿悟,这开了外挂的世界观啊!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悬疑档栏目!她怒斥。 青丝不信邪,“所以直接就顺藤摸瓜过去捉?” 大师兄纠正她,“是救。” “这魇没有恶意,至于那位帝女。” ——或许才是需要捉的人。 但他并没有和小师妹说。 “雨停了,路上水塘却还深的很。一不小心就要溅人一脚泥泞。”齐悠白微侧过身,露出一抹常见笑意。 “青丝一起去吧。” ...... 齐悠白自小船舱出来,手上空空荡荡。 那梨花簪子已经悄悄放进小姑娘腰间储物袋——也是他前几天送的。 不知道兄长哪里来的这么香的东西,他不愿意戴,但小师妹一定用得着就是了。 稍加改造,就用来储物。 ——如他腰间玉铃铛。 船已经靠岸,他见着边上薛凉月莫名神色。 “凉月。” 这样叫着,他看见不远处红衣姑娘背影,竟透着股难得的气急。 “师兄。”见齐悠白看过来,薛凉月恶趣味地扬扬自己的眉梢, “你要带小师妹一起去?” 大师兄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留下句意味不明的话。 “注意分寸。” ......薛凉月微翘嘴角,抚着一边磨损的扶栏。 “青丝。”他朝那关着的小舱喊,“下船了。” * 众人先是回到原先的小院子,等待夜中魇息行动。 青丝发觉黎黎有点不开心。 和平时习惯的冷脸不同,此刻师姐的嘴角还要下去一点。 怎么回事? 但她不好意思问,只好说些笑话逗她开心。 “哈哈哈,师姐知道蚂蚁的牙齿是什么颜色的吗?”她把黎黎扯来坐下,似乎真是求真好学的师妹。 “......什么颜色?”黎黎疑惑,谁会去注意一只蚂蚁的牙齿颜色? “师姐再猜猜~”青丝用手遮嘴,强忍着铺天盖地涌来的笑意。 妈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 好冷的声音,这不学无术的小师妹瞬间就正经。 “黑色!因为嘛咿呀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师姐怎么不笑啊。 黎黎不但没笑,反而一脸沉色。 她看着嬉皮笑脸的师妹,觉得很有必要说些什么。 “今夜恐有大雨,追击魇妖不是件易事。”她面色冷硬说出一番担忧的话, “你就不要去了,安心在这里等我们。” 青丝心头一空。 虽然知道那可能为妖的少年性质不坏,他们此行也会胜。她还是生出一点害怕。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她安慰师姐,“既然成为了你们的师妹,我怎能退缩呢。” 更何况,她触到腕上木镯。 “师姐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这是自然。”黎黎妥协,但仍然叮嘱她不可乱跑,一定跟紧了他们。 第14章 “届时我们会跑的很快。” “好。” 但谁知道很快是多快呢。 ...... 夜中风雨果然又突袭,众人放风筝一样追着飞去的白色魇息。 青丝听见身侧一阵呼啸风雨声,手指不由得紧紧紧紧攥住眼前白袍。 “师妹抓紧。” 青丝自然听话,小心翼翼地又缠几圈师兄泛着银光的锦衣。 谁让薛凉月抢她位置! 什么割了手痛的要死不好掌握方向,只有师姐才会相信他。 四师兄的厚脸皮又得一次深深造诣。 青丝看大师兄遮着风雨的背影,感慨二人艰难。 前方领着头的黎黎在山脚停下,将脚下柳枝收回。 雨色朦胧,她亲眼见那团被束缚的魇息钻进前方残灯小院。 她转头欲与大师兄说事,身后却传少年熟悉叹息。 “师姐,我好疼。” 他伸出一只白布包裹着的手掌。 或许是淋到了雨,已经又被血色浸透。 身后已经传来沈阔细碎脚步,姑娘解下一只手包裹的细软白布丢进他手里,并没有说话,但薛凉月已然满意。 黎黎朝身后示意。 这头齐悠白将桃枝收回,察觉脚下山路泥泞非常,干脆一把将小师妹提起来走。 被迫升空当小鸡仔青丝:很好,不怎么卡脖子。 这地界恰处在春城边缘,齐悠白幼时和同父兄同游曾经来过这里。 他把师妹放下,看到前方小院血红灯笼。 如同传闻中黑山的吃人怪兽。 眼前一切随落下的睫羽消失。 齐悠白无名指稍曲,掌心旋转间淡色银光自掌心缓慢升起,如同朝起的烟雾。柔色乍起时,他掌心银光轻柔而不可抗地全然向小院漫去。 直至将小院完全笼罩。 他睁开眼睛,“就在那里。” 众人提着枝条而去。 * “他们要来了。” 少年温热呼吸此刻就洒在耳廓,同人一样缠绵而缱绻,以至于溅起她一点不该有的妄念。 她忍不住偏了头,在稚嫩眉梢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那团乳白烟雾中长出一双臂,遥星颤抖着把手缓缓落在宣月澜肩头。 他神色似乎害怕,但拢着的手却紧。 “我替殿下杀了他们,殿下带我走。” “杀了他们?”凤眼微眯,眼前人似乎真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 “杀了他们去哪里?”宣月澜微微抿唇,伸出赤色的指甲抵住他嘴唇。 浅浅的触碰。 少年唇瓣微颤,然而没有退后。 姑娘看着他的反应,忽而笑得花枝乱颤。 坚硬长甲刮上他唇上一点柔软,她想着竟然是如何都走不出这执念深困的都城。 实在是不甘心的得很呢。 “遥星,你是妖我是人,我能带你到哪里去呢?” 她还在笑,似乎只当这是小妖开的玩笑话,却看见他唇角被划开的一点血迹。 于是刺了眼一样的收回手。 她哼一声,“何况你怎么杀了他们。” “殿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唇上触感消失,遥星迫切的又去找寻她的手,将热度印在自己身上。 “只需要一个梦,殿下给我一个梦好不好。” 赤着手的鬼魅缠在她身上,一头冰凉的发散在耳侧。 明明是个妖,神色却委屈得像个孩童。 他别的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梦而已。 魇妖一类,在梦中功法为最强。 见她不作回答,遥星自顾自地缠上去吻她的耳侧,自玉白小颈慢慢移至姑娘稍抬起的下巴。 她没有阻止,甚至放肆自己被一个小妖这样亲吻。 但二人之间并不缺几个吻。 魇妖仅在生人面上印有体温,他的微薄温度从来只能也只想留给他的殿下。 自下一一吻上,遥星却只见一双微眯的沉静凤眼。 他手指抚在她心口上方,渐移的唇也仅停在她丹色半寸,似乎一片孤舟停靠着岸。 久久得不到回应,少年眼睫忽而颤抖着垂下。 “殿下……” 这人便又垂下头在他唇上又落下一个吻。 ……但还差一个梦,一个可供他成长的梦。 魇妖唇边印上生人的气息,另外划出一点一点凌乱的红痕。 同往常不一样,他第一次在她狠心抽离时将姑娘又拉回来。 ......宣月澜掩住眼中诧意,低了头看向那只握住自己的赤|裸手臂。 余光中,她见到地上的一双脚。 ——那是一个魇妖初生的双足。 她的小妖还没完全长大,却在此时生了双脚,自生而为牢的梦里完全走出来。 宣月澜看着他站起来的人身,眼中微闪。 少年身躯苍白瘦弱,带着一点凭空的圣洁味道,让人生不起绮念。 由她而生的妖,此时却破了从来的胆小。 他自一片混沌中赤|裸着生出,是这女子的梦魇。 但她着一身金色踏水而来,灿若他后来第一次见过的霞。 她在梦中为他取了名字,说星星是很漂亮的东西。 后来甚至教他如何蚕食她长大。 ......他的殿下,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总会帮她的。 第12章 月凉如水,众人越过小院篱笆。 齐悠白抬手去扣门上铁环。 青丝则随他声响张口。 “有人吗?” 她早就恢复一张八九岁的女童声音,清脆稚嫩,惊慌而害怕,像个误入山中的迷路小童。 但门内无人应答。 “有人在吗?”她捏着嗓子又喊了一声。 而下一刻,红色的影子就移至门外。 “砰——” ......黎黎收回手,潋滟眉眼在灯火下渐渐清晰。 她掌上白布缺了一块,此刻就将手藏到身后。 “藏妖者不必怜惜。” “师姐说的对。”薛凉月自沈阔身边走出来,笑嘻嘻地将头探到小院子里去。 黑雾自他掌心升起,映起他唇角一抹残忍的笑。 藏妖者不必怜惜。 青丝心中一紧,抬眼去看齐悠白。 书里身为帝女的宣月澜在拜访景国时失踪,因事关两国邦交,齐珏并未大声宣扬,只集了几个奇人找寻。 最后她被发现于一个破落小院,后来所说是被人掳走丢在这里。 但她归国时带走了景国一个小侍。 至于后来写这位帝女归乡后日日梦魇缠身,形同枯槁。民间只传言是被妖邪之物缠了身并未消除。 但这个小故事估计只是为了促进男女主感情所设,并没有仔细描写这位帝女后来的结局。 青丝看的时候就挺喜欢,甚至遗憾于这略显苍白的结局。 此刻,她离这位帝女只一墙之隔。 而离她两步远的是将要踏入门的黎黎和薛凉月,站在她身后的是迟疑不决的沈阔。 齐悠白站在她身侧。 恍惚中听闻风声大恸,她猛然抬了头。 头顶灯笼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像是沙漠里跌跌撞撞迷了路的不甘旅人。 色彩红艳而凄迷。 怎么回事?她该上前的。 但目光所至只能是那盏飘忽而昏暗的大红灯。 她好像……成了其中的灯芯。 恍惚间,她听但一声熟悉的喊声,似乎是齐悠白正在叫她。 青丝却张不了口了。 —— 一只手却将她打捞起来。 身体突而能够掌控,她看见齐悠白脸上昏暗和担忧神色。 并未说话,他把僵硬的青丝拉进门。 少女的裙摆巧而滑过老旧门槛,沾了上面一点湿滑的泥水,迅速地拖曳着向前扯去。 院外的灯悄然熄灭。 青丝心中猛跳,看到这黑漆漆的小院子更甚。 袖中木镯滑落腕际,她却顾不上抬手——那抹红色又冲进她眼睛。 齐悠白原先轻抓着小师妹手腕,将她掩在身后。 怎料这不听话的小孩子却借着力,小而细腻的手掌攀上他手心。 心中一跳,他隔着衣袖想去扯青丝的手。 只偏头一看,这手中所执的哪里是小姑娘细腻手掌。 ——分明是一节将燃尽的红艳长烛。 他在夜幕中闭眼,掌上却生银光。而身后那里还有什么师妹? * 薛凉月跟在黎黎身后,手指微点,欲生出星火照明。 姑娘挥手起风将其掐灭。 薛凉月将手收回,“寻不到妖,师姐还要我滴血么?” 他夜中视物无碍,随意的将手搭在一边光秃墙壁。 虽然询问,说的话却似乎恨不得把一身血液赠她。 黎黎却没有回他,转瞬嗅到香甜。 “......滚。” 她不喜说浑话,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微闭的房门吱呀一声——黑暗中的房门被人猛地打开。 第15章 “师妹!师妹不见了!” 沈阔一张嘴,吐出这样的话。 * “看来师弟判断有误,”齐悠白早收了手掌,看着从房间里踏出的二人。 他捏着手上枯桃枝, “哪里是什么初生的妖呢。” 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人从他手下换走,怎么可能只是个初生的魇。 薛凉月眉间一挑,“青丝是在你手下弄丢,现下却来怪我?” 他欲要讥讽的手却被身侧姑娘打下。 黎黎细眉紧皱,“当务之急是要找人。” 她迟疑地伸出手来,腕上盘旋的柳环枝叶翻飞,竟然泛起丝丝萤光。 薛凉月阻隔的手被她再次打下。 “师姐!” 齐悠白抿唇,掌上银光消逝。 她是要……结实剑。 这过程并不简单,青光大盛间黎黎眉间冷汗皆下,却仍旧不停手。 几人注视下,终见那柳环化作一把笔直长剑。 沈阔睁大了眼睛,却不由得看向一边的齐悠白。 黎黎眉目凌厉,带着难得的惊喜。 她握着终于凝成的实剑,对准急冲而下的血红雾气狠狠就是一劈。 来了。 —— “宣女、宣女月澜,恭顺明、明德,性行淑均。”宣旨的太监冷汗直流,忙用指甲掐紧了手继续念。 高台上端坐着的是垂帘天子。 金裙黑发的华服女子仰着头站在殿上,通身的气派。 她并未下跪。 “故册封帝女,执掌朝阳。” “赐号——昭华。” ——面上刺痛。 青丝眼皮颤了颤,挣扎着睁眼,一片朦胧的金色裙角却入目。 女子低头,手上泛着温润光华的长长珍珠串就垂至小姑娘眼前。 “醒了?” 眼前美貌女子用赤红长甲抵住她的脸,扬起的眉目冷傲而殊丽。 笑得十分好看。 青丝突然就知道了她是谁。 金裙溢彩光,面赛芙蓉霜。 ——宣月澜,那本书里没有结局的工具人。 但青丝现在难得生出见到美女的快乐,因为这位姐姐好像 不怎么友好? 书里没说她这么……那啥啊。 青丝看到自己凭空坐着,全身却无法动弹,只剩下一个尚可转脸的头。 “姐姐别杀我。” 即使心脏怦怦跳,她还是利落地求饶,哭丧着脸悄悄躲开女子坚硬刺痛的丹甲。 拜托啊,真的很痛…… 宣月澜眸子一转,似乎惊讶于抓来的小姑娘这样大胆。 但此时她显然兴致很高。 “哦?” 她倒是笑着认下小姑娘一声姐姐,将自己长甲再度印上她的脸。 “姐姐什么时候说要杀你?” 宣月澜眉眼皆扬,满心的愉悦。 干什么干什么,猜不透了猜不透了!青丝心中怒而咆哮,强撑着面上冷静。 她只好收了满脸的笑意,垂下眼睛悄悄看。 四周一片陌生的荒芜,并不在刚才那个院里。 ......更慌了。 前半生平平安安的青女士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危险,因为这姐们已经把手放到她的脖子上。 “姐、姐姐你干什么呢?”她试图找点话题,声音却忍不住颤抖。 一只手动不了,两只手动不了。 连木镯子都按不动!按不动啊! “你在找这个?” 一摸一样的木镯子突然出现在女子手上,宣月澜抵着脖子的长甲松懈下来。 ?青丝怔愣着双眼,彻底不动了。 这姐到底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手都没动起来啊。 ......玛德,她竟然也不是人? 所以这破世界有谁是人啊到底! 宣月澜握着木镯子的手微微刺痛,但大可忽略不计。 不必想,她也知道这该是什么厉害法器。 她眸光一转,眼前的小姑娘肉眼可见的沮丧起来。 宣月澜瞬间觉得无趣。 果然还是亲手教出来的得心意。 但要不了多久了,她想,然后在小姑娘诧异目光下把镯子套到自己手腕上。 然后就是腕上加倍的刺痛。 果然厉害得很呢。 但没关系,只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离开这里,顺便拥有一个真正的遥星。 ......青丝看着这姐们心安理得套上自己的镯子想要走开,但自己还是动不了! 她好气!但是为了活着她不可以生气! ……想到一个好主意! 于是她艰难起嗓,随着记忆胡乱地套上一个调。 “月、月皎皎而人依、依依——” ?怎么那么喜欢卡脖子啊这姐! 她呼吸不畅,是去而复返的宣月澜一把卡起了自己的脖子,面上愠怒非常。 盯着熟悉的眼头小痣,她心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似乎也嘲笑自己似的,宣月澜忽然息了声音。 好半晌她都这样沉默,久到青丝心里都没了底气。 她看眼前面容陌生的小姑娘,淡淡的语气。 “你如何会唱这首歌?” 因为你小时候喜欢唱啊姐姐!她心里苦涩,但好歹终于落下地面。 真的,她就随便乱套的调。 “你生在立春?” 青丝心中一震,拧着手指回道,惊讶非常。“……你怎么知道?!” “生肖属兔?” 青丝不太想回答了,但这姐们脸色又开始臭起来。 她只好点头。 “是。” “你……家住何方?” 还来查户口了这是! 她好歹忍下怒气,决定为项上人头拼一把。 “约在……南方吧。” 一字不差,宣月澜想。 莫非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 宣月澜记起那人模糊眉眼,再看看这眼前人。 ——竟然隐隐地对上? 哈。 她回来了? 但瞬间就察觉不对,宣月澜嘴角一扯。 那个人死了,早化成了灰,如何还回得来? 至于眼前这个,只会是一个赝品,一个被她利用就杀死的废物罢了。 “乖乖呆着。”她恢复之前面目,然而神色终究不如之前平静。 如同一泊藏着微澜的平静湖面。 “等会儿姐姐就送你上路。” ......这是还要杀了?青丝垂下头。 也不知道死了之后在那边算不算也死了。 又或许自从来到这里她就已经死了? 死到临头,她却忽然触及之前不敢想像的真相一角。 ......那岂不是死在宿舍里头? 也太惨了,说不定要被流传为x大恐怖故事之一。 不想死,但是不得不死了吗? 穿书哪里有这么好混啊。 这次要是能活下来,她一定好好学习。 至少学个土遁术吧…… 她艰难地抹了抹泪水。 手也好麻呜呜呜。 呜——? 靠!能动了! ......站起来的脚透着让人瞬间哭爹喊娘的酸爽,她周边什么都没有,像是一个隔绝的空间。 却在这时,身侧有人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 第13章 四处空旷,这人的声音却如同珠玉落地,不合实际地透着一股少年脆意。 青丝看到他的脸。 ——好看的。 但不是师兄那一挂温润,看着让人心生暖意的好看,倒像是一种别有特色的......可爱? 她对自己感到十分无语,死到临头还顾着看别人的脸。 更何况谁知道这人是好是坏? “谢谢。”她划开少年的手,退了几步。是想要乘机乱跑的意思。 ——怎料身后少年却将她一把又拽了回来,滑落的衣袖甚至露出一截虚无手臂。 ……好了又不是个人,青丝欲哭无泪。 他脸上纯真无比,话语却是凉的。 “你可不能跑。” 靠。真是坏的。 “咔嚓——”青丝按在镯子上的手正欲动,却听一旁传来事物破碎的声音。 ......回过神来,身后拽着她的少年早就不见。 ?走了?那我也走。 镯子暂且就不捏了吧?但是从哪里走啊?她提着酸痛的老腿,嘴里不停碎碎念。 “靠靠靠早说就不下山了,死了怎么办!你小子你小子你小子!遭了道吧!” 哭发财了。 实在太废柴了,实在希望有人来救。 于是青女士想到百试百灵的“喊破喉咙”方法。 好的,试一下吧。 “咳!如果有人现在来救我!我宁愿把一辈子的无骨鸡爪分一半给他!” ......不够? 她咬咬牙,“加上一半的脆——”桃子。 第16章 !语音未落,先前的破碎声就响彻头顶,这四周打破镜子一样绽成蛛网似的裂纹,眼下正剥落墙皮似的落下来。 她来不及眨眼,却见着外边露出执剑少年的翩飞白袍。 剑? 不待她细想,那身影已然窜至她身侧。 长珠串和话语一同落入她颈窝, ——“不要怕,师兄来了。” 齐悠白把小师妹揽紧,仿若回到初见那场温情的相拥。只是落下的碎片尽数落在他干净白袍,听着就……痛死人。 ......天上,天上掉下个大师兄? 但青丝还是觉得很有必要让师兄先放开自己。 他的桃树枝硌着她实在痛得很啊! “师兄!”愣了几瞬的小师妹把赶来的大师兄撑开,嚎啕大哭,甚至恨不得拿袖子抹了满脸的水。 青女士对自己秒哭的能力十分肯定,嚎了嗓子势必要演好这一场。 但是她哽咽着抽了抽鼻子,发觉自己鼻子不知怎么真的酸涩起来,眼泪不要钱的又全部往外边涌。 收、收不住了!?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于是她更加哭起来,颇有气势。 齐悠白似乎惊讶小师妹把自己推开。 但是他转念一想,师妹还有力气推开自己并且哭得那么大声应该是还好吧? 他来的还算及时,应该只是被吓到了。 “先出去。”察觉这境将碎,他只得又把师妹捞回来,提起重化的桃枝迎着碎境朝外边飞去。 碎片漫天,青丝在他臂弯中恍惚看到一道冲进的绿光,视线却又瞬间被荷香布料掩住。 二人飞身而出。 —— 破了那妖怪设的境,二人回到小院门外大树下。 齐悠白保护人很有一套,青丝是一点没被砸到。 但她站着,突然就扭捏起来。 或许是无法掩饰的哭了一场,却不知道怎么感谢这半大少年,毕竟算起来他还比自己真小上三岁。 什么都不会自以为很有经验青女士:仍然打算以后好好给师兄保媒。 齐悠白不知道师妹想法,只默默抖了抖肩上的灰尘碎片。 “师兄!”灰头土脸的沈阔却从门口探出头来,惊讶的喊上一声。 “小师妹?” “你们怎么在这里!?” 那我该在哪里,青女士默默垂泪。 ...... “就是这样,”沈阔拍了拍自己头上的土渣子,随后疑惑的看向四周。 “师姐和四师弟呢?” “师姐?”青丝摇头,“没看见她。” 坏了!沈阔头脑狠狠醒了,急着问一边自顾自手动拍渣子的大师兄。 “擒了那小妖后我们就分开了,师姐他们不是说去找你们了吗?没见着?” ! 青丝突然念起那道转瞬消失的绿光。 “师姐去刚才那里了?”她扯住大师兄袖子,急得跳脚。 要是黎黎遇上宣月澜怎么办!打不打得赢另说,受了伤怎么办! 齐悠白不动声色,唇角抿开一个弧度。 “不怕,她早就不在那里了。” ?一时间青丝竟然不知道齐悠白说的黎黎还是宣月澜。 但很快,身后踉跄脚步声响证明了他的话。 “齐悠白!”黎黎虚扶着的薛凉月一反常态,也不装什么兄友弟恭,大声喊着正站的笔直的师兄。 青丝看到师姐好好地站着,一颗提起来的心稍放下。 “师姐!”她提着裙子跑过去,却被黎黎一只手挡住。 师姐……? 黎黎一手把愤怒过头的薛凉月安顿好,随后作垂头道歉的姿态。 她对着的是齐悠白。 “此次是黎黎冲动,下次绝不会再有。” 是的,她既承担此次出春大任,该是时时刻刻念着大家的安危才对。先前是低估了妖邪猛然冲进去,后来又未能顾及什么都该不会的师妹。 如果小师妹出了什么事,她难辞其咎。 青丝偷偷移着步子到她身边去,扯住师姐一点衣袖。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只是一边的薛凉月抵着树,看师姐低了头,自己却仍旧不肯认错。 齐悠白摆手让黎黎站好,看向丝毫不服气的四师弟。 不是第一次了,他一直知道这师弟在乎什么,于是他笑着,却几乎是责骂的态度。 “若非你师姐扶着你,你以为你能出得来?” 他早知道二人随后进了碎境,但黎黎既然已经凝出实剑,也必然不会有什么损伤。 齐悠白目的就只是给二人一个教训。 但薛凉月现下丝毫不领情。 眼见二人目生火花,沈阔拧着眉头决定暂时逃离战场,留下青丝和轻轻查看师妹的的黎黎。 她握着小姑娘毫发无伤的手,内心庆幸,决定下次确实要好好考虑小师妹安危。 ……薛凉月收回相撞的眼,面色已然恢复七分冷静。 确实,要不是黎黎捞了他出来他早死了。 但——他们可是为了这个小师妹搭进去的。 “知道了师兄,”少年脸上昏暗,语气是一贯的吊儿郎当。他语气恹恹,“我听你们的。” 齐悠白这才将眼神收回去,叹了口气。 训也训了,总不能逼着这桀骜师弟马上改性子。 “大师兄快来!”那头的沈阔把摇摆的大门彻底打开, “这个妖好生奇怪!” —— 被绑着的妖物正是之前扶了青丝一把恐吓一番而后消失的少年。 现下他失了魂似的倚在墙角,一边的手臂已经空荡。 捆着他的绳子想必是什么厉害法器,让他直接就动不了。但这捆的却是她当初打在身上捆猪的手法...... 青丝只觉得没眼看。 沈阔被留下和青丝一起看守,其他人搜到其他地方去寻找本该见到的帝女。 又或者换个说法——那位被低估的大妖。 一边的沈阔拿着树枝刨了刨火堆,看小师妹撑着脸烤火。 烤着烤着,她肚子竟然咕咕叫了起来。 也是,她被掳去已经过了一天,也该饿了。 于是他解下自己袋子,“我帮师妹烤些东西吃。” 毕竟照顾废物小师妹,人人有责。 青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看着三师兄随手从自己的袋子里翻出冻好的野鸡烤起来。 很香。 一边被绑着的少年低垂着头,不作什么反抗,怀的是一向的温和姿态。 像是没什么攻击力,实际上!…… 青丝起了念头,在脑中搜寻和宣月澜有关之人的名字…… 啊这,难道他是? “......遥星?”青丝试探地喊出一声,果然看见小妖突抬起来的头。 其中有惊异,但更多是厌恶。 “别、别这么叫我!”遥星眉头皱紧,很讨厌殿下之外的人叫他名字。 殿下去那里了呢?他瘫下去,但如果不是这些人把自己捉住,他现在就会在殿下身边。 ......青丝眼看着他眼神几经变化,最后竟然停在一个无比憎恶的位置上。 真的大可不必,她只是叫了一声啊! 一边认真烤肉的沈阔没听到他们说话,仍然执着于今天的花椒带的不够。 玛德还在刚才打架的时候散了一半。 ——实在痛苦的很。 青丝正感慨着这哥们真是那个小侍卫,因为名字都一样的。 她看着缩着一团拒绝交流的社恐妖怪,觉得自己这穿书生涯不会好了。 怎么一个个都人设崩塌呢。 说好的天真开朗小侍卫呢?还我! “好了,师妹将就吃吧。”沈阔把木架子递过去,又盯了一眼那困住的妖怪。 即使知道三师兄厨艺了得,但青丝还是被三师兄精湛手艺惊艳到,试问野外烤鸡技术哪家强,还得看面前沈大郎。 青丝泪眼盈盈地接过那半边香的让人想跳崖的绝味烤鸡,“师兄你不吃吗?” “吃过了。”沈阔摇摇头。毕竟小师妹饭量一向惊人,不存在吃不完的时候。 于是这小师妹便更感动了,提着流油的鸡啃起来。 一边缩着的遥星紧了紧拳头,把眼闭上。 沈阔则不得不承认很喜欢看小师妹吃饭,正如看到了曾经被饿怕了的自己。 而且自己做的东西得到认可,总归是让人心情好的。 他嘿嘿笑着把一边的烤红薯刨了一刨。 —— 青女士一个人啃完一半的烤鸡,终于满意的从储物的袋子里掏了大叶子揉碎了擦手。 沈阔看不下去,想把自己的帕子掏出来给她,却被师妹一手喊停,及时阻止。 “别啊师兄!这个可好用了。” ——实际她真的很烦洗帕子。 加上小时候在外婆家呆过很长时间,老人家很爱上后山采药嘛,久而久之她也就认识一点东西。 第17章 这野草就是在师兄院子外面乱逛的时候折的。 叶子汁液去油去渍好多用处,届时只需要寻到一处水洗洗就好了。 于是她站起来说要去洗手。 “我陪你去?”沈阔道,疑心这师妹又被捉去。 然而青丝老老实实说不会走远,就在前面。 “很近的!”她抬脚往前去,“很快就回来。” ...... 这院子小的可怜,但是就算有水井她也提不起桶来。 所以她也不是真来找水洗手。 青丝是来找宣月澜的。 几人之中她是最弱,她要是想做些什么也必然会从她身上下手。 ……只好化被动为主动。 她随手搓搓残余的叶片,发觉还是有些刺手,便将其全部搓了下去。 但吹着微冷的穿堂风,青丝倒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胆子大。 怎么说呢,想来想去觉得宣月澜很奇怪。 更何况她总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崩人设是吧? 四周只有风声回应她。 不知道师兄师姐追到哪里去了,她摸着黑暗中的墙壁前进着,再次看到院门口阴森的大灯笼。 但她瞬间就把头低下来——上次就是被这灯笼拐走。 她悄悄地摸到院门口。 老旧的木门粗糙得很,剥落的斜生木刺扎得这小姑娘一 双手直疼。但踏过昏暗灯笼下方,青丝却凭空感到一阵暖意。 怎样的暖意呢,就像是被师父养的那只白猫攀了脖子,温软毛发慰出的亲切暖意。 ......毛发。 她后背发凉,手掌不由扣紧着门。 “师——唔!”一只冰凉的手自身后攀上她脖子,生生按住了她叫喊的嘴。 一阵浅淡的棠花香气把她淹没。 她慌乱中两手乱扯,发觉脸上手掌细腻而指节修长,确是消失的宣月澜无疑。 昏暗天地突而一转,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 “啾啾——” 这是什么?鸟? 她睁开眼睛,恰恰身后女子也松开手。 “你在找我。”正是宣月澜。 青丝转身看她,却见眼前俨然是一个看着就不寻常的......后花园? 月季牡丹开得正艳。 而宣月澜仍旧是那天见面的一身金色袍子,胸前棠花绣栩栩如生。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不像再是初见时那样灼目夺人。却像暮春里最后一枝不肯凋谢的海棠。 “遥星在我们那里。”她以为她是伤心于心上人被捉来,于是解释,“我们没对他怎么样的。” 宣月澜只是笑,屈膝摘下沾着晨露的一枝牡丹。 “我知道。”她素手一抬,把摘下的牡丹斜插进自己高盘的发髻。 “好看吧?”她低头,叫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皎皎。” …… 绞啥? 第14章 微风拂过境中事物,她垂下的手触到一枝花的根茎。 这个境里是暖风拂面,春光和煦,甚至芙蓉都和牡丹开到一块去。 但是她全都感受不到。 青丝使劲摇了摇头,不知道宣月澜说的是谁。 见面前小姑娘垂目,宣月澜轻哼一声,自她头上艳丽花瓣滑下一滴小小水珠,正好落在肩头。很快就彻底消失不见。 “叫错了,”上翘的眉眼此刻随她低垂,这位殿下难得说出这样的话。 她看着青丝。 “不过你实在和我的故人有些像。” 但下一瞬间她眼中流光突逝嘴角却微扬,语气堪称毒辣,“为何出来找我?不怕我杀了你?” 明明初见时她还要杀她,但现在就可以放宽了心来找自己? 宣月澜不信。 青某:怕是怕的,但是还是要有点穿书的觉悟。摆烂什么的都去死吧,我要快快乐乐回家。 “我猜你不会杀我。”听这燕大波鹰一样的语术,那把不存在的枪支撑青丝萌生一点勇气。 “你想从这里出去。” 语毕不等她回答,青丝自顾自点点头,“我可以帮你。” ……真是故作聪明的小笨狐狸。宣月澜看着青丝眼侧熟悉的小痣,燃出一股心火燎原的滚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能知晓自己心中想法,但既已决定…… 不如试上一试。 “哦?” 她微微抬手,想要把她拉过来,然而语气仍然不确定地充满疑惑的弧度, “怎么说?” 青丝听她好奇语气,心中更加坚定。 看吧,虽然人设有点子崩塌,但想要的不过就是逃出这里。 原书里如此,现在也如此。 “你此来景国,是为议亲。”她看着宣月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害怕。 “可是你不喜欢皇帝齐珏,所以选择了逃跑。” “但是你为什么继续留在这里?” 妖物之力该是很大才对,而宣月澜这样大的妖不至于连几个凡人都躲不过。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她恨不得目光坚毅地举起手指,再来一个渐渐推进的特写。 “因为你走不出去!” 宣月澜笑了,微眯着眼等她说下一句。 青丝拍拍胸脯,不就是带这百分之九十九是困于执念的妖怪出去嘛!她是不会,但是她师兄他们还不行么? 果然人还是要有些助力啊。 但她想着什么,于是后知后觉问起宣月澜, “你杀过人没有?” 平白无故杀过人的妖怪大概是不行。 “......” 宣月澜似乎被她快速跳跃的话题所惊,浅金色的眸子怔了一瞬间。 偏偏此刻指尖刺向一点手上皮肉。 她很快就回答出来,“没有。” 没有是最好!青丝呼出一口气,从腰间袋子掏出什么物什。 “那你跟我出去,我们去找师兄。”她已经跃跃欲试。 “你这是……想做什么?”宣月澜伸出的手指遭到打击,于是生了一点愠气似的指着那节闪着丑陋绿光的绳子。 “你还要绑我?” 实在可笑。 “保证一下啦人身安全啦姐。”青丝试图向她灌输自己一个废物自保的需求必要。 然而等她嘴皮子说的痛,宣月澜还是一副不愿意的神色。 “绑一下?”她举起绳子。 “绑绑绑!” 将手伸出去事宣月澜几乎要打消心底可笑念头——就算死了一次回来哪能是这样? 青丝如愿再次展现自己熟练的捆猪手法。 这绳子是师兄遗落在袋子的,想必作用是不错。 就是这位公主殿下的眼神有点点凶。 —— 齐悠白几人回来时天色将明,日头明明升起,这小院一处却诡异的仍然昏暗。 奇怪。 几人转眼一看,那绕了满墙的原是小院一边的不知名小枝和杂草,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漫了上来,竟然全拱上了墙头。 竟然拢住了整片日光。 春日是绽新芽,却不该到这种地步。 齐悠白心中叹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一旁的黎黎皱紧了眉,看着一夜未归就大变了样子的小院,竟奇异地呈现出一种望而却步之感。 她鲜少有这种感觉,于是狠狠摇头。 一边的薛凉月同样脸色冷凝,心中那股热流涌至五脏六腑。 这样大的反应吗? 掌中荆藤随之被紧握,他几乎哼笑出声,“那妖就在这里。” 枉费他三人在外蹲守她前来营救同伙,却不知道她从来就没离开过。 二人此时看向齐悠白。 “进去吧。” 这位大师兄语气淡淡,从来温润的眉眼如今却似一块褪了相携暖意的冷玉,泛着层未曾展现的冰寒。 他掌上银光毕现,嘴角浅淡的勾起来。 “有人正等着我们呢。” —— “砰——” 是玉案上的砚台突然砸下,溅起的浓墨生生晕开一大片金色裙角。 屋子里墨香飘散,一边闻不惯这香气的姑娘细眉皱起,接着连打了几个喷嚏。 “对不起!” 一只苍白的细手连忙狠狠撑起了雕窗。 随后浸了浅淡棠花香的帕子被递到她面前,面前穿着金色鸾衣的少女面目瘦削,苍白柔和,偏生一片张开的薄唇是深红而且艳丽,怎么看着都很奇怪。 “小棠花。”她叫着面色不耐的姑娘,抿着的唇将一点艳红沾至颊边。 然而语气实在温柔诚恳, “我记性愈发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 脸上传来痒意。 青丝缓缓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直到等到微凉的肌肤相触时,她方察觉到这是一只手掌。 有人用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搞什么? 她记得自己带着宣月澜出了幻境,去和三师兄集合来着。但这现在是哪里? 第18章 “别看。” ......这是,宣月澜的声音? “想什么呢。” 啊?这也是宣月澜的声音。 终于,她得见虚幻天光。 一座偌大的宫殿,竖着高柱围着雕梁。 恢弘画壁上跃着一圈巨大的鸾鸟,赤尾长而轻盈,鲜艳羽毛是处处精细。但每一只都张起利爪腾跃而上,似要挣破这困囿的牢笼。 青丝对这描述并不陌生。 ——原书宣月澜回到宣国见到她濒死的父亲时,就是在这里。 鸾鸟是宣国历史中一直信奉的神鸟,象征吉祥。 而这里正是宣国大殿,东升。 穿着金色鸾衣的貌美姑娘收回了手,正站着望向大殿上方。 那里有一把青红混合的大椅。 然而宣月澜不可能立马回去,这里注定只是一个幻境。 肩上微凉,是她把手放到自己身上。 青 丝动不了。 “看到上面那抹红色了吗?”宣月澜沉着眉眼语气淡淡,但伸出的手指颤抖。 却很快就止住。 “......好红呀。”知道她不能说话,金衣姑娘自顾自地回答,抬起脚走上前去。 ——搞什么搞什么!青丝无形的的手指已经绞紧,这怎么生来的一种疯批公主感? 人设!人设怎么越来越崩! 宣月澜拐了她来这里,一定是骗了她。 青丝叹了口气,原来看着很厉害的绳子实际上也不管用。 “当然绑不上啦姑娘。” 自她身侧闪出一个少年,他伸出手整理自己斜散的衣袍。看懂她所想似的这样回答。 “你的绳子暂且困得住我,但绝对困不住殿下。”他如此轻轻的说,也轻轻笑道,自己却跟上宣月澜的脚步。 “捆妖的东西,怎么能困住人呢。” 人? 靠,青丝几乎要笑了。你说哪个人可以带着她窜来窜去,还绑来这里绑去那里? 下次千万不要自作聪明!真是救命了她怎么这么简单就相信了宣月澜能和她出去。 这不是原书,她也不是书里的公主。 实际上她一点也不了解她啊。 呼。 容她暂且丧一下气。 宣月澜已经坐上那把椅子。 但是幻境中的东西终究是假,怎么也不可能有实际的感觉。 她垂眼,很快看到身前少年红白交错的衣摆。 “过来呀遥星。” 扶手上展开一只手掌,赤红蔻丹勾绕间她仍由少年把手放进。 遥星倚至她身旁。 ......我还在这里呢!!!不能动的青某人内心惊恐,就算是嗑cp她也不想把自己嗑得翘辫子啊。 她只能直勾勾看着上方。 但眨眼间,自己却来到二人身边。 宣月澜一双凤眼低垂,青丝近得几乎看到她眼皮浅浅的褶皱伸展。 好看……但还是很有压迫力啊姐! 爹的再嗑cp我就是狗。 “他好看吗?”平地惊雷似的,面前的姑娘朝自己笑着问道。 青丝心中震颤。 这是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cp亲口给我喂饭。 更恐怖的是,她正不由自主的点头。 一下,又一下。 草——(一种植物) 这是搞什么啊姐姐,我熬夜熬多了受不得这种惊喜的。 ......然而她露在宣月澜眼中的却是一副喜欢的样子,似乎非常认同遥星。 少年垂下眼睛,掩住些许锋芒,脸却贴上她放在椅上的手。 他由她而生,是其亲手从泥沼中扯出。 这样的关系很好,却不是最好。 青丝想要闭眼。 本人强行喂饭是吧?但是谁要吃这种......草了她吃还不行吗! 她使劲点头,忽而发现自己竟然动作自如。 她在注视下支起双腿。 但这站起来的瞬间,后方亮可视面的玉璧映出她的模样。 青丝见到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 第15章 而这一头,师门几人破境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师兄!”黎黎刚把一处血红雾气劈开,这不堪重创的境就要再次破碎。 他们未曾遇到过这样奇怪的妖物——破开的境一层又一层,还是没见到师妹身影。 这绝不是寻常魇妖。 三人应付起来不算吃力,一开始甚至用不着她刚刚凝出的实剑。 但这样破下去,体力自然不支。 待到眼前碎片纷飞,齐悠白就施以阵法作持。 转眼间,他们又面临一个绿草如茵的新境。 ——是个人都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师兄怎么不说话?”薛凉月手臂渗血染红好一片衣袖,又已经被吹来的无形风刃刮出一道难言的伤痕。 他有些恼。 师姐柳剑恰成不甚稳固,本就不该在这里消耗心力。至于那个捡来的师妹,他甚至恶劣地想,不如就这样放弃。 一点微凉点在脸侧,少年躲避不及。 “……”原是齐悠白传了些灵力给他。 “大师兄管我做什么,不如留了体力救小师妹去吧。” 他说话倒一向的难听。 等到黎黎闲下来睨他一眼,薛凉月这才不情不愿闭了嘴。 齐悠白至始至终都没说话。 他沉着一双眼睛,除了时不时帮着师妹师弟治点伤,只顾破着这难解的境。 已经是草地,想来离中心不远了。 他支起手掌,看到袖口一处破碎月锦。还要多久,他却是也说不清楚。 所以青丝啊青丝,齐悠白想起小姑娘信任的目光,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 “殿下?”竖着细眉的严厉女子推开门,却看到床边姑娘正自己笨拙套上衣裙。 见门打开,她难掩面上惊恐,只敢细细喊了一声崔姑姑。 “殿下千金之躯怎可如此。” 这姓崔的姑子很是生气,端着手到她身边将折腾得乱七八糟的衣裙一一拨下。 直到露出姑娘鲜红小衣下的细瘦身躯。 “殿下该穿金衣才对,这粉衫裙从何而来。” 等到那身得来不易的粉衫裙被狠心甩在一边,姑娘眼睛却眨也不眨。 崔姑子本想再训斥几句,却见这尊贵姑娘将粉衫裙捏紧了。 她抬起眼来。 ......虽然公主年纪尚小,却有一双很像先皇后的眼睛,弯而俏丽,媚却不俗。 只是可惜白白生在这样一个瘦小怯懦的身躯,终日垂着头,没有先皇后半分的威严气质。 崔姑子皱着眉头想,这位嫡亲的殿下,性子是一点都不像先皇后的。 “我不穿这裙子了,”她终于等到尊贵公主的答话。 宣月澜弯起一点唇角,然而面色是终年体弱的苍白。 “我只要金色的。” 只要金色。 有人穿着一身金色……的裙,映在玉壁之上。 青丝睁大了双眼,这是……谁? 她看见玉壁之上的眉头随而皱起,而后又跟着自己动作舒展。 ——这是她? 不不不,她明明只是一个孩童身躯,黝黑的面,细瘦的颊。 但她、她眼头之间的两点小痣还在。 ——这个陌生的脸上,也有相同的两颗痣。 “殿下——” 耳边传来女孩轻声的呼唤,传递信息似的透着股焦急意味。 “殿下醒醒,崔姑子要来了。” ......这又是谁? 等等—— 眼前玉璧忽而褪去,她猛然睁眼,眼底扑进一层柔软的粉红纱裙,层层交叠。 但胸口处绣着的不是欲飞的鸾鸟,而是朵朵争相绽放的海棠。 粉而青翠。 这不是她。 门外进来的严厉姑子吊着双无情眼,一脸的不满,竟然伸出双手就想要剥开她的衣服。 青丝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也奇怪得很。 “你扯我衣服干嘛?” 奇了怪了,她干什么变作另一个人暂且不说,这人一上来扯她衣服干什么。 ……崔姑子第一次遭到殿下的忤逆。 不是什么别的大事,仅仅是因为一条粉衫裙。 察觉到肩上凉意,青丝低着头熟练非常地把衣服穿好。 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不短,但穿个衣服总是会的。 她垂头看到一双正熟练打着结的细瘦手指。 ……小人身体刚适应好呢,又来一副新躯壳,真的是受不住了。 谁来救—— “殿下就非要穿这裙子?” 崔姑子紧皱着眉,自先皇后去世之后她就一直陪在公主身边,从来不见她这样行径,如今就非要问上一问。 虽然语气冷硬,但诡异的,她希望得到一句肯定的回答。 “……”青丝一屁股坐上大床。 殿下?这又是什么鬼。但她看着脸色沉得滴出水的宫装女子,决定弄清情况前暂不出声。 第19章 “那就……不穿了吧?”青丝仔细看着她脸色,憋出这样一句话。 崔姑子道果真又是如此。 她转身,自屏风端来一身金色华服,脸上说不清是喜是悲,只冷硬地对着床上那人道, “崔滢服侍殿下更衣。” …… 青丝颤抖着手保住了最后一件小衣。 “好了,剩下的我自己会穿,你出去吧。” “殿下哪里会自己穿?”听着这话,身后的冷面女官细眉舒展些,倒是也没放手,只把金衣往她 单薄肩头上一披,仔细弯腰整理起来。 青丝不适应让人服侍自己,然而这具身体似乎早已习惯在此时僵硬地站着,却也没什么反抗。 至于这件衣服,实在是眼熟极了。 就是宣月澜的同款,只是胸口处并不是梦境之中所见的棠花,而是宣国崇尚的飞鸾。 ……宣月澜给她搞到哪里来了?青丝心里抓耳挠腮,莫非她还有个妹妹?还是姐姐? 反正原书是没有提及。 “请殿下落座,我为殿下绾发。” 坐下去,身前镜子里却映出一张清瘦但艳丽的脸。 ——这这这不就是幼年版宣月澜?青丝瞪大双眼,不明白她要搞什么。 开什么玩笑,一下子变了两张脸?青某人大大的破防,不知道这姐们到底是搞的什么名堂。 这是什么新型的诈骗手法吗。 “殿下今日要到东升殿,皇上早先传了令说要召见。”梳完了头,崔滢提醒着她。 但见她只看镜子怔愣不回答,又当作她是想着那件事伤心,就忍不住再开口。 “殿下,”她几乎就是明着说出,“您须得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 什么身份,自然是身上绚丽金衣和飞鸾代表的宣国公主身份。 生来尊贵无比,吃的穿的无不是最好,而这样锦衣玉食地养大,却要不远千里去做一个异国皇帝的妃嫔。 青丝知道宣月澜拜访景国的目的,无非就是为求得两国安好愿缔结姻缘。 但她是一直想不通,宣月澜后来既然已经成了帝女,宣帝怎么还要把她送过去呢。 答案或许马上就会揭晓。 于是青丝按着心里躁动,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点一点头。 她忍着强烈的欲望不往头上摸。 她因为不是很适应宣国的装扮,青丝总觉得头上几支足金的钗子要往下掉。 和宣月澜后来接近景国的发式不同,她头上硬生生抗住了几斤的东西。偏偏她还得少说话,生怕露出一点端倪。 沿着幽暗小径踏出满园的春意,这才意识到这里现在也是春天。远远望去,正是那天境里的“后花园”。不过只开了牡丹,并没有那天的芙蓉。 前方……是一棵被砍了半截的树。 满园绿意,只有它是枯萎的。 青丝眸间微闪,深色小靴踏过径上一朵遗落的粉花。 东升殿 威严的男人斜靠着,漫不经心捻着手上的圆润扳指。 他坐在她先前见过的那大座椅。 崔滢留在了外边,让青丝自己进去。 都是一样的,她暗暗给自己打气,不敢去看两边的宫人。 不过之前是只有两个人,现在、现在就群演多了一点而已。 不要怕,她深呼一口气。只是欲要抱手,却忽然想到自己不会行礼。 ......这真是可以的吗。 自上而下的目光带着一股子审视意味,让人实在无法忽略。 青丝自觉无力回天,绞尽了脑汁正要勉强学某大型古装剧拱拱身什么的,膝盖却忽然一痛,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呈现出一种……非常恭敬的效果。 她是想一头撞死的。 但上头压迫感似乎减弱一点,她手抵着地面感叹自己命大。 跪就跪吧,反正他后来是个死人。 就当扫墓了。 “起来吧。”宣帝一张威严的脸,这样居高看着自己身姿清瘦的女儿,放过掌下的白玉扳指。 青丝只得努力爬起来。 她勉强抬一点头,看向上座的人。 不得不说,既然能生出宣月澜这样的大美女,这皇帝即使老了也还是挺好看的。 很像古装剧里帅哥的中年时期,就是头发白了很多。 但是怎么说,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父皇。” 这样想着,她也就记着书里宣月澜是这么叫过他,所以自己喊了一声,但听这声音清脆若黄鹂,青丝都被吓一大跳。 宣帝还是满脸神色不改,倒是一边的老太监难免露出一脸喜色。 自从殿下上月和圣上闹气,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叫过了。这公主本来就沉闷不喜欢说话,二人也就僵下来。 但父女二人哪里有隔夜仇呢,他想,不过看着宣帝不语,他也就不好发言。 皇帝自有他的商量。 青丝站在大殿上,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小心做错了,不然这皇帝他怎么不说话? 斜靠着的宣帝倒是感受到一边太监的目光,眉目却仍然维持着一副威严形象。 好半晌,他才缓缓开了口。 “吾儿月澜,倒是许久没来看父皇了。” 第16章 殿上的宫女太监被上者挥手谴退。 青丝则不敢多言,只待着等这皇帝开口解她的惑。 ......怎么什么话都不说,她等得焦急。书里不是说的暴躁易怒,稍有不慎处人以极刑吗? 青丝咬牙,莫非人设又崩一个。 此时他二人一人立在殿上,一人稳坐高堂。 或许是受强烈的求知欲驱使,她竟然主动开了口。 “父皇上次说的事情……” 青丝单知道宣月澜很是苦恼这份承受不住的姻缘,却不知道此前她说了什么。 此时只好浅浅地试探一二。 “哦?”宣帝终于舍得直起身,绷直了肩颈。微眯着的眼后扯出几条苍老纹路。 他笑笑,“朕以为你不愿意。” 但很快话锋一转,冷冷哼了声,“当然,父皇做什么都是为你着想的。” “这你要清楚。” ......休想对我放屁。 青丝腿脚俱酸,内里不住的吐槽。然而她只是连忙点头,表示听进了他的话。 宣帝看着殿上低眉顺眼的女儿,突然站起来走下殿去。 “更何况,月澜属意谁人已久——”衣上飞鸾至她身旁,甚至发出一声堪当慈祥的感慨。 “真当父皇不知晓吗。” 宣帝拍拍女儿肩头,正巧按住那肩上鸾鸟的隼。 “父亲是在圆你的心愿。” * 老太监拱着腰接过皇帝手上批红的折子,只在来时堪堪见着公主离去的身影。 看着是伤透了心的糊涂样,竟连门槛都要踏不上。 最后是身边的崔姑子扶着才离开。 但圣上明显心情甚好,他也就不必多说多言。 倘若人人都要多出张嘴来说别人的事呐,就怪不上这人活不长。 他一向知道这个道理。 —— “殿下!”少年难得的失控,从她掌上抬起脸。“怎么可以让她进那里去!”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一个…… 遥星看着面前女子面色,终究哑言。 凭什么,她可以。 座上的宣月澜无端浅笑,也不忘安抚狂躁的少年。 女子的温热手指自少年柔顺乌发一路滑下、缓缓地揉捏他紧绷的肩颈,直至最后到达系得宽松的雪色衣领。 她没有收手。 “殿下……” 遥星自耳后漫起一阵红潮,终而忍不住嘤咛几声,又主动迎上去握住宣月澜的手,甚至仰起面来。 ......唇齿之间尽是暖意,宣月澜却睁开了眼。 眼前是忘情的少年郎,眼睫颤动仿若蝴蝶,看似纯情无比,心上算计的东西可一点不比自己少。 而念其中心,她心中悄然蔓延几丝苦涩滋味。 却很快被自己掐灭。 如此最好,她可不喜欢一味付出的人。 * 门被轻轻阖上,而青丝靠在一边掐着手让自己清醒过来。 什么意思,难道宣月澜真是喜欢齐珏的? 不能吧,书里没说过啊。 被迫而来的帝女,诡异地失踪又被找到,还有最后带走的小侍卫。 就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女配啊。 怎么越牵扯越大,越来越不懂。 青丝总觉得自己遗落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她竟然一时也想不出来? 于是索性趴在窗前看外边发呆,却见着外边剩了半截的树。 这让她念起自己脚下曾经踏过的粉花。 原来那是一株海棠。 !海棠 ——“看够了吗?” 听见这样一声,青丝身子僵直没有动作,倒是身后人顿觉了无趣,偏手来敲她的头。 第20章 “今天怎么 不摆弄你的笔墨了?” 见青丝不说话,这人略显生硬地移开话题。 “虽然我是不喜欢那个味道,但你要是实在不能割舍——” “我也是可以忍受一二的。” 她信誓旦旦,带着一张无比熟悉的艳丽脸庞转到青丝身前,皱起了眉头。 “嗯?怎么闭眼不说话。” ——玛德,青丝统共见过这张脸三次。 第一次是被红艳灯笼强扯进的奇怪境里,那时她叫宣月澜。 第二次是在现在这境里,这脸莫名成了她的。 第三次是在此时,这脸是眼前突来姑娘的。 真的,谁对着和一张和一模一样的脸还能不叫出声啊! 她还算厉害的。 而不惊恐出声已经使上此生她最大功力,所以闭上眼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她深呼一口气,睁开眼睛。 姑娘并没有消失,仍然抵着那张她看了发怵的脸站在她身前。 只是似乎有些生气。 “你今天怎么了。”她双手抱胸,看着青丝的神情一瞬间倨傲起来。 像极之后的某个人。 “莫非又是你父亲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叫你憋了闷气反倒撒在我身上?” ......不回答好像不行了,于是青丝只能摇了摇头。 “不是呀。” 没有察觉到这姑娘的恶意,所以青丝暂且放下心来,在她注目下缓缓起了身朝铜镜走去。 “外边风太大,你看,这把我的头发都吹乱了。”她胡乱搪塞着,坐下。 看到自己镜里面目。 ……又变了一张脸。 不再是那样艳丽浓稠的牡丹面,只是薄的唇瓣,小巧的鼻,一副小家碧玉长相上头却生一双不搭配的上翘狐狸眼。 很奇怪,青丝荒唐想着,这眉眼间竟然有点像她。 呵呵,哪里来的碟中谍气息。她扯起一边摆放的檀木梳,自己想要摘下几支沉重的珠钗。 但手仍然颤抖就是了。 这!到!底!是!什!么!世!界!她恨不得怒吼出声,不经意却让掌上木梳被身后人夺去。 “还说不生气。” 声音不同于后来的宣月澜让人捉摸不透,这姑娘甚至带着一点只在熟人面前展露的娇意。 至少这证明这二人很熟,青丝想。 心中迷雾忽而被一双手猛地拨开一点。 “这样折磨自己的头发作甚?”姑娘把青丝头发一捞,露出她底下藏着的耳朵,更加以凑近,认真感受自己抵着实物返回的温热气息,满意开口。 “我早说了可以帮你摆脱,偏你不信。” 青丝不敢动,心中恐惧不经意滋生。等到她下意识去摸腕上木镯,却发现空荡荡。 只有一只没有温度的玉镯子垂着。 不冰也不温热,却证明这一切是假的。 心安只在一瞬,她便垂下眼眸。知道越慌越出乱子,还是得稳稳着走一步看一步。 身后姑娘没听她回答,正想如往常识趣地退开再也不提,手腕却被人捉住。 温度自手腕传来,这人转过头。 是那位向来一笑了之的公主拉住了她的手,脸上是丝毫不掩饰的信任。 “这次听你的。” 听她这样说,于是那姑娘也就震惊,牢牢站住了脚。 这次怕是真开了窍。 * 青丝共在这殿里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像个正常人一样肚子饿了吃饭,困了就睡觉。这故事里那件让宣月澜压抑无比的事情似乎再也没有出现。 而那个长着宣月澜脸庞的姑娘,青丝知道了她是谁。 她的目光常落在寝殿壁上的墨画上,明明无比嫌恶这墨味,却总要凑近了去看上几遍。 那是一棵水墨勾勒的花树。 青丝认出,正是前几天看见的那棵残棠。 所以,她的名字叫作小棠花。 而这姑娘恐怕不是人,而正是…… 被抛却的真相在青丝心中隐隐现出,曾经被忽视的线索也在此时昭然若显。 ——一国帝女,怎么会是只大妖呢。 而遥星又说她是人非妖…… “在想什么。”这被念起的姑娘轻飘飘落到她身前,未束的墨发随意纷飞,刺着她颈上一点裸露的皮肤。 像是书中随意出没的妩媚山鬼。 青丝放下了笔。 她根本就不会写什么毛笔字,也不会画什么水墨画。只能拿着毛笔装着样子。 见着她迟迟不下笔,倒让小棠花以为她是真被那件事扰得心烦了。 撑了案面,她俯至青丝耳边。 “说了会帮你解决。”她轻哼一声,把掌心落在这执笔的细手上。 “就算你想再见他一面,也不是不可以。” 这姑娘抚着掌下浅薄温度,弯起嘴角。“只是你这些日子记性越发不好,再过几日怕都要忘了我叫什么。” 见着青丝不语,她反而越发翘起嘴角。 “算你识趣,忘了那男人也好。” 见她这样说,青丝又愣了。男人男人,那个男人?遥星还是谁? 她试图开口询问,便念出一个名字来。 “遥星呢?” 小棠花脸色一顿,又讽刺一般的笑道。“莫非这是你那心心念念皇帝的小字?” ……皇帝?齐珏?! “莫想了,”不等青丝理出个思绪,这棠花气味却将她彻底笼罩,“不准再想。” * 青丝拢了拢耳边的发,抬脚走进大殿。 她不知道在这境里待了又几天,但现在才终于忍不住去找皇帝。 原因只有一个,前几天这公主的哥哥,也就是如今的太子,突然就死了。 身为公主,她却被暗暗地拦了下来,不允去吊唁。 很奇怪,太奇怪了。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青丝捏紧了手上的袖子。 大敞着的殿门后,宣帝一个人背手而立,似乎早就屏退众多宫人。 只像个沉默的影子。 “父皇。” 这次她没有再试图行礼,只是轻轻喊了一声。 “......坐。” 宣帝声音稍微有些嘶哑,自己也顺势坐下。 他看着这弱柳扶风的女儿,忍不住皱起的眉心被自己死死按下。 咳了一声,宣帝竟然亲切问起女儿近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不知道你的女儿好不好,但是我是不太好了。青丝拼命忍着神色,终于挤出几滴眼泪。 “皇兄之事,父皇为何——” “住口!” 身侧的慈父面目没几时就被撤下,宣帝此时大声呵斥着不懂事的小小女子。 “你懂什么!” ......青丝被吓得肩膀一缩,只能咬了牙齿低头垂泪。 玛德这个老壁灯叫什么叫!我真是大大的服了。 第17章 肃静的大殿上,宣帝这样认真地看着他唯一的女儿。 她在悄无声息地哭。 他不知道心中无名的酸涩从何而来,这本不该有。 宣帝一生有过七个子女。 最爱的皇后为他生下一双儿女,长子立为皇太子,而女儿则是他自小最为宠爱的公主。 然自皇后仙逝许久,大儿子也在几天前过世。现只剩下这唯一的女儿和两个不成材的儿子。 他怕是会永远记得那天。 就如同拍碎夏日最后一只蚊虫饱满腹部,这皇帝亲眼见到鲜红的血液自那青年颈部直直喷溅了一地。 他听见一身细若蚊呐的叫喊,那是无助的青年在叫自己的父亲。 ——太子前天还约着自己的父皇说下月要一同上山围猎。 宣帝眼眶稍红。 想着现如今,他终于只有这一个女儿了。 心中情感愈发强烈,宣帝忍不住伸出手欲想拢上女儿肩头。 青丝侧身躲过。 “父皇。” 青丝抬起头看眼前的中年男人,还是颤抖着手展开袖摆遮掩住的书卷残页。 小女子语气轻柔,此时却如割开脓包的利刃。恶臭的脓水就这样漫上宣帝一张刚映了柔色的脸。 “您,可有听说过……魇?” * “帝女殿下。” 清越声音自身后传来时金袍姑娘正抿开艳丽唇角,身边的少年则捧过她递回的胭脂纸,再稳稳放到一边去。 宣月澜不出所料地抬眼看去,映出眼前三人的影。 正是剩下的三个守墟弟子。 哦,她笑。 还有一个 被不小心绞进境的,给忘了。 但如此,人也就到齐。 “好久不见。”宣月澜稍稍偏了头,头上金钗映出一点亮色。此时她眉眼皆扬,语气则熟稔无比。 “恭王殿下。” 这是齐悠白曾经的封号。 然齐悠白却并未领她的情,稍稍摇了摇头。 第21章 “交出我派弟子。”黎黎眉头猛地皱起,打断眼前霍乱妖物的惑人话语。念起年幼无助的师妹,她便更加愤恨。 如此一来,掌中紧握的柳剑自得了主人剩余的全部力量,青光盈盈。 宣月澜按住身侧少年欲起的手,眉梢微动。 “小姑娘万不可如此易怒。”她如此言说,心中却无比畅快起来。 “你三人找到这里来,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吧。”她目光落在三人面上凌乱,轻笑。 “要是我生了气,可就不太好咯。” “休要多言。”她语音未落,这边薛凉月荆藤已然甩出,少年破风而去,跃身直冲二人命门。 他是恨不得扒了这怪物的皮。 ——前方血色翻涌而来,薛凉月心中烫意也同样沸腾。 翻飞的发梢来不及掠过脖颈之间,马上就被迎面而来的烈火摧毁成灰末。 但他甚至余了时间去想,齐悠白这次竟然没拦着他。 而师姐,他从来想在师姐面前证明自己。 此行虽然鲁莽,至少显示他此刻有大师兄没有的勇敢。 ......他一向对自己体内力量自信,反正如何也死不了的。 而此次他显然大意。 袭来的烈焰自眉梢冲过,燎起起一阵火辣辣的疼,却带起仅次于曾经那凶险时分的刺痛。 ! 他闪身躲避之时,掌上荆条倒刺被火舌瞬间切飞。 “砰——” 手上力气猛然消缺,他察觉自己的荆藤就要这样轻易地掉落。电光火石之间,那枯黄藤蔓被一双手握紧。薛凉月转眼,看到近在身侧的翻飞红衣几乎就要同这漫天的烈焰混成一体。 黎黎来的很快,张开一只浴火的细掌。 但只差一点,那头站着的女子攻势渐猛。 即在这吃人的火焰就要吞没了这二人时,一股银白的纯元剑气却猛地袭出,直冲而上将他一卷。 竟然就这样把二人硬生生扯出阵外! 而后红与白直面而击,仿若天地初开,绽开一阵极其刺眼的光芒。 仅仅只一息之间——竟在混沌境中生生把宫殿穹顶给掀翻了。 眼见火焰被逼回,宣月澜揽着遥星的手指愈发紧。 “阁下何须动怒。” 白衫少年执一把通体莹白的剑立在半空,白玉长珠安静垂在两侧。 但他周身气质温和,语气也有礼。仿佛刚才那个拔剑飞去死命一砍的不是自己一般。 宣月澜提起一边嘴角咳一声,倒是如他所言收回了掌。 身侧少年担忧地扶住她腰侧,心中再如何愤愤不平也断然不敢出手。 “哼。” 宣月澜执着旁边人的手,掌下力道几乎全无。她语音恰落,这境中之景瞬间就变化。 富丽堂皇的殿宇自眼前消失,她无力的手指放下时,一道银光却穿透眉心。待到眼前三人消失,宣月澜几欲倒下。 “殿下!”遥星扶着她,禁不住的慌乱。 ……她示意他噤声。 宣月澜眯起眼睛似乎在想些什么,但面色却愈发苍白。 不过多时,她在遥星担忧目光中突然就笑起来。 她低头。 适时伸出的双指此刻仿若火燎,带来从未感受过的痛感。 宣月澜便抖了衣袖把手腕伸出,看着血肉里延伸的一串长长银线。 ——刹那间,她指尖爆出几丝血色火花。空气中很快弥漫血肉烧焦的残忍气味。 遥星眼眶濡湿。 但这次宣月澜没有躲藏,反而拉着这少年细看起来。 金袍姑娘格外新奇地触着烧焦的皮肉,对着呆愣的少年笑着感叹, “是我小看了他。” 这其中汹涌,乃至无人看到一颗珠玉落地。 * 这一头青丝前些夜里手里正握着残卷,终于察觉这小小情节下被忽略的暗涌。 一国帝女似乎是妖不说,又为什么要被嫁到他国去? 而书中所提到宣月澜的后日梦魇,到底是什么。 这大殿之上,男人攥着檀木椅的手几欲颤抖,面色也不复之前温软柔和,却也不再是伪装下的暴怒。 但见他拇指所戴白玉扳指顷刻成灰。 宣帝看着眼前人抬起的朦胧双眼,微微扯起嘴角。 “你说什么?”他眼神看到她掌上书卷,心中万般情绪却不显于面。 面露不解,男人微微扯起嘴角。 “魇——?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肯说。 青丝被眼泪糊着的脸开始泛痒,但她总不能用手去抓,就只好强忍下来。 “皇兄尸骨未寒,”她难得念这样文绉绉的话,但心里却真的难过起来。她不知道这是为谁人,或者该为谁人。 她狠狠将脸上未干的泪痕一抹,感叹似的提问这位刚刚失去孩子的父亲。 “三日后的大典,你打算要做些什么呢。” ——青丝在公主殿里这些天并没有白白忙活。 那时穿着粉衣的女子站在她身侧,身边丫鬟却没有一人可以看到。 她明白这姑娘不是人。 她长着一张和“宣月澜”一摸一样的脸,性子不如后来阴恻,极喜欢待在她身边。 时不时就要凑到她身边瞧上一瞧。 青丝不敢多说话,也幸亏这原来的昭华公主也确实不怎么喜欢说话,所以她好像并未露出马脚。 然而她终日不习书法不观画作,终究惹了身侧人的怀疑。 那是小棠花说要为她解决一切的第四日。 青丝几日看下来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动作,自己却要被日日夜里长梦吓个半死。 ——她自从躺到这张大床,就从没睡过一个好觉。 梦里常是扑不灭的大火,殿顶琉璃万千全都化作一片尘灰。 不知道哪里来的尖利的鸟叫,更是给这漫天大火铺上一层愈发诡谲的色彩。 青丝睁开眼时,早就吹熄的灯此刻离奇重燃,那穿着粉衫的姑娘正悬在她榻边睁着一双弯眼瞧着她笑。 ——她魂都要飞回去了。 “又做了噩梦?”这姑娘伸出一双手牵住公主娇小手掌,比寻常都要耐心。 见她目光呆滞,只好无奈,却又无比熟稔地张开一口冷厉的嗓。 “痴女……怎配那缠郎,月下柳梢若——不——逢——” 她轻哼一首民间俚曲,手自然而然搭在青丝的腕上,惊起她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只是唱至高潮却收声。 掌下脉搏是人般的跳动,她看着青丝。 她是在等宣月澜接。 青丝有惊无险,颤抖着又凭之前那句歌词混过去,生怕这姐们把自己砍了。 粉衣姑娘偏着头听她唱完,果然不再言语。 好半晌,她只是将脸一抬,飘至床头开了什么小柜子。 青女士悄悄叹了一口气。 小棠花捏着一本薄册归来。 似乎很是随意的打开,那灯下泛着黄的书册就被她一双手撕破。 尖锐声音划破此处夜的寂静。 她把书页轻轻放到床边,冲她摆了摆手就突然消失。然而留下的声响仍旧萦至她耳,有些散不去的阴冷。 “明日起来看。” 青丝挣扎下选择立马就看。 但出乎意料——什么字都没有,这上面全是空白。 于是乎她睁眼到天明,终于在晨曦中看到这自称是昭华公主的亲笔。 青丝几乎看不完这信上所写。关于这自称是宣月澜的老实公主如何在母亲遗书中察觉这黑暗皇室的隐秘,又如何死在这场名为奉献的友谊中。 天光大亮时她才鼓起勇气踏进大殿,窄袖中藏泣血笔锋。 * “大胆!” “大胆什么。” 青丝恨不把这几张纸甩到他脸上,逼着他说出所有真相。 然而她强忍住,尚且只是声音颤抖。 “大胆知道了宣氏是如此恶——”迎面而来的大掌就要狠狠挥过,青丝自然躲闪不及。情急之下,她下意识却也伸了手想要给这老贼嗙嗙几拳。 但青丝愣,因着这大掌并没有狠狠挥到她发痒发烫的脸上,反是握住了她挥出的拳头。 但她力道不小,还是狠狠擂了他一拳。 宣帝朝后趔趄了一步,扶住一旁朱色殿梁。......他并没有抬首,也没有暴怒大叫要砍了这大逆不道女儿的头。 他倒装起可怜来了。 青丝忍着喉头呕吐欲望,上前。 “宣氏武将起家,建国至今已有三百八十年。” “这一路上所牺牲的,除了数不清的战死在他国异乡的将士,还有多少个宣氏初生未曾啼哭就注定死去的孩子呢。” 少女嗓音清脆,是他最熟悉的,同她母亲很像。 “想得真好。”青丝接而道,“伴生为魇,梦里夺魂。” 她近乎艰难地说出这个真相。 “只待时机成熟就夺了生人血肉筑得人身。” 第22章 “以人作妖的养料?为了……什么呢?” 真是放狗屁! 她看着垂头的宣帝,心中涌出一股自己都不明白的快意。 “父皇你猜,我现在又是谁呢?” 是那身为人的皇帝的女儿?还是被已经被魇妖夺了身的同伙? 青丝心中气得急了,脸上就愈发的痒,却还要念及自身安全保险留上一点分寸。 分寸…… 她哼笑,再也忍不住似的狠狠朝自己脸上一抓——果然是舒服了。 “我倒忘了,你也是这其中一员吧。”她问,“身体可用得习惯?” 第18章 金色裙摆的姑娘昂着头,手里紧攥着那人亲笔写下的残卷。 脚下已经开始瘫软,但她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逃走。 青丝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就敢在这妖怪设的梦里胆大妄为。是被控制了吗?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 但即使手心不断生发出粘腻的汗,她也不肯松开半点。 或许是这扑天的大火也燃到她的心头。 “怎么不说话?” 她起身,朝宣帝踉跄处逼近。“莫不是真被我说中了,心里慌得不知道如何辩解?” ——揭露这样一个罔顾人伦的秘闻,或许真的只需要一个异世少女的冲动。此刻她忽然就宁愿赌上不明确的后果和幕后者所有的心思。 “皇兄死的好惨。”她轻轻地喃,眼神露悲。 人妖心魂共处本就悖逆纲法,更何况力量强的妖最后还要夺去不属于自己的人身? 世间哪里有这样嫁接的道理。 “我梦到皇兄的血——好多的血。” 她一字一句,仿若自己就是这失去了至亲兄长的妹妹。 “父皇知道吗,那血就全扑在月澜的脸上。” 实际上原书里并没有详细说出这位太子怎样死去,但只闻突然暴毙,又较之残卷所记载,她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排斥反抗强烈者,与之俱亡。 一笔带过的文武双全,是先太子早被算计好的一生。 ...... 明黄的袖摆自前方柱上缓慢移动,直至撑起这帝王身躯。 似乎也是最后一次支起宣国皇帝自以为是的满身傲骨。 他看着青丝。 青丝眼眶不觉什么时候含了泪。而她甚至无法解释自己在可惜什么,又或是在害怕什么。 她看着眼前目光渐渐幽深的恐怖男人。 这人脸上没有被揭穿恶行的悔恨和恐惧,也没有曾经身为受害者却沦为共犯的怔愣。 又或是其他? 但什么都没有。 因为此刻他全然是个妖怪吗。 青丝一瞬间就想,哪怕身体被夺去了,身为人的神思呢?也一并消去了吗? ——竟然一点也没有。 她眼眸微动,是这妖驱着早就全占的人身移步来到自己身边。 “即使这样又如何?” 抛却了前后伪装,早就占据人身的妖灵几乎戏谑看着妄图挑战的弱小姑娘。 即使这是真相,但有什么用呢? 她也在问自己。 宣帝背着手,又朝前方踏去一步。 青丝身后坚硬椅背表明她避无可避。 她呼出一口气。 ——如此,那就不避。 她皱眉,撑着手掌又猛地抬起狠狠一扇。 啪—— ......清脆的声响彻大殿,声音大到甚至让殿门前的大太监都捏一把汗。 这是……怎么了? 但欲要张口,又被自己囫囵吞下。 终究是……不敢。 —— 小姑娘把自己颤抖的手收回背到身后,不过晃神之间,她却见面前男人脸上没出现任何痕迹。 什么都没有。 ......算了。 打就打了,早就想打。 此刻只有把愤恨化作此时抵拒恐惧的力量,才能让她此刻不作软脚怪。 青丝暗暗的喊口号。 然而这宣帝面无表情,竟然像个毫无感情的傀儡。 但只是一瞬间,他漆黑的双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就危险地眯了起来。 下一刻,青丝掌上火光突现。 直到燃尽的灰烬仍旧烫着她的手掌,一切却已经成灰。 她颈间传来极大的凉意,是暴怒的皇帝掐上颈脖。 但除了身体上的触觉,她内心飞涌上如同潮水般恐惧覆盖一身,仿佛自己已做泥沙。 …… 青丝瞪大双眼,浑身上下如同被流着涎水的毒蛇紧盯,直到这目传的毒液一寸寸浸透至骨子里。 宣帝指尖收紧。 先前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躲下在他看来极其缓慢的一巴掌。仅仅是是因为他念起一双刚刚生出的,狠狠缠在将死少年颈上的看不见的手。 还有这女子一点关于他的可怜的血脉…… 仿若又听见鲜血溅起时魇妖不甘心的凄厉叫喊。 而闪现的,他同时又看见那年夜里华服女子的漠然视线。她眼神是无比的嫌恶,却并没有恐惧。 朱唇轻启,缓若最后的诅咒。 ——你是个妖怪……妖怪……哈哈哈哈哈 她还说宣氏早就该亡。 他看到这姑娘,果然有一双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样深情的弯眼,却又能够那么无情。 那曾经无比嫌恶的拒绝,仅仅是因为他是妖怪吗? 那个皇帝早就该死了。 他笑。 那她还不是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只是可惜了,这女儿实在是不识趣,要自己的父亲亲自掐了脖子才同死鱼一样听话。 ——一切当然要像命运轨迹般延续。 该死的就死,该杀的就要杀。 正如他好不容易杀了那共处一身的病秧子,然后如此心安理得地得到他的一切。 无论是妻子,儿女…… ——甚至一开始他根本看不上的地位。 他忘情地浸在回忆里,直到没有温度的泪水浸透他的掌心。 ...... 眼泪落到他手上,滚烫而炙人。 他看着即将闭眼的宣月澜,松开了手。 落地的青丝则是忍不住大声咳嗽,紧紧按住自己颈脖。 ——这才不是她的眼泪! 但面上一阵痒意和滚烫,恐怕想来就是这位公主脸上不能流泪,对泪水过敏。 但她怎么能有感觉? 她不懂。 这没有力气抹去的眼泪却救了她一命。 * 青丝被盛怒的宣帝给遣了回去,姓崔的姑子面色铁青地守在她屋外。 不久后殿外脚步声阵阵,想来是加了很多守卫。 浑身无力,她睁着眼。 “看看你的脸。” 粉衣姑娘自顶上钻出,青烟似的绕至她身旁。 仿若一只无法捕获的艳丽山鬼。 然她手指轻点,青丝一张脸上痒意滚烫瞬间消却。 这次她手指却没有迅速收回,很是贪恋这副温度似的停留在青丝面上。 自上而下,她抚过身下无神少女的眼睫。 “害……实在是很不像她。” 青丝朦胧着听到了什么,却又睁不开眼睛。 “……睡一觉就好了。”小棠花叹了口气,冰凉手指覆在她眼皮。 * ——是夜,长久的黑暗却被一侧轻盈的火光冲破。 寂静的夜里,金裙凤钗的美妇人站在殿宇内,抬起的弯目凛然而有神。 她在观火。 但视殿外渐起的亮色于无物,她拖延的曳地长裙也不似宣国衣物,女人姿态大方地缓缓落座。 待着一只素手捧 瓷杯,那方青白暖冷就交接。 她静坐,直到火光照亮自己垂下的浓密眼睫。 翠色茶盏翻转之间,吹来的狂风卷着火舌,浓烟遮住本就不甚显露的月色。 她站起身来。 今后再也没有人为晚归的皇太子亲点灯火。 这是先皇后孟氏。 ……青丝紧了眉头。 又是一个陌生的殿宇,眉目清俊的青年坐在案前稳身执笔,褪下的薄薄外衣整齐叠至一旁,欲飞青鸾隐于金色阳山间。 带着厚茧的手执着笔,他却在此刻欲动不动,直到笔上浓墨沉沉垂落。 此人眉间一颤,下手也快。 只经几处细细点染,那原本要画的高山阔水却在他笔下汇成枝头小雀儿圆润惹人怜的墨羽。 “太子殿下!”门外传来小侍声音,只轻敲了房门就抬着步子走进。 “小公主又不肯吃饭了。” 只将笔一搁,这青年叹息。 虽然遗憾此刻可怜小雀又不能一笔勾成,却更加忧心不吃饭的亲妹。 身侧小侍暗暗提醒,“可是殿下,皇上说了午时需到……” ——他抬手止住小侍的话,如往常一样站起身来。 第23章 “殿下。” 细微纸声脆,原来是他腰间玉扣带起案上纸张,未干的鸟雀在情急伸出的掌下正巧扑进墨台。 终得一纸混乱。 收回手,这青年带着无奈的笑意就这样踏出门去,腰间白玉环轻声响。 “还是先去看看月澜。” ——先太子宣衾,是比宣月澜大了整整七岁的兄长。 书里曾说这先皇后早逝,留下个嗷嗷待哺还老是生病的妹妹。加上宣帝忙于政事几乎没什么时间教养,为防妹妹被宫人带坏,宣月澜几乎是在宣太子看护下长大。 为此什么事情都要知会一声。 明朗青年踏出他的朝阳殿,朝东处去了。 ——而后来,他腰上白玉环落于柔软毯间,一点声响都发不出。 喉间剧痛,这青年眼神却是疑惑的。 ——“父……” 他是想问为什么。 血色蔓延很快,仿若一萎靡花朵,青年手上刀剑哐的一声落了地。 有人眼睁睁站着,直到金色靴底生生浸透。 而待这人转头,天边的太阳已经要下山。 唯剩残阳如血。 不要—— 嘶哑的声音发不出,不断流下的冷汗也无法察觉。 直到覆于被上的掌传来微弱暖意,她听那柔和女声尽声入耳。 “睡吧。” 醒了以后一切都会恢复原位,你从那里来便也会回到那里去了。 ——睡吧。 等到青丝在柔软榻上醒来,仿若在这境里无比平常的一个早晨。 如果她不记得昨晚差点死了的话。 察觉外边天光大亮,她不自觉伸手揉了揉眼睛。 面上触感却不再是尊贵公主细长纤瘦的指节。 连爬带跑着,她差点被长了的裤脚绊倒……但是终于来到镜前。 铜黄的圆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模糊,道道划痕皆映其上,简直触目惊心。 扭曲中,她却仍旧是宣月澜的样子。 她怔住,再垂头。 雪白里衣下,露出的玉足白皙纤小,几乎一扭就可以被折断。 青丝摇了摇脑袋,抚上眉心。 她怀疑自己出了一点问题,胸膛渐渐慌乱的心跳即是最好证明。 踏——踏——踏—— ? 殿外传来脚步声,和她渐渐平复的心跳作和。 呼,真他爹的一团乱麻。她忍不住咒骂起来。 很快就有人打开了门。 当那熟悉声音如珠玉落地一样响起,被磋磨许久的青女士真他爹的有泪洒当场的冲动。 快!来!救!我! 第19章 月色袍角自门外涌进,足底轻晃时卷起数道泛着银光的水色波涛。 来者步履轻轻,穿着一身绣了云纹白浪的锦衣,头上玉冠垂珠乖巧散在肩侧,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倒是显得刚才的脚步十分刻意。 镜子前的青丝放下撑着脸的手,已经惊得瞪大了双眼。 这是!齐悠白! 大师兄来了。 齐大师兄面上带笑,仍旧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背后的手却把门悄悄地关上。 “小师妹。”他远远看着这副陌生脸颊叹了口气,继而轻声细语地问, “你还好吗?” 青丝忙站起身来,展示自己还好,也还活着。但是她惊讶地一想,齐悠白竟然知道她是谁唉! 毕竟她现在……情况特殊。 但齐悠白没有走近,就站在不远之处看着她。 哦。 青丝后知后觉地退回帘幕之下,翻箱倒柜找到一条金色裙子虎狼一样地套上。 她确实忘了自己刚刚起床。 但是师兄怎么在这里。 ......也不奇怪吧,等到眼睁睁看着齐悠白幻化作一个熟悉宫侍脸庞,青丝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心里哀嚎。 怎么会有人换了一张脸,却还散发出一股熟悉的值得信任的味道? 师兄绝对的天选之子,她坚定一笑。 但生生变矮了一大截的“侍女”不甚习惯的捞了捞鬓边贴了脸的碧绿飘带,张口时还是男子清越嗓音。 “师妹很厉害,”齐悠白难得可以平视青丝一次,于是完美开启找到小孩后的“支线任务”——安抚。 比如此时他想要摸摸师妹的头,却发现这选定的侍女竟然还要矮上她几分,只好改作拍拍师妹的肩膀。 靠了。 青丝刚才的担忧困扰此刻全做飞灰,只剩下满腔的幸福感觉。 ——毕竟谁不喜欢温柔儿子的夸奖呢? 于是她忍不住大力拍拍“侍女”手臂,一张脸上写满坚毅。 “好!那师兄你说接下来怎么做才好?” 哈哈哈哈她终于不用自己废脑壳了哈哈哈哈—— 被师妹抓住的手上剧痛袭来,齐悠白倒是还能面色不改。 暗暗呼上一口气,他按住了师妹越来越激动的手。 “师妹听我说。” “我们先这样......” * 崔滢站在公主殿门外,失神地盯着那金砖铺就的殿台。。 派进去的侍女碧儿现在都还没把殿下带出来,屋中也没有任何声音。 崔滢没有动。 直到她久久战立的足下传来一点凝滞的涩意,这才眨了眨眼。 她走上前去。 抬起的手正欲要推了门,这金色锦绣,滚了荷叶边的裙摆就同明光一同映入她的眼睛。 ……很好看。 但曾经……公主从来不喜欢穿这件。 紧皱眉头被她强制松懈下来,崔滢最后还是默认。 突如其来的,她今日不想再给这姑娘说些训斥的话。 但她想要叫她一声什么 而直到少女携着婢女离去,身侧侍女提醒她该回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没出声。 此时自己也是该跟上前去的——在此之后她们相处的时机会越来越少,但少女的身量早就越发高起来。太子离奇身亡后,皇后剩下的也就这一个血脉...... 站立良久,她念起那天熟悉宫侍的劝告,那几乎就是明着的提醒。 “你可千万注重着你自己,别再义无反——” 义无反顾什么呢。 崔滢转过身,终究没再跟上前去。 * “师——碧儿!咳咳咳,你倒是认得路。”青丝差点脱口喊出师兄,忙遮掩了口鼻咳上一声。 “碧儿”点点头,少女声音清脆而甜如蜜果,带着一点强制的伪装。 “殿下与我来,不会出错。” 青丝: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 二人走走绕绕,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最后走过一片不知道什么树林子,他们终于到达所谓目的地。 ——太子宣衾的宫殿。 青丝看见面前红墙,陷入沉思。 “怎么上去?”她问。觉得师兄既然走的小路就一定是要悄悄进去。 怎么进去?齐悠白看着师妹轻声回答,“爬进去。” 爬进去? 青丝女士看了看自己繁杂的裙子,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如同穿着礼裙去吃烧烤。 她试着扯了扯垂下的小树枝。但啪地一声,直接碎掉。 “这怎么——” 害。 “得罪。” 齐悠白 如常想要提起师妹,发觉此刻身形差异只好又变回来。 想了一想,最终他还是揽住了瘦弱的姑娘。 ......青丝腾空时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叹气。 即使大师兄为化作女孩相貌掩人耳目,身上荷香还是浓的过分了点! ——搞得她很想打喷嚏。 齐悠白拢着整整大了一圈的师妹,觉得还是原来的相貌更好些。 至少......合理一些。 这是齐师兄第一次找不到词语形容这怪异,只好胡乱添上个“不甚合理”的由头。 但一点没察觉的青丝:……啊啊啊啊啊要打了要打了!她要打喷嚏了。 ——声音太大。 别无他法,青丝只好自己狠狠捂住口鼻。 “啊~啊——啊!” 阿嚏。 剩下的半截音符突而被她香气逼人的大师兄一掌拢住,青丝没曾想到是这结果,下一刻却又被这隔着手掌的浓香渗得鼻子又痒起来。 靠。 此时恰好落地,她皱紧了眉头忙从师兄身侧跳下。 青丝弯着腰,好险她终于将这铺天盖地的痒意逼下。 然还有人在叫她。 “小师妹。” 身前处细细簌簌,是红衣少女自旁边小径走出,头上笼着一点新绿的枝条。许久未见的二师姐黎黎正在轻轻地唤她。 ......青丝眼泪都要飙出来。 师姐啊—— 齐悠白看着眼前姐妹情深,无奈笑笑。 待他悄悄散了自己浓重荷香,就看向一边看热闹的四师弟。 第24章 是被小师妹忽略了,站在一边的薛凉月。 “凉月,”齐悠白欲说话,这少年却作了个闭嘴的手势。 “师兄。” 薛凉月颊边疤痕还未消去,给这俊秀脸上平添上一份不协调的厉色。他看着自己的师兄。 “猜猜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 实际上那甚至不能称作一个人。 哦,一只鬼。 青丝呼了口气,还是义无反顾地伸出脚走上前去。 在太子所住昭阳殿偏一些的池塘处,正浮着一个面目青白的魂魄。 他身体呈现半透明状,已经快在浅淡的阳光里消散了。 青丝认出那是太子宣衾。 是书里出场就死去的太子,是宣帝丧心病狂下不幸牺牲的儿子。 也是死去的......宣月澜的兄长。 青丝摒弃一切杂念,独自走上前去。 微风习习的岸边是修剪整齐的花朵,不远处是青色盈盈的柳。 她突觉脚下踏上一个坚硬之物。 低头一看,她微微愣住, 这不是她的记忆,但她却能一瞬间知道。 ——那是也曾年幼的长兄为了避免幼妹玩闹着落湖,亲手所植的棠树幼苗。 不过从来没活过就是了。 但宣衾每年都会拔掉枯根再种一次。 而今年不会再有人来管着这注定死去的枯树根。 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她继续往前走。 姑娘金色的卷曲裙摆垂于水面,却并没有下落和浸湿。 青丝不由自主的想起某门的绝技。 她所占的身躯却不自主地踏水而去,直到来到那鬼魂面前。颤抖着手,她搭上了那残破鬼魂的手掌。 死去的太子在白日中睁开了眼。 他穿着死去那天的金色鸾衣,残缺的脖颈处斜生一道长长的血痕。其下露出的一点白色衣领已然是凝结的深红。 太子长得和宣月澜很像,不过是很英俊的男相。 除了眼睛。 这双眼睛更像他的父亲,也就是宣帝。不似母亲那样弯而翘,现在正呈现这样一种低垂的姿态。 青丝手指发冷。 “月澜,手——” 听到这鬼突而开口,青丝就看着她另一只手,不知道为什么也连忙搭了上去。 给、给你。 ......不是,青丝突而发现这鬼好像在笑。 笑什么? 等到宣衾叹息声起,青丝感受到迎面的凉意。 “出来吧。” 出来?青丝忍不住回了头想要看向师兄等人,却撞上那消失半夜的姑娘快活眸色。 “哼。” 那叫做小棠花的粉衣姑娘抚上身侧女子的脸。 青丝眼角一疼,但见这人手指只轻轻一抹,脸色就变幻起来。 哈,原来如此。 ?突而被人抓着甩开,青丝表示非常无奈。 他爹的到底搞什么啊。 青丝很是顺利地被扔回岸上。 黎黎按住她的手。 湖上只剩两个……额,一鬼一妖。 好奇怪的场面。 一只手伸来,将青丝拨到了后面去。是齐悠白。 青丝退下去时看到湖上两个人影,小棠花竟然站到了宣衾身侧。 这魇妖面色较之平常更加冷凝。 她没有看宣衾,反而看向岸上的四人。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她眼神尤其盯上那顶着宣月澜面容的青丝。 “还有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青丝无语垂头,再次感觉自己像个大傻子。 眯了眯眼,她却看到棠粉色裙摆沉下的浓重血污。 此时风势渐大。 第20章 青丝看着那两人,眼前是看似无关紧要但严阵以待的的师兄师姐。 黎黎的剑又被拔了出来。 忽而,青丝觉得自己猜错了。 之前她猜宣月澜此时已经被魇妖夺了身体才做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见青丝不回答,小棠花并不气恼。 她转了脸去看宣衾,风自扬起的绫罗粉袖就在此时从他身躯穿透。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宣衾欲言又止,最后唇角只弯成一个无奈的弧度。 他看着她点点头,然而语气却含歉意。 “抱歉。” 青丝耳尖,却听到这样一句毫无厘头的话。 “说什么抱歉?”姑娘毫不在意地一笑,百无聊赖地看着岸上几人。 “得先解决了这些人才是。” 语音刚落,还不等青丝反应过来。身侧齐悠白已然飞身而上,迎着二人而去。 三人面对面。 他礼貌开口,“余等不欲和二位如何,只想从这里出去罢了。” “不过我猜,殿下怕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看向宣衾。 被提及的后者眸光微动,淡色金袍自他掌心拈过。良久后,他再次点了点头。 “东升殿内,自有你们想要的出处。” “小棠,放他们走罢。” ...... 直到黎黎扯着青丝离开,她才不可置信的随他们迈开步子。 一切就这样结束? 没有想象中的厮杀混乱,仅仅凭借大师兄一句话? 但事实就是如此,甚至她的脸也变幻了回来。 —— “多久未见了,你仍旧如此。”这一头粉衫姑娘见人走远,索性也不再假装怒意。 她从他身侧翩然跃下,委着一身曳地的粉衣蹲到岸边去了。这姑娘戳戳地上的泥,又看看潮湿的地,倒又把这干透的血迹裙摆打湿。 魇妖颇为可惜地摸摸这人间事物,再伸掌替上头那无手的鬼魂拔出数道枯死的棠根。 见她如此,宣衾也就释然发笑。 “多谢。”宣衾道,“你倒是也一直如此。” “是吗?”姑娘看了看这境,不以为然的笑笑。“我以为她完全不在乎。” “不会。”宣衾否认了这句话,“你知道她不会的。” 小棠花没有否认,头也不转地问,“你说她可曾有过一点点后悔?” 宣衾无奈地笑了一声,摇头道,“但你看着却也不太恨她就是了。” 粉衣姑娘撇了撇嘴。 * 皇宫空了,几人就不再掩蔽身形。 青丝这时才记起这队伍之中缺失的沈阔。 她扯扯黎黎的衣袖问道, “师姐,三师兄呢?” 红衣姑娘侧脸安抚她,“不必担心,沈师弟很好。只是入境时受了些小伤,大师兄已然将他安置在安全之所。” 那就好,青丝松了口气。 “你们后来见着那位公主了吗?”青丝说完,倒是还想说些什么。但莫名遭到同行某师兄的强烈注视。 是想要开麦的薛凉月。 “师妹是怎么进来的?”薛凉月较之以前神色更加假兮兮,仿佛脸皮修炼更得一层造诣 “……师妹?”薛凉月不死心,再次呼唤她。 烦死了。 “师兄,我除了被抓来还能 怎么来?你的意思不会是我和妖怪有什么勾搭吧?” 小师妹眼睛一眯,勾着黎黎的小手却抖了抖,声音满是不被信任的惊恐。 “你是这个意思吧?”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对待薛凉月这种天天想着给她下套的挖坑人就该如此。 果然,黎黎马上给予这人极有威慑力的一眼。 然后他不说话了。青丝大大的爽了。 * 众人走到东升殿时,青丝惊了一惊。 ——这里早已经不是之前她来时的样子了。 当值的宫人恐怕已经全作鸟兽散,他们几人打开殿门时,只见一地拖延的血迹。 一路往上去。 青红的飞鸾仍旧盘旋于上,而那位被妖怪占了身体的帝王已死了。 青丝眼睫稍颤。 这的确是她所料想——小棠花杀了他。 而后来的宣月澜,恐怕就是此时的小棠花。 现实中的宣帝并没有死在这个时候,而是在缠绵病榻几年后悄然去世。 那时宣月澜已经是帝女。 那如今她设下的境,到底用来做什么。 仅是揭露这宣氏王朝不堪的发家史?可是为什么要揭露在他们这一帮异国人眼下。 只是在梦里杀了宣帝泄个愤?但,难道在现实中她无法杀了宣帝吗? …… 齐悠白带人前去查看宣帝死状。 和他死去的儿子相同的,宣帝的致命伤来自脖颈上的一条长而狰狞的血口。 但他身边没有太子衾一样的剑刃。 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如今委着身躯死在这里。想来就是幕后人想要看到的结局。 几人四处寻找出去的路。 “师兄为何不直接破境?”黎黎抱着手,不是很赞同齐悠白的慢吞吞。 第25章 齐师兄有时候就是很优柔寡断的。 “单凭你我之力,破不了。”齐悠白撩开一处帘子,“魇妖最擅造境,其中尤为厉害的,当属心境。” “此地,就是外头那位的心境。” “心境难修也难破,所以师妹,”齐大师兄无奈地摇头,“破不了。” 但趁着小师妹走远,黎黎不再掩饰脸上神情。 “师兄何不使剑。”她问。 齐悠白早就参悟守墟剑道,早些年凝出实剑时也是显摆过几个月的。直到…… 可他之前又使出来了不是吗。 “师妹此言有误。”白衣青年隐没在重重璧阁之后,这样略带笑意地回答她。“明明再多使几次你师兄我就死了。” “谈何容易?” 他蓦地走远,徒留黎黎一个人僵在原地。 * 青丝本不想和师姐分开,但奈何她总是觉得师姐有话对大师兄说。 ——她总不能棒打鸳鸯。 所以……为什么四师兄跟着她? “师兄跟着我做什么?”她无语,这样走一步跟一步到底是要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此地危险,怕小师妹又被捉去。” 薛凉月抚着一边的玉色摆件,皮笑肉不笑的时候更是显出脸上一道浅浅疤痕。 “我在关心你。” 青丝:谢邀,很可怕。 他这样完全就是打乱自己的小计划啊可恶! “……好吧。”青丝勉强一笑,提着金裙子走出偏殿。 不对劲不对劲,她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她想到一个地方,但决计不能和薛凉月一起去。 因为她单纯怕死。 “师姐!”她朝不远处的黎黎挥手,“和我来。” * 是宣帝的卧房。 三人在此地正巧碰见独行的齐悠白。 “我觉得这里嫌疑很大,我们再找找!”怎么觉得气氛如此诡异呜呜呜呜呜。 青丝把难搞的薛凉月再次丢给黎黎,猫着腰悄悄离开众人视线。 …… 捞开一扇垂下的珠帘,她俯首看向雕了梨花形状的玉盏。 好像是这里。 但真的糟糕……原书里提到的哪个小盒子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青丝记着就是在这里来着…… 在……哪里呢?她伸手探进去细细地搜寻,直到手下突而触着一个棱角,她眸色一亮。 就是这个! “小师妹。”清淡音色自身后传来,是刚刚离开的齐师兄正俯下身看她。 青年面色较之平常温和不甚相同,反倒是渗出一点难以察觉的惊喜。 “你发现了什么?” 青丝抵着小盒子的手僵硬,不知道此刻该不该拿出来。 万一齐悠白问她怎么发现的呢?哪个好人找路找到人家柜子底啊。 齐悠白眯眯眼睛,抬手就落到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师妹运气不错,这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 ?青丝皱皱眉头。 “......你怎么知道?”她打着马虎眼,手仍旧不听话地堵在那个暗层,一点也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肩上的掌没有伸回,“你不信师兄吗。” 青丝将头再次低下去一点,脱离这人安置的掌。 “师兄~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很久了。“ 她弯着腰实在痛得很,干脆抵着那柜子将身子支起来,把越来越近的师兄给挡了回去。 小女儿眉目流转,却作一副羞涩的情态。 齐悠白眯了眯眼,“什么?” 不待他反应过来,这师妹却将他一把撑在了身后的柜子上。 “师兄……”青丝一只手按着这人手臂,心里按悄悄地打鼓,嘴皮子都颤抖起来。 齐悠白垂着眼皮,似乎在等她开口。 ——“你牙缝有菜啊。” 滚啊这才不是她的儿子——儿子说话没有这么油腻腻的! 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然她知道自己脚底就算抹油,也决计逃不出这假冒齐悠白的妖物手掌,只好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杀猪一样的叫唤起来。 “师——兄——救命啊!!!” 但她只跑了三步,近到只离门槛一步之遥。身后已传来凉意。 死了死了,彻底死了。 生死之间,大敞的门外冲下天赐的一个白影,如同旋风似的冲过来把青丝腰间一揽,这样迅速的逃离了这妖鬼的魔掌。 竟然就这样把她救了下来。 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不屑哼声。 金裙绽开,青丝在旋转中目光凝滞,觉得这次这个师兄应该是个真的。 鼻子一皱,死里逃生的痛苦慌乱混着齐师兄身上仍旧香得很的衣服,她只觉得自己就要窒息而死。 正要想哭,她头就被狠狠嗑在齐大师兄肩上。 ——痛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齐悠白揽着师妹想要落地。 待他避完宣月澜斩下的杀招,这才发现师妹似乎嗑得厉害。 似乎是……哭了? 恰巧黎黎等人赶来,他忙着将人把那边一抛,顿时却口不择言起来。 “接菜。” 鼻子痛得可以死三回的青丝:师兄你一定牙齿有菜!实锤! 黎黎接住抛来的菜鸡,皱紧了眉觉得齐师兄这次着实是很可恶了。 掌上柳剑生光,她把小师妹放下。 “等在此处,莫再走动。” 黎黎提剑而上。 “莫再走动,菜师妹。”薛凉月如是说,也提荆藤而去。 青丝:懂了,也痛了。 伤过的心就像玻璃碎片。 * “何必如此。”白衣青年启唇,似乎很是无奈。 “何必不如此?” 先前的白衣青年幻去面目,丹唇弯眼,艳丽无双。 ——俨然就是境外宣月澜的模样。 第21章 宣月澜看着眼前青年,觉得心上仍旧不甚痛快。 “恭王殿下想打,就实实在在和我这妖怪打上一架。”她眉间神色十分轻佻,一点不若当年旧人,“叙旧的话,我可没时间说。” 话语毕,乘着风势攻来。 扑来的血雾似院落吃人红灯,正是当初那勾了青丝的招数。 以桃枝为刃,齐悠白迎其面门而去。 又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风,微软而细腻着,竟让他记起一点从前的样子。 但实在可惜。 * 金裙姑娘自半空落下,不甘地又挥去一击。而眼前故人仍未出剑,只执着一掌枯枝与她交锋,看起来好不可怜。 但可怜的哪里是他。宣月澜可耻的弯弯嘴角,抬手。“且慢——” 但黎黎已然挥剑,不得已的,她只有生生扛下这一道青色剑 气。 “咳……” 唇边漫出鲜血,愈发显得这姑娘此刻艳丽如鬼,然而她却笑起来。 黎黎皱着眉头,暗地按下师弟的手。 “三打一,原来你派弟子如此行事?” “为妖者杀人夺心,怎样行事都要除。”黎黎拔剑指上她面门,丝毫不留情面。“更何况你这样心机不正的妖魔。” 齐悠白不语。 “杀人?”宣月澜直起身,勾唇浅笑。 “我可不曾杀过人。” 青丝想起自己之前问过她的问题,此时像是激愤起来。 “你说你不曾杀人,我信了你。然而你却把我拐到这里来要杀了我?”她梗着脖子, “我那么相信你!” 宣月澜被她说得一愣,然而很快就恢复原来面色。 她摇了摇头。 “我从未想过杀你。” 这句话听着倒是真诚。然而青丝呆头呆脑分辨不清,只好又继续红着脸梗着脖子问她。 “那你拐我来这里干什么?别说带我来旅游!” 纵使没人知道这姑娘嘴里吐出的奇怪词语是什么意思,但众人莫名都不再言语。 ——“她来找我。” 那几乎透明的魂体自远处飘来,细碎的声音近不可闻。 “小棠是来找我的。” 是宣衾。 众人看向那就要消散的魂魄,他正悠悠地飘来。 正巧落到金裙姑娘的身边。 二人深浅金色似乎交融,却又远隔。 太子声音一向轻柔,如今变成了魂魄也是如此。 “小棠。” 宣衾看着她,清俊眉目承载从前柔软神色。 “你来找我的,对吧?” ...... 青丝看见金裙姑娘愣愣地点了点头,眼眶却是一瞬间红了起来。她颤抖着伸手,竟是想要握住一团永远也握不住的掌。 宣衾笑着摇头,隔着虚空躲开了她的指尖。倒是转过身来,这早死的太子朝着齐悠白众人拱手。 “此时天光大好了,不如让将死之人再讲上一个故事。” * 宣衾死的那年二十三岁,他的亲妹妹,后来的昭华帝女当时是十七岁。 第26章 正如他从未察觉过这些年父皇的奇怪举动一样,他生前也不曾发现自己和妹妹身上自出生就被种下的秘密。 直到他死了。 “那日天气如今日一样明朗,我在朝阳殿内如往常一样看父皇给我的策论。” 宣衾笑了笑,“说来惭愧,后世说我文武双全,实际上不过是妄得虚名。” 他那段时间偶有头疼之症,严重时也请来太医多次诊治,却只说是劳累。 “太子殿下也该注重身体才是。” 宣帝闻言,只说了让他休息几天。 “父皇那天来看我,正巧我头疼的厉害,于是让我躺下。” 他疼的迷迷糊糊,竟然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灵台再次清明时,是剑鞘自手上脱落,颈上陌生的的剧痛告诉他自己已然就要死去。 但……为什么? “我看见父皇的眼睛。”感叹似的,他稍稍垂下了眼。“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那样的憎恶,仿佛他是一个哪里来的野种。 他死了,但离奇的是,宣衾并没有离开那座皇宫。 或许是执念深重吧,他十分想要知道父皇最后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知道自己已然不是人,于是他日日躲在阴暗之处,只待夜里出了门远远看他父皇几眼。 “可笑我曾担心离得太近阴气伤了父皇的身体,怎料到父皇是比我阴气还重的存在?” 他身上残破金袍淡然,已然是无色,却不及那时青年心中黯然。 “宣氏建国几百年,竟然是靠要妖鬼续命。” “知晓真相是在他祭拜我母亲的时候。” 宣衾笑得有些讽刺,然而还是继续开口。 “毕竟,有谁会在知道自己现在的丈夫早就被偷天换日,甚至是个妖鬼后,还能……” “还能活下去呢。” 先皇后是个看着严厉但心底善良的女子。 她生于武将世家,气质家世皆是当时国都无二,却是在最风光无量的时候嫁给了当时最不受宠的七皇子。 年少夫妻,她一开始只是将他当作一块幕布,而后看中的却是他愿为人君的大仁。 毕竟她自认高傲,总觉得那时帝王为人处世很不得劲儿,该杀的不杀,不该防的却偏要死死防住。 然武将世家,最得猜忌。 她既然怎样都无法逃离这命定的牢笼,不如在其中为自己搏出一条出路。 七皇子就是在此时入了她的眼。 ——虽为皇子但不甚得宠,性情也是懦弱守旧。 恰恰可为自己掩住上边的眼睛。 略施小计,她嫁给了当时的七皇子宣濯。而他果然如她想象中一样谨小慎微,大办的宴席过后,竟然想在那洞房之间为她脱了绣花鞋。而她自然转身拒绝,面中羞涩下是心中不免触动嗤笑着:这真的是一个皇子吗? 后二人也算得上相敬如宾,她扮演一个安分的温和妻子,倒真像是个看中了空有美貌皇子的呆瓜。 毕竟如愿安上一个较为安全的皇子妃名头,自此可以开始自己的暗中行事。 父亲愚忠不懂变通,怎样都要效力于这皇帝。 她却不想。 古来女子中有才能者也会备受打压,她却是不想做那其中之一。无法自外部出力,倒不如自内里去瓦解它。 这个丈夫,不过就是个踏脚板罢了。 ...... * 青丝把一边的衣袖拢了拢,内心总结一番。 ——所以这原来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姑娘为了自己先婚后爱的温柔丈夫放弃大业的故事,因为二人一路同行所经历告诉自己这男的不仅是个很值得喜欢并且很值得拥护的君主? 但青丝无法评价,因为她既不是这故事里的女主也不是男主。 别人的事情,谁知道呢。 “那是对我很平常的一天,对母亲却不是。”宣衾看着一边的小棠,微泛一点苦涩笑意。 一路走过来的丈夫,即使后来者装的如何如何地像他,也总是会被揭穿的。 他不知道那个曾经懦弱的少年会想在新婚之夜帮妻子脱鞋,不知道他每次都会在狭小宫殿后的小空地给她摘花…… 他不知道这位威严的皇后是个喜欢放风筝的小姑娘。 他演着她的夫君她的爱人,但这个向来心细的女子怎么会察觉不到? 但那天,她发现了自己的身孕。 这是这女子今生难有的慌乱。 六岁的太子嚷着实在想要一个妹妹,诊脉的太医喜气洋洋地说着恭喜……所有的,所有的人,都在恭贺。 四周是红艳,而她却在祭奠。 ...... 孩子生下不满一月,她日渐消瘦。 最后,她终于死在那场幻想的大火里。 在场人都沉默,只有宣衾一个人笑起来。 “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他看向面前垂着头的金衣姑娘,“最后,没人再活着。” 他说眼前之人是他口中小棠,是一个生在妹妹身上的妖怪,也是几人之前在池边见过的粉衣姑娘,是小棠花,而非真正的宣月澜。 ——这位失去了父母兄长的姑娘,最后也失去了自己。 “我倒有一问。” 宣衾似乎并不意外这人的发声,只是收敛了自己情绪。“殿下请问。” 齐悠白微微颔首。 “即使照你所说,那这位姑娘又为何来到景国呢。” 有人手指微微抚过衣上鸾尾绣。 “殿下说了这么多,也合该我来说了。” 她看向四人。 “太子死后,皇帝立公主为帝女。” “但凡是宣氏血脉,每一代自出生就带着一颗种子。孩童一日日长大,这种子也就一步步生长。直到体内魇妖成形。除了被吞噬就是二者俱亡。” 说到俱亡,她看向宣衾。 “几百年来无外乎此。” “哦?那你也是如此杀了公主吧。”蓝衣少年双手抱胸,颇为讽刺的笑出声,“这叫做 没杀过人?” ......青丝紧了紧手,没做什么发言。 “不。”她抿着唇角道,“她是自愿的。” 这姑娘沉默许久,却答上这么一句,“我们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加熟悉。” 说到熟悉二字,她眸光一闪。“是她自认懦弱,知道真相后不堪摧折,于是就把身体让给了我。” ——“青丝姑娘,你看到了不是吗?” 是了,那几张被宣帝一把烧毁的罪证之后,是胆小的宣月澜对自己一生的交代。 但是这境都是她所创,万一能篡改…… “我见过那东西。”一边的宣衾却忽地点头,“那确是月澜字迹无疑。” 公主自小不喜出门,身子也不好。 但只有一样——她很是精通琴棋书画。尤其是一手很得宣帝赞赏的毛笔字。不同于她性格上的温和胆小,这字同她早早过世的母亲一样,浑身布满着锋利。 ...... “说来奇怪,我很早就能出现在她身边。” “起先她真是怕我,”小棠道,“后来么熟悉一些,她便对我很好。” “……但至于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小棠看向一边的齐悠白。 ”不妨去问问你的兄长呢。“ 第22章 几人定在原地,听这姑娘娓娓道来。 “她一开始总喜欢看着我,哪怕什么话也不说。” “初见时我人形不稳,她甚至以为我是前朝冤死的鬼魂被困在这深宫怎么都出不去。”她话锋一转,言语间却不是嫌恶。 “实在可笑。” “太子死后一日,那金贵的公主无意中看到秘密的手书。本就不好的身子雪上加霜,几乎去了。” 身侧虚影露悲,小棠转过头。 “封礼的朝会,是我第一次上她的身。” 胆大妄为的妖怪果然比从小懦弱的公主好得多,至少那身姿瘦弱的少女曳着金裙上殿时,东升殿上人人噤声。心中不满病弱公主的老臣竟也不再多言。 她借着一副活的身体看到头顶之上威严的帝王。 ——他们是一种人。 或许她以后也必须完全夺了这柔弱少女的身体,代替了她,作一个难得完美承袭传统的宣氏血脉。 她突而觉得讽刺。 “我从未和她提过想要代替,是她知晓真相后自愿放弃了这躯壳。” 她说她真正成为宣月澜,是在这柔弱女子十八岁生辰前一日晚上。 那日淡黄色寝衣的瘦弱少女躺在床上艰难地睁眼,缓缓启唇对着这陪伴自己许久的魇女说了二人之间最后一句话。 于是,便有人心甘情愿地永远离开了。 …… “在这境中,是你杀了皇帝。” 青丝身侧的齐悠白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似乎对刚才涉及自己兄长的故事丝毫不在意。 但也不是一点不在意。 第27章 “姑娘明明知道这是虚像,何必引我师妹进来作局。”少年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忽地一笑。 “莫非是这皇帝执意将你嫁到景国,你心生不满但无法反抗,恨他到日日在自己境中杀他千百次?” “还是……” 话到嘴边,齐大师兄似乎自己都觉此事荒唐,摇了摇头。 “姑娘早就当真钦慕我兄长呢?” ......你小子你在说什么。 软蛋小师妹缩在黎黎身边,看都不敢看前面人的表情,只觉得大师兄一定是疯癫了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这两个人之前连面都没见过吧。 “公子慎言。” 宣衾皱了眉头,神色晦暗,却被身边人一个眼神安抚下来。 “自占得这副身体以来,我从来都是随心而活。” 姑娘弯着眉眼,将将把掌上衣袖掀开,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上面戴的正是青丝被摘去的木镯子。 “此物固魂很是不错,感谢姑娘。”她感叹,朝面露怒意的熟悉面庞抬起一个笑脸,主动交代起来。 “见着几日前那清秀少年了吗?”她道, “他呀,他也是我的魇。” 念及此,她便点到为止不再说些什么。只心中想着为惩罚这调皮的魇妖,又该要玩着什么新花样才好。 他这样想让那前者承认他,不惜在幻境中扯入一个无辜人做戏给她看,简直是爱惨了自己的。 如此呀,又确实该奖励了。 * 宣帝决定立下帝女那天,朝中众人中不乏有言辞激烈者,甚至一个不堪女子当权的老臣欲要寻了柱子去死。 只几个人抬起头,却也不散直视这天威。 而高位上的男人一动不动,唇角直直地扯着,似乎只是在看一场闹剧。 ——宣濯年轻时也是皇子中很得女子喜欢的俊俏郎君,如今年岁已经见长,加之常年暴躁易怒,脸上纹路渐生,如同被刀痕刻下的火烧烙印。 当年温和有礼的少年帝王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 “陛下息怒——”一边眼见不妙的老太监忙喊,内心低吼着老臣子不识时务,当场就敢触着这位的霉头。 果然,闹事的老臣不出所料地被拖了下去,地上漫开一片血似的红。 这只会记作一次御前失仪。 老史官颤颤地将头低下,只敢在心头叹上一口浊气。 “公主到——” “父皇。” 那位不喜生人的尊贵姑娘身姿如传言中一样清瘦,面上却再也不是人人口中难当大任的小儿情态。 她身上金袍绣飞鸾,艳丽眉眼下是一双同那位……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不敢再看,身子却躬得更加低了。 只是这公主却没有跪。 * “看来你不是很惊讶。”小棠眼神直勾勾对着青丝,像是怀念似的假意叹出口气。 ......青丝紧了紧手。 “魇妖代替人活下来,却仍旧拥有妖的法力。”她莫名执意去问,也看着这抢了她木镯子的姑娘。 “这样的,该算作人还是妖呢。” 小棠眯了眯眼,没有很快回答她。看着倒真的认真想上一想了似的,搭在衣袖上的指尖轻点起来。 “不算人也不算妖吧。” 但很快她转开眼,“你看,又说岔了。” “我当着帝女不久,竟发现这身体又生出魇来了。” “胆小的男孩子,”这姑娘说道,“倒是和她原来很像。” 魇妖直接了当的和宣帝说明了这又生的魇妖之事,试图找寻杀死这少年的方法。 原因很简单——她可没想法教了这笨蛋然后自己去死。 她是这样说的。 所以她第一次和宣帝单独面对面说起这件事。这几乎可以算作她前辈的妖怪皱着眉头听她讲完,面上凝重。 好半晌过去,他抬眼终于开口。 景国。 ——这就是宣月澜来到这里的原因。 “......你想杀了他?” 青丝幻想再次破灭,好不容易才组织了言语。 嗑磕磕,嗑天大的狗屁。 “自然要杀。”她回答,然而面上仍旧温柔。 “我可没杀人,他可是妖啊。” ...... “既如此,你招来我师妹做什么?”黎黎自一边将踏出的青丝扯回身后,面上怒意不显。 她还是怀疑这妖狡诈,胡乱说些什么来诓骗他们。 “不过是引来你们一行人的招数。”女子浅笑,“何必纠结。” 就这? “那你为什么偏偏抓我。”但话问出口她就后悔,这当然是看中了她身无长技,咸鱼一个的身份? “或许你比较招人喜欢?”她回答,却用这样调笑的语气。 ......正常一点好吗。 我!不!信! 看见她一脸的怒色,女子也不恼,继续解释起来。 “真是傻孩子。” 既然是她的境,什么脸不可以安在一个倒霉的小师妹身上呢,但她着实没想到遥星会如此做,但或许也是看中这姑娘的什么也说不定。 例如……她那时候不敢的莽撞吗?金袍女子笑容浅淡,哼了一声。 “既如此。”齐悠白忽地开口,“姑娘可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她抿唇一笑,倒是点了点头。 “将境打开吧。”齐师兄语气淡然但口出狂言,似乎是平时叫三师兄平时该去炒菜的声调。 “两国邦交实属不易,切不可因此事伤了情谊。” “你说呢,”少年看向那金袍姑娘和她身侧几乎隐没了面目的残破鬼魂。 “小棠姑娘。” * 青丝再一转眼,不可置信地看见了小院灯光。 不是之前的血红,而是几盏乡间极其常见的暖灯。 “这就出来了?”她晃晃头,得一边黎黎的点头肯定。 黎黎下意识牵住师妹的手,再三看着,这才确认触手可及的小师妹的确又变回了八九岁模样。 拖着三师兄的薛凉月似乎也是惊异的,但仍旧极力控制住,只留下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莫非师妹还真想在那里待上十天半个月?” ......滚蛋吧毒舌怪。 “久等了。” 月色之下,有脆然女声自身前屋内传来。 霎那间门自开合,而屋里灯火如豆。是金袍姑娘侧着一张脸在剪草作的灯芯,脸上明暗,朦胧可见。 转过头来,正是小棠作的宣月澜。 ——“进来坐。” 众人自然没有不进的道理。 四人并不落座,况且这偏僻小屋也是坐不下的。 “我与公主相识很早,她早就向兄长说起过我。” 似乎是回忆起青年那时困顿神色,她不禁一笑。 “如今见他解脱,倒也了却一桩心事。” “这个还你。”她伸出掌心,把木镯子递到青丝面前。 青丝在众人目光下把它接过,然而还是欲言又止。 姑娘不看着她,说的话反倒有屏退其他人的意思。 “劳烦恭王殿下送我回宫。”她缓言道,“不日后我就会离开景国。” 金裙女子目光凌厉,却不是对他们。 “我自会给景国个交代。” 至于什么交代,青丝也无从知晓。 四人识趣地退出了门去。 “之前就想问师妹,”薛凉月语气真诚,“这木镯子从何而来。” 青丝扭头,丝毫不做保留。 “是我向师父求得。” “求?”薛凉月念起老头呵呵笑的模样,再念起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师妹,觉得也是可以理解。 “师姐,我真没事。”沈阔说完转了转脖子,很不巧地发出咔的一声。 “还是我来看看罢。”黎黎抬起炙热掌心狠狠一敲。 热流至肩颈传来,他干脆也不再反抗,龇牙咧嘴地闭上眼。 * 屋室之内,齐悠白坐了下来。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着,语气竟然熟悉的温和。 “殿下态度太差,我还以为你不怎么记得我了。”这女子道,然而却转过脸去为他添一盏新茶。 “难道不是你来者不善在先?” 白衣公子肩头玉珠脆响,原先紧密着的一串竟然在此刻松散下来,露出扎起发髻边缘一处空丝。 他轻咳一声,掩住唇角,“殿下想要,却没问过我愿不愿意给。” 这人眉梢微扬,倒是露出一点漫不经心的尊贵样子。 宣月澜难得被他呛了一嘴,却不甚羞恼。 “是我小气度人在先。未曾料到恭王殿下倒一如既往的有善心。” 她微微抬首,露出颈上一条闪着亮光的银丝线,底下似乎坠着什么东西。 齐悠白没有反应。 他不问这女子为何在他面前承认,也不想去问。 第28章 如此纷扰,是她自己选择。 他站起身,肩上珠串自然作紧。 ——“代我为你母亲上一柱香。” 门被打开而又很快关上,宣月澜脸上凝出一点笑意。 * 门外是浅淡月色,但似乎怎么也压不住这荒唐旧闻。 一旦牵及旧人,自己果然难以避免。齐悠白脚下碾过一片凋叶,忽然知晓陈道人为什么选在此地出春了。 见师兄站在门口不动,青丝抬脚走上前去。 “大师兄。” 这人早就回神,自然很快应她一声。 娇小的姑娘扯住他衣袖,眉眼是同性子一点不相配的初绽的光艳,她背与月光,留下一个近而小的浅浅影子,“头”正落在他肩。 她抬起手。 赫然是一只冒着油光的鸡腿。 小师妹笑意盈盈,嘴角还带油,就敢拿着另一只擦干净的手扯着他走, “三师兄手脚不便,这还是我第一次给大家烤东西呢。” “师兄速速来吃呀。” ……他就知道。 第23章 齐悠白是在七岁被陈道人哄走。在那之前,他一直呆在皇宫里。 唯有一次,他得以出门陪伴父皇和兄长打猎。 那时他年纪尚小,自小又得皇后娘娘百般爱护,身子娇贵得不像话。但好不容易出了宫门的新鲜,是再乖巧的孩子都要出去奔一奔的。 他第一次没有听兄长的话,支开守在帐篷外的侍卫自己悄悄跑了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萤火虫。 似乎白而又绿盈盈的光,如同迷了眼睛一般把他沉醉地引到一个地方。等到这温室里长大的皇子回过神来,只看见那萤光早就散尽。 眼前的,只是一扇半开的木门,还有他顶上两盏巨大的红灯。 ...... “小公子,你要到哪里去啊?” 眼前黑雾弥生。 * 实际上,他与宣月澜曾见过。 那是他离开皇宫,去往落云山的前半年间。 那时宣景两国交好,又恰逢景国庆典将至,宣国太子携着妹妹受命一并前来拜访。 齐悠白站在兄长身侧,看着一群金色的鸾鸟翻飞着翅膀,缓缓而来。 为首的金袍少年同自己兄长一样大的年纪,长得也很好。而在其身侧的……自然就是适时最得宠爱的公主。 “月澜,”当时接风宴临近结束,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公主被自己兄长引来见礼。 齐悠白和兄长站起身来。 “见过太子殿下……”她语言间一顿,似乎是——不认识齐悠白的样子。 这可不太对劲。 即使那时齐悠白尚未封王只被唤作七皇子殿下。却也是人人知晓的,颇得圣宠的皇子。 “公主不必多礼,”一边的齐珏示意她起身,扬起一点无端的笑来。“这是孤的皇弟,你只管唤他作七殿下。” “......七殿下。”这姑娘身量矮上二人很多,抬了眼睛也就只瞧见这两人一黄一金的衣服。 黄的自然是太子,而……备受宠爱的七殿下确是自小穿金色的。 于是那同她一色的少年点头,也唤了她一声。 齐悠白以为这群人不会待上多久。 但出乎意料地,太子宣衾此次留访的时间很长。 而再次见到那位公主,是齐悠白去向兄长请教诗书的路上。 “公主这是?”他停住脚步,问这位早就跟在他身后低着头抱书的姑娘。 宣国崇尚的窄袖远遮不住她怀中泛黄的《诗经》真貌。 他见她身子颤抖,却是又将书抱紧了一些。 “月澜,想去向太子殿下请教一二。” 齐悠白嘴角一扯,想到前些日子在母后处所听到的闲碎话语。 于是他内心浅浅叹气,转回了身继续走着,却又假装不经意地一问。 “公主所问不知是《蒹葭》?抑或是《桃夭》?” …… 身后脚步声在他走了几步后接续上,而后传来小姑娘轻声的回答。 “《桃夭》。”那时的宣月澜这样说。 而后来她带回宣国的每一本诗经的封面,也确实写着桃夭二字。 其中不乏有当时正是太子的齐珏亲笔,指点这女子如何弄清楚这书中世界。 —— 于是他时常“赶巧”一样地遇见她。但每次不是在去找兄长的路上,就是在正要去找兄长的路上。 齐悠白适当地好心提醒了她一回。 “兄长早有婚约。”他说。确有此事,且是早就订好了。 她所想不很妥当,也很难实现。 “殿下误会了。” 这是她第一次抬起头来直视他,那双继承了母亲的微弯眼睛中带着点柔弱的滋味,泪光闪闪。 宣月澜这样说完,不等齐悠白解释就沿着原路折返。 只留下一阵细碎而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时年七岁的齐悠白满意之余还是生了 点小愧疚。 他的愧疚消失在宣氏兄妹回国的前一晚。 宴席过半,齐悠白想起明日兄长说要提问的书忘了背,悄悄站起身来想要回去。 初夏的荷花池,他撞见那幼年贪玩时曾经所见的萤火和赤色。 他不曾饮酒,此刻却昏沉起来。 眼见身后的小侍也自他身侧自然走过,虚扶着前方空气的手掌朝前走去,却还在笑着请求他走的慢一些。 怎么……回事? 不待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反应回来,一只手掌猛然而出袭上他颈侧。 他肩上珠玉垂帘脆声侵扰,破去半空痴障。 恍惚间,齐悠白听见破空而来的衣袖翻飞声。朦胧间,他瞧见这人衣上绣的金鸾,掀起的衣袖却带起血红的水珠。 啪—— 那血色落到他靴上。 “慢着。”他听见这身形瘦小的人说道,声音如淬清雪。 这也算的上他欠这人一次人情…… 睁眼时天色大亮,齐悠白躺在榻上怔愣足足半刻。而后恰逢兄长打笑着进来,假骂他今日晚起之事。 “书可背的了?” “未曾。”颇为难得的,齐悠白摇头笑着说道。 于是作为兄长的齐珏罚他明日再背两篇。 讲学解惑过半,齐悠白忽而笑着看向兄长。 “那宣国公主常来向兄长求学,问的是什么?” ......执着书卷的手紧了紧,这人稍稍眯起眼睛,倒是丝毫没有隐瞒。 “她么,” 奇怪的很,问的从来是《硕鼠》。 而并非《桃夭》。 * 夜间月色散落,在小院撒下一阵温柔的月辉。 细白的指尖覆上朱红的柱,传来的微凉倒是让她难得安心地闭眼。 这金袍女子没有进殿,反而在半夜起身坐到这施了红漆的栏栅之外。 甚至难得而悠闲地翘了翘脚。 或许是习惯了某个默默无言少年的陪伴,宣月澜此刻竟觉得孤单。 不由地,她伸手捏了捏耳垂,指腹按下一颗圆润的玉珠。 宣国人不常穿耳坠,但这公主此时却有了一个。 直到身侧传来细微的风声,她笑起来,掀开一边开过的小盒。 “坐着吧。” 于是这风骤然就停息,似乎有人坐下任由她依靠着。 “你猜那那人藏得隐蔽的东西是什么?” 是教他如何如何快速夺取人身的秘闻法术?还是养精蓄锐一朝夺魂的隐忍? ……没人回答她。 宣月澜无趣地撑着脸,眼皮却悄悄地阖上。 实在是一个令她实在恶心又十分满意的礼物呢,父皇。 离开前夜,晚上传来微凉的风。 远道而来的真公主收获颇丰。 第24章 他们第二日送宣月澜入宫。 半月不见,这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霸气逼人。青丝看着高位上稳如泰山的齐玦如是想,拿起身边宴席上的鸡腿就啃起来。 或许是齐悠白给兄长传了消息,今日的宴席才办得如此顺畅。青女士满意的点点头,把一边空了的盘子移到外边去。 这已经是宣国帝女的饯别宴。 齐悠白坐在他们这一排最高位,正捻起一颗碧玉似的葡萄,白皙指尖恰做最好映衬。他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巧遇上小师妹探究目光,似乎在疑惑往日如狼似虎的大师兄怎么见了好酒好菜不动筷。 见大师兄发现了自己,青丝收回目光。 “帝女何日启程?”齐珏声音漫不经心,指尖只需一挑,玉盏美酒就被人递过来。他很不喜欢穿那身明黄绣了金龙的朝服,现下只穿了一拢烟水蓝渗着缕红的锦衣,显得比平时年轻一些。 这皇帝不过二十有三。 旁边为他提着酒盏,着金钗凤裙的年轻妇人姿容也是难得的清丽。她眉眼低垂,仔细添了红妆的面仍旧显出一种病态似的苍白,唇色浅淡。 第29章 她手腕一转,护着酒盏轻轻落下。 ——这是青丝还未曾见过的柳皇后,也是原书女主病弱的姐姐。 宣月澜垂目,饮下一杯酒。 “就在三日后罢。” 她话说得平和,让人难得记起这公主来时的娇贵。座上鲜少知道她离奇失踪一事,只见这公主窄袖金袍在异国大殿虽显得格格不入,却更好衬上她一脸尊贵娇容,得出一番特有的气质来。 几乎没人记得:除了路上几个必备的侍卫,这公主是自己来的景国。 齐悠白放下酒盏。 * 宣月澜一事暂且告一段落,青丝摊在榻上想自己以后的日子。 跟着几人的危险日子少不了,与其每次等着人来救,不如想想怎么自己保护自己。 她很是想问陈道人怎么美美活下来的,且活的这样悠闲。 大徒弟家底殷实,掌握了本派财政大权,大大的财神爷。二徒弟面冷心热,是不二的忠实打手,附带一个传闻中的恶趣味师弟,三徒弟烧饭手工样样精通,是门派的衣食父母…… 青丝突然就觉得自己多余。 但是没关系,她恨不得仰天长啸:我和我最后的沙雕,握紧双手绝对不放,绝对可以支撑一个门派的快乐! 这样想着,她抹开一点不存在的眼泪,起身出门。师姐还没回来,这诺大的尊贵院子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想着前朝旧事传闻,她有点瘆得慌 ......走到一半,她发现自己连灯都没提。但好在今夜月色很是明朗,也就照得前路仿若坦途。 她踏破一点碎片似的银光,敲开了异国帝女的殿门。 门外身强体壮的侍卫并没有拦下她,似乎早就得了吩咐要放这姑娘进去。 青丝缩了缩臂膀,无疑觉得有些冷。 宣月澜散着一头乌发,素手支着头。竟然就那样随意的坐着等她。 小姑娘挪着脚步过去。,也随意地坐到她身侧。 她自身后递出一个盒子。 “给你。” 宣月澜弯起唇角,却并没有立马把盒子接过来。反倒自满室灯火下抬头,似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怎么就要把这个给我。” “是还给你。”青丝看着她。 “你境中一切为虚,但我却能带出这个盒子。”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么,况且这本来就该是你的。” 宣月澜一笑,却问她,“你把这盒子打开看过了?” “没有。”她话音一落,青丝就回答得斩钉截铁,表示自己绝对没看过,然而这话怎么听都不甚有说服力。 “如此。”宣月澜倒顺势把盒子接过去,“多谢你。” 而青丝思量再三,还是问出口。“你真的把遥星杀了?” 她总还是……不相信这结局会和原书差这么多。 “你说他也是你的魇。”青丝略有不甘地追问道,“可是入了人身的魇是不是人先不说,但这情况下也能生魇吗?” “殿下,”她这样叫她,“我记得的,似乎并不是这样。” 先是之前遥星所说她并非妖魔而是人,再就是这略显得鸡肋的搞笑剧情,似乎都在把他们往里面套。 “宣衾是殿下的兄长,那小棠是什么时候识得他的呢?” “你讲故事的时候老爱从殿下角度描述,而不是小棠。”青丝撑着眼睛看着她,揭晓这个秘密。 “所以你并非是什么妖,而是真正的宣月澜。” “恐怕自愿牺牲的从来不是胆小怕事的公主,而是那只早早生了形体的魇妖。” 她不叫什么小棠,她叫皎皎。 * 长在宣国都城的公主自小病骨支离,是连一朵花都摘不起来的。 她幼年就失去了母亲,偌大的皇宫除了那个总是为自己担忧的亲哥哥,身边并没有什么亲人朋友。 连她的父亲也没被她算在里面。 宣月澜幼时,每日只能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听崔姑子教导,并不喜欢出门。除了躺在榻上的大多数时间,她一般会在夜里开着轩窗望一望外面。 她的病很难得好,每日三次的补药不断送过来,她也早已习惯自己满身的药味 。 来看她的兄长说她性子养的温温和和,将来是要吃亏的,全然忽略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性格。 宣月澜那时大不了一想:死了就死了罢。 她自小讨厌金衣上的青鸾,但从未言之于口。喜欢的却是很久之前哥哥折来送她的,别处的粉花。 她记得这花是开在她十二岁的春天,看着很脆弱,然却在花瓶中被自己亲手养了十天。 ——任它如何脆弱,总归是比自己强些。毕竟要是她一天不喝送来的补药,怕不是当天夜里直接升天。 但是她的宫殿种不成棠花,哥哥的也不行。 这花神奇地只能开在先皇后曾经的殿中。 或者也只被允许出现在哪里。 于是她鲜少地出了门,推开了那个曾经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后来又被复建的宫殿。 她没有来过这里,却一眼看到了隔着一池春水之外的树枝。 那粉色冲进她眼里。 当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或许是倾颓宫殿中孤魂作祟,让她见着自己从未有过印象的母亲。 美妇人脚下的破碎茶盏连同她一起被大火吞噬,那棵棠树,也同样死在里面。 一只手自睡梦中覆上她的脸颊,在从来冰凉的面上渐生热气。 她睁开眼,看见黑暗中的一双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宣月澜问她,言语之间分明没有害怕。 “没有名字。”她回答,飘在公主缀满彩珠的床帷处。 只那夜月色明朗如冷霜,她帮她取了个人的名字,叫做皎皎。 “那你叫做什么?”这妖物问她。 “我……”她迟疑,而后回答道。“我叫小棠。” * “你在说些什么?” 金裙女子把自己垂落的乌发绕到耳后,颇有兴趣地问她,语气闲适地像是听到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青丝屏住了呼吸。 只是许久,她重新抬起头看向这个行事诡异的女子。 “你之前叫我皎皎,是在叫她吧?” “你那时问我生辰,我是骗你的。”青丝拧了拧眉,“那明明是你自己的生辰。” “是你忘了,忘了自己才是真正的宣月澜而非妖物。” “她是自愿为你死的,是吗?” —— 青丝对宣月澜印象不错,虽然自己是稀里糊涂被掳过来,充其量算作一个棋子。初见时她就觉得这个公主和书里描述的不怎么像,除了这一眼就看出的艳丽美貌,性格简直是丝毫不同。 但书里说她如何,她就真的如何吗?青丝陷入沉思。 而并未等她想清楚这个问题,就发觉宣国帝女走的悄无声息,青丝出来和师兄师姐吃饭的时候,才听闻她是老早就已经走了。 这话痨小师妹刨了刨饭,并没有说话。 齐悠白正执着一封信走来,脚步声轻轻。 “师父的信,”他看着几个师弟师妹道,“没别的什么,就是说回去的时候给他捎上几斤烤鸭和猪蹄花。” ……其余三人已经见怪不怪,只有青丝这时心里澎湃。 她天大的好师父,总是能在她最心烦意乱觉得自己踏入一个智谋局的时候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沙雕局。 别怕,苟着就是了。 “小师妹,”齐悠白把手上信纸收起,却突而看向了她。 “你和我来一下。” …… “这二人去哪里?”沈阔见二人走远,胡乱擦了擦嘴不解的问道。 “我们怎能知晓。”薛凉月夹起一筷鱼肉搁到碗里。 而黎黎没有言语。 * “师兄,我们去哪里?”青丝在一边巡卫插空头来的目光中轻声问。 真的不能悄悄的去吗? “马上就到,青丝不必心急。” ……我哪里有心急。她垂下了头,心里也懊恼。不是别的什么,却是懊恼自己昨晚对宣月澜的一番话。 或许她不应该自己去的,真正的好方法是带着师兄师姐一起去。那这样就不是询问了,倒像是一行人的逼迫。 她总不愿意相信,宣月澜真真实实是个坏的。 她的头脑尚还在恍惚,一只手却伸过来扶住了她。 青丝这才回了神。 齐师兄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她走路看路。 “这是个台阶。”他对着面色尴尬的师妹说道。 ……青丝点了点头。 齐悠白推开了门,带她进到一个小花园去。 不像是之前梦里宣月澜的花,这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她隔着一丛矮树看到大多都凋零了,只剩下几朵残余粉花的树。 “海棠花?”她问,嘀咕道怎么又是海棠花。 第30章 “是海棠花。”他回答,引着师妹从小路过去。 他们此行的另一个任务,是给这小姑娘寻枝。 齐悠白稍稍垂目,指尖轻点上夹在另一树丛的飘落花瓣。 “这是你的枝。”他说。 这师妹怔愣之际,自然看不见从他身后手心漫过一点红色的盈光,全然绕上这枯萎的花树。 ——一枝重开的粉花漫着芬香延至她眼前,涌进鼻间。 见她没有动作,微颤的花枝点上她眉间,泛起一点轻微的痒。 “折下来。” 齐悠白悠悠语道。 第25章 折花? 抬起手,她指尖轻点上眼前一朵鲜嫩粉花,而后触到这上边的一点晨露。但毫不拖泥带水的,青丝顺着柔软花瓣,压下枝头把整整一枝花折下。 “师兄?”然后呢。 “取指尖血滴上去。”齐悠白放下身后压着花枝的手,浅浅地笑,觉得小师妹十分上道就是了。 青丝看了看自己的手,张嘴就咬。 ......痛死。 然而不等她扬手,那突而强烈的风就把花枝压下,生生饮饱了她好不容易咬出来的血,甚至于还有继续吸吮的意思。 “莫要放手。”齐悠白察觉她意图,出言提醒道。“师妹凡胎□□又没有练过半点招式,自然要在其他方面多付出一些。” ......理解理解。青丝本来就没有收手的意思,听着这话就更持起手任这花吮去。 倒也算不上痛吧,只是有些痒。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青丝觉得自己血液流尽,被吸成人肉干,这场稍显紧迫的择枝才结束。或许是心理作用罢,她觉得自己头昏脑胀的很。 “走吧师妹。” 走吧走吧。 她恍惚间抬脚就走,也不管头上珠钗如何叮铃作响。唯剩下个笑意仍存的师兄呆呆站着,手上接着一枝粉嫩棠花。 青年白衣翩阡,就尤其显得掌上棠花枝条潋滟。而他看着跌跌撞撞扶墙而走的小师妹,面上变化几许,终究是留下一个略显无奈的笑意。 他踏步往前去。 背后树荫深深,哪里又有什么凋零的花树呢。 * “宴席?”红裙姑娘皱皱眉头,放下了手上的茶盏。见她回答,身前的碧衫女子稍点头,在几人目光下解释道,“春日已尽,夏天将临。”她笑着向这两个客人解释道。 “宣国地处南地,临江河大川,秀美湖泊数不胜数。”女子柔着声音道,“是以每年夏日初始都要举办些有趣事宜。”她话头一转,在黎黎眼光下将话圆了回来。 “不过几位路途劳苦事务也繁忙,念及此,陛下的意思是让各位吃了饭再走。” 这边薛凉月不屑地转回了头,就见他三师兄沈阔一脸喜色,忙不停地从一边桌椅上窜出身来,就差把快乐写在脸上。 “柳姑娘,我问问你。”他倒没忘了师兄家乡的礼仪,冲这身份尊贵的姑娘抱了抱拳道,“这宴席上的吃食,是由那位承办?” “可是民间那新招的姓沈的御厨?” 怪也不怪他心急,只是这沈大爷实属厉害,在民间被冠以个食神的称号。本来他前些年是想下了山前去学上一二,好叫山上一行人不仅吃上饱饭,更要吃上好饭,谁知道这老爷子不知所踪。 只是前些日子他恰巧 听闻这老大爷是走累了不想再走,索性用这响当当的名头到皇宫谋了个正经差事。 机不可失,沈阔握紧了拳头。 柳书书稍许愣住,反应过来时只见这突而冒出来的少年一脸认真神色,似乎还有些紧张期待。而后她忽地一笑,面上小痣一动,面颊竟荡出两个浅浅笑涡。 “正是沈御厨。”她颤着声线回答,察觉自己失态,抬起袖子就拢住自己唇角笑意。 “啧。”薛凉月看透自己三师兄想法,不管不顾,只伸了手看向一边默默饮茶的黎黎。“师姐,我手疼。” 柳书书闻言就要说可以请了太医来看看,倒被眼前蓝衣少年一拦,“姑娘别管他,师弟好得很呢。” 沈阔心思已经飞向那位素未谋面的老师傅,此刻脸上却要强忍住笑,争做一个看起来稳重端庄的好师兄。他看着眼前绫罗金玉堆砌起来的好看姑娘,也放轻一点声音。 “我们应下了。师——齐大哥也会留下来的!”他改口,让着姑娘放心回去交差。 得想办法让大师兄留下来,他握拳。 “如此我就放心回去,今日实在叨扰各位了。”只要不是在那位一看就威严的皇帝姐夫面前,柳书书就不再扭捏,笑着回应沈阔。 她朝黎黎二人微微屈身告别。 不过她前脚刚出了们,后脚就被一垂着脑袋的青丝姑娘撞上。 柳书书自己忽而被撞,却是忙伸手扶住她。 她自己倒是对这小姑娘印象深刻,而此刻又见她憨憨傻傻的样子,实在是像极常跑来府中同她玩耍的小狸奴,一时竟然再憋不住笑出一声来。 回来的路上,青丝恨不得倒地就睡。只觉得是怪中又怪,不知道什么支撑着她的眼皮一路回到这里。 脸皮:功德加一。 哦豁这又临门的一撞,差点把魂游天外的青女士搞飞。不过肩上触感和身边淡淡香味倒让她安心回到人间。 不愿透露姓名的青某:喜欢和女孩子贴贴的一生。 “姑娘,没事吧?”柳书书觉得自己出了丑,竟然在这姑娘面前这样不顾礼节的笑出来,竟把姐姐教的忘得一干二净了。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她颊上绯红,见青丝久久不语以为是她不记得自己了,又忙介绍其自己的姓名来。 “姑娘,我名柳书书,之前殿上我二人见过的。” 青丝看清是她,眼神清明起来,忙惊叫道,“柳姑娘!是你!“ “是我。”柳书书松下一口气,撤下这扶着她的掌,感叹自己也是以己之手还彼之手。 “我叫青丝。”察觉自己还未说出自己名字,青丝忙稍抬了头回答,又问她来这里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毕竟她身为皇后的亲妹妹,怎么着也不会落到胡乱跑腿的地步。 柳书书看着她把皇帝意思再传达一遍,想了一想还是对这姑娘多说几句。“陛下的意思是很想要小王爷留下来的。不过不习惯开口罢了。” “小王爷年幼时就外出游历,陛下想念些也很正常的。”她记着姐姐的话,也就这样说出口。 ......是、是吧? 青丝同意是同意,就是怎么觉得齐珏不是这样说不出口的人呢? 但管他的,青丝累的只管点点头。 柳书书见她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察觉这姑娘睡眼朦胧,忙让了道留她进去。 “姑娘!”柳书书看着小姑娘背影,不由得出口,“若……若闲来无聊,可以来寻我。” 青丝应下,推门进去。 “柳姑娘。”那话语之中谈及的小王爷站在她面前,正看着小姑娘进了门,朝她礼貌一喊。 “殿下安。” 她欲要屈身行礼,却被青年礼貌制止。“不必多礼。” 眼前粉黛佳人,齐悠白却只抬头看天。“天就要落雨了,柳姑娘早些回去吧。” “莫要淋湿了。” * 青丝去都没去前厅,而是直奔床榻倒头就睡。 于是待着齐悠白回到那前厅,就只见着他那向来沉闷的三师弟兴奋地冲上来,恨不得把自己卖到这里。 “师兄,”沈阔摒弃身后二人目光,觉得自己实在是舍己为人的伟大英雄人物。“我们不急着回去吧?” “自然不急。”他慢悠悠地回答,坐下来。 “那不然……”沈阔慢悠悠道,“留下来几日?” 齐悠白哦一声,明知故问。 “留下来做什么呢?” 沈阔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 正当他头脑炸裂恨不得把自己前些日子闭塞的脑袋瓜子多转上几圈好好说出这难以启齿的借口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脑海。 “小师妹想吃黄焖鸡。”他眼睛眨也不眨,“我们作师兄师姐的,不该满足师妹一个小小愿望吗?” “啧,是呀。”薛凉月轻笑一声,随意附和道,“且听说此次宫中宴席主持,就是那最最最擅长黄焖鸡的沈——师父了。” 黎黎不可置否,扭开了头。 ......被赋予众望的齐师兄终于点了点头。齐悠白笑眯眯地回答他难得多言的三师弟,“好呀。” ——对不起了师妹,反正师兄学成归来也是最造福你的。 这样一想,沈阔只觉得呼出了一口气,心上小石悄然下落。 然而此事没完,因为师兄还是在看着他们。 “小师妹呢?可有见到她?” “不曾,师妹不是和你一起出去?”黎黎摇头。 “师兄莫说是小师妹又丢了?”薛凉月笑道。 “师兄?”沈阔也疑惑。 第31章 齐悠白已然知晓,也就抬脚离开。 “二师妹实剑初成,刚好生训练才是。” “三师弟上次炸毁的小炉可去前门取。” “四师弟伤若未愈,也该多吃几碗饭了。” …… 天色渐暗时外边果然下起小雨。 青丝睡梦中只觉被人捂住口鼻似的难受,等她撑开眼皮来,这才听到外边淋漓雨声,似乎还打了雷。反正就是闷热得很。 她掀开被子,舒爽凉气就至脚上升起,叫她恨不得叹一声舒爽。 ——但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不过多久,她又浅浅盖上一半的被,顺道伸出手来感受这凉气。然而鼻尖一耸,她闻见一点浅淡的香气:却不是来自这房间早被她存起来不用的香炉。 她嫌弃那香气浓重,不是自己喜欢的。 现下闻见的香却是这样让人心喜的浅淡。 经不住诱惑,她在忽而绽起的雷声闪电中循着香气逼近。 ——掌下是冰凉树枝的躯干,再往上是今天被她喂了血的棠花。原来这就是她忘记带回来的东西。青丝捏起这根小花枝。 但那滋味,只是棠花? 不由自主地,她低头去闻。但嗅来嗅去只觉得熟悉的很,终于的,她这才发现这是棠花混了…… ——荷香? 第26章 霎那间,她知晓这是大师兄给她送来。没有多想,她在忽明忽暗间端详起这花枝——属于她自己的花枝。 或许不久以后这花就要同她出生入死,做她在这世间最好的利器。所以到也算不得平白无故。 青丝想着,放下手闭上眼睛。 这姑娘很快就酣睡,额间沁出一层薄汗。 而远在千里之外,归国的车马日夜不停。 “小姐可曾安寝。” 有人曲了两指轻轻敲击马车的壁,是歇了片刻的谢侍卫轻声问车内的尊贵女子,因着安全着想,只唤她作小姐。 他手心捏着一封印了火漆的书信。 夜深而寂,虽然他谢远自认耳目所听远非常人,现下除了虫鸣却也什么都听不到。 里面的人,竟然连一点呼吸都没有。 ——继续赶车。 他朝着身前另外几人打着手势,再次敲了一敲。……然谢远提着心想伸手拂开马车帘幕时,里面却忽传来女子一声轻柔的娇笑。 在他退手一瞬间,那自车内而来的分明手指稍掀起珠玉垂着的帘,于是他看着,见这人露出一只细白手腕。 “拿来吧。” 那女子这样吩咐,他也就把书信递上那掌。不敢再看,谢远移开了眼,继续引着侍卫前进。 即使是夏初,夜中露水仍旧湿润 寒凉。于是这伸出的手不过片刻,再伸进来时就是这样的冷了。 但车内温度远比外面温暖的多,她握住这只沾着凉意的手去寻着什么,似乎想要如往常一样将温度传过去。 “手很凉,殿下先不要……”这手的主人垂着头拒绝,温热的下颚却自然而然的抵至她肩头,撑住她艳丽衣裙下稍显嶙峋的肩骨。 但从来,这女子是不会听他的话的。 于是她反而把那双手握紧,任由自榻上垂落的红色寝衣沾上淋漓的夜中风露。 黑暗之中,她却能看见他明亮而湿润的双眼。 所以也就越发触着这湿凉,平去心头漫延的一点滚烫意思。 “殿下……” 似乎是无奈又或是纵容,这少年温着一口热乎气,觉得握着信封的掌心都发起热来。但他又怕把这远道而来的书信弄皱,混乱间只将手高高举起。 宣月澜不满地按下他的手,一副全然不管的样子。但凑近了又见他面色赤红,手却仍旧不肯放下,就只好夺过那书信。 她手指不过一捻,这信封就自己裂开大口。 遥星心上一紧,突而就知道这信该是谁寄来的。他内心不由得酸涩,面上却没什么显露。 他看着那封被举起来的信封,出乎意料地,这在他看来颇为吃味的信竟然什么都没有。 ——而后竟在宣月澜不耐烦一甩下落一瓣仍旧鲜艳饱满的粉,正正落在她颊上。 ...... * 青丝是被师姐黎黎唤醒的。 怪只怪昨夜酝酿许久才落雨,害的她前半夜睡得闷热无比,虽然后面伸脚出来凉快了也睡不饱 ......倒是醒来的时候头晕鼻塞,只怕是感冒了。 倒霉啊,她想。 但师姐这么早叫她干嘛呢?难道是……吃饭?想到这个好事情,青丝忙提溜着裙摆,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冲向前厅。 然而她只看到排排坐好的师兄师姐。偏头看去,桌上也没有什么饭菜。而座上人见到她忙忙赶来,个个神清气爽,怕是都觉得这小师妹上进。 “......师姐?”她眼睛求救一样的看向黎黎,心里的答案却已经呼之欲出。——靠啊,不会这就要开始学习吧? “小师妹。” 黎黎正正经经地开口询问,“大师兄说你已经寻到了枝,是否确有此事?” ——听说你们班已经买五三了?是不是? ......无助的青丝不用偏头都可以预见大师兄满意地神色。 “是的,师姐。”她端正了态度,回答道,顺手把别在腰间的小花枝提出来。而众人集了目光看过来。 竟然是花枝。薛凉月颇为意外的看一眼垂着头的笨蛋小师妹,心中生出一点隐秘的妒意,颇有一种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不满。 “恭喜小师妹!”沈阔目光盈盈。“以后咱们就可以多一种食材了。” 一生都在操劳我的师兄沈大厨。 青丝点了点头。 黎黎看向齐悠白,见这人早就摆好一副任劳任怨的好师兄样子,心中不由得嗤笑一声。“师兄。” “在。”他扬着唇角答。 青丝好奇地转过目光。 她见黎黎继续说道,“我们五人中只你和小师妹是花枝,还是由师兄来教导小师妹最合适。今日天气不错,就从扎马步开始吧。” 扎……扎马步?嘿,谁穿进书里还要扎马步?她哭丧着脸,于是齐师兄念在她毫无基础,只叫她先跑上几圈热热身。 “没吃饭呢师兄。”她试图装可怜,“要是我半路昏过去怎么办。” “师兄带你回来。”齐师兄脸上是她看不懂也难以理解的兴奋,因为他正常情况下是没有这种表情的。 ...... “师妹坚持一下——还有三圈。” 齐悠白立在偏僻宫墙之上,目视自己明明只跑了两圈,却活像跑了两辈子的师妹,心中暗自摇头。 青丝眼神涣散,气喘如牛。她僵硬地只会提起脚步往前乌龟一样地挪,觉得自己又回到八百米体测和跑操的巨大痛苦中。 玛德累的是□□吗?是她永不屈服的灵魂! “一二一……一二一……”她脑海中播放着万年不变的跑操口号,还要抽出蓄力的手去捞自己的头发——她今天随意挽了个马尾样式的头发,跑的久了累极,鬓角也就集满滑落的碎发,热的要命。 头发倒是多了,然而绑不住啊绑不住啊! 好在一边陪跑,慢悠悠偷吃小饼的齐悠白发现这糟糕情况,很是疑惑她怎么不用自己前些日子送给她的簪子。 他不懂这些小姑娘的心思,觉得师妹怕是没有衣服去搭配吧。 只顺手一挥,他就将她一头散落的混乱青丝束起来。一阵拂过的凉风吹她红透的耳面,带着头发也一丝都不再粘着她面颊。 青丝爽了,还有一圈! 她瘫倒在一树阴影下,很不要脸的让墙上的师兄挡住渐渐升起的日头。 不管不管,她的灵魂永不屈服。 颈处有些细细的痒,她猜测是冒出的草尖。而越了墙来的,是她一闻就知道刚才偷吃了的师兄! 做人师兄的怎么能这样! 但青丝累得说不出话来。 “小师妹根骨奇佳,”齐悠白看着瘫倒的废物师妹,嘴角有些抽搐,“回去吃午膳。” 容她再跑几圈,只怕太阳就要下山。 小师妹满血复活:呜呜呜呜呜她的三师兄!!! 第27章 等待那场莫名宴会的同时,青丝半推半就地学了一招半式。 但是…… “......小师妹,你说这叫什么?”黄衣少年倚在一边,面色难掩惊异。 但见小师妹一脸沮丧,沈阔也就僵硬着脸和缓地笑笑,表示师妹是孺子可教的。 青丝额间发了丝汗,粘上几缕黏黏乎乎的头发却又顾不上伸手去擦。她察觉到掌心疼痛,是粗糙木面一次次强硬擦过带起的火辣。 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一边的视线让她有点难堪。 毕竟沈阔是受她之托,趁着齐悠白被齐珏喊去来教导她的。但仅仅的入门招式,她挥出的力道不是重了就是轻了,全然没有沈阔所说的经脉自全身通转的感觉。 第32章 沈阔手指微动。 一开始他教的认真,全心教导这位突而勤奋的师妹,甚至舍弃研究新菜式的机会。但渐渐的,他发现这师妹……真的不适合啊!不适合啊! 试问,谁一早上怎么就学了个四不像的挥枝呢?再笨的人,例如他自己一开始都可以学到第二式,但青丝师妹竟然比他还笨…… —— 他稍稍转念一想,这师兄妹中倒只有她和自己相似。于是也就生出一点同病相怜之感,反倒又静下心来看着青丝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三师兄,怎么了?”青丝见他目光凝滞,生着点难得的坚韧。是平时看不大到的——只在他做饭时露出。 “再来。” 他语音一落,掌上顷刻展出自己竹枝绿叶,白绿映衬间,一片勃勃生机。青丝在一边看他掌心不过一翻一转,那一枝的晃动竹叶沙响声顿时就入耳轰鸣。 四周风声大作。 疾风自耳边划过!她下意识偏过头去。 却只听到翻飞竹叶“叮——”的一声险险擦过自己耳稍,刮去她一缕散乱的头发。 ——青丝下意识伸手。 但她早就没有刘海了,是自中间分作了两边古代姑娘的小髻。 “学着,“沈阔掀起一点眼皮,那飞去的刃便又归至竹身缠着手指,一圈一圈的转。他瞧着眼前师妹,面色不改地一挥,那竹叶就自掌心全然散了出去。 “再来一遍。”他说。 微凉的风吹进谁人的衣袖,鼓动着撑大,由着汗湿的手臂延至松垮的领口。 一旁的青丝撩起棠枝。 闭上眼睛,她听见一点凌厉的风声。 守墟弟子的功法不过几样。 那位不知道哪里来的陈道人和 大多数人不一样,他只顾得上教授弟子入门时感知天地的能力,剩下的就全凭他们自己去悟。 说来倒是好笑,这样怪的门派,当然也得配上他们这样怪的弟子。 …… “可是听到了什么?” 凭心而问,沈阔自己基础功算得上好,师父教的也大差不差,然哲小师妹却愣了神色动动耳朵,似乎有话要说。 青丝眨了眨眼睛,对上三师兄的期待眼神。 “该吃饭了,师兄。” 咸鱼小师妹手腕一转将自己棠花枝别至腰间,汗湿的眉眼盈起一点笑意。那双弯弯的眼睛抬起时,黑而亮的眸子恍若晴光湖面下现出的瞬间一闪。 沈阔微微一愣,汗颜。 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青丝连连呼着师兄走远。但她每走一步,腰上的树枝就要上下硌着姑娘细瘦的皮肉,不痛却也无法忽略。 她自黄衣少年身边微微低头,把腰间树枝又抽出来提着乱挥。 有人松开了指尖,任由那片截留的竹叶悄然落下。 * “兄长,真的不能再喝了。”一碗又见底,齐悠白再次摆了摆手。但果不其然,对面的人又给他亲自添上满满一大碗。 眼前漫出蒸腾的热气。然而这热气远远不及眼前人心中滚烫。 “再喝最后一碗。”齐珏卷起袖子,伸手挥挥试图吹凉,语气不容拒绝。 “母后若是知道我……” 这少年扬起手作制止状。 “......最后一碗。”齐悠白打断兄长的欲说的话,把黑乎乎的汤碗抬起来一饮而尽。 只是那无尽的苦涩滑过喉间时,他被袖子遮住的眉头终究是忍不住皱起一瞬。 这人轻轻放下碗。 “师妹还在等我,”他看着兄长,“就先回去了。” ……齐珏看着弟弟走远。 良久,他扣起那碗仍旧烫手的碗,任由这滚烫的碗壁刺痛蜷缩的指腹。一边盛着的饴糖只被人吃了一颗,剩下的仍旧整齐地摆着,唯独两边各自缺个小口。 他翘起脚,自己又拈起一颗。 * 青丝和师兄师姐吃完饭没多久,自己提着树枝又灰溜溜地回去。 也……没啥吧,就是吃饭的时候师姐问她学到了哪里,大师兄教的认不认真什么的。她倒是把大师兄夸了个遍,全然不提师兄这几天老是留她一个人颤颤挥树枝的事。 然却在师姐问学到第几重的时候顿了口。 “约是……约是第二重吧?”她信口雌黄的一说,觉得自己也没有夸大到哪里去嘛! 但话音一落,沈阔端着碗的手颤抖了,薛凉月提着嘴角笑起来了。师姐眉头皱起来了。 ——青丝闭嘴了。 “师兄……教的好。”好半晌,黎黎无奈地闭了闭眼,向师妹碗里夹了筷肉。”好好学。“ 青丝提起的心轰然落地,只顾的上连连点头称是,下定决心回去继续好好挥树枝。 这不,又在自己门前树荫下挥起来了。 午后天气炎热,太阳升到了高处。而青丝一向不相信苦难造就辉煌的说法,从来如此。 所以如果可以在树荫下学会,为什么一定要移到火热的太阳底下呢?苦难从来不值得歌颂,值得歌颂的从来是处在苦难之中的人类本身。 ——不论是之前或是现在,她完全是一个坚信人类价值的拥护者。这就是即使发生了这样一个非常……难以理解的穿书事件,她也能欣然接受的原因。 她这人不是完全的乐天派,却也不是完全的悲观主义者。 当然,在这个一切难以想象的书中世界,讨论这些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 至少能在大师兄远远走过来的时候,她坚定地站在树下面无比大方地朝他打招呼。 “师兄好。”她挥了挥自己手上的树枝。 “师妹好。”阳光下,齐悠白仍旧是一身仙气飘飘的白。是热天里就完全不用担心吸热的飘逸料子,当然他也不一定怕这凡间的蒸腾热气。 他踏进树荫之下,几乎是迅速的离开那赋予自己衣衫一片艳色的光。 “师妹今日挥了多少下?” “两万。”青丝恹恹地回答,却把蔫了吧唧的棠花枝提起来给他看,俨然是要他帮忙的意思。 她的花蔫了有一会儿了。 齐悠白摇了摇头,难得拒绝这小姑娘一次。 “这是你的枝。”他说,继而解释道,“你得自己让它活过来。” 但怎么让它活过来。 “师妹今天挥枝挥得多了,不如出去逛一逛。”齐师兄拈起她垂着花瓣的枝条,笑得一脸真诚,“京城南边的烤鸭就很是不错。” “师姐他们呢?”青丝心已然飞远,仍然不忘问起其他人。 “已在半路上了。”齐悠白把师妹扯离树荫,随口回答道,却是另一个人的熟悉语气。 “青丝师妹刻苦学习,我们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青丝垮了脸,随即怒发冲冠冲破天际冲破宇宙。 可!恶!的!薛!凉!月! 路途中,齐师兄好心的提醒她整理一下仪容。 但青丝无心再听,泄愤似的大跨步走着。 …… “衣冠不齐整者与狗不得入内?” 迎风招展的标语让愤怒更上一层楼。颤抖着手,青丝众目睽睽之下系发带的手一滑再滑——最后还是镇静的齐大师兄得了她羞愤之下的许可在腰间绣囊取出那根梨花簪子熟练的挽住。 可怜的青女士终于仰着头,在门外侍者转变的眼神中大步踏去。 被瞪了一眼的侍者颤着手看着那位眉眼熟悉的大人物进去,终于呼了口气。 堂中并不是很喧闹,和她从电视剧里看见的古代酒楼没有什么大差别。青丝凑到那一看就是大堂经理的女子旁边。 齐悠白并没有跟过去,看着那低着身子和师妹说话的美艳女子捂着帕子扑哧一笑,随后摸了摸师妹的头。 青丝朝他招了招手。 二人踏入二楼,并没有去找薛凉月他们。 “吃呀师兄。” 青丝给他倒茶,拿着一边的帕子擦了擦手。一边又招呼着上菜的小二把那盘流着油,香气喷喷的烤鸭摆到师兄面前,自己随意地夹了根眼前的素菜。 齐悠白并没有提起筷子,反而将自己面前的肉换到了师妹面前去。 “你吃。”他温柔如水。 “......” 青丝看着那盘里的油水,难得的没动筷子。这桌上摆满的全是肉菜,只她面前一盘是清炒的素,还被师兄换走了。 一口还行,一盘她是吃不下的。 这几天在皇宫里什么大鱼大肉没吃过,如今倒是……有些腻了。 她抬手,把素菜换到中间又夹了一筷。 “吃吧师兄。”鬼鬼祟祟的小师妹将头发别至耳后,露出一个你放心的表情。 她悄悄对着齐悠白道,“四师兄请的。” 齐悠白得了想象中的答案,如愿提起筷子姿态优雅地夹了块肉。 “那就多谢四师弟。” 第28章 酒楼间人流替换,走了一拨又进来另一拨。衣着不菲的春城贵人们带起的香风一卷,竟也熏得师兄妹二人一屋的燥气。但见这厅室间置了冰桶,青丝用手扇着风时感叹酒楼奢侈。 第33章 直到她看到师兄去接壁上小竹筒流水净手。 似乎没看见师妹眼色,齐悠白接着一旁挂着的白巾仔细拭手,并未在乎什么。 青丝倒有些震惊。 “师兄,你吃好了?”她问,觉得这儿子还挺有人间烟火气——桌上大半的菜食都是他解决,不知道比在山上的时候多吃了多少碗饭。 还是说……他从来没吃饱过?这不能行吧? “吃好了。”齐悠白回答,垂下眼去。却是从玉玲铛里小心掏出一张叠好的绣花小帕,仔细展开了递到竹筒下浸湿。 他稍稍拧了拧。 “擦擦。”少年将桌上残羹摆的齐整,也不怕抬起的袖摆粘着油渍,只越过桌子把小帕递给她,像是个照顾年幼小妹的兄长。 青丝愣 了一瞬,但下意识地接过这帕子才发现这触感之好,只怕不是他皇帝哥哥特意给了他的,却用到她身上。 垂眼看去,上面绣的确实是桃花。 “快些收拾了自己。”齐悠白见她接过却迟迟不动手,嘴边油渍只看着就让人心急。只好浅浅的提醒道,“还有些事情要办。” 青丝自凳子上弹起来,跟在他身后出去。终究还是没好意思用师兄的帕子。 “吃好了?”那先前接待青丝的姑娘扇着风来,妩媚的弯弯眼睛,朝这一看就非凡的少年点了点头。 问的却是青丝。 “吃好了。“青丝摸着肚子,“我那糊涂蛋兄长可为我付了钱?”她是有意坑坑薛凉月,适时才与这姑娘小小撒了个谎。 ——“我兄长长着一张帅脸,穿黄色的锦衣,姓薛。”她附耳,“看着人模狗样,却骗取我一个小儿的钱财来吃酒。” “漂亮姐姐可千万把我的帐记到他头上啊。” * 青丝念着薛凉月吃的大亏,嘴角都要笑得和太阳肩并肩。但她也没忘了奋力吃喝的师兄,于是自掏腰包决定给战友买个东西。 虽然嘛,这钱本来就是他哥哥施舍——赠与!赠与! “兄长可喜欢这个?”她扯了扯身边慢悠悠走着的齐师兄,倒是换了个称呼。 少年人转过身来,看向这小姑娘手中物什—是一只盘着龙虎的糖画,好看,也够威武,但一看就甜的紧。 青丝只是逗他作玩。但见师兄真的认真端详起来,倒是把自己搞得不上不下无从解释,只好说是自己想吃。 ——毕竟齐悠白看着也不像喜欢吃甜的人。 听她这么说,师兄只点了点头伸手掏钱买下——青丝选了个小老虎慢慢啃。 真……甜呐。本来就饱着的小师妹抿抿被粘连的嘴,有点后悔了。 二人继续向前走。饶是青丝是个路痴,也早就发现这闹市不是回客栈的路,莫名开始怯怯想师兄要带她到哪里去。 难道,换个地方练挥枝吗? 街上行人不多不少,青丝紧跟上齐悠白的步子,目光微颤间,她眼神一亮。 齐悠白被身后的师妹奋力一拉,差点站不住脚。不愧是小孩子,他顺着师妹力道朝边上走去,在她立住脚步的小摊前站定。 “喜欢什么,兄长给你买。”他顺势安上她提及的兄长称呼,言辞温和仿佛自己本来就是她真正长兄。 ——他看到一只合拢的细瘦小手。 不再是刚刚捡来时的黑黢,这小姑娘手指白皙,指尖泛着点粉色,指上月牙泛着一点细碎的光彩。 于是齐悠白感到由衷的欣慰。 而他的青丝师妹拢住了什么,应该是要给他看。 “什么?”他恰恰想问,就见底下师妹眯了眯眼,眼角小痣微颤。 她展开了手。 “噔噔噔噔——”这姑娘看起来尤为开心,连平时故意遮掩的小小虎牙都露出来。“兄长喜欢玉吗?”但不必问,青丝知道他是一定会喜欢——谁叫他日日戴着那花哨的玉珠串子。 齐师兄是知道如何打扮自己的,青丝很多次感慨。 虽然是一身言情小说里经常描写的白,远远看顿时只觉得素的不行,只成就一点飘渺的仙气。近看来,身姿挺拔玉树般,细腰施以玉带束之,偏就被这十五六岁的少年衬出一股子铅尘不染的纯粹金贵气。 加上师兄本就生的好看,她想,更是有点勾人的情态在的。 呸——呸呸!她在想什么!青丝及时止住自己乱飞的思绪,忙把掌心展开。 “小姑娘好眼色!”摆摊的老伯见这相貌不俗的兄妹齐齐站定,慢慢从一边的藤椅上站起了身子。他似乎展了话头,要说说自己这卖品的优处。 齐悠白任由这小贩说着,微笑着点头。伸手,他只顾着从兴奋的师妹掌心拿到那枚小小的玉扣,触着她手心一点沁出的紧张的汗水。 还有点忘了擦的黏腻糖水。 那看起来不错的玉扣就这样落到他掌心。 “给我的?”他轻声问。 “给你的!”小师妹踮起脚尖给他指上头的纹路,笑得很得意。“你看,这上面雕了一只小猫的爪,可爱的紧。”她惊呼,“看着都毛绒绒的!” 一边说话的小贩止了话语,踌躇着,却被一边少年撇过的目光震住。 “哎哎哎,是猫……爪!是猫爪。”他擦擦额间的汗,蒲扇一下又一下地摇着。“嗯,是猫爪。” ......是个屁的猫爪。 青丝没注意这两人中间的眼神交流,只是又把玉扣子垂下的红绳抬起来给齐悠白看,“看看看看!红白也很是相配呢。” 确实相配,齐悠白点点头。想要搭着师妹的话头继续说什么,却见青丝转头竖起三根手指。 “再来三条!” 趁着小贩转头找相似的玉扣,她偏头退至他身边。“师兄。”她轻声问。于是齐悠白就也低了头轻声回答。 “你估估价?”青丝捏着自己香包苦着脸,“我们家里本来就穷困,实在不能再被坑钱了。”小师妹有些后悔的回忆起之前给船夫的金子,突然就肉痛起来。 “莫怕,师兄有钱。”他欲摸上腰间铃铛坠,却被师妹阻止。 ? 低声嘀咕什么,青丝按着师兄的手转脸就留下清泪。 “伯伯。”她泪中带笑,“这玉坠子实在是好看,恰恰衬着我家中几个哥儿姐儿的相貌。”小小姑娘垂泪,面色却是开心。 “我们兄弟姐妹虽不是亲生,却是实打实地从小长大的情谊。虽几日后就要分别,天涯分散……不知何时能再见面。今日我买上这几个信物,也算是留个念想了……” 她欲掩面,倒把手上为未吃尽的糖画露出来。 “......我长到九岁,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东西呢。”她转脸,面对自己兄长哭去。 齐悠白察觉到前方悲悯神色,皱了眉头。 “小妹。”少年眸间露悲,按上妹妹的手。“总归是兄长考不上功名,反倒留不得你们。” “我不怪四哥总是赌钱。”她悲泣,“我不怪你们任何人。” 老板已经在抹泪了! ——看见自家师兄嘴角一抽,当场怕就是要从笑出声来。却是当时,那听了他们二人描述的老板一脸凝重不过,连蒲扇都不扇了。 ”既如此,我连利润都不要了。“他伸出一只掌,”只要你小姑娘这个价。” 青丝眼睛一亮,忍不住抽泣,“当真!伯伯你真是好人!” “当真。”这人把装了剩下三条的袋子递过去,见这小姑娘哭得凄惨,额间也冒汗。当下心一狠,把一边放着的蒲扇也递了过去。 “总会见面的。”他索性安慰起青丝。 ...... 然而白演了。小师妹还是偷偷在他摊子上落下一锭金。 “到了。”齐悠白止步,提醒师妹出门是有正事来着。 然而这又是什么地方?青丝总是佩服师兄找地方的能力——这一棵树都没有的大草地是什么鬼啊!挥树杈子不行,就要练习草地翻滚了? ——狗贼看招! ——壮士且让路!让我施展滚滚术! ......咳咳。 她拿出蒲扇摇了摇,顺手给齐悠白扇扇。 “拿出你的棠花枝。”白衣少年离开她身边,却一点风都未曾带起,掌心一展,他手上露出他的桃花枝条,绽了满枝花的那种。 青丝从腰间香包拿出树枝——干干巴巴,花都要掉光了。 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嘴,把腰上的香包带子扯紧。 “来吧师——” 我靠你还真来啊!!! 小师妹坚毅的话语还没说完,一边催人上进的师兄已经在太阳下舞起来了。为什么说是舞呢?青丝捏着棠花枝的手渐渐放松,感受着绕着自己挥枝师兄的 凉风。 别说,确实挺凉快哈。 然而她眼睛一睁一闭,脚下却传来踏空感。 ?搞什么人工自动飞机。 她四周皆是齐悠白飘悠白影,带起之前记忆深刻的荷花香。现下却是淡下了,只让人觉得清凉而心胸舒畅,如同置身荷中夜色听虫鸣。 第34章 他绕至她身后,微微伸掌—— 果不其然的,这姑娘被扇飞。 第29章 “师——兄——!!!” 眼见那飘散的白衣服离自己越来越远,青丝魂飞魄散,差点连手上的破花枝都拿不紧。明晃晃的阳光照来,她一个跟斗翻不起,还没被晒死就要被摔死?!! 莫非师兄觉得她怎么教也教不会,不如推下去摔死一了百了?毕竟,毕竟他齐悠白看着虽然成熟但——是个年轻气盛的青少年啊! 师兄看着和善,情绪也稳定的不行,万一……太气了还不允许人家生气吗! ——震惊!某野鸡门派师兄教授不成,竟然怒杀同门纯真善良可怜兮兮小师妹?广告过后,就门派速报即将为您解读守墟派秘闻! 她暗自吸气。 可恶,不要小看我和我破树丫的羁绊啊! “砰——” 碧空之下的齐悠白紧了紧眉头,然后不可置信的疾步冲过去。 那距他算计好的师妹落地处不过一寸烟尘飞扬。嗯,四周无人,没猜错的话他那位不是很聪明的师妹正身处土灰之中。 这草场最近是否松土太过?竟然飞得这样的阵仗。 “小师妹?”他喊,也伸手去捞人,顺便暗自收起那算计之处渐渐显现的金黄印记。 ......这符怎么粘着点土。 然而尘土渐落,那大土坑之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小师妹踪影。 不该呀,齐悠白将身上尘土几掌挥下,欲往前去时却闻风声——在他身后!心思落下然脱口而出,“小师妹别闹——” “呵。” “师……妹?”这出声的少年音是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平时“喜气洋洋”此刻却怨气冲天嘲讽值拉满的怨种四师弟。 他的师弟师妹站在他身后。 一边的沈阔扯起嘴角,明明是张稚气少年的脸,此刻却耷拉如拉了二十亩地的牛。 黎黎,黎黎没什么表情。她只抬手挥着扬尘,“青丝呢?” 是啊,青丝呢。 齐悠白脸上难得的迷茫,而后是僵硬。 好半晌,这自作主张的大师兄才缓缓张开了手心,似乎自己也不堪面对。 “师兄打她了?”沈阔张大嘴巴:即使小师妹天资不足又有些许懒惰,这也不是大师兄动手的理由。 但大师兄也会打人吗?他是没被打过,但或许师妹真的顽皮?他头微微疼起来,又念起刚才在酒楼里大点好酒好菜让四师弟付钱的事情。 这国都物物昂贵,一桌子好酒好菜下来至少也得……但是薛凉月哪里有这么多钱呢,只好让黎黎和沈阔各自支援,终于凑齐。 薛凉月翻了个白眼,只觉得打死了还好呢。他第一次在师姐面前把脸丢成这样,都怪这个饭桶小师妹! 身后尘土散尽,师门几人面面相觑。 “师兄。”黎黎嘴角抽动几下,“你是又把符咒记错了罢。” 闻言,沈阔将头凑过去。 果然,在齐悠白掌心金符中看见一个小小的晃动黑影。那黑影坚持不懈的拿着什么正在挥着,而后似乎是累了,于是一屁股坐下,从条状变作一点。 “......”众人无言。 至于这天大师兄原本要抽出的符咒是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而青丝,青丝记得她抱着自己的烂树枝在莫名出现的黄天黄土地上睡了一觉——鬼知道那黄天黄土地哪里来的。 要落地的时候她不过提着树丫子一劈,直接厉害到开拓新天地是吧? 哭了,原来她才是天选之子。 然而她挥树枝挥到筋疲力竭都没能刷新一边,只好一屁股坐下。那黄土地不知道什么神奇的魔力,把魂勾去了似的,青丝力气逐渐消失。 一觉醒来,她躺在自己的榻上,黎黎坐在她身边背法诀。 “醒了?”姑娘摸摸她的额头,指尖微凉。见青丝迷迷蒙蒙还不清醒,便继续说道,“大师兄要我代他说声抱歉。” “他总是画错符咒。”丝毫不顾及齐悠白脸面,黎黎自己嘶了一声,偏开脸。 “偏他还总是乱用。” ......青丝安详闭上眼,嘴却不由得咧开笑他个天地穿透。 看来真是死了,还能看见儿子女儿发糖。 * “......齐师兄,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被师兄失手暗杀的小师妹嘴角一抿,流出的却不是鲜血。 “漫天黄沙起时,这门派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了小师妹。” 青丝满意地睁开眼睛,打算去找点东西吃。 然她欢欢喜喜,蹦蹦跳跳地去开门,却看见故事里白切黑的杀神师兄站在她门口,嘴角的弧度与平时无二。 “师妹和我来。” 齐悠白在石桌上摊开一本起了毛边的书。书页翻飞间,那细白的指尖准确的按在一页泛黄书脚。 上面是一些……鬼画符,墨迹成堆。 “师妹看看,这二者可是一致?“ 一致?青丝仔细看去,只见那鬼画符中的一个勾勾绕绕似乎……服了这是什么形状?眼睛花的很,看看师兄手上的再说。 这又是什么鬼! 她惊异,是因为看见这少年手上捏着的黄符画着的,分明和书上的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两模两样。 她一个有眼睛的外行都看得出来,齐悠白不能? “师兄,”她小心翼翼地按上那向下蔓延的长长一撇,“这是?” “书上是师父所画,这纸上是我所画。”齐悠白点点头,朝着师妹指尖看去。 他摇摇头,而后又自信回答。“这一笔我记得是朝上。” 朝上……朝上……朝上……朝上……朝……上。 孩子别是傻了吧!!! “朝上?”她微笑。 “朝上。”他点头,而后又不是很确定地问,“难道不是么?” 活该你画不对,这想法一出青丝顿觉不妙——师兄这孩子画不对遭殃的是她啊!伤的是她一心为儿的心啊! “不对。”她纠正,“这是朝下的一撇。” “哦,原来是这样。”齐师兄恍然大悟,“想来是这处出了问题罢。” 然而实在好笑,青丝想的是师兄真是疯了,这两个鬼画符那里有半点相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齐悠白像是没注意她脸上怪意,翻开书页又展出一张夹着的黄符。拿起来,他又问了问青丝,这两张是否一样。 没瞎,青丝呼一口气,这回是一样的。 身边树影摇晃,自繁拢树叶中洒下一点细碎的光痕,正巧落在那书页阳符之上。亮痕闪过少年微弯的眸。 ?青丝一愣。 那方取出的黄符被他置于自己掌上,竟然有些惊人的烫意,而随后仔细感知,却又不再感知得到。 “师父前日来信,算到师妹这几夜睡不安稳,让我把这符给你。” “......” “置于枕下即可。”齐悠白站起身来,也不再说些什么。 日头却越发大了。 * 这算的时候还远,等的却短的宫宴即在眼前。黎黎怎么说也要带她出去做几身衣服。 “寻常小姑娘有的你怎么不能有?”黎黎见她羞涩,认为师妹是不好意思,越发起劲。 青丝:拒绝不了,拒绝不了。 所以为什么带上四师兄……可恶可恶可恶。 青丝遭到极快的打脸——这位毒嘴师兄确实精通此道,对于蛮横不讲理非要提价的老板一顿输出,那油滑的老妇就败 下阵来匆匆包了布匹,说要记下姓名住址,量好了尺寸后做好了送过去。 “不必。”黎黎随意报上个姓名,”几日后我们自己来取。” 几日?几日能做成什么好货?这妇人正要开口,却见那矮个子小姑娘掏出几根硕大的金子,亮闪的不行。 “够不够?”青丝问。 要做贵人的衣裳自然不够,但若是这几个半大少年的嘛…… 她华衣坊在京城算的上名号,却也不是最顶尖。除却那几个常来光顾的需供起来的的贵客,还真是再没什么金利可拾取。眼前这几个气质不是一般人,穿着却简朴。 ……应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这样想着,她竟还想再提一提要求。 身后却忽而传来双髻女童的呼唤, “姑姑——” 这妇人眼底亮起来,“哟——崔小姐这就来啦!劳驾劳驾!” 这牵着女童手的,却是一个姿容清丽的少女。黛眉舒展,小跨时微垂的细眼。她个子不高,着一身盈了轻纱的粉荷襦裙,系着细带的裙头上正是雨后初绽之新荷。 女子自门外来,袅娜之间自有名家风韵。 此人正是景国大将军之女——崔时雨。 青丝把手里的金条小心收回来,也好奇的探过头去。 哇,好一个漂亮姑娘! “姑姑姑姑,二姐姐上次说的那件蝴蝶仙子的衣服做好了吗?”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摇头晃脑,好容易才想起那想要的衣服颜色来。 第35章 “我要蓝色那一件!” “好了好了,早就好了。姑姑马上给三小姐取来。” 这华衣坊坊主徐氏的长姐,正是如今将军的续弦夫人。 崔时雨是原配夫人所留子嗣的其中之一,还有的,就是她大哥,崔氏长子崔席远了。 金佛像来了,徐氏乐不可支,随即就要答应下这几个少年的差事。 当做件善事了。 “……黎姑娘?”那尊贵女子看过来一眼,却见着个熟悉脸庞。 崔时雨心中一喜,莫非……他也在? 第30章 那金贵姑娘一开口,愣的倒是这姓徐的老板娘。 他们……认识? 青丝察觉师姐从自己身边走出来,朝着那女子点一点头算作打过招呼。“幸会,崔姑娘。” “真是黎姑娘。”崔时雨曳着裙子上前,面上难掩惊喜。“姑娘何时来的春城?可休整过了?” 可不怪她不知道,实在是前半月随着家里祖母上寺庙烧香,前前后后一来往就花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崔小姐。”薛凉月朝她打招呼,崔时雨也应下。但见这二人中间站着的粉面小姑娘,倒是她之前未曾见过的。 黎黎察觉她心思,又开口。 “叔伯前几年接来的小侄女,一起混个活计。” 她说的正经,连青丝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偏偏这锦衣少女却听懂了。崔时雨心中不免一惊,却又透着点苦涩。她早知道殿下在外边过的清苦,虽说总比宫里快活,可这……竟已经到了小童都要做工的地步? “崔姑娘好,我叫青丝。”她朝面露凄苦的崔时雨笑笑,不晓得这姑娘怎么就伤感起来,但美人蹙眉总是叫人心生怜惜。 青丝朝她眨眨眼。 崔时雨看这小姑娘眼一双大眼亮的惊人,活力倒是满着的。她一瞬间也不去想殿下在与不在,朝这几位点点头朝里间去了。 她唤了那将离未离的徐姑姑,记着见她哄了一边的妹妹朝里去了,如今正折返回来。 “这几位的费用,姑姑都记在我账上罢。” 她鲜少这样称呼徐氏,一番话下来倒是这老板娘连连摇头摆手。“既是大小姐相识,又是这样英姿少年儿女,说什么费用不费用。” 她是看出来了,那几个,恐怕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姑姑只管收下。”崔时雨拢过自己垂下的鬓发,如此淡淡说道。 * “什么!三周年店庆当日第三笔订单免费?”青丝把腰上香包袋子扯紧了,脸上爆炸似的,几乎要把嘴角扯烂。 “是的姑娘。”徐氏朝他们点头,“你们正是第三位客人。” “恭喜。” 靠啊这哪里来的大好运,被他们几个穷……几个沉迷修道不问俗物视金钱为粪土的小孩子遇上! 薛凉月皱了皱眉,倒是黎黎面无表情地点头承认这天降的好运气,拉着笑得脸烂的师妹朝外边去了。 “这是?”青丝被师姐拉的猝不及防,却仍旧看见身后四师兄那个吃人的笑容,嗨她还就认真的给他笑回去。 薛凉月:切。 —— “师妹。”几人回去时恰好遇上回来的齐悠白,面色是少有的疲惫。“今日去了哪里看看吗?” “逛是逛了,”薛凉月拍拍师兄的肩,面露微笑。“还正好遇见师兄的幼时伙伴。“他开口道,语气提起一点看热闹的弧度。 “是崔姑娘。” “她还记着师兄当年说的借口以为我们穷的要命,担心着你呢。” ?青丝看向师兄,正巧看见他伸手按按自己的眼皮。 “回了。”黎黎不感兴趣地扯上师妹进门,“记得回去继续练习。”青丝则蔫下来,为着他今天不知道还要废几次的手。 “好……”她垂头进门,瞥见身后师兄跟着进来,心中莫名不是滋味。那位崔姑娘是师兄的故交?可是他不是很早就到师父哪里去了么。 她的《温柔师兄傲师妹》啊!莫非她自己就是个神奇体质,嗑一对胡一对? ......不信。 “黎黎。”身后的齐悠白忽而开口,叫住了她身侧的师姐。喊的是黎黎,青丝却比师姐都还先停下脚步。 “今日吃过饭后有话和你说。”他这样道,“记得留下来等我。” 第31章 !师兄出击了。青丝目光如火,转向一边扯着自己的黎黎。 “知晓了。”黎黎头也不回,径直扯着师妹走远。 出击出击出击!师兄好样的!青丝内心欢呼着,觉得接下来扎一下午的马步也不在话下。 * 但黎黎并没有让她去扎马步,也没让她去挥树枝。只是带着她到了宫墙之外,沿着小径慢慢走着。 青丝觉着奇怪,毕竟师姐并没有这样失意过的。 “师姐。”她想叫她,然而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扯着她的袖子苦口婆心。 “之前送给师姐的小坠子怎么不戴着?”她尴尬的问,扬头。 “我给师姐师兄特意选的,师姐不喜欢吗?”不可能不喜欢的!那块玉坠这样好看!还是小兔子! 师姐面冷心热,看着不容易接近,然而心思最是细腻绵软。 很适合她。 黎黎见她问,自己却从那腰间小袋子提出一条碧绿的小绦,很是青翠欲滴的颜色。 “这个给你。”她缓缓开口,捞开自己袍角——那条垂着小兔子的玉坠子原就挂在她腰间,只不过是加了个小勾子勾住,所以行走之间看不出来。 粗心的小师妹没仔细看,倒是胡乱问出了口。 “回礼。”黎黎道,把这碧绿丝绦递给师妹。 青丝感动的要死。她接过师姐给自己好看丝绦,心中感慨万千——师姐真好! 这人对于夸人的话语向来不吝啬,此刻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谢谢师姐。” “师兄找我多半是说些督促功法之语,并非是斥你学的不好。”黎黎犹豫再三,说道。继而安慰小师妹,“你别多想。” 啊?我没多想啊。青丝包着眼泪的钢铁眼眶此刻怔愣,但把眼泪全都憋回去。 “好的师姐。” “你年纪尚小,学得慢也无可厚非。师兄师姐都是知道的。”红衣姑娘此刻学了她之前语气,缓缓道。 “暴饮暴食不可取。” “觉得学不会愧疚也无必要。” “留着银钱自己买些吃食,不必为我们破费。” ...... 青丝一整个暴哭。绝了这是什么绝世大宝贝师姐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的师姐。”她眼泪汪汪,“我知道了。” 至于什么暴 饮暴食虽然不是很存在,但是这是师姐爱她的心的证明!绝对! 黎黎看到小师妹的眼泪,觉得自己可能是语气过于强硬,于是软下语气。 “师兄与你同是花枝,师父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最能教授你。” “他性子不错,有时虽然过于温吞,却是很适合教你的。” “......我晓得了师姐。” 青丝女士暗自下决心,以后好好学习!绝对不要辜负师姐厚望! “这世上同我们者少之又少,你既然来到师门,就是有缘。” “即使万事不通,也该相信勤能补拙。”虽然不忍,黎黎还是开口。 “凡人纵有通天之能,始终比不过......”她叹一口气,算了。 “师姐会看着你。”她出口,然而自己心中也是一惊。 她向来对门中弟子一视同仁,即使发了性子冷言嘲骂也决计是好意规劝。 但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看着?或是护着?她对这个小姑娘身世尚不清晰,却已经能说出这样的话了吗? 不得不说,这师妹还挺神奇。 黎黎有些惊讶。然而这神奇的师妹此刻突然就握着她的手,睁着一双极其认真的眼睛看着自己。 “师姐,我也会看着你的。” 她忽而就宽下心来。 * 吃过晚饭,众人散去,只有一袭红裙的冷面少女执着自己的柳条,在院中等着自己晚归的大师兄某人。 齐悠白姗姗来迟,然而微微喘气,自门外带来一阵浓重的荷香。 黎黎皱皱眉头,收起自己的枝条。 “不配剑?”齐大师兄观望四方,发觉自己师弟师妹果然都已经走尽,只有这听话的姑娘留了下来。 “不配。”黎黎回答他,看向他空无一物的额心。“大师兄不配,却要我配?” 守墟弟子凝出实剑后,额心自有一点红。只有同凝出剑的弟子可以看到。 自从上次黎黎凝出了实剑,额上淡淡红印只有自己看的到。而他齐悠白却没有。 他没了实剑。 “师兄今日留我下来是要说什么。”黎黎开门见山,不愿意同这什么都不坦白的师兄绕弯子。然而她一声轻笑,“不会是要将剑诀传我罢?” 守墟弟子凝出实剑之后,陈道人自会为他们寻来适合的剑诀供其修炼,但这剑诀各自有各自的特点,绝不会有两人修习同一剑法之说。 第36章 除了...... 而黎黎当然是在开他的玩笑,并没有这层意思。她也并不知道。 齐大师兄却是知道的,所以这人一僵。不过一瞬,他自然恢复平时笑意。 “师妹说笑。”齐悠白引她坐下,怕自己一身浓重荷花香熏着师妹就硬生生站着。 “皇兄老是宣我进宫说长说短,我是想着问师妹拿传讯机一用。” “传讯机?”黎黎恍然大悟,然而很快又问,“师兄要做什么?” 厚脸皮的齐师兄自然点点头,“当然是让师父来接我们回家。” ......多大人了还要师父来接。黎黎惊呆,觉得师兄脸皮一天比一天厚。 “不可以自己回去?”师父虽说身体康健得可以一人五秒杀十头猪,总归年事已高! 她齐师兄的笑脸仍旧阳光,然而语气透着冰凉,“师父昨日托梦告诉我他用千里眼在春城郊外十里处发现了三只怀孕的母猫和七只流浪的小犬。” “要我们带回去。” “......”她早该想到的。出来七次六次要给师父带猫带狗。通常是送给几座山外格外喜欢猫狗的狸村犬寨,剩下的就自己留着养大,养大了想走的就放归山林,总归那山中并无野兽。——但因为某陈道人撸猫撸狗手法过于残暴,长大的小猫小狗都愿意自己到林子作邻居就是了。 谁叫他老是面色猥琐地摸它们肚皮!非要把猫狗摸得生无可恋才放手。 ——但还是就隔几日去看看老道人。 “不可以用储物袋?”她问,还存着最后一点不该有的良心。 “三师弟的想必早就爆满,塞进一堆菜谱和师父要求带的吃食,四师弟的是各类鬼......好玩玩意,于是只剩下你我。”他语气一转,“况且我袋子中还装了兄长支援——给予的很多银钱物品,怕是塞不下了。” “师妹你......” 然而黎黎最不喜欢的就是猫狗气味,所以她立马选择掏出那木刻的小灵通物什。 齐悠白接过,恰用一点莹白灵力打开,那大声呼唤的声音就传来。 “师姐!” 正是一脸正义的小师妹青丝,还有被她揪着的偷看二人谈话的薛凉月,此人正抱着胸斜斜看过来,然而笑意不达眼底。 哦,还有吃饱了转圈转到这里的沈阔。 “师兄!”见几人都在,三师兄沈某是怎么也受不住自己刚刚碰见的御厨神人指点的兴奋笑容。 “都在啊!” 是都在。被打断谈话的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小师妹青丝。 ——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嘛! 听完原委,青丝师妹狠狠被师门众人救助小猫小狗的行为感动,狠狠竖起大拇指点赞。 ——“包在我身上!” 如此,那头被“电话”惊醒又眼见其很快挂断的陈道人狠狠抹了一把脸,发觉上面尽是小犬的口水。 “大白!” * 白日一醒,齐悠白接着训练小师妹。 “今日就不教你挥枝了。”他决心半途而废了似的,问师妹有没有把那张黄符放在枕头下。 青丝不敢言语。她放是放了,然而接连两天晚上接连睡着如同被火炙烤之后终究把那张符纸取了出来,想了一想,直接就贴在自己床帘上。 于是夜里她不再被火烤了,变成被太阳晒。 “这几日拿出你的枝条看过没有。”齐悠白问,倒一杯茶给小师妹醒神。 枝条?青丝想起自己的棠花枝,当然是每天拿出来挥一挥的了。但论仔细看嘛,她当然是没仔细看过的。 “看了。” 这句话她说的自己都心虚,于是从小囊里拿出自己花枝来。 齐悠白内心叹一口气,看过去。 仍旧是平平无奇的小花枝,该掉的花已经掉完,全然是一派凋零的景象,看着可怜得很。 齐悠白觉得他有些受不住了。 青丝眼睁睁看着自己师兄脸色变换,最终停留在一般的面色之上。 “拿来罢。” !青丝屁颠颠的把自己的枝条递过去,恨不得给师兄磕五百个头。 “只此一次。”齐悠白接过那根枝条,心疼一般的拂过一点落花之后的小桠,指尖触及的皆是一杆枯物粗糙。 世间死去万物皆是不能回生,如此规法谁也不能改变。 青丝睁大了双眼。 ——自齐师兄手指抚过,自己那根花朵落尽的枯枝就绵脆消缺,重回生的坚韧。玉白指尖划过的每一处,都是它重起的生机。 可怜她不知道这花枝自从滴上她血气,就脱了凡物界限。 自然可以恢复。 这花枝重回生机,只是没有开花。 “青丝呀,”齐悠白笑,“后日就是宫宴,过后我们不日就启程回山。” “教不会你,师父会罚我。” 她惊异,“罚你什么?” “罚我,”齐悠白把花枝递给她,浅浅伸了个懒腰。 “吃饭不可以夹菜,可恼。” 第32章 得师兄一席话,青丝觉得自己肩上责任又重了一分。回去的路上只觉得心中火烧火燎。她将之称作奋起的决心。 黎黎的话不无道理。同样的,这世上奇异事情那么多,偏就逮着她来到这里——这不是有缘是什么?说不定她也是什么命定的天选之子呢!这样想着,她自己倒是幻想出一系列可笑的事情来,心情豁然转好。 练一下 她的枝条罢,小姑娘捏着那棠花枝上前一步。青丝知道她不曾被教导怎么感悟天地灵气,单凭自己胡乱体会,却在这微风之下安然若处。 那又怎样呢? 她捏着枝条的指节愈发的紧,看着院内树影隔着她仅仅两步远,青丝决定不再上前。 手臂抬着恢复生机的枝条立到眼前去,她在太阳下微眯着眼睛,开始想师兄曾经使的招式。 “哈——哈——”她将手中枝条挥出,比之以前的软绵,这愈发大的破空声倒真有一点侠女的气质在了。 “哈......”她记不清下一招怎么使出,便不小心在自己手臂上划过一道浅浅枝痕。 只是破了点皮。 青丝心中砰砰跳。和之前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停下来。 那缠着绿叶而没有花的枝条遭一次不设法的挥出,枝叶齐颤,枝条却迅速。和齐大师兄教导的不一样,青丝挥出的招式全然凭自内心...... 内心吗? 她袖摆随着风势而动,扬起的发丝贴着耳际顺着耳后发髻而去,劳劳贴住。 她顺的是风。 宫砖华丽,朱色弥眼。这炙热的风造了阻挡,聚集起来一共朝着一处去了。 正巧吹着白衣少年肩上珠串。 几墙之隔,有人动耳。 “听什么呢?”再回过眼来,那金贵的闲散兄长半眯着,撑脸问他。 他心上欣喜,面上也显。然而指尖一压,那黑子便静静敲到棋盘上,发出极清脆的一声。 “......静听有棋声。”齐悠白扬起眉,便是四溢的少年朝气,垂下两扇纤长眼睫。 念着前些日子听来的消息,齐悠白看着一脸鄙夷的自家兄长,很快便又抬首。 齐珏哼了一声。 金贵的棋盘纵横交错。在有心之人看来,自己这弟弟的黑子行的却是外道。偏他只一笑了之,念着前些日子听来的消息,倒是说起那位朝上的权臣。 微抿一抿唇,这弟弟点头示意。 “兄长请。” * “师姐——”青丝护着自己的树枝,敲了敲黎黎的房门。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她。 师姐不在? 青丝急着找人分享的心此刻稍稍冷静了一点,她随意擦擦脸上的汗,呼出一口灼热的气。 她看向自己拥着的小树枝。 ——原先是被齐大师兄帮助,恢复了绿色生机的树丫子。她却是连目光都小心翼翼,生怕惊着那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延出的粉色花苞。 是了,她挥着挥着,突然就觉得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清爽。无论是勾、绕,亦或是缠、劈—— 青丝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以至于竟在那花枝顶上见着一点嫩嫩的粉色,脆弱的,被底下碧绿树叶包裹的粉。 那是她花枝上消失的粉色。 妈呀!开花……开花了!待凑着头看去,连着呼吸都极力压制着,青丝确认那是一朵花。 长在她掌上的,她的花。 兴奋地要死,青丝恨不得立刻拿着大喇叭宣布这个消息。来不及想,她已经护着如同稀世宝贝一样的树丫子朝着黎黎处去了。 但师姐似乎不在。 没关系,师姐总会回来的。青丝想,转过了身。说不定等黎黎一回来,她的花变作了两朵呢,又或是三朵四朵? 实在是幸福啊,她顶着大太阳一步一步地走回去,生怕这花脆弱的被自己抖下。 * 可惜的是,她们的衣服并没有在宫宴之前做出来。黎黎自己倒是毫不在意,却担心小师妹失望。然而青丝竟也丝毫不沮丧,反而笑眯眯地扯她来看。 第37章 “师姐看我的花。” 黎黎看去,只见小师妹指着的花枝上正是开到一半的小小海棠。 她开心之余也稍放下心来,听着小师妹也毫不在意地说没到就没到,带回去穿不就好。 黎黎点头,决定以后多多满足师妹衣食住行。 几人本就住在皇宫里,只不过应了齐大师兄的要求偏远一点,此时去到宴席倒也方便。 “我们只需顾着吃,其他什么都不必说。”沈阔见小师妹一脸兴奋,好心提醒她。“吃完这一顿,就要回山日日啃馒头了。” “怎么就......啃馒头了?”青丝不解,之前也没穷到啃馒头的地步啊。 “上次酒馆......”沈阔不忍再提,又不可能问师弟要钱,只好微微吐苦水。“实在是一点都没......有了?” 沈阔被手心凉意惊到,向下看时,却见小师妹退去的手。 ——青丝悄咪咪取了一锭金子,塞进遭殃三师兄袖管。 “师兄不必啃馒头了。” 这是沈阔听的最好听的话——然而小师妹很快被二师姐拉走。 黎黎见二人凑耳而语,姿势甚为亲密,觉得自己是该和师妹说说男女大防...... “莫管他是什么师兄,还是以后的师弟。”黎黎看着小师妹,一字一句。“男子之流,多半不可靠。” “莫要被随意骗了去。”她说,“自己是最为可贵的。” 师姐说得好!青丝无比赞同地想,女儿是有大志向的。她甚至伸出大拇指。“我知道的,师姐!” 黎黎放下心来。 * 这次,齐大师兄并未听从他兄长安排坐下。青丝想,反正他们确实只是来蹭个饭。 所以她隐在师姐身后,只管看着漂亮姐姐唱歌跳舞,狠狠干饭。 这饭好吃到她很想去问三师兄和御厨联系上没有?学到了那里? 然而眼神一瞥,哪里还有三师兄的影子。只见那笑得让人发毛的四师兄薛某正盯着挺直的师姐,饭也不吃,只牢牢看着。 一只手伸过来,薛凉月知晓是谁,懒得管。于是青丝偷了他面前一个酱猪蹄来啃。 还好嘛,青丝还以为会是虎口夺食。 她欢快的啃起来。 ——“臣女不才,只会奏这首。” 是柳书书的声音。 青丝抬起头去,之间一身柳色,面目柔婉的女子倔强、站的笔直。她似乎是刚奏完曲,额上出了一点薄汗。 身边是欲撤的琴。 宴席之中寂静下来,众人大多垂目想。本就是柳家小姐执意献曲,这首《杏花与》弹得也是一等一的好听。然而座上的沉默天子却开了口。 “换一首。” 这话说的让人尴尬,但堂上无人敢忤逆。不说是座上的柳尚书脸色冷硬的看一眼自己的女儿,就连齐珏身边的柳皇后,也只是轻咳几声低下了头去。 柳二小姐自小琴艺出绝,怎可能只会弹这一首。 场上僵局,无人再敢接话。青丝紧了紧手,看不清这男女主是想要做什么。 然一阵铃响,那殿门外却传来木杖敲击。 青丝看过眼去。 她隐约间只见来者一身紫色华服,撑着一根携了铃铛的木杖,面容肃重而威严。 而在其身后,那一身藕荷色衣裙的女子面容实在熟悉。 “老身来迟。”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又一开口,满座皆惊。 原是她瞧了一眼殿中站着的柳书书,说,“皇上何必为难一个小小姑娘。” ......这一看就是哪个尊贵世家的祖母级人物,青丝想。然而确实也是,听身后两个坐不上前席的世家女轻声谈论,这竟是将军府上威名赫赫的老夫人。 场上无人想到这位老夫人会为柳家小姐触天子的眉头,毕竟崔柳两家出了名的不对付。 是了,这老夫人正是崔时雨家中祖母。 那扶着自己祖母站起来的荷衣女子,正是前些日子见着的崔家大姑娘。 齐珏面上由阴转晴。“老夫人言过,先请坐下罢。” 这崔老夫人见他这样说,竟又开了口。 “陛下今日饮酒太过,柳家姑娘只管回席去罢。” “......倒是朕糊涂了,”齐珏偏头去看站着的柳书书, “柳尚书养了个好女儿,实在要重赏。” 见柳书书行礼退下,青丝松了一口气。但她敏锐一抬眼,却见那崔姑娘看向自己这边来。 ......呃,看的不是她,好像是前面? 那不就是——齐师兄? 崔时雨心中砰然一跳,扶着祖母的手稍稍紧了些许,白皙的耳朵也兀自红起来。 殿下,真的在。 她朝着齐悠白缓缓笑起来,算是打过招呼。于是她看见那少年朝她点头,也笑笑。 羞、羞死了。 崔时雨自 认涵养已然修炼之深,此刻却仍是像个小女儿一样红起脸来,倒是让祖母携着她落座了。 抚了抚脸,还是烫的。 青丝张大嘴巴。 妈呀师兄到底多少情债,他、他们不过才十几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古言古言古言,她很不要脸的提醒自己,这是古代古代古代,人家正常的很。 反而是她,上了大学也是孤寡咕呱咕呱? 但是吧,青丝倒也不是很在乎......但她在乎她的温柔师兄傲师妹。 我不是真的,他们也不能不是真的!她顿首,向另一边伸手,打算把离了席的三师兄那份也吃够本。 人,总是不能亏了自己的! 第33章 因为这宴席结束的这样慢,以至于青丝不知道自己到底啃了多少个酱猪蹄子。 实在是慢,吃饱了,她也就摊在位上打起瞌睡。 —— “殿下——”一身藕荷色衣裙的姑娘拦住了欲要前行的少年,伸出的掌心害羞的蜷缩起来。 “我有话要对你说。” 那人虽然不曾转头,这粉衣姑娘却从他停留的脚步上看出了什么,勇气徒生。顾不上唇间颤抖,她兀自开了嘴。 “我……我心悦于你!” “自幼时初见,你,你对我笑!我就……我就喜欢上你了!” 她颤着声线说完,垂下的头也得了勇气抬起来看他,在夕阳下看见白衣少年翻飞的锦衣。 “殿下?”他不言语,也没有转头。这姑娘慌起来,收回手。 “我不求殿下回应我什么,”她说,看向自己的指尖。 “只是,我想说——” 她未说完的话语全然咽下肚,因着那少年转过头。 周围琼楼玉宇不及此人眉目风华。 “我知晓,”齐师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待着早就设好的钩子似的。 “你看夕阳如此好,不如?” “不如?” “不如你我去吃酱猪蹄。” 话语一落,那美好少年的脸全然变作一个撑着巨大鼻孔的猪脸,眼睛圆溜溜。偏他那张伸出的嘴还大大一张吐出话来。 “青丝——你怎么尽吃我的蹄子!” “啊!!!”腿上一抽,脑抽小师妹在自己的喊声中惊醒,眼中猪脸萦绕。 幸好宴席已散,身边的小姐少爷们都已经回了家。只有师门几人和皇帝留了下来。她叫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能被那头的齐珏听到。 他看过来,发现是弟弟门中新收的小弟子。也是之前大发好心救助的“被拐骗女童”。 “青丝。”黎黎见她醒的正是时候,喊了她一声,暗自甩开那扯着自己袖摆的手。 她面色有些不经细察的窘迫,侧身拉起小师妹,朝前方正和兄长说话的齐悠白点头。 “回去了。” 青丝:终于可以回去睡觉!开心耶! 她开开心内心的和师姐出去,剩下身后被甩开的垂眼少年。 薛凉月握紧了袖摆,用力按了下去。 不远处是他的师兄,走出的是他的师姐师妹。站在这里的,只有一个薛凉月。 他抬起头,正与远处看来的齐悠白打了个照面。那师兄又笑着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也先回去。 他自然不愿多留。 他指尖探进袖管,触着一点柔软白布,还是安下心来。 不急。 * 青丝一觉过去自己被吓成猪头不说,连八卦都没听到。 起因是听见沈阔在念着谁家小姐长得好看如此如此,于是耳朵都要杵到他嘴巴边去,顿觉失去了几个亿那样痛苦 “柳家小姐,好看。”沈师兄这样说到,耳朵红了一点。 ......青丝惊了,这是什么宇宙西皮大乱炖?这是可以的吗? “当时你不是不在席上?” “在的。”沈阔看一眼小师妹,自顾自地继续碾自己的花瓣打算做小糕点。“帮过沈御厨过后,就回来了,只不过未入上你们的。” “学会酱猪蹄没有?”青丝眼光闪闪。 第38章 “帮的就是这个菜。”沈师兄呵呵笑,在师妹和师姐的双重目光下从实道来。 “......只不过是帮他拔猪毛。” 见二人目光变化,他解释道,“沈师傅说最困难的事业要从最简单的工作做起。” “......” 这把一边异常沉默的薛凉月都逗笑了,少不得说些毒话。他语气恹恹,“师兄不如从饲养一只小猪开始呢?” 而后来,落云山真的有了一只猪。 * 几人牢记师父交付的使命,一行人冲着京郊去救下那几只猫猫狗狗。和想象中不同的是,这……流浪的猫狗都十分肥硕。 几人犯了难,决定还是打个电话、传个讯给师父说明情况。 这么多,怕是装不下。 “小灵通”拨通,那头传来青丝很久没听过的老乡陈道人的声音。 “喂喂喂?” 熟悉的味道!青女士热泪盈眶。 “太肥了装不下?”陈道人语气疑惑,然后恍然大悟。 “那为师来想办法好了。”他一锤定音,“你们快些回来哦。” “好的师父。”齐大师兄话音一落,那传讯器莹光就此熄灭。 “早些回山吧。”此人面露微笑,把小灵通递给黎黎。“我也想早些回去了。” 回山之前,几人终于收到了新做的衣服。值得高兴的是,青丝的花枝终于开到了第三朵花。 齐大师兄对此表示肯定,奖励她送给沈阔一张宫廷酱猪蹄秘方。 “可以学会之后拿去山下买吗?”爹的猜也不用猜,肯定很多人买! “不行。”齐师兄温柔拒绝,在小师妹的苦瓜脸下道出原委。 “落云山偏僻,隔了几座山才会有小镇市集,路途上灵力费用不说,原材料优质猪肉也是昂贵。”齐师兄停顿一二,继续说,“且山中多美味,山民宁愿自己去做,怕是没多少人买。” ......示意师兄别再说后,青丝狠狠歇下心思。 “不过倒是可以带你去吃,”齐悠白尽职尽责安抚小师妹情绪,“我记着那里的野菜风味很是不错。” 青丝双眼放光:好儿子! 齐悠白满意点头。 几人回了京郊院子,决定三日后回山。 最后两天,齐大师兄因为不再日日去见长兄,反而可以更好监督小师妹练习。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是几个人一起练。 ——青丝有些紧张,但是她还是扬起自己的枝条,把前几天几乎练熟的入门招式一一展示。 观至一半,在场几人面色各不相同。 沈阔疑惑师妹所出招式一半熟悉一半陌生,黎黎目光微凝,薛凉月则是颇为好笑的扬起嘴角。 齐悠白?齐悠白只是看。他正正站着,看几步之外的小师妹行云流水地使着自己的枝条。 见她时而如风般快速,那样流利的挥出一道剑的痕迹,时而却又停顿,朝众人意向不到之处扬去。 她似乎长高了些,面色也白皙起来。 早和初见时的小泥猴不同了,他想。 第34章 直到最后一阵风远去,青丝停了手。碧绿的枝条被她揽在怀里,耳边撑着一朵绽开的海棠。 待站定,她先是看了周围师姐师兄的脸色有没有什么不同,进而问出口。“怎么样?做对了吗?” 眼前四人中,有人动了动衣袖。 “师妹……” 见无人答话,黄衣少年忙扯出笑容,一脸的满意。“师妹做得很好。” 虽然和他们入 门之初学的不怎么一样,总归流畅了,不再像之前胡乱甩来甩去的树杈子。 青丝看向齐悠白,见他也点一点头,这心才是总算放下来。 “师妹进步飞速。”薛凉月这样说,在黎黎一身红衣后露出一双无害的眼,在青丝视线中正巧卡在姑娘肩上。 “师父的眼光总是不错的。”他这样说,眼神却微转开,落到另一个人身上。 ......青丝很是奇怪今天毒嘴四师兄怎么不发疯,这么会说话。她正疑惑,却听齐悠白咳了一声,开始言明回山事宜。 交代好一些重要的事,他看向正甩着腿嫌酸的青丝,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把这小姑娘惊得忙站好。 “回去的路上,我教你御剑。” !!!御剑! 青丝睁大双眼,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就像是让一个刚结了蛹的虫去张开翅膀飞一样。 “什么?”她惊。 “师兄莫要开玩笑。”一边的沈阔阻止道,“青丝初学皮毛,怎么能控灵?” 不说他派寻常弟子入门后多少次见习后才堪堪学到御剑之术,又有多少人能控制好灵气平稳上路。师妹一个连入门招式都耍得四不像…… “师兄,”薛凉月正欲开口,不过马上就被齐悠白打断。 “不必惊慌,她可以做得到。” 少年转身,正正对着那一脸惊色的姑娘,她身量尚小,看着也弱不经风的样子,只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几人的目光移到她身上。 她心惊,却在那人肩上看见荧色一闪。自他肩头本该安然待着的圆润玉珠猛然撞进眼眸,全然搅乱那一点故作的平静。 齐师兄走到她面前。 “你可以,青丝。”他这样说,语气坚定到可以加入某个组织。 ……然而小师妹眼睫扑闪,像个老太一样皱眉摇头。 “恐怕不行,师兄。” 先不说她一个外行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还没学,但她光是站在别人的身后都战战兢兢,更何况自己上路? “御剑不规范,亲人泪两行。”她坚定地说道,摆手。 除了她摔下来自己死掉,万一突冲突停,把人撞了怎么办?要赔钱怎么办? 越想越恐怖,干脆就不行! 几人沉默。 倒是齐悠白眼神一转,落到师妹怀里开花的树杈子,竟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 “那好。”他说,“如果出发之日你的棠花开不到十朵,我就带你回去。” “好!”青丝以为师兄会坚持让她自力更生,听到这话于是即刻答应下来,生怕他反悔似的。 “骗人是狗蛋!” “......”一边的黎黎叹了口气。 “如此就回去吧。”齐悠白看着几人笑着发言,自己则阔步朝着门外走去。 “师兄出去一趟,不做小狗。” —— 齐悠白走后,黎黎和薛凉月朝着西边院落去切磋去。 于是只有两人还留在这里。 “师妹你怎么了?”沈阔本想耍个赖皮就此回去倒大觉,奈何看见这小师妹回过神来似的一拍大腿。 “刚才师兄说什么?他要——亲自载我?” “对,对啊。”沈阔不知道为什么她反应如此之大,只好算作是师妹又怕路上遭到齐师兄强行训练,于是安慰道,“师兄行事虽让人有些捉摸不透,总归出发点是好的。” 怕话说得太像说教,他干脆转眼从腰边锦囊里掏出一块油纸包好的小糕点,渗着滚滚的香! “从沈师傅那里学来——”他话未说完,小师妹的鼻子已然耸了过来摸了进口。 “谢谢!”青丝呜呜地要哭,瞬间就抱拳,一口就尝出这是什么花糕的味道,然而不甜不腻,味道是正合口味。 等等……这他爹的是什么好机会啊! 青丝恍然大悟,朝一边来不及收回手的沈阔一挥手,站起来提着小花枝朝西边去。 “谢谢师兄!” ......小师妹好的这样快,沈阔想,即使是狼吞虎咽也好,那块怕饿随手带来的棠花糕也算作寿终正寝了。 他起身,打算去自己房间解决完盘中剩下几块。 * 青丝一路朝西边去,却不是去找黎黎他们。她本就来过一次那地方,如今再来也算轻车熟路。 越过不知道栽了多久的老竹子,青丝进了这院落之中唯一的小厨房。 齐悠白的院子在京城郊外,虽没有请上什么仆从打扫却仍旧干净得很。她想,不远处想必是沈师兄上次落下的外袍,正斜斜地挂在木头制成的架上。 于是青丝伸手,好心的帮他挂好。 她左顾右盼地找寻,终于在那对即将烧作柴火的树杈子瞥见那熟悉的树叶。 果然没猜错:沈阔一向喜欢新鲜的食材,想必是前些日子从哪处折来刚做的糕点!——这里果然还有棠花枝! 她美滋滋蹲下去选了一根长得差不多的,再细细折去些枝叶,觉得此行无碍也! 一根烧火棍而已,然而鬼鬼祟祟的青丝将两根树枝一并抛进锦囊,直起腰杆子笑了。 ——况且他们读书人的事情,能叫作偷么。 * “殿……公子怎么了?”茶楼之中,那姑娘失了神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见眼前少年眉眼忽溢出笑意,似乎是忍俊不禁。 她的心忽而提起,想起自己所求。 第39章 “公子,莫非是……不信我的话么?” 这话一出,齐悠白便回神。于是他抬起脸来再看这粉衣姑娘一脸的愁色,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齐悠白忽而记着这位小姐似乎是叫作什么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见过的,于是语气更加耐心起来。 “崔姑娘不必惊慌,我相信姑娘的话。”他这样说,自然就安抚好这姑娘一颗上下跳动的心。 “不过在下一个闲散人物,没什么大本事,只能给姑娘家人一些防身的小物。”他掏出一封信纸,却是递给这姑娘一边的小丫鬟手上。 崔时雨一时有些失落。 “下次想找齐某,直说便可。”他摇头,“莫要再让我兄长传信来。” 念及这少年不过十五,甚至还要比自己小上几月来。麻烦了他,崔时雨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点点头。 她从丫鬟处接了信封,吩咐她退下片刻。 “殿下又要离开了么?”知晓自己不应该问这些事情,然而她还是忍不住问,“下个月就是.......” “嗯,回去了。”眼前人开口。语气忽而淡漠起来。加上他用的是回去而非离开,一瞬间就堵住这姑娘的话,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似的。 然而他神色不变,言行也仍旧有礼。 “只是我非景国恭王。”齐悠白提醒她道,“姑娘切莫再叫错了。” 崔时雨咬着唇低下了头。 “悠白问过老夫人康健。”他站起来,像是要礼貌告别。 ——崔时雨也想站起来的,然她还沉浸在那声自称中无法自拔。视线再聚拢时,这失魂落魄的姑娘只见被捞起又轻柔放下的珠帘像雨珠一样相碰,撞出一点破碎而清脆的声音。 ......那少年的身影已经远去,而他的手被放在了身后,不知道正凭空勾画着什么。 “小姐?”身侧的丫鬟见人已经走了,扬着笑快步踏进来,“殿下可真是大好人!” 可不是大好人么,她想。虽然是出门游历的闲散王爷也好,这不是一听说自家姑娘找他就跑来帮忙了吗。而且长得是真俊啊!和她家小姐一等一的相配! “小桃,”崔时雨站起来,摇一摇头,“我们回去吧。” “好嘞。” * 齐悠白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顺着灯火走去,出乎意料地,他看见那几个师弟师妹竟然在等他吃饭。 一只手过来扯他,平视看不到头,是小师妹。 “师兄快来,今天三师兄主厨,我打下手来着。”见人来了,青丝忙跨着步子跑过来,恨不得提了这人甩到座位上,天知道她刚才阻了薛凉月吃饭被翻多少个白眼。 师姐就好好的没说什么 啊!!! “吃饭吧。”见人到齐,黎黎便开口,把齐悠白的碗筷递过去。 “吃饭吃饭!”青丝脸都要笑裂开,硬生生挤到薛黎二人中间。 “小师妹?”薛凉月牙齿都要咬碎,“这是干什么?” 青丝没说话,只是默默把头靠上身边师姐的手臂,她抽抽鼻子。“师姐你看他——忙活这么久,我只不过是想吃这里的鸡翅罢了……” “吃。”黎黎尚未动筷,倒是先夹了两个鸡翅进她碗里。 ——然而还有一个伸直了手也要夹走一筷的人。 那伸过来的白袖子,青丝顺着看过去,感叹师兄真是能者多劳——果然是累的要死。 所以她永远不要累的要死! 第35章 出发当天,青丝把那根蔫了吧唧的树杈子掏了出来。 然而此人咦惹一声,发觉这树杈子有点臭了怎么回事。 没关系,她叹一口气到一边池塘水帘处冲了一冲,再闻,好歹不是臭得惊人了。 提起步子,她便朝着大厅去。 —— 几个师兄师姐早就等在那里,只待吃了早饭就出发。于是又数她来的最晚。 然青女士早已习惯,抄起筷子就吃起来。 “师兄今天包的馄饨很是不错啊!皮薄馅厚香得很!”她竖起大拇指,觉得沈阔的手艺不比自己楼下那个时髦阿姨差。 那个阿姨可是厉害的很!青女士想起那间不起眼的小店和它边上总是落叶的黄桷树。如果她家那只狸花猫还在睡觉的话,她就该进到她的店里面去了。 ……还能回去吗? 实话说,青丝对未来的恐惧从没有消失,它仿若蛰伏在暗处只待闻见一点肉味就窜出来的野兽,随时随地都在…… 都在提醒她:你不是这里的人,你要回去。 可是她生命血条脆的像一片海苔,和人打架也只能拿个破树杈子挥一挥——gameover是一瞬间的事。 但强者从不抱怨大环境。青女士闪亮着眼睛看青瓷勺里的圆润馄饨,发出这样的感慨。摆烂果然是不行,还是得学着点什么。 至少得不做一剑就捅死的大炮灰。 “师妹在想什么?”齐悠白忽而问,眼睛闪过一丝笑意。 “可开满十朵花了?” 这是正题。 一边的沈阔沉默接下小师妹的赞美,见师兄说起这事,也抬起眼睛1看着她。黎黎和薛凉月同样如此。 青丝摇头,在众人目光下掏出那条棠花枝。 她随意一掏,像是掏什么不要紧的麻绳。几人定睛一看,是那枝开了花的棠花枝,曳着一点掉落花瓣的绿尾。如此,就这样盛开在小师妹尚显稚嫩的手上。 只下一秒,这垂落的花瓣就自顾自缠绕至大师兄齐某的手里。齐悠白垂着眼看这细小的粉花,指节微动就将其轻轻拈住。 “一朵都不能少。” 好险的是,枝头上的花加上这一朵落下的,也不过区区九朵。沈阔松了口气,终于不再担忧似的松下肩膀。黎黎坐了下来,薛凉月在其身旁,今天端的是温柔师兄剧本。 “大师兄,师妹已然很厉害了,”他悠悠开口,然后作恍然大悟状,“至于御剑什么的,等师妹真正把她的枝当作一把剑再说吧。” 守墟弟子一开始皆是用枝,练的却无一不是剑法。而她?知道什么是灵气吗?知道怎么感悟灵气吗?知道怎么汲取灵气为自己所用吗? 答案很明显,她完全不知道。 薛凉月目光一凛。正如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这人占去师姐太多心神不说,还这样愚笨……他厌恶她是理所应当。 但实在好笑,青丝此刻不曾看向他。她只看着那根原本棠花枝上的八朵花,噤声不语。 “师妹……”齐悠白欲要说话,却遭这师妹一个眼神打断。 那是一个不曾在她身上出现的眼神。 沈阔睁大了眼睛。正如他不曾看见她是如何撑起那不知何处而来的剑刃,也不曾看见她一手将那算作输了的枝条拎起来只一舞,就连带着那双稚嫩的翘眼也流转,竟然直直的冲——朝着齐悠白去! 师兄并没有挡。 顺着风势而来的枝条擦过他颊侧,也仅仅是带过一点飞扬的发丝。齐悠白看着那慢悠悠的枯枝从自己身边划过,指尖一颤。 他这才发现这小姑娘做了什么。 一边的三人比在场的齐师兄还要震颤。 那个刚才威风凌凌的小师妹此刻正扯着自家师兄的袖子,皱起的眉头和她上头的师兄无二。只是一个比较内敛。 “这是两朵!”无能的小师妹扯着那原本被拈着的现在正式分成两半的粉色棠花沾沾自喜,颇有一种掩耳盗铃的喜感。 “师姐,这是两朵对吗?”她看向黎黎。 黎黎:“......是。” 薛凉月:...... “师兄,”青丝嘻嘻笑,抬起的头仿若地狱来的恶鬼,“这是两朵花哦。” 最后得以齐悠白一锤定音:是。 ——毕竟师妹老说她是高情商,不能让她尴尬。 * “师妹请站定。”不忍心再看那歪歪扭扭的身影,齐悠白不由得扶额。 ......这搁谁身上能站得稳啊!青丝身子仍旧晃得要死,难以忍受地撑住一边的树杈子。她!能不能!坐着飞! 树杈子:诚邀,不是扫帚。 “这是什么?”齐悠白指了指她手上的树枝,“抛起来。” “师兄……”师兄我的儿,这真的只是一根树枝啊!!!青丝欲哭无泪,看着不远处早就飞远的三个人,第一次觉得儿子有点残忍。 “是什么?”齐悠白问。 “是……我的棠花枝。”犹豫再三,青丝开口,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偏她心中燃起一拢愤怒的火,却是朝着她自己燃起,夹杂着自己无能为力的悲哀。 是了,在她看起来,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棠花枝。 再无其他。 她自觉羞愧,更何况齐悠白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她身上。不说一路上教她是不是心力交猝,是不是很多次恨不得一巴掌扇飞她,直接一掌扇回家多好? 然而一只手落到她头顶,是齐悠白叹了一口气。 第40章 “别怕。”他笑了一声,“如你所说,它就是一根棠花枝。” 普普通通的棠花枝,再无其他。 最后青丝还是没学会,被齐悠白一路大道理一路开花带回去的。 青女士:裂了。 * 夕阳落下时,那老道人将将转醒。一边睡着的白狗似乎是察觉到了,摇着尾巴拱过来蹭着他的手,呜呜地叫着。 他带着厚茧的手一点又一点,抚着这名为“小白”的大白狗的头顶。 “唉,你大师兄约有两日才回得来,再忍上一忍哈。”这样说着,他倒一并想起那个黑黢黢的小泥猴徒弟。 一别几月,不知道长高一些没有。 他转转有些酸疼的脖子,下意识抚向腕上,陈道人这才发现那木镯已经在小姑娘手上。 叹了口气,他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摸摸狗头,一只手随意挥开遮在小桌面上的信纸。再沉默一会儿,今夜就该要掌上一盏昏暗的灯。 太冷清,今晚就不吃饭了吧。 * 回去的路上,沈阔难得敏锐地发现了四师弟和二师姐氛围不对。呃,虽然平时他早就觉得四师弟图谋不轨,但他也实在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两个人和平时不太一样。 于是这晚连夜赶路时,沈阔试着超过四师弟,紧跟在黎黎师姐的身后。 :.】 哦豁——果不其然这师弟吃了火药一样差点把他创飞五百里地。沈阔觉得自己还是安心飞在后面好了。 ——为什么不留下来陪着师兄一起教小师妹! 心间微微刺痛,黎黎稍稍闭上眼睛。不必思虑,她闭着眼都知道是薛凉月又在发疯,然而她从来不会回头。正如这姑娘的剑刃永远笔直向前,她自己也只会朝着前方熟悉的黑暗飞去,在夜中劈开一道亮如聚萤般的划痕。 夜中虽湿冷,她却早感受不到寒意,只是攥紧了缠着白布的手指。 如此这般,飞往前去。 第36章 黎黎三人落地不过半天,齐悠白载着小师妹也回来了。 落云山 熟悉光景映入眼帘,青丝内心涌入一点难以形容的感觉。 终于,回归大自然的怀抱! 落地一瞬间她双脚几乎软倒,想起却是爹的要是直接埋在这里当场长草就好了! “……咳。” 她转眼一看,看见一个笑眯眯的老头。 ——那许久未见的陈老乡蹲在一边耍狗,袍上仍旧插了几根草。 熟悉的味道!青丝几欲落泪!当即大喊一声连滚带跑地飞过去。 “今晚吃熏肉好么师父?”实不相瞒,她也实在是非常非常好这一口。 “好啊!”陈道人脸上惊讶,似乎是很少见同他一样对腊肉腊肠执念深厚的人,当即一拍大腿吩咐下去。“三徒弟三徒弟!” 打了鸡血,陈道人当即提上这小儿朝院落去,差点把青丝颠个半死。 ——还得是大师兄!她欲哭无泪。 二人远去,齐悠白看了看扯着自己裤脚的小黑狗,扬手收了桃枝把它抱起来。 “汪汪——” “几日没吃饭?”齐悠白摸摸这顺滑的狗毛,察觉手指受了阻碍,转眼几下把粘在狗毛上的小草拨下一甩。小狗呜呜叫唤起来。 他倒很是知晓自己师父的德行。 “莫要再叫唤啦——”他抱着这小犬慢慢踱着步子回去,拍拍它的背。 “为兄这就给你找吃的。” * 殿内正执玉箸的齐珏皱了皱眉,一边的太监见状忙递上一方帕子。 “陛下……” “莫说了。”喉头痒意瞬间消缺,这皇帝只怀疑自己是昨夜着了凉。 一边的大太监见他心情不好,也就不再提那柳家小姐的事情,只说写保重龙体之类。但见这尊贵人物却只盯着那盘醉鱼看,怕是又在想那位远游的殿下了。 “陛下……”他叹了口气还欲再说,却见这帝王转眼放了筷子一副散漫样子。 “皇后近来如何?” “该是很好?总归是在按时吃药的。”秦公公顿了顿,小心地看这位的眼神。“那位还是不太安分么?” “是不太安分,”齐珏一撩衣袍站起来,墨色锦衣让这人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什么正经皇帝。 “昭华公主的信呢,给朕呈上来。” 秦公公连连言是,躬身去取东西。 * 宫墙上树影深深,光天化日下怕都要比外边阴冷几分……她如此想,说出来怕是要被长姐责骂。 “小姐,”跟在这女子身后的小丫鬟偷偷将垂着的眼睛抬了起来,觉得这次皇后娘娘唤自家小姐进宫也唤得太过着急了些。 之前次次是用轿子接送直接送到皇后处来着,这次……这次却是要自己走着去么? 这侍女青青同柳书书自小一起长大,心思单纯并不明白这其中弯绕,于是心中疑虑也在出发前悄悄与小姐说了。 柳书书摇头,吩咐她万事安心,只需紧紧跟在自己身后就好。 “阿姐唤我,我总不能不去。”她那时道,将发髻上的簪子取下,“换成素净的,这些个繁琐的就不要了。” —— 有小侍为她带路,却说这次皇后并不在殿内,唤她去个别的什么新鲜地儿。 或许是姐姐大病初愈,想要她陪同说说话呢? 毕竟自从阿姐进了皇宫,自己就再也未同她叙过心事……即使她进宫多次也好,总归是说不出口。 柳书书叹一口气,想着前些次总是“巧遇”的皇帝,劝自己不要多想。 阿姐不会这样的。 “请小姐跟着奴婢来,就在前面了。”这引路的小侍这样道,却让她看见此人眼中阴翳。 柳书书心中一颤,握紧的十指扣着掌心。“劳烦……公公。” 但她所幸路上巡卫不少,这殿宇也不是什么偏僻之所。 “就在此处,娘娘就在里面等着柳二小姐呢。”自那大殿引过,这小侍停步告知她。 这门在她眼前,小侍悄然退场。 柳书书停顿片刻。 周围是微微湿润的风和檐角落影,偶尔有些许声细微鸟叫。 她抬手打开了门。 “——啊!!!” 身后的侍女尖叫一声,而柳书书远远望去。越过一稀疏树丛,这官家教出来的娇娇小姐见着这一生最难忘的画面。 那件正红色,绣着凤凰的华服不知道沾了几多露水,而那人一头如墨的青丝全然散落。 苍白的面,纤细的骨。 她的姐姐,这世上最最尊贵的女子,正卧在那小小的秋千上,垂着无力的头看着这门。 又或许是看她。 * “皇后近来如何?” “臣妾很好,劳陛下挂念。”柳皇后撑着支离的骨,即使真被这身厚重华服压垮了似的喘不过气来,仍旧撑着笑脸回道。 即使长姐硌人的手指正捏着自己,柳书书仍旧在其身侧呆站着。 齐珏没看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些什么。 柳皇后眼神仿若枯井,眼神破风幡似的悄然下落,却瞧见自己妹妹身上的烟水绫罗。 “书书——” —— 那时帝后大婚不过三月,皇后突发高热几日不退,待到一月后终于好些时,柳书书跟着母亲进宫看望。 母女三人自是温言软语细细地说些女儿心事,连带着几月不见的妹妹都变得性子开朗起来。 “我为姐姐抚琴吧。”她笑道,从皇后放琴处取出那把古琴。 柳皇后笑着答应下来。 她弹的是姐妹二人幼时同学的《青青柳》。不知为何,柳皇后倒觉得,这妹妹弹得竟比以前好上太多。 一曲过半,她的夫君却来了。 柳皇后起身邀他入座,“书书正在为臣妾抚琴,陛下若是得空了不如也,” “好啊。”不待她说完,齐珏一展衣袍坐下,挥挥手示意这名义上的妻妹可以开始了。 他早就听闻柳二琴艺不错,如今就倒要听听是怎么个不错法。 “......”柳二小姐恍若未闻,一边摆着的琴弦却仍在颤动。 “书书,”柳皇后笑着整理了妹妹的袖摆,“去啊,陛下叫你弹琴呢——” 那时这姑娘却想,自己胸中气愤难平就算,却还要给这人弹琴,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姐姐贵为皇后,身子本来就不好,嫁给这人身子越发差了不说,还不如在家的时日。 原是这样受气来的么? 她第一次见这皇帝时十二岁,给他怒气冲冲地弹了一首以为只有自己只晓得的《离怨》——柳二小姐弹的是自己琴谱孤本里的一曲。 说是离怨,调子也是轻快,让人听不出什么来。 ——她没继续弹给姐姐的舒心调子,反而决意换曲子,暗自把这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谁知道那少年皇帝当初听没听出来。 * “书书——” 第41章 素来以温婉出名的柳家小姐几乎瘫坐下去,却听那远处传来细细的呢喃。 “书......书,是你来了么?” 是柳皇后在叫着她。柳书书抚着一边的柱子踉跄着站了起来,示意身后的青青将门关上。 “皇后娘娘她,”这侍女一脸惊恐未定,却被自家小姐呵住嘴。 “姐姐在喊我呢。”这姑娘的手粘了柱子上的细泥还来不及擦。她上前去,踏过一地的泥泞朝那秋千去,朝着那几乎是……死了的皇后处去。 “姐姐,”同以前一样,柳书书执住柳皇后细瘦的手,“书书来了。” “书书……”秋千上的女子呢喃一声,撑开眼皮,露出那双曾经同其妹一样的淡色瞳眸。 但现在只如同破碎的琉璃。她感受到自己冰凉的掌心贴上一股热意。于是干涸的眼眶又滚下眼泪。 “姐……姐姐错了,错……” 没人知道病弱的皇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偏僻的殿宇,柳书书也不知晓现在该说些什么。 她取出锦帕,小心翼翼地想要将姐姐扶起来,皇后是不肯的,然而她无力挣扎,只能任由那方绵软的锦帕轻柔的擦去枯瘦颊上雨露。 “青青 。”柳二小姐转头唤自己的侍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与我一同把皇后娘娘扶起来。” “小姐不……不禀陛下?”这侍女颤着身子过来,问。 然而她只得到自家小姐的沉默。 她细细的指尖只顾抚上皇后的湿发,说不禀。 * 春城没有宵禁,夜中也是时时热闹,除小贩叫喊声不绝于耳外,也常有少年结伴出游。 热闹之中,有人买了一支糖葫芦在吃。 “小姐,再不归家,再不归家老爷该着急了。”青衣侍女这样提醒道,眼眶微微湿润。 “该回去了吗?”她察觉指尖粘腻,这才发现是溶掉的糖浆。 “姐姐等等我——”混乱间,一小童从她身边跑过,正巧就撞下那一支只吃了一颗的糖葫芦。 她见那孩子没有回头,掉落的糖葫芦也就被几个匆忙走去的行人踏烂。 “……那就回去吧。” —— 柳书书前脚刚刚踏进府中,后脚就有人来传话,说父亲在祠堂里等她。 她独自前往。 那样肃静的夜晚,偏要她自己来到这自小被告知的惩戒之所。柳书书害怕吗?自然是害怕的,但或许是今日所见所听过于吓人,倒叫这闪着蜡烛的堂屋显得不那么可怖起来。 柳尚书站在一众列祖列宗的魂灵下等她。 柳书书想,那其中有谁呢?是她她年少时见过几面会用竹篾给她编蛐蛐蚂蚱的祖父,还是未曾见过面但曾经庇佑她快乐长大的祖母一行人呢? 还是……母亲? 她轻轻的上前,于是父亲转身看她。 死去的魂灵一瞬间全都消却。 第37章 夜中寂静,本该是睡觉的的好时候,却有人饱的合不上眼。 “……再睡不着就起来练,”她双手搭在小腹上呈祈祷状。 “耍他个五百一千招。” ……哦,无用。 这还是青丝第一次失眠。 人一旦睡不着,心情难免烦乱,特别是明早还有个如同早七的操练。 她既然寻到了枝,以后日日都是要同师兄师姐一起练习的。 烦恼。 于是睡不着的青女士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子,开始胡乱想起事情来。 袋子里装着的木镯子是明天拿去还给师父——这是今天吃饭她忘了的。 路上不小心把齐悠白的桃树枝踩裂一根——是要给他赔点东西的。 还有什么? …… 嗯,还有今天沈阔兴奋地说希望她以后好好练功,可以成为天下第一,把看不起他们的那个须臾门小小地打一下。 由于青丝吃得太开心,她好像答应得很爽快。 黎黎,黎黎和齐悠白都比平时吃的更多,二人甚至极为罕见的相视一笑,师兄笑的极为腼腆。 救,这是什么美好大团圆he结局即视感?竟然连一向堪称变脸怪的薛凉月也面目柔和,说以后好好和她…… 和她做兄弟。 草——这是什么牛马? “……”青丝一睁眼,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好像是睡着。 爹的,她被吓到半点睡意都没有了。 于是此人盯着黑乎乎的顶打算睁眼到天明:一个觉而已,非得她托马斯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上天赐给自己一点睡意吗? 大漏特漏,她的觉她做主。 于是她做了一整夜挥枝的梦。 —— 黎黎想要伸出的手在空中一顿,终于还是决定落下。 不过今天早起的小师妹显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门被啪的打开,露出一张似乎饱经风霜的脸颊。 八九岁的小姑娘该是朝气蓬勃的,自己这师妹却是这样的死气沉沉。 她开口,声音嘶哑如老狗。“我已经死……起了,走吧师姐。” 黎黎惊讶但黎黎不说,她面容冷了一些,点点头勾起小师妹的衣袖就走。 昨夜打下的念头愈发坚定。 ——由于师妹学习进度太慢,她决定今天亲自监督学习。 于是齐悠白看着一边凛然站着的二师妹,正想开口问什么时,这姑娘已然回答起来。 “师兄教授青丝有些时候了,”她看向齐悠白,露出一个青丝都没见过的笑。 “我认为师妹还未愚钝到如此地步,那么就只有师兄教授不力的份。” ……啊??? 摆烂大王青丝张大了嘴巴,而后她想拼命摆头:不是啊!是我自己不会、搞不懂,加上老是摆烂才学不会啊师姐! 和师兄没有一点关……系——黎黎把一脸憔悴的青丝扯了上来。 “算作师妹愚钝也好,她夜中也是愧疚地睡也睡不好。”黎黎问道,“师兄入门时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也这样吗?” 齐悠白面色一愣,没作回答。 青丝:想死。 黎黎见他不开口,一锤定音。“今日我来看青丝进度,师兄觉得可否?” 青丝好痛,痛在听到齐悠白点头说好,痛在她的专属狗刨动作要被黎黎师姐看到,痛在她爹的除了那几招耍树枝她什么狗屁都不会啊! 这痛及心脏,青丝不由得捂住胸口,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发昏。 她感觉她要死了。 一道阴影随之笼罩,青丝还未反应过来,这倒霉师兄齐某已经伸出只手点了她的眉心。 ……怪了,突然觉得精力充沛到张开手就可以飞上月球。 “开始吧。”黎黎道。 于是青丝只得取出那根相伴的花枝,上战场一样地又把之前学过的入门招式舞了一遍。 她停下时,左手从不知道哪夜又绽开的粉花上划过,触电似的把这棠花枝猛地一甩。 ……她在干什么。 但下一瞬间她就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在看重自己的师姐师兄面前耍花枪扔掉武器是什么傻叉才会做的行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紧盯着小师妹的二人先是见她行云流水地使出一套招式,继而把自己的枝一抛? 她在干什么? 然而这姑娘很快就给了他们答案。只见这细条小人把自己身躯一扭,就这样——翻了个跟斗…… 握上那仍旧泛着温度的树枝时,青丝无师自通地知道了她要如何去做。 无非就是耍花枪,她横着耍竖着耍先横再竖地耍,先竖再横地耍,勾着耍一下,绕着耍一下—— 总而言之就是耍。 终于,她耍完了。 小师妹喘了几口气,抬头来看这两位的眼神。 没有想象中的尴尬,青丝竟然在黎黎师姐眼睛中看到一点欣慰的色彩。 ……爹的爹的,不会胡耍乱耍刷出花了吧?耍对了? 齐悠白摇了摇头。 “很久之前,三师弟说练好厨艺后下了山也可寻门活计。”他看着师妹这样说道,”为此那年他苦学切丁技术,后来果然做的一手好菜。” 青丝:危险危险危险! “但除却颠勺一术,总是欠缺。”黎黎一双眼睛落到师妹身上,也带点揶揄的色彩。 “师妹倒可以帮他练习。” ……我就说。 青丝垂下头,救命谁来救救我。 “不过师妹勇气可嘉,”齐师兄决定也要给予师妹鼓励,“勇于开创也是很宝贵的精神品质。” 谢谢,迟早创立出一派胡耍剑法。 “请师兄教我。”她敛去脸上紧张神色,诚恳道。面临着重开的命运,要是没有重开的能力,那怎么得了? “教。”他并未诧异青丝说出这样的话,正要示意黎黎退后一些,这师妹自顾自转身走了。“你们练,突而想起有一招忘了教授四师弟。” 第42章 “我去寻他。” 青丝看着师姐走远,有种脱离了母亲自己上幼儿园的感觉。 “收回目光,看我。” 齐师兄霸总式的一发言,让斗志昂演但意志离场的师妹集中了注意力,但她不免有些想笑——齐悠白是在太正经了,连说这样的话也是很正经。 倒显得她很不正经似的!虽然她本来也不是很正经就是了! “知道师兄师姐如何看你的入门招式吗?”齐悠白将自己的桃花枝竖起来展在师妹眼前,玉白指尖指向一处枝桠。“你看这里有几朵花。” ......不知道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关联,但是青丝老老实实回答。 “不知道 他们如何看,这里有两朵花。” 她语音一落,师兄摇一摇头。只见齐悠白将桃枝稍稍转了个朝向。他触上自己枝上花瓣,顺着师妹所说的两朵花一滑下去,露出隐秘在其中的另一朵来。 “三朵。”他说道。 “我原先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一朵,所以只能掀开来看上一看。”师兄将桃树枝一收,“看,这不就还真有一朵。” 青丝恍然大悟:实践出真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你和其他弟子修的道不同,所以不必太过在乎他人如何看你。”齐悠白明明也只有十五岁,青丝却老是总觉得这人十分老成似的说话,不是说教那样让人讨厌的地步,是让人真心感受到他在为你好。 见青丝一脸认同,齐悠白说不过瘾地又来一句。 “只需看着自己就好。” 看着自己就好,她想。所以她做的是对的吗?那之前借着风势而为,是自己内心想的吗?什么又叫做看着自己就好? “只看自己,不看别人?”她问,“这样岂不会陷入唯心主义……”什么鬼她在说什么鬼,这里的人都能凭空起飞了还说什么唯物唯心,青丝呼一口气。 “什么唯心主义?”齐悠白倒是难得听见个新鲜词语。他试探着开口,“可是但凭心意,不论他人的意思?” “差不多……吧?师兄要这么理解也行。”青丝胡言乱语,急忙想要找个话题岔过去。捏着手中花枝,她心中灵光一闪。 “我和师姐他们不同是因为我使的花枝?” “师妹这么理解也可。”他原话奉送。 “那师兄使的也是花枝,”青丝脱口而出,“我找不到路的时候岂不是可以看看你?”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沉默。 青丝猛然察觉自己这话和齐悠白刚刚无意说的霸总语录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好像她的更……奇奇怪怪一些? 应该没什么?她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啊!师兄应该不会觉得有什么吧一个孩子能有什么胡乱的想法能说什么诡异的话师兄一定知道的吧她只是胡说乱说一通他知道的吧……吧! 她察觉面前的白影动了一动,是齐悠白回过了神。 “如果师妹想的话,可以看我。”齐大师兄秉承着实每个师弟师妹都实打实照顾的念头这样说,语气很温柔。 “不过不可以硬看,得学会怎么看。”他甚至为这师妹讲起看自己的方法来,“我与你修习的道法虽然很相似,终归需要你自己领悟学习。” “棠树喜阳忌水湿,不耐阴,桃则喜光……嗯,也不怎么耐湿。”齐悠白笑道,“师妹合该知晓些事情,才能更好的修习。” 青丝顿悟:合该这就是之前太太阳下耍花枪……练习挥枝的原因。那她自作聪明跑到树荫底下的行为岂不是倒油行为? “理论结束。”一枝桃花撑起她掌上的粉花,伴着身边人清润嗓音。 “接下来,该是实践课了。” 第38章 说是实践,实际上就是齐师兄带着小师妹满山乱蹿。 半月过去,青丝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实践是上上下下的爬山,就像她真的没想过自己真的像是被归在了师兄座下一样,陈道人除了和她一起吃饭什么都不教。 说好的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怎么变成师兄抗进门了。 青丝不懂,于是趁着大家不在悄悄去问陈道人近些日子在忙些什么,小白大黄近些日子吃的好不好,还有他能不能告诉自己到底是怎么学会飞的? “通过千百年的苦练啊。”老头子一手一个捣乱的猫猫,自己胡子都忘了梳上一梳。“一千年前啊,要说那大妖……” 又来了。青女士一敲脑门,恨不得把当初型的拜师礼移到齐悠白身上。但想着实在是怪,毕竟自己现实中是要比他大上一些的…… 或许是看青丝真的烦躁,这老道人终于正了神情,摸了摸胡子把猫猫放了下来。 虽然也不怎么严肃就是了。 “那为师可要考考你,你又为什么非要学这些?” 青丝震惊:“当然是为了回去啊!” 看着眼前小姑娘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这老道人哈哈一笑,“那你大可以安安心心呆在这山上,等我想出方法自会带你回去。” 青丝摇头,“我上次出去出点给妖怪杀死。” “那你不出去就好了嘛!我还差你这一口饭不成?”但青丝出不出去另说,她听了这话仍旧觉得这山上确实是差她这口饭的。 “师父一开始把我当男孩子捡回来,不就是差一个帮沈师兄烧火端饭的小童吗?”她哈哈一笑,脸上全然是被“利用”的痛苦,“大师兄早就与我说了。” “这孩子怎么这也要说!”陈道人震怒,决定剥夺齐悠白晚上多吃一碗饭的权力。“那你说,为师可有叫你烧过火劈过柴?” 青丝不愿与他争辩这些鬼问题,只道是他之前和自己说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冒险来着,别人求也求不来的。 谁有了大飞机还去骑小电驴啊?或许有吧但绝对不是她! 陈道人沉默,只好接受小老乡又一次死亡追问。“师父,”她叫他,“这种身份,对我们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呢?” 不必说什么身份,他二人都知晓。 这倒是个好问题,陈道人感慨这小老乡倒也不是个傻的,就差直接问他是怎么学会这里的东西,怎么脱离地心引力飞起来的了。 虽然一开始她就问了。 青丝目不转睛,看着这小老头眼睛咕噜轱辘转,最后脸上扬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意,最后他看向自己。 “自然是利大于弊。”他给出结论,于是看见这小徒弟目光一亮,“怎么说怎么说?”青丝就差给这老乡跪下求教。 请说——请教我—— 陈道人看她一脸不值钱的样子,先是咳了几声,再然后像模像样的扯了扯自己散乱胡子。 顶着这小徒弟崇拜的眼神,老道人目光凛然。 “你既然都知晓这世界如何不同,那你就该知道它不同在哪里。”老道人扯了根草摇啊摇,直接躺在了一边的藤椅上,逗得一边的大黄连忙跑过来,尾巴摇啊摇。 “那其中相同,你也该知道的。” 或许是觉得自己讲得十分有道理,他得意地侧了身子去看青丝的反应,想必一定是感激涕零恍然大悟吧! “师父真是其中专家,说的尽然是其中专家说的专家话。”小徒弟青丝心如死灰,面色死一样的苍白。顾不上脚下大白小小身躯刨来刨去,她转身欲走。 “越来越不讲礼貌!”他那头话语一落,青丝头上凭空遭到一个暴栗。倒也不怎么疼,偏偏她此刻发疯情绪上来了就非要转身问这老乡打她干什么。 “这是敲。”陈道人摇头。 她沉默是金。 陈道人作势颇为心虚地也去敲敲身边小黄的头,见小狗不满地去拱他拱地狠了才罢手。 青丝不久后听三师兄说起自己也曾遭此凭空的暴栗,只陈道人美曰其名此为:“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意在让弟子们更加聪明。 青丝大彻大悟,不知道心里想了什么,竟然在当晚做梦时笑出声来,笑声之大到把自己都惊醒。 原因无二,无非就是梦到了一身黄衣的三师兄生爬核桃树,一边颤抖一边大声地喊:说要摘核桃来补脑子。 青丝委实佩服不已。 *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连续跟着齐师兄爬山上上下下一个半月之后,这废物小师妹终于 触到了点门路。 那是一个雨后的清晨,青丝已然熟练地挽起裤脚跟着齐悠白朝着那条小路上去。这实在是小路,就算是被她日日走天天踏,这落在裤脚的露水是一点没少。 青丝气愤:明明她偷悄悄把这路拓宽了的!爹的锄头白扛了! 她想都不必想都知道是谁做的,可又有什么办法!一是打不过二是没有理由打,三是不能骂,也不怎么忍心骂。 当然这也没什么好骂。 人家为了锻炼她日日跟着日日看着,简直和她的幼儿园老师一样走一步跟一步——就差把她扛起来走,师兄有什么错。 第43章 她猛然消了气,却看着前面的人猛然停下。 “师妹累了就休息吧,总归那树和石头不会跑。” 是了,她这些日子跑上跑下,不是天天跑到山顶上和一棵树和其身边的大石头说话,就是在其后和师兄学几个简单招式。 说话呢当然是她单方面的说,人石头怎么能会说话的啊!招式呢当然也只是和人或者小妖怪打架能派上用场,她连灵力是什么都不知道。 “石头大仙,我又来了。”青丝爬这几个月早就不怎么累了,依然如往日一样倚靠在这石头上摘着自己裙摆上的苍耳家族,一颗又一颗。她看着不远处打着座的齐悠白,惭愧。 师兄放弃了软绵绵大床铺天天陪着她来这里喂蚊子坐石头,她还怨他什么不让开路呢? 她摘下一个巨大的苍耳,随意一丢。 “树啊你什么时候说——话——” “移开尔屁股!” 啊啊啊啊啊啊啊!!!!!!!爹的谁在说话——青丝被吓得屁股一抽,后背狠狠撞上那颗曾经当作苍耳聚集所的大树。 “嘶,小姑娘……早就想说了,你可以把你的苍耳丢的远一些吗?” ......青丝僵化。 “师兄——”青丝双手作大喇叭状,“石头说话了!!!!树也说话了啦!!!” —— “前辈。”齐悠白恭恭敬敬朝着树和石头依次喊道,接着介绍自己还挽着裤腿红光满面的师妹。 青丝:咧着的嘴巴关不上,根本关不上。因为师兄早就说好:石头和树会说话的话自己就不用每天按时登顶运动了! 齐悠白点头朝两个前辈介绍道,“这是师父新收的弟子,小师妹青丝。” “青丝,”他低头看小师妹,“向两位前辈问好。” “前!!辈!!!好!!!”她兴奋地喊,甚至鞠了两个躬,忍不住地哈哈两声大笑。 齐悠白还不知道师妹怎么这样,那边脑子已经传来那位石头前辈的传音,“咋滴,这次捡的是个憨的?” 负责的大师兄又来不及回答,那位树前辈也来传音。 “怎么这样说人家小姑娘呢?”这位不认同地抖抖树叶子,“你嘴巴太毒,晚上又睡不着来叨叨叨悔过。” “我与你说,上次有只残了腿的小狐狸来许愿,这老石头精偏偏要去问人家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逼得那只小狐狸飞也似地跑走了。” “唉你还说!” “小白啊,你猜那狐狸跑得太急了留下了什么?”树精讲得上头,“呀!是它另一只完好的腿啊!” “可怜的狐狸,就这么滚着滚着回家去了。” 石头精发出气愤的声音,“你你你,你还说!” 这一下却是忘记了脑中传音,直接让这刚刚接收石头和树说话的小姑娘回了神。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也听听!”青丝蹬几下腿,目光闪闪,“齐悠白!我也要听!” ......突然被叫大名齐师兄:师妹还是没怎么恢复吧? * 被齐悠白背着下山的青丝在暮色中睁开了眼。?她怎么睡过去了? 鼻间尽是这少年浅淡荷香,青丝这时候倒是没怎么想打喷嚏。“师兄?”她声音有些嘶哑,“我怎么睡了?” “醒了?”齐悠白脚步不停,“想要自己下来走吗?” ......对啊她爹的她怎么不下去!!! “下!” 齐悠白想要蹲着把她放下,怎奈这师妹不按常理出牌。而他自是看不到后面这人如何,直到那热腾腾的掌心不小心滑到他颈间,这人直接跳了下来。 最后还是齐悠白老牛拖车一样把人拖回去——这笨蛋师妹跳的太猛退的太急,屁股撞在石头上了。 青丝泪流满面。 * 齐悠白听见小师妹问沈阔有没有锄头。 她要干什么? 原来是开路。齐悠白不是没看见这路太窄师妹总是走得艰难,但师父特意如此,每个弟子都是这样走过来——偏偏她要另辟蹊径。 于是师妹一去刨地他就去埋。 为了公平——这位师兄很好的学习师妹的动手能力,达成第一次扛锄头的成就。 第39章 落云山的日子过的不如之前闲适,但莫名就对未来充满期待起来——那天听到了树和石头说话,除了不必再上山外,她还多了个好处——再不用被薛凉月嘲笑。 青丝,可以运灵了。 这实在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兴奋的小师妹如此想。毕竟师姐说当初三师兄入门后也是几月才得了灵运。 至于所谓灵运,就是在那山上老树精和石精的提点之后所拥有的能力。 精怪这名称太过儿戏?或许该是什么大而霸气点的名字吧?青丝问。 齐悠白否认,说那两位前辈就是精怪出身,至于后来是什么大概他们也早不记得。 而凡胎□□要是想要得到点什么不同寻常的力量,似乎必须失去些什么。 比如说这睡眠质量贼好的青女士。 几日后她发现耳朵变得格外灵敏,连窗外小蝈蝈细叫都如雷声震。 难耐之下她选择诉苦,师姐却说这是正常情况,过几天就会好。 于是她安心塞了个棉絮状的耳塞。 果不其然,这让人恼怒的症状在七日后好转,她正常了。 * 盛夏酷暑,这群山之中的云归之所却清凉。心情不错的青丝打算提着棠花枝去找师兄学习。 毕竟早学会些大招式才好保住自己小命嘛。 一边收拾齐整的齐悠白很惊讶:他昨日明明和青丝说过今日不必来,自己有些事要替师父去办。 青丝绞着手,心里一边暗喜一边又狠狠唾骂自己。 “师兄要去干嘛?”她问是问了,脚步一转打算开溜,今天补个觉。 “去接须臾派来的珍珍师妹。” 青丝脚步一顿。 “珍珍师妹?”青丝一愣,“还有什么师妹?” 须臾来的?是...... 须臾门? “是须臾派来,”齐悠白思虑一番,还是换了个说辞。 “派来同我门弟子切磋的。” 青丝惊,难道是一脚踹翻自己门派的大女主成长剧本?踢馆来的? ......神了这破书到底有多少个剧本。她恼羞成怒,将一边欲走的齐悠白都引得留下。 他正与要说些什么,这师妹却忽地将眼睛一抬,星亮眸光带着点微不可见的灰暗。 “只有这师妹一个人?”她问。 齐悠白点头,“说是门中长老携至半路,她自己偷偷脱离队伍加快了脚程,怕是傍晚些就要到了。” “师兄和师父一起去接吗?”她追问,齐悠白又摇头,“非也,我自己去。” 自己去?她心中警报一响,将脚步收了回来。 ——黎黎师姐和大师兄近些日子不是很对付,至少比之前还要不对付,她想。 比如在练剑时这二人目光短暂相遇复又分割,不过短短几秒,偏就叫她一个局外人品出一点难舍难分,缠绵悱恻的滋味。但沈师兄看不出,薛凉月看不出,只有她。 青丝女士觉得自己是会嗑西皮的。 但是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这实在很难评。 于是青丝终于生出点西皮粉头子的自觉:前有薛凉月对师姐虎视眈眈,后还说不定有什么呢。她一定誓死捍卫少男少女谈恋爱自由! 齐悠白淡然看着。 天色还早,那师妹落 脚之处想必也是同之前一样。于是他并不打算马上就走,也乐的陪小师妹耗在这里。 也正得时间好好看看这妹妹。 泥猴一样的小人早就褪了一身黑,露出小姑娘本该有的白净柔软。见她抬头看人时一双雀似的弯眼亮而有神,加之眼尾也长,更像着什么春日里燕子的尾巴。鼻子嘴巴也小小巧巧,倒和二师妹有些相似。 不过她的眉毛却淡,眉眼间似拢着云雾......但看着也是可爱的。 “青丝,”他开口叫她一声,告知道,“你学第二招有些时日了,觉得熟练就去向你师姐讨教讨教。” 师兄果然离不开操心的命运。青丝诚恳答应下来,打算今晚就去找师姐谈谈......练练! “我得去找师父拿些东西,你要同我去么?”见她答应,齐悠白如此问,脚步也踏出去。“再不去,他等得怕是睡着了。” “不去了,师兄去吧。”见齐悠白一身白衣缓缓地走,青丝怀抱自己的棠花枝和他说再见,“师兄拜拜!” 拜拜就拜拜。 这头青丝确实是和齐悠白说了再见,另一头就立马钻进黎黎屋里寻安慰。 黎黎对她的到来感到很惊讶。等着青丝给她说了齐悠白的建议,这位师姐站起身来。 “不不不师姐!”小师妹急忙叫道,“我练着招式还是不怎么熟练,就先不和师姐过招了。”她靠近黎黎些,缩起肩膀作鹌鹑状。 第44章 “怎么了?”黎黎觉得这人今天很奇怪。 “我听说啊,大师兄今天是去接什么人去了。”她说,“是什么须臾的......师妹?” 青女士细心看着黎黎,发觉她面色果然是冷了下来。 但是也不是很冷?她正要开口,这师姐扯着她的衣袖就起了身。 “须臾。” 这面色冷倔的少女将自己柳条收进掌心,扯着自己“看热闹的师妹”出门。 “我们也去看看。” 黎黎去了,于是薛凉月也要去。青丝哪能知道这人一天天尽在姑娘家的院子外面瞎蹿,只见到了黎黎就要狗皮膏药的粘上去。 “须臾来的小师妹?”他眼神落到黎黎身上,嘴角却一扬故作责怪道,“师兄也真是的,这样金贵的客人怎么能一个人去接呢。” 青丝翻了个白眼。 最后几个人打算找齐悠白一起去。 * “须臾门比之我们如何?”青丝好奇地问一边垂目的三师兄,眼神却偷偷瞟到不远处交涉的师兄师姐身上。 咦惹,这不就讲上话了。 她眉梢一挑,顿时觉得自己是宇宙第一大红娘——配享太庙的那种。 “这如何能比。”沈阔叨叨着前些天收拾出来的方子,乱糟糟的都被自己捋直了才好呢。他被几人扯来充当迎宾不说,此时听小师妹童言无忌地问出这样一句话,自己差点被笑死。 “须臾门是多少年的大门派,咱们是什么呀。”他回答师妹,顿时想起那些年那什么的经历,险些把自己噎着。 “我们不厉害?”看着不远处的两人,青丝脸险些笑烂,直到看到一边阴恻恻的薛某这才收敛一点。 “师妹看我做什么?”笑得灿烂的四师兄问。 “......没看。”她偏头转往一边,想继续同沈阔瞎聊天,却见这师兄看着不远处的大师兄和二师姐也发起呆。 仔细看着,似乎脸颊也有些红。 青丝心中警铃大响,摇了摇他的袖子。 “......哦,”发现自己失态,沈阔将眼神收回。“小师妹你看四师弟作甚,你不是在听我说话吗?” 好你个踢皮球狠人,她怒。 * “须臾何时收了个女弟子?”此时昏黄暮色渐笼,山中虫鸣渐起,倒是一片可爱可怜的静谧。 守墟一派中途起家,虽然说不上野鸡门派,却也不是什么名门。但值得一提的是,与之同处一方的须臾。 须臾建派已久,门下桃李不计其数。其中弟子多自幼时培养,一定年龄后得了本事,不想留在山上的只需通过试炼,之后便可自行择时下山。 “就......也算得上自由?”青丝问。却得自己师兄一个非常坚决的摇头。 “不是。”沈阔道。 —— 齐悠白颇为清闲的摸摸一边梧树的树干,面上也是不解的神色。 “不晓得呢,或许是那位真开了窍,觉得师妹之前说的是对的吧。” 黎黎恨不得当场翻个白眼。 “师兄开什么玩笑。”她挥开他玩弄的树枝,“只是还望师兄多将心思放到青丝身上。” “......哦。”齐师兄笑着点头,“我自然是好好看顾着小师妹的。” “望师兄谨记。”姑娘一身红衣,凛然而立,神色一向的傲然。 有人悄悄潜过来,想着只要师姐一笑,这周遭一切绿意就像皆作了她的陪衬似的没什么光彩。 只她神色傲然,偏作这山上不肯栖息的一只红蝶。 真是好漂亮的人啊! “小师妹,何事?”齐悠白缓缓转头,捕住那一枝绿意中显眼的红。 “哦!”青丝很窘得被捉个现行,只好提了裙子抬着高步从树丛走出来。她朝二人比了个手势,是那枚用来传讯的小木牌。 “师父说那位师妹在来的路上了,大搞还有半刻就到。” 齐悠白点头,抬脚向上走。 偏那二人站立高处传来一声乍响,“师兄看那边!”沈阔摇了摇手,“似乎是着火了!” 这几人远眺去,还真见那不远处的山腰处冒了滚滚浓烟。 此时正值夏季,山火时而有之也并不奇怪,怪的是这火烧在几人面前。 青丝大惊:“快!快去救火啊!” 黎黎按住她激动乱挥的手,语气冷硬。“须臾弟子倒是一个比一个不懂礼节。” 青丝在心里啊了一声,猛然闭嘴了。 “嗯。”齐大师兄接下这句话,认同的点头。“是一个比一个不懂礼节。” 这边薛凉月正要开口唤黎黎,只不过不等他开口就抬头眼睁睁看着那白红之色仿若两道鸿影似的全朝火光浓烟处去了。 “师兄带我!”愣神中再转头一看,是那冲了上来的可恶师妹笑得癫狂,生生攀缠了沈阔说她也要过去。 可笑,她果然还是不会御剑。 第40章 不远处的山腰,正是青丝曾经站过的那颗浮屠树所在。 青丝扯着沈阔的袍子,看见黎黎和齐悠白并飞的影迹。 ……救,谁敢说不配! 她一颗心泡得发软,落地时差点没注意一把摔下去。 “师妹可得小心。”薛凉月撇了她一眼,如此说道。 青丝轻啧一声,才不愿理他。 —— 那颗浮屠树巨大无比,恐要七八个人双手环抱才能拢住。 但怪哉,几人落地瞬间,那唬人的山火熄灭,空中浓烟也消却。青丝抬眼看去,才发现这似乎只是一个……幻术?怪不得离得近了,鼻子也从未闻到什么烟熏火燎的气味。 此刻正值落日,山景窈窕。几人立在树下。 “师妹或可出面一见。”齐悠白淡淡开口,表情没什么变化。 一边的青丝站的笔直,想他叫的应就是那位偷偷加快脚程前来踢馆的珍珍师妹了。 奇怪呀,她一路上听沈阔随口说了几句须臾传说。这大派须臾有门规千万条,顶着金光的第一条就明确规定:门内不招收女弟子。至于其中有何秘闻,没人知晓。 而如今来的却是个女弟子,实在是稀罕极了。 还是个脾气顶差的女弟子。 薛凉月看向一边执剑的黎黎,又看到她跟着大师 兄收了武器。 此刻周边仍旧没什么回应——那人没有要出面的意思。 黎黎抿唇,露出点嘲讽意味。她缓缓开口,“须臾每次都作这样的姿态,却也不怕他人笑话。” “你说什么——” 伴着一声怒语,破空声瞬时而来。 青丝甚至看不清那是什么,只听一道刺耳的金木相撞声。再回过眼去,那金色弯刀已经被黎黎打飞。 “不过尔尔。”她朝着那人方向挥掌扬去一道萤光。 …… 黎黎愣了,黎黎不说话了。 青丝看了看顿住手脚的师姐,再看看四周蹙眉的几人,打算亲自上前去看。 等她挪着步子终于近了,却听见一声又一声的低低哼声……似乎是人发出来的? 额,有点像她发疯的时候乱叫。 小靴踏过一丛垂头丧气的草,前方碧草掩映之下有一处似乎十分松散,那低低的哼声就是从里面传来。 她低头去看,乐了。 笑癫了,这里有个大洞。青丝正想蹲下身拨开那虚掩着的草,底下那人且抬起了头。 “滚。” 这人语气冷淡到被冰封了几千年一样,挖机应该都挖不开。 嘿哟她还真来劲了,非要刨开看看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一只手先她一步把草拨开,齐悠白拉着她站起来。 “乱跑什么。”他虽然这样说,却丝毫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大师兄也低头一看,和那双抬起的少年眼眸相撞。 “可是哪里来的小兽?” “哼。”坑底的人不满地哼上一声,正要骂些什么,这白衣人蹲下身来。 青丝看热闹地蹲在一侧。 随着齐大师兄拨开杂草,这下面露出个眉心点了红痣的小少年。 浅薄日光下落时他眼睛微微眯起,却仍旧是怒气十足的样子。穿着一身沾了泥的浅紫色锦衣,容色尚且稚嫩,五官却长得那样的好...... 还有一双让人见之不忘的幽深绿潭一样的眼。 所以即使他此刻眉毛皱着怒意丛生也好,竟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青丝一时看愣了,发现他玉雪颊侧有几道微小划痕。 救!战损!天啦天啦,又捡到一个儿子! 青丝:处处捡儿子! “守墟一派名不虚传,守的当真是堆满了垃圾一样的废墟呢。” 但这人一开口,却是和美貌背道而驰的难听。见几人正看着他也没什么要说话的意思,便将一手握着的金弯刀一挥。 “啧。”却被齐大师兄一把抓住刀柄。 底下少年怒目圆睁。 “我说你年轻人气性别太大!”青丝好言相劝,“你看你,出不来还不得是我们拉。” 第45章 “谁要你们拉!”他愤恨地看一眼这垂头的姑娘,颊上气的飞红,“守墟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么!” 客人?哪来的客人? 难道他是? ——“珍珍......师妹?”青丝迟疑地喊他,难道这是个女孩子? “本公子是你哪门子的师妹!”少年不满这人迟钝,将脸转向了另一个人。 “速速放我出去!”这少年放着狠话,怕这几个人不相信似的继续添柴,“否则你守墟别说这什么落云山了!一根草也被想要了!” ......真是可爱啊,有点像暴躁小孔雀。 “明明是你自己起不来,却还说我们困你!”青丝心中小人旋转抓狂,脸上却是招猫逗狗一样的笑意,“你羞不羞呀~” 眼看底下贵客气的都要头顶冒烟,齐悠白适时解开大家的误会。 “可是须臾来的师弟?”他并未追问这师妹怎么变成了个师弟,又是满脸的真诚笑意。 “师兄把你拉上来。” * “须臾徐怀真。”被拉上来的少年一边死力蹭着自己紫金靴下的烂泥,一边不情不愿地回答齐大师兄姓甚名谁的友好提问。 他不喜守墟散漫作风,这领队的大师兄却看着还不错,至少听得懂人话将自己扯了出来。 徐小道长原以为是守墟故作圈套将自己困住,等着他们把自己扯上来时才发现是遭污泥下的枯藤卡住了脚。 这是哪里来的尴尬情节。 他这边说完,那边的青丝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真真”。只是不知道谁将这小少年错说成了师妹,闹得这样的乌龙。 她看了一眼齐悠白,然后这人很是无奈的摇头。 “……既然如此,就回去吧。”黎黎在一边说到,看不也看刚才与自己交锋的少年,伸了柳条就要上山去。 “咳咳咳!!!”这少年不满出声,“本公子腿扭了!施不了法了!” 然而这全是放屁。守墟几人全不作声,众人安静如鸡。但偏有人妄图当出头鸟。 穿着蓝衣者站出来,温柔笑道,“师弟莫慌,我师妹前可是我门弟子御剑御得最好的,不如让小师妹带你回去。” ......烦死。 徐怀真自小颇得长老宠爱,最烦有人打断他说话,特别这人还是个男人。 “我自己选!”他只将头一扭,目光转落间定到一人身上,指着这人便自信开口,“就你!你来带本公子。” 众人沉默。 青丝下巴都要掉下来。“我?”她指着自己单薄身躯狠狠拒绝,“你休想!” 无证驾驶的事情她才不做。 偏这少年似乎对遭到拒绝的事情十分介意,立马就拔出弯刀想要给这矮子一刀。 什么意思!他徐怀真肯让她载着自己是多大的荣光,她竟然狠狠拒绝! 这矮子就是在故意惹火!就!是!的! 青丝自认为见过大场面,当下就将嘴巴狠狠一撇,伸着脖子就要凑过去,“来砍呀!”她手指按在自己跳动的皮肉上,“照这砍啊!” 她收回刚才认此人为子的想法:爹的小孩子就是就是很烦啊!这一不顺着他的心意来就要遭砍?这是哪里来的道理啊。 不说她不会飞,就算她会飞也不带这样一个大少爷! 见着两孩子刚起来了,几个大孩子连忙去阻止。 沈阔:不载不载,师妹别生气。 黎黎:我带。 薛凉月:师姐多有不便,还是大师兄来吧。 齐悠白:好的呢。(微笑) 最后这贵客不情不愿地跟着大师兄齐某回去,而向来等着师弟师妹先行上路的齐悠白一反常态,先带着人回去了。 “大师兄为你好呢。”身前的师兄沈某善意解答,“这样徐师弟就不会发现你根本不会飞了。” 青丝双手合十:感恩的心,大师兄想的蛮好的。 * 几人刚刚落地,就见那头陈道人就拖拉着自己的木制“拖鞋”悠悠的走来。 “真真!”他望来的目光忽地一烫,那几道目光瞬间落在小少年握紧的拳头上。 “早说了!不要那样叫我!”徐怀真眉头一拧,早先说了使不出灵力的手挥去一道锋芒,陈道人嘿嘿一躲,只被削掉一根胡子。 “好好好~”全然是宠溺至极的语气。 ...... 见师父亲自挽着少年走远,青丝才敲了敲身边人的的手臂。“沈师兄啊,这人何方神圣......” 久听不到回答,她转眼发现身边早就换成辛苦载人的齐大师兄。 “师兄好!师兄辛苦了!” “不辛苦。”齐悠白对师妹笑笑,扬起的嘴角透着一点勉强。 就在回来的路上,那位师弟先是拒绝扯他衣袖稳住身体,再就是警告他不准突然退后触着他。齐师兄难得的好修养都要被此人作弄没,一路上连话都不说了 ,专心开车。 呸,御剑。 一落地这师弟就如避蛇蝎般的自他身后退开,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一切都好。 “呕——” ......一切都挺好。 齐悠白接受这师弟关于为什么他们守墟御剑飞这么高的质问,反而笑眯眯地反问。 “是呀,难道须臾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徐怀真有苦说不出,又哼唧了几声把脸背了过去。 —— “师兄还好吗?”青丝礼貌的询问司机齐某精神是否还良好。 “都挺好。” 他话语刚落,正要也询问询问师妹精神是否好,不远处却传来少年奔溃大喊。 “你敢????!” 第41章 不待几人探究一二,那头显然传来愈发大的声响。随着几声什么物什响,可怜的陈道人提着一截干枯的柴火棒毫无颜面的飞跨过台阶。 “悠白——” 他声音正落,后头是扶着院门恨恨探出头来的锦衣少年,睁大的星眸怨念冲天。 “来个人扶我!” 自然是要有人去扶他的。 * “叮——” 屋檐下的四角风铃响了一声,但声音不仅不是清脆,反是生硬地遁入人的睡梦。 这屋内已经是紧闭的窗,熄灭的烛。 也只恼盛夏本多闷雷,雷声未来风声先至,吹的这生锈的铁铃铛都要死命响起。 到底是扰了人的。 榻上的人动了动,似乎是想翻个身。但见她只将肩膀一动,凭着这月色下伶仃的身躯却是什么都做不到。 停。 她眼眸半睁,在浑浊眼色中轻抓起一侧的薄被。却是放弃。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又或许是在奢望些什么。 她闭上眼睛,任由松垮的皮肉塌下,只留下那几道蜿蜒的纹路。 而就在一片静谧的夜中,有一手自她左臂越过轻拢去。 “......莫怕,”恍惚中似有人道。等她艰难睁眼,却只看见一片虚无之下颤动的床帏。 “今夜不会响雷雨。” 今夜确实无雷雨。 * “青丝去,喊那祖宗来吃饭。”胡子拉碴的老道人看不得有人不吃饭的死样,觉得这几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他别白发人送黑发人哟! ......青丝正对齐悠白面前那道小酥肉望眼欲穿,师父发话却也只能任劳任怨的站起来。 睡了一觉而已,她都快忘了这位贵客了。 吃饭还需要人请的哦? 她心中坚决否定这种占山为王的人和事事需要人请的领导做派——关键这孩子还才几岁呀就这么干,青丝心中腹诽,这要真是一本男主升级流,这须臾来的作精师弟就是那种祭天的金贵炮灰。 她屈起手指敲门,张口。 ——“师......” “闭嘴。” 尚未说完的话被所谓作精一举打碎,她扣住的门猛然打开,差点没将青丝吓得一屁股瘫坐下去。 门里踏出一个腿脚无虞的美貌少年。 青丝翻了个白眼收回手,抬头看去倒是不见他的金弯刀。 有什么好恼,她是懒得和这小孩计较什么。 “师父叫你去吃饭哦。”见这人朝向错误,青丝好心提醒他,“饭堂可不是自那边去的。” 那身影似乎趔趄,又很快站好了。然他语气恶狠狠却并未转头。 “要你说。” ......青丝一个勾唇,非常可耻的快步越过这人回去。 —— “家草们谁懂啊,疼死了。” 青丝耳朵一抖,发现是被身后少年一脚踏过的草精闷声喊疼,正在这人金贵靴底离开后低低抱怨着,它一边的草哼哼唧唧地应答。 青丝能听见头却也不回。 害,真就作精小孩儿呗。 徐怀真大踏步追上她。 * 陈道人吃饱喝足,念着今晨下了小雨地上湿滑,硬要扯着弟子来和自己玩牌。 “上次教过的啊!”他揪着大徒弟一尘不染的白袍子把他按在自己身侧坐下,哼哼两声笑道,“屁胡不算的哦。” 第46章 ——青丝,青丝由于实在太小,一开始就失去上桌机会,只得以和徐怀真站在一起当显眼包。 “三师兄,”青丝见大师兄只是乖乖巧巧坐在师父身侧当倒水小童,开口问。 “大师兄不玩儿?” 这位自认为最近运气不错,可以打个牌赚点外快的的沈师兄趁着摸牌的时间悄悄回她,“哦,他不会。” 呃,准确来说是学不会——毕竟这位师兄连符都老是认错。 青丝还想开口,那边不苟言笑的的黎黎已经连续给陈道人放了两次杠。 老道人笑得脸都要开了花,向着砌好的牌尾捏去。那细瘦的手指伸的伸直弯的压弯,只待夹着牌的大拇指狠狠往下一摸一捻,他的山羊胡子比嘴巴先颤抖起来。 “嘿——杠上开花啦!” 只见他摊牌一展示,摸到的正是一个六筒。 胡了。 胡了自是要给钱的,别说什么小辈不给,陈道人早就立下的规矩:这小桌面前呐,一律平等。 之后陈道人连着赢了三把。 ……青丝看着这牌推了又堆,捏起来放下去,有人力度轻有人力度大,不等她急急忙忙说说,倒先有人坐不住了。 “师父可否让师兄挪个屁股?”开口的正是笑嘻嘻的四徒弟。薛凉月趁着砌牌时间挑战师父权威,看向乖巧地像个吉祥物的齐悠白,“师兄你说呢?” 青丝撑着眼皮看齐悠白在陈道人山羊胡抖起来之前站起来,理理自己的袍子。 “公平起见,我就不坐了。” 这是那样的公平青丝不知道,但......也可以猜出个分晓。 大师兄坐在师父身边的五局,陈道人只有一局没有胡。 还真是吉祥物?青丝撑着脑袋想,可惜了师兄不会打,不然岂不是赢个钵满盆满? 师徒几人欢欢乐乐打牌,该掏的掏该收的收。 须臾来的贵客就被忽视在一边。 徐怀真握刀的力道越来越大,看着陈道人的眼神也越发“火烫”,而后他终于忍不住,向齐悠白射去一眼。 这头沉迷观赛的青丝察觉自己袖子遭人轻扯,看见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大师兄。 “我们去玩儿个好玩的。”齐悠白果然看见师妹的眼睛闪闪,唇角便也扬起来。他顺势般喊上贵客,“徐师弟也一起去吧。” ......哼哼唧唧的徐怀真尾随似的追二人而去。 * “这是要干什么?”青丝眼神疑惑,“还要御剑去那里吗。” ——齐悠白是拿出了自己的枝的。 他们身后脚步声也停,徐怀真手上玩闹似的勾起自己的弯刀,眼神睥睨。 “自然是要帮你们守墟干事。”他挑起一边嘴角,弧度锋利得几乎伤人。“小师妹不知道吗?” ......救,他怎么也这样叫。 青丝昨天和这人硬着头皮刚,回去睡了一晚就什么恩怨都忘了,此刻只觉得尴尴尬尬起来。 徐怀真身量较她算是高的,年岁瞧着也比这八九岁女童要大,看起来应是十一二岁。 青女士:还是奇怪。 见她一脸难言之色,徐怀真悠悠地将目光移开。 望着这青山,小小少年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不知道吗,你们守墟呐,”他语气得意,徐徐道来,“只能算得上我们须臾的附属门派。” ......青丝瞪大双眼,这他爹的谁忍得了? “你说什么屁话?” “徐师弟莫开玩笑。”还得是齐悠白见着两个人又要呛起来,开口打断。 他一只手提一个,师妹放前头师弟放后头,像极了拖家带口逃荒的老父亲。 “起势了,莫吵。” 这是要飞起来了?徐怀真皱着一双眉头,等低头看到自己被禁锢的双手,只觉得被抓着的手如同被万蚁啃食,好不痛苦! “你等一下!”身后少年语气焦急失了分寸,狠狠将手一扬,几乎是尖叫了。 “快放开我!” 齐悠白不理,身子动也不动。“时辰差不多了......” 青丝面着风窝在前面,照常扯着齐悠白宽大衣袖。 “放手!”徐怀真面色大汗,微折的眼角都 要烧红。“......齐师兄!!!” 那里徐怀真扯得狠了,青丝都感觉这桃花枝开始晃晃悠悠。再看看身后被火烧一样难挨的少年,她竟然不忍。 于是青丝抬头喊着,“师兄,不然我们换换?” ......齐师兄最终充当开路先锋。青丝则是换到他身后,接过“发疯”贵客的娇手。 然而不等青丝稳住身形,她震惊,眼睁睁看着这人将手伸来绕了她脖子一圈,准确的落到明显不在一个水平面的自己肩上。 ——恰好不知情的齐悠白一个加速,青丝差点被当场勒死。 “咳咳咳——你,爹的。”她仰过头去“温柔轻语”,要不是怕太闹腾了翻车翻到山沟沟,多多少少给这疯癫乘客一个当头暴击。 “......长得不错,嘴怎么这么臭?”徐怀真嘴上这样轻声吐槽,却抓紧面前矮子的衣服狠狠松了一口气。 但正好,青丝最近耳聪目明的很。 嘿她还真就对着一个小孩火气冒,“你长得也不错,”青女士伸出一只手来掰他,“你嘴巴就香得很?” “......”徐怀真狠狠扣着她的衣服,一点也不给她掰开的机会。正当青丝以为他终于心虚了无话可说时,这人突然发疯似地大喊了一声...... “你!你轻浮!” —— “怎么了,青丝?”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齐悠白转脸,“可要我将位置换回来?” “没,没事,......不换了师兄。”她一字一句,像把这个让她狠狠在师兄面前丢脸的傻*啃了一道。 而后她费力掰开这人一只手狠狠一甩,一下子整个人乳燕归巢般的贴近齐悠白。 尤其是那肩膀。 “有点怕呢,我再抓紧师兄一些。” ——那肩上残存的手猛然也缩回去。她呵呵,果然是这样。 这个!须臾来的!他不能碰男的! * “徐师弟,开始吧。”齐悠白见两个人都面目可憎地恨着对方,扶了扶额。 “哼。” 然后,然后青丝就知道他们脱离牌桌来这里干的好玩事是什么了。 ——看须臾贵客种树。 正是之前烧毁的那片山头。 第42章 青丝选了个巨大的树荫偷懒。 ——大师兄带着哼哼怪种树去了,留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师妹搁这儿乱叼狗尾巴草。 嘿我就不去,青女士在这件事情上有非常严重的责任意识——山头又不是她烧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所以她只管呆坐。 但是当人什么都不去做时,反而更能思考起一些平时不会想起的问题来。 青丝把自己的棠花枝取出。 比原来大不相同的是这花枝上已经缀满了鲜嫩粉花,现下正在少女细白指尖朵朵掠过。 青丝叹了口气,看不远处的山峦。 白色和金色的流光时不时在林间划过,一点鸟雀也没有惊起。碧空之上万里无云,只留炙热火球这样烤着,倒把底下人的一颗心也烤焦虑了。 好想回去。她撑着脑袋想,即使这里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真正的归处。——本来她现在应该坐在自己从某宝上精心挑选的舒服椅子上敲键盘的。 眼中风景再如何好,她还是想念自己真正的家。而明知越想下去越烦,她却甚至深想到了问陈道人是怎么调节思乡情绪的。因为按理来说,老人家也是很念家的。 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还记得自己的家长什么样子吗? ……终究只能怪人生无常,偏把不相干的搅过来。 她撩开衣袖,看见那个磨的光滑的木镯子。想到她并没有仔细看过,青丝把这镯子取了下来。 很平常的木镯子,但是…… 青丝眼睛尖,猛然便看到镯子里镌刻的小小字样。 准确来说是几个斜体的英文单词。 “madeinqinghe”?她念出口,怔愣。 清河?哪个清河?难道是…… 青丝很少说起自己的身世,但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她生下来没几个月母亲就早逝,至于父亲?早就离开的人有什么好值得她记的。 她只有一个老太太,那是她最亲的外婆。老太太就住在清河镇。 好巧不巧这镇上就是以木工产业闻名,外地来的游客也经常是为了一些做工精美的手工艺品。所以……她和陈道人还真是亲亲的老乡?!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 齐悠白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师妹蹲在树下发呆。 因她总是快活无忧的样子,这倒少见。 他嘴角微抿,抬脚踏过一路绿意,去到那姑娘的身边。 没什么顾忌的,齐大师兄坐到她身边。 第47章 “师兄不用陪徐师弟种树了吗?”青丝早听到他的脚步声,便是头也不转的问道。 “各司其职,”齐大师兄理了理自己折皱的衣裳,缓缓开口,“我做完了我该做的,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青丝呢,在想什么。”丝毫不拐弯抹角,齐悠白问,“看你不怎么开心。” 半开玩笑地,这少年戳了戳自己,“莫不是我诓你出来晒太阳让你不开心啦?” 青丝急忙摇头,“当然不是,”她晃晃自己的脑袋,发现自己是莫名开始伤感了,还叫齐悠白这样快地察觉。 “师兄可曾听过一句诗,”青女士叹一口气,“嗯,它讲作独在异乡为异客……” 但这还没逢着佳节呢,她就开始想家了。 “师妹要想回家,告诉我一声就是了。”齐大师兄恍然大悟般,“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毕竟再过不久,二师妹同四师弟也要一同归乡探亲呢。” 一边垂头丧气的青丝眨眨眼,惊异。“唉?他们两个也是同乡吗?” “是呀。”坐有坐相的大师兄挺直了腰杆,回忆到薛凉月初入门时的景况,不可谓不想笑。 “他可是追着二师妹来的。” !目的这么明确!时间还这么早?!还是同乡!!? 青……青梅竹马? “师兄……”青丝艰难开口,顿觉自己磕的西皮又要be。“你……” “我自然也是想家的,谁会不想家。”齐悠白无所谓的摆摆手,“你正好可以给师兄我做个伴。” “但是,”坐有坐相的齐师兄难得撑着下巴感慨,“我年纪大了不好意思同师父说,所以师妹想回家时可以顺带捎捎我。” “我也难得有个伴呢。” ……青丝迟疑地点点头,但心中已然觉得齐悠白是因为师姐薛师兄待在一起而烦恼。 真是可怜的师兄。 “我会捎上你的。”青丝这样答应他,想到之前师兄和其兄长的“难舍难分之情”,就算是为了时刻关注原书剧情她也该回春城看看的。 齐悠白点点头,眼底全是焕然光彩。“那说好了。” “说好了。”青丝坚定地拍了拍一边的草丛。 “我带你回家。” —— 日头渐盛,不远处的树木越发青翠。现下就只剩那位可怜的真真师弟还在任劳任怨的种树。 少年看看自己掌心留下的红痕,狠狠咒骂了一声。 “须臾也是贱——” 大逆不道的话尚未说完,这少年额心一疼,到勉勉强强把话咽了下去。 “阿真?阿真?”脑海中传来师门传音,是慢了脚程的师父一行人在喊他。 得不到回答我那边的须臾长老拍了拍耳朵,又喊了一声,“阿真你在吗?” “……”徐怀真再三犹豫,眉心皱了又皱,终于还是回声过去。 “在的。” 他放下手上胡乱捏出的黄金小铲。 那头得了回应,明显松下口气。“你看我就说阿真在!”须臾长老这样安慰围在一边的同门,又给小徒弟传音过去。 “如何,见着你陈师伯了吗?” “见了……但是,” “阿真说他见着了!听到没有!”当师父的听此回应,嘴角都要扬到天边去,“阿真啊,烧山了没有?” “烧了……但是,” “烧了烧了!阿真烧了!” “师父!”眼见那头冷静不下来,徐怀真声音变大,“你们什么时候到! ” “这个嘛,这个……”须臾长老沉默,就在徐怀真以为二人传音断绝时又听他开口,“阿真啊,师父们可能来不了了。” 啊?你们不是早飞到一半了吗?徐怀真语气平常,手下却已经愤怒地将金铲子捏碎。 “哦,敢情是诓我一个人来当劳工了。” “你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什么劳工什么诓骗,师父哪能害你呢。”须臾长老挥开众人,悄悄与弟子说。 “师父哪能害你,你只说是不是见到那位了?” 徐怀真捏了捏掌心,“见到了。” “如何?” “一般。”他淡淡道,施法将一身脏污除尽,向二人休息处走近。 “不来就不来,”徐怀真将二人联络就此切断,脑中由此清静。他向前走时,金色锦袍划过一段曾烧过的焦枝,于是那枯枝啪的一声断裂在地。 反正,他自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 寂静天色下,天边掠过一只孤雁。 等底下观望的人回过神时,她手中茶已然凉去。但不用说,自有人替她换好新茶。 少年纤细指节替她轻捏着茶盏,那恰到好处的清香便漫出来溢到女子娇俏鼻间。 “遥星。” 女子这样唤了一声,将手搭上他的。 这女子正是回朝之后的宣月澜,而她的身边少年,则是当初被她“杀死”的魇妖遥星。 “事情已经办好,殿下放心。”他一牵住姑娘的手,那温暖便由此处倾泻。 “你对我真好。”美貌女子也牵紧他的手,樱唇微启。 “那位呢,有什么音讯没有?” “……听说是回山去了,”遥星回答她,却将下巴搁至女子肩膀。“殿下想做的,我都可以做到。” 宣月澜笑出声,愉悦动听。 她指尖微动,轻轻滑过眼前少年青涩的喉,如蛇般攀延至他耳际,只微微使力,她的尖利长甲就卡在他耳垂。 轻轻地,轻轻地,拂过那颗白玉小珠。 “好。” * 须臾其他人来不了了,听说是在路上遇见了什么奇闻异事,打算凑个热闹。 “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徐师弟抱着胸如是说到,“不来也没关系。” 而青丝,终于在众师兄的解释下知道了须臾到来的原因。 之前徐怀真所说守墟是须臾门下附属,其实算不得真。但须臾建派已久,怎么会和守墟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派别有关系呢? 嗯,这还得说到一些难以言说的风流韵事。 众所周知,陈道人作为守墟的创始人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几百年之久。鉴于修仙者寿命长,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值得一说的是,他曾经有一张非常非常帅气的面孔。 青丝:无法想象,师父此刻应该是在啃鸡。 “哎呀就是传闻而已啦,”沈阔把小师妹的震惊看进眼里,忙把她拉回来。 “师妹可知道师父的境界?” ……什么境界?青丝诚恳摇头。得到三师兄果然如此的表情。于是沈阔很有能耐地转向黎黎,“师姐知道师父年岁几何吗?” 黎黎本不爱凑这样的热闹,经他一问却也仔细想起来。“须臾掌门今年三百三十一岁,师父……大概也是如此。” “对啦!这就是关键!”沈阔神秘一笑,“听说几百年前的一天,我们修为尚可的师父终于决定出山。” “那天夜中下了细细的春雨,他在下山的路上……”沈阔吊胃口的一顿,嘿嘿两声,“你猜怎么着?” 众人无言。 青丝扁嘴,“碰见了一个受伤的姑娘?” 沈阔惊,“你怎么知道!” 青女士:就我所知,两个门派有什么风流韵事的关联,不就是这种写到烂大街的救命文学吗? 青女士得逞一笑:《论小说人的自我修养》 “那你肯定不知道结局!”沈阔怒了。他不管!他怎么就不能有一个讲述缠绵悱恻你追我逃的爱情故事的机会! 见青丝低下头,他得逞地继续说下去,“那天夜里雨下的很大,比故事里那痴情男女分离时下的雨还要大。” 众人:可你刚刚说蒙蒙春雨。 第43章 沈阔要讲的风流韵事终究没有讲完。 而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徐怀真已经来到守墟半个月。 徐小道长在这些天里矜矜业业恢复落云山植被,已经被盛夏的天晒黑了一个度。——来时的翩翩俊朗美少年,变得接地气了很多。 “……” 青丝早和这人看不对眼,但见他真踏踏实实干事情,每天早出晚归劳累得不行,再怎么看不顺眼也变得顺眼起来。 契机发生在某一个晚上。 徐怀真向来不参与守墟弟子的练习,连切磋一下都不愿意。 “须臾功法奇妙,被你们偷学了怎么办?” 因他讲话一向难听,众人早已习惯,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所以这位须臾贵客除了种树种草就是呆在卧房里不知道搞什么鬼——徐怀真住在东边的小院里,并不与其他男弟子住在一起。 修复灵植的事情早就该做好,偏他一拖再拖。话说的太满,但始终是少年心气,徐怀真纠结了整整一月。 这一天夜里,他终于决定动手。 一片寂静声里,鸟兽都入巢休息。这少年轻声开了院门朝着山上去。虽说他腿脚早就好全,飞上去却是不可行——会被发现。 第48章 紧了金弯刀,他踏上那条小道。 月色下落,最暑热的天气已经过去,只剩下夜中滚着湿气的树枝草叶刮擦他一身锦绣衣裳,叫人好不闹心。 徐怀真心中烦闷,步子仍是稳的。 那东西就在山顶。 轻撩开一道拦路枝条,他暗暗呲笑。陈道人闲散而生不问世事,门下弟子一流又太过注重人情,两相矛盾之下能教成什么事?只一月观察下来,不过是平常故作努力的无头苍蝇一群。 白白辜负了宝贝,他想,须臾比守墟更需要这个东西。 他步子快了些。 百年前沾着须臾泥土的石树皆在此处安然不动几百年。而他身为门下弟子,本就有能耐找到这东西。本就是他们的——要不是百年前那位掌门发了失心疯,须臾这些年何至于如此辛苦。 他徐怀真每每前进一步,都是须臾摆脱痛苦的一大步。于是他满心欢喜,只差飞上山顶拔掉那两庄大佛回家去。 但他停下了脚步。 黑漆漆的夜幕之下,少年瞳孔微缩。 “徐师弟大半夜不睡觉,这是在……做什么爬山运动呢?”一身红衣的姑娘倚在树旁,手上握着她的棠花枝。 “……”徐怀真握紧了拳头。 难道她看出来了?她怎么看出来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呼了口气,不说自己根本不是她师弟,徐怀真握紧掌心弯刀,内心挣扎。 她撞见了,她知晓了。那他能杀了她吗? 答案是不能。 即使杀了她,他也走不出去。 青丝今天一如既往到山上和树又呆了一天,傍晚下山时手痒摘花一脚踩空摔了个狗吃屎。 鬼知道她怎么一步一挪下的山。 见徐怀真不仅不回答反问起自己,青丝叹一口气,悄悄动了动摔痛的手腕。 她还以为是师姐发现她没回去,上山找他来了呢。 “我?我随意走走。”她回答完徐怀真,也没有这人会帮自己的想法,只等着他继续上山自己继续挪。 少年皱了皱眉,仔细朝这位不怎么友好的师妹看去。 “你怎么了?” 她一动不动靠着树,连带着说话也不像平日里有底气。徐怀真感 觉奇怪,便问。 青丝哽了一哽,非常惊讶。 哟,这孩子还会关心人呢? “……摔了一跤。”青丝也不隐瞒,见他主动询问便朝他喊到,“可否来扶我一把?” 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嘛。 徐怀真挪着步子过去,近了近了,果真在夜中看见这人身上草叶扎了满身。竟然连头上也有。 ……真是可笑。他刚刚竟然会有觉得这人能威胁自己的想法。 青丝见他真的过来,眼睛便亮起来,朝着这人挥了挥左手。“来我左边扶着我!” 他眼睁睁看着这人毫不介意地将一手的泥巴裹在自己衣袖里擦了擦,再就是轻轻搭到他伸过去的手臂上。 “好了,”青丝满意的将一半气力卸过去,将靠着树的背也抬起来,再不是刚才迷惑人心的厉害形象。 她的棠花枝也被收回去。 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蹭了泥巴的小香囊,青丝得意地发号施令。“请徐师弟带我下山吧。” 一阵风吹来,她扎着的红绫吹到他肩膀。 徐师弟莫名听话,真带着她开始下山。只是下到半路,风势愈发大起来,青丝姑娘的红绫无数次吹过来打到徐师弟的金贵脸庞,这才终于把他打醒。 他一愣,将搀着姑娘的手突然一收。 ——青丝来不及收回力气,当即就要摔到这人身上去! 妈呀这怎么得了!她如展翅大鹅一样扑腾,试图挽回。 徐怀真退后一步,她果然又摔了个个狗吃屎。 ……青丝咳了两声,用完好的左手撑着自己站起来。 二话不多说,她撩开衣袖按着镯子讲话。 “师父你没睡吧?我现在在山上,然后遇到了徐——” “唔!!???”她震惊于嘴上突然出现的一张大手,皱着眉头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 “告状精。”蹲下来的少年掌心贴着她脸庞,这样说道。 “刚刚手酸了,”徐怀真腆着笑脸,立马松开了按着她嘴巴的手,把她的手安上自己臂上,“走吧,青师妹。” 但他将青丝拉起来,却不急着走。 青丝:你爹的,又要干什么。 “对了,”少年衣上金饰在月下盈盈,闪到守墟小师妹的眼睛。“谁是你师弟?”恐她不承认,徐怀真认真解释。 “你看你这么矮,肯定还没及笄?” ……青丝看了看四周昏暗,忍。 “确实没到呢徐师兄,我们可以走了吗我好害怕。”她垂下眼睛,“听大师兄说山上夜里有狼。” 这下落到徐怀真环顾四周。 “是……吗?”但他已然很满意那一声徐师兄,撑着姑娘开始下山。 “那下山吧,”他道,“今日我也不爬了。” 低头是一时的,精神是永远昂首向前的!青丝如此认命。 “唔……” 被蚊子叮了个大包的陈道人翻了个身,随手一掐将蚊子狠狠杀死,继续睡了过去。 * 青丝终于要死不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外袍一脱,也顾不上擦破的皮肉,就这样趴着睡了一觉。 她倒是一夜无梦,睡的香甜。这头的徐怀真就遭了老罪,怎么睡也睡不着。 他心中拱火似的想为什么自己要帮那个懒姑娘,还错失良机。要是她的破镯子真给陈道人传了音,他不可能猜不到自己的目的。 越想越气,他干脆爬起来打坐,把门里教授的清心诀不知道念了多少遍。 ……最后他短暂做了一个被守墟众人识破计谋挂在树上打的梦。 梦里的青丝笑得猖狂而歹毒,手上的棠花枝一次又一次抽到他身上,火辣辣的疼。 “还自称我师兄?”那青丝恶狠狠地拍拍他的脸颊,双手逐渐用力。 “我师兄哪有你这么歹毒!你还妄想偷我们的东西!” 他被倒挂在树上,被施了什么术法似的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矮子折磨自己。 直到青丝揉了揉他的脸,惊奇似的朝一边坐着喝茶的齐悠白喊到, “师兄快来摸摸!手感不错耶!!!!” 徐怀真:…… 徐怀真:…… 徐怀真:啊!!啊!!啊!!!!!!!变态!!!!!!!!流氓!!!!!我要回须臾去!!!! —— 第二天,徐怀真收拾了包袱。 “陈师伯,我走了。” “唉唉唉?这么突然?”陈道人半口饭没咽下去,见这小弟子推门而入还不算,背上还携了包袱是要走了? 他拉扯着徐怀真坐下来冷静冷静。 “小真你就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陈道人笑眯眯问道,“有人欺负你你给师伯说呀,师伯给你做主。” “……真的?”少年如是问道,握着金弯刀的手微微松开。 陈道人连忙答应,“哪能有假?”他拍拍自己干瘪的胸膛,“师伯说到做到。” 徐怀真哑口无言,然而又问了一个问题。“我师父可是传信来了?” “没有没有!”陈道人急忙否认,“你师父才没有传音给我呢。” 漏洞百出……看来是早早传了。徐怀真将自己的包袱一撇,弯刀也收回去。 “那我不走了。” “不走好啊不走好啊!”陈道人只差拍手叫好,以至于快乐地多刨了几口饭。 “你师兄师妹都好的很呢,你多和他们玩玩就熟悉了。” 陈道人拍拍师侄肩膀,“来了守墟,只管偷懒。”他得意洋洋,“我不会与你师父说的。” “……” “没人欺负我。”徐怀真临了落下一句话,拾起自己的包袱站起身来。 “我回去了。” 见少年金光闪闪地走远了,陈道人不免佩服起自己。 他从桌子脚下扯出一封书信,得逞似的又展开看了好几眼。 陈师兄亲启: 想来小徒阿真已经到了守墟。不瞒师兄说,我这弟子心性天赋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心上烦怨多了些。我欲将他留至守墟几日,希望陈师兄替我多加关照,让这孩子快乐一点。 师兄所费心力我心知肚明,事成以后请师兄悦城一叙,聊表谢意…… 陈道人满意地笑了笑,将信封又垫了下去。 第44章 那件事过后不久,徐怀真头一次主动加入守墟弟子的训练。 “看什么?”他换了一身窄袖衣裳,但还是很金闪闪就是了。青丝暗暗叹道有钱就是好,然后非常无奈的掂量掂量自己的荷包。 这几个月老是下山买吃的,吃这里吃那里,这个给一点那个给一点,快把她之前的钱花光了。 ——果然逃脱不了穷人的命运!可恶! 第49章 徐怀真并未忽略一边青丝投来的目光,轻声咳了一声。随后这位须臾来的贵客第一次提出要切磋,就是和齐大师兄打一架。 “我吗?”齐大师兄歪歪头,随即站起身来应答。 “可以。” 须臾的人肯来切磋是好事,薛凉月想,但大约还是打不赢齐悠白的。 少年偷偷翻了个白眼,毕竟齐师兄这人......没有剑也很恐怖。 与自己不同。他想,齐悠白这种人生下来就注定是天才,注定要在修道一路上总压人一头。 实在令人嫉妒的很,但也实在让人羡慕。 青丝站了起来,看两人严阵以待,丝毫不担心齐悠白会输。只是她转眼一看,边上的黎黎却面目沉重,很不正常。 “师姐,”青丝看到徐怀真拿出金弯刀,凑过身去同黎黎讲话。 “师兄一定会赢的。” 那是谁啊,那是她半个师父!齐悠白哎!青丝想,她来到这里,不说看到陈道人的真实实力,先是齐悠白就够她学一辈子。她自然不相信齐悠白会输,但为什么黎黎师姐表情这么奇怪。 黎黎示意她别说话,青丝闭上嘴,心上依旧疑惑。 ......?这时候徐怀真看她一眼作什么。 “看着就好。”黎黎拍拍她的手,不再言语。 —— “师弟先请。”齐悠白单手执枝,客气地请师弟先行。 “......哼。”虚情假意。即使知道守墟一派就是使的枝条,可在须臾见惯了坚不可摧的金银法器,这样脆弱的武器又怎么入他的眼。 又听刚才不远处那人信誓旦旦自己会输,他一时之间只觉心闷。 “就来。”他语未毕,刀刃已出。 须臾使得不是一般的金银宝器,和守墟练至破境之后随手折枝不同,他们一生只会有一样武器。 如何也不可替换。 青丝见他话没说完就猛然冲出去,使着的弯刀看起来坚不可摧。 即使是知道师兄那节桃树枝威力,她却也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 齐悠白并未退后,迎此而上。 金刀与树枝,在青丝以前认识中,树枝是无论如何都经不住这样大力的砍杀的。 但此刻不同。 这里不是她呆惯了的现实世界,他们的树枝也不是一般的树枝。 “心怀有道,再怎么样的脆弱之物都可坚若金石。” 她猛然想起大师兄有一次这样说过,开口时他眼中盛满那时她看不太懂的自信。 而现在,她看懂了。 ——因为那甚至不能说是一招,是连青丝当初最基本的挥枝招式都不及。 观看的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那泛着金光的刀刃已经从轻狂少年手中脱去,狠狠的击向练习场地中间的大树。 齐悠白仅仅将桃树枝转了个向。 “师弟,你输了。”这样说道,齐悠白轻轻松松地捉住已经呆愣的须臾贵客,“去那处休息一下吧。” 徐怀真已然是呆愣了。 .......他的金刀是如何被击飞的?他甚至无从思考,爹的那根看起来脆的一脚就能踩扁的烂树枝是怎么把他的刀打飞的! 他甚至并未反应过来此刻是一个男子在搀扶着他。 怎么打的?怎么打的! 他紧捉住齐悠白的手,一张脸突而涨红起来,连嘴唇都在颤抖。 “你......怎么搞得?” “唉唉唉——”沈阔见他眼神激动,连忙抱着他的刀跑过来,又狠狠插上一刀。 “徐师弟!你的刀在这里!” ...... “晕过去了?”沈阔见师兄扒拉着瘫倒的须臾师弟,悠悠的走过来。 “还是太年轻啊。”这谁他爹的一来就敢和大师兄打架?简直找虐嘛这不是。 但还是很可怜的,沈阔看到那师弟满脸大汗地昏倒,想起之前被师兄支配的恐惧。 他死命摇了摇头。 “送师弟回去吧,”齐悠白把人递给一边看热闹的薛凉月,施施然整理一番。 青丝瞳孔地震还没结束呢,一边的黎黎拉着她就走了过去。 “师兄,”她喊齐悠白一声,将青丝推了过去。“小师妹有话对你说。” 青丝:hello?我,我要说什么? “去吧青丝,不是有事要问大师兄。”黎黎看向一边看热闹的两个师第,“走了,带人回去。” 不是,师姐?师姐! “师妹要问我什么?”齐悠白轻轻拍了拍手,似乎是在拍什么尘土。 他目光落到师妹身上,仍旧是平时温和语气,“有些累了,师妹可否明日再来问?” 累?齐悠白也会累?妈呀真是好诡异的一天...... 然而青丝觉得师姐这样说肯定有她的安排,所以她选择迎难而上。 “师兄累了?那我们去坐着说吧。”她看到齐悠白脸上划过的一点诧异神色,依旧坚持说道,“我看那边的树就不错,去那里坐坐吧?” ......齐悠白难得发愣一次,说好。 “师兄很厉害嘛!一招就把徐师兄打趴了。”她一边走一边夸赞,看到齐悠白难得地把手怀抱到前面去。 他一向是放到后面的。 “师兄?”她猛然跳到前面去,不怎么“小心”地撞到齐悠白侧放着的手肘。 然后......然后这半招就把人打趴的师兄被她撞得差点倒下。 青丝:怎么,我是暴力女金刚咯? “呃,师兄?”青丝忙搀他一把,“你你你你没事吧?” “没事,适才太阳太大头昏,”齐悠白话说到一半,脸却也苍白起来。 青丝:靠,你没事个得儿,你手都在抖啊师兄!你你你你手冰成这个样子! 齐悠白无语看天,发觉自己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一只炙热的手贴住了他,忍住强烈的眩晕感,齐悠白低头看见一脸担忧的小师妹。 “你说你也老大人了一点也不让人省心,非得一招打嘛?你打个两招三招,还不是照样可以把人干趴?” “你那样也很厉害啊!”她死命捞住齐悠白,觉得自己头一次像个老妈子似的灌鸡汤。 看来她是理解错了,齐悠白想,他在小师妹眼里俨然成了一个为了面子不顾身体的不省心师兄了。 “不是......”他试图解释,但青丝竟然不听。她只管叫自己不省心的师兄闭嘴节省点力气走回去。 想到师姐意图,她俨然又觉得这是对别别扭扭的小情侣。但师姐昏了头了,她这几斤肉怎么着也不能扛着师兄回去啊! 或许是没想到师兄这样拼?她想,也只能是这么个道理了。 “别说话了师兄,”青丝拖住这人手臂,觉得自己一点用不顶不说,现在还满脑子怨气无从发泄。 “能走吗?” 她抬头看齐悠白一张苍白的脸,发现今天真是开了眼,一下子见识他的厉害和脆弱。 再怎样厉害的人,终究也是脆弱的吗? “可以,” 齐大师兄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总之绝不落到让你拖我回去的地步就是。” 还在逞强。 青丝看了看四周,察觉人是真的走完了。……或许走完了才好呢?师兄也不想让人看到他这样虚弱的样子吧。 “我带你回去。”青丝这样说,试图将这少年渐渐瘫软的身体扶直,然而终究徒劳——即使她近些日子修养再好,也只是个九岁的瘦弱小童罢了。 齐悠白看着瘦弱,却也是一个比她高了很多的少年,她顶多只能扶着他走上一段路。 齐师兄按住了她的手,指尖如寒冰。 “不用了,”他语气恹恹,“今天太阳很好,不如就瘫倒此地晒晒太阳吧。” 然而这陌生的恹恹只一瞬就消失,温和的齐师兄询问她是否可以一起躺下来给自己打打掩护。 “为了师兄的面子,”齐悠白顺着台阶下,“停一停吧。” 青丝答应下来。 而就是这一躺,终究是看出点和之前不同的东西。 “师兄,”她坐起来抚上他垂落珠串,问道,“你这里怎么少了一颗珠子?” “少了吗?”齐悠白闭上眼睛,说话声从来未曾这样轻,但他仍旧回答了师妹的问题。 “或许是掉在了那里吧......” ——瞎说。 青丝早在春城皇宫时就见皇帝摸着弟弟肩上珠串询问,师兄说一直戴着从未遗忘。 这样珍贵的东西,怎么会说丢就丢了?然而她越看这珠子便越觉得眼熟得很,玉珠通润成这般,仿佛在哪里瞧见过一样。 但她一时间记不起来。 “青丝,”闭着眼睛的齐师兄猛然睁眼,眼中挣出几条她从未见过的血丝,看起来可怜得很。 “嗯?”她喉头哽咽,然而很快就回答他。 齐师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向上看,如此盯着捏住自己珠串的小姑娘。 他淡淡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第50章 “我时常觉得你说话做事过于成熟,竟不像八九岁的小童。” “你说呢?” 第45章 “......” 青丝如坠冰窟。 恍然间她只听见自己心中砰的一声,仿佛这秘密此刻就被他揭破了似的。 然而她只是将手心的珠子放下,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去对上他眼睛。 “师兄说的什么话,莫非是在嫌我管得多?”她作势将嘴巴一撇,“现在是我在问你,你休想转移什么话题!” “......”齐悠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师妹训斥,还是在这样奇特的时候。 他有些想笑。 青丝看见他唇边熟悉笑意,一颗心这才重重落下。她撑在地上的那只手竟紧张到冒汗。 “是,那我不说了。”齐悠白将眼睛一闭,唇边弧度也落下去。 ......我靠,青丝心中一惊,别吧别吧!这种时候是不是不能让他睡! 靠,师兄不会因为好面子就......就噶了吧? 呸!别说傻话! “师兄,”她扯了扯齐悠白的衣服,“你还醒着吗你不会睡了吧?” “师兄!”她使劲晃晃这人,发现他竟然一点反应都不再有。 别吧,她惊了,颤颤悠悠的伸手去探他鼻息。 别吧!!! “......你最好是睡了。”还是活的,气息稳得很呢。 青丝一天之中经历几重惊吓,人也要没有了。但她仍旧不敢放宽心,生怕师兄睡着睡着就没了气息,只好守着他睡。 时不时探探齐悠白是否还活着。 嗯,面色逐渐恢复正常颜色,手?手也不怎么冰了,想来是慢慢转好,死不了了。 呼。青丝松下好大一口气,打算撑着脸等齐悠白醒。 * 那头青丝胆战心惊,这头的黎黎几人将昏倒的徐师弟放回房间后就各自分开......沈阔和二人分开。 “我和师姐还有些事情要说,师兄先回去吧。”四师弟如此说道,脸上正正经经。 沈阔:鬼信你。 等到三师兄沈某摇摇摆摆准备回去继续他的糕点大业时,这才发现连平时冲得最快的小师妹都不在身边闹腾了。 沈阔:怪怪的。 —— “师姐为何要小师妹同师兄走?”薛凉月一针见血,伸手去折一边的叶子。“我看小师妹也没什么问题要问的样子。” “你觉得呢。”黎黎并未正面回答他,想了一想,将掌心白布取下,露出一只苍白到极致的手。不等她摘下另一只,薛凉月熟练的蹲下来。 “我来吧。” 他似乎极为知晓黎黎喜欢怎样的角度看人,大致也就猜到黎黎心中如何想。 薛凉月哼的一声,索性也不再装了。然而说的却是“我怎么知道师姐心中怎么想。” “师妹日日同师姐呆在一个院里,师妹才最该知道师姐所想才对。” 他倒鲜少说这样吃味的话,黎黎心中一愣。“是吗?”听此一言,她抿唇一笑作势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得那少年一脸委屈神色。 “我说的傻话,”薛凉月将她掌心又按下来,仔细给她换上新的白布,偏唇上还念念有词,“分明我是最懂师姐的人,小师妹怕是不懂。” 他耐心动作,黎黎在这个角度只能见到他乌黑的发顶和隐在发丝里的小辫。 她不再言语。 良久,薛凉月才将她的手放开。 “平日里多让着师妹。”黎黎想了一想,还是伸手摸摸少年的头发,指尖覆盖在小辫子那处。 “我总觉得小师妹熟悉的很。” 但熟悉在哪里,黎黎说不上来。 至于薛凉月?他此刻开心的要死,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青丝熟悉地像谁,反正不关他和师姐的事就好。 毕竟再过上几日,他就能和师姐两人下山。 于是他声音透着兴奋,“那我们何日下山?过几天就走吧?” 几日? “......太快,”黎黎无语得收回了手,在脑中过了一遍时间。 “半月后吧。” 总归是定下。自以为阴暗批得逞四师兄自然开心地答应了下来。 * 太阳快要下山时,齐大师兄悠悠转醒。 落日余晖映进他眼中,透着霞似的光彩。但得师妹几点遮挡,他脸上半明半暗。 他偏头一看,发现青丝真的一直坐着默默等他醒。 齐悠白就这样悄然地睁开了眼,看到边上撑着脸的师妹。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每每这师妹不说话,他总觉得她是难过了。 他力气已经恢复,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果然看见那雕像似的碧绿身影转过脸来。 “醒了?”她声音有些沙哑。 齐悠白撑着手仰起身来,脸挂着一点刚睡醒的昏意。然而他的声音更加低哑。 “连师兄都不叫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倒是又自己提起那个昏迷前被忽略的话题。明明闭眼之前提醒过自己。 “......”见青丝没有回答他,或许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齐大师兄晃了晃头,伸出指尖按去。 他坐起来时自然比这师妹高上一截去,于是此刻又垂首看她。 “师兄昏了头了。”齐悠白向着青丝眨了眨眼,看到她额前被夕阳照上的金黄而毛茸茸的发丝。 又或许是他睡得久了,竟觉身上僵硬。 “回去吧。”他这样说着,却不着急站起来。只说道,“沈阔应该也将饭菜备好了。” 他看见青丝师妹站起来,身上慢慢垂落的淡色衣裙褶皱很是明显。然后她伸手拍了拍屁股——可能是觉得粘上了什么草屑。 这下变成她垂眼看着他。 见她整张脸明明白白看着自己,齐师兄才后知后觉的抿起嘴对她笑起来。 青丝好像是有些生气。 这个师妹的脸上很少出现这样的表情。他只见她向来是嘴角上扬的,此刻却生生抿起来。那双狐狸似的眼睛此刻没了表情便更加显得长,透着明晃晃的黯然。 她明明正是在看着他,又不怎么像是看着他。 齐悠白笑意淡下来。 但青丝移开了脸。 “走吧齐师兄。” 她现在倒叫了师兄了。 * 沈阔果然将饭菜备好。除了白日里莫名昏过去的徐怀真不在,人人都落了座。 陈道人夹了一筷子肉,“不怎么小心”地对上三徒弟的眼神。 沈阔是对他怒了努嘴吧? 这是怎么了。他慢慢把筷子收回来,顺着沈阔眼神看去,只见一个埋首静静吃饭的小徒弟。 这才发现今日的饭桌格外冷清。 陈道人胡子抖了一抖,明白了三徒弟眼中的暗示。 “咳,”他像模像样地咳了一声,正要说话,眼神又和他的二徒弟黎黎撞在一起。 “师父,”黎黎得了机会便开口。 “我想五日后下山。” 下山?下山是没什么的,她和薛凉月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回一趟家乡。这再正常不过,只是比之往年多提前了些日子走就是了。 “好,可以。”陈道人正愁没人打破尴尬,见黎黎开口,便顺□□代她路上注意安全什么的,也叫薛凉月一并听着。 坐在一边的齐大师兄似乎也在听着,时不时也点头。 青丝埋首于饭碗,看了师姐几眼。 等到陈道人交代完毕,弟子们大多已经吃饱。当然,最令人惊讶的其实要数小师妹青丝。 平日里就等着她几碗饭吃到最后呢,今天竟然是第一个吃饱的。 “......散了吧散了吧。”陈道人摆了摆手,率先站起来。 其实是他看小徒弟青丝不对劲的很,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说,倒是屁股着火煎熬得很。 想了想也是,这样年龄的孩 子谁喜欢听人唠叨。 于是青丝站起身来和黎黎一道回去。 ——她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甚至忘了去挽师姐的手臂。 “怎么了这是?”走远了些,黎黎不甚熟练的将师妹的手捞了过来。 “可是今天师兄说了什么。” ......果然是师姐,一猜就中。青丝头脑发愣,还真就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是藏不住事的性子,喜怒哀乐几乎就全摆在脸上。而现在又有人主动问起来,以往的她必然是要说个几天几夜不罢休。 可是她能怎么说?说自己心里有事被师兄莫名提了一嘴开始紧张心慌,还是发现身边的人都有秘密似的让人放心不下。 可是谁又没有秘密? 就连师姐她都开不了口。 青丝心慌同时这才发现自己平时所为是如何放肆,她装过自己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吗?好像半刻都没装过。 或许是身边人大多显示善意,倒是让她得意忘形起来,以至于可能马上就要现了现行。 ——她是个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解释的穿书人。 第51章 ......青丝不说话,神情倒是越发怪异起来。 黎黎觉得这师妹好像快要哭出来了,她一时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意图是否太过明显。 莫非是青丝见了师兄那样模样,被他呵斥了一通?但想来又不可能,他齐悠白应该不会如此。 “为什么难过?”想来想去便觉得烦,她索性直接问出口。 “师兄骂你了吗?” “......这倒是没有,”青丝正想着呢被她又一问,还不忘替齐师兄解释。 “就是嗯......有些莫名的难受。”青丝一边走一边琢磨着措辞,想半天只想出这样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难受。 难受什么?黎黎转念一想,莫不是发现一直崇拜的厉害师兄原来也会脆弱所以难受? 这样年龄的小孩心中情感强烈,她想,齐悠白又一直教着她,崇拜便是在所难免。今天见了他脆弱样子一时有了落差也很正常。 虽然她让师妹随着齐悠白去的本意绝非如此,但师妹会这样想吗?黎黎决定试探试探。 “你觉得师兄人怎样?”她却只憋出这样一句。 “......”青丝认真想了想,回答。“挺......挺好的?” 确实是挺好的。 “嗯。”黎黎静了两秒复又开口,“那你此刻是什么感觉?” 难过?难过于再厉害的人也会脆弱,难过于这世上没有真正无坚不摧的英雄神仙? “有些......难过?” 果然。 黎黎一边走一边确认了:师妹好像就是这样想的。 —— 青丝后来再想起那天晚上,便记得师姐脸上那样令她无比佩服且感谢的神情。 黎黎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不再难过了。 “修仙修道,修的是心而非身。”频出感人金句的师姐脸虽然一向的冷淡,却对着小师妹劝慰道,“而看今日我师门者,做得最好的也就是大师兄。” 所以啊师妹,你应该要好好和师兄学习,争取有一天超过他青出于蓝胜于蓝。 这是黎黎想说的意思。 怎料青丝却品出另一层意思:齐大师兄果真很厉害,修炼身心很有一手,看穿她是迟早的事。 所以她何必伪装?反正最后都要被人知道。 她问出当晚致命问题。“师姐,你觉得我心性如何?”是不是不像八九岁的小孩子? “我觉得你很好。”黎黎不知她话题转移这样快,但仍旧诚心回答她。 以后争取更好就是了。 “好的师姐!”于是她果真见小师妹充满自信的抬起头来喊,“我知道了!” 她听懂了!黎黎不免欣喜。 而青丝:懒得装了反正以后也不想装:师姐说我很好! 秘密就秘密,谁还没有几个秘密了!她想起那句陈道人说的话,干脆放下心。 毕竟不心惊胆颤一些的,怎么叫冒险呢? 第46章 那日过后,青丝继续自己放肆模样——放肆到陈道人都看不下去。 “那是你徐师兄!”陈道人差点把手上的猫抖下去,“这么放肆你不要命啦?” 是的,青丝不要命地和徐怀真狠狠打了一架。 至于不要命这个说法,来自众人亲眼所见。 那天之后青丝照常去找齐悠白练习——她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睡了一觉之后仍旧生龙活虎地跑去练习,害得齐大师兄连赔礼的桂花糖都没理由送出去。 最后那包桂花糖变成她当日死命练习的奖励。 这样平静过了半个月后,黎黎和薛凉月下了山。听说师姐这一走至少要走三四个月的青丝愣了。 “这么久?” “我的家乡很远。”黎黎只是这样告诉她,从自桌上拿起另一条红发绳。“就算是飞也得很久呢。” 那我岂不是很久都见不到你了吗?青丝这样想着,心中漫出一道难言的酸涩。她简直不敢想象边上小院空荡荡的样子。 “这个给你。”黎黎摸摸丧气师妹的头,柔声道,“本来就是一对的。” 她将青丝按坐下来,轻轻解开她平日里随手束的简单发饰。师妹头发长长不少——或许小孩本就长得快,加之养的好了就开始疯长。黎黎把她头发握在手里,熟悉感觉便又袭来。 她生疏而又熟练地替她扎了一双小孩才会束的垂髻。再待整理好了师妹垂下的细细红发绳,黎黎送她出门去。 “很快就回来了。”她说。 然而一点都不快。黎黎走后的第三日,青丝无聊地走在路上,看见了徐怀真。 他看起来倒是神采奕奕得很。 ——是的,她已经和徐怀真一起学习半月有余。 只因为这人大受打击之后非死缠烂打说要和齐悠白一天切磋一次,搞得青丝十分害怕齐悠白打一次昏一天。 那她还怎么学? 但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将她的话听进去的缘故,齐悠白第一次与其过了三招将人打趴之后就拒绝再和他打。 “师弟需要成长,”齐师兄笑着说狠话,“不如先和师妹切磋几天。” 够狠......青丝看着那人的弯刀咽了口口水。“不能和四师兄打吗?” 但鉴于沈阔在一边拼命摇头,说什么她和师兄同属一派和她打才能进步之类,她开始每天被徐怀真压着打。 但他至少还有些分寸,只从发现了青丝确实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花架子后力道都轻很多。 “你不会打着打着就死了吧?”他皱眉。 “闭上你的臭嘴!”青丝狠狠挥去一击。 嗯,她就把这个臭嘴小子当作人肉陪练不就好了!青丝坚信着。 但是青丝很快破防。虽然她真的哪哪都不及徐怀真,但也没有差到每次都需要他开闸泄洪一样的放水吧? 可恶!拿出真正的实力和我打一场啊! 然后徐怀真被她气到了——她把他头发削掉了一节,二人真狠狠打了一架。 青丝还是很惊讶的,所以后来陈道人来说她放肆过头的时候她还捂着头傻乐呢。 ——毕竟她已经可以和徐怀真打上十招。这是多么大的进步! 她乐呵乐呵地捂着头回去了。 —— 自此之后徐怀真真认认真真和青丝打起来,再不做那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放水。 青丝很满意,逐渐对他放下成见。 * “呼。”她向着那人摆了摆手,示意今天就不打了。 青丝把棠花枝紧在手里,坐下来。 那头的少年将手中弯刀放下,走过来。“不行了?” 他话说的难听,青丝却听出来是关怀的意思。她摇摇头,“不打了。” 打多了也不怎么有意思......她忽而侧过身去,看到一边坐着慢悠悠喝茶的齐师兄。 “你别是想和你师兄 打,”徐怀真好心提醒她一句,“你连我都打不过。”但青女士苦得发癫,谁说要和齐悠白打了。 “唉,”见徐怀真也坐下,她便悄悄问,“你还呆多久?” 这是他待在守墟的第三个月。 徐怀真听到这个问题,这才发现自己真的老老实实呆在这里随她插科打诨这么久。 他......干了什么?眉头一颤,徐怀真这才醒悟。 “你想我走?”他看着一脸真诚的守墟小师妹莫名恼怒,“我天天伴你练习,你稍有进步就要我走?” ......这说的跟她是什么牛马似的。 青丝无言,她挠了挠头。“我只是问一问你。”毕竟再过几天她就要和师兄下山去了。 ——前几天齐珏放了信来,说请弟弟回去过节。正巧赶上青丝这几日想要下山办事,正好兑现当初承诺把齐悠白带回家去。 她也有事情要办。 徐怀真侧过去寻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突而很想知道她说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几月相处,他知道这人说话向来真真假假疯疯癫癫,看着很能看透的样子,却又蒙着层迷雾,让人瞧不真切。 徐怀真不说话了。 “不知道,许是明日。”良久,他吐出此言。这人站起身来,遮住她懒散目光。 “我走了。” 目睹这人气呼呼走掉的青丝:?难不成他也想和他们一起去? “师妹可把东西收拾好了,过几天别急着自己。”齐悠白把茶盏放下,缓缓开口。 “......”她确实一点都没收拾。 齐悠白看她一脸茫然,自然知道是什么回事。他便敛了衣袍站起来。“黎黎这些日子不在,你自己住在南苑可还习惯?” 一个月了有什么不习惯的也该习惯了吧师兄?青丝觉得他今天说话好生奇怪,便摇摇头回答说习惯的。 “师兄?”她问,顺势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三师兄也和我们一起去吗?” 刚刚才站起来的齐悠白看着她嗯了一声。 沈阔原先并没有在这计划里。 青丝之前还疑惑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日子里,沈师兄怎么就呆在山上。 第52章 虽然按照沈阔自己说是懒得回去,但是青女士并不相信。 但好在最后沈阔想了一晚决定和他们一起去。 那日夜中,青丝热火朝天的收拾东西——好在齐悠白之前给的香包不错,可以塞下很多。 ——她已经很久没去看那个孩子了。 那天夜里的雨下的很大,雷声似乎要把天捅破似的。而那几个少年即将归去之地,南边的府邸点了满室的灯。 藕色衣裙的姑娘急急忙忙跑着,一时不察被绊进了泥里。 “祖母!” 第47章 最后徐怀真还是决定不和他们一起走。 在夏天的最后一个月里,这位自觉出走已久的须臾小师弟决定回去。 “真不和我们一起去?”青丝有点丢下小朋友自己去玩的愧疚,离开的最后一天晚上她问他,“你去过春城吗?” 徐怀真从小呆在须臾山上,从来没有见过人间的热闹。但他一点都不好奇——他自然听师父说过山下狼豺,也听说他们须臾曾有个资质甚好的弟子为了通过考核下山去,甚至就要将命丢下。 ——须臾考核不是人人能通过,此人年纪太小。而能上须臾山学艺者绝非寻常凡人,难道还有人愿意弃了仙道入凡尘吗?愚蠢。 他来守墟不过是为木石,如今却…… 心中渗出丝丝缕缕的涩意,他手上握着的茶盏也顾不上紧,漫出点点透绿的温水。 算不上烫,却也叫人不容忽视。 徐小道看着边上大口饮茶的姑娘,觉得自己是时候回去了。 “喂,”终于,他将掌上凉透的茶盏放下,目光似燃两簇星火。“你几时回来?” 青丝原来也不过随口一问,总不能将他不顾意愿捆了带去玩。“这还不知道呢。”她挽起一边垂落的发丝随手别到耳后,这样答。 她不看他,自然看不见这少年脸色变化。 “好。”他说。 —— 就这样,在青丝他们离去不过半日时光,徐怀真向陈道人辞行。 “你也走?”陈道人看着他又背上那天假意离开时的包袱,眼中却不很震惊。 “我说你不想和他们出去玩呢,”老道将自己胡子一掳,脸上渗着点笑意。他见徐怀真不说话,径直站起身来,手一伸掌住他手臂。 徐怀真自然是躲,然而没有躲开。 “你现在回去少不得被你师父念经,”陈道人看着逐渐动弹不得的小师侄咧开大牙,枯树枝似的指尖寸寸自他手上挪过。见小弟子一张俏脸沉云似的压下,他也只能扫凹瑞,这是阵法需要嘛! “少年人嘛,还是出去耍耍比较好。” “须臾弟子不可随意下山!”徐怀真动弹不得,也料不到这不着道的老道敢这样做。于是几乎是吼一样的喊出这句话来。 他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 老道在他臂上画完了最后一笔,只见他金衣上亮光骤起,于是放下心来拍了拍他的肩。“不要慌不要慌。” 只要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须臾的小弟子下山了呢? ......见身边人影消却,陈道人怒了努嘴。他可还和人师父约好了,怎么可能食言? 随后他脚步一转,继续逗他的猫狗去了。 * “师兄你教我飞吧,”几人打算留下来休息一晚,于是在这小镇不远处停下来。而青丝艰难的下定了决心,打算到边上试试。 齐悠白还不说什么呢沈阔就先开口,“小师妹你,”他顿了顿口, “......那么勇敢你不要命啦?” 青丝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师兄,”她面向齐悠白,“教我?” 齐悠白自然是愿意。 她早就学会运灵,又和徐怀真练习一月有余,早就该学会自己上路......自己飞了。 “就这样?”青丝把棠枝往地上一摆,“我是先上去还是先叫它飞起来我跳上去?”这两脚可千万别给她折喽。 齐悠白一时间不知道师妹以前是怎么上自己的枝的,难道也是这样纠结? “你先叫它飞起来吧。”齐悠白按她的说法讲给她听,“你现在御枝和以后御剑差别不大,只需要心清而神净,将灵气掌于手中运在脚下。” “试着保持平衡?”青丝心中默念,以指尖环绕的丝丝灵气为引,指挥她的花枝自己飞起来。 “嗯,”齐悠白暗自点头:可以站上去。 “记着越过了就是越过了,不必费神看脚下山川。” —— 青丝对高处的恐惧虽不及之前大,却也是第一次自己升空。她张开榴红的摆,屈起几指试着保持平衡。 ......这花枝摇摇晃晃的飞起来。 不是她胡思乱想来的摔个狗吃屎,也不是什么丑陋的站不稳脚跟。 她几乎是很快就掌握了脚下踏着的小小树枝。 下头的沈阔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小师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升上天去。 “师妹这……”他似乎想从齐悠白脸上看到一样的震惊。然而他失望。 齐悠白朝他一喃,又抬起头紧盯着去。 “……青枝风尘外。” 他无端一言,倒叫沈阔疑惑好一番,琢磨着这才听出他言中诗般赞赏。 “师妹真厉害!”于是他乐呵呵的接道。 然而不等他接完欣赏自己大作,身边的齐悠白风似的从他身边刮过,整个窜出去。 随之而来的是空中厉害师妹的大喊。 ......莫不是师妹从上面掉下来了? 然他仰起头,除却灼目烈日之外,眼中看到的却只是自己师兄一身烈日融雪似的白。 师妹呢? 他还没见着青丝呢,后脑勺覆着的头皮先狠狠一麻。 ——沈阔急忙转身死死握住那包试图袭击他的东西。 是一个纯黑色的包袱。 下面的人在纠结这东西哪里来的,上头的人在纠结这人哪里来的。 ——青丝飞的好好的正骄傲着呢,面前忽地一沉,眼前大好河山被暗金色的衣领遮蔽 ,她整个人都被什么东西挡住。 仔细一认,她面前竟然凭空出现一个人来! 青丝脸烂了,于是大叫出声。而脸一烂心就不稳,手上自然也打起颤来,一下子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到底谁家好人鬼一样地出场啊! 齐悠白先前就说了飞行注意事项:心不能乱,乱了是要出事的。 这不,她倒栽葱似的跟着这人掉了下去。 难为叫完之后还敢睁开眼睛。二人身体失重一样的坠落,她却隔着凌乱的发丝看清了眼前之人是谁。 ......这不是徐怀真么。 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臂,眼下也正瞧着她,身上金衣袍在巨大风势下猎猎作响。 他唇边荡出一点笑意。 ——但这笑意存在没几秒就被收回,一朵不知道哪里来的粉花迎面而击,使得他眼睛狠狠闭上。 他隔着青丝的距离大了些。不待她隔着这人臂膀看见脚下足令她发颤的高度,一抹熟悉的,浅淡的荷花香瞬间就袭来。 她瞪大眼睛,看见一抹簇拥而上的雪色——有人扯开了那人先前束着她的手。 师兄把她抱在了怀里。 青丝后来想,或许是那日天气不错自己站在高空晒得久了,对比之下才会觉得那时齐悠白身上冷得像冰。 * 这似乎是个天大的意外。 “是师父将你传送过来?”齐悠白知道陈道人可设阵传人,前提是有物可托。 于是他目光一凝,看向身边人衣袖遮蔽处,果然。 “师父一向如此不靠谱。”沈阔心想,同情起受惊吓的小师妹和在一边背着包袱站着的徐师弟。 青丝在一边忿忿——她是被自家师兄捞回来的,徐怀真是被扯掉了之后自己飞下来的。 越想越可惜的小师妹就要提起棠花枝再去试上一遍,但齐大师兄拦住了她。 “御剑之术耗灵费神,明日再试吧。”于是她只能坐下,鼓着眼睛不知道该骂谁。 骂自己吗?可是她上手那么快!骂徐怀真吗?可是又不是人家想来的,反倒是被自己师父绑着来的。 她只能闭嘴。 “我记得须臾弟子不可随意下山。”齐悠白将目光移开,提起话头。“师父考虑是在欠妥,不如我送师弟回去?” “哎呀!”沈阔在一边莫名急眼,“师兄说的不无道理,但时间紧迫,我们可以给师弟指路!” “师弟找得到回须臾的路吗?” ......徐怀真抬起眼,对上三道目光。 “不认识。”他开口,目光定到刚刚扯开自己的人身上。他缓缓开口,却是一个令青丝无比震惊的消息。 “齐师兄离开须臾太久了怕是不知道,”他目光自自齐悠白脸上滑过,“亲传弟子一脉早就可以下山了。”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青丝气着气着突然就惊到。 第53章 “是吗。”坐着的齐师兄对上那目光,如往日一样温柔的笑。“师弟说是那就是吧。” 徐怀真翻了个白眼。 * “这就是春城?”看着眼前破破小小的土地庙,徐怀真目露鄙夷。 “不是。”青丝抢在师兄前面把话一说,“这是我家。” 于是这人沉默了。 青丝把从前面街市买来的糖细细包好了,打上几个小小的结。 “我走啦师兄,”她提着东西站起来,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 “好。”齐悠白答应道。 来时路上青丝就说要在此处停一停,沈阔问她为什么,她说是去祭拜自己的妹妹。 妹妹?二人抬起头来,原来师妹还有个早逝的妹妹。 “坐吧。”齐悠白将衣袍一撩,随意坐到一边的树荫下。 但见了徐怀真迈开步子想要追着青丝去,齐悠白出言提醒道。“徐师弟留步。” “我是怕她遇见危险。”这少年悠悠的解释。 齐大师兄听了这话,向后一靠就倚在这树上。也悠悠开口,“嗯,师弟留步。” 他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 青丝随着记忆想要找到记忆中的小土包。但明明也没有过去很久,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四周风声渐起,她似乎回到那个刚开始的冬天。 破烂的小庙和衣衫褴褛的小姑娘,似乎都被这风吹走了似的,她眼前一片空旷。 是怎么一种感觉呢。 刨出来的泥土经了风吹雨淋,又长了新的草上去。埋掉的小破碗或许还在底下,或许又被哪个苦命人拾回继续拿去用。 而这姑娘蹲着,把糖全都咽了下去。 第48章 “大小姐坐在那多久了。”一身素裳的美妇人支起手来,对站在屋外的侍女招了招。 这侍女不过十一二岁,经由主母一训便不由惶恐回答,说是已经一天一夜了。 “但求夫人饶恕,”她道,“大小姐说老夫人不醒她就不走......奴婢实在,实在劝不动。”她头也不敢抬,捏着两只细瘦的手就这样面朝地的抖着。 “.....”徐氏似乎对这缘由并不惊讶,一个眼神示意侍女退下。 “是。” * “时雨。”徐氏莲步轻移,跨了门槛进到屋里去喊她,顺手将门关上。 然藕色衣裙的姑娘并未回应什么,只是呆呆坐着,脸上看不出悲喜。 崔时雨幼时失恃,记忆中完全没有母亲的形象。加之她的父亲常年行军,在府中停留甚少。于是她对父亲的记忆也仅仅是那一身冰凉甲胄下带血的黑衣裳。 再后来父亲续弦,兄长随父从军......唯有她自己留在京城繁华笼。 但她不觉孤独,只因为时时有人想着念着她。 这姑娘眸光一闪,抬起数次湿润又干透了的睫羽,她向着珠帘垂幕看去。 崔氏忙上前。 “时雨莫慌。”她握住女儿家细嫩的手,察觉她掌心一片冰凉。 “老夫人最最疼你,若她醒来看到你这样憔悴,便是又要劳神了。” 那方床榻处无声无息,阻隔在祖孙中间的紫色珠帘如同一道带刺的屏障,既把她牢牢钉在这里,也把那位满是华发的老夫人钉在那里。 崔时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眼眶睁得这样酸涩。 “先去将晚膳吃了好不好?”徐氏眼眶渐红,看着这消瘦不少的脸说道,“家里已经递了帖子请江太医来,他医术高明,且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珠儿急着找姐姐呢。”见她还是不作反应,崔氏念及自己的小女儿,崔时雨的幼妹,这才见眼前人踉跄地站了起来。 然她扣在扶椅上的细指微颤,只用了嘶哑的声音对着徐氏答道,“我去迎江太医。” * 将军府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病重的消息在昨日被传了出来。但说来也怪,这位老夫人同样是出身将门,年轻时也曾在京城创下以一打十的光辉战绩,甚至前几年身子硬朗得还可以和人打马球。 这不过几年,怎么就要不行了呢? 常人只叹年岁无情,年轻时再怎样健朗的身子一经那岁月打磨,终究也成白骨粉末一堆。但稍懂些的,知道这老夫人时常做善事,脾气也好,自发选了日子替她祈福希望她能好起来。 江太医下马车时,瞧见府门大开处站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小娘子。不用猜便知道这是崔将军长女,于是他急忙撩袍拥了药箱向前去。 “江太医请。”她见有人来了,知道是谁。讲话的语气却不如他所想的干涩,倒像是一滩狂浪过后的平静。 然而这才是最可怕的。 江却澜急忙跟着这姑娘进去。 —— 江却澜进太医院六年,今年是二十五岁。他年岁看着轻,经验却不少。今日却注定在这老夫人身上栽了跟头。 他诊脉时开始觉得“轻手可得,泛泛在上,如水漂木。”是平时的浮脉所见。但不过一时,又觉“指下极大,来盛去衰,来大去长。”分明又 是洪脉。 老夫人隔着层碧纱的脉象在他心中几番变化,江却澜一时也拿不准这是什么缘由。 身边的徐氏如坐针毡,却又不忍心去问,生怕打搅了什么。 江却澜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只觉叹息。他正要收手,身后那抹荷色影子便走上前来。 她把祖母的手轻轻放了回去。 * 和之前一样,青丝跟着齐悠白几人在那曾经居住的小院休息了一晚。 被褥想来是被齐珏安排的人换了一遍,里里外外都是干净的样子。连她回山时懒得带走的空面膏罐子都好好地摆在柜子上。 上次躺在这张床上,她在想什么呢? 是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家?还是为什么宣月澜走得这么急?但想来想去自己也不记得了,青丝决定不再自己折磨自己。 就是不知道黎黎那边怎么样了。想了一想,师姐大概还有一个月就要回山了吧? 他们几个人想必也待不了多久,青丝想,就是陪着大师兄回家省亲一样的,过个节就可以走了吧? 真好,她默默垂泪,想师姐了。 —— 徐怀真被安排住在薛凉月之前住过的房间里。一开始是没什么的,直到他突然想到他必须要躺在那张男人躺过的床上。 ......他刚才用过的茶杯,是不是也? 这谁能忍。 徐师弟从房间冲出来到拍开齐悠白房间,只用了几息时间。 “我要换房间。”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徐怀真眉头皱的死紧,掌下力道也重了。 “齐!师!兄!” ——“师妹。”另一边青丝瞌睡打到一半,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她猛然睁开眼睛,知道终于来了人。 “进来进来。”她探了探头,把齐悠白猛地扯进来。 “......” 齐悠白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名堂,只好安分的坐到一边的小凳上,容师妹一而再再而三的打量。他气质安然,不说话的时候看得来乖的很。 乖个屁。 起因是青丝今天躺着躺着想到一件事情,吃饭的时候就让齐悠白得了空来找自己,谁知道他等到天要黑了才来。 人倒是来了,偏青丝什么都不急着说,只是眯着眼睛审犯人一样的看他。 齐悠白倒是撑得住,任她打量来打量去。 “我之前问过你,”她没有叫他师兄,声音徒然冷厉。“但你没和我说。” “什么?”齐悠白似乎被她莫名其妙的语气惊到一点,连放在桌上的手都收紧了。 青丝终于在他对面坐下来,换成她自认为逼迫感十足的敲起桌子。 “你那颗珠子,是给宣月澜了——” 吧。 “啪......”她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急急的声响,青丝耳朵一动,觉得似乎该是那位被打包带来的徐师弟。 二人听着有人在门外敲了一遍,门外的灯火把那两人的影子映得模模糊糊。 “开门。” ......徐怀真找上门发癫也就算,沈阔也跟着一起来算怎么回事? 这边青丝憋了一下午的话没说完气的不行,索性朝着门外大喊,“有什么事非晚上说不可!” 然她语气这样急迫,倒更让门口二人疑惑。也让徐怀真心中更加笃定齐悠白就在这处。于是这人愈发不依不饶。 “那你们有什么事非晚上说不可?” ......大大的无言。 青丝甚至想撬开这人的脑壳看看有多少水在晃荡。 她越想越气。 不是,他有病吧? “没人!”她冲门外二人大声喊。 但听门外有人气的声喘如牛......又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想来是被徐怀真抓来当见证人的沈阔。 “师兄,”他声音细细,却足够让几人听见。似乎是好言相劝,“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呀,我都看到了。” 第54章 看到......什么?自然是年轻不懂事知慕少艾的小师妹人约黄昏后了。 偏偏师兄还来了。 沈阔这个当人师兄兼师弟的心中很是五味杂陈,头一次觉得大师兄有些没分寸。 有些......算了他讲不出口。 —— “你们在说什么,”徐怀真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她身侧,“也说与我听听呗。” 青丝翻了个白眼。她刚才眼睁睁看着齐悠白被轻轻一诈就眼神僵硬,像是要起身去开门的样子。于是她试图眼神制止:不可以!这他爹的万一是诈呢? ...... 她看着一脸无奈,话都不敢说的师兄终于妥协,把门打开把突袭的二人放进来。 ——“是呀师妹,你同师兄在说什么呢?”沈阔见状也问。 青丝面色不变,“我在和师兄商讨带给师姐的礼物。” “什么礼物非得大半夜商讨?”徐怀真咄咄逼人,更进一步。 青丝咬牙切齿:“你懂什么!” “我没钱给师姐买礼物了可不得和师兄借,师兄没钱了可不得明日进宫和他兄长借?以后万一呆着呆着他兄长忘记了呢?” “由此得知,明天就得拿到钱。”青丝杀气腾腾朝无辜的齐师兄一笑,“你说呢师兄?” “......自然。”齐悠白对着二人点头,“师妹说得对,我是没钱了的。” 沈阔脸红——羞的。 徐怀真脸红——气的。 良久,这传闻中脾气甚好的珍珍师妹才哼的一笑,充满嘲讽意味。“早听说守墟穷得很,原来是这么个活法。” ——然后他被青丝狠狠打了一巴掌,再就是如意换了个干净房间,心情十分“舒畅”地回去睡觉了。 —— 回去的路上沈阔欲言又止,硬生生跟着齐悠白走到了他的屋外,直到他的头将将顶到门框。 “怎么了三师弟。”齐悠白把门合上一半,“莫非你也想和我深夜畅谈借钱?” ...... 第49章 几人第二日就进了宫。 皇帝齐珏依然还是之前见过的那样散漫,靠在椅子上看过来时,只像是一道凶狠的暗黄色阴影。 他眯了眯眼睛。 “这位是?” 徐怀真的视线与之对上,发觉这偌大宫殿似乎气温陡降了几度。但他自然不怕的抬起头来,下巴扬起一个骄傲的弧度。 “我是……” “这位是师父朋友的小弟子。”徐怀真正想开口说自己出自须臾,怎料遭此人打断,一时之间只觉三分恼怒七分茫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暗暗地哼了一声。 …… 齐珏如往昔一般,只叫不省心的弟弟留下来议事,这些陪伴着来乱逛的弟子们都被安排到上次的寻瑛殿去。 但他一顿,也叫住了青丝。 “我?”青女士不知所以,呆愣地停住脚步——她原先计划好了去睡上一觉的。 “你留下来。”齐珏放话。 但一边的齐悠白似乎对此也颇惊讶,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请师妹在自己身边落座。 青丝如坐针毡。 人家两兄弟谈话到底关她什么事,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而不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呢? 真是奇了怪了。 “你叫……青丝?”忽闻有人喊她,青丝回过神来,果真看见二人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是的。”她点头。 “如今可是齐悠白在教你……功夫?”那词语在最终绕了一道,吐出来时却他只念出个功夫二字。 “……是。”青丝点头。 齐珏目光突然狠厉,语气带着调笑一样地扯起一点金贵的嘴皮。“我看他面上七分倦怠三分萎靡,原是日日苦了心神教你去了。” “你说,”然他眼神看向自己不争气的弟弟,“该不该罚呢?” “……”青丝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什么意思?这皇帝男主现在是在……怪她? 她又没有扯着师兄半夜练习! “兄长。”齐悠白兀自否认了这话语,“没有的事。” “无稽之谈!”青丝附和,眼神不敢看齐珏,只好空空地落到他攀在座上的手。 这才不是心慌哈,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正常人反应。 “我倒觉得是这几天赶路给师兄累的。” 他们日夜兼程!他们披星戴月!他们抛却懒牛懒马的作风,立志做当代进步努力新青年! 这你都要忍心去罚? 兄弟二人目光交错,终究是齐悠白先转换了话题。 他问最近宫中诸人境况如何。 “还好,”齐珏看着自己的弟弟。轻轻一摘,指上的玉扳手就被他滑下,抬手放到一边椅上凹槽处。“所以我才邀你回来过个节。” 他往年也确实不曾邀过。 那日青丝和师兄同归,垂目间,远远瞧见路上一只跳脚的黑白鸟雀。 “那是?”她不经意一开口,齐悠白却已经听到。 “喜鹊。”他回答。 然尽做旧愁都忘却,新愁何处着? * 齐悠白回宫的消息只在第二日才悄悄传了出来。适时崔时雨正掖好祖母的被子,手却颤抖起来。 她看着榻上呼吸微弱的老妇,心中终于生了丝喜气。 崔姑娘换来侍女继续为祖母擦脸,自己则回了屋室沐浴换衣,然而镜中人如何憔悴,她也无心再涂脂粉。 她出了将军府,朝着北去。 —— “崔妹妹快请坐,”柳书书实在没想着崔时雨有一天竟会来寻自己,听到门童传话时颇为惊讶。 毕竟两家朝堂之上颇不对付,私底下二人也从未有过交往。但她对崔家老夫人上次解围一事颇为感激,想着什么时候要回些礼去。 但这事情一多起来,竟然给忙忘了…… 加之柳书书近来也听到一些崔老夫人病重的传闻,便对崔时雨所求也有所猜测,只不好直说与这位做人家孙女的听。 “祖母病重,我来求姐姐带我进宫。”崔时雨坐了下来,却并未喝端来的好茶,只是紧住自己衣袖竟什么都不再隐瞒。 “竟是这样么。”柳书书两手轻轻搭在崔家姑娘手上,瞬时就答应下来。 眼见朱门渐近,崔时雨握紧了掌心的绣帕。 “时雨不必担心,”柳书书在她身边宽慰道,“我将你带去皇后娘娘那处,你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就是。” “皇后娘娘心善,一定会帮你的。” 马车在慈宁宫前停下。崔时雨跟着柳书书进去,眼神不觉移向一边高大的花树上。 此时早已经过了这树开花的季节,只剩一片青叶盘伏于树,也茂密繁盛得叫人开心。 “这是木棉,姐姐所爱。”柳书书道。 然而皇后殿中所植本该是梧桐之属才对。然她点头不再言语。 老夫人的病生得凶猛,只风吹了一遭就倒下了。但症状奇怪,就连请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崔时雨向柳书书说完了,站在皇后寝殿外等着答复。 不一会儿,她见那温和的柳二姑娘掀了珠帘从内殿出来。 崔时雨站起来。 她见这柳二姑娘面露歉意,“娘娘近来身子也不好,就先睡下了。” 这是见不着的意思。崔时雨意料之内地点头。 “近来宫中不怎么太平,”柳书书轻轻念着,“太医院乱成了锅不说,就连陛下也不怎么舒坦。” “但娘娘说太医院人手不足也好,老夫人那样的身份也是万万不可懈怠的。”她宽慰她道,“所以你且放心回家等着,自会有人来的。” “老妇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时雨谢过皇后娘娘,谢过柳姐姐。” 柳书书也不紧着她喝茶了,说自己顺便还有事和娘娘说,让她可以去寻崔家那位前不久进宫的昭仪。 那位崔昭仪,正是崔时雨名义上的堂姐。 “那就多谢柳姐姐。”她向柳书书告别,“我也正要把祖母的情况告知昭仪娘娘呢。” —— “姑娘……”跟着崔时雨的小侍女忍不住抬头,她看着越来越陌生的宫道惶恐道,“昭仪娘娘在……这儿吗?” 自然不是。 今天崔时雨既不为那位皇后娘娘来,也不为那位向来不怎么对付的昭仪来,她为的是…… * “劳崔姑娘等了许久。” 或许是很久没同他说过话,又或许是上次宴席上的惊鸿一瞥实在太过短暂,她闻声而看去时竟不敢看他面庞,只愣着着他白色锦缎上的金线。 亮的惊人。 “殿下还记得我?”她这样傻地问。 齐悠白挥手,示意迎她入座的小侍先退下去,再就是接了她的话。“记得。” 幼时崔老夫人携孙进宫参宴时见过几次,那时还都只是几岁的年纪。齐悠白记性不错,故而记得那位紧紧黏着自己兄长的崔二姑娘。 第55章 他正想要说些什么,这姑娘却再也撑不住的落下泪来。即使急忙用帕子掩面,也都全然浸湿了。 她说,“求殿下救救我祖母!” —— 青丝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想要给师兄下跪。 果不其然,被齐悠白扶起来。 “怎么了?”她在后边朝师兄打唇语,有些尴尬地问,“我需要出去吗?” 今天是约好了要练习来着。 齐悠白摇了摇头,看着师妹的眼睛突地睁大,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 ——“在干嘛呢哈!” 徐怀真和沈阔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待看清眼前景象,二人连脸上都带了点尴尬色彩。 青丝愣在当场。 那伏首而哭的崔二姑娘被这声吓得肩膀一耸,哽咽便也戛然而止。 月白的衣角在朦胧眼眶中渐远渐近,直到彻底清楚。 ......她擦干净了泪水。 * “崔姑娘的意思是,老夫人不是患病而是……”齐悠白听的明白,眼神倒是没紧紧看着她,只落在桌面上,若有所思。 “闯鬼了?”沈阔道。 “闯?”徐怀真一愣,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遇到的意思。”青丝为他答疑解惑,顺便递给崔姑娘一杯解渴的茶。“姐姐喝一喝。” 崔时雨接过茶盏浅饮一口,发觉温度正好。 “谢谢。”她又喝了一口,眼中复又模糊起来。几日的疲惫在此刻大山般的压倒在这姑娘身上,沉下她一片小小薄薄的肩膀。 “此事需从半月前说起。” —— 崔老夫人的身体实则早就不好了。 但这件事情谁都不知道,崔时雨亦然。她虽每日去给老夫人请安,时常陪着她聊天解闷,却是被瞒得最死。 半年前的风雨飘摇夜,她看见祖母并未倚着家中常用的竹杖,一个人行在夜中。 她一步一蹒跚,撑着墙向前去。 崔时雨从未见过这样情形。正如她如何崇拜着父亲和兄长一样,她自小也同样崇拜着自己的祖母。 崔姑娘自小听着祖母给她讲故事,裴夫人讲自己当年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勇猛……那时崔时雨年少无知,也曾问过她一个问题。 她问祖父呢? 小儿看所有话本传说,似乎每个这样厉害的女子身边都有个支持鼓励她的人。 那她的祖母呢?是不是也有个这样的人? 幼稚小儿兴致正高,但那时裴夫人是如何回答的呢。 她只说了一句话。 “莫问死人。” 第50章 “那日我悄悄跟着祖母,走到府 内一处偏僻处......”说到这里,崔时雨停顿了一二,苦笑道,“我从来不知道那扇紧锁的木门后还有这样的天地。” 崔时雨幼年丧母,但好在还有裴夫人从小教导她怎样做一个快乐的姑娘,就连继母徐氏也将她当作亲女儿疼爱,处处用心。她生性不怎么爱闹,喜欢静静地待着。于是就只从母亲留下的陪嫁嬷嬷处学会了怎样做一个名门贵女,不像是祖母年轻时那样跨过家门肆意策马的活泼姑娘。 或者说,一个出身将门的姑娘。 她曾问过老夫人自己心性是否该变一变,只得了裴夫人一番劝解。她所言之做贵女有贵女的快乐,做泼皮有做泼皮的快活,让她千万不必困扰。 那时裴夫人手掌抚过孙女儿的柔软长发,想起她同样温和柔美的母亲。 “就像你母亲一样,她很快乐。” 祖母这样说,从不让她困在失母的苦难中。 “我一开始是悄悄跟着祖母,怎奈被她发现了。” “我总是梦见祖母转身时的表情,”崔姑娘垂目而言,“有时觉得是哀怨,有时又觉得是释然。” 她数年未曾生长的好奇心思却是自那日如催生的藤蔓,在同往日寻常的日子里愈发繁荣起来。 —— “所以?”徐怀真率先听不下去,曲起指节敲了敲桌子。 他看着一边陷入回忆出不来的崔家姑娘,又偏头看看三人清了清嗓子。“照你所说,是怀疑你祖母行踪诡异被什么东西吸了精气?” “......” 许是没想到这少年这样直接,崔时雨拧着手掌极为难耐的样子。好半晌才挤出一声肯定的回答。 青丝莫名和师兄交换了一个眼神。 齐悠白提起嘴角,清泠泠声音似有慰人心神的功效。他问,“你后来看到了什么?” 青丝分神去想一个巨大消息:崔时雨好像是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 闲游的恭王殿下原来是……打鬼的?她看崔时雨似乎也不在乎暴露自己知道的消息,不然怎么回来找师兄帮忙呢? 青丝回过神时,只听崔时雨已经讲到了后面一节。 “我找不到开锁的钥匙,只好踩着一边枝桠横生的梅树上去。” 那是崔时雨第一次爬树。 但她爬的异常的畅快,即使手脚都在颤抖。触着粗糙的树皮枝脉一路往上,这循规蹈矩的崔姑娘却生出不同于往日的孤勇。那一刻,她突然懂得祖母所说的感觉了。 “但,”崔姑娘摇了摇头,“望过去时,我什么都没看到。” 一墙之隔,隔起的只是将军府的热闹和冷清。 她脚底下是繁盛苑,望过的是枯败所。 ——那里只是一个无人居住的院子。 * 乾元殿 今日的香炉格外的熏,柳书书踏入殿中时眉头也轻皱。 然她已经没有空手去掩口鼻,也不能掩。微抬首见那人正斜着眼睛瞧她,便如平常样子慢步走去。 “陛下。”她停在他面前给他行礼,抬起端着的汤水。 柳书书没有多说,抬起来的手臂酸得彻骨。 “这是娘娘为陛下准备的清汤。”她道。 齐珏看着她好一会儿,终于叫一边的大太监把东西接下来放好,这倒是稀奇。 “起来吧。”他语气淡淡。 柳书书站起来,以为自己马上就可以走了。总归不过是再受他几句嘲讽和暗暗的狠话,她并不在乎。 “……”面前的柳二一副垂首等死的死样子,齐珏只觉无趣。是以他眼神转向一边的大太监秦公公。 秦寿暗自发了汗水,有些摸不准这位的意思。 但是他别无选择。 “柳二姑娘,”秦公公清了清嗓子,却是召她入内殿,“请吧。” 她惊讶,还来不及抬眼。看见一片黑色绣金的袍底自面前滑过。 …… “那你为何如何觉得是被脏物缠身?” 崔时雨放下茶盏,蜷缩起指尖。 “我为祖母侍疾,听见她在梦中轻轻叫唤的。” “只有一次。” “敢问老夫人唤了什么?”沈阔急忙追问。 “她唤着……唤……”崔时雨将头一别,难为情的却怎么都念不出口。 几人面面相觑。 青丝瞥见师兄指尖一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纸来。“姑娘若说不出,可以写下来。” ——她写了个檀字。 * 崔时雨不能在宫中待的太久,说完了这个,她邀几人后日在南边街市见面。 “请殿下帮我。” “姑娘放心,我们会去的。”齐师兄答应下来。 她感激地点头,转身出去。 “她怎么确定她祖母活的到后日?”徐怀真在一边窃窃私语,“别不是……” 但他来不及说完。 “你又打我!”恼怒中带着委屈,这人一双眼睛瞪向作恶的青丝。 青丝收回手。 “你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吗?” “还能是什么日子?”沈阔摇头,“所谓鸾扇斜分凤幄开,星桥横过鹊飞回……” 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 “七夕。”几人异口同声。 * “七夕。”青丝窝在床上念,“爹的怎么到了这里还要过这个节。” 往年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和室友把买来的批发小物件领回来,连纸招牌上的马克笔颜色都涂完了。哎哟,就主打人家小情侣过七夕,她们宿舍四大寡王赚钱。 “不知道我在哪里死了没有。”但这一想就要想得老远,青丝连忙打住。 为什么非选在这天拉他们出去?青女士疑惑不解,翻来覆去连觉都睡不踏实。 她倒是有几个不像样的猜测,但是想了一想又太过牵强…… 原书里并没有这段故事。但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位老夫人是在大年三十去世的,但是是哪年的大年三十来着?她只记着崔柳两家很不对付,那时颇得皇帝尊重的老夫人一死,柳尚书一家不免庆幸。 似乎还搞了点事情出来?但记不很清楚,只记得那时候齐珏为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七夕……七夕…… 祖父…… 第56章 这位老夫人的夫婿,是当初的崔小将军,似乎是……英年早逝死在战场上。青丝恨不得揪了头皮去想,看看还能不能记得什么有用的东西。 崔时雨写了一个檀字。 檀!她猛地一睁眼睛,想起原书中一笔带过但极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个人。 老夫人出生将门,姓裴,和崔小将军是青梅竹马的缘分。婚约是自小就定下的。 但当初二者结亲路上,不是没有遇到过阻碍。 那个人……叫做檀玉生。 第51章 到了要应约的那天,南边街市上热闹无比。几人在街上挤着挤着,被人潮拥着走。 闻到身边大哥身上鸡爪味道的青丝不免长吁短叹:受罪。 徐怀真也在受罪。被迫与人群挤着走就算了,为什么还有人扯着花往他头上戴?! “小公子,今年年岁几何呀?”被挤到身边的娇媚女子见他一张脸长得清秀,呵气如兰。 “……” 见这人快要发火,青丝急忙把他一拉,生生扯到自己身边。连忙打着哈哈,“不好意思姐姐,我二哥有女朋……有中意的姑娘了!” 实际上是二弟。嗯!她心中坚信。 那姑娘疑惑地瞧她一眼,又看看急忙扯着头上红花碎草叶的徐怀真,半信半疑地回过头去了。 青丝急忙扯着这人去追师兄。 街道上人群熙攘,青丝挤破了头才带着这须臾拖油瓶子出来。 齐悠白二人在树边等她。 “师妹,”齐大师兄见着她落在少年手臂上的指,喊了她一声。 青丝放开了手。 “崔姑娘说的南边街市靠河,从左数第三棵柳树底下。”沈阔说道,把师妹从似乎不怀好心的须臾小师弟身边扯回来。 “她已经在等了。”齐悠白目光掠过河岸,准确捉住那道藕色身影。 崔时雨一向只穿藕荷色。 “走吧。”他看向青丝。 “……走走走。” —— 崔时雨正看着眼前柳树垂下的枝条发呆。实则那也不能说是发呆。 只见她指尖捻着一条柳枝,发觉触及的几片叶脉是如此光滑,只那中间一道分隔开的竖线把一叶分成两处。 柳自古以来就常被寄以离别情思。人们折柳作环,专赠与离人。 那,是想要他留下?还是希望他平安回来。 她并未得到结果,在众人找到她之前。 崔时雨见几人终于寻来,抬手撩开一帘垂柳,从丛中走出。 “请随我来。” 她领着几人踏 上石桥,穿过月湖,弯弯绕绕地来到一个小医馆。 一个青衫小童似乎早就候在门口,见崔时雨一来,马上就为他们开了门。 医馆不大,倒是盈满了各类草药的清香,很让人心安。几人跟着小童穿过外堂,走向里面去。 没猜错的话,青丝想,那位老夫人莫不是在这里吧? “祖母就在里面。”如她所想,崔时雨吩咐了小童,向几人解释到。 只叫几人先坐下休息休息。 “实不相瞒,那日我进宫求了殿下的当晚,祖母清醒过一次。” 崔时雨目光露悲,“她说知道自己大限将近,不必为她耗神了。” ……但这姑娘抬起头,不甘心的样子。“但我不信,她自小最爱与我说以后,说她以后就算老了病了也绝不认命。” “她不信命的。” “所以我想,想问可否劳殿下为祖母看看?”她看向齐悠白,苍白脸颊泛起一片激动的红。 俨然是只请他一个人的意思, 齐悠白点头,随她进去。 —— 徐怀真百无聊赖地喝了一口茶,面色有些难看。待他转头看了青丝,又看看一边的沈阔,发觉这两人表情如出一辙的懒散平静。 他不平衡了。 “你们不好奇?”他问。 “好奇什么?”二人异口同声,颇有不是一种人不进一家门的默契。 “她怎么只叫了齐悠白。”徐怀真很烦恼这种被人看不起的感觉,当下就说出来。 “交给师兄啦。”沈阔喝了口茶水,玩笑似的开口,“守墟弟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真是一家人进一家门。一样的摆烂一样的德行。他暗自唾弃,转眼看青丝。 她撑着头,眉头皱起——似乎在思考! “等等,”青丝按下徐怀真找到临时同伴的话头,“你们听。” ……似乎是从内室传来的清脆声响。青丝觉得颇为熟悉,只发觉那是她曾经脑袋撞过的玉铃铛——齐悠白的。 他在干什么? 沈阔晃了晃头,脸上有些凝重。 …… “客人——客人?”青丝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发现那先前为他们引路的小童急急忙忙折返回来,探头唤道。 见他满头大汗,也不知道唤了几遍。 “我家先生请你们过去。”他道。 郎中…… “坐。”这位七夕佳节也忙着捣药的年轻郎中见人来,热情地招呼他们随意坐下。 只见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面容尚还清秀,看着也瘦弱。只是捣药时那小锤子发出的死亡声响证明他并不怎么……同外表一致。 “您贵姓?”青丝问。 “檀木之家,可唤我檀郎中。” 哦,檀。 “……”徐怀真看了这人一眼,掌住腰上别着的弯刀。 见着几人没有动静,这人停下捣药的小石磨。“可是害怕?” 檀郎中看向几人,笑了。“怎么不坐。” “……你们真是可笑,”徐怀真不满说道,“先是把我们一群人引过来,又是只叫一个人去查看那位老夫人情况。” “什么意思?”他最后问。 檀郎中被他一句话几个问题吓得不轻,站起身来。“什么什么意思?” “不过是怕你们在那里过了病气,怎么就变成这样意思了。”这青年人这样说,却并不恼怒。“我好心,倒成了驴肝肺了?” 过了病气……难道他只是个普通郎中,真当老夫人是身患重症啊? “不好意思檀先生,”青丝让一边愣愣的三师兄把徐怀真按着坐下,向他赔罪。 “是我们多想了,不识好人心。” “行了行了,”檀郎中见她语气诚恳,也就当这事儿揭了过去。“坐下等吧。” 齐悠白实在去的久,青丝想。她眼神看着这堂中装饰,发觉并不陈旧,应该是开了没多久吧。 “檀先生这医馆开了多久呀?”青丝问道,“我在春城数年,却不知道此处呢。” 她?在春城数年?不等这边二人反应过来了,那胡说八道的师妹又开始口若悬河般的聊起自己和崔时雨相识相知的过程。 “……崔姑娘是我最好的朋友。”青丝说的口干,终于以这句话作为了结尾,顺手接过檀郎中倒好的茶水。 “谢谢。” 檀清溪头一次见有姑娘这么能说,言语之深刻,感情之动人,好似二人相识那场蒙蒙细雨已经下在他自己眼前了。 “崔姑娘是个善心的,”他总结道,“但能有小姑娘你这么知心的朋友,也是她的福分啊。” 毕竟天下多的是良人,但知己难得! 青丝:谢谢认可。 “檀郎中呢?怎么和崔姐姐认识的?”青丝仿佛不经意一问,拾起桌上一个苹果,却抬头笑盈盈地看着他,“感觉崔姐姐尤其看重你呢。” “是吗?”檀清溪受宠若惊,“崔姑娘这么说过吗?” “……”青丝笑而不语。 沈阔二人竖起耳朵。 “唉,实际也没什么。”檀清溪颇不在意地摆摆手,脸上却是控制不住的笑意。“我和崔姑娘打小就认识,她算是我的妹妹呢。” “哦?”青丝乘胜追击,强忍住好奇心平静问道,“原来是青梅竹马呀。” “非也非也,”檀清溪摇头,“只是幼时见过,我……” 他头忽地一抬,发觉不怎么对劲儿似的,却看见青丝一张无辜的小脸。 “怎么了?”这小姑娘天真的笑。 檀清溪:多想了,我真该死啊。 —— 齐悠白出来时,师弟师妹正正襟端坐在一边看檀郎中懊恼一样的沉默。 齐悠白:…… “多谢。”崔时雨又道谢,没再唤他殿下。 “时雨妹妹。”见崔时雨出来了,檀清溪自座位上弹起来如飞般的到她身侧去。 他看了一眼齐悠白,又看了一眼崔时雨。 等到崔时雨向他点了个头,这人才放下心似的呼了一口气。 “老夫人大约明日会醒,”齐悠白提醒崔时雨,“届时姑娘再前去探望也不迟。” “……好。”崔时雨感激地又点头,冲着檀清溪笑了一笑。 “咳,” 齐悠白一抬头,发现是小师妹自对面走来,“既然老夫人之事解决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回去吧。” 第57章 她冲着齐悠白眨眨眼睛。 “好。”这人爽快应答,向崔时雨告别之际把一铜铃递交给她。 “我之前说的,姑娘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如此,”齐悠白朝身后三人轻声招呼,“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 “我去买个莲花酥!”青丝看着那小摊还亮着灯,急忙朝着几人打手势,“等我一哈!” 徐怀真:哈?这又是什么意思。 —— “买一个吧小姑娘,这是自己做的盘扣,可好看了。” ……青丝停下脚步。 一边的老妇人见她真的停住脚步,忙起了劲儿,讲了一天话的嘴巴上下开合。“这盘扣啊,寓意好的嘞,可以送给亲人图个吉祥呀!” 她打量青丝年龄,又说到,“你看,今日七夕节就要过去了……若是有了喜欢的小郎君,也是可以送的呀!” 青丝脑袋不知道想些什么,紧着拳头就买下了一双。 回去的路上她莫名兴奋,为着荷包里那小小的一对盘扣。 她是想着,一个送师兄,一个送师姐! 所以她当晚回去就给黎黎打了个小灵通电话。 ——抠搜门派唯二的电话一个在黎黎那边,一个在齐悠白这边。 “青丝?”黎黎的声音遥遥地传来,透着股虚妄。 “师姐!”她掩住嘴巴暗悄悄地道,“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后来那枚小小的盘扣被她藏在了一起送过去的小鸟荷包里。 第52章 “老夫人说的檀,是这个檀吗?”沈师兄用手指在桌上比划,问。 三人之中,有两人点头。 “八九不离十。”徐怀真这样说, “但这姑娘居心所在,” 他猛的吭声,“我就不知道了。” 崔时雨的……居心? 另一点头之人是齐悠白。 “徐师弟说的没错,”他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笑意。“不过春城往事在我这里可说不清楚,得去问人。” “谁?”青丝抬头。 齐悠白看向她,轻轻晃了晃头。“师妹不是知道了吗?” ——他要去问齐珏。 这听起来似乎极为可笑,仿佛把一朝天子当做街边消息贩子一样了,但齐师兄就是极为熟练的直奔乾元殿去。 不巧,正撞见柳书书从内室红着眼睛出来。 哦……青丝痛苦,这该死的必走剧情。 见来了人,柳书书愈发尴尬。尚还看不清来人是谁,她已经退到窗棂那处去。 “……” 原来是回来的恭王殿下。 她愣神处,察觉手腕处漫起来一阵一阵的冰凉。定睛一看,那先前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姑娘此时正站在她身侧。 “青丝姑娘。”她喊。 “柳姐姐。”青丝看她抬起的红肿泪眼,心中一阵抽抽。 ……死男人能不能滚远点。 “我们出去说,”青丝见状。朝那边打了个眼色,齐悠白心领神会,朝着师妹点头。 “陛下同意了,走吧。”她对柳书书道。。 —— “让青丝姑娘看笑话了。”柳书书随她在一边左下,垂目。 !“没有的事,”青丝急忙回答,“哪里就是看笑话了呢?” “我见了你,很是开心。”青丝捞起苦命女主的手。“柳姐姐看见我,也是这样开心吗?” 柳书书被她的热情吓得一愣一愣,看着她透着生气的笑脸不由得也扬起嘴角。“嗯,”她肯定,“我看见青丝姑娘也很开心的。” 青女士和她一起坐下,自己叽里咕噜一大堆,说的全是鸡零狗碎的小事情。但柳书书很仔细的听,看起来很开心。 “月湖边的花要开了。”青丝道。 “二小姐——” 两人说得正好,那穿着碧萝衣的侍女探出头来眼看只有二人在,唤了柳书书回慈宁宫去。 青丝送别了柳二小姐,自己转身回去。 —— “有何贵干。”吩咐了人退下,齐珏没什么架子的瘫倒在金贵榻上。 嫌脑后枕头软的慌,他索性把手塞进去。 “崔老夫人近来身子不怎么好了。”他见他的便宜弟弟这样说,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边问。“兄长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齐珏似乎毫不在意面前几人看到自己散漫样子,眼睛扫过几人。 发现那个小姑娘没跟来。 “人各有命,该死的时候就死了。”他回答弟弟,“我能有什么打算。” 语罢,他索性闭了眼睛假寐起来。“若是没什么事情,就走吧。” 齐悠白袖中指节一紧,无奈地笑了一声。“那兄长可否告知我,檀玉生的事情?” 檀玉生? 不出所料,他精于此道的兄长很速度地就睁了眼睛。“你问这个人做什么?”齐珏语调上扬,看起来极为震惊他会问起这个人。 这兄弟二人对视了几秒。 “紫檀木自下往上数几层?”齐悠白问,不管旁边二人懵得很。 “……三。”齐珏叹了口气。“自己去找。” 几人出去时正撞着青丝回来。“完了?”她震惊。 “嗯,走了。”齐悠白点头。 ——“他哥说了什么?”走着走着,她眼神示意一边的沈阔说话。 然这人迷惑摇头。 她又看向一边的徐怀真。怎料这人则更为离谱,如果不是在外边,青丝觉得这人当场就要愤怒地哭出声来。 哭得房子都塌了的那种。 “你在气愤什么?”她悄悄问出口,没有大声宣扬。 ……难得徐怀真还能在气得鼓鼓的时候看她几眼。但他实在白瞎了那张好脸,说的话杀人诛心。 “你难道希望一辈子做个废物?” 青女士表示关心须臾小师弟是她做过最丑陋的一件事。 “真的很喜欢当废物呢~”她猛的一撞他环抱的手臂,颇为友好地和徐怀真做交流。 “青——丝!” * “大师兄,”沈阔转头看了一眼打打闹闹的两个人,凑近齐悠白。 “你不觉得,不觉得这须臾师弟有些过于轻浮了吗?”沈阔颇有些看不得师妹和他们愈行愈远,“你看青丝最近,都不怎么和我们走一起了。” …… 齐悠白摇了摇头。 “师妹年纪小,自然是爱闹爱玩。”他一副大家长的做派,倒是反过来劝导沈阔,“且徐怀真心性不坏,和师妹作伴也未尝不可。” 齐大师兄听见背后传来的嬉闹声,并不觉得有什么…… ——“你爹的你凭什么攻击我的脸我靠!!” ……还是有点过了的。齐悠白并未转头,想着自己的身份不怎么适宜说这些,还是让二师妹来好了。 是该与黎黎他们联系了。 “师妹,”齐悠白转身,却看见二人抓在一起的手,不由得皱了皱眉。 徐怀真的手还捏在她脸上。 “什么?”青丝狠掐住徐怀真一块肉,转过眼来看他,还是舍不得放弃这占了上风的战役。 “师兄你大点声啊!” …… ……算了,齐悠白捏紧了拳头。 她懂什么。 * 青丝当天晚上就接到了黎黎的电话。那块小灵通放在她这里还没来得及还给齐悠白。 “师姐!”她得意,“今天我和徐怀真打架我赢了!他被我狠狠修理一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你不知道他这人多惹人嫌,”青丝叨叨不绝,甚至想出下次的双人混打计划,“下次我带你打他!” 黎黎:大师兄还是说的保守了。 “青丝。”黎黎清了清嗓子,察觉自己身边靠着的人睫毛颤了颤,故将声音放小一点。 “徐师弟怎么说也是个男子,你和他来往时也注意一些。”她斟酌词句了又说道,“就是呢,不要太亲近。” 这斟酌斟酌出这样一个词语,她心中先把自己笑了一遍。 “亲近?”青女士觉得师姐误会了,于是急忙解释道,“没有吧我就是平常和他打个架,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嘛。” “那他怎么捏你的脸?”黎黎灵魂发问。 “哇靠你怎么知道,”青丝惊叫,继而愤怒道,“那是因为他手贱!” 她平生!最恨!有人!碰她的脸! “三师兄给你说的?”青丝想来想去只能想到沈阔,齐悠白实在不像是喜欢告状的人。 黎黎正要说不是,肩上的人动了动头,毛茸茸发丝卷进她脖子痒得很。 她另一只手也被这人抓着,轻轻呼了口气,发觉空气里仍旧漫着这人衣袖上沾染的血腥气。 “嗯。”对不起了三师弟。 实在是眼见这人睡得越发不踏实,黎黎便忙于结束这通电话。 “好了,记得我说的。”她嘱咐师妹,“再有一个月我就回来。” 第58章 ——好!青丝来不及答应,眼睁睁看着木牌光亮消下去。她皱起眉头,回想自己最近和徐怀真是否有什么惹人胡思乱想的举动。 她完全把他当自己弟弟在训不是吗。这有什么好……误会的。而且,她伸出手看自己的小手掌,妈呀小师妹这具身体才多少岁! 三师兄……下次沈阔来和她要棠花,她不给了! 哼。 * 几人要去的藏书阁计划被迫推迟。 “兄长说钥匙被弄丢了,得好好找找。”齐悠白也很无奈。 “要问檀玉生的话为什么不暗访民间?”青丝乖乖举手提问,“这不是非常直接的方法吗?” “是呀是呀。”沈阔急于应承小师妹——他发现师妹今天好像很针对他?为什么她连每天一摘的花都不舍得给了。 他劝着自己说是师妹还年轻,很容易受外人蛊惑。所以一定是徐怀真蛊惑了师妹! 没错!都是小师弟的错! “可以是可以,”齐大师兄一脸正经,却还有兴致打趣她。 “比起在街上累死累活还无比招摇地找人家的信息,我觉得还是直接看记录的好。” “你说呢青丝?”他无比自然地拍拍师妹的头。 “……好像也是?唉等等!”青丝又生疑惑,举手。 “师妹请问。”齐悠白看起来心情不错。 青丝有些难为情地问,“这种事……也会被记下来放到你们皇家的藏书阁吗?” 实在,实在是有点变态!谁他爹的做这种工作啊。 “实不相瞒,”齐大师兄把手收回来,学着某人寻常放脸的姿势在桌上一撑。有点难得见的可爱姿态。 “嗯……我有个朋友幼时极其喜欢写些画本子,但又苦于灵感有限,所以搜集了许多名家的风流韵事,记录下来时时翻看。” “……放在藏书阁?”徐怀真切了一声。“杀鸡用牛刀。”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青丝扯了扯嘴角。 但齐大师兄点点头,回答道,“因为他写了很多,加之很得人喜欢,所以放在这里。” 众人:……真是有趣呢。 齐珏找到钥匙的那天,青丝终于得以见到那位大师著作。 封皮落款……叫小玉儿…… 小……玉……儿。 神他爹小玉儿。青丝阴险地一笑,果然不出所料——这些都是他们高贵的皇帝陛下亲自搜集记录。 真是——太太太!太惊讶啦! 第53章 “啊——啊嚏!”那场灰尘雨落下的时候,青丝正张了嘴准备打喷嚏。 她并没有吃一嘴巴的灰——感谢她的大师兄! 好儿子!她赞叹。 “儿~饿了哈哈哈哈哈,”她奇妙地打着哈哈,哈哈哈哈地推着齐悠白进去。 青女士欲哭无泪:最近真是光屁股推磨了怎么的,尽是转了圈子丢人…… 几人按照齐珏的说法,找到了那层书架。比之其他地方的书来说,这层的书似乎是新上一些。 青丝见几人伸手去拿,正想伸手呢,那边师兄就递过来一本。 他把表面的灰清得干净,已经掌到了第一页。齐悠白指着那一页略有些模糊的字迹给她看,“可在此处寻找。” ……按照地域姓名排列的目录吗?青丝把书接过来,点了点头。 书很厚,青丝胡乱找了个犄角旮旯坐下。她指尖至书页上掠过,轻飘飘地没什么力度。 檀姓难得,青丝看了很久也没发现一个。偶尔见着几个,欣喜若狂翻过去了结果却是别的什么人。 所以她直接寻了崔老夫人,也就是裴夫人的名字。 这倒是好找多了,她念裴氏本就是景国大族,怎么说也…… 找到了! —— 几十年前,景国驻边的大将裴鸣之的独生女儿,也就是当今的裴夫人。 她的名字叫做听画,裴听画。 裴氏女生在一个雪天。 那年闹了罕见的冰灾,雪下的尤其大。听说裴夫人生产时夫君不在身侧,侍女怕冷偷了懒回房,她生产时的脐带……是自己剪的。 青丝颤了颤,觉得这人写的大抵也只能做个参考,仔细不了多少。 —— 那年草长莺飞,裴姑娘交到了第一个朋友。那是与她几墙之隔的崔氏少年。 “他叫……崔,”青丝仔细看着,发现那名字被虫蛀了个洞,只留下一个火字旁。 “崔焰。”有人回答了她,青丝抬头一看,是齐悠白。 确实是崔焰。因为后面就写着某某年某某月裴听画和崔焰一起把练武场炸了个洞,某某日这二人又一起游了园子…… 天宁六年,二人定下亲事。 “他这是,”青丝翻页的手停下来,皱眉。 “正是战死沙场的崔将军,也是后来裴夫人的夫婿。”齐悠白回答她,复又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青梅竹马,天作良缘。”他道,“只是可惜了……” 这位崔将军在自己二十五岁那年惨死在战场上。 那时他已有了威名,时人却只叹他英年早逝,也平白耽误一个恰恰嫁与他的好姑娘。 在上战场之前,他二人刚刚完婚。 之后裴听画一生未曾改嫁。 “……那位檀郎呢?”青丝挤破了头也再想不出这人除了檀玉生还会是谁。 可……一点都没写。 “我也不知,你且往后翻翻。”他摇头。 青丝往后翻去。 “有了!”她颤抖着点上书页,念出那个名字。 “檀玉生。” 果然是他。 更引人遐想的是,这人的故事就放在裴听画之后。 ——檀玉生正是裴氏不知哪个旁系媳妇带来的拖油瓶儿子,裴听画勉强唤他一声表哥的关系。 她与他母亲一起来投奔裴家时,是十七岁的年纪,比崔氏郎和裴听画整整大了两岁。 说来二人关系为什么惹的后世联想,实在是因为传言道这檀郎容貌怎样怎样倾绝于世,而且擅……擅长魅惑之术。 很是带着奇幻色彩就是了。 且说裴听画在和崔焰定亲之后,似乎并不是很想嫁给他。更有传言,在崔焰离家上战场立功那几年,她早就和自家那位天仙似的表哥互许终生…… 但这只是原书里,几段文字就略过的坊间传闻,真实性不得而知。 接下来的几页……笔迹明显凌乱不少。青丝猜测齐珏写这书时也是觉得气愤了,以至于旁边散落很多墨渍。 “没了?”她翻到记录这事情的最后一页,发觉后面已经是一位姓朱的风流才子与有夫之妇勾结,二人双双沉塘的丑事了。 “被撕了。” “所以这位檀郎到底是她什么人?”青丝将书放下,“我觉得不怎么像情人就是。” “为何不像?”齐悠白问。 总不能说是直觉?她在原书中并未太过注意这位老夫人,在这个世界目前也才见了她一次。 但是青丝就是觉得。 ——她当时为柳书书说话。 凭借着感觉而言,青丝觉得不是。 “再看看吧。”她话音正落,那边徐怀真站起来就喊着他们过去。 “檀玉生是吧。”他把手中的书举起来,叫出这名字,“找到了。” 这是一个异常诡异的故事。 在刚才的那本书里,乃至青丝记得的原书剧情,这檀郎是个貌美且极擅长攀附的人。在徐怀真拿到的这本书里,却又说他良善,为人诚恳,是个很正直的人。 实在是奇怪。 “你那位朋友,怎么写人还有两副面孔呢?” 徐怀真仰头。 “这本不是他写的。”齐悠白把两本书字迹拿来对比,“说他言行恶劣的是我朋友所写,但这说他良善的就不知道是谁写的了。” 青丝后知后觉的点头。然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视线随之挪到人身上去。 “等等,” 青丝将齐徐二人对峙一样的目光打住,“师兄。” “你还没和我们说崔老夫人的病情呢。”她问,又将书合上。 “包括调查这姓檀的有什么用呢?” ……是了,一切都是齐悠白在引导他们查,众人也都并着脚步随他走。而明明他连最重要的线索都没说。 “师兄。” 沈阔看向他,面露忧色。 “无妨,是我忘了说了。”他脸色较之平常没什么大不同,只是带些难见的凝重。“如崔姑娘所想,老夫人是遇着些不寻常的东西。” “那齐师兄倒是说说,老夫人遇着了什么?”说话的是徐怀真,彼时他听青丝一说,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牵着鼻子走,自然是有些恼怒。 齐悠白并不着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从掌心生出一道火焰。他们刚才开了窗子通风,此刻那风便正巧吹的他掌心细细火焰歪来歪去。 他视线并未落到什么人身上,只是自顾自说道,“人之一身血肉自生下来便受天地滋养,若是死了,魂体与骨肉自然也要返还天地。” 第59章 “若有人明明肉身已死,魂魄离了体,仍旧执迷不悟。”他看着掌心越发危险的火焰,堪称冷淡的把它一把掐灭。 “就会变成孤魂野鬼。” 鬼? “这谁不知道?”徐怀真看向其余二人,“难道你们守墟觉得这是什么高深的学问不成?” ......青丝抬眼,“所以那位檀郎已经死了?” “大约是吧。”齐悠白回她。“说不准。” 这怎么还能说不准?青丝觉得齐悠白看着坦诚,实际上心中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多的是他们几个只是师弟师妹关系不能知道的隐秘,于是那心慌又重返心间。 “师兄知道那天的的郎中姓檀是吗?”她笑道,虽然是问,却很肯定。 沈阔二人还未从这他们跳动的话题中反应过来,又听小师妹这样一说,瞬间汗毛倒立。 “他姓檀?!” 而一边的齐悠白并不否认。“知道。” “那崔姑娘引我们去那里是想要做什么?” “师兄知道吗?” 崔时雨明明已经知道了檀郎君是谁,却还要引得他们去找线索。 “这我倒是不知。”齐悠白看着不断发问的师妹,无奈地缓缓摇头。 —— 除非......除非那人并不是檀玉生。 但崔时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老夫人说的是檀...... “她骗了我们?”青丝这一理才发现几人种种推测都建立在老夫人那句话里。 要是崔时雨一开始就说错了呢? 但这又是为什么?是她求着他们来救她祖母,为什么又要说错的东西来误导他们。 青丝狠狠呼了一口气。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骗人?”沈阔满脸疑惑,“我怎么尽听不懂。” 徐怀真脸色也是一言难尽。 “不必慌张,”齐大师兄给馁气的几人吃下安心药。 他道,“不会很久,她自己会来与我们说。” 至于多久,就要看这位崔姑娘夜中梦见自己祖母几次了。 “等着就是。” 第54章 不出所料,崔时雨在第三日就急急忙忙进了宫,寻到几人门前来了。 “殿下,”她神色较之前几天更差了一些,眼底乌青。“你骗了我。” 他明明说祖母会醒,但她守在身侧那么久,祖母一点睁开眼睛的预兆都没有。 恭王殿下骗了她——崔时雨在此刻不得不承认。 但怎么会?他这样的人,也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同人开玩笑么? 等到失望如潮水一般把她淹没,终于趁着白日里,她入宫打算去寻个说法。 —— “崔姑娘想我帮忙,我自然是可以帮你的。”齐悠白请她入座,但她不肯,于是他索性也不强求了。他对着她垂眼,看着她时和他的兄长十分相似,带着她未曾想过,能在这人身上出现的威胁感。 “只是我先前怜的是姑娘一番孝心,想着恰好在此,怎么着也就顺手帮了。” “但崔姑娘似乎没说实话,”他语气淡淡,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师弟师妹。 青丝:......抱一丝,真的抱一丝。 “但有一点我不怎么明白,”齐悠白问她,倒是很诚恳的样子。“姑娘既然请我帮忙,便是信任我。但此事有关老夫人性命,你怎么却不据实相告呢?” “还是说,”他故意一般的问,“你根本就不想老夫人醒?” “你胡说!”崔时雨听见这话,惊吓之下腿脚瞬间瘫软。“我怎么会不想祖母醒。” “......你知道檀郎是谁。”齐悠白道,不是疑问的语气。 崔时雨身子抖了一抖。 “崔姑娘不愿说的话也行。” 他一个眼神过去,善解人意的小师妹即刻走过去要将她扶起。青丝这样,神色无奈地看着崔时雨诚恳道,“我们并非一定要知道些什么,只是老夫人的病,你也知道......” “害。”青丝把人扶起来坐下,看着失魂落魄的崔时雨道,叹了一口气。 “不说就走了!”徐怀真气得要命,忙来忙去没遇着个正经事不说,拐弯拐来拐去把人都惹毛。 “——别!”崔时雨睫毛一颤,眼盈满的泪水就滚落下,“我......我说。” 青丝递了一张帕子过去。 这姑娘并未把脸抬起来,垂着眼。好半晌,她才慢慢开口。 “我并非祖母的亲孙女。” ......这实在是一个无比离奇的故事。青丝再次想。 * 天宁十五年冬,崔裴两家姻亲终成,大喜。 天宁十六年春,镇远将军崔焰受命领兵绞杀叛匪数月,返回途中遭敌军伏击,射杀于静谷。 天宁十七年,崔老将军病中听闻噩耗,心力衰竭而死。 “祖母一生未育有子女,而我父亲,”她缓缓道来,“实则是崔将军的表弟。” 这在春城也算不得秘密。齐悠白点头不语。 “崔老夫人刚刚失去了儿子,继而又失去了丈夫......她苦痛未消,一知崔府从此便式微,二来也明白祖母新寡不易,于是想要她回裴家去。” 崔时雨哽咽一声。 “但她不愿。” 崔时雨苦笑起来,“祖母幼时许我离经叛道,但我实在不是那样的性子。” “她说女子不应该永远被困于高墙大院之下,叫我不要看《女训》《女诫》,说里面全是骗人的东西。” “但若事实真是如此,她怎么还在哪里呢?” —— 崔时雨的母亲是烟雨朦胧地出身的娇女。不过那年,她与前来慰问百姓的崔氏子一见钟情,怎么着也要嫁过去。 母亲眼睛哭得红肿,说将军妻子难做,常常是见了一面少一面,然她不听。 “母亲。”谢姑娘看着母亲,盈了柔情的美目中是同往日不同的叛逆。她见母亲无奈叹气,语气同幼时撒娇时一模一样。 “我若爱上一人,能见一面也是好的呀” “岁岁常相见实在难得,”她道,“我不愿说我只求一瞬,但我愿意搏一搏。” 最后她输了。至少在崔时雨看来是这样。 ——她与丈夫相守不过三年,生下个女儿之后身子越发不行,然后撒手人寰。 最后丈夫新娶。 有什么意义吗?若她听家里人的话,不作什么叛逆的娇娇小姐。即使是留在那里嫁个书生也好啊,至少不用死的这样早。 “祖母叫我做自己,”这姑娘仰头,“然而我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子。” “做个循规蹈矩的小姐很好。”她僵硬的去寻自己垂落的发,把它摆到该放的地方去。 “祖母一生为着她与崔将军少年情谊弃了很多东西,怎样也要留在崔府受苦......” “这其中……也包括她真正所爱。”她道。 所爱? “我并未骗你们,”崔时雨抬起头,“祖母念的就是檀。” 檀玉生。 “她一生受困,只将死了才敢念他几声。”讲到将死几个字,崔时雨后头一哽,许久才将涩意压下。 “我借着祖母伤病引你们来,不过是为解祖母的困。” 或是知道这事情实在难得常人理解,毕竟哪有自家孙女帮着祖母和外男牵魂引魄的。眼前这白衣男子一脚已踏出红尘业障寻觅仙法,却是还愿意踏足这斩不断的凡间缘尘吗? 她这才隐约发现了,自己上一次见齐悠白时,除却对年少一眼惊鸿的羞涩面外,想的竟然是这个吗? “殿下。” 崔时雨抿直了唇线 ,她唤这人,语气已然不再有之前思慕时候的羞恼缠绵意。 “我知道你拜望仙山,法术高明。可能帮我寻一寻那位檀郎君的魂魄?” “身既不能与之同葬,我只望圆了祖母的愿。” 这怕是她第一次展露己身的离经叛道,于是只干着嗓子,嘶哑的询问。 “你可否......帮我这个忙呢?” —— “你如何知道老夫人真正喜欢的人是檀玉生?”青丝不由得问道。 崔时雨眼眶未干,被扶在一边勉强饮了一口茶水才堪堪把胸中闷气压下。听青丝这一问,她便勉强笑起来。 “既是我有求于你们,那自然是半分不敢隐瞒了。” —— 崔老夫人很喜欢写信。有时是写给她远在天涯的知交好友,有时是走几步路就到了的春城邻家,她也要写信。 “为什么不亲自去拜访呢?”崔时雨不懂,便倚在她身侧问她。 然这老夫人摇头晃脑,“有些人见了面便要吵架。” 她摸摸孙女的头,眼神却是带着笑意的。“写信多好呀,寄出了便是寄出了,只需等着他收到就是。” 直到后来她腿脚不怎么好了,拄了年少时不屑一顾的拐杖,连见一面温和不会吵架的友人都难得了。 裴夫人年少时也算是春城一带有名的旁人不敢惹的姑娘,年老了却连家门都不怎么想出去。 第60章 “懒了。”她同越长越高的崔时雨这样说,只看着不远处的墙角青梅。 “一走出去看见事事新鲜,自己却老了,这是怎样的痛苦呀。” 裴夫人年轻时不喜欢被人唤夫姓,偏要人唤她娘家姓名,到了老却极喜欢上崔老夫人这个名称。 她对常人都温和,只对着那皇宫大殿里的人冷漠些。 但这是应该的,甚至宫中的人也如此认为。 ——卫国的崔将军死后仅仅一年,老皇帝为求安稳竟主动捐地以献蛮匪安身...... 所以她是怎么也怨得起来的。 崔时雨不知道祖母恨是不恨,她这人心直口快得很,自己却从未在她口中听到什么不该说的话。 即使她后来年少心动,初尝这其中酸涩苦闷,也仍旧看不透这位老夫人心中爱恨。 直到她看到那一箱子的书信。 “是我和祖母拜庙归来,夜中忽觉心悸。”她道,“只是我行至她房中时,只见她瘫倒于座下。” “口唤......” 檀郎。 崔老夫人有一箱子本来紧紧锁着的书信,从未让任何人发现。却在那夜散开来,崔时雨急急忙忙冲进去时,她昏迷已经好一会儿。 她蜷在那一堆常年累日的枷锁上,只剩下浅浅的呼吸...... 而自桌上散开的每一封书信之上,都是笔墨甚轻的三个字。 寄檀郎。 —— 檀郎亲启: 今天晚霞红的真好看。我觉得不错,而且很有你之前在第三颗柳树下吟那首什么什么诗的感觉。我想你那处不知道有没有这样好景色,就想着给你写封信。 反正,我是替你看了的。 檀郎亲启: 你猜我前些日子收拾屋子时发现了什么?哈,竟然是你那年回城时折给我的梅花。我当时故意说不喜欢你这样文邹邹的样子,实则是我骗你。 我很喜欢。 —— “我不敢多看,只见着其中两封。”停笔思及此,崔时雨竟也惊讶自己记得如此清楚,以至于当时这年轻姑娘的情绪都上了她心头似的使人这样难受。 她见几人仔细看着记下的书信,开口。 “我知道祖母时日无多,这才出此下计让殿下帮我。” “这样的孝心,殿下可允?” 青丝看向齐悠白,见他点了点头说允。 这样,她沉重的心思才落下地来。 这世上,当真有这样无可奈何的生别吗?她想着或许也不是,要是这檀郎死了的话,那就是死别。 死别…… 第55章 “那位檀郎中是我废了心思寻来的檀氏后人。”崔时雨见齐悠白应允,自然就不再隐瞒什么。 “我看书中说招魂一术需得至亲骨血为引,便先把人寻来了。”她此刻冷静下来,把一边记了书信的纸张拿回压在手下。 或许是觉得这言语之间太过残忍,崔时雨忙补充道,“是我之前救了他,所以他答应需要时为我献上一点血。” 想到这样,这姑娘对姓檀的人印象又好上一些。 这家似乎尽出些有君子之风的人。 “祖母曾不小心给我提起过这位檀先生,但也只是提了一嘴。” 她对着齐悠白道,“殿下后来去查,可查到些什么吗?” ?他们哪敢说查到这姑娘口中清风朗月公子一样的人可能是个祸害? “查到些和你所知不怎么一致的。”一边不怎么说话的徐怀真却径直开口,“你怎知他是君子不是小人?” 小人? “怎么可能!”崔时雨对这人的口不择言感到生气,她既敬佩着祖母,自然也十分尊敬这被她所爱慕喜欢的人。 哪怕,哪怕这人是一个根本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人。 他怎么可能是个小人? “抱歉。”齐悠白将徐怀真拉往后去,想将话题就此揭过。他只看着崔时雨问道,“你可是向那位檀郎中问过这位先生现况?” 看样子是问过,并且这人已经死了。 “自然问过。” 果然,崔时雨哀声道,“说是早回了宣地做官,前些年闹饥荒时去世了。” “他是宣国人?”青丝一惊便问出声,想着那不就是宣月澜在的地方吗? “他双亲皆是宣国人,只是后来随母来到了......景国。” 或许是背后议论先人身世过于失礼,她脸上红了一片。但既然讲都讲了,崔时雨索性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但这位先生有些特殊.....”崔时雨讲完身世,却又惶恐再三要不要说剩下的。 几番犹豫之下,这姑娘抬头被徐怀真一张俊俏黑脸吓到,竟什么都说了。 “他身怀异香,是宣国南地的蛊师血脉!” 这一下子,却把几人都干沉默了。 青丝:hello?原书作者知道自己的书这么多热梗吗? 其余几人:坏了。 崔时雨见几个人神色有异,忙摆了手解释道,“不过他除了有异香之外和常人是差不多的。” ——她先前为了解也看了些奇幻妖物之类的话本,自然知道南疆蛊虫之类有多么惹人心惊。 但是……这几位不是那样的身份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齐悠白微微惊诧一刻就恢复了脸色,“姑娘不必慌张。” 她这才放下心。 “好了。”看起来最为靠谱的恭王殿下站起来,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便看向她。 “就要传晚膳了,姑娘留下来吃饭?” 崔时雨自然不会留下来。只留下一句劳殿下费心,意思是希望他快点到宫外帮她做事之后就出去了。 * “师兄?”青丝喊了他一声,“你怎么不吃?” 他夹的一筷子菜都要掉下来了。 反应过来的齐悠白抿嘴笑笑,随即送那筷凉了的菇子进嘴。 “师兄有心事?”沈阔歪着头问,精准出击从徐怀真面前的盘里夹了筷黄焖鸡。 啊呀,好吃! 徐怀真白了他一眼,把腿摆正了坚决不学这几个人腐烂作风——瞧他们的脚都乱伸成什么样。 那位明明腿短的要死非伸直了吃饭的小师妹已经踩了他第三次了。 “无事。”齐悠白一笑。 “只是我明日早上需同皇兄去办些事情。”他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青丝明白地摸摸自己嘴角,果然沾了几粒饭在那。 她随意抹掉。 “你们无事可以出去转转。但千万记得回来。” “择日不如撞日,晚上就去看看那位老夫人 吧。” 明日? “可以。”这边一看,徐怀真倒难得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点点头不能再赞同,“明日倒是个好日子。” 好日子?青丝嘴巴一扭,刨了口饭摊开手指开始算。 ......中元节。 她手颤了一颤:这他爹的七月半当然阴气重好招魂啊! * 几人真的出了宫门。且看这里的节日习俗倒和青丝先想象中差不多,都是放河灯、焚纸锭、等祭祀先祖的活动。 青丝看着这样的风色,记起幼年和外婆住在乡下时也自己做过河灯去放,但只是很浅的一条小溪。 这里的节日气氛比那边浓的多。 只是齐悠白白日里不和他们一起,甚至大早上就不见了人影,想来是去找齐珏去了。他们闲着也是无聊,青丝拉着剩下两个人悄悄溜了出去。 几人转角走上大街时,远远就闻见一阵浓而不熏的香气,都觉得十分好闻。等青丝仔细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行人拿着什么往前一队队排着。 头上还冒烟? “这是什么?”青丝好奇问道,不敢大声说话。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徐怀真得意地抬抬眉头,“点香啊。” “嗯,是点香。”一边的沈阔点头,“你看那里。” 队伍是按照个子高矮排的,最后一个人自街角出现时,青丝看见那些人头顶冒烟的真相——原来这些人都举着一两米的杆子,杆顶上插着个南瓜似的东西。 香呢? “白日里点香客只练练,”沈师兄解释道,“到了晚上人们就把香火插满,称作插香,也叫点香。”说到这,他倒扬起笑脸好奇地问徐怀真,“听说师弟从未下过山,你怎么知道的?” “在师兄买来的册子上看过。”这人回答得快,瞬间却发现自己也暴露了自己没实际上看过的事实,找补似的说上句一猜就猜出来了,不像某人那么笨。 青丝沉默地翻了个暗暗的白眼。 “你知道的,我幼时就失去了父母。”小姑娘自嘲地笑笑,看向沈阔。“毕竟孤身在外飘零有的吃就不错,谁还在意这个。” …… “师妹饿不饿?”由于他们出来时没有吃饭,沈阔摸了摸鼻子,指向一边的馄饨摊子。 “......这有什么?”她身侧站着的徐怀真咬咬牙,豁出脸似的,“我之前连栗子糕都没吃过呢。” 第61章 “啊?”青丝故作疑惑的张大嘴巴。 “我给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哦。”但她倒乐的给他台阶下,只因本来就是开玩笑似的逗他玩。讲完这话,她抄起一条板凳就坐了,转头朝着小贩说来三碗馄饨。 “一碗多葱一碗少葱。”姑娘补充道。 徐怀真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人了。 * 等到几人吃完甚至逛了一圈,那长龙似的点香队才结束他们的巡街。 “小姑娘同兄长来买香吗?”一边的香贩看这长得颇机灵的姑娘四处张望,忍不住开口道,“看你长得可爱,可以给你便宜一些哦。” “啊?”她惊呼,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买了香来做什么。 好像没什么可做。 “大师兄走之前讲了要买香的。”沈阔附身在她耳边一侧。 “买!”她豪爽应答。 最后钱是徐怀真付的。而令青丝没想到的是虽然这人平日穿着一身富贵衣服,原来竟和她穷的不相上下。 “唉,”她磨磨蹭蹭的轻推他抱着一大摞香的手臂,学这人平日里哼道,“你人还是不错的。” “仅仅是不错?”徐怀真实在是委屈死了,他年年攒下来的钱去了这么多暂且不提,还有他之前天天陪她苦练,后来又下山陪他们搞这搞那,仅仅是不错? “给你机会再说一遍。”他哼哼唧唧。 青丝白眼没翻呢那边的沈阔就先咧了嘴巴,也学着师妹语气道,“徐师弟人还是很好的!” 这少年听了称赞颇想得意地笑,但他自认为十分成熟地忍住了,甚至于可以说出一句谢谢。 “嗯。”他应答沈阔,将脸转到一边嘴角浅浅勾了勾。 于是青丝双手空空,胡乱买了很多小玩意回去。回去放置这些东西的时候,她突然发现那个好看的藤萝盘扣还没送出去。 嗯,还是回山之后再给师姐好了。 —— 齐悠白回来的时机正好,天色将暗未暗。这少年隐在朦胧夜色里,走得无声无息,连掀起的衣袍都透着股静悄悄的意味。 “师兄?”他将门打开朝里走去,却听见一声轻轻的呼唤。是收拾得最快的小师妹站在院子里率先喊了他一声。 青丝眯着眼睛走过去,觉得齐悠白今天很不一样。 不是,他怎么散着头发? 此人从一开始见面,抛了温柔性格来看就是一副清冷师兄的样子。加上他头发梳得极好,每天都用玉白小冠好好固定着,只在后背留下一层不厚不薄的披发,常同他的珠串混在一起,然而从未打绞成混乱样子。 他好似叹了一口气。 这人此刻背对着小师妹,便是悄悄地将脸扭过去一些,整张脸全隐在垂落的发丝里。 她看见了。 然而齐悠白没有回答,僵直着的身体动都不动。 青丝从来没见过他不束发的样子,“师兄?”她轻咳一声,觉得自己不能上前去,于是仍旧站在原地。 “我们什么时候去寻崔姑娘呢?” “等我片刻。”他这样说,伸手推了门进去。 青丝皱了皱鼻子,在迎面拂来的风里嗅到一抹浓重的荷花香。 …… 等到面前的屋室灯光熄灭,青丝又看见了平日里的齐悠白。 “其他人呢?”这人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扎好了,这样温温和和地问道。 “来了来了!”话音刚落,那边随即响起沈阔一声极大的回答,“师兄你要买的香也太多了点,” 只说这春地产的香最为珍贵,磕磕碰碰到了缺一小角便是不吉利,沈阔不敢把香放进随身带着的香囊里。 徐怀真自他身后走出来,怀里也是同样的几把线香。 “走吧。”青丝向这二位致敬,“你们先请。” ...... 她纠结了一下,还是从挂着的荷包里拿出那东西。趁着前面两个人走得稍远一些,索性把手一摊。 “师兄,给你的。” 第56章 “给我?”齐悠白脚步一顿,瞬间便明白这师妹“苦苦逗留”的真相。落下眼时,看见她掌心一个红线缠就的小物什。 路途不算黑暗,齐悠白认清那是一个怎样寓意的礼物。 “对啊,给你的。”青丝不愿多说,扯着这人袖子把东西塞进去按在他手心。 “我看你今天似乎不是很高兴。”她脚步一踏,离他更是两步远。然小姑娘背着手朝前走去,语调轻松愉悦。 “故而拿来哄你。” 齐悠白看她追赶前面二人去,唯剩一个一会儿高一会儿矮的身影。 ......她在雀跃什么呢。 捏了捏掌心,齐悠白发觉那是丝线的毛茸触感。久违的,他顺着那几股丝线往下滑,又几乎是记忆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弯曲痕迹。 来不及反应,他嘴角已然扬起来。 * 几人找到崔时雨时,她正在院子里坐着。 “殿下来了。” 等到几人在她身侧停下,她像是才听到脚步声,不慌不忙地从一边的秋千架子上站起来。 她又 引着几人到那去。 此时已经是中元节的夜了。几人从这南岸小医馆不经意望过,刚好看见那白日里的点香客已将队伍连起,如默默破开暗色的赤龙般向前无声涌去。 崔老夫人仍旧躺在医馆小屋里。 据之前崔时雨说辞,这老夫人只是病重,并没有之前胡乱猜测的鬼魂妖邪缠身之类。 几人入座。 “祖母身子越发不好了。”崔时雨让一边的小厮倒茶,自己讲起话来。 “我只愿在她醒时找到那人的魂魄。让她……再见他一面,行么?” 徐怀真挑起眼,“你怎么就确定这人的魂魄还在这世上呢?” 且说这檀玉生若是死于饥荒,恐天命所为难得抵抗,其魂魄早该在他身死那一瞬间就归于地府,现在已经不知道投到哪里作了小童也未可知。 她怎么知道这魂魄还在呢? 崔时雨沉默。 “也是老夫人说的吧?”一边的雪衣少年声音清朗,于是总带着让人误会的温柔意思。 但谁都不觉得此时是个讲求温柔的好时机。 崔时雨看向齐悠白,攥着手心点头。 于是她听他又问,“老夫人上一次醒是什么时候?” “......半月前。” “哦?”这人嘴角一抿,垂眼看她。“为何迟疑?” …… “崔姑娘别紧张,”青丝见她灯下面色纸一样苍白,忙走过去扶着她手臂。 只青丝掌心贴住这薄纱时,烫的崔时雨缩了一缩。 她心思沉了半分,回的竟是伤心忧虑得度日如年,已然记不清了。 室中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这头突觉尴尬的沈阔恰要开口,却听到那窗外传来一声极闷的铃响。 “叮——铃……” “叮——铃——” 诡异的铃铛敲击声如重锤,激得垂首的崔时雨捏紧了掌心的嫩肉。狠狠的,终于这痛意把她一身神气都扯回。 “何时开始呢……殿下。”她问。 话音刚落,崔时雨便察觉身边这人把手不动声色收了回去。 等她再一回神,一声极其响的雷已经把齐悠白的回应掩住,那紧张的姑娘抬起头时看见他恰恰回落的唇角。 他说的是—— 现在。 比大雨更快的是这少年的身影,在那猝不及防的大雨落下之时,他已经把窗子全然关上。 随那最后扬起的风而来的,是屋内响起的闷声大雨。 青丝看着时机,自顾自走到门边。 却只听外面“咚——”一声,有人的手先她一步抵住了门。 崔时雨精神绷得死紧,下意识地扭动着脖颈,即刻将头转向掌着门的青丝。 “是我。”门外传来檀清溪的声音。这边他话音刚落,里头的青丝已经把门打开。 一阵飞扬的雨雾随着此人湿透的墨靴一起近了。约定好了来献血的檀郎中一边挤了挤自己衣袖的湿润,一边疑惑这屋子中气氛为何如此奇怪。 他借着衣袖顺势擦了擦手。 即便这人急速的关上了门,那飞进的雨丝却仍旧落到崔时雨微微前倾的掌心。 檀清溪看见了站在几人身前的崔时雨,瞬间就扬起笑脸对着她。 “崔姑娘。” 崔时雨微眯了眼,迎上去。 “檀先生来了,”她语气仍旧存有适才一点颤意,但几不可闻,并没有被人发现似的。 她请他走上前来。 “殿下,”崔时雨把晚来的檀清溪安顿好,顷刻便问起,“可以开始了。” 齐悠白刚一点头,见这郎中主动撩开了衣袖。 见这人视死如归一样的闭上双眼,倒显得他像什么侩子手一般。 崔时雨眼睛仔细看着二人,未曾注意到身后来了谁。 “劳姑娘闭眼,”反应过来时她眼前已然一暗,只在鼻端闻见一阵清爽的桃花香。 第62章 “什——”崔时雨欲要挣扎,覆在青丝掌上想要扯开的手心却猛地被划了一道似的刺痛。 这一点痛自然微不足道,她用力挣扎着,青丝的手就被她扯下。 然而眼前仍然一片黑暗,崔时雨那想象中的光亮并没有随之到来。 反而嗅到了空气中吹灭残烛散发的味道。 “姑娘看不得。”那殿下的师妹声音清脆若银铃,激得她心间颤动。 见她不动弹,青丝声音渐远,“最好是闭眼等着。” ……走开了吗? “崔姑娘就听他们的话吧,”她听见檀清溪颤颤巍巍又故作镇静的声音,“本就要见血,你看了反倒不好。” 崔时雨提起来的心微微下落。 “好。” …… 一片黑暗的寂静中,浑身的感官似乎都被放大。偏偏崔时雨除了听见一阵恼人的闷声铃响,什么都听不到了。 ......连屋外的大雨声都没有吗? 她欲要出声,却听一声尖刀刺进人之皮肉里的噗呲声,随即有人轻嘶了一声。 “檀先生?”她忍不住开口询问。 那头的檀清溪似乎是咳了一声,很快就回答她说,“崔姑娘莫要害怕,一点都不疼的。” ——那就好。 崔时雨心中不忍,越发认为这位檀郎中果然是个如那位一样的好人。 她便是又放下了心,微微转头时瞥见窗外一道隐约明暗。 那是她特意挂在不远处一颗槐树上的灯笼。 崔时雨呼了一口气。 ——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一声珠帘碰撞的声响。 珠帘? 但她尚未来得及多想,因为这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去。 ——这次再没有人为她遮着飘雨,等崔时雨睁开眼,只看到屋外院中几个急速驰去的人影。 她在黑暗中胡乱地伸出手去。 然而她很快停住了。 ——那是一片松弛的,如古木斑驳树面一样的皮肤。 又冷得这样令人心惊。 门外狂风大作,原来是那挂着的铜铃又闷闷地响起来了。 * “跑什么!”大雨倾盆夜,小小医馆所植的槐树被这少年金色弯刀只轻轻一劈,顿时就枝桠散落全掉个精光。 这停在半空的金衣少年定眼一看,只见之前顿在上方的人早离开了树,撑一张宽大的松色长袍跃在了墙上。 他似乎并不打算跑。 “徐师弟——”紧随而来的沈阔落在他身边,见他一身湿透,这才紧急地给二人施了避水诀。 “人呢?”他焦急地问。 “在那里。”徐怀真捏着刀柄,眼神并不打算移开。 他一身金色衣袍很快就干透。随着徐怀真目光所移去,二人共见那站在墙上的男子,自风雨吹拂下露出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果真是你……” —— 崔时雨几乎瘫坐在地。在她缩回掌心软软倒向地面那一刹,腰后撑来一只突来的手。 她被拦腰接住。 “崔姑娘。” 她一开口,崔时雨发现竟然是是殿下那位师妹。她迷迷糊糊地想,好似一切都脱离自己掌控。 “魂……呢?”她开口,竟问。 青丝啊了一声,倒是慢慢的把这姑娘软软的身子放到一边。只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回答,“你且问问你祖母?” “......祖母?!” 崔时雨懵懂话音刚落,那灭了的灯火竟然亮起来。 但眼睛只被刺得一痛,不过很快又睁开。 等那老树皮一样的肌肤触着她的脸颊,崔时雨这才在颤抖之下抬眼看去。 本该窝在病床上的崔老夫人正看着自己。 祖母……醒了吗? 又不知是否是眼睛被这光刺得多了不好使,她看见那抚着自己面颊的…… 竟然是两只交叠的手。 “时雨。”裴老夫人见她醒了,便把手收了回来。 二人对视下,这老夫人目光窘迫,竟然闪躲开。 然崔时雨不敢相信祖母真就站在自己眼前,但她手脚皆软没什么力气,只能一声声唤着祖母祖母,紧随着眼眶滚下泪来。 裴老夫人没什么动作。 /:. “祖母您醒了?”她声音嘶哑,“没事了?” 青丝和身后的齐悠白交换了眼神,只听外面的大雨已经慢慢的停下,只是夜仍旧暗着深不见底。 “我去看看外面景况。”齐悠白对师妹耳语,“你记着按我说的做。” 她点了点头,看师兄走出门去。 ——外面已经不再下雨了。 但 街上巡街的点香客早就在大雨落下之前就回了家,街上再不见连绵着的半点星亮。唯独只剩下那油纸糊着的灯笼仍旧挂在河岸柳树上摇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落了。 见那老夫人身形颤巍,青丝又走上前去扶着她坐下。 呼了一口气,她如师兄所说地朝这老夫人后颈按了一按,那唬人的黑影果然悉数被压下。 其余的……且容这相隔已久的祖孙二人倚在一起叙旧吧。 青丝抱着满怀的线香踏出门去,指尖燃起一簇火。 第57章 青丝呼了口气。 她捏了捏酸疼的脖子。把手上沾上的泥土和干了的土屑一并搓下去。 这刚下过雨的石子路很是湿滑,得亏她底盘够稳,不至于摔个狗吃屎什么的。 今晚的几乎没什么月光,沉沉的天色下,自小路两侧聚来的红色星火却足以把行人脚下照亮。 她想着崔时雨,也不知道他们聊到那里了。 这头的崔姑娘正喜极而泣完。终于,她握着祖母的手,在欢跃之外发现这手的温度是怎样之低。 “祖母?”她明显焦急起来,声音徒然尖利。“怎么不说话呢?” ——但凡她刚才问的问题,老夫人一个都没回答过。 崔时雨这些日子自己做了太多决定,她自认好的坏的都有,但她当时是下定决心孤注一掷去做的决定,但如今...... 齐悠白拜望仙山,难道真把祖母治好了不成? “说话呀祖母。”她强忍着心中异样,注视着一旁的崔老夫人,磕磕绊绊地念重复着,“说话......祖母。” 但她看到的,是崔老夫人目光从来未曾这样深切,又或许是什么崔时雨尚且看不懂的意思。 这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眼前这个人......是谁? “不不不!不!”崔时雨想起什么似的甩开这人的手,腾地站起身来大喊,“不......你不是祖母!你是谁?!” 门外的青丝手一顿,随后察觉身后几声脚步。 他说,“开门吧。” 这门被崔时雨自己打开。 * “进来。” 几人进来时,崔时雨只愿站在几人身后,断不再去瞧那位眼神不同于往日的祖母。 而里头,听见门被打开,那坐着的老夫人微微偏过头,鬓发已经有些散乱。 她眼神平静如水,并不像是崔时雨口中性情豪迈的老夫人。 几人上前。 “老夫人如何?”比她更焦急的却大有人在——有人自后面中挤出身形,担忧询问。 却正是刚才同几人一起消失的檀清溪。 这人话语里透着担忧,紧着眉头想要走到崔老夫人身边去。直到有人将他一挡,却是那位崔姑娘请来办事的恭王殿下。 檀清溪神色僵硬了一瞬,很快便听话的站住了不再向前。 这些崔时雨都看在眼里。 “殿下,”她声若蚊蚋,偏头看过去。 “这是成功了吗?” 她问的是什么几人心知肚明,青丝正欲开口,怎料徐怀真却将她衣摆一扯把人捞了过来。 ……他的眼神是在说,噤声? “算是。”于是她听见师兄这样说。 这边齐悠白微微点头,如此回答时,与一抹淡然视线相交。 “那她是谁?”崔时雨咬着牙问,“这是我的祖母?” “我未曾……听过还有这样的疏漏。” 她自小被崔老夫人养大,怎么会连她身体里换了个芯子都不知?简直荒缪。 莫非是那个招魂术,出了什么她并不知道的差错不成? “殿下骗我。”崔时雨只得出这样的结论,声音仍旧细细。因她还未缓过神来,神色惶然,仍沉在老夫人陌生的眼神中。 ……直到察觉有人唤她,崔时雨才移去目光。 “时雨。”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后背绷得僵直,又像是紧张的样子。她问,“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众人噤声不动。 “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老夫人向她招手。 崔时雨一双眼睛睁得通红,偏脚步不动仍隐在众人之间。 “你是谁。” “老夫人”站起身来,颤巍身体只能支在一边的椅背上。 第63章 她只说,“你祖母应该和你提起过我,” “我名……” “檀玉生?” 有人出声,却是一边的沈阔。青丝后知后觉地朝他摇了摇头。 “非也。”这扶着椅背的人摇头,很是疑惑地回答道,“如何会是他……” 崔时雨被他注视着,且是借着祖母的壳子注视着。莫名的,她全身颤栗起来。 终于,她听见这人发话。 “我名崔焰,”他说, “是你的祖父。” * 崔焰死在天宁十六年的冬天。在死之前,他见了远疆连绵的雪山和极其静谧的谷地。 这里和春城很不一样,他想,同他之前去过的每个地方都不一样。 战场上的胜败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他前一秒刚听完一边的副将哈着白汽说这儿的雪下的多大,简直和二十多年前春城罕见的大雪天一样,下一秒他刚硬脸庞上的柔和色便垮了。 耳边是万道寒风吹过空谷的呜咽声,随之而来的,是将谷的静谧打得飞散的箭雨。 他死了。在万道剑雨之中死的没什么悬念,正如他的很多事情也隐没在后人记忆中一样。 他既是继承崔府荣耀的小崔将军,在年少时就战功赫赫,却也是后来战败致使国家割地求和的“罪人”。 崔家人敬他,却也怨他。如果他赢了那一战,活着回来。崔家是否已经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若他活着回来...... 但他没有。 —— “你说你是谁?”崔时雨呆楞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说他是......崔焰?她的祖父? 他不是死了吗...... “老夫人”不甚熟练的地把妇人家的宽大袖摆压在手下,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说来奇怪,”他反是看向齐悠白几人,脸上表情堪称冷硬。 “但你们几人,怕是知晓什么。” 他死后魂魄未入地府,反倒是从白骨森森的死人谷飘回了家。 自此,他被困将军府数十年不得出。 崔焰稳了身子,在这几人中看见一道无比熟悉的眼神。 他抬起一只手呼唤那几人中的檀清溪,“你上前来。” 这人眯着眼问道,“你是......” 等他真真站了出来,崔焰看着那双眼睛,便愈发觉得熟悉。 “你是阿生的谁?”他问,终于意识到这双眼睛为何这样相熟。 ——那是一双和檀玉生一模一样的珀色瞳子。 他神色一凛,竟支起步子想要去抓檀清溪的手。 满室灯火闪了一瞬。 那一瞬间——怕是谁都无法想到,这看着温温和和的檀郎中会暴起,冲出去一把掐住了崔焰的脖子。 掀起的风吹起一边姑娘的鬓发。 直到此刻崔时雨才终于反应过来。看着眼前混乱境况,她睁大了眼睛。 “檀哥哥?!” 檀......哥哥。 是了,她是认得这位檀先生的,并非只是告诉齐悠白几人的特意为祖母寻来。 然檀清溪并未回答她的话。 脖颈被紧紧抓住,崔焰被这人胁着后退。 “崔妹妹,”檀清溪哼,手下力度更狠一分。这人嘴角一扬,带着嘲笑意味地反问道,“不会真当我是你的什么好哥哥了吧?” ......崔时雨握紧了拳,下意识看向齐悠白。 怎么......怎么会这样? 那几人正看着原形毕露的檀郎中。 青丝察觉崔时雨看了过来,心下了然。 她原先不明白师兄为什么让她去插香,现下却有些明白了。 ——这事实,怕是和他们想的知晓的大相径庭。 …… “多谢殿下。”这边檀清溪 像模像样的地朝齐悠白一点头,卡着崔焰往后退去,直至抵住那窗缝。 “若是刚才没了殿下的愚信,”他笑,指尖长甲突现,狠狠便划过崔焰颈脖淌下一片狰狞血色。 “檀清溪!”崔时雨腿脚颤抖,不可置信。 然这人不管,仍旧我行我素地继续感慨着说,“若是没有殿下,我檀氏怎么会有大仇得报的一日呢?” “我等这一天,” “等得可太久了……” 第58章 这屋子中寂静如斯,比之被挟持了的崔焰来说,檀清溪明显更为激动一些。 这位之前看似为人不错的郎中展露了尖甲,几乎是感激地看向齐悠白。 旁的红艳灯芯轻爆了一声,将几人耳朵刺得生痛。 其余几人倒是没什么看法,偏只有徐怀真偏过了头看他。 见崔时雨摇摇欲坠,青丝搀了她一把。 “呼。” 檀清溪见对面无人应答,似乎也早就猜想到这结果似的叹一口气。只眼神一动,他瞥见那少年镶了白玉腰链中的浅黄一角。 那是张符。 “索性今夜无眠,”他慢悠悠地勾起唇角,“不如来听个故事?” “哼,我们缘何要听你讲故事!”徐怀真向前一跨,金色袍角狠荡开这屋中寂静。他道,“我直接把你杀了即可,还管你要做什么局数?” 嘶。青丝心中闷哼一声,却也不敢把放在崔时雨身上的手收回——即使她现在神志不清到掐她老狠。 “我可没有问你。”檀清溪只当他是齐悠白不知世面自诩威武的小师弟,眼神仍旧落在那领头的少年身上。 青丝急忙偷偷扯这人回来。 檀郎中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崔时雨,将手下枯老的皮肉掐的更深,“老夫人”则面色更为青紫。但那自说是崔焰却占着老夫人身体的人已经不再动弹,眼神寂静地不知落在何处。 “我听崔妹妹说过,当今皇上的弟弟,也就是,你。”檀清溪微微偏头问,唇上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恭王殿下八岁时出往仙山求师,现在是有......十六岁了吧?” 青丝:反派死于唠嗑。 她还未抬头,那齐悠白已然含笑回答了他,“并未,还只是虚岁十六。” 十五?果真还是花一样绚丽的年纪。这些人,檀清溪看着他们面上明暗,深知他们心中有多想把自己这个意料之外的祸害除去,方可展现他们偶尔下凡助人为乐的善心,最好是再获得些凡人之中的威信。他心中笑道,最好是下次再见时可以捧其臭脚的奉迎。 他偏不让。 “我常听仙人有情,哪怕是垂怜一点凡人的卑鄙也好。”他看似随意地问,又像是只问这适才故意放了自己一码的人。 “是吗?殿下。” “是。”他果然答。 但得了想象中的答案,他看着反倒是更加不开心。 “咳,”他掌挟之下的崔焰声音嘶哑,却问一声,“你是......阿生的谁?” 听此一问,檀清溪掌心一抖,唇边吐出这名字。“你说檀玉生?” “祖母......”你不是檀先生的孙?”崔时雨回过神,朝着那人问道。怎料他听了反倒面目憎恨,再不是之前说起这人时的温和。 “一个叛徒而已。”檀清溪说。他掌心粘稠,濡的却全都是这罪魁祸首的鲜血。 ——这让他感到无比满足。 “说个故事,”这人依旧执着于此。“毕竟,殿下听了说不定就更想帮我呢?” 青丝眼睛眨了眨,看见自被血液包裹的手掌开始,他整只手开始泛青。 那不像人的尖利长甲又慢慢褪了回去。 “宣地南疆,有蛊师一族。” 风声又起,青丝在室中闻见外边自己点的引路香淡淡香味。 “檀玉生,也是这族中人。” * 宣地大多极旱,只在南边有一块被大山阻隔了的润土。 山叫阳山,地却被一山之隔的村民称作阴地,意是未敢踏及之地。 听闻这一山之隔地域又有谷,专生长些吃人心脏的妖孽——尤其喜欢吃小儿和豆蔻年华的少女。 这有人信,自然也有人不信。但千百年来这山越生越高,树丛越来越茂密,曾经为踏及山腰采药的小路也早被掩蔽。 只传闻中穿越山脉的沼泽地越发阴森,杀死不少村民敢于乱跑的机灵牲畜。 那沼泽冒着寒气,咕噜咕噜冒着泥泡,沈阿春的娘早告诉她说,那是死人骨头在下面吐的粗气嘞。 沈阿春自小听这故事长大,一开始是深信不疑,再后来被她爹送到乡里上过两年学就再也不信。 “死人哪里还会吐气?”她问她没有上过学的娘,见妇人憋得一脸涨红,她娘作势抹开眼泪。“那我就说喊你下次莫去远了嘛!” ......深知说不出什么道理。沈阿春只顺手把背篓里采来的草药理出来,到院坝晾好。 宣地日头毒,错过了这时段便只能等到明天。这是万万不可以耽误的,她想着。 即使自己等得,她躺在床上的阿爹也等不得。 沈阿春一边抹汗一边晒草,却也不觉得多累。 第64章 毕竟她已经十五岁。沈阿春想,自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如果阿爹没摊在床上,她说不定已经被嫁给隔壁家那位极擅长打猎的大哥作妻子。 叹一口气,阿春微微偏头看破烂栅栏外颇为张扬的红布。 实际上她还挺开心。 毕竟那位大哥人虽然好,身上却全然是山上些野兽的血腥味,离得极远也能闻得到。 ——沈阿春不喜欢这股味道。 “阿春我的倒霉孩子啊!” 她刚直起腰,那假哭的娘挎着步子就来了,恨不得抱着她大哭一顿。 “不说那秦二是个不讲信用的呢!你这死鬼爹一倒,人那头就把婚推了去。”说着说着,沈大娘眼眶这下是真的红了。 “......眼下他新娶,你又怎么办?” “不怎么办。”沈阿春把娘粗粝面上眼泪一抹,“我又不喜欢他,我也不难过。” 见她娘扁嘴又要哭,她忙道天下好男人这么多,自己才不差这秦二一个呢。 “那咱们要找个比秦二臂子力气大的!比他杀猪还要快的!” “......好。” 那日过后,沈阿春仍旧日日上山采药。不过沈家阿爹只这一个宝贝女儿,从小是娇惯着长大,加之他又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怕老婆,从小也就只敢带着这女儿上山识些草药,怎么也不肯让她干粗活。 “怕什么?”沈阿爹看着阿春白嫩嫩的脸憨笑道,“日后那秦二娶了你去,哪里会让你受苦。” 只沈阿春十二岁时,冬日里一场离奇的大雪把沈阿爹困在了山里。再被村里人寻到抬回来,这壮实的汉子已经没了腿,手臂也在那木头架子上无力的垂着。 他也不会说话了。 娇生惯养的沈阿春从那天讲眼泪哭干了似的迅速成长起来,后来的脾性较之她娘来也毫不逊色。 直到那邻家醒目的红布终于扯去,沈阿春采药路过时终于可以贺上秦二一声恭喜。 露着手臂的秦二点头,把门关上了。 沈阿春依旧沿着熟悉的小路上山。但这一上,却让她捡着了一个人。 身上很香的人。 * “这是什么故事?”沈阔出声,却见被挟持的老夫人面色泛青,忙念道,“你将手松开些!” 檀清溪被人打断却也不恼,眼睛仍旧落在人身上。 “那捡着的人是檀玉生?”徐怀真抱着胸,翻了个白眼道,“还是你?” 只齐悠白示意他继续说。 “不说了不说了。”他兀自摇头,身上的碧色衣裳已经被血色喂得饱胀。 而此时已是深夜,檀清溪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扣在身后窗台,那雾蒙蒙的月色自他身后试探地泄下,将他一侧映得莫名清晰。 檀清溪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香的味道可真好闻。”他道,况且还 混杂着这仇人心血,便更好闻了。 但鼻尖一耸,他却闻见一丝熟悉的香气。 “哈——” “你愿意帮我?”他似乎惊讶,却扑哧一笑地撑着窗台往后一翻,携着老夫人就此落出去。 “我却不愿意。” —— 几人自然是急忙追出去。 ——就连崔时雨也跌跌撞撞地试图赶上几人步伐。 “为什么不抓住?”几人自院中环视,终究不见人影。徐怀真弯刀无处可使,怨念增生道。 谁都能看出来齐悠白行的是纵容这人的事情。 齐悠白一言不发,只颇为老气地叹一口气了事。 沈阔自然知道师兄有打算,却也怎么都想不通这将人一而再再而三放走是因为什么。 他突而有些想念黎黎师姐了。 “与......” “师兄!”青丝在一边打断他的话,“你知道他在哪里是吗?” 齐悠白点头。 —— 是那颗被徐怀真一怒而下劈开的槐树。几人赶到时,只看见檀清溪瘫坐在地。 听闻脚步声,他稍稍仰头。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他怒目圆睁,再不像之前温和有礼的年轻郎中,只剩一身沾了泥水的肮脏碧衣映入几人眼中。 “我祖母呢!”崔时雨尖叫道,慌乱着四周一扫,看到那被挖开的树根便侧躺着的老夫人。 “祖母!”她挣脱开青丝的手奔去。 那老夫人侧身躺在泥地里,颈脖瘫软,似乎已经没了什么生息。 “祖母!祖母!”她双手颤抖,再记不得这壳子里到底是谁,在那伤口之上贴到一道好险的细微跳动。 还活着......还活着...... 她眼泪脱了线似的颗颗掉落,再忍不住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察觉身边来了人,她身子一抖把老夫人抱进怀里去。 ......这是,什么? 原是她手往泥地里一撑,却硌着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滩被刨开的尸骨。 “啊!!!!”她尖叫,何时见过这样场面,抱着祖母就要倒下去。 好在身后有人将她扶住。她仍旧一惊,却是一身黄色袍子的沈阔。 他在泥地之中蹲下身来探向老夫人脉搏。 “崔姑娘莫怕。”沈阔压下心下震惊,从腰上小瓶掏出一小瓶,倒出小药丸助老夫人化下。 “谢谢......谢谢......”崔时雨抱着祖母,声音嘶哑。 这边的檀清溪已然瘫倒在地——被徐怀真捶的。 “还想跑?!”少年将这比自己还要高的人一把提起,“不是威风得很?” 但躺着这人已经毫无反应吗,唯独一双眼睛将闭未闭地睁着。 还是青丝看不下去了,走上去催他将人放下。 “你还招他。” 于是齐悠白这才上前几步,站到这泥地中似乎已经死去的面前。 他若抬眼,一眼就能看见他面上神情。 “我不知。”齐大师兄这才回答檀清溪一开始的问题。话头一转,他看着被刨开的树根,眼神分明若有所指。 “但你要找的人,大概是要来了。” 他轻轻挥手,这瘫倒的郎中就被他细微灵气掌起。 “你不想看看吗?” 檀清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他辛辛苦苦经营一切,却只能作为一个凡人一样行动。而这些人?他缓缓睁开眼,在失去重力的身体之中死命哭喊着不甘心。而这些人,他们挥一挥手指便可以把自己碾得粉碎。 无论是谁。 那位适才为他看不起的金衣少年也好,还是那看似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也好...... 甚至是崔时雨......也可以杀死他。 但很快他的眼睛就睁大了,带着不可思议的,终于看见那漂浮着的绿色影子朝自己飞过来。 哦,他忘记了——这人早就死了,现在也已经是一只鬼魂。 “溪儿。”这人唤他,声音倒是和幼时所听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不怎么正经。 “你已经死了?”他幽幽的伸手,借着最后一丝力气掏向他虚无的身体。“还不愿意把神蛊还给我们吗?” 但果然,他手上什么都摸不到。 檀清溪笑了一声,把手干净利落的收回来。 “为了一个女人?背叛族人,逃离双亲——”’ “我真是忘了!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他极尽愤怒地喊道,“死了还要给人家守着家!把什么都留给她!!” “她爱过你吗!?”檀清溪冲那绿影喊道,“——你怎么就这么贱!” ——青丝被他一通操作吓得发愣。 这是.......什么难舍难分的爱恨情仇故事? 她抬起脸去看那无言绿影的脸,却又被惊得一愣。 ——那时怎样的绝色呢?她说不出,只在自己贫瘠的词汇中硬扳硬扯出几个仙人之姿一样用烂了的词。 即使他的脸是绿的,却也不能抵掉这人,不,这鬼一丝一毫的美貌。 ......檀玉生。她想起这人来。 果然,那人又是出了声,无奈地回答了自己堂孙的话术。 “嗯,我自愿的。”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檀清溪就更是生气,以至于明明知道自己碰不到他任何一处,伸手就是几拳。“你看你多自私!你爱她就自己爱她,把族人生死也一并不管......” 了吗......青丝瞪大了眼,只听这凶狠的郎中哽咽着,却将什么情绪都咽了下去。 只剩下一股脑神似同亲人倾泻似的恼怒和不甘—— “你看你,多贱啊。” “......”檀玉生不说话了,只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察觉到什么,檀清溪朝自己头上挥着手,拒绝这自私鬼的安抚。 但只听这死了的人又一番说,“你说得对,我一直是很贱,” “你骂我好了。” 檀清溪几尽将自己一口银牙咬碎,刺着掌心的长甲刺到掌心鲜血淋漓。这才不至于暴起将这人狠狠鞭尸让他再死上几遍解恨。 第65章 但他终究是没什么力气了。 只能任凭这那股阴冷的香气把自己笼罩,让他整个人如同返生的婴儿般,再次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乡。 他的掌心长甲被那鬼魂轻力剥下,只一瞬间就恢复成一个人该有的样子。 “神蛊不在这里。”檀玉生轻声说,自嘲似的。 “她没要我的东西。” 第59章 说起那阳山,不得不提起那位同阴地男子结亲的沈阿春。 阿春回不来的第一年,隔壁的碎嘴阿婆同自家半大姑娘说其中利害,千万不要妄想跨过那山去。 “那里面住着豺狼呀!”她佝偻着腰,虚虚指向面前高大巍峨的山峦,警戒一样的眯起眼。“那沈家阿春不听劝才被豺狼叼去,幺幺可不要学她。” 被自家阿婆耳提面命的阿萃只能连连点头,赞同似的从嗓子眼挤出一个应答来。 “嗯……” 可她明明记得阿春姐姐给她送过茶花糕点,那样精致那样少见,却全是她从乡里先生不要的书里学着做出来的。 沈大伯死去的那一年,沈家大娘身体也不怎么好了。于是沈阿春常常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每天上山上的越发勤快。可若是心死,再怎样珍贵的糕点也是进不了口的。 等到阿春为沈家阿爹守孝三年后,她已经成了二十岁的旁人眼中嫁不出的老姑娘。 沈家大娘是在阿春走后一天去世的。 阿萃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日着实是热闹又冷清。而且隔壁家的姐姐穿着大红的,山上杜鹃花一样美丽的衣裳离开时,把那些书都给了她。 她穿着几年未曾穿过的艳色衣裳,一张红红的嘴上下开合,眸中泪花涌动。她拜过了面色竟然红润的阿娘,身边是那位曾在她口出提及的男子。 与他们之隔,住在阴地的男子。 住在那山的一边则为不祥,便没有人敢到阿春家里去看新娘新郎。 阿萃只能站 得远远的,隔着篱笆缝张望过去。 新娘子脚步缓缓,踏出了那道窄窄的,被儿时的自己踩过无数次的门槛。 莫名的,她发现了那双稚嫩的窥探的眼睛。 阿春走了过来。 “我把好些书装在袋子里,就在那棵柳树下。”她隔着篱笆悄声说道,从缝隙里递给她一把糖。 “姐姐走了。” “在哪里干嘛!”身后的母亲大声呵斥着,阿萃急忙把糖塞进窄窄的衣袖。 “篱笆松了阿娘,我来紧一紧。” 她心跳的极快,撒着步子就跑到那棵柳树树荫下——那里果然放着一个袋子。 但她的手实在很笨,后来竟怎么学也学不会。 —— 五年之后,阿萃嫁了人。那人是不远的镇上一个教书的先生,也是她前年在河里救上来的书生。 那时他面红耳赤说着答谢,又结结巴巴说男女授受不清,日后必备了厚礼来迎娶。阿萃自然是狠狠拒绝,怎知第三年他果然来了。 “我……”他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袍,袍角甚至是湿的。就如此拘谨地站在他家门口,却并没有之前答应的厚礼。 阿萃看着他背在背后颤抖的手,叫他拿出来。 果然是两条活鱼。 “阿、阿萃姑娘,”他窘迫开口,头也不敢抬地如此垂着。 她并没有让他再说。 “你是教书的?”她问,记得前些日子接弟弟下学时是在路口见过这人。 “是。”杨子贡知道她正看着自己,手里紧着的草绳便觉如同铁索般绞着。 “我答应。”他听见她说,随后开了自家的门。“你进来同我母亲说。” 里面传来几声妇人的骂声。 —— 杨子贡并不是宣国人,不过五年就得了举荐要到景国春城去。阿萃早就知晓,也在临别前替他收拾好行囊,备好进城的钱财,恨不得一句话讲成三遍才能让自家这使人操心的夫君安下心去。 “阿萃,”他对着她连连点头,又唤娘子,握住了她的手。 “你等我,我必风风光光接你过去。” 阿萃应下。 然后来他也没食言,骑了高头大马来接她。 “真要我去?”她莫名忧心自己去往春城之后不适应。还有……还有自己出身草莽,会不会给他招致什么不好的名声? 杨子贡扶她进马车,握在她手腕上的指节温暖如初。他轻轻安慰,“娘子莫怕,那里即能容得下我,也能容得下你。” “你我夫妻一体,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他果然做到当初新婚夜所说,永远对她好。 阿萃初入春城时,只感叹着这都城繁盛,夜间灯火一起,竟也亮如白昼。这里没有了家乡巍峨山峦,只有一望无际的宽广。 她待人友善,也豪爽。常常是招的喜欢的人更喜欢,讨厌的人更讨厌。等到阿萃逐渐在这春城立下脚跟,唯一让她忧愁的事就是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杨子贡的官越做越大,家里却仍旧无一个子嗣。即使他家中父母早逝亲缘淡薄也好,百年之后也总要有人来送终的。 阿萃喝了不少补身体的药,终于有了害喜的迹象。十月怀胎固然辛苦,她却觉得幸福欢喜。 终于,她生下了一个女儿,是个同杨子贡长得很像的清秀面貌,眉毛又长得像她,生的又长又细。 当了父亲的杨子贡欢喜无比,在床前握着她的手垂泪细语。“辛苦了,阿萃。” 她躺在床上也觉欢喜。 “叫……阿喜吧。”她脑海中忽然记起那年书上字句,觉得这个字很好。 “就叫阿喜。”杨子贡喜上眉梢,点头应道。 女儿长到十岁,阿萃带着她到交好的将军夫人处赴宴。 也是那天,她得见以为一生都不复相见的故人。 她失了一向的冷静,扯着女儿离宴追过去,得见那人与一少年在亭前对话。 “阿娘,你跑什么呀——”阿喜喘着气,叫唤道。 那女人回过头来。时光同流水一样过去,竟也在她脸上划出几道难以想象的划痕。 “阿——”她一瞬间泪湿眼眶,喉咙嘶哑得出不了声。 亭前二人都在看她。那女人终于回过神,轻轻走到她身边。 “阿萃。”她并未否认什么,挽了挽鬓发。“好久不见。” “阿春姐姐……”阿萃怔愣着看她,终于喊出声来,“你如何在这里?” “再嫁,”她说的如此云淡风轻,“随夫君才来不久。”沈阿春将身后的少年带过,拍了拍她的手。“这是母亲的妹妹,你该叫萃姨的。” “玉生,叫人。” 阿萃一眼就知到了这人是谁。观之眉眼口鼻,真是半点都没有像沈阿春的样子,全是当初那带着她离开的阴地男子模样。 檀玉生笑起来颇为好看,不像他父亲板着张脸。 “萃姨。” 他们便这样再次相遇。 —— 阿萃自从知道那人真是沈阿春,便也不愿再提当初悲事,只是常带东西来随她说些话。她见过檀玉生很多次,却将当初对他父亲的惧意也同样长在他身上,生不出什么亲近感。 但她总瞧见这少年跟着裴家小姐出去,再就是和那位崔家的公子一起回来。 他眼神如此深切,迟早会被人看出来。阿春姐姐如今处境不好,为人也失早年活泼,竟像个什么都不再管的泥人品性。 且崔裴两家早有婚约,阿萃想。檀玉生再如此下去,迟早会害了他母亲和他自己。 她自己虽不便出面,却也暗暗敲打了他。怎料他不撞南墙不回头似的往前冲去,生生要将三人关系辨个明白不可。 “婚约是长辈所定,又不是她。”檀玉生扬起唇,势在必得的神色。“萃姨怎知妹妹不喜欢我?” “你也晓得她是你妹妹!”她难得急眼,恨不得一手拍到他头上去。“你也好意思说!” “玉生,你想想你母亲……”她还欲再劝,却得他一眼神所斥,这才发现自己在同谁的后代说话。 阿萃噤了声,不再言语。 “玉生事自己会管,劳您费心。”这少年转身,下了最后通牒似的。“日后您也不必管了。” 阿萃愤而回府。 再后来,崔裴两家还是结了亲。那日喜宴之上,阿萃眼神四处寻觅自己那不听劝的侄子。却发现他并未入席。 “檀公子呢?”她听见一边的侍女步子急急,问向守职的小侍。阿萃心道不好,怕不是这裴听画当真心悦檀玉生? 她眼神观向一边默默无言的沈阿春,知晓这人便是也不愿管了随他去,又或者,她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呢? 不在乎处境如何,不在乎身在樊笼…… 而她又在做什么呢?阿萃想,终究是软下了手脚,闭目不看了。 * “你说那日夜里裴夫人喊了你?”青丝道,不管一边仿若死人样的檀清溪。 第66章 “她找你干什么?” 那团绿色的影面便转向了她。檀玉生魂体发绿,仍旧十分潇洒地去整理自己的鬓角。 “找我拿酒。” “我们三人年少时玩的好了,有一次她亲手酿了女儿红,我们就把它埋在那颗常常座谈的柳树下。” “嗯,河边第三颗柳。”他轻按下头说道,“......左数。” “她找不到那坛新婚夜要同心爱之人共饮的酒,便怀疑是我将之移了位。” 怀抱着祖母的崔时雨身子颤抖。“心爱……心爱之人?” 这绿色的鬼便将头转向了她。 “人人都说檀郎檀郎……她也唤檀郎檀郎。” “喊得可从来不是我。”他将眼眸一抬,复又虚虚解释。 “崔焰幼时长得可人,遂得檀奴小字。后为他自己嫌弃所抛却,除了幼年相交挚友家人不得知。” “他虽勇猛,人却实在木的很。” “我和小花不知多少次笑他嘴笨说不出利索话,除了拳脚之外再无可举处。” “只是恐人都喜欢笨一些的吧?”他恨恨道,又无奈。 “她裴听画一生所爱,” “哪里是我呢?” 第60章 檀玉生来到裴家时十七岁。在此之前他未及弱冠而父死,随着母亲来到了一个再陌生不过的地方。 家中长辈对母亲的做法自是责怪,说她是养不熟的白 眼狼,却喊自己留下来。 “你愿意留下么,”那时母亲便这样问他,脸上没什么挽留的神色。仿若这决定并未关乎她一身骨血凝出的至亲。 ......他摇头,毅然而然的随母亲出走。 外出不过两年,母亲再嫁给崔氏旁系子。未过一年久,几人随他一同进京,奔向那座大宅。 那日他穿着再寻常不过的白色袍子,习惯性地以发遮面,对这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没什么看法。 是他不愿离开母亲。 不知是否是心中诡异作祟,便要使自己在其身旁提醒她曾嫁给一个阴地男子这个事实似的不愿离去。 他是爱着母亲的,却也莫名的恨她。 蛊师一族血脉虽和常人不同,却也到不了外人所传言那样厉害吓人的地步。只其中一条,便是关乎有此血脉者离族而居的坏处——离开那片潮湿而阴冷的森林,人便难以压抑住这血脉中代代传承的毒性。 但只要他跟着母亲。檀玉生那时只这样想,他就不会死。 等这少年下了马车,便是紧紧跟在母亲身边。他一头长及后腰的墨发只是浅浅半扎起,佝偻着腰垂下的脸,哪里也不像是个少年人。 一道声音却将他激得抬起头。 “嗯?这是哪来的哥哥?”那一声清亮的姑娘嗓音,却搀含浓浓的调笑意思。而檀玉生不知怎得猛一抬头,眼眸便同她撞在一处。 那是一双使他无数次心间颤动的眼睛。自然和他看惯的眼睛不同,这姑娘双眸莹润,瞳色如浅淡之江水碧玉,看着人的时候又像雨后初晴的朦胧天色。 ——总不像母亲曾经那样蒙着灰雾的明朗。 像是太阳,却也如明月。 “这是姑娘的......的表哥。”一边接人入府的管家见她来了,将手上的包袱递与一边小厮,几步走过去就将她枣红骏马牵上。 “姑娘今日来得迟了。”这斑白着胡子的管家见她下马,忙说道崔家公子已经在厅内等着了,叫她早些过去。 檀玉生那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自然也将她眼中神色见之七七八八。 他看见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欣喜。 “我来得迟了。”檀玉生幽幽道,附身去喊那瘫着的“老夫人”。 “崔焰,还不醒吗?” 崔时雨见他望来,垂头一看这才见“祖母”悠悠转醒,睁开一双陌生的眼。 “祖......祖父?”她生涩地喊,终于知道自己一番作为竟然全是自作聪明,如此可笑可气。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崔焰暗暗应了她一声,竟借着崔时雨手中力气慢慢站起来。 “我早就看出你的心意,阿生。”他回道,知晓这人少年时炙热眼神因何而生。“只是如今处境......”崔焰目中似有疑惑,看向他。 “我怎么会......上了小花的身?” 檀玉生绿影似乎被气得生烟,那雾的边缘变化莫测,只待他心绪稍稍宁静下来,终于才又凝成个人形。 他说,“你倒死得痛快一了百了,可叫她心中悲伤夜里怎么也睡不好觉。” “她嫁你一年不到,却拼死拼活要为你撑起整个崔家。” “你说为什么?” 檀玉生见他眸中渐生痛苦之色,语气这才缓就下来。 “她同我是一样的傻。”他说,在这满院的寻魂香里似乎看见个窈窕人影正缓缓踏过来似的。 人之一生总是,最记少年同游。 “你曾对我说她不爱你。” “可你后来日日只忙练兵法,等着日子上战场,想着你崔家如何光复。” “你怎么不看看她呢。” “若你如今还认为她不爱你,却愿意凭着你二人少年情谊做你名头上相敬如宾的妻子,愿意在你死后不愿归家只愿为你守着崔家家业......” “崔焰,”他哼笑着,却用这样大的声音宣判这死去将军的罪恶。 “你便是侮辱了她。” 他或是一个一心为国的好将军,却从来不是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 崔焰身颤如风摇秋叶,却依旧支着身体。 ——并未去看那人神色如何,檀玉生转头看着檀清溪,脸上歉疚。“那东西就在那颗柳树下埋着,你去取来。” 他记挂着那人,念着柳树枯枝一年又一年,她竟从未来看过自己。 顿觉可悲。 “这么多年她未曾踏及此处,想必是不会要了。” “取走也好......后来为了族人鞭尸也好,都算作我檀玉生为蛊师一族谢罪。”他绿影隐约间褪去一半,缠至檀清溪身旁,没在他腕间。 “我尸骨就在树下,记得带我回去。” 檀清溪答不上话,眉头皱起只见他绿影摇晃形体终究不稳。于是他记起二人第一次见面,是他携了幼年的自己逃离了阴地来到这都城做客。他面目明明年轻,却要叫他唤自己作祖父。 檀玉生常常躲在墙后看那妇人,身边跟着个不爱说话的檀清溪。恐他吵闹,有时檀玉生也会给这小孩买几串裹了糖渍的吃食,把他甜的牙齿都坏掉几颗。 也是那时,他遇见过崔时雨一次。 她年幼,尚还躺在那妇人怀中,却一眼就看见了他。 但并未惊动老夫人,或是那老夫人也心知肚明什么,崔时雨就这样猫着腰转到雕窗处同他胡乱攀谈起来。 所以后来并算不得初见。 檀清溪眼眶却酸涩,始终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什么。 而这个早就死了的人——他终究还是要回到那地方去,同他的先祖葬在一起才算了。 他怕也是这样想的——至于此处旧人不愿意留他,他就也不再赖着,索性回他的家去。 至少好叫这老夫人百年之后,也常念一念他的好。 如此,才算做好。 —— 檀玉生身影渐消,终于在檀清溪伸出的之间中淋漓作碎。 他终于,再也不会惦记着那双眼睛了。 檀清溪默默无言,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他察觉心中燥热已褪,指甲也同常人无异,想必是他那不怎么争气的堂祖为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没有落泪,他只在几人目光中抽身去拾檀玉生埋在树下,现如今被摊开的尸骨。 崔焰按住了这青年的手指。 “你来说,他们做了什么。”他心中隐有猜测,又怕自己猜错,便只好逼着来问这知情的青年人。 少时交游,檀玉生也曾提起自己身世不同于常人。那时他们混迹市井为人鸣冤。檀玉生便总是那个以身试险的“姑娘家”。他自己也甘之如饴,说是自己有着魅惑人心的法宝,平时不便显露。 当然,他也从未失手。 崔焰自想象,从他死后,若小花心痛若刀绞,难免不会去寻他找些法子...... 可裴听画会如此吗? 檀清溪的手在这力度下仍旧自如地收拾尸骨,把这包袱小心系在肩上。 他这头还未回答,顶着那老夫人皮囊的崔焰却猛然转了头,朝着侧方的小路看去。 ——那伴了满院香气的幽幽小路上缓步迎来另一个人。 “祖母!!!”崔时雨睁大了眼睛,大喊道。 青丝转眼一看,知晓是这故事主人公真正来了。难怪师兄叫她插这么多香,原来起的是这样的作用。 另几人回头看,见那妇人摸样的裴夫人走过来。 ——不是这被人占着身体的老态面貌,而是崔时雨幼年所记的祖母形象。 比如她向来爱着天蓝色的窄袖衣裙,掐得腰身纤细,却也不使宽袖挡着自己。只是从不会配什么碧玉,只习惯在腰上别着一颗木雕的铃铛——声音不如银铃清脆,响起来时也并不好听。但这是颗充满回忆的铃铛——后来被系在她的木杖上。 第67章 “崔焰。”她一眼就看穿自己壳子里的人,笑道,“你果然还是笨。” —— 青丝白日里在买香时听 那小贩多叨了几句。许是把她当成了外地来的客人,拢着了便也愿意多唠上几句。 “姑娘怕有所不知,中元节在我春地还有另一个名称。” “叫作什么?” “中元中元,行的是祭奠事,是为亡人旧亲人烧香祭纸。” “但传闻这中元当日所点柱香,竟还有引渡亡人还魂的奇用呢?”语毕,这小贩便也不再多言语,悄悄地问他们几人,“诸位信吗?” 青丝知晓中元节传闻,对这用处也当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观念,当即便点了点头。 “信。” 于是那小贩便连连点头,说道,“如此,这中元节也被叫作中元祭。” 但引渡亡人魂魄如何困难,先得是这魂魄尚归天地,未入轮回之前。而后又念世上人身至阳儿而鬼魂属阴,得以相见又如何呢?不过是凭思两相望,各自添忧愁罢了。 而大师兄齐悠白所连,大概就是这个断面。 ——他们修道之人往往被当作超脱凡尘,所作弄的也无非是在这天道之上浅添上一笔。 青丝见那二人愈走愈近,又观崔时雨涕泪两行,终于知道了这一点。 但几人又观天色,远处却已蒙蒙亮了起来。 第61章 崔焰看着那小道之上的人,泪珠终于断了线地簌簌滚下。 他似乎是想握住她的手。 然而终究是一阵扑空。 “你一个鬼占了我的身,我便只能也做个鬼飘在外面。”裴听画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委在自己身体里的游魂,似乎是想笑。 如她所说,这具身体既为他所占,这挤出来的魂魄自然也只能是无法触碰的虚体。 “崔焰啊崔焰,你说你死了这么久,却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小辈看了谁不笑话。” 崔时雨扶着崔焰的手莫名一紧,知晓是祖母正在看着自己,心中又酸涩起来。 “祖母,”她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情景不可谓不吓人,裴听画看着眼前自己老去的脸再次感叹。 幸好没给他照镜子,她想。不然凭什么她在此时间苦等煎熬失了旧时风采,而他归来时仍是未过而立之年的俊朗青年人。 但她不确定,这人若是以自己的身躯归来怕是断手断脚,哪里都不再好看。 她无法找到他的尸骨,也狠得心让那尸骨隐没在山谷之下凭的是当年气性,气他明明说好回来却死了,死的壮烈又如何。 终归是死了。 她当初是怎样把那东西吞进去的呢?好像是又硬又臭,好像又苦又涩。 崔焰凭什么让她受这么多苦? 仅仅是凭她这样爱他?爱到让自己心甘情愿如此付出,爱到让自己容颜不再了也要奢想再来见他一面吗? “你不说话,是只要听我说吗?”裴听画看着那壳子之中呆愣的魂,这样道。 “在你死后,檀玉生回来找过我。” “说蛊师一族有至宝,可让死人复生。” —— 裴听画明确檀玉生的心意,是在他回来找她那一晚。那时崔焰死讯刚传来不久,崔氏二老惊得都瘫倒在床,除却一屋忙乱的仆妇,只有她一个新妇在屋前呆坐。 崔焰不好言辞也不会说情话,甚至从来没说过喜欢她。但这些她都不管,任凭自己一腔孤勇,飞蛾扑火似的投身,却得这样的结果。 那天夜里,首先来的是她的陪嫁丫鬟蝶儿。 “小姐,”她不叫她作夫人,却唤了小姐。“将军和夫人的意思是喊您回去。” “回去......” 小蝶同她一起长大,自然也知道她对崔焰的心思,这先前才为二人青梅竹马修成正果没开心多久,这崔焰便死了。在她面前自然是自家小姐最大,而她一个婢女都看出这崔府以后的光景,裴听画如何看不出。 她若不走,便只能是不想走。 “出去。”裴听画沉默着,喊她离开。 “小姐——” “喊夫人。” 裴听画将门关上,在烛火下按了按眉心。纵她心中万般悲凉,眼泪却一点都流不出来。 崔焰死了。 她所想象的一切半数破灭,尚还来不及告知,宫中已经急急传来书信。 ——陛下驳回了谏言。 这样的荒唐,让她一生另一半期望也尽数落空,于是她甚至连飞奔边地寻找尸骨的机会都不再有。 没过半月,那病骨支离的崔老将军终于去了,这府中唯剩下两个女眷。 崔老夫人自小看着裴听画长大,丧子丧夫之后勉强支起身体请她来喝了一盏茶。 席间她咳嗽不止,并未再让裴听画唤自己母亲。“听画,你也该听听你父母亲的话回家去。” “我儿一死,这府中新叶一夜间也尽数凋去。”老夫人仍旧支起笑脸来对她,“你与焰儿一起长大,原是再般配不过的眷侣。” “他早先便存了一物在我处,就在那书柜第二层搁着,你去拿来。” 裴听画脑中早就浑浑噩噩,心中绷紧的弦便在翻到那书信彻底绷断。 因他所写,名之《放妻书》 —— “你什么意思啊?”裴听画对着崔焰不很熟悉的翻了个白眼,双手抱在胸前。 “你早知晓自己即将身死,为我找好了路子?”她伸出指尖无端戳向他额角。 “真谓大丈夫也!” 狗屁的大丈夫,裴听画看见那书信第一眼,想的便是寻了这人尸骨来鞭上几遍。亏他想的高尚,行的却是这样一番丑事。 “崔焰。”她喊他一声,那只虚空的手掌却伸了出来,在自己的视线中按上男子唇间。 而下一秒,崔时雨扶人的手就被轻轻扯开——崔焰离了她继续向前去。 “我错了。”他隔着虚空抚向女子头顶,“错得离谱。” 裴听画从来不是听话的主,更加不会听他的话。 幼时二人相熟,她射的箭程甚至比他还要远,偶有一次比不过,下次便一定在别处赢回来。 她不服输,好赌,言辞也轻浮,一点也不像个好姑娘家。 也一点都不像后来的裴老夫人。 “我错了。”他又回答道,眼中蓄起一轮又一轮的泪水。 他用妻子的眼眶流着自己的眼泪。 崔焰死后不入地府,反而从千里之外的埋骨之地飘了回来,困在将军府中。他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记忆也不再。 偏生听到风雨夜中铃铛响。 他这才知晓,自己这是回家了。 他得以控制魂体虚无的手脚,莫名就飘入了那年轻妇人频频的噩梦。 裴听画一生号称什么都不怕,只那二位一起在市井打闹的男子却知晓,她是极其怕雷雨夜的。而崔焰只在雷雨夜才会短暂拥有一阵子记忆和控制魂体的力量,因此也得以陪伴他妻子度过一生中唯一能插手的苦难。 “小花,”他自濡湿嘴唇唤着她自己取的名,“是我对不起。” 他错在何处?错在和她结亲之时答应她开完笑似的约法三章,要眷侣偏作怨偶。错在自己想着 为她铺好前路却使这人反叛逆骨,永远被困在府中被囚。 “天宁十七年,帝驳谏,废了女子参军为将的新议。”裴听画虚指抚上他眉头。 “这些你都不知晓。” 她被丈夫安排好的另一条路,断送在那朝堂上昏君醉酒间。 “你错在这里,崔焰。”裴听画凑近他耳语道,“这一生苦难于我来说不算得什么,是我自己选择。” “只有《放妻书》。” “你低看我,是我一生不能忍受。” * 檀玉生在消息传来的半月后赶来。 他赶来时裴听画正在崔府门口接人,那传信到远地崔家的信使刚踏上远途,一转头,裴听画就看到了本该远在宣地的故人。 “小花。”那风尘仆仆的人赶到她身前, 脸上是难掩的疲色。 他既为崔焰之死伤痛,更为心爱女子处境悲愤。他既想问她为什么不离开,偏在这里承担所有,又害怕说起这样使她忧愁。 檀玉生留下来的两月,除了见证这人忙里忙外跑前跑后,就是见她根本动也不动地呆站坐屋前。 而他,只是崔府早逝小将军的客人而已。檀玉生知道裴听画心中苦痛不便说与口,却也不知道她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是什么?!”他途径她屋外,途中忽闻一阵朦胧香气,气的猛打开她的门。 这香气那样熟悉,不知道她是怎么搞来宣地这蛊人的东西。 “你莫管。”她倒是丝毫不藏着掖着,甚至抛来问题问他是否见过这东西。 “你欲招魂?”檀玉生怒极反笑,“你为什么不找我?” 第68章 —— “有人赠予我犀角香。”裴听画叹,“我尚且只是试上一试,阿生却来了。” “他说他族有至宝,可招回死人魂魄。不过只有一个坏处。” 死去的皮肉不可复生,回来的旧魂却要个壳子装着。 “他想用自己的身体,我没同意。”裴听画摇头,“我那时以为拒绝得足够明白,却忘了他一向执着。” 她望向那颗七零八落的槐树,低低笑了一声。 “后来的就不必再说,他确实帮了我。” 崔焰已然失魂,“所以......是你承下了我。” “是也不是。”裴听画看样子不是很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又见一边崔时雨满脸忧心,不由又叹口气。 “说这么多作甚。”她道,“还是得先向人家道谢。” 崔时雨和崔焰这才随他看向齐悠白几人。 “殿下如何看出的?”裴听画向这年纪轻轻的孩子看去,虽见他同先帝五分像的脸,但仍保持镇静。 “不敢说看出。”齐悠白站出来朝这老夫人一行人拱手。“只顺着崔姑娘所求来到这医馆时察觉地上有些异动,但并未看出那位先生所置阵法。” “至于引香一事,只是碰巧罢了。” 他的意思,是自己也未曾想到其中错综复杂事情如此多,牵扯的感情又这样深刻。纯属瞎猫遇上死耗子。 裴听画自是不信,但她懒得再问。 “天色就要亮了,”她看着远处的天色喃喃道,“天一亮,你崔焰又要再死一次。” “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 等等等等,青丝一脸懵。她看着领路的崔时雨不由一问。 “去哪儿?”她这怎么搞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天一亮这崔老将军又要死。 他不是已经在这具身体里了吗? “祖母祖父有话要说,”崔时雨头也没回地朝着这暗处小道去。“时雨先带你们去休息一番。” 青丝声音猛然熄火。只又见一边无言的沈阔和徐怀真,方知不是只有自己迷惑不已。等她欲想扯扯齐悠白的袖子求个答案,却遭到这师兄抬手阻拦,全然将她伸出的手掩在袖下。 “噤声。”他在她掌心划下两个字。 第62章 檀清溪赶至柳树下时,但见河岸灯火将将熄灭,只剩昨夜雨露自树梢滴入这伤人眉目间。 他找到了那颗柳树。 虽不知神蛊长什么样子,但总归族里的东西有所感应。等他张开手指向下挖去时,这土上潮湿便经由手指传送至全身各处。 在......哪里? 更深处吗,还是哪里?他不甘心地继续向下掘去,终于触着一个粗布包着的什么。 檀清溪欣喜若狂,眼泪却再也禁不住的落下来同手上泥渍沾在一处。他思及族中人失去神蛊之后各个的凄惨命运,又想起那死得干干净净一点魂魄未曾留下的檀玉生,终究还是心上落空。 蛊师一族死伤惨重,只要拿回神蛊,拿回神蛊——他打开缠结的布包,看见其中泛着异香的木盒。 终于。 ——那爬来的虫子咬上他虎口。 * 崔时雨带着几人进了另一个屋子,熟练地去点着了远在右侧的蜡烛。 “请坐。” 即使是见齐悠白神色自若地坐下,青丝心中仍然犯怵。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崔时雨有事瞒着他们。 “今夜劳苦殿下了。”崔姑娘见他们都坐下,朝齐悠白点点头表示感谢。“我从未想过这事......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却是我扰着殿下白忙活一场了。”她意有所指,说的是让齐悠白召来檀玉生魂魂魄一事。 “哪里白忙活一场?”青丝看师兄一眼,嘴角上扬道,“只是这故事着实让人惋惜。” “你说是吧,崔姑娘。” 崔时雨则以为她说的是祖父母之间情深缘浅,点头称是。 “天快亮了,”崔时雨好心道,“不知殿下是回宫还是在我处休息一番呢?” “回宫吧。”齐悠白婉拒道,“那檀清溪想必拿了东西就回去,万不敢再来祸害,崔姑娘安心。” 沈阔和徐怀真相看一眼,扭过了头去。 “殿下说的是。”崔时雨神色不怎么自然,见他执意回宫也不再说些什么。 这场面便安静下来。 屋子窗台大敞着,远看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外边顺着风飘来的引魂香气也越来越淡,想来那崔焰也就要消失了。 “崔姑娘不去见祖父最后一面?”徐怀真抱着手,悠悠问道。 ......崔时雨摇了摇头。 “劳少侠记挂,但我和祖父实在不怎么相熟,还是将时间留给他们夫妻二人吧。” 这倒是个好借口,徐怀真暗暗翻了个白眼。 见几人继续沉默,崔时雨抿了抿唇,仅仅捏着掌心肉等着天亮。 而青丝无聊地轻捶着腿脚,话也不再说了。 终于,这天光大亮起。比之几人更早起身的是崔时雨。 她只说去接回祖母便急速奔向那之前树下,竟不再管这几人何时离去。 颇为失礼。 青丝心中憋着一口气,站起来欲要拉开门缝。却听门外脚步阵阵,只见着那满身泥泞的郎中,方反应是檀清溪回来了。 她缩了缩手。 “殿下,跟我走吧。”他却望向齐悠白,开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好。”齐悠白自青丝身后走出,将师妹几人带到身后。 “走吧。” 出了医馆,便遇着这柳岸和风。昨夜下过雨后今晨空气更为清新。 青丝吸了一大口气,声音之大到被两边看不过去的沈徐二人瞧了一眼。 “唉小师妹,”沈阔作势拍拍她的肩膀,“你可知道那檀清溪在同大师兄说些什么?” 怎么就不让他们几人听到呢,走的这样快。 青丝羞恼地摇头说不知道。 “我还是觉得那两个人有问题。”徐怀真扣住她另一边肩膀道,“你不觉得那姓崔的女子性情态度转变太快了吗?” “还有,”徐怀真拧着眉头道,“这檀清溪和她之间的关系......” “你也觉着不简单是不是!”沈阔横起手来就是一拍,没把正中其肩头的徐怀真压垮,倒先把青丝肩膀压塌一半。 造孽了。 见师妹吃痛,沈阔忙松手,却有连的问道,“师妹你就说是也不是?” “而且,”他手指轻点住自己的下颚,颇为深沉的回忆道,“你记不记得,这崔时雨曾说她得知檀玉生是遇了饥荒死在宣地来着,怎么就.....埋在了这医馆底下?” “她之前摸到那白骨的样子,看样子怕是够怕了,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沈阔回忆那女子眼神,肯定道。 “她绝非未曾见过檀玉生。” “她所述回忆几分真假不得而知,”徐怀真扯了扯嘴,“那檀玉生却是真的死了,灰都不剩。” 几人便沉默下来。 而前头的两人也同样沉默着 。等到檀清溪忍不住偏头看这少年神色,终究是什么都没瞧出。 齐悠白既与他并肩,或许是已经猜到了什么。但他不说,便又使得自己蚂蚁挠心似的难受。 “殿下,”他正了身,神色自若道,“你就没什么想知道的吗?” 身侧之人并未停下脚步,连头也未曾转过一点。檀清溪心有疑惑,又不得不承认这少年耐力之好,常常逼得人自露马脚。 昨晚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没什么可问的,”齐悠白脚步一顿,却转过头去看身后潜行的几人。 “那位想让人看到的,我几人不都看到了么?”他这话说的小声,却直直敲入这郎中心中。 檀清溪脸色一僵,正欲要回答什么时,却见这少年已经转身去邀他那几个师兄妹去了。 ……他可不只是存疑这么简单。檀清溪此时明白过来,却又莫名庆幸他没什么追查的想法。 但即便寻根问底又如何,他想,败坏的也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声。 至于那位......既一点魂魄也不剩了,又哪里来的伤心呢? 檀清溪转头,毫不留情地离去。 * 青丝很想知道师兄到底和檀清溪说了什么,但碍于她最近变得极薄的脸皮,她决定暗地出击。 比如,顾左右而言其他!出其不意——然后一举拿,一举让他说出口! 于是乎回去路上几人默默不言,只那两个人站在她身边暗暗助力一般地鼓动她上去。 咳。 “师兄?”青丝顶着张淡漠无情的脸上前,靠近这独自在前方领路的大师兄。 “你......”她刚想开口,齐悠白率先落下了眼神。 “嗯,什么?” 他将眼神对准这若有所图的师妹,似乎已经窥见这副小儿身躯下一张贪婪的,全然索取的灵魂。 青丝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见他他看似对自己几人的疑惑毫不知情,一张温情的好面皮上却全然是疲倦之色。 第69章 但他竟终究只屈指敲敲师妹的脑门,脸上神情分明是在说别闹。 闹?青丝为此想法感到震惊,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正是前所未有地依赖着这个人,遇到什么都想听他习惯性地解释——给自己解释。 青丝萎了。 这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的心境却已经完全变了。从一开始只把这些人当作书里......的角色,却变作现在全然信任的家人朋友。当然,她并非说这不好,只是对此也越来越恐惧,忧心在这一依赖和亲近之下的又会是什么。 那是对于一个真人才会有的怜惜愧疚。 正如她此刻看见师兄疲态,眼底乌青,自己却还想着怎样叫他说出真相来的咄咄逼人。 青丝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齐悠白仍旧看着她。 “我看师兄疲倦得很,还是早一些回去休息吧。” 青丝察觉他视线仍旧落在自己身上,打着趣儿似的大声道,“好饿好饿,回去吃饭吧!” 她说是如此,脚步一拔已经掠过齐悠白位置,跑到前面去了。 “走了!” ...... “师妹怎么了?真饿成这样?”沈阔见她脚步匆匆真要回去吃饭的饿死鬼样子,忍不住笑。 “你还不知道她,”徐怀真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甩开,“走了。” 于是沈阔软骨头似的便将手又搭上身边的大师兄。“走吧师兄?” “你还看什么呢,小师妹已经走远啦!” * 昨夜雷雨已消,只剩那沾着半点树叶的屋檐仍旧时时滚落水珠。 崔时雨扶着祖母回来时,那几人果然已经走远。她远远望去,却是连影子都不剩了。 “时雨,”裴老夫人喊了她一声,叫她把自己扶到榻上。 “是,祖母。”她便扶着这老夫人瘦的硌人的嶙峋腕骨将她安置上去。 这人躺下了,缓缓地闭上眼睛。 崔时雨对这场景感到不真实,便不由自主地又轻轻唤她,“祖母,你还醒着吗?” 这夫人便将眼睛又睁开看着她,眼底已然是一片浑浊。 “别害怕,”她轻按上小孙女的手腕,“相比之大多数人生死由命,祖母很幸运。” “祖母,”崔时雨知晓她又要说什么,眼眶酸涩起来。 “我是教过你的,一直哭又像是什么样子。” 和那魂体洒脱状态不同,裴听画一回到这副躯壳便如身负万钧,说话都要说不上来。 “也别愧疚,”她对着孙女道,眼睛眨一眨。 “那些人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都全然与你无关。”她太晓得这孙女性格,昏昏欲睡间也要先提醒了她去。 “我知道你对那殿下的心思……但是时雨,” 裴夫人紧紧按住崔时雨的手,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 “时雨,不适合——他不适合你……” 话音刚落,却听那窗外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沉重,却又轻巧。 等崔时雨惊吓般的转头去看,却发现是檐角那只充满锈迹的铃铛不在了。 她再转过头来,祖母已然闭上了眼睛。 第63章 自那日后,青丝有意躲着齐悠白。反正找徐怀真也是一样,左右都是瞎练。 反正我迟早有一天得走的。她如此想着,便也不再纠结这一切真相如何,齐悠白不愿意说出的事实又是什么。 只要她青丝问心无愧,不在这里做什么坏事就好了。 就这样。 崔家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青丝本欲问沈阔他们何时回去,却看到这人莫名脸色。 “哦?”沈师兄摇头晃脑道,“这个可能还要再等上十几天。” “这么久?”青丝惊道,“还等什么?” “师兄的生辰啊,”他疑惑道道,“他没和你说吗?” 他和我说什么啊......她怎么知道是齐悠白生日! “唉,”沈阔记着了什么,皱起眉头去看她。“你说你日日去寻徐师弟一起玩耍,莫不是嫌弃师兄几个大你大得多?” 青丝?我哪里有? “别说了,”沈阔看破什么似的将她扯过来说悄悄话,“你最近怎么不找大师兄去了?也难怪他不和你说。” 青丝:好像我去了他就会和我说一样?怎么看齐悠白都不会是那种对着人说“我生日快到啦,你给我准备几个东西去”的人。 “唉?师兄!这这这!”沈阔朝着前方挥手,大声喊道。 青丝抬头,看见徐怀真和齐悠白破天荒地一起过来——吃饭。 吃饭?她看着自己手上塞下的一双筷子,惊了。“师兄,”她质问沈阔,“说好的你自己请我吃饭?!” “是啊是请你呀,”沈阔朝着那走过来的两个人打笑,“我请你们嘛!” 算......算了,吃几个人的饭不是吃。 这实在是不能怪她的,自从那天被奇奇怪怪的感觉突袭,青丝每日同几人吃饭从来就没吃饱过,只想着快些回去快些回去。这不沈阔终于约她出来吃一顿,没开吃呢,又是一起吃的! 她实在受不了了——她一定要把错过的饭全部吃回来! 青丝心中汹涌澎湃,面上仍然是平时小师妹的痴呆样子。 “师兄。”她朝齐悠白打招呼。然后这人朝着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喊我?”徐怀真将腰上的弯刀一捞,掀袍坐下。 “呀!徐师兄哪里还要我喊?”青丝撑起笑脸,站起身来朝小二摆上来的杯子里添茶水。 “来,师妹给你倒茶喝。” 徐怀真这才满意。 但只一口,一口这人便嘶出声,“搞什么啊这么烫。” 他瞥了一眼淡然入口的齐姓大师兄,又转回来看青丝,不愿作声了。 于是这顿饭也是如此沉闷地吃完。沈阔不知哪里发了大财真的去结账,徒留擦手的青丝同这两个锯嘴葫芦呆在一起。 “师——” “齐大哥!” 青丝话到嘴边被一熟悉女声打断,几人看去,却是那熟悉的藕色衣裙的崔时雨来了。 她脸色较之前几日好上不少,红润润的,似乎又之变成了之前那个帮他们付钱的姑娘。 她只身走过来——好像又是朝着齐悠白来的。 青丝无力到想要就地死亡。 “抱歉殿下,”待到近了她也就小声抱歉,讲明自己刚才不是故意这样叫。 齐悠白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近来可好?”崔时雨问他,脸上盈一层温柔笑意。 “很好。”齐悠白回答道,又问,“老夫人如何?好些了么?” 似乎没曾想他还会问起这个,崔时雨了点点头,只说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 “只是祖母不愿回府去,这不,我才从医馆处回来呢。” 崔时雨说完这句,稍稍抬头去看他反应。然而这人丝毫反应都没有。 这几人愈沉默,她脸色便愈白一些。 “唉这不是——”知道结完账的沈阔踏住一只脚。 “就不打扰姑娘用饭了。”齐悠白朝她笑笑,翩翩着衣袍,转身朝外走去。 青丝跟着人出去,也朝这失魂落魄的姑娘挥了挥手。 但恐她是忙着伤心吧,也没理她。 青丝叹了一口气。 走着走着,她心思困怠之下竟还有余力去想,看来这齐悠白对崔时雨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青丝不免又叹了口气,只希望这师兄永远这样洁身自好着,那她就狠狠放心。害,她也真是的,青丝无力看天:自己人都要蔫死了还有心思在这搞什么cp爱情保卫战呢。 天哪她真的什么也不求,只求将来自己要是太废了回不去,待这两人修成正果后可以看在她这红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帮她一帮。 加之这两人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反正总比她一个人的胜算大! 她充满期待地望了一眼齐悠白的背影:师兄!我的好师兄! * 齐悠白看着自己身前一个大瓦罐,难得说出什么感谢的话。 “这是什么?”一边的沈阔探过头来,被无情的小师妹一只手拍了回去。 “这是什么,青丝。”齐悠白见她眼睛亮亮,终于问出口。 “师兄你别看这只是一个瓦罐。”青丝哈哈一笑,把这瓦罐双手抱起来晃了一晃,果然发出些奇怪声响。 “这里面藏了妖怪不成?”沈阔不死心地再一探,“怎么大师兄看得我看不得——” “沈师兄!”见青丝似乎真的恼了,这人才委委屈屈的缩回去. 青丝便又扬起来笑脸,将那瓦罐又晃上一晃。 “纸团子?”齐悠白耳朵一动,扬着笑问道。 “是啦!你怎么听得出来?”青丝把瓦罐口打开,很快就又用手掩住。 “你来摸上一摸?”她偏了偏瓦罐,把那口得一段朝向他去。 齐悠白也不问为什么,伸手去摸。青丝见他只一秒就要把手拿出来,忙上去按住他。 第70章 “你再搅上一搅?” “不必了。”齐悠白摇头,执意拿出手。 ......她写的生辰快乐兑换券呢?爹的这八仙酒楼六折券是什么! 徐怀真这个偷懒的,她恨! 三人都看着齐悠白掌心那摊开的纸团子,要命的是边上似乎还晕了点上次吃席的油渍。 我恨徐怀真一辈子,青丝狠狠一闭眼。 “哈哈哈——我看师兄最近忙里忙外辛苦的很,刚好不是你生辰快到了嘛!就说请你吃顿饭,感谢师兄这些日子的照顾。” “可是上次不是去过了么,你还说哪里的鱼头不好——”沈阔被小师妹一个眼神吓得闭了嘴。 “再去一次?”齐悠白问。 “不去也可以的师兄!”青丝忙着回他的话,便将瓦罐往桌上一放。“你看,那天你必然要在宫中跟着你哥哥一起吃,我们可以另寻日子。” 快点说是啊! 齐悠白在师妹的目光下缓缓摇头,“兄长不会在宫中为我贺生。” “啊?”青丝和沈阔皆疑惑出声。 “我们向来是出宫小酌。”齐师兄看向二人,将掌心的六折券捏起来。 “好了,这下可以为兄长省下一点钱。” “多谢你,青丝。” 不是?青丝傻眼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啊喂! “好耶又有饭吃了!”沈阔在一边欢欣鼓舞,“我去告诉徐师弟!” 青丝垂泪倒地。 * 这一头齐珏得了崔家传来的消息,难得的没再生气。 “你看着那老夫人扔的铃铛?” “回陛下,奴亲眼所见的,假不了。”怕他不信,小太监把那锈迹斑斑的铜铃呈了上去,慌张道,“奴才自作主张捡了回来。” ......齐珏顺手便用一边的玉如意将之翻了个面,果然便看到那处刻痕隐约可见。 “知道了。”他将手上玉如意与之丢在一起,“拿去丢了吧——” —— 只那日,这皇帝破天荒在藏书阁呆上了一夜。 这男子执笔而待,在原先那被撕毁的书页上用朱笔划上几道。只不过一会儿,又把那整本小册丢远了。 还有一本呢?他翻翻找找,终于在那一堆积灰的书册底下找到。 齐珏嫌弃地拍拍皮上的灰尘,把这书页翻开来。 那页中夹着当初被撕毁的部分。不过是他后来不服气另行誊抄下来的,早先的版本早就被老夫人寻了撕去。 江却澜早说裴老夫人脉象奇怪活不长了,现下更经这一番折腾,必然更没什么日头可以盼望。 ——“裴夫人是个英勇的女子,不过没生在好时候罢了。”齐珏一直记着母亲曾说过的话。 而裴听画也属实英勇,在她听闻皇太子颇有些“好为人著书”的趣好时,不管皇后劝阻,逼着他拿出了写了自己的那本。 她见檀玉生署在她之后。 “太子殿下不写崔将军?”她那时脸上已然生了皱纹,较之年轻时活泼近人则一点不同。 “你既写了,却怎么把我和崔将军分开来记?” 皇后向来也不喜儿子写这些东西,见当事人生了气,自然是要他改的。 齐珏看着裴听画将那几页狠狠撕下来。 “殿下自然可以写,”裴听画将手上碎纸片投入炉火,“但要写的正确。” 而这样一位女子,终究是要死去了。她生前如此想着再和自己的丈夫多些联系,最后自己却舍了那定情的铃铛。 为什么呢。 齐珏终究不语。 那两本书也被他扔进了火中。 第64章 青丝仔细问了沈阔,这才得知师兄的生日正是在白露时节。 “传说那秋露繁时以盘收取,煎如饴,可令人延年不饥。”沈阔故弄玄虚道,“你猜猜是哪一天?” ......谢邀,青丝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常识的。 “三师兄打算送他什么呢?”她诚恳地问。 她之前是里里外外送过齐悠白几样东西,可要说很好的嘛也没有,大多是些不怎么上得台面的小玩意儿。 可她哪里搞的来什么好东西。 青丝沉默,将目光放在一边沉思的沈阔身上。 “三师兄?”他怎么不说话。 “哦,”沈阔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听她一念才回过神。“我自然什么都不送。” 青丝震惊了,“不送?” “不送。”沈阔缓缓点头,“其实是我们从来都不知道该送大师兄什么。”讲到这里,他尴尬摸鼻,“师兄好像什么都喜欢,又好像什么都不太……”于此打岔,沈阔咳了一声。 “什么都不太喜欢。” “我呢,一般是在师兄回家时给他做一 碗面。”沈阔掰开手指,“那二师姐呢,通常是和师兄当场打上一架,四师弟向来是讲一句生辰快乐。” 有时候甚至忘记讲。 青丝瞪大眼睛,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师父呢?”陈道人可不像是会忽略这种事情的人。 “师父向来喝得醉醺醺。”沈阔歪了歪嘴,“不过他会带大师兄出去看月亮。” 青丝:那还好。 不能什么都不送吧?她想,自己既不能又给他煮一碗面,也不能陪他打上一架,更加不能像薛凉月只说一句生辰快乐和带着师兄看月亮。 特别是师兄还对自己很好,若她不知道还好,这一旦知道却不做些什么表示岂不是白眼狼? 但送差了拿不出手,送好了......她那里搞得来好东西? 青丝挠头挠脑:他齐悠白喜欢什么呢。 ......有了。 * 齐珏没曾想过那小姑娘会单独来找自己。等他处理好事务宣人进殿,她等了已经两个时辰。 颇为好奇的皇帝独撑着脸搁上面看着她,只看见这姑娘一片薄薄小小的背脊。 “什么事?”他问道,眉头一扬,“你们又没钱了?” ......倒也不是。青丝死梗着脖子,又拼命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 “啊不是,就是想向您打听点事。” 她可真是不会说话,毕竟哪有人胆大到向皇帝打听事情的。齐珏内心暗暗较劲,口上倒是没多矜持地点头答应。“说说看。” “其实就是想问您一些齐师兄喜欢的东西,”青丝见他这样好说话,放松了些。 “他生辰将近,我既想着要送东西必然要是他自己喜欢的才好。” “所以这不就来问您了嘛?”青丝有意拍这人的马屁,便欢欢喜喜道,“陛下你可是最疼爱师兄的人,问您准没错!” 这话说的中听,也十分悦耳。 齐珏在凭白送钱财时就见过她一面,当时觉得是个靠着活泼调皮模样博得弟弟一并喜爱的小姑娘,自己只看她可怜得很,怎知她说话这样好听。 “这你就找对人了。”这人把袖子一甩站起身。 “你且跟来。” 青丝老老实实跟着他走。 —— 秦公公看着陛下把恭王殿下带来的小姑娘引走。 然而他紧随其后,愈走则心愈惊,这个方向是...... 难道陛下要带她去那里? 眼看那殿门真的打开,他所握的拂尘柄抖了一抖。 秦寿见前面两人真的进了殿,终是守在了殿门外。 没有皇帝的允许,谁也不敢这里踏进一步。 进了殿门,青丝眼看着齐珏步子快了起来,不得不加紧步伐跟上去。 “你若真想讨你师兄开心就继续跟来。” 齐珏看她步子踏得急急响,一边与她说话一边朝着这无人的深处去。 —— 不等墨金的袍角被小丛来不及处理的荆棘刮破,他在竹中小径停下。 面前已经是这殿的最里处。 “进去。” 青丝随他停住脚步。“您不进去吗?” 她悬着心问出这一句,念着自己刚才进来时抬头看到的宫殿名字。 ——初凰。 初凰宫是先皇后的住所,也就是齐珏和齐悠白的母亲之前住的地方。 青丝记着这是女主让男主解开心结的地方。至于是什么心结,青丝一路上提着心细想,似乎是关于他母亲的死。 母亲......那也是师兄的母亲。 她和齐悠白相处以来,还并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母亲。 “你进去就好。”啪的一声,是齐珏将挂在门上的锁打开,“你师兄儿时最喜珠玉。” 珠玉? “而这殿中恰恰有一箱宝珠。”齐珏看着她,“若你能找得出来,就算做我赠与你。” 青丝:这不是借花献佛么。 这种事真是...... 真是太好了。 “好的。”她虽心有戚戚,还是抬脚上了台阶。 “仔细些看。”齐珏将门打开,仍由这淡淡的灰尘味涌出来, “进吧。” 关门声将吓得青丝一哆嗦,是齐珏在她身后把门砰的一声关了。 第71章 “......”这他爹的有话好好说关什么门啊—— 青丝只能硬着头皮打量起内殿。 比之她想象中的华丽不同,这先皇后的住所简约至极。 倒是没什么霉味,只是这灰尘着实让曾经的重症鼻炎患者青女士窒息。 她伸掌在鼻间扇扇。 实在不是什么花哨的布置风格,也不像他们所住偏殿那样物物布置整齐。如果真要说出些什么形容,那大概就是随性? 这位皇后在书中只得个莫名病逝的提起,再无什么别的事迹可寻。青丝看着落了轻灰的纱幔安静垂在眼前,竟生出一股莫名的亲近感。 她轻轻走上前,心中翻涌。 齐珏为什么会让她一个外人进来?青丝小心挪着步子,明明这在原书中堪称禁地,也没谁会去想着触皇帝的伤心事。而他却这样简单的放她进来,想来为了讨弟弟开心必然只是什么借口...... 他到底让她进来干什么? 原书中柳书书进过这里吗?反正她记着只在殿后的秋千架上坐了坐,进了内殿吗?好像是没有的。 ......脚下似乎跑过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珠玉,青丝想着齐悠白头上一直戴着的那个珠串,他确实是很喜欢珠玉之类的。 ......除了那一夜他从齐珏处回来,散了头发那一晚。 那是青丝第一次见他没有束发也没戴珠。且第一次见齐珏时,二人对这珠串的态度是十分重要的样子。 联系今日所见,想来想去青丝只得出了一个解释。 ——那是先皇后留给他的。 她先前质问师兄是不是把头上珠子给了宣月澜,他来不及回答,但想必真相就是这样。 那这个珠子到底有什么用? 齐珏既让她来找珠玉,大概是要补上师兄头上缺失的那颗,但这样的事又为什么要交给她来做? 青丝心中纠结,仍旧伸手去捞开眼前纱幔。 ......这他爹的不是就放在那里吗?青丝看着架子上和四周素色颇有冲击的华贵箱子,上面的七彩琉璃光几乎要把她眼睛闪瞎。 这还用找? 青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打开的箱子,等她再反应过来时目光已经正正对上那铺于红锦之上的宝珠。 “纨扇慢摇遮鬓影,”青丝触着红锦一瞬间,耳边突响一女子柔声,温柔缱绻。 “孩儿你说,下一句该是什么啦?” 稚嫩童声响起,不确定的语气。 “玉纤小摘落青梅......” 这通体碧色的宝珠铺了整整一层。 * “......出来了?”见紧闭房门中传来零碎脚步,外面的齐珏心跳渐快。 然后他看见那个小姑娘走了出来。 虽她满脸愁容不解神色,手中抱着的却正是那宝珠箱子。 齐珏终于笑起来。 ——“你找到了。” * 借花献佛计划通。 青丝几乎是不费任何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那箱碧色珠子。 然她怎么抱着箱子走回去的记忆却像被挖空一样,只脑海中不断响起那女子和幼童的声音。 ——事情绝无可能会那么简单。青丝卧在榻上,透着窗缝正巧看到月亮自团雾中探出,然阴影总是存在的。 正如疑云。 她原先以为这是为了补上师兄头上玉珠。但这珠子色泽都不一样,大概就不是这用途。 ......这把真是高端局了,青丝无奈地想,眼睛也胡乱转着。 她这一次似乎非卷进去不可了。 既然不知道后事这如何,不如顺其自然任其发展,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法总比苦难多的。而且说不定只是巧合呢?比如齐珏很想送弟弟东西但奈何自己不愿煽情 ,偏要给她做嫁衣。 算了何必纠结,青丝死命摇了摇头。左右应该是死不了,只要留条命能回家就好。只等她回了家,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念及此,她轻轻摸了摸腕间木镯。 困意袭卷时怎听窗外风声大作,自窗外传来凉风阵阵,隐约掺着几声翅膀扇动的声响。 大雁?她却已经迷迷糊糊…… 白露渐近,露愈重则枝湿。 此时有鸟自北往南飞,是为归。 第65章 青丝还是把那珠子拿出来用了。 她认命地绞着红丝线——串珠子用的。青丝对这倒是轻车熟路,因为之前在宿舍和舍友一起编过。 红配绿果然挺好看。青丝瞧了一眼,满意的继续往上穿珠子。 —— “你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此话一出,这正和师姐通着讯的人瞬间枯萎。 “啊——我学了一些让人欣喜的东西。” “师兄教到第几招了?”黎黎挥开一边飞舞的萤虫,把手下马鞍按实。却听那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便又问师妹,“之前学过的你未曾荒废吧?” 青丝捂住嘴巴想哭。“对不起师姐我最近太懒了没有勤快练习。” 紫砂了。 谁知黎黎早料到了似的嗯一声。“何时回来?”她只是问。 “该是与师兄过完生辰就回去。”青丝道,“师姐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明日就回。”黎黎轻笑一声,来声音空灵。“你们再不回来,可就赶不上师父难得一做的烧鸡了。” “他还会烧鸡呐?”青丝惊奇道,“哪里来的鸡?” 黎黎那边传来笑声。“自然是我们给他带回去。” ......薛凉月。青丝虽然很久没听这师兄说话,但仍旧可以想出来这人是怎样一副嘴脸。 “四师兄还不睡呐?” 喂,你深更半夜的怎么会还和师姐在一起啊。 青丝心中恼火未起,然后通讯就被掐断。 ......爹的。 不知道是不是黎黎和齐悠白提了一嘴,齐师兄突而非常负责任的每天提起青丝去练功。 “勤快一些,莫要懒惰。”齐悠白几日未见这师妹,而今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来。 “沈师兄和徐师兄呢?”青丝认命背法诀,仍旧不死心地提上一嘴。 “沈御厨研究了新菜式,叫他们两个去试试。” 叫三师兄就算了为什么徐怀真也能去但她不能去? 齐悠白看穿她心中所想,平白扬起嘴角只问她这手册第二十三条讲的是什么? “......心静,心静方能执法。”青丝回答道,心里却念着:拜托!沈师兄快点偷师学艺回来造福大家啊! —— 值此凉薄秋风起,春城人一贯的习俗是泡几盏白露清茶,酿几罐白露米酒。 ——青丝对节气的印象停留在小学背过的二十四节气歌。因为在她们那里,已经不怎么在乎节气。 “好喝吗?”听人问起,这姑娘微微抬头,是一边缓缓落座的齐珏。 是了,他们此刻已经是在齐师兄庆生宴的当场。地方是那张沾着油渍的打折券决定的酒楼——齐珏包下了一个极大的厢房。 为什么不选在宫里呢?几人只道不懂有钱人的活法,反正有的吃。 “这里的清茶和白雪糕都不错。”大金主看她点头,满意地朝着自己始终扬笑的弟弟看去。 “吃吧。” 青丝轻品一口泛着热气的茶。 淡淡的......倒像茉莉花味的饮料。青丝不忍说出口,因她向来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极其好喝。”这小师妹笑着点头道,悄悄把袖口藏着的红袋子捏好了。她悄悄瞟一眼齐悠白,见他是一贯的扬起嘴角默默吃饭,似乎只把这当作一次简单的集会。 敲门声轻,是嬉皮笑脸的小二抱着最后一道称作“鲤跃龙门”的大菜来。 “客官,您的菜上齐嘞——” “这个鸡翅尖不错。”徐怀真在她身边念道,那道菜却在另一头。“我给你夹。”这少年执着筷子去,青丝却按住他。 她嘴边已然叼着那翅尖,颇有滋味地吮起来。“我已学到了第十六招。”青丝暗暗道,很骄傲地翘起眼睛。 “隔空取物get!” 徐怀真哦一声,早习惯自她嘴巴吐出些听不懂的新词新句子,置气似的不再理睬她。 也只有她会如此浪费灵力去做这样的末等小事了。 青丝一边吃一边悄悄看这座上几人。除了一开始敬过齐悠白一杯,现下都是各吃各的连杯子也不会碰一个的样子,这算什么庆生宴。 她年纪还小不能饮酒,于是满满一盏白露清茶被端起来。“齐师兄,”青丝举杯,笑嘻嘻道,“生辰快乐啦!” 她细细指尖扣着杯壁,不知没拿稳还是什么,竟洒一点温热水渍。然桌上无人说话,安静如鸡,青丝心下诧异,手却仍旧没收回来。 然后她见齐悠白起身,端起面前白露酿迎向了自己,“多谢师妹。” “不谢。”她话音小,抿唇叹“现在师兄该是十六了吧?” 第72章 “是。”齐悠白恰应下,便见这师妹眼睛泛起光亮来。 青丝看他顶上的白玉小冠,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一点感慨。“真好。” 要是在她们那,齐悠白大概只是个....... 正在上着高中的小弟弟,放在这里便成了一山之中唯二的大家长。 要不说古人早熟呢,青丝心想到。 而几人都为她这一句好转过头来,都以为这是小孩该有的想法:要是我也早些长大就好了。 沈阔便也道,“是很好呀,师兄以后再也不用被师父拦着——” “三师弟。”经此一言,沈阔尴尬闭嘴,想到这玩笑之语最是不该开在师兄身上。 “不说这些,”他一边的齐珏眯起眼睛,除去一点懒散的模样。 “教我们举杯,祝我弟弟福寿康宁。”此言一落,众人齐齐站了起来。 只有一人微怔在座上。 “悠白,”兄长把手掌置于他肩膀,一字一句道。 “站起来。” * 青丝的礼物并没有在宴席散时就送出去。那红锦囊在她袖子里藏得极好,甚至自己也差点忘记了给他。 实在是当时气氛太奇怪。平心而论,她感觉师兄并不是很开心,比平时还要不开心。 嗯,过生日都不开心的小孩。 青丝狠狠怜悯。 于是捏着红锦囊,她回去单寻了齐悠白。恰巧她也实在好奇如果自己真的送出这串手珠子,他会是何等表情? 大概是他兄长想要看到的表情? 她敲起那扇门时心中不免慌张,一来觉得自己用齐悠白反应来推究齐珏意图太过不道德,二来觉得自己有愧于齐悠白,在他难过时还这样浅作算计。 她心有戚戚,但还是敲开了门。 “青丝?”似乎是不知晓她会来,齐悠白从回来就静坐窗边,直到门被敲响。 青丝便看到他额角碎发有些难得的凌乱。 “生辰贺礼忘记给你了,”她并不进去,只探手把红锦囊拿出来。 “不知道师兄喜不喜欢。” 齐悠白或观她脸色紧张不如平日里放松,便单是自己轻跨出了门去。 步子有些许晃荡。 青丝这才在风里闻到覆了荷香的酒味。 比之宴请时浓上不止一两分,想来他是当真不怎么快活。 青丝犹 豫了。 但齐悠白已然伸手去接锦囊。 “等一下师兄!”她心中惶然,口不择言道这并不是给他的,是她自己拿错了。 “不是给......我的?”齐悠白的手一时顿在半空,伸出的指尖却已然触到那锦囊上系起的红线。 他听闻此言,却曲了曲手指改作勾着那系口,并未作什么言语。只不过垂下眼眸去,倒像是在想要怎么一把夺过去的样子。 ......她怎么能这么想! 惶恐不已的青丝只好睁大双眼,愈发抓紧了掌心系绳。 “那,我明天再给你补上?”她莫名羞恼红了脸皮,轻声细语同他商量道,“想来是我放在桌上拿错了。” 二人沉默下来。然周围萦绕的、空气中弥漫的全然是醉意荷花香——自这醉酒少年身后被风一吹,竟直直地涌到她处来。 真是喝醉了? 二人面对面,靠的不远也不近。 但青丝即便是低着头也被这沁了醉意的荷香狠狠一扑,比之前他扮作女子那样浓烈的香味根本不同,也不像他平时那样—— 反正青丝心上紧张得很,蒙了心似的脑袋一怔连手都要松开了。 “哦。”齐悠白一声细细的回应,竟把手收了回去。 只不过两秒自己却又低念道,“不是给我的。” 青丝这才知晓这人是真的醉了。 ......算她倒霉,也算他倒霉!青丝本来已经转身欲走,眼下又转回去。 她眼一闭手一伸,把那红色的锦囊几乎是甩到他怀里,便也不管他最后接没接着,提溜着裙子就飞奔着回去。 ——左右她礼送了!也没去看齐悠白脸色表情如何,就也不算是欺负利用了他去。青丝这样想着,脚步慢下来。但气喘吁吁也就算,偏她心上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狂跳个不停,想着自己还没做什么呢就先把自己吓个半死。 那这样一看,青丝走着走着竟还生了闲心去感慨,她必然是当不了什么反派的。 —— “......”听那踏踏的脚步声渐消去,呆站着的齐悠白这才抬起眼来。 那红色的小物什就在他手上捏着,系着口的金线本来该被折成一个十分漂亮的小结。眼下却是被二人举动弄得松了,在这暗色下透出一点碧光。 他叹了口气,终转身回去。 这四周醉人荷香尽数收回。 第66章 生辰宴后第三天,几人回山去。青丝那晚傻里傻气把锦囊丢给齐悠白,回来半夜又睡不着。 “你说你,真的,我真的,你根本,你就,你真的,我气死。”在心中唾骂自己不止万遍后,青丝收了棠花枝打算睡觉。 她的花枝已与己身结合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到其他人那样随时挥舞而出的地步,也更加没成师姐那般凝成实剑的地步,青丝已然满足。 她这样一个半途杀出来的异世之人,在小说里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绝世天才,就该是什么什么都不会但通过努力爬上山顶的奋斗批。只是不管是天才还是奋斗批,怕是都逃不过一路上奔波琐碎,得到和失去。 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青丝心道,不管是在哪里都如此,且她自己也清楚自己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若是可以,除去一切虚浮物妄,她要的只是一个安身之所罢了。 一棵树,青丝想,她还是想要一棵树的,且最好是枣树。 就这样。 “......起。”她回过神来,手执棠花枝一划再往上跳,舞着灵气就朝沈阔后面奔去。 一开始摇摇晃晃又如何,她终究是不再惧怕这脚下高空,甚至万丈山河。 第二次回山时,青丝终于学会了怎样一个人躲过偶出的飞鸟和凸起的岩壁。 那夜小事被她忘个干净。 黎黎比他们早到几天,本来还欲多呆几天,只是不等换好衣裳随着城民出去,陈道人的讯息已然传来。 “黎黎呀,为师大约是记着你家乡有一名雉,” 于是她回答,“有,名虹尾。” “呀我就记得,”陈道人在那头频频点头满意道,“听说烤之则熏香入口,煮之则芳香扑鼻,肉质大大的好。” “......”黎黎虽知陈道人不靠谱,却实实在在听他的话。当即脱下来游神的衣袍,跑到山上打了一只赶回来。 ——当然苦叽叽的薛凉月也参与其中,但是一只都没有打到。 “师父一向如此,早习惯了。”黎黎看师妹憋笑得厉害,递给她一张捂嘴的锦帕。 她许久未见青丝,只几个月的时间,察觉这姑娘又高了一点,脸颊也鼓起来。 “啊师姐我与你说,”青丝待在她身边使了个眼色,“那是须臾来的师弟。” “嗯,”黎黎早就知道这人,提醒小师妹道,“你该叫人家师兄。” 青丝:好的。 于是几人再度聚合。只不过几天过去,徐怀真就要回到须臾去了。 临别之际,青丝还真对这臭屁小孩产生一点不舍之情。毕竟,毕竟他们还是有一点同伴之情的嘛! 徐怀真告诉她自己是在吃了午饭后走,并嘱托千万不要有人来送他。 沈阔和他“相依为命”余月,见真要离别了心中也不舍起来,口中偏偏还道,“放心好啦珍珍,我们好忙的。” 徐怀真便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只第二日他借着日头刚出想要走,却见山头那几道熟悉的剑光。 ——和他们须臾的飞行法器不同,这些人用的是这山上随处可见的木枝为剑。 他初来时只觉得守墟一派粗鄙,占着须臾宝物数百年,是个无恶不作的强盗之流。所以他“除旧”上山时烧掉的树比之其他来访弟子多得多——虽然也是他自己又栽回去就是了。 这里草木繁盛,不像须臾。 但...... 他看着习崖上那株绑了红绳的柳仍旧青翠繁盛,他也曾在哪里同青丝比试过,看这矮子总是借着输了的由头去喝水捉鸟....... 现在传来的几声叫唤也很真挚。 “徐师弟!有空再来看看!”喊话的是沈阔,他昨夜回去想了半宿,知道这小屁孩心眼子小,必然是生了点闷气的。 一边的青丝扁了扁嘴巴,虽然徐怀真暴力小男孩的形象深入人心,但—— 在他未转身时青丝还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珍珍!” 喊他徐师兄实在是陌生,青丝便寻了昨夜沈阔唤的叫道。然而见着那人身影,心下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下次还来!”她大声喊道,“我下次一定可以把你打趴下!” 第73章 笑话。徐怀真为这狂妄之语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任来时的金弯刀别在身侧,徐怀真只俯身看了看这山。 他朝着背后挥了挥手,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脚下山中梧桐已然落叶,有些甚至光秃秃的。有人心上却开出花来。 珍珍就珍珍吧,他想。 * 青丝觉得命运很公平。比如说徐怀真回家去了不再对她说挖苦话,这又来了个薛凉月。 找时间应该让两个人同台比拼。 但是她笑着想,如果徐怀真输了的话大概率会拿刀胡乱砍上半山的树,薛凉月么......青丝冷汗倒流,倒很有可能会砍了她这个主持人。 总而言之,青丝的生活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除了她很清晰的察觉到了薛凉月和师姐之间关系的细微转变。 在愈发粘着黎黎之后,薛凉月甚至都不再来暗暗挖苦她了。 但她总不能问师姐为什么,为什么我的cp像是要be了一样呢? 但大师兄也不怎么争气就是了,回山之后神出鬼没得很。青丝操碎了心,感觉自己像个护崽的老母鸡。 ......累了,毁灭吧。她心下痛苦无比,面上还要装作对师姐回乡相关毫不在乎是模样问上一句,“怎么样呀?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嘛?” “好玩的事......?”黎黎垂眼一想,竟还真的想出一个来。 “我和你四师兄一起去追河妖时,那妖怪竟说在那里见过我们......”黎黎自觉讲得绘声绘色,见师妹面色凝固也只当她是听得入迷。 师姐啊,好笑在哪里? “你说好笑在哪里? ”黎黎伸出手掌掩住师妹眼睛,笑道,“这种鱼怪天生眼盲,哪里能见过我们呢?” “还有,我和薛凉月追着一只偷食的漠蛇时......” “我和薛凉月曾在......” 青丝彻底笑不出来了。 怎么办,她的cp似乎完全be。 青丝痛苦,青丝无奈大师兄不争气,青丝吃不下饭。连沈阔那道偷师学艺来的黄焖鸡都不再香了。 “师妹最近练功练的辛苦,”齐悠白毫不知情的伸手摘下她头上夹杂的枯叶。 “天气愈发凉了,实在应该多吃饭多添衣裳。” 黎黎点点头。她早先检验师妹功课时发现大有长进,便开口道,“让师兄带你去山集去吃猪肉馄饨?” 已经在山上养起猪的沈阔连忙摇头。“猪猪这么可爱怎么能吃猪猪呢?” 黎黎看一眼吃凉拌猪耳吃的正欢的沈姓师弟,道“让大师兄陪你去。” “就不劳烦师兄了。”青丝摇头,随即瘫倒藤椅。“我自己去吧。” 沈阔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一边笑得温和的师兄,又看了看一边累的瘫倒的师妹。 他悟了:看来小师妹竟然已经脱离这种蒙昧无知一味慕强产生的亲近心思,实在可喜可贺。 “师姐喝汤。”薛凉月把面前的大汤匙拿起,帮黎黎盛了一碗高汤。 “好。”沈阔这边还没看完,就又转头看到大师兄把筷子一放。 “师父叫我,先走了。” 沈阔又看看小师妹,果然,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不是!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沈阔绝望发疯,这是什么你刚抽离我沉迷的故事! 他看了一眼为此“十分痛苦”以至于狠狠皱眉的师妹,感慨万千。 青丝:呵呵呵大师兄你看人家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舀饭又是盛汤的,你呢你呢!你只会同师姐打架! 呵,她分给两人的盘扣从来没见这人戴,只倒是知道师姐是收在柜子里,大师呢!青丝太阳穴扯痛不已。她如同拼命想让一个数学学霸学会语文的班主任,奈何人家学了学了丢给她一句:抱歉,实在学不赢。 实在是!——带不飞的小齐同学。 青丝拖着疲软的身体踩风而下,寻到山下吃了一碗特供的桂花凉糕,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师兄啊师兄,她抹一把辛酸泪。为娘不求你在献殷勤上比过薛凉月吧,至少你得学会怎么让师姐开心吧。 ——不知听黎黎说了多少次齐悠白“暴行”的青丝如是想,把眼泪全往心里压。 但事实证明,嗑cp是需要一些玄学在的。 青丝在第二年春夏之际收到宣月澜的信。她为之十分震惊并且不知道她们熟到已经可以互相写信的地步。 但显然这位曾经的帝女殿下已然把她当作朋友一样看待。 宣月澜竟然已经登上了帝位。青丝隐隐听说宣帝死得很惨,但怎么个惨法无从得知。或是知道青丝心中所念,此人写信时也回答了青丝之前的问题。 掺在信中的是两个女子的小相。一人执笔作挥墨状,一人则衣裙翩飞像是浮在空中。 这信上题字落款则更让青丝震惊。 所写的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而这落款……原来这画竟是遥星所画么? 第67章 要让之前的青丝来想象,她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世界呆上这么久。 转眼间四年过去,她长得已经和初见时的黎黎一样高了。 青丝:一款躺平修仙游戏,主打玩家自己养成自己哦亲亲。 “又在想什么?”与她说话的是沈阔,他眉眼全然长开,比之几年前成熟不少,正正成为了一个明朗俊秀的青年。 然这明朗俊秀青年转看旁边空着的几个座位,息了声。 他唉地叹了一声气。 “师兄他们去的未免也太久了些。”他叹道,“人生中能有几个两年呢?” 青丝:别人没有,但是咱们这些修仙的大概是有很多。 她随如此想,却也顺着沈阔眼神看去,发现那三个位置即使天天擦简直也像是落灰了似的。 ——齐悠和白黎黎薛凉月三人去往须臾作所谓研学已经两年。 这事发生得实在突然,乃至陈道人在饭桌之上宣布的时候众人皆惊。 青丝注意到陈道人话语下浓浓的悲凉,正以为是两派出了什么事时听他开口,又是不正经得很。 “到那边去千万不要教他们我们的胡牌机技巧。”他愤愤然,“之前那老头竟然想套我的话,真是可恶至极。” 几人中只齐悠白蓦然点了点头。 黎黎看了一眼大师兄,很快应下来。 而薛凉月自然不愿意和黎黎分开,当晚不知道去找陈道人说了什么,松了了口同意四徒弟随二人同去。 这不几人一走,竟然就走了两年。 为什么单留下沈阔——大概是陈道人不愿失去一个十分会做饭的徒弟。那青丝么,青丝是自己懒得去——当然她当时并不知道要去这么久。 这两年里他们光是通讯就通坏了四个小灵通,还得是徐怀真不远万里来访守墟拿着过去的,才不至于这留守的几人如同望什么石一样的站在门口等“外访人员”回家。 “说是到哪里了?”青丝焦急道,虽明明前一个时辰才同师姐通讯,现下又想着打过去问问。 她看向天际,难免着急。 “现下该到浮屠林前面了。”沈阔激动地眼眶都有些红,左顾右盼道,“哎呀,师父又到哪里去了?” ——青丝小师妹掀开一边的草帽,露出下面一条七彩虫。那小虫似乎惧光,见这太阳一照,忙瞬间逃窜到帽中阴影下去。 “吃了我练的丹,变成爬虫了。”青丝毫无底气地回道,随手把草帽盖回去。 她还是仰头看天。 “那是?”眼睛一亮,她似乎已经看到不远处闪起来的几道剑光。 “他们回来啦!” 果真是回来了。 青丝心上震颤,不知道心中什么感情五味杂陈的就往鼻尖涌。 ——她突然就不敢抬头看。 再过不久就是白露,她记得很清楚,也就是说,只待大师兄齐悠白落地不久,他就该及冠了。 二十岁。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她却甚至还能记起自己四年之前在春城为他庆生时所穿的衣裳。而正因为时间飞速,感知之人回首望去,这才发现原来熟悉的人已经离开这样久。 “青丝。”她听闻一声熟悉的声音,几乎瞬间就要落泪。 黎黎。 她呆站在原地,却是师姐跑过来抱住了她——正如同此人第一次帮她梳洗干净打结的头发,问她几岁,替她上药时一样...... 师姐回来了。 青丝之前比她矮上许多,回山之后虽长得飞快也终究是差上不少,现在却能将头正正搁在她的肩膀上。 “很好,长高了。”黎黎在她耳边说道,语气有些难得的哽咽。 青丝紧紧抱住了她。 只泪眼朦胧处,她沾湿的睫分明隐约看到前面不远处走来的白影。 如她在山崖习术时所见,耸立松枝踏过云上雪浪。 齐悠白。 “青丝。”他声音似乎褪去少时稚气,竟透出一股成人的沙哑来。 第74章 不过脸上笑意仍旧十分熟悉就是了。 “齐师兄。”她回应道,也看到了身后抱手而立,正盯着自己的薛凉月。 “四师兄!”她喊道,察觉分开的时间足够陈年一些小小恩怨化作云烟,总归是很熟悉的人了。 这师妹像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 —— “眼睛都肿了,”黎黎肩上红穗弯成熟悉弧度,她近了手为这师妹冰眼睛。 “可有好一些?” “嗯!”青丝仰上一点头去,非常开心的扯开了嘴角。“师姐好厉害!” 黎黎见冰灵已经附在她闭着的眼睛上,便将手收了回来。 不过两年,师妹已然变了个大样子。 当时看着还像个孩子呢,现下看来,却已经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了。 “可以睁眼。”她道。便见着这师妹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师姐真好!”她盈盈地笑道。 * 青丝在第二天才明明白白的见着齐悠白一面。 “师兄早 上好!”她颇为活力地朝着齐悠白招手,直到今天终于是这人重作她的师父。 ——大徒弟来了。变成虫的陈道人决心多做几日的虫子。况且他为人此多年,做几天虫子又怎么啦! 况且青丝尚且找不着怎么把师父变回来的方法——想过以毒攻毒再让虫子吃一颗丹药,但看着那比丹药还小的虫脑袋时,她放弃了。 反正陈道人也是乐在其中得很。 “师父说你已至清境,”齐悠白并未直接教授,反而问起她的进度。 “可是真的?” “真的。”青丝点头。 “很好。”这师兄在从前演练招式的地方站定,忽然对她一笑。“那今日就休息吧。” 啊?不是,我以为你问我进度是想鞭策我呢?青丝已经长高不少,看他时却仍需抬头。 “今天不学吗?”她问。 “你想学吗?”齐悠白反问她。 青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练了吧。” 想来她这两年也是辛苦的很,在山上时每天扯着陈道人学习,同沈阔下山时也是时时紧绷,生怕哪里窜出来大妖怪给两人啃了。 ——虽然沈阔一再保证自己能够保护好她,希望往日的懒散小师妹回归本性,青丝仍旧是提心吊胆。 在山上还好些,一旦下山之后,她心上如悬着一把尖利刀刃,一个不注意就要掉下来捅她心窝。 这实在也是青丝之前无法料想的。 二人坐下来。 此刻风吹的这样舒服,她熟悉的人也就在身边,唯一不怎么好的是她无法同从前一样静下心来听风声。 青丝察觉自己变了一点。 “和师父学的炼丹吗?”齐悠白坐在他身边,摊开的白衣很是显眼。 这小师妹点了点头。 “喜欢炼丹吗?”他又问。 “很喜欢。”青丝察觉这炼丹和烧火做饭一样的道理,只不过唯一的缺点是她同样继承了做饭做菜不会控制盐量的毛病,时常掌控不好炼丹的时间。 这不,才把师父变成虫。 “嗯,”齐悠白在一边轻声笑,抱着头躺了下去。 “已经很厉害了。”他竟就这样躺下去,同之前一样毫无顾忌。 但那时他是同徐怀真比上一次后的虚弱所致。 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青丝无从得知。 对于几人在须臾,她仅仅知道一些细枝末节不值一提的小事,恐是师姐怕她忧心故意不同她说起。 只说须臾那处没有守墟空气好。 于是她问他,“那边空气好吗?有树吗?花也开的像这样好吗?” “师兄觉得都没有这里好。”齐悠白此刻依然看见自己曾见过的山与云组就的天空,心上也柔软起来。 “我睡一会儿。”他竟就这样开口道,让这师妹作那年帮他望风的旧事。 “......嗯。”青丝稍稍转过身看他,这这才察觉这人呼吸均匀,但是其中气息浅淡聊胜于无。 像从前一样。 像从前一样......这想法让青丝猛然松下了肩膀。她撑着脸颊同那年一样看远处山峰。 她当时也有想过回家吗?还是只有现在想。 青丝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是这些年她口号喊的不少,实现的却不多。 难道是口号喊得太多啦?所以便让自己实在很不如愿一次么?她想不明白,便在这静谧之中体会到一种十分的悲凉。 ——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在此之前她问过陈道人很多次,有没有能回去的方法。他都一一否定了。 没有办法,她看出他眼中所想,却还要在言语之上安慰这慌张的小徒弟,“只要静待时机,我看啊,”他敲敲他的头,把脚边的小白引至她身边。 “应该不久了。” 应该......她听过这话不知道多少遍,但还是十分希望此话成真。 然而并没有,至少在这几年并没有。 青丝忽而感到一阵极致的疲累和空虚,如同一个急速运转的电脑程序突有一天被人家忘记插电。 她同样躺了下去,竟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只是如此,青丝便是比她假寐的师兄还要先睡着。 这人将眼睛睁开,伸掌朝着渐移的太阳遮去,想在这树影缝隙之中再撑开一把伞。 只衣袖滑落之际,他腕上现出一段红绿 第68章 直到落日融金、暮云合璧时,这姑娘才睁开眼睛。她蒙蒙间只见身边一处雪白衣角,沉静如此。 齐悠白似乎还在睡。 莫名的,青丝偏过头去看了看。但没什么故事里四目相对的尴尬事情,她看到的只是齐悠白画似的侧脸。 ——她从来没否认过这人的脸。只是早些年还算是稚嫩的线条经此一别竟然就这样锋利起来,让她再生不起大他几岁的欢欣心思。 这心思一歇,倒让她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青丝睡了一觉心情大好,脑中也不再乱麻似的。伸了伸压酸的手,正巧瞧见远处落下的太阳。 新的一天竟然又要开始。 * 几人回来后仍旧和从前一样呆在山上习剑。除黎黎早年间凝成的实剑晴指外,守墟弟子还是没人达成此成就。青丝这些年进步飞速,却仍差着那一步两步。 她这几年大多呆在山上听沈阔和陈道人教导,唯一一次下山是到了越水边。 越水名越,处越地之西。和景地凭河而立的境况相同,那里的几个小国也都分布于江河边上。 越水,便是其中最长的一条河。 二人来到越水边上的理由也很简单——青丝是为机缘,沈阔是则为寻亲。 青丝在出发前才听沈阔说起自己的身世。 ——生于越地小国,和青丝一样是个四处游荡的可怜鬼。得亏陈道人与友同游吃了这小鬼一口烤鱼,才其可怜巴巴的眼神下将其带回了家。 “我后来常常下山,也是为了打听家乡之事。” “那这次是有消息了么?”青丝问他。却见他摇摇头否认。 “没有,”他无所谓摆摆手,“反正师父正巧让你去,我便也跟着来了。” “看看嘛,总归是好的。” —— “然后呢?”黎黎先是捏了一张骨牌,然眉头一皱道,“三万。” “......”一边替尿急师父上阵的薛凉月欲言又止,白细手指紧了紧面前立着的牌。 青丝环顾四方见没人碰杠,顺着捏牌。 “然后我们就去啦,路上遇见好多有趣的人。” 沈阔正巧坐在小师妹身边,见她无比熟悉换了个胡得更广的牌型,心生赞叹。“是呀是呀,小师妹还顺手救了当地一个富二代呢。” “八筒。” 青丝点点头,把骨牌轻轻放到桌上。“师兄,”她颇有些好笑的看向一边难得手足无措的齐悠白,“该你拿牌了。” 齐师兄这才抬手捏牌去。 “富二代?师妹可真会取名。”薛凉月说着,看了一眼大师兄,倒下两张八筒。 “不好意思师兄,碰一下。” 齐悠白点头,把牌又累了上去。“师弟请。” 落下的八筒被薛凉月拿走摆好。他捏着三张八筒想了一想,从立着的牌里放出一张五万。 “不要。”黎黎面无表情道,一边的齐悠白也摇摇头。 青丝顺着捏牌。 哈,她大拇指在底下一撮,脸上笑出一朵花来。“自摸。” 那俨然是一张四条。 “好 啦四师兄,”青丝伸出手去掌心一摊。“现在我当富二代。” “拿钱来吧。” “咦?怎么又是你胡?”急急赶来的陈道人龇牙咧嘴,恨不得把小徒弟面前厚厚一沓堆筹码抢来。“你们学生也学这个哦?” 青丝笑开,“那当然!” 几人认命拿钱。 这边青丝正收不得已凑桌的齐师兄最后一个筹码,抿抿嘴往他那边推了一推。“师兄先欠着吧。” 第75章 ——他是真的输光光,一点都不剩。娱乐娱乐而已,她怎么能让心地善良大师兄输得底裤都不剩呢? “不用了,都给你。”齐悠白自知向来不精此道,牌运也是一等一的差劲。输了就输了,他还能差钱不成。 青丝想了想师兄的身家,默默地收下。 “唉你这徒弟?”这边陈道人复盘复着复着,发觉薛凉月其中昏头。只见他一双手刨开众颗欲要推倒的骨牌,捏起那张二徒弟抛出的三万。他可是记得自己走时手上已有了三个,谁出了他能不杠? 被师父严刑审问的薛凉月将手上牌一推,只笑道没看见。 ......黎黎撇了他一眼。而青丝心道这人坏心办好事,左右让她又胡了一把。 师姐啊师姐,她看向一边面无表情垒牌的黎黎,又看一边给沈阔让座的齐悠白,叹气。 “我先来观摩观摩青丝手法,”他对上她目光柔声道,“说不定下次输的少一些呢。” 青丝:好了,这还嗑什么狗屁。 她一边垒牌一边回忆,这四师兄除了嘴巴毒一点,对师姐那是真的没话说……而且他一直都喜欢黎黎。 那师姐呢?青丝一边冥思苦想一边伸手抓牌,她有时觉得二人眼中似有情意,有时又觉得不是…… 而且二人身世纠缠,青丝记着那年船上薛凉月掌心鲜血,黑色妖气。 ——还有师姐不会受伤的掌心。 想来不是什么好跨的槛。换言之,牙口不好的不要嗑。 她欲出牌的手在空中遭人截胡,等到二人指尖短暂相触,青丝这才被烫回神来。 齐悠白帮她把牌拿回来,低声询问:“我记得这个牌是可以要的,是也不是?” 语毕,他微微弯下腰凑过师妹肩头,眼神看向那两张正巧缺了什么的四六筒。 青丝莫名僵着将掌心牌看清,才发现这是她心心念念的五筒。“呀这个是要的,”她惊道,恨不得把自己的头敲破。 把五筒塞了进去,她对齐悠白解释道,“你看这个刚好放在中间。” 黎黎并不催促,只座上沈阔二人在边上脸色各有不同。 “落子无悔。”薛凉月把头一抬哼笑道,“你耍赖。” 一边的陈道人摸摸胡子,摇头摇头。 只他这说,一边的沈阔忙打着哈哈道还没落下来什么的,不算不算。 沈阔:谁操碎了心我不说。 “自然不算!”青丝横眉冷对打出另一张牌,对着薛凉月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继续继续。” 而直到天色暗下众人才散场,各个腰酸背痛得如同打了一场仗。 ——这场饭后娱乐局自然由青丝大获全胜结束。谁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在齐悠白这种技术边上学得的好功夫,或是牌神转世也说不定。 青丝抱着一堆钱同黎黎回去。 红衣姑娘看着和自己并肩的师妹,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立住。 青丝大骇,差点鬼叫出声。 因她问,“你与师兄是否……”各处斟酌词语不得,黎黎索性直接问出口。 ——“是否有什么超乎师兄妹之间的情感?” ......这就是嗑cp翻车的报应吗? 青丝讶然之间狠狠摇头,“怎么会!”这到底,这到底怎么能歪成这样? “没有还好……”黎黎撇过头,双手抱胸,面色在暗色之下显得很是困惑纠结。 青丝:这什么意思我靠,什么什么意思啊我靠???! 难道?难道死去的cp死而复生?青丝把手上的钱抓紧了又很快心疼松开,还是、还是薛凉月先发制人对着黎黎说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问?”青丝小心打探,“可是谁对师姐说了什么?” 黎黎步子一晃,好笑道,“你问我还是你?” 这还包含着两件事? “......师姐。”青丝卑微认怂“......你的吧。” 所以为什么还是两回事。 “没什么,就是你四师兄前不久与我说了一件事。”黎黎声音低下来,清了清嗓。 “我只是怀疑他在说我。” “......他说了什么?”青丝警觉一样地伸直脖子。难道薛凉月说的模模糊糊,这才惹得师姐胡乱猜测不得暗自神伤? 黎黎皱眉,低声念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这这这!青丝梗着脖子差点撞上那棵银杏树,的亏黎黎手快把她一把拉回来。 “是说我吗?”黎黎或真是不解,“意思可是说我与他之间的情意超乎同门,甚至于到了……那样的地步?” 彻底完蛋,青丝默默为化成灰的过世cp点香。 “是的。”青丝直截了当回答道,“我感觉四师兄确实是这个意思。”就是不知道师姐你想的是什么了,青丝强忍住好奇装着不经意问道,“那师姐你是如何回答他的?” “我对他说不要再提。”黎黎将院门打开,语气颇不自然。“说要再提就砍他。” ......我的好师姐。 青丝从这语气中明明听到什么,那种强烈的感觉简直就要冲破她胸膛飞到黎黎眼前大喊上一句——你看啊!你们两个就是互相喜欢啊! 但她闭眼,“好、好的。” “如何?”黎黎见师妹脸色复杂,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自从脸上镇静露出些破绽。 “很、很好。”她一个寡王她怎么知道啊啊啊,青丝欲哭无泪,她一整个宿舍都是寡王中的战斗机啊! 二人此时已经回到院里。黎黎见她不回答,又听这夏虫嘤嘤,院中树叶哗响。遭这微冷的风一吹,心思便突然慌乱起来。 “他爱慕我吗?”她猛地问道。 青丝凭着本能点了点头,拉着师姐的手就坐下。只硬着头皮地问,“那师姐你呢,喜欢他吗?” 喜欢他吗? 黎黎在月色之下看到摇晃的黑色树影,心中强掩的平静层起波澜。 她拧拧掌心,脱口而出。 “不喜欢。” 第69章 啊?不喜欢……?青丝不可置信地转头看黎黎。 难道她理解有误? “你知我和他一同归乡,”黎黎在暗处把手上的棉布松了松。“那可知道我们从小就认识?”或许是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远在上山之前。” “青梅竹马是吧,”青丝心中尖叫,语气却轻,“四师兄提过一嘴。” “不算。”黎黎否认,“那时我父亲和他父亲是很好的朋友。我们只是认识,并不是什么相熟的关系。” “后来?” 据她所知后来是黎黎家中生了变故,先薛凉月两年入了守墟。青丝之前听陈道人说过,这位二师姐同其他弟子都不同,她是自己拜上守墟的。 ——不像其他人的坑蒙拐骗。 “我还未同你说过,”黎黎看向身边人的眼睛,试图捕捉到一点熟悉的上扬弧度。她略微生硬地把话题一转,“你和我妹妹长得很像。” “尤其是眼睛。” 青丝心生涩意却不敢开口,因为一般这种情况下说起,这妹妹怕非死即丢。 果不其然,黎黎将头一扭。 “可惜她死了。” 青丝心有猜测,念及她那夜脱口而出佩剑名字。便问,“......她叫?” “晴致。” 是晴致,也是晴指。 在此情况下青丝当然不好意思再提及师姐的伤心事,也没敢问她和薛凉月的事情。她看着黎黎挥手离开,这才如释重负地死尸一样的躺回房里去。 窗外月明如许,照得这昏暗的天地都透亮起来。 这样的月亮她看 了四年。四年,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四年?青丝突而荒唐地想,如果她不在这里,或许已经大学毕业回到外婆身边,开了个很小的蛋糕店。 就在那颗很大的黄桷树旁边。 可惜没有如果,她伸出掌心看着被逼出萦绕于上的淡黄灵气,却头一次希望自己是瞎子。实际上她在这边过的也很好......但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牵绊越多变数也越多......不,机缘攒够了她就立马回去。 ——就像上次越水一行,便是陈道人指明的机缘。 她睁开眼睛。 由着救那溺水少年一次,自己果然大有长进。惊得她以为这人是什么菩萨下凡普渡众生来了。 但这远远不够。她想,还是又去烦陈道人一次。 * “师父你就明着和我说,”青丝软硬兼施,顾不上体型硕大的小白拱来拱去,给刚刚下山回来的陈道人捶着背,力道愈发大起来。 “......” 眼看这人不动声色只管眯着眼睛享受,她泄气般的一缩手,便果真见这老者上当一样的叹了气。 “哪里?”青丝兴高采烈问。 “嗯,”老道人抹了一把胡子,伸着指头向南一指。 “极远极远啊——” “哪里?”她不舍地问。 “远在奚山啊。” 第76章 “奚山?” “是之前师兄提过的的那座灵山?”青丝嘴角抽搐,“可是那不是传说么?” 陈道人一脸无所谓,“是传说啊。” “汪——”小白狂吠。 “哎别激动别激动,多大人了都!”等他把愤怒的青丝稳定下来,一边胆小怕事的大黄甩着尾巴早从他手底下逃窜一百米开外。 “你看看你,怎么总也练不成沉稳的性子。”陈道人一边急唤大黄回来继续玩耍,一边伸了个懒腰。 “开玩笑的。”他伸出几根干瘦手指作势要算,偷看一眼余怒未消的小徒弟,悻悻闭了嘴,微垂的细白眉毛跟着抖了三抖。 青丝这才又坐下来。 只不过半刻,这老者才睁开了眼。 “哪里?”青丝焦急地问。 “咳......”陈道人避过她的目光,作势又要闭眼,一边嘀嘀咕咕道,“奇怪了,怎么还是越水边上......” 什么都听到了的青丝:“可是你说的一天只能算一卦!” 或是太过习惯这人品行,或许是知晓他在山下坑蒙拐骗习惯了不知道又把次数用在了哪里,反正青丝铩羽而归。 “越水边,”她正一路走着一路随手挥着自己的树杈子吐槽这不靠谱的师父,却见这空中突集起一小团碧水镜似的雾团。 青丝忙停了脚步。 “师兄有什么事情吗?”她小心翼翼问,再一次为须臾突而的大方感到惊讶。青丝想,虽然后来偶然得知齐悠白曾在须臾学过半月,但也不至于现在大方到把这样独门的传讯方式也传授吧? 师兄果然是百家宝,她心中狠狠赞叹。 “青丝,”那雾中现出齐悠白面目。只见他头一转,对着青丝扬了扬手上封以火漆的信件。 齐师兄脸上扬着笑意,“之前送信的许下徐先生扭伤了手脚,所以只能送到隔壁镇上。不久前兄长给我寄了东西,近日来取时恰巧看到你的名字。” “我已经给你拿回来了。” 青丝忙对他道谢。 “对了,”齐悠白将信封展示出来,那独特的火漆印便露出。 “许是不小心沾上些风露,我已经把它擦好了。”偏他话还未说完,在雾镜上的面目却模糊起来, “是师兄给你送去还是......” ——消失了?等青丝随意挥了挥面前空气,这才发觉掌心淡黄灵气如雾般散去。她这时才想起,齐悠白回来后虽学得此术法可与固定人通讯,也须二者都是有灵力的修者才可。 只是此术耗灵较大,齐师兄为什么不用小灵通呢?这样想着,青丝端起小灵通拨过去。 “嘟——”嘟嘟嘟了一分钟,就在青丝以为不会有人接时,那头传来声响。 “叮——” “嘟——青——嘟——你听——啊这——坏嘟嘟——” “滋.......” 坏了!这声音吓得青丝连忙胡乱又拨了号出去。 “嘟——您的珍珍师妹接听中......” “......怎么了?”那头传来徐怀真恼怒般的声音,“你怎么还是在......在这时候打给我?” 山泉水果然又在电话里唰唰地响。 “!打扰了打扰了!”好险自己的没坏,那就是师兄的坏了。青丝庆幸至极,朝那头沉默下来的徐怀真道了个歉,自顾自地把通讯切断。 好险,差点又要破财了。 —— “师弟?” 见有人嘻嘻哈哈地游过来,猛抬起的手臂溅起好大一阵水花。徐怀真急忙把小灵通藏进崖边衣丛。 “嗯。”他虽回答,却扭过头,遂隐于山石之后。 须臾后山上青崖,瀑布水声飞溅。 —— 青丝屁颠屁颠去找齐悠白拿信,却被薛凉月告知大师兄还没回来。 “你不知道?”薛凉月这几日心情不佳看谁都不爽,连脸皮都懒得换了。 “师兄不是一向和你要好?” 青丝:要好??!虽然但是这词难道不是很可怕吗?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黎黎那天晚上问她是否和......和什么鬼! 这怎么可能! “你胡说什么!”青丝脸都涨红,“嘴巴不会开口就给老娘紧紧闭着!你个小屁孩!” ......一边有什么坠地,想必是旁听的沈师兄下巴掉地上的声音。 “师妹,”沈阔试图劝架,虽然不知道是哪个词刺激到了她使之口出狂言,总而言之这边这个师弟要暴起了啊喂! 的亏他拉着。 “你说什么!”薛凉月面色狰狞,“你说谁是小屁孩?” 青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罪过罪过,一时不察差点酿成大错。她看着薛凉月愤怒的脸,很诚实地退后几步平静下来。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长命百岁。 “我是小屁孩我是小屁孩。”虽面上退让,她心中仍旧敏锐察觉到今天薛凉月心情之暴躁——想必是因为被师姐拒绝之后冷淡攻击感到疯狂。 也挺可怜的就是。 ——“青丝?” 齐悠白来得却正是时候。有了底气的怂包青女士立刻转身飞奔到他处。 “我来找大师兄拿信。这不,我也不知道四师兄怎么生气了。”青丝也不管薛凉月死活了,悄悄去看齐悠白的手。 “师兄,我的信呢?”她兴奋道。 “在这里。”齐大师兄把信从铃铛里拿出来,完好无暇地交由师妹之手。见她脸上雀跃忍不住似的,只问可是哪里的朋友寄来的? “是呀!”青丝乐呵呵把信拆了,一手飞速把信纸塞进怀里。一手倒举着个壳给齐悠白看。 小师妹指了指里层的碧水印。“师兄看,这是我之前和三师兄去越国认识的朋友寄来的。” “这个呢,”青丝敲敲信纸,按着那凸出的印记,“就是他说与我们的独特标记。” “嗯。”齐悠白笑着回答师妹的话,偏头去看沈阔,正好看见他一脸的无奈。 而薛凉月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了。 “去吧青丝,我还有话与你三师兄说。” 或是知道她着急看信,齐悠白先让她回去。 青丝:正好!求之不得!于是忙不迭地跑远。 * “小师妹那位朋友你可认识?” 沈阔老老实实回答,“认识.....吧。” 吧?齐悠白抿嘴一笑,又问道,“是之前所提,被她救起的朋友吗?” 沈阔丧然点头,复又摇了摇头一脸惊讶问他,“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只答之一词,“碧水印。” 越之南有名族,偏居水上不喜问世事,然富甲一方独有善心也。 此名族姓谢。 第70章 落云山上时有奇事发生,比如三徒弟沈阔从小驯养的猪大壮总是失联,因此不管他喂的多用心多好,这猪出门一趟又会皮包骨头的回来。 照陈道人所说,怕是这猪吸灵气通了灵识,知晓自己若是长肥长壮了就会被几人大卸八块围攻吃掉,于是总是出走。 但沈阔苦叽叽,“那它怎么还能自己记得回来呢?” 青丝那时只安慰他道,“或许这猪仔把你当家人了,不舍得离开你呢。” “小师妹骂你是猪呢。”薛凉月逮着机会就想参青丝一本,语气洋洋得意。 身边却有人动了。 “万物有灵,师弟岂能如此分贵贱。”原是齐悠白看了他一眼,非把这人翻过眼去不再说话,才又淡笑着不再言语。 “我怎么舍得吃……”毕竟是自己一手养着长大的,沈阔此刻心生怜悯,“不然我们就不吃了?” “咳咳——”陈道人以手为梳扯了几根白头发下来,心疼的抽抽嘴角。 他询问起一边坐着认真背书的省心二徒弟。 黎黎抬起头,开口。 “库房中余粮仍充足着,只不过今年山下收成很是不好。” “师父的意思是全都捐了。” “有什么异议吗?”陈道人抹一把胡子又笑眯眯道,“你我饿肚子当然就只是饿肚子,人家饿肚子是什么?” 自然是死。 “青丝?”陈道人看了她一眼。 ——几人看见小师妹拢着一个大麻袋抬上桌去。 “辟谷丹。”青丝打开这一小麻袋的丹药,宣布道。“这就是往后三个月的口粮了!” 当然没人有异议,毕竟较之修仙者延长的生命来说,三个月不吃饭实在说不上什么苦难。 青丝自己练的丹自己没吃下去几颗,多半喂了实在饥饿难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沈师兄。 而陈道人?陈道人愈加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天有九天不知道逛到哪里去。 这天几人照常上习崖,青丝带来了昨晚答应支援沈师兄的物资。 “或是儿时饿怕了吧,所以总觉得肚子饿。”沈阔接过青丝递来的一袋丹药,念叨。 但同样出身的青丝显然比自己厉害得多,沈阔想,小师妹可从来不会半夜出来找吃的。 第77章 毫不知情的青丝:总是幻视伸腿瞪眼丸呢~ 见青丝笑着不说话,沈阔又记着之前那人寄来的信封,而且前些日子青丝似乎又去拿了一封信。 这颇有些频繁了吧? “那谢阿朗信中说了什么?”他捏一颗丹药放到嘴里嚼了嚼,问。 “他妹妹可好些了么?” 青丝一想,摇头。“好像愈发严重了。而且较之前落水心悸的症状又加重了许多,他来信来的频繁也是为此。” 二人皆是沉默,半晌皆抬头。 ——“他想让你再去一次越水边上?” ——“他想让我再去一次越水边。” “你去吗?”青丝问,心中却已有答案。 果不其然,沈阔把小袋子往肩上一甩,点了点头。“何不把师兄他们也叫上呢?” “何况他现在早已好——” “好什么?”青丝见他突然噤声,耳朵瞬间拉长。“大师兄好什么?” “好——好精神!”沈阔忙将话头接过,打着哈哈道,“你看他回来之后不是很精神了么?” ......青丝一想也是,毕竟齐悠白去往须臾也学了不少东西——苦学多年出去玩一会儿也是应该。 而且……陈道人那天算的卦,要是没出错,不也就是在越水边吗?冥冥之中,她似乎真的要再去一次那个地方。 ——在山上等着陈道人回来算卦,不如自己出去到处逛逛看看。 或许,真是那里也不一定呢? * 几人很快回复了青丝,果然是都要去的意思。 黎黎呢大概是想陪着师妹一起去,薛凉月就更不用说。 齐悠白,齐悠白也是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听师姐说那一番稀里糊涂的话过后,她见齐悠白就老有一种想要遁地逃走的尴尬感。 她没什么不轨的意图吧?青丝扪心自问。是没有,至少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既如此,她该没什么顾忌才对。 “三日后吧,”齐悠白敲定了日期,“近来雨水渐多,只那日比较晴朗一些。” “可以。”青丝点头,转身朝黎黎走去。 齐悠白欲说的话音悉数咽下。 第71章 几人的越水之行定在立秋。 说来也是奇怪,夏末秋初天气转凉,但往年落云山总酷热难耐,却在今年连连下起雨来。 万物且有枯黄映像,南苑院门外那几棵银杏更是应景的黄透。 乱吹的秋风拂来凉意。 滴答……滴答……檐下有人拢一捧雨水,张开五指看它粘连后骤然下落。 无聊得很。 ——“东西收拾好了么就有时间在这里玩雨?” 指尖仍存湿意。 青丝抬头一看,是陈道人来了。 此刻雨下得小了,仍旧粘着这老人肩上细碎雨珠。他倒是毫不在乎连拍都不拍。 青丝看着他头上白白一片,倒像他们小时候喜欢说的下雨偷白糖。 “陈师父。”青丝站起来,察觉腕上木镯垂落虎口处。“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听见她唤自己姓名,却还是叫的师父。陈道人心中察觉这一趟不是白走,弯着嘴角在小弟子旁边坐下。 他从雨中来,不知走了多久。袍角沾湿大半,坐下时更是毫不拢着地任它落在湿透的台阶之上。 “说吧。” 陈道人抹去脸侧湿漉漉,却听这徒弟支支吾吾地问道,“你到底想不想回家去?” 他张嘴大笑起来。 “你看看自己问的什么问题,”陈道人将头偏过去,“我怎么不想回去?” “这问题已经是第二遍了。”他道,“换一个咯。” 第二遍,确实是第二遍。青丝捶着脑袋想着,她去年也问过这个问题。 一来陈道人在这里已经拥有了很多东西,包括高超的法术,还有——还有几乎是一手带大的孩子。他们相处地很好,几乎就是真正的家人。 所以他真的还想回去吗? “你在那边还有什么家人吗?”青丝想来想去,换了这个问题。“或者朋友?” 陈道人想了想,摇头。 那你为什么还想回去?仅仅是落叶归根一样的念想?青丝很想问出口,奈何怎样都张不开嘴。 “不问?不问我可走了。”陈道人作势起身,果真被这徒弟扯下一个狠狠的屁股蹲,差点没把他一身老骨头摔碎。 “等等等等——”小老乡扯他下来,脸上不可控制地露出恐惧,问道,“我真的能回去?” “可以的。”陈道人点头。 “真的可以?”她撇下嘴巴,看起来可怜的要死。 “绝对可以。”他应承一样的点头,像是承诺。 “好,这是你说的。”青丝松开衣袖,回归平时嬉皮笑脸。“绝不能骗我。” 这话说的他不给她回去一样,陈道人嘴角回落,“谁稀罕骗你——” “越水是么?” 青丝默默吐出一句,果然看到余光中那人轻轻点头。 不等他回答,这雨再次倾盆。 天边声响如雷。 —— 傍晚之时听窗外雨水又大起来,隐隐不停息。 齐悠白再次睁开眼睛。 门外传来轻细脚步声。 “进来。” 听见得了许可,门外人急忙将曲起的手收回来。 “师兄。”沈阔一边闭上房门一边找寻那抹白影。 无迹? 而终在拢纱中看见一张朦胧的脸。 沈阔急忙走了过去。顾不上什么,他伸手将那纱帐卷起来,嘴中念念有词,“你忘了你及冠在即,还是不要随我们出去了吧?” 虽然之前已经和小师妹去过一次,那里并没有什么……沈阔觉得如非必要,齐悠白当下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 也比较安全。 “不行。”齐悠白把掌心竹册卷好,仔细放在台上。他抬头看沈阔,眼中眸色浅淡。 “不必如此担心我。”齐悠白看着师弟一脸担忧神色,安慰道,“师兄在须臾两年,该好的早就好了。” “那也不好,”沈阔一脸有理说不清的样子,“再怎么好了也不适合长途跋涉。此去水光是路程就要花上一月时间。在算上停留的时间,怕还要更久。” 沈阔仍旧劝说,“你、我、师姐,从前只我们三人知晓这件事,若你在途中......可不就让小师妹,”沈阔顿了一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将青丝排在薛凉月之前念出。 但他又见师兄还是那样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便只好继续道,“可不就让师弟师妹看出点什么了?” ...... 齐悠白的沉默让沈阔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胜算,于是他决定继续讲道理。 “师兄早些年明明最为惜命,师姐怎样激你出剑都不肯。” “这两年好不容易把剑修回,你何必如此着急?”沈阔说急了眼便捉住师兄道,“若你真想同我们去越水,等到及冠之后再来寻我们也不迟啊。” “还是说,你这样着急是为了什么?”沈阔看着齐悠白脸上无奈神色,脑中不知连到何处去。 之前他故意让师妹邀请众人去,不就是为了看看师兄心意。 谁知道齐悠白真的要去!? 他脸上惊色越浓,自以为想通了大声喊道,“你不会真对小师妹——” “慢着。”齐悠白眼睛颤动,“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因为小师妹才去。”沈阔生无可恋地重复。 “不是。”齐师兄打断他不合时宜的幻想,皱紧眉头斥责,“切莫胡思乱想。” 沈阔悻悻闭了嘴。 “我这样做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齐悠白将沈阔担忧面色看在眼里,却将他的手轻轻扯开。 “你还不相信我么。” 但相信是一回事,不去保平安是另一回事啊,沈阔心道。却知道齐悠白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去,仍由谁再劝说也不听了。 齐师兄平时什么都好,就是倔得像头驴这点不好。 “再问一句就好,”沈阔下定决心又是问,“你当真对师妹没有……” “没有。” 见眼前人真将眼睛对准了他,观之眸色平淡,脸上只有淡淡无奈色——镇静得全然不像撒谎的样子。 于是沈阔虽心有戚戚,还是选择相信。 “那我信你。”沈师弟最终败下阵来,看天色已晚,说是要回去了。 “真的没有?”他不死心地再一问,跨步前转过头来。 齐悠白不回答,只将其推出去关上了门。 “没有就没有嘛,推我作甚。”被师兄狠狠伤害的沈三师弟歇了心思,只觉得师兄果真没有那样的想法才好。 不然……他念着那位常常往来的徐师弟的嘱托,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屋外大雨将停,再到后日就是师兄说的天晴了,他想。 再到那时,他们也应上路。 第78章 ......不过师兄的事还是要找师姐商量商量,这实在实在太过冒险。 可怜的沈阔踩着泥水再次出发。 * “嗯,他想去就让他去。” “啊?”见黎黎这一说,沈阔彻底摆烂般的将头靠在房门前。发出一声认命的嚎叫。 “这就不管了?出事怎么办?”他还试图挣扎,“师姐你知道的师兄他——” “师姐!!” 吱呀—— 门开了。 ......沈阔呆滞转头,看见湿漉漉夜中正一前一后站着的师弟师妹。正是前来找黎黎的薛凉月和青丝。这两人不约而同地撞到一起,谁也不肯先让着谁。 “我和师姐讲的事情很重要,我先。”青丝毫不让,一手扯着门就要进去。 “我先你一秒到达,”薛凉月逗狗似的将门一挡,硬是挤过去。“所、以、我、先。” !青丝气的炸,伸手去抓他的衣袖。 ——“安静。” 受够小孩吵闹的黎黎发出号令,这破门而入的两人瞬间闭嘴,只剩互相看不爽的嘴脸仍然相对。 沈阔……沈阔脑中只剩刚才自己所言到底被两人听去多少,心下惶然到连招呼都忘记打。 “师弟,你先回去。”不等黎黎话说完,招呼沈阔离开,薛凉月忽而伸手拦住了欲走的沈阔。 此人脸上带笑,催命阎魔般问道,“三师兄刚才说大师兄什么呢?” “怎么,我与小师妹听不得吗?” 青丝察觉自己莫名成了这人逼问沈阔的帮凶,连忙将自己摘出来。“师兄说的那里话,莫非每个人都要事无巨细和你说事不成?” 她看一眼神色怔愣的沈阔,又将目光定在黎黎脸上。“还是说,你觉得师兄师姐的事都要劳你顾问,要你帮忙不成?” 沈阔:完了,这两个人似乎合力阴阳我。 青丝:看来我话术进步了,反击力度不错。 薛凉月似乎很是无语,浅、浅朝着猪队友翻了个白眼便走向黎黎。 “师姐……” —— “师兄?你还没回去吗?”待青丝同黎黎说完话,开门一看却见那黄袍仍旧倚在柱前等她出来似的。 沈阔忙将师妹扯过来。 “出去说。” 说实话她有些想回去睡觉了……好吧青丝还是决定听完沈阔的话。 “师妹你听我说,”沈阔鬼鬼祟祟地把她拉至偏僻角落,指尖燃火以为烛。 青丝觉得自己果真是没来错——因为沈师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脸色青白已经像鬼一样了。 “......你说呀。”她见他面色坚定又很快垮下,如此往复数次神仙的耐心都要耗尽用完,不由得催促道。 沈阔内心挣扎数次,不知道把话在嘴中滚了几次还是讲不出口。眼见青丝不耐烦地开始催促,他泄了气一样的询问道。 “你觉得……大师兄如何?” 第72章 “师兄很好啊,”青丝强忍心里疑惑,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应答道。“怎么了吗?”她问,察觉沈阔眼中不知藏了什么,竟隐隐升起些光亮。 “师兄确实很好,”沈阔轻轻点头,觉得师妹和自己所想一样:哪怕是脱离了对厉害兄长的盲目崇拜后也仍对师兄抱有一种保护的敬畏。 她若知道师兄险境,会很担心吧?沈阔心想,自己虽不能越过师兄意愿把事实告诉小师妹,却也能为师兄安全再加上一层保障。 及冠之礼未成,要是再出些什么事…… 青丝不解其意,偏她的睡意还被这话惊走大半,被风一吹头脑又清醒的不行。 “三师兄,”她无奈地打了个哈欠,“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还赶着回去睡觉。” 哈欠还没打完,青丝猛然睁大了眼。 他们二人站在犄角旮旯里,沈阔又高她一个头,她却借着月色看见这师兄眼角一点闪烁的泪水。 ?她揉了揉揉眼睛,难道不是该自己流眼泪吗。 思量一二,沈阔开口。 “齐师兄,大概没有和你说过他是师父从须臾门下救出来的。” “什么?”青丝只隐隐知晓齐悠白和须臾渊源不浅,却也不想是这样局面。“救出来是什么意思?” 沈阔抿着唇,回答。“救出来……救出来就是救出来的意思,”他回过神来忙补充道,“你可不要和师兄说漏嘴。只需知道师兄能活到今日已不容易,别看之前他同须臾徐师弟切磋时赢得那样轻松,后来……”想着师姐那时让小师妹伴着,现下想来也是好的。 至少如今对她说这话算不得云里雾里。 青丝一想,便知道他说的是那天二者术法交缠相碰后齐悠白产生的剧烈反应。 莫非...... 不,他曾经是须臾的弟子,而且不久前才从须臾听讲回来。 青丝看着沈阔一脸欲言又止,心里想的却是齐悠白到底在须臾发生过什么。 “好了,”她见沈师兄咳了一声,扬起个笑脸。 “我只是想同你说师兄师姐并非万能,假若真的遇到事情还是得靠自己,以此来勉励勉励你罢了。” 沈阔心中念到几年相处,她虽一直想着去到别处,也万不能当视师兄危险不顾的混蛋师妹才好。 ——他不知已经是第几次听见师妹同师父说要回家的事情。 她竟是有家的。 或许是什么时候师父替她打听了消息吧? “真的?”青丝抬头看他,挥了挥身边缠上来的尖嘴蚊子。 他可不像是只说这件事的样子。 “当然是了……总不能还是别的什么吧?”沈阔心中捉急,面上却强忍镇静,希望小师妹千万听懂自己的话外之音。 ......青丝点了点头。 “知道了,那我走了。” 直到这师妹伸着懒腰的背影走远了,沈阔才动脚。 他一日之间不知想了多少说辞如今脑中混乱得很,却希望她千万要懂—— 啪! 操碎心的沈师兄抓了抓手背。 啧,这死蚊子。 * “进来。” 毫不惊讶的,齐悠白看着那红色的裳裙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为什么去。”姑娘声音冷厉,“你明知道——” “好了师妹。”齐悠白难得打断她的话,一边还不忘收拾手边要带着的细小物件。 “不必说,我自有考量。” ......黎黎话到嘴边猛然憋住,见他一脸淡然,突而想通了什么似的不再说。 齐悠白此人,初见时看着温和得很,有时却又会露一点心上深沉……却偏叫人看不清他真实面目。黎黎之前虽对他扣上不懂变通的帽子,心里却知道这人明明是最…… “你又看了一次?”她几乎是从嘴里挤出来的字词。 姑娘目光簇着一团火焰,似乎只要这人答上一声是就要把他烧个骨头渣子不剩。 “说话!” 他明知此时出不得差错,却还要同几人一起去——除了那个理由黎黎再找不出其他。 她皱紧眉头,“或者我们可以推迟时间,在你及冠之后再去不行吗?” 或者,不去? 他复得屏玉不久,须臾约好的日期也近在眼前——齐悠白明明可以慢些回来。 可他偏偏回来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还在须臾的时候就看了! 黎黎眼眶酸涩,他怎么能?那时他出寒玉关不过三天—— “不可。”齐悠白答道,却并未回答她前一个问题。 这人只极为缓慢的摇头,仍旧是一张万年不变的淡笑脸皮。他对着这师妹道,“信我即可。” 黎黎摔门而出。 * 出发的前一天夜里,落云山星光大盛。青丝躺在床上稍一扭头就能看见那窗外星河。 果然即将大晴。 苦睡不得,她便不由得响起那天沈阔稀奇古怪的话来。 齐悠白……到底有什么秘密。或者这根本称不上秘密,只是她来得晚了不知道而已。 但自己为什么不去问问师姐呢?为什么不去寻根究底呢? 榻上人烦闷的翻了个身,把那漫天辰辉挡在后。 不问,不想。 睡觉。 ——再一睁眼,她已经在使人凌乱的风中艰难的抬起头脸来。 行在身后的是师姐和薛凉月,而前方是沈阔和齐悠白。 她不过一晃神,视线不经意掠过那截树枝末端。 但是枯萎的。 她终究没再看见那年绽开的桃花瓣。 青丝偏过头去。 —— “好师姐,你有没有发现师兄最近很是不对劲,”黎黎稍一扭头,发觉稍落于后的薛凉月出现在身侧。 “哪里不对?”她反问道,压低了声音。 她倒是答了话,薛凉月目光却愈发冷凝,甚至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哼笑。不过这风声愈大,他倒也不慌黎黎听去。 “我们三人在须臾几年里,别说是我,就连师姐你见到他的次数都很少。说是访学,你我却像大师兄的——”但像什么,他却是不肯说了。 第79章 “师兄去须臾几年光阴尽数投在大长老洞下,你我都知道的。但他所做所为,又实在不知道是什么。” 薛凉月观身边人脸色愈冷,正要再多说上几句,黎黎却运起灵冲至青丝身边去了。 唯剩这心中恼火的薛师弟孤身一人,却是几秒后也追了过来。 “师姐等我。” 青丝察觉身边二人情绪不对,但她却不知怎么回事心情烦乱得很,心慌的要命。 ——或许是起的太早吃的太少,飞的头晕眼花?可这路程还久着,她总不能大喊一声我饿了飞下去啃野猪。 她使劲摇了摇头,看着前方落日山斜残阳似血,连天空都被染红。 那人呢? 师兄的衣裳也被染红。她想,倒很像传说中的下凡神仙。 —— “怎么了?”沈阔停下。 原是前方的齐悠白停了下来,待几人停至身侧,便笑着说去脚下寻个住处。 沈阔欲言又止,黎黎默然点头。 “那便走吧。”他道,率先收了灵降下去。 “师兄闻见山下菜肴美味,也是嘴馋的紧。” 但鬼才信他。 —— 几人还未出景国边际,落脚的也正好选在之前青丝与沈阔停留之地。 “小师妹那时闹着要吃街边的豌豆黄,吃了整整两包。”沈阔眯了眯眼睛,指向这客栈拐角处,“不就是哪里嘛!” 油灯小木车,是一位鬓发斑白的老人正打着盹,不忘扇着凉风守摊。 “这样好吃么?”黎黎问身边师妹,“吃了这样多。” 青丝笑着点头,“好吃!明日我带师姐去买。” 黎黎正想应了师妹,却见那人一只手掏了银钱递过来,正是一路上与小师妹只言片语不曾有的大师兄。 “现在不想去么?”他又道,“天还不算黑,吃了可以消消食再睡下。” “你也不怕她胀得睡不了觉。”黎黎这样说着,却伸手把银钱接过。她一把拉过师妹朝前走去,一边将那银钱塞进她手心。 “这是你师兄给你的。” 青女士:被小孩当成小孩的三百六十五天。 但也不对,他们已经完全不算小孩了。她想,毕竟人家心性比她不知道成熟到哪里去,会照顾人不说做事也很稳当,简直是很好的大人典范。 大师兄真是好人。 当然,师姐也是好人。 这两个好人大概是无法凑成对了,她还在荒唐地想,跟着师姐走过去。 见那摊上正巧摆着最后三包,把钱递给那位见客来了就笑脸相迎的老婆婆。 “要三包齐悠——” 白? “阿妹你说的什么?”老婆婆乐了,“要什么?” “豌、豌豆黄!”青丝愣了一秒,大声回道,身边黎黎的视线要把她烧穿似的。 “你……” “因为刚才走神了在想师兄出手还挺大方的哈哈哈师姐你想说什么?”她扁着嘴哼哼,“我好丢脸。” 黎黎转过头,接过老婆婆仔细递来的油纸包。 “没事,走吧。” * “——师妹!”沈阔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把呆坐的青丝吓个正着。 “怎么啦?!” “你忘了?”沈师兄一边着急地手舞足蹈一边道,“谢阿朗妹妹的病是我治的不是吗?我当时以防万一曾在她身上留下一守命的咒术。” 他讲到这里,二人齐皱起眉来。 “今夜却破了。” 第73章 “公子——小姐又魇着了!” “公子——” “大公子——” 谢府的管家不知年龄已经多大,跑来时气喘吁吁地就像要当场毙命。 他抹了抹白胡子边上出的汗水,年老的面皮上满是树皮样式的皱纹。 而谢元朗一日进出梨院三次,谢婉之也没醒过来。 从前父母在外远游经商,这偌大府上只剩这对兄妹相依为命似的活着。但二人自是从小不愁吃穿,谢元朗整日除了招猫逗狗似的游街逛楼就是在家监督小自己两岁的妹妹勤学绣花。只奈何谢阿圆从来不是这块料子,半月都绣不出一朵来。 谢婉之人不如其名,一点也不温婉。她喜艳衣,好张扬排场,端的却是江湖儿女的气派,常在街上与人 闹事。久而久之,这远在边地的小城就无人敢惹她。 ——谁叫她家有钱呢? 不过她已消停了一年。 去年年中,谢婉之与好友策马同游偷偷行至越水岸,竟见一靠着岸边的妇人欲抛下自己襁褓孩童!她气不打一处来欲上前劝解,再不济也要施些银钱救济,到了却见那襁褓空空,再一看,那水竟早生波纹! “混账!”她脱下千金裘衣,越身一纵就跳了进去。 孩子呢?孩子呢?她水性不错,便在水下睁着眼睛四处寻找。 只发髻散落,黑发纠缠中,她眼前忽地一黑。 ! 谢元朗见妹妹浑身湿漉漉回了家,面上苍白惨如墙皮,垮下脸。 “这是怎么了?” ......谢婉之并未回答他的话,一步一个湿脚印回了家。自那日起高烧三天,面色通红迹象丝毫不见好转。 谢元朗在城中重金求医数日,那同游的友人这才告知他那日二人行踪。 “你们去了越水岸边!!?”他气急反笑,把那乡间少年吓得两股颤颤。 谢元朗试图将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1,但仍旧露出些许颤意。“东?还是......西?” 那娄姓少年抖着身体回答,“西......西边。” 谢元朗几欲气死。 第二天,他喊着自己交好的几个朋友去了越水西岸。 “开了眼了,”友人笑道,“没曾想你谢家阿朗也有来越水西的一天。” “是呀,任我们从前怎么说,你谢公子死也不肯来。”另一个友人也说道,指了指那自山间涌来又归于平静的波涛。“你若是早看了这处,哪里还能看得上东岸景色呢?” 越水贯彻数不清的山河,最后在西岸流去,直到汇入大海。 谢元朗从来没来过西岸。他在此事上尤其听从父母教诲,仍由友人怎样诱惑也没过来。 却在此时来了。 的确是一幅让人见之不忘的山河景色,即使谢氏子那时已经无心去看,却也不得不承认。 他定目于平静河水,只心中不知怎么涌上莫名悲凉,便借口有事独自转往一边去了。 再醒来时,谢元朗只见两个少年模样的人背着身站在自己身边。 天上霞红,太阳已经即将落下。 “你说有什么想不开非要跳河?”谢元朗听见一声无奈女声,转眼寻去,发现竟就是自己身边那红衣少年。 原来是个姑娘。 “我......咳、咳咳——”他想要说话,加上脑中剧痛和喉咙疼痛只猛猛咳了起来。 那二人被这咳声一惊,这才齐齐转过身来看他。 “醒了?”那红衣姑娘轻轻念叨,“果然是不能背地里说人。” 身边的黄衣少年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这二人便是青丝和沈阔。 * “还得感谢青丝和沈兄救我一命,”谢元朗扇着风笑道,“几位舟车劳苦,不如先修整一晚上。” 几人确是刚到这里,休息不过半刻就被谢家人接过来。青丝看了看身边几人,朝他点头。“那便明日再说吧。” “待几位客人下去休息。”谢元朗道,眼神却落到青丝身上。 “青丝姑娘可否留下片刻?”或许是也觉冒昧,他忙道,“许久不见,还有些事想同你说。” 青丝顿住脚步。 “那你们先去休息,”她点点黎黎的手臂,“我一会就来。” 黎黎应好,又说:“你自己注意些,别回来得太晚。” —— “你考虑好了?”青丝并未回到座位上,只看着那人讲道。“她醒过没有?” ......谢元朗倒没想到她这样直接,一时僵在原地不知说些什么。 过了几秒,摇头。 “醒过几次,但说话还是稀里糊涂。”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悔意。 “早知道就听你们的话,也不至于现在还要千里迢迢跑上这一趟。”谢元朗看着她,不知再说些什么。 “总之,多谢你们愿意跑这一趟。”谢元朗响起那榻上昏迷不醒的妹妹,声音都哽咽起来。 “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好了好了,老说这些干嘛,还是带我先去看看你妹妹。”青丝打断这人无止境的道谢,“走吧。” * 谢婉之同之前所见一样,仍旧由一个侍女在床边守着。 “公子。”那侍女见人进来,站起来行礼,碧色罗裙轻轻摆动。 竟不是之前所见那个侍女。 “劳烦许姑娘照料了,阿圆今日可有什么情况?” 被称作许姑娘的人便垂头回答道:“倒是比前些日子好上些,但清醒的时间还是不怎么长。” 第80章 她抬头,露出一张清丽面庞,眼下小痣尤其动人。 “公子既迎贵客,春织就先回去了。” “好。”他点头。 那碧衣姑娘很快退下,谢元朗则移步榻边帮妹妹掖被角。 青丝跟着他上前去,皱了皱眉。 谢婉之面颊比之前还要消瘦些,面色苍白唇色略青紫,鼻上隐隐冒出虚汗。 情况明显比之前更为严重。 “我和你说过情况,是你自己不信。”青丝把这人轻轻推开。 她手上撩起青火,弯腰在这姑娘腕上输进。 ——比之前更加滞涩。 听了这话,谢元朗脸色骤白。“阿圆、阿圆她还有救吗?” 青丝感知这姑娘体中阴|湿,只觉得脑袋从来没有这样痛过。 竟然比之前加了两倍不止! “情况一直如此吗?”她闭了眼,试图将灵气传至此人体内。青丝想,她自己的灵气也没有多少,唯二两次传灵竟都是给了这溺水的小姐。 救不活的话她都觉得冤。 所以到底有什么不能说?到底是什么,比他妹妹的命更加重要呢? ......又不回答了。敢情这大少爷传信数封是想让她来这看哑巴。 “何必。”青丝作势要收手回来,语气冷硬。 “你不想说,却要让我千里迢迢来,还要做心甘情愿的冤大头?”她呲笑,“谁愿意?” 见她真要起身离开,谢元朗终失了冷静。 “等等!”他上前拉这姑娘的袖子,“你们既是修道之人,难道忍心见死不救?即使我真是有些事不说,这关你们救人什么事呢?” 青丝:滚。 她毫不留情地挥开他的手,把那姑娘手腕塞回去,站起身来。 “走了。” ......走了,真走了。 谢元朗上前查看妹妹情况,见她面色终于红润些,可见这些道人始终是起了效果的。 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又该是什么时候。谢元朗闭了闭眼,掩不住的疲惫便在此刻铺天盖地扑来。 这看着好说话的修道之人实则不然,他想着她上一次离开时朝自己拿走的东西,摇了摇头。 世上难得有不求回报但求付出之人,他心有前例便都认为世人皆是如此? 是他错了。 * 青丝蹑手蹑脚回去时黎黎已然睡下。除了另一边黯然灯火,这曾经住过几晚的 院子已然是全黑。 自深入习法来,她夜中视力越来越好,所以即使没有那盏灯,也是能看见路的。 夜中露重,路边不识趣的小草小花伸了许多枝叶出来,将路也打湿。 她便抬高了脚,背朝着那灯火向前。 第74章 第二日一大早,青丝在睡梦中被黎黎喊醒。 “你还当这是山上?”师姐敲敲她的头,“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我说过没有?” 青丝只得懵然点头,“说过。” “此事如何,可看得出什么眉目没有?”她说着,把师妹放在一边的发带捞了过来。 “起来。” 起来......青丝迷迷糊糊地站起身,脸色痛苦。起来是个多么丑陋的词语! 青丝摇了摇头,“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我不明白还有什么比他亲妹妹的命还要重要。” 青丝早在来时就告知几人先前情况,也说了她和沈阔早就告知谢婉之体内异常,绝不是谢元朗坚信的普通风寒之症,但是凭二人之力也无法看出这是什么缘由。 “不,”黎黎帮师妹把衣裳拿来,“他既喊了你来,想来离开口不远。” 也是。 青丝点头。 “再者现下我们都在这里,便没什么可怕的。”黎黎道,抬手开了门窗。 那风便这样吹进来。 是这样没错,青丝再点头,兴高采烈地去洗脸去了。 —— “溺水?”薛凉月听沈阔一言笑道,“他妹妹落一次水病倒成这般模样。他又怎么会自己‘不小心’落水,再等你们救上来呢?” “这样巧合,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确实很巧合。 他们那时确实也问了的,谢元朗上来之后神情恍惚,却只说是察看河岸时脚步滑了。 不小心?青丝二人可是老远就看着他自己跳下去的。那么只会有两个结果,一是他以身试险也要搞清楚这水下有什么,二是...... ——这水下有什么诱着他下去。 总之怎么样都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脚步一滑,谢元朗心中必定有鬼。 “四师弟说的有理,”齐悠白看着沈阔道,“可去水边调查过?” 沈阔闻言点头。“我同小师妹悄悄去过,并未发现什么鬼祟。”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西岸景色这样好,竟然也没几处人家,这也是挺蹊跷的。” “可问过城中人?”齐悠白看这富贵人家中堂所置的许多白玉物件,移开眼睛。而那边沈阔又是点头道,“只说是西岸雨季多发洪水,不便住人。” “不过城中人对此事倒非什么闭口不谈的态度。”沈阔回忆道,“我同师妹都给谢小姐看过,看不出什么来。要说西边河水冷寒沁骨,可那时恰是夏季。且这姑娘身子从来很好,总不至于缠绵病榻至此。” “只是她体中阴寒之气愈盛则体愈虚。长此以往,只怕......” 门外传来走动声,想来是那两位来了。齐悠白将掌上所盘的碧玉珠向上带去。 “找个时间去水边看一看罢。” “哦,师兄不打算予那姑娘看看?”薛凉月眼见房门打开声音仍旧不低。“万一那姑娘等不到,突然就死了呢?” ...... “师兄?”青丝和黎黎踏进门来,正好听见那什么突然死了的话。 “怎么了,谁突然死了?” 屋中几人默不作声,倒显得青丝这问题问得傻里傻气。 她作疑惑状,倒让齐悠白看得轻笑一声。 “莫要咒人。” 青丝:??? “好了,”黎黎拍拍歪着头像个二愣子一样的师妹让她说正事。 “师兄,”青丝看向齐悠白,是丝毫不掩饰的信任之色。“你觉得我们是从谢家小姐的身体入手还是先到河边看看去?” 他同样望着她,神色微妙,但只一瞬就恢复平时脸色。 “去水边。”他微笑着给出决断。 可是你还没问我那位谢家小姐的身体怎 样呢。 “好。”青丝点头,“我带你们去。” —— 谢元朗目送那几人离开。 谢氏行商脚步遍及天下,作为长公子的谢元朗却从来没有出过越地。所以那年临别前他不过随口一提,那姑娘竟然就真的把住所告诉他。 她二人不是普通人,他想,所以那住所也不一定是真的。可即便如此,圆圆情况如她所言愈发恶劣之后,谢元朗还是寄了信过去。 ——而她竟然回信了。 他们不过萍水之交,连朋友都算不上,这人却愿意为了圆圆的事情千里迢迢跑这一趟。除了那早被她自己拿走的东西,她还想要什么呢?谢元朗想不通。 而且她这次受邀而来,除了之前的那位沈公子,又带了几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想必是他们师门的什么师兄师弟。难道她这样重视圆圆,记挂着这处吗? 想到几人即将去往的地方,谢公子不由得攥紧了袖摆。 他在门口呆楞半刻,终于还是毅然转身回了府。 水患无情,他想,可如果那几个人能再回来,无论圆圆的病能不能好,他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如果回不来......他脑海中出现第一次见面时那小姑娘一声埋怨,终将头偏过。 “公子!快去看看姑娘吧——” * 去往西边需穿过那条很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的,青丝却故意拉着黎黎落后些。见那三个人影不知情地继续向前去,青丝这才扯着黎黎来说悄悄话。 “师姐,你有没有发现师兄有些不对劲?” 黎黎心中擂起小鼓,但皱眉,“哪里不对劲?” 青丝偏头,“我总觉得师兄有什么先知能力呢,”很快又兴高采烈道,“师兄莫非有读心术?” 见黎黎一时间没给出回答,青丝嘴角扬起笑意,“不会真的——” “唉?这位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她正走着,前面忽逆流来一个拦路虎样式的人。 是个衣衫褴褛腰边挂着葫芦的老头,像极了第一次见陈道人的时候。 只见他猛地拽住青丝的手,凑了过来。 青丝自然是狠狠一抽手,往后退去。等她发现手竟然收不回,眼皮便是狠狠跳了一跳,在这扑来的浓浓烤鸭味中开了口:“怎么?” 有事好好说,最烦人动手动脚。 “放开。” ——要不是街上人潮涌动不便施以术法,黎黎此刻已经将那老头手折断。她大声呵斥着,一手捏住那老者脆弱腕骨。 第81章 使了劲。 见那老头早呲着牙齿喊疼,手却不肯放开。但见二人言行,他一双小眼睛自黎黎脸上转到青丝,定定看了几眼后忽脸色诡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他忍着疼意仰头大笑,这下子倒是很快把手收回来忙赔着笑道:“老汉认错人了,小姑娘莫生气莫生气。” ......这是什么事。青丝退后几步,觉得这人莫名其妙。郑海要说些什么时,这人已经 转身扎进人群中,徒留下一身熏香烤鸭味。 “拿来的鸭子味?臭死了——”插肩而过的大娘看这两个散发着味道的小姑娘,狠狠皱眉,“切。” 二人:...... 青丝无缘无故被人扯手不说,现在还—— 不对!她忙撩开衣袖一看—— 那个木镯子果然不在了! ......青丝目眦欲裂,不知道那人到底是怎么顺走的东西,竟然无知无觉? “追——”黎黎扯着她的手往前。 —— “找到了么?”见沈阔和薛凉月回来,黎黎皱着细眉问道。 沈阔摇头。偏薛凉月这时还要挖苦一下青丝,便抱着胸弯腰看着她。“师妹可真是不小心,这样重要的东西都能弄丢去。” “这在不小心一些,下次可就不知道丢的什么了,你说呢?” 沈阔看不过眼,“师弟你少说两句。” 青丝仍旧放空,拳头却攥紧。 黎黎不欲给他眼色,看了一看道,“大师兄呢?” 沈阔也往后看了一眼,“不知,或是还在找吧。我和师弟往回找,师兄往前找的。” “或许是还在找?”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齐悠白就从那人群中走了出来。 “师兄,”黎黎正欲开口,却见他径直走到那蹲着刨土的师妹跟前。 掌心一摊,赫然就是那被顺走的木镯子。 “找到了 。”他道,委着腰把师妹捏着的木棍子拿走,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 齐师兄垂着目,在师妹自觉并好的手掌前把木镯戴了进去。 “好,”他把那一小截衣袖盖下,柔声道,“这次可千万不要弄丢了。” 青丝自然激动点头,“谢谢大师兄!”而齐悠白早直起身来,点点头道,“继续走吧。” 此时天光正大亮,要是那处真有什么难看出来的厉害鬼祟,到了夜中只怕更难对付。 几人又出发。 青丝又同黎黎走到一处,不过这次薛凉月也加入二人队伍。黎黎更加一言不发,甚至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去了。 青丝看着前方说着话的沈齐二人,还有渐渐远去的师姐,想要也加快脚步。 她肩上传来重力。 是薛凉月。 “小师妹,”他竟主动同她攀谈起来,不过想着言语应该不怎么友好就是了。 谁知薛凉月竟语重心长的拍拍青丝的肩膀,生生将她肩头压下去一层,但笑道,“回想上次同出,竟然还是你刚到师门时那次出春。” “时间可真快,转眼一看,你竟这样高了。” 他见青丝一脸不可置信,笑得更为诡异柔和。 “不过在须臾两年,大师兄也常常念着你呢。” “听闻你在山上颇为努力,师兄很为你开心。” “不知道这次,”薛凉月松开手,眼神轻蔑。 “你可否让师兄另眼相看一些呢?” 第75章 越水之西地势低洼,四周高山环绕,又有从东处较高坡地来的支流汇聚,难怪易生水患。 五人一路走来,所遇行人愈发稀少。更有甚者许是瞧他们面色不善,都传来打量的神色。 此时秋风正肆肆,青丝转了眼看四周层林尽染,黄的绿的都混作一团,簇织成一幅记忆中颇为熟悉的风景。 再走近些,已经听见这河岸水声拍击。想来是更靠近坡地一端。 “再往前不远就到了。”沈阔扬声道,声音湮在拍岸的水声里。 —— 果真是一条大河,同景地那条位极北的青河不相上下。 长则长,宽也极宽。河水自上游涌来原是黄沙色,青丝却记着那年救了谢元朗的河段水流又是极其清澈的。倒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地一笑,心情也明朗起来。 好景不长,一行人几乎是寻着太阳落山的脚步追去。愈走,靠近河岸的地方水草愈深,不经意瞧见水中太阳颤影隐约,方知什么是长河落日圆。 太阳一落,这河岸冷起来。 “到了。”沈阔轻言,岸边拍水声也渐渐息去。 青丝皱起眉。 这几人也就望过去。只见不远处本该长满水草的洼地上不知被谁人以木桩作固定,抬起一条木栈道。 何人杰作?不是鲜有人迹吗?几人疑惑,而青丝和沈阔互相看着,皆是摇了摇头。 一年之前,这路根本不存在。 “看那木桩切口处旋纹,”齐悠白向前走了一步,垂下目光。“看着像是西峰上罕见童杉。” “传闻里说童杉不惧风霜雨露侵蚀,生在极峰低洼处水泡着长大。”说着他伸手抚木,笑道,“看来是户富贵人家。” 极峰之上的树木难得,却用来作洼地铺路的烂木桩子,这如何不奢侈?且冒着水淹危险将路铺好,怎样看也是个善心人物。 几人沿着河岸来,脚上多多少少沾上泥泞,此时见这珍贵木头铺就的路却不知该不该踏上去。 沈阔也低头,抬了脚看自己的靴子。 但听小师妹疑惑声起,却问,“起雾了?” 向前看去,那刚才还清晰可见的河面已然拢起一层涌来的薄雾,四周风声一丝也不再听得见。 静的过分。 “不好!那雾气不对劲——”青丝大叫道,眼睛眨也不眨,眼睁睁看见一只岸边飞鸟被那雾气一包围便瞬间化作飞灰,转身便祭棠花枝。 “......” 薛凉月嘴角诡异勾起,鼻间早闻见那熟悉的同类味道......竟也带呛着喉咙的不适气味......叫人难受?他哼,幻出一节布满荆棘的藤。 那样好的货色会躲在雾后放阴招? 几人正预备作战,只沈阔偏头一看自己那大师兄竟自顾自走上了那诡异小路。他惊叫道,“师兄?!” 危急关头啊! 而齐悠白只抬眼看看卷来的浓雾,淡淡开口。 “不必慌张,站上来。” ——眼看雾气逼近,几人狠了心朝木栈道跃去,脚下泥泞粘连。 却见转眼间几人刚才所处已被白雾笼罩,从淡至深蔓延,如同长了手的山精鬼怪猛冲向前去—— 很快,四周只剩脚下这莫名的小路吱吱呀呀地响——但他们并未有动作。 这诡异远没有结束。 “是这木头在叫?”沈阔看着汹涌白雾自身后狠狠割过,忙撑起身子向里走了一步。 这路又惨叫一声,“哎呀......” ——几人却如同被包在蝉蛹之中,只见四周白茫茫不能碰不能摸,还要听这诡异声音哭爹喊娘一样叫着。 几人面面相觑,觉得从头到脚都麻痹起来。 青丝刚站稳没过多久,突然又颤抖起来。 “看、看脚下。这路,不!木头,它、它......在吃泥?”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明白脚下酥麻从何而来,只睁着大眼向下看去——那粘在靴上的泥渍正在被什么东西缓慢舔舐!却不见其身形,只见其留下舌头形状的淡淡泥印刮痕...... 青丝已经要跳起来,连带着一边的沈阔都脸色巨变想要抬脚。 黎黎皱了皱眉,将头转向那不为所动的齐悠白,顺便轻扯住身边人的衣袖。 “......莫动。” “别动。”早预见一切的齐悠白先是把青丝按了下去,随即看向几人。 他正欲解释,心神却一动。 “吱——呀——” !前方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木板的声响便是从那传来。 听着倒不像是什么体香庞大的怪物动静......却像是人的脚步声。 几人紧盯着那栈道拐弯处,终见那露出一截的碧色衣角。 薛凉月被黎黎悄然按着手也好,微侧了身子挡在师姐身前去。 “客人莫慌。”那轻灵女声悄然传来,隐有回音。“这小东西只吃泥巴不害人的。” ......小东西?青丝强忍着不适又飞快看了一眼脚下,果真那泥渍几乎全被舔干净,只留她干干净净的鞋面。 那衣衫晃过。 定睛一看,原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 她一头长而直的黑发大半披散,右侧用碧玉斜束起一个簪着迎春花瓣的小髻,左侧却插一朵与身上色彩明显不同的赤红梅。额前短髦齐整,下面是两弯半隐半现的新月眉。 看着人时,拢着一双狭长、雀尾般弯着的碧眼,下又停一笔勾成的白珠色游云,樱红唇瓣上缀着滴水似的珠。 一张脸也尖,只似一张柳叶成了形,还是......沾霜的柳叶。 第82章 但这比喻又实在不怎么恰当,柳叶何曾能留着遇到风霜呢? “......我见过你。”青丝抬眼仔细看着,道。虽然妆容差别过大,这人的骨骼和眼神却是不会变的。 齐悠白察觉身边走出个师妹,稍张开袖摆作阻拦状。 她自然停住脚步,看着那有过一面之缘的脸问道,“你是——春织姑娘?” 春织......正是昨夜她在谢婉之房中遇见的那被她误以为是侍女的姑娘。 这姑娘闻言竟莞尔一笑,颊色粉嫩。顷刻之后却是摇了摇头。 不......是? 只见她目光又怀带着笑意回答道:“春织是我的妹妹——” “姑娘?是山里的什么精怪也不一定吧?寻常人可不会从这木栈那边走过来。”薛凉月眼神落到她颊上白纹,笑道。 “装人装的如此不像,还是先将你身上这腐阴凉气掩住吧。” ——青丝正想转头,手腕却隔着衣袖遭人握紧,那手力度不重却也不轻,竟容不得她挣脱。 这木栈道吱呀一声,他将脚步移开。齐悠白看着那脸色依旧的姑娘柔声道,“师弟年幼不懂事说话直白,我做师兄的替他赔罪。” “且就帮姑娘除去这一身腐臭吧。” 那久违的银光出现的如此快,青丝不过眼一眨,脚下栈道之木已然全张开了口吱呀吱呀叫唤起来。 “啊!!!!!” 之前那容貌妍丽的脸颊已然扭曲,纵出千万道枯树般的痕迹来。不一瞬,那被齐悠白削掉一半头发的姑娘竟变作九十老妇般的面貌,眼眶如洞凹陷,露出的皮肤松弛垂下,皱如树皮。然后她曲起掌心,察觉一手尖利指甲掉了四根去,脸上皮肉便如干泥般一快一块脱落。 “小人!!!我——要杀——了——你——!!!!” 尖利的嘶吼声带着撕裂耳膜的痛意袭来,空气中泥土腐臭滋味也愈发刺鼻。青丝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四人的背影,恍惚间下意思抹向颈侧。 那手掌颤抖着,触到一道缓慢流下的粘腻血液。 脚下的栈道依然吱呀吱呀叫着,声响愈发大起来。这原先笼罩着的重重雾气却突然流动,潮涌般聚着那老妇去。 ......聚灵。 齐悠白如今只一击就将这老妖生气砍去大半,以致于不得不收起原先耗灵布置的迷雾用来聚灵——却是此消彼长! 眼看几人剑气已经直冲去,回过神来的青丝忙支起一张金刚符,提枝而上。 除去刚刚重筑剑身的齐悠白和早得实体剑的黎黎不讲,即还未凝成实剑的弟子也已经将自己的枝练的极为熟悉。 青丝一个从未开窍的凡人如今尚如此,这先她入道的几人又会差到哪里去。 既如此,她只需要在另一方找到这迷雾的破解方法。 木栈为地,雾气为顶。这两个东西有什么关系呢。 —— “杀!了!你!!!”恢复“原皮”计划遭几个无知宵小屡屡阻止!不给她吃就算了,还要夺了她的妖气! 木蹊阴冷眼神在那剑光中锁定一个人——或者说,半只妖? 真是可笑,这世上竟还有自愿去做道士的妖怪——可耻!她乌唇上两半干枯皮肉一抵,隐隐念出什么。 “!” 这一边,那雾气之中执荆藤的蓝衣少年却忽变了脸色。仔细看去,他颈上全然炸出青色的弯曲经络,竟如蜘网般蔓延开。 他不甘心地咬着牙,手腕仍旧不受控制地无力瘫软。 ——于是那奔涌而来的赤色裙摆又一次将他接住。 红色!青丝此刻猛然惊醒!是火! 但操纵灵火是下个月才要学的东西......爹的现在她还不会...... 靠! 第76章 青丝恼火之际不由四处张望,眼看那天只剩下沈阔和齐悠白二人定着袭回的雾,黎黎已将薛凉月提了下来看他伤势。 四师兄周身早黑气乱窜,陷入昏迷之中。 “小小修士敢来惹我?”那空中树精怪叫一声,那雾气自反向狠狠攻去。 沈阔眼见掌上竹木已生裂纹,而这妖物脸上皱纹渐渐消退——她聚灵要成功,届时只会更强。 底下的青丝却失了听觉。 “师兄!”青丝朝着天幕大喊了一声,发现齐悠白似乎已经力不从心。沈阔颊上已然暴汗,远看着身子摇摇欲坠。 火!她需要火!一滴汗自眼角滚下,她随即掐紧手心。或是人在紧急之下脑袋转的格外快,青丝忽而想起自己曾近近瞧见过徐怀真幻出雾镜的方法。 执掌作誓,缠指为结。红衣少女皱紧眉头,急忙将灵气注向指尖,凭着记忆画出那诡异符号。 隐约的,一道冰雪意会果真撞入眉间。 青丝忙得传音过去:“火攻!” 但守墟一派皆以木入道,自小练的就是木系法术,修习普通的灵火想必奈何不了这诡异木妖。 或许齐悠白会有办法呢。 青丝好容易与他有了联系,眉间凝聚大滴冷汗。 ——这术法极其耗灵。她咬紧牙齿,勉强接受自己几乎聋了的事实,但这时齐悠白一声不吭,这传音秘术一但失效,届时她可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师兄!” 不远处的黎黎恰给不省心的师弟灌下灵药,复归空迎战。 那妖这般厉害,寻常道术竟如何都奈何不了她去。他们今日死命迎战,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活着回去..... 黎黎未曾料想这情况,眼下雾阵未破甚至加强,他们人却越发——少—— 小师妹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来不及反应,浮在雾中的木妖忽而停下手来。她不可置信地抚着自己疼痛万分的面皮,察觉那绽着的皮肉正不断剥落,尖锐地惨叫起来。 最后烧灼成炸开的飞扬木屑。 黎黎被那爆开的雾气一冲,灵气本就险些耗尽的她径直下落,直到瞳孔映上烧红,她这才见脚下木栈道竟火光冲天。 一道赤影急速冲来将她揽住。 “师姐!” 竟是她最不放心的小师妹。 青丝忙将师姐身形稳住。 !不料师兄传授的火暴之术这样厉害——怎么就把这妖怪直接炸成花了?! 她正欲与师姐说什么,只见四周的雾气尽数散去,终于露出那夜中穹月。 那腐臭妖气散了。 “青丝——”黎黎见底下火光大盛,连那木栈道已然烧去一半,心中渐生忧虑。 而青丝只见师姐嘴皮子动,知晓她在叫自己的名字,刚想说自己已然聋了的事实,眼睛一闪却见那弯月之外坠落白影。 齐悠白掉下来了!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青丝已然施剑冲了上去。 她没想到自己也有揽住齐悠白的一天。 自二人初见开始,这少年把初入异世的懵懂师妹用上好的披风包好带回去,仔细她身上伤痕。而后总少年老成照顾着自己,送花送草送吃的穿的抹脸的,处处周到。 就连她不求上进好吃懒做,他也没有说自己什么不好。 他本来就厉害,和谁打架看着都不怎么费力,轻轻松松就能迎了别人,除了那次和徐怀真比试之外,这是她第二次撞破他的脆弱。 她用书中人的视角看他们,有时真情以待有时又踟蹰谨慎,却忘了她现在何尝不是一样的身份。 ——正如她聋掉的耳朵,正如这掉进她怀,嘴边渗血的大家长一样的人物。 “师兄?”她身量虽然长高不少,抱着齐悠白还是很费力。 “你能睁开眼睛自己站着吗?” ——他并没有反应。 青丝这才感觉到心慌,好似他不睁开眼就是事情全然逃离自己掌控的代表。于是和那年一样的,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活着,活着就好! —— 青丝拖着大师兄下去,走进了才发现这烧焦了大片的洼地——竟都被烧裂了。 四周火星已经不再,想必是黎黎的手笔。但这—— 这烧的像是黑炭的人是谁? 啊。青丝心里一跳,察觉自己刚才如齐悠白指示用木镯子放火时似乎把师姐放在木栈道的昏迷四师兄忘记了? “没什么大事,受了些皮外伤罢了。”黎黎看着师妹道,皱眉,“你脖子上的血是?” ——“小师妹!”沈阔见师妹抱师兄抱的艰难,想把齐悠白接过来。 怎料这二人腰上珠链缠到一处去了,难舍难分。 青丝看不清黎黎在说什么,又察觉身后扯着齐悠白的沈阔似乎也在说话,这下只好弱弱解释:“师姐师兄,我好像......聋了。” 聋了?! 黎黎和沈阔对视一眼,方知这事态如何的恐怖。不过来越水第二日,五人中两个昏迷一个耳聋,这叫什么事 。 “你——”黎黎欲语,忽然止住声。 三人一并偏过头去。 却见斜路处光影大亮——有人提了灯来。 第83章 那人碧衣罗裙,头上簪着迎春和赤红梅花。她似乎不敢走得太近,抬起提灯时声音弱弱。 “何人在此?” 第77章 又来一个?青丝心中一跳,看清这姑娘的脸,只想着木镯子刚才已经用过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 啪。 她盯着掉在烧焦木碳上的碎木,呆愣。 不是吧一次性的?她戴着木镯几年了,不过刚放了个火就坏了。 还是这里边木头朽了? “这位......姑娘?”那灯笼微微靠近,照亮青丝一张呆愣的脸。“你是谢公子的客人吧?” 看清青丝的脸,这人警惕神色褪去大半,又看向她身边面色不善的沈黎二人,轻问,“可是谢公子让你们来的?” “......春织姑娘?”青丝听不见她说什么,又只好硬着头皮顶上一句。 黎黎想要上前被青丝拦在身后。 那女子果然点点头,并未发觉她的异样。 “我名许春织。就住在那河岸边上。”她确认几人身份无疑,指了指前面隐隐亮处。 正是被烧毁的木栈道往前。 “往前走几步就到了。”说着,许春织有意无意撇向倒卧的齐薛二人,面露惊色。便是看着青丝几人道,“想必二位是受了山间雾气侵蚀,不如到我家中休息一二?” “敢问你家在何处?”黎黎心生疑虑,把耳聋的师妹扯住了。 “就沿着这木栈道往前呀——”许春织笑道,“拐个弯就到了,很方便的。” “这木是最好的童杉......” 三人再垂首,只见自己已又站在那木道之上。 ——竟是从未毁坏的样子。 * “寒舍鄙陋,客人切莫见怪。”竹灯笼被许春织挂到门前木栅,她转身看了一眼“负重”的沈阔,微微笑了。 “我家中幼妹有疾,不喜出门也不喜生人。所以只能劳烦几位客人住到最西的房间去,实在不好意思。”许春织略带歉意讲到。 “不会。”沈阔空出只手来连连摆着。 不过这茅屋外边看着简陋,里面却干净整洁,见沈阔一手一个提着一个颇为费力,青丝和黎黎还是先陪着他把那两个昏倒的安置好。 “此地不寻常,”黎黎轻言,把薛凉月移至榻上,见他一脸焦黑便伸手替他拭去些。 “青丝,”转身唤师妹,但见她一脸恍惚站在齐悠白身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她这才想起师妹耳朵。 但......莫非师妹看出点什么来了?黎黎皱着眉又喊了一声,这才见她转过身来满脸的茫然。 叹了口气,黎黎扯着她站到自己身边来。 “师姐,大师兄似乎伤的很重。”她伸手在齐悠白眼前晃了晃,直说人还是毫无动静。 “摸着又热又冷的。” 黎黎这才随着铺好床榻的沈阔一起过来。 只见那平时不动声色的大师兄闭了眼,安静得不像话。他脸色也不像寻常重伤之人那样苍白,甚至红润,看起来只像是睡着一般。只一头向来同主人一样稳重的珠链斜散开,被无心的小师妹小心别在耳后。 适才青丝手指拂过那冰凉,触及一点空白。她这才猛地想起齐悠白直到现在也没回答的那个问题——关于那残缺的珠子。 还有他和须臾稀里糊涂的关系,竟一点也没有和她透露的意思。 她扶他倚着,自然无可奈何地隔着薄纱触及一点皮肤的温度,察觉到比刚才抱着时更诡异地温度——竟一手是热一手是凉。 —— 青丝神色尽数落在沈阔眼里,他心也猛然一抽,连忙把齐悠白的手塞进被子里裹住。 “咳,老毛病了老毛病、我来守着就好,师姐你们先回去休息?” “好。”黎黎看懂他意思,正欲问过青丝,却见这人脚一抬已经向前走了两步。 她不知缘何点头,半边脸隐在开了门的黑暗中。 “师姐,”青丝朝黎黎招手,“走吧!” —— 几人的房间相隔不过二十步,离得近也更方便。许春织或许也是想到这个,把几个人安排使人安心。 黎黎和青丝到了房间,许春织点的烛火已然烧去一半,半开的窗外传来几声凌厉的鸟叫声。 “快睡。”黎黎见青丝一连打了几个哈欠,便叫她眯一眯眼。 “容我看看你的耳朵。” “师姐不睡?”青丝将耳朵露出。 “未有困意。”她把师妹被角掖好,检查着,发觉没什么大问题,怕是突然声音过大而导致的暂时失聪。 黎黎侧身坐下,“睡吧。” 即使心宽如青丝,也不能在刚刚经历那样的事情后安然睡着。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安全。——即使这个许春织是真,她出现之后木栈诡异一样复原也是真。 她和谢元朗认识,甚至还照顾过谢婉之,二人关系肯定非同一般。 难道......这木栈道是谢元朗出钱修的?他家那么有钱,得到那么多童杉木也不奇怪。 这还是好的想法......青丝闻着被子上清新的的皂角味,睁眼看窗前人影——黎黎仍旧守在那里。 坏的想法呢,她记起去年在这越水边上救下的那个少年。 ——怕就怕这木栈道是鬼怪妖精所修。既能被她木镯里的火术焚烧,又能一瞬间恢复原形。 可惜了木镯...... 不对,她既然使用了镯子,想必陈道人会有所感应—— 但他没有出现。 ......青丝愈想则心愈惊,纵终于积攒的睡意一瞬间又被吓退,脑袋无比清醒。 难道齐悠白找回来的不是她的镯子? 那是什么? 术法精妙,青丝一瞬间不知道齐悠白到底是不是使了法术把别的什么变成镯子来安慰她......她戴着镯子那么久,陈道人可从来没和她说过这其中有什么牛背火术可以把大妖怪烧死的。 恰恰是师兄......他似乎比自己还要了解那镯子其中精密。放火后镯子成了两半焦木,被她拾了回来。 现下正放在——师姐眼底下的外衣里。 她一面劝自己不要多想,头不住往那边偏——还要装作睡着了无意识地翻身活动。 黎黎没有转头。 青丝眯了眯眼,看到红衣姑娘隐约举起了手。 对着撒进的淡淡月色,她见师姐把手上的什么东西举了起来。 那道熟悉碧色涌进她的眼睛。 闭眼之际,她心中慌乱非常,生怕自己咚咚的心跳把黎黎惊回头。 ——原来是那手串。先他兄长交付,再经由她手交付的碧玉珠子。 真舍得。 * 等到这天大亮,浅眠的青丝被黎黎脚步惊醒。 “算过时间,现在应还是夜中,”黎黎凑至师妹边上,将她的外衣放下,轻声说道。 “天亮了。” 门外传来一阵叫喊声,伴着凄厉喊叫和哭声,不远处的沈阔似乎也开了门。 “死死死死——!!!” 一阵尖锐惨叫由远及近,很快便听到沈阔房门被狠狠抓挠的声音。 “开门呀开门呀哈哈哈——开门呀开门呀哈哈哈——” 青丝与黎黎对视,打算冲出门去看看。 ——“阿姝!回来!” 第78章 ——“阿姝!” 很快,一只手卡进沈阔欲关门缝,那双状似疯癫的眼睛紧紧盯上他。 “哥……哥——哥?” 被喊作阿姝的姑娘披头散发,赤足着地,看着身形消瘦若芦柴棒,脸却和面前的许春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该是她口中不便见外人的妹妹。 沈阔见她先前叫喊着死,后头又喊自己哥哥,扳着门的 手稍许无力。“这位、这位姑娘——” “阿姝、阿姝腿好疼——” 连忙赶来的许春织将妹妹的眼睛盖住,几下将她制在怀里,阿姝叫唤一声后便瘫倒再无声。 她便把妹妹紧紧扶住,看向沈阔的眼中溢满歉意。道:“惊扰客人实非阿姝本意,”许春织向沈阔摇头,“不瞒公子,我妹妹阿姝幼时落水醒来后成了这样子。她一见生人便心生胆怯,万望公子谅解。” 落水? 沈阔连忙表示没事没事,见她扶着妹妹且问要不要帮忙,得她摇头。 看着那姑娘消瘦的脸,沈阔不由问出一句这可是和谢家姑娘一样的病症? “婉之妹妹吗?”许春织否认,“不一样的。” 师妹早告诉他这姑娘在谢元朗家中出现过,沈阔便顺口,“敢问许姑娘和谢公子是?”什么关系。 “自幼相识。”许春织回答,“公子莫看这里现在人烟稀少,曾经也是有很多人住在这里的。”她拥着妹妹笑答道,“包括谢家。” “不过多年前一场水灾将对岸淹没,大家便都搬离到远处去了。” “对岸?”沈阔看着不远处二人,又问道,“如今这边是只有姑娘一家住着吗?” 第84章 “自然。”许春织回答完这个问题,略带歉意地朝沈阔道,“我还需将阿姝送回去,公子且在厅内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她像是知道几人目的,沈阔忙道,“多谢姑娘解惑。” 许春织这才轻车熟路地揽着妹妹去了,脚步沉稳有力。 远处二人才走过来。 “如何?”黎黎问道。见沈阔面色不佳,随青丝一起进到屋内。 齐悠白仍旧躺着,薛凉月不见踪影。 青丝正想走上前看看师兄境况,头上忽遭一阵狠狠暴栗——她看见薛凉月好容易梳了剩下的头发,犹见顶上干枯,那是被这师妹放火烧过的痕迹。 “呵。”青丝见他嘴唇一扯,虽然听不见,知道他是在捣鼓什么鬼主意。当下也不管了,越过他走向齐悠白。 脸色倒是比昨晚好上一些。她叹了口气,正想伸手去探他温度,隔着衣袖却是怎么都落不下去 她是想要撩开他衣袖看珠子的。她想知道齐悠白到底是不是把那串珠子变作木镯给了她?青丝耳朵听不见,却在这极其的静谧中感知自己心中慌乱无措。 不管是他之前把珠子给宣月澜也好,还是什么不便开口的秘密也好,她问过了,他不说,所以她也就不该在乎。——人越在乎,纠缠愈深,回家的可能只会越来越小。想到这里青丝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把手猛然缩回来。 ——没有了。 她没碰着他,是他自己动了,抬起手来把盖着的被子拉高,露出一截干干紧紧的腕子。 似乎下一秒就要醒过来和她问好。 “......师兄?”青丝转头,看见那三人还在动嘴,放心地将头转回来。“醒来就睁眼吧。” 那人果然就睁开眼。 青丝心情大起大落,见他果然醒来,随机嘴皮子一掀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心中大感无奈。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聋了。” 齐悠白难得露出一点无措的神情。随即他撑起身来,脸上苍白消退不少,对她点了点头。 青丝不发一语转过身去。 …… 身后三人注意到齐悠白行动,特别是沈阔,忙过来问他情况如何。 “还好。”恢复生命值的师兄朝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好。他看看四周摆设,“这里是?” “......”黎黎摇头,看向一边莫名沉默的师妹。知她心中有事,不愿多说。 只好让沈阔把前因后果又同齐悠白讲上一遍。 不等齐悠白回答,门外许春织轻轻敲了敲门,“诸位客人请随我来。” “昨夜太晚不便议事,诸位是谢公子请来看水势的吗?” 水势? “......正是。”齐悠白转头轻咳一声,声音还伴些许嘶哑。“照我们昨晚观去,秋中水势怕是还会涨。” “比之去年如何?”许春织急忙问,眼神掠过那一言不发的红衣姑娘,又默默收回。 “去年情况如何?” “夏末涨了一次秋天便不涨了,”许春织欲言又止,“不过情况比前些年还要严重些,若再持续个几天,或许我都要搬走。” “你是最后一户人家。” “嗯。”她低下头,语气失落。“总是舍不得离开的。” “所以那木栈道是谁人所修?”沈阔问道,“去年我们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是……谢家。”许春织叹道,“婉之妹妹久病未愈,做人兄长的总想要做些什么才好。且童杉珍贵,除谢家还有谁出得起呢?” “至于为什么要修这木栈。诸位远道而来不知道也很正常。” “越水此段多发水灾且多发于秋季,但在百年之前不是如此。” “说来也神奇。若论原因,此事还要从一个女子讲起。” * 古人临水而居者多,越地更是如此。一来取水方便二来兼防御功能,很容易形成聚居之地。 百年之前那方堤岸还未被侵蚀,是一个略高的丘陵。 在其下又有村,名焦护。 远道而来的白生生公子自东被马车送来时,少女阿芝正在河边浣衣。 阿芝今年十九岁,自生的美丽动人,几天前是周边村寨里无人不夸的女子。 ——只前些日子不知被哪个流氓抢了清白去,如今只能日日沉默,再不见曾经开朗模样。 “这路可怎么走!泥泞如此!”或是河边湿土太多,那赶车的车夫默默咒骂。连自远处来的良驹也没见过这样粘蹄子的土,哼哧个不停。 对面的阿芝并未理会。 一年中越水行商者多如牛毛,她们村子又正是此地唯一通途,村子里的人早就见惯外来人。碰上几个善交谈的,或许还能和他们换些越地没有的新奇玩意儿。 姑娘阿芝眼都不抬,沉默地使着捣衣棒。 ——然她耳朵一动,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声音。 阿芝站了起来,握着手上挥舞过无数次的棒槌。 ——她挥了挥手。 那辆马车停在了原地。 “她只是听到马车上有那拨浪鼓的声响,是儿时并未得到的。”许春织道,“传言只说她是想要拿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去换鼓,然后就要在下午跳河的。” “谁知鼓没拿到,倒从破碎车窗处滚下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少爷。见到阿芝第一句话就是骂。” —— “好啊好啊!竟狠心将我拐到这个穷乡僻壤来了!” 穷乡僻壤……阿芝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麻衣,再看他身上发着光的漂亮衣服,认同了。 “您?您怎么下来了!”那解手回来的车夫见那金贵人物在泥地里滚了一圈,心也死了一半。 “哎哟我的祖宗!摔着了可怎么办吧,快些上去坐着,这路还要赶呢。” “还走?”那少年大叫,恼怒起来。“好了不必了,我就在这!我自写信给母亲说,你怕什么?”他环顾四周,颇为嫌弃地将靴子在一边的草上揩了一揩。 他指高处,道:“有山。” 他又指低处,“有水。” “岂不美哉美哉?反正不走了不走了!就在这里算了!” “这……”车夫无可奈何,“那您住哪里?” ——阿 芝这才入了那少爷的眼睛。 “就住她家!” 阿芝:...... 少爷顶着一张金贵面皮,抬手便指向阿芝,“那什么!你过来罢!” “适才是你叫住我们吧,你说是想要什么?” 无非是些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若是她肯让自己歇脚在此少一日躲了娘亲规训,这算得了什么。 然他等了许久,不见这粗衣少女回答,皱着眉头又问,“你是……聋了?” 车夫也走过来,“姑娘且说,想要什么?”给这少爷歇个脚也成,明日只管捞了他上路就是。 “......”阿芝将手指拢成一个圈,抬起来。 “啊?” “!莫非你是想要打我不成?”少爷见她面目冷硬眼神凌冽,以为这姿势是要对自己不利,忙叫唤起来说哪有她这样的! 阿芝摇头。 她转了转手,作摇鼓的动作。 “有……这个吗?” 她问的是拨浪鼓,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二人无言。 —— “随后那二人从马车里还真翻出来一个。她拿着那东西很开心,带着两人回了村子最偏远的一处。” “喂!你叫什么?”不满周边灰扑扑环境,少爷哼哼唧唧地站起身来,喊向那捏着鼓要出门的阿芝。 她顿住了脚。 她还是回答了他。“叫……阿芝。” “阿芝,”她听见后面这人念了一声她的名字,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终于又吐出一句话来。 “——你回来!” 他说,你回来。 第79章 “再就是个再俗套不过的故事。”许春织笑道,“那位公子在她家中住下,然后二人渐生情愫。” “后来呢?” “公子是汴京来的贵人,被家中长辈逼到清净处来读书。只他从无大志,惟愿做一个话本里的游侠人物。”许春织看向几人,“听说后来还是被压着回去了,另外娶妻生子还当了个大官。” 而那阿芝呢?自是在岸边苦等到两鬓生霜,受尽非议。待她终于知晓那人再不会回来,便在某个夜中静静投了河。 “不知诸位可曾听过水鬼之说?”许春织叹息,“百年过去而水患越发严重,很多人都说是当年那投河的女子化身水鬼报仇来了。” 水鬼?黎黎心中哼笑,世上人也知自己多负女子,往往以所谓名节化作枷锁,再施以自己高人一等妄加评判的自大言语。只待这“失节女”一死,再寻下一个劝骂。若这些人如他们所愿一死了之,起初他们还会开心自己所言正确,说什么“以死明志”。说的死得多了,连在夜中惊醒心悸也要说是人家化作鬼魂来索命。 第85章 果然是越亏欠什么越怕什么。 薛凉月看了一眼黎黎,察觉她心中激愤,于是也就开口念道,“难道不是那说走就走负心汉的错吗?” 而且不说昨夜他们遇到的树妖和许春织长得一模一样......难道她就是这故事中的女主? “是这样。”那碧衣姑娘道,“不过传说也当不得真的,讲给客人们随耳一听罢了。” 说着她站起身,随意问道,“诸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到了正午我还要到市集一趟。” “无事了,”齐悠白朝她点头,“姑娘先忙。” * 吃过备好的午饭,许春织果然出门。 “师兄?”黎黎看向齐悠白,见其余几人都在厅内议事,这大师兄自顾自地走出来。 他顿住脚步。“师妹什么时候回去?” “......自然也要等到这件事完。”黎黎回答道。“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问问罢了。”他扬唇道,“你两年未回,族长想必担心得很。” “要得你管。”黎黎瞧他一眼骂道,“你也就欺负小师妹如今听不见你说话。再几次,人家还没死呢你就先要倒地不起了。” 瞒天之术伤身害命,他本不该来的。本来身虚体弱,在须臾两年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现在还敢把那串珠子随意送出去。念及昨晚发现,她不经思考起师兄心意。 “你对小师妹是否太过紧张?”黎黎问,看见那边几个人正青丝耳朵仔细检查。“她入门虽晚,悟性却不错。” 只是有些懒惰罢了。 但眼前人摇头。“她若能让我放心就不会在昨夜聋了耳朵。”齐悠白讲着自己都要笑出声,“都说业精于勤荒于嬉,不过她能在嬉闹中学会这些已是不易。” “她的耳朵?” “容我等会儿去看看。”齐悠白不经意撩撩衣袖,这才发现自己那东西已经不在了。黎黎心中翻白眼,伸手。 正是那串红线碧珠,如今和他头上那串珠子般缺了一颗,有些松了。 齐悠白对黎黎道谢。 “你......还是注意些。”二师妹恨铁不成钢说这一句,“她身边还能缺了我不成,顾好你自己。” —— 几人也出了门。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看看再说。 ...... 昨夜场面恍如隔世,那河水仍旧静静流,木栈道上干干净净似从来无人踏足。青丝恰站好脚步,薛凉月自身后侧着身子向前去。 有几只白鹭高高飞过,叫声空荡凄凉。 他并未在同以前一样割破手指,须以同类鲜血感知,如今只伸指画起诡符来。 “起——”他吐字,挥掌落印。那貌似螺纹的唤灵咒滚着就满覆于水面。 河面顿起波澜,然而也只是波澜。 “不。”薛凉月皱着眉道,“没有妖的气息。”可笑,连昨晚上那木妖剩下的妖气都没了。但按常理来说,大妖藏身地多孕妖灵,怎么着一晚上也不会消散得这样干净才对。 此处必有古怪。 几人心中知晓,但见长河滚滚,岸边芦苇随风飘摆姿态,一切自然干净得要命。怎么着也不像有什么的样子。 却有人动了。 ——青丝走上前去,默默无言地蹲身,伸手开始刨土。 这是在干什么? “青丝?”黎黎唤了她一声,走上前去。 “师妹?”沈阔欲伸手拍她肩头,触着人的瞬间却心思顿空。 ......这是什么?! 他手下那里是人的触感,湿滑泥泞,将他心上异样猛逼到喉头。而几人只见原先站着师妹的地方泥土飞溅,顾不上后退几步,然后一看,哪里还有青丝身影? “青丝!”黎黎呼唤道。 等等—— “......师兄呢?!” * 除了从顶上透下的小半片光,这洞穴几乎暗的鬼都看不见。 一只手伸过来,刨开眼前湿漉漉的粘土。他一身白衣早就在落下来时沾满泥滚满土,上下只有一张脸还是干净的。 齐悠白拍了拍姑娘的脸,轻唤。“青丝,醒醒。” 但她脸上花花,只有一双睁开的眼睛还是白的,加上耳边像是有马蜂在嗡嗡的响,青丝一瞬间以为自己是死了。 “师兄?”她开了眼,伸手拉起齐悠白。瞧见他脸下领口处沾上的一滩污泥,不由得皱眉。“这是哪里?怎么黑黢黢的?” 闻着也怪臭的。 他们不是打算去河岸再看看吗?但是然后呢......她怎么想不起来了。脑袋嗡嗡的小师妹张开嘴,声音几不可闻。“我们是被抓过来了?” 这么快!死了木妖又被泥巴妖抓过来?简直悲惨至极!齐悠白?他还挺厉害的啊。 几乎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齐悠白只好把师妹拉近一些缓缓启唇,以便师妹可以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他说,“不知道。” 师兄不是把脑子摔坏了吧......青丝心中默默吐槽,打量起这四周,发觉湿得呼气都困难起来。 好在她不怎么怕黑,随即青丝放开师兄的手,探脚欲往前去。 她一面挥掌一面小心翼翼挪着步子——然后咻的一屁股回到了地上 。 与此同时,一道亮光自身前闪开,那面泥巴墙竟然自己倒了? 顾不上屁股疼痛,青丝急忙站起身。 “出去吧。”齐悠白拉长她袖摆,引着她走出去。 ......所以这他爹的是一个泥巴房?还是门被封起来的那种? 她回过头看,这才发觉这黑屋子是嵌在山壁上,刚才坍下来的的那一面想必就是门。 齐悠白自她身边走出。 !青丝朝前看,眼尖地看到远远对岸处一抹红影。“师姐在哪里!” 恰想动,足尖却被什么阻隔住。 和电影里阴阳两隔的人一样,她面前似乎长出一道厚厚的屏障。仍由怎样拍打,那涛涛河水对岸的几人仍旧立在原地一点都听不到她的叫喊。 再跨个三四步就是大河了,青丝发现这屏障之外更有几处不同。 ——怎么她这边草还是绿的,师姐那头已经黄了?再就是芦苇荡,自己这边明显要少上一些?沿岸看去也是干净,竟像是常有人打理的样子。 但现在是......秋。 所以这屏障是个隔离时间的作用?她莫非是——回到以前了? 齐悠白叹了一口气,查看起这岸边事物。除了那刚才脱离的泥巴房之外,二人不远处竟然还立着一座木屋,看着很破烂,也是黑漆漆的样子。再望,那边一片也全是木制的房子,但看起来要比眼前这要散架的好上很多。 “来。”他拉起师妹,向前走去。 确实很烂。甚至比想象中烂的多——连门都是用烂木枝捆在一起埋在土里立着。而不等齐悠白伸手去推,这门自己就打开了。 他抬眼,拉着师妹进去。 ——青丝只得跟着进去。心中却在想这房子是怎么来的,明明这一片只剩下许春织一户人家才对。 她是仔细看过的,两岸都是。 再看,那头隐约红影早不在原地,黎黎他们好像走了。 青丝心想,这可真是见鬼了。 “哎哎哎?你们是谁啊?”远处跑来一个瘸腿老人,眼见二人要往里面走,急得连木杖都扔开。只一跳竟像是跃出个两里地,自高处落下,再轻飘飘地定到二人面前。 他张开手作母鸡护崽状,呵斥道,“这哪里是你们能进去的地方?你们是那家不懂事的孩子?” 孩子?齐悠白低头一看,他二人的影子果然是猛缩了一节。 “看什么看!”老人的指尖几乎要指到青丝脸上,“你这小娃娃还不服气?” 青丝:这人在说什么?不能进去? “不能进去是吧?”她回过神来,自以为温和地“讲”道,毫不察觉的声音巨大无比。 “唉,你大声嚷个什么嚷?小心惊动了女涟大人!” 女涟大人?先把即将发癫的师妹扯了回来,齐悠白退后一步以示态度。 “敢问,女涟大人何时才会出现?” 那老者眼神一惊,欲推几人再往后几步。“我看你相貌堂堂,不想也是个目无尊长的主,女涟大人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哼!”他看了一眼猛拍耳朵的青丝,“跟我来吧。” —— “外乡人?”两个豁了口的陶碗被醉意搁在桌上,那布衫老人示意二人自己倒茶。 “是的。”齐悠白看向师妹,“这是我妹妹。我兄妹二人是从上游一带来,路上遇着些事情这才如此狼狈。” “可是水匪?” “......是。”齐悠白无奈道,“船上东西皆被夺去。而我无力保护妹妹,竟连她的耳朵也......” 那老者便作惋惜状,“原来是这样。” 可怜人啊。 “你兄妹二人先在我家中住下就是,”他看向那捂着耳朵不说话的小姑娘,惋惜,“这姑娘也是个可怜的。” 第86章 “女涟大人最心疼可怜的孩子。”他感叹道,“反正你二人就先安心住下。雨季一过再回家也不迟。” “好。”齐悠白点头,抚着“妹妹”凌乱头发作感激姿态。“大人如此心善,一定能送我们回家的。” —— 二人被送进一个屋子里。青丝还在苦痛自己怎么又变成小孩子的事实。 ——他爹的好不容易才长得高了,谁愿意缩回去啊! 一边的齐悠白猛咳了几声,把一个熟悉物什放到师妹手中。 “......师兄。”青丝师妹痛定思痛,缓慢说道,“我好像能听见一点东西了。” 比如他好像在咳。 “你好一些了吗?”她问。 “还好,不必担心。”齐悠白见她恢复些活力,颇为欣慰地示意,“戴好。” ——是她碎掉的“木镯”,被他修好了还是怎样。 可是这东西不是应该在黎黎哪里吗? “你那天不小心落下,黎黎不见你便交由我暂时保管,给你修好了。” “戴着。” 青丝犹豫一瞬,还是听话戴着了。“谢谢师兄。” “嗯。”齐悠白给她倒一杯茶,“润润嗓子。” 失去听力的人真的会讲话很大声,再这样几天师妹嗓子怕是要废。 青丝偷悄悄摸着那木镯,心上感受自然已经和之前不同。她感觉这耳边传来谁人紧密呼吸,心中一窒。 他们明明没有离得很近啊。 “师兄你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刚才并未听见那老者和他说的话,只凭自己心里猜测觉得二人现在处在一个不真实的环境里。 “我倒觉得我们所处地是以前的越水。” ——念及前言,二人心上皆是一愣。眼神也猛地对上。 “焦护!是不是!” 许春织曾在那个故事中提到。所以这里难道是百年之前的越水吗? “小客人把门开一开,俺爹让我送了东西来呢。”只听门外声响,怕是刚才那老者喊了家人给这两个可怜娃娃送了东西吃。 /:. 齐悠白打开门。 “小客人长得真好看,你喊作什么名?” “白悠。”他回,脸上天真无邪。“二位姐姐叫做什么?” 他看向那开口姑娘身后,是还站着一个碧衣影子。 “啊,我叫阿姝。”活泼姑娘把自己好朋友往前一拉,介绍道,“这是阿芝。” 阿……芝。 第80章 阿姝…… 阿芝?不就是许春织故事里提到的名字吗? 青丝眼神转向她看去。 低着头,看着是个很内向的姑娘,也是只作最普通的乡下女子打扮——头上半点装饰都没有,只用一条蓝色布带简单绕着,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裙。 那内向姑娘在此刻也半升起一点眼帘看过来,眸光很是温和。她同二人想象中不同,和许春织不是一张脸,却也称得貌美。 但她的眼睛,那竟也是一双碧色的眼睛。 “许芝。” 阿芝张口说自己的名,语气青涩温柔,掀唇时贝齿微露。她此刻被人瞧着,颊面也挂上两个小小的梨涡,莫名将先前内向表皮斩破。 “先让小客人吃饭吧。”或见二人无言,许芝对阿姝笑道。 “是了是了!”一边的阿姝这才想起二人来意,忙递装了饭食的盒子去,“你们先吃着。” 也亏得他们来的时机好——女涟大人寿辰将近,最近村中置办事物多,吃的也不错。 “再过几天还有水祭,”岑姝对他们掩笑道,“阿爹说了你们的事,到时候可以到河边去看看。” 早听上游河匪猖狂,杀人不计其数,这对小兄妹由家中亲友看顾,却在途中遇此祸事。这姑娘心中不由酸涩,语气中却充满肯定。她看着二人,“女涟大人一定会帮你们的。” 一边的阿芝笑而不语。 * “如何,”见那二人几乎是拖着步子回来,黎黎话已出口,“有什么发现没有?” 回来的正是沈阔和薛凉月。两个时辰前大师兄小师妹离奇失踪,他三人想尽办法都联系不到。先是小灵通那头迟迟无人接听,再是搜人的灵符无处可使。这二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半点气息都没留下。 而河岸处既无妖物气息也没有任何不对劲……但他们四处找寻,连根毛都找不见 这时候了,黎黎心中却莫名涌现一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两个? 这一联想不知想到什么,她心中罕见的愈发不安。甚至……白露时节之前师兄要是不能及时回来——或在此期间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师姐看那处,”薛凉月眼神望向远远那处紧闭的房门。“我们走着走着,回到原处倒发现个熟悉东西。” 黎黎眯眼看去。 ——竟是一张泛旧的符纸。此前几人并未见过,却在许春织离开后显现。她今日出门未归,但那唤作阿姝的妹妹此刻不就正在房中关着。说来也奇怪,妹妹既生了害怕外人的病,许春织竟就 这样放心将她放在家中和他们呆在一起。 黎黎紧了紧手掌。 “进去看看。” * 千里之外的景国,有人正懒散斜靠在椅子上看那远道而来的信。 “呵。” 信纸一展,他终于相信这弟弟还是不听话得很。两年磨练苦楚竟也打不消这念头,又或是早已想到这结果,他心中反倒松下一口气。 早预知他行径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 “陛下,”那年老的太监抱着拂尘而来,头垂的极低。 “朝夕殿那位……怕是不行了。”她身子早就不好,又加上这两年来柳家犯事实在可恶。即使如今不死,今后怕也是会…… “嗯。” 齐珏脸上表情堪称淡漠,却只问道,“柳二呢?” “柳二姑娘正在殿外候着。”饶是秦寿跟在这位身边多年,此时却也看不透这九五至尊的心思。柳家之心昭昭,那尽头也就在这几日后,但这些年陛下屡召柳二姑娘,看起来对她却是…… “愣着作甚?”齐珏稍抬了眼皮,有股难得的疲态。“还得朕亲自去请?” 得此一言,秦寿再怎样也不愿再想,但这位也不需要他一把老骨头担心。如今只得躬身退去,开了大门去请来那位柳二姑娘就好。 ......若是小殿下在就好了,他心中不由念到,想到那封仙山传来的信封,叹一口气。 陛下似乎只有当人兄长时才能开心些。 他开了门,果然看见那抹瘦小的影。“姑娘请吧。” 柳书书微微点头,抬脚进去。 ——即使她这些年入过这殿中多次,仍旧忍不住双手颤抖。 几年前她就知道阿姐之事耽搁不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家中意图太过明显,她并非察觉不出,而后知后觉家中所犯滔天大罪,又念起姐姐病容,便更加憎恨父亲所作恶事。 莫非是报应?长姐病气入体,若非得到那人帮助,早就—— 但她竟也只有两年。 这时柳书书心中便难免怨恨——姐姐少年入宫,除了做父亲名头上所谓“靠山”,什么错事都没做过。她入宫既非自己所愿,也换得家中姊妹一时安乐。 而自己能为姐姐做些什么呢? 她病重,父亲喊家中姊妹来不为侍疾而为代替姐姐的位置……若柳家所犯罪恶若要偿命,也是找犯恶之人才对。她早知自小被教会的礼义廉耻成了一个笑话,对亲人的不舍便由他们亲手斩杀。 门被关上。 “陛下要臣女找的东西,”柳书书抬起头来,交叠的手掌生出些粘腻汗水。她对上齐珏的眼睛。 “找到了。” ...... “找到了?” “找到了。”岑姝看他二人神色,想必是太过思念家中人。这兄妹二人年龄尚小,离家不说,还遇着水匪,心里不知道有多么害怕。但好在焦护地势平坦河流峡谷没什么躲藏之处,加之有女涟大人,料那些人也不敢来的。 “姓白是吧?”岑姝看着齐悠白道,“大人已经知晓你们双亲,遣人去了。” “......是。”齐悠白抚着“妹妹”额发,“但还有一件事请问岑阿姐。” “你说。”岑姝听这一声姐姐听的浑身舒畅,顺手捞了青丝散落额发给她扎小辫。 齐悠白便开口,“早听焦护是神仙庇护之所,年年祭水节都办得好,”他声音尚有少年稚嫩,此刻却甚为哀痛地低沉下来,“若能为船上枉死亲友祈福……” 岑姝早有这想法,此刻见他主动提起却罕见沉默,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齐悠白见她神色,心中明白了什么。“我知道这……” ——“哥哥。” 脆生生一句呼唤,把这正交谈着的二人喊过头去。仍“耳聋”的妹妹白清清扯着了兄长袖摆,神色戚戚。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第87章 “......很快。”他在妹妹掌心写着字,微微朝岑姝摇头。 岑姝却犯难。这会儿心中可谓天人交战,她之前是有过这个念头,好在阿芝后来及时提醒她莫忘了规矩。 是了,祭水节观礼之时是不得有外人在的。 “......”岑姝看着那耳聋小姑娘泪眼婆娑,不过一会儿当即缴下阵来,还是答应了这请求。 “只一件事我要说,”岑姝对着白悠悄悄道,“你想必也是知道祭水节不比寻常节日,外村人本不能参与的。” “是。”白悠颊面苦涩。“只是亲友枉死我心中不安,连清清近来也是梦中高热,念着死去的婶婶名字。她的耳朵本就……” “好了。”她既不忍再听,也不敢让这事行差走错。见这少年一脸赤诚,岑姝只得再三吩咐道,“你们只能悄悄看着,千万不能到水边去行溯水礼,知道吗?” 白悠自然千谢万谢应下来。 等齐悠白送走了岑姝,大门一关,青丝这才抹干净眼泪摊在小床上。 累啊。 自从来了这里,灵气招式一点使不出,还总有一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疲累感。 ——感觉身体被掏空。 这头齐大师兄已经回来坐定,见她疲累至此只问,“青丝可曾听过溯水之礼?” 她当然是不懂,却知道师兄想必是知道什么,只摆着大字在床上摇头等着听他说。 “越地依水而据,处处信奉水神,每个地方都有自己关于水的节日。”果不其然,齐悠白对她说道,“之前所说的祭水节便是如此。一来为求水神庇佑,二呢。”他停顿处,将唇角提起来。 “却是一个与我二人如今处境十分相关的缘由。” ——“千万不能去行溯水礼。” 青丝脑中嗡嗡,心中似有弦线断裂。“你说溯水礼?” 溯,溯洄从之。正是逆水而上的意思,也有……反转时间的意思。 “十之八九是时间倒流。”齐悠白此番断言道,眼神却微微地闪。 ——青丝在越国呆过一段时间,除了看那诡异的谢家小姐病症也和沈阔逛逛走走,只听传说水神之女涟,却从来没有听过什么溯水礼。而今和齐悠白离奇来到这里,想来是有人使了这早已失传的溯水之术。 但为什么? “还记得吗?我们初来之时那屋中所住,便是主持这祭水节的‘女涟大人’。” 青丝点头——沈阔本就是越地人,当初同行时也和她讲过这女涟的故事,只说是传说中的水神之女,却没说过这神女还能上岸为民祈福的。 思及此她不免又想,五人一起过来,行事到底没什么不同,但又为什么是她和齐悠白? “青丝莫慌,”齐悠白见她不再言语,只道二人待后夜去看一看那祭水节。 “至于神女是真是假,看看便知。” 第81章 讲到符纸,便要说道守墟弟子以木入道,该学的符术和咒法却是陈道人兴趣来时才会讲一讲。 但早些年齐悠白入山时,陈道人几乎是倾囊相授。 据齐师兄后来所说,那时简直是每天沐浴都在背法则口令。但很遗憾的是,齐悠白在符术上毫无所成,甚至可以说是一点不通。 他画不出符。 明明是一双很好的通透眼睛,偏那一撇一捺却在他眼中如同被施了障眼法似的难以辨认。陈道人为防符术失传,趁着自己记忆还好赶紧编纂了一本符术大全,也就省的后来一点点去教授。 而五人中,属薛凉月符术最佳。 “符已经失效,”薛凉月看着渐隐的黄符,眼看就要推门。怎料黎黎拉着他手臂摇了摇头,“小心为上。” 薛凉月垂目看她动作,弯唇应好。 沈阔:我真该和大师兄小师妹一起消失。 “你们先在门口等我。”毕竟是一女子闺房,他二人还是不太方便。黎黎仔细查验过,便将门轻轻推开。 她缓步而行,却不见那名叫阿姝的姑娘,倒见满室悬挂的铜铃。不过,是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起来了 。 她抬手,掀帘。 凌乱竹榻之上并无人影,垂落在地上的小毯似乎早就没有温度。 “阿姝姑娘?” 腿上突感一阵酥麻,是有人自下抱住了她的腿,而黎黎对这人竟毫无知觉。 “嗯?你在叫我吗?” 一张发丝凌乱的脸自裙下映入眼帘,她便对上了黎黎的眼睛。 “道、士。” 苍白瘦削的脸上是一双大的惊人的眼。这话说完,阿姝嘴唇颤抖,死命扒扯着黎黎。只一双无力的腿摊在地上,自滑走的裤腿处露出伤痕累累的腕骨。 “死吧——” “死吧死吧——” 闻此动静,沈阔和薛凉月急忙冲门来。“师姐!” “别进来——”黎黎察觉身上僵硬,大喊出声,垂头见腿下那姿势诡异唬人的姑娘,狠下心一掌劈在她颈脖。 ......屋中寂静,黎黎把倒下的阿姝搬到小榻上。 “还有这个,”沈阔将半片帘子拉开,露出那集成片的怪状铃铛。他语气颤抖,“怎么会有这么多缚魂铃?” 缚魂铃,物如其名,行的是束缚魂魄的怪事。一铃作阵,方圆百里魂魄皆束于此。 这样看来,阿姝的症状不就像一个失魂之人吗? 是许春织。 然一个缚魂铃作用已然极大,怎么会用上这么多?除了...... 待几人仔细看过,发现每一个缚魂铃都已被什么东西包裹住,外边复杂纹饰几乎要看不出。 “师姐?”沈阔遇到这东西就不能自控,伸手就要扣下那上面形如黑泥的事物。 “别动——”薛凉月惊呼道。 “师弟别怕。”沈阔轻轻松松按住那铃铛,一用力,黑泥簌簌落下。“缚魂铃用过之后几乎没什么作用了,但终究是扰乱法则的怪物,”他两指拈过那黑泥只凑近一闻,比便是知道这是哪里的东西。 “但若想消除其下余力,”沈阔轻轻喃着,“还需找一味天地共生的宝物作封印才是。” 天地共生......便是越水边的泥巴罢。 而缚魂铃作用诡谲,除了束缚魂魄之外,另有一种用法是以人身作阵心,得号八方魂魄自由来去。 “师弟?”察觉沈阔状况不对,二人望去眼神。 黎黎心下一沉,这才想起他本就是越地人。 “我幼时见过这东西。”沈阔想到那段百家乞食的日子,不由圈紧拳头,“一方邪物,竟日日受河边人家祈福拜祭。” 眼下情况,怕就是许春织用此诡物作阵已久,不知害过了多少个人。失魂人状如疯癫,常常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迹,而她竟还敢堂而皇之将阿姝带在身边日日见其受折磨。 哪里有不舍故居的医女,沈阔眼眶泛红,明明是祸害越水百年的妖邪。 他竟看不出。 ——“诸位如此行径实在太失礼了。” 那遭他心中千万唾骂的人终于回来,背着一个被采药的箩筐,正淡着目光看着他们。 “谢府于我有恩,是故收留各位。但诸位客人是想做什么呢?” “阿姝孤苦,可千万别在她身上打什么主意才好。” 可笑。薛凉月再听不得这贼喊捉贼的鬼话,只将荆藤甩过——却只激得她退后一步。而踏入的门槛已然被抽烂碎飞,许春织听心中脆生一响,弯起嘴角。 “诸位,请吧——” * 祭水节前一晚 青丝仍旧装着聋子,作白清清。听岑姝唠唠叨叨地嘱托齐悠白,千万不可以去碰着河水作溯水礼,最多只能写些祭魂话语让她们帮忙放下河。 “这承语的祭魂木长在高山雪岭上,好不容易才砍下几根。”她自篮中递出一截形状怪异的木料细细嘱咐着,“今夜分木,我呢也只得到这一点。” “你们好好写,千万别写错啊!” 青丝看着那熟悉木旋,扯紧齐悠白袍子。 “岑阿姐不用么?”他问。 然这姑娘使劲摆头,“不不不,我可用不上。给你们正好。” “你们偷偷潜去观礼,到时候把这木头给我,我再给你们放下河去。”她把事情理通一遍心上这才安稳些,摸了长相喜人白清清的脸后当即就往门口走。 跨过门槛见那望风人站得直,便不由得捞过好姐妹肩膀道,“阿芝阿芝,你最好啦!” 二人笑着走远。 ...... “师兄,”青丝趴在桌上叨叨,“我老觉得这阿芝姑娘很奇怪。” “哪里怪?” “说不上,”青丝摇了摇头,“恐怕是直觉。”但她虽然这样说,心里却认定阿芝是这事情的关键。而之前许春织说的那个故事是或真或假,不然为什么二人性格完全不同? “女涟、溯水、祭魂木......”她喃喃道,“你发现了吗师兄,这个祭魂木就是建那木栈道的童杉。” 第88章 齐悠白自然发现了,当下便点了头。 “明天万事小心,千万别走丢。”看着师妹无神趴在桌上,齐悠白学着她也垂下身。 感知他行径,青丝往边上退去一点。 ——自从她耳朵恢复,听力似乎异于常人,就像是在耳朵上安了一个大喇叭,别人凑得近些声音就大声得不行。 ——“想回家吗?” 青丝动手想要捂着耳朵,听此一言如雷贯耳般的涌进,顿时愣住。 “当然想。”她收回手置于膝上,察觉这白衣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安抚人心的利器。“师兄不想回去吗?” 落云山上万事悠闲,齐悠白也不是喜欢忙碌的人。不过说完青丝却想,难道师兄是想回景国皇宫了? “我会让你回家的。” 青丝想,入耳声音小了很多,想必师兄说出来也是信心不足——他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 “好!”青丝回道,“待我回山,必定好好学习。” “......嗯。” —— 祭水节当天,青丝二人换上岑姝准备的暗色衣裳,混入了人群。 他们这几天只出过一次门,是跟着岑父,也就是一开始把两个人领回家的白胡子老头去了越水边。 老头指着那河道另一端,“祭水节一过,我自此路亲自送你们回家。” “既有女涟大人指引,不会再遇着匪徒了。” “谢过女涟大人,”齐悠白抱拳,“谢过岑先生。” 按第一天的情况来说,这位女涟大人似乎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他二人初来乍到若猛然一提则更是明显,为免怀疑,齐悠白二人只能在祭水节上一探究竟。 溯水境中二人灵力被封,一不小心就会被识破。至于那去上游寻亲的白家,青丝再次感叹还是要有一个头脑转的快的人。 “祭水在即,一来他们不会妄用人力。二来我们当时只说是上游,却没有说是哪里的上游。” “人还未派出,说来想是令我们安心。” 青丝点头。 — — 青丝一开始没注意他话中“妄用人力”是什么意思”,直到夜中潜行,一路挤去,只见围观的多是老弱妇孺,一个男子都没有。 青丝心中一惊,忙把鹤立鸡群的齐悠白扯下来。 “姐姐等等——” 姐、姐? “你低头你低头,”青丝细声道,看后方老妇眼神犀利地射过来,不由得佯装恼怒对齐悠白道,“你看!簪子又掉了。” 她拉着师兄领口,几下把碧钗插在师兄小发髻上。 等等等等,莫恼啊莫恼。 青丝胆战心惊动作起来,先用掌心困住那两处散落珠链,再把冰亮物什捞起挂在簪子两头,借着忽明灯光看向齐悠白的脸。 还是差些什么。 她是见过齐悠白变女子的,不过那时灵力可用不像现在。 远处已传来拉船人群的喝声——男子竟全在那里。 “妹妹。”眼前人开口,俨然是一声娇柔的女子嗓音。 青丝抹向自己眼睛的手微微冻住,在那亮色间看到师兄脸上神色,只觉得自己抹下来的胭脂水色再没什么用处。然她手上一顿,心脏却猛然跳起来,像是要冲破胸腔似的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 那边的船头之上,有一个胡子长长的老者将掌心铃铛似的物什一晃,响声渐起。 ——“和!奏歌请神,女涟上船!!!” 话音一落,那苍凉歌声先是自一红衣蔽体薄纱覆面的轿上先传,再流至人群中得以高歌。自一声清泠的细细溪流猛然汇致响彻天地的汹涌明潮。 暗色将侵,青丝察觉自己的手被人一握,落到什么温凉事物,再就是被按着往这狭长后猛然抹去。 她看到这一湾泓澈眸星,察觉指腹似乎沾到师兄一点眼泪。 “重了吗?” 他竟还问。 第82章 红裙女子在歌声中慢慢上船,搀扶着她的人将她引着船头,尽数站到船栏边。 开船的号角声一响,青丝这才从痴障中脱离。 她一掐手心,把师兄肩膀推开。 “不重,很好。” 齐悠白看着她随着人群走上前,不由得伸手抚这眼眶,也跟了去。 * 歌声渐弱,随着最后一道拍着船的浪潮尽落于无。 二人隐在人群中,抬头看船上红衣女子。登时,青丝心中不知怎么就慌乱起来。 她怎么觉得这身型如此熟悉呢? “涟,”终于,那女子开口。“幸泽万物,恭奉天地——” “谨身肃魂......” 靠!真是师姐!青丝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头脑一阵发麻。而这样一看,那离师姐最近的两个船夫不就是薛凉月和沈阔吗? 青丝只好转头去找齐悠白商量对策,却什么鬼都看不见。 师兄呢? 师兄呢?! “娘,那是谁呀?”一边的小姑娘扯着自己母亲的袖子问道,“可是女涟大人的侍女大人呀?就像月宫里嫦娥仙子的——” “莫说莫说。”她娘掩住小孩的嘴,“好好看着。” 青丝:...... 师兄怎么跑到哪里去了!还有,他身上的红袍子又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而岸上众人只见那头佩珠链,眼尾狭长而红艳的姑娘也朝船上走去。背影倒是曼妙,但总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她”步子迈的不缓不急。 退居女涟后位的白胡子老头眉头一皱,心中咒骂这村民不知怎样办的事情,今年的撒花童子找的竟是这样大的年纪。 不行。 他目光一凛,蜷起的掌心悄悄作法,把岸边那一眼看中的女童施法运去这人之前。 人群中的岑姝焦急得很,那走上前去的珠链少女不难看出就是自己家中遇难少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就成了撒花女童? 更让她心中一梗的是,那聋了的小姑娘将然就这样也飞了上去,落到那少年前——身边去了? 这造的什么孽啊?她看着自己手中两截还未放入水中的祭魂木,不由得捏紧了,心上狠狠担心起来。 青丝落到齐悠白身边这样大的阵仗,四周看着的村民却似乎毫无知觉,一点疑惑都没发出。他们只是注视着,看这两人步伐一致朝着船上去。 那老头控制了她。青丝后知后觉恢复了神智,不去看那双阴骘眼睛。 齐悠白呢?是有意走上来还是...... “今年的撒花童子怎么有两个?”人群之中,终于有人高呼起来。 “......怎么会?”一边的妇人不由得捂住了嘴,眼中冒出些泪花。 “娘?” “娘!!!” “献花仪式,开始。”那白胡子老头站到黎黎身后,欲要携着她的手往前走。 “阿月——”他又收回手,脸上是吉利的神情,“你来抚着大人。” 薛凉月无知觉的走上前去扶住黎黎,垂头。“是。” 岸边安静下来,河水愈狂涌,岸边拉着船使劲向前去的男丁脸上却毫无痛色。 ——逆水行船。 青丝听着那老头胡乱念着什么鬼祭祀词,围着师姐跳来跳去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再然后,她和大师兄站到了船心处。 站好的一霎那,青丝自脚底生出无数恐惧。足下僵硬,仿若身处千年寒潭冷的刺骨。但这境中此时是夏日,怎么会冷成这副鬼样子呢? “——恭奉天地,命女童二者撒花以启溯水礼。”那老者雪白的胡子在夜中飘扬,抬手作誓。 “起——!” 世界仿佛静止下来,一丝风声和虫鸣都不再听见。连那船舶逆流而上的激荡声也几不可闻。 青丝缓缓低下头去,只见那同之前木栈道一样的东西正嚎叫着撕扯而上。不过比之前的凶猛得多,那之前的连身形都没有,现在的这些个却是真真实实的手,或许那又不能说是手——谁家好人手上长一张血盆大口,尖牙爆出啊? 撒花童子?枉她觉得这名字还挺好听,不过撒的却不是什么鲜花,是血花罢了。 青丝欲运灵起身,这才发觉自己施不起灵力了。顿时,她耳边只剩那人呼吸渐响,又渐渐隐去。 他说,“借镯子一用。” 物什被褪下的一瞬,青丝几乎魂飞天外。她晃着眼睛看见那白袍飞舞前去,破开一道尖利的风刃。 ——但只凭着飞扬的发丝作判定,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 她好像,又聋了。 那头齐悠白已经不知凭借什么力量腾空而起,直扑向那站在船头的白胡子老头,把他欲抛河中的东西当场打破。 铃铛声响——船上黎黎几人猛然眨眼,瞬间清醒了过来。 晴指出鞘,直奔那老头去。 薛凉月呼出一口气,终于在这境中感知到那本该早早显露的汹涌妖气——皆是来源于那白胡子老头。 第89章 越水大妖,原来竟是他。 “娄管家?”齐悠白弯唇念,“竟然是你。” 而这边青丝又回归到小聋人状态,见师兄把那铃铛砍烂之后师姐急速出剑......竟然可以召出剑? 她试着再催动灵力,但竟然还是不行? 但四周温度渐升,她这才发现那铃铛爆开之后落于水中,竟然在水中燃起一场大火?! 水火交融之间,这境中虚水被火一烧尽数消缺,只剩下空荡荡的河床。 望去,这河床全然一片白色——全是白骨。骨架短小,看着竟全是幼儿尸骨。 原来,这越水下没有泥沙,全是曾经作为撒花童子的孩童尸骨。不知延续了多少年才累得这样高,这样牢固,全做了这河的河床。 而脚下龇牙咧嘴的手掌在齐悠白砍烂铃铛时就尽数退去,她这一看,这才发觉伸出的每双手都小而稚嫩,也皆是孩童掌心。 ......竟这样狠心。 “哥哥——哥哥——我好疼!我好疼啊——”青丝看着干枯河床,忽听一声痛苦的叫唤。 她眼眶骤湿。 是......岑姝的声音。不过 稚嫩一些,和当时热情呼喊他们去吃饭的声音一模一样。 “妖道——”黎黎提剑砍上去,心中愤恨几乎要将平日一张淡然面孔冲破。 那白胡子老头先被齐悠白戳破了身份,此刻也不再遮掩,自袖中幻出一把漆黑拂尘抵挡。 “我道是谁坏我好事”他愤恨道,将一把拂尘甩得猎猎生风。 “原是陈丘生那老匹夫的弟子。” 见黎黎被激得后退,娄道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得逞的笑意,“很好,除了年龄大了些,化骨想来也是不错的——” “小心——此人——” 然而这话说的却太晚,齐悠白挡薛凉月沈阔不及,眼见前者荆藤被尽数斩断,跌落于地,后者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 此妖道既同师父陈道人相识,功法哪里会浅薄? 齐悠白心头一哂,纵有晓天彻地的能力又如何?虽有所预判准备,终还是要拼死一搏。 而站起身来的黎黎眼眶通红,执剑再次上前。 “晴致一定会保佑阿姐的。”那笑声自耳边传来,似乎还带着残留温度。 “阿姐。” 山高路远,阿姐千万保重呀。 “啸剑晴指,伏——”她汇集周身全部灵力,只待飞身向前。强忍住喉头腥甜,黎黎握着剑的手挥斩而下。 “破!” 而那剑光终究伤不了妖道分毫,他似有秦千钧功力运于周身,直直把黎黎剑气尽数吸去。黎黎心头一跳,盯着他周身那逐渐变红的光晕,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死期。 “花泠。”那白裳少年漠然开口,拂指聚于顶。 “出——” 青丝恰将薛凉月扯回来安置好,伸手的动作还未实施,忽见眼前白光大盛闪得人眼睛痛。她虽听不见剑鸣,但见这船上风帆撕扯而下,知道这是齐悠白出剑了。 师兄的剑,叫做花泠。 黎黎的剑叫晴指,出于其亡妹的名,那齐悠白呢?他的剑为什么叫做花泠?她之前胡乱想过,或许只是为了好听。 值此刻,她这才明白这名字的来源。 那剑通体雪白,隐隐泛着他曾执桃花枝的淡粉,却不显娇气,剑身修长而直挺,仿若第二个齐悠白。 这注定是他的剑。 青丝看不见那剑怎么一挥,竟立即将妖道斩向师姐的红黑剑气冲破。那布着剑芒的身仿若一道流光,又像融化的白雪,似乎就要破开着妖气氤氲的旧境。 青丝忽然想起来,她是见过齐悠白出剑的,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 黎黎常常对师兄不惜辛辛苦苦凝出的剑刃一事感到厌烦,甚至和她抱怨过,说要是以后青丝凝出实剑必不可以像他一样。那时青丝只觉得离自己凝出实剑还遥遥无期,怎奈这咸鱼一躺,一晃几年就过去? “原来是你——”妖道人被这小看的剑气划破脸颊,却大笑起来。 “哈哈哈——” 在青丝看来,这场面不可谓不诡异。她没听见这妖道人后来的话,不知道他和陈道人是一辈的功力。但见师门几人尽数狼狈,想必难对付的很。 怎么办?她咬紧了牙齿,手心紧紧握住那东西。师兄师姐都不敌,她上去也是白死。 只有这个方法了,青丝。她对自己狠狠说道。 青丝眼眶酸涩,却颤颤悠悠地举起手来。 “喂!你是想要这个吧?” —— 那俨然是妖道刚才被齐悠白及时毁掉,长得一模一样的铃铛。 “缚魂铃,是吗?”她吸吸鼻子,把铃铛收归腰上锦囊。 “想要就过来拿吧——” 但她没想到这妖道来的这样迅速,以至于她的手还未再一次试着唤出棠花枝。 “你是?”那妖道似乎看见更为有趣的事,提着青丝脖子不说,竟将鼻子也伸了过来。 青丝痛苦之下直犯恶心。 “砰——” 背后两道剑气同时逼近,妖道僵硬扭去脖子。“还挺团结。”他一哼,只将手再一挥,本就受了伤的黎黎嘴边竟不住漫出血来。 “青——丝......” 恍惚之下,凭着半睁着的眼,青丝看见师姐的口型。 吐了血,不知道多痛苦,但是还在喊她。 而妖道,他感受手上姑娘跳动的脉搏,不住的兴奋,眼神却是紧紧盯着齐悠白。 “好啊,陈丘生竟然捡着两个好货——好货!” 真是有趣,他想,那一个是看不清来路,这一个是看不清去路。 陈丘生真是会选弟子。 “姑娘,”他竟一眼看破青丝年纪,“你是陈丘生的弟子?” 青丝眼神朦胧哪里看得清他说话,如今也没有力气挣扎,只得他说什么是什么。 于是她点头。 “你的魂魄不错,不如交给我,让我替你照料着?” 青丝再点头。 妖道护身阵外二人皆是心头一跳,齐悠白更是从未这样慌乱。 这妖道看出来什么?青丝的魂魄? “好啊——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察知青丝功力微弱,生怕伤着这脆弱而宝贵的魂魄,掐着青丝的力度轻下来。 “将缚魂铃还给我?嗯?” 青丝点头,察觉脖颈得以生机。 ——“去你爹的!”她扯着这妖道胡子大叫,衣袖垂落。露出那只失落已久的木镯子。 她狠敲三下,将一身性命揽于其上。 “师父救——”只不过还未念完,她脖子便又被狠狠掐紧,整个人被暴怒的妖道提起。 果然不靠谱—— 爹的,青丝心中恼怒,知晓这次怕是必死无疑。即使没死,师兄师姐也会知道她在骗人,因为那木镯实际从未曾丢失过。 意识尽失之前,青丝脑中走马观花似的回放自己这二十多年的日子。 还有、外婆...... 对不起,司司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 师妹?齐悠白头脑一空,看见青丝无力垂下的头,心弦尽数绷断。 为什么—— “师妹!”黎黎强忍心口痛意,出口时有又不忍吐出一口血来。 青丝......死了? 但这危急关头哪里可以出神呢?那狰狞妖道拂尘果然挥来。 ——那两相搓摩的剑声几乎将她耳膜震破。 “咳——” 师兄?她睁开眼来,果然看见染着鲜血的白袍立于自己身前,不等他回答,黎黎已然知道他是要干什么。 “不!” 青年头上珠链尽数下落,竟颗颗崩裂开来。珠子既破,每一颗都流出白烟似的至纯精气。 ——尽数钻进齐悠白眼中。 他眼角被青丝漫开的胭脂还没消失,此刻闭了眼更显妖异。 “保平安用的。” “我们小殿下一定会平平安安,娘娘好福......气......” “殿下!” “小殿下!” 雾?娄妖道何曾见过比自己还妖异的人,虽此刻见了胆颤,很快便恢复过来。 “你是谁?”他竟在这青年身上闻见一点故人的气息,不禁询问道。 “你母亲可是——” “额——”娄尘看着那冲破护体阵捅来的剑刃,呆呆地垂下头。 “......桃花?” 竟然是她的孩子吗? 这捅破护体阵的力量已然是他的全部,深深看了这青年一眼后娄尘竟笑了。 他几乎称得上悠哉慢哉地把那灼手剑刃一拔,几乎是讥笑了。 “今日放你一马。”他将地上瘫倒的青丝捞起来,“不过她我要带走。” 那人携着尸体似的青丝幻作烟尘,就此消散于旧境。 “后会有期,孩子。” “砰——” 二人从空中跌落。 第90章 “师姐——师姐!” “大师兄!师兄!” 碧衣姑娘倚栏而望,看到原先拖出来的那两个少年飞身接过另两个从旧境中落下的同伴。 还有一个小姑娘呢?她想。 * 陈道人来到时,几人已然被许春织带回去安顿好。 这老道人目光肃然,对着许春织点了点头。他再不像之前那样嬉笑,看着垂头丧气的沈阔道,“你说你们遇见了谁?” “那妖道姓娄。”许春织不紧不慢,“在越水一道作乱已久。” “娄......”陈道人若有所思。 薛凉月却抬起头,满腔怒火无从发泄。 “师父现在来还有什么用,不若等弟子们全死了再来收尸最好。” “师弟。”沈阔摇摇头,示意他住嘴。 那妖道法力高强,谁也没曾想过是这样局面。不过眼下齐悠白和黎黎重伤不醒,小师妹......小师妹更是生死不明。 到底是 他们年少轻狂。 被弟子一吼,陈道人并不恼怒。转头看向许春织,称不上什么笑脸。 “我从未听闻越水边上有妖道人作乱,只听有一水漪自精怪修炼,竟成水中仙子。想必是姑娘你吧。” 许春织不作回答,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引来我弟子欲为自己报仇,”陈道人剑指她喉,“还有什么好说?” “道长息怒,”这姑娘丝毫不惧陈道人一剑将她喉咙砍断,细指移开他剑尖。 然剑锋利,她还是流了几滴血。 “这还断不能浪费,”她一笑,仍由那血飞进齐悠白苍白唇瓣。沈阔怒声道,“你干什么!” 陈道人伸手作阻。 “这就是你的诚意?” “不够?” “你这妖物要干什么!”薛凉月几欲作呕——许春织竟徒手挖下两只眼睛,但她一滴血都没流。睁着空旷眼眶将眼珠递予陈道人。 “我的诚意。”她呼了一口气,不过半刻,眼中血肉尽数长回。然满头乌发却白了一半。 “不过他既是道长旧仇,想必道长不会拒绝。” “你说是吧,丹丘道长。” * “师姐如何?”薛凉月苍白着脸问道,即使对陈道人慢悠悠赶来救人的行径非常憎恶,到底还是自己的师父。 “力竭。”陈道人谈到黎黎脉搏,“你且看着你师姐好好休息。” “......好。”见丹丘欲走,薛凉月还是顺口提了一嘴,“小师妹被抓走了。” “师父知道。”他脚步不停,“师父会把青丝救回来的。” 薛凉月这才很不愿意承认地放下心来。 —— 青年面目苍白祥和,除了头上冷汗不断,竟只像是睡着了一样。 丹丘叹一口气,果然,他头上玉珠皆碎。虽不累及性命......终究难办。 黎黎早先传来的信中也曾言他屡次运用晓天之力,一双眼睛真是完全不想要了。 丹丘突然不知道当初那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生来既定的命运,难道不一定是坏吗? “算了算了。”他知齐悠白从来不是个肆意妄为的性子,或是早就想到自己会有碎去玉珠的一天,顿时也想通了。 既是他想,那就随他所愿。而恰好,那眼睛也可为他所用。 到底是机缘。 晃神之间,那水做的圆润事物已然化作两点水滴融进他紧闭的眼睛。丹丘一愣,随即失笑。 罢了。 —— “陛下!”秦寿见本在批改奏章的皇帝手一抖,竟在纸上画出一道长长的赤色笔墨。 齐珏索性将笔一甩,不批了。 他按按眉心,只吩咐道,“将柳二带过来。” “算了,直接去朝夕殿。” 柳书书本不该进宫的,只是昨夜中柳皇后病重,齐珏允了她陪着阿姐最后几天的心愿。 “陛下。”她手上带着为姐姐安神的香囊,缓缓进了朝夕主殿。 柳皇后早搬到了偏殿住着,她始一进门,发觉这殿上只有齐珏一个人在,连侍奉的宫人都没有。 “朕答应过你,只要你办成了这件事,柳家一事不祸及你姐姐和你。”齐珏顿觉疲惫,忍不住皱眉,“届时你大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臣女知道。”柳书书按着手掌道,“也就是昨日,臣女才将最后一卷书译了出来。” “什么意思?” “柳家先祖记载的是,”她嘴上话语冰冷,“判者世代传承,并无什么克死之说。” “好......好......”齐珏听此言,眼神骤亮,“你继续说!” “若按陛下所说,那名女子怕就是殿下的......”柳书书圈紧了手,猛然却顿首。 “是什么?”齐珏站起身来。 “殿下与她相生相伴,不可分离。”柳书书脱口而出,“如陛下所言判者一生中注定魂魄不稳,而那姑娘正是、正是多魂之人。” “一多一少,最是相配。” “好!好!”齐珏几乎要笑出声,是了,他全没做错。 ......脚步声顿去,柳书书冷汗已经渗透衣裳。 青丝......她念起那小姑娘灿烂的笑颜,顿觉无憾。她身边已有姐姐和自己的例子,于是再怎么样都不能做出残害女子的事情来。 她撒了谎,但事实是她救了一个姑娘的命。 柳书书支起酸涩膝头,一瘸一拐地朝偏殿去。 第83章 青丝醒来时日头正好。她脑子被晒得混混涨涨,脖颈处不知怎么痒得很,便想伸手去挠上一挠。 我!靠!痛死了痛死了! 这剧烈的痛意几乎把她再次痛昏过去,不过让她更为绝望的还是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 ——敢问哪家妙龄少女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悬崖上一颗歪脖子树上能冷静得下来啊喂! 好在,好在她记得自己现在是会飞的,那就还好,飞上去不就得了。 她动了动手腕,发觉也是疼得钻心。 “......”棠花枝怎么也召不出来? 幸好她是个谨慎的人,并不像薛凉月一样先跳了在抛枝条去御剑,反而养成了站着树杈子起势的良好习惯,不然她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浑身没有一处好肉的饼子。 这树杈子倒是很稳。青丝苦中作乐地随手一扯,扯下一片叶子。 “针叶?”她撅了撅嘴,难道是自己还没出去? 莫非这是童杉的叶子?师兄他们呢?出去了吗?还是也和她一样被挂在树上暴晒。 青丝实在被晒得不行,不是说童杉长在高山雪岭上么?现如今她也只能绝望地舔舔嘴巴,觉得自己真的很可能要死了。 正想着,一片乌云自远处急速移来,堪比旋风。青丝脑中一痛,喂,不想晒太阳和想下雨不是一个意思啊喂! 那乌云却正好停在她顶上,青丝绝望。 娄尘记得把那小姑娘随意挂到那颗树上去了,定睛一看,原来还在好好挂着。这山上凶猛鹰兽不少,她竟然还能活着。 想起她魂魄味道,娄尘俯冲而下将她一把提了起来。 “老鹰抓人么?”她已经累到不想睁眼。 “你叫?”他难得有兴趣知道一个小姑娘的名字,白而长的胡子扫在她面颊。 很烦。 “青丝。”她一回答,这才发觉自己又不聋了是怎么。 “你师父是陈丘生?” “大......约是......吧。” 娄尘见她连眼睛都不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终究是提着她回到老巢去。 那是一个和旧境里差不多的山洞,不过干燥一些温暖一些。而青丝察觉落下实地,终于睁开了眼睛。 “妖道?”她迷迷糊糊中看去那张老脸,生死不顾的开口道,“哈喽~” 久听不见声响,青丝甚至以为他已经走了。只是恰一睁眼,却见一长丑陋的老脸几乎是伏在自己身上,脸上狰狞无比。 “你是谁?怎么会说她家乡的话?!” 青丝:“......什么话?” 他冷着老脸重复了一遍,“哈喽。” 青丝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这是怎么一回事,这老妖怪莫非也有一位穿书友人么? “前辈难道有朋友也会说这个话?”青丝顿时改口,“难道是——?” “嗯?!”妖道睁大了眼,“谁?” “唉,实不相瞒,我家中确有一位亲人与我走散了。” “你谁?”娄尘疑惑道。 “我奶奶!”青丝算他年纪,该是差不多这个辈数的。 “你先前说你叫什么?” 青丝:完蛋。 “你说你姓秦?”娄尘终于察觉这魂魄滋味为何如此熟悉,竟让他舍不得一口吃掉。 青丝心道不好,可能是自己昏迷中胡说了什么,可别真是将自己真实姓名讲出来了吧?不然他怎么一下就说出自己姓氏。 但怎么.......这表情...... “是!我姓秦!”青丝将错就错,“是奶奶将我养大的。” 第91章 “......会唱歌吗?”他突然道。 “......我、我奶奶最喜欢听的歌吗?”青丝暗自发汗,谁知道那位友人喜欢听什么啊? 等等,那位莫不是和陈道人一辈的人? 于是青丝把和陈道人认亲的口号慢慢悠悠唱了一遍,看着这妖道说道,“是这个吧?” 而他他眉目竟然柔和下来,“是这个是这个。你要是不唱连我竟都要忘却了。” “她第一次长给我们听的时候我就发觉此歌豪迈,堪当绝世名曲!”娄尘念及往事,将手上的黑拂尘摇了一摇,看她一眼。 “你若每天将这歌给我唱一遍,我便暂时不杀你。” 若非他记性实在不好......这魂魄实在太过诱人,只待他将这歌学会,立马就连人带魂将她吃个干净。 “这境你出不去,莫想着耍花招。” “哼——” 就这样?青丝顿感人间荒唐,既然这样不如当初打架的时候就给他唱,肯定能惊他一惊留些漏洞给齐悠白,或许她也就不会被抓过来了。 但现在想这些毕竟为时已晚,青丝如今只想瘫着恢复些许体力。 但为什么?她想起自己和齐悠白一开始谁的灵力都无法使出,为什么后来打架的时候只有她仍旧废物一个......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青丝如此想着,不免又想起自己私藏镯子,把齐师兄那手串骗过来的事情,或许现在师兄师姐已然知晓她是个再会骗人不过的骗子,以后—— 对了,那时齐悠白“借”了她的“镯子”去,也就是那串齐珏交给她的碧绿珠子。 难道......是这串珠子的缘故吗?但她之前带着也没什么灵力,师兄却是可以。 ......太烧脑了。她为什么自取其辱想这些复杂问题。 青丝头疼的不行,这样一想只觉得每个人都身怀不能说的秘密,实在做不到坦诚相待。 就像她,连名字都是假的。青丝听的太多太久,就连她几乎也以为自己是叫这个名字。 要是再过上几年,或是她都不再记得自己到底叫做什么了。 实在可恶青丝不得不再次审视起这个问题,她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哪怕陈道人不回去她也要回去。 骗人就骗人吧,青丝无奈地想,反正到时候自己一回去,什么事情都没了。 * 齐悠白在床上躺了三天就睁了眼睛。这让轮到自己守床的薛凉月觉得自己白白担心一场。 “师姐早上醒的,师兄也不怎么差嘛!” 这时候了......齐悠白再无心情与他拌嘴,嘴唇干的要命。“青丝呢?” 薛凉月沉默。“被抓走了。” 虽然齐悠白知晓自己功力尚且不足救下师妹,更加无人可以救下她,但还是在睁眼发现自己安全时幻想是师父及时赶到,把师妹救了回来。 他都安全了,为什么师妹不可以。这念头一出,齐悠白霎时也不知晓怎么办才好,愣愣地掀开了被子。 “我去同师父说。” ——“哎你别动,师已经去找了,必然能找的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找得回来!” 薛凉月一愣,齐悠白话说得急,嗓子如同被针扎一般难受,但他还是反应过来,“对不起四师弟,我话说重了些。” 他仍旧坚持立起身来,“师父在何处,我去寻他。” 人已走远。薛凉月将那不小心落在地上的被子一扯,也不叠了。 一个不能全身心信任他们的人,怎么称得上好的师妹呢?但他仍旧踏出门去,对着那蹒跚身影道,“师父往西边找去了。” 谁叫黎黎醒来时也是这样一句话。 * “师父,”齐悠白察觉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只一时不太习惯自己头上没有那串珠子罢了。 “你解了我的封印。”虽是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陈道人正在那木屋处摸摸找找,终于找到那小姑娘挣扎中遗落的木镯子,已经不知道被谁踩得半碎。 “嗯。”他捡起木镯,用自己衣袍擦了一擦。 “......”齐悠白不再问他为什么此刻可解,只问什么时候去找青丝。 陈道人抬起头望他,“就等你来了。索性你争气,还不算久。” “什么意思?”齐悠白看着那木镯道,“这是师妹那天——” “这是你母亲的东西。”陈道人抬头看着这天,忽然说道。 “母......亲?”或许是这个词太过遥远,又或许一念起这名称久会在平静心湖掀起轩然大波似的,齐悠白一瞬间几乎呆愣。 “哼,”陈道人自然不信他这一套,甚至此呲笑道,“你们师兄妹二人演技还真是一等一的好,你别和我说你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毕竟你用碧海珠幻出这木镯时可很是熟练。” “......瞒不过您。”齐悠白低头认错。 “你早知我与你母亲相识?”陈道人扭头问到,把木镯递给他。 齐悠白摇头,“并非。” “你兄长告诉你的吧?”丹丘不必想都知道是这操心弟弟的护弟宝寻着蛛丝马迹找到,然后告知于他。 “如何知晓的?”后来陈道人他终究是好奇,又将此事提及一遍。 齐悠白摇了摇头无奈道,“师父写给家兄借粮的字迹同写给母后的那封情书一样,咳,说是字迹不怎么美观。” 这孩子! 第84章 镯子上还有青丝气息,若他除了旧境就一定能追寻得到。若是没有,想必还是被困在里面。 但还有一种可能,那是大家都不愿意想的。 经陈道人多番试探,大家仍旧找不见她什么踪迹。 “还请姑娘送我们进去。”齐悠白已经知晓她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之前那次是她将他们悄无声息送入——否则他绝无可能把妖道缚魂铃斩破。 “好。”许春织倒答应地爽快。 于是一行五人,再次出现在那潮湿小土屋里。 齐悠白仍旧沿着那时发展,想要闯进女涟屋中去——不出意料又被那人一拦着。不过比之上次疑惑,他这次的眼神中更多的是担忧。 而且这老头此时竟还未生华发。 “你们是哪里来的?有什么目的?!” “我们是上游......”齐悠白仍旧沿着之前说法答复,不过这次黎黎成了妹妹,其余三人是船上仅剩的仆人和管家。 岑老伯将信将疑,见他们满身泥泞伤痕终是不忍心,还是把他们带回家中休息。 岑姝仍旧携着阿芝来送饭,二人面貌比之齐悠白上次见的更加稚嫩。 唯有一点不同的是,这次的阿芝,俨然顶着就是一张外边许春织的脸。而黎黎见那活泼女子的面貌,发现这岑姝就是许春织家中失了魂的阿姝妹妹。 ......原来如此。 “我叫岑姝,这是我的好姐妹。” “我叫......许芝。”她比之上一次羞涩许多,连脸都不敢抬。 更加令几人震惊的是,这事件发展和之前一点不同,似乎又是将时间提前了不少。 祭水节竟然还有半个月才到!几人不可谓不震惊,但既然许春织肯付出那么大的代价送几人进来,想必是有她的道理。 “如今只有静观其变。”陈道人无奈道。 —— 黎黎几人却不能坐以待毙。自从青丝被捉去,她几乎没说过一个好觉。梦中有时是死去的晴致被那妖道捉在手心,脚下是她惨死的爹娘,妹妹一直在喊她阿姐阿姐——你救救我。 再一转眼,那脸庞瞬间又成了师妹青丝的,也在喊着师姐师姐——你快救救我! 黎黎不忍坐以待毙,就在夜中打算去寻找线索。 却让她看见那惨烈一幕。 是平日里那个羞涩的姑娘,常常不敢抬头看他们。 她生的好看,家中却破落。 她如今衣衫不整地躺在今天刚割好的草堆前。黎黎恨自己来的不再早些,将那狗杂种一刀剁碎了拿去喂狗。 ——她用衣袍拢住许芝那一瞬间,察觉她终于呜咽大哭,泪水沁透她衣衫。 黎黎握住她的手,几乎不能把这惨遭如此恶行的少女同外面那个语笑嫣然的许春织联系起来。 可她确实又是年轻时的她。 “那年收成不好,撒花童子便找了两个人。”许春织道,毫不在乎地慢慢掀起自己裤腿。 “一个是阿姝,一个是我。” 那是不堪入目的凌乱伤痕,同之前岑姝攀在她脚边露出的一样。 而此刻她抱着许芝,才知道许春织恨意到底多深。 “是那不堪为人的禽兽之错。”黎黎握住她颤抖而欲退的手,“我带你回家。” * 或是此事让黎黎明白了事情虽然可以随他们到来而发生些许不同,终究是阻止不了事情本身的发展。 而黎黎找不到那个禽兽。后来阿芝并未像故事里那样疯掉。只是很久不来找岑姝,常常一个人呆在家。 第92章 终于那天,阿芝时隔很久后又来找了岑姝,同样看见了黎黎。 她手上握着一个小孩子才会喜欢的拨浪鼓,见黎黎看过来,小心翼翼地跑过去递给她。 “给你。” 黎黎收下,声音激动地和她道谢,说自己很喜欢。 她很开心的回去了。而半月不到,她跑来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公子不可能一辈子永远留在这里,于是她要同公子离开焦护。 那确实是个好人。除了性子骄傲一些,对阿芝倒是一等一的好。 他们即将在这里过完最后一个祭水节。 离祭水节还有两日时,那公子因家中母亲病重,必须先回家去。 但他答应阿芝,一定会在五日后回来接她。 二人在水边分别,公子坐着来时的金贵马车,不住掀了帘子朝那处大喊,“阿芝姑娘!等我回来找你!” 然而阿芝被那夜被选作了撒花童。 而这次,黎黎和齐悠白换下了两人。 “黎姐姐,你要回家了吗?”阿芝那时还不知道真相,同岸上被迷雾笼罩的所有村民一样,以为撒花童就是要随着大船出门去,便把机会让给了两人。 “嗯,”黎黎看着小姑娘清瘦脸庞,“下次姐姐再来看你。” 他们二人就这样登上了船。 * 青丝“老老实实”教了这妖道半个月,在这高山洞穴里不知道躲过多少只老鹰,终于等到了下山的一天。 妖道知晓是谁来了,不屑。却把青丝变作拂尘上一根细毛,随他同去。 “哼,你师父若要杀我,我便拿着你先垫底。” 青丝:被当成人质了呢。 依旧是一艘人力拉着逆行的大船,青丝上一次不知道这妖道是当成什么角色上的船,这次却是知道了——村长请来的仙山道人。 怪不得那时阿姝见他们时如此激动愤恨。 “道长请上船。”于是她随同娄尘一起上了船,就站在船头等着撒花童子和每年都会选出的“女涟”大人上来。 青丝知道这是师兄师姐带着人来救她了,心中感动不已。虽然她之前诸多疑虑,但他们竟然在知道她骗人行径后还乐意来救她,这样的情谊还需要怎样证明呢? 青丝再次为自己所为表示羞愧,特别是大师兄,还有师姐...... 她随风起,看见那“女涟大人”随人上床,周遭声响渐熄。 那同样的祝词又开始念了。青丝最近老是嗜睡,听着这神神叨叨的祝词头又开始发晕。 但女涟怎么会是......师兄? “师兄!师兄!”她此刻倒是能听见了但竟然又开不成口,被那妖道一察觉,竟然将她使劲一扯,差点就把头扯掉。 ......真的会谢。 然而她很快就被蒙着面纱的师兄吸引住,再次感叹一张美丽的脸果然是雌雄不辨的。 真的太好看。 ——然后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师兄愿意扮作女涟。 此刻她离齐悠白只有半尺远。但又来了又来了,或许是耳聋后遗症,青丝又听见齐悠白那一下一下的呼吸声,几乎就在耳边响着。 ......救命了到底谁来管管啊! “——恭奉天地,命女童二者撒花以启溯水礼。”那妖道雪白的胡子又在夜中飘扬,抬手作誓。 “起——!” 不过这次他没起成。 那铃铛仍旧被砍爆。 白光乍起的一瞬间,岸上人皆化作虚无,再就是两个撒花童子挣脱脚下酥麻而来,搀扶着女涟上船的黎黎和陈道人也将剑祭出,直冲着妖道而来。 “哪里来的灵气?”娄尘暴怒,大声呵道,“陈丘生——你说清楚——” 然而终究说不清楚。 娄尘看着自己背后贯穿来的剑刃,眯着眼看清了她的脸。 “哈哈哈哈——原来是你这个、这个逃脱天命的叛徒——” 陈道人剑刃终究刺进他胸膛。 “陈——丘生!” “啊!!!”熟不知这妖道到底还有几成功力,只见他猛然将几人震出,手上那把黑拂尘转瞬掀起狂风。 这干枯河床下尸骨渐渐动起身来。 “许芝?你是叫这个名字吧?”他看着那神不知鬼不觉站到身后捅了一剑的姑娘,满意地看向那张平静无比的脸。 “你可知道你那公子是被谁人斩杀?” “......”许春织不语,任由那沾了妖道血液的剑刃划破自己手掌。 “娄尘,”陈道人飞身直上,和齐悠白等人一同围住这妖道,“你早该死了。” 然这人对他不屑一顾,只看着河岸被狂风掀起的尸骨站了起来,拢成一片又一片的巨大阴影。 “丹丘道人......呵,你虽杀得了我一次,难道还能杀得了我第二次吗?”他笑起来,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格外阴骘。 “今天,到我杀你——” 虽然不明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纠葛,青丝在狂风中突然悟出一点道理。 然后她心神一动,竟然从那拂尘之上落了下来,正好绞在齐悠白衣袍袖扣处。 “师兄!”她费尽力气大喊,希望这人能够听到。 只见几人在狂风中与娄尘缠斗,虽他被捅了几刀,现如今面对几人围攻竟然也丝毫不落下风。 “师兄!”她再次大喊! 这边缠斗的齐悠白似乎听见了师妹的声音,而见师父又移到妖道身后捅去一刀,便是细声回了一声去。 “青丝?你在哪里?” “袖扣袖扣!快把他的血给我沾上!” 齐悠白将花泠一横,见那学雪白衣袖上果真掺了一根乌黑的拂尘丝,将剑刃鲜血压上去。 青丝默念那妖道将麻雀变作守门鹰兽的口令,终于变了回来。 但来不及说话,齐悠白已经将她往下面一送——她径直落在船舱之上。 青丝无奈,见几人围着妖道缠斗,却知道他早就和这河下尸骨联成一体,只要烧了这尸骨,便可—— “不行!”许春织真巧落下来,见她目光所至,勒令道,“别打这个主意!” 是了,他们只是可怜的孩童,死得冤枉不说,不应该在死后遭此厄运。 “清......清?”一声稚童似的呼唤将青丝震地转头——一副鲜红的骨头架子站在了她的身前。 “我是阿姝。”这白骨作那时姿势,假意摸了摸她的头用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你和我来,我有办法。” 青丝一看,这才发觉大些尸骨已然爬上了船,正拖着残腿死命的爬。 “快些!”阿姝催促她,再顾不上什么,拖着疼得要命的腿,几乎用骨头架子扯着她走。 “给我些血,我有办法。”与其他骨头架子沾上的血液不同,阿姝几乎是从骨子里透着血红,看起来尤为怖人。她将青丝拉入船舱,那本该是嘴巴 的部分骨头颤动起来,“求求你了清清,帮帮我。” 青丝一狠心,用棠花枝对着自己狠狠划了一道,那鲜血便不要命的涌出来。 “阿姝,给你。” “还有,我不叫清清。”她将那只骨头架子按在自己伤口处。心想自己是不是划到动脉了怎么血流的这样大。 但她只嘶了一声。“我叫秦司。” —— 那妖道不知被几人一共捅了多少刀,只见那尸骨一个一个拖着腿也要爬上来时,陈道人这才知晓他是干了怎样的恶事。 “你!你!”然而他陈丘生竟然也有无言以对的一天,使出砍冻僵腊肉一般的劲又连连将他捅个还几个对穿。 “咳咳——咳——”陈道人那把漆黑的剑突而金光一闪,将此人自腰间狠狠钉在宽大的桅杆之上。 底下的尸骨触及那滴下来的血液,愈发疯狂的想往上爬去。然而他们腿脚皆断,只能凭着本能抬手使劲抓取,却终究始终无法手刃仇人。 许春织就在这时候飞身而去,砍断了桅杆。 妖道瞬间摔到船面,被那些闻血而来的尸骨死命拽着,啃咬起来。 ——然而他却一把捏断其中一具尸骨,表示自己毫无畏惧。反正为他们所啃食的鲜血终究会回到自己身上来。 “陈丘生,你奈何不了我了——” 然而他的笑脸突而僵硬在脸上,脸上随即被一番无知的恐惧布满。“我的血呢?我的血呢?” “——我的血——呢?” “啊......是岑姝!岑姝呢!?” ——额。 原是烈焰从他坐起的身后一拥而上,那副燃烧的,鲜红的骨头架子将他死死扼住。 自她开始,所有的骨头架子都开始莫名绕烧起来。然而她们并未疼的在地上打滚,她们只曳着伤脚,死一样的簇拥而上,集着烈火尽数倒在那失了力量源头无力瘫倒的妖道身上。 “不——不!”娄尘还要再动,被一剑再此钉死在船上。 是许春织。她将妖道死死压住,又似乎不惧烈火,握住了那只鲜红,没有血肉的手掌。 第93章 她和那双空荡荡的眼眶对上了。 “阿姝?” —— /:. 青丝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因为失血过多面目苍白犹如死了一趟。 看见许春织站在身边,她想起失去意识前那场耀目大火,想要解释。 “别说话,”许春织将乌黑汤药递到她嘴边,“阿姝都和我说了,我并不怪你。” “我反而要谢谢你。” 青丝一口把药汤灌完,见她脸上没什么悲伤的表情,更多是释然。 “你们说着话了吗?”她笑道,“那很好。” “嗯。”许春织想起那时,眼眶还是湿润起来。“我只想着她们死得不明不白,要是死了还要被烧上一遍的话,岂不是太惨了。” “但我忘记了她们的恨。” 或是心上大石落下,许春织语气轻柔下来,倒是更像之前那个阿芝。 “谢谢你,秦司。” 青丝没注意她叫自己叫的什么,只探头看了看屋外,“那你这里的阿姝是?” “是我在街上见着的流落乞儿,也叫阿姝。” “我那时挂着缚魂铃,她一下就来扯着我说铃铛好看铃铛好看。” “阿姝也这样同我说过。” “我带她回家,看见她脚腕伤痕。我把她当做阿姝。” “而她屋中挂有多少个缚魂铃,我就用溯水术进去过多少次。” “有时我是阿姝,有时我又是阿芝。” “太多次了,但我从来没忘了我是谁。” “阿姝那时说她对不起我,我却从来没恨过她。” 只是岑姝,要是我再能和你说几句话就好了。 …… 青丝呼了一口气,问道。“你曾经遇见的那个公子,是姓谢吧?” “是。”许春织毫不掩饰地回答,“正是现在谢家公子的堂爷爷。” “他孤身一人,死在回来找我的路上。我早说他做不成游侠,你看,我说对了。” “正是娄尘杀了他。” “这越水边上太多缚魂铃了,却只有传闻中的女涟大人手上的为真,有着缚魂之用。” “那时我家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便把铃铛送给了他。” “恰这一行人中,娄尘认为我是女涟。所以就将他杀了。” “巧了,”许春织站起身来。“我可不是。” 但恰巧二字,谈何容易。 第85章 水孕万物,多生灵。 为河岸居民供奉,称为水神之女的女涟实只是水中一名“涟”的灵怪。按书中记载,涟生而有运水之力,尤喜化人。 但缚魂铃之说,却是闻所未闻。 自许春织那处回来后,陈道人半路不知所踪。而众弟子早就习惯,也不当回事。 “只怕此女仍有欺瞒。”黎黎皱了眉头道。更何况她同青丝所说家中妹妹是街上捡来的乞儿,但哪里这能这么巧?阿姝连脚下伤痕都和那些惨死的撒花童一般。 “还有,”齐悠白开口,言语分明。“按她所说,真正的缚魂铃只此一个。那为何要把那些假的全敷上泥土以作封印呢?” “......她不说,我们自然有人去问。” “谁?” 青丝将袖中那缚魂铃握紧。“谢家。” * “公子——公子?” 被人猛然一喊,谢元朗这才从恍惚中惊醒。他眼神略清醒了些,不过半刻仍垂下眼睫去。 “怎么慌慌张张的?可是圆圆又如何了?” “并未,”那小侍摇头只道,“是半月前那行客人从——” 回来……了?! 这话还没说完全,自家公子已经从内室飞了出去。他瞧着,甚至差点摔个大趔趄。 青丝几人呆在门口等通传,没登等来刚才报信的小侍卫,倒等来一个急驰的灿灿影子。 “青丝姑娘——”他眼睛掠过几人,定在百无聊赖蹲着的青丝身上。 他欲伸手去拉她起来,手伸到一半才知这动作多么不妥,只好半伸着手道,“你们回来了?” 其中语气不乏激动兴奋。 “嗯,”青丝蹲久了脚也麻,不由得捞了自己身边一片白色布料起身来。“进去说。” ...... “事情就是如此。妖道已死,想来谢小姐已经醒了吧?”青丝淡淡问道。 谢元朗却不答。他脸愈白,眼下青紫则显得更加明显。 良久,他才看着这一行总算不负众望的人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青丝和几人对看一眼,开口。 “你所谓堂爷爷,到底是怎么死的?”许春织只说是为取他身上缚魂铃被娄尘所杀。但谢家小少爷横尸荒野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家在汴京呆的好好的,怎么到了你这一代却要困守到这苦寒之地?” “这......” “我记得你曾说过,是你父亲带着全家回到这里来的?” “是......” “说吧。”青丝看他额上冷汗,知晓自己是猜对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妹妹死?” 谢元朗本就做好一旦他们归来就诉诸全情的准备,眼下被青丝一逼问,心上担忧不由又添上几分。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 “我说。” —— 那位谢公子名谢斐,年龄虽小,却是汴京中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 “父亲曾说我和他很像,大约都是一样的不务正业。”谢元朗道。 因谢小公子实在不务正业,不知引得其父母多少忧劳,只想找了些什么清净处让他去待着读读书。也是这时候,家中长嫂念道,“小弟不是喜爱些山啊水啊的嘛?这样,我倒知道一个好去处。” 那地方是距离焦护不足十里的一个小镇,谢斐长嫂何氏正有一远房亲戚正在那处教书。谢家虽然不舍,却也希望他从此断了当什么游侠的念头,好好读书才是。 吃一吃苦头也是好的,于是几人只得舍下心来让他出了汴京看上一看。 ——谢斐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他向来厌恶读书,闻着墨水都要吐上一吐。从小的愿望不过是出了汴京出去看一看。 如今终于实现。 “从小金贵惯了的公子如何受得了一路颠簸?只出了汴京平坦大路不过几天,他就吐得昏天暗地。” 不过他倒是 个十分好强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勒了马回家去。 他坐的马车换了又换,那木轮子不知坏过多少次,而后终于陷在了焦护河边的烂泥里。 ——“谁在哪里?” 为了一个从没得到的拨浪鼓,阿芝把他们带回了家。 “你叫什么个名字?”谢斐看着她家中破破落落难以下脚,在门口停了脚步。 “阿芝。” “芝?哪个芝?灵芝?还是织锦?还是——” “芝麻。” 她并不抬头,只捏着拿到的拨浪鼓摇啊摇摇啊摇...... “母亲病重的消息是假的,不过是谢家人为骗他回去想的借口。他出了焦护不过几里就被等在那里的谢家人带了回去。” “他不遵母命,随意停在焦护肆意时光,终究还是被谢家知道了。” 他想逃,想挣扎着回去,可他终究不是话本里以一挡十的厉害大侠。更是在焦护这几个月中把从小养尊处优的身子造作废了,跑不久就要大气喘个不停。 “所以他后来怎么回来的?” 不是说在回来的路上被娄尘杀了吗? “不。”谢元朗似乎觉得难以启齿似地将头微微的摇了一摇,“......他没回去。” 谢斐没死在回焦护的路上,而是在汴京染病而亡。那娄尘总算寻到了自以为真正的缚铃,迫不及待地将它运之妖力摇响。 ——谢家人皆失一魂。 娄尘在焦护一带布局已久,不知残害多少人命。肉身腐烂,被河水吞噬,灵魂却被留了下拘着,只等这真正的缚魂铃到手,他便可以开始自己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我只听他说......”念及此,谢元朗不由抬眼看了一眼谁,又飞快转过目光。“他似乎是在找一个游魂。” “找?那何须伤人性命甚至取魂?”薛凉月眼皮一跳。 “等等,”沈阔一脸凝重,不知触及心中哪一页遥远记忆,“我记得这里是有一种说法。” “谢公子,”他对上那人犹豫不决的眼睛,“你可听说过祭魂术。” 祭魂术,是越地自远古流传而来的一种邪恶术法,这术如其命,是毁之众魂聚一魂的意思。而这遍寻的唯一魂魄,需是与这一众牺牲魂魄有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之人。 也就是说,娄尘要找的这个人,或是越地之人。 “春织姑娘和你们说的是他在路上被娄管、娄尘所害,不过是胡乱说骗你们罢。”谢元朗道,“那位阿芝姑娘,明明是被谢家派过去的人给——给半夜投了河!” ! 谢元朗难以启齿地不过就是这件事,虽然谢氏先祖的所作所为怎么也怪不到他身上,谢公子也不免内心诟病这老祖宗恶行。 第94章 ——小儿子一死,谢氏族人将这罪责全全怪在了那女子身上,便将她绑了沉下水去。 “不对!”青丝呼道,“那时阿芝明明已经死了!”谢斐离开不过两日,她和岑姝一起上船做了撒花童,当即被娄尘用术法所害成了河下尸骨中的其中一个。 那按谢元朗所说,被沉水的人是谁? 听得青丝一喝,谢元朗一时也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急急站了起来,“不会!不会有假!” “她非常人......” 谢元朗喃喃道,“她非常人,而是水中鬼怪,肯定是在水中没有死成上了岸后记恨谢家,才在谢家人身上——” 他话说得急,一不小心就说出几句不该说的,此刻却只好捂住嘴。 “在谢家人身上什么?”齐悠白上前一步,看这人瘫倒模样。“谢公子说完吧。” “身上......”谢元朗抬头,恰与齐悠白目光相对。 很奇怪,心上焦虑疑惑皆在看到这一双眼睛时消散,好像他本来就该相信他似的。 谢元朗想起自己在这一行人出走之日暗自许下的承诺,叹了口气。 “我妹妹婉之一事,想必各位都知道。” “实不相瞒,”谢元朗看向堂中牌匾,不由哂笑道,“谢氏一族总从残害阿芝姑娘后,总会有族人不明不白淹死在水里。” “起初只是一两个人,后来是府上丫环侍卫成群结队地一起半夜跳河。此事自然是瞒不住,于是京中便起了谣言,说是谢氏做了对不起水神的事情将有灭顶之灾。” “为避祸事,谢家自请出京,迁往焦护赎罪。至于为何是焦护,想必各位心中清楚。” “但说来也奇怪,越河边多发水灾,等到谢氏一族定居下来竟是好了不少。除一年夏秋之交,几乎安然无恙。” “但这样的现象却也持续不过几年。水灾虽然时发,族人溺水一事从那以后倒是鲜少发生。” “不过很可惜,”谢公子脸上露出些许无奈,“我五岁时很是顽皮,跟着父亲出门时胡乱跑动,掉进水里一次。” 从那之后,谢家又面临厄运。 “哦?就算按你所说阿芝姑娘是为报复,那为什么不干脆将你们一家子直接引到河里淹死?还给你们剩几个人继续传宗接代么?”青丝捏了捏眉心,心上疲累。 “那谢婉之呢?还有当年你溺水为什么又能活下来?”黎黎见师妹一脸痛苦不忍再听之态,换了个问题自己问。 “春织姑娘救了我。”谢元朗道,“她刚好将我救起来,也和我......说了许多事。” “什么事?” “阿芝如此做,是有一个东西落在了谢家想要拿回去。” ——“是当初谢斐送给她那个拨浪鼓,当时被当作陪葬放在了谢斐棺中。” 谢家人那时自然连连答应下来为她去寻,可转头就将一家老少搬离河岸躲进闹市之中去。 当年谢斐并未同族中人葬在一起,至于葬在了哪里,是连他的哥哥,也就是谢元朗的爷爷也不知道的事情。 谢家上哪里给她找拨浪鼓? “娄管家就是那时候到了谢家。从此谢府有禁令,凡谢家子弟不可到原先废宅处去。” 也就是谢婉之策马去的...... “早说了越水西边不能去,但婉之还是去了。”说着谢元朗将衣袍一掀,竟要行大礼似的低下身。 “慢着!”青丝眼睛快,好歹把他一提拉起来,“你干什么?” “谢家忘恩负义,该是被阿芝姑娘恨透了。所以婉之才会这样,连春织姑娘都治不好......” ——等等! 青丝恍然大悟,这谢元朗似乎没明白阿芝和许春织是同一个人? 第86章 众人从黄昏讲到天黑,终于等来了许春织。 她既是谢府常客,自然不必通传。 见许春织仍旧是那身熟悉的碧色衣衫,脸上挂着熟悉笑容,谢元朗这才将心重重放下。 “春织姑娘你来了。” 青丝目不转睛看着这两个人,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而不等她想明白,只见站的好好的许春织却将眼睛一闭,竟已经朝着她倒下来。青丝慌乱之中伸手将她扶着,忙问怎么了这是? 许春织缓缓睁眼,倚着她将身子又立了起来。 “无事。”她对着青丝笑了一笑,“只昨夜一夜未睡有些疲了。” 说着她看向谢元朗,朝他点头。“今天 之后,谢姑娘就能醒过来了。” “真的!”谢元朗欣喜。 许春织再点头,“自然是真的。我当时如何救你,今天就如何救她。” * 众人聚在谢婉之庭院中。 许春织不再说些什么,径直把那曳地的裙摆朝阶上扯去。 “我行事之时,莫让人打扰。”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 秋叶露水深重,青丝站着站着,不由觉得浑身发冷。 然她心中疑惑却越来越重。 “唉呀,忘记问你了,谢公子——”青丝招他过来,“嗯,那西岸木栈真是你家找人修的?” “是我,”他挠挠头,不知为何青丝提起这个话题,“我看许姑娘一个人住在那里委屈得紧,就随——随意找人建了个木栈道。” “哦?”一边的薛凉月睁大眼睛,“随意建的?到高山雪岭上去砍童杉也是随意的?” “......”谢元朗无奈地笑了一声,“好吧,是春织姑娘说的要这种木头,说可以威慑这河中的邪祟。” 这倒不假,齐悠白心中一哂。 “你信了?”青丝皱眉。 “我为何不信?”谢元朗似乎是觉得这话好笑,“那时可是她救了我。” 沈阔又问,“谢公子知道童杉是......” 按理来说他也是越地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么多童杉木拿去做一个踏脚木栈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百年之前,焦护人甚至只能砍到几棵用作...... 噬魂木。 百年之前,许芝死的那天,她许下的心愿是什么? 谢婉之是落水后冷水入肺,阴寒之气入体导致的昏迷,但这并不是她一直昏昏沉沉的原因。 但他们竟然忘了......许春织若是从一开始就在布网,在谢婉之身上做什么手脚的话——也并非不可能。 完了,沈阔终于知道自己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到底是什么。到底为什么许春织不肯承认她家里的就是岑姝,不肯承认谢斐是死在家里而不是死在半路...... 她在撒谎,骗谢家说阿芝是被沉水而死,说后来是阿芝复仇,甚至骗他们进入溯水境去杀了娄尘,是为了...... 是为了—— 岑姝!? 或许在原本那一夜,她和岑姝被拉去做撒话童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怎样,许春织绝不像她表面看起来的这样轻松。 或许当初在溯水境杀娄尘时才最接近她原本面目。干净利落,以至于手刃仇人时那么的坚决——她或许早在心中幻想过杀死他的一招一式。 “我靠!”青丝突然大叫一声,几双眼睛瞬间聚集过去,连越想越心惊的沈阔也转过眼去。 青丝心中如同如同天打雷霹。 果然人不能亲身上演狼来了的故事,不然绝对等不到山下那群人来救就真的会被狼吃掉。 ——许春织就是那条狼。 青丝和几人对视一眼,拧着袖子就要上前推门。 “慢着。” 齐悠白只将愤怒的师妹一扯,张开手心汇灵道,“她设了障,进不去的。” “师兄?!” “不是你说的吗?”齐悠白这时候倒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嘴角一扬道,“大师兄会读心术,不慌。” 他说的小声,沈阔和黎黎听的不甚清楚,薛凉月却听得莫名清明。 这时候了,他还在想着什么“啊呀,这师妹果然没让他失望。” —— 许春织猜着这时青丝已经发现缚魂铃被她拿走,不知道要有多生气。思及那人脸庞,她不禁露出些许怀念。 从某种方面来看,这位守墟小师妹竟然很像岑姝,特别是息怒很形于色这点。 := 不过已经走到这一步,许春织从来没想过后退或是什么——而娄尘的死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证明她走的路是对的。 娄尘死了,接下来就该是......从谢家人身上取回原来属于岑姝的东西。 谢婉之。 许春织看这床榻之上面目红润的谢家小姐,不由得张口念了一声她的名字。婉之婉之,但确实不是个温婉的性子,她见到她第一眼,竟然就想起那个很久没再想起的人。 或许谢斐在汴京时也是这样。只是他身子弱,从来不骑马就是了。再这样一想,她竟觉这百年时光过得如涧水一样快,快得感觉下一刻岑姝就能清醒着睁开眼睛叫她一声阿芝。 “谢姑娘,对不起了。”她唇边漫出一点真诚的笑意,将手伸过去。 第95章 —— 这边谢元朗还在焦急等待,见青丝几人欲走,忙站起身来阻拦。“哎,诸位要去哪里?” “回家。”青丝回他一个圆满的微笑,只说,“现如今只需你信任的春织姑娘把你妹妹医治好,一切不就结束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不知为何,谢元朗一向坚定不移的心中竟然生出些犹豫。只好不顾面子地嗫嚅道,“不行。” 不行? 哪知青丝顿时支住他手臂,“好哦,那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谢元朗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疯了,而后不不不!绝对是这位青丝姑娘疯了! “师兄,我们就放任那边不管么?” 沈阔心中已然明了,更是在路上就和几人说了个清楚,现如今只剩下担忧。毕竟那位谢小姐还在许春织手中,若是...... “不急嘛,师兄他有读心术。”青丝接过话茬,提拉着谢元朗往前走。 沈阔:这他妈的虽然但是这是能随便讲出来的吗? 黎黎:师兄疯了,师妹也疯了。 薛凉月:呵。 黎黎不知师妹是真的相信了齐悠白这逆天之能还是只随口一说,但不管怎样都足够让他和沈阔心惊一场就是。 至于薛凉月......她连转脸都不用转,反正这师弟是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的。 几人心中各怀心思,朝着许春织河边住所去。 谢元朗堂堂八尺男儿,被青丝扯着衣带子连拉带勾的走,脸上无光就算了,毕竟现在是晚上,但他脚上不知道踩了多少烂泥巴。 唉,他偏就低头一看,只见几人点的昏暗夜光下这姑娘一双白靴子干干净净,什么脏污都没有。 他顿时——顿时生了个气似的挣扎一下,“青丝姑娘......” “到了。”青丝拍手,将手一放。 谢元朗话没说完,屁股已然着了那木栈道的板子,竟传来一股隐隐的疼。 呼—— “咳,既是谢公子派人修的这木栈道,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上去走上一遭?” 谢元朗已经扶着栈道立起身来,悻悻道没有过。虽然不知道几人问这个干什么,但他手上感受着这童杉独特旋纹,脚下不知道怎么的竟有些痒意。 “几位怎么不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看到了什么啊! 因谢元朗近来都在家中守着妹妹,秋日虽凉,却也穿的春夏里的薄靴方便舒适些。 ——谁知眼下却方便这这这怪物舔他靴子! 他立即吓得尖叫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木栈道上面飞扑下来——冲着可怜的,正在看戏的青丝。 幸好被站在前面的齐悠白稳稳拉住。 “谢公子如今算是知道了,这木栈道是个什么作用了吧?”青丝差点被撞,心里憋屈,少不得去刺他一句。 然谢元朗却莫名沉默下来。 仅仅只是一个木栈道而已,他想,只是一件事而已,不代表春织姑娘全是骗他—— 可是现在她正和妹妹在一起啊! “我要回去!!!”他想也不想了,一旦全然的信任出现一点裂缝,便再不可能复原。 更何况这事关他亲妹妹的性命。 “你去不了,跟我们来。”谢元朗自以为能抵抗得过,然而沈阔将他提拉起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放心,你妹妹的事我们另有打算。”齐悠白看着这垂头丧气面目涨红的公子哥,“你现在回去只会害了她。” 此言一出,加之齐悠白又是这一群比较靠谱的人之中看起来最为靠谱的,谢元朗稍稍安下心,也知道许春织不是自己对的上的人,只好松下力道随几人去了。 而奇怪的是这几人踏过木栈道时又仿若什么事都没有,谢元朗又放下些心,只道他们果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 几人推门而进,却猛然顿住脚步。 “你们好呀——” 只见岑姝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趴在门前,指尖全是渗出的鲜血,她抬着头,问道。 “你们见着我的……哥哥了吗?” 第87章 姝自小力气就大…… 哥哥? 虽然之前也听岑姝说过找哥哥之类的话,几人只当是她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罢了,怎奈何今天这里真的多了一个真当哥哥的。 谢元朗自二人之间挤过头去。 他先是被岑姝一身的血吓个半死,然后才是看到她怔愣住的眼神。 ——很奇怪,这满身是血的姑娘竟然给他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但之前许春织可从来没提过她还有个妹妹。加之谢家人从不来西岸,于是也就没打过照面。 下一秒,他竟然丝毫不怕的,莫名迈出步子抢先将这喊哥哥的人一扶起来。 “哥……”双指沾满血液的岑姝突然发了狠似的将他拦腰抱住,隔着锦绣华衣死死抓挠着此人皮肤。 “哥哥——” 哥哥。她之前也喊过沈阔叫哥哥,只不过那时言辞激烈,不如现在这样恳切认真。除了她满身鲜血状如疯癫之外,岑姝还真像是好了。倒像谢元朗真是她的哥哥一样。 谢元朗被她紧紧抱住,一时动弹不得。只是她手掌紧紧攥着他衣袖,倒真让他回忆起一些事情。 他只觉得心脏即将跳出胸膛似的,但将这姑娘头一掰,颤道声,“圆圆?” 圆圆是谢婉之小名。 被血裹尽的“岑姝”听到这个名字。眼眶蓄满泪,簌簌地滚下。 “哥哥!”她埋首于他胸膛,不知泪湿几重衣,一遍一遍剜心似的喊着兄长。瘦弱身躯颤个不停。 什么意思?岑姝壳子中,竟然装的是谢婉之的魂! 那在谢府中躺着的谢婉之呢?怪不得,怪不得许春织这样放心的把谢婉之放在家中。 这不过是一具载着别人魂魄的血肉,她要的,是岑姝的灵魂。 在谢府,在谢婉之体内! 许春织步步经营,如今看来已经明了——全是为了救回岑姝。 她用了这么多缚魂铃,不过是为了找回岑姝的魂魄。或许就在一年前,她终于找回了岑姝的魂魄,但魂魄太过残损必须找个肉身滋养。 “把这缚魂铃都摘下来。” 齐悠白话一出,除了那还在抽抽噎噎的兄妹二人,几人各自忙碌,把这屋中悬挂的镇魂铃尽数收归。 “回谢府吧。” 谢婉之魂魄已然清醒过来,想必是那边的岑姝清醒了——许春织摇了女涟的缚魂铃。 —— “你是谁?” “我是谁?”许春织强忍着喉中血腥,柔声道,“我是阿芝啊。” “阿......芝?”岑姝如今刚醒,看这陌生环境和陌生姑娘很是慌张,忙道:“不,我是死了的,我怎么还能看见你?” 许春织抚上她的手,安抚道,“没死,你既是女涟,怎么会死呢?” “我?女涟大人?” “是,”碧衣姑娘看她熟悉眸色只觉心安,“你救了我,我自然也要把你救回来。” 岑姝不管她劝阻欲立起身来,只觉得此生没这么轻松过。 “你真是阿芝?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 是了,许春织这才发现她的面貌早和多年前不一样,难怪她对自己怀疑。 “不管这些了,”许春织由着她站起来,张开手掌给她看。 自她掌心而起,出现一团如云似雾的绿色盈光。“你看,我给你实现愿望来了。” 岑姝却浑然不觉,只是将视线从盈光上转到她的脸上。忽地,她颊上透出一点恼人的红润。“你看了我的愿望?” “嗯,”许春织应着,想将那团盈光汇入岑姝身体。 却遭她一阻。“等等。” “怎么了——”许春织面色一怔,随即将那盈光挥入她体内,站起身来。 “他们来了,”她转身看着脸色痛苦,瘫倒在榻上的岑姝轻道,“这是最后一次。” “等我回来。” —— 许春织以缚魂铃为引,聚八方游魂作障,把“谢婉之”的屋子给围了起来,料到这一群守墟弟子是进不去的。 若想破阵,只有火烧一条路。如同他们当初始入越水岸烧掉木栈道一样,可许春织算准了他们不会烧。 那火非凡物,具有他们体内灵力。若用作灼烧凡人魂魄,必遭反噬。这魂魄越多反噬越大,他们若是真用了这样的方法,便死路一条。 日头已经升起来。许春织隔着薄雾看着那几人,目光落在那满眼恨意扶着妹妹的谢元朗身上。 果不其然,他们知道了。但那又如何,她筹谋许久,如今一步之遥。 但为什么追着她不放呢。实在算不得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她也只是为了救个人而已。 几人看见了薄雾中的许春织。 青丝见这蔓起来的薄雾熟悉,当即想要学上次齐悠白放火再烧上一遍。于是凑近他轻轻道,“师兄,借你手串一用。” 第96章 齐悠白却摇头,表示不能。 “不是,你不觉得这雾气和上次的一样吗?”青丝焦急道,“用火烧不成吗?” “不一样。”齐悠白将师妹话头一堵,视线与那障中人对上。见许春织悠然自得,仿佛早猜到他们毫无办法的样子,不由一哂。 “......”黎黎向齐悠白处看了一眼,不知道师兄怎么还笑得出来。倒是薛凉月凑到她身边,竟鲜少的一句话没说。 许春之好整以暇地立着,甚至将门大打开了。 沈阔不发一言,默默剥着他的黑泥。 齐悠白抬头看了看,对着许春织道,“还有——半刻。” 似看懂齐悠白唇上所语,许春织看了一眼天,捏紧了拳头。 竟转身进屋去了。 “午时三刻,此障最弱。”齐悠白解释道,“届时只需做等着这——咳、咳咳!” 青丝被他弯腰动作一惊,忙道齐悠白这是怎么了。她这时才仔细打量起他周身,甚至径直去翻他衣袖。 那手腕上果然没有红绿珠串。 青丝心上不知什么感觉,又在他的注视下把衣袖盖了回来。“我看师兄近来很是虚弱,还是不要逞强了。” “有什么要做的,计划着的,叫我们就是了。”青丝理不清楚头绪,见他头上那很重要的珠串戴的正常无虞,只是手上那串珠子不见了罢。 她不止一次想过师兄或许不是人,或许他也是什么妖?或者灵精?就像玉石成精之类,以至于身上要戴着那么多玉石法器。 法器。她已然明了这些东西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装饰,而是对齐悠白很重要的东西。 甚至,她又看了一眼安然应下的师兄。这具身体看似很稳重,不知其下暗藏多少汹涌事物。 甚至,青丝心中默念,关乎齐悠白一身性命。 —— “师兄,好了。”沈阔将那已然剥去黑泥的一大袋缚魂铃递过去。 “时机正好。”齐悠白将缚魂铃往空中一抛,率先立与火位。 “守墟弟子听令,即刻分置五行。” “木生——火。” “火生——土” “土生——金” “金生——水” “水生——木” 谢元朗只见这五人分散至阴雾各方,执手作势,日光下落时恍然若神人。 青丝立于水位,顿时只记得自己在书上看的那几句什么咒什么语,脚下没踩着棠枝竟然也觉得自己身形稳如老狗。 奇了。 毕竟对青丝而言,他们是没有一起试过阵法的。或许在她来到之前其他四人曾试过,但她除了纸上谈兵实践经验完全是零。 连黎黎都在师兄喊出布阵时心上一抖,不由侧眼看去,小师妹这...... 她竟在水位立住了,且掌势与他们丝毫不差。 午时三刻,阳气最甚。许春织用缚魂铃引万千游魂作障,意在谢婉之身上将岑姝复活。但她此刻既是人身,体内必然阳气居盛。 魂阴而体阳,这就是她的弱点。 至于她到底是个水里的什么,此时已不再重要。 阴阳之道,视以水火。 “青丝......”青丝聚精会 神立着,心上却传师兄传声,不等她想师兄怎么还能这么说话时,那人又开口。 “闭眼。” —— “噗——” 许春织正为岑姝护法融汇最后一点复原其魂破碎之处的盈光,哪知半刻过去还是汇不进去。不知道外面那群人如何,这样分身一想,她脑中突然剧痛,似有神魂分离之感。 剧痛之下,一口血吐在岑姝衾被上,绽开大片鲜红血色。 “够......够了,阿芝,你、你实在不必为我做到这样的地步。”岑姝苍白这脸移开目光,眼眶隐隐有泪落下。 “不,阿姝。”许春织察觉到什么,劝阻道。“你别多想,等你一好我们就离开,再也不会回——” “够了!”岑姝挣扎着挥手将那盈光挥开,声嘶力竭喊道,“阿芝!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 她看着明显一愣的谢春织道,“许芝,你自己看看我的脸。” 这不是我的脸。 她又伸出手——现在这手指纤细白嫩,那里还是日日割草做事的岑家阿姝的手呢。 这完全不是她的身体,岑姝的身体早在百年之前就化为白骨,这不是她的身体...... 而许春织全然不听。 “你别动,你别动岑姝。我在救你!我在救你啊!!”她执着于运法将那最后一点修复的盈光送进去,不顾喉头腥甜愈盛。 “阿芝。”岑姝无法动弹,眼眶落下大颗大颗泪珠。她语气颤抖道,“你收手吧。” “不行!” 许春织仍然拒绝道。即使她已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连大开的窗户都洒进日光。 不知哪里来的阳光将她后背一晒,竟然有些难得的暖意。 “叮铃——”那是......缚魂铃破碎的声音。 他们破障了。 许春织只听剑声嗡鸣,果然,余光中一把碧色小剑急速破窗而来。 但她并未躲开,只看最后一抹盈光已经融入岑姝身体。 她笑,如同百年之前未遭变故时二人同游时那样毫无修饰地微笑起来。 岑阿姝此生,再不会再痛了。 下一秒,血色飞溅入眸。 许春织忘了呼吸,也忘记她脑中神魂分离剧痛,只觉得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下来。 岑姝从小力气很大,明明当初作撒花童的时候脚下被那些东西抓得那么狠,甚至伤及魂魄...... 但现在,她怎么还能动的这么快呢。 第88章 岑姝和许芝从小一起长大。 岑姝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和她的名字一点都不像。听说她母亲是外面来的再嫁女,之前是嫁给一个教书先生做过媳妇的。耳濡目染之下也就学得那么一点。 再得女,岑老爹请她取名。她看着襁褓之中咧开嘴笑个不停的女儿道:“便唤作阿姝吧。” “书册的书?”岑阿爹大字不识几个,只想起这个字。 “不是。” 是“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的姝。意思是漂亮的,娴静的姑娘...... 那死去的教书丈夫还活着时常常对着她念,于是也就牢牢记住。 岑姝自小就娴静不起来。岑阿娘生下她没几年就去世了,除了那句静女其姝之外什么都没教给她。 她最好的朋友是村里最娴静的姑娘许芝。岑姝从小就觉得她长得漂亮,总爱把这句诗念给她听。 “你看,我觉得你才是我阿娘说的那种女子。”许芝早就习惯她的打趣,只是很柔和很柔和地笑。 村中家家户户悬铃铛,说是求得水中女涟娘娘的庇护,辟邪用的。岑姝有一次太过手痒,竟然将那铃铛摘了下来。许芝如何劝也不管用。 “你家的呢?我们也去看看吧?” 许家只剩她一个人,这铃铛自然是想取就取。 “前几天我看牛大哥的话本学得一个神仙的术法,你且看我。”岑姝信心满满地将铃铛置于膝上,咬破手指将血撒了进去。 “阿姝?” 许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莫名觉得不怎么好。 “你也试试?”岑姝笑道,并不转眼。只仔细盯着,而后见那铃铛果然把自己的血吸了进去,便是惊异道:“你看!真的真的!从此这铃铛便要认我为主啦!” 许芝见她坚持,只好照做。 但她家的铃铛没有吸进她的血,岑姝不免气馁。 “那我把我的给你,反正这村里的铃铛都一个样子罢了。”岑姝将自己的铃铛递给她,对那铃铛念叨,“好啦小铃铛!你既然认我为主,我就要吩咐你个任务!” 她瞧了一眼许芝,嘻嘻道,“阿芝家中无人,我不在时你记得替我好好保护她。” 许芝仍觉换铃铛太过冒险,却被岑姝转移了话题,“好了好了,我阿爹还等着我回家喂鸡呢。” “我走啦!” 岑姝一走,许芝终归是捏着铃铛回去了。 岑姝回头看见那身形瘦弱的姑娘转身回去,低头对着手里那沾了血的铃铛发了会儿呆。 “怎么会不行呢?”她叹息一声,想用手抹去铃铛上的血迹——怎知用的是自己刚才咬破的手指。 凝结的伤口再次破开,涌出的鲜血混着沾在铜铃之上的原先血迹一起消失不见时她才觉得慌乱。 难道......她是什么厉害人物吗? —— “阿、阿芝,”许春织拥住她倒下的身躯,低头,那碧色小剑贯穿了她的胸膛。 “你为什么!为什么又这样啊!” 咸涩滋味在嘴角漫开,许春织不禁颤抖着大喊道,只觉得五脏六腑如同火焰灼烧一般苦痛,连视线也摇晃起来。 只听剑声嗡鸣,小剑顿时幻化成光。 “咳——咳咳。” 岑姝寻到她垂下的手,紧紧握住。察觉她手掌冰凉道:“没关系、没关系的。” 第97章 “阿芝,”终究死时还是一个不忍疼痛的小姑娘,岑姝扁着嘴埋怨道,“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好久的梦哦。” “太累了阿芝,”她道,“我、我太累了。” 她周身冰凉下来,几乎如同死人。连许春织这样的体温在她感受下都显得如此灼热。 她微微启唇,“对不起......” 窗外阳光在此刻全然落下。 而许春织抱着她,如坠冰窟。 几人就是在这时进来的。冲头阵的竟是谢元朗,他将妹妹扶着一手打开了门,准确捕捉到那片碧绿衣角。 她满脸泪痕瘫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闭着眼的姑娘。 她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他知晓那躯壳之中是一个陌生的灵魂也好,瞧见谢婉之身躯这样毫无声息的闭了眼去心上仍旧剧痛。 他满腔恨意之上,竟还生了点同病相怜的心思。以至于看着这幕,谢元朗一时说不出什么话。 “许姑娘,”齐悠白将昏昏沉沉小师妹往黎黎身上一放,当即走上前去。 “从你为设计谢家将无辜之人投河开始,就注定救不回你想救回的人了。” “......” 许春织并不回答,仍旧拥着那具魂魄已然消失的冰凉躯壳。 齐悠白对她此行丝毫不恼,只转了眼看窗台之上摇娑树影。 “万事不可强求,即便你用尽全力,哪里知道最后不 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而偏偏,你又是只要结果之人。”齐悠白笑言道。 许春织起了动作,然而是将手上无魂身躯勒紧了。抬头问道,“谁的剑?” 她说的自然是使她功亏一篑的那把剑。 “我的。”黎黎正欲回答,那边齐悠白便应了。“正是在下的剑。” 许春织目光冷硬,脸上泪痕已然全干。 “你们是想得到这谢家小姐的身体,再将她的魂魄还回去罢?” 她咧开嘴角。 “绝不可能——” 不等众人反应,不知什么强光一闪,那人已携谢婉之肉身化作一道盈光飞走。 谢元朗目眦俱裂,“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定是回到溯水境了”沈阔道。 黎黎和薛凉月二人俱是点头。 “溯水境......”谢元朗喃喃,抬头焦急道,“跟、跟我来!” —— 许春织为了复活岑姝不知使去多少力气,现如今带走谢婉之身体,不过是还不甘心。她知晓对付几人不过,只好退而求其次跑回溯水境中去。 将岑姝留在家中休息,几人还要去追回她的身体。 溯水境中有什么呢。 既能让她耗费最后一点心力回去,或许是留有一点岑姝的残魂罢。 之前进去溯水境都是由许春织开启,他们并不明白怎么进去。 “你能开溯水境?”薛凉月问道,随他们拐过门去。 “我当然不行了,但我知道大概!大概有一个人可以。” “谁?” “娄玉疏!快快——快滚出来!”谢公子拍门声响之大,险些将人家的门拍烂,嗓音之 很快,一个着月色锦袍的少年急慌慌将门打开了,“谢大哥,是圆圆......” “放狗屁,圆圆也是你能叫的?!”谢元朗将人从门缝里狠拽出来,“来来来,去开你那什么娄老大爷的溯水境去——” —— “你姓娄?”黎黎把将醒未醒的青丝望自己肩上一靠,“娄尘是你的?” “娄?娄尘?!”小少年一张脸顿时煞白,“不不不!我是会开溯水境但是我打不过那个妖——” “他都死了你怕什么,”谢元朗一向看不起这小子缩头缩脑那样,将他往河边一甩。 “快开!” 娄玉疏怕是受此人欺压已久,也不管那姓娄的妖道死没死了,径直跪在了河岸边。 他伸出手在黑泥上沾了一沾,嘴里不知念念叨叨个什么,手指凭空画着什么—— 待那印记出现,谢元朗差点又要给他来上狠狠一拍。这小子,他竟然敢画...... “碧水印?”青丝恰一睁眼,看见一个熟悉的加大号碧水印——当初谢元朗写信时印在信纸上。 不等谢元朗伸手敲,众人眼前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泥坑。 娄玉疏颤颤悠悠。“我学的不好,只能从泥坑进。” ......泥坑也行,好歹算个门吧。 齐悠白倒是第一个跳下去。随后青丝几人也跳了下去。 见谢元朗要跳,娄玉疏忙站起来拉住他衣裳。“谢大哥,你和我说,是不是圆圆在——啊——” 原是嫌他烦人,谢元朗先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几人泥渍斑斑的落到地上,果然又是之前那个黑漆漆的小屋子。 “啊——”娄玉疏狠狠一趔趄,趴在了泥巴房壁上,一脸狼狈。 “走!”谢元朗满身怒气,提起这小子就到处找路。 “......齐道长,咱们往哪里走?”几番碰壁之后,他转问齐悠白道。 “这边。” ...... 察觉到什么似的,许春织刨着尸骨的手突然一阵剧痛。 但见那累累白骨之下露出一点红色。 她睁大了眼,继续向下挖去。 终于,岑姝带着血色的骨头架子被她挖了出来。于是她将这具白骨抱着,想要回到放着谢婉之身体的地方。 ——青丝几人正在那里。 而谢婉之的身体呢,正被一个暗自哭花了脸的小少年抱着。 看样子,似乎是那年陪着谢婉之策马西岸的娄家人。 许春织搂着骨头架子,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她倒什么话都没说。 “春织姑娘?”娄玉疏这时倒是认出了她,忙问,“怎么是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虽然早知道许春织早有预谋,但如今连娄玉疏都认识她......难道当时婉之去西岸也是她做了什么。 谢元朗只觉心中寒颤,许春织每每到谢家看望照顾谢婉之时,到底生的是什么心思。 “你们来了。”说完,许春织索性在尸骨累累的河中坐下来。 岑姝的尸骨在她手心细细抚着。 ——如今娄尘已死,这溯水境再如何也回不到当初时候,只能停留在岑姝死去之后。 许春织缚魂铃已破,也就是说,除了当时在娄尘掌中被齐悠白砍碎的那一枚之外,这世上再也没有女涟的第二个缚魂铃给她了。 还是在这里待着舒服。 她手心勾着岑姝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隐约的,在这久久地拊掌中察觉这骨上生出的最后一点温度。 许春织叹了口气。 霎时间,这河中似有铺天盖地的潮涌而来,几人瞧见远处的许春织顿时被潮水吞没。 她启唇说的却是:“最后——一次。” 这是,最后一次。 * “妈的梁老三,你走了不和老子说一声呢?”一声轻呵自暗处传来,将河岸睡着的野鸟惊得飞起。 振翅声却险些将一边正把着门的梁老三吓拉了□□。 “嘘嘘嘘——”他一边回应着伙伴,一边顺手用一边干枯河草揩了揩手。 “就是这了吧?”有人问道。 “绝对就是,听说这小村里正办着什么节日呢。你瞧那小灯笼挂的,深更半夜了,屋还亮着呢,” “唉......那不就是说的西边第一家?” “那女人在哪儿呢!” —— 青丝最后的记忆是潮水涌来,她试着承枝飞天,竟然可行?想来是娄尘已经死的缘故。 但是她怎么还是被卷下来了?! ...... 等到青丝察觉到自己好像是被绑在了一个什么麻袋里面,外面冷飕飕的河水似乎正在灌进来时,她大脑已经开始发昏。 为什么,她总是被选作这种体验官呢? 不是,为什么— 她懂了,这可能是许春织,不是,是许芝被投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她一个人被捆在麻袋里,沉入她家门口那条大河。 看来谢元朗没有说谎。许春织确实是被沉河了的。 但是,难道她真的没死在那场献花仪式里吗? 她试着运灵,竟然也是可以的!不再犹豫,她撑着意识还清醒,划破麻袋逃了上去。 破开水面的一瞬间,场景竟然又变化了。周遭冷的像冰,但四周风声之外,还有一个无比恶心的喘息声。 搞!什!么!青丝怒了,一掌挥就过去,将那人拍了个稀巴烂。 “啊!”那人再就是倒在了地上,然后再没什么动作。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冷了。 低头看,她的衣裳已经都扯到了腰上。既然她现在是许芝,那现在大概就是她被凌辱那天。 青丝发觉这场景并没有发生变化,只是腰下有个什么东西正在硌着自己。她伸手一摸,是个什么——是铃铛。 第98章 是当时岑姝和许芝交换的铃铛,其上已经沾满了血。 青丝怒气冲冲看向那被自己一掌拍死的人,突然发觉那人身形竟然有些熟悉。 青丝大着胆子去撩开那人黏满血液的头发,仔细一看。 竟然是......岑姝的爹?也就是后来在你溯水境中数次迎他们进门的岑阿爹。 青丝又去探她气息,发觉这人没死,只是昏过去了。而且他 头上并没有被自己一掌拍过的痕迹,反而是脚。似乎是被一边的石头砸得血肉模糊,以至于疼的昏死过去。 青丝身后却被人极轻地触了一下,她转头。 竟然是岑姝。 她眼睛瞪得极大,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什么红的要命。她只颤抖着手来拉许芝,不再去看那躺在草丛中的人。 “我们......走。” 这件事,应该是发生在谢斐来到焦护之前,阿芝还没变成......后来那个样子。 原来那天晚上,岑姝竟然看到了。 那后来呢,后来二人再见时又是怎样的光景?青丝一瞬间怀疑起曾经在溯水境里看到的一切,纵娄尘是为了在这境中积蓄力量找人,那许春织确实就是为了报仇。 作撒花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丝,你朝前看。”虽然知道娄尘死去之后溯水境尚可使用灵力,但真的听到齐悠白声音那刻,青丝还是不可置信。 她抬头看去。 那条逆水而行的大船俨然就在眼前。 “岑姝?岑姝!你还在等什么?你可是撒花童之一,好孩子,快些上去吧。” 她身后突然出现几双手,将她推搡着助往前去。也就是那时,很久没见的许芝抬起眼看她,身上薄薄的红纱在风中摇晃着。 “岑姝”眼下也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 “走吧。”许春织冲她微微笑了一笑,伸出手来牵她。 青丝将手搭了上去。 “走吧。” 许芝把手捏的死紧,似乎恨不得把青丝手掐烂似的。 二人并行不过几步,就在即将上船板那刻,许春织不再装了,也懒得再演下去。无论是船板之上的人,还是岸上呼喊的人群,在这一刻皆数静止。 许春织几乎是贪婪的看向这张脸。良久,知道齐悠白几人从船板之上走下,她对着青丝道谢。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活着吗?”她看着青丝,还没将手放开。 “撒花童作为献礼的一部分,本就是要死的。虽然村中从来只说是坐了仙长大船驶出去了,可年年如此,难道他们一点不知道吗?” “该死的人太多了,偏偏死的却又都是不该死的。” “青丝道长,”她唤出她的名字,语气柔和,“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或者换个说法,你可知道为什么缚魂铃选了你?” 青丝看着二人相握的手,轻笑。 “你是说此刻是我架起你心心念念的岑姝皮囊?还是......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许春织看着她眸中冷色,即使知道这不是真的岑姝,仅仅只一张皮囊而已就足够让她心如刀绞。 “别的......什么?”许春织将二人相握的手立起来,几乎是调笑的语气了。 “你猜呀。” 她看着愈来愈近的几人,张口说了最后一句话。 说的是“再见。” 轰—— 溯水境悉数崩塌,众人齐齐跌回河岸之上,除了青丝。 只有她留在那里,看到那河中白骨堆中拥着血色骨架的许春织。她在朝她笑,又或许是哭罢。 一阵风吹过,将河岸枯黄的水草吹的簌簌作响,连着河边卧着的水鸟飞禽也齐齐振翅飞起来。 青丝再一看,那河中哪里还有什么许春织呢,不过是两具倒塌的,看不清原本面目的白骨堆在河道上。 只剩下她们了。 被击出溯水境前,她终于看到那年献花礼仪上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双手,把原本陷在那邪手堆中的许春织抱了起来。 她那时尚还是个小姑娘,却陷在那片罪孽里,拥住她的明姝月色。 岑姝的血几乎流光,还有少量的血沾在她怀中那动弹不得的姑娘身上。她对着许芝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对不起。” 第89章 碧水之下白骨阵,只等入阵人将眼镜一睁一闭,再看,哪里还有什么许春织岑姝呢。 “看来,一切事都结束了。” 沈阔无奈摇头。眼神所到之处,不过是那再也空无主人的木屋小筑罢了。 “阿圆——阿圆?”本就胆小的娄玉疏经此一事早就魂飞天外,不知道剩下的几魂只还勾在自己背着的姑娘身上。这不一出来就忙唤着谢元朗道,“谢大哥你快看看阿圆,看看她——” 谢元朗忙从一边跑去。 “你们先回去。”齐悠白见那二人皆将目光投过来,从腰上玉铃掏出一白玉小瓶递给黎黎。 然而他目光一转,却道:“青丝留下。” 黎黎不再犹豫,将瘫倒的谢婉之揽着,当即抽了柳枝飞去。 沈薛二人紧随其上。 按理来说几人要去的是人潮密集之地,不该这样大胆,怎奈何人命关天。沈阔一边正烦恼着,看黎黎在前边不顾一切耐心飞着,倒觉得是自己老妈子一样多管闲事了。 “师兄在担心什么?”将自己身后紧紧攥着衣角的娄玉疏一扯,薛凉月嘴皮一掀便问起来。 沈阔自然是回没什么,奈何薛凉月不信。 “是吗,”额发飞掠过颊边,这姓薛的少年只看着前面衣袂翩飞的黎黎淡声开口。 “大师兄给了师姐什么你总该看到。” 闻言一惊,沈阔略偏头去。 然而薛凉月什么都不再说,戴着哇哇鬼叫的娄玉疏自他左边飞掠过。 “沈道长?”身后的谢元朗也颤颤张了嘴巴,“可否追上、追上去?” —— “师妹。” 青丝只听得一愣,原来是齐悠白总是喊她的名字,鲜少唤师妹什么的。 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姑娘将手打开。 摊在她掌心之上的,正是当初幻境里那两块缚魂木。“当时岑姝把这两块木头给了我们,”青丝抬头看他,“师兄写了什么?” 二人确实是写了的,至于写了什么......缚魂木刻字之后痕迹消散的很快,连收去的岑姝都不知道他们写的什么。 “自然是祝愿亲朋好友健康安乐。”他笑起来,脸颊似乎是瘦了些,褪去些许年少稚气。 “小师妹呢,写的什么?” “我?我当然写的也是这个。”青丝看着他笑,自己也笑起来。“只是没想到什么都没留下。” 她将那两块缚魂木翻转过来,俨然露出两道刀刻的痕迹。青丝再垂头,用手轻轻拂去上边灰尘。 “希望阿芝快快乐乐。” “希望,” 齐悠白将另一块木头前头的话念出来,却在那明显被粗石抹去的地方停住。 “希望,”青丝抬起头对他念出来,定眼在他波澜欲起的眸。 ——希望我能回来。 她刻刻抹抹,最终只留下这句话。 “师兄知道的很多。”她轻笑着,扬手。在齐悠白面前将那两块木头扔进河里。 那样小的东西落进水里,甚至扑不过这几乎无声的浪流。 那木头罕见的沉入水底,没再浮上来。 流了千万年的越河从东至西,不知为多少沿岸的人带来丰润的土地和赖以生存的水源。 齐悠白开口,“人既有心,贪欲总是无限的。”他嗓音淡淡,似乎看了她一眼。等她望过去,却见他却只看河面了。 “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只想找到一个有水的地方得以安居。” 那些人走啊走,终于走到了越水河岸。 “到后来想要有一整片土地,想要这河水永远不再泛滥,只为自己所用。” 所以他们开始拜神。 青丝不知觉将头转向一边去,腰上锦囊正发出脆弱而轻微的响声。 白衣青年转身看她,眼光温和无言。“青丝。” “嗯。” 齐悠白明明看出她心藏戒备,却见她仍将嘴角一勾,浅浅的应了一声。 “所以,你想好什么时候回家了吗?” ! “我只是听你沈师兄说 你尚记得家在哪里,总想要回去看看。” “是吗?” 青丝几乎忘了第一次见他时自己是什么心情,只道他一直不似师长或是什么教导人物背手而立,总是愿意垂下眼睛来看她。 就像他真是一个无比关心小妹的兄长。 姑娘睫毛颤了一颤,点头。 无怪乎青丝总是想,是不是因为大师兄总被齐珏爱护着,有个什么都能干的兄长,所以他也总懂得用怎样好的方式去关心别人。 对守墟的每个人都是这样。 由此,她倒是生出点同陈道人一起来蒙骗师门众人的愧疚心思。 第99章 见她应下,齐悠白便点头道今年就带着她回去找找看,说不定真能找着什么线索呢。 于是他问,“你父母长相可还记得?” “我没有父母,”青丝道,“但我有个奶奶。”她停顿一瞬,又解释道,“但是一不小心走散了。” “师兄,我不是景国的人。” 这倒是真话,青丝想。 “我只是一路走啊走,走到了那里......嗯,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她可不就是魂飘啊飘落到人小孩身上。 这算不上说谎。 而齐悠白早习惯她口出狂言,如今也不甚震惊,只道原来是这样,青丝见他脸上没半分不信,玩笑似的开口,“那还请齐师兄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回家吧?”她一字一句道,语气认真诚恳,似乎是觉得他答应了就立马能做到一样。 她那样相信他。 齐悠白看着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 “好。”他很快便将语气一转,“但请师妹无论到了哪里都别忘了我......守墟众人,师姐师兄都很喜欢你。” ......这倒是他能说出的话。 青丝笑着将头低下,“我可没说不回来了,师兄着急什么?” 着急?齐悠白倒真是认真审视自己一番,他真的很着急吗? 或许。 不然他也不会将提前问师父要来的珍贵东西交给黎黎先去,自己却在这里当这冷血无情的甩手掌柜。 “我们回去吧。”青丝朝他扬手,一枝棠花凌空起,空中盈透清甜香气。 “这次我带你回去。” 齐师兄自然乐意无比,轻轻点头,忽略掉一点昏厥意思。 —— “唉、唉!”谢元朗背着手一步步转着圈圈,终于忍不住朝门外瞧了第三十七眼,这才见那隐约的青裙。 “青丝姑娘!”他忙将一边转晕了头的娄玉疏推开,歪歪斜斜的迎过去。 “你们怎么——”才回来?谢元朗本欲问,但哪里还顾得上去责怪他们,只恨不得把这两人丢去妹妹房里。 “师姐和四师弟进去已有半个时辰。”沈阔并未进去,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两个来。 只是他不经意看一眼小师妹,却和齐悠白对上眼神。 “好。”师兄笑眯眯,“我这就进去。” “谢公子不要惊慌。” 这哪里能不惊慌?! 沈阔几人赶回来时正见阿姝身体里的谢婉之正撑着门框想要出去,正好将她堵了回去。 “吃了。”黎黎将玉白小瓶倒着递出一颗散着清香的丹药。 谢婉之现在清醒了些,又见自己的哥哥正满脸心疼的看着自己。颤抖着咬咬牙,伸手将那看着难以下咽的东西一口吃下。 “咳咳、咳咳咳——” “喝水,喝水!”娄玉疏从沈阔边挤出个头,急急端来了水。他满脸的心慌,谁知却被一边实在看不过眼的谢元朗劈手接过。 “阿圆,喝水吧。” 黎黎:“沈师弟,你先带他们两个出去吧。”这二人实在吵闹。 一番折腾下来,谢元朗也知道了这领头姑娘的个性,努了努嘴,提赶紧溜着娄玉疏一起出去。 “谢姑娘好些了吗。”黎黎扶着谢婉之将她倚到榻上。 谢婉之眼神躲闪,看她伸手探上自己额头,微寒气流自额顶流过。 薛凉月靠在床尾帷处。 “据说三师兄给她设过咒,”他凉凉开口,然而语气颇有兴趣。“依师姐所见,那天晚上咒术是怎么破的?” “是许春织吗?”他问。 “或许是。”黎黎不为所动,将手收回来。见谢婉之一脸按捺不发的惊恐,只把她的被子掖好。“好好休息。” ......她转身欲等大师兄回来,身后传来一阵细微力道——谢婉之扯住了她的衣袖。 这姑娘目光落到窗前小榻上的那具无声身体。“她......死了?” 她问的是岑姝,“抢占”她身体的岑姝。 “是。”黎黎转身,“你若清醒了,不妨告诉我她对你做了什么。” “......她?” “许春织。”薛凉月不由唏嘘这曾经当街策马的活泼姑娘成了现在畏畏缩缩的样子。“或者说许芝。你之前认识她吗?” 谢婉之摇头,“不认识。” “我只记得、我为了救一个婴孩跳进河里,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你兄长说你水性不错,但谢家一贯不允族人到那里去,你那天怎就偷偷去了?” 谢婉之摇头。“年少心气高,越不能做的事情越想去做。”她自嘲似地将目光落到紧闭的门窗,嘴角微微扯动。“不是么?” —— “好了,你不必进去。”青丝将二人拦在门外,“我师兄施法有什么好看的?” 谢元朗:这是好不好看的原因吗? 青丝把这两个人拦着,自己转身回去。 守墟四人都待在这屋里。 谢婉之早在这具残缺之身中昏睡过去,但但和这一年里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她下一次醒来,看着的只会是自己真正的脸。 到了那时,这具早该化作飞灰的残破之躯也会在秋日中消散。 许芝的念头,一切皆成空。 青丝理解谢元朗关心妹妹的心情,也看出来娄玉疏和谢家小姐间朦朦胧胧的情感,但直到齐悠白将门打开,日光自他头上玉簪一闪而过。 她心脏猛地跳起来。 “师兄。” 黎黎走来轻喊了他一声,见青丝傻傻愣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由站的离她近一些。 “收好。” 齐悠白将黎黎递过来的东西接过,正是他之前交给她的白玉小瓶。他点点头朝床榻走去,直到停在正百无聊赖打着哈欠的薛凉月身边。 薛凉月垂头,看齐悠掌心自上掠过那谢家小姐开始青白的面目。 “师兄,”他还是问,“你向师父求的是什么药。” 齐悠白声音很轻“自然是固灵的丹药。” 他回答师弟,“谢婉之魂魄被强行剥离塞进另一个本该死的身体。稍有不慎,我怕我会失败。” “......你也会怕?”薛凉月恰开口,难免不中听。身后的黎黎将他扯下去。 “安静些。” “青丝,”黎黎将师妹的肩膀转过,“你去看看沈师弟。” 薛凉月好整以暇看着,齐悠白在一边已经坐好,手掌搭在自己膝上。 “师姐,”青丝摇头,“我想看着。” 她一直以来对齐悠白有诸多好奇,既疑惑于他头上作用似乎极大的珠串,又忧心于那串从自己这里送出去的碧珠。 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和齐悠白有些难以言说的“缘分”。 小师妹同往常一样看着她的脸,眉眼比之前长开,带些难得的凌厉。然而她言语从来不着正调,只握着自己的衣袖说要留下。 ......那人既没说话,黎黎也就不再执着。 “师兄如何救她?”青丝轻声问道。 黎黎睫羽稍颤,“守墟一种高阶道术,如今我们几人中只有师兄学到。” 青丝点头,看向榻边的齐悠白——他看起来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盘腿坐下时自身后只见一堆繁冗的白色裙摆。 青丝此刻却从那素色之中看出脆弱。 似乎……总是他。 * “沈兄,”谢元朗正欲开口,顿住脚步。沈阔看起来似乎比他还要着急。 “我妹妹她……”谢大公子见他如此,以为里边危急,心神不由猛地沉下。 沈阔摆手,阻止他的危险发言。 “会好的。”这话听着不假,他自己心头却也直犯嘀咕。 若是平日,他本不用担忧:齐悠白功法远在他们之上,但固魂之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现在他又…… 正想着,只听屋中一声尖叫。却是青丝师妹的声音。 “师兄!” 第90章 “对!对不起!” 谢婉之悠 悠转醒,只觉得浑身酸痛无比,睁眼看见一张脸抬手便击过去。 齐悠白倒是没被打中,不过退后一步时撞到一边床框差点一屁股跌下。 几人还没说什么,青丝已然冲了进去。 门外的谢元朗以为是妹妹出了什么事,推门而入只见妹妹呆愣在床榻之上,屋内是十分诡异的宁静。 谢婉之眼眶泛红,怔怔看着他。 “圆圆!” —— “师兄......” 沈阔将挤头挤脑的几人拦出门去,“师兄他最近太过劳累,还是休息几天为好。”说着,青丝见他将门一关,彻底将几人同屋内的齐悠白隔离开。 “好。”她点头,“我记得师兄的生辰也就是过几天,届时我们可以出去逛一逛。” 沈阔和黎黎对视一眼,皆在心里默默摇头。 齐悠白怕是去不了。 ——恭王殿下及冠在即,是要去景国找他的兄长的。 第100章 青丝当然不知道这两人僵硬面色是为了什么,只是最近事情太多神思困倦,也需要好好休息几天。只等谢婉之事情一了,他们就可以清净一阵子。 ...... 别了师兄师姐,青丝把门一关上,耳边却又响起许春织的声音。 奇怪了,这已经彻底消散的人偏偏在这时候恼她。 “你知道我......不,是缚魂铃为什么选了你吗?” 濒死之人的面容犹在眼前,青丝猛然眨眼,挥出手去。 为什么,总是她?或者又说,为什么总是——她和齐悠白?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也试探过。青丝隐约中察觉自己和师兄或许有什么关联,但要说深的什么......她并不知道。 初来乍到的时候她还自信满满认为自己不过是恰好对了口号的倒霉人,然而现在....... 又或许是她多想,可为什么陈道人从来不说自己是怎么来的这里? 灵光乍现时,她想起一个人,一个或许知道些什么的人。 齐珏。 听闻齐悠白要回景国时青丝稍显惊讶,只说难道他要在路上把生日过了? 她不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男子二十及冠,要行及冠礼。齐悠白早算不得皇室人,奈何尘缘未了,还有个拼命扯着风筝线的老哥,及冠礼怕是要狠狠大办一场的。 但他怎么赶得回去? 于是游踪诡异的陈道人出现的恰到好处。笑嘻嘻道,“自然是你师父我带他回去。” “他?”青丝歪头,笑道,“师父只想到师兄一个人吗?”言下之意是她也要同去。 一边的黎黎转过视线,“青丝?” 沈阔还来不及说话,薛凉月也已然开口,“对啊师父,怎么能只带师兄不带我们呢?” “自然是大家都要去的。”仔细看着,齐悠白脸色是比平常要白上一些,但面上神光却好,见师弟师妹想去也只是盈盈地笑。 “只是谢家事情尚未解决,还需沈师弟留下善后才是。” 沈阔点头,他知道大师兄是什么意思。 于是场面一时尴尬起来,不再有谁说话。只有一边的红衣姑娘看了一眼师妹,试图说些什么。 “师兄,”这师妹却先她一步开口“我是要和你走的吧?” 要?齐悠白淡淡一笑,朝她点头。“只劳烦沈师弟留下......” “我也留下。”黎黎面目倔强,看向师父。“师弟一人恐怕吃力,我随他留下吧。” 师姐...... 有二人心中同声念到,一人闭口不言一人随即开口,“那我也不去吃师兄的酒席了。” 却是刚才囔着一起去的薛凉月。 他心中莫名堵塞,但又说不上什么,只扬唇对那垂头的小师妹半开玩笑道,“师妹肚量大,就让她去我们的份吃吧。” “师姐?” 沈阔欲看向黎黎,怎料肩膀却遭自己师弟一压,却听他嬉道,”“沈师兄,还是先去做你的药膳去吧~” “再不去,小心那姓娄的又来烦你。” 他话音未落时恰逢找人的少年自墙角转过脸来,远远隔着遮挡只见薛沈二人,大声喊道,“沈兄!圆、谢小姐的药好了——” 没啊?他露出身影来,看见几人都在那里站着,自己耳侧先映绯红。 沈阔只得转身煎药去。 薛凉月不由瞥向一边无言的师姐,抚了抚自己额角,叫黎黎同自己看过谢小姐之后练剑去。 二人脚步远去之时,青丝这才察觉自己拳头握得死紧。而不等她抬头,身前率先垂下一片淡淡桃花香的阴影。 陈导道人似笑了一声,脚步也跟着响了。声音之大,似乎极想告知些什么。 “青丝。”齐悠白低下头来叫她,“怎么了?” 青丝她当然想说没怎么,只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触摸到同师兄师姐,或者说大家的屏障。 藏有秘密的人总是瞻前顾后,焦虑的很。 她再次扶额苦笑。这条路,本就是只能自己走的。 “不说话?”眼前人声音轻了一些,她察觉他身子动了一动,手却轻抬似乎想要摸摸她的头。 “师父休息去了,我先随你去收拾你的东西。”随即他说。 ...... 齐悠白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他很快就释然:或许是自己动作太轻,又或许师妹只是不经意动了一动,以至于他的手就这样落空,只轻轻触碰到这小师妹的一点衣衫。 “好。” 小师妹应他,脸也不抬。她走了,腰间锦囊晃荡,垂在背后的小辫子却安静呆在停直的脊背上,像一根折落的乌色枝桠。 齐悠白叹一口气,跟上去。 不然她总像要哭出来。 一片寂静声中,陈道人将摊在桌上的缚魂铃碎片又收了起来。来这一趟,见到故人是在所难免的事。娄尘......也如他所想的一样疯魔至今。 若他知晓自己遇到的人是...... 罢了罢了,陈道人心上苦笑,人都已经死干净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还不如想想现下。 他扶额,想起那姑娘不想抬起的头。 * 陈道人带他们回到景国的方法和之前送徐怀真的方法一样,但比珍珍师妹好上一些的是她没从半空狼狈地掉下来。 不过确实是有些头晕脑胀。 ......徐怀真也真是,回去这么久什么音讯也没有。 连封信也不写。 青丝思量一二,在熟悉的庭院中坐下来给徐怀真写信——他们已经在齐悠白宫外的小院里落下脚。但还不等她提笔写些什么,那不靠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陈道人已经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 他笑眯眯,“小徒弟。” “嗯?”青丝将信纸一盖,两只手伏于桌面。然而青丝以为他会问些为什么自己非跟着来的话,却听他鬼鬼祟祟地将脸一撑,摆出个极其难看的鬼脸。 青丝:...... “嗨!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陈道人见她一脸嫌弃,也不再卖关子。“你大师兄及冠礼就定在后天。” “毕竟是大事,你师父我呢——”陈道人顿言,瞬时改口,“我们师门上下呢,也该是表示点心意,你说呢?” 见她点头,陈道人满意道:“我已经将礼物备好,不过需要你替我去取来。” “去哪里取?” “就在春城咯,”陈道人将话头撂下,然而不等他表明这东西具体在哪里,青丝已经冷着脸说道。 “柳家?” 不,不对,柳家满门已然倾覆,只有一个柳书书了。就在他们来的前半月,柳家罪证俱呈于上,一家人除了失踪的柳二小姐外皆被各自处置。 至于那位垂死皇后,齐珏将她留于宫中也如监牢,反正这两人从来没什么情份可言。 ...... 朝夕殿早如黄昏落日,早就成文众人口中的冷宫。宫中 传言纷纷,朝臣本欲进言劝皇帝再填宫室,毕竟齐珏现在除了当初纳的几个位分极低的宫嫔外,后宫几乎算得上空旷。柳家势大时众人尚还顾忌着不敢说,现下终于得见天光,却仍旧是不敢说—— 为什么? 这位尚还年轻,平日里看似不声不响的皇帝背地里原来早就手段通天,否则那位几乎是一飞冲天的木姓青年是怎么回事? 一个游医就算,敢呈当丞相的罪证于上也就算,和这位皇帝一唱一和将柳家扳倒也就算!但此人从无功绩,却靠着齐珏一句戏言径直接替丞相位置,这他爹的算是什么回事?!! “你所求为何?”那时齐珏神色疲倦神色藏都藏不住,似乎也很是为柳家所犯罪恶痛心。然而他是个十分通情达理的君主,于是也就要赏赐这年轻人。 那人站在大殿之上,并不言语。 齐珏失笑,“没了一个丞相再补一个就是......你可愿意?” 满众朝臣只当是他胡乱言语,毕竟早就习惯他语出惊人,却听着那木姓人将头点了,竟敢应下。 大胆! “就是这样了。”齐悠白似乎是对兄长行径颇为了解,在讲解时连语气都学的十分像。 却将青丝听的头脑一愣。确定是姓......木?她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个人。但或许是后文只咯有提及,没有仔细描述呢? “师父又不知道去哪了吧?”齐悠白听闻门响,只听脚步却知是谁来了,于是看青丝。 门外人面容未现声却露。 “怎么,不来迎迎哥哥么?” 竟是齐珏自己上门来。 第91章 “师姐?”见她久久不说话,蓝衣少年终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在想什么呢?” 姑娘眼睛眨了眨,缓道,“没什么。”她将目光从师弟身上移开,问道,“沈师弟哪儿去了?” “不知道。” 纵知道他一向是这样的脾性,黎黎也懒得说他,只将垂着的袍子一掀当即站起,“你当即去喊那姓娄的过来。” 第101章 娄玉疏? 薛凉月嘴角弧度微微下落,只看见师姐安安静静站在面前,侧着的颊明暗夹杂。他心中不知怎的微微一动,开口是一个好字。 虽然只有一个字,不难听出其中委屈意味。黎黎这才将脸微侧了看过来,见他脚步被钉住似的屹然不动,不由笑了一声。 “?” “怎么,使不得你了?”纵眼前人心意不难猜,黎黎心下也想过多次。她似乎是知晓他心意的,但从不给予任何回应。 更无关拒绝或是……应允。 这正是薛凉月最不愿意看到的。 二人目光短暂交涉,终于是蓝衣少年败下阵来将身子一转踏步出去。 黎黎呢,她总是疑惑于这少年多变的神态,总觉得他心中藏事不说。 他心中喜忧参杂,她......不是不知道。 直看到那发尾消失在亭廊拐角,黎黎才轻叹了一口气,终究又坐下。只听说女子心最难猜,却不知这十几岁少年心也这样敏感多思。 不对,她转念又一想,那执意随师兄一起走掉的师妹也是平日心思最好猜的,可那天——她为什么这样执意走? 她不认为师妹对师兄那诡异的钦慕心思直到了这地步。况且齐悠白近来......也是有苦不能说,为什么还会同意带师妹走? ……难猜。 “黎姑娘?”娄玉疏刚看着谢婉之喝了药睡下,还没将手上汤汁擦干净就被不知何时出现的薛凉月扯来。来了,却正对上黎黎冷漠的眼神,现下正手足无措着。 “师姐,” 那厮无礼的还在人家身后将他往前推了推,“人带来了。” 竟像她让他去拐人似的。 但她也只好正了神色,也不管这人将她略有些想通的思绪打乱,只对他点头示意进屋去说。 薛凉月却站在门外没进来。黎黎将门关上时正对那人微闪烁的眼睛。见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 “等着。”黎黎落下一句,将门关上。 薛凉月攥紧的手心蓦然松开,扯了扯嘴角。 关门声响,娄玉疏不由身子一僵。这姑娘看不见处他嘴唇微张,吐出一句疑惑。 “黎姑娘,你想要问什么?” 待那艳目的红色逼近眼前,他将身子朝远处移了几分,抿唇。“薛兄不进来么?” “告诉我你和娄尘的关系。”黎黎不愿与他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道,“当时为救谢小姐来不及问罢了,却也难为你也不记得说。” 娄玉疏笑着的清秀脸庞霎时僵硬起来。 “我虽是第一次到越地来,却不知道这里原来还有户姓娄的人家。”黎黎抬手给他倒了杯茶。她指尖纤细,只递过去时力度稍急,洒落几点温热茶水落在他面前桌上。 “谢元朗不肯说的,你也不肯?” —— “娄尘......确实是娄家人。”娄玉疏道,或是不愿承认与这人扯上关系似的又飞快解释,“不过自他伤过太祖、修习邪道之后就不是了。” 少年瞥了一眼面前姑娘的眼色,见她目光凛然全然不像是能敷衍过的人,又想着他师门几人对婉之的关心,只压下心里诸般疑惑,讲了一个颇为荒诞的故事。 娄尘确是娄家人没错,若算上辈分,娄玉疏甚至要喊他一声堂爷爷。 “在此之前、我也料想过眼前人或许已经不是我的亲爷爷,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娄玉疏勉强笑一笑,“黎姑娘。他已经死了吗?” “是。”黎黎转而问,“你与谢婉之是什么关系。” 娄玉疏愣了一愣,面上浮上些说不清的羞涩,但他望了一眼黎黎,叹一口气。 ── 娄管家是早跟在谢家的,但直到五年前,娄玉疏才与家人一起搬到这里。娄父只说是父亲年纪大了,仍旧不愿离开谢家回来颐养天年,只好一家子搬过来照应着他。 娄父年轻时在外闯荡,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也该带着妻儿回来。 “我第一次见到圆、咳,谢小姐,是在谢府为我家所办的接风宴上,”娄玉疏道,“她很照顾我,我们成了朋友。” “只是朋友!”他强调,“谢小姐对我只有友人之谊,是我妄想......妄想过多!” “还望黎黎姑娘不要告诉她。” 也是,娄家与谢家。说是有仇也不为过。如果娄尘没有拾取谢家魂魄,他们甚至不用搬来越水受这些苦难。 “谢婉之落水那天,你也在?” “......在。” 黎黎笑了。不必多说,娄家必定也知晓一些那处水下的秘密,不然——怀春少年,见到心爱的姑娘落了水,是怎么抑制住心思不跳下去救她的呢? “黎黎姑娘——我!” “你走吧。”黎黎站起身。“薛凉月,送客了。” 不等娄玉疏解释,门外等着的人似乎是等着这一刻很久,将门一把推开。 “请。” “……可要将谢元朗拉来?” “不必。”黎黎摇头,“等沈师弟送药回来再说吧。” 薛凉月看她只在夜中难得出现的一点疲累之色,把自己的手递过去。“师姐。” 姑娘偏头看他一眼。 少年轻轻笑起来。“这事情解决之后,陪我回去一趟吧。” 他声音轻轻,似乎不忍心 惊扰去那刚探出头来的月光,却在黎黎松懈下来的心湖中点下涟漪。 “好。” * 且说这边,青丝随陈道人和齐悠白一起回到景国。几人在宫外院落歇脚不过几刻,火急火燎的景国皇帝就上了门。 “兄长?”齐悠白丝毫不见被正主抓包的尴尬,对齐珏打了个招呼。 齐珏对陈道人微微躬身,陈道人朝他点头。最后,齐珏的眼神才落到青丝身上。 他对着她笑了一声,目光若有所思。 青丝在这目光中察觉一点戏弄的神色,却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也报以笑意。心里却在想着,齐悠白及冠在即,不知道宫里要忙成什么样子……齐珏不仅要操心朝政还要关心弟弟各方面,想来忙得不可开交,眼下还亲自来接他回宫,可见他对齐悠白事情的在乎程度。 青丝不免叹上一声好哥哥。 谁知这人却开口了:“嘴怎么吊了个油瓶似的?难道是不开心?”青丝觉得这话是在说她,抬起眼时果然便和齐珏对上。 那人似乎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唇边笑意不减。“很久未见了,青丝姑娘。” 是很久没见了。自从齐悠白几人到须臾去,这几年她和沈阔虽然四处晃荡,偶尔路过路过时却也没想着来看看这位雷打不动的“出资人”。 不是不想……只是她心中总是抱着那残存的幻想,觉得自己这场际遇不过是场偶然所得。 ——而非一些直到现在都难以想象的原因。 “没……” 她刚想否认没有不开心,只是不习惯师父的传送术法,这边齐悠白便将话说开了,让齐珏先到里面坐一坐。 “没办法,”青丝看着她刚刚还在“口出狂言”的师兄无奈一哂,拍了拍自己臂上不存在的灰尘,“太累了实在站不住。” 陈道人但笑不语。 也是,青丝想:他的伤应该还没好全。 ——齐珏只得扯着他回屋坐下。 青丝看着师兄坐着任兄长来回打量着,上上下下,眼看着眉头却越收越紧,那头陈道人已经猫着腰打算偷偷走开?于是猛地看他一眼:师父你干什么? 被她这一瞪,陈道人只是停顿了一秒,随即更是脚底抹油般地朝屋外冲去! 青丝……青丝只觉得遍体生寒。 果不其然,这边陈道人刚一逃开,那边齐珏阴森森的目光已经落到青丝身上。 “兄长、”齐悠白按住自己兄长欲拍案而起的手,声音坚定有力。 “从宫里赶来一定累了吧?”说着便朝师妹使眼色,喊她快走。 青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你敢——” “兄长!”齐悠白见那一溜烟没影儿的青色,笑得嘴角都绷不住。 “一个小姑娘罢了,何苦如此吓唬人家。” “小姑娘?”齐珏哼笑一声,只觉得这人猪油蒙了心似的。强忍着怒火闭了闭眼睛,又控制不住地睁眼看这不省心的弟弟,目光如火在烧。 齐悠白眉心一跳,这门便被关上。 “砰!” * “!跑什么?”青丝好不容易跑出来,也不知道心狂跳个什么,一眼只看到那蹲在墙边刨土的陈道人。 他倒是清闲自在!只吓得她! “嘘嘘嘘!”陈道人朝她示意,将一截手指压在嘴边。随即指了指自己黑乎乎手掌下的一滩烂泥巴。 这是什么鬼。 青丝定睛一看:只见那泥土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似的,使得周边的黑泥尽数剥落。 这是什么?她皱眉,放轻了脚步朝前再走了几步。 第102章 只一瞬—— 那泥中之物直直朝着她眼睛射来! 第92章 却是一只张开了的,沾满泥土的手掌。 ——陈道人的。 青丝满腔的害怕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心情从未有过的烦闷。“......来来,麻烦您跟我来!” 陈道人看着小徒弟一张脸憋得通红,了然的抿抿嘴,顺其力道跟着她朝门外去。一边嘴里不忘念念有词,“哎呀师父错了!以后不吓你了就是!” 二人在屋外站定。 青丝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陈师父,你说,这是我到这里的第几年了?” “四十年?”他眯着眼睛笑。随即臂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忙叫起来——“四五年!四五年!” 她攥紧双手,满腔的怒气:“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这几年来青丝不知道多少次想到这问题,问题是即使她学的再快,什么时候才赶得上陈道人?或许……或许就算赶上了他,那又要多少年! 她到底还能不能回去!!! 陈道人罕见的没有和之前一样打马虎眼,只扯着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看她,带着从所未有的沉重语气。少顷,他朝着青丝眨眨眼,“快了。” 快了?自从她到这里来,听过最好听的话想必就是这个。青丝急忙扯住他的袖子:“真的快了?” “今日是几月初几?”陈道人却问。 “......八月初三。”也就是说,后天,就是齐悠白及冠的日子。 “八月初三……”陈道人将自己雪白的胡须一捻,“明年的这个时候,你该在你的家里了。”他笑着说。 明年?!青丝心上大喜,也就是说,他留在这里的时间不足一年了吗?却只怕是乐极生悲,于是她又问道,不是骗她的吧? 陈道人摇头,慢悠悠的在她掌中救回自己皱乎乎的衣裳。“青丝,你时间不多了。” 青丝:?说话就说话吧,怎么说的她要死了一样? “珍惜最后的时光吧,”他道,眼神却掠过青丝看向她身后的什么,最后只说她这次的旅途就快要结束了。 “你这孩子,还真是无情……”陈道人将自己的身子一支,仿佛在斥责她似的,“你师兄师姐对你都还不错,怎么就一天只想着回家呢?” “青丝若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她会……舍不得吗?当然会。毕竟在这里几年时间,人人都算得上很照顾她。就连薛凉月看她很不顺眼,却也没干过什么与她有害的事情。 更别说……师姐和大师兄。 “舍不得又怎样呢。”她对上师父的眼睛,察觉他眼中所含的感伤,不禁一愣……却还是说下去。 “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在这里几年也就算了,还能当作一次偶然的机遇什么的。要是——要是像您一样,待上个几百年,我可受不了!” 受不了吗?或许也不是。青丝心想,如果她在那边没什么牵挂的话,或许在这里一直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还有外婆需要照顾,母亲的坟也需要时时看顾。 四年。她想,今年外婆就是69岁。虽然她仍旧是个嗓门很大的老太婆,至今还能把偷自家栗子的外乡人骂个半死,嗓门大得响彻全村。却终究,还是老了。 她找不到自己的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青丝不敢想,只敢把这话藏在心里不说。摇了摇头,她对自己说,别管些什么了,你本来就是要回去的!既不是什么重生在异世的特工,也不是身体已死在异世界听系统做任务的 返生者。 她只是一个刚上了大学!甚至连校园网网线都还来不及牵的大学生啊! 我要回去。 于是她在心里坚定地回答,任这声音掩过其他的什么想法。 “你二人在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齐悠白的声音,他似乎不解这二人怎么静悄悄站在大门口吹风,也当然不知道陈道人嘴边那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是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来的!?青丝面色一僵。 “怎么!怎么了!”她转身大叫,察觉自己反应过度,于是狠咽了一口口水抬头对上师兄目光。 还好,很正常——应该没听到什么。 齐悠白难得悠闲,将身子半倚在门框上。“叫你们吃饭。”他回答师妹的话,看向她身后笑吟吟的陈道人。 “师父应当是饿了。” “快进来吧。” * ......要不是齐悠白正在席上,青丝恨不得撂了筷子。无他,只是齐玦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惹得她身上长了刺似的。 终于,在她第四次夹鸡翅滑落之后,她善解人意的师兄很是善意的用新筷子帮她夹进了碗里。 “吃吧。” 齐悠白将筷子放下,换成自己的筷子。因着也不习惯被人布菜伺候,这间小院的下人是只管上菜的。 青丝差点把筷子掐断。 “谢、谢谢师兄。” 齐珏的眼神更烫了,似乎想要把这个占用他弟弟吃饭时间的女人烫穿……似的? 唉?青丝几乎头不敢抬,却看着另一双筷子夹起的鸡翅再度滑落她的碗。顺着筷子看去,她看到笑得“慈祥”的皇帝陛下。 “小姑娘,是该多吃些长身体。”他说,随即啊了一声,想通了什么似的又道,“我记得……这是师妹是要十四了吧?” 席间人皆是一愣,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十四……十四在我朝的话,想来也是许了人家,有了婚约的——” “兄长!!!” 齐悠白难得这样生气。至少青丝从未见过他对谁叫喊的这样大声。“休要胡言拿师妹开玩笑。”转看座上几人,见都被自己声音喝住,他只好扶了扶额讲道,“快吃!” 青丝则恨不得在桌下把齐玦凳子踢翻,摔他个大马哈才好! * “兄长想都不要想。”齐悠白把掌心物什搁在桌上,是一串碧珠。 竟是青丝曾经送他的那串。 “哦?”齐玦勾起嘴角,把那串珠子拿过来细看。“还是红绳。”他自然看不出那是什么,却道是一根很不寻常的红绳子。 “真不要?”他作势将东西往自己怀中以揣,果然看到弟弟投过来的眼神,又将珠子放了出来,拿过弟弟的手,亲自给他戴好。又问:“一切好么?” “都好。”犹豫一瞬,齐悠白还是没把自己已经破除封印的事告诉他。 “这话我可不信。”齐玦朝窗外看去,只见那一抹青绿影子在石子路上跳来跳去,离得远了看不清她脸上神色,想来该是雀跃的很。 ......齐悠白将关窗的手一收,任由袖子将腕上红绿之色掩盖。“我说了,想都别想。” 齐珏则是很不在意地将眉一挑,“我不说些我是你兄长做的全是为你好的话,我只说一句。” “此事,”二人目光相撞,明明六分像的眉宇,却在兄长微眯的眼神里闪出截然不同的恨厉。“非行不可。” 多年前他二人也是对弈中谈及此事,齐珏那时只是抛出疑问,却遭这弟弟一个坚定不已的回答。 ——无所谓是不是她,谁人都不可。 这倒像他自己上赶着愿意当坏人似的。“别忘了,我是你兄长。”言外之意,你玩不过我。 “好,那请兄长也别忘了。”齐悠白道,“我早已经算不得尘世人。”言外之意——他终究只是个凡人,哪里能敌得过他。 ......景国的皇帝陛下气得冒烟,脸上都微微扭曲了。齐珏几乎是不可置信,气急了笑道:“你竟为一个——一个女子忤逆兄长?” 这可不正是验证了她的身份! “无关她的身份。”岂料齐悠白摇头,给头上冒烟的兄长悠悠倒了一杯茶,“明明这样的事落到谁身上都不公平。” “只我以为,至少你我二人是再清楚不过的。” “你——”齐珏欲拍案,却被他起身动作抢先一步。 “明日一早,我随兄长前去祭拜母亲。”齐悠白站起身来,也不瞧兄长是怎样的气急败坏七窍生烟,径直出了门去。 —— 青丝不知坐过这石凳子多少次,只这一次屁股扎了针似的怎么也坐不安稳。她想,一是自己随师兄来了春城,而不是继续陪着师姐收拾残局——这本来就很奇怪了。然后,在陈道人出门吃酒叫上她的时候——她为什么拒绝? 她到底凭什么拒绝? 都怪自己问了师父那个问题!自从知道自己在这里时间不多了的时候,心里总是慌得很,青丝想。慌什么呢?慌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陈道人的胡言,自己的痴心妄想,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怎么召了棠花枝来,但见上面绽开的满枝花朵心上竟然愈发烦闷。 青丝腾地站起身来,因之聚精会神地烦躁,直将自己顶上的东西几乎顶飞—— 那是什么? 直闻到那沁人的桃花香气,她心竟然狂跳起来——知道的是大师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呢!!! 第103章 “啊!实在不好意思。”却是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以至于青丝一瞬间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这是我自己酿的桃花酒,青丝姑娘要来试试吗?” 竟是——柳书书?! 第93章 “这样算来,我们是很久没见了。”她笑容浅淡,眼睛里却泛出一点泪意。青丝点头,似乎还记得初遇时她的心境。 ——不过那竟然已经是几年之前的事情了。不知道这小说的剧情是怎么发展的,她看着,觉得柳书书和齐珏仿佛并不是那样一种关系。 可她却能到齐悠白的院子里来,这又是十分耐人寻味的。 仿佛猜出她心中所想,柳书书抬手将自己鬓角一丝吹乱的发别至耳后,释然道:“如今我名落烟,再不叫书书了。” “可以叫我阿烟。” “想必你也听闻我父、也就是柳家的事情。”阿烟看向她,面上仍旧是淡淡的哀愁,不过比起那年胆小泣泪的柳二小姐而言已有很大的改变。 “承陛下恩典,我和姐姐再不是柳家人了。” 青丝静静听她说着,随即见她将那白瓷瓶搁在桌上,抬手倒酒时便是一阵扑鼻桃花香。“我听陛下说你回来了,想着来见你一面。”阿烟道,“离开之前,还有些话想和你说。” 离开? 姑娘把小杯往她这处推了推,指尖碰到青丝伸出的手。 “活至如今年岁竟然从未出过春城,真是好生遗憾!不过现今再无牵挂,我也该去看看别的风景。” “先悄悄请你喝上一杯。”她笑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剩下的还要交予陛下。” 带着凉意的杯壁触到她手心。 “走啦!” 青丝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心中一紧,不由攥紧了握在掌心的物什——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张纸条。 她想告诉她什么? * 齐珏没待多久,隔天一早便回宫去了,想来是是去张罗弟弟的及冠礼。 青丝看师兄不慌不忙从院子外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明天及冠的不是他。 “师兄,你何时回宫?”她问。 “回宫?”齐悠白笑,“不回了。” 不回了?!这怎么成?!青丝疑惑道:“怎么不回呢?陛下不是要给你办及冠礼?” 他不回城自己怎么趁乱跑出去见阿烟啊? “青丝,你这几年来往过景国几次?”齐悠白却问。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来这个,青丝于记忆中数上一数:“……约有三次。” 齐悠白意料之外地应答:“可曾听闻百姓中有人谈及恭王?” 当然没有、毕竟她只是路过啊,吃几顿就走。在她沉默中得到答案,他轻言,点到为止。 “远游数年的王爷,没必要这么大阵仗。” 也是。青丝想,那就是私下里小办了。 “师父说你有礼物送我。”齐悠白问,“是什么?” 陈道人怎么回事这是能提前说的吗?谈起这事青丝就气急。什么人啊这是!只说要她去拿来,且不说在哪里、明天可就是大日子了,现下不知道又去哪里偷鸡摸狗,人影不见一个。于是青丝只能顶着师兄一张期待的脸摇摇头,故作玄虚道,“秘密!明天你就知道了!” “好。” “走吧。” “去哪?”青丝疑惑地跟上前去。 齐悠白跨过台阶,“带你出去逛逛。” 天降的好机会! —— 齐悠白的院子离主城有些远,二人走走停停,直到午后才来到城里。城里热闹得紧,形形色色的人,也有些人停了脚步打量二人装束的。 “师兄,我们去哪里?”青丝扯扯他的袖子,稍稍抬起头。 “马上就到。” 青丝看着他领着自己拐进到一处偏僻小巷子里,待停下脚步,只见一个碧意满园的小店正立在眼前,墙头探出几只粉红的花。下面枝叶掩映处,站着一个朦朦胧胧的背影。 抬头,这挂了店幡的地方曰“繁华里”。 ——奇了怪了,店开在这样一处偏僻地方,却叫“繁华里”。 “青丝,”她跟着师兄上前去,却见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站在面前。 她大惊失色,徐怀真?!他怎么在这里? “好久不见。”见她怔愣着,徐怀真先上前几步,偏头假意咳了咳。“不是你说,你想——想带我试试春城的河粉吗?” 她是这样写在信里没错,可是他怎么来得这样快?还有?青丝看抱着胸站在一边的师兄,他们又是怎么联系上的?她怎么不知道...... 哦,齐悠白在须臾呆了两年。 “进去说吧,徐师弟。”齐悠白示意,却从腰际处取下一枚钥匙,推开门。 身后二人已然叽叽喳喳聊起来,不对,叽叽喳喳的多是他的师妹,徐怀真只做个安静点头的,不时应和几声。 “你来的这么快?”青丝捶了他一拳,“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徐怀真正色,“恰好在这处办事。”他咳了一声,又道:“你的信送的太慢,陈师叔替我截了告知我的。” ......他现在怎么这么娇羞,完全不见几年前的暴躁孔雀样。青丝狐疑地看他,又看前面闲庭信步的——齐、齐悠白呢?! “我师兄哪里去了?”她惊呼。 “无事,”徐怀真在一边道,“你师兄难道不是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吗?更何况他是特意引你来此处接我,说不定人家有自己的事要做。” 是吗?青丝转头问,“是他让你在这里等我们的?” 徐怀真点头,不过很快将头瞥向另一处去,欲盖弥彰似的,“准确来说是等你,我可没有让他也一起来。” 看样子他不是很喜欢齐悠白。青丝在心中一想,又疑惑——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大师兄呢? 这样一想,她小灵通声响。 “师兄?”青丝问,“你去哪里去了?” “回宫一趟,兄长找。”他声音不急不缓,接着道,“你和徐师弟很久没见,在院子里呆着也无聊,不如和他在街上走走。” “昨夜我在你锦囊里放了钱财,见着什么想买的就买下。” “今夜南桥见,师兄带你回家。” ......谁会拒绝一个给你塞钱的开明家长呢?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拒绝!青丝默默垂泪,觉得徐怀真果真没有眼力见。 “唉——”被她暗自吐槽的徐怀真见她捏着他们那丝毫没什么进步且一贯丑陋的通讯工具,轻声吐槽道,“多少年了,竟然还未学会传音之术。” ? 青丝怒了,狠狠撞他一撞:“你懂什么!”果然没装多久,这不本性暴露,这种人懂不懂什么叫做以物传情啊? 徐怀真被她撞个大趔趄,却难得不恼。“那还到底吃不吃河粉了嘛!” 青丝扯着他手臂往前冲—— 差点忘了和阿烟有约! “什么?你要去哪里?”徐怀真不可置信,岁嘴巴一抽:“你要把我自己留在这里?” 说的像他第一次来春城似的!但谁叫青丝心里有鬼,只好出声安抚:“看你吃的嘴巴都红了,我去给你买个好喝的怎么啦?” 是的,她点的爆辣河粉。 徐怀真狐疑地看她,最终还是被唇上火辣辣的滋味激到头昏,又不能显出自己真的吃不了,只好埋头又吃起来。“那你快去、嘶,快去快回。” 青丝一溜烟跑了。 她刻意找的离阿烟地址近处的河粉摊子,于是只需跑过一条街就到了约好的地方。 ......难以想象,之前养尊处优的柳二小姐现在正在掩了门的院子里坐着绣花。听闻门响,她抬头。 见是青丝,面上一点惊讶。似乎是没曾想她来的这样快。 “我怕你走的急,所以一有机会就来找你了。”i青丝走到她面前,见她身上粗布麻衣,手上还拿着针线。 呆在这狭小的院落,青丝心里滋味难言。虽然柳家罪大恶极,但她又做错了什么?她可是......女主啊。 想来剧情早已经不是她之前看的,甚至不知道偏离了多少去。不然现在柳书书该在宫里,改在一个华美的宫殿里,过着比柳二小姐还要好的生活。 “青丝姑娘。”阿烟放下手上的活计,面上的羞色一闪而过不过并没有伤感。她执起青丝的手,面上洋起笑意,“过这样的日子,我很开心。” 柳家失势几日,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被禁宫中的柳皇后不闻风声,却在夜中也走了。闭眼之前,她看着跪在榻前的妹妹,不知是释然还是痛苦的大笑出声,最后摁了摁柳书书的手。 周遭冷暗,柳书书站在那辉煌的宫殿之中,荒唐地想:在这世上,她竟然再没有一个亲人。 “我出宫之后,借住在友人家中做些活计。”她朝那堆绣花片笑道,“我也只会做这些了。” “这有什么,嘶,我同你一样,也就只会些绣花功夫。”青丝按她坐下,问:“你之前说你要走,是要离开吗?去哪里?” 第104章 谈及这个,阿烟面上笑意更深。“是和友人同去,只说是要往南方去。” “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的。” “那、祝阿烟一路顺风。”青丝道,看她神色动作,想来是真的向往,再想问她那个友人靠不靠谱的话也藏在嘴里。 “一切放心。”阿烟握住青丝的手,一瞬压低了声音:“我有事要告知于你。” 这就是她要青丝来找她的原因。 她心中一紧,不知怎的,青丝觉得这事会和自己到春城来寻找的答案有关。 “此事说来话长,”阿烟出声提醒,只问:“你和陛下之前可有什么接触?” 齐珏? “什么意思?”青丝不由得揪紧了袖子,“为什么问起陛下?” “你听我说。”阿烟朝周遭看了一看,转头又道,“之前做过的事就不管了,之后无论陛下央求你做什么,你都千万不要去做。” “特别是有关恭王殿下——” “青丝——”青丝紧绷的神经遭这大喊一扯,彻底断了个干净。 果不其然,正是那被抛下的徐怀真找上门来,眼下正站在门外又大喊一声,“青丝!” 他倒是 没直接推门而入。 青丝朝阿烟歉意地望去一眼,示意自己先去解决了这人。 “来了来了,叫什么!”她将门一拉,先发制人道:“喊什么,这不在给你找水么......?” 门外人一张薄唇红肿的惊人——辣的。青丝抬眼望去,只见徐怀真正用一种十分幽怨的目光看着她,好似她是个什么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呸! “街边没水卖么?要特意跑到这里来找人?”说着他目光不善地朝里一望,鼓着腮帮子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眼神射来只问她:“你同我出来,不会是拿我当幌子吧?” 倒也没有。青丝在心中狡辩道,毕竟谁知道他刚好在这里呢? 见她不语,徐怀真心中越发沉重。“莫非你背着我——背着你师兄来这里偷偷见什么人?” 青丝:什么叫背着!她光明正大来的好不好! 此话一出,对面的徐怀真却见她不知道怎么突而涨红了脸,只道是自己真的猜对了,于是就要上前走进去:“好、好啊!我倒看看是谁——” * 春城东边有一座小小山丘,齐悠白小时候打听过它的名字,得知那座山名浮云。 “母后教过你的,那首诗怎么念来着?”身着盛装的女人笑意盈盈,摸了摸他的头。 “回母后,是‘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他回答地很干脆,小皇子的课业一向是极好的。不过那时他心中却想,这样小的山,怎么配叫浮云呢。 见齐悠白看着那颗梧树出了神,齐珏却也不急着催他走。反正他一路从皇宫偷摸着出来,也用了不少时间。 齐悠白也在这里等了他一会儿。 良久,见他还没有走的意思,齐珏这才悠悠开口,顺手把小径上斜生的小刺扯开。 “她看到你好好活着,想必会很开心。” “......是。”齐悠白无奈点头,抬起脚步。跟着兄长慢慢朝山上走去。 起初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小丘能得“浮云”为名,于是母后偷偷带他出宫亲自爬了一趟。好奇怪,明明不是什么很高的山丘,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雾围绕在半山腰呢。 母后那时说了什么他已经不怎么记得,只记她摇了摇头,似乎也答不出来。明明,她曾经告诉过兄长,甚至连周遭的山也是要评判几番的。 “山路不好走......”齐珏朝身后看了一眼,瞧见那不省心的弟弟仍旧是一副沉湎之色。 总归不是在那帮小屁孩身边的沉稳模样。 “快来,”他伸手又扯开一道枝桠,暗自咕囔道,“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好走。” 为什么不把道路理出来呢?只他二人心中自明了。 这是她的意思。 “活着没清净过一天,等死了就让我清净清净吧?嗯?” ...... 终于,二人看见一树熟悉的红绳——那本该只生于国寺山前的风榕树正枝叶繁茂的伫立着,其上已然系满半树的红绳。 “前几年我替你写,今日该你自己写了。”皇帝陛下自袖中掏出两条再朴素不过的红布,递给他。 “接着。” 第94章 “谢家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你打算何时回去?”黎黎眼看着不远处沈阔把给谢婉之准备的疗养方子交给谢元朗,却问待在自己身边的师弟。 “师姐陪着我回去吗?”薛凉月歪头问道。在黎黎视角下,只见他眉目飞扬,却掩不下那双眼下的淡淡青黑之色。 是……累的吧。 “嗯,”黎黎稍一点头,“我陪你去。” “在此之前,我们先回一趟落云山。” “为何?”薛凉月不解,“师父几人想必要在春城待上不少时间。”意思是何必再跑一趟等来等去。 “师姐担心什么?” 黎黎一摆手,“不,他们待不久的。”她道,“而且,我总觉得师妹近些日子十分奇怪。难道你不觉得吗?” “只有当面于她说上一遭,我才可放心回去。” “好。”薛凉月早知道说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 反正他也不是很着急。 黎黎点头,轻轻垂下眼眸。 * 徐怀真和那姑娘对上目光......转头对青丝问道这是谁。 “公子叫我阿烟即可。”赶在青丝介绍前,落烟朝他微微颔首,介绍道。 “嗯,阿烟姑娘是我在春城的朋友。”青丝底气很足对着徐怀真道,“你别乱想了。”什么背着师兄出来找人!她正大光明得很。 徐怀真:“......哦。”说着1,他不自觉地伸手遮住自己发烫的耳尖。 阿烟看着两人,失笑道:“好了,我和青丝姑娘说得也差不多了,”她看向青丝,正色。“你之前拖我找的奇书志也找着了,我去拿给你。” 青丝怔了一秒,忙点头:“好!” 眼见阿烟背过身走去,徐怀真扯着青丝走了几步,问道:“什么奇书志?” 青丝心上一紧,瞥他一眼:“总之是你不愿看的。” “你都不同我说,怎么知道我不愿看?” “好好好!”青丝为打发了他,正欲脱口而出什么,那边阿烟已经拿着一本并不薄的书册走出来。 她抬眼望向徐怀真,语气认真:“这位公子也喜欢看这些小女儿的书吗?” 徐怀真:“不是。”到底是什么书? 他只顺着目光去,看见青丝将那书接过来,花花绿绿的封面上赫然是几个大字。 名曰——《霸道皇帝爱上我》 ......这什么东西。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青丝将那书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生怕他看见似的遮掩着。 他皱起眉头,那边阿烟却又开口,对着青丝狡黠地笑笑,“这可是典藏版,好不容易找到的。” “我过几日就要南下,路途遥远,这书就交由青丝姑娘了。” 青丝看着她,心中不知道怎么地,隐隐地难受,但她喉头涩然,只点头应了。 阿烟朝她笑,“那就再见了,青丝。” “往后还会回来吗?”她问。 “或许不会了。”她答道。也是,她父母家人皆失,再留在这里不过是平添伤心,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好。一路顺风。”青丝朝她摆摆手,将身子转了过去,“再见!” 语罢,朝门外走去。 徐怀真莫名其妙,却只好追上去。 眼见二人消失,落烟这才垂下眼睛,看着一地静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见。” 落烟想起初次见面时小姑娘看她的眼神,发觉她现在也已经长高了很多,是个大姑娘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曾几何时,她也曾经向阿姐投诸过那样的眼神呢? 想到那花绿小册,她释然地笑,坐下了,继续绣她的花。 —— 徐怀真路上还是想要看看那本花绿小册,青丝却藏得紧紧实实。她甩他一记眼刀,“你竟然也喜欢看这样的东西吗?” 徐怀真:“......呵!难不成就许你看?别人看不得了?” “那你自己去买!”她骂道,声音有些大。 看着她莫名生气,涨红了的脸,徐怀真不可置信问道:“你吼我?” 吼?谁吼他了!青丝知晓自己态度很是奇怪,不由得心里生出点歉意,“不是!” 谁知她话没说完,只见徐怀真一气之下真的转身,朝着人潮处快步走了。 “自己买就自己买!” 青丝......好吧,她正好有时间看看这书册是什么东西。这样想着,她正欲朝着哪里静谧地方去坐一会儿,等天一黑就去找师兄一起回家去。 她紧抱着这书册,后背却遭人一拍。吓得她急忙将书册往锦囊一装。 “青丝~在这儿干什么呐?” 第105章 她被吓得一哆嗦,转身看去,正是不正经的师父陈道人。眼下正睁着一双细眼凝了笑意看着她。 “师父!!!”她将眼一闭,恼了。“你怎么总跟个幽灵一样?” 陈道人闻言也不生气,反而笑盈盈地上前将青丝一抓,“走,师父带你选礼物去——” 差点忘了这茬。青丝心上的怒火被他这一句话浇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头的疑惑。“去哪里?” 礼物嘛,自然就是他之前说过的给齐悠白的礼物,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也就只他现在才想起来这事情,心大的很。 青丝一头雾水地跟着陈道人走走停停,不知道拐过多少个巷子,终于才在一个颇为平凡的小摊贩面前站定。 青丝看着那摊上青青黑黑平平无奇的小石头,偏头去看不靠谱的师父 ,这难道就是他言语中的好礼物?可是这种东西,齐悠白想要多少有多少,毕竟人家可是有个皇帝哥哥。 “小哥,老夫且问问,你这石头是从何处寻来呀?” 那正打着盹的小贩被吵醒,扫视二人几眼,或是看青丝穿的人模狗样,竟径直对她答道:“姑娘呀,我这玉石来头可不小!不是我吹嘘......你们可曾听过奚山玉?” 青丝:没有。 “听过听过!”陈道人将话头揽过,笑嘻嘻地继续问道,“这玉石可是奚山之物?” 小贩听他问,得知他还是个有见识的,不由高看他几眼,“正是!”小贩骄傲道,“我家曾有个奚地的亲戚,就住在奚山脚下。” “听说啊,”小贩将言语放轻,“奚山上住着神仙嘞!” 青丝精神一振,“神仙?” “可不是嘛,”小贩点头道,或许是这事放在心中已经多年,好不容易有愿意询问下去的人,竟狠不得一股脑全说出来。 “也不知道多少年前了,那奚山本来没什么稀奇的,也就是玉产的多,这可不是得了当时皇帝的眼么,只听他为了征战,将奚山上下搬空了,挖的那山哟,坑坑洼洼的。”他看两人神色各异,但同样都有让他继续说下的意思,得意地一甩头,“不过呢,不知又过去多少年,那空荡荡的山上平白生了好些竹子,那满山生的哟,别提多好看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奚山又开始有玉了。”他道,“不过除了山下住着的人上山,其余人上去也只能捞个空。” 他将右手盘着的核桃一放,眯眯眼。 “诚实说啊,我这摆着的玉也不全是奚山来的。”他朝着青丝看去,莫名笑道,“我和姑娘是不是见过?” “没有。”青丝摇头。 “好、或是姑娘长得合我眼缘罢。”小贩道,也不说些什么了,只向自己摊上各色石头一指。 “这里面只有一颗奚山玉,如姑娘猜对是那一颗,我直接送与你了。” “如何?” 第95章 青丝看着小贩信誓旦旦的目光,心上疑惑渐起,却见陈道人已经笑眯眯的凑上前去,把那石头逐一捏在手心查看起来。 青丝不免摇一摇头。“还是算了,”她看向小贩,“你出东西我出钱,银货两讫最好。” 想着自己这些年的钱,应该也剩下挺多的,应该足够买下师父看中的东西送给师兄。毕竟,这钱她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再用了。陈道人既然说了她只有一年的时间,想必不会骗她。又或许是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青丝看着眼前古色古香的一切,产生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她该走了。这样想着,她心湖比之平时要更加激越。轻呼一口气,却对上陈道人含笑的眼睛。 他看着她,掂了掂手上一块看不清原本面目的石头问这块怎么样。 青丝当然看不出什么来,却只好顶着小贩颇感兴趣的眼神上前来仔细看了一看。确实是没什么特别的,和她看这摊子上所有的东西一样。于是她摇头。 陈道人收回目光,将手上石头递给小贩。“就这个了。” 跟着陈道人往前走时,青丝还感受到那小商贩的目光就就停留在而人身上,简直如芒在背。 “师父,就用这块石头作师兄的贺礼吗?”谁叫陈道人靠谱程度十分存疑,万一这真的只是一块再简单不过的石头呢? “就算只是石头又怎么样啦!无论你师父我送去什么,你师兄肯定都会喜欢的。” 这倒也是。齐悠白性子摆在那里,就算是颗石头也是颗意义非凡的石头。 但她不能只送一颗石头。青丝心中叹道,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送他贺礼了。这样想着又不知道要送些什么,心里烦乱。偏偏陈道人自顾自悠然走着,丝毫没有顾着她的意思,青丝紧着拳,转身钻进人群里。 “姑娘,可看上了什么?” 青丝无论什么时候都改不了选择恐惧症的毛病,眼见自己面前一柜闪闪发光的金银,朝那掌柜的摇一摇头,朝另一边放着玉器处去了。 师兄肯定是喜欢玉器多一些,她想着齐悠白平时的喜好,眼神掠过那一行莹润之物,目光忽而停驻。 那是一根玉做的簪子,在灯下闪着柔和光彩。她虽然对这类东西没什么见解,却也知道这东西是极好的,也很适合师兄。 簪子上没雕什么复杂的东西,青丝仔细辨认,问掌柜,“这上面的是桃花吗?”如果是桃花的花话更好,也和他的桃枝相配。 “是梨花。”掌柜的忙赔笑道,“不过姑娘若想要桃花的,这边也是有——” “算了,就这个吧。”青丝鬼使神差的拒绝了他,指了指面前的梨花簪子,“麻烦装好。” 夜色已经深深笼罩,青丝提着装好的东西这才想起师兄或许已经在桥边等她回家。她将东西朝自己腰边锦囊一收,却没收得进去。 原是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她又是个极难断舍离的主,于是只好把几件塞进的御寒衣物取出来穿上,这才腾出位置放下。 人潮渐散,青丝拢着厚衣朝桥边跑去。 她跑着跑着,原先踏踏的脚步中却听几声雷声大作,不等她仰头一望,瞬时下起大雨。 喂!她心里烦躁跑的越发快,想着大不了找到师兄再好好清理一番,好在离得已经不算远。 “师兄!”青丝好容易跑到南桥,见那边树下,映着暖黄灯光,也站着一个和她一样淋雨的师兄,登时想笑。 “等很久了吗?”她跑得鞋袜皆湿,现在极其不舒服,伸手却将他拉离树下。看见他面上忽而增多的雨水,忙不得的解释:“下雨天在树下容易被雷劈的。” 她话未说完,却听头顶雨水顿时消失了,这才感叹师兄掐诀这样快,却也忙把自己收拾了,浑身暖起来。 “今天开心吗?”齐悠白问道,把师妹头上尚滴水处烘干便立刻收回手。于是青丝只见一截袖子快速抽回的影子,随即点头。 “挺开心的。” “好,”齐悠白道,“走吧。” * 二人进门时,就见那须臾来的小师弟正一脸菜色地听陈道人喋喋不休,整个身体摇摇欲坠着。听见二人进门声响,徐怀真这才眯起眼睛看过来。 “哟,现在才回来呀?” 怎么吃火药了一样。青丝扁扁嘴,把厚衣服往桌上一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顺手给师兄带了一杯推过去。 “喂,”徐怀真拍了拍桌子还想在说些什么,只见陈道人苦口婆心地状告似的,“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师弟出去买个画本子花了整整十两金子!!!十两金子!!!” “别说了!”徐怀真本就听他埋怨了一路,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神神叨叨的师叔身边,也顾不及青丝不理会他了,将身子一扯直接逃开。 “师父何须操心,”齐悠白悠悠喝着师妹推来的茶水,微笑。“反正须臾有的是钱。” “败家!败家!”陈道人看一眼青丝,又看一眼齐悠白,狠狠摇头,恨铁不成钢地将身子一扭,转身朝徐怀真离开处追过去。 “师兄,”青丝饶有兴趣问,“须臾真的很有钱吗?多有钱?” 齐悠白觉得这个问题很像她能问出来的,于是将脸一撑,佯装苦恼道:“不可估量不可估量,反正比我们有钱 太多。”见师妹忍俊不禁,齐悠白又说,“黎黎他们说事情已经处理好,马上就回落云山。” ......青丝嗯了一声,她还在想师姐会不会生气,觉得她不怎么听话了什么的。齐悠白看出她心里想的,然而只是淡淡笑着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和他出去一趟。 “明日是你的生辰,不留在这里吗?”青丝疑惑。 齐大师兄摇头,故作神秘,“兄长明日太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过来,就不必等了。” “带上师父和徐怀真一起吗?”她问。 齐悠白点头,“自然,届时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嗯。 外面又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青丝点点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第106章 “自然,你的生辰你说了算。” —— 一早上起来,院内果然没有齐珏的身影。想来是朝政繁忙,真的没时间来了。不过师兄对此却不在意,见她来了,起身过来。 “走吧,”齐悠白抬头看看天气,见那远处涌出的一阵淡金,“天气倒是不错,现在恰赶得上门口的煎饼。” 是了,不远处有一个大叔支了摊子卖煎饼,昨天陈道人出门买了一个,说是不错。 “师父呢?” “早在院外等着了。”青丝1刚想问徐怀真呢?是不是几人只等着她了,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走了!”那金衣少年从她身后跨出来,侧着给她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就你睡得。” 青丝笑眯眯的走上去,给他狠狠一肘。 几人计划先去简单填个肚子,再到城里酒楼吃上一顿,晚上到南桥边上看看景色。如此,就算过了他的生辰。 青丝原想说这么简单,不太明白他一定要赶回来过这个生辰的意义,虽听及冠礼确实很重要,但齐悠白却从来没对他们详细说过什么。 青丝急着回来是为了从齐珏处打听些什么,那师兄是为了什么呢?但自己必须跟在师兄身边,才有机会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果不其然,在几人在酒楼胡吃海喝一顿,饭后消食消着消着,再就是跟着陈道人买些带回落云山适合猫狗吃的小食时,青丝突一转头,看到齐悠白转身出店门的残影。 “这小小一包就要老夫五两银子?小——小姑娘,做生意可要讲良心啊!”陈道人看着面前秀眉一皱的妇人,把徐怀真往自己身前一扯,作救命状,“珍珍你来说,与她理论理论!” 趁着二人正同老板讲价,青丝暗自退了几步忙跟上齐悠白去。 她没打算暗自跟踪,毕竟齐悠白想躲过她简直轻轻松松,于是她猛然跑着,到了闲庭漫步的师兄身边去。 “师兄去哪里?”她也不装,径直问道。 “皇宫,”齐悠白偏头看她,语气并不惊讶,“青丝也想去?”谁料这师妹将头一转否认了,“没有,只是想要跟着你。” “今日师兄生辰,不应该让你一个人。” 齐悠白扬眉,不置可否。步子仍旧闲缓。很快吐出一个好字。 于是也就这二人脱离队伍,并行着朝宫里去了。 齐珏今天确实很忙,忙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个弟弟到了这时候甚至还要拖家带口来。他只觉得心里一阵火烧似的,面上却不显,只叫二人先坐着等他一等。 齐悠白悠闲地倒了杯茶喝,顺手把一边的果子推过去。 齐珏本还想再批几本折子,现下是真的一点都看不下去了。“你,和我来。” 要不是齐悠白先站起身来,按着齐珏朝自己射过来的目光,青丝甚至以为他喊的是自己。 见二人消失在帷幕之后,她咬着一颗葡萄想怎么才能从齐珏嘴里套出话来。 —— “你本事倒是大,带她来做什么?”齐珏不自觉揉了揉柔眉心,阴阳怪气道。 齐悠白倒是脸色正常,嗤笑道:“往日不是你急求着我和师妹常待在一起,现在怎么又不愿意看了。” “......今时不同往日。”齐珏正色道,“你封印已解,自然不需要朕为你图谋了,我又何必要做个同你作对的坏人。” “......嗯。”齐悠白点点头,以示赞同。“不知兄长唤我来有何事?” “虽你自己说了及冠礼不必大办,但也不能什么都没有。”齐珏站起身,朝身后博古架去,手心一摁,只见那柜子冒出个暗格来。 “这是母亲早年为你备下的,今日正好给你。” 第96章 青丝晃神间差点把一盘子葡萄吃完,也是见四下无人,索性摊在椅子上作死人状。 她该怎么从齐珏处打听消息呢。但转念一想,她或许已不用想这么多,陈道人既已经言明她的离期,安安静静等着不是更好?青丝无能狂怒,终究还是站起来捏紧了拳头。 不管了,至少先把目前困惑解开。她正想出去找找机会,怎料门外传来渐渐近了的脚步声。随即有人推门而入,正是她正想着的齐珏。或许是看见她脸上的难言表情,齐珏扬扬眉,也是调笑道。 “怎么?你师兄一刻不来,相思成疾了?” 直说得青丝白眼欲翻。“没有。”她一口否决,想着自己要做的事情,把所剩不多的水果盘子往他那处推了推,也没坐在他边上,只直直站着。 “师兄呢?”她小心翼翼道,齐悠白火急火燎的赶回来过及冠礼,应该不会只和齐珏说这么一会儿话吧?值得他这么赶着回来的,会是什么? “有他忙的事情。”齐珏答道,意味深长道,“倒是你,有什么要问的不妨直说。” “仅限今天,往后你再问我些什么,我都不会回答了。”他认真道。 “为什么?” “因为......”齐珏垂眸,似乎是在笑什么,却只是抬手轻轻捻了颗葡萄递到她眼前,感叹道。 “吃得太多恐不消化,还是少吃。” 这是让她不该问的别问的意思了。 “好。”她点头,也不再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为了这事追来,面色一凛,直截了当问道。 “你之前曾让我转交给师兄的碧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或者说。 那存于记忆中的温柔声音忽又响起——“执扇慢摇遮鬓影......” 青丝直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问道,“是什么人留下来给他的?” —— 满室寂静,只有窗外传来不知名的鸟儿叫声。声音尖细,毫不婉转。 眼前案几上摆着的雕花盒子在他看来并不陌生,然而也是很久没再见过了。或在孩提时代时,有人是极喜欢搜集这些东西,然而只摆在盒子里藏着,并不怎么拿出来给人观看。 齐悠白记得自己曾问过她,这样好看的东西若只能黯然待在盒子里,岂不十分可惜?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齐悠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那时表情极不自然,不知道是不赞同他的话还是什么。还是说了什么自己喜爱之物,无需同他人分享的话,于是后来他也见得少了。 那时里面或只有半匣,或许是更少。但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双柔荑下绽开的满室明光。 齐珏将这物保存的极好,之前却也从未和他透露过这东西一直在他这里,直到......齐悠白将手腕轻转,露出一穿红绳穿就的碧珠。 果然是她留下的。 轻笑一声,他伸出了手,直至将整个手掌覆于其上。 —— “他母亲。”齐珏停顿一秒,“自然,也是我的母亲。” “那东西是我们的母亲为他留下的,至于是什么,你以后会知道的。”话说到这里,齐珏又转而笑着看她,“不如你直接去问你的好师兄,说不定他什么都会告诉你。” “好好好,下个问题。”青丝让他打住,“为什么是我?不是师姐?也不是其他的师兄?” 这也是她一直疑惑着的,她和齐悠白存在的非同一般的关 系。如果、如果在那么早之前齐珏就已经知道了她和齐悠白之间存在的奇妙关系,才让她去转交那串手链呢? 如果真是这样,她反而丝毫不觉地被他牵着鼻子走,甚至直接把那串诡异的珠子送到了师兄手腕上。而齐珏对这个弟弟的爱护显而易见,绝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 那对她呢? 青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将掌心握紧了。 见眼前人神色语法冰冷,齐珏丝毫不见半分心虚。指尖的葡萄被他随手丢回盘子里,而后将桌子敲了一敲。 “你乱想什么。”他似是轻嘲,“你以为只有你去过那个屋子?” “当初不过见你可怜,给你个代为转交的任务。而如今......呵,看你!简直将我视作洪水猛兽。” 他下着定论,“实在狼心狗肺。”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快问。” 见状青丝猛然睁大双眼,抗议道:“你可没说只有三个机会!怎么能这样?” “没说吗?”齐珏矢口否认,“明明说了,是你不记得。” 好,明摆着耍赖。但她确实不能把他怎么样,甚至连抗议都不敢大声叫唤。 青丝深吸一口气。“好,我姑且相信你前面的说辞,现在我只问你最后一件事情。” “你肯定你所为全然是为了师兄好吗?” 青丝直视着他,掌心冒汗。或许她心中早有猜测,今天走这一趟不过是为试探他的态度,她现在要做的无非是试探局势并非太差,就算齐珏真在算计着她什么,比起无能狂怒撕破脸皮,达成谈判让她至少还能活上一会儿。 只要能活到回去的那天就好。 不过目前看来,齐珏还是不愿意告诉她真相,也是,他或许布局已久,怎么会一时半会儿转变想法。 第107章 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她很愿意帮助齐悠白。无论现在这境况是早就被人计划好的还是什么,至少一路过来齐悠白真的是在保护着她。还有,师姐他们或许也知道什么,却也没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反而对自己悉心教导,一路照料。 装一时能装,但现实不会骗人。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青丝安慰着自己。只要留着命回家一切好谈。 她终于把一切想好,正要试探齐珏口风之际,齐珏却摆了手,表示不会再回答她任何问题。 “还是你要告诉我什么?”他示意她坐下,弯着唇道,“同样,只有今日我愿意听一听。” 他在告诉她珍惜机会,而这正是青丝想要的。 “好。”她点头,在他身边落座。“我自知没什么筹码,但有一件事我需同你说明。”语音未落,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棠花枝刺近他咽喉,若再使出一分力气,想必他此生也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 脖颈一凉,齐珏不知是丝毫没想抵挡还是尚未反应过来,只听眼前人目光决绝道, “至少此刻,我完全可以杀了你。”青丝语气一转,而又在他目光中笑嘻嘻地将棠花枝收回,明目张胆在他面前上演了一番仙人法术。 “你是皇帝不错,但只是个凡人。”她道,“所以总会有你算不到的东西。” “比如?”齐珏目光渐凉,开口。 “比如师兄不愿意。”青丝十分肯定道,“他一点都不想你为他做这些事情。” “否则我活不到现在?”青丝笑道,直戳他命门。“所以你自顾自地在谋筹些什么呢?” 不知道是听见了哪个字眼,出乎意料地,齐珏并没有恼怒,转而用十分同情的目光看着她。但他并未点破她言语里的错误,只问道,“你就这么自信?” 青丝更将袖中拳头藏进去了些,语气颇为自然道:“自然。” “那就好。”齐珏径直站起身,“就按你想的这么办吧。”他露出个颇为真诚地笑容,对青丝道,“但你师兄若知道你将剑架到他脖子上,不复他眼中形象,不知道还会不会如你想象中那般温良。” 说完,他转身欲要离开。又突然停住脚步,惊得青丝以为自己竖起的中指被他发现。 “我并不想杀你。”他头也不转,只留下这句话就背着手出了门去。 青丝窝握在袖中的手这才一松,身子瞬间瘫倒。 ......早不说。 第97章 齐悠白回来的不算晚。至少在陈道人鬼混回来之前,两人顺利的回到了城边小院。而青丝一边走着,想着今天和齐珏对峙一番,大抵是看穿了他想要做什么。 但他所说不会伤及她性命......也只让她把提着的心稍微放下。至于其他的,她心中忽而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为什么不直接问师兄去? 他会如实回答她吗?依着这些年对齐悠白的了解,她相信他的为人,也明白师兄绝无可能存有伤害自己的心思。 否则他早有一百种方法对付了她去。 二人并肩走回城外小院时她数次想要开口,却在瞟见师兄侧脸时将口中疑问咽下肚。问不出口吗?她对自己说,或许是今天日子难得,她不想在今天打扰了他的好兴致,或让他伤心。 青丝并没见过师兄伤心的样子。再不济她也只见过他微微失意的神情。齐悠白会伤心吗?如果她此刻问出口,师兄是否会因她的直白而后悔对她这么好,以至于觉得她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院中颇寂静,想来是陈道人还未回来。 正当青丝犹豫不知如何开口时,齐悠白却将她一腔愁绪看穿了似的,邀她同在院中赏一赏月亮。 青丝闻言抬头看天,只觉得师兄在开玩笑。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只看着齐悠白好似以暇地,从铃铛中掏出了酒壶。 随即又掏出两个小杯子。 青丝颇为震惊地看着他。毕竟之前几人饮酒是从来不带着她的,因着年岁尚小,青丝向来被排除在酒局之外。 “......给我的?”她看着那酒杯问。对面的齐师兄却抿唇一笑,在庭院灯盏下笑得很欠打,却也有些久违的孩子气。他只是循着师妹眼神看去,对上她一双因期待而睁大的眼,轻摇头。 似不觉察师妹失望心思,他坐正,好笑地伸出手去抚微抽的额角,也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腕。 青丝看见了那串红并着绿的珠子。 哦。是她在齐珏授意下送的,念起那人心思,不觉心情难奈。 “齐师兄,”她紧了紧拳头,笑着从那拥挤不堪的香囊袋子中取出木盒子。 “生辰快乐。”她轻言,抬手将盒子递予他面前。 二人却听一片静谧之下,一声莫名的脆响。 于是皆低头一看,好像是支在月色下闪着光的簪子。青丝不免愣住。 什么?只是她欲伸手下去捞,一边的齐悠白却比她更快。青丝借着灯盯着那支颇为熟悉的簪子,眼睛不由睁大。心道难道是从盒子里掉出来了? 而齐悠白只将簪子端详了一会儿便还给了她。 这是……不喜欢?她心中暗道不妙。 “多谢青丝。”对面的齐师兄无奈打趣道,“之前的储物袋若是满了,下次回山寻个新的给你。” 这却被另一人想作其他的意思。 果然青丝听着颇为羞耻,认为他不喜欢。 可这已经是她比较买得起的东西。心中沮丧的师妹一边接过那支簪子,一边想着怎么把那空了的盒子拿过来,于是下意识伸手想要捞回来,却瞬间覆上一层暖意。 但一瞬而失。她明白是齐悠白将手拿开。气氛稍滞,却见他扬了扬眉稍,屈起一根手指在木盒上轻轻敲,语气有些幽怨, “怎么,不舍得送了?” 当然不是。只是青丝觉得接下来这种行径简直可怕至极,打算心一横就把木盒扯回自己怀里,想着他即使不喜欢这簪子也就算了,送就送了。 于是乎她也就这么做了。 再就是顶着师兄探究的目光在桌下暗自将盒子轻轻捏开,想把那根簪子塞进去。 然她瞬间便傻了眼。 原因无他,那盒中锦布上搁着的明明就有她买的礼物。 那这根——她看向手上那泛着光的东西,那这又是哪里来的?青丝一根手指卡着盒子关也不是闭也不是,就这样愣住不知动作。 两支一模一样的簪子? 忽地,她脑中灵光一闪,这才想起好久之前,师兄似乎是送给过她一根簪子。 竟然也长这样吗? 她正回忆着,却听桌上忽有人扣指。抬头看去时只见师兄忽而转过身去,留下一个背影 。 他似乎是笑了。 “很好,”她听这师兄自说自话,想来是猜到了什么。接着一点等着她接话的意思也无,径直吩咐道,“替我簪上吧。” 这是什么道理?青丝自知理亏,索性将盒子打开且将那簪子一把捏出攥进手里,腾一下站起身来。 看着冒火气似的,实则是羞的。 她此刻看不见齐悠白的脸。但不知怎的,看这背影,除却尴尬和愧疚外,青丝心中忽而升起一丝莫名的感觉。以至于她握着礼物的手竟微微颤抖,不怎么抬得起来。 这感觉好......奇怪。说不清而道不明的,却让她心慌地直像在被火烧灼似的。 “……师兄!”她狠狠摇头,却一时不察猛然开口,于是声音又将自己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尽干些糗事。 “嗯。作什么?” 而面前的齐悠白头也未转,似乎已经习惯这师妹的一惊一乍。他自己也只顿了一顿,全然不知道身后站着的师妹已是满脸涨红,甚至手抖个不停。却一下子便为她的失态找了理由,轻言问道:“难道是不会?” 此话一出不过几秒,他只察觉头上原簪好的发髻被人突兀地捏住,动作无比生猛简直要取他性命似的。 但齐悠白何许人也,于是眉头只轻轻一皱,很快便又舒展开。等到他些想说什么,却听身后呼吸愈发重,于是乎这人才是真的僵住。 随着师妹更加生硬的动作,他只觉得脖颈上泛起一阵奇妙的痒意,这古怪感受又像是从哪里深处延伸而来。 可明明是被他自己的发丝扫过...…等自己失了神后齐悠白这才明察似的,忽而知道他们现在这举动到底有多不妥当。 “青......” “师兄。”比他更快的却是师妹更加近了,几乎是耳语般喊了他一声。 于是这举动让他头一次尝到自食其果的威力。 诡异地,齐悠白先是稳住心神应了一声,却再没了心思去想她这平静声线是不是强装的。 见身后人却不再说话......他只好背离了师妹动作将头轻轻一偏,打算远离那声响的来源,也尚且稳了声线问道,“还没好吗?” ……于是他又察觉师妹将一肚子话语咽了下去,随即很快清醒似的远离了他。 第108章 齐悠白将心神稳住只需一息间,而待他微微转身时却见青丝已然站直,身形笔挺似树干。 ……却也还是僵硬的。 二人此刻谁也不敢看着谁的眼睛,气氛便猛然尴尬起来。 而陈道人就是此刻出了声的。 “咳。”他似乎是出声提醒。 然青丝几欲魂飞魄散,差点一脚跳起来。 一旁的齐悠白偏头看着不知来了多久的陈道人,起身无意将师妹一遮,俨然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问道,“师父来了为何不出声?” 青丝:好一个先发制人。 “好好好就算是为师的错嘛!”陈道人面上倒是如常地嬉皮笑脸看不出什么变化。他走近了,举了举手上拎着的好东西,一边展示一边伸着鼻子朝二人处来。 桌上酒壶顿时暴露。 “好啊你们师兄妹两个!”他颇为气愤笑骂,“藏着好东西喝不等我们回来!” 们? 等他骂完,果然只听几声压着的脚步声又从不远处响起。几人看去,却是徐怀真拖了一麻袋的什么回来。他轻抬起的脚步在看见三人齐齐站在院中的下一刻终于重重的放下。 “......都看着我作什么!”他使劲一提溜麻袋,将头一扭迅速消失在现场。 甚至临走时不忘狠狠瞪了一眼青丝。 青丝:......好吧,她好像猜到他背着的那一大袋是什么了。 对了!光想着齐珏惹这破事,差点把阿烟交给自己的东西忘了。青丝这样想着,什么也不再管,扭身也从二人身后消失,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师徒两个。 …… 终见那姑娘背影消失不见,陈道人戏谑嘴角这才落下。随即他看似颇为不解的看着自己几乎是亲手养大的首徒,摇了摇头。 “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问,抬脚在齐悠白对面坐下,下意识摸上那小杯子。而陈道人只需一探就知道这杯子还是干净的。只瞥了一眼大徒弟,他便自顾自倒起酒来。 “坐。” 于是齐悠白又坐下。 然他知道自己还没回答师父的问题,却是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似的,只将陈导人搁下的酒壶又提了起来。 丹丘道人置杯的手一顿,洒出些晶莹玉液。导致他不得抬起眼对上自己徒弟墨似的眼睛,在浅淡月色下照地如梦般荒诞。 “知道。”他缓缓闭眼,等着将那股莫名冲动按入冷静的浪潮,直至彻底吞没。 陈道人:这徒弟趁他不备回答,年轻人声音仍旧如平日般沉稳,似乎永远也无需他担心。 知道。他一边心中暗自笑道,一边也就毫不掩饰的笑出了声,微抬头,果然看见那在其发间闪着莹润色彩的物什。 呵。 但愿如此。 第98章 青丝回到房间,先仔细检查了门窗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后,将那册书从垫子下取出来。 好一个《霸道皇帝爱上我》。想到自己来到这里的契机,青丝心中预感强烈:这或许可以帮她解决目前困境。 她将心一横,翻开。 入目是半页娟秀字体,不属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这字迹倒还十分清楚,除了内容对她来说稍显晦涩,但勉强可以理解。 虽然封面名字十分辣眼,但这似乎只是一个姑娘对自己半生经历的简要叙述。 青丝也不又得松了口气,这显然不是她在现代看的那本狗血文。 她顺着字迹往下看去,发现落款俨然就是这个姑娘的名字。 ——曾蓝。 曾......蓝?一个非常陌生的名字。无论是自己身边的人,或是这些年认识的,形形色色的人中似乎没有一个姓曾的。 柳书......不对,难道这是落烟认识的人吗? 她继续往下翻。 越往下,青丝越能理解这姑娘要讲什么,这也得益于她不再执着于用那么晦涩的词语来描述自己的生活。 起初她写自己在家乡随兄长游山玩水的趣事,嬉笑玩闹,字里行间不难看出这是个多么活泼的姑娘。 后来她和丈夫相识于闹市,吵吵骂骂了几年后幸福地出嫁,生了一个孩子。而这本册子写于孩子生下来的第三年,那年她二十四岁。 后来她写小儿夜夜啼哭,自己常常和丈夫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入眠,再就是她怎么学会去做一个更好的母亲。 青丝继续翻着。这小册子不算厚,所幸作者言辞越来越简洁,记录的日期间隔也越来越大,几句话就完成一篇。 青丝即将翻到结尾,没发现什么值得细究的地方。 作者却截然而止,不再有下一页。 青丝看着,伸出手指向字迹摸去,发现这一页纸张格外粗糙。指尖上的触感使她心上一颤,大概是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这一页竟全是说她的恨。 “此生无悔,却恨此生。” 她没再写下去。青丝仔细检查,没发现后面有被撕毁的痕迹,想来她就是在这里写到落泪停笔。 曾蓝。她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想不出落烟为什么要把这本小册子交给她。 或许这人正是她解谜的关键。 想不出来。 她苦恼地大字摊开,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塞得慌,或许是为这姑娘伤心。 明明她前面过得很好,那最后她又为什么恨? 曾蓝...... —— 徐怀真简直是疯了。 青丝看着他房中被花绿小册子摊满了的小桌子,发觉自己真是太惯着他了。 大早上的不睡觉,在这里看些什么呢。 “《我和天君不得不说的□□事》,”徐怀真语气认真,把最显眼的那本挑出来甩到她面前,“你竟然喜欢看这一类” “喜欢极了吧?”他得意一笑,颇为大方地一甩手,“这一桌子的都可以给你。”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青丝不是很想要这一堆书,但她还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问什么事。 “离你师兄远一点。”他凑近她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为什么?”她有些惊讶,甚至有些怒。 徐怀真面上白眼一翻,心里却苦涩地咕囔起来,她竟然也不问问是哪个师兄。 “须臾几年,我看到的比你多得多。”徐怀真眯起眼睛,越发显得他双眼狭长,目光却不善。 青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甚至想都没想就觉得徐怀真指的是齐悠白。 明明她的师兄有三个人。 “你不是也在怀疑他吗?”徐怀真笑了一声,双手有意往桌上那书一压,“休想否认。” “......”竟然就这样明显?青丝狐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想必是徐怀真在诈她。 “我何必诈你。”他一语中的,抬眼看她。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诈我?”青丝脱口而出,而后有些后悔地紧闭双唇。这不就是摆明了自己相信齐悠白甚过于他? 但这明明很正常,毕竟她和师兄认识的时间更长一些。 “呵,”金衣少年烦躁地摸了摸腰上的刀,想着如果可以直接把面前这怀疑他的大笨蛋一刀了结。 偏偏......不行。 “傻子。”他偏头,不在看她。“你若有心打听,早就知道他在须臾两年过的什么日子,” “你只是不愿意问,”他抿唇,“又或者,不舍得问。” 她怕知道什么呢。 “我怕知道什么?”青丝随手拿过一本书,衣袖拂过少年扣在桌上的指尖,果然看见他缩了缩手。 “不是你自己要告诉我么?”她说,语气轻快,把那本书抱在怀里。 “好珍珍,后日午时,桥下等你。” 她倒走的干脆。反观徐怀真呢,只记得怔怔看着她走出门,裙摆扬起轻巧弧度。 徐怀真将头一扭,他才不会去! —— 青丝刚离开徐怀真住处,本来直直走着,却将脚步一扭,转了方向。 陈道人正在门口等太阳。 她知道这是师父的习惯。 “陈师父。”她站在门口喊他,扣着手敲了敲门。 “进来吧。”陈道人语气淡淡,待着疲惫。 青丝走过去,看他眼下乌黑一片,颊上胡须散乱,仿若回到那年他将她捡回来那天,他正扮作一个假乞丐。 几年过去,他面容不改。这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好事,青丝却感到害怕。 常言道时间无情,几年过去,她也明显感觉自己习惯了这个世界。就算她现在还可以坚定自己回去的愿望,但如果她有一天出现松懈,觉得留下来也未尝不可呢? 外婆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她终于认清,这习惯未必是好事。 —— “我能回去吗?”青丝直截了当,自己都觉得痴人说梦般追问,“可以现在就回去吗?” 陈道人点头,又在青丝亮起的眼眶中摇头。 “可以,但不是现在。” 第109章 青丝垂下眼,甚至她从未思考过,陈道人或许是个十分残忍的人。 抱着希望活着,未必不是煎熬。 “那为什么现在就告诉我?”她追问道,“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一个看似近而又遥远的希望无疑于给人判以缓刑。 希望为什么总是飘渺。 陈道人眼看着小徒弟眼眶蓄泪,换做平日他早逗笑取乐换她开心,现下却沉默了。 “还是你有什么条件?”青丝破罐子破摔,“还是需要我做什么?” “你说,” “为了回去,我什么都可以做。” 陈道人沉默不语,不像是平日那样不正经。他一张疲惫的脸上并没什么表情,然而对上她愤怒而又悲怆的眼神,神情逐渐温和。 “是还要做一些准备。”陈道人笑道,“本打算后面几日再同你说,谁知道你这么着急。” “你不相信师父吗?” 还是......陈道人心中突生酸涩,嗫嚅着开口:“你不相信自己吗?” 正是。 但青丝哪里能承认。她只点头,表示知道了陈道人的话,把眼眶里的泪意逼回去。 她几乎是胡思乱想了,觉得师父也在瞒着她什么不得了的。 “需要我做什么。” ——“师父。” 她的询问被打断。 一身白衣的青年自屋内走出,直到对上师妹眼神,似乎有些惊讶于她会在这里。 “正好青丝也在。”他朝着师妹招手,脸色如常甚至带了丝笑意。 “你黎黎师姐给你传了话。” 第99章 黎黎几人本打算即刻返回落云山,不料半路转了方向,回乡去了。 “怎么了?”青丝本来就对师姐有愧,现在听说她火急火燎再次回乡,怕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她只说族里有些事要处理,叫我们不要担心。”齐悠白解释道,“若是我们先行回山,别忘了帮他们带点东西回去。” 青丝苦笑不得:“这话是沈师兄说的吧。” 齐悠白见她终于开心些,神色也放松下来,“你是知道他的,不就念着这一口。” 陈道人早识趣溜走,二人都尚未察觉。 青丝将头低下,轻点。心里却开始盘算起师兄到底听到了什么没有。 “出去走走?”似乎知道师妹不会拒绝他,齐悠白率先迈出步子,颇为遗憾。 “不然就只有等下次了。” 青丝并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过她确实没想过,齐悠白会带她来这里。 当初那个破庙。 青丝还记得自己初来乍到,甚至想要挖路边的野菜吃的事,现在想来还是挺好笑的。 她为小姑娘堆的土坑早就不在了,甚至不知什么时候,怎么长出了棵树。 树太小,认不出是什么品种。 青丝莫名走近了,伸手摸了摸那棵树。 她心里有蓦地悲伤起来,也不知道是为谁。 “青丝,”齐悠白在身后喊她,于是她转身。 一只干净的手掌,还有静静卧着的一串红绿珠子。 “这是我送你的那串珠子吗?”她看了一眼,却没伸手。 “是。”师兄很愉快地承认。 “你要还给我?”她疑惑。 齐悠白忍俊不禁,摇头,而后正色,出人意料道,“为我戴上。” ......这是什么奇怪的仪式吗? 但青丝还是很听话地把东西接过来,任那冰凉事物在指尖缓慢触着。 “那你伸手。”她咳了一声,紧张地发号施令。 把那串珠子套进去的瞬间,她紧盯着师兄手腕,生怕自己又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行径。 却未曾想是他语出惊人。 他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却如平地惊雷。 “喜欢吗?” ?! “你说——什么!”青丝大叫起来,而后头顶上一阵剧痛。 ......又撞上了。 齐悠白嘶一声,而后缓慢的发出疑问:“嗯?” “你你你!你刚刚说的什么话?”他竟然说得出口 ?青丝猛憋着一口气,一边不由得退后几步,后背正抵着那颗只及她腰腹的小树枝桠。 “我是问你喜不喜欢这珠子,”齐悠白垂首对上她涨红面颊,“若你喜欢,不妨再拿珠子串上几串。” ......原来是这个意思。 青丝哑然:为什么她脑子里偏偏想成那个!怎么就养成这样草木皆兵的坏习惯?都怪她昨晚想东想西,觉得自己现在道心不稳一定含有多重原因,其中最重要一条—— 和那书上的姑娘一样,青丝愤恨想。 ——绝对不能谈恋爱。她想起徐怀真那行为古怪的讨好,心里早就敲响警钟。现在又抬头对上齐悠白那张扰人心魂的脸。 这位更是重量级,当然这仅仅指的是师兄那张脸的危险程度。更何况,她心里鄙夷地记起——自己一开始是把齐悠白当养成游戏的儿子来看的。 她......她还嗑过他和师姐的产品。 ......这哪里行得。 “师兄带着就好,”她直接拒绝他的提议,“更何况哪里有师兄妹戴同一串珠子——” 的。 青丝狠不得一拍自己的脑子。 毕竟他们这对师兄妹真有个一样的梨花簪子。 而闻言,齐悠白点头称是,也不再询问。 于是二人回去的路上气氛少许尴尬。更加上她今天情绪起起伏伏,实在累的什么也不想说了。 还是齐悠白率先开了口,问她的镯子可有一直戴着。 “嗯,一直戴着。”自从那次回来,就一直戴着着没离过身。 “好。” 这时齐悠白颔首,示意她伸手出来。 什么?她不明所以,还是伸出一只干净的手掌,自己则随同师兄的目光一起落在自己的手上。 姑娘手指纤细,骨肉均匀,指甲修剪的很短——她不怎么习惯留长指甲,连大学时也只做短款的美甲。这双手除了常握着棠花枝挥舞的那处生出些细茧,看起来颇赏心悦目。 她盯着这双手——右手中指指腹旁没有丑陋的老茧,没有半分她从前的痕迹。 “在看什么?”师兄悄声问,把一朵桃花轻轻放进她的手心。 桃花湿润,开的很好。却激得青丝缩了缩手。 “青丝,”齐悠白垂着目光看她,唇边扬起一抹弧度。 她听见他释然笑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是吗?” 青丝心上一惊。虽然齐悠白语出惊人的次数不少,这样意味不明地话语也说过多次,她只当自己心里有鬼,总是生怕别人知晓了自己的秘密这才胆战心惊。 可要是,他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呢。 她想起自己和陈道人的谈话,似乎总是能被师兄误打误撞地瞧见,她每次虽心有余悸,却又很快忘怀觉得这事只是巧合。 但若不是巧合呢?她猛然抬起头,尖锐眼神对上青年毫无攻击力的眸色。 那双淡淡的,墨色瞳孔。总是在危急时刻稳住她心神,和她说不要怕的人,会是第一个戳破她秘密的人吗? “师兄什么意思?”她察觉自己牙齿都紧张地抵在一处,却还要装作漫不经心地张口,“我和你们哪里不一样了?” “不必惊慌,师兄没什么恶意。”齐悠白见她手心明明已经紧掐着桃花,脸上却还要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神色,搞得他像什么坏人。 见师妹仍旧紧盯着他,齐悠白微微一笑。 “难道师兄是什么坏人吗?你这样看我的?”他语气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幽怨,好似在诉说她的狼心狗肺。 青丝急忙否认。 “只是好奇师兄所说我们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她试探道,故作轻松。 “不一样......”他将这几个字淡然自唇边吐出,又好似要将其在唇齿之间摩挲过千百遍。 “我的意思尚且不提,那师妹认为我说的是什么不一样?” 倒叫他反将一军,青丝语塞。 “不一样......”青丝灵光一闪,心中忙对徐怀真多念了几遍对不住,假作羞涩地将头一扭。 “原来师兄早知道,那还拿我开什么玩笑?” 齐悠白:...... “什么?”他问。 青丝破罐子破摔:“无非是一些女儿家的小心思罢了,师兄何苦拿我寻开心?”她打这哈哈道,“师兄前几日将他找来与我作伴,不正是猜到了我的心意吗?” 齐大师兄嘴角笑意一僵,还未等他问什么,只见那师妹竟提着裙子转身跑开,身后仿若有什么厉鬼在追。 竟跑出同手同脚之态。 而后面的人呢?终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后,这大师兄目光徒然冷下。 她又多想了。 —— 青丝一路狂奔,狠不得架着棠枝日行千万里。 回到院落时天色已然暗沉。 “砰——”房门被狠狠关上。 第110章 虽然不知道此行好不好使,至少暂时先堵住师兄想要询问的嘴去。 只是对不住徐怀真了,她想。一番思考之下,甚至想到日后要不要求他与她作上几场戏。 他怕是不会同意,甚至会把她骂死。 青丝心中暗道对不住,一切只因她早看出来徐怀真别扭之下透露出的隐隐好感......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生出这样的心思,现而却遭她这样毁人清白的胡说一通,青丝顿时心生羞愧。 若是她真的有这个念头还好,可她明知自己对徐怀真没什么别的意思,却还为了堵住师兄之口将人牵扯进来。 ......于是这人又呈大字摊开状。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自己道德感这么高?简直可恨,如果她真是个为了回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还好,至少心理负担少上很多。 这个认知与青丝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这意味着她越来越在乎这里的人,甚至要为一个脱口而出的谎言而羞愧难当,恨不得给人家磕几个响头。 做不到不在乎。青丝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无论是上次和师姐的“不欢而散”,还是今天的“毁人清誉”,在她看来,都是极为困扰的事情。 她做不到无法不在乎,这就意味着她不能做到毫无顾忌地回家。 青丝思维发散:若她离开后,师门众人发现她从未说过实话,甚至连一开始的名字都是假的—— 想来会恨死她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念及此处,青丝不由得浑身一颤再不敢深想下去。 她只好忍痛在自己额上狠狠一敲,就这么晕过去。 齐悠白脚步顿在院中,陈道人早温了酒在等他。 他斜睨了自己大徒弟一眼,见他神色自若如常,却带寻常没有的困顿,哼了一声示意他坐下。 “带她出去了?” 齐悠白没答话,走过来时竟被一小石子绊得身形一歪。 陈道人:...... “她说了什么?竟叫你魂不守舍?”他难见长大的弟子这样情态,不禁轻摇了摇头打趣。 “......师父何必问我。”齐悠白同样看了她一眼,“好似今天你没在树林子里偷听一样?” “哈哈哈......” 陈道人不否认,也丝毫不见被人戳穿后的羞恼,反倒挤眉弄眼道,“如何,失落了?” “失落?” “须臾那孩子的心思自不用说。”陈道人抿了一口酒,犹且不够的猛灌了一大口。 “二人情意若相通,于你来说未必不是好事。”陈道人意有所指,“那水妖留在你眼中的事物总归抵不过一辈子。” 齐悠白不执一词。 “你逼我解除封印,目的就是走到这一步吗?”丹丘道人微微一笑,“我知你自小惯会算计,之前种种不过隐忍于心。” “只道是人心难算,”他大笑着,好似生怕吵不醒谁似的,“怕是因一念之差,满盘皆输啊——” 天色渐沉,那桌边哪还见那破衣衫老者,唯余一默然不语青年而已。 哪又知道是谁艰难按下汹涌心潮,自墙外隐了脚步远去。 万物俱寂然 ,等到酒彻底凉透,他也没抬起手来喝过一口。 室外冷清霜气逼人,梦中的青丝却已然是满头大汗。 或许是今天的逃窜太过明显,她梦里竟然出现这事情的另一种结局。 一身白衣的师兄站在她身侧,俨然就是今天白日里的模样。 “只是我猜,”他一字一句,明明声音极轻,却如巨石投湖。 “你的家乡,并不在这里是吗?” 青丝脑中长弦彻底绷断。 被发现了。 但是为什么? 她看到自己焦急之下想要争辩,却完全张不开口,脑中似有无数个小人在言语,争吵,大叫...... 为什么?青丝看着师兄眼中的猜测即将得到验证,自己却如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毫无反驳的气力。 梦中的她甚至还极为僵硬的牵动了一下唇角,却迟迟吐不出“为什么”这三个大字。 “看来是了。”那方齐悠白见她目中无光,似乎已遭万道雷劈电击,心上了然。 是了。 知道就知道。青丝无能的闭上双眼,甚至自暴自弃想:他总不能把这秘密昭告天下。 “......你听到,我和师父的话了?”那里青丝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果不其然,她看见齐悠白点了点头。 “更早之前,”梦里的齐悠白倒是云淡风轻,“我就察觉你与我们的不同之处。” “很远吗,”她看到师兄开口问道,“你的家乡?” ......梦中青丝已然放弃抵抗,却没回答他。丧气地,竟一把瘫倒在脚下灰扑扑的道路之上。 好无能。她思绪纷飞。 良久,那暗自等着的青年才听到她的回答:是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嗯”字。 “师兄知道了。”声音自上传来,很快又同她归于一个水平线。 是齐悠白毫无顾忌地,竟压着一身纯白无暇的素色衣裳,将长腿一曲就这样学师妹一屁股坐在脚下土路之上。 她脑中一阵风吹过,青丝不由得想到二人在山上度过的日子。 她看到自己僵硬的肩膀得以半分解脱地卸下来。 “还记得师兄答应过你的事情吗?”齐悠白坐的并不离师妹很近,却也只隔着一臂距离。 那青丝下意识地点头。 “我说的什么?” 说的......说什么?她脑中仍惊讶于师兄依然猜出自己身份的事实中,哪里还扯得出什么思绪去想他说过的话,再者齐悠白在她这里也算是个话多的主,自己哪里知道他指的那万千话语中的哪一句? 齐悠白自然不会做出眼巴巴等师妹回答的事,见她如意料之中答不上来,也只是一笑了之。 于是乎,他看着师妹,语气坚定,如同许下誓言。 “我说过会送你回家的。” “所以无论你的家乡有多远,还是一个我从来不曾见过的,甚至连设想也想不到的地方,只要有一点机会,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希望。”梦中的师兄柔声道,“我会送你回家的。” 他竟还是希望她能回去,而非困在这里。 无论是梦中的自己,还是梦外的青丝都皆被这诺言惊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为什么?”姑娘对上师兄的眼睛。 心中似乎在想他为什么没有追问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奇怪人物,反倒郑重其事地许下这么个一听就艰难无比的承诺。 “无他,想做而已。”青年露出一个微笑,“所以,不要忧心我会成为你的阻碍。” “为什么?”她傻傻的问,已然成为一个只会惊讶和提问的机器。 回应她的是一张渐近的,和平日看着毫无不同的俊朗面孔。 唯一不一样的——师兄不会凑得离她那么近,近到只要在低一低头,就会...... 就会—— 不行!!!!! 一声巨响过后,青丝于黑暗中睁开双眼。 好在她凭着惊人的毅力床上猛然弹起,终止了这场毫无厘头的诡梦。 青丝擦了擦自己汗湿了的额头,察觉自己心都要跳出来。 她怎么会做这种梦?!莫非她真的对齐悠白有点别的什么想法?这怎么行?! 带着如此天人交战的心思,她哪里还能继续睡下去。 于是只好一边抚着心跳期盼它恢复如常,一边靠着墙担心受怕地睁眼到天亮。 实在是怕那梦继续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她不知道那梦中另一个主角同样也没睡,否则更是一大惊吓。 幸运的是她在半开的窗边借着秋夜寒凉终于平定了心思,将这荒唐梦算作今天惊吓的后遗症。 直到朝露渐隐,白露过后的景地,秋天才算真的到来。 第100章 景国千里外的沃野之上,三道白光自昏暗天际划过,好似传说中的莹白流星。 夜中万物寂静,耳边只听见破开的的凌冽风声,在秋夜里不算太冷。黎黎想,将速度又提了些。 这三道剑光,正是转头向西行去的黎黎三人。她本欲前往落云山等师妹几人回来,行至一夜路程时突觉心痛如绞,一时不察从剑上跌落。 好在薛凉月拉了她一把。 几人只得先在底下的客栈歇下脚程。 “吱——” 黎黎正端坐在桌边,手上捏着不知什么东西。听到门外脚步声,手指微动,却没有藏起的动作。 那截深蓝的袍愈走愈近。 “师姐,”薛凉月唤了一声,兀自坐在了她对面。 “是族里的事?” 他果然已经猜到。黎黎眼睫微颤,不言语,也算是默认。 “我早说不要留着它。”少年语气很轻,“留着......干什么呢?” “住口!” 黎黎眉头一拧,制止道:“最后一次,下次别再说这样的话。” 第111章 ......薛凉月知道她的脾气,被这一喊登时闭了嘴,只垂下的眼眸中仍藏许多讲不清的情绪。 “好。”他道,“只是,要带着三师兄一起回去吗?” “不必。” 红衣姑娘轻轻叹了一口气。薛凉月只好点头,却听师姐道,“终归还要他回去报个平安。” “此事不要声张。”她道,“你我如常回去就好。” * “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沈阔迟疑问道。 “......师姐?”他看着只动了几筷的二人,将目光放到黎黎身上。 “昨夜何故?”之前他三人留下处理谢家残局,和大师兄几人分别时他明显看出黎黎和小师妹情绪不对,而黎黎自然是不必担心,毕竟他这师姐从不会耽误正事。 但昨晚...... “无事。”黎黎将碗筷摆好,弯了弯唇角。“只是族中传信来,说是从小看顾的妹妹找了如意郎君回家,叫我与师弟回家看上一看罢了。” “妹妹?” 薛凉月及时点头道:“......嗯,确是一个极为亲近的妹妹。” 沈阔对薛凉月竟然还有个族中颇亲近的妹妹一事感到震惊,毕竟他这师弟,心思实在好猜得很。 多半是和师姐关系好的妹妹吧,沈阔抚着下巴道,自己师弟这人,必然是师姐去哪他去哪里,如跟屁虫一般。 “那倒是一件喜事。”他点头道。 “嗯,”薛凉月接过师姐投过的目光,笑眯眯地搭上三师兄的肩膀。“好师兄,那就麻烦你——” “这有什么麻烦的?”沈阔将碗筷一搁,满脸欣喜地转脸朝着师弟道,“我记得你们那边有一种树,这树上常攀着一种颇为怪异的虫子,但是可食是吧!” 沈阔双目放光,张嘴:“不是,那东西是叫什么来着?叫、叫——” “没有。”黎黎面无表情,“你记错了。” “没有!”他哈哈大笑,“我绝无可能记错,师弟小时候还说过——呜。”沈阔被旁边的师弟一把扯了回来 ,一只手颇“轻巧”地按住了后脑。 ......哑门穴。 “师姐,你先去休息吧。”薛凉月对师姐挤出一个微笑,把师兄提溜着站起身来。 “我来同师兄说。” 二人朝着楼上的客房去,姿势亲昵。 黎黎看着桌上一堆残羹冷炙,招来小二将账利落结了,也上了楼去。 姑娘自袖中掏出一枚小巧的银杏叶,搁在掌心。不过多时,那叶上纹路显现出几个奇异的符号。她看了几眼,轻轻将手合上。 哪里来的亲近族妹,不过是他们不想让沈阔搅合进来的借口罢了。 但愿薛凉月将事办好些。 —— 几人临时落脚,能省则省,于是之开了两间房。黎黎一间,同为男子的沈薛一间。 此时此刻,沈阔才终于被师弟松开了脖颈。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师兄到现在也不知道吗?” “?”沈阔咳了几声,没有计较他的冒失行径,理解嘛!终究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弟。 “我当然知道你什么心思,这不是在帮你试探试探吗?”他瞥他一眼,顺便甩去一个眼刀。 但见师弟还是杆子一般杵在眼前,脸上全是冰冷的笑意,真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的样子。 “不过一件童年趣事,我不说!不说行了吧?”沈阔举手投降,在嘴上作缝合状。 “好了好了。”沈阔拉着师弟坐下,脸上笑意不减。“好啦!生什么嘛真的是。” “来!喝了这杯茶!消气消气!” 薛凉月抬手喝下。 几人刚吃完饭,总归是很渴。 “我和你们一起回去。”沈阔正色道,“自然,我明白师姐的意思,不过师兄那边有师妹和师父,我去了也没什么作用。” “还是和你们一起回去吧,”沈阔道,“自然,我当然不是为了喝什么喜酒才去,只是想去见见你儿时玩过的叶子罢了——好!好了好了——” “不说了!”看薛凉月作势又要伸手掐他后脖颈,沈阔及时止住,让他别忘了自己在药材上的好一番作为,带了他也绝不会吃亏什么的。 “......” 见他神色松动,沈阔乘胜追击道:“唉,我回去了也是摆在那里没什么可干,不如让我去喝一杯喜酒沾沾喜气呢?” “好吧......”师弟垂下眼眸,讥笑道,“可我做不了主,还是问过师姐的好。” 黎黎?黎黎自然不会同意。薛凉月见师兄欢天喜地出门去,心上不由一哂。 但......若非沈阔不经意提起那件事,他险些都要忘了那恶心的东西。 也好险记了起来,薛凉月僵硬地提了提嘴角。 好险,他也有个好主意。 —— “不行。”黎黎一口否决沈阔的请求,又开口解释道,“你从未踏足沼地,只怕会受其间瘴气损害。” “百害而无一利。”她下了判决,“不如回山待着。” “我......”他还欲狡辩。 “沈阔,”黎黎正了颜色,“你入门晚我几天,确是弟子之间最为年长的。否则我还要叫你一声师兄。” 沈阔不知道她为何提起这个,张口欲言,却听她又道“你今年二十有一,本命剑可凝出了?” 黎黎扬起一抹笑意,“不说现在薛凉月只差临门一脚,就连小师妹......” “小师妹前途也无可限量。”黎黎鲜见地用这样柔和得堪称温柔的语气说话,话里话外却将催着沈阔回山练剑的意思说的很急。 “你还是回山吧。”她道,“我知你心不在此,但未必不能在两全齐美的路上更近一步。” 黎黎目光如平日一样波澜不惊,话语确是难得的语重心长。 “别辜负师父的期望。” 沈阔没有羞恼,只是一动不动安然受教。 这边她话音刚落,还不等沈阔说些什么,那房间外头却传急促的敲门声,接着的是那小二焦急的尖细嗓音。 “姑娘!姑娘!你那弟弟好像是犯了急病!!你快去看看吧!” ...... 小二垂首,看着面前霎时遭破的门,登时心痛如刀绞。 好多钱呢...... 第101章 黎黎推门而入时,被那刺目的红惊得心上一颤。 这样熟悉的场景,她甚至再也挪不动一步。 一时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门口。 “凉月!” 愣神之际,只见沈阔已然飞也似地冲了过去,一把捞过已然摊在地上满身染血的师弟,伸出手急急地查看少年鼻下气息,一边探向他脉搏。 一身黄衣浸透。 黎黎这才按住喉头腥气,往前走了几步。 “......如何?”她哑声问道。 “还有气还有气,”沈阔喘着气息,转而望向这一室的红,还有这满腔的腥气,转头看向黎黎。 “师姐?”他迟疑开口。 无事,黎黎平下心绪上前,蹲下身从沈阔手上接过师弟血淋淋的手腕,将那粘连的衣袖向上捞去。 果然,血肉模糊。 沈阔瞪大了双眼,却见师姐一手紧紧抓着师弟,一手避过那袖口直直的朝着伤口按下去。 “师姐——!” “嘶......” 与沈阔惊恐叫声同响的是怀中少年虚弱的喊疼声响,沈阔低头一看,这就醒了。 疼醒的。 薛凉月视线朦胧,却在触及那人冰冷眼神时瞳孔一缩,身上每一处无不叫嚣着疼痛,疼得他就要陷入下一次昏厥。 “师弟,你先出去。”黎黎开了口,也不管他身上伤口,径直将那满身是血的少年一揽,朝着里间的床榻大步走去。 沈阔:...... 黎黎很靠谱,想来是没什么要紧事。低头,沈阔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衣衫,索性将手在尚还干净处一抹,终于除去一手的粘腻。 踏出门去,却与满头大汗的店老板一撞。 瞧见他也是一身的血迹,老店险些将眼睛一闭双腿一蹬就这么去了,幸而身后的小二扶了他一把。 “莫慌莫慌,”沈阔脸不红心不跳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来天气干燥,我那年幼的弟弟这些个日子上火严重,又有些许梦游之症状,这将血流得满地都是,你看看!”沈阔示意他们看看自己一身狼狈,“这算什么事。” “好在他这姐姐略懂些岐黄之术,不然这可怎么好。” 这鼻血哪能流得满地都是?小二心上犯怵又不好直说,于是只向老板看去,哪知再看,自家老板手上已然多了两块黄得耀眼的金子。 沈阔肉疼的不行,脸上却是满不在乎这点小小钱财的豪气样子。 “我家中几人多有叨扰,只一点心意还望老板收下。” “好好好,既是误会就好,误会就好!哈哈哈!还望小公子在此处休息好,多呆几日也没什么关系!” 店家将金子忙慌揣进怀里,笑眯眯说道。见沈阔没什么交谈的心思,识趣地拎着小二转身就走。 第112章 “舅舅、我明明刚才看见那少年拿着刀子往自己胳膊上招待,好大的力气!”小二压着声音道,“这几个怕不是好相与的,留着恐怕......” “你懂什么!” 店家感着怀中沉甸,瞥他一眼。“人家恐有心遮掩,更何况这事也不是你我管得了的。” 荒山野岭,即便是再凶残之人难免也会松懈些,露出豺狼之相,他明明看出那年轻人一身蛮力,恐怕一拳就可以打杀了他这瘦弱外甥和自己,别人既然给了台阶下,虚与委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不难。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店家下了楼,将头一扭走了,留下个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的小二。 “砰!” 再听楼上传来的隐忍喊痛,他登时更觉得冷汗直冒,飞快钻进厨房里捞着把菜刀颤颤地紧关上了门。 —— “师姐......”若说刚才只是被猛然的疼痛激到清醒,这一摔更是将薛凉月硬生生疼得叫出声。 眼前视线依旧模糊,想必是被血糊了眼睛。 不用想薛凉月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惨状,恐怕和地狱爬出的罗刹没什么区别。 背上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就在这样的疼痛中莫名想,自己才不是罗刹。 罗刹没有什么师姐罢。 饶是他视线模糊,却知道黎黎此刻正坐在离他很近的榻上某处握着他的手。 准确来说,是紧紧地铐住。 她在盯着他。 这发现让薛凉月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知道三师兄已经被叫出去,那缠人的师妹此刻也不在,这里只剩他和师姐黎黎。 他的,黎黎。 他想,此生最渴求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这件事所带来的欢愉远远大过自己身上任何一处疼痛。即使此刻在黎黎注视下灰飞烟灭,他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薛凉月弯起嘴角,感受那腕上力道愈来愈重。 黎黎没回应他前边的呼喊,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少年的心跳混合着窗外愈来愈大的风声,薛凉月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但若说这注视已让他浑身沸腾,那接下来的事物直接让他恨不得满身血肉碎于此刻。 一截冰冷如玉的东西自他脸上划过。自左到右,从上到下。 温柔无比,似在擦拭他脸上已然干涸的血迹。 薛凉月终于明白那是什 么。 黎黎的手。 他充血的双眼睁大了,想要看清师姐的面容,却听一阵比窗外风声和自己心跳更大声的存在。 “小玲儿......” 这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不叫他薛凉月,不叫他师弟,叫的却是那个很久没再提起的诨名。 太久远了,薛凉月想。 那截冰冷的指节最后停留在鼻尖,没等他反应就毫不留情地提了手离开,却早让他一身差不多流干的血再次沸腾起来,恨不得全涌出了身体朝那凉处挤去。 下一刻,那指节落到他咬住的唇齿间,更兼短而锋利的指甲狠狠一划,登时将薛凉月疼得张开口。 “师姐——” “嗯。” 回应他的,却是一个不曾接触的,陌生的,却是从来向往的冰冷触感,不似指节冰寒,比之粗粝指腹更兼柔软的...... 黎黎的唇。 少年将一双眼睛瞪得血红,然而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唯只瞧见一个模糊的,如眼中血色的赤影。 黎黎将他双手按住,也不顾这师弟浑身带伤,翻身将他压住。她向来爱穿赤衣,如一丛艳丽的红芙蓉,饶是早些年脾气生冷不喜人亲近,也多让人升起与其浓烈衣色强烈对比得来的探究欲。 就连现在,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或者说,冲动,却知自己现在生疏地贴近了少年比之颊上血色更显苍白的嘴唇,却毫无下一步动作。 她不会。 于是黎黎毫不拖泥带水地将自己从师弟的身上抽离回来,脸色仍旧如常。 “抱歉。” 她说着,不忍心对上师弟“羞愤欲死”的红眼睛,一掌将他劈晕。 薛凉月不甘心的、昏过去。 黎黎干坐了会儿,这才想起要把一身衣裳血色用术法除净。她看着榻上那毫无血色的面孔,还是又挪过去,从锦囊中掏出一颗滚圆的药丸。 ......将师弟劈晕了,这怎么叫他吃下去。黎黎一时间有些后悔。 几息过后,她想起什么似的复而执起少年的手。 血肉模糊是真,她想,却在那皮开肉绽中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 ...... 黎黎被气笑了。 * 沈阔将那店家小二驱散后想回房去看看师弟情况,可转念一想,或许师弟是不想他出现的。 不如先去煎上几贴药,配以师父交予的灵丹服下,向来也是有益无害。 想到师弟那骇人模样,沈阔叹了口气。 薛凉月是个半妖。这是门中弟子都知道的事情......额,小师妹想来也是知道的吧?算了不重要。书中对半妖之身的记载颇少,就连早年博览群书的大师兄在知道这事时也极为惊讶。不过,师弟除了如记载中一样,极爱用自己珍贵的血感应妖灵之外,倒与他们这些人没什么区别。 这次,难道也是为了追寻什么极厉害的大妖吗? 沈阔扇风煮药的力气不由得又更大了些,想着虽然师姐二人对自己族中事告知甚少,却是个和自己一样无父无母的境况。以至于虽然几乎每年都会回去探亲,探的是那几个残存甚少的族人罢了。 哎。 沈阔摇了摇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沈师弟。” 黎黎如鬼魅一般,突然从他身后出声——若非他极力握住了掌上的蒲扇,只怕落得个白忙一场的结局。 “啊?”沈阔回头、却见黎黎“温柔”地看着他,惊得沈阔动作一僵,连眼睛都不敢再眨。 “这次,你同我们一起回去吧。” “你那师弟险些残了,需得有人照顾着。” 落下这句,黎黎毅然转身离开。留得沈阔一人在原地抓耳挠腮找不到原因,想着怎么师姐就同意了? 全然没想到他那可怜的四师弟为了他到底做出了什么。 至于薛凉月如何在高空中被冷醒,又见自己被牢牢锁在三师兄身上,师姐在前方御剑御得飞快时是如何激愤,以至于直接呕出一口血来的,这就另外说了。 沈阔照顾着一路上烧得昏昏沉沉的师弟半月有余,好歹将他一身骇人但实际并不严重的伤养好了。这时的沈师兄还并不知道自己师弟一腔热情和炙热眼神也已经掉在地上半月有余——上路以来,黎黎从未给过这病弱师弟一个眼神,甚至将他当作空气。 沈阔:不懂,真的不懂。 却见这一路上从未见过的景色,又想着那让人神往是奇异食材,他只觉得神清气爽,也不怎么羡慕大师兄那边已经回山休息,也并不觉得是什么安逸事。 年轻人嘛,还是出来到处溜达溜达更舒爽啦! 第102章 薛凉月一路上遭师姐冷眼相待本就心烦,又总瞧见沈阔跟个窜天猴似的,这“啊”一声,那“呀”一声,顿时不知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竟为了让他跟来行那下策惹得师姐不快。 但也只能白着脸,希望师姐在看自己一看,甚至要问一问那天的......那算作什么。 却总寻不到机会。 好在他于其他事上或多有怨恼,对于黎黎却总是极有耐心,不管黎黎怎么冷硬这脸,薛师弟总是能在脑中为师姐寻个好理由,也算在敷衍了自己去。 不过即将到达目的地的前一天,总算让他找到了机会。 ——师姐正在和死鬼师妹通讯。他离得不远,直把那吵吵嚷嚷的师妹声响听到耳朵里去,无非是什么自己和师兄已经到达落云山了,问师姐什么时候回来之类,再多就是些路上好玩儿的事。 听得薛凉月直翻白眼——暗暗的。 “好,知晓了。”黎黎说完这一句,嘴角扬起些弧度,直叫一边的薛凉月咬紧了牙关。 他们三人日夜兼程,总归是要到老家地界,却因沈阔一个手贱被迫停下脚步——他被毒虫子咬了。 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毒虫子,却莫名疼得沈阔在地上翻滚几阵,说什么也起不来了,叫苦连天地说自己要歇一会儿脚。 而黎黎竟然同意了,然后与薛凉月说了这段时间的一句话。 “奉英昨夜传信,已找到了它。” 薛凉月一颗躁动的心啥事冷却下来,他紧抿着唇,终归还是点了点头。 “将此物交予你师兄,”黎黎从腰上摘下丝绦,指尖一拈,一颗小巧药丸就落在师弟掌心。 “过后来河边找我。” 薛凉月应是,直盯着那背影朝河边走去。 ——好不容易哄着将信将疑的沈阔将防瘴的药丸吃下,薛凉月一步一步朝河边走去。这些日子里冷气更甚,黎黎却穿的这样单薄。 第113章 “师姐,”他出现在红衣姑娘身后,将手上搁着的绒衣递上前去给她。“夜里风凉,穿上吧。” 黎黎没说什么,接过绒衣。 薛凉月心中暗松一口气,却下一秒那绒衣在她手掌翻转之下又落到自己身上,也不等他反应,那双手已然又系紧了衣裳的束带。 黎黎淡淡开口:“还是你穿,毕竟‘大病未愈’。” 薛凉月面上一红,手却已经伸了出去捉住师姐的袖子。 黎黎站得久了,衣上果然冰凉一片。 “师姐,”他摇了摇她的衣袖,如一只认错的可怜幼犬,低声道,“别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黎黎反问。 薛凉月面上冷热交加,手中力道却握紧了,哑声回道:“沈师兄的事,是我考虑不周。” “不过……师姐,或许沈师兄恰恰可以帮我们这个忙呢。” 他似认准了黎黎也是因为这个才同意沈阔一同前往,略带笑意地看着她的眼睛。 黎黎没有回答他,却将头偏了偏。 “奉英说它时间不多了,你该回去看看。”姑娘道,随即感受到自己袖上力道渐渐松了,却还浅浅地挂着,良久只剩下少年轻轻的一声叹。 “好,师姐,我知道了。” 这样的回答倒在她意料之中,黎黎罕见的没挥开那不合礼数扯着自己袖子的手,反轻轻拍了拍师弟的手腕。 “这或是最后一次见它,你做好准备。” ——三人休息了一晚,终到了黎黎二人的家乡。 和沈阔了解的不同,这里并不像他所听闻的那样荒凉,以至于三人刚进了镇,马上就有眼尖的大娘扯着嗓子喊起来。 “——黎黎姑娘回来啦!” 这叫声之大,很快三人周边就围满了热情的镇民,多的是对黎黎嘘寒问暖的妇人。 “嗯。”黎黎伸出手摸了摸一个随同娘亲挤进来的小姑娘头顶上的小髻,露出在山上练功时从不会出现的表情。“小雪,可吃过饭了?” 沈阔难得听见师姐这样温柔的声音,不由侧脸看去。 “早吃过啦!我娘今日做了藤饼子,姐姐晚上来吃吗?”被喊作小雪的姑娘目光盈盈,长得颇为可爱。她身后的妇人也连连点头,“一路劳苦,今夜就到我家吃饭吧?” “王娘子!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刚刚扯着嗓子喊的妇人咧开一张红艳艳的唇,“黎黎姑娘好不容易回来,还是要大家一起吃饭最热闹!怎么不叫我们去呢?” “好好好......”王娘子连连点头,“我再回去做一些饼子,今夜就在我家院子摆席!都要来都要来!” 沈阔:好热情,和师姐不怎么搭。 沈阔心中感慨,却见身边的薛师弟一言不发,仿佛这里并不是他家,再看这些村民,也仿佛完全看不到他这个人一样,围着黎黎笑着嚷着。 薛凉月目光如常,丝毫不见半点羞恼,直到和师兄对视。 他莞尔一笑,轻声道。 “沈师兄,今夜有口福了。”薛凉月拍拍师兄的肩膀道,“这位王娘子做的藤饼是一等一的好吃。” 沈阔:“......那太好了!”可是他们一路上啃的全是饼啊! 两人相视一笑。 * 虽然薛凉月看起来颇不受待见,但沈阔发现这些镇民并未对他有什么恶意,只当他是个不相干的黎黎的侍卫一般,沈阔想,那他自己呢,想必也是这么个地位。 二人被分配在王娘子家院子里的一颗桂花树下。 面前摆着一只木制的小桌,上面正搁着一盘冒着清香的嫩绿色饼子,一瓶封了盖却还是香气四溢的土酒,还有一盘炒的嘎嘣脆的......不知名物体。 “这是......什么?”沈阔想着没人在乎他们两个,捏着筷子夹起一个——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肉菜问自己师弟。 后者则淡然自若地用手捏起一只扔进嘴里。 此时院中喧闹非常,不远处黎黎被众人簇拥着,在院子中间同妇人们不知聊着什么。 沈阔咽了咽口水,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学着师弟吃起一口——满口的香脆!倒是从来没体会过的! “好吃!”他赞叹道,也不再想镇民们为何待客如此冷漠,总归是一口没少了他们的。 “只是,这镇上竟没什么男子么?” 不怪他问,眼下聚在这院子中的所望去的竟全是妇人和孩子,一个男人都没有。 “是,这镇上男人早死光了。” 薛凉月轻轻一回答,见师兄一口接一口吃得爽快的手顿时歇下来,震惊地望向他。薛师弟没什么表情的面上却轻快起来,挽起袖子为师兄倒酒。 “管这些做什么。镇上自己酿的米酒,师兄试试。” “好!”沈阔应了,提起陶碗试了一口,发现滋味不错,虽比不得在春城常饮的香甜,却有一种难言的爽口,于是又一大口下去,顿时知晓其中滋味,又来自己倒了几碗——霎时差点就把自己呛死。 ——实在太辣喉咙! 沈阔一口气没喘上来,正欲疯狂咳嗽时一只手已然轻拍上自己的背。“师兄吃慢些,呛着了可不好受哦~”薛凉月幽幽提醒道,明明是故意。 ......这死孩子。 “喝口水吧。” 温声问候自身前传来,沈阔抬眼看去,却是一名长相颇为清秀的姑娘。 “你呀......还是这样的性子。”这姑娘将一杯水递与沈阔,见他愣着,便轻轻放与桌上。 “凉月,这位是?”姑娘看向薛凉月,语气熟稔,随即看向沈阔自我介绍到,“我名唤奉英,是黎黎的族妹。” “我师兄,”薛凉月弯唇,“沈阔。” “是,我名沈阔,阔是广阔的阔。”沈阔大着个舌头,不假思索点头。 想了一想,看着这姑娘道:“师弟所说,就是喝你的喜酒吧?” “喜......酒?”奉英疑惑道,“什么喜酒?” 沈阔顿觉不妙,只怕是另一个族妹的喜酒,偏自己问错了人——也可能是这酒后劲实在是大,逼得自己嘴巴没个把门的。 “奉英姑娘——”沈阔欲解释,却被一口上来的酒气闷住。 正巧这时薛凉月将话茬悄然接过,看着奉英一字一句道,“我的喜酒。” 奉英:? “你又开玩笑~”奉英白他一眼,看着那边黎黎已被敬得差不多。懒得再和这一个醉鬼一个幼稚鬼讲话,很快施施然离去。 “你那师弟可是醉了,黎黎。”王奉英凑近人群中,在黎黎身侧坐下,感叹道,“好不狼狈。” “奉英哪里去来?”王娘子这时仰头正干了一碗酒,一只手直倒了酒朝这离席的姑娘去,“再来喝几碗!” 王奉英接过酒碗,一口干下。 “醉了便醉了,”黎黎这头道,“剩个爬回去的力气就好。” 语毕二人对视,皆笑。 两个姑娘喝到最后,镇上妇人已各回去休息,那头的沈阔也早被薛凉月扶回去休息。这院中夜凉如水,无风无月,只剩二人仍一口一口浅啄着。 “那位......安置得很妥当。”奉英试着开口道,“不过此次怕难消停。” “......好。”黎黎撑着下巴,面上已透出几分醉意,“明日,明日我就去解决。” “姐姐,”奉英握住黎黎的手,轻声道,“实在不必将自己逼得这样紧,或许也可依靠别人一二呢?” “......”黎黎轻笑一声,颊上几分薄红,“别人是谁?” “比如......我?”王奉英笑答,缓缓举起双手道,“我虽不比你们修得法术,却也是能帮你一二的。” “又或者......凉月?”奉英偏过头去嘟囔,顺势打趣道,“我看着这些年,他倒是成长不少。” “再者他什么心意......” “嘘。” 奉英眼睛一眨,自己口中那位长大了的弟弟正站在自己面前,眼下指了指已然闭上眼的黎黎,屈指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奉英姐姐,我带她回去。” 几人如以前一般宿在东边小院,奉英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和他一起过去。 ...... “你还需等一等。”奉英轻声道,一边帮黎黎将门轻掩住。 薛凉月不置可否。 “我知道。”他轻哂,“但不会太久了。” 第103章 缘分 沈阔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他揉着头 正想起身找杯水喝,不巧门外就传来敲门声响。 “沈公子?我是奉英。” 沈阔闭眼想了几秒才记起这姑娘是谁,不由得心上尴尬起来,不知她过来所为何事。他转眼一看,房中也不见师弟身影,想来早早就出去了。 沈阔索性咳一声应了她,然后三下两除二把自己打理得当。“奉英姑娘,有什么事吗?”开了门,他故作正经道。 谁料这姑娘扑哧一声笑出来,大大方方看着他解释道:“怕你无聊,黎黎让我带你到处逛逛。” 第114章 “走吧?”她眨眨眼睛,请他上前。 沈阔不用问便知道,黎黎二人今日想必是有什么他看不得的事情要做,于是他也不强求——本就是来做客,哪里有要求人家的道理。见他不语,王奉英又道:“听凉月说你对药理颇感兴趣?” “是。”沈阔点头,没好意思说自己对于吃的也很热衷。 “好,那跟我来吧。”奉英点头,示意他跟上。 托孤似的,沈阔想,黎黎二人完全可以把他丢在房间睡上一天的,但看这架势,他不去也不太好。咬咬牙,沈师兄还是迈开了步子。 —— 沈阔跟着奉英出了院子,一路朝着镇子的西边去。这姑娘倒是健谈,言语飞扬之处也没让沈阔感到冒犯或者不舒服,反倒更觉得她是个十分开朗的女子。 按她所说,这镇子名唤孤山,是上一任族长取得名字。奉英言语之间,沈阔也只是点头或者嗯上一声,难得说上什么话。姑娘偏过头去,却见他竖着耳朵听得认真,便莞尔。“看来你什么都不想问?” “......姑娘说笑,我不过一个客人,只是从未见过这异乡风情,想来看上一看罢了,哪里有什么想问的?” “好吧。”奉英点头,微笑道:“不过镇中风情怕是没有给你瞧的,你也看出来了,这镇上不欢迎外来人。” “是。”甚至连薛凉月也不欢迎。沈阔心中叹道。 而姑娘继续抬起脚步,继续不紧不慢走在他身旁。 “这样看来,沈公子也并非像凉月所说,反倒十分知趣。” 沈阔:? “但有一件事就是,”沈阔不好意思地将眼神移向一边,“奉英姑娘可直呼我名,听着公子公子总十分不自在......” “沈阔。”奉英倒十分自然地答应了,接着道,“那你也不必叫我姑娘姑娘的,我听着也很不自在。就跟黎黎一起样叫我奉英吧。” “......好,奉英。” “日头正好,我带你去看个有趣的。”奉英神秘地朝他眯起眼睛,“跟我来。” —— “想好了吗?”黎黎停下脚步,偏过头往师弟处看去,却见他仍旧垂着眼角。 早料到是这样,黎黎微微抿唇,抬眼往前方看去。 那是一座破败的庙宇,庙门的朱红印记早已残破不堪,檐下几只残损的小灯笼在风里摇曳,压着树枝随几声凄厉的鸟叫左右摆动。 黎黎想起上一次坐着小轿到这里来,青天白日间平白起了一场大火,差点把她和薛凉月烧死。 那个人,果然还是心思歹毒的么。 “走了。”她掠过沉默不语的师弟,抬起脚步。 ......后方一只手捉住了她的袖子。 “师姐。” 黎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那垂头丧气的师弟抬起了头,几缕碎发在他颊边荡着。 “黎黎,”半晌,薛凉月轻声道,“这次你别进去了。”或许是怕黎黎拒绝,薛凉月朝她扬起一个笑脸,似乎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 “......答应我。” “好。”反倒是黎黎十分干脆地摘下师弟的手,“你自己进去。” 这下倒换成薛凉月顿住脚步。不过他只是回过头去朝黎黎点了点头,接着独身踏向那庙宇。 那门实在是破,以至于他轻轻一推就散落半扇的木屑。黎黎则看着师弟蓝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后,不等她在看几眼,那门已然被少年细瘦的指节扣紧了。 —— 沈阔被奉英拉着从那座小镇出来,不知在山里淌过过几条小溪,越过几个土丘,就连沈阔都不免喘气稍紧时,这才听见一边站着的奉英略显兴奋地停下了脚步。 “到了!”姑娘微红着面颊,指着前方那颗横梗在山崖之间的青翠大树。此时已值深秋,迈一步就到冬天的日子,二人一路过来,少不得看见满山凋零的枯叶,可这竟有这样青翠的大树。 沈阔瞧见那树,忽想念起落云山上那一株柳树。四年前,黎黎和齐悠白都曾在哪里带领他们行过折枝礼,为出春祈愿。 日子竟已过来了这么久么?那时小师妹不过儿童模样,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乍一看也俨然一个大人模样。 “看什么呢?” 一边的奉英偏头看他,眼中戏谑。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落云山也有这样一颗柳树,无论什么时候都绿着立在崖壁间。” “幼时同师兄练功,调皮时还曾扯过它的叶子。” “哦?”奉英颇感兴趣,“然后呢?” 沈阔摇摇头,哑然失笑。 “我那短手还没扯上倒差点摔下去,”沈阔撇了撇嘴,“好在师兄将我拉上来。” “后来呢?你还有再扯过它的叶子吗?” 沈阔摇头,“没有,师兄与我说只有带着大家行折枝礼的人才可以触碰。” “原来如此......”奉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抓起身边青年的手朝前跑去,声音随风飘进沈阔耳里。 “这棵虽不是柳树,却能让你先试上一试!” “啊?” “奉英姑娘——”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沈阔站在这参天大树下,一一会儿呆呆看着顶上天与碧色,一会又看着奉英,一副“这是要我干什么”的样子。 “折枝礼啊,”奉英扬了扬头,指着这棵大树示意道,“你们那里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呗?” 沈阔看着姑娘期待的眼神,山上风大,直吹得她身上深蓝衣裙翩飞,原本齐整的发髻也松散了些。 她同样看着他,伸手挽了自己凌乱的发丝至耳后。“难道你不记得怎样做吗?” “你记得的吧?”她问,浅浅的勾起嘴角,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还没见识过你们这些人的神奇之处呢,”姑娘鼓励道,“你会飞吗?” “这树虽高,却可以飞起来试试。” 沈阔怎么可能不记得如何行折枝礼,且不论他在是山上待了多少年,就说每次出发时齐悠白和黎黎的庄重神态,没谁敢不时刻盯着看着。 他看了这么些年,怎么可能不会。 狂风渐起时,沈阔终察自己心中想法。可笑自己不如一个刚认识一天的女子了解自己,原来他一直也想走到师兄几人的身前,摘下那枝幼时执着的柳。 那条枯黄发硬的荆枝现于他手,每个地方都极为贴合的嵌进手心,沈阔对着那姑娘点了点头,将头扬起。 乘风。他心中默念,怪我都快忘了为什么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 眨眼之间,那抹淡黄身影已然乘风直上,却见周遭的黄叶也随之席卷而至,伴着青年身影拥住眼前高大松木。 她似乎也有些舍不得眨眼了,仰着头看沈阔乘风直上,黄色衣袍似与漫天飞叶融作一体。 折——枝—— 青年略显生硬的声音自顶上传来,被黄叶包裹着,顺传到底下人耳里,便见她面色肃穆起来,挥手将一瓣飞至眼前的黄叶夹在指尖。 这仪式进行的不算久,——或许是沈阔实在不再熟悉。 “咳。”青年将掌心摘下的一把松针递到她面前,张开了手。“这实在做不了环。” 往年师兄师姐都是用折下来的柳条作环,待礼成后留归己用——虽然也从没什么用处,当作个纪念罢了。 但是——沈阔看看自己手心的松针,只觉得怕是会扎屁股。 “那就留作纪念。”奉英似乎很满意他刚才所为,也没将他的手推就回去,却说,“你将此物收好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沈阔道。 “喏,看看你手心。”语罢,这姑娘竟朝着他手心吹了一口气。 ——他一手的松针倒没被吹飞,却差点被自己情急之下挥完。 “这是干什——么?”那一口湿润气息差点把这位少不经事的沈师弟杀得人仰马翻,却见他忙着捞回纪念的松针时,手心却不是松针的刺而是种奇怪的痒意。 定睛一看,他手心握着的哪还有什么松针,明明是几只通体碧绿的肥虫! 赶在沈阔甩手挥飞这虫前, 奉英及时盖住了他的手。 “别动。”姑娘说道,秀气的眉眼此刻弯得更甚。 “你不是很想找它吗?”她抓紧他的手,一同将那虫子留住。 沈阔:?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就是薛师弟提及的那种虫子?” 不等奉英点头称是,沈阔已然咧开了嘴,哪里还有什么害怕。只见他轻将姑娘的手挪开,凑过头去仔细观察起那几条大肥虫来。 “你喜欢?”奉英问道。 “刚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沈阔诚实说,转而神采奕奕问,“奉英姑娘,这虫子还有吗?” 奉英:“有......吧?不过你是想拿这虫子作什么呢?” “早听师弟说过这虫子,有些好奇罢了。” “奉英姑娘,你......”沈括迟疑道,或许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起她一口气吹叶成虫还是直言,“你是......” 第115章 “我是人。”奉英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活生生的人。” “那口气是怎么回事?”沈括惊奇道,“我摘下的明明是松针啊。” “这是秘密,不能说的。”奉英道,“不过你知道这虫能干什么吗?” “......”沈括看着手心肥虫,灵光一现,“炸着吃?!好吃么?” 姑娘完美的礼貌的笑容出现一点破碎痕迹,终于还是打断了他的幻想:“不好意思沈公子,这不能吃。” “看着肉质颇为鲜美?且长于松树之上,想必也是十分干净。”他灵光一闪,而后狐疑道,“你们吃过吗?或许好吃呢?” “......”奉英好心提醒道,“哪里来的松树,不然你抬头再看看呢?” 沈阔闻言抬起头——头顶上哪还有什么针叶,随风摇曳的明明都是些肢体肥大的青虫! ......果然无法接受,沈阔默默把头低下。半点下想吃的念头也没了。 “沈公子。”奉英再次提醒道,“你手里的,别把它们捏死了。” “还有,”她是在懒得和这车轱辘似的人打哑谜了,于是揭秘似的指着他手心不断扭动的虫。 “这虫呢,名唤青伏,听说可以许诺有缘人一个愿望。” “不妨试试?” 第104章 且说那破庙边上,红衣姑娘负手而立,一动不动正盯着庙中动静。黎黎却感腰上一痒,垂眼把小灵通掏了出来。 “师姐?”正是青丝师妹的声音,听起来甚是失落。 “嗯。”黎黎柔声道,“怎么了?” 那头师妹似乎颇为恼怒,听起来很是困扰。黎黎平日虽面冷,对这个师妹确实一等一的好,思虑一二,她开口询问道:“可是师兄出什么事了?” “师兄怎么会出事?”青丝脱口而出,“他好得很。” 是她不好才对。 青丝狠狠将头一摇,似乎要把这些天夜里做的稀奇古怪的梦甩开,明明夜里的梦白日醒来就该忘记,怎料她一次记得比一次清楚。 太奇怪——她甚至已经不能直视齐悠白。 她受困扰良久,自然把和徐怀真的约定忘了,直把这人气得当场揪住她耳朵开骂,把陈道人和齐悠白吓了一跳。 “有话好好说嘛!”陈道人劝解,“想必青丝不是有意的,再约个时间就好。” 青丝摇头,一边的齐悠白不语。 “哼。”徐怀真险些将白眼翻上了天,抬起脚步走了,自此之后见了青丝也不再热络,仿佛要等她低头道歉才作罢。至于是怎样的道歉,青丝心里再清楚不过。几人在落云山上这样别扭了几天,徐怀真终于憋不住气,先堵住了她。 “他说要带我去须臾看看,”青丝开口询问,“师姐,我该去吗?” 黎黎呼吸一窒。 “你若想去,就随他去看看。”几息过后,师姐这样回道,自远处传来的声音如往常一样平静,仿佛这不过是一次普通询问。 青丝捏紧了手,“好,我会在你们回山之前回来的。” 黎黎眼神淡淡向庙门投去,再不说什么了。 那头青丝正欲再说些什么,已听黎黎那处传来一声尖利响声,再就是小灵通被挂断的声音。 —— “你呢?可有什么愿望吗?”奉英注视着眼前人,言语温和,循循善诱。 “我的愿望?”沈阔看了看掌心的青虫,“靠这虫?”他似乎觉得好笑,却又要顾及姑娘家的脸面,只好摆正了神色。 “王姑娘,我觉得呢,实现愿望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努力,至于许愿虫?”他笑,“大概只是你们的传说吧?” 要知道薛凉月小时候玩过的小虫就是这个,他当时必然要笑他几个来回,再叹果然是孩子心性。 “这世上哪里有白来的许愿虫?”他感慨道,把掌心虫子递给奉英。“你呢,要许愿吗?” 奉英抿唇一笑,摇头。 “给我吧,”她伸手接过沈阔掌心的虫,淡淡道,“终究还是族中信奉的神物,还是得好好对待。” 闻言,沈阔以为是自己的直言不讳伤了这姑娘的好心,毕竟人家是热心展示,而他这举动无疑于泼去凉水一盆。于是沈阔忙挥挥手解释道,“奉英姑娘,不是我不信,我只是......”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奉英截了他的话,将虫捉好了,面上看不出什么怒色只道,“我带你去别处看看吧?” “啊?”沈阔摸了摸鼻子,“你没生气就好。” “没生气,我呢,可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奉英悄悄提醒道,“不过可千万不要在黎黎和凉月面前提起,毕竟黎黎可是下一任族长。” “好好好。”沈阔作势闭嘴,任由奉英将他带出这大树荫蔽之下。 “我们去哪?”她问。 “跟着我。”姑娘神秘答道。 —— 那边景象有多祥和,这边的薛凉月就有多狼狈。 被击下的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去。意识脱离几息,不等回过神来,他已如破碎的风筝一样散在地上。喉头腥甜不是做假,于是除了捏紧拳头,薛凉月剩下的力气全用在睁眼上。 除了一张脸外,他身上每一处肌肤无不在叫嚣着疼痛。 只不等他看清,耀目的红衣已然翩跹涌至身前,柳枝所化的小剑也伴着姑娘张扬的衣袂急驰而去——薛凉月紧咬牙关,便是强撑着五脏六腑的痛楚,倔强抬起肿胀的手搭上黎黎。 黎黎只淡淡偏来一眼,将他扶稳。 和之前为留下沈阔故意受伤不同,除了一张苍白的脸还能看外,这少年身上衣裳几乎血迹斑斑。 再不等两人说些什么,晴指剑已自破烂幡布里飞回。或许是感受到什么,发出阵阵令人胆颤的嗡鸣。 黎黎沉默片刻,挥袖将剑收回。那变作柳枝的晴指枝条蔫蔫,搭在姑娘腰上。 “好大的脾气。” 黎黎冷哼一声,察觉师弟身上颤抖不止,便将身后的少年护好,一边为他抵挡周遭那人强大的气息压迫,一边暗查那人情绪。 感知这压迫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黎黎皱紧了眉头,终归抿唇。 “冥顽不灵。” 她轻捻指尖,自身前破烂纱幔出聚起一簇青色的火焰,不过一息间已将自己和薛凉月包裹住,融成一团巨大的火球,不等听清身后半昏迷的少年传来难耐的痛呼,黎黎已将他揽进怀中,将他被火焰照亮的面颊掩住。 她眼睛紧盯着帷幔,果然听到那处传来一声恼怒的嘶吼,声音极其尖利恶心。 已经不能算作是人的回应。 “滚——滚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群傻子!” 帷幔后面的怪物嘶吼着叫嚣着,发出不知是恼怒还是快乐的叫喊声,却又被那火焰燎伤了眼似的无端向各处挥发猛力,将这破烂的庙宇打烧得几乎再不剩下什么。 除了黎黎二人这处。 而她向师弟手腕探去,闻着薛凉月身上愈重的血气,转身将他抗出了 破庙。 但说来也奇怪,自二人走出破庙的下一秒,这被打烧的一切竟又恢复了原样,连门上薛凉月的血气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那身影渐远,被打开的庙门又被一阵狂风吹上,却发不出什么声音,而里面也再没传来什么奇怪响声,一切静谧如从前。 似乎这里是天生的荒凉。 * 但薛凉月受的伤却是真的,他意识昏迷着,被师姐一路扛回去,竟也没遇见几个族人。他能感受到黎黎把自己送回了房间,而她正坐在自己身前,却不知道师姐在做什么,亦或者,她想要做什么。 他满身的血气,指尖明明已经无力,却扯着她一截衣袖不放。 “薛凉月,”他意识模糊,听到黎黎直呼自己大名。除了颤动的嘴唇,这伤得极重的师弟嘴里无法吐出一句回应。 黎黎的目光又只落在自己身上,此刻他却无法再执着于上次那般令他着迷的幻想,只因她声音寒冷,似含了一嘴的冰碴子。 “你好自为之。” 只是一句话。 薛凉月陷入昏迷的前一秒还在想这句话的意思,但无论师姐是什么意思,这句话足以让他如坠冰窟。 黎黎一定清楚这一点。 毕竟他的心意几乎摆在明面上,她怎会不知晓不明白。 只一点——她是故意的。 * 薛凉月在昏迷的第二天夜里疼醒过来。 他刚刚睁开眼睛,就见那抹暗红的影子目光凛凛的紧盯着他,一双眼睛在夜中亮得惊人。 “醒了。”面前的师姐声音稍哑,接着伸出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然后将上面的帕子拿下。“果然不烧了。” “师姐,”然而他声音更是撕裂似的,像一只刚学会说话的公鸭子,只差嘎嘎的叫唤。 “别说话,”黎黎打断了他,紧接着,一根冰凉的手指触及这人滚烫的嘴唇,压住了他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第116章 “小玲儿,”少女的声音恢复以往的清越,却伴着夜中蛊惑人心的妖诡。 然而薛凉月被这一声称呼盖去疑惑。 他嘴唇颤动,什么话似要破茧而出。 把话说明白没什么不好,他想,黎黎若是喜欢他,那简直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事。 要是黎黎拒绝了他......薛凉月睁着一双眼睛看她,神色莫测。 黑暗中,他轻笑出声,将脸上的一切收回。 拒绝就拒绝。 毕竟,像黎黎这样的人,永远值得最好的。 薛凉月回忆起什么,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不知是愤恨还是羞愧,他竟躲开了师姐探来的另一只手。 “你回去吧,黎黎。”他忍着疼痛将话咽下,偏过头去不在看她,肩膀却颤动着。 黎黎发现了,于是仍旧伸手过去。 “回去吧,师姐。”他发出些细微的,几乎就要听不见的声响,接着就一声不吭地闭上了眼睛。 似乎在宣判着什么。 回去吧,再也别回来。 听到渐远的脚步声,薛凉月这才睁开眼睛。身上的大小伤口已经被处理好,出了疼痛之外,他几乎再闻不到血腥气——那股令他无比厌恶的味道。 他抬手触及自己的脸,指尖冰凉而脸颊滚烫。 脸上仍旧光洁,无一丝损害之处。想到这一点,他摁住自己脸颊的力道加大,狠不得把这人的脸颊撕烂了才好。 这样,他最好就会真的杀死自己。 薛凉月冷冷地扬起嘴角。 终归松开了手。 第105章 说是要和徐怀真到须臾去看一看,青丝拖着脚步回到居室后却又毫无动作。 须臾,她心中默念着,自己倒还真的想去看看。徐怀真一开始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她早已知晓,但虽然知道陈道人和须臾门之间的联系之深,却没什么再多些的了解。 直接去问?青丝深知陈道人打马虎眼的功力,怕是不行。师兄师姐?青丝不是没想过,却只有徐怀真是最好的人选。 她在心中盘算着,虽然陈道人已经预言过自己的归期,难免真假难辨。毕竟这些年相处下来,除了确认他是一个好人之外,青丝确实没看出半点他想回去的念头。 甚至就连怎么回去,具体的方法要求也半分没透露给她。 到底是不信任还是时机未到,青丝一点不知。 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好机会。 须臾门,一定有她想要找到的答案。想到这里,青丝不再犹豫,站起身开始收拾行囊。为了赶在师姐之前回来,她需得让陈道人送她和徐怀真走。 这样一来,齐悠白必然也会知晓。届时她又该怎么和师兄说呢?青丝鬼使神差地想出这么个天大的难题,手上收拾衣物的动作也慢下来。 ......青丝抬手弹了自己一记。 不是,她被自己气笑了。连陈道人都不怕告诉,还怕他一个齐悠白吗? * “我下山一趟。” 因为徐师弟要会须臾一趟我怕他路途遥远过于孤单所以自告奋勇和他一起去—— “好。”齐悠白点头,放下欲饮的茶。“去哪里?” 青丝一咯噔,因着前不久做那几个梦的原因莫名心虚起来,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须臾。” 除了一瞬间的意外,齐悠白倒是比她想象中平静,然而青丝那时并外意识到这平静才是最为古怪的。 “好。”齐师兄点头道,“若是嫌路途遥远,不如让我送送你们。” “不用了不用了,”青丝没曾想他这么好说话,笑着摆摆手,“我会让师父送我们的。” “......徐师弟也与你一起吗?” “是啊,他挺热情的。”青丝回答道,不知道怎么在这问话中闻到一点尴尬的气味,也不知道是抽了哪根筋,竟然开口问齐悠白要不要一同前往。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拒绝的。 果然,齐悠白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温和。“你们去吧,不过师父这几天忙着怕是没时间送你们。” “我来吧。” “那好那好,麻烦你了。”青丝没想到他已经将这术法学会,除了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学到之外,也只剩下了对前方路途的向往。眼见齐悠白没什么再说下去的欲望,青丝就要抬脚告辞。 一团白色事物却先她一步,猛然冲进院子。 一只大白狗。 “小白!”青丝稳住脚步,看着在自己身边转圈圈的大狗,疼爱伸手去摸狗头。 这些年里练功劳累之余,她总是去陈道人院子外等着他开门放狗,只为等待一个疗愈的机会。毕竟沈阔几乎放养的那只猪实在太胖,常常窜不到山腰来。 青丝摸着滑顺的狗身,顿时有些感慨。 “姐姐走啦。” 说是这样,她却不舍的再摸摸,未将手收回。见小狗眼泪湿漉漉,索性蹲下身狠狠埋在那团白毛处抱了又抱亲了又亲,这才站起身来和师兄告别。 “定下哪天走了吗?”齐悠白看着她,问。 “嗯,就明日午时吧。” 二人默契的将时间定到午后,毕竟除了必要的练功外,青丝仍旧保持着赖床的好习惯,想必徐怀真也是如此。 齐悠白将头一点,示意自己已经知晓,一边仔细叮嘱道:“记得今晚回去,早些休息。” “嗯。”眼见氛围尴尬,青丝心上虽然觉得不对,却也不想多留,只能揪着裙摆转身就走。 湿漉漉的小狗舌头将青年的思绪换回,再一看,那抹红色的影子早已经消失不见,院内只剩孤零零的树影摇曳。 还有身侧一只绕着他打转的大白狗。 小白一双圆眼看着他,或许是感知到什么,捉着他的衣袖不放嘴。 齐悠白沉默着。 等到他稍稍用力想将衣袖解救出来,奈何小白已经为他的无动于衷生了闷气似的,一番动作毫无作用。 鬼使神差的,他如师妹般将手掌印在狗头上缓缓抚着。小白粉色鼻头嗅了一嗅,眼见自己得了理睬这才松 了嘴。 齐悠白衣袖得到解救,却没停下手上动作,一边放空着不知想些什么,却直将狗摸到烦躁,索性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下他才舍得叹息一声,不过声音极轻。 料谁也听不到。 * 出发那天天气不佳,因着昨夜落云山下了一夜的雨,处处湿沥。于是青丝握着伞途径石板路时不慎脚一滑,险些摔个狗吃屎。 好在一边的徐怀真及时扯住了她。 说是扯,他也是真靠着一身蛮力将她身子扯正,浑身上下没触到她一分,却差点把青丝新衣裳搞破。 “......感谢!”青丝将他手一拍,“但还是先把你的伞撑好?” 说着,她伸手把少年过于偏着的伞摆正了,手腕处因此落得一处湿意。 “你师兄真能送我们去?”徐怀真阴阳怪气,“不要半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才好。” 青丝翻了他一个白眼,也不惯着他狠狠给了这小孩手臂一拳,差点没把徐怀真打倒。于是她只好又将他一扯,呵呵干笑两声。“那你自己飞回去?” 她只觉着徐怀真是上次被高空抛物抛出阴影来了,以至于疑神疑鬼。 她自己倒是对师兄信心满满。 隔着雨幕,只见齐悠白早早就在前厅等着他们。 陈道人果然不见身影。 走着走着,青丝却觉得身边这人靠得越来越近,顶着前方师兄目光,她朝边上又走了一些。 徐怀真不依不饶又走近一些。 “只是怕你又摔了。”语毕,他伸手将青丝扯回正途,自己先往前走了两步。 青丝这才松口气。 虽然知道这是个传送阵,感受到身体无法动弹的那一刻,青丝仍旧是心上一紧。 那月白色的衣袍近在咫尺。 太近了。 青丝垂下眼帘,心上莫名慌乱起来,犹如一群蚂蚁在爬。 只是齐悠白的声音却很轻,“可能有些痒,忍忍。” 不等她反应,那双巨大的手掌已经伸了过来,几乎覆过她面颊。 阴影之下,青丝瞪大了眼。 无论是微微擦过面颊的掌心,亦或者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贴近——以至于她甚至可以闻见他掌心的淡淡桃花香。 但或许他二人也曾这样贴近过——比如她初入落云山时,不正是齐悠白用桃枝带回来的吗。 青丝欲开口,却终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边的徐怀真面色却不虞,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似有所感,“阵法需要,”齐悠白解释道,“徐师弟应当是知晓的。” 他这样说着,却连一个眼神都没舍得分给徐怀真,而是将食指缓缓点于师妹额间,再离着她肌肤面颊不过分毫处不急不缓地划着青丝瞧不透的图案——然而青丝岂止是看不懂,这番操作之下,她连呼吸都不敢了。 第117章 为什么呢? 那手掌之下,她眼神仍旧是震惊,以至于连垂眸都忘得一干二净,于是也就能在指尖偶尔移开时看见齐悠白的脸。 这样熟悉的脸,这几年她早已经看过千遍万遍。练功时看,吃饭时看......也因为太熟悉,以至于就连她时刻警醒自己处处提防,也还是将他划进可信任的朋友名单之间。 又或者,不只是朋友。但再往下,青丝却不敢深想。这是在干什么,他们甚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更何况这副身体才十二岁,谁能看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只是齐悠白今日所作所为非同往日,青丝却看不懂。 ......青丝终究还是闭上眼睛,任由那些手指划过,最后落到她头顶。 齐悠白极轻的拍了拍她的头。 “好了。” 她在渐显的光斑中看见师兄的脸,隔着阵法再不可触碰。 “记得早些回来。”他嘱咐道。 他语落不过一息之间,面前再不见青丝身影。 这边徐怀真将头一偏,似将牙关咬紧了,面上不知是别的什么情绪,却又只挤出一个字。 “哼。” 齐悠白轻笑一声,走到动弹不得的师弟面前,自顾自在这杀人的目光中迅速画起符文来。 “她要是知晓你——”徐怀真恨恨道,不过话未说完,阵法已然再次启动,将这恼羞成怒的师弟即刻送走。 至于他尚未说完的话......齐悠白站在原地看金光散尽,看起来并不很是在意。 将事情办好了,齐大师兄这才有时间去找那位在屋中酩酊大醉的师父,说些...... 他笑了笑,将门轻轻地关上。 第106章 青丝只在阵中察觉眼前一闪,再就是身体安安稳稳落到地上,无半丝不适之处。 果然,齐悠白一向稳妥。 不等她打量周遭环境,身后传来几声踉跄脚步,她扭头,正是徐怀真。 徐师弟:...... 珍珍师弟看着她一脸憋笑意味,心中恼火更甚,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她,自顾自上前领路去了。 等到真的踏上这陌生地方,青丝心中才缓缓生出一点慌乱。无他,她安慰自己,那两年间自己也不是没单独下过山,虽然时间不长,终究积累过一定经验。 只是青丝心中自嘲:不知不觉中,只要有那几人在,自己难免生出依靠心思。但这样不对,也不好。她深呼一口气,跟上前面徐怀真的脚步。 “到了。”徐怀真语气冷淡,似要她来打破坚冰。 青丝抬眼,果然看见一个威武山门立在不远处,依这山腰生长的一块巨石镌刻而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 离的近了,她这才看清那字上写的是须臾门。挺气派,她心中赞叹不愧是正统大派,不像守墟连个题字什么的也没有。 或是因为什么,齐悠白只将二人传送至山门处。徐怀真见她到处看来看去,也没什么主动交谈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须臾比你们守墟大得多。”他扬起嘴角,指着周遭一片形状各异的山峰,“这些都是我们的。” 青丝点头,决定还是顺顺他的毛。“好厉害喔!” “不过,按常理来说,你们应该有个守山门的弟子才对?”青丝指了指空荡荡的山门,“就不怕有人闯进去吗?” “这有什么可怕?”徐怀真见她捧场,便也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拿出了十分的自豪。“我早说你在你们那破山呆久了,不曾见过什么世面。” “须臾乃此地第一大派,怎怕人侵扰。而且——”不知想到什么,徐怀真将话头止住,接着道,“无论是守墟还是须臾,都有守山大阵在,心怀诡计者怎么也进不去的。” “守墟也有?”她倒真的不知道。 “......”徐怀真不愿多提那犄角旮旯地界的事,也不忍再嘲笑青丝连守山大阵都不知道的事,难得的,他流露一两点怜悯,好似看着什么可怜的小猫小狗。 “齐悠白还真是什么都不告诉你。” 青丝被他一呛,一挥手就拍过去。“就你知道的多!快些走!” 如此,青丝跟着徐怀真一起去见了他师父,讲明这次来意。好在陈道人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两个门派又是交好的关系,相互照顾小辈是应该的。 “好,好啊。”那长相颇喜人的道长对青丝的到来表示十分欢迎,再三嘱托徐怀真将人带好,千万不可怠慢了。 徐师弟潦草的应下来。 青丝跟着徐怀真到处乱窜了一天,总算是对须臾有了大致的了解。但惟有一点不同的是,须臾也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严肃的大门派。 想来也是,她心下暗想,既能和陈道人交好,想必也不是什么古板的。 总言之,等到青丝将行囊安置好坐在窗前,一天所见已在脑中整理好。 跑了一天,徐怀真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除了......青丝往脚下一看,这峰高耸入云,积了一片白雪。 须臾门同守墟一样,拜于群山之间,却有五座主峰,分属于门中五位德高望 重的道长。 而这座,她看向前方的徐怀真,心中雀跃起来。那里面仿佛已经有她想要的答案,青丝面上却是一般的神色。几番言语下,她按住徐师弟明显转移的话题,问道,“这里呢?” 她指着自己脚下越过的雪峰,“这里叫什么?” 她话音未落,徐怀真神色便瞬间不自然,然而他只是转过头去半句没有解释,只扯着青丝赶紧离开。 不用想了,就是这里。青丝心中念叨。 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找到目标,接下来便很顺利了——青丝如是想,于是也就这么做了。徐怀真想来不愿意说,她还可以去试探试探别人。 ——比如这个对她很感兴趣的鹿师姐。 徐怀真给她安排的房间在须臾第三峰,也就是他所拜入的那胖长老峰上。还不等青丝去找,这颇热闹的峰上就来了客人。 “你是从守墟来的师妹?”那从远处走来的紫衣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期待的问,在她面前站定了。 青丝点头,“是的师姐,我是守墟来的。” 得到了肯定答案,鹿师姐开心极了,脸上渐生红霞。“好......果真是守墟来的师妹,他们果真没骗我。” 他们?青丝心神一动。 “好,这位——?”“师姐,我叫青丝。” “好的,青丝师妹,我叫鹿萄,你若要记着,就是小鹿吃葡萄。”鹿师姐人如其名,眼睛大而善良,看着人的时候总带着盈盈的水光,让人十分想要亲近。 “小鹿师姐。”青丝被她的大眼睛看得心软软,低下头咳了咳,免得她等会做出什么虎狼行为。 “好了,青丝师妹你同我过来一会儿,我有事问问你。” 青丝求之不得:秉承着你问了我我就要问你的道理,等会她就能毫无心理压力的打探消息。于是她十分诚恳地看着这位小鹿师姐,已经在设想人家会问自己什么问题。 “咳咳,”小鹿示意她将耳朵凑过来,极小声地问道,“那、那齐师兄最近过的好吗?” 齐师兄? 齐悠白?青丝一愣,想不到这师姐会问自己关于师兄的问题。他们竟然认识?不过也是,毕竟在这呆了两年...... “他蛮好的,吃得香睡得好。”青丝回答道,对上小鹿师姐期待的眼神,接着道,“师兄还常提起在须臾的事呢。” 小鹿诧异,然而眼中却是惊喜更重,“这样啊,我、我还以为他不是很喜欢这里呢。” “毕竟......” “毕竟?”青丝竖起耳朵。 小鹿明显得到了满足,甚至是激动。青丝就这样站着等她继续说话,却见她垂头抹泪,动作却忽然停住。 下一秒,她腰间的锦囊被一双手轻轻托起。 “这......是?” 齐悠白送的锦囊。青丝一秒解码,霎时不知怎么的慌乱起来,连连摆手道:“啊,这个,这是我初入师门可怜无依,大师兄看我连个包裹都没有看我可怜借给我的!” 她一面解释,一面却在心中将齐大师兄小小埋怨了一遍——但埋怨什么呢?她在埋怨什么?青丝连忙摇摇头,向小鹿看去。 这女孩子一脸的柔和脸色,很是可爱。 “嗯,他确实是这样一个,很好的人。”小鹿师姐朝她笑道,耳边羽坠随风而动,周身柔和。 青丝忙趁这机会问了问那雪峰的事,却见她面色也是一凝,但不如薛凉月那样抵抗罢了。 “那就是齐师兄在须臾时的居所。”小鹿将师妹的手握住,温柔地。 这样一个羽毛一样轻柔的姑娘,所说的话也是极其柔和的。她看着青丝,正了神色。“师兄既将这锦囊给了你,想必很信任你。” “若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回答。” 一个......锦囊而已。青丝被小鹿师姐的郑重惊道,好似这锦囊是什么令牌似的—— 第118章 锦囊。青丝这才意识到什么。 见她不言语,小鹿只是笑道,“没想好?” “若你哪天想好了,再到那雪峰脚下找我吧。” 等等——却想青丝回过神来时,那师姐早只剩下个淡紫背影。 好久之前,青丝曾经有过一个猜想。师兄难道曾在须臾呆过吗?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两年,而是......更早之前?或许是,早于她来到这个世界? 今天的锦囊让她不得不又想到这个怀疑。毕竟齐悠白将锦囊给她之后就再也没带过什么香囊,除了那白玉铃铛腰坠外。 那这小鹿师姐是怎么一眼认出来的。而且,看这小鹿师姐对师兄的在意程度,不像是一面之缘能引起的。 倒像是,日积月累,又或者说是—— 天降青梅? 这样一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无论是徐怀真第一次来到守墟时对齐悠白的态度,又或是齐悠白学会的须臾术法,还有今天的鹿萄。 那齐悠白又是怎么到了守墟去的? 她以这副身体进入守墟那年是九岁,齐悠白那年十四。十四,这样小的年纪,他是怎么从须臾到了守墟的? 齐悠白......他身上果然很多秘密。青丝记得她曾不断提醒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也就对这些个疑惑作冷处理......可现在她才猛然惊醒。 ——难道这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原来都是和她为什么来到这里,相关的事吗? 她和齐悠白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些联系究竟是自然而然产生的,还是、或者说——人为呢?青丝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浑身炸毛。 好好好......青丝强忍着压下自己的恐惧,无意识地已将唇角咬破。然而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一切只是她的胡思乱想——毕竟这些要是真的,那她来到这里遇见的每一个人,或许都另有所图。 无论是看似无欲无求的陈道人还是那些交好的师兄师姐,他们之间——有哪些人知道?又有哪些人不知道呢? 她脑中浮现出黎黎的脸,齐悠白的脸,最后还是强力压下这股不适感。 我要回家。 青丝捏着无意识召出的棠花枝,险些就要亲自把它折断。她再没了第一次看到它开花时的激动和雀跃,也是这时她才肯承认,陌生的力量和奇幻的世界只会让她满心惶恐。是的,满心惶恐。谁叫过去的十八年她过着一个和这里截然不同的生活。 青丝再忍不住,冲回榻上。 ......她最后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发现被褥都要湿透。 第一天,来到须臾的而第一天就这样,青丝,她念着自己在这里的名字,心里不由自嘲 道,你看看你这什么胆小样子。 鼻子被哭塞了,她只好开了窗子鼓着嘴吸了一大口气,却觉得心中浊气久久不散,即使极力想要压下自己的这些年刻意藏起的委屈和害怕,终究是卸了力气倒在这冷天里。 只怪这时早就是冬时,是她一时大意忘记了,竟然还穿着秋日里的薄衫。冷风呼呼的吹进,青丝只好又不争气的挣起身子把窗关紧了,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天还没黑,但她是不用出去了。只因须臾和守墟不同,他们这里是不吃饭的。山上的弟子早早辟谷,多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青丝并不觉得饿,只睁着眼看着。察觉到天色渐昏,外边却连风声也听不见,安安静静。然而她从来不是个能够享受安静的性格,无论是那个不为外人知晓的十八年,还是这四年。 青丝在这静谧中听到自己愈加跃动的心跳,如同鼓点一样越来越大,震得她头疼欲裂。 然而她今天的眼泪已经流光,如今怎么也流不出来了。唯余一个红而空荡的眼眶徒然睁着。 好在这时,外边传来了几声脚步。 第107章 “奉英姑娘?奉英姑娘——” “奉......奉英?”不过转眼,就在沈阔自顾自说着话的瞬间,那名奉英的姑娘突然消失在他眼前。 沈阔环顾四周,哪里还有这人的影子。只余四周不知名的一丛丛树影摇曳,在渐显的黄昏里透着股悲凉意味。 “奉英姑娘——”他又喊了一声,不甘心的。 “不是,”沈阔抹了一把额上冒出的汗珠,“你哪儿去啦?!” 回应他的只要树叶沙沙声。 好在他儿时游荡惯了,即使过的不怎么体面也罢,也留给他些独自一人的勇气。加之他现在是个大人了,沈阔心想,自己怕是被这姑娘耍着玩儿呢。 “啊——” 一声疾呼却将他惊得立即窜飞出去,将那树枝劈开,他这才看见那姑娘熟悉的衣角。 奉英一手艰难的扯着唯余的树桠,眼见大半个身子都要陷进死泥里。“沈、沈公子,别看了!快来拉我一把——”她无奈,开口求救。 “好——好好!”沈阔忙不迭地冲了过去,险些把自己也摔个狗啃泥,却是极力安抚道:“姑娘别怕,我这就救你出来!” 奉英心上微涩:只求你不要摔进来把我敲到泥底。 沈阔只犹豫了两秒就接替了那根岌岌可危树桠的职责,将奉英的手抓紧了。 “冒犯了。”沈阔道。 “等等——”奉英话音未落,那边沈阔已然将力气运到最大——于是竟生生地将她如同一个萝卜般拔起来,却是个满身沾满泥水的萝卜。 这萝卜受着两边的扯力,差些断成两截。 奉英躺在地上满身的泥水,周身疼得要命,却怎么也骂不出声,甚至有些想笑。 眨了眨眼睛,是有人移过来查看她的情况。沈阔在自己衣衫尚干净处仔细擦了,又从随身小囊里掏出一条干干净净的锦帕——不知多久之前,又从谁人那里得来,他早不记得了。 眼下只剩这是干净的了。 奉英欲要说话,那帕子已然被人操纵着,极小心地向自己脸上拭来,力道倒是很轻。 第一处是她的眼睛。 “......冒犯冒犯,”他本想把帕子给奉英自己擦,却见她一副死鱼样子,明显是脱了力,这才自己上手。“你眼睛上沾了泥。”他先将她眼睑处的脏泥擦尽,又解释道,“我怕你再动,或者眨几次眼睛,泥就掉进去了。” 见她不说话,沈阔又问,“怎么样?还有力气站起来吗?” 奉英摇了摇头。 沈阔又思考了两秒,看着天色渐暗,试探着问道,“那我背你?” “烦劳。”奉英弯了弯唇角。 沈阔只好蹲下身,背对着她,向后展开双臂。“你撑着我的手臂,我好将你托——”却不等他说完,那姑娘已然照着他说的做了,湿冷的身子就贴了过来。 沈阔被她冷的一颤,这才想起什么,又从那小囊里掏出一件皱皱巴巴的大棉衣,向后递去。“你且将就裹着,天冷恐会着凉。” 姑娘嗯了一声,手圈上他脖颈。 沈阔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隔着件厚衣服,他终于找到一个能够暂时将手搁置的地方。 “走了。” —— 二人回来时天已黑透,沈阔先将奉英送回,见她唤人来照顾后这才转身欲走。 “姑娘,这外边放着药呢。”将泥巴衣服拿出来的小月朝里屋问道,“是姑娘买的?” 奉英周身浸于热水之中,暂将那股湿泥的寒气压住。 “嗯,煎上吧。” 苦涩的药汤进了嘴,她却头一次不怎么讨厌。或许是这药汤味道和那件厚重温暖的衣服上是一种味道,又或许是好久没喝药,已经能接受这苦涩。 无论哪种,沉沉睡意袭来时,她竟头一次没感受到身体里那久居的寒冷。 或许是药汤太烫罢,她想。 —— “师弟受伤了?”沈阔欲要喊薛凉月起床,却得一边的黎黎提醒到,便也仔细看了这姑娘的脸色,也是有些苍白。 “我不问你们昨日去做什么了,但是师姐。”沈阔叹一口气,从那小囊里掏啊掏,掏出一瓶药丸来。 “将药吃了回去好好休息,这边有我顾着。” “......好。”黎黎朝他点点头,唇角微不可见的扬了扬,转身便走。 沈阔又叹一口气,不知是叹自己昨夜打喷嚏打得根本睡不着,还是叹这让人不省心的世界师弟。总而言之,他就像一个老爹子,奔走在几人之间。 谁叫我愿意呢。沈阔闭上眼睛无奈想,伸出手,推门而入。 ——且让他看看这天杀的不省心师弟伤得如何。 天杀的,他的十全大补丸都要用完了。 * 薛凉月昏睡了两天,期间半夜醒过一次,那时正是黎黎在守着他。虽然沈阔极力劝阻这姑娘回去休息,她却称自己没什么伤处,一人守一晚即可。 黎黎是个极其固执的人,她一再坚持,沈阔也只能到师弟隔壁休息去了,去时仍旧唠叨着有什么事情要喊醒他。 疾呼黎黎想来是不会做的,沈阔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第119章 恰桌山摆着一盘香气扑鼻的糕点,他闻了闻没发觉什么,吃了半盘便睡下。 这一觉就是一整天,再醒来时,已经见面色苍白如鬼的师弟同师姐坐在一起吃饭了。 不过这两个人今天看着都极为古怪,场面十分诡异。沈阔大咧咧坐下端起饭碗就吃,热腾腾饭菜下肚,好不畅快。 他戳了戳师弟,“怎么样?活过来了?” “活了,死不了。”满身鬼气的师弟随即放下碗筷,“饱了,我先回去休息。” 沈阔转身看向黎黎,满脸不解,“他这是怎么......” “趁热吃。”黎黎放下碗筷,起身走人,毫不拖泥带水。 沈阔:?搞得我跟那大瘟神一样。 不过今天的饭菜着实可口,这两人不知闹了什么气吃的很少,倒被他捡了个便宜。一个人吃,倒也不必在乎什么礼节,沈阔索性敞开了肚皮,几乎将每盘菜消灭个干净。 盯着最后一盘菜中残留的几片青椒,沈阔心中暗自道了声歉:对不起,实在吃不下了。 “咯——” “好吃吗?沈公子?” “我还怕这菜不合你的胃口呢,”奉英看着桌上狼藉,笑得很是开心。她不过敲了敲门,便见他一副见鬼的样子,于是面上似伤心。“怎么一天不见,不认识我啦?” 然而不等他回答,奉英已然踏了进来。 “沈阔,”她认认真真道,“谢谢你的药。” 第108章 不知是因为那天的事还是什么,沈阔看着奉英,不知怎么有些别扭。眼下她却一脸真诚的说谢谢他的药,倒是把他的注意力分去,面上也轻松起来。 “不用谢!举手之劳罢了。奉英姑娘也是带我出去才会、咳,姑娘无碍便好。” 奉英笑着点了点头,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半晌,她望着先前二人离开的方向,面露担忧之色。 “实话说,你倒是他们第一个带回来的。”姑娘伸手轻轻捏住茶杯,垂眸。“每年这个时候,他们二人都会从外面回来。”奉英抬头问他,“你们可有想过是因为什么?” 沈阔倒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实话实说,在落云山的这么多年,其他几人不可能不好奇黎黎和薛凉月每年必回乡省亲的行为,不过既然人家不愿提起,他们自然也就不问。 何况陈道人向 来散漫,更是不会问了。 “好奇过,但想必他们是有自己的原因。”沈阔狡黠一笑,“若我有个这么好的妹妹留在家里等我,我每年也都会抢着回去的。”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这多有冒昧,手脚顿时不会摆放,索性掩饰性的咳了几声。“我的意思是说,既有亲人在世,每年都回来不是什么怪事。”语毕,他还试探性地投去目光看着姑娘什么态度,好在奉英似乎在想些什么,并未听到他那句冒犯的话。 沈阔这才松了一口气。 对面却传来这姑娘的一声轻叹。沈阔正了神色看去时,只见她双目已盈满眶的泪水,再有一秒就要顺着那长睫滑下。这下沈阔全然心慌起来,忙问是怎么了,自己难道提起了什么她的伤心事么? “抱歉,”奉英缓缓将脸偏往一边去,“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伤心事罢了。” “关于他们二人?”沈阔心中一紧。 “是啊。”奉英笑着将眼角泪拭净,继续道:“他们二人为镇子所做的已然够多,这次回来......沈公子,”她抬眼看他,期待地。 “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你说便是。”沈阔暗将手掌握紧了,“不过你刚才所说,是什么意思?”沈阔看着她用帕子小心将泪擦拭干净,眼眶却仍是红的,像是有什么天大的伤心事。 “你先答应了我罢,”奉英坚持道,“你答应我,我便将一切告诉你。” 为什么?沈阔好歹才将一个即将打出的饱嗝狠狠咽下,只恨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吃这么饱,这下可受了罪。但若真如奉英所说,他们二人每次回来的......是为镇上的人做事,做的什么事呢? 若是平常的小事,也不必受这么重的伤,也没了今天这族妹的请求。沈阔深知自身本事,若是黎黎和薛凉月都做不到的事,加他一个也没什么差别。 但这个姑娘......沈阔对上她诚恳的眼神,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她这样请求的,若是有关黎黎二人的事情,想来不必请求他也会拼尽全力去做的。 “奉英姑娘,”沈阔正色道,“若是有关他二人的事,你不必求我。我虽为黎黎师弟,入山晚了些,却是真心把她和凉月当家人看的。” “若你所求是这个,我一定会帮——。 “不是这个。”他话没说完,已然被她轻言否定,“我所求并非如此,而是有关其他。” “只是你愿意帮我么?” 沈阔实在对这样的眼神无法抗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你说。” 听到他答应了,奉英这才将僵直的身体松懈下来,再想喝一口茶,却发现适时太过紧张,茶水已然尽数撒到袖子上,此时已然洇开一片痕迹。 她遮掩了袖子,看向沈阔。 “我知你精通药理,届时我有一个忙要你帮我。至于是什么,以后你会知晓。”姑娘站起身来,已经是一副谦逊姿态,“关于他二人的事,你若想听,后日午时,我在那棵树下等你。” “你若想帮他们,就听我的。” 走了。 沈阔心中念道,什么叫做想帮他们就听她的。可偏偏黎黎和薛凉月确实是这么个死性子,或许刀挥到脖子都不会喊上一声。 至于奉英......想必没什么坏心。 这院子静的有些可怕了,沈阔站起身来,打算先去问候问候自己十分异常的师弟,看看能不能打听些什么出来。 至于黎黎......他倒有更好的人选。 ---------------------------------- 青丝接到沈阔传信前正在应付徐怀真的询问——为什么今日不等他一起去巡山。 至于他说的巡山,青丝表示只是自己在山上胡乱走了几圈罢了,至于他的质问则更是无厘头,说什么遇见坏人就不好,会把她拐跑。 他竟然是在担心她,青丝好容易将心头烦躁压了下去,打算给这徐的师弟转换一个好脸色,再就是和他说自己只是去转一转什么都没做...... “你为什么不听我讲的话......你、你又在想些什么?”徐怀真简直要被她气死,一时之间只觉胸腔都被什么情绪填满,想也不想开口便道,“你别以为这是你们那犄角旮旯的小地方,须臾心怀不轨的人多了去,若你真遇上几个该怎么办——” “......届时你就和我师父讲明我贪玩。”青丝盯着他,无辜。“怕不好交差是吧?”毕竟她明面上确是他邀请到须臾来的。“还有,”她笑了笑,“珍珍师弟,可是你让我来须臾的。但是我在这安安静静待了几天,除了好心给我送饭之外你什么都没做。” “我无聊透了出去走走怎么啦?” 徐怀真还想说什么,却遭她率先猛地开炮以至于一时语塞,脸竟然涨得通红。 “......可以,但得同我一起。” 徐怀真看着她得逞的笑脸,明明自己已被逼得退步不止,却在此时卸下气来。 “好啊,”果然,青丝笑盈盈地望着他,“既然这样,我们今天便去看看那座顶上有雪的山吧,我很是好奇。” “为什么偏要去那里?”徐怀真面色霎时晴转阴,“我告诉过你了,那里不能去。” “你可没说。”青丝毫不犹豫地怼过去,拍拍这失魂落魄小孔雀的肩膀,“那里才不是什么禁地。” 青丝一字一句,“苍蓝殿。” “徐怀真,”青丝笑眯眯地拍拍这人气鼓鼓的脸,“答应我,我们就去那里。” 说罢,青丝也不看他如何应答,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面上轻松神色却在转身时溃散。 她抚着自己的心口,察觉那里正剧烈的跳动着。 这正是鹿萄告诉她的。青丝近乎将整个身子靠在门上,外边徐怀真脚步声愈来愈远,想来只能是气呼呼地走了。 他会同意的。青丝肯定道,毕竟徐怀真让她来须臾的目的不就是这个。 坏事要做的话就做到底啊,珍珍。她在心中悄悄叹道。 不过等她闭上眼睛,脑中又霎时浮现一张总是温柔笑着的脸,白衣墨发,少年意气。 她那里能做到气定神闲呢,青丝想。师兄,或者说齐悠白,必然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或者也是,除她之外,众所皆知的秘密。 第109章 “秘密?”老道人将自己脚边很是没颜色的狗头推走,向着桌上的热腾腾饭菜狠狠吸了一大口。 “你什么时候和她有了秘密?” 闻言,一身月白衣裳的齐悠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师父在说些什么话。 “为什么不跟着去?”陈道人一边吃着,随口一问。在大徒弟耳中却有别种意味。于是齐悠白轻轻一笑,反问道。 第120章 “师父,我有一事疑问已久,思来想去不得其所,很早之前就想问您。” “那为什么不早说?”丹丘道人似惊讶般长大了嘴,摸了摸下巴上略长的胡须道,“为师可不记得你是这样犹豫的性子。” 话虽如此,他却明白这徒弟是什么打算,即使不是拿些陈年旧事来作询问,也是要翻些旧账来堵住他好事的嘴。 “咦。”他一激灵,嘴巴便像模像样地扁起来。 “好,”齐悠白微微笑,“前些日子兄长传信与 我,说是最近国库空虚,以后便无法送些——” “什么?!”陈道人这下是真的破防了,惊得站起身子,“怎么可能!我上月还去了——” 陈道人:嗯? 齐悠白但笑不语。 “我的意思是师父会错意了,”齐悠白道,“兄长说该送来的还会送来就是,不过却是最后一次。” “毕竟,师父想要的东西早已凑齐,不是吗?” 果然,他不过略略旧事重提,就将这陈道人逼得险些自己呛死。 “你那兄长都和你胡说了什么?”老道一边极力否认,一边打着哈哈道,“竟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师父不必否认,”齐悠白低头笑笑,“母亲的事情我知悉不少,至少......” 他话锋一转,却将薄唇抿起。 陈道人看着这亲手养大的弟子——此刻他垂着一双如墨的眼睛看着他,恍若一面平静的湖镜。 他今年恰二十出头,却已经比他这个师傅都要高上半个头去。 “景国皇后......亦或是须臾弟子——” “打住。”不知是听到了哪个字眼,陈道人将徒弟的话语截住,似恼怒。 “你怎可如此议论你的母亲?” 齐悠白盯着他,却不尽然。看着满脸不赞同神色的师父,他还是决定将话说下去。 “无论是母亲兄长还是您,似乎自小便有很大的事情瞒着我。”齐悠白道,“但......在此之前,我并不想去探寻什么,毕竟眼前生活已然是最好。” 至少比那时要好。 “但师父,”齐悠白将自己垂在肩侧的一缕发丝拈起,“山上多年,我早将门中弟子看作家人......她亦如此。” “她如今境况,和那时的我有何不同?” 齐悠白说的直接,却见这师父的眉头高高皱起,面色不似平常。 “我猜——既然兄长知晓,想必您也是如此。” 他一字未提什么秘密,却将陈道人平静的面色撕个大口,露出这看似日日快活师父的另一面来。 他却不打算问这徒弟接下来的计划,只一句淡淡的质问道,“你忘了你母亲的苦心?” 齐悠白却点头,“以前不知晓,现在既已知晓,定然不会辜负。” 陈道人这才呼出一口气。 “你当明白你母亲的苦心就好。” 但单单明白......却要如何不去辜负呢? * 且说这一边,青丝已然将徐怀真缠到厌烦,终于点了头带她到苍蓝殿看一看。 “一炷香的时间,不能再多。”徐怀真道,“快去快回,不可逗留。” 他好歹认真嘱托一番,却见青丝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于是怒气值又上升几个点数道,“这已然是我为你争取——” “多谢。”青丝很是上道,朝他微微笑,“辛苦你了,珍珍。” 这外号他已然叫她不要再提起,偏她总是爱叫来讨他的嫌。道理说徐怀真应该此刻骂她几句,却在看见她眸底认真神色时住了嘴。 他张唇动了又动,终究还是以一哼字愤愤结尾。既约好了时间,青丝跟他告别。 “你又去哪儿?”徐怀真无能狂怒。 “找师姐聊聊天喽。” ------------------------------------- 好在鹿萄说的山脚下她是去得的。在徐怀真带她进殿之前,她还有些事情要弄清楚。山脚之下,青丝止步——徐怀真所说的禁地不全然是错的,毕竟和其他几峰比起来,这雪峰确实冷清。她一路过来,起先还会遇上一两个神情各异的须臾弟子,现下到了山脚,果真没再见着什么人。 除了一个鹿萄。 看着那靠在树边打盹的淡紫身影,青丝心上却生出些许异样。但事实就是她既打算来这里追寻真相,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如果和之前一样循规蹈矩跟在陈道人身边,她还是只能依靠着他。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自然不会再相信他答应好的归期。 深吸一口气,青丝走上前去。 “你来了。”姑娘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近,将头抬起来。 “鹿师姐。” “跟我来吧,”鹿萄面上睡眼惺忪,不好意思得揉了揉眼睛。“这一路现下也没什么人了,不必慌张。” 青丝跟着她向山上走去,不过鹿萄说自己也只带她去往半山腰的位置,至于再往上就不是她的权限之内了。 紫衣姑娘见她面色认真,面庞便更为柔和。一路下来,青丝并未感受到任何尴尬。只路过一半长相颇怪异的裂石时,鹿萄伸出手指给她看。 “曾闻守墟弟子不重辟谷之术,所以那时我奉师父之命来给齐师兄送餐食。”鹿萄言语间怀念,“不过我上不了山,于是就只能将餐盒搁置在此处。” “我一开始以为是传送阵,只有一次晚来竟当面遇着他,这才知道他都是亲自下山来取的。” “数年未见,”鹿萄对着青丝道,“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他,绝不会错。” 数年? 青丝心上一紧,状似无意问道,“竟是如此,我只知师兄曾在须臾待过两年,原来师姐早与大师兄是旧相识么?” 鹿萄被她问得一怔,转脸疑惑道。“难道你竟不知齐师兄原是须臾弟子吗?” ......竟然真是这样。 青丝未曾想过这猜想竟作了真,但看鹿萄神色只怕说多错多,便只好摇摇头道自己来到守墟不过几年,师兄并未提起自己的曾经。 鹿萄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只好又垂首向面前姑娘腰上的锦囊看去。 她当然不可能看错,这确实是齐师兄的香囊。只是她之前想的是既然齐师兄的香囊在她身上,便少不得是他极为看中的人,那自己便也可以对此人放下心来。 但今日一看,她却一时有些看不懂这师妹来须臾的目的——鹿萄只听闻她是随三长老门下亲传弟子徐怀真一起来的,也知道听闻那姓徐的师弟近些年来频频闭关不知所踪......难道和面前的师妹有关? 或者是......他去了须臾。毕竟这些都发生在那年徐师弟随长老前往守墟之后,加上之前听闻这姓徐的师弟气性十分高傲谁都看不上,常常连三长老都拿他无可奈何。 眼下却自告奋勇充当护花使者去接这师妹来须臾? 怎么看都不对劲。鹿萄只好存了个心眼,看着面前面容昳丽的少女道,“青丝师妹,我听闻你是随徐师弟一同前来的?” 青丝心里打鼓,知道自己已然被这师姐怀疑,毕竟她确实不知道师兄之前曾经是须臾弟子。 眼下要如何圆过这个话题去? 她一边回答着鹿萄的话,一只手无意间触碰到腰间那做工巧妙的锦囊。 对了,锦囊。 于是鹿萄就见这师妹一脸羞涩又惆怅地勾起自己正注视的那枚锦囊,言语间尽是少女怀春的难奈。“师姐,若我与你说一段话,你能帮我保密吗?” “啊?”鹿萄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上却莫名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但想了一想,她还是答应了。 “我入守墟不过四年,”青丝微笑着回忆,“时间虽短,却知师门众人待我之真心,简直如家人一般。” 然后鹿萄注意到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微红,眼神也略略躲闪起来,紧着张口的却是一番和面色相衬的羞涩言语。 “特别是......大师兄。” 对不起了,青丝心中小人已然替自己跪下。 面对鹿萄意外的神色,青丝将微红的面颊往边上一转继续说道,“师姐你也看到了我......我身上的锦囊,这些年来师兄对我多番照顾,无论是生活还是练功......” 这话说得青丝羞愤欲死。 “我却存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我这样说,师姐可明白我的感受了?” 话都说到这里,鹿萄怎么会不明白?明明,她是最明白这感受的人。她瞧着青丝一脸将心事戳破的羞 涩样子实在不像是作假,而且对像齐师兄这样好的人少女怀春又不是什么怪事...... 就连她自己。 鹿萄猛将头晃了一晃,回过神来。 她看着青丝,这师妹便又开口道,“不过我年岁尚小,师姐也定觉得我在开玩笑吧?” “不是!”鹿萄矢口否认道,“青丝师妹......我知你心中感受,也绝没有不把你的感情当回事。” 她捉住师妹的手,紧握住。 第121章 “齐师兄这样好的人,很值得你喜欢。” 鹿萄甚至觉得这师妹比自己幸运得多,毕竟她和齐悠白同处一个门派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既能喜欢上他,必然也是同他拥有过很多难忘的好时光的。 这样想来,自己还真是......比较可怜。 怎料这时小师也将她的手握住了,鹿萄就这样对上小师妹亮亮的眼睛。 “谢谢你鹿师姐。”青丝感激道,“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说是修习,实是为了师兄前来的。” “齐师兄!?”鹿萄一时紧张道,“他怎么了?” “无妨无妨,”青丝将她安抚一番,好说歹说将人安置在一边的大石下坐着,随即将自己为夺师兄欢心也为多了解师兄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而央求师父来须臾的事迹一说。 青丝哀怨道:“前两年师兄来须臾时我年岁尚小修行低微,无法随他前来。这次前来,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他在须臾的事迹罢了。” 姑娘睁着一双如墨的大眼看着鹿萄,将她的手握紧了。“师兄于我如明月。他对我这样好,如兄妹一般。而我却生了别样的心思......” “我问心有愧不敢亲自去问,只好来求求你,”青丝不知怎么真的挤出几滴眼泪,然而却是做作的不肯掉下,她央求道。 “所以师姐,可否和我多说说呢?” 第110章 风声渐大,室内脆弱烛火摇曳,外边则是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 有人冒着雨来,踩碎积雨不知几朵。 外边的人脚步停了,却也不作声,一边抖着身上的水一边敲着门。 门开始响动,这屋子却像是死的,没什么其他的动静。 想着那人身子,沈阔迟疑再三索性推了门进去。 昨天答应了赴奉英的约,却在今天才寻到机会来探探这师弟的口风。 在此之前,沈阔其实并不确定他会不会说。但经过一夜深思,他已然找到了一个最可靠的方法。 于是他踏了步子进去,一边轻轻唤道,“师弟?” 薛凉月并没有回答他,仿佛不在这里。 沈阔将信将疑地将帘子掀开,露出里屋空空的床榻,他走过去弯腰一触,冰凉无比。 那人早就离开了。 “咳——”目光凝滞的瞬间,这硬撑着身子浮在半空的少年终于吐出了一口极大的血花。随后再撑不住地从半空中坠落,重重摔在沾满尘灰的蒲团上。 周遭尘埃飞舞。 薛凉月按着心口的阵痛艰难立起身来。 破庙之上,残损的檐壁之间可见挥洒的点点月光,只有极其少的一部分落到他眼中。 可只要一分就够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置于身后的的手迅速祭出藤条,如剑刺破这夜中寂静,咻的一声朝庙中神像击去。 霎时薛凉月耳中只闻庙中残破帷幕疾动之音,再听不见其他别的什么。 这少年却在这时笑了,唇角勾起。 薛凉月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发怒,即代表有脆弱的地方可供他击打,实在好过无懈可击的绝望。 “......”耳中声音渐大,薛凉月则靠着一边的案几慢慢直起身子。他将手抬起来,便可见这少年横梗左手手掌间的一道道血痕,鲜血仍旧在汩汩地往外冒着。 但他早就失去嗅觉,自然闻不到这股锈味,或者别的什么。 既如此喜欢他的脸,便从脸开始吧。 抬手之间,黏腻的血液自手上滴落,直至全部蔓延这张略显邪气的面颊。 他耳边果然有如雷鸣般怒吼。 很好,更生气了。 他抬眼瞬间,眸底一片红光。 这一边,沈阔则心慌得厉害。他脚步匆忙地赶至屋外,直至叩响同样空无一人的黎黎卧房时,这心慌得到了证明。 夜深人静,这二人为什么都不在房内? 实在太不省心。 他来到镇上不过一二天,当然不知怎么去寻人。思绪在一时之间混乱无比,他却想起一个人。 ——若真如奉英所说,这二人每每回乡......难道都会这样?且这次薛凉月重伤未愈,又能去哪? 沈阔皱起眉头,难察前些年二人自家乡归来后身体有何异样,莫非是回去前做了什么遮掩? 正想着,忽闻凌空有声,沈阔忙将身子一撤,掩到另一边。 他未见得来人是谁,却先闻见一阵极重的血腥味,伴着几声错踏的脚步。 是两个人。 而这熟悉的锈味如此浓郁,沈阔心中一沉,只觉这血的主人已到了生死之际。 称作血人尚不为过。 他未探头看去,这房门已被小心打开,那两人进了屋。 不必想了,这二人正是薛凌月和黎黎。 思忖一番,沈阔转身悄悄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总算是明白,沈阔摊在榻上苦苦皱眉,若说之前还有向这二人仔细询问的念头,现下简直是想都不必再想。若他们想要坦白,这些年可以有无数个机会。 至于不想坦白的原因,他想来想去,只能得到一个。 ——此事有关孤山,且是这镇上生死存亡的大事。看来这二人每次回乡并非是思乡之情泛滥,而是为了别的不能说的原因。 至于是不是每次都这样鲜血淋漓地回来再鲜血淋漓的悄悄离去,他想都不必再想。 那师父呢,他是否知道门中弟子情况?还有大师兄,他又是否知晓这其中缘由?尚且不论他二人知不知晓,既然让他知道了,他怎会袖手旁观。 同为守墟门中弟子,拜在陈道人门下多少年。沈阔自然无法眼睁睁看着二人这样的行为。 这么多年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可见立于对面的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不能再拖了,必须告知师父师兄。 上次自黎黎那里得来的小灵通便在此时派上用场,沈阔捏着拳,施出了灵力。 小灵通亮起来。 沈阔捏紧了这通讯器,知晓此刻黎黎必然忙着薛凉月的事分身乏术,此刻便是最好的机会。 很快,那边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 * “齐师兄么?” “嗯。”青丝抬起手,在鹿萄愣愣的眼前晃了晃,“师姐可否答应我?” 鹿萄露出难为情的神色,“我除了与齐师兄送饭见过他一面后,便再也没见过了。” “也就是说那两年师兄从未出过苍澜殿?”青丝问,转眼间换了个问法。“师姐,”她甜甜地叫着鹿萄,脸上是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师兄同来的两个弟子呢?”她问,“他们也没下过山吗?” 青丝这样一说,却见眼前鹿萄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在脑中思索是哪两个弟子。 “呀!”鹿萄突地想起了,面色一瞬间不自然起来。“你是说那红衣师妹和她的......弟弟吗?” 弟弟?倒也不完全错。青丝点头。 鹿萄犹豫道,“原来你们所想是这样。可我明明......明明看到他们二人第二天就离开了。” 离开了?! 青丝难掩震惊。那两年里,难道黎黎和薛亮月并不是和齐悠白同在须臾,而是别的哪里?可他们为什么要借着到须臾的名头出来...... 鹿萄见她思索,面上又透出迟疑神色,一副不知当不当说的表情。但终于,她还是开了口。“师妹,有一事我也是好奇了好久,但......你也别胡乱猜想。” 青丝示意她说下去。 “那时我给齐师兄送饭,恰好看见齐师兄为他们开了守山大阵。”姑娘面上不解,“明明他们几人来的时候,说好要在山上住一阵子。” “实际齐师兄那时发现了我,但他并未责怪。”鹿萄对着青丝道,“只是他说那姐弟二人家中有急事,须得一同回去一趟。” “我只知晓最后齐师兄最后离开须臾时他们是在的。至于二人是在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我就不知道了。” “好师姐,谢谢你。”青丝点头道,按着心中怪异继续道,“我还有 一问。齐师兄在.......还是须臾弟子时,也是住的这里么?” “是,师兄一直住在这里。”鹿萄不知想到什么,苦笑道。“直到齐师兄八岁时离开前,至少他是一直在这里。这绝对不会错。” “八岁? 可她明明记得别人口中,齐悠白是在七八岁时从景国前往拜师。至于拜的是哪里的师...... 若鹿萄没有骗她……但更为荒唐的是,怎么会有两个齐悠白呢?肯定是哪里出错了。 于是青丝又道,“那他为什么会离开须臾呢?又怎么拜入守墟门下?” 或是青丝问的太多,又或是别的什么,鹿萄将嘴紧紧闭着,摇头。 “这我确实不知。但青丝师妹既是齐师兄的亲传师妹,想必机会比我多得多。” 鹿萄笑道,“我今日告诉你的一切,不过想要你更加明白师兄一路走来是怎样不易,又是怎样温柔地对待每个人的。” 第122章 “如你所见,”她坦率道,“须臾女弟子甚少。连我当时也只是个负责运送膳食的,他也并不记得儿时相助......他尚能如此待我,可见内里纯粹。” 鹿萄轻拍师妹的手,但见那锦囊在少女腰间挂着,却不让她觉得刺眼。 她看着年少,却难掩姿容的的姑娘,心上涌上一股难言的悲伤。但她仍旧扬着唇角道,又或者是对自己劝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师兄对你......或者说有求于你,你可否帮帮他?” 青丝很少被人求着做什么事情,更何况是这样一件听起来就极为荒谬的事。 ——齐悠白怎么会沦落到有求于她的地步? 但青丝仍旧答应了鹿萄,就像她今天解答自己的疑惑一样。“我答应你,鹿师姐。” “无论师兄以后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帮助他的。”她这句话既是对眼前这个明显爱慕齐悠白的姑娘说,也是对自己说。 看着鹿萄明显松懈下来的神情,青丝竟感到惭愧。看吧,她现在已经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欺骗这样一个怀着最纯粹爱意的姑娘了。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和鹿萄告别,青丝回到了第二峰。 或是心有灵犀地,她手上的小灵通在进门时响起。 她这才想起沈阔上次所说,关于黎黎和薛凉月在孤山镇一事。 可是那两年呢?他们回去......是为了什么? * 落云山今日无风无雨,干爽得很。然而冬日既来了,也是凉的。 “头上这珠子已然没甚么作用,何必强留?”弟子语罢,陈道人只眼睁睁看着齐悠白将发冠缓缓摘下,于是那垂挂的珠串便也就落到陈道人手上。 齐悠白郑重道:“师父想必也这么想。”随即他对着陈道人释然一笑,“徐师弟定然不负众望。” 陈道人似被他一番话语唬住,好半晌没说话。 “你这就走了?” “嗯。” “你可知她寻到真相,会怎么对你?”陈道人终是叹息一声,拍拍这弟子的肩。“不说你,届时师门众人又将如何自处?” “无妨,”齐悠白似自嘲般摇头,“她必然知道该怎么做。” “然我待她,与师父待她没什么两样。” 他这样说道,自行踏入那法阵之中。 陈道人看着那法阵光芒渐渐散去,唇边打趣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脚下小犬已经长成大犬,正嗷嗷叫个不停,尾巴却耷拉着。 陈丹丘不知想起了什么,索性将边上酒壶一倾而尽。 “又是一个难舍啊.....” 第111章 青丝本打算找完鹿萄后就联系黎黎询问情况,一来因为之前二人不欢而散心有余悸,二来她确实没做好准备和师姐说些什么。 但今日她才发现,在这弟子五人中怕是只有沈阔和自己是一样的。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 但或许自己又比沈阔要可怕一点,毕竟自己还藏着个巨大的秘密整天忧心忡忡,所以无法做到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 :.】 出乎意料的是,沈阔在她联系黎黎之前又给她通信,告知他已经将大师兄喊来一事。 “师妹,此事你不用着急,有我和师兄即可。”四三师兄沈阔的声音传来,青丝嗯了一声。 他觉察她情绪低落,刚想问一问缘由,却又将嘴巴闭上了。“总言之,你先将你在须臾的事情处理好,你师姐这边,自有我和大师兄急着。 他半开玩笑道,“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大师兄吗?” 青丝沉默片刻,笑着答应。 “好。” 看来齐悠白也到孤山镇去了,青丝闭着眼想。正好,这些人都聚到一起去了。 只差一个陈道人。 等她解决了眼前的谜题,她应该也要去吧。但至少先让徐怀真带她到沧澜殿看看,知晓齐悠白到底在这须臾第三峰中藏了什么。 又或者......他们一同瞒了她什么。 同样,她既无法再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就只能坚信自己是正确的,至于要利用谁...... 也只能利用。 须臾第二峰另一边,徐怀真正打算熄了灯,怎料一阵风自窗外吹来,那灯索性自己灭了。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他却气结。 于是一挥手将窗子狠狠关了,又把灯点燃了。烛火跳跃之间,他却想起了青丝。 他回须臾不过三四天,除了满山追寻青丝足迹之外,连师父都没再去拜见过。即使起初他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什么,只看作自己见不得这人处处散漫,成了比自己还会撒野的存在,可后来呢? 任他再怎么迟钝,现在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初见时她自坑外投来的好奇目光吗?那时他就注意到她长得很合自己胃口了么?明明那是二人不过孩童年岁。还是他见她嘲笑自己,笑得却那样好看,于是乎恼羞成怒自己的狼狈姿态那会儿? 徐怀真还记得自己那时还念着将须臾的树偷回来,半夜偷偷上山结果被她抓个正着的事。她央求自己帮她下山,他却是个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为什么又真的去帮忙了呢? 仅仅因为她那一句讨好的“师兄”吗? 但念及他嗤笑一声,不知是笑自己好骗还是些别的什么,明明得她喊最多“师兄”的人不是自己,反而是那人...... 徐怀真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齐悠白。或许是因为在其他师兄口中听过他儿时在须臾而后转投守墟门下这般行径,也因他一眼就看出这人披着的温良面皮不过伪装,真正的样子......说不定比他好不了多少。 可是看样子她却很吃这一套。 徐怀真很是生气,却只能生自己的气。毕竟他无法去质问青丝她怎么就吃这一套,也无法打败齐悠白让他别再假惺惺。 所以他才只能......让青丝到须臾来。来到这里知晓她所尊敬的师兄是怎样一个叛变的小人,一个不值得她这样信任的人。 徐怀真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虚假,他有多想带青丝去苍澜殿就有多希望她不要去哪里,仿佛她没答应去哪里自己也就不会变成一个坏人似的。 但如果真相是要扯开来看的,他宁愿做那个坏人。 届时她怎样爱恨,就随她自己吧。 徐怀真心里想的倒是大气,这幻想中的大气却将自己生生气急了,忙将烛火一掐时险些燎着自己。 却只能愤愤打坐去。 ------------------------------------- 青丝被两个齐悠白的事情缠得一夜无眠,将生生闭了一夜的眼睛睁开时,才发现徐怀真早已在门外开始敲门。 她麻溜的起来收拾好了,把门打开。 于是四个熊猫眼相对,二人面上都颇为尴尬。 还是青丝率先开口。她看着 他手上端着的食盒打趣道,“难道珍珍为我做了一夜的吃食?这才熬得一脸虚弱样?” 徐怀真自然是甩她一脸的眼色。自顾自把东西放到桌上,一屁股坐下。 青丝执着门虽有些尴尬,但念在有求于人,且自己心中有愧,打算不和他计较。 “谢谢珍珍!”她乳燕归林般投身吃饭事业,不忘给徐怀真腾出一个碗来,“一起吃!” “我早已辟谷,不吃。”徐怀真冷硬着声音道。 青丝难得好声好气和他说话,碰着冷屁股也不恼火。只因她早将徐怀真的脾气摸透,现下不过是在生闷气。 “真的不吃?”她偏了偏头,“我在守墟时最恨有人浪费粮食,却不料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见他仍旧毫无动作,青丝敲敲桌子,示意他看这桌上的包子、粥、小菜、甚至还有一碗颇满的不知什么丸子,闻着就很香。 “太多了吃不完,求你陪我吃。” 或是什么字眼哄好了他,徐怀真哼了一声后果真拿起了碗筷。 青丝笑了笑,心里顿时乐开花,只当自己真是哄小孩的高手,以至于顺手给徐怀真夹了一颗丸子进碗后才发现自己忘记换筷子了。 “不好意思......算了,你换个碗——” 徐怀真无事发生般的将丸子两口吃完,继续埋头吃着。 青丝看着他明显想要掩藏却怎么也压不住的红红耳朵,都要和他眉心那红痣一样颜色。顿时,她察觉自己罪孽大过天。 一时也不管什么了,同样埋头吃起来。 二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各怀心事地将这早饭吃干净。 而后,徐怀贞就要带着青丝飞入雪峰之顶,去向那传闻中的沧澜殿——也是齐悠白自儿时就住着的地方。青丝狗腿一样讲碗筷收拾干净了,见徐怀真往门外走,忙也跟上去。 他却止住了脚步。 青丝眼前顿时黑了一片。 徐怀真回头看她,见她罩在一片淡淡的阴影之中睁大了双眼,似乎很不习惯仰着头看自己似的。 “怎......怎么了?”青丝问道。 第123章 “没怎么。”徐怀真扭回头,“走吧。” 她不应屈居阴影之下,应该逃开,应开避开这些快乐的活着。若她知晓齐悠白是那样一个人后,会转而回头看看他这个同谋吗? 或者把他当作罪魁祸首一般看待,觉得他扰了自己的生活? 不,她不会这样。 她需要知道她应该知道的一切,至于如何冲破这些阻碍......他会帮她做到。 “青丝!” 徐怀真不怎么习惯如此正式地喊他的名字,但念及接下来要做的事,便不得不严肃起来。 “怎么?”青丝在他一边,棠花枝踏在脚下,只看着远处的雪峰马上就近在眼前。 一时间不知是喜是犹。 徐怀真见她头也不回,将嘴闭上。“没事。” ...... “你记住,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届时无论看到什么,一定要按时出来。” “知道了吗?” 二人落处,脚下皆沾雪地湿滑。青丝闻言郑重地点头,跟着徐怀真走进雪地里。 青丝之前靠近这雪峰尚觉寒冷,现在真的踏上来了反而觉得一般。而且她穿的不过平常衣服,在这漫天大雪之间竟然不觉得寒冷。 是的,自二人落地开始,这大雪就开始纷纷洒洒地下起来了。青丝跟在徐怀真身后,见他头上发髻,肩上薄衫皆落霜白,不由走近了他。 “你冷吗?”她问道。 本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却看见这人不说东红的面颊,却连睫毛都几乎冻在了一起,竟然是极其寒冷的样子。 青丝走在身后时尚觉他正常,现下却慌了神,顾不上其他的什么,将他的手自袖中捉出来。 果然也是一片寒冷。 “徐怀真!”她捂着他的手,只觉面前的人都要冻成冰雕,慌忙问道,“你怎么会这样!” “无......无事。”徐怀真看着二人交握的手,艰难开口解释道,“须臾术法,只对须臾弟子有用。” 这是个什么道理?不妨外贼防家贼?呸,谁是外贼家贼...... 青丝将他一拦,话语连珠炮似地弹出:“好了我也不问你为什么不和我事先说明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你,现在站到我身后。” 好在她还可以掏出锦囊之中的衣物,青丝三七二十一把那件绣了花的斗篷系在徐怀真身上,见他眉目都冻上,却更显眉间红痣明艳。 除了他此刻确实有些睁不开眼。 青丝伸出手自信将那冻雪融了去,见他眼睛却不知怎么睁得这样大,但好歹是睁开了。 “你还能走吗?”她怕二人还没到达目的地他全身就已冻僵,故而问道。 就算她很想知道这些秘密,利用他是一回事,却做不到不顾他生命的地步。 “徐怀真。”青丝握着他的手,如同握着一颗极寒的冰块。 她道,“我不去了,我们回去吧。” 第112章 愈往前走,青丝越能感受到身后这人僵硬的手指,他的步伐也逐渐蹒跚起来。 她提出过放弃,徐怀真却坚定地否决了。 “答应了,为什么不去?”这话像他自牙缝间挤出来的,颤抖得不像话。徐怀真披着她的绣花斗篷,露出一张被冻红的脸。 “马上就到了,别......别小看我。” 青丝青丝抬头看去,直到站在这雪峰之上,她才真正看到这笼罩着山的是一个怎样厉害的阵法,按徐怀真所说,当是须臾一个颇为厉害的术法所设。 所以只对须臾弟子有效。 二人不知向前走了多久,徐怀真停下了步子。青丝只见他嘴唇单单颤动着,看着意识已经不清楚。她心下一沉,想起很久之前齐悠白所授火暴之术。 不再犹豫,她伸出手掌。 好在这阵法对她还算友好,青丝眼看着漫天的的大雪融化,四散,徐怀真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他眸底映满周遭艳色,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随之而来的是僵硬的手指一寸寸解冻,在青丝的掌心逐渐恢复成平常模样。 “走。”青丝将他拖到自己背上,“好生趴着。” 她藏起被火燎烧的手掌,继续向前。 奇怪的是青丝心上直跳,但明明徐怀真已经苏醒,伴着手掌刺痛,她却升起一股更为慌乱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但当下的环境,她只能选择忽略。 穿过风雪,二人才见到苍蓝殿的真容。徐怀真也好似缓了过来,从青丝身后站起身来。 “就是这里。”他道,“记着,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再多,我无法保证——” 他话未说完,青丝已经走上前去,回头笑着,“知道了,开始吧。” 她必须弄清楚齐悠白身上的秘密。 大殿前方同样设有须臾设下的阵法,擅闯者不知生死,她只能叫来徐怀真。青丝看着这颇有气势的大门,知晓徐怀真已在身后开始布法,不过多时,门前泛起阵阵碧水似的波澜。 徐怀真咬着牙,眉间红痣艳得如同血滴。 霎时间,青丝瞄准了那门上突现的小洞,便再也顾不上什么,按照徐怀真之前所说纵身一跃。 ......徐怀真见青丝消失,额角汗滴滚下。 千万要快,他心道。 —— “师兄——” 沈阔不可置信般放下小灵通,抬头看去,只见那身着月白色衣袍的青年已出现在自己门外。 他的忧虑便霎时放下一半。 但不等他走到齐悠白面前说明情况,那师兄欲踏进的脚步一顿,皱起眉来。 “师兄?” 沈阔见他似想伸手掩面,却来不及遮掩地自嘴角溢出一股红艳的血,沿着唇线溢出,在洁白的袍角渗出深色一片。 沈阔忙冲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忙将齐悠白扶过来坐下,将门一把关紧了。“难道是师父的阵法出了错?” “ 无事......”齐悠白没事人一样伸手抹去自己嘴角的血,稍咳了两声。“恐怕是最近气血过旺,没什么大事。”见师弟还要焦急地来捞自己的手腕,他忙将手缩了回来。“倒是你,这么焦急地将我喊来,恐怕慌张极了。” “我如何不慌张!”沈阔压低了声音恼怒道,“你恐怕不知那两人这些年所做的事情有多可怕!” “哦?”齐悠白转头问他,神色似有些不解。“可怕?” 沈阔见状,不忘把自己唯剩几颗的药丸倒了一粒给他,又自胸前掏出一封信。 “我本约好了今日同那位奉英姑娘相谈,不料今早在床边发现了这个。” 齐悠白一边将药丸接过送入口中,一边接过师弟递来的尚带着体温的信封,打开。 正是奉英写好的。 沈公子: 我本打算于明日跟你讲明白一切,现下想来却不太可能了。 于是只好出此下策,写信给你。 你或许已经发现黎黎和凉月之间的秘密了罢?否则你那时怕不会答应我这样无礼的要求。此事说来话长,我本欲亲口讲给你听,却不想他二人临时改了决定,时间紧急,所以我必须先去阻止他们。待到明日我会随着他们先行离开,届时你便朝着那时我带你上山的反方向走到尽头,我—— 后面则是一笔深深的墨迹,似有话没讲完。 “信便是那位奉英姑娘送来的吗?”齐悠白将信封放下,问道。 “只能是她。”沈阔拍了拍桌子道,“怪不得我先前同她往山上走时见到了这镇子上所谓的神物,当时便觉得古怪......” “神物?”齐悠白注意到这桌上摆着一盘什么饼子,看起来颇为可口。 “是一颗爬满虫子的大树!长得十分之高!” “虫子......”齐悠白若有所思,捞起饼子吃了几口。 不错,入口清香,滋味甚好。 “好了师兄,别什么有的没的了!也别吃了!”沈阔扯着他的手就要往外边跑,“我看到这信封时就想着来不及了要是等不到你我就先过去支援,谁知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现在就出去找——” “哥哥。”面目可爱的小女孩站在他门前,不知来了多久。沈阔定睛一看,似乎是那天叫作“小雪”的小姑娘。 “二位想要去找什么?” 沈阔抬头,看见门外围着的满院妇人,惊呆。 为首的那人长相颇为眼熟,仔细看来确实当初几人初到孤山时办了个酒席的王娘子。那时几人不曾近距离见她,只见她和黎黎奉英几人饮得痛快,眼下见了,才惊讶于这妇人......手抡一把大砍刀。 沈阔眉心跳了跳,想起先前镇上人对外来者的态度,下意识想把师兄护在身后。 齐悠白却径直站了出来,与那妇人正面看着。 “呵......”王娘子朝身后围着的妇人一扫,随即怪声笑道,“我只记得黎黎带了那小王八羔子和你来?现在这又是哪里钻出来的?” 小王八羔子......沈阔好一会才知道她指的是薛凉月。 第124章 “好说好说——这位也是黎黎的朋友,只是来得晚了大娘您不知道罢了。”沈阔赔着笑,不想与他们纠缠,却也看出眼下情况是这群人故意为之,想将他和齐悠白围在这里。 难道这镇上的人也......沈阔皱着眉想,下意识往齐悠白处看去。 他竟然还有心情笑。 “那后生笑什么!?说你呢!”妇人堆里有人盯着齐悠白,见他笑起来,说不出的愤怒。 王娘子的注意力也落到他身上。 “沈公子,看来我家那姑娘未同你说过我们这镇子的习俗,”王娘子掀起眼皮,说着沈阔,一双狭长的细眼却盯着齐悠白道。 “没吃过入乡宴,”她反问自己身后众人,狞笑道,“这样的人!怎么能擅自入乡呢?” “入乡宴?”沈阔睁大眼睛,忽想到了什么,喉头顿时涌上一大股酸水,弯腰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好歹身边的齐悠白拉住了他,于是沈阔一番天旋地转下只听到师兄几声平静嗓音。 “好啊,现在吃也不迟。”齐悠白看着那为首的王娘子,眼神又转向那众人中端着食盒的朴素妇人。 见他识相,那王娘子面色这才好起来,不知喊了声什么婶子,那食盒便被带了上来,递到了齐悠白面前。 “你这朋友还算上道。”王娘子看着绿着脸的沈阔,打开了食盒。 ......沈阔再也制不住,弯腰哇的一声吐出来。 放在那食盒里的,不是什么美味佳肴,正是那天晚上用来款待“远客”的,看不清什么东西的炸肉菜。 那晚夜色暗淡看不清,现下沈阔却知道了,也证实了,这就是炸虫子。 是那棵树上的虫子。 第113章 青丝自那小洞中钻进来,睁眼明地一看,瞬间觉得自己走错了。 ——毕竟这立于须臾雪峰上,被阵法所护着的高耸屋子长得颇为眼熟。 外边看着倒像宫殿,那大门也是气势凛然,现在看来却不过又是一个大一点的京郊别院罢了。 她抬起头,看向那石子小路尽头。 也是,毕竟是齐悠白长久住过的地方,想来东西布置相似并不奇怪。但比起那京郊小院落,这里要大得多,也更让青丝觉得陌生。毕竟从前几人在齐悠白的京郊小院待过多次,她对那里也算得上熟悉。但今天到了这里,却对这个相似的扩大版感到不寒而栗。 但青丝记着徐怀真的话,片刻不再停留,抬脚朝着屋内走去。 她沿着石子小路向前走着,看到了京郊小院里属于齐悠白的院子。那石桌,甚至桌上的茶盏,甚至就那么孤零零的放着,仿佛这里面的主人还未走远。 但她却清楚的知道,齐悠白不在这里。 青丝走上前去,推开了那扇门。 顿时,四目相对,她撞进一双熟悉的眼。 然而那面上的表情却是她从未看见过的。 “师兄?!” 青丝皱起眉,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伸手似乎要确定眼前人的真假。 不错,立在眼前,满脸怒气的确实是她的大师兄齐悠白。但青丝自认识齐悠白以来,何时见过这人眉头紧皱满连不耐烦的样子? 顿时,她心中升起一点诡异的肯定。 难道,真的有两个齐悠白吗?她震惊着,然后看见自己的伸出去确认的手被这人狠狠一巴掌打回来。 火辣辣的疼霎时自掌背传来 不,青丝在这疼痛中确认了——这绝不是师兄,绝不是她认识的齐悠白。 幻境?她盯着他,一时间不再动作。 而面前的“齐悠白”见这人大咧咧地闯进来又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接着竟然伸出了手?真是好生随便! 他犹记得父亲的教诲,知道这是一个怎样没有礼仪的人。这样的人欺他孤苦便这样放肆,合该被打。 见她吃痛收回手去,“齐悠白”眼珠上下扫了扫,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谁?”青丝不可置信地将这人的 疑问重说一遍,然后继续同他的目光愚蠢地交锋。青丝刚刚还在疑惑这是不是幻境,亦或是什么阵法影响之类,现下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莫非是齐悠白留下的幻影?可是他为什么要留下一个幻影在这?难道是为了守护这个他所喜爱的院子?虽然如此,青丝却并未在这假齐悠白身上感到什么威胁气息。 青丝盯着这“齐悠白”的眼睛,竟意外地看见他先将目光移开,似乎是先她一步尴尬起来,连脖子都红去一片。 但似发现自己气力不足毫无威慑力,这人又将眼睛转了回来,却见青丝还直愣愣盯着,便再是忍不住开口责骂道,“大胆!” 青丝:...... 虽然但是,这样的齐师兄倒是别有趣味。 “齐悠白”想着这人硬闯进来不报上姓名不说,还一脸惊讶的盯着自己看,竟叫什么“师兄”? 谁是她师兄?! “你是那宫的宫女?”虽见她面貌穿着不像是宫女样子,“齐悠白”仍嘴硬闻道,“这样不知规矩,难道不知道这里是皇子寝殿吗?” 青丝老实了,这下她是真的确认眼前的不是师兄本人,而是他留下的幻影。虽然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用,也不认识她,且这精怪看样子还是个小孩心性...... 但念着外边辛苦的徐怀真,她只能暂时将自己的好奇心压了下去,为自己进这屋子做好充足的表演准备。 “当然知道,”青丝像模像样地忽悠他道,“正是您......兄长叫我来您这侍奉着的。” “兄…..长?” “齐悠白”脑中浮现一张颇为遥远的,看不清的面孔。他顿时又觉得头疼,竟再管不上青丝,就这样闭了眼朝着床榻走去。 仿若傀儡。 青丝见他也不管着自己,索性跟上他的步子,看看这幻影要做些什么。 除了性格之外,这幻影周遭长相穿着与齐悠白似乎没什么两样。青丝见他直直走着手也不太抬,就这么平常一般地用头脸撞开格挡的帷幕,倒栽葱一样朝着床倒下去。 青丝:?她忙撩开尚晃动的珠帘,朝着这人慌忙走去。 他已经安然趴到床上,除了姿势尤为可笑。 然而青丝现在却没时间笑。 这来路不明的幻影看起来傻乎乎的,既然没有威胁,想必也不会阻止她到处翻看找寻线索。 徐怀真尚在外面为她全力守着,她不能再耽搁了。 青丝并为进过齐悠白的房门,自然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翻看,只能上下左右打量着这房间,感叹他的齐整之处。 转头霎那,她看着一幅题字入了神。 这字就挂在齐悠白床榻不过几米处的墙壁上,字迹看起来颇为熟悉。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这笔记熟悉,青丝一时间想起那本落烟姑娘交给她的小册子,急忙从腰上锦囊翻出一看。 果然。 曾蓝,她喃喃念起这个名字,想起这小册子中所说的一切,还有那个孩子。 孩子?青丝忽而想起那瘫倒在床榻之上的人。他既将这字画挂到了自己房中珍藏,莫非齐悠白就是这个曾蓝的孩子?! 这样说来,他确实并不了解齐悠白的一切,除了知道他有个地位极高的兄长之外,他的家人,生平,甚至—— “你在做什么?”那幻影不知什么时候鬼似的站到了她的面前,直勾勾望着她。 青丝面不改色道,“为殿下屋中扫灰除尘。”说罢,青丝朝一遍的题字撇去一眼,旨在看这幻影什么态度。 “放肆!这东西哪里用你清扫——” “好好好我不碰,”眼见他态度果然十分不对劲,青丝只好笑嘻嘻地将手放了下来,不过此刻他心中正有个猜想,便试着去证实。 “殿下,”青丝循循善诱,“皇后娘娘命我送来珠玉一副,此刻正在我手上呢。” “容我为殿下带上——” 青丝手动得太快,也不知是这幻影本身脆弱还是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见青丝手一抬一触,果然就在触及这影子一瞬间见到他四周冒起来一阵阵青色的尘烟。 而且……竟然是有实体的。 青丝甚至忘记了捂住口鼻,就这样看着他恼羞成怒的被烟尘笼罩。再一瞧尘灰散尽,眼前只剩下一个恰长到自己肩膀的半大少年——极致苍白的面孔嵌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鼻子虽不及长大后挺拔,却很是小巧秀气……此刻他鼓着眼睛看着自己,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却俨然是一个缩小版的齐悠白。 青丝从未听谁说过这样奇怪的幻术。虽然她也没看多少这样的书就是了。 “殿下?” 青丝看见他扎起的小髻上是熟悉的珠串,不过要比长大的时候还要长上一些,在这副小小身躯上挂着甚至垂到腰际。 和长大后的装饰好看不同,青丝竟觉得这珠串子这么重,何必这么小就要他戴着? 第125章 至少她从未见过他兄长戴过。 有点可怜。 这小幻影却像是生了她的气一样,将脸转开了。 青丝倒很稀奇齐悠白这副模样,毕竟她还没见过师兄这样窝窝囊囊生气的样子。于是作势又戳了戳他,见他毫无动作将脸转开,顺势捉住了小少年的手臂。 他抬头看她,一眼水光朦胧。 青丝顿时知道了齐悠白平日里看她是什么感受。 “你干……什么?”他扭扭捏捏道,作势要甩开她的手,然而动作却极轻没什么威力。 全然是小孩的无力威胁。 “好好好,你想我将你放开是吧?可以可以,但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齐悠白:也不是一定要放开。 小小少年看着眼前的姑娘,这人贸然闯进来颇为无礼就算,拉住他手臂的掌心却这样烫手,暖融融。 他已经很久不知暖是怎样一种感受。再看着四周,冷冰冰。 只有眼前这人恍若春神下凡,且看她墨发黑瞳,肩上落下红缨似的束带衬着身上穿的也是春日似的黄绿,极富生机。 所以,之前的那阵无端暖意也是她带来的吗? “你说。“齐悠白听见自己回答她,这样简单地就答应下来。 “你是?” “七皇子。” “你今年多大?” “不……知道。” “你母亲姓什么?” “……曾。” “曾蓝?” “是。” 青丝见他乖乖回答,神色柔和不少。“最后一个问题。” “嗯。”正当青丝说话间隙,齐悠白已然悄悄在底下攥紧了她的裙摆,果然一阵暖意传来。 这样暖。 齐悠白站着,霎时间只觉得四周寂静,只有他二人一问一答的声音。那滚烫的触感隔着衣衫似要烙透他皮肉,沿着血脉一路流到左胸膛处。 多奇妙。 青丝思索着最后一个问题该怎么问出口,哪知道面前这小孩心中暗暗什么想法。只想着直言说了怕激怒他,说间接了只怕他不懂。 她垂头,看到这少年已然靠得离自己很近。 不是?这回是他自己慢慢移过来的吧?她心上觉得怪异,却犹犹豫豫开了口。 “好,我问你,”青丝握着他小小的臂膀,“你头上这个……珠串?可是你母亲给你的?” 母亲? 齐悠白抓着她裙角的手暗自用力,这才按捺住自己贴上去的冲动,他不敢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暖,他心上痒痒很想上前,一只手却伸到了他面颊前。 是青丝。 她见着小孩纠结的脸,晓得他是在犹豫什么,不过却看着更加可怜。 反正今日所得已经足够,再待下去了徐怀真怕是受不住。青丝想着还是早些出去,回去再把这小册子仔细翻阅一遍,必然有什么她还未发现的定西。 既如此,就要和这缩小版的师兄告别了。 她顿时恶趣横生,伸手在这少年苍白面颊上轻轻拧了拧。 肉还挺多,就是太冷太苍白。若是真的师兄小时候,不晓得会有多可爱。 显而易见的是小幻影并未生气,甚至因脸上多出的点点红印子略显得有生机得多。 青丝不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个真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齐悠白?她摇摇头哭笑不得,将手放开。 “好了我要走——” “继续。”那声音不慎熟练地命令道,像是在对青丝说。而青丝看到那搭上自己手掌的手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上触感却顿时 冰凉得将她唤醒。 继续什么? “外边出太阳了吗?“他握着她的手换了语气祈求到,“带我出去晒晒好吗? “太冷了。” “这里太冷了” 察觉她想逃开的意图,少年十分生气似的将她的手紧紧抓住,一时之间青丝竟挣脱不得。 “你不能带我出去吗?”他天真的问道。 “你会带我出去吧?”他笑道,嘴角扬起的弧度同长大之后一模一样。 然而青丝只觉得陌生。但即使这只是个师兄的幻影,青丝贸然不敢对他攻击起来,且不说会不会对远处的齐悠白造成什么影响,更何况他有实体。 也是。 就算她寻到了齐悠白等人的秘密有关于她,难道她就能狠下心对他们几个人出手吗? 于是青丝试图和她讲道理,正当她想要讲道理,眼前的景象却随着这少年慢慢紧皱的眉头瞬间改变。青丝脚底生寒,却眼见周遭一切开始一寸一寸结冰,锋利的冷风霎时将未来得及关上的门摔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眨眼间,这熟悉院落里的小屋已然变作一个冰冻作的洞穴。察觉腰上传来力道,青丝向下看去时那少年已经牢牢抱住她的腰际,偏头作一副不想理人的姿态。 “好了,”他瓮声翁气道,“现在你也走不了了。” “那个人嘛……会有人接他回去的。” 青丝皱起的眉这才缓缓放松。 好,她倒不介意自己在这里面待上一会儿,只是担忧徐怀真。 话虽如此,她却猛然一惊:“你看得见外面?!!” 少年自她腰际抬起面庞,轻轻笑了一下。 “是喔。” 第114章 “公子请。”王娘子弯起一张红唇,向着边上的妇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将一边的小雪拉了过来罩住。 生怕他们二人有什么企图似的。 沈阔吐了一阵空,眼神昏花地转头看大师兄。 这虫吃不得,他想提醒师兄,却又想到那圆滚滚的绿色肥虫被自己吞下肚子,恶心袭来,干脆又弯腰去干呕起来。 齐悠白却坦然而然接过食盒,仿佛看不出那是什么恶心的事物。只见众目睽睽之下,这容貌俊秀的男子堪称优雅地将那盘虫子吃了个干净,甚至嘴中传来脆响。 似觉得有辱斯文,他摇了摇头苦笑。 沈阔默然:师兄辛苦。 “如何?”沈阔站起来对着那群妇人道,“他已吃干净了。” “好。” 王娘子将那斧头搁置在地,朝身后众妇人看去,于是那些人又如鸟兽一样散尽。 只剩下个别边走边看这两个外乡人,似乎藏有数不尽的怨恨不喜。 王娘子牵着小雪却没走。 她站在二人面前,询问。“二位要去往哪里?” “出去逛逛,房间太闷。”沈阔答道,“难道王娘子不许吗?” 齐悠白微颔首。 谁知对面王娘子声音却忽地高了,“呀!想来沈公子不知晓我们这的规矩,新客第一天怕是不能出门的。” 她看向齐悠白,“这位客人是今日才到吧?” 沈阔恰想狡辩,一边的齐悠白却诚实点起了头。“是。” 这就是了,沈阔搁在一边想着师兄怎么这么爽快地承认了,却见那王娘子转身面对着院子扯开嗓子喊道要到二人房间看看有什么没安排妥当的,今日就先别出去了。 她这样大声,倒像是故意的。 齐悠白朝王娘子作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让她先进去。于是那妇人牵着小女儿踏上台阶,朝着二人微微颔首。 倒是不像是之前泼辣的样子。 沈阔跟着齐悠白的脚步进门,将门刚一关上,转头就见那妇人已经极为端庄地坐到了椅子上,一丝想要查探的意思都没有。 小雪很是上道地给母亲倒了一杯热茶。 “不必担心,”王娘子小心地喝了一口热茶,“他们三人还在等着你们。” “但,院子之外是出不去的。” “待我喝完这盏茶,随我来吧。” 这王娘子实在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且看她之前挥动那可以将人砍成两半的斧头来看,现在怎么又能如此细心地用一根绣花针拧开那藏于衣柜后的密门? 门打开后,王娘子耐心牵着小雪等着他俩进去。 “您不走吗?”齐悠白问道,这问题却引得一边的沈阔侧目。 “留下一个人,她们才不会起疑心。”王娘子催促道,“快走吧,记得别走回头路。” “直直的,沿着这密道走到尽头。” “他们在那里等你们。” * 徐怀真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他猛然挣起身体,却被胸前一阵酸痛顿住身体,再看,师父竟坐在他一边正在啃些什么。 “师父......” “......你醒了?”那老道长见徒弟醒了,将最后一口咽下,擦了擦嘴巴子。“想要喝水吗?” “我怎么在这?”他揉着眉心,只依稀记得最后那罩着大殿的阵法突然加强,似乎有人在阵法内与他对抗,毫无疑问,他被击飞出去。 后人之力,哪里抵得过这前任倾尽全力设下的关卡? “青丝呢?!” 徐怀真翻身欲要下床,却被一根啃得七零八落,沾满口水的胡罗卜瞬间击到身上,霎时将他困住。 第126章 “师父!”他几近崩溃,“我答应了在那等着她出来的!” 闻言,老道将手又在衣袖上擦了擦,似丝毫不理会这弟子的心情,慢悠悠开口道,“留在哪里做什么?等死吗?” “少年人总轻狂冒进,识不清自己眼前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怪物。”或许是察觉自己用词不当,老道人抬眼看他,改了口。 “或者说,困难。” “怀真,你可还记得当年同去守墟之时,你自己立下的誓言?”老道哼哼唧唧,见他不语继续道,“是谁说去守墟只为学习,将一柄弯刀耍的更好?”他又知弟子心绪,却当即宣判道:“年少慕艾再正常不过,可你瞧着,人家可是喜欢你的样子?” “我本不欲劝你,可偏偏我告诉过你。”道长语重心长道,在弟子不屈的眼神中将他盖好被子,甚至掖了掖被角。 “你与她之间,不可能。” “事在人为。”徐怀真将头偏过,知道自己忤逆不得,索性闭上了眼睛。 “你若执意为她守阵,会死。” “她留在里面,时刻危险。” “那人可不会伤她。” “……” 或是知晓自己劝不动他,老道长的声音强势起来,“你明明知道那里面关着的是谁,却甘愿带着她去,又舍得了?” 他拍着弟子的肩,像是哄着小时候那倔强的,不肯轻易落下眼泪的小孩童。 “想来你心中比师父明白。” “今天就呆在这休息罢,”老道轻叹一口气,“事在人为,事在人为,罢了罢了。” “明日随你去。” 师父的气息消失殆尽,身上这束缚的力道却丝毫未松开。 徐怀真不再动弹,安慰自己道至少师父不会拿青丝的性命来与他开玩笑,不说其他,毕竟那也是他好友的弟子。 至于其他,他闭上眼睛。 随心所欲罢了,谁叫他生来便是这个样子。 即使很不愿意承认,徐怀真却早就发现——那就是只要她还愿意同他说话,愿意对着他笑,那就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 “所以......你知道我是谁?”青丝看着面前的小小少年,刚想退,却忘记早被他死死拦着腰抱着,一时之间只树袋熊似的带着这人踉跄几步。 “不知道。” 察觉外面那人已被捡走,这少年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可他又不十分满意青丝的表现,只将手抱的更紧。 “但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青丝垂头看他,心中已在构思自己用几成的力气将他推开,又不至于将他伤了。 “你认识我?”这少年仰头,唇边荡起笑意。他语气天真,“或者说,是外面的我?” “是又怎样。”青丝伸手箍住小孩的脸,却见这张分外熟悉的脸上全然陌生的表情——意识到他十分受用自己的主动接触,青丝险些将手放开。 她险些大喊问你究竟是个什么?甚至几乎要以为这人是个树袋熊转世,为什么对贴着她这样热衷? “哦~我知道了,难道你对每一个闯进这殿中的人都是这样接近的吗?” 当然,青丝已然知晓这绝不是普通的幻影,他明显有意识,会假装,甚至......也会杀人。但出乎意料的,却也值得庆幸的是,他暂时对自己没有杀意。 刚才的乖巧懵懂全是假装,眼前这狡猾的,透着明显显恶意的才是真面目。于是青丝一番想象,几乎要以为被留这里的莫非是齐悠白的恶魂?但要是把魂魄强留在这里,加上什么她不知晓的秘法凝成实体,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齐悠白平日所为,不像是缺少魂魄的样子。 “不是,只对你。” 青丝虽然知道眼前的不是真正的齐悠白,她仍觉得师兄形象受损巨大。 “喂,”那少年就她的发呆行为表示了极大的不满,于是改作抱着她的一整条手臂,摇来摇去。 “师妹,”他恶趣味的凑近她,轻声喊道。“为什么不回答我说的话?” “你再这样的话,我就要把你关起来咯。” 想来师妹也是按她之前那声惊呼而叫,为的是反击她先前套他的话掐他的脸。 好一个睚眦必报的幻影鬼。只可惜真正的齐悠白并不是很爱喊她师妹,倒是多喊她的名字。 青丝既不敢轻易伤他,只能暗作配合的跟着他走。 这满室的冰块,看着就极冷。但可惜的是这冰室中的寒气对青丝而言却只是稍寒,她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这少年的手却是更加寒冷起来,仿佛一块冻了很久的千年寒冰。 总而言之,他把她抓得更紧了。 和刚才那小屋不同的是,现在二人站着的俨然已经是一条通往哪里的冰路。 这里似乎随着手上这少年的心境在变化。 青丝一步不停地跟着他走,虽不知尽头是什么地方,但光是脚下的处处打滑和满目可见的白色冰块已然让她感到少许烦躁。 这路到底还有多长? 似乎察觉她的心意,这半大少年将脚步停住了,示意青丝弯下身子听他说话。她也是这时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冰冷更甚之前,连唇都被冻得青青紫紫。 这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他日日在这早该习惯这里的严寒才对?怎么会比她一个外来人还要怕冷? 说好的环境适应性呢?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青丝终于还是听了他的话弯腰凑过去,犹豫再三,又伸手向锦囊探去,想着至少能有个物理作用。 于是除了借给徐怀真的那件斗篷,青丝又从锦囊掏出了一件皱皱巴巴的披风。 披上的瞬间,她能感到这少年打了个寒战。 “冷?”青丝察觉自己要说的话如此熟悉,“愈走愈冷,那就不要再往前走了。” 她敲着少年的额角,“尽会给自己找罪受。” 也不知道这话说的是他还是自己,总言之再走下去只怕他受不住。 “好。” 少年半张脸笼罩在披风之间的蓬蓬绒毛间,却是对着青丝道,“不过,你给他的那件似乎要比给我的更厚些。” 他没告诉青丝这身外之物丝毫不能减轻或者缓解自己的寒冷,却是在乎这样一个小小的区别。 青丝:……偷窥没完没了了是吧? “但是我还是很开心,谢谢你。”他似乎恢复了在屋子中的单纯,捏着青丝的手道:“你是第一个做这件事的人。” 青丝顿时觉得受不住。 她没说话,少年也没再说话。青丝只觉得现场尴尬至极,却见他一手紧捏着她不说,还要一边将自己沉在披风里这边吸一口那边吸一口。 她无言。 于是二人如此僵持了好一会儿,等到少年缓过来些许这才继续上前。 “你真要将我关在里面?”青丝狐疑道,也就问了出来。 实话说,这冰牢对她来说除了凉快一点,容易眼睛疲劳之外似乎也没什么。 只是不知道他的“关着”是什么意思。 “我只带你过去,不会关着你。”少年似乎真的换了一副嘴脸,和之前那娇羞的小皇子渐渐重合。 “走吧,师妹。” 第115章 “师兄?似乎要到尽头了!”沈阔兴奋道,在齐悠白掌心焰火下察觉这洞的光亮。 “你看,那里有点光亮。” 正是。齐悠白随着师弟上前去,眼角跳了一下,不等他反应过来,只觉手上冰冷更甚。 明明火焰才熄下去。 “师兄?”沈阔在尽头喊了他一声,齐悠白这才走上去,仿若无事的嗯了一声。 沈阔狐疑地看着师兄,觉得这位请来的救援也有着他不明白的事,看起来还颇为烦恼。 “怎么了?现在不慌张解决他们的事情了?”他问师弟,伸手拂开那洞口尽处的小小阵法。 太拙劣的阵法,像是哪个半路出家的人所布。他心中已有人选,只是还不确定。 二人从洞穴中钻出,发现面前是一棵极大的树。正是这大树的粗干将洞口草草掩住,线下阵法已破,看起来很是明显。 二人将四周打量一番,发现这应该是在什么野地里。沈阔闭上眼,耳朵动了动。 “此处西面。”他睁开眼睛对着师兄道,“她们应该是在那边。” 他语罢了,二人便朝着那边去。齐悠白微微落后他几步,伸手在洞口又布下一个阵法。 且说这边,奉英正与黎黎合力将薛凉月从破庙中拖了出来。 姑娘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看向黎黎。她赶过来时薛凉月已经不省人事,只剩黎黎仍孤军奋战与他为敌。 奉英无法,只好借由掌上血珠吸引住那人片刻注意,这才使得黎黎脱身,随后二人合力将薛凉月从破庙中扯了出来。 “黎黎,何不劝劝他?”奉英看着面前即使昏迷,仍旧紧紧皱着眉头的薛凉月,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说出这句话。 第127章 她暗道自己不识趣,私下里黎黎不知道劝了他多少次,即使这两人皆是有口不能言的性格,至少行为上是一致的。 薛凉月想出这样玉石俱焚的方法,黎黎怎么可能毫无察觉?无论是作为师姐,亦或是作为从小到大的朋友,她怎么可能没有劝过? “这是他的事。”黎黎伸手将薛凉月黏在面颊上的发丝撩开,用帕子擦了擦师弟一张血迹斑驳的脸。“我劝过又如何,总归是阻止不得。” “可这世上只有你能劝得了他了!”奉英将自己划开的手掌紧紧握着,黎黎见她如此,自衣裙完好处给他撕了一块布示意她扎上。 奉英还是接了过来,将手掌包好。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声音细微。“且不说这事成功几率有多低,还有……你认为镇上那些女人会同意吗?” “那是她们的圣物!届时你想没想过自己会被 哪样对待?”见黎黎毫无触动,只顾着擦薛凉月脸上的血。见状奉英急忙劝解她道,“此事完全可以当没发生过,只要你二人今后再也不会……回来。” “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黎黎停了手上动作,抬头看她。 良久,姑娘听到她的回答,却是又一句询问。 “奉英,你是王家人。难道不是最该恨这东西吗?” “……”奉英貌似气急,站起身来。“可是,你与他一起长大,明明知道他做这件事如此危险,难道你就舍得看着他赴死?” “不会眼睁睁看着。”黎黎道,“在此之前,我会帮他。”她望着这个族妹,仿佛她去须臾的那些时光都不存在似的,三人只在孤山一日一日的长大。 “我离开这里的第一天就发过誓,终有一天我会回来结束这一切。” “记得拿那颗银杏树吗?”黎黎问她,不等奉英回答她又道,“我将它同族移往我住处,是为了每天提醒我不可忘记决心。” “我既如此,他也是这样。” “我既有决心,他也不会比我少到哪里去。” “可是……可是,”奉英将想要说的话咽下肚,看着黎黎,她突然明白了这两人这几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回乡的。 祭祀,福轿,都只是他们假意顺从的方式,这样一来,他们既能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也有足够的机会去了解这自出生就将整个孤山族人困住的难题。 奉英颓然瘫坐下来。 “原来,你们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是。”黎黎看着她,一身凌乱的红衣昭示着昨晚她与薛凉月的战斗。“不死不休。” 好一个不死不休。 奉英只好在她的坚决中败下阵来。 良久,姑娘看着黎黎面无表情的脸,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摁上她眼角。 “这里,”她无奈而轻轻笑,“有血。” * “师兄,他们在那里!”沈阔叫道,“师姐!奉英姑娘!” 倒是黎黎转眼看见齐悠白,一双细眉紧紧皱了起来。 沈阔走得近了才见师弟是躺到了地上,忙自掏腰包又挤出一颗大药丸。 黎黎见沈阔来了,便将薛凉月交给了他,一把将齐悠白拉走。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嫌命长的人。”她声音稍疲倦,想来是昨夜耗费体力过大。 “有些事情师兄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掺合?”齐悠白仍旧是那副温润面皮,似乎师妹见外的话对他造不成一丝伤害。“再说我是跟着沈师弟来的,说什么掺合不掺合。” “小师妹呢?”黎黎质问道,“你让她孤身一人去了须臾?” “无需担心,她很好。” “什么叫做无需担心?”黎黎将他扯近了,“你明明知道她是因谁而来,为什么站在这里同我们成了师兄妹的……”黎黎看着他,试图在这人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然而她失望了。 半晌她笑,“还是说,你又算了算?算到她生命无忧,所以才无需担心?” 他没有否认,黎黎便当他是承认了算过,便一切都不用说了。 她放开了他。 “这一切都和她都没什么牵扯,若要她掺合进来谁都不愿。” “待在须臾,想来她会更安全。” 这是她和齐悠白都愿意的事。 * 薛凉月久久未醒,众人只得在离那破庙不远的平坦地方留了下来。 若非躺着的四师弟像是死了一样安静,几人或许会想起当年出春时的许多事情。几人之中唯有奉英仍有精力找来东西打算烤着吃,几人皆没什么胃口。 “现在是回不去了,想来众人已将院落围了个干净。“奉英道,递了一只烤好的兔子腿给沈阔,沈阔无奈接过,道谢。 “我曾答应过你告诉你他们二人的秘密,现在你却可以亲口问了。” “黎黎,还不愿意告诉你这傻师弟吗?”语罢她有意无意看了齐悠白一眼,复又垂下眼帘。 “三师弟。”黎黎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出,她看着沈阔。 “凉月和我当初同意你相随的目的很简单,无论我二人此行谁生谁死,需要有一个人赶回去至少告诉师父一声。”念及此黎黎略玩笑道,“但最可能是都活不下来。” “届时就只有麻烦你。” “抱歉。” 沈阔哪里听过黎黎这样歉疚的语气,忙摆了摆手。“师姐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望向不远处邪气滚滚的破庙,“哪里住着的……是什么人?” 黎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叹了口气。 “薛沣。” 薛?沈阔低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薛凉月。 “也是,”黎黎低下头,“薛凉月的父亲。” 孤山很久之前并不是只有女人的。几十年前,这里尚且算作一个热闹的镇子。 镇民靠山吃山,常常上山猎些山货送到别的地方售卖,大的小的都有。 家家日子如此。 但一到冬天,家里就只能等着吃着春夏的余粮过活,若遇上了难得的天灾,便只有咽雪水。要说怎么不上山去猎物,便是这山上有着一群穷凶极恶的豺狼,到了冬天狼尚且没有吃的,哪里还留得了给人吃的份。 也就是那年的冬天,连月的雪花飘的格外大。那时人都已经受饿了很久,住在镇子边上的镇长家却生了一个女儿。 她出生时哭声极为嘹亮,像是什么号召似的,漫天的大雪却忽而停了下来,露出一轮明亮的太阳。更有甚者饿得受不了了上山一看,发现山上豺狼经一夜之间被冻死了干净。 从此山下人再不用顾及,冬日里也敢上山寻觅吃食。 镇长给女儿取名庭雪。 黎庭雪。 再后来,镇民们将狼的尸体全扛下了山,熬过了那个冬天。 也是几天过后,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位远游的老道长,直说镇长家的女儿有缘分,只需在再等上五年,他会来接走这姑娘,届时便可成为超脱凡尘的存在。夫妻二人自然舍不得,但还是答应了老道人。 五年转瞬即逝,庭雪依然长成了个颇为讨喜的孩子,老道人也按时到来,携来一个与庭雪同岁的女童,名唤李却灯。 “这孩子也和你们颇为有缘,庭雪我带走了,烦劳你们照顾却灯。”就这样,夫妻俩抱着满脸涕泪的李却灯看着自己同样哭肿了眼睛的女儿消失在眼前。 夫妻俩向来信奉因果循环,自然尽心尽力照顾着李却灯,将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照看着。却灯稍知礼些时,夫妻二人就告诉这姑娘她还有一个远在一边的姐姐,唤做庭雪。 一家人每年年夜饭都会多备下一双碗筷,等待那个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女儿。 却灯十六岁这年除夕,她正帮母亲摆好碗筷却听窗子吹来的冷风吹得母亲咳嗽不止,于是去关窗。 却见那窗外立着一个人影。 她愣愣地站在窗口处,凝视着那个一眼就认出来的人。即使她们只在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庭雪?”她轻轻喊道。 身后的咳嗽声忽地停了。 “庭雪?!”母亲自身后赶来,恰恰见那纤细绰约的背影转过身去,似乎要走。 “庭雪——” 母亲大声喊着,即使未见正面,但她怎会不认识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身影闻所未闻般迅速消失了。 黎母跌落在地,咳嗽不止。李却灯忙伸出手去扶起母亲,只是她不愿意起,而是不住的哭喊着那个名字。 李却灯在那一刻感受到那人决绝转身的意思。 她恨他们。 自此之后,黎母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当年的镇长也早已不是镇长,除了每日出去走上几圈就只会坐在家门处唉声叹气,没过几年也去了。 李却灯在邻里乡亲的帮助下葬了母亲,又送走了父亲。 她明白这一切是由谁造成,却恨不起来谁。 只是那人会知晓吗?下次回来,她再看不到父亲与母亲了。 第128章 丧期过了一年后,她和自小认识的薛沣成了亲。 成亲当日,那人又来了。好在这次她早有准备,喊了她的全名,并迅速告知了父母亲皆已经离去的事实。 她不知晓她为什么不在二人葬礼上出现,倒在这时回来。 “你……”见她真停了下来,李却灯披着一身潋滟红衣站在屋子里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你要不要喝一杯喜酒?” “姐姐。” 黎庭雪第一次与她说话,说的是冷冰冰的一句“不必”。 李却灯精却不灰心,自桌上点心盘子中拿了一盘。 “你最喜欢的栗子酥,尝一块吗?” 李却灯将双手伸出窗外,一 手端着盘子一手遮着点心。 冰冷的雪花霎时落到她手背上。 “这是小时候爹娘带你种的栗子树。” “今年结的第一次果,我晒干了留着等你。“ “等我?” 庭雪冷冷道,却真的走上前来,这也是二人这么多年第一次面对面如此近的看对方的脸。 彼时她们一个是须臾门中最得器重的大师姐,一个是正当最好年华的新嫁娘。 二人面对面,一个妆容精致满脸幸福,一个面无表情毫不动容。 但终归了无恩怨。 庭雪拾了一块,转身离开。 李却灯却欣喜地几乎落泪。 多好,黎庭雪并不很是恨她。 或许她从未恨过谁,只是不解为何自己不能回家。 于是李却灯每年冬天都会做栗子酥,在未出阁时的窗口等待一个总是在冬日里到来的人。 第四年,黎庭雪不再孤身前来。与她一起到来的还有一女三男,皆是她门中的师弟师妹。 那名长相颇为机灵的姑娘是最小的师妹,是她第一个奔过来挽住李却灯的手。 “原来你就是师姐的妹妹,长得真好看。” 妹妹,她是承认自己的。李却灯受宠若惊,忙将几人迎进屋内。 热腾腾的栗子糕香味袭人,李却灯第一次同黎庭雪面对面坐下。 她虽成了亲,却仍然和丈夫住在附近。日日也有时间过来打扫旧时家中,于是看起来也是很整洁干净。 李却灯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见几人吃一盘糕点吃得局促,还想去准备些许饭菜,却被黎庭雪拦住。 “不必了,他们只是馋嘴。” “对对对!姐姐你不必忙碌,我们早就辟谷,不用吃饭的。”那小师妹嘴巴里塞了一块糕点,笑吟吟道。 “只是想尝尝师姐心心念念的定西吃起来什么样而已。”她看着李却灯笑得天真,“确实不错。” “你丈夫呢?”黎庭雪问道。 李却灯却愣了愣,继而解释道他最近身体不舒服正在家中休息。 “嗯。”庭雪看着她,目光有些异样。 李却灯见她伸出手递给自己一个圆环似的木镯子,“有什么事记得敲他一敲,喊我的名字。” 那么她就会过来。 师兄妹几人眼睁睁看着大师姐将自己最重要之物送出去,皆是愣住了。那小师妹首先不依了,摇着师姐手臂撒娇道怎么自己之前求来求去她都不给,现在将它如此轻易送给了李却灯。 “收下。” 黎庭雪却仍旧固执地将镯子递到她手上,李却灯收下了。 她垂头应了一声谢谢。 几人并未停留多久,仍旧是在风雪中离开。 李却灯却没曾想,这是她们最后一次相见。 * “这……” 黎黎故事说到一半,沈阔却浑然摸不着头脑。 “我只听出四师弟父亲的名字……所以那李却灯就是师弟的母亲?!” 黎黎点头。 怎料沈阔抬头看向师姐,“所以师姐你就是——” “没错,我正是黎庭雪的女儿。” 沈阔:…… 他转头去看大师兄,试图找到一个人同自己一样震惊,然而他只在大师兄脸上看见平静。 “师兄你知道?!”沈阔绝望,“怎么就我不知道?” 哦,沈阔略显安慰地想起,没什么,想来小师妹也不知道。 “那师姐你的父亲是?” 黎黎平静回答道,“一介乡野村夫罢了。言归正传。” 沈阔将嘴闭上。 “薛凉月的母亲李却灯是个真正的人,他自己却是半妖。” “如你所见,”黎黎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破庙里。 “那就是他的父亲,一个极为难缠的妖怪。” 也就是这时,一边的奉英菇娘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沈公子,还记得我带你去看过的那棵大树吗?” “那便是薛沣的本体。”她道,“也是孤山镇中人人的倚仗。” 她话音刚落,一边的薛凉月突然大口呕起血来。 第116章 “说起来,他才是这世上最可怜之人。”黎黎望向地上呕了几口血后清醒过来的薛凉月,知道他此刻已经是眼花耳鸣,什么都听不到。 “薛沣亲手害死了他的母亲,也差点将他也一并害死。” 而沈阔先前光是晓得薛凉月父母已不在世上,却不曾想他的身世是这样可怜,即使这父亲还活着,却还不如死了。 师弟他,活下来的这么些年,原来一直在盘算怎么杀死薛沣,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的吗? “薛沣是青伏化人,自小住在离孤山不远的破庙里。” “李却灯时时接济与他,不晓得却惹上一段孽缘。” 李却灯从小便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二人的亲生女儿,但那年五岁的记忆她不是一点不记得。比如她日日睡前都会想起自己和那女孩被交换时的场景,那时候二人皆哭得眼眶红肿。 她也是不愿意的。 到底为什么会将他们二人交换身份呢?若说五岁之前的记忆,她只单单记得自己和一位十分严厉的长者生活在一起,别的什么都不再记得。 年纪尚小时,她不是没嫉妒过黎庭雪,只因每次年夜饭都要多备一份碗筷。而父母将备好的吃食留取一份放着,即使放烂了也不许+吃时,她是怨恨的。有时她也会想,要是自己没被交换到这里,她会不会就是大家口中那个被仙人道长带大的仙女。 但这怨气实在太小了,小到不值一提,全在那年十六岁的除夕夜里遭冷风吹尽。 那时她孤身一人站在雪中,隔着一扇窗见自己的父母和另一个孩子欢乐,李却灯只在十六岁第一次发现,却不知前面的十几年她是不是也这样立在雪中等着一扇开启的窗。 风雪那样大,大到她甚至可怜起黎庭雪。 但这样,她怕是不会再认识薛沣。想到这里,她捏紧了母亲交给她的绣片——薛沣住在破庙里到处漏雨,若她再勤快些绣花,应该能和王妞妞换上一些银钱将破庙修一修。大家都i不知道那破庙是何时存在于此地,不过都这样破了,谁知晓进去之后会不会砸死?没进去过,自然也就不知道里面供奉的什么神佛。 也就是薛沣,李却灯抿抿唇笑了。 数他最傻,要住到那破庙里去日日护着那破损不堪的石像。 认识薛沣实在再巧合不过,只因她那日同父母生气一气之下跑了出去,途径破庙下了大雨不得已在那破烂屋檐下躲躲雨,听见了脚步声的薛沣就将门打开了,好心的将她喊进去。 “屋檐太破了,”这少年从轻掩着的门里露出半个身子,腼腆的同她说话,却是不等她回答自己先红了耳朵。 “里面要好、好躲些。” 李却灯先是被他满身乞丐打扮吓得退了一大步,又被他烂衣服下包裹的那张美貌若妖的脸惊住,也就是这时她恰好对上屋檐滚滚而下的雨水,彻底被浇了个遍。 “不!不用了!”她几乎是半害怕半害羞地飞快逃走,连裙摆都忘记提起来,平白溅得一滚的泥水。 这人是谁?她怎么从未见过?!等到询问了母亲她才知道,原来这人是最近突然流落到这里的,不知姓名不知来路,只愿在破庙里日日呆着。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黎母看了看她,“年岁就比你大不了多少。” 李却灯若有所思。 “从此她二人便熟悉起来。”黎黎到,“一开始是好奇,总悄悄路过那处想要瞧着他,后来便是有了一起长大的情意。” “后来双亲皆逝,她嫁给薛沣。” “薛沣并未向她严明自己的身份,而是掩饰着自己,像一个真正的凡人和她生活在一起。” “但这也让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却听那边齐悠白接着道,“青伏一族,化人后威力便是为虫时的百倍千倍。” “青伏.......”沈阔想到了什么,“难道李却灯去许愿了?!” 黎黎不说话,算是默认。 良久后,那躺在地上如死人一般的薛凉月嗫嚅着开口,嘴角顿时干裂。 “她......许久、许久无子,去拜了庙里的石像。” 第129章 “所以有了我。” 那石像中所藏,便是孕育着无数伏青的虫树。一个愿望,需用人的心血交换,也就是寿命。 破庙中石像显灵的事迹很快传开,镇上许久无子的人纷纷到了庙中求取,一时之间破庙的门槛都要被镇民踏破。 “许愿的人更加多了,伏青的力量也就越大。” “渐渐的,人们发现除了生子外,这石像还能实现其他的愿望。于是他们简单将破庙修整一番,日日来许愿。” “直到......第一个人无力回天。”黎黎道,“精血吸尽,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薛沣和李却灯的第一个孩子也没保住,镇上的人也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所以他们把这庙又打砸了,将石像奉为妖魔。” 但还是有人不甘心要去许愿,后来便死的很是干脆。 “那时孤山的镇长正是我的父亲,他下令大家不许再接近那座庙,领着一些人将庙围了起来。”黎黎道。 “薛沣也是在这时不对劲起来。” “李却灯发现了他的身份。” 薛凉月缓过神来,看着一边讲述故事般的黎黎,继而他语气厌恶道,“那个男人欺骗母亲还不够,还让她亲手把自己的族人都送上了西天。” “那些族人纵然贪欲过重,却不比他利用自己的妻子恶心,该死得多。” “好了,足够了。” 齐悠白适时将话题打住,将自己几个情绪上涌的师弟师妹安抚住,“眼下是怎么对付那人,你们可有了什么想法?” 沈阔却全然没听够,比如那人是怎么杀了妻子如今又藏身破庙的?师兄为何不让黎黎把事情讲清楚? 但眼前情况确实紧急,若说起来没完没了还怎么了得? 他看向其他几人,发现他们皆是沉思模样。 而这边的薛凉月确实有想法,他心中苦笑,否则他现在怎么会疼得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一边的黎黎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却丝毫没有将他的计划全盘托出的计划。 “没有。”黎黎说道,“师兄呢?你既然赶过来,想必已经全然了解事情的全况。” 齐悠白心中无奈,知道她又是在暗讽自己算天算地,不顾身体的行为。 于是齐悠白也就不再否认。 “确实有个计划,但还需你们帮我一起完成。”齐大师兄看着眼前师兄妹,讲话的神情淡然地仿佛无关生死大事。 “薛沣出不了庙,只有我们进去。” “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是全然不够的,需得联手才行。”他意有所指地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万全的方法是没有的,只能冒险。” 沈阔在一边焦急道,“那何不叫师父前来?这样的话胜算想必会大一些?” “不必了,”齐悠白却摇了摇头,“我早已同他提过,是他不愿来。” 但为什么不愿前来呢?齐悠白并未向几人解释。 “四师弟,”齐悠白看向地上动弹不得的薛凉月,“可还能动弹?” 显然是不能。 黎黎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来了。 第117章 那人果真没将她关起来,不过......青丝看着瘫倒在自己身上不肯起来的孩子,仍旧无法狠心将他推开。 他看着很难受,眉头紧皱,那张和齐悠白九分相似的脸上仍旧稚嫩,睫毛纤长,却在此刻不安的颤动着,将她的心也挠得十分痒。 “喂,”她试着拍拍他的头,十分的冰凉。“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她既在这幻影似的人身上看不到恶意,想来只是孩子闹脾气罢了。只是仍旧不知道齐悠白留着这么个幻影在这儿的意义在哪里。 她心中一跳,莫非是为了......等她来? 不会,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齐悠白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行踪呢?他又不是—— “我会带你回家。”那人昨日话语仍在耳畔,无数次的应答,最后声音已然生成大人嗓音。 齐悠白答应她的话却并未变过。 带她回家,无论是春城还是更遥远的地方。 他是这么说过吧? 但他会知道自己对他们的怀疑之心吗? “你在想谁?”伏在她膝处的少年抬起头,捏着她的手不放。此刻想必是冷透没了力道,在青丝看来便仿若小猫抓痒。 见她不答,他撑起身体,心上涌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感觉,他知晓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为什么呢?正是因为她来了。 “我知道你在想谁。”他得不到答案,自己倒先猜测起来,“无非是送你进来的人......”说到一半,他按住青丝手腕,力道稍重。 那呼出的冷气却也真的拂至她肌肤。 “我说的不是被救走的那个,反而是你为了谁进来的那个。” 青丝被他一句话绕来绕去,索性想:那可不是。毕竟我是为自己进来的。 所以他猜错了,她刚刚不由自主在想的是她的大师兄齐悠白。 但她不准备反驳,反在这少年紧盯的目光中伸出一只尚空余的手去揉了揉他的头。触及那冰凉的珠串,青丝顿住了手。 她状似无意笑道,却避开少年的问话。 “好漂亮的珠子,你母亲很会选。” “你喜欢?”他问青丝,不在乎她将话题尴尬转移,只是表情认真道,“你若喜欢,可以从我头上摘去。” “我喜欢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这没来由的影子顶着齐悠白的脸说这样的话,青丝只觉得实在难以承受。 话虽如此,这张脸的杀伤力实在是大。青丝好似真真听到了齐悠白说喜欢她似的,连忙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另外,她的手也实实在在落到了他头上小髻。 “真的吗?” 她低头看他,询问道。 他却察觉她是真的想要,于是似乎兴奋起来,青丝知道那是一种师兄从不会有的神色。 太直白。 青丝想,齐悠白前两年还好,说话尚且清晰明了,喜欢的不喜欢的只需仔细观察就知道,但回须臾两年,回来又是另一个样子。 像套上一个壳子。 为什么呢,师兄? 青丝百思不得其解,手却在那影子头上小心动作起来。 他冰凉的脸上洋溢着笑,似乎很喜欢她的触碰,也很是愿意送她礼物。 快,快些取下你的礼物吧。 他在心中默念道,摁在青丝腕上的冰凉手指无意识颤抖起来。 但青丝却停下了动作。她的手由上往下,先是在他疑惑目光中将他一头凌乱的额发理好,温热手指在他冰凉面颊上滑动。然后是脸颊,他感知到这姑娘整个手掌心熨在颊侧,似乎不舍得放开。 很舒服,但他心中升起无名怒火。以至于和青丝对视着几秒后,他竟十分强硬地从青丝膝上挣脱了,自然也脱离了她滚烫的手掌和躯体。 冰室里的寒气汹涌,却不及他心火冒起的势头凶猛。 “你骗我,你根本不喜欢我。”他要命的宣布着,语气冷得像冰。 青丝却冤枉,因为她记得自己并未说过喜欢谁。但直觉告诉她此刻要顺顺这炸毛小猫的毛,否则接下来她会很不好受——比如此刻,她望着他,周身竟真的感觉到了这冰室的一丝阴寒之气,再作不到之前置身事外的坦然。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她不说自己喜不喜欢,反而转了个弯去问他。原因无他,她尚且做不到对着齐悠白的脸说出那样一句话。 实在不敢想。 “你若喜欢我,怎么会忍心我戴上珠子?”他走近她,或者是青丝没立刻肯定自己不喜欢他的事实稍稍取悦了他,但他还是不开心。 青丝心中一动。 这明明是他母亲送给他的东西,也就是曾蓝。若说后来的齐悠白戴着它,也全然看不出他厌恶与否。毕竟青丝从一开始认识他,那珠子就已经在他头上。 ......就连后来那串红绿珠串,也用的齐珏提供的珠子。 原来他是不喜欢的吗? 她竟从未发觉。 “原来是不舒服?那要我为你取下来吗?”青丝伸出手去,示意。 他却不动声色,只迟疑地看着,似乎在考虑她是不是又在戏耍自己。 青丝的手仍旧停在半空。 即使是年少时,她也从未看过齐悠白有过这样倔强的神色,只永远都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是胜券在握 的得意,而是......平淡。 习惯了似的平淡。 青丝从未想过去接触了解,甚至打破这份平淡。即使是现在,她也只是告诉自己,这次是为了解开自己和齐悠白身上的莫名联系而来,而非别的什么。 这样想着,她毫无察觉那小小的身影已然缓慢移至她身前。 那冰凉的手又重新覆上了她的,于是青丝被他一双手引着来到他发间。 “替我取下来吧。”他声音很轻,“麻烦你了。” 第130章 青丝心中仍有疑虑,即使知道这影子没有恶意也好,自己私自按照他的想法行事怕是不好,万一造成什么后果就——不好了! 青丝心中虽这样想,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着了那玉做的小冠,连接着底下的珠串也晃起来。 太冷......这玉做的小冠原来才是最冷。 她还想动作,却见这少年将她的手握紧。 “够了。”他抬眼看着青丝,微笑起来的唇角弧度同齐悠白一模一样。“足够了。” 霎时间,和之前一样的,那神奇的雾气又在少年周身蔓延起来,将他埋了进去。 青丝躲闪不及,那掌上的力道这时又像恢复了似的强牵着她的手不放开。 青丝在这雾中再看不见什么,只好闭上眼。 “......放手。”良久,她听到那头传来话音。这几个字他念得很轻,却像在恳求。 青丝睁开眼。 这是齐悠白的声音。 二十岁的,及冠后的师兄的声音。 雾气散了,他们却仍旧在这冰室之中。 青丝看向自己的手。那小小的身影消失了,她手上再没有任何触感。 感知到什么,青丝转过身。 那一头,一身白衣的齐悠白正端坐在那张冒着重重寒气的冰床之上,垂眸看着什么。 似乎是封信。 青丝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只因这齐悠白看起来太过正常,倒像是真的。她站在原地认真端详着他,周身气质想必不会出错,只是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也像是冰雕成的。 青丝下了决定,慢步走了过去。 “师兄?”她轻轻喊了一声。 齐悠白并没有回应她,仍旧自顾自翻着手上的书信,指尖苍白瘦削。 直到青丝站到他面前他都没发觉。她这才试探着伸出手,大胆的拍了拍齐悠白的头顶。 这可真是搁在平日里她想都不敢想的,青丝心中感慨道,然而她却愣住了。 ——因为她真的碰到了师兄的头顶。 这是干什么!她忙心慌的将手收回,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甩了甩手。她以为自己想必被那影子卷入了什么回环,这才出现在齐悠白身边的,但是为什么她真的碰得到他? “别闹。”这厢齐悠白倒是开口了,似乎已被烦透的样子。 ......青丝一头雾水。 “师兄?”她又喊了一声。 “他听不见。”那边齐悠白没说话,这边那小小的影子却又出现。 不过他身影较之前淡了些,像是快要消失。 “你怎么了?”青丝伸手去拉他,他却躲开。 “无事。”那影子道,倒是看着那榻上端坐的“自己”,脸色阴沉下来。他看着青丝,“你是为了他进来的?” 他?看来这影子确实和齐悠白脱不了关系。 青丝转头看了师兄一眼,索性对影子点头。“是,我是为他进来的。” “进来干什么?”他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已经快要透明,却执意问道。然而不等青丝回答,他已然同大人一样摇头哂笑道,“也是,毕竟你是他的师妹,而不是我的。” 青丝一时无言,索性走到齐悠白边上左边戳戳右边拍拍。 “喂!”那影子气呼呼地飞过来,喊叫,“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青丝却不理他,只见榻上的齐悠白凝掌将自己罩住,像是早已习惯被无形的影子侵扰似的。 “看来你经常做这样的事?”青丝对着那影子挑眉道,“你没礼貌才对。” “你懂什么!”见她已然全被榻上人物吸去注意,到底是孩子心性,影子气愤道,“是他先将我锁着在先,我怎么不能恨他?” “哦?”青丝见他上钩,忙作惊讶道,“那他可真坏!” “但是他为什么要把你锁在这里呢?” “还不是因为我——”他脑子咕噜噜转着,终于明白青丝又在诓他说话,于是抽了抽嘴角便将嘴巴闭上。一副不管她在问什么他都不会再开口回答的样子。 青丝却道,“好啊,反正师兄我已见到,就不久待了,这就告辞——” “你那里走得掉!”那影子一怒之下开口道,“你出不去的!” 青丝头也不回,“怎么走不掉?” 然而她确实是走不掉,因为这冰室没有任何出口。就连刚才二人穿过的那冰做的通道也不知所踪。身后传来影子的哼哼声,青丝转过头。 “不许笑,也不许哭!”她触及他脸颊,揪起一块肉。 然而这影子偏偏没有痛觉,任她揪去。 “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放你出去。”他现在又是和之前不同的态度了,明明适时还强留她在这的。 “求你。”青丝确实无计可施,毫不迟疑。 那影子似乎也没想到她这么没底线,渐隐的身子气得抖了一抖。 青丝盯着他,却见他吐出一句话,“现在不行。” 看来又要等。 青丝不知师兄师姐的事怎么样了,本还以为齐悠白留守落云山陪着陈道人捉鸡摸狗,黎黎三人在家乡过得很好,谁料这几人却全又凑到了一起去——那晚她和黎黎传讯之后就没了消息,也是忙得忘了,出去之后要先和师姐联络才行。 她看着冰床上看完了书信开始调息的齐悠白,转身去看那影子。 “这屋子也是师兄从小住的吗?” 她自见到他就一直在问问题,好似知道他一定会告诉她似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公平起见,你回答了我一个问题,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好。”青丝片刻不犹豫。“你问。” “你和我认识多久?”那影子道,随后摇了摇头,伸手指向榻上之人,“不对,是和他认识了多久?” “四年。”青丝道,“回答我,师兄是否一直住在这里?” “才不是。”那影子回答,话说得很快。他看着青丝,脸上自有委屈。 “长久之下住在这里的明明是我,你心疼他干什么呢?” 哦,青丝知道了。想必是齐悠白因为什么原因将这影子锁在了这里,或者说……这影子是他的一部分。 哪一部分呢?按照青丝前二十年的看书经验来看,想必是不能出世的那一部分。 所以这影子展现的全是齐悠白没有的,或者说……剔除的。 却实在也是他的。 为什么呢?师兄。 青丝不得其解。 “好……”见青丝陷入沉思,这影子便以为她是在可怜自己的遭遇,想了一想便继续问她道,“四年,你认识他四年,可有什么事情骗了他吗?” 青丝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那影子目光炯炯地看着。 “有。” 她并未隐瞒。 “你骗了他什么事情?!”他焦急问道。 青丝却不急不忙,“这是第三个问题,我得先问你。” 于是那小小的身影黯淡下来。 “师兄当年为何离开须臾?”她问。 那影子欲言又止。 良久之后,他看着那冰榻上面色苍白的青年人。 他明白那实际上也是他自己。 于是他又看向青丝,苦笑着道。 “因为他的母亲死了。” “呵,那将他锁在须臾的女人死了,他自然可以不用在这里了。”只有我……仍旧留在这里。 怎么会是他母亲……也就是那位皇后?她怎么会将自己的儿子囚在这里? 那小小的影子看着青丝,自顾自说着:“但你也别可怜我,明明你也是个可怜人。” “我哪里可怜?”青丝抬起眼睛,问。 那影子飘得离她近了些,故意似的将脸凑了过来。“想知道吗?”他脸上挂着名叫“可悲”的笑,这和齐悠白是一点不像的。 “你身上有他母亲的味道,想来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母亲…… 见青丝果然露出震惊神色,他更为得逞样地继续说道,“想来你并不知道他有多憎恨他的母亲吧?” 憎恨?怎么会? “那位景国的皇后娘娘,也是须臾门上任掌门的四徒弟。” 须臾门……四徒弟? “沧澜殿就是她的。这山头便也就是她生前在须臾山的住处。” “她叫……” 曾蓝。 青丝心中念出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很紧。 “她死得很蹊跷,也很突然。”说完,那影子声音已然很轻了,像是随时会飘散完了似的。 而青丝满身的血液已然凝固,她正僵硬着身体等影子说出下面的故事。 但他不再说了。 他消失了。 于是这冰室之间只剩她和榻上专心吐息的齐悠白。青丝转头看他,脸上很是僵硬,心里乱得很。 然而她见他忽然睁开了眼,朝自己站着的地方看了过来。 第118章 黎黎几人屏了声息,却发现来人正是王娘子和小雪。 第131章 “村中妇人皆遭了他的道,再有半月就要重修庙宇了。”王娘子看着黎黎,忧心忡忡。 “......他许下了一个承诺,从此后再不用祭祀。” “只说庙宇香火鼎盛后,沉在地下的魂魄会从家人的梦中重返人间。” 而孤山镇中男丁早年皆死。 那孤山镇上多是平民百姓,除了十年前送往须臾的黎庭雪外,镇上找不出第二个与妖精鬼怪打交道的人。 李却灯并未识破薛沣的身份,直到这庙里的石像开始遭人厌弃,香火不再。更有遭反噬者家属肆意打砸,镇上人也对薛家夫妻心有怨言。 李却灯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心里却从未怀疑过薛沣,直到他夜中频频起身往破庙去。 ——她跟着,然后亲眼见丈夫擦拭石像,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其中。 于是她慌忙逃离。 趔趄脚步外,还有一个人正注视着她。 “我的父亲新任族长,负责料理这件事。他日夜翻阅族志,发现了那是什么。” “同在百年前,孤山镇中生一参天异树,夜中暗生浮光可照路人,傍晚间族人皆参拜于树下。” “神树降下许愿的种子,族人以精血换之。” “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沈阔毛发皆立,背上发凉。 那现在的树岂不是在...... 他暗自看向奉英,却见她抬着眸子也正注视着他,目光相触,她对着沈阔微微一笑。 黎黎点头。 她将薛凉月扶起来,靠着树给他一颗一颗吃着药。 “父亲同样发现了薛沣的秘密,但他和李却灯一起长大情分极深,于是给了她三日时间去询问薛沣。” “果然一问,薛沣立即承认了自己确是青伏化身,但从来谨小慎微,且对深夜外出之事全无印象。” 他求李却灯相信他。 她相信了。 “她告知我父亲事实,与薛沣一同前来,将命交到我父亲手里。” 见他二人情意深重,族长也知晓若杀了薛沣李却灯绝不独活......他却不能置族人生死不顾。贸然对石像出手恐惹到更大的麻烦,于是只好将镇上男丁集合起来日夜轮着看守石像。 薛沣则由李却灯看着。 听到这里,几人都大致明白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无言沉默着。 人有贪念,即使早知这愿望是需要付出代价,怕依然有人夜中暗自前去,供奉神像许愿。 “不知哪日谁人夜中纵火,庙一烧,薛沣也疯了。适时李却灯恰逢生产却遭刺激,于是生下了一个......死婴。” “也就是我。”薛凉月喘过一口气,接过师姐的话。知晓众人心中疑惑,薛凉月漠然一笑,扯得嘴角生生地疼痛起来。“后来不知晓他用了什么手段,几年后我竟活了过来。” 薛凉月再一睁眼化作人身,已然身处黎黎家中,也就是那时和黎黎相识。 “薛沣不知所踪,那庙里的石像却仍旧在作乱。也不知到是哪一日,庙后竟生出一颗同族志中一样的虫树。” “许下一个愿,便长高。” “李却灯死后,母亲带着师门几人从须臾来,一边找寻薛沣踪迹一边设法抑制这树的成长,设阵严禁供奉。” “后来凉月凭空出现在家门口,他们终于找到了方法。” “我的血。”薛凉月冷冷道。 黎黎点头,“我们这些年来回往返,也是为的这个。” 沈阔听得一愣一愣,不由得又看向一边的齐悠白。 师兄倒是一点不惊讶。 “大师兄之前就知道吗?”他不禁问,叹几人这些年不知道瞒着自己多少事,自己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师弟般。 齐悠白淡淡一笑,却什么也没回答。 “黎黎,”一边的王娘子有意看向黎黎处,又像是对着靠着树的那人劝道,“还有半月时间,你们实在不必急着——”她是很不喜欢这姓薛的,但是终归……她是灯娘的孩子。 “好。”黎黎应答道,“我知晓了。” “好在现下将一切理清了,”沈阔察觉几人间沉默气氛,“只消找到对付薛沣的机会。”说到这个,他想起齐悠白刚才提了一嘴的冒险之法,便想着开口问。 底下堪称残血的师弟吊着气又开口了。 “先回去吧。”他声音嘶哑,对上那师兄的目光,执拗道,“王娘子说的对,还有半月时间,总有更保险的法子。” 齐悠白并未拒绝。 这边的沈阔心中却挣扎:那天奉英带自己看的虫树岂不就是一切源头?想着自己那时还握着恶虫仔细端详,他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黎黎他们知晓那棵树是长在哪里的吗?若是不知道......他想起奉英对那树的熟悉程度和那天说的话,心上不免生出一股恶寒。 还有那件她让自己答应的事,到底是什么?光想也无用,沈阔跟着几人重回那通道,一边走着一边想:还是回去和师兄几人商量一二,告知奉英带自己去做的事情。 他并非完全怀疑她的用心......只是今天提及到这虫树,奉英明明那样熟悉却一言不发。 她到底为何非要告诉他一个人?要说奇怪的,还有齐悠白。光是一口吃下那带了虫子的餐食不说,听听黎黎讲话时也丝毫不见惊讶,好像他早已知晓这件事来龙去脉似的...... 沈阔心中略恼,以至在洞中走时差点一步踩上了前面人的裙摆。 “小心。” 奉英姑娘在昏暗通道中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他。 沈阔对上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她的声音同样微弱得也似乎只有他们二人听到。 “这通道狭窄,千万缓步而行。” 沈阔应了一声。 * 青丝是被热醒的。 她似置身于一个火炉中周身皮肉都在受着煎熬似的难受,以至于睁开眼时差点给眼前垂下身看自己情况的徐怀真猛 地一拳。 好在徐怀真躲闪得当,于是只被青丝打到一点肩膀。 “......” “抱歉哈。”青丝意识还是不很清楚,看着面前臭脸非常的徐怀真却感到一点真实。 “我出来了?”她问道。 徐怀真沉默的应了,随手给她掖掖被子。 青丝太阳穴一跳,怪不得她这么热——这盖在身上的大棉被是怎么一回事?她将手伸出来摸了摸额头,上面也有一块正滚烫着的毛巾。 “谢谢......”她立刻从被子里钻出来,将头上巾帕取下。 徐怀真见她起来,默默站了起来,离她远些。 “衣服是鹿师姐给你换的......”她没问,他自己却解释道。 听身后青丝只愣愣回了一句嗯,便道在门口等她,想知道什么出来再说。 他刚一将门关上,青丝立即跳下床。 出来之后青丝发现他已经把吃的准备好了,只闻起来就非常不错。青丝一边坐到他对面去,一边朝他竖起大拇指,简直无法把眼前这个堪称“乖巧”的徐怀真和几年前想甩她一弯刀的“珍珍师妹”联系到一起。 然后她沉默吃着,时不时发出一声赞叹。 徐怀真慢慢捏紧了拳头。 “你不必解释在苍澜殿里见了谁,我懒得问你。” 青丝夹菜的手一愣。 “本来就是我自愿帮你进去而已,”徐怀真喉头一紧,“本还想回去找你,谁知你倒自己出来了。” “嗯,”青丝看着他脸色,良心突地不安,回应道:“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 徐怀真抬头看她,又想起师父曾说的话,他十分想不甘心问道只有感谢吗?其他什么都没有? 但他终于还是开不了口。 “还想知道什么,”徐怀真呼出一口气,“在里面弄不清楚的,可以问我。” 青丝的筷子这次是真的掉了。 徐怀真愤愤地恨了她一眼,自嘲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样笨?” 他到底要怎样瞎眼才能不知晓她随他来的目的? “青丝。”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很冷,然而大半是无奈。“不要再装作不知道。” 他并非傻子,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 “若非看你实在太笨,我是不想管的。”话到嘴边,徐怀真又将意思一变,好像自己根本不在乎她似的。然见她已然无心吃饭,他便立直了腰杆要继续问些什么。 “等等。”她开口,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瞧。 “你没有坏心,我是知道的。” 徐怀真被她一噎,心中暗自骂道这是什么话,自己当然没有坏心。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后回答我几个问题。” 青丝轻轻放下筷子,看向徐怀真懵懂脸色,“听吗?”她问。 他自然要听。 青丝脑中一番考量,勉勉强强讲了个女子巧合之下背井离乡陷入困境的故事,然而她并不说这故事主人公是谁,想来徐怀真明白。 他听完了,知道她心里的意思,然而踌躇问道:“只需解决眼下的困境不就好了吗?” 第132章 “她虽背井离乡,但……领略了常人不能所见的景色,本身受益不浅。 “这样看来,也算是好事一件。” 青丝却摇头,“要是她认为这并非好事呢?” 徐怀真沉默了。因为他开始疑惑青丝所说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难道她不是和齐悠白一样从景国来的吗? 背井离乡?他在这言语中体会到她不轻易吐露的脆弱和不寻常,听着倒像是个生生被拐来的良家小孩一般。 “守墟不好?”他索性将话说开,将话说得直接,“你可以来须臾,我师父想必很愿意。” 这话他乱说的,但师父疼爱他,只要他求,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青丝只得摇头。 她的意思已然很明了:无论是守墟还是须臾,对她而言总之不是想待的地方。 可惜他不懂,她也不能全盘托出。 青丝想回家。时间越长,她越觉得习惯真是个可怕且无情的东西,潜移默化就把她的一切改变。 这里固然很好,但终究不是她的家。四年时间……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她该大学毕业了。 这里的人也很好,却是无法亲身体会她的心情。 她想着回家,仿佛已然成为一个无望的要求和理想,要是等到别人来实现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于是只能靠自己。 “你是我很好的朋友。”青丝看着他,再次感谢道,也像是委婉拒绝了什么。 他们心里都心知肚明。 “我这样说了,你还愿意帮我吗?”青丝耐着性子,然而不再看他。虽然知道哄着徐怀真会得到更多消息,但因为无法对着他坦诚相待,青丝有些不忍心。 她觉得他对她的好感并没有达到不求回报的地步。但是自己完全无法给他想要的回应。先不说她稀奇古怪地来到这,稀奇古怪地遇上这么一群人……而且她分明对他没想法。 有想法才会奇怪吧,毕竟徐怀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青丝实在无法对一个孩子产生什么想法。 假装也假装不到哪里去。 …….徐怀真隐晦的“读懂”了她的意思,然而并没有恼羞成怒。 “我懂了你的意思,”他对着青丝道,面上是平显而易见的苍白,却仍旧撑着一张素日里的骄傲。 “但我还是会帮你。” 就像他能理解有人痴迷于修习术法日日练习一样,也能大致理解尊重青丝不喜欢在门派里生活——可她是一个孤儿。 她能到哪里去呢? 徐怀真不愿意说到她的伤心事,只好将话题转移。 “守墟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没说出口的是须臾也并非什么好地方,青丝若想回到景国自由生活不是不能理解。 反正他有手有脚,偷偷下山也早已习惯。 她离开了,但总归不远。 他总能去找到她。 徐怀真就这样在心里将自己哄好,心情霎时通畅不少。随即他认真看着她问,“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记得。”青丝点头,任谁都不会忘记吧。 那时她还沉溺在初到新鲜世界的快乐里,对于陈道人几乎是百分百的信任,整天和师兄师姐打牌摸狗,扎着马步学这学那。 有时下山去打个副本——或有凶险,好在不致命,日子好不惬意。只是可惜她并不属于这里,安稳快乐显然成了毒药。况且她现在很是怀疑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不是巧合? 背后如有一双大手在推着她前行,至于她到底有没有着道……似乎只有她心里明白。 “我是奔着守墟的树去的。”他呼出一口气,“那夜你在山上看到我也是因为这个。” 青丝慢慢瞪大了眼睛,“你想偷那棵树?” 她说的正是那棵让自己通灵运法的神树。 “哪棵?”徐师弟撇了撇嘴,“守墟偷,咳,移过去的树哪里只是一棵?” “说什么以木入道,只是借口罢了。”徐怀真多年后提及此事,仍旧免不了义愤填膺,好歹念在青丝身份上讲话讲得好听些。 他一针见血道,“就说那丹丘道人,你可见过他使出的什么术法?” 青丝确实答不上来。 只因这些年里陈道人并不怎么教过她,只 是将她丢给齐悠白一行人,也不会勉强她必须学会什么。 同为异世人,她原来以为这是恩赐。 “或许你早已知道,齐悠白曾在须臾做过弟子。” “但你不知道吧?就连你的师父,之前也是须臾的长老。” “他做了亏心事离开了不说,连须臾的东西也要一并带走。” 徐怀真深吸一口气,“我那时只是想拿回须臾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少年脸上说起往事不见什么羞耻,反而是难掩的愤然。“我又没做错什么。” ……青丝脑中闪过什么,但她并没有抓住。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没人告诉过她陈道人之前也是须臾的人。 ——没有人。 怎么样样都和须臾有关?而她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青丝呼出一口浊气,将微微颤抖的手收到了衣袖里。 “好,我知道了。”她点头。 “但是还需麻烦你一件事,”青丝很快平静下来。至少不要失态,她这样想到。好在徐怀真喜欢她,此刻她竟这样想。 接下来便是那个问题。 “我师兄去往守墟前一直待在须臾吗?”从未离开过吗?还是说——那虚影便是一直待在须臾的“齐悠白”?而真正的齐悠白,或者说景国七皇子殿下…… 一直留在皇宫里。 直到陈道人将他带走。 然而陈道人为什么带他走?他们是什么关系?齐珏为什么会答应陈道人把自己心爱的弟弟带走? 还有他们二人的母亲—— 是了,青丝只觉脑中似有什么忽得联通了,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曾蓝。 景国的皇后,也就是那本小册的主人——曾蓝,她之前也是须臾的弟子。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陈丹丘必定和曾蓝有什么关联。 这样一想,青丝面上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流了下来。 第119章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时,头发花白的老道人仍旧坐在庭院中央,似在假寐。只是落云山好久没有这么寂静了……陈道人摸了摸自己又长长的胡子,不由得又想到大徒弟离开时候的那番话。 齐悠白是他看着长大的,脾气看着温和,却再无谁比他更懂这徒弟的倔强之深。哪怕他的兄长,那位凡尘之中居高位的皇帝陛下也未曾多么明白。 可惜了。 他又想起那脾气颇灵精的小徒,唇角不免含了一抹笑。只可惜现下山上再没有弟子们生机勃勃的身影,那长得肥厚的黄白二狗也没什么精气神地趴在地上不愿意搭理他,只是时不时哼唧一声。 想喝酒。 陈道人望着不远处泛着香的杯盏,却伸不出手去。周边冷清,连吹来的风也好似比前些年冷一些。 但好在他年纪已大,早已经忘了孤单是什么感觉。 有时闲得过了,他也会想起几年前将娄尘彻底杀死的场景。故人相见,却是两面为敌。 再之后,他很久不再出现在世人面前。除了到处流荡,不过是和大徒远在国都的兄长再下几盘棋。这孩子做皇帝多年了,棋艺见长不少,自己竟然都要敌不过了。 他终归是老了。 道法自然,多活的这几多年又有什么用处呢?陈丘生有时难免这样想,可守墟的一切又将他生生留下来。且他答应别人的事还没办完,应许徒弟的事情也还没做到,还是需要再活一段时间的。 ……青丝此人,每每遇见,总让他想起从前的日子。 然故人已逝,世事变化又多少年? 现实如此残忍。 陈道人手上攥着信封,却忽得抬手将它肆意扬了。 天冷了,衣衫单薄的他竟在这一片飞灰中缓慢咳起来。 —— “就是这样。” 几人一回去,沈阔见四下无人,忙将奉英古怪一事同大师兄说了,因着黎黎和奉英的关系,他特意避开了师姐和师弟。 “那树在何处?”齐悠白问道,手指轻扣着桌上小茶壶,声音清脆。沈阔却是等不及了,先是把树木的具体位置和师兄详细说了,再就是自己曾亲眼看过树叶在她手下边变作青伏一事。 “师兄你说……她会不会也?” “不像。” 齐悠白却摇头,将师弟疑惑抹去。“你四师弟尚属半妖,身上妖气已然遮掩不住,若奉英姑娘真如你所想……只怕王娘子也不堪信任。” “但她却站在我们这边?”沈阔想起那吃下肚的虫子,喉头便又痒起来。 可她给我们吃了虫子啊!谁知道后面会产生什么效果? 也就是这时,齐大师兄捏起桌上尚残留的一块藤饼,捏了一捏却发现已经硬得不能入口。 第133章 他便笑着对师弟道,“万事相生相克,总有解决的方法。虫样式的吃食必然是镇民为了挟持我们而设下的规矩。” “但你我现下却没什么反应,想必已经被悄然化解了。” “或是藏在暗处隐秘不发呢?”沈阔道,纵使他一向听从齐悠白的判断,今天却难得焦躁。齐悠白看他一眼,将手一摊。沈阔却听得他道,“那就没办法,只能等着他发作,才好对症下药了。” 沈阔:…… 想起齐悠白之前提及的一个冒险之法,他终归还是踌躇着问出口。不怪他现在这样胆战心惊,就连沈阔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陈道人不来解决这件事? 黎黎二人的情况在他看来是秘密,对于齐悠白却不是,想来他早就知道。那陈道人也必然知晓。而此刻情况这样紧急,薛凉月几次三番负伤负得命都要丢了,他做师父的却全然不管吗? “师父最近......很不对劲。”他没说出口的是齐悠白也很不对劲。和之前齐悠白事事皆有预料不同,这段时间的齐悠白倒像是故作神秘,背后隐秘不发地行着什么事一样。 几人相伴长大,情谊自不必说。但每人都有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往,这些年他们也十分规矩地不去触碰。 但这真的对吗?沈阔看着眼前明显有心事的师兄,头一次生出探寻师兄秘密的想法。 沈阔并非是个好奇心严重的人,只是想到现在处境,似乎已经不问不行。于是他对上师兄的眼睛,斟酌着要怎样开口不显突兀。 齐悠白却似乎洞察了他的意图。 “沈师弟,”齐悠白伸手将盘子里剩下的半张藤饼捏起来,递了过去。“吃一块?”沈阔霎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耐不住心头疑惑,他并未接过。 他虽然比齐悠白稍大个一两岁,入门却晚了他和黎黎几年,只能落到个排行第三的地步。且这两个人又是极周全的性子,沈阔也就从没做过什么大哥要做的事。 从前的事尚且不提了,他认为今天再不能由着齐悠白把事情模糊过去。 “悠白,”三师弟语重心长道,没再往常一样喊他师兄,明显是要追问到底的样子。“我年长你差不多两岁,但你入门最早,我这些年来也从来听着你的话。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再瞒着我还有什么意思呢?” 沈阔想起他三人离开守墟去须臾的两年,在这时才也察觉了什么端倪。 “黎黎都能知道的事情,怎么就我不能知晓呢?” 沈阔神色沮丧,瞥见对面人似略有动容,又再接再励装作一副恍然大悟般假怒道,“还是小师妹也知道什么,但是你们就偏不告诉我?” ......齐悠白被他组合拳一样的招式打得措手不及,微偏过头去,却是在憋笑。 “想什么呢你。”齐大师兄握拳轻咳几声把形象稳住,无奈,转而对着沈阔认真道,“没有的事。” “若说有什么瞒着你的,也是时机未到才不与你说。并没有刻意瞒着你,更没有单落下你一个人不说的。” “是吗?”沈阔微微一笑,“那就是小师妹也不知道。”他见齐悠白面色忽一僵,继而猜中什么似的直直言语,“两年前你三人留下我和小师妹守在守墟不说,在外有了秘密也瞒着,是也不是?” “不然怎么偏我和师妹什么也不晓得,你们三人倒像是出头鸟似的勇往直前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阔言语之间神色忽而黯淡下来,“小师妹得你和黎黎怜爱,且她入门区区四年,瞒着想必是不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而我,”他自嘲,“果然是因为实力太弱,不得你们看中罢了。”顿了顿,沈阔又接着道,“想来师父也是这样认为,才会将我排除在外。” “是也不是?” 齐悠白被他一番话钉在原地,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却是反问,“你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难道不是?”沈阔略有些激动,质问,“那怎么尽瞒着我?” 他看着这恰恰及冠的师兄,想起自己两年前在守墟和陈道人,小师妹共同庆祝自己及冠的日子。 欢声笑语自不必说,就连远在须臾的黎黎几人也用小灵通发来祝贺。 沈阔身世凄惨,被陈道人捡回来之前比青丝强不过多少。他生来即流浪,记忆里不知同野狗抢过几回吃食,若非是个男孩,不知早死在了哪里......甚至见到青丝第一面时他心上略有些异样,仔细想来有些不喜欢这师妹,只因她让他记起自己曾颠沛过的日子——但那又怎样,总归他是已经逃离。 因祸得福的是由经历所致,沈阔别的不说,却更能在吃食疗伤上帮助大家多些,毕竟活下去曾是 他唯一的念想。 他曾自卑敏感,好在门中之人从未以过往经历看轻他一点,于是也就长成现在这个善人样子。 沈师弟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控制不住微红了眼眶——他本就只为了激齐悠白讲出瞒着的事故而夸大自己的委屈,怎料真把自己讲得要哭了。 人生啊,确实是难。 好在沈阔这一番委屈演的不错,倒像是真把眼前经历尚浅的小小师兄唬住了,神色颇不自然地给他递了张手帕。 沈阔戏做的很全,将那手帕一扯过来就连忙摁住眼角,没按出两滴泪呢就被这帕子香的差点打个大喷嚏。 小师妹真能忍......沈阔心中暗自叹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受得了这么浓的香气。然而沈阔却忽地想起,他印象中的青丝好像并没哭过几回。 好像......一次也没有? 沈阔心里想着,不知怎么就把话说了出来。“这帕子青丝用过吗?” 齐大师兄嘴角抽了抽,想了一想淡定答上没有。 “那小师妹更是可怜,连哭也不会。”沈阔激也激了,泪也抹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失了大哥身份,面上连忙正经起来。 “你不愿说也就算了,”他把帕子递了回去,“有什么事总归别忘了我。” 齐悠白垂下眼,不作言语。 见这情形沈阔心又凉上几分,转身欲走。 身后却传来齐师兄轻轻一声叹息,似终于妥协。 “难得让你赢一回,”这人无奈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仅限今日,过时不算。” 一脸喜色的沈阔忙地转身,一锤定音——手掌如山般捶在齐悠白肩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委屈:“好!你说的!” 齐师兄无奈闭眼。 ...... 几番解释,齐悠白看着面前木鸡似的沈阔,淡定地停下。 “什么?!”沈阔面上是难掩的惊诧,“你同黎黎还有这样的关系?” 齐悠白捡起早就凉掉的藤饼又吃了一口,点头。“嗯,我母亲正是她母亲的师妹。” “可是......这从未听你讲过!”沈阔摇了摇脑袋,“师父呢?他也是知道的吗?” 这倒问到点上了。 “我母亲排行第四,黎黎母亲排行第二,”齐悠白反问道,“你猜,她们的大师兄是谁呢?” 丹丘道人行踪诡异难辨,确实没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年。就连最亲近的弟子几人也难辨其年岁。 沈阔诧然:“难道师父便是那个大师兄吗?” 齐悠白不置可否,沈阔知晓这便是确认。 但怎么会这样?沈阔脑中犹如浆糊一样——过去的多少年间他曾天真的以为大家都只是陈道人突发善意捡来的孩子,除了齐悠白外几人身世各有各的惨,怎么现下却改变了?沈阔的世界一时之间颠覆,他却还没意识到这颠覆之下究竟埋藏着什么。 “青......小师妹呢?”沈阔道,“她总归和我是一样的吧?” 好在此刻他点了头,于是齐悠白的确认着实让沈阔慌乱的心绪得到了一点安慰。 “所以师父对这里发生的事一清二楚?”沈阔想起黎黎曾说,那时黎庭雪在内的弟子五人曾一起来到了孤山镇,那这旧事引发的祸事......他必然明白。 “我与你说的这些,是我们自己查到的。”齐悠白解释道,意思是陈道人并未主动言明自己的身份,自然没有理由前来帮助。 那就是他自己不愿过来了。 当年的同门皆然逝去,他却一人暗地里收养了故人之子,将其养在自己羽翼之下多年......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现在你总算知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齐悠白望向外面天色,“就算是我也好,也不知道师父究竟想做些什么。” 沈阔眨了眨眼。守墟弟子五人,对不靠谱的师父陈道人向来尊敬,其中又以捡来的沈阔最甚。 毕竟他无父无母,身为师父的陈道人甚至算他半个父亲。 “......你们怀疑师父?”沈阔不可置信道,“他——” 师父他做了什么吗?沈阔顿了顿,却终究无法对着齐悠白问出这句话。 “不是怀疑。”齐悠白安抚他,将手轻放在其肩上,“只是有些事须得自己弄清楚而已。我之前不与你说,是怕你多想。” 第134章 “多想.......” “别、别说了!”沈阔拂开他的手,面色涨红。“好了我不问了——” 齐悠白立在他身后,见状不再说话。 “薛沣的事我会全力以赴,反正你们还需小心奉英就是。”他不再提及一刻钟自己还急迫想要知晓的事情,如往常一样语气道,“至于其他的,我只能当作不晓得。” ......沈阔走了,脚步略显踉跄。 齐悠白则仿若无事般坐了下来,手指无端绕着腰上铃铛穗子摇来摇去,倒是很满意的样子。 “大师兄。” 然而不过多时,他脑中却忽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好似做梦一般。 于是此人嘴角勾起,任眼前那杯中水朝上涌起,凝成一个水镜的样式。 其中缓慢出现一个模糊的青色影子。 正是青丝在叫他。 ......这术法耗灵巨大,她却使得极好。霎时间,水雾之中现出小姑娘姣好的面容,或许是不怎么熟练的原因,青丝映出的脸仍旧有些模糊。 齐悠白看着,应了一声,却听师妹那头传来少年得逞似的嘲笑,像在笑青丝使得这样不好。青丝和那人轻吵几句过后她的脸就逐渐清楚起来。 而齐悠白往边上一看,果然在青丝边上看见徐怀真得意的笑。 齐师兄顿时觉得有些刺眼,但是他仍旧保持着大师兄的风范。 “怎么了?”他如往日一般温和的询问起青丝,这才发现她颊侧有凝结的暗色。 倒像是血。 “没事,”青丝在沧澜殿见了师兄的幻影,一时之间不敢直视正主的眼睛,躲着他的视线道自己只需再在须臾呆上两三天就到孤山镇与他们汇合。 “好。”齐悠白察觉师妹躲闪的目光,却没说些什么,只道会与须臾掌门联系,让他将青丝送过来。 “不用师兄操心,此事我会与师父说的。”徐怀真的脸凑近了些,“届时我会同青丝一起过来。” 是吗......齐悠白坐直了,看见师妹露出惊异的目光,很快朝着徐怀真肩上砸上几拳大喊不可能,听见那少年轻嘶喊痛又转而帮他揉起来。 ......齐悠白忍不住轻笑一声。 那头师妹似发现了什么,假意咳了两声,接着就在那头向他保证自己一定是一个人过来,绝不会带着徐怀真一起。 “好。” 此话一出,两头都是一愣。 齐悠白垂下眼帘:明明他该说随青丝的意,毕竟多个人就多一份保障。如今他怎么就随青丝的意思让徐怀真别来了呢?但好在他向来是最善解人意的师兄,于是在看过师妹一脸尴尬的笑后转言还是由徐怀真同她一起来吧。 他这边一松口,察觉那头果然松下一口气。 “这样我便能放心一些。”齐悠继而白煞有介事道,面上温和笑意不减。 或许是二人距离遥远,水镜之术耗灵尤为巨大,导致这师兄妹二人连告别都没说,齐悠白转眼之间已看不见她的面容。 略一垂眸,面前只剩半泼落不进杯里的浑水。 等他伸手一触,那水又霎时化作烟雾般散在眼前。 好似谁人刚才心绪。 第120章 “你看,”徐怀真掏出一张方帕,对着面前垂头丧气的青丝得意道,“我说了,对他得用这招。” 他伸手欲往前,青丝却条件反射似的往后一闪。 二人皆有些尴尬。 好在徐怀真作势耸耸肩,反将帕子递上。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左边颊侧,提醒她。 “这里,没擦干净。” 青丝摇了摇头没接他的帕子,反而随意伸出手去自己胡乱擦着,好像又有适才上火流鼻血的征兆。 否则她现在怎么会这么烦? 可是她烦什么呢?是她流完鼻血通了脑袋似的叫来徐怀真一起同她演戏给齐悠白看,完了自己不开心了。 青丝深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先同徐怀真说了再见,顶着他疑虑目光就要将门关上。 “等等,”徐怀真以手抵着门,“你会带我一起去的吧?” 似乎看出青丝的不坚定,徐怀真霎时间慌乱起来,扯住她的袖子“恶狠狠”质问道:“你、你怎么始乱终弃呢?” 这是个什么虎狼之词?青丝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经他好一番磨好歹答应下来带他一起去 终究只是一个小少年。 “你倒将门规忘得干净。”青丝下意识道,话说完了才抿嘴。 “对不起。”她认命滑跪。 “......别以为我是为你去的。”徐怀真将头一扭,朝她明晃晃翻了个白眼,简直是不打自招。 “守墟弟子实力太低,总得留个人回去报信。” “你?”青丝扒门的手松懈下来,被他逗笑,“你打算给我们到须臾搬救兵吗?” 徐怀真:......他捏紧了拳头,强忍住狠掐她脸一把的冲动抽了抽嘴角,“我是说我保护你,救兵你自己去搬我才不去!” 语毕他扭头就走,青丝差点从门上栽下去。 见他走远,青丝这才收了笑脸转身回去。 折腾了几天,总算有点头绪。 曾蓝......皇后娘娘,她身上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可她上哪找一个已逝之人身上的线索?与之有关的,只有那本柳书书、不对,是落烟姑娘交给自己的册子。青丝摊倒在榻上,从锦囊里翻了出来。 曾蓝是齐悠白的母亲,若书中所描绘的经历是她的,那里面那个孩子,岂非就是齐悠白......不对,那齐珏呢?青丝再仔细一看,这册子里并没有记下她和丈夫生了第二个孩子。 齐珏和齐悠白必然是亲兄弟不假,毕竟这两人长得八分像。那齐悠白又是什么时候出生的?看着小册最后那句“却恨此生”,曾蓝后来是和丈夫决裂了吗?要真是这样......身为二子的齐悠白是怎么来的? 直觉告诉青丝这其中必定有什么深埋已久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她该去问谁? 落烟?可她离开时并未留下什么讯息,她该怎么去找她...... 不对......青丝几乎都要记不起那本小书最后的结局——身为女主的柳书书,也就是现在的落烟姑娘,她后来是去了江南哪个小镇来着? 即便她现在迅速的去往江南,可那地界这样大又怎么找到呢? 青丝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焦急地在床上滚了一滚,背后却被什么东西硌到了似的,她忙起身。 .......齐悠白送的那只梨花簪子就这样断在她屁股下。 青丝忙伸手去捞,心碎成一地。 想来是刚才掏册子的时候不小心带了出来,谁叫她向来东西乱塞,这下好了,这在春城卖得多贵—— 春城。 ——齐珏。青丝脑子忽地想起这人来,不过他会告诉自己什么?上次对峙时他也说了之前没想过要自己的命,虽然这句话存疑,但现在一想,他似乎并没对她做过什么,只是借由她的手送东西而已。 他和齐悠白之间兄友弟恭的何必假借外人之手?想来还是有所图谋,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很快,一个诡异的想法自心中油然而起......难道他是想撮合自己和齐悠白不成?这简直不合适!念头一处即刻被她腰斩,若要合适的人,难道黎黎周身条件不比她合适千万倍? 但念头一起便在脑中挥之不去,青丝怎样驱赶也无法。 终于她又想——作为一个浑身没什么特点的人,青丝唯一值得人瞩目的,和别人不同的...... 是她的身份。 ——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异世之人。 难道齐珏知道些什么?异世之人能为他带来什么?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只有陈道人。 他作为齐悠白的师父,和作为皇帝的齐珏年年有来往,图的仅仅是物资吗? 愈想,青丝控制不住的愈是心跳如擂鼓。青丝几乎要被自己的脑洞吓死——曾蓝既是须臾的第四个徒弟,陈道人也曾在须臾待过。 她无奈地想要哭,难道这也是巧合? 要是这样就糟了......那她岂不是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暴露了身份,甚至还兴高采烈地觉得自己找到了老乡,以为回家有望?这样不就是倒霉透顶了么? 青丝无法相信这样的真相,却也被自己的脑洞大开吓到闭不上眼睛。却也是现在,她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人诉说半点恐惧。 对了、她一边流泪一边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将自己掳走的妖道娄尘,他不是也听过那首认亲的歌吗? ......这样认亲的歌,难道也有人对他唱过吗? 青丝一边流泪,一边简直想给现在还在玩梗的自己一巴掌。 ——“她第一次给我们唱给我们听的时候我就发现此歌豪迈,堪称当世名曲!”青丝绞尽脑汁,终于想起那妖道对她说的话。 她?还是他? 给他唱这歌的人到底是谁?陈道人? 不可能,那妖道语气怀念,必然不可能是怀念陈道人......青丝又一次想起那册子主人的名字,但下一秒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什么都要扯到师兄母亲身上去。 第135章 已知娄尘和陈道人之前认识,后来不知怎么结下仇怨,以至于后来陈道人难得出面一次就将故人打得灰飞烟灭。 而且最后,他们似乎也并不知道为什么娄尘要做这些事,甚至事情也是师姐二人收的尾。 问题是青丝并不觉得黎黎会伤害她——毕竟她在薛凉月偶尔的“警告”里得知自己不过师姐对于死去妹妹的寄托,他那时还用来讽刺她不过为人替身,千万不要想得到太多。 可那又怎样?青丝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丽黎黎对她是真好,她也很喜欢黎黎,替身什么的只是这恼羞成怒的四师弟用来刺痛她的罢了。 只可惜青丝心大,完全不在乎这些。 这也就是她坚信黎黎不会害她的理由——话有些残忍,但要知道黎黎若真将妹妹一词寄托在自己身上,必然不会再将她置于危险境遇。 至少自己不会死,青丝捂着心口道。 但单单不会死就可以了吗?她要的可不仅仅是活着,而是活着回到自己的世界,最好是安然无恙。 话是这样,和当初齐珏说的没想过要她性命一样,实在无法让青丝放下心来。毕竟要是她安然呆着,指不定陈道人哪年真把她送回去——但那要等到多久? 几百年的话,她也不知道书里世界和外边世界的换算,要是真的几十年几百年过去了,她回去还有任何意义吗? 光阴弹指一瞬,届时她说不定连外婆和母亲的坟都找不到。 那又有什么意 义? 所以她要做的,无非是查清陈道人的底细,捏上一些把柄增加自己的筹码,以保证他在有能力送自己出去的时候可以谈判一二。 就算拿不到主动权,至少不要全然处于被动局面。这就是她这样一个凡人的想法。 而陈道人法术高深不可测,打草惊蛇贸然抵抗想必只有死路一条。即使无法把捉鸡斗狗的陈道人和杀自己的人联系在一起,青丝也不得不为自己做好万全打算。 这样一想,她心上稍微送了一松,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那支断了的簪子......后来她甚至没戴过几次。 可惜了。 青丝将它用布包着,小心塞回锦囊中。青丝想了太久事情,恍惚间却见锦囊忽然自己抬了起来,底下的穗子不住抽打在她的手背上。 丝丝的疼。 再晃了晃头看去,好像又没这回事。 青丝懒得管了,只道是自己草木皆兵老颜昏花了。 青丝摊在榻上,脚一勾,一边的被褥就倒了下来。 索性这一天没什么去处,也不很脏,青丝就这样睡了过去。 反正明天还可以活,睡醒了再说。青丝这样想着,闭上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皮已经这么重。 几息之间,她已沉沉睡去。 沉睡之间似乎是热了,她脚一踢,被子登时去了一半险些就要全掉下床。闭着眼,她自然看不见那消失的虚影又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一张苍白少年面上难辨喜怒。仔细看来。半边面颊处隐隐红痕未消。 被子无形之中又莫名覆了上去。 那少年一边拳头紧握着,垂下眼帘。 蜷在手心的正是那被青丝一屁股坐断成两截的梨花簪子。 第121章 虽说是两天之后就启程,青丝到临走时又犹豫不决起来。 但现在徐怀真已经来找她了。 齐悠白的事情还没完全搞清楚不说,更何况......青丝看着面前一言不发似在等她发落的徐怀真,一时无言。 徐师弟冷着脸落座,不愿意去听青丝接下来的话。 她会拒绝吗?怪就怪在他起先对自己能和青丝一同前往表现得十分有信心,但随青丝的态度变化,他也不确定了。 而对于那位齐师兄,珍珍师弟一直是怀抱显而易见的恶意。之前不喜是因为徐怀真打小不喜与男子接近,就算和门中师兄弟到飞瀑之中耍闹也要保持距离......齐悠白离开须臾去往守墟后他于门中也曾听过这个名字,但仅仅也只是听过名字,只当是个喜欢故作神秘,转头“敌人”阵营的前师兄罢。 后来不喜欢......或许是他早已在几次的巧合中察觉那人和青丝之间有着自己远比不上的缘分。 这缘分或是天定,或是人为,总之他不介意狠狠插上一脚。 你看,就连师父也劝导他说此举不会得到任何回报,怎样都是徒劳无功而已。 偏他固执,总是凑到跟前去。 反正他早已忘记须臾弟子不得随意下山的规矩,之前和齐悠白犟嘴的那句不过嘴硬而已。 “珍珍。” 他正想着,那头青丝咽了一口口水,宣判似的叫住他。而徐怀真几乎是下意识般的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瞧。 她会说什么......她要说什么?纵心中已如烈火焚烧,他知晓自己能发出的声音不过嘶哑的一句:让我陪你一起去。 他向来十分骄傲,几次三番说不出祈求的话语,于是他多希望她永远不会让他说。 然而青丝却令他失望了。 “对不起。”她话说得无比绝情,眉头压得很低,颤动的睫毛似乎在诉说着她的艰难决定。 “你留在须臾吧。” “为什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质问,睁大的眼眶都要红起来,“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对不起。”青丝缓慢开口,对上他愤怒的脸,即使知道他私下里肯定已经收拾好行囊想要一起,她仍旧说出这句话。 她看着徐怀真落在桌上握紧的拳,伸出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索性将话说开吧,青丝想。 “我知道你想和我一起,但那绝对不是因为你自己想去,是吗?你只是为了我而已。” 青丝覆上的指尖滚烫,压住徐怀真自外来沾上的冰冷晨露。明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他有这样的接触,却偏偏徐怀真此刻这样生气。 于是他没再用力捏住手心,反而继续问,“为什么?” 青丝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拍拍他的手自顾自的开口,那话却让徐怀真浑身都冷了下来。 他第一次怀抱爱慕心思的姑娘坐在他对面,甚至握着他的手,却说:“我知道,少年怀春嘛,谁叫你偏偏从小就遇见这么个优秀的我,但那是因为你没有接触过别人。” 徐怀真浑身如坠冰窟。 她一句话讲完了,完全不顾徐怀真僵硬的脸和身体,又笑意吟吟地拍拍他的手,“我问过师姐了,这一行不会有什么困难。” ——所以并不需要你来帮我了。她是这个意思,徐怀真明白了。 纵他仍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对男女之事尚处于懵懂阶段,但早慧如他,绝不会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她明显也是如此,此话堪称上次委婉拒绝的加强版本。 她为了令他死心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你是认真的?”徐怀真浑身没什么力气,好似一个凭空支起地躯壳在同眼前这个青衣女子说话。他竟胡乱地想,那么他是什么呢?是一个需要时紧紧扒住,不需要时一脚踢开的角色? 更可笑的是,就连紧紧扒住,似乎也是他自己上前扒住人家。 “好,”徐怀真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下扯出。正如师父所说,他一败涂地,付出得不到回应,一切徒劳无功。 他看着青丝,肩膀仍旧挺得很直,听见自己报复似的回应:“你我一般年纪,这段话也该送给你。” 随即徐怀真再听不到青丝瞪大眼后说了什么,又或许她是真的哑口无言。 他落下一句师父在西厅等你后落荒而逃。 青丝愣神之际,不过眨眼那慈眉善目的胖道长已然从她背后钻了出来,落座在前。 “多谢师侄成全,”那本该远在西厅的道长摇了摇头,面上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恼,“我这徒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青丝猛地摇头,明明她亏欠人家更多。 就在徐怀真到来前不久,他的师父率先找到了青丝,甚至教了他几句劝退自己傻徒弟的话语。 徐怀真向来最恨别人看轻他。 青丝简直直戳要害——你年纪还小,见过的人太少才会对我产生这种感情,但这完全是你一厢情愿,我完全不喜欢你。 但他那句反击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这句话也送给她? 明明不过十四五的年纪,想的也挺多。 青丝直愣愣地将腰上的锦囊交给老道人,随后捏紧了自己的裙角。 那锦囊被送还她手心,她明明知晓这是阵法启动的其中条件,却被那熟悉事物的触感感到莫名心悸。 ......不知道齐悠白送他们过来用的什么,现下她要回到他身边去,那断簪子掏不出索性递上上一个锦囊。 反正也是他送的。 青丝在落入传送阵时还在想徐怀真那句话,以至于那道长提醒了她些什么也听不到。 第136章 等她反应过来,他早已只剩下最后一句。 “保重。”再有的,是他抚着下巴长胡子声音浅浅的一句提醒,“若撑不住了,就让你师兄找你师父。” 青丝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额角的咒文正在渐渐生力。 ...... 这头眼见青丝猛地消失,那老道也同样闭上了眼睛,霎那间一张熟悉的,早被遗忘的脸涌入他的脑海。 他睁开苍老的眼皮,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完了。 —— 和以往不同,青丝第一次没在这传输法阵颠得头疼,周 身甚至感受不到曾经那急速拉扯的力量。因此她不由得悄悄睁开了眼睛。这一看,却将她看得险些天崩地裂。 模糊中这急速拉扯着退后的不再是她本身,而那本该出现的,却不再是之前连片的黑暗和灰色,而是代替出现的一片谁人前世光景。 眼前巍峨屹立,一闪而过的不再是青丝所处这异世的山峦,而是属于秦司——那几乎令她忘记的真名曾经所处的现代大楼。偶然划过的,甚至还有她的大学,然后是她的家......她看到风很大,黄桷树的落叶积满街道,飞扬着落到她家里二楼的窗台上。 一同闪过的还有那腰不怎么好的老太婆,她正坐在二层小楼的门口等着谁回家。 这一幕看得青丝不舍得眨眼,甚至伸出了手去够——恍惚间,她似乎和一个人的目光交汇。 是谁?! 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她头疼欲裂却仍旧没舍得闭上眼,却无论如何再想不起这人是谁。 眼前白光一闪,她再没了知觉。 这一闪不得了,青丝并不知道等到她再醒来时自己身处何方。 好似却是在一个顶顶陌生的地方。 她摇了摇头一瞬清醒过来。眯了眼细看周遭没人,于是她从被中悄然伸出了手扯了扯自己盖着的......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金丝被,轻抬起手。 镯子还戴在手上。 面前没人,青丝却闻到这空气中蔓延的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好像在哪里闻过似的。 她微抬起了身,隔着几道珠帘帷幕望去,远远瞧到外边似乎坐着一个女子。 华服金冠,她看着有些眼熟。 这又是谁?她眯起眼睛,自己难道没落到师兄那边吗? 那道长看着还挺靠谱的,但怎么会这样? —— 也是在王娘子安排的小院中,黎黎推开门,却只见到了齐悠白的身影。 “沈师弟呢?”红衣姑娘脚步破开重重红裙,好似一团燃烧的火焰。她看向肆意坐在树下,不知在感伤什么的齐悠白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们小心奉英姑娘。”齐悠白并未隐瞒。 “奉英......”黎黎迟疑地开口,“我只道她一直以来便是这样的性子,她做了什么?” “虫树所在,你可知晓?”齐悠白站起来,不忘拍拍自己衣后杂草,轻笑道,“你这堂妹倒是晓得一清二楚。” 黎黎面色僵硬。 “她告诉了沈阔,想必也知道沈阔会告知我们,难道......” “沈师弟呢?!”黎黎皱起眉,厉声问道。而那边齐悠白叹口气,站直了。 “如你所见,被你的好妹妹抓走了。” 黎黎看他一脸淡定,自己虽然知道他的能力,却很恨他一副手到擒来,早有预料的模样,明明他也知道这力量代表着什么,可他却像是丝毫不避让似的—— 她摸不清他的想法。 黎黎眉头仍旧紧皱,不由得看向眼前气定神闲的师兄,“奉英一事我会去查,我会问清楚......” 意思是希望齐悠白暂且先不要怀疑她。 齐悠白不置可否,抬起头望向天。 “半月时间,够你问了。” 然后只需等到那人来了,一切皆可进行,只希望千万如他数次预想的那样......顺利。 第122章 一片静谧之间,青丝并未贸然起身查看。不久之后,她听见珠帘另一侧那凤冠女子的浅浅鼾声。 青丝轻手轻脚地立起来,赤脚下地。 好烫。她定睛一看,这屋子之中竟然铺满了毛毛的软垫,看起来很是暖和。 至于烫脚,她想,或许是烧了地龙一类。 于是她继续向前走,几步之后,她和那女子不过一道珠帘之隔。 隐约间,她瞧见之前那凤冠女子早已撑着脸睡着,只是一头青丝早被她散下,那象征着身份的巨大头冠正歪歪扭扭的摆在一边。真不怪她一眼看出那女子的头饰,但凡看过点宫斗剧的都知道这不是皇后就是太后之类。 皇后......青丝心惊,抬手掀开半片帘子。 那珠子被她紧紧握在手里倒是没发出什么大声响,只是青丝站在原地,却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 齐悠白? 不。青丝咬着上唇,捏着帘子的手也不由加重了力道。 即使这人和齐悠白长得这样相似,几乎和齐悠白扮作女子时一模一样,但就像她第一眼确认了齐珏的身份一样,她轻轻一瞥,几秒后已经确认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这是曾蓝,齐悠白的母亲。 原因很简单,他们母子之间实在长得太像。那几步之遥的女子闭眼睡着,眉眼之间和师兄何其相似! 青丝沉了唇角,把帘子又轻轻放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见到曾蓝?她不是去齐悠白他们那边吗?这是怎么回事? 青丝心中无数疑问得不到解答,脚下的热度却实实在在提醒她这并不是梦。 难道是那个锦囊? 对了,齐悠白的东西一向是由齐珏置办,那么送来的东西也可能是他们母亲之前戴过的?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可是曾蓝早就已经死了—— 这个名字,又是这个名字!青丝只觉鼻腔之间涌出熟悉的热流,用手接去,又是鼻血。 她指尖微动,知悉自己却已丝毫开不起玩笑,诸如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此类。青丝只是看着自己手上不断涌现的血液,没再阻止似的堵住。 青丝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掌上的血液一再凝结,逐渐变成深色......终于她站起身,猛地掀开了帘子大步朝外走去。 珠帘碰撞,声响急促。 而在桌上小酣的女子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站起了身,青丝这样一掀,自然和她面面相觑。 青丝顿住了脚步,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或许是那闪现的故园风光令他心惊,又或时眼前最不应该出现的一切源头突然站在她眼前......她怎么会认为曾蓝是源头? 青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却惊觉自己看露了什么。 很快,她和曾蓝交汇的目光下移,落在她明显隆起的小腹之上。 怎么......会这样?不等她理清脑中混乱,却见一明黄身影自转角处来,愈走愈近,最后径直穿过了她去,和曾蓝的视线交汇。 那女人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 青丝的鼻血尚且还在滴答,自她指缝之间下落,很是实在的滴在了铺满软垫的地面。 “今日如何?这顽皮孩儿可还闹你吗?”背对着青丝的明黄男子开口询问道,声音朗朗很是温柔,将曾蓝搂进怀里。 “又惊着了?”得不到回应,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妻子散落的长发,像在抚着一只受惊的小猫。“今日事务处理快些,早些过来陪你。” 青丝捂住口鼻,堵住自己还在奔流的血液。 完了,见鬼不要紧,一见见一双。 不用多想,这想必就是师兄的父亲,也就是景国的上一任皇帝。只是奇怪,他倒好像看不见她似的,但青丝十分肯定曾蓝可以看见自己。 双目交汇之际,眼神骗不了人。 “嗯,只但愿这孩子是个极好的性子才是,”曾蓝埋首于丈夫怀中,轻轻笑了,几分打趣道,“千万不要像他父皇一样死板才是。” “珏儿确实太闷,”皇帝轻摇了摇头,将锅甩向一边笑言道,“此话你我说着还行,可千万别让孩子听到了。” 青丝捏住鼻子,从锦囊里随意掏出一块帕子将鼻子堵住。 确定了,师兄此刻就在这肚子里。 不对,应该说着肚子里的是齐悠白。 倚在他怀中的皇后却笑出了声。 “父皇。” 青丝身后传来稚嫩的童声,一本正经道,“我已经听见了。” 又是一个看不见她的,青丝眼睁睁看着他踩着自己的血往前去,手上握着翻开的书册。 “别生气别生气——让母后给珏儿生个妹妹好不好呀~” “......好。” 一家三口倒是其乐融融,青丝止住了血,却听不下去了。 好想重开,或许是失血过多,她此刻竟然真有这么个想法。她脑子本来也没多好,还要天天捉摸这个琢磨那个,原先以为只要保证自身安全,现在却又来告诉她身边的人也不一定可任,只能靠自己。靠自己一时是爽,是独立大女主行为,可真相是她靠也靠了,小聪明也耍了,现在看来不过是落进湖里的几枚小石头,泛起点涟漪也就过去了。 第137章 到底有什么意义? 眼前几人已经出门,青丝唉声叹气之际,只听那桌案上什么东西被风吹得作响。 没有头绪,她只好恹恹地上前去。 原来她在这时候就写了这本册子?翻看别人的东西固然不好,可青丝已然管不了这么多。她只见那上面摆放的俨然就是自己后来得到的那本小册,她手将之一合上,上面还没被写上那样艳俗的小说名。 既然是先皇后所写,落烟又是怎么拿到这本册子的呢?青丝惊觉自己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原先的小说中,柳书书是女主,齐珏是男主,连齐悠白也只是个被提了一嘴的路人甲,更别提早逝的先皇夫妻。那么这书落到柳书书手上也无可厚非,可是现在事情发展早就和小说大相径庭,这东西又是怎么通过柳书书送到自己手里? 青丝再一翻,前面的内容如出一辙,后面的“却恨此生”还没来得及被书写...... 翻着翻着,青丝发现中间多了一段她之前没看过的内容。 上面记录着曾蓝怀上孩子的大致日期和每日心情,甚至提及自己每日惊梦,总觉得看到了凡人看不到的事物,以为自己是什么世外仙人之类——世外仙人?曾蓝身为须臾门的弟子,也是黎庭雪的师妹,确实有别于凡人......可看着她书里记录,莫非她现在也是把青丝当作那“凡人看不见的事物”? 不对。 青丝记得,曾蓝前文所提及的自己,明明是一个凡人。 难道,她失忆了? 千看万看,她没发觉眼前的女子有任何区别于凡人的地方,更别提徐怀真口中那位曾居于苍澜殿的掌门弟子。 须臾门和景国......如果没了齐悠白,不,是曾蓝,简直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女使大人。” 青丝竖起耳朵,只听门外的宫女十分恭敬地开口喊了什么人,那口中的女使说了声什么,再就是几声渐近的脚步。 青丝连忙闪身躲起来,毕竟她并不清楚自己会被什么人看到,还是少一事为好。 那守门的宫女领着一个陌生面孔走了进来,青丝看着那女使模样的女子颇为熟练地取走了桌上的小册。 “柳女使,”宫女犹豫一二,还是颇为担忧地开了口。“娘娘近来夜里总睡不好,这册子......” 柳?暗处的青丝盯着二人,暗自琢磨。 “你顾着娘娘身子是好事,但娘娘坚持自己写,就由得她去吧。”那姓柳的女使摇了摇头,“你说的我知晓了,我会再劝劝。” “太医院的安胎药记得备着,千万记着别由得娘娘喝凉的。” “是。”那宫女应下,送她出去。 青丝松开扒着柱子的手,出来。 要不说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原来柳家人和先皇后走得这样近,又加之朝堂上得势,所以后来柳蔓蔓当了皇后也不奇怪。或者说皇后死后,这册子被柳家人带了出来。可着册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似乎也没有。 或许只是她没发现罢了,青丝拍了拍自己的头。 眼下被困在这里,一是不知道怎么出去,二是自己失去下落,也不知道师兄那边怎么样了。她试着拿出小灵通拨过去,又试了水镜,竟然都没法子取得联系。 这就难办了,青丝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朝着自己醒来时的床榻走去,试图再次睡上去试试。 至于结果如何,躺上去才知道。 她如死人一样倒下去,同时下意识捏紧了自己腰上的锦囊。 另一边,黎黎甩了两瓶子养气血的药给气喘吁吁的薛凉月,喊他再各吃上一颗吊着命。 要不说这师弟皮糙肉厚呢,黎黎虽然还是不太理他,却实打实的处处好生将养着,连单独把他放在镇子里都不愿。 薛凉月倚在夜色中,靠着一棵大树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黎黎看向一边穿得比月亮还白的大师兄齐某,却见他难得,甚至心不在焉地皱起眉。 黎黎提了一嘴问怎么回事。 “我同青丝约好了,这几天她就过来。”他开口道,“本该是今日。” “你还敢叫她过来?”闻言黎黎转过身,极不认同地悄然道,“我说过,此事最好不要牵扯到她。” “总归是在身边更安心。”齐悠白抿着唇道,“我不会害她。” 这倒是。 黎黎叹了一口气,“她说过这几日就过来?须臾的事情处理完了?” “或许。”齐悠白幽幽道,“久久不来,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扰人的事吧。” “夜已深了。”齐悠白抽出腰间的桃花枝,霎时间花香四溢。 “她想必早已睡下。我明日再问问看。” “今夜尚有得忙。” 黎黎目光一凛,转身看向不远处光芒大盛处。 “奉英姑娘,”沈阔动了动手脚,察觉自己还是不太使得上力气,故而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为何?”他耸耸肩膀,示意自己被绑在树下无法动弹。 更别提这棵树还是那传闻中的虫树。 沈阔头皮发麻。 回应他的是几声火焰劈啪声,伴着姑娘轻轻地一声笑。 “沈公子,你猜呢?”火光跳跃下,奉英姑娘朝着他眨了眨眼睛,不经意间垂下的睫毛很长。 沈阔本不是个善于洞察人心的,愈发觉得她是心虚,但鉴于前些日子和这姑娘的相处,他也实在不愿意相信她会做什么坏事。 但为什么不和黎黎二人坦白呢? “奉英姑娘,你是有什么苦衷吗?”沈阔虽然被绑在树上,却知她并非下了全力绑他,于是乎这样问。 他寄希望于她只是一时想不开,并非什么大凶极恶之徒,毕竟他还欠着她一件事没做。若是什么穷凶事情,他自然毁了承诺也不会帮忙的。 “苦衷?”奉英抬眼看他,嘴角轻抬,黑色的眼眸中燃上两簇跃动的火焰。 “不是苦衷。”奉英站起身来,步步逼近。终于她凑近他,背对着那火堆。面上表情在夜中看不很清楚,却一字一句肯定道,“是心愿。” 夜色愈发浓重,除了身后冒着红光的火,处处寒意。 沈阔不由得汗毛竖起,却听她话锋一转,“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不是今晚。” “牵连了你,还得委屈你一时,多谢了。”她倒有礼貌,打晕沈阔前还要先提示一句,说句抱歉。 “要来了。” 她喃喃,听见火堆接连响着燃得更旺,转身往后又顺手添了几把柴火。 不远处,一高一低两个人正在等着她。 第123章 青丝睁开眼。 果然不行,这个法子是出不去的。她正苦恼,也就是这时那小腹微隆的女人掀开了帘子,和青丝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她的目光比之前面没了恐惧,只是若无其事将目光移开,好像没看到什么似的。 青丝掀开被子大步走上前。 “皇后娘娘,”她止步于曾蓝两步之外,声音虽然很轻,却十分肯定。“你能看到我。” 曾蓝置于桌上的手一抖,似乎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话,很快她便故作镇定地抬起头。青丝想,她长得很漂亮,望过来的眉眼温柔,实在是很端庄的一个美人。 虽是万人之上的皇后,周身散发的和煦气息却让人生不出畏惧之心。 齐悠白太像她了,每一处都像。或许是这个原因,青丝一时之间也不怎么紧张了。 曾蓝见她停住脚步没有了动作,衣袖动了动,竟然朝青丝伸出了手。 直至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青丝知道那手属于眼前这个和她命运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青丝没有躲开。 她牵住了自己的手。为什么?她看着曾蓝,一腔的疑问却无从开口,只能用目光长久凝视。 而面前的曾蓝眨了眨眼,她手上温热触感作不了假,自己是真的能触碰到这个别人看不见的姑娘。谁也不知自有孕以来,她已见过这样的几个人。倘若算上这姑娘,便是第四个。一开始是夜深惊梦,却朦胧着眼看见有人站在她床前不知胡乱念些什么,曾蓝自然护着肚子大惊,直至喊来的宫女将灯点亮,她才发现竟然是个男人!那人竟就站在她床边一直不曾离去,眼见那急急前来的宫女穿过 了他的身体,曾蓝又被吓晕。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且皆是些她从未见过的男子之流。她也曾多次向身为皇帝的夫君暗暗说出,他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每夜她要喝的药又加上一碗罢了。 于是曾蓝不再说了。 但后来她发现他们就只是站着看她,什么动作也没有——每每她试着和那些人交流,他们却只用那样哀伤或愤怒的眼神看她,竟从未答过任何一句。 几月过去,她竟习惯了这样睡着。 直到昨夜。 曾蓝看向榻上卧着的年轻面孔,惊异这次竟来的是个姑娘。后来年轻的小姑娘睁开眼,她和那些人一样,只自己可见,却不用前几个人那样的眼神瞧她。她的眼眸生动黑亮,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她看着自己,眼中只有浅浅的疑惑和担忧,却不是对于身为皇后的曾蓝的。 第138章 于是她试着触摸她,谁知竟然真的握住。 “你是谁?”她问青丝,声线有一丝的颤抖。如她所见,眼前这个姑娘似乎对自己没什么歹毒的心思。 所以她必须弄清楚她和前面几人到来这里的目的。 ——到底为什么看护着她? 是的,看护。因她松下了心防不再害怕,恢复记忆以来的所有诡梦皆渐渐离她远去。一切变数只因这几个莫名出现在自己床榻前的人。 或许是神仙呢?知她怀了孩儿,特意来保护她的呢? 曾蓝等着青丝回答她的话,却不想青丝心中疑惑比之她不少更多,两个人皆一头雾水,在这桌前沉默而温和的对峙着。 “我是,”青丝思考一番,答复,“我是你腹中孩子的......额,认识的人。” “你信吗?” 青丝半晌憋不出个什么,一开口却说了个对方绝不会相信的真相,自己差点拍死自己,哪知曾蓝忽捧起了她的手,眼中柔情更甚道,“我相信。” 就这样?青丝看着她起身为自己添茶,手心的温和已然缓缓退去。 “不知你们喝不喝得了茶?”曾蓝笑吟吟地看着她,“我见你昨夜上了火,特意让小丫头备了上好的下火茶。”她道,“别怠慢了你才好。” 青丝迎着她目光喝下,脱口几句赞叹。虽然她野猪吃不了细糠辨不出什么差别好坏,却知要给别人个面子。 “皇后娘娘,”青丝擦了擦嘴,随后撩起自己腰侧的锦囊,“眼熟吗?” 面前曾蓝眸光闪了闪,缓缓点头。 她转身自后面的架子上取来一个什么,推至青丝面前示意她打开。 青丝看着那颇为眼熟的华贵小箱子,其间镶嵌的七彩琉璃光几乎要把她眼睛闪瞎——她至今记得齐珏那时的表情,好似打开了盒子的她自己是个什么稀奇物件似的。 认命的,她抬手打开了箱子。 “这是我前些日子刚为腹中孩子绣好的,”皇后自其中取出同她腰上锦囊一样的物什,好奇问道,“其上的花纹是我自己学的,手艺不精恐人笑话......姑娘是哪里得来的?” 青丝住了嘴,她总不能说是十几年后你的儿子亲手递给我的吧?太奇怪,难道齐悠白也不知晓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吗?怎么那时就轻易给了她去?于是青丝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转眼向盒子里边看去,谁知里面却没有记忆中铺了满层的碧海珠。 不对,按照齐珏所说,珠子是他母亲留下的。 是现在还没准备? 她看向曾蓝,这妇人一脸的温柔神色,并不像是她印象中的须臾弟子。但或许她就是这样的性子?青丝觉得自己得打探打探,否则疑问岂不是又多了一个? “娘娘,我可否问你几个问题?”青丝轻叹了气,又抿上一口茶。她习惯性地双手撑脸,睁着一双大眼打算询问她是否进来记忆紊乱,怎料曾蓝突然很是突然地皱起了眉。 “姑娘,”她睫羽轻颤,指着她手腕上的东西,口齿之间似乎难言。“这是?”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青丝发现了那是什么。 正是陈道人交给她的木镯子。她向来很小心的藏在锦囊里,也就是前几天才又戴在手。但......曾蓝怎么会认识这个? 青丝正欲进一步询问,却见面前妇人自小箱侧面处按了按,拖出一个暗层来。 青丝自然不知晓。 “这是,”曾蓝愣了愣,从盒中拿出那个青丝无比熟悉的木镯子。“我兄长前不久前交给我,是我自小贴身之物。” “姑娘,”她举起木镯至青丝眼前,眉眼间已然有些冷意。 “你到底是谁?” 青丝早已无心分辨她在问些什么。 兄长......兄长......陈道人与曾蓝竟是这样的关系? 对了...... 顾不上其他,青丝眼疾手快地将曾蓝手上的镯子抢了过来,递至眼前一看—— 那一串英文字母更是眼熟。 “姑娘——” “别过来——” 青丝被那字母吓得胆颤,似乎自己一身所有都是围绕着什么才被给予。 那目的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她紧盯着眼前不知所以的曾蓝,目光逐渐涣散,浑身却不知怎么发起了抖,连脑子都浆糊似的粘连起来。 她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 曾蓝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起身追了过来,却只听见一声砰地响声,自己意识中的仙人早已直直倒在门后,那击垮她的镯子却还被紧紧握在手心。 她连忙扶上青丝的肩膀。 “呀!”她惊呼,低头却见自己的手腕被回光返照似的青丝握住了。 小姑娘眼眶通红,眼中血丝如厉鬼讨债。她一只手慢慢将木镯举起,指着里面那一串东西阴森森开口。 “你、你会读这个吗?” “......”虽然无法理解她的抢东西和形似碰瓷行为,但救人显然是最重要的,于是乎曾蓝下意识循着她的手指看去。 “madeinqinghe?” “我之前竟没发现这......”曾蓝轻皱了皱眉。 此话一出,青丝彻底没了意识。 老天爷还是把她杀了吧。 —— “着凉了?” 齐悠白闻言停下脚步,看着师弟。随后他挑了挑眉头,很是给面子地用帕子掩着面颊回应。 “师弟难得关心,师兄很是欣慰。” 薛凉月不言,却将脸转到一边又咳了咳,显然不再想理会他。 “走了。”黎黎用靴子刨了刨余灰,上面早已没什么温度。抬眼望去时,天光已经要大亮。 他们自山道来,一路已然是紧赶慢赶,却还是没来得急找到奉英。加之要照顾薛凉月三步一咳血的身体, 今夜几乎是来碰运气的。 “师姐,”薛凉月睁开眼,那张苍白脸颊上流出些模糊的笑意。“你觉得她为什么这样做?” “什么意思?” 黎黎止住脚步,垂头看他。 “她自晓得我们这些年是为了什么......知道了那恶心事物的行踪却隐忍不发,连你也未曾告诉。”薛凉月自顾自解释道,时不时咳上一声 。 “她是为了......报复。” “报复?”齐悠白望向那堆连痕迹都不愿遮掩的灰烬,也不顾及着什么一屁股坐在师弟身边。“为何说是报复?” 薛凉月执着地看向黎黎,却未曾得到回应。 他抿抿干裂的唇,“王奉英,终归是王家人。” “闭嘴!” “王家人如何?” 黎黎和齐悠白同时而语,态度却不同。 “往事不可追,”黎黎沉吟道,“但是你可知王家人做了什么?” “我只道当年王家一夕之间灭了个干净,”他自嘲道,“难道不是赎罪?” “好,假设就如你所说,那他们有什么罪?” “师姐,”薛凉月抬起赤红的眸子,其中或有泪水闪烁,起初还想忍耐一二,怎知一番咳嗽之下反将脆弱尽数呈上。 “我从前只和你说那年是薛沣发疯逼死我母亲,但你可知他为什么发了疯?” “......什么意思?”黎黎终于意识到什么,“那夜他对你说了什么?” 薛凉月独身前往薛沣藏身之处不止一次,难免会听那妖怪说些什么。 “是。”他握紧了拳。 “是他告诉我,是王家人以命相挟逼他发疯。”薛凉月露出一个苦笑,“我何尝不知他的话不可全信,但是今日情形却让我不得不信。” “族人因我半妖血脉厌恶我又如何?总归我也并不喜欢他们。” “但是黎黎,”他撑着树,艰难地站起身,不忍再面对她和状况外的大师兄。 “我只是想为我母亲讨一个公道。” “我必须杀了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薛沣,也是他的父亲。 黎黎不再作声。 齐悠白若有所思,随后又将手扶在师弟肩膀处安慰道,“无论如何,孤军作战不好。” “你不是最相信你师姐的吗?” 他倒来作和事佬。 薛凉月看他一眼,不情不愿般点了头。虽不愿意承认,他这师兄当的一直挺靠谱。 “放心吧。”齐悠白宽慰他道,也或在对这明显慌了神的二师妹道,“一切有师兄顶着。” 黎黎点头,此时天光大亮处处已然看得很是清楚。也是这时,她看清楚师弟眼下青黑和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才察觉自己是有些心急了。 眼下这话题不宜继续,黎黎话锋一转,问向齐悠白,“青丝呢?” “对,我得去问问青丝。”大师兄看似恍然大悟般道,“还得时刻注意师父的消息,以防沈师弟的结命石传来异样。” 他往前走了几步,示意那前面崖壁上正好有一条细细的流水。 看来是要以水镜之术联系青丝。 黎黎低下头。 第139章 一夜过去几人衣袍皆有凌乱处,看着背对着自己弯腰咳嗽的师弟,她终归是心软。 眼看齐悠白已经走远,她走近了,不顾师弟几许挣扎,几乎是将人半托抱似的抵到树边。 “师姐?!” 薛凉月被惊,喉头痒意全然消失,只剩下个虚弱得以至凹陷的眼眶托着两只惊诧的眼睛。 他倒少有这样任人宰割的脆弱模样。 不对,黎黎仔细一想对别人倒没有,只因全然丢给她了。 他盯着她,似乎想要作出一个比哭还要丑的笑,却见她也同样盯着他。 黎黎那双眼睛是极其美的,年少时他曾无数次望向这双眼睛,企望这眼神的降临,如今却又怎么会不愿求了? 薛凉月想,或他此刻模样太过丑陋惹得师姐垂怜,他之前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不是吗?黎黎面冷心善,对可怜的人向来没有底线。 这是之前常用的招数,他想,但此刻只是对着黎黎的眼睛,自己却徒然心虚,似乎做了什么天大错事般。 “师姐,”他试图唤醒她,从此不用再委屈自己可怜他做出这样姿态,却不又得记起那夜陌生柔软触感,毕竟那是他一生所求。 “我......” 黎黎看着他,他却认为如同看着一只受伤的小狗般——毕竟他也曾见师姐为打架的小白阿黄处理伤口,即使他并不很喜欢那只和大师兄一样柔顺却狡猾的白狗。 薛凉月无法抵抗这样的目光,他只知自己的手抵住身后树干,背上的结痂或许又裂开了,否则怎么会这样无所适从? 黎黎不说话,红色的袖摆却如师弟几乎流尽的血液一般接近他身体,自胸膛划过,直至额角堪堪停下。 “你想做的事也是我想做的事,”她终于道,“所以不必分你我。” “此事结束之后我会同师父说明你我关系,届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她扬起唇角,“你不喜欢这里就不必再来,找个更好的地方去。” “守墟也好,孤山也好。”她几近许诺,“我会帮你。” 薛凉月听见这话,先是想了自己和师姐的关系,却怕如同幻梦般舍不得问来打破,只好含糊着,却又不甘心地问了出口。 “那你呢?” “我?”黎黎反问他,“这取决于你。” 薛凉月不解,却逢她渐近的呼吸,滚烫旖旎。 幻想成了真——霎时大雪穿过深秋已然降临,他如冻僵的人在这天地间只求得那半片温暖。 双唇一触即分,黎黎像是丝毫没察觉自己干了什么般的继续道,“你得活着。” “活着?”此番情态,他迟钝得尚且只会重复她的话了。 “你活着,我才会守着你。”黎黎落下审判,“还是你认为,我会念着一个死人。” 他知道黎黎从不撒谎。 若要她爱他,薛凉月绝不能死。 她这样聪明,原来早就猜到。 第124章 青丝如将死的鱼一样弹起来,将守在她身边的曾蓝吓得不轻。 看清周遭景象,青丝头疼地狠狠一敲,倒让曾蓝看出几分生生的疼痛来。“姑娘,”她让青丝不必紧张,自己已将之前吓晕她的木镯收了起来。 她好脾气道,“我不愿问你来历,但只一件事想要得到答复。” “你之前所说,与我腹中孩子相识,可是真的?” 青丝犹豫一二,还是点了点头。她本以为曾蓝要问她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之后性格如何,却听她柔声问向自己,“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青丝认为这应该是能说的,于是将师兄的名字念了出来。 “齐、悠、白......”她唇瓣微启,从口中念出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面颊忽而蔓延上一种难以形容地喜悦之色。 “正是我前几日敲定的其中一个。”她朝着青丝点点头,微笑,“那想来是个男孩了。”青丝点头,想起齐悠白那张肖似母亲的脸,便说他长得和曾蓝很像。 “真的吗?”她不禁掩面,喜不自胜,“怎么个像法?” 青丝滔滔不绝,简直要将毕生记得的描写古言男主的词汇用上,而后总结,“总之是个长得极好,性格也很好的美男子。” 曾蓝自然喜欢这样的描述,被青丝逗得花枝乱颤,简直就快要坐不住了。 “看来很招人喜欢。”曾蓝听她一番描述,好似已经看见那个孩子站在自己面前,开口乖乖叫着母亲。 而青丝想起齐悠白一路上惹来的眼,很坚定地应下。 “那你呢?” “我?” 曾蓝十分认真问道,“你可喜欢他?” “哦,他十分很照顾我,我自然喜欢他。”青丝不禁抓紧了被子,眼神往别处看去。 我这是干什么?她一边暗地里唾弃自己荒谬的行为,想着莫不是她将齐悠白夸得上天入地,让这位母亲以为自己觊觎她的儿子? “抱歉,我问得有些多。”看着青丝蹩脚的演技,曾蓝轻摇了摇头,还是压下了好奇心。 “不瞒姑娘说 ,因这孩子怀的极其不容易,我还以为......” 以为保不住。这是曾蓝不忍说出口的。 “哦?”青丝顿时清醒,“怎么说?” 曾蓝示意她先起来,青丝这才发现她一直是坐在自己床边说话,顿时十分不好意思。胡乱扯了一下衣服,青丝跟着曾蓝往门外去。 “娘娘,”守门的宫女见她出门,过来搀扶。青丝虽然知道她无法看到自己,还是十分自觉地往另一边走过去。 “无事,你继续守着。”曾蓝淡淡道,“本宫早先将药喝了,现下没什么事情。” “娘娘......”宫女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曾蓝一个动作,顿时不敢再动。 “咱们去哪?”青丝自觉往这妇人旁边靠了一靠,保证自己还能虚虚扶住她。 曾蓝摇了摇头,示意她跟着就是。 青丝来过景国皇宫多次,也是一直跟着齐悠白,也就几乎没往后宫这些地方钻过。跟着曾蓝一起,她不知怎么有些心慌,也就没留心什么风景,很怕她一个踩空出什么意外。 “喂——”没走上几步,便怕什么来什么,好险青丝一直自身后护着她。于是将人稳稳一接,却是触到曾蓝盈盈的腰肢,这才惊觉这妇人怀了孕竟然还这么轻。 “还好吗?”青丝问。 “抱歉......这身子愈发笨重了。”曾蓝朝她歉意一笑,眸中露几丝无奈。 青丝呼出一口气,“就在此处吧?没人来了。” 曾蓝愣愣地将头点了。 不知道为什么,青丝总觉得曾蓝这样的情态和谁有些相像,却又因隐隐觉得对不上号。她将曾蓝扶到一边凉亭上坐了,这才发现这坐的靠的皆已铺了软垫。 曾蓝坐下缓了口气,便握住她的手。 “此事不是什么隐秘,”或许也觉得自己莫名相信青丝,实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在此之前为了怀上这个孩子,实在做过太多。” “但这都是我听说的。”她无奈道。 “听说?”青丝顿觉荒谬,“难道你失忆了?” 她几乎脱口而出,闻言曾蓝点头道,“但那已经是去年的事。” “我醒来后,不记得任何人,周遭一切是陛下告知于我。”她垂下眼眸,“还有我的兄长。” “兄长?”青丝顿悟,“就是给你木镯的人?” 曾蓝没有否认,“兄长言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虽非亲生,情谊却很深。” “走南闯北的游历生活我忘了个干净,但还知道他是我绝顶熟悉的人。” 原来陈道人在里面充当的是这样的角色。青丝磨磨牙,顿觉有猫腻。 “陛下也待我极好,所有的宫人都告诉我他从始至终待我有多好。”曾蓝喃喃道,“我自是知道......只是很奇怪。” “哪里奇怪?” “我很想和陛下有一个孩子,”曾蓝抚着小腹,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却摇摇头道,“只是初始提及时陛下好似不肯。” 怎么会......青丝顿时皱起了眉。 “好在现在有了,”曾蓝看着青丝道,“如你所见,自怀了这个孩子我总是很倒霉。” “但我很心喜,”她拍拍青丝,“会不会很奇怪,听着我很想生孩子似的?” “但我醒来后,这是我第一件想去做的事情。” 青丝看着她,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曾蓝失了忆,忘记了须臾的一切不说,陈道人又为什么不告诉她呢?还有皇帝,他知道曾蓝的真正的身份吗? 陈道人就是背后的人吗?他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青丝记起自己曾经和师父开玩笑,问他是不是要救活什么人?还是毁天灭地......他那时候怎么回答的来着? ——“只想吃一碗野葱炒腊肉,蒜叶也不错。” 青丝觉得自己真是蠢笨如猪,居然也就这么相信了他。 这样看来,陈道人后来和她说的话便都不知道真假了。 第140章 ——真是细思极恐,不思也恐。 “你兄长......”青丝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那么刻意,“他有说过你们是哪里的人吗?” 青丝心中已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但犹需曾蓝亲自解答。 “你是说来历?”曾蓝见她点头,自己刚刚又疏解一番心绪,便诚实道,“说是一个雨天,我那时年岁尚小,却不知怎么出现在他家门口,靠获他搭救这才活了过来。” “兄长父母皆亡,自己活得已经很不容易,却还要养着我,只能带我到处流窜......咳,游历。” “后来......” 青丝呆若木鸡。 真真是好熟悉的故事!青丝真是扯开了嘴角无奈扶额苦笑。沈三师兄这个预言家——这不就是他所说的,关于陈道人修为尚可时下山,于斜风细雨中遇到了一个姑娘的风流韵事吗? 青丝也没想到自己的好记性在这时候帮到了自己,简直是走狗屎运。 “姑娘?你还在听吗?” “唉?”青丝忙撑起脸,摆正了姿态。却忽然看见她身后走来一个明黄身影,忙道,“等等等等——” “兄长是个很好的人......” “皇后怎一人待在此处?” 曾蓝顿时住了嘴,只她尚未转头,一件大氅已然从身后将她整个人牢牢拢住,带着熟悉的体温。 “切莫着了凉,届时对孩儿不好,你也更不好受了。” —— 须臾山门 一身金色衣衫的徐怀真正欲踏出山门,怎料身后衣领却遭谁人一提,他的脚顿时又被拉了回去。 “师父。”他压着声音道,然而还是气不过,“你如何能同意她抛下我?” “抛下?”老道似是笑了,“她可曾答应过一定会带你走?” “倒是你,本道使你肆意惯了,倒忘了须臾弟子的规矩。” 徐怀真默默听训,脸却不又得转往一边去。 “她叫你吃了什么迷魂药?总归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罢了。”他倒是想护犊子,不过想起自己适时干的错事,顿时又语塞起来。 “丫头?”徐怀真瞪着眼道,“总归您看来我也是个臭小子罢,这不是正巧一对?” ......没忍住,当师父的还是给了桀骜不驯的徒弟几记暴栗。 简直不可理喻。 “回去。”他语罢了,提着徐怀真的领子将人拉走,不顾这徒弟一路上说着那女娃多么多么好,简直要将他一个老道烦死。 ......这下倒真叫他觉得青丝活该了,反正那阵法错处不大,转来转去吃点苦头也好。 岂料天一亮,那远在天边,不知多久没再联系过的守墟大弟子将水镜递到他这来了。 被他祸害的小姑娘不知所踪,人家师兄齐悠白讨债似的,却仍旧风度翩翩“出现”在老道面前,对比这熬了整宿教训小徒弟的蜡黄臭脸,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齐师侄?”洪老道一张老皮不由得舒展开,“这大早上有何贵干啊?” “我师妹青丝的事。”那少年人念出师妹名字,声音淡淡地宣布,“劳师叔等待,我很快就到 须臾。” 洪老道...... “不用了吧......”他笑眯眯地狡辩,一张老羊似的面露出一点惆怅意思,“差错很小很小,想来很快就出——” “师叔。”那头的人将话截断,于是他只听到一点凛冽的风声。 “我到了。” ......洪老道简直要将山羊胡扯断。 第125章 青丝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呆在小亭里以便理清自己的思绪。 眼下来看,曾蓝必定和陈道人有什么关系,她既是须臾的四徒弟,那前三个又是谁? 陈道人想必是其中一个。 是怎样的缘故,才让陈道人接走了故人之子,后来又把这个镯子交给了自己? 一切究竟是刻意隐瞒还是有苦不能言? 陈道人向她许下的承诺关乎她到底能不能回去,这建立在陈道人和她一样,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难道曾蓝也是?即使失了忆谁都不记得,却能这样准确得将那串英文念出来,想必不是谁人教她的,是她本就会读。 难道在她到来之前,曾蓝和陈道人是一起—— 想到这,青丝不自觉眯了眯眼。 风是突然起的,她伸手撩回飘散的头发,叹息之间却闻见一股熟悉的香气。 青丝不由睁大了眼往前方望去。 那香气渐渐由淡转浓,离她愈来愈近。 不远处有个人正朝着小亭走来。 高大的柱木险些将他的身影湮没,却又被风吹得露出些破绽。 她站起了身。 想来好笑,几秒之前她尚在怀疑他别有用心,和自己的遭遇脱不了干系,此刻却狠不得跑到他身边去做狗腿子。 她从不知道桃花香还有这样迷惑人心的作用。 “青丝。” 他声音几米之外,其中滋味实令她已然忘记此刻是入冬之际。 她知道这是个真的,不同于之前幻境间见识的幼稚或长大的,于是青丝下意识便是应许了他。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亭台。 上次见面明明时隔不久,自己却觉得他似乎变了一个模样。 似乎脸颊更白,衬得瞳孔愈加黑了。 她跑到他面前,抬起眼睛看。 “师兄似乎瘦了一些。”她道,如往常一般想拍拍他手侧。 “是吗?”他眨眼,领先一步识别她的意图,抬手摸了摸师妹的发髻。 眼光扫过,一如往常地发现其中没有他送的那支梨花簪。 青丝一动不敢动,直至冷风吹来才感觉冷,不由打了个哆嗦。 “是啊。”她微微一笑,伸手欲在锦囊中掏出毛斗篷暂来抵寒。 拿不出来......霎时青丝只觉气氛诡异,低下头手劲便大了一点。 斗篷倒是露出了头,却也听得一声脆响。 完了。 青丝看着地上断成四瓣的簪子,头脑空白一片。 “啊师兄,你看那边——”她打着哈哈,朝着另一边指去,同时把拿出的斗篷猛地扔下盖住簪子残骸。 好安静...... 她斜斜看了一眼,却不料齐悠白眼神仍旧直勾勾看着她,一点也没转头的意思。 完蛋。 “什么声音?”他歪了歪头,问着师妹,“我听见一声——”话未说完,胸口处传来的冲击却将他震得一惊。 齐悠白缓缓低下头去,这才发现他适才小心翼翼触碰过的发髻此刻抵在他下巴处,毛茸茸的发丝正蹭着他脖颈。 青丝抱住了他。 他尚未发问,甚至一只手还僵硬地伸在半空,怀里的姑娘却已经实打实地将她抱住。 她的手按在他后腰,头埋在他胸膛。 却谁也没听到谁的呼吸。 青丝这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只得顶着像个熟虾似的大红脸将人牢牢扣住,以防他知晓自己已经将簪子弄坏两次。 难为她长这么大,还是秦司时没谈过什么恋爱,来这里倒占了人家两次大大的便宜。 第一次正是齐悠白将她带回守墟时窝在少年宽厚袍衣之下,那次是小小泥猴的不得以,但现在又是......倒像是故意的。 哪怕青丝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扣师兄扣得这么紧。 “好久没见,抱一个抱一个。”她似是无意,窘迫的语气却怎样藏不住,只得寄希望于师兄木桩似的不要动,好叫自己把斗篷碎簪一起捞起来。 一、二、三—— 她松了口气,齐悠白果然没动。 青丝正欲猛地弯下身去,再大大地张开手掌把两样东西一同拾起,岂料后腰却遭人一把拥住,她的额角重回桃香正浓处,霎时间香得她头脑放空,于是更不知还有一股力道自上而来,抵住她的后脖。 她还怎样动弹得了? “好。”青丝听头上那人说道,掌上力道不及她扣得那样紧。 青丝顿时急得手心冒汗,甚至觉得齐悠白是故意的,许是他早已看到了那只断簪。 但她也不知道再怎样狡辩,索性任他拥住,却像个木偶人似的僵着。 青丝只觉听见谁在她耳边笑了一声。 却不是齐悠白。 她自他衣裳遮挡处偏了头看去,简直又要昏死过去。 只见那站在不远处看着的,不是曾蓝又是谁? “娘娘!”她惊呼,不忘猛然把身上攀着的齐悠白推开,“这位是——” 这是你的儿子......她眼神望向曾蓝隆起的小腹,一时竟开不了口。 简直太荒唐了。 她又朝自己身侧的师兄看去,正要解释,嘴角却霎时抽搐起来。这人谁?要不是刚才确认了这人身份,她险些以为自己又遇到了什么鬼怪。 青丝看着二人目光交汇,无奈将眼睛一睁一闭胡乱说道,“这是我的师弟。” 毕竟对着这张陌生又年轻的脸,青丝察觉了他的意图,于是只好胡诹个名字,只对曾蓝说齐悠白姓白,是她门内的小师弟。 第141章 “这位是......” “娘娘。”齐悠白倒毫不含糊,对着自己亲娘也能装不认识。 青丝佩服之余察觉不对劲,毕竟是自己早逝的母亲,师兄怎么能做到情绪一点不波动的? 而对面的曾蓝看向他二人,也不过问这次怎么派了两个人来,只是看着那面容俊俏的小郎君,内心处莫名涌上一股难掩的爽快。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孩子似乎动了一动。 “可要同我一起回去?”她看着青丝,温柔问道。 青丝正要答应,身边的齐师兄却将她手臂一扣,随即面不改色地对着自己的母亲道不用,他二人还需检查一下宫中处处,以免什么不利于安胎之事。 青丝真是怪了,明明她还什么都没对齐悠白说,他是怎么知道眼下的情况的? “好,那便麻烦了。”曾蓝也不勉强,只是踌躇一二,又略显紧张地看向二人。“我这孩子......” “能保住。”青丝正要开口,师兄却先她一步给了曾蓝一颗定心丸,“娘娘常居寝宫即可,尽量不要外出走动。” “好,我便听你们的。”曾蓝松了一口气,望向青丝,眼神担忧。“宫中近来不太平,你二人若在宫中走动......尽量避开章天师。” “章天师?”青丝疑问,“他是谁?” “其中弯弯绕绕不便多说,你们只记得遇见一个穿着湖绿道袍的怪人便离他远些,好么?”她转看向齐悠白,“特别是你这小兄弟,更要离他远些。” 曾蓝垂下眼眸,“近来宫中侍卫失踪一事,我总觉得和他有关。” “一切小心。”她嘱咐,随后转身离去。 青丝扯了扯师兄的袖子。 “这是你母亲。”她道。 “嗯。”他语气毫无波澜,“我知道。” 青丝瞪大了眼不解他这样的态度,好似在对待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似的。正欲质问,却见齐悠白弯下身捡起了什么。 她意识到时已然来不及阻止。 厚重斗篷被他拿了起来,轻抛细放仔细披在了身上,青丝愣愣看着齐悠白纤长手指几下就把系带搞定。 适时他稍一抬眼,便和师妹不解的眼神对碰在一起。 “想问什么?”倒不含糊,齐悠白微微一笑便将她疑惑挑明。 青丝学了聪明,不知想起什么似的将头轻轻一摇。 “我们真要去外边巡视?”她问。 “不用。”他同样摇头,“我来这里是为了带你出去。” “再者,”他看着一脸严肃的青丝,好笑道,“难道你认为她生不下这个孩子?” 青丝猛摇头,毕竟那孩子眼下长大了正站在她的面前。 对啊......那她还在担心什么?青丝这样对自己说,心上却不免还是忧虑,却不知忧虑个什么。 于是,她只单单挑明了曾蓝口中的章天师,问齐悠白可有什么印象。 “倒是听兄长说过,不过这人在我出生不过一月后便不知所踪。” “几日过后,母亲也不见了。” “不见了?!”青丝惊呼出声,至少在她看来不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可是......”可是什么呢?难道说在她意识中,齐悠白若没去往守墟,在景国也该是被父母捧在手心中疼爱长大的吗?她实在开不了口,也为自己没怎么了解齐悠白感到心疼愧疚。 “不必惊讶。”他若无其事笑道,看出师妹对他的可怜似的安慰道,“母亲在我五岁时又回来了。” “......”青丝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索性又拍了拍师兄手 臂。 齐悠白却兀自笑出了声,随后摇了摇头。 “走吧师妹,你若实在好奇章天师,不妨去看上一看。” 看见他的背影,青丝踏出脚步。 脚步踏及石子路,她这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低头看去,哪里还有断成四截的簪子?她慌忙地抖了抖斗篷,却什么也没有。 她慌忙地跑向齐悠白,一边不住的往锦囊处探去,直到追平了他,手掌也在锦囊里摸到一根温润事物。 她皱了皱眉,从上往下不住触摸其纹理——然后松开了眉头。 确认了是那根簪子没错。 怎么又变成一根好的了? 她往一边的师兄处看去,悄悄打量着却不知怎样开口,终于也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算了,青丝自欺欺人道,就当是上天开眼给她修好的吧。 ...... “师兄,”只是青丝愈走心愈慌张,还是止住了齐悠白向前的脚步,“不必去了,我们出去吧。” “你有办法出去吗?”虽然确认了眼前的是真的齐悠白,她却丝毫没有再让齐悠白留在这里陪她查下去的想法,只有自己一个人时还好,齐悠白以来,她顿时就像乱了脚步。 “不去了?”他问师妹,“我觉得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 青丝慌忙扯出一个理由,只道是自己此番失踪什么也没有和黎黎几人交代,想来他们也是十分焦急,还是趁早回去报平安的好。 “无事,我已同她几人说明。”齐悠白安抚她,又似乎改变了心意。“还是今日累了?” 青丝急忙点头,直言自己这两天没怎么睡过好觉。 “那便休息几天再去。”他道,“跟我来。” 青丝没曾想齐悠白竟坚持留下,甚至把自己带到了他后来作为皇子住的地方,只是眼下他尚未出生,这里摆设和之前不一样罢了。 青丝虽闭着眼,头脑却清明得很。 这屋中桃花香经久不散,扰得她心思不断飘摇。 ——齐悠白正在不远处打着坐说是调息。 青丝难言他怪异,却又知道眼前的人是正主无疑,可他和他母亲身上的秘密层出不穷,其中牵扯的人似乎也越来越多...... 莫非他也有什么企图?眼下情况,她虽离不开齐悠白几人,却难再恢复之前天真姿态,只能靠自己胡乱猜忌。还是说......青丝轻皱眉,自己既然能看出齐悠白的怪异,想来他也能看出自己的变化。 难不成说让自己留在这里就是他的意图吗? 不对,若是这样,他根本不用来这里面找她才对,靠着她自己至少现在是出不去的。 那他是为了什么?青丝猛地欲起身,一时却忘了正在对面的齐悠白。 他没察觉,于是她只好又乖乖的躺了下去。 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心火太旺便又怕自己流出鼻血污了床榻,于是只好撑起些身子虚虚靠起来。 虽然怀疑不远处那师兄的用心,她却无法忍住不往那处看去。 几次往来,愈看心愈烦。 往唇上一抹......鼻血又淌了下来。 青丝只好用帕子一边擦一边直起身,再看过去却见齐悠白闭着眼似在颤抖?很快,向来置于膝上的手掌都跌了下去。 “师兄......”她掀开被子,不顾地往前跑去。 青丝来到身前,却是不敢轻易触碰,毕竟以往经历自己从未有过,只怕自己一时情急激得他走火入魔。 “师兄?”她轻唤他,却得不到回应。 师姐在就好了......黎黎一定能有办法。青丝欲哭无泪,不住轻唤着齐悠白名字。 怎么会这样,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他这样惨淡情态激得青丝十分愧疚,毕竟齐悠白是来救她,她却还这么怀疑于他。 齐悠白仍在颤抖,眼下却是浑身都发起抖来,连唇色都苍白无比,一时间竟连半点血色都没了。青丝愧疚无比,索性握住他的手输送点点灵力,却发现这手冷如千年寒冰,几乎要把她魂冷飞...... 青丝欲哭,难奈她会的只有这么多......还有的,丹药!她锦囊里有练好的丹药的!青丝连忙伸手去掏锦囊,真的摸到几个瓶瓶罐罐。 嘶—— 怎么回事,这锦囊倒像是发了疯似地怎么也掏不出来,青丝只好放下传送灵力的手双手去掏。 “师兄吃药——”青丝猛地倒出一把,几颗甚至滚到了地上,她不在乎,也一并忽略这药如千年寒冰似的冷意,只想是自己的手冷惯了。 只是捧上了药,齐悠白却忽地睁开了眼睛,也不再颤抖。 他看着她,清楚这师妹此刻贴着他坐得很近,她的鼻血不知什么时候竟停住了,只那样仓促的留在脸颊上,显得十分邋遢可怜。 “师兄?!” 青丝劫后余生般大喘气,“你把我吓死了!” 半晌,青丝这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怎么不说话?” 他这才笑起来,抬手摸了摸师妹可怜的脸。 又外面不知何处,传来几个宫人低低地交谈。 “那位怎么样?可又是惊着了?” “听说是听到了陛下的什么话,急急地昏过去了,唉......” “那她肚子的......” “小声点儿唉我的祖宗,你是要死吗?” 第142章 “唉......我这不很小声吗,听说又急传了章天师到宫里去。” “遭罪啊,实在遭罪啊。” 第126章 草木之下,虫声渐隐。 耳边滴答声持续着,半刻仍旧不绝,直将沉沉睡过的沈阔叫醒来。头顶高大的树冠将一切尽数遮蔽,半点天空也看不见,心上郁气横生不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也不再为自己所有。 “奉英姑娘?”沈阔几时不曾喝水,又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睡去一宿,声音已然嘶哑。 他等了半晌,无人应答。 沈阔叹口气。 他只记得自己从齐悠白那处逃开想要一个人冷静冷静,谁知冷静到她的圈套中来。王奉英绑他的目的尚不清楚,但沈阔目前力气恢复了不少,逃脱自然不难。 正欲坐起身来,却听耳边草木传来簌簌响声。 有人来了。 “奉英姐姐。” 听一稚嫩童声渐渐入耳,沈阔的眉头也微不可见地皱起来,怎么会是她?难道这几人是一伙的?不对,明明那大娘是和黎黎一起的才对。 这小女孩不是谁,正是王娘子家的小雪。她既然在这,想来王娘子必然也是,甚至是王奉英的同谋。 对了,他竟忘记了她们都姓王。 沈阔依旧死人样式的躺着,很快听见二人似乎在自己不远处坐了下来。 “姐姐,那他怎么办?”小雪担忧道,“他的哥哥们会过来找他吗?” “会的。”王奉英声音温柔,“到时候小雪记得按我说的去做,好么?” 小女孩一口答应下来。 又是一会儿,沈阔再听不见二人交谈,只余一个清浅脚步朝着自己来,接着便是一阵自鼻端传来的痒意。 沈阔不禁抓紧了身侧的杂草,终是忍不住睁了眼睛。 “做什么?” 他声音冷硬,紧盯着面前“执行任务”的小姑娘。见他这样,小雪霎时收起了玩笑心思,扁着嘴巴朝奉英处告状去了。 “沈公子何必与孩子置气,总归不过玩笑罢。”奉英走过来,在他身侧坐下。 这姑娘神色一如往常,却主动道,“还记得我要你帮的忙吗?” 沈阔怎会不记得,但现在的情况,即使他违背承诺遭个天打雷劈也不会助纣为虐! 奉英看清他心中所想,并未为难。 她自站起身来,立于他身前。 “我虽不是你之前所想的好人,也绝非你想象中的坏人。”她为自己解释道,又望向眼前这棵高 大虫树,喃喃道,“若你知晓我王氏为这一方土地做了什么,想来不会拦我。” “那你倒是说呀!”沈阔摇着头,“就算你不与我说,为什么不向黎黎坦白?你明知道她这样信任你!” “你如此行径,岂非全然寒了她的心?” “你太天真了,沈公子。”奉英并未转身看他,反而如之前一样抬起了手。 沈阔皱起眉,见她不知嘴里念了什么,几片树叶自风中飘摇,慢慢落进她掌心。 不过眨眼间,她掌捧青翠虫子递给他。 “我来告诉你下一半故事。”她笑道,仿佛再说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破庙之下,埋有镇上所有男丁的尸体。” “你可知悉他们是怎么死的?”她自然知晓沈阔一问三不知,便只是在开个话的由头罢了。果然不等沈阔回应,她自己便又答上,只道全是被薛沣杀死的。 “李却灯一死,他自然再无顾忌。” “他虽遭须臾几人镇守,奈何力量很大,毕竟大开杀戒对于一个妖来说并不奇怪。” “不是吗?” 沈阔道,“那为何只杀男丁?其中许愿之人难道没有妇人吗?” 是个好问题,奉英想。 “嘘。”奉英将他打断,“你只需知道后来镇上只剩下妇孺,便是青伏虫,也在须臾几人的争斗中所剩无几。” 沈阔不解的抬起了头——头顶参天大树,树叶繁茂无比。 “你现在所见的青伏,”她淡淡道,“都是我找回来的。” 疯子。 沈阔听她一说,顿觉自己脑中嗡嗡作响,他实在不知道这姑娘要做什么。 “黎黎二人远走他乡,仍旧不忘年年归来以血祭镇压薛沣,但你别忘了——他是他的儿子。” 沈阔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王奉英却放过不了他,直言问道:“你想,此行是镇压,还是激怒呢?” “你为何......为何不与黎黎他们说?!”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他怒而瞪着奉英,好似要燃起一簇火将她烧干净。 她明明知悉一切,却任由黎黎二人这些年如飞蛾扑火般付出。 一边的小雪被这眼神吓哭,抱着奉英的腿不撒手。 “这是他们自己要做的,我哪里拦得住?”奉英轻笑,“而我做的,是我应该做的。” “疯子!”沈阔只可惜自己已经将骂人的话忘个干净,否则怎么着也要把眼前这个疯子骂个狗血淋头。 “你没资格怨我,”奉英姑娘理了理自己的裙子,站直了。“我父和族人皆死于薛沣之手,我自然有恨他的权力。” “薛凉月,自然也该和他父亲一样遭万虫噬心而死。” 她摸了摸自己身边小女孩的头,惋惜无比。“怪只怪黎黎执迷不悟,明明晴致死得那样惨......” “她下不了手,那便由我来。” “而你们,”她自高处给予沈阔一个眼神,“想必是见不得我行事的,只好抓起来——” 她余下的话吞入肚中,拉着小雪急急朝树下躲去。 沈阔并未紧逼,只手握着不知何时幻出的荆枝,双目燃尽愤怒之色。“你所说既是薛沣的错!又关薛凉月何事?” “冤有头债有主,执迷不悟的是你才对!” ......王奉英早想过他恢复体力不过多时,却不知还是比她想像中快上一些。眼下情况,她必然没什么胜算,而小雪已然在她身下发起抖来。 奉英握住她的手,将其护在自己身后。 “我是人非妖,你杀不了我。”想来她倒是知道一些守墟的规矩,眼中丝毫没有畏惧色彩。 她面色不改,“沈公子,你还欠我个承诺呢。” “那作什么数!”沈阔捏着荆枝愤然道,“我怎会和你同流合污?想都不要想!” “哦?”奉英莞尔一笑。 只见她不过挥掌,这周遭风声渐大,便是树叶纷飞,简直要将人眼睛迷了去。 沈阔知道这些个树叶是怎样的恶心事物,于是丝毫不吝啬的一跃而上展开招式,转身处直将飞来的大多枝叶对半斩开碾碎。 他倒很久没这样痛快,却觉得动作越快这叶子挥舞来得也越快—— 沈阔遥遥看着底下奉英神色,暗道不好。 果然,空中猛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气味,随着被他斩开的破叶子一并拥簇而来,竟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他味觉本就异于常人,此刻更是欲呕。 只是一时不察,那虫的汁液就尽数滴至他手上,掌心荆条霎时被碎叶随风刮走——朝着奉英二人之处去。 “不——”他怒目而视,却见那女子空手接过他的荆枝,面上笑意更甚。 “多谢!!” 总是他白白担心一场,她为的原来是夺去他的武器?可那又怎样?守墟寻枝之法找到的武器,只能为主人所用,于其他人不过破烂一个。 她真是为了这个吗? 奉英收下他的荆枝,空中碎叶也都落于地。 沈阔朝她走去。 “还请还来。”他摇头,“你拿着什么用也没有。” “怎知无用?”她嘴角缓缓勾起弧度,将荆枝往后猛地送去。 沈阔瞪大了眼。 他看到了什么?!他亲眼所见那几人怀抱不下的粗壮树干,被他的荆枝狠狠一怼,竟流下青色的汁液,就如这树的血液。 不!他心中暗叫不好,自己竟是小看了这姑娘,她打的主意不是自己使用荆枝条,而是要让他的荆枝去作这虫树的养料! 怎么会这样!这树明明—— 待沈阔想清楚,想去阻止却早已经来不及,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荆枝遭青色血液包裹住,接着是生生折断——竟遁入这树中去! 这女人!他冲上前去捏住奉英肩膀,“你到底要干什么!” “如你所见。”奉英面不改色,“这是你答应我的。” “罢了我不想同你争辩,”沈阔头疼欲裂,直将二人一手一个揪着,“现在,去和他们解释清楚!” 但他已然忘记自己的荆条遭树吞噬,和门中几人不同,他这荆条用的时间最是久,眼下哪里还能找出第二根供他熟练驱使的荆条? 沈阔简直要气死,提溜着这二人就走,似乎要靠走回去。 “你怕不记得路,”奉英挣扎几下,试图打开他的手,“放弃吧。” 沈阔已然不想搭理她,凭着记忆朝着山下去。 第143章 途径那奉英曾落进的沼泽,沈阔不由多看了几眼异常安静的奉英,将她提近了些。 果然。 “沈公子。”她语气轻轻,却如万蚁挠心似的令沈阔无比烦躁,他知她又要作妖,竟是连头也不想扭过去了。 “沈公子上次在此救了我一命......” “嘶——” 他就知道!沈阔低头看着自己肩膀上张着嘴作恶的小童,还是忍者没将她甩开。 “松口!”他怒目而视,只觉自己真是好脾气。 “沈公子......”说了这边,那边又在作恶。 沈阔终于还是将二人扔下。 “王奉英!”他 将她手脚牢牢绑住,“你就在此处好好反思!” 沈阔才朝肩膀呼了口气,却见一边站得好好的小雪就要朝那沼泽掉进去。 下意识的,他还是冲上前将人抱住。 “喂——” 屁股遭人狠狠踢了一脚,沈阔身形不稳,朝着沼泽处跌去。 “你恩将仇报!”他气死,抓住一边横生的枝干。直至感觉自己渐渐沉下的躯体,顿时不敢在动。 “做人怎么能这样?” “抱歉,”奉英随手抛去一根木棒,“我身娇体弱救不了你,只好下去找救兵。”她抱起小雪,理了理小姑娘绕面的绒发,“走吧。” 沈阔......沈阔真想在沼泽中长眠。 原来她的目的只是荆枝而已?沈阔倒意外,毕竟这东西只需找个趁手的耍上几天便没什么大碍,却到底对她有什么用处? 想到那树吞入的姿态,沈阔又不禁要呕出来。 一大一小行过半程,终于又回到那虫树下。 “奉英姐姐,他会、会死吗?”小姑娘紧紧地窝在她怀里,有些害怕地看着周遭霎时乌黑的天。 她终归是太小,心上不免恐惧。 好在姐姐摇了摇头,小雪这才放下心来,又察觉变了天色风大得很,直靠在她怀里喊冷。 冷? 奉英抬头,眼见这枝叶异常繁茂的碧树之间吹过一阵奇异的风。头顶树叶摇晃,远看好似少女婀娜的碧色裙角,近看却全是些骇人玩意儿。 她眨眨眼,眼前一片叶子也没落下。 “姐姐不接?”怀中的小雪却伸出手,张开了掌心。小女孩儿面颊柔软,手掌也小,里面捏着一片碧绿的叶子。 ......奉英将叶子捏出来,随手一扔。 “天冷了,”她摸了摸怀中孩子双髻,笑。 “快告诉你娘多备几坛酒。” 越多越好。 第127章 “如何?” “说是寻青丝去了。” 自昨夜一吻过后,他不敢看师姐眼神。纵使她刚对自己做了这样亲密的事情,薛凉月仍旧不敢确认自己是否身在幻境之中。 他之前所信奉的一切不过纸上谈兵,这才知晓原来得又复失才最伤人。 是以二人一边追寻沈阔踪迹一边查看齐悠白留下的纸条,黎黎偶尔看他,仍旧一副心不在焉样子。 “你怎样想?”黎黎冷不防问他道。 “我?”薛凉月偷看她一眼,扬起的嘴角猛地压下来,“我相信师姐。” 相信她?黎黎握着木棍的手一紧,知悉了这人在回答什么。她轻叹气,缓缓摇头道,“我是问你对沈阔一事可有头绪?” 原来是这件事......亏得薛凉月之前养得一张厚脸皮,或是随着流血受伤都削弱几分去,一张白脸红了半边。 “王奉英是王家人,我......” 许是想起什么,薛凉月垂下眸子,复而抬眼对着黎黎道,“我听师姐一言,暂且相信她。” “此事蹊跷,奉英不会做出这些事。”黎黎念及那个姑娘一张笑脸,复摇了摇头。 她看着师弟,蹲下身。 “你既愿意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黎黎弯了弯唇角,“之前不愿提及的不妨今日说个遍。”她掀一道横生的枝桠,转言,“比如你曾说的王家威胁薛沣一事。” “你知晓的,我独自找过薛沣很多次。” 其中意图,无非是他自己想拼个鱼死网破。 “交锋之间,他发疯似的告诉我,当初是王家人以命相逼才造成了我母亲的死。”薛凉月跟着她,一步一步朝上走。 林间小道,鸟兽虫鸣。 “师姐......”他苦笑一声,似困兽迷茫挣扎。终是不忍说出真相,只道奉英一事或有苦衷,他会同她一起去问。 “只是苦了沈师兄。”思及被掳走的沈阔,薛凉月不禁发问到底奉英是怎么将人带走的。 “王娘子?” “或许是了。”黎黎却抢先回答了他的问题,转身扶住了师弟的手,“眼下看来,他们必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薛师弟握住师姐的手,自她的语气中听出一点凄怆,不由皱了眉头担忧道,“师姐......” “她们既藏好了虫树,自然不是这么好找的。”行至半程黎黎愣了一愣,不由将脸偏开。 她仍旧引着师弟往前去,半步不曾停留。 他若有所感往左望去,只见山林茂密处,隐隐没出两座坟的影子。 一大一小。 薛凉月低下头,同样缄默着走过。 —— “师兄?”青衣姑娘推了推自己身边只顾微笑的人一把,示意榻上人已开口问话。 白袍少年这才越过她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蹲在皇后身前。 青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自日前将齐悠白摇醒,她自己吓个半死不说,齐悠白便像是呆了一样,好似从鬼门关走过一趟,整个人都木愣起来。 听到皇后受惊的消息,她扯着齐悠白的手飞也似地过来,又等着那皇帝守着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白日里才到曾蓝床前问候。 而躺在面前的女人面色更是苍白不少,见他们来了觉也不睡,撑着身子有气无力问他们二人探寻得如何了。 她言语之中仍旧温柔恳切,眉宇间却不免惆怅,拢着一层怎样也吹不散的乌云似的。 看来是确实受了惊。 “无事。”齐悠白蹲在她身边,眉目温柔。“娘娘放心,一切都好。” 他一言语青丝便领悟了什么,也走上前道,“孩子很好,娘娘放心。” 曾蓝这才松下一口气。 她眼下淡淡青黑,嘴角却用力的扬了起来,对着齐悠白轻声道,“那便好。” 齐悠白对着她轻轻点头,目光温柔。 青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清是在哪里。 于是她扯了扯师兄的衣领,示意他靠得离人家太近了不合礼数。 “师妹,”齐悠白转过头,面上笑意不改,叮嘱道,“我与娘娘有事商谈,你为我守住门。” 青丝:...... 但她也只能默默点头,转身时并未错过曾蓝眼中划过的惊异神色。 她也惊讶么? 青丝门神似的站在门口,捧着下巴不住摇头。 明明之前对曾蓝如此淡漠,甚至不愿用真容相示,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齐悠白一场噩梦醒来倒记得母慈子孝啦?那干脆把真面目露出,曾蓝只需一眼便知道这是她儿子。 他到底要对曾蓝说些什么? 青丝不由将自己的头又敲上一敲——或许他昨天打坐时记起了母子间什么温情时刻也未尝可知呢? ...... 话是这样,这话到底要说多久呢? 青丝蹲在门口是实在无聊得很,直到她将守门宫女头上的珠花花瓣数量数上了几百遍,这才发现齐悠白竟然还没有出来。 人家母子之间的话,她到底在好奇个什么?实在烦人!青丝鬼使神差在锦囊中一通乱摸,终于把那枝白玉梨花簪取了出来。 自己之前倒很少戴,青丝一边想着,一边试图看出这簪子和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不同,毕竟在她眼前断的,怎么就突然好了呢? 她比着比着,只差上头试试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仍旧梳着师姐之前教给她的双髻,这单支簪子就不知道要插到哪一边去了。 想了一想,她又把簪子收了回去。 还是等她和黎黎再学另外的发式吧,不然她自己绾发未免太丑太粗糙了一些。 想到这,青丝头上也遭人轻轻一拍。 “师妹。”原是齐悠白自门后穿来,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走吧,” “去哪儿?”青丝抿唇,抬头,“可要去找章天师?” “章、天、师?” 齐悠白垂下头,眉梢吊半分疑惑,好似没想起这回事。不过他很快便晃了晃头,对着青丝答道,“对,我们去找他。” 青丝这才站起身拍拍屁股,跟着他往前走。 不知走过几 道门,青丝捏着手朝宫墙转角处走去,顺便深深吸了一口气。 “师兄,你刚刚和娘娘说了些什么?”她状似无意道,“我在门口坐到屁股疼。” 齐悠白偏头看她一看,“你想知道?” 第144章 青丝点头。 “自然是和她说我与她肚子里的孩子认识,这孩子以后长得极好,长得很像她——”齐悠白顿了一顿,不由揉了揉师妹的发髻。 见她不作声,随即淡淡道,“说他是个还算幸运的人。” “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青丝笑,挑眉道,“虽然你说的都是真话吧。” 说着不等人回答,青丝一把扯住他袖子将人一带,顺势抵他在侧墙之上——但她尚不及他肩膀,只能紧紧靠着以防那过路人发现了他们。 她踮起脚尖,抬起脸时下巴恰抵他肩。 很近。 “来了个人。”她一声几不可闻,但距离实在太近,以至于身前人抿了抿唇。 而一墙之隔——来人白眉长须,灰色道袍风掀不动。 果然幸运,青丝心上一紧,把手收了回来。 但刚才那所贴着的身躯间传来的炙热仍残留掌心,她忍住不适应,却不免被其上从未有过的动静烫出心上小块烙印。 “师妹,”头顶之上,齐悠白声音却丝毫不加掩饰,离她耳边越来越近。 “他们看不到我们。” “青、丝。”他执住师妹的手,把这两个字念得清楚明了,敞亮无比。 青丝看着灰袍道人越走越远,皱紧的眉顿时放松。 她退后几步,和齐悠白拉开距离。 他却未识趣地将手放开。 “我忘记了,”青丝叹口气,用另外剩余的一只手作势拍了拍自己心口,“吓我一跳。” 她顺着自己被抓住的手王上往上看去,其中疑惑意味明显。 ——怎么还不放开? 齐悠白眼中闪过什么,却仍旧紧着师妹的手不放。顶着她一张质问似的脸,只好解释道,“我觉得你说得对,还是小心为妙。” “我拉着你,”他弯唇,信誓旦旦,“好保护你一些。” “保护我?” “嗯,保护你。”他看向面上极力掩饰但仍旧疑惑满满的师妹,不仅没把手放开,反将她手腕握得更紧。 青丝将头一点,迷迷糊糊被他拉着去追章天师,心上诡异更甚。 “师兄,”青丝一头雾水,急忙从锦囊里胡乱扒出簪子,“等等等等。” “?” 齐悠白莫名其妙地被她扯着停下,手上又莫名其妙地被塞进一个长条物什。 “你头发散了,”他的师妹面不改色,指着他适才钩住墙角枯枝垂落的头发。“稍稍整理一下吧?” 青丝这样说,盯着他看,目光略有些紧张。 她自认为急中生智打算试他一试,却不想结果如果。 “我自然用我自己的。” 半晌,顶着师妹牢牢目光的齐悠白垂下眼帘,自白玉铃铛处一摸,取出一根簪子。 簪子自然是青丝给他的那个。 他把青丝递过来的簪子原路送回,无奈轻笑,“既是给你的,自己好生留着。” 青丝眨眼间,却看他三两下将头发理好。 自然,原先牵着的手也就收回了。 “走吧。” ......青丝看着师兄的背影,不由得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急忙把簪子塞回锦囊去。 真是发了疯病,她适才竟然怀疑齐悠白鬼上身了。 不过也是奇怪,难道他这人真的打个坐发个疯就跟绑定了什么骚包系统了似的?亏她好一顿猜测,这下却又恢复正常了。 难道真是自己多想?青丝想到自己刚才所作行为,又差点把自己一巴掌扇飞,又简直羞脸到钻到地底才好。 反正不是自己吃亏,她这样安慰道,将脸皮又往上扯了扯。 青丝齐悠白追寻章天师脚步去,却见他脚步拐来拐去,最后竟回到了皇后寝宫......二人不免汗颜。 比他先到的是皇帝,此刻正坐在之前青丝到过的小亭子里等着,似乎已将茶水喝过几盏。 “臣来迟了。” 二人瞧去,灰袍道士一张脸是丢在人群里绝不会找出来的平淡——唯有一双眼睛,轻抬时得见其中不凡,似朝青丝二人处扫来,露出几分凌厉。 ......青丝念及曾蓝说过的话,将齐悠白散在外面的袖子捞了回来,随即垂眼看向皇帝座下,唇角轻抿。 “怕吗?”师兄在她头顶轻声问道。 “......不怕。”她缓缓答道,心中却犹有烛火烧灼,蚂蚁竞爬。但是她怕什么呢?怕死?还是怕回不去?青丝一想,这里面竟然没一件事情是她不怕的,事实如此。也就是说直到现在,她仍旧没有任何底气去对抗这趟荒唐的遭遇。 晃神之际,那熟悉的香气覆至她的唇边——是他的衣袖垂了下来。 原来是他又轻巧地将自己的眼睛盖住了,青丝想。 她压下齐悠白的手,摇了摇头。 那头皇帝和国师的话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传进青丝耳朵里。 “一切安好,娘娘的身体......还是得好好将养着。” “嗯。” 灰袍道士看着皇帝半晌不曾言语,又似乎轻叹了一口气,逐字逐句道,“臣再恳请陛下三思,此事关乎——” “朕心已决,其他不必再提。” 那明黄背影话说的决绝,青丝尚且猜不到这二人谈论的是什么事,却下意识偏了头去看齐悠白脸色。 此人脸色倒如常,目光紧紧盯着那人落座处。 眉头却比平时稍稍压低些。 青丝低头不语,再看去时只见章天师已然转身要退下,那抹明黄便又开口,“章卿倒比朕仁义许多。” “......章旬不敢。” “不敢,”皇帝淡淡开口,“那便将其他的心思手段收上一收。” “再有下次,朕会杀了你。” 第128章 二人照例回到皇后住处,坐在桌子两方。 “师兄,”姑娘斟酌着开口,“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对面的人微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你对......他们二人什么看法?”毕竟这是他亲身父母,再怎么样也不该是这样的表情。她仔细看着齐悠白面上神色,没看出什么异常。 可就是没什么异常才最奇怪——即使这里是不真实的,但亲眼见到亡故的父母怎么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才对。且她适才用簪子试了一试,眼前这个齐悠白确是正主无疑。 “师妹,”对面的人屈肘撑着面颊,对着她微微一笑。“我双亲早逝,记忆中唯剩兄长一人而已。” “小时候的事情我已不怎么记得,看见这二人便也只是心上起一点涟漪而已。”他看着青丝认真的神色话锋一转,“但你要说毫不在乎,也是不可能的。” 话音落,青丝见这人耸耸肩膀。 “师兄。”她心上一紧,猛摇着头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事。” 齐悠白的失态似乎只在那一瞬间,快的几乎像是青丝的幻觉。 她看着他,眸光愈深。 他却看着师妹问道,“和我去看看兄长?” 对了!青丝恍然大悟,齐珏既然是哥哥,现在应该也在皇宫里,奇怪她在皇后寝宫待了这几天,却从未听皇后提及齐珏一句。 这又是怎么回事? “走吧。”齐悠白站起来,轻车熟路地来到师妹身边,“我二人需得小心一些,那地方不太安全。” 青丝来不及细想什么是不太安全,脚步已随齐悠白踏去。她抬头还想问些什么,却见此人行至她身侧靠前处,目视前方不再言语。 她索性也将嘴闭上。 却不知是这么个不安全法。 “这些......”青丝看着齐悠白,示意这殿外守着的一众宫人,看起来极为严肃。 齐珏在这里面?她转念一想,难道尚且是皇子的齐珏生了什么事端被禁足? “跟我来。 ”他捉过师妹手腕,拉着人绕过正门一路来到一颗花树前。 “爬上去,”他解释,“周遭设了禁制,只这里尚可发作。” 青丝见他袖子一揽两就攀上去,便也照猫画虎似的跟在他后面爬起树来。这实在太可笑,青丝暗道,一边牟足了劲蹬上高墙。 看来那章天师确实有几分本事......目前身处境况不明,总归小心些不是什么错事。 青丝想着,见齐悠白下了地,撑着手正欲一跃而下时腰却遭人伸手揽去,那其中痒意叫她不甚舒适的偏过头去。 “嘘。”齐悠白侧身对她示意,不远处正有人走过来。 脚步声愈近,却是几个寻常的宫女。 “这些时日可苦了殿下,瞧着瘦了好大一圈。” “可不是,那位......咳,回了宫后只来看望过一次不说,竟连陛下也不来了。” “可怜了殿下,明明......” “翠语!” “好好好,我不说了......” 青丝探过头去,那几人仿若无人的走过了,明显是看不见他们。 她抬头。 “师兄,”青丝拍了拍他按在自己腰侧的手掌,小心问道,“可以放开了......吗?” 第145章 禁锢的力量只瞬间松去。 青丝率先上前几步,“走吧。” 身后传来应答,他迈步往前去。 青丝拧着眉头往前走,心中却天人交战似的生出什么念头。 怎么可能呢? 说是这样,她却又灵光乍现般走上前去同他并排走着。 “师兄,”她问,“你怎么知道这设了禁制?” “她告诉我的。”齐悠白头也没回,“皇后孕中,兄长却遭禁足不得相见,连她也出不了宫门。” 曾蓝? “青丝。”齐悠白停步。 “她失忆了。” 是了,青丝同样顿住脚步,曾蓝告诉过她,她也因此怀疑起陈道人是背后设计之人。 那个笑嘻嘻的,不着调的老头会是这一切的源头吗? 她瞧见自己身侧一片雪白衣角,近乎是咬着嘴,却还是把曾蓝和自己说的事和盘托出。 “你怀疑师父?”齐悠白毫不避讳。 “是。”青丝将脸扭开,“我觉得师父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当然,她没说彻底——更多是瞒着她。 至于齐悠白......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她没有把握,却只凭着这几年相处循心相信了他。 她心上紧张,齐悠白一声轻笑便是这紧张最后的发泄口。 “笑什么?” 齐悠白扭过头,却瞧着她一双略带愤怒的眼。 “那你为何敢告诉我?” 就不怕他和陈道人是一伙的? 青丝明了他的疑问,摇头。 “想来师兄早知我身上离奇,却还肯来这里找我。” “应该不会出卖我。” “嗯。” 手掌轻落她发顶,二人就“离奇”一词很默契地没再讨论。 “师姐他们还好吗?”青丝跟上他,“我们得快点出去才好。” 齐悠白几句话便将事态与她解释一遍,点了点头。 二人穿过大片宫人自侧窗翻身而入,悄无声息。 那面孔熟悉的小少年正端坐在书桌前苦恼落笔,窗棂轻响时他抬起了头。 面上几点乌黑的墨渍。 小孩儿时候的齐珏,青丝侧目看齐悠白,他倒没什么反应。 那边的齐珏却轻皱着眉将头又低下去,似乎看不见他们。 青丝问道,“我们来这里作什么?” 齐悠白却上前站在了齐珏身边,低头似在仔细端详小兄长。 “好奇妙。”青丝鼓着眼睛,憋一丝笑走上前,“不曾想他小时候竟然是这样的。” “是很奇妙,”他回道,扬起笑脸——终于露出正常的,见到亲人的表情。 很像她第一次同他回景国见齐珏的表情。 “殿下。”殿外传来适才讲话的宫女声音,“您该用膳了。” 齐珏搁下笔,却将刚才写的东西揉作一团,将其塞进后方带着锁的木箱子里。 他收好钥匙,起身朝前去。 “进来吧。” 青丝本欲上前,却听身边人轻轻一叹。一摊掌心,用钥匙打开了箱子。 他指尖捏着那纸团。 “想看看他写的什么吗?” 想。 青丝凑过去。 ......弟弟。 两个写的极端正的字,却被朱笔狠狠画了个红叉,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 再拆。 一样的内容。 青丝眉头愈皱愈深,朝这位“被否认的”弟弟投去不解而同情的目光。 当事人捏着揉皱的纸团,又将这东西锁了进去。 “唉,毕竟小孩儿嘛!”她安慰道,“总不希望有人来分走自己的宠爱。” “他后来很喜欢你。” 想来她的话确实有些作用,青丝见着齐悠白脸色正常了些。 “是吧。”他朝她笑。 “走吧。”齐师兄将箱子放回原处,“该离开了。” “不再看看他?”青丝扯起师兄衣袖,“你也别太伤心......” “不伤心,”齐悠白看着她,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再不出去就出不去了。” “那还是快出去吧!”青丝转言。 ...... “多谢师兄。”青丝将锦囊重挂回腰间,捏了捏那熟悉的物什,挠挠头问他是不是去了须臾找自己。 “并未花上多少时间。”齐悠白绕开一处枝桠,将其压住。 他安抚师妹,“不麻烦。” 出去之法这样简单,二人竟就借着这锦囊的力量出来。 多不可思议,青丝本以为自己还要被困些日子。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带她走? 解释只一个——他知道青丝想要些什么。 便也给了她这样的契机。 这样看来,齐悠白和黎黎的母亲都曾是陈道人的师妹......至于黎庭雪和李却灯的关系......那道人为何要带走黎庭雪而留下李却灯呢? 现如今陈道人五个徒弟,有三个都是故人之子。 他仅仅是代故人照顾孩子的缘故吗? 脑中乱麻一样,理不清楚。 青丝只知抬脚跟着齐悠白,差点摔个狗吃屎,好在撑住一棵树——却是棵小树,遭此一撞索性咔嚓声折断腰去。 齐悠白站定了。 青丝对上不远处瞧过来的一双眼睛。 碧绿钗裙,站在一棵颇有些壮观的树下。 这是谁? * 失去武器,沈阔只得在心中骂骂咧咧,好容易爬到了安全处,四脚朝天这才闻到了身上传来的阵阵腐臭味,又抬手将身上清理干净。 不知那两人逃到哪里去了,沈阔思量再三决定先去找黎黎二人汇合,至少先让他们安心。 他正欲支起身子,却感知到什么似的僵直住。 沈阔稍偏过头去,看见一只巨大的青虫。 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他的荆枝却已召唤不出,只好使着气力运一根木棍狠劲敲去—— “沈师弟!” 熟悉的声音却先至,伴着一身闷哼。沈阔再一看,黎黎已至身前将那挥出的木棍截下了。 沈阔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用那木棍作拐杖似的撑起才没使自己一屁股坐下去。 法器被缴,他实则没什么大力气。 “薛师弟呢?”见黎黎已然研究起那丑恶虫子,他喘过一口气来询问。 “在你背后。” 沈阔转过身去,正对上一瘸一拐的薛凉月十分幽怨的眼神——向着他手中紧握的那根木棍。 ......这事闹的,沈阔正说这棍子怎么摸着触手生温呢哈哈。沈阔见状连忙把棍子还给了薛凉月,将自己一路所看见知晓的东西告诉二人。 “师姐。”薛凉月听后并未说什么,只是看向一侧垂目的黎黎,她看来十分平静,他却知晓其心中挣扎。 “王奉英一事我会问清楚,”黎黎缓过语气,看向沈阔,“那虫树之前只闻其威力,眼下竟然能吞掉你的法器。” “不能再拖了。”薛凉月沉下声。 “带我们去找虫树。”黎黎站起来,递过两瓶丹药,“你先吃了这些......” 沈阔点头,闷头咽下几颗。 第129章 青丝不认得那远远离着的姑娘是谁,却见齐悠白伸手将她一把拉了过来,凭借乱丛遮掩住身形。 “王奉英。”他轻言解释。 原来如此。 青丝握紧一边的树桠,心中暗暗算着这人分量。 但......师姐的妹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见了什么?”齐悠白在她身侧轻声问。 青丝踌躇一二,终是开口。 说来奇怪,见到王奉英第一眼她就觉得不舒服,但并不是对鬼怪之类的抵触,总言之很不对劲。 “虫树,”青丝不由仰起头看向王奉 英身后那颗硕大的树,心里更生诡异。 “就是这棵了吧?” 齐悠白不答,算是承认。 ......察觉手背处遭什么剐蹭,青丝不由扭头看去。 却是他一缕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下来。 “......”她将头扭回来。 “我们需做什么?”青丝道,“去和师姐他们汇合吗?” “嗯,就在此地等着,他们马上就到。”他晃了晃手中小灵通,不知何时和几人联系过。 青丝只好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姑娘,一边暗自将身子往里移去一些。 齐悠白却跟着她一起动。 青丝握着树枝的手又紧了。 “师兄,”她忍不住开口,“可否靠过去一些?” “不行。”他却回答的斩钉截铁,“会被发现。”青丝正震惊于他如此言语,又被齐悠白抓住自己手腕的动作吓得头脑发颤。 “你什么意思?”她下意识开口。 齐悠白挑眉,他此刻靠的离师妹很近,又凑到她身边悄声道,“再往外移一步,说不定会被发现。” 青丝不再说话,只心里暗暗发怵。 第146章 好不对劲。 但讲不清也道不明,却和幻境皇宫里躲章旬一样的感觉。 齐悠白并不刻意与她产生肢体接触。 现在......青丝被自己心中想法吓个透心凉。 他竟像是鬼上身了急需人气养着。 她挣开师兄的手,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此刻他的目光向下看来,意义不明。 下一秒,青丝掀开雪白袍角。 “师兄,”青丝自那雪袍里伸去半只手,仰起头看他,皱眉。 “你怎么这么冷?” 冷?齐悠白盯着姑娘乌黑的眼,这深瞳之间正倒映着一张疑惑的,青年面目。 心中一笑,却伸手将师妹揽过来。 他手掌紧贴着师妹的肩头,再一上滑便落到那裸露的脖颈处,许是他手掌真的太冷太凉,她瑟缩了一刹。 齐悠白垂眼,果然在这深黑的眼中得见更深的疑虑。 “师妹......”他眼睫颤动,颈后的手忍不住收紧,“我——” “奉英。” 不远处传来黎黎的声音,恰如一柄利剑劈开青丝混沌的意识。 她猛地推开了齐悠白,看也没看他一眼便朝着黎黎几人处跑去。也不怕什么暴露了,此刻她什么闲心也不再有,心里也只有一个想法——齐悠白必然是被鬼上身了——怎么可能突然之间...... 师兄。 青丝朝着黎黎身侧跑去,却无法忽视后方紧紧盯着的那双眼睛。 师兄,她心里念着,即便这样......她怎么可以把齐悠白一个人丢在那里呢?齐悠白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的——至少他之前一切正常。 说是这样,她却已然跑到了黎黎身边,那叫王奉英的姑娘也正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来。 “青丝?”黎黎将她失魂落魄的小师妹一拉,恰好隔绝了王奉英探究的目光。 “师姐。”青丝无力抓住黎黎一侧衣袖,却张不开口。一面之词,而且全是自己的猜想,且并没有确定......她抬头,正对上奉英唇边一抹笑意。 黎黎并未忽略她近乎失神的表情,却先将她扯到了身后。 “青丝?”沈阔将师妹扯过来,难掩脸上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毕竟他一直认为青丝正同徐怀真同游须臾来着,怎么会到这里来? 青丝连个我字都说不出口,抬头朝着齐悠白处看去,却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人呢? “奉英,”拉好了小妹妹,黎黎又转同这个妹妹说话。 “告诉我,为什么?” 姑娘并未接话,自顾自走近了,站在黎黎面前。 “黎黎,”她目光中露出些许哀凄,嘴语气仍同先前一样,“我以为你会懂的。” 黎黎:“什么?” “我跟你回去。”奉英道,“树就在这,不会跑的。”她朝黎黎笑。 话语落,往山下走去。 “走吧师姐。”薛凉月悄握住黎黎的手,“没事的,我们先下山。” 黎黎不语,跟上王奉英的步子领几人下山。 “师妹,”途中沈阔不知啃去几片嘴皮,终于问青丝道,“你大师兄呢?” “我大师兄?”青丝闷声道,“难道他不是你大师兄?” “话不是这么说,”沈阔不由敲了师妹脑瓜一记,“你和师兄吵架了?” 吵架?她和齐悠白从来没吵过架,青丝道,就齐大师兄那忍人脾气,到底谁能和他吵起来? “不是,”青丝险些将嘴皮也咬破,“我就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不说话?” 青丝好不容易把话说出口,岂料沈阔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不懂事的小孩,简直就像见鬼。 “你看。”他暗将师妹的头扭正了,得以让她瞧见前面二人交握的手掌。 ......青丝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她掐三师兄的手,“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天杀的,竟真的让薛凉月这厮得逞了去。 沈阔只道他早预料到这一天。 青丝瞪了他一眼,什么马后炮。 见师妹不信,沈阔并不强求,只道她是眼睛蒙了雾什么也看不出来,又见她摇头不止不愿承认,善良的师兄并不大声嘲笑,只对着师妹道,接下来就看你了。 “我不会做红娘。”青丝道,更何况手都牵上,想来黎黎也是想好了,哪里需要她再做些什么。 “你个笨蛋!”沈阔不由哀叹。 “......” 青丝忍无可忍,“我们不是在说师兄的事情吗?”她将声音压低了“你不觉得师兄这一段时间的行为很奇怪?” “哪里奇怪?”沈阔皱眉。 “说不出来,就莫名其妙地干一些从前不会做的事情。” “比如?”沈阔眉梢一挑,饶有兴致。 “问这么多作什么?”这动作熟悉地让青丝莫名恼怒,便想止住话题,“我不说了。” “别呀师妹——” 师妹。 青丝想起了什么顿时如醍醐灌顶般,心上生出丝丝缕缕的恶寒。齐悠白并不怎么叫她师妹,反叫名字多一些。想到这里,她顾不上沈阔缓慢的脚程,在其惊异的眼神中猛地冲下山去。 奈何她总是意气用事,临了真到山脚下却又不知何去何从——她忘了自己并不识路,所以只能站在原地等着黎黎几人下来。 齐悠白么,想来是先一步回去了?她总是不知道齐悠白的踪迹,如果他不告诉她的话。 青丝就这样站在原地,联系着这几天的不对劲。 齐悠白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这现实十分好笑,就像她从来没看清这个人似的,然而她的心却一直让她相信他,依靠着他。 山中虫鸣不止,内里心绪也同这一声接一声的诡异虫鸣激荡。 与此同时,她意识到一件事情。 似乎只要他在身边,她就能在某一刻忘记自己的来源。好像这光怪的世界里真的有一个人叫青丝,是他的师妹一样——她是真正生长在这里的人,有信赖的师父同门,一年一年的长大,从未有过前半生记忆,不会唱那首从开始就让她放松警惕的歌。 是吗?她问自己,如同剥开自己假意成长的外衣,然后不得不清楚地意识到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会被陈道人带走,还是和现在一样......她看着已经走到路口的黎黎几人,青丝和师姐对视着,看到其眼中的疑惑和担忧。 黎黎看着她,伸出一只手。 “怎么了?” 她眼中的情绪那么真实,更加让青丝意识到自己正不断作茧自缚。由来不能告知,于是对突如其来的善意 才会越来越感到羞愧,此前她自认为自己配得感算不得低。 刺在心里缓慢生长,她越来越不能控制。 她又怎么能把这一切怪给这些,从一开始就对她流露出善意的人身上? 她挣扎着,与黎黎相连的视线却凝滞了,木偶般的扭头,又看到师姐身边站着目光怪异的四师兄。 薛凉月撑着那根破烂的棍子,面色苍白如鬼魅。 “你怎么了?” 他抬起棍子想要戳一戳这面目难言的小师妹。 青丝也不知道,毕竟此前她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意识总在叫嚣,无时无刻告诉她不能再拖了。 离开,她咽下一口莫名的血腥气。 张口,想说一句没事,却怎样都牵扯不开那两瓣嘴唇。 直到一只手落到发顶,那抹极淡的桃花香气自她身后涌入。 意识这才缓慢回笼。 行踪不定的大师兄对上师妹师弟的目光,把手上的东西展示了——正巧赶来的沈阔立刻大喜过望,竟是他被吞没的荆枝。 薛凉月则望着大师兄,沉默地抿紧嘴唇。 黎黎则立刻皱紧了眉,“你自己去寻虫树?” “放心,只去打个招呼。”齐悠白道,拖起青丝的手臂,把僵硬的师妹转了个身。 还能走吗?他轻声问。 青丝适才筑起的石头墙又被这轻飘飘几个字推倒了。 直到她推开了齐悠白,才发现他拉着自己的力道很轻。 “没事。”青丝嘴角皱出一个笑容,“脚麻了。” 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青丝心道。 第130章 王奉英和黎黎的会谈只二人在场,其余人则回到房间稍作休整。薛凉月原先怎样都不肯回去,却在黎黎目光中败下阵来,他眼神一转,看向坐得端正的大师兄。 “师兄,劳你送我回去。”话倒说得齐整,青丝不由抬头看着他二人,目光正与沈阔撞个正着。 齐悠白已然扶上师弟的手,青丝却朝沈阔轻摇了摇头,意思是拒绝。 沈阔暗道小师妹不识趣,不懂变通。 这些个一个两个都有自己的机密要谈,偏把他们两个隔着算怎么回事?他势必把小师妹拉上一探究竟。 第147章 “走。”沈阔自上而下握住师妹肩膀,“咱们可要统一战线!” 青丝摇头的动作被他中途打断,只因沈阔正巧捏中她发髻中那根梨花簪。“走吧师妹。” 青丝轻叹口气,还是站起身。 无他,黎黎他们必然是不敢去偷听,齐悠白和薛凉月却要好惹的多。猫着腰的小师妹看着蹲在墙角的师兄,走过去将人提起来。 “嘘。”她竖起食指,轻轻摇头。 微光聚于指尖,沈阔只见她在头顶上绕了一绕,嘴里不知念着什么。 耳边声音瞬间大了几倍,青丝便将手搭下,放在了沈阔肩头。沈阔瞬间竖起了大拇指。 就二人十步开外,薛凉月和齐悠白正在小院中对坐。 “什么意思?” 这是薛凉月的声音,听着很是愤怒,青丝则眯起眼睛想看出齐悠白的表情。 “此事同你有何关系?”师弟质问他,见他不回答,只抚着心口道,“明日一早,趁早带着那两个拖油瓶离开。” 偷听的二人面面相觑。 “时间不多了。”薛凉月忍着想要咳嗽的痒意,哑声提醒,“还不快走。” “你以为我们走了你就能赢?”齐悠白淡淡道,“凭你和亲生父亲同归于尽的勇气?” 话虽如此却没有半点嘲讽意味,但或许是父亲二字激怒了薛凉月,他愤而站起身来,却被咳弯了腰。 “师弟啊,”齐悠白微笑着支起手掌,正正好撑起下巴。 “你这么想,黎黎也这么想。” “但我,”他一字一句道,“偏不让你们死在外面。” “这是......我家。”薛凉月止了咳嗽,被那句黎黎也是这么想的撼得又坐了下去,却仍仍不住反驳道,“师姐不会知道——” “她知道。”齐悠白道,“而且你不是答应了她吗?” “......你怎么知道?” “也是,黎黎不会同你说的。” 作什么?听的正是精彩时刻,又是有关齐悠白的事情,青丝只差将头也伸出去,却遭身后沈阔伸手一遮挡。 “回去吧。”他作唇语道。 青丝心上一凛,心上一横,索性取下搭在沈阔肩上的手自己仔细听去。 沈阔有苦难言,只得站在一边暗自懊恼怎么将师妹拉来——又转念一想,师妹为何不能知悉这个秘密?沈阔惊醒道,又看出她认真的神色,索性豁出去。 此事有关齐悠白,她听了或许也好。 “说什么?”薛凉月道,“师姐还为你保存着什么秘密?” 齐悠白也懒得安抚他的情绪,“你是李却灯的孩子,” “那又如何?” “黎黎是黎庭雪的孩子。” “那又如何?” “黎庭雪所入门派叫须臾,那时须臾有五个弟子。” “最小的师妹,叫曾蓝。”齐悠白顿了一顿,似在说别人的事,又在师弟不解的目光中继续。 “她是我的母亲。” “师父?”薛凉月猛地抬起眼睛。 “嗯。”齐悠白点头道,“他也是五个弟子之一。” 果然,即使早已知晓,但亲口从齐悠白口中听说,青丝仍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沈阔小心观察着师妹神情异样,抓着师妹的手又搭上了自己的肩。 “余下二人是谁?” “此些年得陈道人‘眷顾’的妖怪唯有一个。” “娄尘。”二人异口同声道。 青丝想起急流的河水......越地的老妖——被陈道人亲手斩杀的娄尘,他之前竟然是须臾弟子?他是师父的师兄?或是师弟?......对了,他那时杀去那么多人,是为了—— 聚魂。 后续如何她并不清楚,当时是黎黎二人善的后。后来为什么没问呢?或许她本就没有寻根究底的习惯,她只是一直在困惑。 还有一个人呢,是谁? “尚且不知。”齐悠白道,“但此事他不打算出手,只得我们来。” 他自然指的是陈道人。 “你有把握?”薛凉月难得语气正常,二人目光却如锋利刀剑般撞在一起。 “有把握,会赢。”齐悠白点头,自夜色中将脸垂下,“黎黎为人正直,自然不愿跟你说我的事情,还得师兄自己来开口。” 他就这样将秘密坦言,“因为我能看到。” “看到......什么?”薛凉月轻声问,胸膛处传来咳嗽的征兆。这大师兄却偏去目光,不知对准何处回答他。 “看到大家都活着。” 薛凉月捏紧手心,忘了呼吸。 齐悠白竟有这种能力! 是了,回首过往事情,齐悠白简直有如神助般洞察先机,好像已然经历过一遍。他之前只道自己比不过他早慧,原来竟然是这种原因。 但这能力,带来的却一定是好事吗? “即便如此,”薛凉月看着眼前这青年人,瞧见他眼下淡淡青黑,不知怎么开口,却一时间仿佛终于抛去过往一切幼稚的偏见执拗。 “量力而行,”他咬住嘴唇,“大师兄。” 察觉什么,齐悠白将目光转了回来。 “感动了?”他笑道,“感动了就把你之前独挡薛沣后知悉的一切告诉我,包括你母亲。” “师弟,”齐大师兄不知怎么伸手去理头顶发髻。薛凉月却看见,他取下一根簪子。 倒是眼熟。 “你同你母亲一样是人,血流尽了会死。”他意有所指,“别干傻事。” 那边,青丝靠着墙调整了呼吸,扯着沈阔就要走。 “不听了?”他比着口型。 青丝苦笑着摇头。 只要他不想让她听,自己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走吧。” “我就——”住在这儿,现在情况不同往日,沈阔决定护送这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师妹回房去,以免她途中脑子不堪承 载炸开花。 “就这儿吧。我回去了,三师兄。” 见青丝一路无言,还能端端正正回房去,沈阔不禁感慨师妹真是长大了,竟也学得喜怒不形于色这一套。 他略略放下心来,转身摸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荆枝回去了。 青丝回到了适才黎黎谈话的房间,烛光仍摇曳着,却没一个人在。 大门一关,青丝自然不复沈阔面前的冷静。她控制不住地颤抖,不知是激动或是害怕。 齐悠白这样轻易的切断二人联系,一定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在偷听。也对,她险些忘记了这术法的册子正是他两年前离山时给自己翻出来的。 齐悠白有预知的能力,不是以往打趣似的开玩笑,而是事实。 那他能看到......我的未来吗? 青丝恨不得飞到那处去问他,但——他会告诉自己吗? 正想着,她几乎就要疾驰而出,却在转头刹那看见黎黎已站在她身后。“师姐。”青丝迅速收敛了神色,努力让语气平和下来。 “......”黎黎却没有回应她,反走到另一边,伸手把低头的烛火仔细拔高了。 无端的静谧更是折磨,青丝按捺着心绪,欲言又止,却见师姐的背影更是一动不动,无言以对。 好半晌,就在青丝即将开口前,黎黎转身在她身侧坐下。“你有心事。” 被说中了,她却想摇头。 “你长大了,有心事再正常不过。”黎黎垂眼看着她,明明背对着烛火,师妹却见她眸中明亮一如当年,其中凌厉并未随时间而消去。 青丝被这眼神看得无地自容,扭着手指覆下眼去,“师姐。” “为什么不和我说?” 听见师姐叹一口气,青丝心里愧意便更甚一筹。 “对不起师姐,我......” “算了,”黎黎伸手覆上她头顶,似当年第一次见面时不甚熟练,语气却柔和。“自己能解决吗?” “......能。”小师妹心里憋闷只差决堤,又听师姐这样温柔相问,当下扯直了嘴,眉毛便如倒八字一样地排,泪水牵连如雨般落下。 “......我!我不能!”青丝实在忍不住了,扑进尚处意外中的师姐怀抱里,扁着嘴巴呜呜的嚎叫。 黎黎不知事态如何发酵成这样,手却已然扣紧了师妹的肩膀,感受她一抽一抽的细瘦脊背。师妹竟还是这样瘦,黎黎心道,瞧着个头也长了很多,抱上去的感觉却同当年那伤痕累累的小泥人没什么两样。 “......”黎黎深知她不愿多说,如今也只是实在憋不住了才会崩溃,却不强求,只对抽噎着的师妹道实在解决不了就别瞒着她。 青丝重重点头,发现师姐肩头硌人。 “师姐,”她止住声音,拍了拍黎黎,“你也是,有什么事千万不要一个人担着。” “嗯。” “......我今晚睡哪里,师姐?” “我旁边。” 第131章 一夜无梦,青丝再一睁眼已至中午,忙洗漱完了追到前厅去,几人正同奉英对坐着说话,再有的,便是和她前后脚进门的王娘子。 第148章 青丝迈过门槛,躲去几人目光,却未免注意到前方只一个人认真说着话,没分半点眼光过来。 齐悠白。 “奉英?”王娘子察觉其间尴尬氛围,正欲对黎黎说些什么,那姑娘就先开了口。 “娘子,坐吧。”奉英道,面上些许苍白。 王娘子勉强挤出个笑容,终归坐下。 “小雪今年该有七岁了吧。” “......是。”王娘子瞥了一眼奉英,抿紧了唇,“是该七岁了。” “你打算何时和她讲她的身世?”黎黎不紧不慢道,眼神却直直盯着眼前的妇人。王娘子听了这话,眉头便紧紧皱起来,面上冷硬道,“黎黎这是什么意思?小雪年纪尚小,说起这些算什么——” “那庙,你去过了。”黎黎神色冰凉,站起身来走到妇人身前。“小雪也是那时有的,是吗?” “你胡说什么!小雪、小雪是我捡——” “我还道奉英何时发现了虫树,原来却是你。” “是你,把虫树带出了庙。” 黎黎握住妇人颤抖的手。 “是你和奉英和虫树带出去。” “王娘子你说,我们这些年做的努力算什么?” “黎黎你听我说——” “师姐?”薛凉月忙起身抓住师姐手掌,又听黎黎道,“我与他,这你们眼中的罪人之子,本可以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再不回来。” “可他没有。”黎黎将脸微仰起,固执着继续道,“薛凉月年年以血压制邪物,只差把血流光,只为了弥补你们的贪心——” “黎黎!!”王娘子目光愤然,几乎是自牙缝挤出那几个字,“贪心?” “这镇中谁家男儿谁不是死在他爹薛沣手上?小雪?小雪本就该是我的女儿!”妇人淬毒地目光射向面前少年,这几分相似的脸让她聚出九分的恨来。“那畜生害死灯娘还不够,又放过了这镇上的谁?” 那一晚大火冲天,烧出多少具焦骨。 她的丈夫便是死在这晚,明明他从未拜过那邪物。 薛凉月垂下头,恰此时黎黎反而握紧师弟的手。 青丝站在沈阔边上,大气不敢喘。 ......这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许多。 “如此,你决定了借助邪物之手将小雪找回来。” “......是又如何。”王娘子含泪看向一边的奉英,忽放声大笑,“这是他薛沣欠我的!欠这镇上每一个人的。” “黎黎,”妇人笑,面上却全是滑落的泪痕,“你也别怪她们,毕竟这镇中每一个人谁不是恨薛沣入骨?她们实在太想要个念想。” 黎黎垂下眼,“镇上几人去过?” 王娘子泪流不止,“都去啦,大家都去过啦。” 众人静默下来。 起初只是一人深夜中想要个念想,去树下求梦见自己的丈夫,后来又想要留住丈夫的魂魄,最好能让他回来——“邪物又如何?”妇人面色扭曲,“只要能实现愿望,便是好的。” “那是邪物——” “咳——咳!” 只见刚才还满脸癫狂妇人忽而大声咳嗽起来,忙不迭伸出手来将嘴掩住,却仍从指缝渗出大半艳色。 “别说了。”奉英搀住妇人,按上去的巾帕上遮不住的血色。 “虫树所在我已告知。你们随时可以去。”王奉英不再抬头。 “......安顿好她。”黎黎深深呼了一口气,冷声道,“明日随我上山。” “还有半月......重修......”王娘子声音很轻。 “事不宜迟,”黎黎下了决定,“越快越好。” 青丝站在旁边,看着王奉英扶着妇人出去,隐约觉得她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师兄认为如何?”黎薛二人异口同声道,都看向一边无所事事的大师兄。 “没问题。”这大师兄却像是没睡好,抚着额角淡淡回答。 黎黎和薛凉月率先离开,沈阔看着 脚下生根似的小师妹,识趣地跑了出去,不忘朝师妹使了使眼色。 青丝深呼吸,走到师兄身边。 “昨晚没睡好吗?”青丝在他身边坐下,语气略微有些不自在,好险齐悠白将醒未醒,并未察觉。 “嗯。”她好容易逼得自己上前来,他倒冷淡许多。 青丝又呼出一口气,“师兄,昨晚你和四师兄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知道。” 果然如此。 她观他线长睫羽下一小片淡淡乌青,心中不知涌上一股什么感受,又不由得抿了抿嘴,却更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那我走了。”青丝蜷起拳头,正欲起身,他却睁开眼,指节轻叩着这扶椅。 “师妹急什么?” 又来。 “师兄。”齐悠白正欲转头,却见她忽而凑近了,几缕未扎好的发丝就这样蹭到他的面颊,很痒。发现姑娘一双圆眼正直直看着自己,大师兄意欲拉远了些距离,青丝又将他置于桌上的手扣住。 齐大师兄竟动弹不得。 “生气了?”青丝面上倒无畏,撑在桌上的另一只手却捏的死紧,更别提覆住他指尖那只。 “......没有。”齐悠白面容有异,将脸偏转了些。 他这样子,青丝却更加壮了胆子用手将人掰回来,正是那只原先盖住他手的。 “师兄耳朵红什么?”她凑得更近了,声音也更加轻,像是贴着他耳朵说的。齐悠白置于桌下的手用力一握,颤抖地垂下眼睫。 青丝亲眼见他额角跳动一番。 再抬眼,他耳根绯色已然消退,瞳孔转来时神色与平日无别。 “青丝。”语气淡淡无奈。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称呼,这才是齐悠白。 青丝这才认定了,于是她抓紧齐悠白的手腕,“师兄,你被鬼附身了是不是?” “你很是不对劲,”她道。 “这样吗?”齐悠白回答,面上似乎也疑惑,“哪里不对劲?” 而青丝力道加大,郑重无比,“别骗我。” 师兄眨了眨眼睛。 青丝投来的目光执着,落到他脸上就仿若千斤,置于他腕上力道也重——一切皆在昭示小师妹对他的担心和信任。 但她实在太诚实,竟然就这样对他说出口。 “太愚蠢了!”心里有个声音愤怒地喊,又透着股不甘心的意味。 齐悠白却想,她年纪还小,幼时流浪的伤疤或在这些年的温养下好上七八,好在性格和那时候没什么两样。 偶尔的防备和猜忌未曾教会她,所以还得他来。 “你这样一说,确实如此。”师兄好看的眉毛轻轻皱起,还是在她目光下承认了,“瞒不过你。” 青丝心里一紧,“到底是怎么了?” 齐悠白这才道来,总不过是受幻境影响,生了些心魔罢,现在还在与其纠缠斗争。 “什么叫总不过?”青丝差点暴起,心魔这种东西是简简单单就能打败的?按套路来说,齐悠白现在是十分危险的!而她紧张的样子逗笑了齐悠白,于是又来安慰她只不过是近来奔波,被钻了空子,休息一下就好了。 “是吗?”青丝突而发问,“你都自身难保,为什么还去帮三师兄拿回荆枝。” “师兄,”她盯着他,似是夸奖,“你怎么什么都会?” “......这是师兄的责任。”他轻笑。 昨晚明知她在偷听,齐悠白大可以说自己有通天的本领,却答得这样含糊其辞,为什么不承认呢? 青丝看出他不愿说多清楚,但她却不甘放弃,否则私下里纠结的仍是自己。 “昨晚我都听到了,”她大方承认,由他心愿转言道,“师兄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何不帮我算算?” 青丝很想展示一点压迫感,奈何实在没有在齐悠白面前施展的能力,只能眨也不眨盯着他,不放过其面上一丝可疑神色。“我想回家,师兄帮我算算这心愿可否达成?” 她对他说过很多次这话,多的是随口一说任他猜测,眼下却很固执补充道,“但我所说的家,不在这里,也不在你认识的任何地方。” 我从来都不叫青丝。她想说,但齐悠白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师兄冰凉的手指竖在她唇前,只一厘就要碰上。二人本就凑得很近,贸然伸出的手指却像是信号,青丝不由愣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齐悠白笑着看她,神色仍未变化。 他收回手,掀开无声的唇瓣。 “我知道。” 他知道。纵是早有预感,但亲口听她说出却没有半点惊讶,就好像算到她会坦白一样? 嘘。他又竖起指尖,这次却是在自己唇边。 青丝竟然明白,他是在防着谁。 她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看齐悠白温柔的目光霎时又变化,在一阵颤动中化作饶有趣味的打量。 青丝急忙甩开手。 谁知面前人却反抓住了她。 第149章 齐悠白必然撒了谎,她想,换得这么快,证明他根本无法压制,也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你想干什么?”她知道刚才的话都被他听去,也不打算虚与委蛇,直直便开口。 青丝轻皱起眉,考虑把这件事告诉黎黎的可能性。 否则凭自己一个人,根本帮不了齐悠白。 “师妹,”齐悠白却笑着开口道,“你果然不喜欢这样叫你吗?” 果然。青丝按耐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随你叫,”青丝道,“你最好自己消失,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听此一言他倒也不掩饰,露出个齐悠白绝不会实现的表情,本来温和的面目霎时也生处几丝邪气。 “好啊,那就看你能怎么不让我好过。” 语罢,他一把将青丝扯过。 熟悉的音色,此刻却带了陌生的钩子般紧住她耳侧,熟悉的桃花香气让青丝一时忘了反应。 “别想着告诉别人,”他半是威胁着道,看着近在眼前的皮肉,笑得却很是得意,“否则,师兄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青丝大力推开他,气愤无比。 她有千万句骂人的话涌在喉头,却无法对着这张脸说出。 齐悠白的,师兄的脸。 到底是怎样,她心中纠结,只怪齐悠白还没来得急告诉她是怎么和这心魔共处,至少告诉她怎么还能短暂换回真正的齐悠白...... 奈何她怒目而视换来的只是他装都不愿意再装的一个挑眉,似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还不跑,”他倒是来提醒她,鬼气森森道,“给你半个时辰好不好?” “答应了,我就让你师兄回来。” 说的什么鬼话,青丝理不清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对。 至少现在不必担心他会做什么,青丝冷静下来想,至少今天之前他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至少不是现在。 必要的是,她必须把这件事告诉黎黎他们。 绝不能瞒着。 青丝呼出一口气,转身跑出门。 * 她心跳如擂鼓,奈何跑遍了都没找到黎黎,倒是遇见了薛凉月。 “师姐呢?”她问。 “啧。”薛凉月只是瞥了她一眼,面上仍旧是那副欠打模样,“你乱跑什么?” “她不在这里。” 青丝顾不上他如此讨打,更何况现在这四师兄伤还没好全,简直是一个大大的病号。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青丝又问。 薛凉月将脸一偏,不耐烦又答了个不知道。 青丝气不打一处来,只看眼下无人,时间紧急之下只能和他说起这件事。 薛凉月听她几句概括完,面上终于有了变化。 “你是说大师兄——” “嘘。”青丝点头道,“你记得和师姐说,我还得去守着他。” “你去守他?”薛凉月表情堪称诡异,却站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青丝将他按住,心上突然明了。 “不用,我自己就行。” “你在这等师姐回来,务必把这件事告诉她。” “我走了。” 谁知薛凉月却突然叫住了她,似有请求。 “青丝,”他喊住这师妹,终于说出口。 “等等......” 第132章 黎黎彻夜未归,当然青丝并不知道。她守着这个陌生的大师兄坐了一夜,横眉冷对换来他的一脸莫名笑意。 偶尔她说几句刺人的话,例如她答应了他回来,为什么不把真正的齐悠白放出来,他简直是个不讲信用的坏蛋之类。 “自然如此,”他却一脸得意,“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好人。”惹得青丝不禁怒骂,“你算什么人!一个见不得光的东西罢了!”怎料这话才是真正刺激了他,于是又把小师妹车扯到近前来好一番刺激。 “心魔?他是这样告诉你的?”他讽刺道,“好一个心魔,你——” 青丝气愤着脸还要说,却看他如木偶般暂停了。 额角一跳,她的师兄又回来了。 齐悠白满脸抱歉把她松开,面上看着很是困扰。 青丝没再说 话,打算用唇语和齐悠白交流。 她问师兄真的有把握控制住这东西吗?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四师兄,我们都会帮你的。 齐悠白对于她的行为没有半点意外,仍旧叫她放宽心,明日上山一定跟好了沈阔,要是实在打不过了就跑。 “怎么跑?”青丝皱眉,意识到自己开了口,于是手掌轻拍自己的嘴唇。 你不是说有把握?她问,你那天对薛凉月说的不是我们会赢吗? 齐悠白点头,轻道,“我怕你受伤。” “青丝,”这师兄道,只叫她牢牢记着一句话。 “什么?”她问。 “不要害怕。”齐悠白笑,“你会回家的。” 一句话说到她心坎上去,却还不及追问,那人又换了回来,平和转作一脸不耐烦,许是知晓了他们故意不让他听到的事情。 “你们说了什么?”他道,伸手想把坐得极远的师妹抓回来。 青丝却偏过脸不理他,满腔激动化作一脸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天亮了。”他站起身,碰到师妹的肩膀。 青丝虽不去看他的脸,却听得他语气中的兴奋。 他道,“你师兄不会回来了。” 青丝这才愤而起身捶了他一拳,前几秒怎么也没打上去,只想着在空中就做罢。又听他重复了一遍后拳头落下,听得他一道闷哼。 什么叫你师兄不会回来了?青丝动完手却头重脚轻,仍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一只手自腰后揽住她,桃花香气一如往常。 青丝抬起头,在半片灰白中窥见此人难言的笑容。 奇怪。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今天,是黎黎说要上山的日子,为什么她还没来?薛凉月呢?沈阔呢?为什么...... 为什么,她这么困? 不知过了多久,她恢复听觉。 “母亲,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稚嫩的孩童几乎是哭喊着,“弟弟这么小——” “乖,回去吧。” 这是,曾蓝的声音? “......师妹,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是,谁? “是我对不起他,劳烦师兄费心了。” 曾蓝,又是曾蓝。 “你这个——这个狠心的女人!他是你的孩子!你这个——你这——咳!” 这又是谁? 这些熟悉的,陌生的声音充斥耳道,有些大声,有些却又细若轻语——以至青丝逐渐无法分辨到底哪句是谁说的—— 重压之下,青丝头疼欲裂。 “师妹,醒醒。” 是谁?谁在喊? 青丝面上一阵冰凉,一睁眼,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然她怎么又回到这里?! 满室冰凉,她看见齐悠白眼睫挂满霜雪,颤颤地睁开了眼。 “师妹。”他叫她。 “醒醒。” “师兄?”她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脸颊被冻僵了一样,半点说不出话。 “齐悠白”站起身向她走过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他指尖触及脸颊瞬间,青丝冻僵的面庞得以缓解。然而只一秒,她听见玻璃碎开的声响,原来是眼前人如雪雕般碎裂开来——散开的雪渣锋利无比,青丝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却没袭来。 睁眼,眼前一片血红。 “师兄——”她尖叫着,终于顶着满脸泪痕惊醒。 “我在这。” 青丝惊晃着下意识看去,齐悠白正站在她身前,触碰一样的动作似在刚才被她的尖叫打断。 她眨着眼,抱住了齐悠白。 幸好是梦,好在是梦。 小师妹双手抱得极紧,被抱住的人却没任何反应,良久才把手掌轻轻落到她头顶,极为轻巧的拍了拍。 青丝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天亮了吗?”她问。 “嗯。”齐悠白答,察觉她逐渐平息的心跳和颤动,“做噩梦了吗?” 青丝不语,只是一味收紧交缠力道。 梦而已,她却无法忘记那真实场景一样的破灭。 梦中齐悠白的血落到她脸上,竟然是凉的。 心脏绞痛着,她终于发现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的端倪。 这或许已经不能说是端倪。 “师兄。”青丝自他腰侧轻问道,“你会死吗?” “不会。”他答得如此坚决,仿佛没有这样的可能,拍了拍师妹不住颤抖的背轻笑道,“怎么这样问。” “我——” “咳!咳咳!”一声咳嗽自不远处传来,青丝抬头,看见黎黎三人正紧紧盯着她。 而她此刻还紧紧抱着师兄。 松手向后退的动作快如闪电,她险些把自己的嘴唇咬破。 第150章 完了。 “果然是还小,哭鼻子还要哄。”沈阔看着她摇了摇头,解去一些尴尬。 薛凉月双手抱胸,“我看师妹不如留下,免得等会打不过了哭鼻子,还要大师兄腾出力气去哄。” 青丝脸更红了,一双手却伸了过来替她将睡乱的衣服理好。 “梦都是反的。”黎黎道,把师妹衣领顺直,又抚上她发顶,将她歪斜的簪子插好了。 她看着师妹红肿的眼睛。 “走吧。” 梦一样。 但......心魔呢? 青丝偏头去看齐悠白,他张口无言,说的是别担心,心魔已走。 青丝心有疑虑,但看几人脸色如常,只好暂时按捺住。 奉英正站在屋外,旁边是垂头丧气的王大娘子和好奇的小雪。 见几人似要出门,王大娘子将小雪任奉英牵着,自己走上前来。 “黎黎,你......想好了?”她欲言又止,又红着眼睛道了声抱歉。 黎黎摆手,“照顾好小雪,今日之事可安排好了?” 王娘子艰难点头。 “已将山上的人全喊了下来,”奉英看着黎黎,弯了弯唇。 “你们千万小心。” “庙里的呢?”薛凉月问。 “也喊了回来。”王娘子垂下眼,半晌才道,“我和他们说已将你们困在这里瞒得极好,今日不会有谁出门去。” “黎黎姐姐,你们去哪儿?”小雪睁着一双大眼,看向母亲,“娘也要去吗?” “娘不去,娘陪着小雪。”妇人将女儿揽住,似极力抑住自己的失控,“我们在家等着姐姐回来,好不好?” “好!”小姑娘依偎在母亲怀里,眼睛如月牙一样笑弯了。 “那我等姐姐回来。” 奉英与黎黎对视一眼,扭头先朝地道走去。 “昨夜我与奉英到庙外查探,薛沣倒没什么动静。”黎黎道,与齐悠白合力将石门推开,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 “下雨了?” 沈阔面上生出几丝忧虑,毕竟几人今晚去毁的是青伏本体,那颗巨大无比的虫树。 薛沣被困庙里暂时不成气候,几人便想着先将虫树解决。 到时虫树一毁,薛沣必然元气大伤。 只是守墟弟子皆修的木系术法,若......黎黎知晓他话中含义,却看向齐悠白。 “师兄所说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奉英所说,恰如那年一把大火毁去薛沣大半元气一样,确用火攻最好。 青丝听到这话,难免想起越水边上自自己指尖燃起的火苗。 齐悠白但笑不语,似乎正是看了小师妹一眼,只是说随 之前计划走。 几人冒雨上山,行至一半雨却停下,不过脚下仍旧泥泞,好不狼狈。 沈阔意欲开口。 “嘘。”奉英摇头,轻声道,“它听得见。” 这个它,说的便是虫树。 却也不难想,毕竟这东西邪气甚重,想来也少不了这本事。 夜中昏暗,奉英的脚步却无比熟悉地绕过一道道树枝,直到终于看见那棵参天大树。几人隐在夜中,远望那虫树枝叶繁茂,除了比周遭树木高上许多许多,似乎便没什么不同。 ......但只需仔细一眼,便可看见隐没在枝繁叶茂间的碧绿盈光。 青丝眯着眼,察觉光芒的瞬间却觉得它被发现了似的惊怒,竟朝着自己飞来——她记着奉英的话紧紧住口,目光转去时却被忽地一阵阴风吹得心颤。 刹那间,雨水如密针般扎下。 意欲伏击的几人瞬间成了落汤鸡。 几人对视着,黎黎率先摇头,将不明情况的师妹拉至身后。 几人鼻间却涌上一阵血腥气。 却不等几人反应过来,只听几声枯枝炸裂声响——那刚才还站在黎黎身后的姑娘又不知怎么,迎着雨水猛然冲上前。 动作快到谁都未曾察觉。 “奉英——”黎黎不可置信地伸出手,颤抖着叫出这个名字,其中包含诸多情绪。 下一秒,她掌心化出剑刃,瞬间冲了上去。 狂风起,似有将天地都席卷的势头,几人周遭朽木落叶难免都被吸着往中心飞去——青丝恰劈开袭来的一节枯枝,耳膜都要被风和枝桠碎裂的声音震破。 脸颊却传来一阵刺痛,应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了。 “是阵法。”沈阔将师妹一拉,这才发现原地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青丝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咬紧了牙,遥看着已飞往中心的三人。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们怎么能这样?!”她转头对着沈阔喊道,身边人却猛地扣紧了她的肩膀。 “师妹。” 熟悉的脸庞。 但是。 青丝对上那双眼睛。 他不是沈阔。 第133章 湿漉漉的雨夜中,不知道是谁的伤口先裂开了,血腥气不止。 “——就按你说的来!”红衣姑娘脚踩半截枯枝立于半空,就在脚下枝条爆裂瞬间,紧握着的剑刃却如柳枝般弯绕,在转身瞬间朝参天之树划去数道青色剑气。而在不远处,齐悠白注视那些剑气在接近树体瞬间如雾般散开。 “师姐——” “奉英,别再执迷不悟。” 黎黎见此,望向底下静坐着的姑娘,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样。 王奉英置若罔闻,只轻笑着捡起身边一节枯木将掌上的伤口划得更大。血气飞涌间,这参天大树发出一声极重的嗡鸣,在场之人无不头皮发麻。 薛凉月再难掩满脸惊惧。 王奉英将伤口暴露在外,不知嘴中唤了句什么,却见那原本牢牢固定在树上的叶子纷纷剧烈摇动起来,却又将落未落,在枝桠间化作潮水似涌动的碧色虫子。 正是青伏。 “黎黎——”王奉英笑起来,“你看!就是这些东西——” 话说一半,脖颈传来冰凉一片。 黎黎和薛凉月对视一眼,乘风而起朝着涌动的虫潮而去。 齐悠白叹了一口气,将剑横起抵近。 “值得吗?”他问。 王奉英看着那两人身影,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呢?”她反问,不怒反笑,“你值得吗?” 他没有回答。 —— 青丝想不明白。 或许她疑惑的表情实在难看,以至于沈阔,或者说薛沣更为恰当,终于施舍给她一个眼神。 不等青丝反应过来那是个多么厌恶的神色,忽来的一阵风却快过她动作,自她面上狠狠扇过,正巧落在脸上破损之处,殷红血液便自一阵疼痛中滑下。 青丝捂着脸暗骂了一声。 被丢在这庙里不过一会儿,四处阴风已将她背后吹得凉透,谁知此刻却从面上疼痛处散出愤怒的温度,如此炙着倒让她又聚起精神。 薛沣什么时候占据了沈阔的身体?他们竟然都没有察觉。 对了......青丝眯起眼睛,自前面不远处看见了什么。 莫非是那根齐悠白找回来的荆枝吗? 虫树既然是青伏的本体,而荆枝是被沈阔眼睁睁看着被它吞下,虽然不知道齐悠白是怎么取了出来—— 但,是人就有算漏的一天。 “聪明。” 阴恻恻的音调,是将沈阔熟悉的声线扯成一团,混响般在青丝耳中响起。 “什么意思?”她扶着一边的柱子站起来。 身后,半是凋零的花枝已握在手中。劲风涌动,她如计划中挥出花枝予以阻挡,却在迎上瞬间被碾碎成尘——然后被击飞,空白一片。 青丝不受控制滑落在地。 这庙堪称薛沣老巢。青丝握着插进自己腰间那半截荆条痛到意识都模糊,视线只得倚上身后的破墙。昏暗中,她实在看不见薛沣到底站在哪里,却又在此刻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杀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她险少落到只剩一个人的境地。 青丝握着那截荆枝,抿紧了唇。 齐悠白和他说过薛凉月曾多次闯进来和薛沣单打独斗,但看他见面时的虚弱模样,看来同样没少受折磨。 连亲儿子都这样,青丝捂住自己不断流血的肚子,轻轻地呼吸着,难掩绝望——会不会死在这也未可知。 薛沣既然能借荆枝夺了沈阔躯体,想必也知道现下几人正在围攻虫树。 ——只恨他们原以为薛沣是出不了庙的。 好在腰上还带有许多保命止血的丹药,青丝迅速腾出手随意抓几颗进口,噎得要死。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青丝捂着腰腹,既然薛沣已能靠着沈阔躯体自由进出,那齐悠白几人岂不危险?思及那满树桠的大虫,青丝几欲作呕,要是再加上一个不受控制的薛沣,怕很难对付。 她必须极力拖住薛沣。 青丝捂着伤口疼的龇牙咧嘴,索性就这样开口。 “薛沣,”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怎么拖,只想到一个可能拖住他的方法,那就是——“你后悔过吗?”趁着新一阵风没来得及把她吹翻,青丝忍着心中害怕继续道,“薛师兄曾说起你们的事,你若想听——” 第151章 一道阴恻目光打断了青丝的胡编乱造,她尚来不及转头,脖颈处已被一只冰凉的手掌紧紧圈住。 “闭嘴。” 冰冷的力道,他完全可以扭断自己的脖子。 看来提薛凉月没错。 “是你太不了解薛师兄,”青丝悄悄将头移往一边去,他竟然没有阻止。 “你怎知他没有提起过你。” “呵。”薛沣手又一伸,如此轻易地又将她的脖子卡住。 那个孩子,怎么会想起他呢? “是想杀我吧。” 青丝 心里直骂是这样没错,但她能这样诚实地说出来吗? “还有,还有——”她还要再编,只是薛沣的手却越收越紧,青丝挣扎不得还在一番动作中动到腰上伤口,差点痛昏过去。 薛沣这才松开,任掳来的姑娘瘫倒在地,染红了的衣衫不断蔓延出鲜血。他垂眼看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姑娘,嘴角奇异地动了一动,等凉风窜至她脉搏起伏处才收回眼神。 庙中隐约可见山中昏暗,正是如浓墨倾倒一样的夜晚。薛沣不禁隐隐想起多少年前,是谁人在门外厉声痛斥他的名字。 是谁他已记不太清,又或者那根本就不只是一个人。 那些人在他脑中痛斥着,叫喊着,扰他这些年不得安生,然后变得疯疯癫癫。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仍紧闭双眼的姑娘,呼出几丝凉气,将她腰间插着的荆枝缓缓扯出来。 抬脚处倒想起什么,却没再回头。 他捏着沾血的荆枝走出门去。 —— “师姐,你听我说,听我说。”薛凉月苍白着脸,看黎黎不断挥剑斩杀着泼天虫潮,青色汁液难免沾染各处。 她的红裙,颜色越发浓重。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 黎黎这样的人,不该和他一起被困在这里,她的剑艰难生来不是为了斩杀这样恶心的东西,而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和这些恶心的东西尚存一点联系,却从来不愿意承认,直到刚才看见王奉英。 “说。”黎黎只腾出一张嘴回答,手上动作未慢上半分,“我在此处按之前说的,你——”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一片虫尸飞舞开,薛凉月已斩开一片虫潮,来到自己身边, “好。”他说,目光里却是决绝。 欲转头,黎黎却制住他的左手。她远望了一眼底下的境况,看到齐悠白似乎已将奉英制住,此刻也正向他们二人远看过来。 目光交汇间,黎黎收回了眼神。 “我与你同去,”她不禁这样回答师弟, “一起去。”她不由分说抓紧了薛凉月的手,改变了计划,将人带向虫潮深处。 将王奉英带走是黎黎的意思,但要是她自己不肯走,那就没办法了。 看那二人彻底钻进虫潮,齐悠白这才收回目光,却也是这时,眼前的王奉英却开始口吐鲜血,衬着脸色更加灰白如死人。 她无力倒在地上,咳得满脸是血。 “黎黎会恨你的。” 姑娘却轻笑,似乎这并非一个坏主意。 “活着......就好。” 齐悠白正想将人带到稍远些的地方,那王娘子却来得正是时候。 他没再说什么,只将人交过去。 二人离开后,他站在一片虫尸中开始等。 一。 二。 三......脚步声挺停住,他转身,对上师弟的脸。 目光下移,他看见那根被折断的,带血的荆枝。 齐悠白抬起眼睛。 他很清楚上面是谁的血。 “你和你母亲一样让人讨厌。”薛沣道,将那根东西垃圾一样抛了出去。 齐悠白不语,面上却多了几丝厌恶。 “来吧。”他道。 按照几人之前的计划,或者说他和薛凉月的计划,是他们几人在外,薛凉月进到虫树里,按照王奉英所说把薛沣的本体斩杀——和其他普通青伏不同,他的本体藏在树干最深处。 其他几人原先还对王奉英半信半疑,毕竟她是个有前科的,齐悠白却先点头了——他竟同意这个计划。 至于那晚和薛凉月说了什么,只他们二人知道。薛凉月对他独自留下的打算感到不安,也是头一次展露出自己对薛沣的害怕——毕竟薛沣尚且对他留情,是因为二人恶心的血缘关系。 而齐悠白落败的下场只会是死。 可齐悠白那时却摇头,直言薛凉月要做的事只有他自己可以做到。 他在师兄眼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但是,他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个总跟在齐悠白身边的小姑娘,于是很是别扭地问他——那青丝呢?她如何安排? 闻言齐悠白倒是愣了一下。 “自有安排。”他将眼神移开。 “被安排好”的青丝正在庙里艰难爬行,她没想到薛沣就这样离开,连刀也没补。 她艰难打趣道自己或许也是有一点主角光环在的。 腰上的血窟窿存在感很强,但血竟然已经不再肆意的流,她只好扶着那破墙站了起来,四处张望了,这才发现自己就站在门的旁边。 趁着薛沣不在,青丝忍着疼向前走了几步。四处黑的不行,她却不敢轻易点灯,只好四处摸索着。 她从来是个怕痛的,只好扶着一路上所有可以依靠的东西往前去。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天为什么还没亮,她疑惑,咽下一口带着血腥气的痛呼。 掌心不知抹上多少灰尘,眼前却莫名亮了几分。 走到头了吗?洒下的似乎是月光,她手往旁边一搁抬头往上看去。 一声巨响自耳边炸开,青丝下意识伸手以作抵抗,怎料手掌却触及一片冰凉。 是人的触感。 第134章 按照王奉英所说,薛沣的本体藏在这巨大的树干之间。但二人接连朝着主干挥去不知道多少剑气,眼看薛凉月脸色越来越白,这树干竟然没丝毫损伤。 “会不会......”黎黎不愿承认,但若是,王奉英又骗了他们呢?要是他们根本无力抵抗薛沣,一切都是徒劳呢?黎黎咬紧牙关,仍旧没停下手上动作。 “师姐,”薛凉月握住她的手腕。 “一定有办法,”她安慰师弟道,“虫潮退去不少,一定——” 就在她看向师弟的霎那,薛凉月划开了自己的手腕,黎黎阻挡不及,却见那血液尽数滴在这虫树的树干之上。 适才粗粝不堪的树皮开始蜕下,直到被少年流出的血液彻底侵蚀,二人耳边逐渐又出现那虫子蠕动的沙沙声响。 一阵巨大的吸力自脚下升起,薛凉月被拉进去之际,黎黎牢牢扯住了他——二人自小小的血洞被吸入,心跳如擂鼓,只有相互牵扯的手指没忘记发力。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两只冰凉的手掌都生出炙热,他们终于听见了,除了恶心的蠕动之外的响声。 那是,大雨落下的声音。 黎黎适应了眼前光亮,顺着师弟眼神看去。 谁又曾想,这恶心的树里是这样一番光景。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场大雨,曾在许多人口中出现的大雨。这雨将尚且年少的姑娘逼到破庙下躲雨,天色昏暗,她年轻而清秀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担忧。 直到有人喊住了她,即使她一身泥泞看着很是狼狈。 “你要......进来躲躲吗?” 她转头,惊惧的目光同他的胆小卑微撞在一起,心中涌起的害怕却同屋檐的雨声一样落下,即使他身形瘦弱,看起来毫无攻击力。 “你是谁?”她捂着湿透的衣衫退后一步。 薛沣同样朝后退去一步,只是还没等他回答,李却灯耐不住手脚发着抖,猛地转身朝雨中一头扎去。 薛沣的话含在舌尖,最终又咽下了。 他是个妖怪。 黎黎抓住了意欲往前走的薛凉月,朝他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薛凉月掌心的力道大得惊人,拼命忍着才没有上前去。 他的眉眼和李却灯长得很像。 谁也不知道虫树之中,薛沣将这场初遇演了多少遍。 但在薛凉月眼中看来,却是极为刺眼的一幕。他不记得母亲的模样,生来为众人厌恶的对象自然也不是他母亲的错——而是眼前这个人。 即使他不像自己后来在破庙之中对峙时那 样衣衫凌乱,是个疯癫而面目可憎的妖怪,但是他还是恨。 谁叫他造成这一切,将大家害的这么惨。 即使气愤怎样都掩不住,黎黎却轻易按住了他。 她将他拉至身后,象征性往前走了几步,薛沣却心事重重关上了破庙的门缝——显然看不见他们。 “师姐,”薛凉月垂下眸子,语气如往常平淡,“你在外面等我好不好。” “我和你一起进去。”黎黎轻轻叹了一口气,抓紧了他的手。 第152章 另一边,灰尘弥漫,除了一声重物倒地声响,青丝抵御的动作并未迎来什么——亏得她差点认为这庙里还有什么活物.......死物也说不定。 呼出一口浊气,她终于借着破庙顶上射下的半点天光看清眼前的是什么。 ——一是一个看不出面目的雕像,看起来似乎还很新。她不死心地又伸出手去,那木头样式的东西摸起来确实是柔软的,是冰凉的皮肤质感。 满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青丝不由一阵恶心。虽不知道薛沣这庙里放的到底是什么,她仍旧鼓励自己伸出手去。 那边不知战况如何,不过青丝倒是对自己的战力了如指掌——何况她现在留在人家老巢里,未必不能帮上忙。于是她又大着胆子放下手掌,最后索性靠着木头一步步向上摸去。 肩膀——然后是未曾刻好的脸—— 直到手掌触至最顶,青丝才靠着那发间的几只发钗认定这是个女人。 一个女人的木头雕像。 在薛沣的庙里,藏有一个女人的雕像。 青丝只一想就知道是谁。 她不由感慨唏嘘这样的妖怪也会念着被自己害死的妻子,即使疯了也不忘刻她。 一边却不由同情起薛凉月来。 青丝收回手掌,那冰凉的触感仍旧停留心上。 她该怎么办呢? 才想着,一簇火光自指尖升起。 她的目光霎时清明。 齐悠白那时的眼神,还有他们所说的火——难道要用在这里吗? 木栈道之上,那妖怪被炸开的场景仍旧清晰印在她脑海中,但是。 但是,青丝看着眼前没有脸的雕像。 她还不知道眼前的木雕是个什么玩意儿,贸然放火万一出了什么别的状况呢? 青丝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于是她下意识又想到齐悠白。 如果他在这里,会怎么做呢? ...... “我说过,你和你母亲一样令人生厌。” 薛沣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时,齐悠白正欲撑起剑再站起身来。 一滴血自他嘴角滑落,剩下的,又被他咽了下去。而面前,薛沣正占着沈阔的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齐悠白知道是这样的结局。 “知道你母亲怎么死的吗?”薛沣向他又走了一步,或许是为了达到羞辱的目的,沈阔那截断掉的荆枝不知何时又被他握在了手里。 齐悠白没有声响。 “你继承了你母亲的能力?”那敞着尖刺的断枝扎进眼前人下巴,顿时鲜血淋漓。 “你看得到眼下的情况吗?”薛沣神情堪称扭曲,但这表情在沈阔脸上实在太奇怪,以至于齐悠白不忍再看。 他是打不过薛沣的,早就知道。 但那个人真的会来吗? 齐悠白却并不确定。 “多亏你。”薛沣癫狂地笑出声,几乎要笑出眼泪来,却在下一秒将脆弱不堪的法器刺入眼前之人的身体。 不偏不倚,正是心脏的位置。 随即便是一瞬的呆愣——只因这一切是如此顺利,齐悠白竟然没做任何阻挡。也是这时,自青年胸前汩汩流下的血液正以极其奇异的状态开始凝聚,齐悠白这才动了一动。 他眨了眨眼睛,怔然的动作后在血雾中看见师妹模糊的脸。 另一边的师妹张了张口,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怎么会—— 青丝一时怔了。 齐悠白心口上插着的,正是带着她血液的荆条,但是他的血却流的比她多得多,以至于那身从来干净的白衣裳此刻显得他如此狼狈而轻脆。 这木头刺得这么深,连尾端都只剩下一点。 他看起来要死了。 青丝脑中冒出一句话。 “师兄——” 眼前的场景让她几乎哑了,开口却是一声啼血似的喊叫。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她还要再说什么,却只见那头齐悠白扬起一个极为凄惨的笑容,他似乎还想对师妹说些什么,嘴角鲜血却再掩饰不住地一股一股涌出。 很快,他成了一个血人。 他还想张张嘴,青丝却再也听不到什么——下一秒传话的水镜飞就裂在她眼前。 炸开的碎片就全插进她的胸口,不然她怎么几乎不能呼吸? 她读懂了他的口型。 火。 青丝几乎把嘴巴咬破,满口的血腥气又令她清醒过来。 一只手置于眼前木雕上,再没了迟疑。 下一秒,火光骤起。 “如何?” 薛沣皱起眉,癫狂的脑中闪过什么,只觉得刚才那术法是如此熟悉,却见下一秒,眼前的血人神色大变,竟然又抵着剑站了起来。 哼,他竟然轻轻笑了一声。 齐悠白将胸前尖刺生生拔掉的瞬间,薛沣脑中嗡鸣,却并不是因为眼前人——他心头如被火烧般,瞬间连瞳孔都变成了血红色。 他转了转脑袋,想起了什么,一时间连齐悠白都管不上了——睁着烧红的双目一时连腰都直不起来,却在几息间接连变化着脸色,最后如鬼魅般消失在齐悠白眼前。 ......走了。 齐悠白这才露出沉重呼吸,却对胸前流血的大窟窿毫不在意似的一抬手。 青丝则在对上薛沣下一秒被及时抽离,跌撞着落地,就对上师兄半眯着的眼睛。 恐惧顿时又占据了她,她颤抖着堵住师兄胸前血流不止的大洞,不觉间已经满嘴咸泪。 师妹满脸泪痕,却仍旧感受到他胸前不断渗出的血。 齐悠白却没时间让她哭,只瞬间就将人搂紧了,带着她乘风而上——直抵适才薛凉月二人进去的洞口。 二人很快也被扯了进去。 与此同时,恰恰赶来的老道脚刚一落地就碰上暴怒中的大妖。 陈道人和自己恰从火中来的“弟子”两两相望,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可惜薛沣认出了他。 即使他平白添了很多年岁,那股熟悉的感觉却让薛沣一瞬间认出了他是谁。 这个,罪大恶极的人。 他竟然还敢出现—— 第135章 青丝在失重中抓紧了师兄手臂,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兄?” 齐悠白在黑暗中低低应了一声。 “你会死吗?”小师妹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你不是说你不会死吗?” 齐悠白将师妹抱得很紧,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扯起嘴角笑起来,可惜青丝并不能看到。 他刚要否认师妹的话,岂料肩上传来一阵无伤大雅的痛感,滚烫的泪珠沿着师妹的脸颊浸透了他狼狈的外衣。 比起痛,师妹的泪水显然更烫。 “不会死的。”他覆上师妹遮住他伤口的手,安慰道,“已经不流血了。” 他似乎还说了什么,但青丝心情已然无法平复,在短暂的黑暗中把齐悠白的结局想了个遍。直到脚落到实处,才从师兄的肩膀处苏醒。 “到了。”齐悠白意欲松手。 青丝手掌却忽地往上滑去,直到触及他衣领深处,将那枚与他衣裳不符的盘扣抓了出来。 这是...... 她抬头对上齐悠白疑惑的眼神,随即把这小小的装饰品拿走。 他的领口更为松散。 “这是做什么?”齐悠白问,他险少露出这样有兴致的笑容,却随手将衣领拢好。青丝不言语,沉默地把东西送进荷包里,又在瓶瓶罐罐中掏出一把丹药,全塞进师兄手里。 “吃了。”她冷静下来,退后一步。 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见她未干的眼泪还挂在眼眶,齐悠白不由伸出手去——却遭她一挡。 师妹将话重复了一遍。 他则莫名照做,即使这丹药对他来说作用不大。 “这是哪儿?”青丝胡乱将脸一擦,打量起四周——一座围着篱笆的小房子,周边几颗不知什么树。 薛沣倒是精致,把里面布置地这样好。 “这是哪儿?” “他们的家。” 这是薛沣和李却灯的家。 春三月雨水不停,一切碧绿崭新,雨水落不到闯入的二人身上,尽数浇在不远处几颗长势喜人的芭蕉上。 二人对视一秒,转身却见蓑衣人径直穿过他们的身体,抖着雨水跑进屋檐处。 “阿灯快来。” 面目柔和的女子便很快走出门来,捏着热气腾腾的巾擦拭丈夫脸上的雨滴。 “怎成了落汤鸡?”二人对视间 情意自不必说,她欲接过他手中湿透的外衣,薛沣却先一步将衣裳随蓑衣一同挂了起来。 “太湿太冷,快回去烤火。” 他擦净手,拉着妻子进屋。 “雨大了怕伤树,去挖了条沟子。”薛沣道,“不然姐姐的栗子糕怎么办?” 门被关山,青丝二人站在雨中目睹这一夫妻间恩场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第153章 “他竟然还有这样的时候。”青丝感慨。 “情至深处,想必就这样了。”师兄道。 “腰上还痛吗?”他却忽地转了话头,询问起师妹的伤。 青丝摇头,比起他胸口血窟窿来说,她这简直不值一提。 “你呢,”她问,下意识道师兄简直被捅了个对穿,竟然还能站着—— 谁知齐悠白就在此时跌下,好在她终于手脚利落一次,总算揽住此人。 只是看他紧闭双眼不知生死,一时又慌得直掉眼泪。 “师兄!”她喊。 他不应,眉头皱着。 她不敢再使劲晃着他,只好将人安置在膝头,“齐悠白!” 他不作回答,好像已经昏过去。 这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她无助极了,脑子却无比混乱,拖住他面颊的手好像摸着一块冰。 凉透了。 “你不能死......”她无助地靠近,将人揽得更紧了。 她深知自己不是什么眼泪滴下就能救人的女主角,却在看见他睁开双眼的瞬间顿感庆幸无比。 不料他接下的话却将师妹一脸泪水凝在脸上。 他说师妹,你在担心谁呢? “他若死了,你就这么难过?” 心魔,又或者别的什么。青丝与他一双带笑的眼睛对视着,他并没消失。 齐悠白骗了她。 明明是一样的脸,她却好想一巴掌扇上去——这种事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 还是,他真的希望齐悠白死掉?想到这里,青丝眼神顿时尖锐。 她猛地掐住“师兄”脆弱的脖颈,将人压制住,声音近乎嘶哑。“把他还回来。” “还不回来。”此人咧开嘴,样子很是得意,“他已死了。” 青丝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带着尚存的几分气力。 齐悠白的脸顿时红了一片,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等他说,青丝掌下力道又加重一分。 “你是怎么从须臾跑出来的?”她问道,已然证实了他是当初那冰室里的影子。她早该想到的。 被认出来,他似乎喜大于惊。 “你想起来了?” “把我师兄还回来。”她重复着,手脚却在发抖。 对方察觉她声厉内荏的行径,或者说一开始就根本就不在乎卡在脖子上那双手。 他气笑,“你就这么喜欢他?” “不然我喜欢你吗?”青丝狠狠勒住他下巴,“还回来!” 不知是她的震慑起了作用还是什么,青丝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很快,齐悠白脸色一切不合理的神情伴随垂眼都消散干净,再睁眼时已然清明,带有几丝疲倦意思。 “青丝。”二人目光交汇,他道,“辛苦你了。” 青丝这才瘫下身去,滚至他身边躺下。 雨还在下,他二人除了战时凝结的血液却未沾染分毫,却听得见雨声,看得点如帘的雨珠。 “回来就好,师兄,”青丝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齐悠白偏过头去,苍白俊秀的脸上一个显眼的巴掌印。 比起胸前一个窟窿来说,明显师妹给予的痛和滚烫更甚,他对自己道。 而师妹就躺在他身边。 她看起来累极了,垂下的睫毛很长。 他缓缓握住近在咫尺的那只手,直到指节扣着指节。 那实在是和冰冷不一样的感觉。 他无比贪恋。 —— 不知过了多久,薛沣被生生扯出那副躯体,又被他拂尘一扫锁在了树下,只余一身黑气淡淡笼罩着。 这个面目憔悴的妖怪没放弃挣扎,却罕见的不再动弹。 或许是又一场火烧重伤了他,竟然又这么败在此人面前。 薛沣望向那个一脸淡然的老道士,似乎许多年前他也是这么站在狼狈的自己面前,轻飘飘地问,“你一个妖怪,比人强大得多,为什么不反抗呢?” 薛沣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他。 直到后来他和李却灯的姐姐一起回来。 那时镇上的人被他杀去半数,整个孤山镇尚处在一片血气之中,那眉眼冷俏的姑娘落到他跟前将剑一横,他无知觉的身体忽觉一阵疼痛。 黎庭雪身边站着一女三男。 她没对他废话,当即联同几人将薛沣关进了破庙,连李却灯最后的尸首都没让他见。 薛沣并未怎么反抗,只因为,这是他妻子的姐姐。 他虽疯魔,却在此刻尚存半分清明。 李却灯隔几日就要去看的栗子树是为眼前这个女人栽下的,她是她珍爱的家人,自然也就是薛沣的家人。 “姐姐。”他只是对着黎庭雪喊了一声,却遭脖颈处更深的一道划痕。 “妖孽。”她脸色冷硬,眼中的愤怒却如他最恐惧的火焰一样席卷着将他往施了压制阵法的庙中垃圾似的丢去。 “你还......敢来找我?”薛沣仰起头,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好似自己一生的愤怒都在一句轻飘飘的话中。 “若非你告诉我妖有多强,我怎会去杀人呢?” “我告诉你的?”陈道人看着这旧人,那张脸上露出丝毫不觉的疑惑,“我何时告诉过你要去杀人?” 他拊掌笑道,“是你执迷不悟,妖性难改。” 罢了,陈道人抬头往这颇为壮大的树干看去,只觉那年细枝原来早早长成参天古木,时机已然到了。于是他轻巧的制住眼前妖怪的身体,好似这天地之间从来不存在有他无法制住之物。 “我那几个弟子呢?” “吃了。”薛沣盯着眼前人,忽地爆出一声大笑—— 陈道人不知他耍的什么花招,却仍旧一副平淡样子。 “你要做什么。”虽闻虫潮涌动,他只稍稍一支手就将这声响隐去,却未舍得伤害这明显细心呵护长成的虫树。 “你想死?”陈道人一改先前形象,脸上似积聚了千年的淡漠,却仍旧不把这妖怪奇怪行径放在眼里。 不,我要你死。 风起时,薛沣凌乱的头发如枝桠般疯长,顺着虫树一路向上生去。陈丘生索住他的东西非妖物可解,他却连同那些被掩住声息的青伏一般伏在了这棵树上。他眉目间一时变得狰狞,似乎有一股力量正要从那张沧桑而面目全非的脸上破土而生—— 或许是感受到什么,那些被掩住声息的青伏一时间都躁动起来,甚至破除了些许陈道人的术法——耳边响彻这虫子声响时,陈丘生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青伏化人需要太多的天地精华,太多的天时地利,这只顺应天地而生的精怪只要不随意害人,也是天地间难得的。 而现在。 他是要逆天地而为,重返虫身。 陈道人没曾想他竟有这样的魄力。 却见眨眼间薛沣已不成人性,在虫潮震颤中重化作青伏模样,朝树顶猛地飞去—— 陈道人紧跟其上,却见猛地扎进那小片血泊之间,破损的树心迅速生长,陈道人这才明白了什么,却听四周震颤,四方的青伏已然朝他扑来! 而树底之下,沈阔紧抓着血迹侵透的泥巴地,只愿从此自己长睡不醒。 薛沣离体时他就醒了,只是眼睛睁不开,也无法动弹。 他听见了二人的谈话。 师父?师父怎么出现在这里?想必他不是师兄所说那样——然而他失望了,陈道人确有所图。 齐悠白是对的。 第136章 青丝做了一个梦。 她浑身昏沉,看见梦中的自己站在齐悠白身边,对他说起自己的来历。 她说的很快很急,话语间却雀跃无比,以至于没注意到齐悠白的神色如何。 “你要走了?” “我要走了。”她点头,然后利 落地转身,丝毫没看见身后师兄扭曲的脸。 而在梦中,她却从一个上帝似的视角看见齐悠白自胸前扯出那个当初她随意买来的盘扣,将之握在了手里。 看来是最近被那心魔搞烦了,青丝恼怒做梦也有他。 齐悠白是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和动作的。 青丝看见自己说完后就回到自己小床上睡去。这样没心机吗?她汗颜,毕竟那个假师兄已经提着灯笼尾随找来。 青丝震惊地看着梦里那个齐悠白如此自然的自她窗子翻进,然后站到她床前,再然后无比熟练地将外袍脱了,连人带被子把她抱着。 梦里的她却睡得如死猪一样沉,竟然这样都没醒?那个假师兄靠近她耳朵,说出的话却无比清晰的传到青丝耳朵里。 他说——回去可以,带我一起。 这简直是放屁!青丝激动得好想把自己摇醒!一来她不可能这么随意地告诉齐悠白自己的来历,二来齐悠白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不可能会这么说,青丝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为这么个颠狂梦境在慌乱什么,这绝不是齐悠白会说出来的话。 第154章 然而她并未如愿离开这个梦,而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梦里被师兄的力道惊醒,随后无比自然地揽过齐悠白的脸...... 亲了他一口。 亲了他一口??? 啊!我要出去!我要出去!青丝不干了,这算什么回事!这算什么癫梦!还不如让她出去和薛沣决斗! 话虽如此,她仍旧只能眼睁睁看着榻上二人忘我的亲吻起来......青丝绝望地闭上眼睛——这绝不是他们两个! 幸好她很快醒了,耳边却仍回荡着齐悠白的质问和梦中自己的回答。 她说,我怎么会丢下师兄呢? 青丝被这一句话搅得心头大乱,以至于一睁眼看见齐悠白那张熟悉的脸时一身的冷汗,恨不得以头抢地。 “别过来!” 齐悠白温柔面孔顿时僵硬,却见师妹又低头注意到二人交握的手,面色很是难看。 即使如此,他仍旧不愿分开。 “怎么了?” 青丝却忽地站起身来,与此同时挣脱他的桎梏。 “你去哪里?”却见他脸色一变,语气竟然和梦里的齐悠白全然对上。青丝又气又恼,脚倒是很想踏出去,奈何身处此地由不得她乱跑。 即使是假的齐悠白,青丝强迫自己冷静,至少他不会伤害自己。 所以她又重新坐了下来,在他目光下又伸出手去将手扣住。 “没事,做了个噩梦。” 师妹心里直叹气。 青丝冷静下来,很快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齐悠白胸口血窟窿也不再狰狞。 “接下来怎么办?”她仍旧下意识问。 或许是看出她摆烂心思,齐悠白索性懒得再装,那柔和面皮一瞬就撤了下去。 “你还挺相信我。”他坚定道,心情似乎不错。 不然呢?青丝不由暗自翻了个白眼,毕竟凭他被捅个对穿还能生龙活虎这一点,她就得抱紧此人大腿。 再者......青丝仔细端详他一张得意无比的脸,这样一个喜怒形与色的人,想必脑子并不复杂。 她不信齐悠白死了,也不信他会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境地。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青丝懒得想了。 或许是她过于配合,齐悠白很是负责任的告知她接下来他们二人需要去做什么。 “师姐他们也在里面?” 看她东张西望,齐悠白将人制住。“是,但不在这里。” “我们要怎么做。”她抬眼。 “杀了薛凉月。”齐悠白缓缓道。 青丝惊,什么?她没听错吧?杀了谁?薛凉月? 齐悠白又道,“此处是青伏成树,若想破除此境就要解决薛沣,而解决薛沣又只能凭薛凉月,他不本就是青伏后代吗?” “我知道,但为什么要杀了他?” 齐悠白挑眉,倒是很有耐心的继续给她解释——杀了他为人的肉身,才能让他彻底拥有青伏的力量。薛凉月生而为人,而非同薛沣一样以虫化人,所以力量自然大不及他。 但若想彻底杀了薛沣,方法只有这个。 青丝沉默好半晌,问他们知道吗。 “当事人如何不知,”齐悠白垂下眼睛,重又握住师妹的手,“但你师姐并不知晓。” “这就是那天晚上你们商量出的对策?” 青丝道,“你们以为师姐并不知晓,但他们那种关系!她怎么可能毫无知觉?!” 否则,她应该会按计划中的那样,守在外面才对。 黎黎一定是察觉到了,才会一起进来。 或者说是,她一直都知道。 “我们如何汇合?”青丝不容有他,拉起齐悠白的手,“就算按照你们说的做,我们也要汇合才对。” 先找到黎黎。她暗道,一定,一定会有别的方法的。 齐悠白不动了,任凭青丝朝他射来不解的目光,却终于在她焦急的神色里败下阵来。 他长叹一口气,随即将眼前人牢牢抱住。 “是你让我从须臾逃出来的,青丝。”他靠近师妹耳边,半晌才问她。 “若我说我对你们毫无恶意,你也会像担忧他们一样担忧我吗?” 他的呼如此滚烫,抱着她的手却这样冰。 青丝抵在他肩头,目光不由偏移半寸。平心而论,他除了借齐悠白的身体多此戏耍她外确实没什么坏心眼。 于是她伸手抱住他,拍了拍。 “我会的。” 毕竟耍耍嘴炮的事情,后面发生些什么谁也说不定,现下先将人哄好才是。 齐悠白这才雀跃起来。 他牢牢抱紧了师妹,然后告诉她先要把薛沣设下的几个幻境打破,这样他们就可以见到薛凉月和黎黎。 青丝心中一动,想到什么。 “若薛沣进来了怎么办?” “他不会进来的。”齐悠白让她放宽心,看起来并不担心这个,“走吧。” 去打破薛沣的美梦。 青丝本想跟在他身后,奈何牵连的手掌却只能容许她站在他身边。她就这样看他吹口气就引起大风将院中芭蕉尽数吹倒,于是薛沣冒雨而来只得再去扶那些可怜的芭蕉树。 他倒没发声,似乎是极为心疼那些树,于是自顾自在大雨里弯腰再弯腰,并未再喊屋里的李却灯。 “他的梦就是如此脆。” 齐悠白将师妹抓紧,很快二人眼前均是一黑,那滂沱大雨声停了。 眼前景象不断变化,他们也如同恶人一般把薛沣的梦打碎个遍。 只是青丝没想到,他的梦碎得如此轻易,一场雨,一阵雷——甚至于一棵树的倒塌,一面镜子的破裂就能让他们达成目的。 二人就这样遇见了黎黎和薛凉月。 四个人无比狼狈地凑到了一起。 看见黎黎的瞬间,青丝的心终于落地。 只是对面二人看见他们交握的双手不由神情诡异,薛凉月更是面露了然意思。 青丝急忙把手松开,朝黎黎使劲摇着头。 好在黎黎并未说什么,只是拉过师妹好一番查看,见她腰上有异,又皱着眉关 切起来。 剩下二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又同时移开。 青丝被黎黎拉到一边,即使她早已做好对师姐坦白的准备,到了眼前却又开不了口。 “师姐......” “不必解释,我都知道。”黎黎缓着声线道,“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青丝却以为她问的是薛沣,只说自己除了腰间的伤外无碍,只是她确确实实又把那庙烧了一遍。 “你把庙烧了?”黎黎忽厉声道,“是谁叫你——叫你把庙烧了的?” 青丝被她语气一吓,瞬间交代了。 黎黎的脸色变得奇怪。 不好,确不等她转身去找那两个伤员,这树洞之中情境又变化起来,随着不知谁一声叫喊,漫天火光涌起,她们听见了谁的哭声。 是一个男人的哭声。 二人对视一眼,朝前方走去。 越走,空气则越为炙热,这境地之中被烧毁的,都化作滚烫的热灰朝二人飞来! “薛沣还是进来了。”黎黎更加大力地抓紧师妹的手,“跟紧我。” 青丝只得紧跟着黎黎,被热气熏得几乎窒息。 “他来了。”齐悠白转身看向师弟,望向不远处正靠近的黑影。 他果然化虫了。 薛凉月握着手上那根尚未化剑的木头,心里不知翻滚几次潮水,恨的怒的,不甘心的,在看见那人靠近的身影时愈演愈烈。 他第一次看到薛沣长什么样。 比起薛沣而言,他长得更像李却灯。 那父亲在他身前站定了,漆黑的瞳孔正直直的盯着薛凉月,适才和陈道人一番打斗都没能让他心脏跳得如此剧烈。 他还要往前走一步,心口却被什么猛地刺痛了,带着凶狠地贯穿的力量。 薛沣仍旧不舍将头低下,抵着那柄于愤恨中化成的竹剑又往前走近。 薛凉月面容扭曲,面上却难免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至下巴,他心里却深感痛快。 薛沣的人形再也维持不住了,只剩下一个混着黑气的影子浮在半空。 他没再对这个孩子说半句话。 穿过风墙,却见不远处那被熟悉的小屋已被烧成了灰烬,一个深色的影子正握着齐悠白染血的剑缓缓朝着二人走来。 薛沣! 再往后看去—— 鲜血染红二人的双眼,躺在地上的是谁?人的胸口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呢? 青丝听见黎黎忽然沉重的呼吸,就见师姐握紧了剑攻上前去,红影如血液炸溅开,那剑刃直直穿透了薛沣的胸膛,他却毫无知觉的提着那少年的剑,跌倒在地——面上不知是哭是笑。 青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那两人身边的,只是低头看着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两个人,悲从心起——怎么会这样!? 一剑穿心? 第155章 她甚至以为又是这人的骗局,于是忙扯起师兄的手不住的摇晃!又是一场噩梦,但为什么她就是醒不过来? “师兄!”她哑着声音,连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喊出了这一声,“齐悠白!” 没人再回应她。 黎黎不知道朝着薛沣挥去多少剑,却丝毫不见他反抗,只是随着时间慢慢隐去身形。 然后彻底消失。 他最后看的方向,是被他亲手捅了个对穿的亲生儿子。 妖怪与人不同,是没有来世的。 这只作恶多端的妖怪死得这样轻巧,就连曾经很痛恨的现实,现在也变成一件好事。 他再也没有脸面去见他的妻子了。 黎黎却并没有哭出声,只是走到师弟面前将人一把捞起来。 “别哭,”她抿了抿苍白的唇,不忘安慰师妹,“还没......结束。” 青丝不理解她的意思,却见薛沣消失的地方重聚了一团青色的雾气,很快便朝黎黎怀里的薛凉月冲来。 黎黎并未阻挡。 而后像是什么东西终于归位,薛凉月苍白的脸重返红润,面上僵硬的皮肉却不断颤动,那张薄薄的皮肉之下,如同藏匿了什么正要破土而出。 “师姐......到底怎么回事?”青丝只觉一切事情朝着齐悠白所说诡异地前进了,但是他却从未告诉过她自己的结局。 黎黎只深深朝青丝望着,又向师妹怀中那昏迷不醒,彷佛已经失去了生机的大师兄看去一眼。 “放心,师兄没事。”她看着师妹骤然放松的神情,只道是不能再瞒着。 “青丝,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第137章 青丝被一句话钉在原地。 “看来是真的,”黎黎朝她勾起一个轻轻的笑,又似乎有些苦涩,“师兄是对的。” “抱歉,之前你总念叨着要回家,原来是这个原因。” “师姐......”青丝张开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为什么黎黎要说抱歉呢?明明是她一直隐瞒着大家,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坦诚过。 “你要小心师父,青丝。”黎黎却皱着眉道,“他或许是害你来到这里的真凶。” 青丝就这样瘫坐着,怀里抱着生死未卜的齐悠白,不知道滴下多少眼泪。黎黎简短将事情说了一遍,大概就是他们怀疑当年薛沣发疯的事和陈道人离不了关系。 “那是须臾有五个弟子,其余三人皆死,尚存的二人便是师父和须臾那位老道长。” “徐怀真的师父?”青丝想起那人和蔼却藏了深意的笑。 黎黎点头。 “青丝,你相信我们吗?” 青丝艰难地点头。即使她心里早就对陈道人充满疑惑,却不想当他真的变成凶手时自己会这么迷茫。要是黎黎所说一切是真,那么陈道人又为什么要她来到这里? “师兄的母亲,是我母亲的师妹。”黎黎道,当年李却灯身死,孤山镇上死去大半人后是黎庭雪五人前来处理的。 薛沣被锁进破庙,青伏力量不为须臾所容,只道迟早再犯下大错。一起商量解决之法时,是身为大师兄的陈丘生开口提出了解决之法。 “青伏有一传说,”黎黎解释,“传闻青伏生子,母与子分离后必会聚回一处。” 所以,死去的孩子被须臾留下,甚至复活了。只因青伏是天地所生之物,又和人的欲望有关,是永远解决不干净的。 这就是须臾的办法。 “可李却灯是人。”青丝思及这种可能,忙道。 “不,”黎黎溢出苦笑,“她也是青伏。” 什么! 青丝这才想起,被告知的故事中,李却灯和黎庭雪交换了身份——而那个道长正是须臾的人! 两个化人的青伏生下了薛凉月,所以他从来不是半妖。 “......所以,是师父?”她不禁汗毛直立,要是这一切都是陈道人做的,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而接下来黎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断刷新着青丝的认知。 比如曾蓝明明是须臾的弟子,又怎么会去做景国的皇后? “因为碧海珠,齐悠白头上的珠子,”黎黎垂下眼,“这就是景国皇室的秘密。” “你只需知道留下一个孩子还不够,于是还需要另外一个。” “这是师兄的事,得他自己告诉你。” “但你可知曾蓝怎么死的?” 青丝自然摇头。 “想必也和师父有关。”黎黎没再说别的,“只是猜测。” 她认真地对师妹说,“但要是我们从这儿出去看到了他,那就是真的。” 这些年下山处理的事端有大有小,陈道人唯一管过的却也是娄尘的事。 而这次,他会来吗? 二人僵坐着,直到薛凉月猛地睁开眼。 “师姐......”他一开口,黎黎将人抱紧,若非略微耸动的肩膀,没人会发现她在哭。 青丝头脑乱作一团,不禁想起那本小册子上记载的曾蓝,为什么最后会是恨?恨得是他丈夫,还是——陈道人?但这一切要是真的,她一开始来到这里就是个阴谋,陈道人又究竟想要什么? 还有—— 青丝垂首看 向了无生气的齐悠白,心上忽而涌出一股难言的绝望。 她心上隐隐有了些许猜想,只是并未得到确认。 她曾想过很多次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被陈道人捡回来与这些人产生这样的羁绊——要是一切是被人安排好的,那未免也太恐怖。 齐悠白。她心中暗自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无比复杂难言。 “师妹。”薛凉月遭此穿心一剑,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喊住她,又从袖中掏出个什么东西,“师兄给你的。” 语落,再不忍看向她怀中了无生气的齐悠白,拉着黎黎就往前走。 “守好师兄,等我们回来。”黎黎道。 他们要去干什么?青丝握着那只被包好的簪子和本该时刻戴在他手腕的珠子再忍不住大哭起来,只是没有声音,也不敢哭出声音。 黎黎虽说齐悠白没事,但为什么现在还不醒过来?她摸过,感受过了,他心口处已经停了跳动,一张脸上血迹斑驳,连呼吸也没了。 齐悠白到底是死了或是活着,没有人能告诉她一个答案。 而她什么也不能做,除了等他突然睁开眼或是完全死去,她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紧紧捏着那只明显被粘好的簪子和珠串,心如死灰。 怎么会这样呢?事到如今她只能拼命找寻有关自己和齐悠白联系,忽然——她想到了原书女主,也就是落烟最后留给她的那本书。关于曾蓝的册子青丝不是没翻过,却念及落烟最后提醒自己不要答应齐珏的任何要求一事,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没发现的事情? 她手忙脚乱地掏啊掏,终于把东西拿了出来。 齐悠白是曾蓝的第二个孩子,这本书却丝毫没有提及这第二个孩子。 那么她的恨,可能就是关于这第二个孩子。 她在幻境中看过失忆的曾蓝,想来就是那时候发生的事情。 皇宫增多的守卫,失忆的曾蓝,不愿意要弟弟的齐珏,别有所想的皇帝...... 齐悠白的降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景国的秘密又是什么? 而怀中的人无知无觉,什么话也不能对她说。周遭安静地令人绝望,青丝猜测黎黎二人是出去了,但要是陈道人就在外面—— “青丝。” 一声熟悉的叫喊,一如当年将她带回时的语气。 青丝抱紧了怀中人,先是在周遭看了几遍,没见到人。于是她只能极力装着自然回答他,“师父?你在哪?” “你师兄受伤了,对吗?”他不回答,却问。 “没有,师兄不在我这里。”青丝装聋作哑道,“我迷路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她很快听见了陈道人的笑声。 这笑声和之前总爱打趣的老道没什么两样,青丝却在此刻僵硬无比,连气也不敢喘。 陈道人似乎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如同躲猫猫般询问着这个弟子。 “师父能救他,把师兄送出来吧,好吗?”但和这声音传来的还有薛凉月的一声叫喊,他说——别信他! 他们被抓了,青丝心上重重一沉,这意味着师父真的是幕后人。 但她还来不及多想,只听远处传来几声薛凉月痛苦而隐忍的呼声——处于木洞之间的空间也随着他的痛苦开始隐隐碎裂。 不等一切化作飞灰,青丝戴在手腕上的木镯却开始发烫,她已经来不及摘下。 青丝紧紧抱着齐悠白——却就这样被扯出这空间,耳边传来青伏蠕动的响声,却又瞬间湮灭。 陈道人已站到她的面前。 自从来到这里,青丝从未体会过这种恐惧。 和其他面目可憎的精怪相比,陈导人看着颇为老实的面孔就这样淡淡地对着她笑,他微微弯曲的背脊,那曾经无比亲切的山羊胡,都在此刻化作无形的威压,压得青丝喘不过气。 第156章 “好玩儿吗?”她咬牙切齿道,“骗我好玩儿吗?” 她在这可恨的目光中将一切认定了——陈道人绝不是和她一样的,他不是那个曾经和她对暗号的人。 这首歌,是别人唱给他的。 “是曾蓝吧?” 从他那里得来的木镯想来也是曾蓝的,或许是转送给了他,最后又来到她的手上。 她在陈道人目光下提起齐悠白的剑,就抵在她脖颈。 “你要我来的目的到底为了什么?” “青丝!”黎黎与薛凉月被困在一边,见她如此,忙喊出声。 陈道人目光也明显一沉,“放手。” 看来是默认一切,青丝更抓紧了剑。 “你知道我多怕死,所以才选我?” 除了拿过木剑之外,青丝从来没拿过真的剑。毕竟齐悠白曾经说过,守墟弟子的剑是要自己炼成的,否则根本无法驱使。 自然,也没人和她说过若主人死去,木枝所化的剑也会化作一截再普通不过的枯木,根本不会再被她拿着抵在脖子去威胁人。 齐悠白没死,但她不知道。 “我选的你?”陈道人这才回答起她的问题,似乎觉得好笑,“谁说我选的你?” 然而青丝听不见他的解释,只道——放了黎黎和薛凉月。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你看着你从小教养的弟子为自己所害,当真没有半点惭愧吗?”她从来没这样恨过一个人,却将剑又抵近脖颈几寸,谁知陈道人竟然真的吧黎黎和薛凉月的禁制解了。 “好啊,”陈道人对着她笑,却手一挥,黎黎和薛凉月瞬间被提至二人面前,悬在半空中不断挣扎。 “你——不得、好死!”薛凉月即使继承了薛沣化虫后的修为,却也奈何不了陈道人,可见他道行之深。 陈丘生却全然不在乎似的一边将徒弟勒个半死,一边看向拿着剑的青丝。 “刺下去吧,你敢吗?”他问。 “用师兄的剑划破你的喉咙,青丝。”陈道人轻声道,“这样,你就能回家了!”话说完,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忽大笑起来,连半空中的黎黎和薛凉月都摔下来。 滑下去。 滑下去,就能回家了。 青丝握着这柄熟悉的剑,眼泪早已经流不出来了,手也不再抖动。 “死之前让我死个痛快?告诉我一切。” 她看着陈道人,最后喊了一声师父。 恶人死于话多简直是世间真理。她想,无论接下来如此,他们必须明白陈道人的底细。 幸好。 陈道人看着她脖颈处留下的鲜血,满意极了,便决定如她所愿。 第138章 陈丘生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这个世界的,但如青丝所说,他却并不是他的老乡。他有过很多身份,也死过很多次,却总是带着记忆又活过来。 来的太久太久,他已经忘记自己到底是哪里的人。直到终于摸清这世界的规则,他终于可以不用一直重复生死。 须臾之间,他守着这世界的规则漫长的活着。 直到他遇见曾蓝。 须臾既是他一手创办的门派,那些在传闻中死去的师父师祖大多也都是曾经的他,他有过太多名字太多过去,早就不记得这世界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直到他遇到曾蓝。 他似乎知道了自己很久以前是什么样子。 曾蓝成了他的弟子,他的师妹。她说话太怪了,却又带着点熟悉,就好像他曾经也听过什么人这样说话似的。 他说不清自己对曾蓝是什么感觉,却总是纵着她,即使她更喜欢同黎庭雪呆在一起。 而他应该阻止的。 世界的规则不容反抗,与青伏一样需要的被镇压的还有景国中神奇的血脉,那时他们尚未成为皇族。 他当过景国人,那时景国未及现在繁盛,他也在孤山活过,那时人们还不把青伏当回事 这世上一切都在变化, 而他,只有他试图保持最初的平和。或者说,只有保持住这二者的平衡才能活着。 李却灯和黎庭雪是经过他的手得以交换——为了得到一个难得而纯粹的青伏血脉。 所以,曾蓝也是被他安排才去到景国的。 事到如今,祸事频发,他却还认为自己在维持平衡? “好了,就说这些。”陈道人回忆往事,心情莫名烦躁。 他看向这个被选中的孩子,对她生出点可怜劲来。 “你之前说带我回家,是假的。” “假的。”陈道人摇头,“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纠结这个。” 许是她实在太像曾蓝了,陈道人一时也有些不忍心了。 黎黎和薛凉月动弹不得,却只只能看着小师妹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 “动手吧。” 动手,然后永远留在这里,这样才能弥补上那个空白。 青丝握紧了剑,却在下一秒朝着陈道人刺去——“我杀了你!” 她根本杀不了他,反而被陈道人制住手脚,横住那柄白剑。 陈道人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自己动手,却不料这剑十分不听使唤,丝毫不像在青丝手中那样听话。 但他怎会制服不了一柄剑呢? “不!” “青丝——!” 血光乍开,巨大的疼痛自脖颈处传来。原来被抹脖子这样痛,死得也不像电视里那样唯美。 她听见自己鲜血流下的声音,但她却再也说不了话了。 目光开始涣散,视线却不自主地定格到齐悠白身上。 ......他说带她回家,总不会是骗人的。 青丝彻底失去了意识。 “你停手吧,师父。”黎黎无力阻挡,只能看着青丝软倒下去,自她脖颈处源源不断流出的血尽然染红地上大师兄的裙角。 “我本就不愿做这样的事情,黎黎。”陈道人开始辩解,“薛沣一死,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不是吗?”他居高临下看着地上两具尸体样式的徒弟,蹲下身去。 他去探大徒弟的呼吸,皱起眉。 不应该。 却是这时,那柄划过青丝血液的剑刃无声朝他刺了过去——陈道人躲闪不及,却只是被划伤手臂。 地上,齐悠白睁开了眼睛。 “你的愿望落空了,师父。” 另一边。 满室洁白,这消毒水的气味是青丝最讨厌的——她猛地睁开眼睛,意欲伸向脖颈处的手却被什么牢牢抓住。 她眨着眼睛,视线中雪白的被子,静谧的病房,耳边记录着她生命的仪器正在滴滴响。 青丝以为自己在做梦。 “丝......丝丝!”梦中的声音,似乎等了一个世纪才落到她耳边,她稍抬头,看见一个精神萎靡的老人满脸的担忧。 视线对上的瞬间,青丝再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回来了。 冷静了不知道多久,青丝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确实回来了。 按外婆所说,她是在学校宿舍昏倒之后李连着昏迷了差不多半个月。身体虽查不出病因,却又迟迟醒不过来。 半个月?秦司忍不住拍了拍头。 老人一边说着,一向坚强的她也忍不住偏过头去擦眼泪。 “好在醒过来了。”她摸着孩子的脸,深深呼气,“醒过来就好。” 又在医院住了几天,秦司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学校那边不用担心,先好好在家呆着。” 秦司只能点头,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还在读大学。 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呢?她总在夜里想,难道是她的一场梦吗?可是那些人的脸实在太过其清楚,一起经历的事她半点都忘不掉。 这不是一场梦。 她爬起来找到自己穿书那天看的小说,一切没有任何改变。书里男主的弟弟确实就是一笔带过,一次都没出现过。 她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半月,每一晚都被梦里齐悠白的眼神吓醒。 他说,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回来。 秦司自觉不能再这样下去,翻开手机,一条作者签售的信息就跳到了通知栏顶上。 大数据的力量——正是那本狗血文的作者,要在本市一个书店开签售会了。 时间就是后天。 秦司连忙爬起来买票。 敲门声也在这时响了起来,是外婆。她手里端着一碗馄饨,放到了她窗前小桌上。 “楼下阿姨听说你醒了,特意给你做的。” 秦司这才想起那个时髦阿姨,却怎么也记不起她的脸。她点了头,下床吃东西。 “出去走走?”阿婆问她。 秦司又愣愣地点头,自从回到家,她还没出去过,实际上是怕自己一出去就会发现一切是假的。 她不能再逃避了。 现在正是那颗巨大黄桷树落叶子的季节,前几天一直在下雨,空气还有些冷。阿婆走在她前面,秦司披着外衣跟着她下楼。 第157章 到了楼下,碰见几个熟人,秦司一一打了招呼,却像是上辈子的事。 “丝丝,现在没什么事了吧?唉!年纪轻轻的,不知道怎么碰上这种事。” “你少说些,人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唉!阿婆,来搓一搓麻将啊” 几人胡乱聊着,秦司脚下却被什么一拖,她向下望去,是一只狸花猫咬住了她的裤子。 “打牌去了,”阿婆道,“这是你曾姨家的猫,帮她送回去吧。” “曾姨?”秦司如当头棒喝,抱起了那只不断摇着尾巴的猫。 “不记得了?给你做馄饨那个。”阿婆浅浅白了她一眼,“去吧,她家新养了狗,去摸摸。” ......秦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拐进那间小店的。 一个再普通的不过的馄饨店,那颗总是飞着叶子的黄桷树就在她家旁边。 那块写着欢迎光临的红色门垫踩上去就会让里面的人知道她来了。 穿着浅色碎花裙的女人背对着她,正在那块板子上写着什么。 秦司却忽然不敢踏出脚步。 怀里的狸花猫喵喵叫了两声。 女人转过身来。 “丝丝?” 秦司对上那张脸,忽然间却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但她并没有跑开,而是抱着猫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那只猫似乎很是熟悉她,看见了主人也没有跑开,在她怀里拱个不停。 而一只白狗从女人旁边跑来,朝着她不断转着圈圈。 “你是谁。”青丝咬紧了牙关。 “怎么这么问?”老板娘挑挑眉,“你不会失忆了吧?” “齐悠白。”青丝念出这个名字,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 “他是你的谁?” 青丝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两人极为相似的脸,她死也不会忘记的脸。 眼前的人,就是曾蓝。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门前,将那块写着欢迎光临的喜庆门垫一脚踢飞。 身后传来落锁的声音。 秦司握紧了手掌。 她却只是面无表情走过她的身边,到了那收银的地方,不知道在柜子翻找什么。 刀?秦司想,应该不至于。 一根明显断过又被仔细补好的簪子出现在她掌心,青丝看得愣住。 “看来你没忘记。”曾蓝眼神神秘,慢慢把簪子递到她手里,“你知道我是谁的,对吗青丝。” 这是承认了。 “是他把我送回来的,是吗?”秦司握着簪子,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不,是你自己。”曾蓝笑道,揉了揉她的头,“但我这儿子也帮了不少忙。” 好,她的儿子。 青丝抬头,“你是怎么出来的?”又或者,她该问她是否是将自己送进去的主谋? “可不是我!”曾蓝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忙摆手否认道,“是把我送出来的人选中了你。” “你见过他了不是吗,丝丝?”曾蓝提及此人语气很是复杂,不知是爱是恨。 “我的师兄,你见过他的。” “被他骗得很惨吧。”她看出面前女孩的防备,转而去摸她怀中那只狸花的头。 秦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那本书是你写的?” “是我。”曾蓝倒是承认地很痛快。 等到秦司还想再问些什么,她却摆了摆手。 “我儿子对你很好吧?”曾蓝道,“你想救他吗?” 她却听出话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回去?”秦司眼神锐利,不由退后一步,“你想干什么?” “我要你,杀了你师父。”曾蓝似乎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念出来,安抚似的将人哄得坐了下来,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她也是被莫名抓进去的人,或者说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抓了太多人进去,就为了保持他自认为的平衡。可是丝丝,你说他难道从没想过,打破这一切平衡的是他自己?” “他是第一个人,是他自己打破了这个平衡。” “那里面不该有这个世界的人,但是就连他自己都忘了,他本来也不属于那个世界。” “我要你再进去一次,”曾蓝握住秦司的手,缓缓道“我要你杀了他。” “为什么是我?”虽然很不道德,秦司却问道,“那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救他?” “救他?”曾蓝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然后她拍拍面前这单纯女孩的手,“我要你去杀了你师父,至于救谁,得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青丝听懂了她的意思。 原来,那本小册子里的恨,恨的是陈丘生。 “要是我不愿意呢?”她道。 “不愿意也行,”曾蓝竟然如此说道,但她忽转话题道,“不过是还会有下一个人被抓进去,充当他平衡的筹码罢了。” “至于我可怜的儿子......”曾蓝顿了顿,“还有你的朋友,就说不定要被他怎么折磨了。毕竟在那个世界里,他简直是无敌的存在啊。” 青丝抓紧她的话,“你都这么说了,就算我进去了,我又要怎么杀了他?” “还有,要真的这么容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曾蓝却很满意她的反问似的,解释道因为她一旦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我算计了他太多,他也太恨我。” “我要是再进去一次,可能就真的死在里面了。” “但我的计划还是不错的,你可以试试,青丝。”她喊了她另一个名字,语气蛊惑。 “看你想不想,救什么人。” 青丝站起身,“我想一晚上,再......给你答案。” 她点头,给她开了门。 青丝浑浑噩噩的回到家,阿婆正好回家。 “怎么了?”她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我做了一个梦。”秦司实在混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事情都讲了出来。 “你确定那些人是真的?”阿婆脸色凝重,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烫啊。” “还是......想耍朋友了?” “阿婆!”秦司抱住她的手臂,“我没在开玩笑。” “那就去呗!”她随意道。 “要是,我再也回不来了呢?” “那我就去喊警察把你曾姨抓起来。”她玩笑着拍了拍孙女的头。 “想去就去,不然老念着,念到死。” “那你怎么办?”秦司眼眶酸涩,“我还要给你养老呢。” 阿婆却只是摆手,又摇了摇头。 “你婆我身体好得很,连着搓两天麻将都没事。” “去吧,丝丝。” 漆黑的夜幕,昏黄的灯盏,老人抱着秦司看她哭到睡着,这才连追带赶地把人撵到床上去。 她将门锁好,下了楼。 馄饨店的灯火还亮着。 第139章 曾蓝对青丝的决定毫不惊讶,只让她安心坐下,随即开始讲自己的计划。 因为不知道陈丘生到底是活了多久,他在那个世界的力量已经无从考量,似乎已经到了无可匹敌的地步。 “那他还要维持平衡做什么?”青丝道。 “因为他发现一旦有一方力量出现偏移,他就会莫名其妙地死去,”曾蓝道,“无论他力量有多强大。” “会不会,真的有法则?” 对外来者的驱赶。 “就算有,那第一个该死的也是他。”曾蓝摆摆手道。 青丝很认同她这句话。 “我要怎么做?”青丝问。 “搅乱所谓的法则,让法则杀了他,在他带着记忆回来前把属于他的魂魄送到原本的世界。” “原本的世界?”秦司疑惑,“那是哪里?” 曾蓝眉头一挑,“谁知道,或者是恐龙遍地跑的时候吧。” 秦司:...... “这才是对的事情,丝丝。否则还会有更多人被他抓到里面去的。” “这才是,正确的,维持法则的方法。” “你也看出来了,我可以看到你在里面发生的事情,所以我要重新把你送进去。” “靠什么?” 曾蓝笑,“梦。” “梦?” “今晚我会做个关于你的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秦司开始紧张起来,“那我要怎么扰乱法则?” 曾蓝笑容渐渐淡下来,“照他所说,景国的皇族,青伏一脉,还有一个异世的人。” 秦司听出她的意思,惊道,“你总不能让我拉着景国皇族或者所有青伏团灭,才能让法则杀了他吧?” “不,因为景国皇族之中,只有我那傻儿子才有这个力量。”曾蓝看向她,轻笑。 “而且,你可以选择杀了齐悠白就能成功。” “不可能!” “先别忙着拒绝,”曾蓝理解她的大反应,将人按下来,“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是异世人和景国皇族的儿子。” 第158章 “聪明。”曾蓝说,“所以你看,我给他留下这么大的祸端,他既要恨我,又要照顾好我的儿子不让他死了,我怎么敢回去呢?” 祸端,秦司想,这就是她对于这个儿子的全部概括。 “按你的意思,我把齐悠白带出来不是一样可以成功?”秦司说,“这也算扰乱吧?” “然后趁着法则杀了他,我再回去把他的灵魂踢走。” “这样不行吗?”秦司很认真。 “可以。”曾蓝眼神深沉,“但你要怎么把你师兄带出来呢?” 她这样说,仿佛这是一个极重的难题。 “他可不一定愿......” “靠你。”秦司却并未理解她的意思,反而微笑,“不然你本来打算把我丢在里面不管吗?”她看着师兄的母亲,一字一句道,“我怎么出来,齐悠白就怎么出来。”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直到曾蓝点头,接着她在一边的柜子里又掏着什么,最后拿出一面古朴的小镜子。 将东西递过去时她似乎有些肉疼,但还是放进了秦司手里。 “把你和你师兄的血滴上去,我接你们回来。” “那要怎么把他的灵魂踢走?”秦司执着道,“他一死,我怎么知道他的灵魂飞到了哪里?” “木镯子。”曾蓝说,“届时找到他身上那个最老的木镯子,他就在里面。你只须要出来的时候带着,然后把它交给我就行。” 女人笑道,“我来踢飞他。” 虽然青丝疑惑地问她那个木镯子不是她的吗,但曾蓝否认了。 “木镯是他当年教我们做的。” “而他身上那个,才是最开始的,他的容器。” “回去准备吧,丝丝。”曾蓝拍拍她的头,“还是你要再吃一碗馄饨壮壮胆子?” “可以。”秦司抬起手机,“我叫了阿婆一起来,她马上就到。” 曾蓝双手抱胸,但笑不语。 一切就这样敲定。 他们决定就在今晚行动,秦司再回去的第一时间就把自己买的作者签售会的票退了。 然后躺在床上开始等待。 等到睡意朦胧,她看见了一扇门。 一道白影正站在门前喊她的名字。 靠近了,秦司听见他在说什么。 别回来。 但晚了,秦司已经推开门。 天旋地转下,青丝重回那个世界。 好冷。 彻骨的冷。 她睁开眼,就好像自己重回当初那个冰室里,只是这里并没有齐悠白。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竟然毫无伤痕——明明当时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毫无痕迹?接着,她在自己全身上下掏了起来,那荷包不知被谁收走了,好险镜子就藏在她怀里,秦司拿出来,朝自己脖子一照。 不照不要紧,一照吓一跳。 她看见了她的脸,不是之前那张脸,而是属于秦司的,她真正的脸。 再一看身形,果然也是她自己的身体。 魂穿变身穿,好样的。 不等她细想,冰室的门被推动了。 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徐怀真。 二人目光对视,不等秦司解释,他已经将门关紧,接着对着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你是,青丝?”虽然面貌不尽相同,他却仍旧这样问,然后朝着她快速走来。 青丝僵硬地点点头 。 徐怀真伸手抱住了她。 “这是你原来的样子吗?”他声音竟然哽咽,手臂收得极紧。 原来的样子?秦司还没意识到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却在她耳边悄悄道,黎黎几人已将事情同他说了,叫他一定在须臾照顾好她。 “我在须臾吗?” “是,”徐怀真慢慢放开了她,“一年前,你被陈道人从孤山镇带回来,送到了须臾。” “你气息全无,所有人都觉得你......我也以为。” 一年过去,这少年似乎又长开些,却仍旧嘴硬道,“我一直守着你。” “谢谢。”青丝主动抱了抱他,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你真的很好,徐怀真。” “我当然很好。”或许是没想到她会这样抱着自己,珍珍师弟忽然觉得一阵心酸。“我就知道你没死。” “你是怎么回来的?”他问,或许觉得这问题不好,索性又说让她不要回答了。 “珍珍,我问你一个问题。”她舔舔嘴唇还没来得及说,徐怀真却已经知道她想要问什么。 “你想问齐悠白在哪里,是吗?” “是。” 徐怀真看着她,似乎很是犹豫,但还是告诉了她。“他死了。” 不可能。 “一年前他在孤山镇同青伏作战的时候就死了,然后陈道人放了一把火,把青伏全烧了。” 这更不可能。 “......其他人呢?” “其或许都在守墟待着,但不知你师父在不在。”徐怀真道,“但他说,你一醒来就要告诉他。” “别说。” 想来陈道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使得黎黎几人不再反抗,又把齐悠白藏在了哪里。 “我不会说的。”徐怀真垂眼,轻轻问道,“我知道,你想去找你师兄是吗?” “可他死了。” “不可能。”青丝坚定无比。 “......我带你出去。”徐怀真妥协了,他本来就是一直站在她这边的。 “谢谢你。” 话音一落,他身上那件金色的披风随即罩住了她,青丝僵硬的手脚顿时活过来。 他带她走的一条小道。 离开了冰室,她意欲将他的披风还给他。 “拿着吧,”徐怀真坚持,“我就不陪你去了,晚上带着这个暖和些。” 见她真的转身要走,徐怀正还是没忍住问喊他。 “喂,你还会回来吗?” 青丝朝他笑笑,挥了挥手。 换了个身体,她到不用怎么遮掩着行事,只是原来的术法——她试了一试,棠花枝果然召不出来了。 这就难办了,她竟然忘了问曾蓝。 但她要去哪里找齐悠白,又将他带走呢? 青丝走在下山的路上,看周边草木,好像重回自己第一天在小女孩身体里捡拾野菜的日子......原本已经过了这么久吗?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山脚,甚至还没来得急歇口气,几个行踪诡异的蒙面人已自后而来,不费吹灰之力把她打昏,装进了麻布口袋之中中。 青丝是被说话声吵醒的,那人劈在她后颈的力道不轻,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 她是......在哪? 不知情况也不敢奋力挣扎,只好静观其变。 “醒了?”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齐珏?” 那口袋终于被解开,她听见他假意斥责他身边的侍卫,怎么就这样将人掳来,实在太无礼。 青丝:“......” “师兄在你这里?”好在她脑子终于灵光,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齐珏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变化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道,“跟我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齐珏倒肯让她和自己坐一辆马车,但想必也是为了弟弟才这样忍耐着。 青丝却环顾着四周,“我师父呢?” “那老匹夫,”齐珏闻言怒极反笑,猛地一砸小桌,“他倒是只敢将半死不活的弟子送回来,问他做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须臾?”她仍不放心,于是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会,想去接我?” 齐珏果然看向她,确有几分皇帝的威严。 “梦。”他盯着这个“面目全非”的旧人,扯起嘴角,“一个女人,告诉我必须要去找你。” 不然他那弟弟就再也醒不过来。 原来是曾蓝。青丝不由略略放宽心,看来她还是挺靠谱。 于是青丝和他说了齐悠白遭遇,阐明陈道人所做的一切。但她故意没说关于自己和曾蓝的事,却见他神色诡异问,你不是见过她了吗? 谁?青丝道。 母亲。齐珏面无表情,念出这个称呼。 他果然知道。青丝于是点头,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直言自己要带齐悠白走,否则谁也斗不过陈道人。 齐珏倒是难得的沉默了,半晌低低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青丝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见到齐悠白。 却没曾想是在一个墓里。 这竟然是曾蓝的墓。 然而棺中无人,这注定只是个空墓。 齐悠白就躺在离他母亲不远的一处冰棺之中。 “需要怎么做?”齐珏问,他并未带多余的人过来,其中只他们二人。 “血。”青丝不由伸手,又是一阵冰冷。 齐珏退后几步,摸到机关,几根凭空而现的冰丝瞬间拖住冰棺,随即缓缓将盖子抬开。 青丝上前去,几乎是瞬间就握住了那双手。 第159章 冰得太像个死人,她这样想,眼泪又要流下。 她又掏出镜子,先是咬破自己的指尖滴上去,接着又抬起那双手,流着泪将他冰冷的指尖咬破,任二人血液在镜中交融。 但是......为什么毫无变化? 她怔怔盯着那枚小镜,直到齐珏走上前来将她唤醒。 “不行吗?” 怎么会不行? 她仔细搜刮着曾蓝说过的话,发现自己漏了一句忘记听——你怎么知道你师兄愿意和你回来呢?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等一下。”青丝咽了口口水让自己冷静下来,捧起师兄冰雕似的手。 她握着这手贴至自己面颊之上。 凉得透骨,但至少是真实的触感。 “麻烦陛下让我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齐珏拧着眉,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眼前姑娘转头朝他一拜。 看到她的神情,齐珏什么也不再说了。 看他走了出去,青丝这才放心的哭出一点细微声响。这里太冰了,连着流下的眼泪都要结成冰霜似的。 她握着齐悠白的手,躺到这冰棺之中。 “对不起。”她贴近师兄耳侧,抽噎着抱紧了他僵硬的身体。 没见到他之前,青丝或许还能麻痹自己只是为了救朋友而来,毕竟他一直对自己这么好这么好。 她随手送的东西他贴身戴着,却从来不和她说。 答应送她回家,他也做到了。 直到真的看见他躺在这里了无生息,青丝才在这彻骨的寒冻里看清自己的心。或许每个人对于喜欢和爱的定义不同,而在她这里,喜欢不是热烈追寻,不是抵死地亲吻和露骨的情话。 她贴近他冰凉的颈。 ......是即使心怀不安也会下意识地依赖,是她想着他他就会出现,是他一直叫她的名字。 “齐悠白,我不叫青丝。” “等你醒过来,我再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 “......师兄。”即使只说了这样几句话,青丝却莫名觉得羞涩,果然还是不习惯叫他的名字。 “师兄,”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缓缓将脸抬了起来。 青丝看向他紧闭的双眼。 “你愿意和我回去吗?” “不愿意的话就起来拒绝我。” “好,”青丝忽然笑出来,在他面颊处落下一个吻,“当你答应了。” 她又拿出那个镜子,却见上面的血似乎已经被吸了进去,一点痕迹也不再有。青丝愣了愣,抬手就朝自己手指咬去。 她的手腕却被一阵冰凉环扣。 青丝决定之后再也不吐槽什么男女主分离之际被眼泪唤醒的狗血剧情了。 这分明是,天赐的奇 迹。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身下之人睁开眼,睫上犹带着半融的霜雪。他艰难地张开口,眼中温柔似要将满室冰霜就这样融化。 她再难掩心潮涌动。 第140章 “不冷吗?”他声音仍旧嘶哑,却比之前料事如神的师兄多出一点难言的可爱。他气力尚未恢复,只能紧紧握着失而复得师妹的手,看她在自己身上痛哭流涕,把冰都融去不少。 青丝一把鼻涕一把泪,“你真行,叫你醒还真醒了。” 齐师兄看她哭得抽噎难受,抬手轻拍了拍师妹的背。他就这样注视着她,不怎么说话,眼神却将一切说尽。 青丝忽而想起正事,“你得和我一起走才行。” 齐悠白看她忽正气凛然,又抓耳挠腮贴递到他脸前,认真道,“我要你跟我一起走。” “你愿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 但齐悠白只是笑着看她并不说话,倒让青丝以为自己是自作多情说这一遭。虽然她自认为感觉从不会出错——但万一出错了呢? 直到那张脸放大在眼前,二人鼻尖对着鼻尖,他温凉的呼吸落到她唇角。 一个安抚的吻。 他道,“带我走吧。” “只是其他人......”青丝难免多想,要是陈道人发现他们二人消失,黎黎几人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兄长会安排的。” 青丝点了点头。 血液混合的瞬间,青丝同齐悠白握紧了手。接着她又主动将人紧紧抱着,生怕一会儿产生什么差错。 “别怕。”他如往常般轻轻抚过师妹发顶,只觉心中已经被什么填满。 “到了那边,我要你将一切告诉我。”青丝贴近他耳侧,只道是不知他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她犹豫二三,终于还是爆红这脸轻咬住这人耳垂以作威胁,“届时最好从实招来!” ...... 正疑惑他怎么不回答,偏了头却见齐珏不知什么时候进来。 她顿时将头猛埋下。 二人周身已开始环绕着青色光影,似乎下一刻就要消散在原地。 “兄长,”齐悠白抱紧埋得像个鹌鹑的师妹,若有所指,“麻烦了。” 齐珏的回答消失在耳边。 青丝睁开眼一看,自己已经回到自己那张无比少女的大床上,头顶年代久远的熊猫大灯正和她四目相对。 转头,丑萌丑萌的黑猫抱枕正被一个人枕在头下。 她的心顿时落下来。 “......师兄?”她摇了摇这人,又有些脸红地直起腰坐了起来。 齐悠白这才睁眼。 师妹正满脸不自在地游移着目光,在他握紧她的手后才终于敢正视他。 “欢迎、欢迎你来!”青丝舔了舔嘴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然出现在自己家的古装大师兄,只好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我家有点乱哈——” 青丝被一股力拉了下去,他温热的气息拂到她面上,她不禁脸更红了。 腰间缠上一只手。 眼看二人呼吸愈缠愈紧,青丝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却听得此人贴着她颊侧问道,“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秦司。” 她才不觉得遗憾! “你可以继续叫我青丝。”秦司道,“我也听习惯了,反正小名也是丝丝。” “丝丝。”他亲了亲师妹的脸,“丝、丝——” 为什么这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这么暧昧啊啊啊! 青丝爆红着脸迎来了敲门声。 好在阿婆一直没有胡乱开门的习惯。 —— 谁知外边站着的却是曾蓝。 她的眼神自秦司脸上滑过,,落到那个和自己七分相似的青年身上,轻笑了一声。 “快出来吃吧,馄饨快冷了。” “阿婆呢?”秦司问道,给齐悠白递过一个勺,只觉得二人之间情况微妙,实在需要她说几句话热热场子。 “打牌去了。”曾蓝摆摆手。 除了最开始那一眼,她再未将目光放到那青年身上,只问青丝道,“木镯子怎样?” 青丝:......忘了。 “师父从未摘下。”齐悠白却将话头接过,他看向青丝,“除了最开始送你的那个,还有一个一直被他带在身上。” 他说着,自手腕上褪下木镯。 正是当时陈丘生给青丝那个。 “这是你当时留下的。” 曾蓝沉默着,良久才点点头。 “想来今晚就可以回去找到,你们先休息着等等。” 而青丝已逐渐明白两个世界的时间换算,于是应了下来。 等曾蓝离开,她才挽过师兄的手,小心翼翼问他难过不难过。 他却摇了摇头。 “她那时并不愿意生下我,只是当时被陈道人戏弄罢了。” “但看到她在此过得好,也觉得很好。” 齐师兄早就不再为这些事情感到难过,对于母亲,或许齐珏会更想念。 “丝丝,”齐悠白认真道,“感谢你让我见到她。” 青丝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好,那就等到一切结束了,你全说给我听。” “现在不问了吗?” “不问了!困死我了!”青丝将人拽着盖上被子,将尚愣着的师兄牢牢抱住。 “睡觉!” “丝丝......” “睡觉!” “等会儿,”青丝突然将人松开,拍了拍师兄的肩膀。 她笑得灿烂,“外袍脱了再睡,不然总硌得慌。” 青丝女士如愿窝进温暖的怀抱,瞬间就睡过去了。 等到她一觉醒来却被告知齐悠白已独自返回寻找木镯时,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他倒确实喜欢你。”曾蓝摇摇头。 “骗子。”青丝咬牙切齿,一时把眼泪全吞了。 “送我过去,”她抱住曾蓝手臂,“否则我让阿婆报警抓你。” 曾蓝:...... 好在青丝回来得很是时候,齐悠白正拿着木镯从陈道人的小房子里出来。 黎黎几人也站在门外。 “师姐!”青丝一声叫喊,几人的目光瞬间转移。 第160章 “青丝。”黎黎抱住她,拍拍师妹的头,“长大了。” 确实比之前长高不少,脸也变了。 几人知道真相,已经做好小师妹“面目全非”的准备,却被她一声高呼唤醒。 什么嘛,明明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师兄!”青丝眨了眨眼睛,眼中有些酸涩。 薛凉月朝她一笑,青丝已经做好他说些歹毒话的准备,却被一声师妹喊得眼含热泪。 “长高不少。”沈阔拍拍师妹的肩膀,语气很是骄傲,他瞄了一眼大师兄。 “竟然真让你得偿所愿了。” 青丝:...... “一切都好,”黎黎擦着师妹脸颊上的泪水,“还会回来吗?” 青丝不知怎么回答,手却被人牵住。 齐悠白点头,“会回来的。” 青丝这才使劲抹了一把眼泪,“会回来的!” 黎黎目光柔和看着师妹,“还有一人,他让我把东西交给你。” 青丝看着那本封面花哨无比,写着《霸道师兄爱上的我》的奇书咬紧了牙齿。 徐!怀!真! 须臾山上许多树发了新芽,金衣少年握着弯刀坐在柳树下睡觉。 不知梦到什么,他笑出了声。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