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表妹上位记》 第1章 [古装迷情] 《心机表妹上位记》作者:梦日泉【完结】 简介: 楚洵初见阮蓁时,是在国公府老太君的房里,彼时她素钗布裙,身形纤弱地仿佛风一吹就倒,叫他表哥时更是怯懦地连头也不敢抬,十分上不得台面。 后来,不时听说关于阮蓁的事,不是被谁欺负了,就是被谁冤枉了,却从不见她敢反抗,楚洵恨其不争,偶尔也出手相助,但更多时候是冷眼旁观。 花灯节那日,国公府家眷乘画舫赏秦淮夜景,怎料阮蓁被人推下河,眼瞅着有一登徒子跳河往她游去,楚洵眉头越拧越紧,终究还是先一步跳入河中将阮蓁救起。 因有了肌肤之亲,少不得成了一桩婚事,只是楚洵却并不见喜色,揭开喜帕之时,他对新娘子道,“你我成婚本是权宜之计,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我就做一对表面夫妻,等过几年这事情淡了,我们便和离,到时候婚嫁自便。” 阮蓁当时并未应答,只任由眼角泪珠无声落下,端的是一幅楚楚可怜之态,可当楚洵背过身去,她唇角立马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 为了走到你面前,每一次相遇我都提前设计了无数的场景,每一次微笑我对着铜镜做了上百次,我如此费尽心机,可不是为了当一个名不副实的世子夫人。 我要走进你心里,我要做国公府的女主人,我要叫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对我俯首称臣。 . 起初,察觉到阮蓁对他有爱意,楚洵是很厌烦的,但又怜她孤苦,并不愿伤她,只处处躲着。 但她似乎不大聪明,意识不到他的不喜,依旧频频出现在他的眼前,还总让他看到痴恋的一面。 为此,他倍感压力。 后来,因阮蓁落水,他救下她,娶她也是迫于形势,当时就同她说好,过几年风头一过便和离。 她虽伤心,却也应下。 自此,人前他们是夫妻,人后仍旧是兄妹,只她总还是情不自禁,展露她的心迹。 对此,楚洵早已习以为常,并无多大不适。 再到后来,皇帝欲赐婚平妻,他怕女子伤心,自是极力拒绝,甚至为此惹怒天子。 不想回到家中,女子却是主动呈上和离书。 自打认识以来,这个女子对他可谓是极尽痴缠,却为何轻言放弃? 女子哭哭啼啼道:“表哥待我恩重如山,我怎忍心表哥为我受皇上责难。” 说罢,女子扔下和离书,哭着离开了国公府。 他心中钝痛,半晌,追出去,却撞见她与太子卿卿我我。 那奸夫问她,“你痴恋他多年,会不会不舍?” 女子的回答刻薄得他不敢认,“他那个人,是块捂不热的冷玉,我怎会喜欢她?” “我从前处心积虑嫁他,也不过是为了他的权势。”“而今,我有殿下,又如何会不舍?” 楚洵当时没说什么,甚至还笑得出来。 只没多久,太子便被派去了边关作战。 而太子刚定下亲的未婚妻,则莫名落崖而亡,所有人都说那没有根基的太子妃,成了皇子斗争的牺牲品。 与此同时,金陵甜水巷的一座宅子里,有人被迫承受男人的怒火,夜夜到天明。 #招惹了就想跑,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跑了?无妨!夺回来便是!# 双c,1v1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甜文 高岭之花 先后爱 主角:阮蓁 楚洵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撩了高岭之花后我死遁了 立意:坚韧不拔 第1章 秦淮河上,几个文人墨客正在画舫上饮酒取乐、吟诗作画,这当中尤以一人最为打眼。 只见他青玉冠绛紫袍,面如冷玉身姿若松,正捏着广袖挥毫作画,神情专注得仿若已置身于他笔下的《春山烟雨图》。 周遭簇拥了几个儒生打扮的男子,端着高脚酒杯,一面饮酒,一面品评他的画作,虽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从他们的目光来看,却无一不是赞赏与钦佩。 忽地,一青衫男子冲作画的男子道:“文仲,那不是你家表妹?她这是在干嘛?” 紫袍男子闻若未闻,依旧神色专注地往画卷的右下提诗。 青衫男子讨了个没趣,便与紫袍男子的贴身小厮道:“你家公子可真不懂怜香惜玉,也难怪如今还是个孤家寡人。” 那小厮恭敬地打了个拱道:“我家世子爷表妹众多,却哪里顾得过来?” 楚家是勋贵世家,在金陵城有着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拐弯抹角的亲戚一大堆,能唤楚洵一声表哥的不可细数。 不只是楚洵,连长生也未曾在意,可当他眼尾余光不经意一瞥,瞧着阮家表小姐正目光茫然,神色凄婉地,一步一步走向河面,登时就吓得跳了起来,“世子爷。” 长生拉楚洵的衣袖,致使楚洵执笔的手一抖,一滴黑墨滴在了它本不该出现的位置,污浊了原本游龙走凤的笔迹,楚洵蹙眉转眸,看向长生的眸光冷若冰刃,直叫长生打了一个寒颤。 可长生哪里顾得上这些,如今可是人命关天,忙急声道:“世子爷,阮小姐要跳河。” 一面抬起胳膊指向斜对角的河堤。 楚洵顺着望过去,便瞧见阮蓁距离河面只有几步之遥,本就冷肃的面色顿时阴沉如水,“船家,靠岸。” 可这船家并不着急吩咐下去,还自以为是地出谋划策,“公子别急,这位姑娘只怕不是真想寻死,只不过是想要逼迫公子就范罢了,这样的女子,老夫见得多了,公子若是妥协了第一回,必然再有第二回。” 楚洵面冷如霜,不带任何情绪地道:“按我说的做便是。” 船家便也只得吩咐下去,以最快的船速往岸边靠近。 船家的话,吸引了众多文士的目光,顿时打量起阮蓁来。 虽只着一只素钗,一身布裙,却难掩清绝的容颜,是个清丽无双的佳人,男人天生就对美人儿狠不下心来,更何况是这般弱柳扶风的弱美人儿? 有那多喝了几杯的,当即就怜惜起来,“文仲,如此佳人,何故要委屈了人家?” 另有人回话,“怎就是委屈了她,依我看,定然是此女贪恋富贵,不甘心做一个外室,这才在文仲面前寻死觅活,此等女子狡诈如狐,文仲不理会她是对的。” 众所周知楚洵不曾娶妻纳妾,若是有妇人,那定然只能是外室。 先前那人又道:“如此佳人,便是心思多一些又何妨?若是换做我,可舍不得这样 的美人儿伤心。” 后头那人还待再分说,楚洵眸光淡淡一扫,两人纷纷闭嘴。 这两人也是仕林中人,虽说如今混得不如何,但难保将来是个什么光景,兰衍便笑着打圆场,“祝兄,陈兄,你们都误会了,这不是文仲的外室,这是文仲的表妹。” 表妹啊,表妹好啊,中表联姻,亲上加亲。 一时间,众人看楚洵的眼光更加意味深长,却碍于楚洵的威势,并不敢再言明,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打眉眼官司,全皆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洵,一副好看戏的模样。 兰衍见似乎越描越黑,又要开口解释,楚洵冷冷一个眼刀甩过来,他也只得悻悻闭嘴。 不过,正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那位姑娘要跳了。” 兰衍望过去,便看见阮蓁已站在了河堤最边缘,河风将她发丝吹至眉眼间,却也挡不住她清凌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湍急的河流,面上隐有惧意,可脚步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似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兰衍顿时凝神屏息,大气不敢出一声。 不只是兰衍,长生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只她环顾一圈,却没见着个侍女,整个船上全都是爷们,阮小姐这寻死得还真不是时候。 此刻船上,不论是文士还是小厮,兀自都有些心猿意马,这若是与佳人有了肌肤之亲,少不得就成了一桩好事,然他们纵有色心也没那个色胆,再如何这也是楚少卿的表妹,哪里是他们可以沾染的。 大家都齐齐又将目光投向了楚洵,等着他去英雄救美。 遂就发现不知何时,楚洵已行至窗边,双手按在窗沿上,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发白,一张脸冷得如山巅冻雪,周生散发出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气场,叫人望而生畏。 莲清买了胭脂回来,不见阮蓁,问询过车夫,便放下胭脂寻过来,哪想到竟然瞧见自家小姐要跳河,吓得她腿都软了,忙不择路地跑过来,好歹算是将人给拦住了。 从背后抱着阮蓁,莲清不住地喘着粗气,“小姐,你为何要跳河?” 阮蓁转过身来,平静地问,“谁说我要跳河?” 面色倒是如常,可方才莲清瞧得分明,自家小姐只要再往前一步便会落水,“那小姐你告诉我,方才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2章 能是做什么呢? 这说来话就长了。 三天前,江州来信,他爹在信中言明,给她物色了一户人家,只等她过年回去江州时看一眼,便可将婚事定下。 那户人家,说起来还比阮家门第高,是她爹上峰的嫡三子,生得倒也是一表人才,才学而言也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品行也十分的靠得住。 但他是个瘸子。 按照大梁律令,残疾者不能入朝为官,终身只能依靠家族庇佑。他连自己都尚且顾不上,如何庇佑她这个妻子? 早年间,阮蓁外祖涉及党争被斩首,舅父一家流放途中被仇家杀,母亲悲愤欲绝再加上遭了父亲的嫌弃,一条白绫也跟着去了,她作为有林家血脉的女儿,父亲本是要溺死她的,还是她祖母拦了下来,做主将她送到了庄子上避祸。 她初初去到庄子上,连庄子上的管事妈妈都欺负她,当着她的面就骂她是丧门星。父亲不肯继续供她读书,好在祖母偷偷接济她,才让她跟着一个乡绅的女儿一起读书。后来祖母过世后,她无力负担束脩,便想着向一位表舅舅求助,那位表舅舅县丞的官职,还是当初她外祖帮他谋的,结果她求上门去,人却称病不见。其他那些曾受过她外祖和娘亲恩惠的故旧,也没有一个对她伸以援手,有的还反过来看她笑话。 那几年可真是苦啊,暗无天日,如坠深渊,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 她在庄子上一待便是五年,直到前年,他爹才将她接回了江州通判府。 回到江州的第一天,阮蓁便暗暗发誓,她再也不要回到从前那样任人欺凌的日子。 她要权,她要势,她要往上爬,她要不择手段求上位,她要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付出代价,她要将从前所受的屈辱一一讨回,她要叫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对她俯首称臣。 后来,表姨母回江州祭祖,阮蓁得知她有个惊才绝艳的表哥,含着英国公府的金汤匙出身,十六岁便三元及第,二十岁就官至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年纪轻轻便走完了旁人一辈子要走的仕途。 也只有这等人物,才堪配成为她的丈夫。 于是,她使了些手段让姨母将她带来了国公府,从那个时候起,楚洵便成了她阮蓁势在必得的猎物。 原本是想着近水楼台,日久生情,怎料她爹横插一脚,说什么等她过年回江州便要将婚事定下。眼下只剩下不到半载,只怕徐徐图之是行不通了,少不得要剑走偏锋。 不过,今日倒也不是为了攻克楚洵,而是为了传递一个信息——她不满意谢家的婚事,不满到甚至要跳河,今日闹着这一出,难免会传到姨母耳里去,姨母便是想要高高挂起,怕是也不能够了。 她也不想如此逼迫对她有恩的姨母,可姨母听到这桩婚事时,也只是略表遗憾,根本没有为她做主的意思,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是她不曾想到,今日一行竟然有个意外之喜——楚洵竟是君子。 虽则方才她从未正眼去看楚洵,可眼尾余光却是瞧见画舫在靠近,以及船上夹杂着慌张的喧哗,还有最末她转身时那不经意的一瞥,河风扬起他鬓边的发丝,露出个冷玉般的面庞来,分明是冷峻不羁的,可他踩在窗沿上的一只皂靴,却露了他的底——他有打算下水救人。 阮蓁着实没想到,楚洵瞧着冷心冷肺,可事关她的性命,他竟真敢下水救人。 他不会不知道下水救她会是个什么后果。要么娶她,要么纳她,要么凭着楚家的权势,让她永远消失在金陵。 但不论哪一种,对楚洵而言都不是好事,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救她,可不是个君子? 君子好啊,是君子,那便可以欺之以方。 第2章 回到国公府后,阮蓁一直在等姨母或者楚洵的反应。照理说,得知她为着不嫁谢三郎如此寻死觅活,便是不出手相帮,也合该关心几句才是,哪想到这一连过了好几日,也不曾过问一句话。 又过了两日,连莲清都觉出不对劲来,“国公夫人这都多久没找小姐去说话了?”她掰着指头数了数,数到后来鼻子一酸,“得有七八日了吧?似是从得知老爷要将小姐许配给谢三郎后,国公夫人便不再见小姐了。” 这明显是不想多管闲事。 言毕,她又建议道:“奴婢新做了几罐子桂花蜜,小姐可要明日去给国公夫人请安,正好可以带上,顺道和夫人说清楚,这事儿不会叫夫人为难,叫她不要多心才是。” 在莲清看来,老爷为了讨好上峰将小姐嫁给个瘸子固然是可恶,可这人若是名声在外的谢三郎,倒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阮蓁却是摇了摇头,“且过几日再说吧。” 如今姨母明显不想见她,她贸然前去,只会更加惹嫌。 不过,重阳节前夕,姨母还是便人来传了话,言及开宝寺重阳节有狮子会,叫她一道去开宝寺的庄子上住几日。 阮蓁怀着期待欣然前往,不想等她去到正门,看见为楚洵坐在高头大马上,这简直是如有神助。 然而,叫人沮丧的是,连玉枝也在此行的队伍中。 大青山脚,大树参天,小溪流淌,行至一宝塔处,往前走一段才是山寺禅门,往右是去国公府的庄子。 楚洵往寺庙去,阮蓁打算跟随姨母先去庄子上安置,但姨母却劝她,“开宝寺后山,有一大片金桂,你带上丫鬟自去逛逛吧。记得回来时,给我折上几枝插瓶。” 正中她的下怀,阮蓁没有再坚持,待与沈氏分开,她先是安排莲清回去收拾屋子,后来又借口出汗,打发玲珑回去取帕子。她对楚洵的心思,并未告知贴身的丫鬟,这等要紧的事儿,除了自己,她谁也信不过。 只玲珑才一转身,阮蓁便开始不远不近地跟着楚洵,跟着他一路进了山门,又直接从半山腰往后山走去,终点是一大片桂花林。 想起姨母的嘱托,也是叫她去桂花林, 阮蓁心中不免一动,姨母难道另有深意?不然为何楚洵也出现在此处? 怀揣着疑问,阮蓁钻入了隔着一条小道的桂花林。 她眸光落在枝头的桂花上,任谁看她也是在专心致志地赏花,然她的足迹却悄然靠近林子深处的那个凉亭,以及凉亭中正在挥毫作画的男子。 面若玉山之将崩,身似孤高之崖松,紫金玉冠玄夜袍,通身一股子金器玉石堆里养出来的矜贵气,这等风华气度,除却楚家的金麟儿楚洵,整个世间只怕找不出第二个来。 阮蓁拨开挡在眼前的枝桠,正打算往凉亭去,却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表哥。” 阮蓁转眸望去,却是满头珠翠的连玉枝。楚家正经的表小姐,楚洵姑母的女儿,如今同她一样客居在楚家。 连玉枝对楚洵的爱慕从不遮掩,一如她此刻大胆横送的秋波,只她那媚眼却是抛给了瞎子看,回应她的只有楚洵那紧绷的冷脸,以及微微抿起的薄唇。 但阮蓁显然是低估了连玉枝的厚脸皮。 见楚洵为躲他,直接撂下画笔,拔座而起,转身就走,擦肩而过时连玉枝急忙抓住了楚洵的衣袖,“表哥,你能不能帮我画一副画像?” 楚洵堪堪顿住,凌厉的眸光扫向攥紧他衣袖的手指。 连玉枝只觉得指尖一凉,忙松手站好,楚洵这才抬了抬下巴,冷声道:“你要作画,去找画师,找我做甚?” 连玉枝道:“谁人不知表哥画技精湛,还是周大家唯一的入室弟子,外头那些画师哪里能和表哥比?” 楚洵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口吻平淡道:“我还约了人,实不得空,你莫要胡闹。” 连玉枝瞥了一眼长生正在卷起的画纸,那是一副桂雨图,分明才起了个头,可见有的是空闲,所谓不得空不过借口罢了,遂抬了抬下巴,娇横道:“表哥若是不应我,我便去和外祖母说,说表哥你尽知道欺负我。” 连玉枝的外祖母,正是楚洵的祖母。 楚洵淡淡瞥了连玉枝一眼,眼里隐有暗色,却到底没说甚么,只无奈地点头,然余光瞥见连玉枝低头那一抹娇羞时,不悦地蹙了蹙眉。 收回目光时,忽瞥见阮蓁,眉目又重新舒展开来,他朝阮蓁招手, “蓁表妹,你过来。” 早在楚洵站起来后,阮蓁便背过了身去,很是认真地采花,闻言愣愣转身,一脸的无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表哥,你找我?” 楚洵点点头。 阮蓁乖顺走过去,低着头朝楚洵服了服身,算是见过礼了。 楚洵道:“玉枝想要画像,既然蓁表妹也在,都是自家表妹,我也不好厚此薄彼。” 几乎是刹那间,阮蓁便明白了楚洵的目的,他要避嫌,若只是单独给连玉枝画,难免有私相授受的嫌疑,而若是给两个表妹都有作画,旁人只会赞一句楚世子友爱姊妹。 能得一副楚洵的丹青,阮蓁求之不得,抬起眸子正要应下,却对上一道暗含警告的目光。 第3章 这连玉枝是老夫人亲外孙女,而她不过是楚洵表姨母的女儿,说是国公府的表小姐,但其实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穷亲戚,哪有和正经小姐打擂台的道理? 阮蓁低眉顺眼道:“表哥,我还要去求平安符,便不麻烦表哥了。” 连玉枝为她的识趣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 怎料楚洵却十分坚持,“长生,你去帮表小姐求平安符。” 既然楚洵把她的话堵死了,阮蓁也只能是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她也知道连玉枝定然不满意这个结果,因而都不敢抬头去看她,只拘谨地坐在吴王靠上,将手交握于膝上,垂眸盯着手背瞧,看起来甚是局促。 倒是连玉枝,眼珠子就没离开过楚洵,看着看着就发现不对劲来,这表哥怎么是画的双人合像,气得她小脸皱成一团,“表哥,你就不能单独为我作一副画?” 尽管今日连玉枝上了个大妆,满头的钗环也尽是贵重的,但即便如此,也只能说是富贵逼人,和美人是不大沾边的。 反观一旁的阮蓁,面若冷梅,气若娇兰,虽着布衣,却难掩绝色。 两人出现在同一副画中,难免叫她相形见绌。 可楚洵却并不应声,只道沉声道:“别动,好生坐着。” 连玉枝扁扁嘴,却如坐针毡,表哥的画多会被外头的人传阅,若这幅画不慎传出去,自己被一个小官之女压了颜色不说,阮蓁还可踩着自己扬名,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可不作这赔本的买卖,遂捂着肚子站起来,“表哥,我似是吃坏了肚子,今日这画且先欠着。” 方才阮蓁一直低着头,并未察觉这其中的交锋,还暗忖这连玉枝好端端的怎就闹肚子,这国公府的伙食向来是十分干净的,直到他看见石桌上那副双人画像,以及楚洵撂下毫笔时那成竹在胸的微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试探地道:“表哥,还作画吗?” 果然楚洵道:“我还有事,表妹自便。” 被她猜中了。 原本以为他是想利用她避嫌,不成想他压根就没想过给她们作画,只不过稍稍利用了女子的嫉妒心,便将连玉枝拿捏住了。 如此智多近妖,那么她的那些心思,在他眼里是否是无所遁形? 阮蓁心中微漾,面上却不显,微微一颔首,弱声道:“表哥,那我先去了。” 当阮蓁的身影消失不见,一个风流俊逸的青衫男子,骑着一头白狮从林子深处走来,望着阮蓁去时的小道,不由得摇了摇头,“文仲,这便是你要硬塞给我的表妹?” 兰衍那一日目睹了阮蓁欲跳河的事儿,便多嘴问了一句这位小姐的事,方知她是因为家中父亲要将她嫁给一个瘸子,这才想不开要跳河,当时他便叹道:“如此佳人,若是生在好一点的人家,只怕是配王孙公子也使得,何至于嫁给一个瘸子?” 本也不过随意一叹,哪想到文仲却当了真,没几日便来寻自己,要让他娶了这个表妹,以杜绝她那门不合时宜的婚事。 兰衍因着风流太过的缘故,婚事一直也不大顺畅,家中长辈也催得紧,便勉为其难答应先相看相看。 哪想竟是个不中用的,怕连玉枝怕成这样,如何上得了台面? “你这表妹,性子太懦弱,可当不起我兰家的宗妇,依我看不如我纳回去做个妾,如何?” 兰衍乃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爷,安国公府与英国公府世代交好,都是大梁甚为显赫的勋贵世家,兰衍若是纳妾,那也定然是小官家的女儿,阮蓁的父亲不过是区区江州通判,当他的妻实在太过高攀,做妾正合适。 楚洵从驯兽狮手中接过缰绳,一个跨步骑坐在一头雄狮上,山风将他绞金卍字纹玄袍吹得猎猎作响,越发衬得他身姿道骨仙风,似个未出世的仙人。 闻言,他微微侧身,只冷冷扫了兰衍一眼,便叫兰衍笑容凝固,举手投降,“得,我错了,你表妹怎会做妾?” “那我不娶了,成吗?” 楚洵抬起倨傲不羁的下巴,冷冷道:“我家表妹花容月貌,性子柔顺,又是官家小姐,配得上世间任何男子,怎地你还嫌弃上了?” 有这么护短的吗? 这是一句不提她那等同于无的家世,以及软弱可欺的脾性,简直就是空口白牙颠倒黑白,兰衍磨了磨牙道:“你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你喜欢,你怎不自己娶,何故要来祸害我?左右你不也是不曾娶妻?” 第3章 也不知哪句话触碰了他的逆鳞,楚洵面色霎时一沉,阴恻恻的眼刀甩过去,凌厉的目光落在兰衍的面上,冰凉地停住片刻,却到底没说什么。 转过身,他掣着缰绳往山下的驯狮场去。 等兰衍回过神来,雄狮已驮着楚洵走出去好远,赶忙挥鞭跟上,“好端端的,你发什么脾气,我哪一句话说错了不成,你是还未成亲啊,男未婚女未嫁,你又没有心上人,中表联姻亲上加亲有何不可?” 可回答他的,依旧是无声的沉默,甚至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又拉远了。 兰衍扶额,当真不知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他原也是个有脾性的人,本该掉头就走,奈何明日重阳节,开宝寺一年一度的狮子会,这狮子 是由楚家庄子上的驯狮场提供,届时高僧坐镇,香客云集,他有心在会上耍耍威风,不得不热脸去贴冷屁股,“文仲,你等等我,明日法会的议程,你还得帮我过一遍才是......” 却说与此同时,沈氏也正念叨着楚洵。 “也不知文仲同景云说得怎么样了,景云可看得上蓁蓁?” 兰衍字景云。 沈氏原本的确是气愤阮承业竟要将阮蓁许给一个瘸子,但谢三郎虽瘸了,有些不良于行,可论品性却是个实打实的良人,又觉着这对于阮蓁未必是一件坏事,毕竟她经历太过于坎坷,更应该嫁个品行好的夫君好生疼爱她才是。 可不想她这个侄女,竟不声不响就要跳河,若不是刚巧被文仲撞见,指不定真就闹出人命来,沈氏光是想想都后怕不已。 她怕阮蓁多想,一直没点破跳河的事,而是等到物色好了人选,这才带她到庄子上来,下晌时刻意让她独自去开宝寺,便是为了给景云相看。 张妈妈思忖了一番,回说:“表小姐生得如此好颜色,应当是不会相不中才是。只是……” 沈氏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张妈妈这才娓娓道来,“只是那兰公子,生得倒是俊美儒雅,门第也实在是显贵,但却是个眠花宿柳之辈,想必将来妻妾不会少,旁人倒也罢了,表小姐那个怯懦性子,还不得被人拆吃入腹。夫人何不给他找个门第差一些的举子或者进士,或许看在表小姐低嫁的份上,能够将她视若珠宝?” 沈氏摇了摇头,“一则她爹将她许给谢三郎,本就是为了攀附谢家的门第,门户不高的她爹不会同意。二则若非兰衍是个风流的,金陵的高门大户没有愿意嫁女儿给他,又哪里轮得到蓁蓁?三则我那可怜的妹子,当年可是太傅唯一的闺女,低嫁给穷举子阮承业,其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林太傅在位时,对女婿竭力提携,否则一个穷举子,如何能几年之内做到六品通判,彼时自然是琴瑟和鸣。可林太傅一倒台,阮承业便极力撇清,对于流放的舅兄一家甚至连一封家书也不曾有过,还在妻子亡故后,把唯一的女儿扔去庄子上不闻不问,转头又娶了一房妻室。 想起从前在沈家时,林小姐过来找小姐说私房话,那时的表小姐多少鲜活美丽的一个姑娘,没想到没多久就下嫁给了一个穷举子,当时小姐便说那阮承业是看中了林家的权势,不是个好的,没想到几年后,真的应验了她的话。 太傅出事后,张妈妈陪着小姐去过一次阮家,那时候她眼眶凹陷,面色发黄,鬓边已有了华发,才二十四五的年岁而已,气得夫人回金陵时哭了一路。 张妈妈还沉浸在往事中,却又听沈氏道:“再者说,兰衍和文仲交好,若他看得上蓁蓁,愿意娶蓁蓁,便是看在文仲的份儿上,也必不会薄待了蓁蓁。” 这倒是这个道理。 但其实张妈妈还想到一人,家世显赫,人品贵重,还保证没有婆媳矛盾,但看了一眼气怒未消的夫人,愣是没敢说。 侄女再好,也不可能拿儿子的婚事做人情,更何况世子爷眼高于顶,媒人不知介绍了多少高门贵女,竟是无一人能入眼,又怎么会看得上小门小户出来的表小姐? 张妈妈只恭维道:“夫人这一番考量,可谓是良苦用心,也算对得起表小姐了。” 想起那个早死的表妹,沈氏登时眼眶一红,“你去看看文仲可回来了,如若回来,叫他过来一趟?争取早日将这桩婚事定下来才是。” 阮蓁本来以为到了庄子上,姨母多少会问及那日“跳河”的事,没想到她依旧什么也没提,晚膳时她刻意煲了一盅莲子银耳羹,提过去也只是被留下了汤羹,姨母还是不肯见她。 第4章 便是向来镇定自若的阮蓁,也不由得有些意乱,自回来后便一直在书房练字静心。 玲珑已剪了几遍灯花,自家小姐依旧不肯就寝,因而用铜盆打了水上前劝道:“小姐,可要奴婢伺候你歇息?” 阮蓁将笔撂在笔山上,碎步至窗边,倚在槛窗边,自然而然望向后山的书斋,却惊奇地发现楚洵应安歇的书斋竟然没有一点灯火。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阮蓁倏然眼睛一亮,“后山山脚的竹林外,可是有一条小溪?” 玲珑面带诧异,“有倒是有,不过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阮蓁回说:“你准备一些祭祀之物,再准备一盏河灯,我们去河边祭拜我娘。” 玲珑奇怪道:“夫人的忌日不是今日。” 阮蓁道:“这不是重阳节么?” 重阳节倒是有祭奠先人的习俗,但重阳节不是明日? 不过今日明日似乎也没区别。 玲珑很快将祭祀用的物品备好后,主仆一起往河边去。 原这种事最好她单独行动,可一个小姐,半夜三更出现在楚洵面前,心思也太明显了。 祭拜的位置是阮蓁择定的,楚洵回书斋的必经之路旁。 书斋的灯未亮,楚洵定然还未归,她在这里守着,十有八九能碰着楚洵。 若是他问起,自己便趁机提一提她娘,他是个君子,若是想起她娘来,必然会对她动恻隐之心。 且夜色深深,更容易让人生出别样的情愫。 打定主意,阮蓁便吩咐玲珑将祭祀的香烛贡品摆上,纸钱烧在溪边,映照得水面红光一片,致使阮蓁没有注意到溪水原本的红色,直到她弯下身子,往溪面去放那莲花河灯,鼻腔传来刺鼻的腥味,这才发觉不对劲来。 举起灯笼一照,溪面血红一片。 阮蓁逼迫自己镇定,顺着痕迹往前一看,哪知不远处的溪畔竟躺着个不知死活的男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阮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把玲珑也唬了一跳,“小姐,发生了何事?” 阮蓁起身缓了缓,这才手执灯笼,重新回到方才那处,这回她看清楚了,男子是楚洵跟前的小厮长生,便吩咐玲珑,“也不知还有没有救,你快去禀告姨母,叫人将他抬回去。” 与昌平统管楚洵的事务不一样,长生是贴身跟着楚洵的小厮,如今长生出事,那么楚洵又可安好? 举着灯笼晃了一圈,阮蓁没看见楚洵的影子,却发现通往竹林的石板曲桥上留下了殷红的血迹,眉眼霎时一阴,“表哥出事了,你快去叫人。” 说罢,阮蓁踏上曲桥,却是要去竹林寻人的架势。 玲珑猜到她的意图,吓得花容失色,“小姐,你可别胡来。” 阮蓁安抚玲珑道:“我就附近转转,你先去,我随后便来。” 可等玲珑走远了,阮蓁搜寻的步伐却并未停歇。 即便黑漆漆的竹林像一只能吞噬万物的巨兽,阴森森的风吹得叫人心慌,阮蓁还是义无反顾沿着血迹去寻人。 若无亏欠,怎会相见,她要他欠她。 “表哥,你在哪里?” “洵表哥。” “表哥,你能听到我吗?” 竹林风很大,女子的呼唤声被扬高,回旋在空洞的竹林,若是楚洵在近处,不可能听不见,可阮蓁呼唤许久,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嗓子喊哑,灯笼油尽灯枯,在彻底熄火之前,阮蓁正打算调转脚尖。 却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声。 阮蓁被吓得退了一步,灯笼失手落地,点燃了一地的枯枝败叶,火光霎时窜了起来,将阮蓁的视线直接拉远。 一头满身金毛的狮子躺在血泊之中,方才响天彻地的咆哮声便是它垂死的挣扎。 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一个衣衫染血的俊美男子,正以拇指指腹揩拭着唇角溅上的血迹,他动作不疾不徐,神色也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以至于阮蓁有些恍惚,仿若男子方才不是在屠狮,而是在逗弄猫狗一般寻常。 可他另一只手中,分明还执着滴血的凶器。 也是这个时候,阮蓁才发现,方才将那狂狮一击毙命的,并非刀,并非剑,乃是一段锋利的竹节。 只一截断竹便要了狮子的命,这传出去谁信? 可那就是事实。 阮蓁心里那个玉面书生轰然倒塌,再抬眼时,只看到他紧绷的下颌,冷硬的目光,还有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场。 圣人皮囊,修罗骨血,不外如是。 亏她还想要“英雄救美”, 好挟恩图报,实在太高看自己,也太低看了楚洵。 没能大展拳脚,叫阮蓁很是有些失望。 正这时,她眼里突然闯入另一头狮子,从楚洵身后的黑暗而来,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楚洵,扬起的爪牙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骇人。 在那畜生纵身一跃,扑向楚洵如松如柏的背脊之前,阮蓁先一步将楚洵扑倒在地,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紧接着钻心刺骨的痛袭来,脑袋渐渐昏沉。 意识消失前,她看到了楚洵眼里的震惊、错愕以及不可置信。 阮蓁欣慰地闭上了眼。 她知道,她这一趟没有白来。 第4章 若是阮蓁不曾昏厥,定然会看见,就在他扑倒楚洵的当下,从天而降几个黑衣侍卫,他们手里的箭,纷纷向那畜生射去,顷刻间便将它一击毙命。 直到那一头狮子也倒入血泊,其中一个侍卫单膝跪地,“主子爷,表小姐突然出现,已将贼人吓跑。” 楚洵撑着手臂坐起身,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女子,眼中除却一开始的震惊,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怪。 “那愣着做甚?还不快去追?” 正这时,竹林外火光摇曳,不几时,便有那管事的带着一大帮人涌入,国公夫人也在李妈妈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找过来,那侍卫犹豫道:“这、还要追吗?” 这要是去追,国公夫人便瞒不住,主子爷在外头的风霜雨雪,从来不会叫国公夫人知道,以免国公夫人担忧。 楚洵轻抬下颌,吐出一口气来,“罢了,先下去吧。” 直到楚洵打横抱着阮蓁离得远了,那侍卫才忍不住嘀咕道:“这表小姐出现得还真不是时候,自己受伤了不说,还坏了主子爷的事。” “谁说不是呢,不但坏了主子爷的事,还叫咱们弟兄些白忙活半宿,没准还要叫主子爷记她的恩,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却原来,驯兽师下晌便发觉了骑狮的异样,之所以隐忍不发,乃是因为楚洵的授意,想要将计就计揪出那背后之人,原本他们部署详尽,甚至还叫长生装死,可算是将贼人引入了这般打了埋伏的竹林,就在他们要瓮中捉鳖之际,不想阮蓁临门一脚,打乱了他们的所有计划。 . 再度醒来时,鼻腔充斥着药味,阮蓁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藕色纱帐。 这是回到国公府了? 她撑着手臂起身,忽然感到肩上一痛,复又摔了下去。 玲珑一直伺候在屋里,这都快三日了,还不见小姐醒来,急的嘴里长了两个燎泡,忽而听见床上的动静,转眸一看竟是小姐醒了,登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莲清,小姐醒了。” “快把灶上的碧粳米粥盛一碗进来。” 莲清进来时,阮蓁已被玲珑扶起,斜倚在迎枕上。 阮蓁身段本就纤细,这几日又不进水米,如今是越发的单薄,雪白中衣显得空落落的。 莲清看得眼睛发酸,乍然又瞧见阮蓁肩头浸出的鲜血,一个没忍住哭出了声来,“我的小姐,你怎么这么傻,那可是狮子啊,你当时就不知道怕的?” “当时表公子将小姐抱回来时,背上的衣裳全是血,奴婢都要以为小姐……” 不吉利的话,被莲清堵在了喉咙口。 听莲清说起楚洵,阮蓁便问:“表哥如何,可有受伤?” 早在得知小姐是为表公子受的伤,莲清心里便有所猜测,如今听她一醒来就问起表公子,心下更是十分确信。 叹了一口气,莲清转头对玲珑道:“你去把炉子上的药滗出来。” 支开玲珑,又伺候阮蓁咽下小半碗碧粳米粥,莲清这才语重心长地劝道:“表公子倒是没有大碍,倒是小姐你昏迷了整整三日。” 顿了顿,她又道:“小姐你就别肖想表公子了,表公子这样的人物,便是连公主也配得,不是小姐你能高攀得起的。” 阮蓁反问:“谁说我肖想表哥?” 莲清道:“如若不然,小姐为何拼了一条命,也要将表公子护在身下?” 阮蓁沉默不语。 当时情况紧急,阮蓁来不及多想,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他欠她。 如今想来,她那日的举动,的确是容易叫人误会。 莲清尚且如此想来,那么楚洵呢?一定也以为她对他情根深种吧? 第5章 但这、似乎并不是坏事? 思及此,阮蓁定了定心,回说:“他是我表兄,难道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他遇害?若是易地而处,表哥也一定会救我的。” 玲珑将门廊下的小丫头打发去端药,刚进门就听见这话,不由得呛了一句,“小姐,你快醒醒吧。” 阮蓁目光横过去,“怎么说?” 玲珑接话道:“小姐是为救表公子受的伤,可表公子除却头一天大夫来时在,这后面整整三日,可是连面都不曾露过。” 闻言,阮蓁为垂下睫毛,作思考状。 这看在莲清眼里,却是为情所伤的落寞,当即用手肘顶了顶玲珑的肩膀,示意她闭嘴,又宽慰道:“小姐你别听她瞎说,表公子毕竟是在衙门里当差的,大理寺又不比别处,哪有那么多的空闲,再加上小姐一直昏睡不醒,表公子纵然来了,也是毫无用处,不过此番小姐醒过来,表公子定然会来看小姐的。” 这倒也算是说得过去。 但玲珑却是翻了一个大白眼,“你别再给他找借口,纵然他人不到,关心总该是到的,且不论国公夫人一水儿的药材补品送过来,老夫人也专门派人过来看望过,便是一向和小姐不对付的连小姐也送了药材过来,怎偏就表公子这个当事人什么表示也没有?” 听到此处,阮蓁心中微漾。 这不像是楚洵的作风。楚洵其人,虽说对任何人都冷淡疏离,但该有的礼节却是不会少的,绝不会叫人拿住话柄。 除非这当中有什么隐情,或许她可以再见到楚洵后猜度一二。 得知阮蓁醒来,姨母很快便来看她,拉着她的手说了一箩筐感激的话,又送了好些个药材、布匹、奇珍异宝过来。二房的楚桐、楚清也都特意来看了她,便是连趾高气昂的连玉枝,自己没出面,也叫人送来了好克化的糕点过来,老夫人更是豪气地送了一根百年野山参。 但,直到溪山院落锁,楚洵却始终没露面,人未到,礼也不曾到。 这下子,阮蓁却是更加笃定,一定有什么缘故在,才叫楚洵刻意躲她这个“救命恩人。” 然玲珑和莲清却不这么想,只当楚洵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莲清性子稳重倒是还好,只憋着生闷气,偏那玲珑是个直肠子,便一直在那骂骂咧咧的。 听得阮蓁头直突突,伸着手揉按着太阳穴。 莲清看在眼里,只当她被表公子伤透了心,便拿了一匣子珍珠上前宽慰道:“小姐你看,这是国公夫人送来的珍珠,就这品相,若是在江州的珠宝行,少说能卖五百两银子。除了这匣子珍珠,奴婢见那些药材也俱是不菲,单就老夫人那根百年野山参,只怕也能值个三百两银子。” 大约是从前在乡下苦怕了的缘故,小姐最是喜欢钱银。 果然,小姐听后,眉眼顿时松散开来,“快给我说说,还有甚么值钱的,全都归拢好,改日你寻个空出去,全都给我换成银钱。” 不只是银钱,还有谢家的婚事,有这等大恩在前,楚家再无可能不管她。 这又有银子赚,又能解了她目下的难处,阮蓁便也不去琢磨楚洵为何躲她了。 却说另一边,沈氏听闻阮蓁醒来,楚洵却并未前去探望,本是想要直接前去问一问缘由,后来又想到自家儿子惯来是锯嘴的葫芦,问了也是白问,便干脆将楚洵跟前的昌平给叫了过来。 沈氏开口便问:“你们主子爷可知道表小姐醒了?” 昌平低下头,吐字清晰道:“夫人派连翘来禀时,公子就在书房里头,想是听到了。” 沈氏又问:“那你家公子为何不去瞧一眼表小姐,表小姐可是为他受的伤。” 昌平这话可不敢接,只将头再低了一些。 沈氏无可奈何,只得换了一个问法:“那你家世子爷,如今在做什么?” 国公夫人以前也关心世子爷起居,世子爷从未避讳过夫人,昌平知道这是不用避讳 的,便直言道:“公子新得了一盆叫做抓破美人脸的月季,一从衙门里回来,便在书房作画。” 沈氏原本还想说,若是他是在忙公务,倒是也还有个说法,可他竟然有闲心作画,却没空去看望救命恩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骂自家儿子,便将火气发在了昌平身上。 “便是人不去,礼总是要到的。你们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也不知道规劝着些?” 昌平心里那个冤屈,世子爷的事也是他可以管的吗,只是这话也不好说出口,只将头低来不能再低。 沈氏见从她这里套不到话,便也只能将他放走,又吩咐昌平劝楚洵前去看望阮蓁,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昌平其实心里也纳闷,不明白世子爷为何对表小姐如此冷漠,可等他急匆匆地赶回照雪斋,撞见长琴跟世子爷禀事,这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长琴手里拿着一个木盒。昌平看了一眼,里头是一方印泥,以及一串小粽子的挂件。粽子绣品挂件是表小姐送给世子爷的端午节礼物。印泥是表小姐送给世子爷的及冠礼。 长琴道:“小人将印泥拿去书画铺子问了。这印泥看似平平无奇,但其实不论用材还是工序都是按照龙泉印泥的标准而制,很是繁杂考究。而这挂件里头所藏之物,小人也去回春堂问过,坐堂的大夫说,这里头除却沉香粉以外,还有几味助眠的香料。” 长琴只是陈诉了他查到的事,并未评头论足,可昌平却一下子全明白了。 大青山一事,表小姐太过英勇无畏,与她过往的胆怯相去甚远,叫世子爷起了疑心,疑心表小姐对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个念头一起,从前表小姐一些不足为奇的点滴,便被世子爷重新忆起,这才有了他方才撞见的一幕。 而长琴的打探,显然也佐证了世子爷的猜测——表小姐这是爱惨了世子爷。 只是,昌平转头瞥向自家面如冷玉,身姿如松若柏的世子爷,此刻听得长琴的禀告,非但没有半分欢喜,眉头却是越拧越紧,对表小姐这番痴情是显而易见的不待见。 昌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表小姐这一腔热忱,只怕总归是要错付了,但碍于沈氏的嘱托,昌平也不得不进门,硬着头皮道:“夫人叫小人传一句话,夫人说:表小姐毕竟是为世子爷受的伤,世子爷合该前去探望一二,莫要伤了表小姐的心才是。” 第5章 哪想到世子爷依然无动于衷,从未踏足溪山院不说,甚至未免国公夫人啰嗦,竟然直接去了益州办案,这一去便是一整月。 昌平不免有些同情阮蓁,为着世子爷险些丢掉性命,到头来却换不来世子爷的一顾,还惹了世子爷的厌恶,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止是昌平,便是玲珑和莲清也十分不忿,唯有阮蓁一直气定神闲,没有半分的怨怪。 她母亲也曾是高门贵女,她幼时是听母亲说着金陵世家的故事长大的,这些个高门贵胄,不管里子如何腌臜龌龊,面上却总是沽名钓誉,她如今在众目睽睽下救下楚洵,这份恩情楚家是不会不报的,先不论其他,至少谢三郎的婚事是铁板钉钉不成了。 原本以为,会是姨母出面劝说她爹,她爹碍于国公府的面子,势必会推却和谢家的婚事,虽说治标不治本,却也解了燃眉之急。 不过,叫她没想到的是,楚家决定从根源上解决她的婚事。 是日,阮蓁刚午歇起来,才知道连翘来过了,说让她醒了后,去一趟松涛苑,说是姨母找她有要事相商。 莫非是要帮她退掉谢家的婚事? 带着这期许,阮蓁来到了松涛苑,一进门便被姨母拉过去,同坐在靠北墙的罗汉榻上。 “蓁蓁可听过皇家狩猎?” 阮蓁一愣,好端端的提狩猎做甚? 直至张妈妈招呼着几婢捧着盛裳服的木盘出来,大红羽缎雪狐领披风,另有几身簇新的衣裳,颜色是小娘子喜好的茶百、杏黄、柿青,倒也明白了姨母的用意,指向自己道:“姨母是想我去今次的皇家冬狩?” “可我并不会箭术,这要如何去狩猎?” 沈氏拉着阮蓁的手,眼里满是笑意,“谁要你去狩猎,你虽说没有伤筋动骨,到底是流血过多,伤了原气,且该好生将养着,我怎会让你去狩猎?不过是姨母想着,这能参与冬狩的儿郎,都是人中龙凤,让你去看看罢了,若有那中意的,只管跟姨母说,姨母给你去保媒。” 这个世道,关于婚事,女子应该是难以启齿的,羞涩的,阮蓁当下便低垂下眉眼,弱声道:“好端端的,姨母怎说起这事来?” “你这孩子,还想瞒着姨母不成?姨母知道你不想嫁那谢三郎。” 阮蓁的头更低了,咬唇怯声道:“我……” 沈氏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你放心,这事儿包在姨母身上,你爹不就是想攀高枝吗?这回冬狩,去的都是族中有出息的子弟,若是你能从中择选一人嫁了,你爹没有不从的道理。” 第6章 在沈氏看来,最佳人选依然是兰衍,可上回开宝寺,兰衍没相中蓁蓁,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虽是一力为她着想,阮蓁却不免失望,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然她似乎并没有拒绝的权利,否则得多不识好歹,只走一步看一步罢,是以,她站起身来柔柔一拜,“多谢姨母替我谋划。” “谢我做什么?这都是你表哥的主意。你表哥还说,为了让你能嫁得好些,要让我收你为义女,这都是他去益州前,亲口同我说的。” “你表哥他啊,是念着你的好的,只是衙门事忙,实在不得闲来看你,你可千万莫怪他。” “对了,还有这披风,他走之前提起要带你去冬狩,我便说要给你做些衣裳,你表哥便叫人取了这张皮子来,你别小瞧了这张皮子,这可是你表哥去年冬狩亲自猎的,就是你玉枝表姐问他要了好几回,你表哥也没给呢。” 后面姨母说了什么,阮蓁都没有仔细去听,只脑子里嗡嗡着“义女”两个字。 她若成了姨母的义女,岂非楚洵便成了她的义兄? 他若是当了她名正言顺的兄长,她还要如何嫁给他?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那些子弟纵然也是高门贵胄,却哪里能同楚洵比肩?他为何要退而求其次?既然是要攀附权贵,自然是要攀那最高最好的。 阮蓁暗暗握拳,看来这回冬狩,她得做些什么。 英国公府够格去冬狩的原不止楚洵一个,然英国公驻守边关,二老爷又在任陕甘布道使,虽说二房的两位公子品级不够,不过楚洵倒是可以带着二房两个堂妹一同前往,但巧合就巧合在,楚清近日在忙着绣嫁妆,镇日足不出户,而楚桐前几日刚随二夫人去了陕西给二老爷过生辰。 是以,此次去冬狩,等于说是她和楚洵单独出行。 简直连天老爷都在帮她。 直到楚家的马车,出现在此次冬狩的春兰围场,在春兰河畔安营扎寨时,看见隔壁从隔壁钻出来珠翠满头的女子,这才知道自己漏算了一个人——连玉枝。 四目相接,两人皆是愕然。 连玉枝和阮蓁的心思并无区别,也是存了在这里相会楚洵的心思,为此她还请了个教骑射的师傅,刻苦地练了半月,定要叫表哥对她刮目相看才好,更是幻想过与表哥在猎场遇到危险,两人共赴山崖,亦或是两人出双入对深入山林的话本子情形。 却哪里想到,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怎么会在你这里?” 阮蓁慢慢低头,怯声道:“是洵表哥带我来的。” 一听这话,连玉枝便是酸气直冒,待得看清女子的妆容,心中又是一紧。 大梁崇尚佛教,爱美的女子,为了模仿金身佛像,会把前额涂黄,从而发明了额黄妆,这妆容倒是庄重典雅,然却格外挑人,肌肤过黑过粗便会显脏,脸盘过大、过平便会显得土气,只有极少数骨相深邃、脸蛋小巧却又不显刻薄的女子,才能撑得住这样的妆容,是名副其实的美人妆。 金陵的贵女,轻易不敢作这样的妆容,上一个叫连玉枝赞许的额黄妆,已是多年前还年轻的苏贵妃,当时她不过总角之年,随祖父入宫参宴,被宫宴上的 苏贵妃惊艳得合不拢嘴。 没想到眼前之人,只要不穿那些灰扑扑的裳服,稍做打扮,便是连当年的苏贵妃也丝毫不输,要知道苏贵妃可是大梁的第一美人。 心里不痛快,连玉枝这话就有些夹枪带棒,“也是,你这样的出身,若非攀上国公府,怎能出入这等场合?”又见阮蓁手里端着表哥惯常用的冰裂纹茶壶,竟将惯常的物件给她使,这酸意就更澎湃了,凌厉的目光似要将那茶壶戳穿,恶意满满道:“表哥带你来冬狩,不过是看在你救过他的份上,带你见见世面,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认为表哥对你不一样。” “我表哥这等清华无双的人物,不是你这等身份可以肖想的,你可明白?” 她也不过是个表妹,说这话委实有些过了,但阮蓁本就对表哥有恩情在,又是这等华美的姿色,实在叫她没法子不忌惮。 然她这话说得尖酸,女子却只低着头,并不敢反驳一句,这更加助涨了她的嚣张气焰,“骑马射箭这等技艺,想必阮家也是供养不起,你应是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吧?” 骑马射箭,且不说要专门请夫子授艺,只是这养马一年的花费,便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承受得起的。 阮蓁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 连玉枝只当她是不会了,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既如此,这几日我同表哥前去狩猎,你便留守在此,替我和表哥张罗饭食。我今日带了些鹿肉,你去寻我的丫鬟,同她一起张罗这烤熟后再端上来,表哥素来喜欢酸橘酱汁,而我则用芝麻酱好了……” 阮蓁将目光从帐子后那片靛青衣角收回,终于是抬眸,直视着连玉枝不善的眼神,吐字清晰道:“玉枝表姐,我不是你的婢女,你使唤错人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 早在楚洵靠近,阮蓁便主意到了,一直不反驳连玉枝,也是为了让楚洵看清她的嘴脸,如今目的既已达到,自然再不愿奉陪。 竟还敢顶嘴? 这可惹恼了连玉枝,她取下缠在腰上的绞金小马鞭,往后高高一扬,正待虎虎生威地朝着阮蓁去,想要吓唬吓唬她。 却不想下一刻,有人扯住了她的鞭尾,大力往后一拽。 连玉枝摔倒在地,怨愤的目光往后探去,正欲高声斥责,便对上一个衣冠华美,气度卓然,但却面带沉肃的男子,所有的愤怒顷刻间化为心虚,颤着声儿道:“表哥,你来多久了?” 可有听到方才的话? 因为心虚,她一度不敢站起来,还是后来丫鬟将她搀起,她才趁着整理仪容,平复好心绪,继而施施然走到楚洵的面前,只当方才之事从未发生,“原来表哥的帐篷也安札在这里啊,可真是巧啊。” 巧合吗? 这回的冬狩,虽然来得人家不多,但是算上家眷和仆人,委实也不算少,依兰河畔的帐篷乌拉拉延绵了几里,而连玉枝的帐篷却准确无误地出现在楚洵帐篷的旁边,岂是一句“巧合”可以言说的? 不过想来,因着老夫人对连玉枝的疼宠,楚洵这个贤子孝孙是不会拆穿她的谎言的。 这叫阮蓁感到没劲儿,正欲提步去帐子里给楚洵将茶泡好,出门在外,楚洵也没有带婢女,她便是稍微殷勤一些,倒也挑不出错来。 却这时听得低沉的男声传来,“去和蓁表妹道歉。” 阮蓁闻言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连玉枝刁蛮跋扈也不是一两日,楚洵从来都是纵容的,而今却是为了她,而要管教她吗? 那是不是说明,她这遭罪没有白受,他对她终究和从前不同了? 只她才刚扬起唇角,又想起义女一事来,那笑意便又僵硬在了唇角。 陡然地,她听到女子高声质问,“为何?表哥从前可不管这些闲事的,为何今日却要帮她,仅仅是因为她救过你吗?这有什么,你那些侍卫,哪个不是为着表哥肝脑涂地?” “便是玉枝,遇到那等情形,也绝不会犹豫半分。玉枝、玉枝打小便心慕表哥……” 然女子的一腔情思,却是被男子不耐烦地打断,“够了,你也是幼承庭训的大家闺秀,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还有点女子家的矜持与教养?” 这话不可谓不重。 他怎么能如此不留情面? 她是他嫡亲的表妹啊? 连玉枝怅然抬眸,便对上男子如画的眉目,以及那阴恻恻的眼刀,面对她的告白,他全无动容,有的只是愤怒。 这个认知叫连玉枝羞赧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她想质问他为何这般无情,可唇瓣张了又张,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只红着眼跑开了。 此刻的连玉枝,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才是,哪想到路过河边那三人合抱的大榕树时,竟瞧见没来得及闪躲的阮蓁。 先扫了一眼阮蓁,再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楚洵,确定这个距离能将方才两人的话听个真真切切,连玉枝迷惘的泪眼倏然一阴,咬牙切齿道:“阮蓁,你别得意。” 阮蓁嘴角一压,苦笑了下,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不论是对连玉枝,还是对她,楚洵的态度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她不曾这般直白地表露心思罢了,看到连玉枝的下场,更是明白今日之事切记不可效仿。 抬眸向连玉枝看去,却对上一双阴翳的眼,和那丝毫不掩饰的敌意,阮蓁吓得退了一步。 这一退,叫连玉枝噗嗤一笑,声音尖锐中夹杂着嘲讽:“怎么,又要在表哥跟前扮可怜?好叫表哥怜惜你?” 她欺近两步,将红唇凑近阮蓁的右耳,眯着眼道:“没用的,我表哥不吃这一套,我表哥中意的是才女,还是闻名于世的大才女,像你这样才疏学浅,只粗粗认得几个字的,表哥怎会看得上?”在阮蓁诧异的目光中,她懒洋洋继续说道:“我表哥这个年岁,却还不曾成婚,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第7章 在阮蓁的怔愣中,连玉枝得意地一笑,“他是在等一个人啊。” 刹那间,阮蓁彻底呆住了。 怪不得楚洵年已及冠还不曾定亲,怪不得姨母虽然着急却并不催促楚洵的婚事,怪不得楚洵从不吝于多看旁的女子一眼,从前想不通的事情,如今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一早就有了心上人,且还一直在等着她。 既如此,那她的筹谋又当如何是好? 正当愣神之际,一眼瞟到面沉如水的楚洵往这边阔步行来,当下便想了一遍过往的伤心事,硬生生逼红了眼眶,瑟缩地靠站在树下,好一副娇弱堪怜的模样。 第6章 连玉枝见之,冷笑一声,果然咬人的狗不叫,正待刺她几句,楚洵已近到身旁,冷厉的眸光告诫意味甚浓。 连玉枝想起他方才的训斥,顿时一张脸火辣辣地疼,也顾不得这许多,只恨恨瞪了阮蓁一眼,“咱们走着瞧。” 此时,楚洵已走近,自然听到了这话。 而阮蓁,依旧并未反驳,只轻咬着红唇,瞧着委屈极了。 示弱是她惯常的手段,在姨母那里百试百灵,然楚洵却无动于衷,且面色又沉了几分,“你怕她什么?虽说你们身份不同,但你既不求她办事,也不欠她恩情,你到底在怕她什么?” 竟然开始教她做人,看来的确是打算当她的兄长,那阮蓁便满足他这个愿望,她向来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可我就是怕她,每回我一看到玉枝表姐就想躲,有时候被她一吼,我整个人都在发抖,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表哥你说我该怎么办?表哥,你教教我,该怎么做,好不好?” 楚洵沉默半晌,而后淡淡道:“你跟我进来。” 阮蓁便“如愿”进入了楚洵的帐篷。 彼时长琴刚整理好内务,见阮蓁进来有些意外,毕竟这帐篷是世子爷歇息之处,但这不是他该管的事,只上了茶,便自觉地退出房门。 待长琴离开,楚洵才道:“姨母去的早,你爹又把你丢在乡下,你不通人情世故也是难免,但这些事儿,我一时半会儿也同你说不清楚,不过今次我是带你来相看,有些事我却不得不叮嘱你。” 阮蓁正了正身形,“表哥请讲。” “明日你要见的那些年轻俊彦,皆是族中最有出息的子弟,他们娶妻可不单单是看样貌,你这个懦弱的性 子,这两日务必得跟我收着些。” 一时间,阮蓁不知该高兴他承认她的美貌,还是该得意于自己会做戏,竟然骗过了堂堂大理寺少卿。 阮蓁心中讽笑,面上却极为严肃地问:“可我性子就是这般,这一时半会儿的,要如何去改?” “明日你就跟在我身边,寸步不要离开,那些人碍着我,便不敢欺负你,而万一有人同你寒暄,你也尽量别说话,一切由我代劳。还有,别一见人就低头哈腰,难免叫人看轻。” 看得出来,楚洵是真想她嫁人,就犹如丢掉一个不要的包袱一般,且言语之间,尽是对她的嫌弃,生怕旁人瞧不上她。 这多少激起了阮蓁的逆反心,“表哥这是在教我骗人吗?这骗来的婚事,倘若我真的嫁过去,还不是得露馅儿?” 楚洵面上一僵,半晌他神色冷峻道:“这都是后话,等你骗来婚事再说,你当真以为那些人,都是只好美色的酒囊饭袋?” 阮蓁进帐篷时,还带着含羞带怯的笑,出帐篷时,却已笑不出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好你个楚洵,竟然如此看轻我。她是那起子嫁不出的姑娘吗,还要通过欺骗来嫁人? 隔天一早,玲珑伺候阮蓁梳妆打扮。 原本,阮蓁是无意于相看,因而并未打算盛装出席,但因昨儿被楚洵气得不轻,便叫玲珑翻出姨母刚给她做的那件大红羽缎雪狐领披风。她倒要让他看看,美貌作为武器,到底有用还是无用。 “小姐,你不是说,这披风太过扎眼,不愿意穿?” 阮蓁胡诌了一个借口,“这不是下雪了,今儿又要进山,总不能叫我挨冻。” “那这红玉赤金孔雀簪,你先前不是嫌它太过贵重?” “这红玉的颜色,刚好衬我这披风。” 于是,等阮蓁出现在楚洵面前时,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红衣似火,发如堆云,桃颜芙面,一扫她从前的婉约含蓄之美,美得张扬而夺目,美得勾魂夺魄,且不提她那堪称醇熟的马技,只一个策马扬鞭,便尽显飒爽英姿。 便是从不喜形于色的楚洵,也微微失了神。 “公子,那是表小姐吗?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还是昌平的声音,将楚洵拉回现实,他自阮蓁身上收回目光,凉凉地道:“不知藏拙的蠢货。” “那个红衣美人儿是谁,怎地从未没见过?” “跟着楚世子来的,莫非是他妻妾?” “可也未听闻楚世子娶妻纳妾啊?” 兰衍本在同枢密院副都承旨柴志文说起枢密院的事务,却倏然被柴志文的胞妹柴画屏问起,“兰大人和楚少卿向来亲近,可知那个女子是谁?” 顺着她的目光,兰衍闲散地一瞥,不想却是眸光大亮。 不曾料到,这个阮蓁,不过换一身行头,竟是如此华美。 微一挑眉,兰衍下了马,迎了上去,略过楚洵,直接向阮蓁拱了拱手,“阮小姐,好久不见。” 这兰衍阮蓁是见过的,在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上,因当时二房的楚清频频朝他看去,便私底下着人打听了,虽说出身高门,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否则二夫人如此疼爱女儿,也不会不遂了楚清的心意。 这般滥情之人,便是家世煊赫,阮蓁也不会多看一眼,只微微福了福身,便退至了楚洵的身后。 兰衍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却见女子已躲去丫鬟身后,却是个不予理会的态度。 自诩金陵第一风流公子的兰衍,从来只要勾勾手指,便有贞洁烈女为他变成□□,不想也有被避如蛇蝎的一日,当真是有些下不来台。 讪讪一笑,兰衍自女子身上收回目光,将楚洵拉至一边,又瞟了阮蓁一眼,“你那表妹的婚事,可还要我帮忙?” 在兰衍看来,阮蓁那事儿拖的越久,楚洵该越着急才是,说不准便会同意他纳妾,却不想他竟然冷很一声,轻讽刺道:“就你?也配娶她?” 兰衍不忿道:“怎么,我堂堂安国公府世子爷,还配不上你这个拐了几道弯的表妹?” 楚洵鄙薄地看了他一眼,“若是从前,她只是通判之女,自然是配不上你。可再过不久,她便是我母亲的义女,我英国公府的小姐,也是你这浪荡子能攀得上的?” 什么? 这阮蓁竟要成为楚洵的义妹? 虽说是义女,和楚家血脉的小姐比到底还是差些,但只要楚洵肯抬举,其实也大差不差,倒也不是娶不得,兰衍因打趣道:“既她成了你名义上的妹妹,那更要嫁给我,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只他话音一落,耳朵上便是一疼,兰衍回眸一往,却是个满头小细辫的异族女子,“你要跟谁成亲?找死不成?” 先是拎耳朵,后又是恶言相胁,实在是有失妇道,兰衍虽素来温和,但事关男子汉大丈夫的颜面,却不得一步正一正夫纲。 然当他反客为主,将女子顺势抵在临近的树干上,欲要厉声斥责一番,却不想被女子用匕首横对着喉咙。 再深一些,便要割破喉咙,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不得已,兰衍看向楚洵,眼里满是祈求,然楚洵却是事不关己地背过身,他又求助地看向阮蓁,希望她能善解人意,不想她竟也是没看自己一眼,不由得恨恨道: “不愧是兄妹,一个赛一个冷血。” 一同望着这对表兄妹的,除却咬牙切齿的兰衍,还有不远处目光幽怨的连玉枝。 早在楚洵出现,连玉枝便注意到了他。没法子,在一众儿郎中,她那个表哥,实在太过打眼,便是隔着人影憧憧,连玉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其如画的眉目,冷峻不羁的神色,以及行动间自如的风流,都足以叫她心驰神往。 这一眼,便叫她忘却了昨日他给的屈辱,正要掣缰向前,然却看到了那个碍眼的女子。 他们是一起来的。 凭什么? 往年的冬狩,连玉枝也曾要求和表哥一道狩猎,可都被他拒绝了。 凭什么她不可以,这个女人却可以。 而更叫她恼火的是,不仅是表哥对她另眼相待,便是其他儿郎也对她多有青睐,这其中还有两个从前总跟在她身后献殷勤的,此刻也都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 这个女人,位卑至此,却总抢夺属于她的东西,实在可恶。 最后瞥了一眼那刺眼的存在,连玉枝调转马头,向着那被一群人簇拥着,身穿绿缎裘衣的女子行去,“宛平县主。” 第8章 “是连小姐啊?怎么没同你表哥一道?我记得楚世子也来的。” “我表哥啊。”连玉枝佯装左右一扫,“咦,方才还和蓁表妹在这里呢。” 宛平县主一听楚洵果然在,下意识地整理了一番鬓发。 连玉枝环顾一圈后,“终于”发现了楚洵,指向密林深处,“哦,看到了,我表哥在那边。” 宛平县主顺着她的指向望去,便看见并骑而行的两人,不禁眉头一皱,“孤男寡女的,怎不带上丫鬟和小厮,也不知道避嫌?楚少卿可不像是这等不知礼数的人。” 连玉枝笑道:“我表哥怎会不懂礼数,大概是我那表妹,毕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规矩也是寻常,还望县主不要见怪。” 小门小户的表妹,也能得如此看重? 宛平县主神色更是冷冽,“她是楚世子哪门子的表妹?又是个什么出身?” 连玉枝佯装思索片刻,才道:“好似她是我舅母娘家表妹的女儿,而至于出身,她爹不过是个小小通判,哪有什么出身。” 六品的通判也算是地方的实权官员,可在这些金陵勋贵眼中,不过是个微末小官罢了。 打听出了阮蓁的底细,宛平县主便明目张胆地轻慢起来,“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如此没有教养。” 缰绳一扯,宛平县主调转马头,手执鞭柄指向悬崖,“你们看那峭壁上的岩羊。我们去猎几只来,晚上烤着吃如何?” 连玉枝岂会不知宛平县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倒也不点破,只笑着附和道;“这主意不错,正好我还带了几坛子玉壶春,今儿个和县主不醉不归。” “好,那我们便不醉不归。”宛平县主一挥手,便有几个闺秀策马跟上,她令道:“都跟 着我来。” 宛平县主一马当先,连玉枝和同外一个闺秀略后一些,望着宛平县主那不善的眼神,连玉枝无声扬起唇角。 阮蓁啊阮蓁,宛平县主可不是我这般好性儿,你就自求多福吧。 第7章 却说另一边,阮蓁和楚洵往密林身处去,路过一悬崖绝壁前,望见山顶有岩羊在攀岩。 楚洵自箭筒抽出箭矢,单眸一眯,拉弓蓄势一击,便是隔着百丈的距离,便是那岩养正在飞奔,却也是一击毙命。 “表哥好箭法。” “楚少卿好箭法。”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阮蓁闻声望去,入目是一个鹰视狼顾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面部冷硬得仿若刀削一般,不怒自威。 单就这份气度便知是个位高权重的,在与楚洵这等王公贵族寒暄时,又并不曾表现出过分的谦逊,看来不仅官大,还是实权在握。 气度和权势都没得说,便是样貌,也算是仪表堂堂,若再是个人品过硬的,倒不失为一良配。 若是实在拿不下楚洵,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备选,总而言之,她要嫁的夫婿,旁的先且不论,定然得是个有权有势的。 只是,这个年岁,只怕早已娶妻。 思及此,阮蓁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看上他了?” 不过是只多看了两眼,就被这人看出了端倪,真不愧是大理寺少卿,说句明察秋毫也不为过,然阮蓁却是决计不可能承认的,只低下头,弱声道:“表哥说谁?” 但楚洵显然没有信,“周正荣这人不是良配,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竟然是周正荣?大梁的禁军的统领,主要管辖殿前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等三个衙门,统管大内和京畿片区的防卫,是大梁政权中枢机构,而这禁军统领通常是皇上的心腹,是当之无愧的权臣。 虽说年岁大了些,但阮蓁还是不免意动,她抬眸问得认真:“我倒是听姨母说起过,这位周大人鳏居三年,如今正在物色新妻。我有些不明白,周大人这等身份,他的妻位不该是块肥肉?怎会还需要物色?可是有何隐疾?” 也不知是女子眼中的急切,亦或是女子言语中的诚挚,楚洵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他语气却依旧十分地平静,“不论他是否有隐疾,他都不是你该向往的,这个人,你就不要想了。” 说要给她相看夫婿的是他,结果她好容易起了些心思,说不行的也是他,这人也好生霸道。 阮蓁撇撇嘴,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了。” 这以后,两人皆是沉默着,骑向那岩羊落下的方向。 良久后,楚洵突然发声:“我原本以为你喜欢年轻俊美的男子,没想到你竟是喜欢老的。”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阮蓁执紧缰绳,侧了侧身,难得胆大一回,直勾勾地盯着楚洵的眼,“表哥从何看出我喜欢年轻俊美的男子?” 楚洵一噎,下意识别开脸,然阮蓁却乘胜追击,问得天真,“表哥,你怎不回答我啊?” 楚洵冷冷瞪了她一眼,阮正依旧毫无分寸地看着他的眼,等着他的回答。 无可奈何之下,楚洵干脆扬鞭笞马,举起弓箭,追着一只白狐往密林深处去。 难道看到楚洵局促,阮蓁得意地一笑,也夹紧马腹拍马跟上,“表哥,你等等我,别丢下我。” 然则当阮蓁也进入那片密林,却发现楚洵并不在马背上,他那匹名唤追风的坐骑,此刻正疯了一样往树桩上撞去,头破血流也不停歇,而一身绛紫鹤氅的楚洵,此刻正起神闲气静地看着她身后的方向,而后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倏然步履如风地朝着自己跑来,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坐在了自己身后,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坐稳了。” 阮蓁直接愣住了,任由他上马,任由他搂着她的腰,任由他不要命地鞭策着坐骑,仍由两人向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直到马儿戛然而止,直到她看清前方林子后那延绵的火势,才明白他们是中了埋伏。 可这已是楚洵拼命逃窜的方向。 难道说? 阮蓁回眸一看,果然她们身后已然是熊熊的火海,黑烟冲天,似来自炼狱的火,要将他们吞噬殆尽。 前后皆有火情,而右边是悬崖,那左边? 阮蓁陡然转眸,就瞧见左边虽也着火,但却相对而言,并没有连成一片。 他们还有生还的机会。 阮蓁能想到的,楚洵自然也能想到。 顷刻间,她便撞上了男子硬实的胸膛,是楚洵将她往身前按了按,她刚要开口,楚洵又解了自己的绛紫鹤氅兜头罩住自己的脑袋,“若是不想死,等下冲出去时,定要抱紧我。” 说罢,也不再跟阮蓁废话,赶马扬鞭。 不几时,她们深入火势当中,这片林子虽火情尚轻,但依旧是摧枯拉朽,不时有燃烧的树枝从天而降。 好几次砸在了阮蓁的腿脚上,而马儿也因为受惊过度,开始四处乱窜,这般横冲直闯,免不了撞上树桩,有一次阮蓁甚至被撞离马背,她整个人腾空而起。 当时她想,她这次死定了。 他会扔下她的吧,人性本自私,生死关头便是父母夫妻也能舍弃,更何况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表妹? 可当她绝望地等待死亡时,一只铁臂攥住了她的手腕,却是楚洵夹紧马背,单手执缰,一个下腰,愣是将她从火舌中捞了回来。 至此,阮蓁才彻底放下心来,楚洵不会丢下她,这个人虽然相处下来冷冰冰的,说出的话也很气人,但其实是个真正的君子,否则这等情况下,早该将她这个累赘给扔了。 从此以后,每当阮蓁想要放弃楚洵时,只要她一想到他今日的不离不弃,终究是放不下对他的谋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阮蓁快被颠散架,久到炙热褪去又迎来冰冷的风,久到那只铁臂缓缓离开,掀开她头上的遮挡,久到为冰雪所覆盖的林木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才相信她是真的获救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叫阮蓁失了分寸,她瑟缩地蜷入他的怀,将满是泪意的脸贴紧他坚硬的胸膛,弱声道:“洵表哥,是谁啊,竟然想要烧死我们,我好害怕。” 楚洵身形一僵,抬手便要将女子扯开,然却瞥见女子通红的双眸,终是放下手,冷冷道:“行了,别哭了。” “赶紧回去换身衣裳,通身是灰,也不嫌脏?” 说罢,翻身下马,也借此摆脱了女子的纠缠。 阮蓁也跟着下马,待稍站定,垂眸一扫,果然满身是黑灰,雪狐领子已不辩颜色,羽缎的衣身还被烧出了几个窟窿,可还有半分体面可言? 她被楚洵护着,头上还罩着楚洵的大氅,尚且如此狼狈,那么楚洵呢? 阮蓁转眸看向楚洵,只见他靛青地暗银宝相纹袍子已是破烂不堪,甚至显露出里头的中衣来,便是她惯常冷白如玉的脸,此刻也蒙了一层细灰,消减了几分书生气,却多了几分驰骋沙场的硬朗与挺括。 又见他发间沾了几根松针,阮蓁下意识便要抬手去拾,然细指擦过他冷硬的下颌时,突然福至心灵地压低了两分,堪堪擦过男子那薄凉的唇瓣。 第9章 几乎是同时,一道凌厉的眸光射向她。 然阮蓁却无事人一般,从容地将那几根松针从拔出,这才主意到楚洵的注视似的,无辜地眨了眨眸,“表哥这般看我做甚?可是我脸花了?” 说罢,还抚掌向羞红了的两片腮。 楚洵别开脸,不甚自在道:“闲话少说,先下山去,放火之人只怕还未走远。” 经楚洵这么一提,阮蓁这才消停,只似惊弓之鸟一般,趁机往楚洵的身边靠了靠,“表哥,原来我只知道表哥风光,却不知道表哥竟然这么危险,上回在开宝寺也是,竟然有人给表哥的狮子坐骑下药,这回的马也是得了疯病,你说他们是不是一伙人啊。” 楚洵复杂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女子娇艳的面上,“看不出来,你倒是也有几分聪慧,并不向看起来那般蠢笨。” 这话听去像是夸人,深思之下却是在骂人。 阮蓁不满地扁了扁嘴,“我娘可 是金陵才女,我爹也是举子出身,我怎么会蠢笨?” 楚洵扫了眼阮蓁那此刻灰扑扑,但不久前还光鲜夺目的披风道:“你今日做这番打扮,便不怕为权贵所觊觎?你可听过当年的淑妃?” 淑妃,当然听过。 淑妃原是金陵第一美人儿,早已嫁做人妇,却因随夫君入宫赴宴,被当今圣上相中,自此君夺臣妻,皇上以淑妃丈夫及娘家上百口人的性命相挟,迫使淑妃在宫中承欢三年,直到淑妃消香玉陨。 而皇上对淑妃的爱念,却并未停止。 听闻,后来最受宠的苏贵妃,便是因为几分肖似淑妃,才成为宠冠后宫的妃子。 听楚洵一提,阮蓁这才感到一阵的后怕,毕竟冬狩皇帝也在。 但幸好,楚洵都带着她在走小路,似是刻意避开人群,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少在人前露面吗? 想的如此周到,还真是个好兄长啊。 两人又这般不远不近地走了一阵。 突然,耳边传来许多脚步声,阮蓁举目眺去,不知何时山脚现出许多身穿银白甲胄的禁军,登时心中一喜,“表哥,是禁军,他们……”来救我们了。 然话未说完,便被男子捂着嘴,腰上也环上一只有力的臂膀。 楚洵将她带入了一侧的林子,半晌走远了一些,才松开对阮蓁的钳制,“若不想死,便给我闭嘴。” 说罢,也不曾解释,转身便往林子深处去。 阮蓁不明所以,但还是提起裙摆跟上,只多少有些疑惑在,没忍住便往回瞥了一眼。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便看出了端倪来。 只见那些禁军到了那片起火的林子,却并未继续前进,而是围着那林子排了一列的长队。 那架势看上去,绝不像是在救人,而像是在堵人。 而他们要堵的人,难道是楚洵吗? 猛然地,阮蓁转眸向楚洵,却并从楚洵眼中看到一丝意外,似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一切与禁军脱不了干系。 若她的猜测属实,这人未免太过莫测高深,这般想着,阮蓁看楚洵的眼神越发露骨起来,只恨方才被楚洵揽在怀里时,没趁机做些什么,如今再想借机靠近,依着楚洵的警觉,只怕是难了。 但哪里想到,这回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不一时,阮蓁腕子上一疼,楚洵拉拽着她跑了起来,阮蓁震惊之余回眸一望,却是她的坐骑追了过来,而那马儿身后那乌泱泱的一大片,可不正是闻风而来的禁军。 阮蓁扫了一眼前方,前方百丈处是围场入口,隐约可见攒动的人头。又觑了一眼后方,禁军虽然气势汹汹,一时半会却也赶不上来。 略一思索,阮蓁便有了计较,银牙一咬,故意为一根枯木所绊倒,身子倾斜的刹那,直直往路边那块花岗岩撞去。 甫一落地,钻心刺骨的痛便传来,阮蓁忍不住大叫出声。 楚洵惊诧回眸,便瞧见女子坐在地上,掀开裤管来看,脚踝处又青又肿,因皱眉质问:“怎地这般不小心?” 阮蓁委屈落泪,欲言又止,男子又道:“可还能走?” 顾不得伤心,阮蓁扶着一旁的树干,试图站起身来,然她试了两次,最终也是以失败告终。 正这时,后面的追兵渐渐迫近,叫阮蓁急的直掉泪珠子,“表哥,你走,不用管我。” 说是这么说,可阮蓁却是无比笃定,楚洵一定不会丢下她。 果不其然,虽然男子面沉如水,但到底没有一走了之,而是不由分说弯腰去抱阮蓁。 阮蓁含泪推拒,“表哥,你快走,我不要连累你。” 楚洵懒得听她废话,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阮蓁心中甚是满意,嘴上却劝道:“表哥,你这般抱着我,若是被外人看见,可怎生是好?” “闭嘴,再多话,真当我不敢扔下你?”楚洵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 听着男子训斥的话,阮蓁却并不沮丧,反倒是无声勾唇。 只这苦肉计着实也叫她体力不济,被楚洵这般抱着,摇摇晃晃的,更加是困乏得不行。 但待会出了林子,还有一场重头戏要唱,可不能这个时候睡了过去。 她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于是,等两人终于逃出升天,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时,众人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身姿若松的男子左臂垫在女子背上,右臂承受着女子的腿弯,而他怀中娇艳的女子则是眸光含情,一脸依恋地看着他。 这等风雅不羁的场景,登时就引来无数道目光,待那些人看清那男子乃是楚家玉郎时,更是碎了不知多少贵女的心。 这其中尤以宛平县主最甚。 第8章 林子起火之前,她正纵马往楚洵那边赶去,意图给那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子一个下马威,后来火势既起,林子里的人开始退出,她便一直等在入口,候着心中那一人,然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几乎所有人都已回转,却独独不见那人的踪迹,她心急如焚,怕他身陷火海不能全身而退,正打算集结她的侍卫冲入火中,却不想这时候,他竟然毫发无损地出现了。 她雀跃地迎过去,喜极而泣,然却尴尬顿步,只因他怀里抱着个女子。 自她认识楚洵以来,何曾见他同女子如此亲近? 更遑论,那女子看他的眼神太过绮丽,不清不白。 他们该不会是互相心悦对方罢? 宛平县主最后剜了一眼阮蓁,而后利落转身,对一旁同样面色铁青的连玉枝道:“你去传话与她,就说皇后娘娘怜她受惊,招她前往行宫说话。” 连玉枝并不知宛平县主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也明白阮蓁这回讨不着好,她对阮蓁虽然没有深仇大恨,可也着实想给她一些教训,没如何犹豫便应了下来。 楚洵把阮蓁交给了玲珑和莲清,他自己则寻了兰衍去商量事情。 玲珑背着阮蓁往回走,一路上是连声叹气,“小姐,你怎能让表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你?你难道不知,这样会坏了你的名声?” 阮蓁还没说什么,莲清却先替她解释道:“这不是小姐受了伤?” “可到了人前,总该避讳着些才是,本来小姐就是来相看的。方才还有几位公子差了下人来同我打听小姐,这其中还有一位永安伯府的公子,真真是一表人才,结果给表公子这么一抱,方才我看那位伯府公子,说不出的失望。” “当真是可惜。” 莲清扶着阮蓁的薄肩,闻言也是一叹,“事已至此,那又能如何?不成便不成吧。小姐这般样貌,国公夫人又存心抬举,还怕嫁不出去?” 玲珑道:“话不是这么说,不只是永安伯府的公子,只怕在场的其他公子,也不会再考虑小姐。” 毕竟,谁会娶一个心里有旁人的女子? 方才小姐看表公子的目光太过炙热,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其中的情谊。 “嘘,别说了,别叫小姐听了伤心。” 话毕,莲清看了阮蓁一眼,疲惫有之,疼痛有之,却独独没有伤心。 她很奇怪,表公子这一出,等于是堵死了小姐的富贵路,她怎么会不伤心呢? 伤心吗?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楚洵不是想将她嫁出去?那就由他亲自斩断所有出路,看他还要如何嫁她? 婚事不成,想来姨母也不会着急认她做义女,且这事儿最起码得先知会她爹,再得批八字,选日子,这其中哪一环节不成,最终都成不了事,倒也实在不必上火,且见招拆招就是了。 眼下最紧要的是她的脚伤,得先回帐子找大夫看诊才是。 哪想到,她才刚沐浴好,昌平去请大夫还未回来,连玉枝便马不停蹄来找她不快。 连玉枝竟然来传达皇后的懿旨,道是皇后娘娘听闻她受了惊吓,要招她前去说话以作安抚。 “我这脚上有伤,去不得,还望玉枝表姐帮我向娘娘告罪一声。” 第10章 阮蓁心里门清,她算是哪根葱,也值当皇后娘娘如此费心?昨儿个她刚得罪过连玉枝,今儿她就来闹这一出,指不定打算如何整治她,她又岂会巴巴地上当? 哪想不多时,竟然有太监亲自抬了轿子来接她,这太监可不是连玉枝能使唤得动的,而楚洵如今又不在帐子,阮蓁 再推脱不得,只能跟着去了行宫。 玲珑及莲清想要一同前往,却被宫人拦了下来,这叫阮蓁心中大感不妙。 是以,当她被迎如栖梧宫的侧殿时,阮蓁面上算是平静,心中却始终绷着一根弦。宫女端上的点心不敢用,看的茶不敢吃一口,尽管经过这一早上的折腾,她早已是饥肠辘辘。 但她方方面面都虑到了,却还是险些中招。 坐下有好半晌后,她觉察出北墙下那铜制镂雕瑞兽香炉飘出来得香味不对劲,甜丝丝的有些熟悉。 垂眸思索片刻,待明白那味道出自何物,登时心中一紧。 竟是依兰花。 从前她在乡下待的庄子,山上便有许多依兰花,当时她在庄子上,生活无以为继时,曾带着玲珑她们,去采来依兰花卖去生药铺子,换去些粮油米面度日。 一来二去,也知晓这依兰花,除却延医治病外,许多旁门左道喜好用它来配置情药。 而阮蓁向来是个把人往坏里看的人——这是有人要害她失了清白! 她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阮蓁捧起黄花梨木几上的茶盏,堪堪靠近唇瓣时,手一松,茶盏打翻的同时,也将茶水溅在她的身上,忙地自圈椅上弹了起来。 其中一个宫女,忙去外头招呼洒扫的宫女进来收拾。另一个宫女又去取了一杯白玉茶盏斟好茶水端过来,脸色是极其的难看,可偏生女子还提一些无理要求。 “这位姐姐,能否借我一身衣裳。” 那宫女不耐烦地皱眉,“我等的衣裳皆有制式,出借小姐,并不合适。” 阮蓁也不含糊,当即从袖袋里取出荷包,掏出几颗金花生来,递与那宫女,“姐姐就当行行好,帮一帮我罢,否则我这个样子,等下见了娘娘,岂不是碍了娘娘的眼。” 那宫女接过金花生,方道:“既你恁般说,我帮你便是。但我可不是为着你这点银钱,不过是怕娘娘等下怪罪我伺候不周罢了。” 阮蓁也并不拆穿,只连声道是。 说罢,红玉带着阮蓁去到后罩房,给了阮蓁一身八成新的夹袄,“你先换着,偏殿离不得人伺候,等会儿你自己过来。” 阮蓁本就有意支走她,好借着这身宫女的衣裳混出行宫去,哪想她竟主动开口,自也是喜不自胜。 却说阮蓁从窗户里望过去,见那宫女走远了,便去后边速速更衣,而后出了房门,游走在栖梧宫内观察地形,忽听西偏殿有呵骂声,便走至窗下偷看,正见一个华美服侍的女子坐在下首,被上首一个富贵雍容的女子骂得抬不起头。 “宛平,你胆子真是越发地大了,竟敢假传本宫的旨意!” “姑母,你就帮帮我吧!” “想我崔家女子,哪一个不是聪慧过人,独独有你这么个蠢出升天的,竟然想把人送上龙塌!楚家的表小姐,也是你可以随便动的?打狗还看主人呢!” 龙榻?! 纵然闻到依兰花的那一刻,阮蓁便猜到了有人想要毁她清白,但得知竟是想将她送上龙榻,心中还是一阵恶寒。 众所周知,皇上年过五旬,经年缠绵病榻,说不准何时便要归天,被这样的皇上糟蹋,可真是半点指望也没有。 且听起来,出这个主意的人,竟然是宛平县主。 这个宛平县主,敢伸手管楚洵的事,那一定和楚洵有所牵扯,不知为何,阮蓁想到昨日连玉枝所提及的那个女子。 便是她吗? 阮蓁又靠近了些,双掌抚在窗沿上,踮起脚尖往里看去。恰此时女子抬起头来,叫她看了个真真切切。 只见女子身穿凫靥裘,手捧铜透雕方手炉,生得是明艳大方,体态丰润而微骨,一看就是富贵堆里荣养大的,虽说容色上差了楚洵几许,然门户上却是般配得狠。 只贵则贵矣,却半分不见书卷气,连玉枝不说是个大才女? 阮蓁正狐疑,不想皇后却解了她的惑,“宛平,你说你心悦谁不好,为何偏偏是楚文仲?你明明知道,他心里只有迟音钟,再也装不下其他女子。” 宛平不服气地道:“迟音钟已经死了,早就死在了龟兹,只是他没见着尸首,不愿意承认罢了。他总不能为着个死人守一辈子。再说,他今日能同那个表妹卿卿我我,怎知他来日不会中意旁人,姑母不是常说,世间男子最是喜新厌旧?” 皇后娘娘失了最后一点耐心,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我同你说不清楚,只这人怎么请来的,你便怎么给本宫送回去,这事儿本宫只当不知,你自己也好自为之。” 说罢,皇后站起身,随行的宫女便且跟上,几人这般去了,独留宛平县主主仆在诺大的宫殿。 待过得一阵,那丫鬟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在宛平县主耳边如此说道:“娘娘叫小姐将阮小姐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可阮小姐如今只怕已中了蚀骨香,这可怎么办?” 苏婉抬袖一拭泪,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既然姑母不肯帮忙,那便将她送去我大兄帐里,大不了事成之后,予他一个妾位,能做我威远侯府世子的妾室,于她而言已是高攀。” 阮蓁没想到,便是皇后发了话,宛平县主依然要整治她。阮蓁更没想到,楚洵的心上人,竟然是迟音钟,那可是大梁的巾帼,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最终被御笔点了探花,后出使龟兹,故意激怒龟兹国王,最后为龟兹国王所杀,为让大梁师出有名,献祭了自己的性命。自此以后,龟兹这个滋扰大梁边境几百年的外患被斩草除根,如此丰功伟绩,足以留名青史。 这样的一个奇女子,她要如何和她比? 只怕,终其一生,她也得不到他的心了。 阮蓁心里不免怅然,但眼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得先躲开宛平县主的迫害。 好在,她如今换上了宫女的服饰,行动倒也方便了许多。她最终躲到一处僻静的墙角,连廊和院墙中间,太湖石堆了一座假山,假山下长了一株一人合抱的老桑树,半个树冠皆曝露在院墙外头。 若是能够爬上假山,再从假山去到树冠,再从那树冠下至宫墙上,跃下墙根便可出了栖梧宫。 只阮蓁拖着伤腿,艰难地爬上了假山,把眼上下一丈量,这院墙约有丈高,便是能翻墙跃下,就她如今这个脚伤,只怕不死也要残废,遂歇了心思,打算再往侧门去看看。方才他进来时,前门守了两个小太监,她便是穿了宫女服,想来也是蒙混不过去,不过侧门这种地方,一般是奴仆出入用的,兴许没有把门的也说不准。 恁般想着,阮蓁便往最近的东侧门去,只她才刚提步,便看见几个宫女太监,正一水儿地往这边来,为首的那个,可不正是方才受了她金花生的红玉? 她这般慌里慌张的,带着这许多人来,莫非是宛平县主发现她逃了,追责到红玉头上了? 阮蓁也顾不得脚上的伤,手脚并用从爬上了假山,躲在了桑树繁密的树冠里头。 待得一行人匆匆而过,声音渐止,阮蓁却依旧不敢跳下院墙,她可不想成为瘸子。 江州的谢三郎,便是因着瘸了,原先的未婚妻才悔的婚,不得已他父母亲才向她爹提亲,他这还算是好的,至少还有为他着想的父母。 可她在这个世上,本就无依无靠,若是再瘸了腿,那还有什么指望? 可若是不跳,便要被宛平县主捉去,为她兄长所糟蹋。 向前是残废,向后是玩物,还真是各有各的惨。 阮蓁举棋不定,犹豫着,便在树冠上待了下来。 不曾想,这一待便是一整日。 之后又寻来几波人,阮蓁一直不敢下树,也暗暗期盼着楚洵能来救她,玲珑知道她来了栖梧宫,楚洵要找她并不难。 但直到入夜,楚洵也没有现身。 寒冬腊月,更深露重,凉意直往骨头缝儿里钻,阮蓁忌着脚伤,便想着下去寻间空屋子过夜,敢是柴房也好,总好过歇在树上,指不定这只脚就废了。 哪想这时候,一阵锣声自墙外的传来,一道传来得还有一道尖利的嗓音。 “造.反了!” “大皇子反了!” “禁军和大皇子都反了!” 什么?叛军? 阮蓁闻声望去,便看见一个瘦削的太监,一面敲锣一面狂奔在空旷的巷道上,他的身 后,不过十丈外,正有身穿玄甲的禁军,整齐划一、浩浩荡荡地追来。 倏然,一只利箭划破长空,直击那蓝领太监的胸口,他捂着汩汩流血的胸口缓缓坠下,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巧望向阮蓁所在的方向。 第11章 四目相接的刹那,阮蓁一个后仰,险些摔下墙去,待她稍稍坐定,黑压压的叛军已近在眼前。 为首的那个叛军,鹰视狼顾,身材高大,可不正是玉阮蓁有过一面之缘的禁军统领周正荣。 他此刻已将方才那小太监的尸首拎了起来,取下手中佩剑,振臂高呼,“尔等速速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说罢,他手起刀落,那太监的头便落在地上,还似蹴鞠一般在地面上滚了滚。 那人话音一落,此起彼伏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这人白日里,便想着杀楚洵,如今他已得逞,那么楚洵现在还好吗? 该不会,也如眼前那个人,身首异处了吧? 为何世上待她好的人,都如此命短? 想起那人白日里对她的不离不弃,阮蓁胸腔不住地抽痛。 第9章 叛军直到鸡鸣时分才离开,阮蓁因在树上,算是躲过一劫,但整个行宫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没有用的被杀、被奸、像畜生一样被赶着走。 而有利用价值的,诸如皇后和宛平县主,则被劫持上了马车,然阮蓁心里没有半分报复的快意,反倒只觉得唏嘘,皇后也好,宛平县主也罢,还是她视为神邸的楚洵,这些今日之前还不可一世的人物,顷刻间就成了阶下囚,一夕之间变了天,不由得叫她感叹世事的无常。 多年前,她外祖出事,她母亲也是这般感受罢? 不,不一样,那对于她娘而言,并非变天,而是天榻了。 她又想到了姨母,那个善良的女子,那个唯一给过她温暖的长辈,那个一把年岁还动不动哭鼻子的女子,若是得知唯一的儿子,毕生的骄傲没了,不知能否受得住,会不会,会不会也像跟她娘一样想不开? 想到这里,阮蓁只觉得鼻子一酸,她小心翼翼从树上下去,一瘸一拐摸索到栖梧宫的厨房,不敢点火,怕炊烟引来刚离开的禁军,只就着冷透的茶水用了些糕点,便开始前去寻人。 替姨母去寻楚洵,只盼他还活着,哪怕残了也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总归叫姨母能够有个念想。 但等她出了行宫,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理智告诉她,应该守在厨房等待救援,这里有吃的,喝的,她还有伤,但还是找了根木棍拄着,强忍着足上传来得钝痛,艰难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山下走去。 越往下走,乌兰河畔那延绵的尸首越是清晰,英国公府所在的那边地界儿,无一例外也横了许多尸体。 看得阮蓁心里一沉,她加快了步伐,想要早日一探究竟。 然一路上血腥味厚重,叫她腹中难平,几度捧腹呕吐,走走停停,是以等她抵达楚家的那片帐子时,已不知过去多久。 楚家的帐子外的确死了很多人,所幸都没有熟面孔,没有玲珑,没有莲清,也没有昌平和长琴,更没有楚洵。 他没有死。 阮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拄着木棍要先离开,想在附近的村落雇一辆驴车回金陵,只要楚洵不曾出事,便是金陵变了天,她也是安全的。 只她才刚走出几步,不想一阵阴风吹来,将她吹侧了身,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倏然捂着唇,瞪大了杏眸,眼中闪动着泪意。 然后,她倏然丢掉拐杖,不管不顾地狂奔在鹅毛大雪里。 官道上,两骑并行着,落后几步的那匹黑马上,一小厮打扮的男子,指着在雪地里走来走去,像是寻找什么的女子道:“主子爷,那是阮小姐吗?” 打头的白马上,男子一席玄袍,眉染冷霜,颧边一道血色划痕,神色冷肃得仿若是刚从地狱而来得玉面修罗,正是刚和左相一起料理完叛军,得空回来找寻阮蓁的楚洵。 楚洵淡淡一扫,待看见女子拄在手里的拐杖,便轻点点头,“是她。” 说罢,他微一扯僵,让马儿调转马头,缓下速度,往女子的方向前进。 昌平也跟着从官道下去,一路往春兰河畔的那颗大榕树下去。 官道距离河畔并不远,是一片平坦的沙地,可中间横七竖八地堆了尸体,行走起来也颇有些费力,等他们走到原先楚家帐子那块地方,却见阮小姐突然扔掉拐杖,在雪中狂奔起来。 忽然,一具残尸将她绊倒,她分明痛的小脸皱成一团,却顷刻间就爬了起来,虽然一瘸一拐,却拼了命一样,一鼓作气直接跑至河边那颗大榕树下才止步。 她呆呆地里在原地,垂下眼眸,像是在看着什么。 也不知看到什么,她突然像失去所有力气一般,轰然跪了下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神情凄恍,全然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早就为她这一连串动作景惊得合不拢嘴的昌平,在看清女子面前的那具尸首时,却倏然什么都明白了。 只因地上那具尸首,身上穿的衣裳是一件绛紫地卍字纹不到底的袍子,这件袍子乃是世子爷惯常所穿。 而地上那个横死得面目全非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世子爷昨儿夜里留在帐子里的替身。 是以,阮小姐这是以为世子爷去了,才如此悲痛欲绝? 看到阮小姐分明腿脚不便,却疯了一样奔向世子爷,再看到他的尸首后,又万念俱灰地跪在地上,作为一个旁观者,昌平心中也是一阵纠疼,那么作为本尊的主子爷呢? 定然不会再如从前一般无动于衷罢? 果然,当他转过身,就看到世子爷明显也是一怔,眸色虽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晦暗不明,却隐忍着几许不易察觉的动容,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 但下一刻,面对女子近乎狂热的告白,世子爷却醒过了神来,面色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洵表哥,我不要你死。” “我还不曾嫁你呢。” 然这听去灼烫人心的话,不过是图谋落空的扼腕叹息罢了。 毕竟,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男子,恰如楚洵这般,可以满足她对男子的一切幻想,权势、名利、财富、甚至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好皮囊。 但看在外人眼里,譬如昌平,却是表小姐爱惨了世子爷的又一佐证。 只是有些人却未必会领情。 果不其然,当昌平看向楚洵,发现他调头就走,面上的冷意竟是比当下的风雪还要凌冽。 当真是个铁石心肠。 昌平不免有些同情阮蓁,他甩鞭跟上,低声道:“世子爷,您这是去哪,不去接表小姐?” 昌平甚是纳闷,你说分明是专程回来接人,甚至都不及扫清所有叛军,脖颈上的伤口便叛军余孽所伤,如此重视,非得要亲自回来,便是兰公子让他派人回来皆不肯,却为何被表小姐一句话,就给吓得退了步? 照理说,世子爷从前也不是没遇到过狂蜂浪蝶,却为何独独在表小姐这里失了大方? “既然人已寻到,我便不再耽搁,左相那里还在等我,你去接她便是。” 昨儿因为世子爷遭了暗算,世子爷捉拿了放火的犯人,这些人倒也是狡猾,个个皆是宁死不屈的主儿,后来还是世子爷略懂一些相面之术,见其中一个死士嘴巴肥厚、眼下发黑、眼尾有一颗春心痣,乃是重色之人,当即叫人快马加鞭,从金陵的行院送来十名绝色妓子,这才以美人计拿下,叫他在床榻之间得意之时说漏了嘴。 这才晓得,之所以对世子爷下手,是忌惮楚家在军中的威望,怕楚洵坏了周统领的事。而至于什么事,他便不知了。最后世子爷抽丝剥茧,又发现了此次禁军布防的异样,全皆换了周统领的心腹,而根据线报,隐藏在林子里的禁军,更是数以千计,便料想到周统领恐怕是要起,兵,而周统领乃是大皇子的舅兄。 此时,大皇子已部署得七七八八,但世子爷愣是联合国公爷从前的旧部,再借着左相在朝中的威望,临时将各家的侍卫操练起来,硬是以少胜多硬抗了过来。 而昨儿一战,甚是惨烈,双死伤无数,大皇子更是直接战死 。有人说,是三皇子的人,趁机射箭了解了他的性命,也有人说,是大皇子眼见败势已显,未免被清算,自裁了事。 当大皇子的死讯传来,皇上当即吓得晕了过去,事关龙体,左相已连夜护驾回金陵,世子爷因没找到表小姐,一直悬着心,这才专程回来找人,可如今人刚找到,却推说要去寻左相,谁信? 可见实是表小姐的剖白之言,将世子爷吓了个够呛。 昌平也不拆穿,只不着痕迹地将手往后一按,狠掐了一把马屁股,吃痛的马儿登时扬起前蹄,嘶鸣开来。 自然也惊动了阮蓁。 望着那大榕树下,一脸没回过神来得女子,昌平攒起的眉毛缓缓松开。 表小姐,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他收回目光,顺了顺马儿的鬓发,将马儿哄好后,缓缓靠近楚洵。 初时,听得马儿的嘶鸣声,阮蓁以为是叛军杀了个回马枪,那是震惊茫然又无措,可当她微一抬眸,入目却是背道而驰的马骑,这才面色稍松。 第12章 只前头那男子,一席雀金裘未免太尊贵?而他那如松如柏的背影未免又太过熟悉? 该不会是? 阮蓁杏眸圆瞪,捂着樱唇,一脸的不可思议。 可怎么会?地上躺着的那男子,脸上有刀伤、格外的狰狞,看不清面目,但那绛紫地卍字纹袍子却实打实乃楚洵所有,他若不是楚洵,又当是谁? 然心内又生出一股期盼来,她揉了揉眼,再度看去,刚巧那男子堪堪抬起下巴,冷硬的下颌线,以及那孤高不羁的气度,却又是舍他其谁? 阮蓁不由得扬声呼唤,“洵表哥。” “是你吗?” 男子执缰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 一直盯着他,阮蓁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登时唇角一扬,捻起裙摆,再次狂奔在大雪纷飞的雪地里。 与方才的绝望不同,这回的步子轻松而欢快,便是那脚踝上的伤也似好了大半,一面跑一面还不忘挥手,“表哥,我在这里。” “表哥,你等等我。” 楚洵一听,身形便是一僵,落后他冷冷吩咐昌平:“我先行一步,你护好表小姐。” 说罢,竟是要扬鞭而去。 此时的阮蓁,离得并不远,楚洵又不曾刻意压低嗓音,自然听了个真切。 虽愕然于他的躲避,却亦不肯放过这难能可贵的机会,因而银牙一咬,狠下心肠只管踢向面前横着的一块盾牌上,自然不是那受伤的一只脚,却并不妨碍她在惊呼一声,紧抱着那受伤的脚落地,高呼:“啊,好痛,我的脚。” 只她已这般豁出去,男子亦没有回头看一眼,可即便如此,她对着转过身来的昌平,依然是做戏做全套。她佯装要起,却怎也站不起身,终站起来,却只走了一步,便因疼痛而再次摔倒,如此三番过后,终是逼出女子两行清泪,再不挣扎半分。 像一只被抛弃的狸花猫,坐在地上,巴巴地望着楚洵,眼里却没有幽怨,有的只有几近缠绵的痴态。 这叫昌平这等从未经受过女子的人如何受得住?本不打算再多管闲事的他,却又开始替女子说起话来,“世子爷,表小姐摔了一跤,似还是那只受伤的脚,站不起身了,只怕是不能自己走去马车,您看是世子爷前去扶她,还是奴才到前头马车去找她的丫鬟来?” 反正,都没有他这个小厮去扶的道理。 见楚洵终是缰绳一扯,侧了侧身,冷冽的目光淡扫向表小姐,知他这是松动了,便又添油加醋道:“世子爷,表小姐脚上本来就有伤,如今又摔了一跤,这新伤加旧伤,若不及时救治,只怕是要瘸了腿。” “表小姐本就孤苦,这若是再瘸了腿,将来可如何是好?” 楚洵闭了闭眼,终是没再前行,踩镫下马,长身玉立地往女子跟前去。 及至女子跟前,他纡尊降贵弯腰,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不甚耐烦地道:“起来吧。” 女子愣了一瞬,待看清男子的容颜,倏然眼眶一红。 刷地一下,楚洵垮下脸来,却并未扭头就走,而是耐着性子再度伸手,冷声道:“地上寒凉,还不快起身?你这脚还想不想要了?” 阮蓁依旧未去搭他的手,反倒是自己站起身来,抬起她那水光滟潋的眸,满目深情地看着他的眼,“表哥,当真是你吗?” 许是女子的眸光太过炙热,楚洵当即便偏开头,不想却被女子捧住脸,猝不及防地亲了过来。 他的唇瓣好软,也好暖,可他的脸色却不大好看,但阮蓁却丝毫没有自觉,又软软地依偎了过去。 唇瓣相贴的刹那,楚洵一张脸立时铁青,眼里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然不及他抬手挥开她,这人又厚脸皮地偎了过来,双手紧紧地箍着他的腰,怎地扯也扯不开。 楚洵正要张口叱责,但心口却忽然一烫,垂眸觑去,却是女子的热泪打湿了衣襟,偏女子阖着眸子忘我道: “如果这是梦,我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第10章 说罢,女子拦着楚洵腰间的手又紧了一些,额间还不住地往楚洵怀里拱。 也是这时,楚洵才发现她额头发烫,抬手一探,果然,烧得厉害。 昌平观他动作,赶忙上前一步,打哈哈道:“怪道表小姐胡言乱语,原来是烧糊涂了,这冰天雪地的,表小姐又受了伤,发烧也在情理之中,世子爷得赶紧带表小姐回去诊治才是。” 一句话,便将阮蓁方才的失态归结为发病,但其实大家皆心知肚明,正所谓酒后吐真言,梦中方知真心,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楚洵沉默良久后,重重吐出一口气,这才不情不愿将女子抱起。 无人看见的角落,阮蓁无声勾唇。 雪越发地大,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儿里钻,可阮蓁这心里却是暖意融融的,不管怎么说,距离嫁楚洵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 回到国公府时,已经入夜,英国公府的门庭下却灯火通明,国公夫人踱步在门廊下,自打清晨得知围场出事,她便一直候在这里,因为心急如焚,嘴里已生了几个燎泡,从白日等到夜里,可算是在一更时分,等来了街头马蹄疾跑的动静。 几乎是一闻声,沈氏便亲自提着灯笼往朱雀街头走去,待看清那白马之上风流蕴藉的男子时,倏然老泪纵横道:“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又不放心,举着灯笼上下,左右皆仔细端详一番,见只有脖子上刮了一条血痕,其余再无伤口,这才不住地拍着胸口,红着眼带着哭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再问过昨夜的情形,去人叛军已经处置得当,皇帝也在左相的护送下安全抵达金陵,沈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这才想起阮蓁来,“蓁蓁呢?” 此时,阮蓁已下了马车,由玲珑背着,脚踝裹着纱布,在橘黄的灯光下尤为可怖,吓得沈氏捂着唇哭出了声来,“这孩子真是,怎地又受伤了,这新上加就伤,可怎办才好?”转头,又吩咐张妈妈,“还不快去请回春馆的大夫。” “儿子入城后,已派人进宫请孙太医。” 沈氏点点头,“很是,很是,孙太医对于骨伤最是在行,上回户部左侍郎家的公子,右手都摔断了,结果经过他一年的治疗,如今已可重新握笔写字。有孙太医在,蓁蓁这脚定然无碍。” 阮蓁听罢,朝着楚洵看去,弱声道:“多谢洵表哥。” 若是从前,楚洵一定会微笑着,客套地回一句,“都是自家人,表妹不必客气。” 然这一回,他竟是直接撇开脸,同落后一些的昌平说起话来,却是个不予理会的态度。 楚洵先进了府,沈氏紧随其后,玲珑背着阮蓁走在最末,一行人往松涛苑去,在等待孙太医的过程中,沈是吩咐连翘给两人煮了鸡汤面。 阮蓁和楚洵,因这两日的动荡,不曾好生用饭,乍然见到这样的美味,用起来格外的香甜。许是见他们吃得香,沈氏也叫连翘给自己夹了半碗面。娘们几个围坐在圆桌上,其乐融融的,倒真真像是一家人,沈氏心中越发的满意,连带着胃口也好了很多,半碗面吃了个干净。 待连翘 伺候漱了口,她看着阮蓁,这才想起另一桩事来,“对了,蓁蓁,你们走的那天,江州有信来,说你爹病了,让你回去侍疾。” 说是侍疾,但其实阮家仆人众多,又哪里需要一个不亲近的女儿在跟前尽孝。 沈氏猜测,是为着阮蓁的婚事,眼看就要年关,像是谢家人催促了。 几乎是话音一落,阮蓁的筷子便落在了桌上,沈氏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问道:“这回去冬狩,可有相中哪家的儿郎?” 这叫她怎么说呢?说因为她被楚洵抱了的缘故,原先便是为她吸引的男子,也都歇了心思? 这话却是万万不能对姨母说的,姨母若是知道,她好心收留她,她竟然觊觎她的儿子,非得把她直接轰走不可。姨母对她怜惜是有,但却决计不会允许她染指楚洵。 她可不想去触这个霉头,只求助地看向楚洵。 本以为楚洵会避重就轻,只说她没有被看中云云,哪想楚洵竟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梅家九郎,倒是跟我提过一嘴,说对表妹一见倾心,想要我来做媒。” 阮蓁彼时正在漱口,闻言险些将茶水喷出来。 连玲珑都知道,自从那日楚洵和她这般亲昵地出现在人前,只要是个男人,就不会娶她。 除非,这人极其不堪才会不介意她同楚洵的“过往”。 但不想,姨母却是一脸的欣慰,惊喜之意溢于言表,“当真?这梅家九郎出自江左梅家,那是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生得好不说,读书也在行,听闻今年秋闱下场,已考取举人功名,明年春闱想来也能高中,到时候他若入仕,少不得也给蓁蓁挣一个诰命。” “母亲觉得好。”楚洵盯着阮蓁的眼睛,问:“那不知蓁表妹觉得如何?” 第13章 姨母都夸成这般了,她能说一个不好吗,只能可套地说:“听着像是不错。” “那好。”楚洵点点头,当机立断道:“既然蓁表妹也觉得好,那我这边便先应了他,待蓁表妹脚伤治愈,便见上一见。” 阮蓁抬眸,无声地质问,她不过是话赶话说了句不错,何时说好了?又何时说同意相看了? 偏姨母却半点不觉得不妥,还认同地点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就这么定了。” 阮蓁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对母子安排得明明白白,偏她还真无法拒绝,毕竟他爹等于说是下了最后通牒,若是她不带一桩好的婚事回去,只怕和谢三郎的婚事便推脱不得。 梅九郎上门那日,恰逢腊八,说是相看,其实不过就是两人在花厅喝喝茶、说说话,自然都是有各自的丫鬟守在门边。 一直是梅澈说得多,阮蓁偶尔应答一两句,并不十分热络。 但那梅澈却似乎修养极好,没有一丝不耐,见阮蓁话少,便主动与阮蓁说起江州的风物趣事,最后问:“某前两年,游学去过不少地方,只觉得我们大梁实是地美物博,将来若是有机会,也想携家眷故地重游,不知蓁表妹可有想去的地儿?” 这八字还没一撇,想得倒是远,阮蓁低头回说:“除了江州,我只到过金陵,对于其他城池,却是一概不知的。” 梅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无比认真地道:“不碍事,等我们成婚后,我会带阮小姐走遍大梁的每一个城池。” 就在梅澈想要更进一步,邀请她去参加他们家主办的赏梅宴时,她突然问:“我表哥为了嫁我,到底许了梅公子多少好处?” 梅澈一愣,而后爽朗地一笑,道:“阮小姐误会了,是梅某在围场,对阮小姐一见倾心,央求着楚少卿,才能在今日见上阮小姐一面。” 而后,他从随身携带的匣子里取出一根簪子。 冰种岫玉荷花绿檀木发簪,荷花雕刻的栩栩如生,檀木簪体也打磨得光滑润泽,便是比之金陵聚芳斋的大师傅手艺也不差,美轮美奂着实动人眼球。 他将簪子推在阮蓁面前,“自从围场回去,某便开始雕这根簪子,不知阮小姐可还喜欢?” 自古以来,簪子乃是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梅澈赠簪,便是相中了她,她若是受了,则表示她也同意这桩亲事。 分明理智告诉阮蓁,应该先收下再说,毕竟还需要一桩婚事去搪塞她爹,但她却听见她亲口说,“对不起,梅公子,这簪子我不能收。” 这人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声音还带着迷人的暗哑,笑得也是如春日柳一般和煦。 若是寻常小姐,只怕早已沉沦。 但阮蓁是知道自己斤两的,更何况还有她和楚洵的前科在,这人为何还会如此殷勤?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背后一定有缘由在,更何况,这人家族虽然煊赫,然分明和楚洵一般年岁,却如今只是个举子,说句不客气的话,她还瞧不上。 于是她笑着,客客气气地拒绝了梅澈。 因着她拒绝了梅澈的缘故,楚洵特意招她前往照雪斋问话,“说罢,怎么回事,梅九郎那等条件,你为何不喜欢?” “我配不上他。” 楚洵不禁一笑,“是配不上,还是看不上?” 阮蓁心中一紧,难道说这人今天要不顾情面,将她对他的“痴恋”摆在明面上来嘲讽? 可他却微微一笑,开始自责起来,“是了,是我的不是,我忘了你喜欢老的。” 就在阮蓁松一口气的同时,这人突然又道:“不如这般,我再问一问我那些同僚,可有死了原配的,待有合适的人选,再介绍给表妹。只是……” 顿了顿,他倏然看向阮蓁,“只是如今已近年关,表妹便该家去,也不知来的及,是来不及。” “那就多谢表哥费心了。” “还叫表哥。”楚洵起身,从背后的书架上取了一本老黄历,而后在来年的正月十九那一列上点了点,“我同母亲已选定日子,等你从江州回来,便收你做义女,届时会大办宴席,请所有亲朋故旧前来见证。” 先是强逼着她相看,如今又招呼也不打,就定下了日子,阮蓁若是这个时候还不明白他的心思,那算是白活了——他怕了她,想着赶紧同她撇清干系,至少也得绝了她所有念想。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阮蓁也没什么要遮掩的了,她倏然扬声道:“谁要做你的妹妹?” “从头到尾,我想做的都不是你的妹妹。” 我要做的是你的妻啊。 第11章 到底,心中所想,并未露骨说出。 但只要是个活生生的人,便能听出弦外之音,然楚洵却是故意装傻,冷声问她:“哦,你不想做我的妹妹,那你想做我的谁?” 阮蓁词穷,纵然她面皮再厚,在明知对方不喜的情形下,也说不出“想做你的妻”的话。 于是,她羞愧地低下头,不再言语,重回往日的怯懦。 似是满意于女子的识趣,男子一改方才的阴沉,微微勾唇,朝她招手,“来。” 女子顺从走到他的对面,仍就低着头。 “坐。” 阮蓁听话坐在他对面的圈椅里,两人中间只隔着一张书案,她依旧低着头,没脸看他。 少顷,一份誊写了物品名字的清单递在她眼前。 阮蓁抬眸,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楚洵口吻平淡地道:“这是我和母亲,这些日子为你定下的嫁妆单子,母亲说你爹和你继母,恐怕不会为你用心准备嫁妆,便做主揽了过来,除却瓷器还未烧好,以及家具恐怕来不及着匠人定做,其余皆已完备,你看看可还有甚么需要添置?” 阮蓁是见过楚清的嫁妆单子的,楚清是二老爷的嫡亲女儿,这份嫁妆竟然是比照楚清的嫁妆来做的,连公中所出的嫁妆银子也一模一样,看来楚洵也好,姨母也罢,是真的把她当城楚家小姐来看待。 扪心自问,她该是要知足,但当楚洵的妹子,和当她的妻怎能一样? 她从小吃够了被欺负的苦,太明白权势的重要,只有权势,才能让她活得肆意,她还想争取一下,“可是,表哥,我……” 男子似猜出了她的心思,忙打断了她的话,“其实,梅澈这人,有许多好处,生得好不说,为人也很是体贴,对女子亦是尊重,他更是应承我,只要你能生下嫡子,此生绝不 纳二色。” “这样的好男人,那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再者说,只要我活着一日,他就不敢欺了你去。” 他话说得平淡,眉眼之间也尽是轻松,就仿若方才的剑拔弩张并不存在,这是打算轻轻揭过,粉饰太平。 可梅澈千好万好,却独独没有她想要的权势,思及此,她越发下定决心再博上一博,她不合时宜地问他:“那日在围场,林子里突然起火,表哥分明可以不管我的。” 楚洵先是一愣,而后气定神闲道:“你是我表妹,跟着我去的冬狩,我若丢下你独自逃生,你让世人如何看我?” 这个答案,叫阮蓁有些颓败,却还没打算放弃,“那么后来呢,叛军事发,你当时要护送皇上回城,分明抽不开身,却为何还是要亲自来接我?” 她看向他冷漠的眼,哽咽又道:“你分明可以指派他人的,不是吗?” 楚洵闭上眼,隔绝开那满是泪意的眸光,冷沉了几分嗓音,“你既是住在楚家,便是我楚家人,我若是连自家人都护不住,朝上朝下,衙门内外,谁还会信服我楚文仲?” “所以,一切皆是为了面子?也只是因为面子?”她还以为楚洵对她多少是有些情分,哪怕只是恩情,但很显然,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楚洵冷冷将她一瞥,反问:“不然你以为?” 离开照雪斋,阮蓁取出手帕,擦掉那一无用处的眼泪。 也许,人心可以算计。或许,楚洵也曾为她所动容。 但如今,她也算是领略了,那人就是座融不化的冰山,捂不热的冷玉,并非她仗着几分姿色,几分自以为高明的算计可以拿下的,再纠缠下去,除却徒增笑料,再无任何益处。 恰逢没几日,她爹又送了信来,信中言及他的病还未好,问她何时归家? 最终,她还是受了梅澈的簪子。 她坐船离开江州那日,梅澈去码头送她,阮蓁没忍住问了他:“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何要娶我?” 梅澈笑得和煦,“不都说了,某对你一见倾心?” 阮蓁沉下脸来,“你少糊弄我,我家中这情形,便是有些美名,叫你昏了头,可你家中长辈却不会轻易松口。” 梅澈眉头一压,这才正色道:“你非知道不可?” “非知道不可。” “那好,既然你非知道不可,我便告诉你。夫妻之间,本就不该有任何隐瞒。”梅澈看着她的眼道:“不瞒阮小姐,此事的确是楚少卿提及,楚少卿对阮小姐真的很好,为着让我说服家中长辈,竟许诺我,若是来年我高中进士,只要殿试名次不太差,他会想法子帮我铺路进翰林院。” 第14章 “坦白说,某闲云野鹤惯了,对高官厚禄并不十分在意,但楚少卿开出的这个条件,某实在无法拒绝。” 同为进士,是沦落苦寒之地做个县令,还是进入翰林院,成为天子近臣,对于一个有心走仕途的男人而言,那起点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通常只有一甲才能直接进入翰林院,就比如当初的楚洵,不过他和旁人还有不同,其他人一进去是从正七品编修做起,他是一上来便是正六品的侍读,负责给皇上讲解经史典籍。若是其他进士想要进翰林院,则通常需要先选上庶吉士,经过三年后散馆考试,才能成为真正的翰林。 而梅澈并非地方解元,想要问鼎一甲几无可能,楚洵想要为他铺路进翰林院,便要打破翰林院固有的规矩,这份人情可不是打个招呼便成的,只怕得是求到皇上跟前去,而等闲皇帝又怎会允诺此等无理要求?毕竟,翰林院可不是闲散部门,岂可随意安插? 阮蓁想起了冬狩时楚洵的功劳,或许,他要用这个去换? 可他分明可以此加官进爵,却要为了她,将这份功劳用在旁处吗? 他得有多讨厌她,才为了避开她,下如此血本? 阮蓁撇撇嘴,不自在地道:“他倒是大方。” 梅澈点头称是。 阮蓁又道:“你也大方。” 梅澈看向阮蓁,“怎么说?” 阮蓁道:“我听闻,围场那日,你也在?” 梅澈不解,但还是点点头。 阮蓁促狭地笑了笑,“你既然也在围场,想是多半也看到,我们一起从林子出来,既然如此,还能愿意娶我,难道还不够大方?” “原来此大方非彼大方。”梅澈将拳头抵在唇边,笑得温柔,“楚少卿说阮小姐性子内向,不善言语,唯唯诺诺,当不起当家主母,让我多担待一些。今日见到阮小姐,某却觉得阮小姐甚是风趣可爱。” 好你个楚文仲,竟然背后说她坏话。 阮蓁磨了磨牙,正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却听梅澈又道:“其实,某也并非大方的男人,但说句得罪阮小姐的话,阮小姐虽好,却多有不及迟探花,而楚少卿又不是那等下流之人,你们之间定然是清清白白,我又何须介意?” 若说,被迫放弃楚洵,阮蓁多少还有些不甘心。 当梅澈提到迟音钟,她这份不甘心便且消散大半,是啊,年少时经历过的人太过夺目,又怎会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且输给大梁第一女巾帼,似乎也不是那么丢人。 但这话,又梅澈嘴里说出来,就未免有些讨嫌,阮蓁因讥讽道:“是,我是比不上迟小姐,但梅公子难道就比得上我表哥?” 话音落,梅澈便握上她的手,“我知阮小姐从前过得极为不易,等阮小姐嫁我,我定会好生待阮小姐,绝不叫阮小姐受半分委屈。” “答应我,忘了楚少卿,可好?” 第12章 阮蓁“咻”地抽回手,背过身,不悦地道:“梅公子这承诺未免许得过早,我爹这一关可不好过。” 虽是被轻慢,但是听得女子这话,梅澈心里也有了底,她这是应下了。 从小厮手中接过一个竹制食盒,梅澈亲自递给阮蓁,“这是桂芳斋的点心,今儿个一早,我叫下人去排队买的,如今还热乎着,一会上了船,若是沿途无趣,阮小姐可以吃着打发时间。” 因不是贵重礼物,阮蓁便也没有推辞,眼看客船已经鸣笛,便不想再同梅澈寒暄,“梅公子,船要开了,你回吧。” 梅澈看了眼被水手扬起的风帆,依依不舍道:“你且先回江州,等我回去禀明母亲,便带保山前往江州向你父亲提亲,我走陆路,没准比你还先到。” 事到如今,阮蓁也只能点头。为了不嫁给谢三那个瘸子,也只能勉为其难接受这桩婚事。 虽说梅澈仕途差强人意,但其实放在市坊之间,也是个人中龙凤。 是她见识过楚洵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眼光不知不觉拔高。 但楚洵的绝情,像一盆透心凉的冷水,彻底将阮蓁给泼醒。 单就梅澈的门第和才华,那也是单凭她自己和阮家高攀不上的。 也罢,嫁给梅澈,虽算不得顶顶富贵,但却是可以预见的安稳。 送别梅澈,阮蓁提着食盒到舱房,顺手将食盒放在桌案上,“点心你们拿去用,我睡会儿。” 玲珑向来是个嘴馋的,待替阮蓁擦拭干净床板,又铺设好带来的被褥,便净了手去吃点心。 这食盒分为三层。 玲珑打开第一层时,铺面而来得甜香味,是白生生的桂花糯米糕,她咬了一口,绵软如云,齿颊留香。 又打开第二层,时下盛行的梅花糕,粉红的糕点做成梅花形状,当中还用梅子酱点缀成了花蕊,实在太过精巧,玲珑舍不得吃,拿起又放下,好东西得留给小姐先享用才是。 第一层的糕点,和第二层的糕点,皆如此精美,这叫玲珑对第三层的糕点充满了期望。 可当她满怀期待揭开第三层食盒,竟是一个信封。 难不成时梅公子写给小姐的情书。 玲珑撇撇嘴,自言自语道:“这梅公子看着正经,不想私底下竟这般放浪,拢共不过才见三回,竟然写起了情书,啧啧啧,真当是人不可貌相。” 阮蓁躺在榻上,并未入睡,闻言便问:“什么情书?” 玲珑走过去,将阮蓁扶起身,又给她塞了个靠枕,这才将信封给她。 阮蓁撕开信封,当真有一封信落出,顿时也是有些脸黑,这个梅公子未免太过佻达。 然下一刻,她就见玲珑弯下腰,去捡什么东西。 “银票,竟然是银票,一千两的通兑银票三张。” “小姐,你说梅公子给你送银票做什么啊?” 阮蓁这才展开信,待看清信上的内容,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他大方,他还真是大方。”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玲珑是个急性子,当即捞过来信一看,却又一个字不认识,急得是团团转,“小姐,这信上写的什么啊?” 彼时,莲清刚打了水回来,正要起炉子煨粥,闻言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梅公子是说,让小姐拿这三千两银票去筹备嫁妆。梅公子还说,小姐不必有负担,就当是为了他的体面。” “三千两银票,说送就送了,话还说得这般好听,这个梅公子果真是个良人。” 良人吗? 未必! 没准是个心机深沉的伪君子,不过,当阮蓁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梅澈那柔和的面庞,纯澈的眼神,又觉得,或许他当真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难道说,楚洵还真的给她挑了一桩极好的婚事? “听闻谢知府嫁女儿,拢共也不过花用一千两银子,有了这三千两银子,咱们小姐的嫁妆能办得顶顶丰厚。” 阮蓁收回思绪,淡声吩咐道:“我的嫁妆,表哥已帮我备好,而至于这银票,你好生收着,下回原封不动还给他。” 自家小姐向来爱财,却为何不受这银票,玲珑有些奇怪地道:“既然是梅公子给小姐的,小姐收着便是,左右往后便是一家人,何必分个彼此?” 莲清在一旁淘米,闻言打岔道:“你眼皮子怎地这般浅,就跟继夫人一样,为着点蝇头小利,没得人还没嫁过去,便叫人看轻。” 一提起阮蓁的继母,阮蓁的神色便是一冷,“上回的家书可递出了?” 玲珑回道:“早在半月前,便已递出去,老爷怕是早已收到。” 阮蓁点点头,“那就好。” 在这个世道,无需女子同意,当爹的完全可对女子的婚事做主。 是以,在她应下梅九郎的那一日,便修了家书回江州,只为杜绝她爹仓促应下她和谢三郎的婚事。 只是,阮蓁已考量如此周全,没想到还是生了变故。 却说,阮蓁是第五日抵达的江州码头。 码头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阮家的人,哪怕是一个仆从,尽管他们一早便知晓阮蓁的归期。 玲珑颇有微词,莲清和阮蓁却是习以为常,只从码头旁边的车赁了一辆车,自归家去。 门房见到她们主仆三人时,也是十分地意外,“二小姐怎地突然回江州了,不是听说你要在金陵过年?” 回听雨轩的路上,玲珑噘着嘴排揎道:“继夫人也太过分了,小姐归家,不派车马去码头接不说,竟然连门房也没吩咐下去。” 莲清道:“谁说不是呢,小姐在金陵不回来,他们三请四请,小姐回来,却又视而不见。” 两个丫鬟多有怨言,唯有阮蓁不悲不喜,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被无视,不是吗? 直到主仆三人回到听雨轩,因着听雨轩的丫鬟都是从前她母亲留下的,倒还保留着她走时的模样。 趁着莲清和玲珑收拾行礼,阮蓁去了净室,洗去一路的风尘,等她沐浴过后重新出来,清和院那边依旧没有派人来过问。 第15章 阮蓁只得带上莲清前往清和院,当女儿的归家,不向父母亲请安,传出去于她的名声有妨碍。 彼时,正是用晚膳的时辰。 阮蓁的祖父、祖母去的早,她爹也没有别的妾室,是以阮家向来是一起用膳。 彼时还未上菜,她继姐正在院子里带着郑氏的小儿子荡秋千,那爽朗的笑声叫阮蓁感到格格不入,她加快了步伐,去到了他爹的书房。 可等他进到书房,却发现并没有她爹的身影,反倒是郑氏,正在替他研墨、铺纸,好待他一会子写字用。 再平常不过的一幕,却刺痛了阮蓁的眼。 曾几何时,在她娘还是太傅之女,她爹也待她娘浓情蜜意,两人在书房时,她娘也曾像郑氏一般红袖添香。 可后来,她外祖一倒台,她爹立马露出獠牙,再不允她靠近书房。 /:. 她娘的死,固然是因为外家出事打击太过,但未必就没有他爹的薄情之故。 可为何偏偏,狠心绝情之人,如今却幸福美满,儿女绕膝? 阮蓁一进屋子,郑氏便看见了她,原本端着笑意的脸登时垮下来,“是二小姐啊?下面的人也真是,二小姐归家,怎地也不通传一声,如今你贸然过来,我这还没准备你的晚饭。” 怎会? 明知她要嫁去簪缨氏族的梅家,郑氏怎会还是这个态度?不该是装也要给她装得客客气气的? 难道说他爹并不同意?亦或是这当中出了什么变故? 她正想着,她爹大概是听了清和院下人的通传,得知她在书房,便寻了过来。 与郑氏如出一辙,他爹也是冷着一张脸。 看来没有侥幸,婚事指定已生变。随着他爹去到书案边练字,随着郑氏下去张罗饭菜,阮蓁也走了过去,“父亲,我的信可收到了?” 阮承业注意力全在笔下的行书上,闻言是看也没看阮蓁一眼,只淡淡“嗯”一声。 阮蓁稳住心神,试探又问:“那梅公子可有前来提亲?” “哎。”阮承业重重叹息一声,将毫笔放在笔山上,“蓁蓁,不是爹说你姨母,你姨母这都给你挑的什么人?这才到江州一天,就因犯事儿下了牢狱。” “怎么会?” “谢府台跟前的周师爷亲自抓的人,这还能有错?” “他犯了什么事儿?” “说他是什么连环杀人案的嫌疑犯。” 因为实在太过离谱,说到后面,连阮承业都装不下去了,“蓁蓁,这梅公子前脚从我阮府出去,后脚就下了牢狱,还是谢知府的人动的手,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梅公子之祸,是因为你。” “既然是因为我,那就劳烦父亲,安排我见上谢知府一面。”她倒是要问问看,这天底下可还有王法,能如此颠倒黑白。 因梅澈毕竟是世家大族,阮承业也不想与之交恶,便带上阮蓁一同前往谢家。 门房进去通禀。 一刻钟后,门房出来,告知阮蓁父女,“我们三公子说了,要放了梅公子可以,但他想要单独会见阮小姐。” 未婚男女单独相会于理不合,但阮蓁为了救出梅澈,却是没得选择,只能是硬着头皮,跟着领路的丫鬟去了谢家外院,会见宾客的花厅。 不知为何,这花厅的布置有些眼熟,正当她思索在哪里见过时,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掀开,紧接着一个玉质金相的男子背光而入,“蓁蓁,好久不见。” “怎么是你?”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你就是谢三郎?” “是。” “可谢三郎,不是瘸子吗?” “我的傻蓁蓁,我若是不瘸,又怎能退掉和陈家女的婚事?” “我若是不瘸,我爹,我娘,又怎会应承我娶你?” 第13章 他一身玄地缠枝暗银纹宽袍,内搭橙地里衫,墨发未似寻常仕人一般玉冠高束,而是一半以发带绾于脑后,一半披散于两肩,分明是个极为慵懒闲散的装扮,然其微微上扬的凤眸却饱含随时将人拆吃入腹的危险。 偏偏手中还把玩着一只娇俏的狸花猫,这份危险中又透露着一股子漫不经心来。 但别看他如今这般装腔作势,从前阮蓁初见他时,可是落魄得很。 当时阮蓁同玲珑去大青山深处采摘药材,好拿去镇上的生药铺子卖,哪知天上突然下起大雨,她们又没有带油纸伞,便躲在了半山腰的山洞里。 哪想到,在这里遇到个满身是血,半死不活的男子。 后来,雨停了,她们要下山。 考虑到山里夜间有狼群,不忍心见死不救,便和玲珑将他搀扶下山,让他在庄子上养病,这一养就是三个月。 这三个月,他花光她所有银钱治病不说,临走前还顺走了祖母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一个虾须金镯子,这叫她每每去祭拜她祖母时,心中都愧疚难当。 想起这些,阮蓁就来气,当即伸手道:“我的镯子呢,还我。” 男子不紧不慢地顺着猫毛,一边顺着猫毛,还一边由上向下打量着阮蓁,似 要补齐这一年来的空缺似的,眸光炙热而露骨。 少顷,待到阮蓁不自在地皱眉,他这才收回目光,“来人,将我那匣子呈上来。” “我知你一准惦记这事儿。” 不几时,便有下人抱着一个匣子进来,他放开手,猫儿从他腿上跃下,接过仆人递上的紫檀木镶螺钿漆金匣子,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开盖子,几十上百只金镯子便出现在阮蓁眼前。 “我拿你一个,还你这一匣子,够是不够?” 怎地近日总有人送她财物,且又是受之不得的?实在叫人气闷!阮蓁克制地将目光自匣子收回,正色道:“那是我祖母留给我的念想,能一样吗?” “那就是不够。”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而后抬了抬下巴,叫人将一张卷轴呈给她,“再加上这个,够是不够?” 阮蓁并不去接,那仆人却好心地展开了卷轴,竟然是男方早已签署印章的婚书,登时也是没了好气,“你为何非娶我不可?你我相识也不过三两月罢了。” “我也不明白为何,但心里就是这般想的,而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那你就打算委屈我?”阮蓁反问。 谢卿山理直气壮地点头,“嗯,反正不能委屈我。” 说罢,他一挥手,那仆人拿着卷轴回去,又搬过来几本卷宗,就放在阮蓁身侧的高几上。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阮蓁直觉是不能看,便起身要走,她背对着他道:“你说见过我,就会放了梅公子,如今你人也见了,快叫人带我去见他。” “啪”地一声,阮蓁听得瓷片碎裂的声音,以及猫儿的尖叫,她没忍住转眸一瞧,竟是这人满眼阴翳地摔碎了一套杯盏,而那猫儿也匆忙地从她眼角逃出去。 她吓得往后一个哆嗦,然而这人还咬牙切齿、不无恐吓地道:“你再敢让他看你一眼试试?!” “信不信我挖了他的眼!” 说罢,又捏起几上唯一剩下的冰裂纹瓷杯,刹那间将它在指尖捏碎,鲜血沿着他冷白的手指汩汩流下,甚是骇人,却都不及她眼中的恨意来得叫人胆寒。 “他可是江左梅家的嫡公子,你是疯了不成?你可想过你这般做的后果?” 男子嘲讽地一扬眉,“我管他是谁,敢跟我抢人,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而至于后果?” “大不了就是一死,何惧之有?” “不过在我死之前。”说到此处,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若是要死,也定会拉上你一道,以免黄泉路上太过寂寞,你说是不是?蓁蓁?” 从前阮蓁问过眼前这人,问他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被人砍成那般模样,当时他认真想了许久,最后告诉她,他也不知道。 当时她还想,这人只怕还对她设防,不信任她,这才不愿意告诉她真相。 如今再看,只怕这人是真不知道,就他这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能活到今日,都得亏他会托生,有一个可以纵容他为所欲为的好爹。 若说,从前阮蓁不想嫁给谢三,纯粹是嫌弃他是个瘸子,无法出仕为官,而今日却是来自心底的惧怕,试问谁会想着嫁给一个动辄喊打汉杀的丈夫,也不怕哪一日就成了他的刀下鬼魂? 她还没活够。 她赶紧表明态度,“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是不会嫁你的。” 谢卿山到是没有发作阮蓁,而是不紧不慢道:“乾元五年,时任清和县令的阮承业,收受县丞贿赂的一千两银子,为县丞的舅兄,谋取县中清远河堤坝工程。” “乾元七年,收受乡绅林某五百两银子,只为将清河县衙所属的一块山林,划给乡绅修建坟园。” “乾元……” 阮蓁听出了些门道,忙踱步回去,将高几上的卷宗全都摊开,略微一扫,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疼。 第16章 她转过身来,明知故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卿山身子一歪,懒懒地靠在椅臂上,单手撑着俊朗的下颌,笑得成竹在胸,也不回答阮蓁的话,就这般笑着看阮蓁发急,直到阮蓁不再奉陪,转身就要离去,他这才好整以暇地开口:“你说我若是将这些卷宗给你爹看过,你爹还会不会拒绝这桩婚事?” 当然不会! 阮蓁太了解她爹了,虽说这些证据不足以死罪,但这顶乌纱帽只怕是保不住了,而他爹好容易才从一个贫寒子弟,至如今有了个过得去的官身,如何会因为一个不受宠的女儿而毁了所有的前程。 自问忍功了得的阮蓁,亦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拿起几上的一册卷宗,朝着他就是一扔,“卑鄙无耻!” 然而那人被砸了脑门,却眉眼皆笑了起来,似是把这当做了夫妻间的打情骂俏,“行了,你先回家去,我还要见我那岳丈大人,就不多留你了,而那个书生,你也不必担心,我会着人将他送回金陵。” 阮蓁出去后,本是想要先同她爹通气,哪想到那人竟似是早有预计,竟将他爹早就请至了书房,而阮府的车夫,又被谢府的小厮请去喝酒,更是专程派了丫鬟在马车旁边监视着她。 这是打算成婚前,都要将她控制起来了吗? 这可不妙。 为今之计,能够救她于水火的,也就只有楚洵了。 阮蓁低下头,也不知同莲清嘀咕了些什么,很快莲清就借口要去给阮蓁买头油,溜出了谢家下人的视线。 见是个小丫鬟,倒也没人放在心上。 . 皇宫长长的甬道上,张寺正问出了心中的不解,“大人这是一早便猜到了皇上的心思?一定会认同这份证据?” 前几日,东宫被禁军搜出甲胄多箱,按律当斩,然毕竟只储君,皇帝只暂且关了他禁闭,令大理寺查明真相。 但在查案过程中,像是有人故意引导似的,直到最终查到故去的大皇子头上,他们更是确信这一点。在张寺正看来,这份证词实在经不起推敲,但楚少卿竟敢拿着这份证据上了御前,他暗自嘲笑他好大喜功。但没想到的是,圣上竟认可这份证词,还对楚少卿褒奖有加,又提起他前次救驾之公,暗示再磨砺磨砺,登台拜阁指日可待。 楚洵并不言语,只眺望着远方,他的眸光是那样的深沉,似有着洞悉一切的能力。 看得张允文惭愧地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皇家没有父子情,当时大皇子事败,被万箭穿心,当时属下就在现场,也不曾看见皇上掉一滴泪。是以,属下没想过皇上能袒护太子,毕竟皇上的皇子可不算少,便是成年的皇子也还有四五个,没想到皇上竟能为太子做到这个份儿上。” 就当他以为楚洵不会理会他时,他听到他沉声道:“哪有什么父子情,不过是子凭母贵罢了。” “是,是是,今日这事儿也就是苏贵妃了,若是换做其他妃嫔所出的皇子,便是不被斩首,东宫之位也得换庄。” 楚洵看他的目光就像再看一个傻子,“李士锋乃是正六品朝廷命官,你以为就凭一个苏贵妃,就敢对他草菅人命?” 李士锋是禁军的一个城门史,是这个案子的罪犯,他畏罪而亡后留下的遗书是此案件的关键证据。而他们怀疑,这李士锋死得蹊跷,更像是被推出来担责的。 “大人你这是何意?” 苏贵妃不敢,那何人才敢? 等意识到楚洵的暗示,张寺正倏然惊得合不拢嘴。 真论起来,楚少卿先前是在翰林院,来大理寺也就一年而已,而他已在大理寺整整待了十年,多少是有些惭愧。 楚少卿该不会看不起他吧? 张寺正小心翼翼抬眸,便对上楚洵洞悉一切,却又漠视一切的目光,似是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只能悻悻地跟在后头,自此以后,对于楚少卿,再没半点不服。 “楚少卿。” 楚洵出了宫,不防在御街被人叫出名姓,愣了一瞬,在看清来人时眼中闪过一抹暗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宛平县主有事?” 宛平县主是在楚洵入宫时撞见他的,在等候他的两个时辰里,她早就想好了借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家那 兄长,说什么要在小年夜,腊月二十四那日办会文宴,还请了各地的解元,楚少卿是知晓我兄长的,不过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哪里能够招呼这些文雅人,又想到楚少卿在文人墨客中的威望,便想请楚少卿前往坐镇。刚好我在此碰见楚少卿,便待他相邀了。” 邀他参加会文宴是假,有意要制造一些两人相处的时光是真。 哪知神女有意,襄王却无心,“多谢令兄美意,只是那日某早有安排。” 似是早就想到男子会拒绝,宛平县主平静地道:“那不知楚少卿何时有空?我叫我兄长改了日子也就是了。” 然他却并不应承,只看向宫门的方向。 宛平县主有些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想竟瞧见一辆紫檀木车架、华盖遮身的马车,顿时杏眸微咪。 不一时,车帘掀开,两个衣着华丽的侍女,扶着一个女子出来,那女子竟踩在人凳下马车。 那女子高鬓美钗,容颜清丽,正是苏贵妃所出的韶华公主。 她不是被太子连累,已经禁足,怎地会出宫来? 更让宛平县主奇怪的是,昭阳公主还向楚洵长揖一礼,她公主之尊,何以行如此大礼? 但下一刻,韶华便解答了她的惑,“上回楚少卿于围场救我性命,免我为叛军侮辱,还未谢过楚少卿大恩。不想今日楚少卿又还我太子哥哥清白。不知,楚少卿小年那日可有空入东宫,我太子哥哥想当面对楚少卿表示谢意。” 对于韶华公主被楚洵救命这事,宛平县主是知晓的,但她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当时据说楚洵救的可不止她一个,而是几辆马车,十来个贵女,但单单韶华公主跳出来提这个恩情? 她该不会起了什么心思罢? 她探究地一瞥,就见韶华公主含羞带怯,说话时头也不敢抬,这可不大妙,试问她一个县主,要如何才能赢得过苏贵妃所出的公主? 不过好在,似乎楚少卿对她并无心思,“某如今要赶往江州,小年那日回不得金陵。更何况,不论是救人,还是办案,那都是本官职责所在,当不起公主和殿下的谢意。” 韶华公主之尊,他竟然拒绝她,该不会是怕她伤心罢? 刹那间,宛平县主心花怒放,眼里满是明媚的春光。 而另一边的韶华公主,也没有因为楚洵的拒绝而伤神。只觉得他就是他命定的夫婿,否则,他怎么前头才救了自己,后头又助太子哥哥脱险? 一时间,这两个尊贵的女子,都陷入了一个美丽的误会。 但有时候,最是命运弄人,这两位女子都不曾想到,他们的自作多情,竟间接促成了楚洵的婚事,而他要娶的新娘,却不是她们,而是一个她们不曾放在眼里的,上不得台面的女子。 而此刻,即将赶往江州的楚洵,还不知道命运之绳,会通过这一次的会面,将他们两人越缠越紧,再也分不开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14章 从金陵至江州,走水路需五日,走陆路需三日,而楚洵是在第三日的晨间,还不及下榻客栈,便这般带着朝露,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阮家大门前。 昌平带着侍卫,将阮家的大门敲得震耳欲聋。 那门房仗着自家老爷是江州的地头蛇,对外来的客人从来都是鼻孔朝天,何曾遇到过这般不恭敬的人,当即便带了四五个满脸横肉的小厮,气势汹汹地出门,结果在看到楚洵的那一刻,嚣张的气焰登时荡然无存。 他家老爷为官十几载,也不过是绿色官袍,这位爷年纪轻轻便已着绯色官袍,将来是个什么造化可想而知,这却不是他这等斗升小民可以得罪的。 他甚至不敢正眼去瞧楚洵,只躬着身子朝昌平打拱:“这位爷,不知如何称呼?如今贵人造访,又是为着何事?” 昌平跟着自家爷走南闯北,早已习惯了这些见风使舵的嘴脸,闻言也拿出国公府未来大管事的架势来,高声呵斥道:“我们世子爷要做什么,也是你可以探听的?” 一来点了威名,以震慑小人。二来,也拿足了腔调。 世子爷? 那门房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当即便猜到一种可能,他朝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便心领神会地去往清和院禀告。 哪想到,昌平预判了他的预判,一挥手,便有几个侍卫上前,将那几个小厮反剪着手钳制起来,其中一个奋起反抗,却被人以手作刀劈晕过去。 见已制服众人,昌平这才命那门房道:“带路,去你家二小姐的院子。” 那门房本就不是甚么高风亮节的人物,又目睹另几人的下场,哪里有不从的道理。 第17章 至此,楚洵一行在阮家如入无人之境。 再说回阮蓁。 自从上回从谢家回来,便被她爹关在了听雨轩,不只是阮蓁,便是莲清和玲珑也不能幸免。 按照阮承业的说法,这桩婚事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再过几日,待谢家携保山一同前往提亲,双方交换庚帖,签署婚书,这婚事便是板上钉钉。 他爹向来无情,这倒也在意料之中。让她意外的是,按照脚程,早在两日前便该到江州的楚洵,至今都不见踪影。 阮蓁并不知晓楚洵彼时正着手一桩直达天听的大案,只当他是不愿意再庇佑她。或许碍于所谓恩情,愿意顺水推舟地对她好,但要他为她挑战这个世道的父权,实在是有些为难。 万念俱灰之下,她想到了绝食的法子,倒也不是认为他爹会心软,而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绝食抗婚的事,若是传出去,多少会影响他爹的官声,本就没有门路,再官声不好,再想进一步可就难了。 她以为她爹多少会犹豫一二,不想却是比她想的还要决绝,干脆撤了所有的饭食供应。 他的原话是:“我白养你这么多年,半点用处也没有,不就是叫你嫁人,又不是叫你去死,竟半点不顾我的处境,既如此,你死了倒也干净,权且当我没生过你罢。” 玲珑她们想给她送饭,也被拦在了门外,便是玲珑给了守门的丫鬟好处,也只能是送进来一些清水。 已经过去两日,阮蓁是饿得头晕眼花,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或许,再过两日,她便要举械投降了罢? 似乎又天亮了,阮蓁从床榻起身,去至屏风前的案桌用了些水,又脚步发虚地朝架子床走去,躺在床上,省些气力也好。 正这时,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听动静,来人还不止一个。 难道是楚洵? 阮蓁眸光一亮,使出最后的力气,拼命拍打门框,哑着嗓子道:“表哥。” “表哥,我在这里。” 哐当一声,木门打开的刹那,阮蓁眸色登时暗淡下去,哑着嗓子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郑氏薄唇一牵,鄙薄地笑了笑,“二小姐这是什么话?我来啊,是为了告诉二小姐一件天大的好事。” 阮蓁扯扯唇,却并不理会,只虚弱地往床榻走去。 然郑氏怎会这么容易放过她,她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便将阮蓁架在南窗的软榻上坐下,而她也落座其侧,还甚是亲热地捏起阮蓁的手,“二小姐,你别说你爹不疼你,你爹知道你铁了心不嫁给那个瘸子,已经想出应对之策,只是不知,二小姐肯否配合?” “说罢,又想着怎么害我?” “二小姐,我和你爹是真心实意为你着想。” 说罢,郑氏抬了抬下巴,门外便有丫鬟进屋,手中捧着个盛有琥珀色汤药的天青色汝瓷杯盏。 “这是你爹特意寻来的假死药。” “只要你一死,谢家因着逼死你,心中有愧,便不会再为难你爹。而你,自然也能摆脱这桩婚事。” “只是如此一来,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阮家的小姐。” 她死了,一了百了,固然能破了如今的局面。她也不稀罕当什么阮家小姐,姨母那边自会为她安排新身份,比之阮二小姐只高不低。 但怕就怕,不是假死,是真死。 以阮蓁对郑芸的了解,这人真干得出来,听闻前几年,他爹受用过一个同僚赠与的侍妾,结果才不到半年,那侍妾便一尸两命地被抬出去。 说是小产血崩,但阮蓁却不信,听下人说,那个妾室身子骨好得很。 阮蓁接过那杯盏,凑在鼻尖轻 嗅,在郑氏期待的目光下,她将杯沿缓缓靠近唇边,就当郑氏松一口气,就当所有人皆以为她要饮下那杯药汁时,她突然站起身,将那些琥珀色药汁泼向郑氏的口鼻。 几乎是同时,那郑氏便从软榻上弹了起来,“水,快拿水来。” 下人很快呈上温水、棉帕,郑氏将整张脸都浸在盆里洗,前前后后换了三次水,还不肯停歇。 “你这歹毒妇人,竟然想要杀我……”彼时支摘窗开着,从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连接游廊的月洞门,也不知瞥见什么,她身形忽而一僵。 而后,郑氏就看到她倏然转过身来,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僭越姿态,指着她的鼻子骂: “郑氏,你和阮承业这对狗男女,一个贫家子弟,一个镖师的女儿,全靠着我娘,才能有如今的富贵日子,不知感恩便罢,却为何连我娘唯一的骨血也不肯放过?” “竟还想要鸩杀我?” “你们难道当真不怕有报应?” 骂到动情处,竟然张牙舞爪去掐她的脖子,“我跟你拼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郑芸何曾见过阮蓁这等狂劲儿,当即也是吓得不轻,等反应过来时,两个贴身伺候的婆子已将她拉开。 “咚”地一声后,阮蓁摔倒在地,额头上立刻就冒出一个包来,却是方才凌乱间撞上了黑漆柱子。 那圆脸婆子登时两股战战,“老身不是故意伤的小姐,求夫人救我。” 二小姐再如何也是个主子,岂容得下人造次。 郑氏扬了扬下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怕什么?不过是个将死之人。” 转头,又高声吩咐道:“还不快去再兑一杯药,趁着她昏过去,赶紧给我灌进去。” 那丫鬟原本真以为是假死药,可方才被二小姐点透,夫人又对那药汁避之不及,心中也明白那只怕并非什么假死药,而是能要人命的毒药。 她可不敢鸩杀一个官家小姐。 因而犹犹豫豫不肯挪步。 正这时,一个低沉而极具威慑力的嗓音突兀响起,“我看谁敢!” 闻声望去,郑氏就看到一个松筋鹤骨的男子踢门而入,只见一身绯色官袍不怒自威,面若冠玉清隽无双,眉宇间高华的气度宛若临世的仙人,亦或是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 郑氏这些年做了阮承业的正室,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可从未见过如此惊才绝艳的公子,当即就怔住了。 不只是郑氏,便是昌平也愣住了,只因他竟然看到一向对女子不假辞色,甚至是避之不及的世子爷,竟然蹲下身去,动情地将表小姐揽入怀中,眼里满是怜惜与心疼。 “对不住,我又晚来一步。” 第15章 唯有此刻闭着眼,不肯醒来,打算借此赖上楚洵的阮蓁,方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是何故。 传言,当年迟音钟在龟兹王宫惹怒龟兹国王,要被拖下去施绞刑时,便是高呼着“上邦之民,不受下邦之辱”,一头撞死在了龟兹王宫的殿柱上。 楚洵其人,冷漠之极,若非勾起他痛苦的回忆,卸了他的心防,如何能叫他心软,又如何能达成她所愿? 只是,他得有多爱慕那个人,才会在没醉没痴的情形下,把她认作是她,还抱在怀里安慰? 这个错误的猜测,叫阮蓁在以后的某个时刻,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以至于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面郎君,生生给她逼疯,以至于她遭受了许多难以启齿的境遇。 楚洵一行动静太大,到底没瞒住阮承业。 等他带着一大队家丁直扑听雨轩,楚洵已抱着“人事不省”的阮蓁出了房门。 两路人马,狭路相逢在丈宽的游廊,阮承业先声夺人,“楚少卿,这是我阮家,你就这般明目张胆带走我女儿?” 然而,楚洵却一言不发,连个眼神也欠奉。 阮承业大小也是个六品官,便是从前巡抚到访,也不曾这般怠慢过他,不想今日却是被个后生晚辈欺辱,气得他指着楚洵的手指皆在发颤,却又碍于楚洵的权势,并不敢与之硬碰硬,只发作在柔弱可欺的女子身上,“来人,把二小姐给我抢回来。” 那些家丁并不知楚洵的身份,但见他生得轩然玉举,身边的侍卫亦是高大俊美,身份定然尊贵卓然,倒也不敢真刀真枪地上,只一味地耍花腔、做样子,不几时,便被楚洵的侍卫占了上峰。 阮承业气得吹胡子瞪眼,“楚文仲,亏你还是大理寺少卿,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知法犯法,未免太过猖狂。” 楚洵依旧不疾不徐地走着,似乎男子的威胁之言,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没有任何威胁。 还是昌平笑着上前一步,将方才从阮蓁房里搜集的证据——那只还残存有毒药的杯盏举在阮承业面前,而后瞟了一眼在门廊下探头探脑的郑氏,“阮大人,您若是再拦着,那便怪不得我家公子,将令夫人送入大理寺的牢狱。” 不过是假死药,何至于下牢狱? 也不知想到什么,阮承业转眸看向郑氏,见那人立时心虚地退却一步,当即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脸色铁青地一挥手,“让他们走。” 第18章 说罢,便气势汹汹地朝郑氏走去,那架势恨不得撕碎了郑氏。 “你好大的大胆子,竟然敢背着我……” “老爷,我没有……啊……” 清脆的耳光,伴随男子的高声呵骂,齐齐传入阮蓁耳里,然她却丝毫不觉解气,只觉得失望,为何不是他? 她倒宁愿是阮承业想要害她性命,如此一来,往后余生他便再也不必顾忌所谓血脉骨血,所谓父女亲情。 . 等到了船上,扬帆起航,船行出去好些路程,确定楚洵不会扔下她,阮蓁这才堪堪醒转。 她一醒,玲珑便哭着扑了上来,“小姐,你怎能如此莽撞?明知他们人多,何苦同她们硬碰硬,你这要是破相了,将来可如何是好?” 玲珑和莲清,见小姐要走,便收拾了包袱跟过来。 破相? 阮蓁一下子精神不少,“拿镜子来。” 玲珑起身找来锃亮的铜镜,阮蓁揽过来一瞧,虽冒出一个包,却并未破皮,这才松了一口气。 美貌是她所剩无几的武器,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可有活血化瘀的药膏?”阮蓁又道。 “有,表公子吩咐昌平去药铺买了,我这就去给小姐取。” 昏黄的烛光下,玲珑从一只瓷瓶里,用玉勺挖出药膏,在指腹搓热后,再匀在阮蓁额上的鼓包上。 凉丝丝的药膏涂在额间,叫阮蓁舒服得喟叹一声,“表哥待我真是不错。” 莲清刚揣着个食盒回来,闻言,重重放在桌案上,不忿道:“哪里不错了?” 阮蓁瞥她一眼,见她气鼓鼓的,又扫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食盒,“就因为他不吃你做的糕点?你便说他坏话?你什么时候脾气这样大了?” 见莲清不说话,阮蓁只当是她猜中了,因道:“表哥是出了名的嘴刁,府中专门负责给他做点心的厨娘就有三个,专用的模具就放了一面墙的柜子,能入他口的那都得是色香味俱全,外加得有来头、有说法,又哪里看得上你这粗鄙的糕点?” 莲清摇头道:“不是这回事,是我送糕点过去时,听表公子吩咐昌平说,等出了江州,到下一个码头,他要先下船,走陆路回金陵,把我们全都丢给昌平,你说表公子怎么这么心大,昌平再好也不过是奴才,他怎能放得下心?” 在莲清看来,她家小姐花容月色,会令所有男子觊觎。如今同表公子单独出行也就罢了,退一万步说,真同表公子发生点什么,那也是小姐占便宜。但昌平就不同了,他一个下人,万一起了歹心,可如何是好? 玲珑闻言,也满是担忧:“那不如,小姐也同表公子一起走陆路?” 阮蓁无声摇头,这两个丫鬟,还是太过天真。表哥既然来江州帮他,定然是安排好了金陵的一切,他可不是那等没头没尾的人,而之所以要中途离开,将她一个人丢在船上,无非又是同从前一般,在躲她罢了。 而至于晨间那一幕,不过是楚洵借由她,做的一个荒诞梦。 而今梦醒了,自然一切如常,包括对她的 冷淡和疏离。 “你也太小看昌平了。”昌平是楚家为楚洵培养的得力下属,将来楚洵承继英国公,那昌平就顺理成章是英国公府的大管家,这样的人行事怎会如此荒诞。 阮蓁也不挑明,只揭开食盒,岔开话题道,“他不吃我吃,你们再去给我整治些好菜来,清蒸鱼,红烧肉,再煨一块蹄髈,快,快,我快饿死了。” 莲清道:“小姐如今饿了几日,可用不得这些大鱼大肉,奴婢炉子上温着粥,这就去给小姐盛上来。” 阮蓁点点头,“去吧,快些回来。” 她是真的饿了,平常人前人后,都讲究个细嚼慢咽的人,如今一块糕点两口便下肚,不过这时候填饱肚子要紧,也顾不得姿仪了。 玲珑放下药瓶,去一旁高几上的铜盆中净了手,也要一同去帮忙,“只吃稀粥怎会有力气,奴婢在上船前,在码头的聚芳斋买了些酱菜,这就去给小姐盛几样起来佐粥吃。” 说罢,两人相携而出,却在走至门边时,莲清倏然一个趔趄,也得亏玲珑手疾眼快扶着她的腰,才没有摔下身去。 “这响声哪里来的?” “不知道啊,有些像是……” 两人说话间,阮蓁已步至窗边,推开了窗户,江面上正好绽放着炫目的烟火,此起彼伏的烟火,似火浪一般燃放在夜空,整个江面,以及江面上的所有船只皆被照亮。 两个丫鬟,不禁感叹: “是烟火,好美的烟火,竟然比金陵夫子庙仲秋节的烟火还要好看。” “那是你没见过夫子庙花灯节的烟火,那阵仗可比这大多了,听说那一天,整个夫子庙的烟火彻夜不停。” “说得好似你见过似的。” “我是没见过,是上回老夫人生辰,府中放烟花,我听连翘姐姐说的。” “那到时候,咱们一定不能错过。” “……” “哎,你说如今虽是年节下,可现在是荒郊野外,谁如此财大气粗,竟然在这江面上燃放烟火啊?” 还能是谁? 虽说他面上的黄金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但不论那冷硬的下颌、凌厉的眼神,还是肩头那只黄间白狸花猫,亦或是他身后整齐划一的、举着弓箭的江州水师,无一不透露着他的身份。 真是个疯子! 一介庶民,连个官身也没有,竟然敢私自出动地方水师,去堵截一个刚立过救驾之功的朝廷命官。 阮蓁颓败地退却一步。对面船上那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他轻托着狸花欺进一步,唇角微微勾起,笑得肆意而张狂,“蓁蓁,今日这烟火是特意为你备的,喜欢吗?” 这话一出,阮蓁倒是想起来了,彼时他半开玩笑问她,可有什么愿望,将来他帮她实现,算作是对她的报答。 救他本也不是为了回报,且当时他连汤药费也付不出,料想也不是甚么富贵人家,当时又正值除夕,她便随口道:“想回江州看澜沧江的烟火。” 本不过敷衍的一句话,不想这人却上了心。 只可惜,是个疯子。 阮蓁并不打算承他的情,“你若真打算报答我,那便放过我吧。” 这话不可谓不决绝,而谢卿山又并非什么纯良的性子,当即眼神一阴,只管取下腰间佩弓挽至胸前,箭矢对准的方向可不正是阮蓁的眉心,“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跟我回江州成婚。” 他将箭矢拉满,咬紧牙关道:“亦或是陪我死在这澜沧江上。” 这惊世骇俗的话一出,他身边的水师官兵也是一个机灵,怎地还殉情上了?他们届时回去可要如何跟府台大人交代? “三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啊。” “闭嘴。”谢卿山到底是舍不得对阮蓁下手,却也是一声令下,“给我射,给我射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奸夫。” 在箭雨秘密麻麻射过来之前,阮蓁气定神闲关下窗户,“我表哥是什么人,也是你可以喊打喊杀的?”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不知何时,楚洵已来到阮蓁的房间,而后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连拖带拽地将她往门外拉,而后将女子扔下后方的小船,自己再一跃而下。 “表哥,我们该不会是要逃命罢?”阮蓁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不免有些失望,“你上回在围场,连叛军都可以收拾,怎地如今却是连小小水师也制服不了?” 楚洵并不理会他,只一味地向江边划船。 “表哥,你那些侍卫不是很厉害,能以一敌十吗?他们人也不多,你何必怕他?” 楚洵忍无可忍,终是道:“再话多,把你送去他船上!” 被这般一吓唬,阮蓁这才终于安静下来。 半晌,阮蓁又认真问道:“表哥,你当真没有后手啊?比方说,周边的船只,会不会有你的人?” 楚洵停下动作,凌厉地将她一瞥,而后直接将船桨扔下江,开始枕着手睡在船板上,惬意而洒脱。 “被疯子盯上的人尚且不急,我这是在急什么?” 第16章 然谢卿山的船却并未因楚洵的懈怠而停止攻击,擂起战鼓,架梯子的架梯子,射箭的射箭,很快便在第一回较量中占了声势。 看着谢卿山船上的水师,已开始登上楚洵赁的船,阮蓁这才恍然大悟,这人为何会生气。 出身武将世家、且素来运筹帷幄的他,竟然被谢卿山这个愣头青疯子乱拳打死老师傅,如何会不气闷? 偏她还不知死活地火上浇油。 也难怪他要撂挑子了。 反应过来的阮蓁,开始哄楚洵这个船夫,她蹲下身,拽着男子的宽袖不住地摇晃,“洵表哥,我知错了,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你快起来撑船,好不好?” 然楚洵却不予理会,只扯回袖子,继续云淡风轻地闭目养神,淡然得仿若天塌了也与他无关。 第19章 但阮蓁却做不到如此平静,毕竟谢卿山要抢的是她。 恰此时,水师那艘船上,谢卿山举着火齐眺望着四方,环顾一圈后,火齐镜对准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阮蓁心中一紧,登时就趴下去,匍匐着爬行至楚洵身侧,刻意压低的嗓音皆在发颤,“糟了,他拿着火齐往这边看,像是发现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 楚洵依旧不言不语,只换了个侧卧的姿势继续睡,姿态闲雅得仿若置身于照雪斋的寝房,而非如今这刀光剑影的江面。 阮蓁被楚洵的事不关己给气得不行,她先是瞪了的后背一眼,而后乖觉地捞起江面上的船桨,想要自力更生,然大概因着她饿了两日的缘故,才划拨两下,便累得气喘吁吁。 偏此时远处那个疯子,已放下火齐,把拉满的弓挽在胸前,箭矢对准的方向也正是他们这个方向,这可吓坏了阮蓁。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抱着楚洵的胳膊拉拽,“表哥,你快起来,再不走,我们都死定了。” 男子依旧闭着眼,却好歹开了尊口,“死定的是你,却不是我。” 其实阮蓁也明白,纵然谢卿山再疯,轻易也不敢动楚洵,毕竟楚洵若是一死,先不说朝廷要治谢府台的罪,便是楚家也绝不会饶了这个杀了他们未来家主的人。 她就不一样了,她可没有任何依仗。 但想是如此想,话却是决计不敢如此说的,她略一思索便劝道:“我知道按照常理来说,他是不敢动你,但这个人不能以常人论之,就比如梅九郎,千年世家,簪缨氏族,难道还不够尊贵,那人还不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把他抓了起来?” 楚洵淡声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说是这么说,但却并没有要动的意思,阮蓁便将湿漉漉的船桨塞给楚洵手里,“既然表哥也觉得有道理,那还是赶紧划船吧,等咱们脱险了,表哥再好生歇息也不迟。” 但楚洵却是转手就将船桨放开,“但其实我若想保命,倒也简单,只需把你献出去即可,你说是也不是?” 好啊,原来楚洵是打算出卖她,亏她还一直以为他是君子。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阮蓁气急,下意识去推楚洵。 虽说她仍旧饿着,力气并不大,但坏就坏在楚洵 为躲阮蓁,已是侧卧在船沿,被这般一推,整个人就落入了水中。 尖叫一声,阮蓁想要跳河去救她,却又不会凫水,只能趴在船头,伸手往江中去捞。 但愿楚洵能游水,否则她可是闯下了弥天大祸。 阮蓁起初尚且还静得下心,不住地安慰自己,楚洵这样当做家主培养的世家子弟,一定是会凫水的,但随着等待的时间渐长,便开始坐不住了,他握紧船桨往水中去划拉,明知这样没用,还是不停地在小船周围探查着。 倏然,江面上冒出个头来。 吓得阮蓁一个后仰,摔倒在地,等她定睛一看,却是去而复返的楚洵,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表哥,你可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撑着手要起身,才刚离地,脚踝便是一痛,竟是已上船的男人,握紧了她的脚踝。 “表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从来皆是恭敬有礼的楚洵,此刻握着她不着寸缕的脚踝。 然这都还不算什么,虽说他此刻依旧俊美无俦,然这般周身湿漉漉的,连鼻尖都滴着水,眼神更是阴翳的可怕,活像个要把她拿来采阴补阳的水鬼。 阮蓁不免就有些发怵,捂着心口不住地告饶,“表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然男子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非但未曾放开她的脚踝,反倒是大力一拖,将女子压在了身下,以冰刃似的眸光,肆无忌惮地看向她,凌迟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低沉而嘶哑地道:“阮蓁,你竟敢伤我。” 她哪里就伤他了? 但转念一想,她的确是将他推下江。 正要开口致歉,却身子突然一重,竟是楚洵体力不支压在了她身上。 而他背上靠肩的地方,那突兀的存在,不是箭矢,又是什么? 想来是方才落水后中了流箭。 阮蓁顿时慌了神,她不会害死了楚洵吧?那待回到金陵,她要如何向姨母交代?姨母还不得恨死她啊? 思绪混乱的阮蓁,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虽然羸弱,却好歹还有气儿,阮蓁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将楚洵搬开,拿起船桨,正要将船划去岸边再说。 一抬眼,才发现不知何时,江面上的战况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眺望过去,以谢卿山为首的水师被几艘船只围在了中间,而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州地邻池州的水师。 阮蓁低头瞥楚洵一眼,撇了撇嘴道:“分明就留有后手,却专门吓唬人,活该你被流箭射伤。” . 江州,知府宅邸。 “夫人,不要打了,子安本就腿脚不好,你若再伤了他的脊骨,往后岂不成了废人一个?” “不打,不给他个教训,他能长记性吗?喜欢人家阮小姐,想要娶回家做媳妇,叫我帮他去说亲便是。结果他倒好,背着你我,威胁起了未来岳丈,还私自出动水师去追杀人家表哥。若非楚少卿的人亲自登门,刚巧我又在书房,他这些无法无天的事儿,你还打算瞒我到几时?” “打,给我狠狠地打。” 手臂粗的木棍,一棍一棍地打在背上,谢卿山却似感觉不到疼痛,甚至连哼也不曾哼一声,只倔强地抬起下巴,一瞬不瞬地盯视着那张绝美的面孔,眼里是十年如一日的淡漠,完全没有半分母子之间该有的孺慕之情。 眼看背上的衣料已被打烂,再这么打下去就要出大事了,谢知府又从旁劝道:“子安,快给你娘认错啊。” 见谢卿山依旧无动于衷,又劝谢夫人,“夫人,不要再打了,再打真要闹出人命了。” 这不劝还好,谢夫人一听这话,更是怒从中烧,“本就是个不容于世的孽种,打死了也是活该,十八年前就该死的,是你非说什么稚子无辜,只要我们好生教养,便不会行差踏错,结果如何?” “歹竹怎能生出好笋来?” “打,给我狠狠打,给我往死里打。” 又是十几棍下去。 谢卿山的背被打来皮开肉绽,谢夫人却从未心软,一直从旁数落着他的罪孽。 终于,男子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 最后,当家丁停下疲惫的手,平安泪如雨下地扑过去,一面递给他拐杖,一想要搀扶他家公子起身时。 却不想,公子今日已不打算再装瘸。 他就这般站起来了,不要他扶,也不要拐杖抻着,径直往夫人跟前去。 平安震惊地望过去,就看到同样震惊的夫人和老爷。 谢夫人气急败坏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他这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连腿瘸这种事也敢骗我们,看来还是打少了。来人,再给我打。” 谢知府冲那家丁摇了摇头,那家丁退下,先是安抚地按了按谢夫人的肩膀,而后再转眸看向谢卿山,“子安,你这脚是怎么回事,还不同你母亲解释清楚?” 哪知谢卿山却突然跪下,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倔强抬眸,望向谢夫人的眼里再无半分情绪,只冰冷地道:“既然母亲视我为毕生耻辱,儿子也不愿再在母亲跟前碍眼,从今往后,母亲只当我死了罢。” 说罢,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再不管谢夫人的捧腹大哭,再不理会谢知府的呵斥,径直出了院子。 平安从小跟着谢卿山长大,情分不比一般,自然是跟着他一道离开,主仆两人这些年东躲西藏的,他早已习惯了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叮嘱好谢卿山在园子里的凉亭里坐着,而后熟门熟路地回东山院打包行李。 半个时辰后,等他带着两个包袱皮回来,谢卿山已不在原地。 主子今日被打得皮开肉绽,又和夫人闹得断亲,他该别是想不开做傻事去了? 这个想法,将平安给吓的三尸暴跳,忙火急火燎去到到门下问那门房陈六,“你可有看见三公子出门?” 陈六指了指往西的方向,自家主子正穿行在大街上,来往的行人看见他那身血衫频频交头接耳,忙紧了紧胳膊上的包袱,提步跟上。 “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金陵找她。” 平安现在一听阮蓁就头皮发麻,“公子,阮小姐人家不愿意嫁你,你又何必勉强?强扭的瓜不甜啊,公子!再者说,金陵也不是公子能去的,真去了,还不知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谢卿山带血的唇微微勾起,笑得渗人:“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得到她。” . 却说另一边,因楚洵受伤的缘故,并未坚持走陆路回金陵。 而阮蓁,毕竟理亏,没得要小心逢迎着楚洵。 第20章 这不,才刚一天亮,便端着莲清炖好的补血鸽子汤,往楚洵的舱房去。 门没关严实,阮蓁便没再敲门,直接进了房间,不想却撞见楚洵正在艰难地给自己上药。 伤口在肩上,昌平不知被派去了何处,至今未归,楚洵又不喜欢那些侍卫伺候。 叹了一口气,阮蓁放下手中的汤盅,“表哥,我来帮你上药吧。” 第17章 这话其实说得冒险,时下民风虽不及前朝守旧,却也不曾开化到这个份上。 她是在赌。 但很显然,她赌赢了。 虽他脸色立时沉下,但相比于连玉枝告白时厉声斥责,却是不痛不痒。 这无疑极大地鼓励了阮蓁。 阮蓁往床榻莲步轻移,边走还边窥视着楚洵的神色,虽他眸光一直盯着自己,却始终并未喊停,更甚至,在阮蓁露骨地看向他的眼时,这人非但未曾闪躲,还饶有兴致地对视过来。 莫非从前是她太过保守,其实楚洵喜欢这样明目张胆的勾.引? 既如此,她便投其所好。 细腰微摆,秋波暗送,步子也比寻常妖娆了几许,虽比不得勾栏女子的惹火勾人,但倒也堪称一句妩媚多姿。 对此,楚洵依旧并未阻止,眼角眉间甚至还隐有笑意。 阮蓁也只当是这步棋走对了,后至床边,从高几上取过盛装有药膏的碗,看向楚洵右肩下面一点的伤口。 约莫是中箭时,楚洵身处水下的缘故,有水在当中缓冲,这伤口并不深。 “表哥真是英武不凡,这要是换着别人,那血指不定得流多久,而表哥就不同了,这才不过一个晚上,如今已经结痂。”阮蓁不遗余力地夸奖道。 她说这话时,靠得很近,近到可以将温热的气息喷薄在男子的耳垂上。 然后她就看到男子红了耳根,得逞地一笑,阮蓁用木勺取出药膏,往楚洵的伤口上涂去,而她那不安分的手背,则始终摩挲在 男子的肩膀肌肤上。 而她的上半身也不曾闲着,她的柔软几乎贴紧了男子坚硬的胸膛,不时擦.枪.走.火。虽说她年岁小,并不十分饱满,却也似六月的桃儿,正是诱人的时候。 终于,男子有了反应,他的大手一把握住了阮蓁的小手,轻轻一带,女子便躺在了他的臂弯。 看着那滚动的喉结,以及充满男性力量的下颌线,还有那益发危险的眼神,阮蓁心跳如鼓,终于是要在今日发生些什么吗? 毕竟是第一回,还是无媒无聘,终究是有些过不去心中那一关。 她低下头,掩下眸中的怵意, 但楚洵这火是她勾起的,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终是鼓足勇气,轻咬着嫣红的唇瓣,含羞带怯地重新抬眸时,男子已换了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并凉凉地道:“所谓奔者为妾,表妹这是打算做我的妾?” 做妾? 做什么妾? 难道楚洵打算让她做妾? 阮蓁不住地摇头,弱声道:“不,表哥,我不做妾,我绝不做妾,我若是做妾,我娘泉下有知,一定死不瞑目。” “你还能想到姨母,还算是有救。”楚洵倏然将阮蓁从身上拎起来,语重心长道:“今日之事,我只当你是被谢卿山吓破了胆,想要找一个靠得住的夫婿来保你平安,但这样的事,我绝不允许再有第二回,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虽说你爹不值一提,但你是林太傅唯一的外孙女,也是曾经金陵第一才女林鸳的女儿,你不应该自轻自贱至此。” 至此,阮蓁也想明白了,方才楚洵之所以不曾阻止她的勾.引,便是为了抓她现行,而后才有这一番告诫她的话。 诚然,她是林太傅的外孙女,她外祖曾是先太子的的老师,她应该是要清高一些的,怎么能沦落到献媚男人呢? 可是,清高得有清高的底气,如今连个没有娘家作为依仗的郑氏,尚且都敢要她的性命,她又哪里清高得起来,少不得还要为自己挣得权势地位,才能谈及清高。 楚洵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多少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阮蓁如今闹了个没脸,倒也不敢再和他抬杠,只低着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自己舱房,自此再也没出房门一步。 直到五日后,除夕那日抵达金陵。 却说阮蓁等人一下船,长琴便从人群钻了出来,将楚洵和阮蓁迎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阮蓁有些奇怪,照理说国公府不应该知道他们的归期才是。她挑起车帘,看向旁边楚洵那辆马车,充当车夫的长琴一脸的紧绷,心中骤然一沉。 难道说,楚家出事了?这才指了人在码头候着? 这个猜测,在马车抵达国公府后得到了证实,楚洵进了国公府的大门,不曾回他的照雪斋,而是往老夫人的瑞云居去,楚洵依旧步履从容,然而他一侧的长琴却是行色匆匆。 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楚洵一着家,连杯茶也未吃,便被请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要知道,老夫人已深居浅出多年,等闲的事她可从不过问,镇日只知道吃斋念佛。 楚家这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因着今日是除夕,百狮堂设了家宴,阮蓁一路舟车劳顿,便先回了溪山院,沐浴后换上姨母叫府中绣娘给她做的交领妆花红缎襦裙,短襦的内衬贴了皮毛,比原先的袄子暖和,也显得喜庆。 换好衣裳,又稍描眉,轻抹胭脂,等装扮好,天色已暗了下来。 莲清要留下来归置行礼,只玲珑打着灯笼陪着阮蓁前往百狮堂,谁曾想才刚一出溪山院,就在园子里碰到个冤家。 “这不是连小姐吗?他除夕夜不回连家,怎地还在国公府?” 等走得近了,玲珑又惊奇地发现,“连小姐这眼睛都哭肿了,这大过年的哭成这样,多不吉利啊。” 二房的楚桐主仆,打着灯笼迎头赶上,朝嘴上竖了根中指,“嘘,你快快小声些,别给玉枝听到了,她最近火气大着呢,你可千万别去招惹她,免得她拿你来撒气。” 阮蓁来国公府也快一年了,只有连玉枝欺负旁人的份儿,何曾见她哭过? “玉枝表姐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阮蓁低声问。 不知为何,阮蓁心中隐隐觉得和楚洵有关,毕竟只有楚洵才会每每叫连玉枝失态,但当楚桐说出事实真相,还是叫阮蓁胸腔为之一震——韶华公主和宛平县主都争着要嫁给楚洵。 好半晌,待她均匀了呼吸,这才尽可能平静地道:“那表哥呢,表哥是如何说的?” 在阮蓁看来,楚洵就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只要他不想娶,不管是公主还是县主,那都没办法叫他屈服。 “二哥大概还不知,这都是他去江州之后发生的事,二哥去江州的第二日,皇后就招了大伯母入宫叙话,想要为她娘家侄女,也就是宛平县主做媒。隔天,苏贵妃也设了宴,也宣了大伯母入宫,透露了欲招表哥为韶华公主驸马的意思。原本皇后态度还不算坚决,结果苏贵妃这横插一脚,皇后益发势在必得,隔天便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免得苏贵妃和她抢。哪想到苏贵妃到底是苏贵妃,竟然迷惑得皇上扭头就反悔,同意了二哥和韶华公主的婚事。现如今,也就是两位娘娘在打擂台,否则这赐婚的圣旨,只怕早在二哥回来之前,便已抵达了咱们府上。不过,也得亏两位娘娘抢得厉害,才给了咱们喘息的间隙,否则真等圣旨下来,二哥作为一个臣子,难道还能抗旨不尊不成?” 阮蓁听出来了,事情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松了一口气,“听桐姐姐说起来,看来已有应对之策?”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百狮堂。 楚桐闻言抬了抬下巴,“喏,那就是应对之策。”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不过一眼,便叫阮蓁在今日又一次失了沉稳,身形甚至闪了闪。 迟音英,那个肖似其姐迟音钟的女子,楚家这是打算给楚洵娶一个替身,以此来搪塞宫中的两位娘娘是吧? 而她的身侧,那个紫金玉冠玄夜袍,通身金器玉石养出的矜贵气,甫一出现,便不由自主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男子,不是楚洵又是谁? 而此刻,那双能洞悉一切的墨眸,也似乎正往这边看过来。 下意识地,阮蓁退却一步,藏在楚桐身后,那日之后,她实在没脸见他。 不想却听得一声冷哼,堪堪回眸,便对上连玉枝那饱含讽刺的眸光。 四目相接,连玉枝讥讽地牵起唇角,从唇形来看,她当是在说“痴心妄想”。 然阮蓁早已习惯连玉枝的冷嘲热讽,只平静地转过身,但心里也不是毫无波澜。既然连玉枝察觉楚了她的失态,那么一向明察秋毫的楚洵呢? 这般想着,阮蓁佯装不经意地一抬眸,却发现楚洵早已收回目光,正同迟音英说着话,神情专注,还不时点头回应,压根就没注意自己。 第21章 松口气之余,阮蓁也颇感挫败,咬着唇瓣低下头去。 楚桐察觉出阮蓁的异样,左右一扫,恰巧撞见连玉枝不及收回的促狭目光,便瞪了她一眼,“都是自家姐妹,你这是在做甚?” 本就窝着一肚子火气的连玉枝,又见连自家表姐竟向着一个外人,心中更是大为光火,因而把下巴骄傲地一抬,“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妹,不过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 楚桐气结,提步就要前去理论,却被阮蓁攥住了手腕,“算了,桐姐姐,大过年的,别再节外生枝,省得叫长辈操心。” 一提起家中长辈,楚桐倒也是歇了心思,府中如今已是一团乱麻,委实不该在给长辈添麻烦,只握住阮蓁的手,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宽慰道:“蓁表妹,你别同她计较,玉枝也很是可怜。” 阮蓁猜这可怜,指的是心上人要娶妻,然而新娘却不是自己,但这关乎连玉枝的清誉,她也不好明说,只反问:“可怜?” 楚桐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连玉枝,拉着阮蓁沿着风雨连廊,去到一处僻静之地, 在美人靠上坐下,吩咐丫鬟在前头把风,这才同阮蓁分说道:“想来蓁妹妹早已瞧出玉枝对二哥的心思。” 见阮蓁并无讶异之色,便接着又道:“玉枝一心想要嫁给二哥,祖母宠爱这个外孙女,原也是有意撮合,但二哥却并无此意,大伯娘同姑母更是势同水火,这事儿便不了了之。哪想近日,玉枝得知公主和县主欲要强嫁二哥,心中不胜欢喜,当即找到祖母,表示愿意嫁给二哥,以解如今楚家的燃眉之急。而大伯娘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从前那些上赶着嫁给二哥的人家,如今都忌惮宫里的两位娘娘,根本不敢接二哥这个烫手山芋,虽依旧不愿,却也只能从了。” “既然如此,那迟小姐?” 想起这个,楚桐就忍不住攥紧了帕子,“还不是我那个好姑母,你说外人怕被连累也就罢了,她可是楚家人,这个时候不说帮忙,竟恨不得立马和二哥撇开干系,因这事儿闹出些动静,怕传入宫里被两位娘娘嫉恨,影响我那姑父和几个表弟的前程,忙地就帮玉枝定了人家。等开了年,男方便会来下定,那男子是连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儿,人才样貌倒也不差,只是咱们二哥珠玉在前,她又哪里瞧得上其他凡夫俗子,每日以泪洗面不在话下。” 顿了顿,楚桐歉意地看向阮蓁,“所以,蓁妹妹,玉枝言语无状也是情有可原,任谁摊上这样的事儿都得疯,你就别同她一般见识,勿要将她的话放心里去,好不好?” 其实,阮蓁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这些年的遭遇,早已练就了铁心铜肺,只要不是真刀真枪地伤害她的血肉,她是不会往心里去的,然而谢桐的情却不得不承。 一个人秉性如何,端看他对下位者的态度。 楚桐是国公府,除却姨母和楚洵以外,唯一一个在她落魄时还不曾看不起她的人,这样的朋友值得深交,因道:“好,我答应你便是。真是没想到,表姑母竟如此狠心,再有便是,被如此摆布,玉枝姐她便甘心?” “她那个霸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怎会甘心,自然是生死不依,可我那姑母却是狠下了心肠,任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愣是不松口,她一个女儿家,父母铁了心要嫁她,她又能怎么办?” 这个世道,女子总是不易,即便是连玉枝这样的,也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可她的爹娘即便放弃她,一定也会为她择一个好夫婿。 不像她,从小到大,一针一线,一衣一食,都得靠自己筹谋。 思及此,阮蓁才松懈的心弦又紧绷起来。 她知道,到如今这个地步,她该是要顺其自然,做不成他的妻,便是做他的妹子也不亏,他同样会照应她,但她绞尽脑汁,费尽心思,苦肉计也使了,美人计也用了,机关算尽才走到如今这个局面,要她放手谈何容易? 她不要顺其自然,她偏要强求,不到最后一刻,她阮蓁绝不服输。 只是,眼下楚家似已认定了迟音英,看这架势,不日便要将亲事定下,短短时日,她又要如何见缝插针,方可扭转如今的败局? 阮蓁微微阖眼,陷入了沉思。 /:. 不几时,随着爆裂声声,欢呼也跟着此起彼伏。阮蓁掀开眼皮子一看,成百上千的烟火升腾至空中,砰地一声后,炸出漫天的火光。 看着为焰火所填满的夜空,阮蓁眼眸也为之一亮,“桐姐姐,我听连翘说,花灯节那日,咱们府上的公子小姐,都会乘画舫,去夫子庙看烟火大会?” 楚桐道:“是有这么回事。” 所有人皆会去,那楚洵也一定会去。 阮蓁松了一口气,或许,还没有到绝境之时。 第18章 她拉着楚桐,出了游廊,至庭院中,同大伙儿一起看烟火。 “这烟火可真美。” “不知,同夫子庙花灯节那日的烟火比,孰美?” 楚桐道:“咱们府上的烟火,是专程找工部定制的,今日这个叫七彩祥云,你看那天上的火光,是不是七种颜色?而夫子庙的烟火,也就名头大,真论起高低来,远不如咱们府上的精彩。” “不过花灯节那日,夫子庙的灯会倒是天下无双,不仅有各式各样的灯笼,还有天南海北的吃食,到时候我带你好生逛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又道:“只可惜那日二哥也在,夫子庙人山人海的,他只怕不会让我们下船。” 一听到楚洵,人群中便有人竖起了耳朵。 阮蓁微一勾唇,又问:“洵表哥还真去啊?那日宫里不该有宴请百官的夜宴?” “有倒是有的,只是二哥向来不喜那些场合,总是离得格外早些。再者说,若是在宫里,难免遇到韶华公主和宛平县主,如今这个时候,二哥又哪里敢多待?” 余光扫了一眼朝这边探头探脑的某人,阮蓁暗示意味甚浓地道:“这倒也是,若是在宫里,同两位贵人发生点什么,那真当是不娶也得娶了。” 楚桐笑笑回说:“那倒不至于,韶华公主同宛平县主,一个天潢贵胄,一个皇亲国戚,怎会做出这等自降身份之事?” 阮蓁意味深长地道:“那前段时日,清平县主同梁小将军的事,又怎么说?” 清平县主,思慕梁小将军,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最终清平县主将梁小将军灌醉,等两人被发现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暗室,梁小将军已然是插翅也难飞。 正这时,一硕大无比的烟火球在空中炸开,顷刻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烟火在空中炸成无数小的火球,这些火球经过第二次炸裂,化为更小的火星。 刹那间,整个湖畔亮如白昼,借着这堪比日光的烟火,阮蓁看见连玉枝握紧拳头,看向火光下那个美姿仪的男子时,眼中不再死气沉沉,重燃起熠熠的生机。 阮蓁收回目光,携手楚桐往明间走去,步态较之方才显然已松快许多。 今日是家宴,楚家人口少,两房人加在一起,正经的主子也就十几个,这其中还有半数在外,要么戍边,比如国公爷、孙姨娘、四小姐,要么在外做官,比如二老爷和二夫人,是以只摆了两桌,也不必男女分席,长辈一桌,小辈一桌,主子人不多,但来往伺候的婢子却委实不少,得有四五十个,倒也不显得冷情。 待冷盘上齐,老夫人便举起酒杯,众人齐齐站起来,一起敬老夫人的酒。 老夫人浅啜一口,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楚洵一眼,“趁着今日大伙儿都在,老婆子有一桩喜事要宣布。” 阮蓁立马看向迟音英,就看到她娇羞地一垂眸,心中咯噔一下。 却不想,下一刻便瞧见迟音英扶着酒杯的纤手一颤,杯中酒撒了几滴在袖口,她却半分没有知觉,只定定地看着老夫人,眼里满是疑惑。 只因老夫人道:“是你们二哥,要认蓁丫头做义妹,正月十六那日,咱们府上要大摆宴席,从那以后,你们就又多了一个好妹妹。” 有些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毕竟她回江州之前,楚洵便同自己提过一嘴。 但老夫人口中的喜事,从迟音英的表情来看,原本不应是她和楚洵的婚事吗? 他为何要拒绝? 若拒了同迟家的婚事,又要如何应对宫里的两位娘娘? 而在半个时辰前,瑞云居的佛堂里,老夫人也如是问楚洵,“眼下,你除了娶她,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 坐在圈椅里的男子,沉默着并不回答,只捧着一盏茶在吃。 这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得老夫人直皱眉头,顿时嗓门一提,“难道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惦记着音钟?” 楚洵仍是不语,饮茶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然面色却霎时阴沉了两分。 老夫人钟氏见之,揪心不已,怅然道:“可是她死了啊。” 又连声质问:“为着个死人,你当真要终身不娶?” 第22章 “你可还记得你是楚家的宗子?” “为楚家延绵子嗣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 见躲避不过,楚洵这才慢条斯理放下茶盏,淡声道:“孙儿何曾说过不娶妻?” 钟氏哼一声,“那为何自从音钟去后,你母亲不知张罗了多少闺秀,你却一个也瞧不上?” 楚洵没柰何地摇摇头,“在祖母眼里,孙儿便是那等不省事的人?为着个女子,竟弃家族大义于不顾?” 钟氏也是一笑,给气的,“那你倒是说 说,你为何至今还不成亲?你又到底要娶什么样的妻?” 楚洵低低叹了一声,这才开始分说,“天启十六年,祖父中了埋伏,身陷西辽,不久之后,有风声传来,道是祖父投敌叛了大梁。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便是朝廷,也欲问罪楚家。那时候,父亲尚在战场,二叔在外为官,孙儿年幼,帮不上忙,国公府只下剩老幼妇孺。母亲成日里除了哭就是哭,二婶更是吓得一病不起,姑母为自身前程,那段时日不曾回来看一眼,这些个女子,没一个能顶事儿的。 唯有祖母,安抚家中老小、打点朝中关系,在太后跟前斡旋,才不至于在祖父突破封锁,重现人前之前背负了叛国的污名,也让我楚家老小免于危难。 孙儿当时便想,孙儿将来要娶的女子,不一定要有倾城之姿,也未必要有好的家世,但一定得是祖母这样,能如大丈夫一般行走天地之间,倘或孙儿出事或不幸先去了,她亦能力拦狂澜,不至于叫我丹阳楚氏一族断了延绵千年的香火。” 虽说自家孙儿想娶的女子,是自己这般的,不免叫钟氏有些得意,但一想到他这要求,又是忍不住皱眉,“你这哪里是娶的妻,分明是掌家的属下。” 想了想,又轻颔首,“是了,怪道你喜欢音钟,对她如此念念不忘,整个金陵也只有她,才有大丈夫的才干和胸襟。” 楚洵口吻平淡道:“才干姑且算有,胸襟却同小女子无异,并不合适做我楚家的宗妇。” 老夫人撇撇嘴,“你连音钟都瞧不上,你这眼光也忒高了,就不怕娶不到媳妇?行了,要祖母说,你也别想着娶什么女巾帼,咱们楚家有你爹、你二叔,还有你在,哪里还用得着这般能干的孙儿媳妇?依我看,音英那丫头就挺好,长相端庄,性子柔顺,虽比不得她长姐这个名动天下的大才女,那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然楚洵的回答,却大大出乎她的预料,“音英是不错,但迟家却是万万不可结亲的。” “怎地,迟家的门第还辱没你了不成?” 楚洵回说:“迟家书香门第,迟尚书如今又把持着刑部,门第自是不低,但祖母大概不知,当年秦王的罪名,全皆迟大人苦心罗织,虽是皇上授意,但若他日有人为秦王翻案,以今上的性子,卸磨杀驴在所难免。” 秦王正是林太傅的学生,曾经的东宫太子,后被今上拉下马来。 今上登基之前,尚且可以容许他的存在,直至他登基后的第三年,羽翼已丰,便容不得卧榻之侧酣睡的猛虎。 当年秦王之事闹得甚大,牵连甚广,林家也牵连其中,阮蓁的外祖太傅林友仁死于天牢,其余林家人则被流放至岭南,这以后迟家倒是水涨船高,当时便觉蹊跷,而今再看果然另有隐情,真当不愧是她孙儿,竟连这等隐秘之事也知晓,只是……也不知想到甚么,她眯着眼又问:“这么说来,当初你拒绝迟家的提亲,并非是音钟被皇上派去龟兹的缘故?” 五年前的春闱,自家孙儿三元及第中了状元,而同科的探花,则是他的同窗迟音钟。 虽说迟音钟女扮男装,有欺君之嫌,然皇上看在迟尚书的份上,非但没有降罪于她,还指派她开创女学,一时也是风头无两,提亲的人快把迟家的门槛跨烂。 偏偏她一个都瞧不上,转头迟家请了媒人上楚家,向自家孙儿提亲。 状元配探花,这生出的孩子得该多聪慧? 老夫人和沈氏自是没有二话说,偏自家孙儿一听便说不可,问他缘由,他却闭口不谈。那个时候,她也只当是他对迟音钟只有同窗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不想没几日便传出迟丫头作为使臣要出使龟兹的事来。 这才恍然大悟,他拒绝婚事,大概是得知迟丫头即将出使龟兹,归期未定的缘故,不得已而为之。 而音钟死在龟兹,他五年不娶,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可如今再看,哪有什么痴心不改,不过是不中意罢了,否则怎敌不过权衡利弊? 他若真认准了这桩婚事,以楚家的权势,或许保不住整个迟家,但保下一个迟家的出嫁女还是绰绰有余的。 见自家孙儿低着头,并不肯正面回答,钟氏更是笃定自己猜对了,叹了一声,岔开话题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只说当下这情形,你不娶音英,你打算如何应对韶华公主和宛平县主?” 楚洵对此倒是无甚波澜,“此事孙儿自有成算,祖母便不必操心了。” 老夫人挥手道:“也成,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好在这事儿也就自家人知晓。” 将楚洵打发走后,老夫人当即唤贴身伺候的嬷嬷准备佛堂,她要念经。张嬷嬷问:“再半个时辰,便要开宴,老夫人这个时候念经做甚?” “做什么,自然是替那混小子消业。”既然自家孙儿对迟音钟没有男女之情,却每每提到她总是难掩苦闷之色,这说明只怕迟家那丫头的死同他脱不了干系。 小娘子被心上人拒了婚事,一气之下出使外邦,以此逃避也是有的。 . 同一片夜空下,乌干达草原上,白色圆顶帐篷内,一位美丽的中原仕女,正在铜灯下翻看着来自大梁的邸报,至紧要处,还会用小狼毫做批注,字迹看去秀丽,实则字骨狂狷,一如她这个人,瞧着温婉贤淑,实际做尽了癫狂之事。 此女正是五年前本该死于龟兹王宫的迟音钟,大梁唯一一个女探花。 丫鬟琉璃用剪子剪罢灯花,邸报上的字又清晰了一些,迟音钟炽热的目光,落在邸报第右上角的那个人名,久久不曾移开。 琉璃见之,便知小姐这是又想念楚世子了,因问:“五年了,小姐打算何时回金陵?” 第19章 却原来,当初迟音钟在龟兹王宫撞柱而亡后,被扔去了乱葬岗,当时剩下的大梁使者各自逃命,根本无人为她收尸,不想在第三个清晨,她重新睁开了眼来。 她醒来后,没有选择回大梁,而是取到了北面的草原,一直深居简出至此。 “回去做什么?“女子口吻平淡道:“人们只会缅怀死者,对活着的人却诸多挑剔,我若是回去,这千古流芳的身后名,未必能够保住。作为一个女子,能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何其有幸?我又何必回去,亲自打破这份美名?” 说是这样说,但女子却不知不觉放下了邸报,掏出了一方铜镜。照着镜子,她不时用指腹去按的额角,依稀还有当年留下的伤痕。 琉璃一看便知她是在嘴硬,叹了口气,劝道:“便是为着楚世子,小姐难道不该早些回去?如今谁人不知,楚少卿对小姐一片痴情,小姐死后已然五年,却再也不曾谈婚论嫁,身边更是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如此痴心不改,小姐又何必让楚少卿再自苦下去?” 迟音钟抬了抬下巴,不屑地道:“当初我不顾脸面,用出使龟兹来威胁他,他都不肯娶我,他这般狠心,愧疚也好,伤心也罢,那都是他活该,我为何要管他好不好,苦不苦的?” 琉璃也不拆穿,只激将道:“可小姐就不怕楚世子娶妻?楚世子年岁不小了,便是他不想成婚,楚家的长辈也不会答应,毕竟是下一任家主,哪能真让他做一辈子孤家寡人,连个承续香火的血脉也没有?” 迟音钟嘴上说着,“他娶他的妻,与我有何干?” 然她指尖却不由得抚上额间,紧蹙着细眉,瞧着却并不是那般洒脱。 琉璃看在眼里,摇了摇头,转身去到屏风后头,取出个白瓷瓶,用指腹取了药膏来与她涂上,“大夫说了,这药再用上半年,疤痕便能根除,等到了那时,我们便回金陵去好不好?” 被猜中了心思,迟音钟面上一片云蒸霞蔚的红,“都说了,我不要回去,你这丫鬟怎么回事?” 琉璃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好,小姐不想回,是奴婢想家了,小姐你就行行好,成全奴婢好不好?” 迟音钟回与不回,几时回,暂且不论。 却说楚洵这边,正面临前所未 有的脂粉阵仗,不省心的表妹,强势的公主、县主,整一个全皆乱了套。 初二那日,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连玉枝随楚家的姑奶奶回来拜年,彼时百狮堂齐聚一堂,阮蓁自然也在,见到了连玉枝。比之除夕那日,连玉枝精神好了不少,眉宇间也有了笑意,试问一个即将被迫嫁人的小娘子,怎会笑得出来? 第23章 阮蓁当时便有所猜测,直到初四那日,楚桐来找她,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蓁妹妹,花灯节那日,恐怕我不能陪你去了。” “可是发生了何事?” “真是没想到,玉枝表妹还有这等能耐,那百芳诗社向来眼高于顶,看不上我庶女的身份,哪想到玉枝却是亲自给我弄来了请帖,邀我花灯节那日去坤园参加诗会。” 百芳诗社乃是金陵最有名的女子诗社,连玉枝自己都不曾混进去,不想短短几日,却是给楚桐打点齐全,也算是良苦用心。阮蓁心中大石落下,面上却不显,试探道:“这没什么,不是还有清表姐?”见楚桐面露难色,又问:“怎么?连她也不去?” 楚桐别扭地点点头,“她那天要陪她外祖去开宝华寺上香,从前都是大年初一去的,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突然改了日子。” 楚桐觉得奇怪,阮蓁却,这个连玉枝果真有些本事在,几日功夫便支开了闲杂人等。而至于为何独独没有对阮蓁下手,或许是她们向来交恶,贸然来往难免蹊跷,阮蓁如是想到。 见阮蓁不说话,楚桐心虚道:“到时候,除却二哥和三哥,姑娘家只有你和玉枝,你能行吗?”见阮蓁秀眉微蹙,又歉意道:“倘若你怕她欺负你,我便不去诗会,还是依旧陪你去夫子庙。” 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阮蓁拉着楚桐的手道:“桐姐姐,你且放宽心,有洵表哥在,玉枝表姐便是再厌恶我,还能吃了我不成?” 是夜,阮蓁刚歇下,玲珑便打着灯笼从抄手游廊过来。 远远地看着灯火,莲清打帘子出了门,“有什么事儿,且等明天再说,小姐刚刚睡下。” 玲珑急切道,“是谢三公子,他如今在金陵,方才在巷子口,撞见了他的小厮平安。他托我转告小姐,他家公子务必要见上小姐一面。” 莲清斥道:“你胆子倒是大,连谢公子的信儿也敢传。” 玲珑道:“我也不想传啊,可他竟然说:他家公子说了,若是咱们小姐不肯相见,他就一把火烧了国公府。别人说这话,或许只是吓唬人,可三公子是真敢啊,你叫我怎敢不传?” 这倒是实在话。 莲清便推开门,两人去到内室,还不曾绕过屏风去到里间,女子娴静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去告诉他,就说花灯节那日,我会同楚家人乘画舫出游,届时在夫子庙,可以见一见他家公子,有些话我也需当面同他说清楚。” “小姐,使不得啊,你又不是不知三公子是个疯的,若是他对你做了什么,可如何是好?不若,咱们还是同表公子说一说?” “到时表哥也在,他翻不出什么浪来。” 待打发走两个丫鬟,青纱帐内的女子,却再无睡意,睁着眼望着帐顶的仙鹤祥云纹,眼里熠熠生辉,真是没想到连老天都在帮她,这个谢三来得太是时候。 捻指便到了花灯节那日。 因着谢卿山的缘故,阮蓁乘坐国公府的马车至夫子庙后,便一直待在秦淮河上的画舫内。 彼时,楚洵还在宫宴,三公子楚靖以及连玉枝还未到,整个画舫除却阮蓁主仆三人,便只剩下一个前院的管事和两个杂役,没有健壮的仆妇,这叫阮蓁对连玉枝的本事又佩服了几分。 在阮蓁吃了两块点心,用了半杯茶后,楚洵出现在了秦淮河畔。 一同出现的,还有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宛平县主。 彼时楚洵正要等船,不妨宛平县主突然出现,还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楚少卿,我知错了,还望你高抬贵手,莫要让我去乌孙国和亲,乌孙那国王已年过五十,比我爹年岁还大。” 楚洵道:“此乃乌孙国王的请求,也是咱们大梁圣上的决议,与我有什么相干?” 与他有无关系,她的确是没有证据,可自从皇上下旨以来,苏贵妃那边便也消停,这几日更有传闻,苏贵妃已相中左相李家的公子给韶华公主做驸马,这前因后果一联想,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是被当做鸡给杀了,只为了给韶华公主这猴看,如此一来倒是一石二鸟,当真是好谋略好算计。 不止是谋算了得,便是能耐也远超她的想象,平日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言官,竟能为他所用,手更是伸到乌孙国,而她竟不自量力,想要强取豪夺这样的男人。 她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可是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他看在她一片痴心的份上,不要对她赶尽杀绝,“楚少卿,你信命吗?” “命?” 宛平县主点头,“三年前,我还随我爹在边关,曾做过一个梦,在那个梦里,我有一个丈夫,他在嵩山书院读书,旬休时才会归家,每每回来,总是待我格外亲厚……这以后,我便回来金陵,还曾去到嵩山书院找他。” 说到此处,她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涟涟泪意。 楚洵轻讽勾唇,“你该不会想说,我便是你那梦中的丈夫?” 楚洵话说的戏谑,眼里也全是漫不经心,这刺痛了宛平县主,她从袖中拿出一卷画纸,摊开来的纸张泛着黄,显然已有些年头,她道:“这是我梦醒后画下的,三年前我曾带着这幅画,去到过嵩山书院寻人,有学子认出是你。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世上竟有这等荒谬之事,自此以后,我便把你当做我的夫君来对待。” 然楚洵却是看也未看,便道:“县主为不去和亲,还真是煞费苦心,连这等谎话也编得出。” 宛平县主听出了他的质疑,忙将画塞给他手中,“此事千真万确,当时不止一人见过这画,不信你去问嵩山书院的管事,对,我记得当时在藏书阁,有好几个嵩山书院的先生也见过。” 哪想到男子非但一眼未看,还毫不客气地将那画纸扔在地上,声音更是从未有过的凌厉,“便是真的又如何?难不成为了你的一个梦,就得罔顾我的意愿娶你,县主未免自视过高。” 说罢,楚洵决然转身,往画舫走去。 宛平县主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冷心冷肺,但也是紧随其后,扯着他一片衣角连声质问:“说到底,我又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心慕你罢了,你不想娶,不娶就是,何故要对我如此赶尽杀绝,将我嫁给一个老头子?” 楚洵嫌恶地抽回衣角,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倒也不负她的希望,回答了她的疑问,只是这回答多少有些令人胆寒,“我这人生平最恨人算计,也最厌恶被胁迫。县主应当庆幸,你是一个女子,而我楚文仲从不打杀女人。” 宛平县主瘫软地坐在地上,捡起那画纸,小心翼翼地卷起,哭得是撕心裂肺。 最恨被人算计,也最厌恶被胁迫吗? 宛平县主虽说算计他、胁迫他,却尚且未曾伤他半分,便是如此,也依旧被他送去和亲,即便苦苦求饶也是于事无补,那么她呢?若往后他得知今日的真相,她的下场会否比那宛平县主要惨烈百倍千倍? 阮蓁一想到那样的可能,顿时周身一冷。 画舫的角落里,阮蓁反复嚼着这句话,并不知楚洵已来到画舫的内室。 彼时,阮蓁的目光仍停留在那个失魂落魄的宛平县主身上,这叫楚洵微微蹙眉,“蓁表妹,看够了吗?” 阮蓁这才回过神来。 偷窥被当事人撞见,这份窘迫叫她面上一烧,再加上她又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很容易让人误会。 只见楚洵面色一沉,冷声道:“阮蓁,收起你的心思,明日之后,你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兄妹。” “你我之间,也只能是兄妹。” 第20章 自从上回在船上,她勾.引未遂,回到国公府后,楚洵一句话没同她说过。而今,若又误会她依然觊觎他,得多瞧不起她? 这可不行。 阮蓁抬起头来矢口否认:“表哥,你当真误会我了,现 如今我只想做你的妹妹。” 说罢,便直视着楚洵,见他依旧盯着自己发烫的脸,便知他这是没信,叹了一口气又道:“表哥不必这样看我,便是我对表哥还有什么想法,在看到宛平县主的下场后,也该死心了。” 男子的面色这才好看些。 他的如释重负,叫阮蓁心里很不是滋味,因而有心找他不痛快,“万一表哥一个不高兴,也把我嫁给个老头子,我可找谁哭去?表哥你说是吧?” “毕竟我可不喜欢老的。” “我喜欢的是年轻俊美的男子。” 她说这话时,眸光揶揄地瞟向楚洵,这多少有些调戏的意味在。 果然,楚洵又凉凉地觑向她。 然阮蓁却是气定神闲道:“比如梅九郎这样的,非但年轻俊美,性子还儒雅随和,出手更是大方,我这还未曾与他定亲,他便予我三千两银票,叫我筹备嫁妆去。” 说到此处,她又问:“对了,表哥,梅九郎从江州回来可还好?咱们两家的婚事可还有盼头?他有没有打退堂鼓?若是他不嫌弃……” 第24章 她说得认真,楚洵盯着她许久,才卸下眼中的狐疑,“梅九郎你就不要想了,他是家中独子,她母亲得知他在江州的遭遇,气得大病一场,自此再不肯松口。而至于你的婚事,我会看着办,等你成了我楚家的小姐,还怕嫁不出去?而至于那银票,你自己留着花用,作为我楚家的小姐,可别在像从前那般寒酸,该置办的行头得置办起来,免得落了我楚家的脸面,若是不够,再问我来要。梅九郎那里,我会代你归还。” 还有这等好事? 有那么一刻,阮蓁甚至在想,要么干脆做他妹妹算了,毕竟宛平县主的下场实在太过惊悚,而她的罪孽比之宛平县主,简直是罄竹难书,万一来日被他得知真相,她想她一定不得好死。 但连玉枝的到来,又激起了她的斗志。倘或连玉枝当她的嫂子,先不说能否从楚洵这里捞好处,只怕是有穿不完的小鞋,受不完的气。 就比如现在,她就坐在自己对面,却一句话也不跟自己讲,这就罢了,还在玲珑和莲清围在船尾赏秦淮夜景时,见两个表哥正在执子对弈,没注意到这边,便稍压低了声音,同一旁伺候的丫鬟阴阳怪气道:“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当真是没见过世面,这秦淮河的夜景有甚好看的?” 说完还挑衅地看向阮蓁。 阮蓁只当没听见也没看见,自顾自地吃着点心。 讨了个没趣,连玉枝又捧着茶吃,转眸觑向对面那个身着狐裘大氅的男子,眉宇间尽是势在必得的笑意。 正这时,当空一声巨响,成百上千的烟火绽放在苍穹,刹那间在头顶汇聚成一个福字,紧接着欢呼声此起彼伏。 连玉枝主仆雀跃地离开舱房,在船头手舞足蹈地看烟火,若非阮蓁早就窥破她的心思,只怕也真当她是在看烟火。 阮蓁扫了眼连玉枝脚边那块有湿痕的地板,又转头觑了眼窗外一直尾随的画舫,见谢卿山依旧在窗边凝视她,这才收回目光。 她揽起面前的茶杯,将那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旋裙也出舱房,眼里满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这边厢,阮蓁只不过随意看了谢卿山一眼,却叫谢卿山感慨非常,“看到了吗,她又在看我,今日已是第三回,她心里果然还是有我的,否则也不会频频看向我。” 瞧他这不值钱的样,船家不住地摇头,然平安却是见怪不怪,毕竟主子为娶阮小姐,做尽了荒唐之事,但当主子爷问船家要来几个麻袋后,听到他说的话,还是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你说等下打晕她后,是给她使这个黄色的麻袋,还是绯色的?还是这土色?” 平安吓得浑身发抖,“公子,使不得啊,这里可是金陵,不是公子可以胡来的地方。” “更何况,楚少卿也在,你看他们那船上,侍卫小厮有好些个,公子你讨不到便宜的。” 谢卿山却闻若未闻,只低头笑看着肩上的狸花猫,“就绯色吧,这颜色衬她,显气色,你说是不是,富贵?” 富贵是那只狸花猫的名字,听主人叫它,乖顺地蹭了蹭主人的脸颊。 谢卿山摇头大笑,“你也觉得绯色的好是吧,那就绯色。” 平安扶额,正待再劝,谢卿山却是眼神一阴,恶狠狠地看向平安,“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去给我煎药,想我病死是不是?” 平安也只能哀叹一声,转而去船头的红泥小灶替公子熬药,公子上回被夫人打得太狠,伤了脏腑,自从来到金陵,日日都吃着汤药,只他才刚去到船头,刚端起药罐子,整个船身便是一荡,药材撒了一地,他却不及收拾,只因他家公子竟然不顾病体,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 这却是为何? 不做他想,平安愤怒地抬眸,看向楚家的船,果然就看见船头哭天抢地的莲清和玲珑,顿时悲怅出声:“公子啊公子,你怎么这么傻,人家船上一船的人,又哪里轮到你来救人。” “公子如今尚在病中,又何苦要去逞能,就不怕阎王爷收了你的命去。” 楚家的画舫上,此刻也正一片兵荒马乱,这其中最蒙的要数连玉枝,她都算好了,待得烟火大会开始,趁着热闹,她一脚踩上早就叫人淋过芝麻油的地面,顺理成章地滑入河中,而她此次带来的婢女,并不会游水,三表哥又有未婚妻的,阮蓁主仆她也打听过,都是不会水的。 她洵表哥,又不可能叫小厮或者侍卫去救她,便只有自己下场。 所以,趁着烟花大会正是热闹时,她站起身来,按照计划往那处走去,但让人意外的是,她下滑的动作被人止住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多管闲事? 她皱眉往后一瞥,就对上惊恐的两双眼,莲清和玲珑正飞也似地往她跑来,等她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何事,阮蓁已经落入了水中,且随着画舫的向前,此刻已被甩出去丈远。 “世子爷,我们小姐不会凫水,我和莲清也不会,还望世子爷救救我们小姐。”莲清和玲珑急得直给楚洵磕头。 连玉枝气笑了,难不成她如此费心心思,是给她做梯子的,门都没有,“救个人而已,还不至于劳动我表哥,若论凫水谁比得过这些船上的人。” 言毕,她指着一个船上的伙计道:“你去救她。” 那伙计没想到,还能碰上这等好事,方才那小姐她看得分明,明眸皓齿,粉面桃腮,纤腰不堪一握,从他身边经过时,还隐隐有着一股子甜香,这等佳人是他此生遥不可及的,而今能够一亲芳泽,便是死也无憾了。顿时整个人为之一振,提步向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玲珑打眼一瞧,强壮如牛、满脸横肉,是小姐寻常不会多看一眼的粗人,当即也不跪了,站起来母鸡护崽一般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玉枝小姐,我们小姐是为救你才落的水,你不感激她便罢了,为何要如此作践她?一个下人,他也配!?” 莲清也起身,与玲珑并排站着,祈求地看着楚洵,“表公子,我们小姐虽不是高门千金,却也是官家小姐,怎能让一个下人毁她清白?” 连玉枝冷笑,多管闲事之人,她还要感激她不成,反正她是决计不领这情的,因道:“不要下人救,那是要主子救?我先声明,我是不会水的。” 她揶揄的目光看向楚三郎,“而我三表哥已有未婚妻,也不便救人。” “那就只剩下二表哥了。”连玉枝说到这里,抿唇轻讽:“我还说她为何那般好心,竟然不顾危险去救我,却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啧啧。”连玉枝唇角一翘,总结陈词道:“表哥,这阮蓁是在算计你,你可千万别上当。” 而楚洵,既不曾前去救人,也不曾理会连玉枝,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洒了芝麻油的地面。 连玉枝见之,心中咯噔一下,表哥怎会这么快便发现了破绽? 这要是查到她头上,可如何是好? 连玉枝陷入了慌乱,却这时,又见自家表哥收回视线,转身看向船尾的方向,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他本就冷肃的面容越发地阴沉,长眉越拧越紧,眸光也是寒光湛湛,像是要杀人。 发生了何事? 连玉枝微一侧身,便看见河面荡起的水花,以及水花之下那个奋力游向阮蓁的男子,以及那个男子面上戴着的,在夜色下格外 诡异的黄金面具。 这下子,连玉枝却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表哥救她就成。 然不及她高兴片刻,却见楚洵褪掉了碍事的玄狐大氅,随着笔挺的大氅落下,他沉稳的步子往船边迈了迈。 连玉枝傻眼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是要去救她吗? “表哥,你当真要去救她吗?”连玉枝忍不住攥住他的袖子,提醒他:“表哥可知你此番在众目睽睽之下救她,会是个什么后果?” 第21章 落水前,阮蓁眼里只有富贵荣华,死生不惧。 但当河水涌入肺腑,钻心刺骨的冷,连呼吸也难以为继,她才方知死的可怖。 她手脚并用,扑腾挣扎个不停,然却似被茧住,越是用力,越是下沉,连呛几口水后,脑袋开始昏沉,意识也变得模糊。 可笑的是,死亡将近,她唯一的念头竟然是“如此也好”。 就这般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从今往后,再也不必为活得像个人样而殚精竭力。 这些年她实在太过劳神,也太累了,也是该好生歇息一番。 她不再抵抗,疲惫地闭上眼。 可就当她认命时,却又轻微地感受到有人揽上她的腰,只这个时候,她已睁不开眼来看来人是不是楚洵? 或许,等他再度睁开眼,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又或许,她再也无法醒转,意识消失前她如此想到。 楚洵水性极佳,不到一刻钟,便已将阮蓁捞起,因其已没了呼吸,楚洵赶忙将其送入马车,往附近的医馆去。 楚洵一走,连玉枝也不敢多待,阮蓁若真没了,表哥查起来,她少不得也要担责,毕竟船头的香油是她叫人洒的,打算跳河的也是她,而阮蓁不过是为了救她。 第25章 说实在的,在看到阮蓁面色惨白,没有出气的那一刻,她心中不是不后怕,幸好她没有落水,否则可能今日死的便是她,后怕之余,对阮蓁多少生出些歉意。 然这份歉意,在看见对面马车内的动静时,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帘未及扯下,楚洵跪骑在阮蓁身上。双手交叠在阮蓁腹部,一下一下地按压着,不时有河水从女子口中吐出。 饶是知晓楚洵这是在救人,连玉枝还是嫉妒的眸色发狠,“你最好别醒过来,否则我一定要你好看。” 在连玉枝看来,若是阮蓁有命活下去,依着她对表哥的恩情,以及舅母对她的喜欢,这桩婚事几乎是十拿九稳,届时等着她的便是泼天的富贵以及金玉满堂的丈夫。 可这一切,却是抢的她的,落水的本该是她,和表哥成婚的也该是她,她绝不容许有人踩着她的肩膀往上爬,绝不容许。 然连玉枝却是低估了楚洵的无情,在阮蓁醒来后,楚洵非但一字不提嫁娶之事,反倒把自己撇清得干干净净。 当阮蓁幽幽醒转时,发觉楚洵正双手叠压,帮自己排除呛入口中的河水。虽然隔着几层布料,但那布料浸了水,湿漉漉的。 虽明知他该是在救自己,还是霎时羞地忙低下头,低声道:“表哥?” 女子声若蚊蝇,楚洵似是并未听清,依旧严肃地在救人。 阮蓁纵然心思多,却毕竟是个黄花闺女,却哪里经受过这等阵仗,登时一张脸胀得通红,又是一连声道:“表哥。” 这回,男子停下了手中动作,而后寡淡地扫了一眼阮蓁,当目光触及阮蓁那因为羞赧而涨红的一张脸时,竟是冷漠地转过身,漫不经心地取出帕子揩干净手上的水渍,无甚情绪地道:“上回在开宝寺你救过我,今日我也算是救了你性命,如此一来,你我也算是两清了。” 他丝毫不提对自己的亵渎,却是将无情无义的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叫阮蓁有一种如意算盘落了空,还倒贴了自己的贞洁的挫败感。 女子抽回双腿,坐起身来,蜷缩在马车的角落,紧抿着唇。 这一刻,她眼里的不甘与委屈却不是装的。 该碰的,不该碰的,都碰了。 本就该负起一个大丈夫的责任,他不娶她便罢,还说甚要将以往的恩情一笔勾销? 自认为满腹算计的阮蓁,到了楚洵这里,才算是遇到了对手,何止是对手,称一句祖师爷也不为过。 /:. 似是瞧出了女子的委屈,楚洵又解释了一句,“虽是人前,却是在夜里,想是没熟人撞见,而至于玉枝她们,我会叮嘱他们不可外传,你大可放心。而至于方才……性命攸关,我这也只是无奈之举,我想表妹定能体谅。” 体谅? 说得倒是轻松? 阮蓁转眸瞪向他,眸子雾蒙蒙中又带着一丝凌厉,是委屈,也是质问。 然则男子却在触及她眸光的刹那,果断地撇开眼,利落地下了马车,“我唤玲珑侍候你。” 即便是在人后,阮蓁也从来沉稳有加,可这一回也不由得失了分寸,一头靠向软榻,气得是胸闷气短。 偏这个时候,玲珑掀帘子进来,还又雪上加霜地来了这么一句,“小姐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世子爷与小姐有了肌肤之亲,少不得要娶了小姐。” 看看,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可那人却说什么两清,阮蓁闭了闭眼,将心中的愤懑尽数掩藏在眼底,尽可能口吻平淡地道:“你这话,可别在人前说,省得叫人笑话。” 玲珑不解反问:“为何?” “表哥救了我性命,已然是天大的恩德,我又怎么能罔顾他的意愿,强迫嫁给他呢?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玲珑还没有蠢到这个份上,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她惊讶出声,“什么,小姐,你的意思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世子爷也不愿娶你?” 阮蓁不愿向玲珑过多解释,只点点头,便靠在迎枕上闭目小憩,“我乏了,你让我歇会儿。” 玲珑便也住嘴,又找来一条薄褥与她盖在膝上,转头用铜筷去拨弄炉子里的炭火,上头煮着水,等会子给小姐驱寒。 等玲珑背过身去,阮蓁便睁开眼来,看着玲珑忙碌的身影,闻着自陶罐里散出的生姜味,她微微有些失神,仿佛看到了那一年主仆三人在大青山庄子上的日子。 :.】 有一回,她染了风寒,没有银钱看大夫,托人去江州送信,也没有个回音,那个时候她是靠着喝生姜水硬生生挺过来的。 那日子,可真是苦啊。 想到这里,阮蓁暗自握拳,她再也不要回到那样的苦日子去。 却说另一边,楚洵一下马车,便吩咐昌平道:“去查一查船头的油迹是何人所为?再查一查二小姐和三小姐,今日缺席又是为着哪般?可与阮蓁有关?” 世子爷这是疑心表小姐? 昌平不禁失笑,“世子爷,表小姐那个人,即便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啊。” 楚洵冷笑不语。 昌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世子爷这意思,不认同表小姐胆小?可表小姐什么时候胆子大了?但也不好多问,只领了命下去不提。 阮蓁既已醒来,楚洵又有意掩藏今日之事,马车便再没有驶向医馆,而是回了国公府,寻了信得过的大夫来诊脉。这事儿,甚至最后都没有惊动国公夫人和钟氏,便这么被压了下来。 但如今年节下,迎来送往的多,楚家姑娘少,阮蓁寻常也会帮忙招呼客人,可如今却一连几日不曾露面,便叫钟氏生了疑。 于是,钟氏便将玲珑唤去问话,玲珑在这等老封君面前,哪里敢有半个字的隐瞒,又有心替自家小姐鸣不平,自然是添油加醋地托出。 钟氏听罢,面上不动声色,只打发了一些寻常驱寒的药材,可转头喜笑颜开地对李妈妈道:“快,你亲自去召文仲,我有话要问他。” 不几时,楚洵被请来百狮堂,至明间,才一撩袍坐下,钟氏便按耐不住问道:“听说你蓁表妹落水,是你救的?” 楚洵有些诧异,但马上又恢复如常,“是有这回事。” 没有不认账,钟氏点点头以示肯定,又问:“既然如此,那你打算何时娶她?” 若是放在从前,钟氏哪里看得上阮蓁,这不是自家孙子死活不肯成婚,她这才不得不降低期望,恰逢这大好的逼婚机会,这才便宜了阮蓁。 本以为这回是十拿九稳,哪想到自家孙儿却是径直反问:“我为何要娶她?” “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与你有了肌肤之亲,这清白的名声算是毁了,你难道不该娶她?” 对此,楚洵却是早已备好说辞,“什么肌肤之亲,我那是为了救人,蓁表妹也很是通情达理,并不埋怨我的唐突,更何况当时并无熟识之人撞见,祖母担忧之事不会发生。” 钟氏心想,这等攀权富贵的大好机会,阮蓁又不傻,怎么会轻易放过,少不得是被自家孙儿糊弄住了,张了张嘴,正待分说,不想楚洵却是先发制人,“祖母若实在太过空闲,不如多管教管教玉枝,她再这般下去,还不知要捅出什么篓子来。” “玉枝、玉枝她怎么了?” 楚洵也不开口,而是扫了一旁驻立的昌平一眼,后者立马站出来,将打听到的消息宣之于口,从如何用百芳社的邀请帖支开楚桐,又如何利用连老夫人支开四小姐的外祖母,从而支开四小姐,到画舫上的各种谋划。 毕竟是自己外孙女,钟氏还是有意袒护的,“这不能吧,这最终不是蓁丫头落水吗?你确定不是蓁丫头做的?” 楚洵轻叹一声:“孙儿一开始的确是怀疑蓁表妹,但所有的证据却指向玉枝,不然祖母以为,蓁表妹还能安然地在府中将养?” 这时,昌平也把证据呈上,是相关证人的证词。 钟氏略略一翻,还真是没有冤枉她,气得是太阳穴直突突。 这连玉枝虽是姓连,却是在钟氏跟前长大,自己亲自教养的外孙女犯下如此大错,她这老脸也实是没地儿搁, 一时间,钟氏是羞愤交加,赶紧叫人去连府,传连玉枝来训话,又哪里顾得上阮蓁这个八字没一撇的孙儿媳妇。 日子一晃,又过了几日,钟氏忙着收拾连玉枝,压根腾不出手来管阮蓁的事,更是不明白外头是何光景。 直到这天,刚用完早膳,她那儿媳妇哭哭啼啼地来找她,“母亲,你务必要帮帮文仲。” 钟氏放下碗筷,接过李妈妈手中的瓷盅,漱罢口才不紧不慢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一遇事就知道哭,光长年岁,不长本事。” “是,儿媳知错。”说是认错,但并不耽误她继续垂着头,抖着肩,嘤嘤低泣。 钟氏乃是将门虎女,最不耐烦这一套,当即摆了摆手,“行了,别再哭了,说罢,文仲他到底出了何事?” 第26章 却原来,毕竟那日花灯节人多,楚洵与阮蓁的事,到底是没有瞒住。如今坊间皆在传楚洵花灯节那日英雄救美的事迹,而当初阮蓁曾救过楚洵也被有心人传了开来。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说楚世子定然是要娶这个表妹的,毕竟这个表妹于他有恩,如今又毁了人家的清白,若是不娶,实非君子所为。 沈氏在这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乍然得知,当即便问过自家儿子,好说歹说劝他娶了阮蓁,可这人愣是油盐不进,她这才求到了钟氏跟前来,“母亲你说,现在外头那般传,若是文仲坚决不肯娶,你叫外人如何看他?不得说他忘恩负义?” 钟氏刚经历过连玉枝的打击,这会子早已百毒不侵,只平静地摊摊手,“你以为我没劝过?我一早便劝过他。虽说我瞧不上你那侄女,但若是能让文仲娶妻,我也是乐见其成的。但我老婆子磨破了嘴皮子,他硬是不肯点头,我又能如何?总不能架着他成礼吧?你说是也不是?” “那他不娶蓁蓁,又要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关于这一点,钟氏倒是想得开,“你就当咱们文仲是个纨绔子弟不就成了,你看景云,他可有见他为浪荡名声所累?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我不知你到底为何着急上火。” 这般云淡风轻,急得沈氏直掉金豆子,“但文仲与景云他们毕竟不同,他年少却居高位,又在大理寺做官,每日尽干着得罪人的事,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的错处,如此一来,岂不是平白给了那些言官参奏的把柄?” 钟氏是跟着老国公上过战场的女子,最受不得女人家哭个不停,当即也没了好脾性,“你操着这份儿心,你倒是同你儿子说去,你在我这里哭个不停,算怎么回事?” 不想,沈氏却是更委屈了,“母亲,那可是你孙子,你就一点不担心?” 钟氏心想,你儿子连公主和县主都能摆平,还会怕这些流言,但眼前这个女人太会哭了,她害怕,只给李妈妈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便会意上前道:“夫人,你还是先回去吧,老夫人要做早课了。” 沈氏也只能是起身,不想去到门外,正好碰见捧着经书的连玉枝,“舅母,你们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你要让表哥娶阮蓁?可她不是好人,那日她是故意落水的,就是为了好嫁给表哥。” 沈氏从未怀疑过自家侄女,毕竟阮蓁的怯懦是有目共睹的,因怒道:“舅母知你向来同蓁蓁不对付,可也不能这么污蔑她,这样的话是可以乱说的吗?” “舅母,我没有乱说,我有证据。”连玉枝虽有猜测,却没有什么切实证据,但她见不得阮蓁嫁给楚洵,只要一想到,详密的计划是出自她,因此被祖母责罚的是她,最终得益的却是阮蓁,她心里就恨得滴血。 凭什么? 凭什么踩着她往上爬? 她不管,只要她咬定当时阮蓁是自己跳的河,而非她所说的为了救她,当时夜色深沉,场面又混乱,料想也没几个人看得真切,还不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便是最终悔不了这桩婚事,能坏了她的名声也是好的。 然则她未曾开口,便收到来自钟氏的警告眼神,想起这几日没日没夜的抄经,抄得手都肿了,到嘴的话也只能憋了回去。 “玉枝,你先去佛堂。” 连玉枝撇撇嘴,虽不乐意,却还是听话地照做。 沈氏看了眼黑脸的钟氏,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连玉枝,目光在玉枝手中的托盘上睃寻,经书笔墨尚未干涸,显然是现抄的,而钟氏向来喜欢罚人抄经,她是做错了何事才被罚? 且似乎还同自己有关? 否则老夫人怎地故意支开她? 眯了眯眼,待玉枝离开,沈氏重新踅回了明间,“关于玉枝,母亲是不是有事瞒我?” 见钟氏心虚地往圈椅上靠,沈氏却是更加笃定,因而拿出当家主母的架势来,“李妈妈,你来说。” 李妈妈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原本是不受沈氏管束的,偏她的儿子在管厨房的买办,是个油水肥厚的差事,她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了国公府的女主人,将来若是儿子的差事有个好歹,她少不得要被全家人埋怨,于是为难地看向钟氏。 两人做了几十年的主仆,钟氏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当即闭了闭眼,“既然夫人让你说,那你就说吧。” 也是听了李妈妈的话,沈氏方才知晓,原来她儿如今的困境,全拜连玉枝所赐,因而气焰难得的嚣张,竟然连尊称也不用了,“既然是你外孙女惹的祸事,这事儿母亲你必须得管。” 钟氏当了沈氏大半辈子的婆婆,何时见过这般疾言厉色的沈氏,可她理亏啊,腰杆挺不直,只能是无奈地道:“那你想我怎么管?” 沈氏立马说了她的想法,想要钟氏配合装病,便说是被流言气病的,以此来逼迫楚洵娶妻,好堵住悠悠众口。 “不成,不成,我坦坦荡荡一辈子,怎么能做这骗人之事?” “就是因为你从未做过,才能让人信服,要换做是我,装病也没用,母亲你说是吧?” “还是不成,我这一把年纪,若是被人拆穿,这张老脸要往哪里搁?” “行,母亲不帮我也成,那我现在便去连府。” “你去连府做什么?” “当然是找我那好妹妹,你那好闺女,问一问她,是如何教的女儿,竟然干出这等下作的事。” “连承新纳了一个贵妾,她心中正是郁结,你这个时候去烦她做什么?” “那我可不管,又不是我的女儿,谁的女儿谁疼。” 钟氏被逼到这个份上,也只能是认了。 因着钟氏向来干练利落,从未有过装病的前科,所以家中后辈全都信了,看望的,送药的,送平安符的,侍疾的,病床前的孝子贤孙那是络绎不绝。 便是阮蓁,也不忘撑着病体在门外请安。 却独独只有楚洵没有到访。 苏绣百子千孙屏风后,老夫人刚打发走伺候汤药的楚桐,将碗中的汤药倒入木桶中,苦涩地看向沈氏,“我可是都按你说的做了,你可再不能怪我。要我说,你也别再折腾,你儿子那是大理寺少卿,专管办案子的大人,你这些小把戏,怎么能够糊弄住他?” 钟氏的装病,不单没有瞒过楚洵,也没有瞒过阮蓁。 阮蓁实在是没想到,即便如今流言蜚语喧嚣尘上,家中长辈如此逼迫他,他依旧不肯就范。 从来自负聪明的她,却在楚洵这里又一次的碰壁。 对前程的无望,让她在入住国公府一年。一来,头一次辗转难免,在床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今夜是莲清守夜,就歇在外间的软榻上,听见动静便举着蜡烛进来,便看见自家小姐坐在青纱帐里,抱着膝盖,双眼无神地发呆。 莲清芳下烛台,将纱帐挂起,坐在床沿,问:“小姐在想什么?” 阮蓁摇摇头,“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怎会睡不着? 今日早晨,莲清前往大厨房去领饭食,受到厨娘异样的目光,一问之下才知道,小姐和表公子的事,如今已是人尽皆知,可无论是楚家还是表公子,却是半点表示也没有,小姐担忧也是有的。 叹了一口气,莲清安抚道:“小姐别听她们胡说,表公子是个端方君子,他会娶小姐的。” 但阮蓁却只是摇头,楚洵这人,是个君子不假,但却相当冷漠,上回在江州,若非她装昏,叫他没有退路,他未必会把自己从阮家带走。 是了,退路。 她如今尚且有退路在,他才会如此心不在焉。 若是她堵死了所有退路呢? 于是,莲清就看见自家小姐披着袍子就下床,转入高山流水苏绣屏风后的案头,烛光映照着她奋笔疾书的影子,不多时那影子停手,将信纸放在唇边吹干,而后放入信封,滴了蜡烛封口,转身出来后,已再没有独坐床头冷吹风的颓丧。 阮蓁将信递给莲清:“我记得你念叨着,再有几日便是你娘生辰,这样,明日你去府中告假,就说要回江州探亲,等您回到江州后,务必要亲自将这封信交到我爹手上。” 莲清离开后的第十日,阮蓁的继母和继姐来了金陵,一同带来的,还有她的婚事。 继母郑芸与她说,她爹知道了她在金陵闹出来的丑事,被人毁了清白却连个名分也没捞着,她再在国公府待下去,也是自甘下贱,不如趁现在江州没几个人知晓,赶紧跟她回去嫁人,而要嫁的人,却不是原先那个谢三郎,据说谢三郎早已失踪,而是江州另一大名鼎鼎的人物,江州首富何万山是也。 列位,这何万山何许人也? 年余不惑,克死了四任妻子,后院小妾通房无数,每年都有女子从他的后宅横着抬出来,嫁给这样的男人,当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得不说,她爹下的这一剂药有些生猛。 第27章 但既然她爹梯子已搭好,她自然没有不爬的道理,阮蓁红着眼眶来到了照雪斋,欲求楚洵替她摆平这事。 而至于,要如何摆平,参照上回谢家的事儿,最便宜的法子,便是给她找一个好婆家,可如今满金陵谁人不知她和楚洵的事儿,又有谁会娶她? 再者说,你毁了人家女子名节,叫人家不得不嫁去这样的狼窝,你难道就不亏心? 只是,当阮蓁去到照雪斋,却被告知,这几日他皆宿在大理寺,还不知何时才能归府。 阮蓁可等不起,尽管天儿下着雨,还是叫莲清一同前往去大理寺,因是下雨天,楚府的主子都要用马车,已无多余的马车供她使,最终主仆两人是走着去的大理寺,好在离得不远,磕磕绊绊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到大理寺外,阮蓁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大理寺少卿的表妹,找他有急事儿,还请通传一二。 那衙役扫了阮蓁一眼,见她虽面若桃花,服侍钗环却不考究,且身边只跟着一个穿戴并不体面的丫鬟,以及那寻常百姓用的油纸伞,还是半旧的。主仆两人落雨天出门,连驾马车也没有,如此寒酸,怎能是楚少卿的表妹? 因而冷声叱她:“大胆刁民,竟敢冒充官员家眷。” “来人,将这冒充楚大人的家眷的女子拿下,打入天牢。” 话音落,便又两个官差过来,莲清举着伞,将阮蓁护在身后,而阮蓁则扣着门环,不住地敲门。 随着衙差迫近,敲击声也越发急促。 正当莲清被一个衙差制服,油纸伞落下,阮蓁本能地抬手遮雨,狼狈不堪时,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不是阮小姐吗?” 回眸望去,但见一身月白锦袍的兰衍,以及他身旁那个为靛青绸伞遮住上半张脸的男人。 虽伞面遮住了他一半的脸,只露出他高挺的鼻梁以及微抿的薄唇,以及那冷硬的下颌线。 但阮蓁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楚洵。 原本惊慌失措的眼,刹那间明亮如水,阮蓁提着裙摆就冲入雨中,三两步便行至楚洵面前,无视兰衍的存在,只扬起白净的小脸,眼晶晶地看着楚洵,“表哥,可算是等到你了。” 楚洵却皱眉,不耐烦道:“你来衙门做甚么?” 女子欢喜的面色一凝,片刻后,她低下头,小声道:“我找表哥是有急事。” “有事待我回府再说。”楚洵吩咐昌平,“送表小姐回府。” 然话音刚落,便见女子咬紧唇瓣无声落泪,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进去再说。” 最终,阮蓁主仆得以进入大理寺的衙门,因楚洵和兰衍有要事相商的缘故,阮蓁主仆被留在外间。 而楚洵则同兰衍一道,去到里间议事。 一进屋,楚洵便问:“你急匆匆找我,是为何事?” 兰衍没有答话,而是取出一个画筒,展开后是一副雪域冬狩图,当中那个肩担雄鹰,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一身绛紫胡服,面如冠玉,身姿若松,端的是俊美无俦,身姿若仙,叫人看着十分眼熟。 “怎又是世子爷的画像?”帮忙展开画卷的昌平忍不住道。 楚洵眼中也是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暗色,可兰衍却没察觉出来,还问昌平,“又?这之前也有人为他作画?” :.】 昌平道:“前段时日,也有女子,借着画像向世子爷表明心迹。” 兰衍好奇心起,“是谁,快与我说说。” 昌平犹豫间,楚洵冷声打断:“到底何事!” 兰衍摸了摸鼻子,这才尴尬开口,“我今日前来,是受一个女子所托。那个女子说,在冬狩之日,曾险些遇难,当时是一个托鹰的俊伟男子出现,才将她救出升天,她一直感恩在心,想要以身相许,可那个男子却似乎对她无意。那个女子得知后,茶不思饭不想,如今已然是衣衫渐宽,满目憔悴,弟我见知,实不忍心,便答应她,代她问一问你。” 说到此处,楚洵已然是似笑非笑,眼里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嘲意,尽管如此,兰衍还是一咬牙,继续道:“她想 问你,你不愿娶她,可是因为她的身份?若是忧心她的身份会带累你的前程,她愿意脱离父族,一心只做你楚家妇。” 说罢,便顶着楚洵的眼看,等着他的答复。 他虽一个字没提女子的名讳,毕竟女子的名声要紧,但是不论这幅画,还是他言语中的机关,他都应该能猜到才是。 被如此尊贵的女子如此卑微地爱着,作为男子,便是没有情谊在,虚荣心也应得到极大满足,可楚洵却没有半点动容,反倒是语带轻讽道:“景云口中的这位小姐,是嫁不出去,还是怎地?” 楚家玉郎虽不近人情,但却鲜少又如此刻薄的时候,但兰衍身负重任,又不能因一句两句冷言冷语而打退堂鼓,忙道:“文仲,她好歹是个公主,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你当真没有一丝感动?” 既然这人装傻充楞,他便不得不摊开来说,然这人却依旧是不买账,反倒是冷冷睨他一眼,也不出声。 分明是个冷淡之极的态度,兰衍却不得硬着头皮道:“本来我皇姑母是打算将她嫁给左相四子,我表妹一开始也不反对,可这几日,也不知哪个碎嘴的,把你救你和阮家表妹的事说了,她如今是生死不愿嫁人,闹了好几回上吊,如今宫里是时时刻刻有人看着,我去看她时,她已把自己折腾得面目全非。文仲啊,我这个表妹,当真是爱惨了你,她说若是你怕尚公主影响仕途,这个公主她宁可不做,她还说她若是嫁给你,你可一并将那表妹也纳入门,绝不叫你半点为难。” 楚洵笑了,这笑却叫人瘆得慌,“这么说,我做什么,她都肯了?” “便是我宠妾灭妻,私养外室,她也是毫不计较?” “文仲,她毕竟是公主,你怎能如此对她?” 在兰衍为难的目光中,楚洵一把捞起桌案上的秋猎图,甩在兰衍的脸上,“这里是大理寺,你还真当是你拉纤保媒的地方?” 说罢,竟是转身离开。 画卷落地,兰衍赶紧弯腰去拾上,“文仲,你别走啊,你好歹给个说法啊,我回去也好交差。” 楚洵阴着一张脸出门,刚好同在门口踱步等待的阮蓁撞了个满怀。 “表哥。” 分开后,阮蓁羞赧地垂首,露出修长玉白的脖颈。 楚洵见之,别扭地别开脸,“说罢,你找我又是为何事!” 阮蓁有些难为情,头埋得更低了,还是莲清站了出来,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还望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兰衍也跟了出来,自然也听闻了莲清的控诉,方才明白这阮小姐可正是个苦命人,摊上这么个狠心的爹,自家女儿如今深陷流言,非但不好生宽慰,还怕她今后卖不着好价钱,竟是急着将她嫁给那么个畜生。 这下子楚洵只怕是不想娶,也得娶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即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楚文仲依旧没有打算娶这个表妹。 “我从前承诺认你做义妹,再帮你寻个好夫家,现在这话依旧作数。而至于你爹那头,你不必理会他,且放宽心住在国公府,其余事自有我替你周全。” 阮蓁也是没想到,至这个份儿上,他依旧不肯妥协,只管把从前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总算是逼红了眼眶,咬着唇瓣艰难地道:“可、可是,我如今这名声,谁家好儿郎还愿意娶我?” 这话虽不曾点透,却也不亚于逼婚,阮蓁小心翼翼地抬眸,就瞧见楚洵面色一沉,但不过片刻,他那抿平的唇角又松泛开来。 “谁说没有,这里不正好有一个?”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阮蓁就看到了同样震惊的兰衍。 兰衍指了指自己,“我?” 又指了指阮蓁冻红的鼻尖,“娶她?” “文仲,你开什么玩笑?她……” 在兰衍要大放厥词之前,楚洵押着他回了里间,“上次在围场,你不是还说要娶她?” 兰衍心想:虽说你家表妹怯懦了些,但长得的确合我心意,上次围场过后,午夜梦回曾多次想起,这倒是难得一见,也曾虑过干脆便宜她,娶了她算了。但如今你这表妹同你不清不白,便是要娶也该你娶,推给我算怎么回事。但方才因为韶华的事惹了他,又不好同他硬刚。 想起韶华,兰衍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要说你这表妹,也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与我倒也算是登对,只她这家世欠佳,同你的事儿如今又是人尽皆知,我倒是无所谓,但家中长辈只怕不依,娶妻怕是不成了,不如我纳她作贵妾,你以为如何?” 她若是纳了阮蓁,一来也算是全了一直以来的夙愿,二来宫里的表妹也不会再寻死觅活,而她却不过牺牲一个妾位,实在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楚洵冷冷看他一眼,也不出声,但那意思却相当明显:我楚洵的表妹,给你做妾,你也配! 第28章 兰衍讪讪一笑,“她是你的表妹,我怎么会委屈她,我保证除了正妻的名分,其余正妻有的,她一概也有,如此一来,你可放心?” 楚洵仍旧是不开口,只沉默地盯着他看,看得兰衍头皮发麻,“你别急着拒绝,不如我先问一问她再说?” 在兰衍看来,给他做妾,自然是比给一个老头子做妻来得体面,却不想当他出门去,兴冲冲说出他的想法,女子却是委屈得直落泪,“多谢兰公子好意,然我命虽不济,却也不至于自甘堕落到去给人做妾。” 她话是对兰衍说的,但目光却落在楚洵脸上,眼里满是埋怨。 可楚洵神色却始终淡淡,对于女子的哀怨全然无动于衷。 阮蓁失望地收回目光,从廊道下至庭院,落荒而逃。 “她怎么哭了?做我的妾,就这么委屈?”兰衍指着阮蓁凌乱的背影,“你不去哄哄你表妹,我瞧着她哭得好伤心。” 话音落,兰衍又摇了摇头,等着这人去哄人,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翻过阑干,跟着阮蓁儿去,“阮小姐,你等等我。” 兰衍堂堂八尺男儿,腿自然很是颀长,不多时便追上了阮蓁。 “景云方才不是有意羞辱小姐,实则是景云的妻位连景云自己也做不得主,若有冒犯小姐,景云这厢给小姐赔个不是,还望阮小姐原谅则个。” 说罢,朝阮蓁严肃地打了个拱。 阮蓁轻摇头,哽咽道:“我明白的,兰公子也是一片好心,是为了帮我。” “我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 “你既然不怪我,为何哭得这般伤心?”兰衍自然而然地自绣袋抽出自己的帕子,要给阮蓁擦泪,却不想阮蓁避之如蛇蝎,连退了两步不说,还担忧地看向楚洵。 就好似,就好似害怕楚洵看见这一幕,因而避嫌。 兰衍是风流场上打滚的人,顷刻间便理清了这里头的头绪,因而佻达地一笑,“阮小姐之所以难过,是因为文仲吧?” 女子虽不言语,可濡湿的眼睫却轻颤了颤,兰衍也是欢场老手了,自然窥探到了一二,但还不够明朗,便又诈道:“是因为他亲手将你推给我,还让你做妾,所以你伤心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自知身份卑微,哪里敢肖想表哥。” 兰衍抓住破绽反问:“是不敢,并不是不想,对不对?” 阮蓁愣了愣,而后依旧是否认,可对上兰衍那笃定的眼神,又慌乱地别开眼。 兰衍还欲再问,女子已起身离开,因走得甚急,甚至掉落了腰间佩戴的香囊也未曾察觉。 兰衍墨眸微眯,将那香囊拾起,又回到了连廊上的楚洵。 “亏你还是主管刑狱的楚少卿,竟然察觉不到自家表妹的心思。” 楚洵闻言并不答话,依旧自顾自走着。 兰衍絮絮叨叨道:“方才我问你表妹,可是因为我让她做妾,叫她受到了侮辱。她摇头。后来,我又问她,可是因为你亲手将她与我做妾这才伤心,她却呆住了。我还待要 问,她便逃了,连这香囊落下也不曾察觉。楚二公子,楚世子,楚少卿,您说说看,您这个表妹是个什么心思?” 楚洵甚至连步子都不曾停歇,只敷衍道:“我又不是她,怎会知她的心思?” 于兰衍而言,这话已说得十分明白,只要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不明白?况且,楚洵可不是什么傻子,是文曲星下凡,是大梁是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是如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俊彦。 兰衍恍然大悟,隔空点了点楚洵的头,“你一早便知她痴恋你?是也不是?” 昌平在一旁,听得是直摇头,自家公子焉能不知?表小姐,曾为世子爷搏命,在围场时,以为世子爷故去,望着他的尸首哭得痛不欲生,比国公夫人还要了解世子爷的喜好,这样浓烈的爱意,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又怎么会感受不到? 但昌平也明白,自家世子爷郎心似铁,并不会因为女子的痴情便心软,前头的宛平县主和韶华公主不就是先例。 果不其然,世子爷并不回答,只接过他手中的绸伞没入雨中,是显而易见的逃避。 如此地冷漠无情,看得兰衍是眼睛发直,对一旁的昌平道:“真是奇了怪了,就你家主子这样的冰山,竟然有如此多的女子前赴后继为他痴狂,也不知这些女子是眼神出了问题,还是脑子不灵光?” 这排揎主子的话,昌平可不敢接。 兰衍觉得无趣,便也打算告辞,只他到了大理寺的门外,却发现阮蓁主仆使着同一把纸伞,风雨甚大,瞧去恁地可怜。 他向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便跟了上去,“阮妹妹,我家离英国公府不远,也算是顺路,不如我送你一程?” 阮蓁有些为难,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可她看了眼脚上的绣花鞋,出来这么久,鞋子已经湿透,再走半个时辰回去,指不定得染上风寒,便僵硬地点了点头。 可正当她和莲清,要随兰衍过一旁的马车去时,昌平却行色匆匆地跑了过来,“表小姐,我送你回府。” 阮蓁猛然一回眸,盯向另一个方向的楚洵,“是表哥让你来送我?” 虽说,方才的确是世子爷见兰公子纠缠表小姐,这才指派了他回府去取并不常用的一方砚台,昌平还纳闷,这人分明就是想要他去送人,为何不明说,但总不能拆自家主子的台,便道:“是小人刚好要回府,替世子爷取东西。” 话音落,昌平便看到女子清亮的眸子霎时暗淡无光,看到这里,昌平似乎有些理解世子爷的作为。 既然注定不能回应的感情,便没有必要拖泥带水。 但似乎世子爷的避忌是毫无作用,表小姐似乎早已对世子爷泥足深陷,再也无法自拔。 阮蓁若是知晓昌平的想法,只怕会翻一个白眼,她可没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嗜好,她之所以对楚洵殷勤备至,不过是贪图的尊荣与体面罢了。 而如今这份尊荣与体面,已近在眼前,她绝不会因楚洵的拒绝而放弃。 又或者说,楚洵今日的态度,并非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的确是她打出去的一张牌,却不是唯一的牌,更不是她的底牌。 阮蓁思绪复杂地回到溪山院时,华灯已经初上,她与阮宁在月洞门下撞了个正着。 阮蓁往廊道走,阮宁便堵在她跟前。阮蓁往庭院走,阮宁便干脆双手叉腰,轻慢道:“我都听说了,你去了大理寺,怎么,不想嫁给何老爷,去求你表哥做主?” 上下打量一眼,望着她明显哭过的眼睛,阮宁又幸灾乐祸道:“不过看你这副德性,想必他是不肯帮你吧?” 莲清一听,便要上前理论,却被阮蓁拉住。 见阮蓁这般没骨气,阮宁更是笑得肆意,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丫鬟便上前来,将莲清拖走。 莲清四肢被钳住,嘴也被捂住,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是惊恐地看向阮蓁。 而阮蓁却只是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这里是国公府,而非阮府,姐姐如此明目张胆,若是传出去,叫曹家的人知晓了,影响姐姐与曹家的婚事可怎么办?” 海宁曹家的婚事,可是母亲好容易替他谋划来的,阮宁自然不会不顾忌,因没好气道,“把她带下去,我同二小姐单独有话说。” 等丫鬟们离开,阮宁便开始蔑笑道:“何老爷这事儿,你与其求你表哥,倒不如来求我,我喜欢看你求我的样子。” 阮宁以为,这一回和以往并无不同,她一定会为了不嫁给那个何老爷,而低声下气地求自己,从前为了一筐炭,她就能向自己低头,为了几尺布头,在冷风中站半天也不肯走,她向来是没有骨气的。 却不想这一回,这人却全然不为所动,反倒是平静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唱戏的,这叫阮宁恼羞成怒:“怎么?不信我的话?实话告诉你好了,因为你在金陵闹出来的丑事,父亲对你失望之极,根本就懒得管你的婚事,你的婚事如今全捏在我母亲手里,是让你嫁一个老鳏夫,还是嫁一个瘸子,还是嫁一个俊彦,全皆在我母亲的一念之间。” 言毕,阮宁垂首,扫了一眼地面的宝相纹地砖,“若是你肯跪下来求我,说不准我一心软,便劝母亲给你另寻一户人家。” 就在阮宁看过来时,阮蓁也在看她。 阮宁六分肖似郑氏,也算是清丽佳人,可偏生郑氏喜欢在她身上堆砌金玉绸缎,就比如现在,一身富丽堂皇的灯锦,白日还不觉着如何出挑,如今站在夜里的灯笼下,却是格外的璀璨夺目。 灯锦一匹得要一百两银子,江州寻常三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过十两银子,这阮宁哪里来的银子置办? 郑氏父亲也就是一个镖师,能有什么嫁妆给她? 而她爹原也不过是耕读之家,虽有俸禄,但还不够自己日常笔墨纸砚的开销,而她爹虽不是什么清官,但官场的打点又岂是小数目,再无余力填补这一大家子的富贵开销?那阮宁母女挥霍的银钱从何而来? 第29章 自然是阮蓁母亲的嫁妆。 刚回江州时,阮蓁便发现阮宁母女总是穿戴她母亲的旧物,便是连家具摆件也是随意使用,阮蓁便提议要接收她母亲的嫁妆,毕竟按大梁的律令,女子若是去世,其嫁妆则应全由其子女接收,断然没有被继室继承的道理。 当时她爹是怎么说的,她爹颠倒黑白说,她娘留下来的嫁妆,当年在他外祖出事时,全都打点出去了。 可阮蓁却知道,这都是他的借口罢了,当年她外祖出事,他爹躲都来不及,怎么会前去打点? 这却是诚心要霸占她娘的嫁妆。 可阮蓁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舅父一家刚刚平反,在岭南还不知死活,又哪里管得了这桩官司,只能眼睁睁看着郑氏霸占了她母亲的一切,她的丈夫和她的嫁妆。 思绪回笼,眸光再一上移,发髻上那醒目的蝶恋花翡翠镶金簪竟是那样的熟悉,阮蓁眯眼打量了一会儿,确认是她母亲当年的旧物,倏然唇角微勾,心下有了成算。 她迎着阮宁鄙薄的目光,堪堪靠近几步。 就在阮宁以为她要屈服下跪时,她倏然凉凉地笑了笑,而后抬手,出其不意地抽走发间的簪子。 顿时青丝如瀑倾泻,阮宁抱着头,几近面庞通红地质问,“阮蓁,你这是疯了不成?扯我的簪子做什么?” 阮蓁将那蝶恋花金镶玉发簪扬在空中,笑得讽刺,“你的?这是我娘出嫁之时,我外祖母替她置办的嫁妆,怎地就成了你的?” 郑氏告诉阮宁,阮蓁离开江州时还小,根本不记得这些东西,她这才放心地戴出来,没想到这贱丫头竟然记性如此地好,一时也是有些羞愤,然却是决计不可能承认的,否则不是坐实了她母亲强占了先夫人的嫁妆? “你不要血口喷人,先夫人的嫁妆,早在为你外祖奔走时,父亲便花用光了。我和母亲何曾花用过先夫人的嫁妆,便是这簪子,也是我母亲在贵宝斋定制的,何时成了先夫人的了?” 阮蓁淡淡一笑,“是吗?既然姐姐说是贵宝斋定制的 ,想来定有相关的凭据,等回到江州,我们便去找贵宝斋的掌柜问一问,不知姐姐可敢?” 自是不敢,阮宁沉默并不接话。 阮蓁得逞地笑了笑,又将按簪子晃了晃,“可是我敢,我娘当年嫁妆中的首饰,全是出自金陵的张大家之手,如今张大家就在金陵清河坊水门桥外,你可敢与我前往?是不是我娘的簪子,一问便知。”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知道得如此底细,阮宁顿时也是慌了神,劈手就去抢那簪子,决计不能落入她的手里才是,否则她娘可就颜面扫地了。 阮蓁将手往回一收,便叫阮宁扑了个空。 扫了一眼廊下的台阶,也不知瞧见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踩着阶梯往院子里跑。 而阮宁,为了不被抓住把柄,自然是穷追不舍。 “啊———” 一声尖利的女声响彻整个庭院,紧接着,阮宁后脑勺磕在廊下的石阶上,昏了过去。 郑芸就在东厢房,听见动静出来,就看到自家闺女摔在廊下的石阶上,领口的布料为脖颈渗出的鲜血所染红,却是着地的刹那,砸在了一块碎瓷片上所致。 也得亏是擦过脖颈,但凡再高一寸,虽并不深,可要是刺入后脑勺,那后果也实在不堪设想。 思及此,郑芸一阵地胆寒,转头瞪向阮蓁的眼里满是怨毒,“你姐姐到底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竟然要害她的性命?” 自从阮宁摔倒,阮蓁便一直愣在当场,被郑芸这么一呵斥,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忙扬起翡翠簪子急声解释:“母亲,我不是有意的,我看见姐姐头上的簪子是我娘的,我便要问她讨回来,结果宁姐姐不承认,我便同她分辨起来了,她一时没站稳,这才……” 郑芸扫了一眼那翡翠簪子,柳叶眉微微蹙起,惨白的面上晕上一层羞恼的红,忙叱声岔开话题,“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叫大夫?你当真是想你姐死是不是?” “是,是该先请大夫。”阮蓁点点头,应承下来,吩咐玲珑去请回春馆的大夫,焦急的模样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等大夫来看过,又跟在郑芸后面忙前忙后,嘘寒问暖,端的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派头。 后来,还是郑氏嫌她碍事,将她给赶了出去。 阮蓁依依不舍地离开,临去前又是好一顿嘱咐,连回春馆的大夫也忍不住称赞她友爱姊妹。 不仅如此,回到住处后,第一时间让玲珑拾掇了一根百年野山参出来,让送去给阮宁煎药。 玲珑嘟着嘴,老大的不愿意,“这可是老夫人给好东西,价值上百两银子呢,小姐自己都舍不得吃,凭什么给她啊?” 阮蓁低垂着头,神情有些萧瑟,自责地道:“我虽没有故意推她,可她却是因我而摔伤,我这心里也很是愧疚难安,这人参就当是补偿了。” “什么补偿?”玲珑恨其不争道:“且不说小姐你不是有意的,便是小姐你是故意的,那也是大小姐她活该,大小姐平常那般欺负你,就是摔死、摔残,那也是她的报应,和小姐你有什么关系?小姐你为何要愧疚?” 阮蓁捧着心口,坚持道:“你就拿去吧,否则我这心里难受,只怕夜里也无法安睡。” 话说到这个份上,玲珑也只能照做,临去前还摇头叹气道:“小姐啊,你如此良善,难怪要被人欺负。” 只玲珑才带上门离开,室内只剩下阮蓁一个人时,她立马沉下一张脸。 竟只叫她受些皮肉伤,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那瓷片虽并不十分尖利,但若是插入肌肤,也够她罪受的,可没想到她竭力的一推,竟只叫她受了皮外伤。 实是苍天不公,竟叫这对鸠占鹊巢的母女活得如此畅快。 终有一日,她要她们品尝到应有的报应。 阮蓁嫌阮宁伤得不重,郑氏却心疼得无以复加。 病榻前,郑氏广袖一挥,摔碎了搁在四方高几上的药碗,气得是咬牙切齿,“这个小贱人,和她那个贱人娘一样,都是你我命定的克星,她将你伤得这么重,却说是不小心,这谁能信?” 阮宁摔下去时头先着地,此刻昏昏沉沉的,闻言确实有些担忧,“娘,这事儿先且不论,但说先夫人的嫁妆,你说阮蓁这早不提晚不提,在我要筹备嫁妆的时候提,她这是什么意思?” 阮宁和海宁曹家的婚事去年初定的,婚期还有三个月,这嫁妆单子都送过去了,里头好些东西可是先夫人带来的,先不说那些东西价值贵重,便是有银子,也没法子在短短三个月,去筹备那些个东西,比方说里头一些金玉器具,就要提前找商号定制,若是阮蓁真要讨回她娘的嫁妆,那她阮宁的嫁妆可怎么办? 她的婚事本就是使了手段换来的,母亲也承诺了会带过去丰厚的嫁妆,若是这个当口出了差错,等她嫁过去,可不得有受不完的闲气? 上回沈氏之所以对阮蓁下毒,也是为了能够侵占先夫人的嫁妆,没想到却被她识破,自己则吃了老爷许多挂落,想起这茬,她如今还是心有余悸,但又不得不安抚自家闺女,“怕什么?她外祖死了,圣上虽然赦免了她舅父的罪,可他舅父一介白丁,还远在天边,难道还能为她做主不成?只要老爷一口咬定,当初她娘的嫁妆全都花在了她外祖身上,她还能翻天不成?” 倒也是这个道理,阮宁这才放心下来。 但转眼,阮宁又道:“何老爷虽不是个东西,但何老爷是商,父亲是官,他倒也不敢把那贱丫头如何,更何况那丫头生得颇有姿色,何老爷是个好色的,万一他被那贱丫头笼络住了,只怕那贱人还能东山再起。” 听到这里,沈氏眼神一阴,“那你的意思是?。” 阮宁勾起一边唇角,讽刺地笑了笑,“五表哥不是觊觎那小贱人许久了,等那小贱人嫁给五表哥,别说她娘的嫁妆,就是她的身家性命,也都捏在娘的手中,还不是让她生便生,让她死便死,她还能说一个不字?” 郑芸上一回提这事儿时,正好给楚洵撞见,如今想想都还是胆战心惊,那可是她惹不起的人物,“有她那个在大理寺的表哥在,这事儿只怕不成,实际上这回何老爷的事,你父亲心里也没个准头。” 阮宁眼中闪过一抹恶毒,“明着来自然是不成,但若是五表哥和那贱丫头有了首尾呢?” 玲珑拿着盛有野山参的锦盒过来,便撞破这样一桩惊天的密谋,当即就慌乱地直奔阮蓁的卧房,却看见自家小姐正岁月静好地练字,便是听她禀明了夫人和大小姐的打算,自家小姐却依旧并未停笔,甚至连笔迹也并未半分变化,依旧是清丽娟秀,宛若缓缓流淌过的小溪,看着就叫人心平气和。 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玲珑吸了一口气道,“小姐,你可有听我在说话?” 阮蓁依旧不回答,只待将一页宣纸写满,这才将笔杆撂在笔山上,口吻平淡道:“姐姐不过说的气话罢了,我失手伤了她,她此刻定然是恨我的,气头上说的话,当不得真。” 第30章 玲珑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阮蓁已不耐烦地,“行了,你先下去吧。” 玲珑走后,阮蓁又取了一张宣纸,在洁白的宣纸上铺展开一个“等”字。 等江州,等她爹的消息。 阮蓁之所以敢推阮宁,自然不是冲动行事,拿郑氏母女做伐子只不过是她的一盘棋,不过要伤人这一点,她并不曾事先同她爹商议。 但以阮蓁对她爹的了解,只要最终能成事,他爹是不会责怪他的,利益面前,他爹向来懂得权衡取舍。 而她一旦事成,她爹定会巴巴地奉承她,何愁收拾不了那对母女,且等着吧,她从前在她们面前所受的屈辱,她必将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六日后,阮蓁终于等来了江州的消息,是他爹的一封信,以及有着他爹签字画押的《断亲书》。 而断亲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名声不好、残害姊妹。而根据阮家的家规,应该削除其名,往后 发生任何事情,概与阮家无关。 一个女子,没了父族的庇佑,在这个世道,要如何活下去? 这却是将阮蓁逼上了绝路。 郑芸看完信,便又生出了一条毒计,“这可真是大快人心,那个贱人被老爷逐出家门后,可再不是什么官家小姐,到时候被人牙子卖去什么地方,想来也是无人过问的。” “竟敢伤你至此,看我不把她卖去做婊子,千人枕万人睡。” 却说郑芸母女正盘算着如何秋后算账,松涛院的沈氏得知后,却是急得直打转。 自家侄女成了孤女,作为她的表姨母,唯一能靠得住的亲人,于情于理她都该收留她。 更何况,她还曾救过文仲。 可是,若是收留她,又该如何安置? 文仲已摆明了绝不会娶她。 做主把她嫁了吧,一则她本就坏了名声,二则如今连个官家小姐身份也没了,即便是收她做义女,旁人也会寻思她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才会被亲爹断亲,就这,叫她如何寻得着好人家? 她若嫁不出去,只将她养在府中,那她和文仲的流言,只怕一辈子也难消停。 左思右想,思来想去,竟只有楚洵娶了阮蓁才能圆满。楚家若是愿意娶她,这什么劳什子的断亲书自然不作数。 信送到时是下晌,沈氏去了百狮堂同老夫人商议,老夫人本就希望楚洵早日成婚,对于沈氏的决议那是双手赞成。 得了老夫人的准信,沈氏见天色还早,便吩咐李妈妈备了楚洵爱吃的菜色,又叫鸳鸯去照雪斋传话,叫长琴去衙门里传话,让楚洵下了衙务必回家来,有要事相商。 届时她再好好同他分说,便是为了他的官声,以及国公府的名声,还有他的子嗣,也须得要娶了蓁蓁才是。便是不娶,也要纳妾,总之这事儿就只能这么办。 而正在衙门的楚洵,并不止自己的母亲已经在替自己张罗娶妻的事宜,正在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 却说上回太子被冤一案平反后,很快便查出了是三皇子是背后主使之人,于是太子一党为了反将一军,在朝堂上公然指认三皇子的连襟经营的一家书斋拱翠斋,明面上是只卖些笔墨纸砚、名家字画,但背地不但大肆进行雅贿,还广泛替三皇子招揽人才。 却说这雅贿是甚玩意儿?譬如说,张三欲让某位官员办事,便会找到这拱翠斋,拱翠斋的人便会去到这位大人家中帮他说项,谈妥后便会以高价购入这位大人的一副寻常字画,这银钱自然是出自张三,然后张三不日便带着这字画上门拜访,将这字画物归原主。如此一来,张三事办成了,官员亦得了巨额的银子,而这拱翠斋也收了好处费。说起来,这字画本不值几个钱,但这么一流通,却是各家欢喜,还不留一丝把柄。 再说这招揽人才。 拱翠斋便是用这雅贿赚来的银子,长期拉拢一些贫寒仕人,如今朝堂上许多人,都曾受过三皇子的恩惠,这却是实打实的结党营私。 如今太子一党得到了拱翠斋的账本,以及曾贿赂过的人员名册,于大朝会上呈交御前。 对于雅贿,皇上倒是无所谓,但他生平敏感多疑,最恨结党营私,当场就吩咐了大理寺接管这个案子,楚洵如今正配合大理寺卿彻夜地查证,这才一连半月不曾归家。 这其中,已有几人查实,收受过拱翠斋的前朝字画、名家古玩,楚洵叫人归拢好证据及证词,正准备入宫面见皇上,却这时长琴急匆匆地来禀话,“世子爷,夫人派连翘来传话,叫世子爷下了衙去松涛院用晚膳,说是有要事相商。” 但什么要紧事,能要紧得过如今这案子? 楚洵略微一思量,便吩咐了车马,先去宫里复命。 因虑到国公夫人今日派人来请世子爷,恐怕府中有大事,为了赶路,昌平今日驾车没有走大道,专门往小街小巷钻,只图快些到宫里,办完事快些回到国公府才是。 没想到,难得走一回小道,竟是遇到了埋伏。 马车才刚刚从御街驶入临近的一条小巷子,便被前后马车夹攻在了暗巷。 昌平抽出佩剑,率先喊话,“何方宵小,胆敢拦截大理寺的马车?” 然而,当看到不远处那毫不起眼的翠围马车上走下个富丽堂皇的男子来,捏着剑柄的手顿时一颤,而当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那男子的面目后,却是直接还剑入鞘,转过头,隔着帘子低声禀道:“主子,是太子殿下。” 楚洵骨节分明的手指掀开车帘,朝着藏在树上的暗卫们摇摇头,慢条斯理地下了车架,踩着月色漫不经心行至太子跟前,礼行得恭敬,眼神却满满皆是压迫感,“殿下深夜在此候我,不知所谓何事?” 太子抬眼看他,这人冷硬的下颌,深邃的眉眼,以及那金器玉石堆里养出来的金玉满堂的气度,到是瞧去比他们这些皇子皇孙更像皇子皇孙,也难怪将他皇妹给迷得五迷三道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得兰衍去做说客,人家依旧不肯点头,她还不死心,竟然下得去狠手,硬是割破了手腕,吓得母后不得不从了她,答应为她讨赐婚的圣旨。 本来太子很是看不上自家皇妹如此上赶着,但这人能堪大用,便不得不投鼠忌器,也愿意结下这个秦晋之好,顺道还能将楚家绑在他这艘大船上。 因而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温声,高深莫测道:“是为提前知会楚少卿一声,再过不久,你我便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有些事自然应当同舟共济。” 楚洵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但转眼又恢复如常,只淡声问:“什么一家人?” “哈哈哈!”太子大笑几声后,才语焉不详道:“等再过几日,楚少卿收到圣旨,便知晓我这话的意思。” 楚洵思索片刻,半晌,又眉头一压,沉声问:“那不知殿下口中的同舟共济又是何意?” 太子盯着楚洵的脸,正色道:“本宫希望,经过结党营私一案,我那三弟再无翻身之日,楚少卿是个聪明人,想来应该能明白本宫的意思。” 三皇子虽不是皇后亲生,如今却归在皇后名下,是太子最大的敌人,自然希望他永世不得翻身。 目的达到,太子便也没多留,他剪着胳膊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昌平听得云里雾里的,挠了挠脑袋,道:“主子爷,太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小人怎么……” 楚洵淡淡扫了昌平一眼,昌平便立时收声,只老实地扬起马鞭,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等到了东华门,昌平下了马车,打点好世子爷入宫乘坐的软轿,便将马车停在一旁的巷子里,等候楚洵的归来,只寻常世子爷进宫至多也不过一个时辰,这回却是两个时辰才出来,且出来时还脸色阴沉。 昌平赶紧问:“世子爷,发生了何事?” 楚洵却并不回答,只道:“先回府。” 回到国公府,楚洵并未先回照雪斋,而是直接去了沈夫人所在的松涛院。 “母亲今日派人衙门里寻我?” 楚洵一来,沈氏立马找到了主心骨,先是将阮承业给狠狠骂了一顿,这才分说一遍如今的局势,最后语重心长道:“为今之计,怕是只有你娶了蓁蓁,才能保全国公府的名声,也能保全蓁蓁。” 可楚洵却只是沉默。 沈氏只当他是不愿,几乎是带着哭音道:“我知道你心气高,看不上蓁蓁,可她毕竟是我侄女,我那妹子走得早,她唯一的骨血我万万不能见死不救的,倘若你当真是不乐意娶她,那不如便纳了她吧?给她一个容身之所,让她有 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娘也算是对得起你死去的姨母了。” 楚洵这才淡声开口,“纳就不必了。”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沈氏在等楚洵的这小半日,早就想好了一箩筐的劝谏之言,正要再开口,却又听自家儿子轻描淡写道:“我娶她。” 沈氏疑心自己听错了,满眼皆是错愕,“当真?你之前不是死活不肯?” 第31章 楚洵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 沈氏问:“怎么说?” “儿子今日入宫面圣,半道遇上太子,他暗示皇上会为我和韶华公主赐婚,后来儿子去到太极殿,皇上又屡次提及韶华公主幼时之事,又问儿子从小随父亲入宫,也是多次见过韶华公主的,觉得她这人如何?” 沈氏听明白了,皇上要赐婚,而自家儿子娶蓁蓁,则是为了当做挡箭牌。毕竟娶公主,便等同于放弃了仕途,从今以后只能从事闲散的官职。 但不管他是处于何种目的娶蓁蓁,总归都是殊途同归,一时间,沈氏也是大为地松气,虽说如今早已入夜,还是差了鸳鸯前往溪山院,告诉阮蓁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然而,鸳鸯兴高采烈地去,两刻钟后,却惊慌失措地回来。 “夫人,不好了,小姐她留书出走了。” 沈氏眼前是一黑,若非李妈妈眼疾手快,只怕已经摔下地去。 李妈妈接过鸳鸯手中的信件,递给沈氏,沈是抖着手接过一看,登时鼻头一酸,“真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这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想着不让我们为难。” 却原来阮蓁在信中写道,如今父亲要与她断亲,姨母宽厚,定然会长留国公府,而她留在国公府一日,她和表哥的闲话便不会消止,姨母对她已然是恩重如山,她决计不能让姨母为难,表哥对他有救命之恩,她更是不能给他添麻烦。 所以,她决定离开。 似是一早猜到了沈氏会担心,还在信尾贴心地宽慰她,说她带走了姨母给的值钱物件,往后会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儿,好生过日子,叫沈氏莫要挂心。 看到这儿,沈氏再也绷不住泪目,“文仲,蓁蓁这孩子,生得如此貌美,又是如此地柔弱,身边两个丫鬟也是不中用的,若是遇到歹人,可怎生是好?你务必得尽快找到她。” 事关阮蓁的清誉,楚洵并未报官,而是安排国公府的暗卫前往查探,而溪山院则是伪装成阮蓁病重,深居简出的假象。 与国公府的人仰马翻不同,此时此刻,阮蓁已身处白雀庵,正岁月静好地在窗前下棋。 她坐在靠近南窗的竹椅上,面前依旧是一副残局,如今白子已被绞杀得所剩无几,然棋盘上的黑子也多不到哪里去,她从棋篓子中拿出一颗黑子,沉思良久后欲要落下,却发现若是点在此处,虽然可以连吃三子,但再下一步便看不透,她倒是还有另一条路可走,虽然只能吃下一子,但却十分稳妥,没有后顾之忧。 到底是求稳还是求赢? 阮蓁神色复杂地撂下棋子,有些游移不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阮蓁几乎可以肯定,楚家的门她是进定了。 但唯一拿不准的是,楚洵会娶她还是纳她。 她的确可以宁死不做妾,宁愿不嫁也不妥协,可到时候不只是进不去楚家,只怕连她爹也会将计就计逐她出家门。 可她若是妥协做妾,也只能是暂时的安稳,待得楚洵定下正妻,她一个做妾的,哪里还会有什么体面可言?更不必提她一直想要的是富贵荣华。 左思右想,阮蓁还是决定博一把大的,最差也不过就是回到从前一无所有的日子,没什么好怕的。 打定主意,阮蓁便合上了棋盘。 玲珑见她撤了棋局,便端着热水上来伺候梳洗,阮蓁却叫她放下铜盆便是,“我如今也不是什么小姐,身契也都尽给了你们,不是说了今后不必再伺候我?” 玲珑却道:“如今小姐还未剃度,就还不是出家的姑子,就还是玲珑的小姐,小姐快别说这些了,现如今还没开春,这山上又不比城里,入了夜可冷着呢,小姐才刚落水,身子骨还没好透,可不好再冻着。” 阮蓁打算离开国公府,自然瞒不过贴身伺候的丫鬟,本以为一听自己被逐出家门,从今往后便不是官家小姐,将来是个什么光景还未可知,她们定然会欣然接受自己给的身契和遣散的银钱。没想到这两个丫头,愣是撵都撵不走。 坦白说,这两个丫鬟,是自小跟着阮蓁一起长大的,这些年也是和她在庄子上苦过来的,对她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可阮蓁这些年感受到太多的人情冷暖,根本不敢相信任何人。 而她们的忠心,在阮蓁看来,也不过是为了那一份酬劳,和官家小姐一等丫鬟的体面。 可如今她们得知父亲要对自己断亲,从今往后她再也无所依仗,却依然对她不离不弃,甚至在得知她想要出家后,还双双哭红了眼,更是见劝她不动,所幸两人也跟着她一起入了庵堂,待得再过几日,庵主替她们剃度后,便要随她一起做姑子。 这两个丫头,家中是有父母兄弟的,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即便是心肠硬的阮蓁,也难免有些动容。 “哪里就有那么娇弱了?你忘了从前在乡下时,大冬天的,我带着你们钓鱼吃,结果摔在了湖里,被冰面割伤了腿脚,最后没银子看大夫,不也是没事?” 玲珑怎么不记得,老夫人在身时还送些银米来庄子上,等老夫人过身,老爷却似是忘记小姐了一般,再也没有送过任何的财物,这以后的几年,小姐作为一个官家小姐,和她们两个丫头,连同守在庄子上的婆子一起,为了温饱,可谓是吃足了苦头。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还是谢公子说山上有一种草药他见过,画了样子叫她去采回来,煎药给小姐吃了,这才好起来。 想起谢卿山,玲珑登时眼睛一亮,“小姐,你如今的处境,可要告知谢公子?” 可自家小姐却如临大敌,“我就是出家做姑子,也好过嫁给那个疯子。” 在玲珑看来,谢三公子虽性子乖戾,但却从未伤害过小姐,又是府台家的公子,生得也堪称倜傥,嫁给他总比在这白雀庵孤独终老强。 玲珑决定改日偷偷下山,告知谢公子小姐此间情形,至于谢公子能否把握得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 佛香缭绕的大殿内,阮蓁跪在观音金身前的蒲团上,她杏谋微阖,双手合十于胸前,看去像是前程地祷告着,尤其当隔扇窗外的日光洒在她的面上,圣洁得仿若是仙女下凡,面上一派地平静祥和。 但只有阮蓁自己知道,她并没有看上去那边平静。 按照白雀庵的规矩,未免新入门的弟子后悔,通常是在入庵后的第四日才会进行剃度,等剃了度,这才算是佛门中人。 阮蓁原本是想,以楚洵的手段,定然能在第一日就将她找到,可是没有想到,这都第三日了,还不见任何动静。 难道说楚洵宁愿不要自己和国公府的名声,也不愿意娶她? 就这么厌恶她? 正想着,寂静的庵堂突然出现脚步声,沉稳而有力,不像是女子的脚步,而这声音越来越近,听方位似已到了大殿门外。 会是他吗? 尽管心中微漾,然阮蓁面上却一脸淡然,即便大殿门被宽大的手掌推开,天光从殿外倾斜而下,将阮蓁整个沐在金色的日光中,她依然是淡然自若,只低垂着眉眼缓缓侧目,却在看清来人的面目后,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男子危险地眯了眯眼,“以为是楚洵?” 阮蓁不答反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话音落,阮蓁透过门缝,瞥见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玲珑,便什么都明白了。 那日她只当这丫鬟随口一说,没想到 她竟去通风报信了。 真当是不怕坏人恶毒,就怕蠢人灵机一动。 阮蓁可不想同这疯子有任何牵连,故作镇定地往殿门外走去,“你下山去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不想谢卿山却是伸长胳膊,将她给拦住,他低头觑向她,笑得危险而肆意,“放你走?你觉得可能吗?” 说罢,他打了一个响指,便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外,朝着谢卿山齐齐行礼,“公子。” 谢卿山朝着阮蓁努了努下巴,“给我把她捆了。” 他嗓音很低,口吻也很平淡,就好似他捆一个人,就跟吃家常便饭一般寻常。 阮蓁没想到,这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做出这等事情,登时便不管不顾往外去冲,然那几个侍卫却似铜墙铁壁挡在她的面前,她即便是使出了全身力气,也撼动不得他们分毫。 她开始朝着观音殿内退去。 然谢卿山很容易就堵住了她的去路,他似一座大山挡在阮蓁的面前,神情诡异而带着一丝压迫感,叫阮蓁心中一窒,她指着他的的脸,刻意扬高声音,装腔作势地斥责他:“谢卿山,再如何说,我也救了你一条性命,你不思报恩便罢,怎可如此欺负我?” 谢卿山张开双臂,抬着广袖在阮蓁面前不无雍容地转了一圈,而后托着下巴看向瑟缩着身子的阮蓁,戏谑道:“我这不是正在报恩?” 第32章 阮蓁抬眸,眼里满是质疑。 谢卿山又道:“不是常言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大可不必。”阮蓁都气笑了,“你若还有点良知,就放了我,从今以后,你我各不相干。” “良知?”谢卿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良知是最无用的东西,唯有拳头才是硬道理,今日我且把话放在这里,你若是识趣,乖觉跟我回江州,与我成婚。” 顿了顿,他俯身下来,抬起阮蓁秀气的下巴,眼神倏然一阴,“你若是不识趣,我不介意娶一个鬼新娘。” “真是个疯子。”阮蓁别开脸,不想被他触碰,然这人却是手往下一滑,掐着她的脖子,迫她转过脸来,非要与她对视,“阮蓁,我早就同你说过,我这人从不委屈自己,你跟我这般犟下去,得不到任何好处。如今我对你尚且有几分耐心,倘若你一直冥顽不灵。” 说到此处,谢卿山大力一捏,眸中也是发狠的猩红,“我不介意亲手杀了你。” “通常来说,我得不到的东西,便只能毁了。” 阮蓁压根就没听到他的危险之言,只觉得人快断气了,好容易才呜咽出几个字来,“疼,快,住手。” 谢卿山这才清醒了一些,眼中猩红褪去,他看见女子玉颈上的指痕,微微有些失神,“对不起,蓁蓁,我没想过伤害你,我没有想过,你相信我。” 此刻的他,眼里的愧疚做不得假,气势也不若方才那般盛气凌人,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阮蓁心中闪过一过猜测,然而还不及求证,殿门便被咚咚地敲响了。 “小姐,表公子来了。”是玲珑的声音。 一听是楚洵来了,几个侍卫如临大敌,其中一个瞟向阮蓁,请示谢卿山道:“公子,这,现在该怎么办?人还要捆吗?” 此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听动静还不止一个人。 谢卿山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与楚洵硬碰硬,他重新带上黄金面具,从大殿的侧门走了,不过走之前还不忘威胁阮蓁道:“不许跟她走,等我回来找你。” 楚洵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女子虔诚地跪在观音菩萨面前,面上的泪痕未干,显然才刚刚哭过,他声音不由得柔和了两分,“蓁表妹。” 阮蓁回过头,佯装惊讶地道:“表哥怎么来了?” 楚洵扫了一眼庄严的菩萨,淡声道:“出去说话。” 阮蓁听话起身,在出殿门前,还重新竖了竖立领,以遮盖那人留下的指痕。 两人去到观音殿下的紫藤架下,并排站着,却都不看彼此,只眺望着山谷中的梨花。 是楚洵先开的口,“蓁表妹出现在白雀庵,是因你父亲要与你断亲,你无路可去,才不得已而为之?” 虽不明白他为何明知故问,然秉着少说谎的原则,阮蓁并没打算过多解释,只缓缓地垂下眼,咬着唇瓣不吱声。 楚洵了然地点点头,而后接着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可解如今表妹的困境,表妹可要听听看?” 阮蓁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只迷惘地看着楚洵,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可当楚洵毫不避讳地看过去,女子又羞赧地低下头,耳根登时染上一片红。 楚洵不悦地皱眉:“皇上欲给我和韶华公主赐婚,圣旨下降也就这几日的事。” 才开了个头,就见女子身形一颤,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楚洵面色一沉,但还是继续道:“我楚家的门第,没必要攀附皇室。而我,也不愿为娶公主牺牲仕途。” “是以,韶华公主,我娶不得。” 话音落,显见得女子身形一松,似刚从巨大的悲伤中醒转,实在是有些没眼看,楚洵侧了侧身,用笔挺的背脊隔开女子炙热的视线,“为拒绝圣意,在圣旨下达前,我需定下一门亲事。而刚好表妹也无路可走,我便想着,不如我们结为假夫妻,如此一来,表妹不至于沦落庵堂,我也算是有了应对之策。” “不知表妹意下如何?” 阮蓁猛然抬眸,“假夫妻?什么叫假夫妻?” 她声音很低,却带着轻颤,分外惹人动容。 然楚洵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他甚至踅过身来,冷冽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视着阮蓁发红的眼眶,却丝毫无动于衷,“在外人看来,我们自然是夫妻。但私底下,则仍同从前一般,以兄妹身份相处。等将来韶华出嫁,我们便择个时机和离。而至于和离后,若那时阮家容不下你这个和离女,你大可以自立女户,作为你明面上的前夫,我定然会护你一生无忧。若是这之后你寻得意中人,我亦可出一份嫁妆将你厚嫁。” 听到后面,阮蓁再没半点侥幸,他连和离以及和离以后如何安置她都考虑到了,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即便目下迫于形势不得不娶妻,也没想过真的娶她。 还真是根难啃的骨头,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也只能允诺个假妻的身份,也真是难为他了,竟然想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法子。 阮蓁狠掐了自己腰间嫩肉一把,逼出些许晶莹的泪来,眼泪汪汪地望着楚洵,低声控诉道:“表哥既如此厌我,不愿与我做真夫妻,又何必让我白担了你妻子的名分,娶一个合心合意的女子岂不更美?” 楚洵却是视眼泪攻势如无物,只冷冰冰道:“你父亲要和你断亲,你骤然失了所有依靠,你也算是对我有恩,未免世人说我楚家忘恩负义,在你有好的归宿之前,我得照顾你,而眼下,你同我的事闹得人尽皆知,除却我,你还能有更好的归宿?” 没有。 她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女子,没有任何的靠山,又失了清白的名声,便是有那好男儿愿意娶她,也决计过不了家中父母长辈的关口。 他的确是她最好的归宿,但却不是做假妻,她要做他有名有份的妻子。 阮蓁也不说话,只仍由眼泪爬满双颊,都说女子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然则对面的男子却是铁石心肠,她这般哭得梨花带雨,他却仍旧半点不心软,还很是云淡风轻地道:“表妹你可想好了,我若不娶你,大可以再物色另一个女子,把这事儿搪塞过去,而至于世人对我的指责,我担着便是,这点污名我还受得住。可表妹你就不同了,你若是不嫁我,你爹是当真会跟你断亲,便是我母亲留你在跟前,可我若是有了妻子,你一个嫁不出去的外姓女,又与我有这等牵连,常年住在楚家,又当如何自处?” 这话虽不厚道,但却十分在理,她如今使出断亲这一招,已然是堵住了所有的退路,若是不嫁给楚洵,她想她爹一定会恼羞成怒,将计就计和她断了所有关联。但若是成功嫁给楚洵,一旦她爹成了楚洵的岳丈,自 然也不会闹着断亲,且有受用不尽的好处在,指不定他那八年不曾动过的官位还能往上挪一挪,自然会上赶着奉承她。 嫁与不嫁,孰优孰劣,她自然十分清楚,自然也懂如何选择。 只是,虽然明知不该多嘴,阮蓁还是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表哥不与我做真夫妻,可是因为忘不了迟小姐?” “与她无关。” “你只说你嫁是不嫁?” 楚洵说话时,面上依旧从容淡然,口吻也很是寻常,然阮蓁却自他眼中捕捉到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色,心下便也十分了然。 果然是因为迟音钟。 若是因为迟音钟,她倒是放心了,就怕是为了旁的人,旁的事。 毕竟,不管楚洵如何惦记着迟音钟,她终究不过是一个死人,一个死人而已,能翻起多大的风浪来? 虽说不论是迟家,还是楚洵,偶尔还会认为她还活着,毕竟没有寻到尸骨,可人当真还在世,却为何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丁半点的消息,不过是活着的人,空有的念想罢了。 且说,即便是假夫妻,那也是三媒六聘过的,除了他们两个人,外人谁也不知,夫妻该一起干的事儿,比方说人前的应酬,丫头面前的亲昵,甚至连一个屋这种事只怕也少不了,否则怎么瞒得过有心人的眼睛? 这么一想,阮蓁便打算先应下,至于其他的且徐徐图之。 于是,经过漫长的考虑后,阮蓁点了头,“我嫁。” 事情说定,楚洵便不再多待,只将昌平留下来,待阮蓁收拾停当行礼,便接她回楚家,而他自己则忙着回衙门。 因天色渐晚,送别楚洵后,阮蓁便吩咐玲珑去唤莲清,赶快收拾行囊离开白雀庵。 她自己则是先行一步回到寮房。 只她才一进屋,打算换一身鲜亮的衣裳回府,才关好门,便察觉道一道黑影打在门板上,也兜头罩在她身上。 阮蓁不动声色地摸向门把,想要开门离开,然而那黑影却更加迫近,隐约还有熟悉的味道。 而就在不久之前,她鼻腔才充斥着这个味道,阮蓁吓得一个激灵,“你还没走?” 谢卿山他单手撑在墙上,将阮蓁困在胸前的方寸之间,笑得是从未有过的邪性,“我若是走了,怎会知道,你竟如此不自重,放着我名正言顺的妻不当,去当别人的假妻?” 第33章 阮蓁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他,“我就是不自重了,可那又与你何干?” 谢卿山抚平为她弄皱的衣襟,凉凉一笑,嘲讽地道:“我还道为何分明我长相也不差,家世也尚可,对你更是一心一意,你却对我百般推辞,却原来你是另有高枝要攀,阮蓁啊阮蓁,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如此贪慕虚荣之人?” 阮蓁微一勾唇,自嘲地笑了笑,“就算你说得都对,但那又如何?我嫁给他,哪怕是做个假妻,也能有一辈子锦衣玉食的日子,从此以后,再没人敢欺负我,世人都因我是他的妻子而高看我一眼,而我阮家的那些亲戚,不管从前如何看不起我,还不是得乖乖地来奉承我?即便将来我同她和离,他也能护我一生平安,保我一世富贵,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顿了顿,她直视谢卿山的眼,笑得讽刺而轻慢,“而嫁给你,你能给我这些吗?” “不。”阮蓁摇摇头,“你什么都没有,没有官身,成日无所事事,莫说庇妻佑子,就是自己也尚且顾不上,若只是这样便罢了,偏还生了副不可一世的性子,不知哪日便要祸及家门,你说你这样的,我为何要嫁给你?” “我是疯了,才会放着我好好的表哥不要,去嫁给你。” 谢卿山霎时眼神一阴,他欺近了一步,将女子逼得瘦削的背脊直贴门板,两人之间的空隙不过一指宽,甚至阮蓁的薄肩已触碰到男子的胸膛。 男子□□起来,眸眼又开始发红,甚至连脖颈的青筋也透着喷薄的愤怒,气氛霎时变得危险。 灰暗的光线辨不清她的神色,但阮蓁知道她害怕了,将僵直了身子往门板上又贴近了些,空出些安全的距离,她有些后悔激怒他,正在思忖如何安抚她。 正这时,窗户外头传来对话。 “玲珑姑娘,我就不进去了吧?” “昌平大哥,你得进去,我家小姐有两口装衣裳的箱子,还有一口箱子装的书本杂物,单靠莲清和我是搬不动的。” “可是,毕竟这里是女施主的寮房,我一个男子,恐怕不方便。” “大白日的,有何不便,更何况,如今这个小院只住着我们小姐。” 听声音,是玲珑、莲清,还有昌平。 玲珑和莲清也就罢了,撞见了也就撞见了,但若是被昌平撞破,那她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婚事,岂非顷刻间就要毁于一旦? 不可,绝对不可。 阮蓁思忖,那几人如今正在院门外,绕进来大概还要一些功夫,她得趁着这个时候,哄住他才是。 可要如何才能哄一个疯子呢? 她当真是没辙。 她急得眼泪直掉,滚烫的眼泪下坠,滴落在在男子的手臂上。 谢卿山定睛一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稍微退后一步。 这人竟吃这套? 阮蓁试探地道:“谢三哥,我再也不想回到从前的苦日子,你成全我,好不好?” 果然,谢卿山眉目又缓和了些,她自觉是号准了他的脉,又乘胜追击道:“我八岁就没了娘,被丢在庄子上,自那个时候起,一切吃穿用度,全靠我自己,那个时候我带着玲珑她们上山挖药,下湖采菱,摘庄子上的果子去集市上卖,可即便我们三个已是倾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糊口,稍有不慎若是病了,连汤药费也凑不齐,有一会我去山上采药淋了雨,回去后就大病一场,但因为没有银钱治病,硬是生生拖了半个月,才下得来床……后来,好容易回到江州,我以为日子能好过一些,哪想到因我外祖去了,没有外家作靠山,我被继母苛待,被继姐欺负,连我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在阮家,说是个小姐,但其实连我继母身边体面一些的丫鬟也不如……谢三哥,这样任人践踏的日子,我是真的过够了,我嫁给我表哥,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她,而是想要一个靠山,想要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难道这也有错吗?” “你成全我好不好?”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谢卿山却只听进去了一句,“你当真半点也不喜欢他,只是为自己找个靠山?” 这原本就是心里话,阮蓁点点头,没有否认。 不想男子却是又反问:“那若是他日,我官位大过他,在朝堂的地位高过他,你是否愿意跟我走?” 第22章 阮蓁心想:你一个举子,便是入仕,无非从县官做起,今生今世想要压楚洵一头,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此刻,外头的脚步声近在耳边,阮蓁迫不得已,也只能是无声点头。 得了想要的答复,但谢卿山依旧并未松开对阮蓁的桎梏,他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不能骗我,否则……”他眼神倏然一阴,吓得阮蓁赶紧点头如捣蒜,“我不敢骗你。” 谢卿山这才满意地离开。 等昌平和玲珑等人赶到时,谢卿山已从后窗离开,可算是保住了这桩得来不易的婚事。 阮蓁并没有把今日这个小插曲放在心里,却不曾想到,她出于无奈的一个谎言,竟然改变了一个男子一生的轨迹。 却说阮承业得知楚家欲结亲,直接告了假,专程来金陵商讨婚事。 本一直喜不自胜的他,在议婚的过程中,却有一事儿叫他为难。 楚家的聘礼单子太过豪横,并没有因为低娶而怠慢半分,而按照大梁的风俗,夫家给女子的聘礼,父母会让女子作为私房带回夫家,除此以外还需筹备同等规格的嫁妆。 阮家倒也不是掏不出这样的嫁妆,只是如此一来便难免捉襟见肘,因而便同阮蓁商量,看这嫁妆能不能就做做样子,只图个表面风光。 本以为这个女儿除却谢家的 婚事以外,一向柔顺,该是没有异议才是。哪想她却是一反常态,非要她娘当年的嫁妆不可。 “我娘的嫁妆,不留给我这个亲女,难不成还要交给郑氏的子女?”见阮承业还想抵赖,又扔出那已泛黄的嫁妆单子,“父亲也不想落个霸占妻子嫁妆的名声吧?” 她竟敢,竟敢威胁他! 阮承业刚要拍案而起,却瞥见女子手中扬起的婚书,登时万般的气怒也只能按下,复又坐回圈椅中。 今时不同往日,她攀上了楚家,即将成为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不再是那个在阮府唯唯诺诺的小女娘。 且又想起在江州时,他收到的那封信,那布局巧妙、环环相扣的计谋,便是不嫁入楚家,以她的心机手段,也不是他可随意拿捏的。 也是这个时候,阮承业才恍然大悟,他这个女儿这些年一直在藏拙。 她这女儿,是个有大才之人,若是个丈夫,定能光耀阮家门楣,便是只能囿于内宅,也一定能够顺风顺水,将来定有用得着她之时。 思及此,阮承业已打算点头,只他仍有顾虑在,便僵硬地笑着道:“蓁蓁,爹以前是听信了你继母的话,认为你是个不祥之人,这才没有把你从乡下接回来,让你受了许多苦,爹也是不得已,你不会一直记恨着这事儿吧?” 女儿纵然再本事大,若是离心离德,定然也不会愿意帮他。 阮蓁十分上道地道:“都是一家子骨肉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父亲说这些话便见外了。我与阮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女儿若是想要在楚家站稳脚跟,少不得还要仰仗父亲。” 顿了顿,她又道:“往后,父亲若是有用得着女儿的地方,女儿也一定尽心竭力。” 好一个尽心竭力。 阮承业等的就是这句话,至此他才当真会心一笑,“正是,正是这个道理。” 自是应下嫁妆不提。 但阮蓁却也提出了相应的要求,“只是,父亲年岁渐大,将来顶立门户的定然是我的兄弟,但继母曾生出过害我性命的心思,崇哥儿是继母的亲子,我担心他不能跟我一条心,自然不心甘情愿为他铺路。” 作为一个女儿,这话多少就有些僭越了。 阮承业警告地一瞥,然阮蓁却并不放在眼里,依旧自顾自道:“父亲大可以再给我添几个弟弟,父亲你说呢?” 阮承业没有应下,但也没有斥责她。 那便说明他会考虑,他素来是个聪明人,应当会明白如何取舍。本就不是专情之人,为此多纳一两房妾室,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真正的苦主是郑氏。 有女人分她的宠,有孩子分她儿子的好处。如此一以来,即便阮蓁不在阮家,也有人能不间断地替她添堵,这才是她的目的。 楚家娶妻,自然是金陵最大的盛事,但谁也不看好这桩婚事。 毕竟当初阮小姐落水,与楚少卿有了肌肤之亲,楚少卿可是在相当一段时日都没点头娶他,如今也不过是碍于流言,不得不娶她罢了。当然,知道得深些的,譬如兰衍之流,更是明白楚洵之所以娶亲,全是为了拒绝韶华公主。 因着这个缘故,大家都在想,楚家的婚礼一定会十分潦草,哪想到楚家竟然大肆操办,非但请便了王公贵族及朝中大臣,便是连楚家所在的朱雀街,也是要大摆三天流水席,不可谓不重视了。 第34章 大家更没想到的是,新娘子作为小官之女,嫁妆竟然如此厚重。 沿街的茶馆二楼,便有人对此评头论足。 “不是说她爹是庶族出身,本身也只是一个六品通判,怎会有如此丰厚的嫁妆?” “这你还不知道吧,这新娘子虽说父族不显,可母族可是大名鼎鼎的林氏一族,其外祖更是前太傅,当年她娘出嫁,十里红妆那阵仗,许多年都不曾有人超越。” 正这时,旁边桌上一个女子呛声道:“这都是老黄历了,她外祖早已故去,她舅父如今不过一个白丁,根本帮不了她半点。小门小户的女子罢了,楚家怎么看得上,便是娶她也不过是碍于形势,不信且看着,没几年定然是被休弃归家。” 这话怎么这么酸呢? 方才那两个女子,闻言看了过来,可女子面上围着面纱,叫她们看不真切,不过从面纱隐约露出的眉眼来看,当是一位俏丽佳人,想是楚少卿的爱慕者吧,正想探寻一二,然这位女子却带着丫鬟下了楼梯。 “幸好小姐今日带了面纱,否则奴婢真怕叫人认出来,小姐你方才说那些话干什么啊?难道不怕老夫人知道了,又罚你抄经?” 连玉枝却十分不屑地道:“我有什么可怕的?我说的哪一样不是事实?本就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而已,竟然有胆子高攀我表哥,她这么不要脸,还不兴我说了?” 她说这话时,刚刚走出茶楼。 却不想二楼泼下来一杯茶水,实实在在地泼在连玉枝的脸上,她掀开面纱往二楼觑去,正要大声呵骂,不想却在瞧清男子面容时,登时变得噤若寒蝉。 太子,太子怎么会在这街上看热闹? 且太子和她无冤无仇的,为何要泼她的茶水? 难道说听见了她骂阮蓁,替她打抱不平?可是他们都不认识啊? 转念,连玉枝想到了围场那日太子也在,莫非便是在那时起,阮蓁便勾搭上了太子? 真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处处勾.引男人。 却说二楼的谢卿山,并没有因为连玉枝的离开而打算放过她,他摸了摸左肩狸花猫的头,而后道:“富贵,有人欺负你的女主子,你说该怎么办?” 那叫做富贵的狸花猫,闻言姿态雍雅地伸了个懒腰,而后一跃而下,至一楼的地面,不几时便跟上了连玉枝主仆,在连玉枝反应过来之前,纵身一跳,对着连玉枝的脸就是一顿狂挠。 “啊,小姐,你的脸,被抓花了。” 平安也在窗边,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富贵竟还知道打人打脸!” 正这时,唢呐声开道,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走来,而他的身后,则是紧跟着的喜轿。 平安登时笑意一僵,他转眸看向自家公子,就看到自家公子看向楚世子的眼似窜着火,恨得是咬牙切齿,忙攥住他的袖子劝道:“公子,千万莫要意气用事,这要是在今日闹出动静来,太子该要怪你了。” 谢卿山却并不听劝,还甚是狂妄地取出弓,拉满后,将箭矢对准那个俊美无俦、春风得意的男子。 吓得平安差点尿裤子,“公子,使不得啊,楚大人若是出事,定然会查到公子头上,到时候公子和太子的身世便再也瞒不住。不光太子要因此倒台,公子也要因此而受到世人的指指点点,公子你三思啊。” 谢卿山依旧不为所动。 直到平安说起阮蓁,“公子若是在阮小姐成婚当日,射杀了她的丈夫,她一定会恨你的。” 谢卿山这才手一松。 平安趁势追击道:“太子不是给公子安排了差事,让公子去军中历练,等公子在军中混出个人样了,届时再将阮小姐夺回来也不迟啊。” 至此,谢卿山才终于放下了弓箭。 平安赶忙将弓箭抢过去不提。 阮蓁却是不知,自己成个婚,竟搅了许多人的心房,正盖着红盖头,安静地坐在喜轿内。 虽楚洵说和她不过是做假夫妻,然而今日的一切却真得不能再真,她卯时便起来沐浴,换上繁复瑰丽的喜服,再由十全夫人给她梳妆, 盖上她亲自绣的盖头,随后吉时到,鞭炮起唢呐吹,莲清牵着她出了房门。 再后来,莲清将喜绸的一端递给自己,喜绸的另一头便是那个她觊觎了许久的男子,他用喜绳牵着她走出阮家新置的宅子,也即将带着她走进她梦寐以求的国公府。 红盖头下的女子无声勾唇。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她阮蓁的苦难总算是熬尽,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 第23章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到了国公府。 拜堂是在百狮堂。 阮蓁虽盖着红盖头,什么也瞧不见,但她明白此时此刻,这个厅堂定然是人满为患,且并非所有人都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甚至可以说,除了她自己,在场的宾客几乎都是不看好这桩婚事的。 但那又如何,便是他们心里再如何嘀咕,却半点不敢放在明面上来讲,这就是权势的好处了。 谁也犯不着得罪英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 然阮蓁纵有比干玲珑心,却猜不透每个人的心思。 至少这些人里头,有些人是真心实意赞成这桩婚事的。 就比如国公夫人沈氏,看着自家儿子同侄女携手进来的那一刻,沈氏整一个泪目了,儿子成婚了,儿媳妇是自己喜欢的晚辈,对她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金玉良缘。 再比如钟老夫人,她原本一直担心楚洵眼光过高娶不着媳妇,如今天上掉下这么一个孙女媳妇,虽说门第差了些,家中事务也些许复杂,但这人生得好啊,可以想见将来她的重孙儿得多漂亮了。 一想到这里,老夫人就笑得合不拢嘴。 正这时,李妈妈匆忙进来,也不知说了句什么,钟氏突然就拔座而起,还是听到礼官唱罢贺词,开始要主持拜堂仪式这才重新坐下来,但显而易见,已有人察觉到了她的坐立不安,比如说沈氏。 沈氏招来连翘问话,不几时连翘打听回来,告诉沈氏,是连玉枝在街上遇到一只野猫,被那夜猫挠花了脸,也不知会不会毁容,如今正急着吵着要见老夫人。 虽说也是沈氏的外侄女,但一想到她做的那些事,还真是心疼不起来,“我们这里正在拜堂,她突然闹这一出,要支开老夫人,谁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又是真伤还是假伤?” 老夫人与沈氏就隔着一张方桌,自然将她的话听了个真切,偏玉枝有前科在,没准还真是她那个外孙女又作妖,这才放下心来,重新笑盈盈地面对新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送入洞房。” 因着婚事紧迫的缘故,楚家来不及收拾出合适的院落供这对新婚夫妇居住,便把婚房安排在楚洵婚前住的照雪斋。 照雪斋原本属前院,但因阮蓁乃是后宅妇人,不便出现在前院,恰好照雪斋刚好毗邻后院,沈氏便做主改了墙,将照雪斋化作了后宅的一部分。 百狮堂距离照雪斋,中间隔着一个园子和一片竹林,说远倒也不算甚远,但的确也不大好走路,没几时阮蓁便低声祈求道:“夫君。” 楚洵一愣,半晌,才发觉是在叫他。 他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却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沉声问:“何事?” 阮蓁伸出她纤细玉白的小手,“夫君,你牵着我走可好?我盖着盖头,看不清路。” 楚洵扫了一眼枝叶繁茂的林子,又见玲珑和莲清期待地望着自己,终究是没有拂了美人儿的意,不情不愿地握住了她的手。 红盖头下,阮蓁得意地一勾唇。 楚洵这个人,就是这一点不好,太过要面子,或者说太过顾全大局。若是这事儿换做是谢卿山,被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如此歪缠,只怕一棍子就打过去了,也只有楚洵这样古板正经的学究派,才会如此顾忌外人的眼光,深怕旁人说他待新婚妻子不好,亦或是为了顾全她的体面。 这是楚洵唯一的弱点,也是她唯一可以破局的机会。 两人又这般走了一阵。 楚洵突然顿下步子,看向身侧的女子,冷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阮蓁无辜地道:“我没做什么啊?” 楚洵叹了口气道:“你抠我掌心做甚?” “你说这个啊?”阮蓁娇嫩的指腹,再度轻抚过男子食指和中指的茧子。 激得男子长眉又是一蹙,“你还敢?” 阮蓁却不慌不忙解释道:“表哥一定常年练字,才会在这些地方长茧子。” 楚洵这才挪开视线,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你倒是懂得多。” “这是小时候我娘教我练字时跟我说的,她说要看一个人读书多不多,就看他的手,若是右手食指、中指能磨出茧子的,一定很有学问。”说到此处,她扁扁嘴,很是遗憾地道:“我从小就很羡慕字写得好的人,只可惜我祖母走后,便再也无力负担笔墨纸砚。” 第35章 半晌,她倏然侧过身来,认真地道:“表哥是状元郎,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子,表哥能教我写字吗?” 也不知,是不是楚洵窥破了她的心思,非但没有应下,还十分不客气地道:“表妹的字,我也是见过的,实在是不敢恭维,收你做弟子,我还丢不起这人。” “你!” “我什么我?” “蓁表妹,做人贵在自知之明,你说是不是?” 阮蓁是个善于听话听音的人,她颓败地往深处想,这是楚洵在点她,要她注意她是他的假妻,而不是他的真妻,不该肖想的东西便不要肖想。 这以后,阮蓁倒是消停了不少。 两人一路,再无多话。 将阮蓁送到照雪斋,楚洵便要去前院应酬宾客,独留阮蓁一个人在房里。 楚洵才一走,她便吩咐莲清道:“你趁着表哥不在,去打听下伺候表哥的丫头有哪些,各自是个什么情形,都同我说来。” 这照雪斋,是楚洵的私人领地,除却老夫人、国公爷和姨母,楚洵是不允许任何人进的,包括她和连玉枝这样的表妹。 所以阮蓁没有来过,并不知道这里头是什么情形,楚洵又是否金屋藏娇。 虽然大家都说楚洵连通房丫鬟也没有一个,但阮蓁却是不信的,他这个年岁的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寻常人家早就有妻妾以供阴阳调和,便是楚洵至今未成婚,那帮他败火的女子定然是有的。 通常来说,在楚家这样的人家,通房丫鬟在主母进门后,便会被开脸提作姨娘。 当然,这只是楚洵的姨娘,对于阮蓁而言,却是对手,少不得要先打探清楚,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百胜。 玲珑就在一旁,闻言嘴巴一噘,“小姐,从前这样打探的事情,你都是交给我的。” 阮蓁心想:你上回把谢卿山引来,险些坏了我的好事,没有把你撵走,已然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谊了,怎会还委以重任。但面上却说:“我这不是有更为重要的事交给你么?” 玲珑这才高兴了,“什么事?” 阮蓁道:“从前我也没多少产业,你们只需要管好我的衣食住行即可,但现在不同了,光是那些箱子里的嫁妆,都得有人专门打理。我想好了,从今往后,玲珑你就负责管我的库房。” 玲珑这人忠诚有余,但却太蠢了,这样的人只能分派些不容易出错的活儿。 而至于莲清,虽然话不多,但心里是门清的,在高门大户里,正需要这样的丫鬟。 “莲清既识字又会算账,便负责帮我接洽铺子和田产庄子上的管事好了。” 林鸳当年的嫁妆铺子、田产、铺面有许多,其中在江州的部分,她已托人售卖,而在金陵的铺子和庄子,一直都有掌柜的打点着,只是如今那些人还是郑氏的人,她想要全盘接收过来,还得费些功夫。 “从今往后,你和莲清,一个对内,一个对外。” 玲珑脑仁不够大,并不知道阮蓁这是防着她,还当是得了重用,也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管好小姐的库房,保准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莲清却是有些担忧:“可是奴婢从未管理过铺子,恐怕难当大任。” 阮 蓁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让表哥派人去帮你,我只是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自己人,在这个世上,除了你们两个,其他人我谁也信不过。” 做人奴婢的,能得到主子这样的赞赏,那真是莫大的荣誉,一时间两个丫鬟那是干劲十足,玲珑更是直接就开了库房,耀武扬威地支使着丫鬟将物品搬进搬出。 而莲清的动作也不慢,大约半个时辰,便打听到了她想要的消息。 “小姐,奴婢打听过了,照雪斋从前都是用的小厮,如今小姐要住过来,表公子,不,是姑爷,姑爷他在前院重新设了个书房,这些人也全都搬走去了前院的书房。” 阮蓁狐疑地问:“当真一个丫鬟也没有?” 莲清斩钉截铁:“没有,说是从前也有丫鬟,是夫人指派的,后来有一个丫鬟爬床未遂,就全都被赶出去了。” 这倒是楚洵能干出的事,阮蓁闭了闭眼,心绪有些低沉。 看来这个迟音钟在楚洵心里的地位比她想的还要高,否则他怎会为她的死守节? 只是如此一来,她要如何生下他的儿子,从此以后做一个逍遥快活的老封君?再也不必看楚洵那厮的冷面孔? 阮蓁正腹诽着,楚洵这就到了。 “我给你带了些点心,是扬州的蟹黄小笼包,还热乎着,你来试一试。”楚洵进来时,身上一股子酒味,他放下食盒,便拿了换洗衣物去里间浴堂。 等他出来,才发现桌子上的食盒纹丝未动,便问:“表妹不饿?” 阮蓁委屈巴巴地道:“表哥还未揭盖头。” 楚洵面色一沉,他走过去,坐在阮蓁的一侧,勉为其难地掀开盖头。 在对上那一双饱含情谊的眼时,男子面上没有任何喜色,反倒还冷声告诫道:“蓁表妹,在白雀庵时,我记得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 意思是,既然是做假夫妻,盖头便没必要掀了。 阮蓁眨了眨睫毛,无辜地道:“表哥那天说了很多话,如今指的是什么?” 楚洵无奈叹息一声,这才又道:“我说,你我成婚本是权宜之计,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我就做一对表面夫妻,等过几年这事情淡了,我们便和离,到时候婚嫁自便。” 阮蓁当时并未应答,只任由眼角泪珠无声落下,端的是一幅楚楚可怜之态,可当楚洵背过身去,她唇角立马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 为了走到你面前,每一次相遇我都提前设计了无数的场景,每一次微笑我对着铜镜做了上百次,我如此费尽心机,可不是为了当一个名不副实的世子夫人。 我要走进你心里,我要做国公府的女主人,我要叫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对我俯首称臣。 楚洵见女子嘤嘤低泣,大有要哭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便穿了外袍出门,“我出去办点事,你冷静冷静,也好生想一想,往后你我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相处。” 男子这一走,女子哭得更大声了,偏男子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并未转头去哄人,反倒是步履更加匆匆。 只男子的动静才消停,阮蓁便止了哭泣,转头抹了把眼泪,无事人一般吩咐莲清:“莲清,给我整治些好菜来,我饿了。” 莲清得令进来,发现楚洵已不见踪影,便问:“姑爷呢?” 阮蓁没事人一般道:“他有公务要处理。” 莲清急得团团转,“姑爷怎么这样!什么事能比得过洞房花烛夜?” 实在是不耐烦同莲清解释太多,阮蓁只吩咐道:“你别问我了,我也不知,你还是先给我准备饭菜去,对了,别忘了酒,就上回喝过的桂花果酒好了。” 而阮蓁这边,不过饿得狠了,但莲清却以为她是在借酒消愁。 于是,等楚洵从外书房回来时,莲清高兴得手舞足蹈:“小姐,姑爷回来了,你快别伤心了。” 阮蓁本以为楚洵这一走,便整晚都不会回来,这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喝酒。 这要是知道,在他说了那一番话后,她竟然还能吃得下饭,那么她爱他如痴如醉的谎言,是否就不攻自破了? 这可不行。 思绪翩跹间,楚洵的影子已晃过窗户纸上,阮蓁眼睛一亮,有了一个主意。 是以,在楚洵推门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女子喝得烂醉如泥,整个身子趴在了桌上,但她却能清楚地喊出他的名讳: “洵表哥,你到底为何不喜欢我啊?” 第24章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为何要这般对我?难道你不知道,我也会伤心的?” 女子撑着手起身,恍惚间将杯盏给扫落在地,瓷器落地的刹那,女子一个没站稳,直直地往碎瓷片倒去。 似因为醉酒,不省人事,女子半点惊慌也无。 就在女子快要摔至碎了瓷片的地上,一直楚洵,终是坐不住,急步过去,将堪堪将要落地的女子接住,将女子拎去南窗的踏上,他捏着鼻子嫌弃道:“到底喝了多少?” “一个女人家,竟然还有这等嗜好?” “阮蓁,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然而,阮蓁却并未回应她,只愣愣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还直接上手来捏,她捏着她冷硬的下颌,左看右看,而后疑惑地道:“你是我洵表哥?” 说罢,女子又摇头,“不,你不是我表哥,我表哥走了。” “他把我一个人扔下,去找外面的狐媚子去了,他、他不要我了。” 说到此处,女子的身子隐隐发抖,像是伤心极了。 楚洵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顶,没柰何道:“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第36章 男子的声音,将女子从低迷的思绪中拉回,她倏然看向他,眼中尽是凌厉的质疑,“你到底是谁?” 楚洵揉了揉太阳穴,反问道:“你说呢?” “反正不是我表哥。”女子吸了吸鼻子,又道:“我表哥才不会哄我,他是个铁石心肠,只会寒着脸骂我,只会明目张胆嫌弃我,只会一本正经训我,他才不会哄我,你绝对不是他。” 楚洵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一个人?” 女子却似没听见他的话,不安分的小手胡乱地摸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冷硬的下颌,嘴里还念念有词,“咦,人皮面具呢?怎么没有面具?” 说罢,又凑到男子的脖颈前,想要找出人皮面具的蛛丝马迹来。 此时的楚洵,已然是面色铁青,实在没忍住点了点女子的后颈的麻穴,顷刻间整个耳根子清净了。 他无事人一般转过身,出了房门,吩咐莲清:“服侍你家小姐沐浴。” 莲清听令进来一看,自家小姐已然是人事不省,就问楚洵,“世子爷,小姐这是?” 楚洵转过身,背对着莲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家小姐不胜酒力,酒后晕厥。如今夜已深,也该安寝了,你且先服侍她沐浴。” 莲清没有怀疑楚洵的话,找绿烟将人抬入浴房,开始给阮蓁沐浴。 阮蓁被放入浴桶后不久,便醒了过来,她第一句话便是:“莲清,表哥回来了吗?” 莲清看了一眼门帘的方向,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你能不能争口气,别张口闭口就是世子爷?还有方才,世子爷走了也就走了,你做什么要借酒消愁,这要是传了出去,没得叫人看轻。” 阮蓁提他自然有提他的理由,这人先是言语气她,后又弃她而去,如今又不知点了她哪里,竟是叫她昏了过去,她怎能不报复回来?不过她方才装疯卖傻,也不好直接去指证他,只能是换种方式报复,因非但不闭嘴,还刻意杨高了声音道:“莲清,我怀疑表哥他不举。” 话一出口,阮蓁就竖起耳朵 ,但外头却并无任何动静。 见莲清捂她的嘴,她直接挡开,“你拦着我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就咱们主仆两,什么话说不得。” 莲清瞟向门帘的方向,暗示意味甚是明显,但却阻止不了有心奚落的嘴,“你说他跟前一个通房丫鬟也没有,又没听说他去什么烟花之地,可他是一个血气方盛的男子,却不近女色,这不是不举是什么?” “更何况,有我这大美人做妻子,还如此倾心对他,他都能做到心如止水,不是不举是又什么?” 话音落,阮蓁听得外头有杯盏落地的声音,这才得意地笑了笑,“不过,我不嫌弃表哥,表哥对我这么好,别说他不举,就说他成了太监,我也照样对他不离不弃。” “就是将来要如何生下孩儿,倒是一个问题。你平常出去铺子查账时,多帮我问一问,可有能让这等病患生孩儿的偏方?” 听到后面,莲清脸都绿了,心想:我们在这里编排世子爷,而世子爷就在外头,等下世子爷还不知要如何收拾我们,今日这个洞房花烛夜,未免也太惊心动魄。 但好在,等莲清给阮蓁绞好头发,主仆两个重新回到主屋的时候,楚洵已不见身影。 莲清问绿烟:“世子爷呢?” 绿烟朝着院子里努了努下巴,玲珑这才送了一口气。 可等她推开指摘窗,略略扫了一眼,就看世子爷大半夜的,竟然在院子里练剑,到底是有多生气,才会将园子里的石榴树劈得一片叶子都不剩,才刚松的一口气又紧了起来。 临去前,莲清提醒阮蓁道:“小姐,恐怕方才我们在里头说的话,世子爷是听到了,你等下可千万别再招惹他,否则咱们两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阮蓁心中冷笑:听到了才好,伤心才好,总不能只让她一个人受伤,她可不是那等受了欺负忍气吞声的人。 正这时,余光撇见楚洵提着见从游廊过来,眼瞅着他大概走到了拐角处,如今窗户开着,约莫是能听到声儿,便同莲清道:“莲清你就放心吧,他不举也只是我的猜测。他到底是不是不举,过了今夜,我不就知道了?” 彼时,楚洵刚走到窗下,听得这话,一张脸简直沉得能拎出水来。 便是等他走入内室,脸色依然没好看到哪里去。 但他那个温柔贤惠的小妻子,却满怀笑意地迎了过去,不顾他的冷脸,将他的配件挂在了门后的木钉上,又瞧着他出汗,张罗着丫鬟们换热水给他沐浴。 等丫鬟们将浴桶的水换好,又踅回屏风后头,去柜子里找他的浴袍。 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楚洵,倏然冷冷一笑:“这些,似乎不必麻烦蓁表妹,还是说,表妹已将我们两人的约定忘得干干净净?” 阮蓁去拉楚洵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表哥。”阮蓁弱声道:“表哥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听表哥的话,表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如今丫鬟们下去了,表哥手上有汗,我才想着帮表哥的忙,并不是故意的。” 顿了顿,她又语重心长地道:“我都想过了,表哥既然想要同我做假夫妻,定然是有自己的难处,先前是我太不懂事了,只顾着自己的委屈,没有替表哥想。表哥这样好的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让自家表妹受这种屈辱,定然是有难以启齿的苦衷在。” 说罢,还拍了拍楚洵的肩,好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 楚洵见之,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将她的手拿下,捏着手中摩挲把玩,“既然表妹如此懂事,我也不能负了表妹的心,表妹不如进来侍候我沐浴,也好见证一番,我到底有没有苦衷。” 阮蓁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她警惕地道:“可是表哥不是说了,我们是做假夫妻的?” 楚洵拽着阮蓁的手,往自己跟前一拉,阮蓁便贴近了他宽阔的胸膛,即便他的心跳依旧沉稳,阮蓁却从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嗅到了一丝危险。 她僵硬地抬眸,怯声问:“表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表妹敢造谣我不举。”楚洵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便没有想过如今这后果?” 第25章 “表哥,我错了,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阮蓁捂着胸口,后怕地一退,眼里满是戒备和警惕。 “怕了?”楚洵凑近他的俊颜,对着女子的耳朵吹了口气,不无蛊惑地道:“晚了。” 铁臂一挥,女子便陷入了柔软而坚硬的床铺。 柔软是床上的几层被褥,坚硬是褥子下的花生、桂圆等还未及收起的干果。 “好疼。”女子疼得蹙起了细眉,她伸手去身掏出来几粒花生来,正待扔向床下,却整个人僵硬住了,花生果子一粒一粒从掌心滑下,阮蓁却无暇关心,只因男子上半身顷刻间已褪去所有遮挡。 不争气地,阮蓁一直盯着瞧,盯着盯着还不由自主地上手。 不想却被逮了个正着,男子捉住她的手,唇角的笑容甚是嘲讽,“表妹不是说害怕,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刷地一下,阮蓁闹了个大红脸,然不及她解释半分,那人又蛮横地将她的浴袍扯开,扔出床榻,整个人欺了过来。 大红的鸳鸯戏水亵衣下,形状很美的酥山,里头拱着的火起伏着女子此刻的忐忑。 只因男子虽依旧淡淡地笑着,可那笑却透着几分轻视与不屑。 阮蓁清醒地知道,楚洵如今和他圆房,并非是因为心慕她。 但她更知道,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碰了她,今生今世便再也不会弃她于不顾,这是他这人致命的弱点,死要面子,顾全大局,作为未来的家主,他要在世人面前无懈可击。 是以,她没有抗拒,甚至迎上她的柔软,上下求索。 男子箍她的腰,抵着她的额整个儿俯瞰下来,眼里再无半分的清醒,有的只有炙热的火。 女子则趁机环上他的脖颈,奉上了她的唇瓣,欲点燃那能烧尽一切的火。 一切皆是水到渠成。 若是不出意外,她便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但有时候天意难违。 就在她要得逞之际,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走水了。走水了。” 也是这个时候,阮蓁才发现,方才楚洵扔出去的浴袍,打在了床头的灯架上,而灯架旁边则是顶天立地的衣柜,方才她还未来得及关严实,便被这厮扔在了床上,以至于如今那些衣物全都燃烧了起来,且火势正在往床架上蔓延。 玲珑是个急性子,一看自家小姐的屋子火光漫天,什么也没想就端着水便冲了进来。 等她急冲冲地将那盆水倒向火苗后,这才发现满地的浴袍、腰带、以及床榻上两人虽然为被褥遮住,却依旧紧紧缠抱在一起的身姿,登时羞愧的转过身去。 自家小姐这是正在同世子爷做着没羞没臊的事情,她就这么冲进来了,实在太不应该,她是否要先退出去,让他们穿好衣裳,再进来救火?可是如今火势渐大,再不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第37章 正犹豫着,莲清也带着照雪斋其他的丫头冲了进来。 一进来,莲清就转过身,捂着眼睛道:“我不是故意冲撞小姐的,我见玲珑进来了,以为你们没有不便,这才......” 顷刻间,除了玲珑所有丫鬟皆齐齐转身,阮蓁只觉得头皮发麻。 经过这一晚,只怕她要坐实了狐媚子的名声,和男人闹将起来,竟然连起火了也不知。 等火扑灭,主屋依然是狼藉一片,短时间都无法住人,阮蓁和楚洵不得不挤在东厢——原本沈氏给她未出世的孙子准备的房间。因为是小孩儿住的,所以床铺并不大,两个人并排躺着,中间只放得下一本书,甚至连两床被褥也放不下,只得挤一个被窝。 阮蓁因担心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便总也无法入睡,她扯了扯楚洵的袖子,“表哥,你快想想法子,别让今日的事传出去,该是要压下来才是。” 楚洵 眼皮子也未掀一下,只口吻平淡道:“这么大的火,只怕整个府中的人都看到了,我又不是神仙,你让我怎么压?再说了,不过是起火,又不是什么杀人越货,有什么怕人知道的?”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楚洵假作不知,只问:“那你说的什么?” 阮蓁回道:“当时那么多丫鬟在,而你和我那时候……却连起火了也不知,传出去,那些嚼舌根的,还不知怎么说我们。” 楚洵依旧是个事不关己的态度,“夫妻之间,关起门来,不就那么些事儿,你怕什么?再说了,当时我不是把你都遮严实了?” 阮蓁拧了他一把腰间肉,“你当然不在意,你是男子,世人顶多说你一句风流,而我,却要被她们口诛笔伐。我不管,这事儿是你惹起的,你须得给我把这事儿压下去。” 楚洵想了想道:“这些丫鬟的嘴倒是好封,但这起火的原因,你预备怎么说?” 阮蓁道:“这还不简单,就说是侍候的丫鬟,喜烛没有放稳当,刚好掉落在衣物上,这才着的火。” 楚洵又道:“若是这样,得有一个人担责,你预备推谁出去顶罪。” 阮蓁想也没想就道:“当然是玲珑,这丫头管着内务,也不把灯架移开些,靠着床榻和衣柜,不起火才叫怪。坏我好事,活该她受罚。”再一个便是,上回也是她引谢卿山去白雀庵,差点害她苦心孤诣的一切付诸东流,简直是她命定的克星。 听得这话,楚洵倒是撑着手臂起身,借着月光,侧着身子打量着夜色中的阮蓁,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哦,坏你的好事,坏了你什么好事?” 阮蓁这下不说话了。 两相沉默了一阵,还是楚洵先开口,“蓁表妹,今日是我不对,我承认表妹对一个男子而言,的确是很有诱惑,即便是我这样的,也一时没能忍住。但我更深知,我不应该如此对你,我们若是有了这样的牵扯,将来分开与你而言就太残忍了,你也不好再嫁。为此,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也向你保证,从今以后,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这是什么意思? 提起裤子不认账? 不,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透露着这样一个事实:即便他们两个今夜圆了房,他们也是会和离的。 这人还真是可恶至极! 但她还是不相信楚洵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便确认道:“听表哥这意思,便是今夜我们圆房,将来你我还是要分开的?” “是。” 楚洵没有打算骗她,还真是个坦坦荡荡的恶人。 阮蓁气结;“那若是我不小心怀了孩儿呢,表哥还会跟我和离?” 楚洵道:“不会。” 顿了顿,他又道:“但蓁表妹未免太高估自己,就你那体弱多病的身子,还想一次就怀上孩儿?” 很好,不但这么不要脸,竟然还要反过来嫌弃她身子弱,不利生养。 阮蓁突然侧过身来,照着楚洵的鼻尖就咬了过去。 “嘶。”楚洵冷斥道:“你是属狗的吗?” 阮蓁懒得搭理她,转过身去,把背影留给她,“你这般欺负我,这都是你应得的,没有给你一副哑药,毒哑你这张破嘴,那都算是便宜你了。” 楚洵摸着鼻尖上甚是明显的牙印,“得,如此也好,等我明日去衙门走一趟,不消三日,整个金陵都会知晓,我楚文仲娶了个悍妻。” 阮蓁又不是吓大的,“表哥若是不怕扫了男子汉的威风,便尽管去招摇过市。” 楚洵失笑道:“从前,我以为蓁表妹胆小怯懦,少言寡语,如今方知是我眼拙,我的蓁表妹,非但不会不善言辞,反倒是巧舌如簧,胆小更是无稽之谈。”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问一问蓁表妹,你如此苦心孤诣地在人前装弱扮惨,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博取同情吗?” 阮蓁咯噔一下,因成功嫁入楚家的缘故,叫她有些得意忘形,才在楚洵面前露了些底。 不确定他猜到了多少,阮蓁试探地道:“表哥误会了,我一直都很胆小,至于你说我从前不善言辞,那是因为从前我同你不熟,其实我同莲清他们,也是这般说话的。” “胆小?”楚洵笑了笑,“蓁表妹会强吻,会爬床,可怕得很,怎会胆小?” 第26章 只是这些吗? 阮蓁松了一口气,言语回击道:“那我能怎么办,我又不像韶华公主、宛平县主,可以仗着身世逼婚表哥,也不像玉枝表姐,可以仗着老夫人的情谊逼婚表哥,像我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遇着心慕的男子,除了出此下策,还能怎么办?” 顿了顿,她转过身来,搂着男子的腰,将脸埋在男子宽阔的胸膛,开始深情告白起来,“自从在老夫人的房里,第一回见到表哥,我脑子里就忍不住浮现表哥的音容样貌,就忍不住打听表哥的喜好,又自知配不上表哥,并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在别人谈及表哥的时候,偷偷地去听,偷偷地喜欢表哥,若不是表哥带我去冬狩,我险些没命,或许,我一辈子也没有勇气对表哥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欢。” “那个时候,整个栖梧宫被叛军包围,当时我脑子里想的只有表哥,当时我就想,我都还没有和表哥好好说过话,表哥也还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就这么死了,我多亏啊。后来,整个栖梧宫的人被叛军带走,我躲在树上逃过一劫,我得以逃生后,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表哥还活着,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不管你是残了,还是成了废人,再不能做官也好,只要表哥还活着,我一定要让表哥知晓我的心意,哪怕你看不起我也好,拒绝我也好,也好过我抱憾终身。” “……” 楚洵没有再讥讽她,仍由她贴紧自己的胸膛,仍由两人过分的亲昵,而是陷入了沉思。 他想到了去岁端午节女子赠他的粽子挂件,里头的盛装的是助眠的药材,那一阵他忙着查一个案子,睡得不甚好,他母亲尚且没有发现不妥,她却注意到了。还有他生辰时,她送他的印泥,后来听昌平说,乃是按照龙泉印泥的标准而制,工艺繁复不说,材料更是十分难寻,竟被她做了出来,送给他的时候却并没有特意邀功。 男子眸色开始发暗,半晌,他把依偎在胸的女子扯开,“蓁蓁,别再说了,夜深了,早些安置,明日还要给长辈敬茶。” 女子却不依,一直往男子的怀里拱。 “我的确是想做表哥一生一世的妻子,但若是没有这个福分,能做表哥短暂的妻子也是好的,我都险些死过几回的人了,不想为了所谓的脸面,委屈我自己。” “表哥,让我做你真正的妻子好吗?” 说罢,女子薄凉的小手,挑开男子的腰带,开始在他硬实的胸膛上下其手。 她明显能感受到男子的紧绷,感受到男子的昂扬,感受到男子渐渐急促的呼吸,可男子还是在一切不可收拾之前背过身去,“我不能如此对你,这对你不公平。”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阮蓁干脆翻身,骑在某人身上,彼时她的浴袍宽至双肩,大红鸳鸯戏水亵衣以及亵衣下的风光若隐若现,借着月光去看,更有几分朦胧的绮丽在。 她的声音也带着勾人的颤,“我没有表哥想那么多,我只知道我想要表哥,而表哥也想要我。” 她俯下身,捧着楚洵的下颌,送上了自己的樱唇。 楚洵这次是落荒而逃的,可他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最终还是折返回来,只再也不敢上床,怕 那勾人的小狐狸。 看着靠在软榻上的男子,连歇息时都是戒备的姿势,黑暗中,阮蓁无声勾唇。 有时候阮蓁都有些佩服自己,大概上辈子自己是唱戏的,今生才会如此会演戏,竟然将大理寺的断案高手给糊弄住了。 此刻的他,一定对她的爱深信不疑,再也不会怀疑道她对他别有动机。 而男子,只要不是她爹那样的白眼狼,通常对于深爱他们的女子,即便他们并不心悦,也会自然地照顾几许,于她而言,这就够了。 第38章 大婚的第二天,是新妇敬茶的日子。楚家的长辈,早早就齐聚在了老夫人的瑞云居,昨儿夜里照雪斋起火的事到底是没瞒住。长辈便罢,也不好开小辈的玩笑。平辈的,比如楚清、楚桐,还有楚洵的庶妹楚嫣,本身也是待嫁的姑娘,也不好说这些浑话。但连玉枝就不同了,她向来是个霸王性子,又恨毒了阮蓁,又怎会放过这等笑话阮蓁的机会,当即就不管不顾地道:“你们听说没有,昨儿个,表哥、表嫂的屋子里起火了,你说表哥表嫂当时在干嘛啊,怎么连起火了还没有发现啊?” 大家只知道照雪斋的主屋起火,却并不知道为何起火,但这话一说出来,就格外的引人遐想,几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当即就红了脸。楚清拉了拉连玉枝的袖子,“玉枝表妹,你快别说了。” 楚桐也附和道:“是啊,蓁表妹,我二哥可不好惹,你快别说了。” 偏玉枝这个人,很是有些反骨在,“干嘛不能说,新妇入门第一天就把新房给烧了,闯出这么大的祸事,还不兴说了?” 沈氏忍不住呵斥道:“她是我楚家的儿媳妇,你一个外人,谁叫你在这里大小声的?” 连玉枝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求助地看向向来疼爱她的舅舅,专程从边关回来参加楚洵婚礼的国公爷。 国公爷却也是道:“你舅母说得对。” 正此时,老夫人钟氏被李妈妈扶着来到明间,连玉枝又看到了救星,立马迎了上去,挽住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祖母,舅父和舅母都欺负我,他们说我是外人。” 钟氏点了点她的额头,训斥道:“我都听到了,不管你从前与蓁蓁如何,现如今她是你表哥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媳妇,你以后若是不给我放尊重些,莫说你舅父、舅母,便是我,也是要训斥你的。” 连玉枝彻底傻眼了。怎么一夕之间,所有人都接受了阮蓁成为楚家的一份子,而她却成了外人,“外祖母,你怎么能这样,你从前可是最疼我的。” 钟氏道:“你啊你,昨儿才被猫儿抓了,你就消停些吧,还不知会不会留疤。” 阮蓁随楚洵跨过门槛,便听到这句话。 阮蓁抬眸,淡淡一扫,果然看到连玉枝脸上有深浅不一的抓痕,虽并不十分吓人,可也并不浅显。 作为连玉枝的表嫂,阮蓁应该是要上前问候一二的,但她也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都讨不到连玉枝的好,一个讨厌你的人,你就是连喝口水,于她而言也都是十恶不赦的。 只跟着楚洵身后,来到了已经高座的老夫人跟前。 阮蓁接过连翘递来的茶,先是给老夫人敬了茶。 老夫人点点头,赠与她一块百子千孙的翡翠,是个什么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楚清打趣道:“蓁妹妹,祖母这是等着抱重孙子呢,你和我二哥都生得玉人一样,我那小侄子一定是玉雪可爱。” 阮蓁假作羞赧地低下头,还扯了扯楚洵的袖子,这小动作看在列位眼里,那就是小夫妻间的打情骂俏。 沈氏自然是最高兴的,她原本还担心自家儿子迫不得已娶的蓁蓁,怕婚后两人并不和谐,而昨夜得知照雪斋走水,她第一反应是两人闹架所致,如今见两人这般郎情妾意,她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阮蓁的第二杯茶,是敬给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公公的。 国公爷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蓄着胡须,是个儒雅的美男子,并不像一般的武将那般粗狂,算得上是一个儒将,而坐在国公爷下首的那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想来就是常年陪着国公爷在边关的孙姨娘了吧。 孙姨娘身边站着的那个娇俏姑娘,与楚洵有几分挂相,想必就是楚洵的庶妹楚鸳了。 阮蓁是知晓姨母同孙姨娘的官司的,尽管这个孙姨娘一直朝自己笑,她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恭敬地给国公爷敬茶。 国公爷的回礼,是一匣子红宝石。 孙姨娘道:“这是国公爷,从西域的商贩处购得的,原本是要给嫣儿做嫁妆的,结果碰上世子爷这天大的喜事,便改做了送给新娘子的见面礼。” 听去怎么像是一个庶女不要的东西,给他一个宗妇?她一个妾室,怎么敢说这话的? 阮蓁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就发现孙姨娘手抚着肚子,才知她这是有了,母凭子贵,就开始小人得意。 阮蓁又看向姨母,见姨母对她摇头,显然是让她别多嘴,便更觉心惊,这个姨娘难道还是个狠角色? 到底没有说什么,阮蓁再给姨母敬茶,姨母给她的是两个铺子的房契,她拉着阮蓁的手道:“姨母先给你这个两个铺子练练手,等你生下嫡子,姨母再赠你几个铺子,就当是给孩子们提前分家产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蓁总觉得姨母在说嫡子时,嗓音刻意重了几分。 就好似在说,她的儿子才是嫡子,即便那孙姨娘如今老蚌怀珠,当真生下儿子,也不过是个庶子,拿什么和她比? 可是,在阮蓁看来,姨母未免太高看这个妾室了。 先不说庶子本就低嫡子一等,再者说即便是嫡子,高门贵胄的嫡子多了去了,又有几人比得上楚洵? 姨母的态度,实在叫阮蓁不安。 等出了瑞云居,阮蓁忍不住问楚洵道:“表哥,这个孙姨娘,是个什么来头,怎么我看着姨母很是忌惮她?” 楚洵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孙姨娘家中出事前,曾是父亲的未婚妻。” 怪不得,怪不得了。 怪不得方才两人这般针锋相对。 怪不得这些年,姨母一个人待在金陵,而孙姨娘却跟着国公爷在边关。 阮蓁心里尚且堵得慌,那么姨母呢? “表哥,你先回去,我有话要跟姨母说。” 楚洵道:“咱们做晚辈的,不要贸然去插手长辈的事。” “可是姨母现在一定伤心极了,姨母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够不管她。”阮蓁没有理会楚洵,带上莲清去了清晖院。 楚洵笑着摇摇头。 昌平也在一旁打趣道:“国公夫人这儿媳妇娶得好,跟娶了个女儿没两样,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世子爷好福气。” 楚洵不知是在问昌平,还是在问自己:“娶了她,是我的福气吗?” 阮小姐的痴情,昌平是一直看在眼里的,就回说:“世子夫人爱世子爷入骨,这在咱们这样满是联姻的勋贵之家,不可谓不难得。再一个,表小姐同国公夫人亲如母女,不知免了世子爷多少麻烦。” “真的是这样吗?” 两人往前院的路上,连玉枝突然窜了出来,“表哥,你让昌平退下,我有事同你说。” 昌平看向楚洵,寻求他的意见。 楚洵道:“你有话但说无妨。” 连玉枝道:“表哥可知,我脸上这伤是何人所为?” 楚洵冷淡道:“表妹伤了脸,就该去看大夫,而不是来找我说闲话。” 见他转身要走,连玉枝赶忙道,“伤我的那只猫,是太子豢养的,只因我昨日在茶楼说了阮蓁几句坏话,他便放猫来伤我,表哥难道不奇怪他们的关系吗?” “还是说,表哥甘心当这个绿王八?” 第27章 昌平脸都绿了,竟然有人敢骂世子爷,还骂得这样难听,但他估计连小姐是能全身而退的,毕竟连小姐在楚家那是横着走,比几位 楚家小姐还要得老夫人喜欢,就连上回设计迫嫁世子爷,最终也不过是抄写佛经而已。 不想这回世子爷却是不再袒护,只见他冷声叱她: “从前你如何对蓁表妹我不管,但如今她是我的妻子,从今往后你如何敬着我,便如何敬着她,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诋毁她,我便只当没有你这个表妹。” 连玉枝气结,果然男人都是好色之徒,这才不过一日,竟然就这般袒护。 可分明被他护在手心的,应该是她连玉枝,一切都是她筹划的,结果摘果子的却是阮蓁,她怎么能够甘心。 又想到,再过几日,袁家就要上门向她父亲提亲,她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只怕真只能嫁去袁家了,“表哥,你怎知我在诋毁?我没有诋毁她,那日,我在茶楼一楼喝茶,听人说起阮蓁的嫁妆排场大,我就说了她几句,当时我走出们去,便有人朝我泼茶水,我抬头一看,便看见站在二楼窗口的太子,我并不敢惹太子,便带着桃红和柳绿赶紧回家,不想他竟还不放过我,又放了猫儿来抓我。表哥若是不信,可以问桃红和柳绿,她们日常随我进进出出,是见过太子的,都可以为我作证。” 桃红和柳绿闻言也上前一步,想要证实这一点。 以昌平对世子爷的了解,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便是相信少夫人,少不得也会派人去查一查,好替她洗脱嫌疑,至少听这些丫鬟说道说道。 但这回世子爷,连查都不必查,他先是挥退两个丫鬟,“你的丫鬟自然是向着你。” 第39章 而后又不无威胁道:“往后我若是听到有关这事儿的闲话,不管是不是你传出去的,这笔账我都要算在你头上,你好生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得住这后果。” 说罢,他走得头也不回。 气得连玉枝在原地直跺脚。 桃红上前劝道:“小姐,不如算了,一来表公子不信,二来这也证明不了世子夫人就一定和太子有染。” 连玉枝道:“我知道证明不了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她得意,我就是要让表哥和她离心,因为她,外祖母、舅父、表哥,他们全都不疼我了。” 柳绿道:“可是小姐,阮小姐是楚家的媳妇,论亲疏小姐的确是比不上的。” 本不过大实话,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连玉枝歇斯底里地道:“连你也要背叛我吗?竟然替那个小贱人说话?” 她咬牙切齿道:“查,给我继续查,不是不相信我们的话吗?若是我能证实太子昨日的确去了广盛茶楼,我看表哥还如何自欺欺人?” 桃红有心想劝两句,太子的行踪也是她可以查的,但看到柳绿面上的红指痕,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阮蓁并不知道连玉枝正在背后算计她,也不知道楚洵为她挡去一桩风波,正在清晖院陪着国公夫人说话,或者说听国公夫人哭诉。 听了半日,阮蓁也明白了,根本没有所谓的妻妾纷争,因为姨母压根就没有资格去争。 姨母虽是正室,但其实国公爷的心全在孙姨娘身上,曾经在楚洵小时候,孙姨娘怀上如今的楚嫣,那个时候孙姨娘尚且没有说什么,国公爷就对老夫人和姨母说,若是孙姨娘生下的是儿子,便要抬她为平妻。 后来,孙姨娘生下了是女儿,而因为伤了身子,这么多年也没有再有身孕。 反倒是楚洵,却日比一日出类拔萃,国公爷便再也没有提及此事,但国公爷对孙姨娘的偏爱可见一斑,也难怪孙姨娘如此有恃无恐。 阮蓁作为儿媳妇,也不好说国公爷,只能是多宽慰姨母几句,半点办法也没有,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又怎么争得过,不过是笑话罢了。 推己及人,她还不如姨母,姨母尚且能生下嫡子,保她一世的富贵。 楚洵那厮,竟是连让她近身都不肯,心里只怕还想着替那个旧人守节。 阮蓁回到照雪斋时心绪不高,从前她不高兴,便喜欢吃点心,便吩咐莲清给她去做点心,莲心做的糕子格外的香甜,不过,这都是便宜的玩意儿,以前她只用得起这些,但如今不同了。 想了想,阮蓁让莲清将陪嫁的一盏雪燕给取了出来。 雪燕珍贵,莲清便问:“小姐是炖一碗还是两碗,可要给世子爷送上一碗,连同糕点一起?” 阮蓁道:“三碗吧,姨母那里也送一碗。你这几日,记得每日都给姨母炖燕窝,送糕点去。” 她能为姨母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燕窝送到前院书房的时候,昌平正在给世子爷铺床铺,世子爷说了今晚歇在前院。 铺到一半,少夫人打发小丫鬟来送了点心和汤羹,这是后宅妇人通常的邀宠手段,从前国公爷在家时,谁送了汤羹来,晚间便会歇在谁屋。 昌平想着方才世子爷对少夫人的维护,便问:“世子爷,这床还要铺吗?” 楚洵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继续。” 这是铁了心歇在前院了,难道说方才世子爷虽然斥责了连小姐,但她的话却叫世子爷生了疑? 又过了一个时辰,当照雪斋派人来请世子爷用晚膳,世子爷最终虽然点了头,但这之前,却背着手在窗前,很是徘徊了好一阵,可见并不想回照雪斋去。 这更加确认了昌平的猜测。 昌平是有心帮阮蓁一把的,但最终碍于自己的身份,到底什么都没做。 楚洵自然是不想见阮蓁,却并不是昌平所猜测的原因。 就比如现在,两人用过晚膳,同坐在卧房中,一个在卸钗环,一个在看书,全然就是各顾各的。 阮蓁把发髻打散,用篦子梳通,又绾了个简单的髻,才开始用温水清洗脸上的脂粉。 原本这些事,该是有专人来侍候,可阮蓁从前自己习惯了,倒也没有那个必要。 等她将脸上的铅华洗净,才把目光转向楚洵。 晨起时,未免楚洵鼻尖的牙印给瞧出来,她便给他涂了粉,她拿着湿帕子走到楚洵跟前。 彼时,楚洵正闲散地靠在引枕上翻书,不想阮蓁就这么冷不丁地凑过来。 他面色倒还算镇定,但书却从他指尖滑落,阮蓁忍不住笑出声,“表哥就这么怕我?” 楚洵漫不经心捡起书,复又靠上引枕,依旧不疾不徐翻页,“表妹这话说的,我怕你做什么?” “怕我唐突表哥。” 阮蓁彼时正在给他擦鼻尖的粉,本来脸就凑得近,说这话时又瞟了男子领口露出的肌肤一眼。 几乎是同时,楚洵便坐直了身,那领口的肌肤便遮在了浴袍之下。 似是为了缓解此时的尴尬,楚洵取过一侧茶几上的茶,浅啜了几口,这才一本正经道:“今日你去了清晖院,母亲她现下如何?” 阮蓁起身将帕子放回铜盆,打发丫鬟端走了,也坐回了软榻,与楚洵并排而坐。 楚洵往旁边让了让。 阮蓁只当没看见,继续道:“母亲除了哭就是哭,我在旁边看着也是干着急,表哥你说母亲要怎办才好?总不能让她日日地哭下去。” 楚洵不答反问:“表妹以为呢?” 阮蓁摊摊手,“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表哥拿主意了。” “在我面前,表妹就不必装了。”楚洵意有所指道。 阮蓁也明白,自己在楚洵面前,再要装傻扮痴是行不通的。 要阮蓁说,孙姨娘再如何得宠又如何,在外人看来还不是个妾,家中的中馈在姨母手里,未来的国公爷也是她儿子,家里家外谁不敬着她?只要她不钻牛角尖,日子不知多少肆意,偏偏就要去想什么男人那朝三暮四的情爱。 但这话她可不敢讲,否则楚洵便要怀疑她的爱慕也是假的。 想了想,她道:“作为女子,我其实挺感同身受的,若是表哥心里想着别的女人,整日整日偏心着别的女人,一个一个的孩子跟着别的女人生,我也是会 痛不欲生的,谁劝都没用。” 说着说着,还捂着唇低低地哭起来。 半晌,见男子并回应,又偷偷抬眸去看,却不想撞见男子揶揄的眸光,登时哭得更凶了,“不,我还远不如母亲,父亲纵然偏心孙姨娘,却尚且给了母亲一个孩子,让她能够在家中安身立命。可表哥,表哥却为了迟小姐,分明都和我成亲了,却只想着同我做假夫妻,不肯与我圆房,不肯给我孩儿也就罢了,还狠心到想要休弃我,让我一辈子孤苦无依。” “真论起来,表哥可比父亲狠心多了。” “你们楚家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说到此处,她已然是泪流满颊,她抬起手背去拭泪,不想一张手帕出现在她的眼前。 楚洵细细地给她擦拭着眼泪,沙哑着嗓子道:“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和迟音钟没有关系,你怎么还在想这事儿?” 阮蓁捉住他的手,泪光盈盈地看着他,问道:“不是因为她,那是因为什么?表哥到底为何不肯同我做真夫妻?” 第28章 若是这一次楚洵能够与她坦诚相待,而不是虚与委蛇,或许阮蓁不会如此笃定她的判断。 但很明显,如今的楚洵还没有打算与她交心,只挣脱她的手继续给她擦泪,“你们女子总喜欢用眼泪当做武器,但其实这一招,对不在乎你的人根本无用,如若不然,就母亲这个哭法,还有孙姨娘什么事?” 这明面上是在说姨母,实际上是含沙射影她,说他不在乎她,说她的眼泪对他无用。 阮蓁翻了一个白眼,“表哥打量我这是听不出来,你这是讽刺我再如何哭,你也不会心软?” 楚洵竟十分无耻地点点头,“嗯,相比而言,你还不如使美人计,你这一哭,我只觉得脑仁疼。” 手上动作一顿,楚洵沉声道:“表妹这是在干什么?” 阮蓁彼时屈膝朝楚洵坐着,右手撩起裙边,白皙如玉的长腿半遮半掩,甚是惹人探索,“表哥不是让我使美人计吗?如今我使了,表哥可想好回答我了?为何表哥不肯与我做真夫妻?” 楚洵横眉冷对,正待训斥,不想女子识趣放下裙摆,面色这才稍松,然下一刻他又看到女子将柿青罗衫儿宽至双肩,玫红肚兜露出一角,沟不算深,却足以叫有些人愣神。 半晌,男子别开脸去,嗓音已然是带着几分哑:“表妹请自重。” 阮蓁慢条斯理地合拢衣衫,嘟囔道:“表哥这算什么,叶公好龙吗?不是你说我美人计使得好?我这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哎……表哥,你怎么了……你怎么流鼻血了?” 第40章 实在没想到,楚洵竟然如此不经逗,阮蓁也不知想到什么,倏然捂着唇不可思议地看向楚洵,“表哥,你该不会还是处子之身吧?” 话音落,楚洵面色已是铁青。 而后,阮蓁就见他站起身来,往耳房临时搭建的浴房去。 阮蓁只当他去清洗鼻血,并没有多想,直到楚洵久久不回,便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扒在门边往里看,就看到楚洵站在那里,从一旁的水缸,一瓢一瓢地浇着冷水。 顺着水流的方向,阮蓁不可避免地将某人看了个透彻,起初她还带着审视和观赏的目的在看,直至看到某处后,才方才知楚洵不与她圆房,那都是为了她好,一看就极具破坏性。 她回到床榻上,老实地翻出两床被褥,自己钻入一床被褥,给楚洵留了一床,反正不能再去招惹他,否则吃苦的那是她,至少一时半会她还没做好准备。 好在,楚洵回来后并没有上床,而依旧是睡在靠窗的软榻上。 翌日,因是回门的日子,楚洵依旧没有去衙门,实际上本朝为官者,若逢大婚之喜可休假九日,是以楚洵这几日皆没去衙门。 回门的礼是早就准备好的,夫妻两人用过早膳,莲清便来禀报车马都备好了。 临出门前,阮蓁发现楚洵鼻尖的牙印还未全消,又踅回屋里娶了粉来给他扑上。 也是这个时候,莲清才发现世子爷鼻尖竟然有牙印。 不过,她只当没看见,转身出了屋,等候在远处的院门外。 阮蓁满意地点点头,这事儿若是换做玲珑,指不定又开始嚷嚷了。 想起玲珑,阮蓁实在头痛,说起来是跟着她从苦日子过来的,对她也是忠心耿耿,从前没什么要紧事也就罢了,如今她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将来迎来送往的,所经手的事可不少,玲珑这个性子只有给她惹麻烦的份儿。 就说上回着火的事,若非楚洵封了所有人的嘴,否则现如今府中上下,还不知怎么说她呢。 想到这里,阮蓁试探道:“表哥,求你个事儿呗。” 楚洵正在抚平衣襟的褶皱,闻言淡淡道:“什么事儿?” “玲珑那丫头,年岁比我还大两岁,如今已十八了,你看你跟前的小厮,可有能配她的?” 把玲珑嫁出去,让她相夫教子去,或许可以免去许多麻烦。 楚洵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我终究是要分开的,你把她嫁给我的人,便不怕不方便?” 分开是不可能分开的,她决不允许到手的富贵又溜走了。 阮蓁也不理会他,只道:“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她若能嫁给表哥跟前的小厮,那是她的造化,至于能不能继续做我的丫鬟,那都不重要,我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楚洵依旧没答应,只问:“那你看上谁了?” 阮蓁道:“昌平我是不敢想了,长琴、长平他们几个,表哥帮我看看谁合适些。” 正这时,玲珑大包小包地提着礼品过来,额间直冒汗,嘴上喘着粗气,怎么看也算不上秀气和端庄。 楚洵皱眉道:“你分明是在难为我。” 阮蓁尴尬笑笑,“她平常不这样的。” “我只能尽力而为,若是不成,你可别怪我。” 金陵向来有东贫西贵、南穷北富的说法,当初为了面子,阮承业将宅子买在城西的元宝巷,左邻右舍皆是做官的,离朱雀街的英国公府乘坐马车也就半个时辰。 城西的宅子,寸土寸金,以阮家的财力,只勉强购得一个两进的宅子,是以会客的厅堂并不很宽展。 阮蓁本以为,今次的回门不会很热闹,毕竟阮家的亲戚大多在江州,金陵纵然有些亲戚,那也是远亲,但正是应了那句老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如今这并不宽展的会客厅,满满当当地坐了好几桌,那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阮蓁见也不曾见过的,全皆凭空冒了出来。 “蓁蓁,你还记得我不,我是你舅母啊,小时候你还吃过我的奶,那个时候我就说这姑娘面相好,将来还一定大富大贵,你看怎么着,这不就应验了?” 阮蓁绞尽脑汁,也认不出这位舅母何许人也,直到她继母郑芸在一旁道:“上回见刘夫人,还是在六姑娘的生辰宴上,几年不见,六姑娘如今已是大姑娘了罢?不知可许了人家?” 阮蓁这才想起,这个所谓的舅母,大概就是那位他曾经去求过的那位表舅舅。那位表舅舅,不过是个秀才,若非仗着她外祖,怎能做到县丞的职位,可当时祖母过身,她失了祖母的支援,再也无力负担束脩,前去求助这位表舅舅,却被拒绝在门外,连面都没有见到。 当时嫌弃她落魄,不肯搭理她,如今见她过得好了,倒是闻着味儿就来了。 看,这就是权势的好处了,能够让一个人瞬间变脸。 阮蓁得意地扬了扬眉,不知道她那位表舅舅,此刻是否也在厅堂里,她实在想看一看他此刻的嘴脸,一定很是精彩。 她举目四望,就看到院子里,她那个继姐和她的未婚夫曹郁正在拉拉扯扯,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出了屋,沿着游廊稍微走近了一些,就听到这两人如是道: 曹郁道:“她是你妹妹,你给她开这个口,她还能不帮你?” 阮宁道:“她虽是我妹妹不假,但却不是亲生的,我们向来关系不好,她怎么可能会帮我,再说了, 她那个表哥娶她,本就是被迫的,又哪里肯真的听她的话?” 曹郁不耐烦道:“我只需要楚少卿一封推荐信,便能去工部任职,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就这你也办不成吗?那我娶你有何用?” 阮宁咬着唇瓣思索半晌,“行,我让父亲试试,她不听我的话,还能不听父亲的话?” 这个阮宁,从前对她极尽羞辱,如今竟还想要她帮她的未婚夫谋取官职,也实在太过异想天开。 且不说楚洵会不会答应,她阮蓁就第一个不答应,但若是让他父亲开了口,又是这般小事,没准楚洵还真就应下了。 这可不成,阮蓁赶在阮宁之前找到了她爹,说是楚洵衙门里有案子,马上就要离开。 阮承业这辈子也没有被人如此恭维过,如今又喝得醉醺醺的,便没有阻拦,只叮嘱阮蓁好生侍奉好夫君云云。 于是,在阮宁找到阮承业之前,阮蓁和楚洵已坐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怎么走得这样急,连午膳都不用?” 阮蓁道:“我阮家这顿饭,可不便宜,你还是不吃为好。” 楚洵乜她一眼,“这怎么说?” 阮蓁便附在他耳边说了阮宁欲让他帮她未婚夫的事,“她算个什么东西啊,她从前那般欺负我,凭什么让表哥给她未婚夫办事,想都不要想。” “不过表哥,未免被拆穿,你这马车恐怕得往大理寺去一趟。” 楚洵笑了笑,“便是没有表妹这一出,我也是要去大理寺的。昨儿夜里忘了同表妹说,临安那边有个案子,我得过去一趟。” “去多久?” “个把月吧。” “表哥这是在躲我吗?”阮蓁直觉告诉她,他就是在躲她。 可楚洵却一本正经地道:“怎么会呢?这是一早就排好的案子,表妹若是不信,可以同我一起去,不过就是案发之地在山里,我怕表妹不习惯,山里艰苦,如今还下着雪,吃食也不如府中精细。” “好,我同你一起去。”阮蓁想也没想就道。 这回轮到楚洵傻眼了,“我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表妹还是留在府里吧。” 第29章 “我知道表哥是去办案,我不会给表哥添麻烦,表哥难道忘了,我曾在庄子上呆过,论起在山里过活,我可比表哥在行。这个时节,山里的蘑菇最多了,我去捡回来,再宰只鸡,给表哥炖汤喝好不好,还有一种野果子……”她说得在理,可男子的面色却越发地阴沉,阮蓁不得不妥协,“好么,我都听表哥的,表哥让我不去,我不去就是了。” 女子眼里满是小心翼翼,连声音也带着几分委屈,楚洵眸色终是转柔,他难得地拍了怕女子的肩,“等去过大理寺,咱们不回府,先去如意楼用午膳,再去萃玉轩替表妹挑一些首饰头面可好?” 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一颗枣吗? 阮蓁顺势就靠上了男子的臂弯,“是随我挑选吗?” 楚洵点点头,“嗯,随你挑。” 萃玉斋是金陵最有牌面的首饰铺子,做工精良,自然价格亦是不菲,楚桐有一副金镶玉的头面,听说就要五百两银子,她若是随意挑选个几样,岂非得几千两银子,不得不说楚洵这人还真是大方。 阮蓁看向男子的眼里满是光亮,“表哥对我可真好。” 楚洵不自在地偏开头,“你是我明面上的妻子,该有的体面和排场不能少。” 阮蓁爱钱财,该是要收下的,但富贵一日和富贵一世,她还是拎得清的。 第41章 “表哥的心意,我心领了,但在我心里,再贵重的金玉也比不上表哥你这个人。” 说罢,她垂下眼睫,羞答答地道:“今日是上巳节,许多姑娘、儿郎都在郊外踏青,去年我就想同表哥同游,可是那个时候我跟表哥话也说不上几句。”似是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女子咬着唇瓣半晌,羞红了两片腮,这才声若蚊蝇道:“表哥若是得空,能陪我去郊外走走吗?” 上巳节是大梁的女儿节,又称情人节,少男少女聚在一起,曲水流觞、对歌传情,有那看对眼的,当场就钻了草垛子也是有的,金陵去年的上巳节,就闹出许多的风流事来。 当然,于成婚的男女而言,这一日也是极好的温存日子。 阮蓁这个请求,乍一听要求不高,但其实对于楚洵来说,或许比花费银钱还要来得为难。 果然,楚洵登时就冷了脸。 “坐好。”他将软若无骨的女子扶正,借着开始训斥女子,“我发现蓁表妹有些能耐啊。一边应承我做假夫妻。一边又总想着和我做真夫妻才能做的事?” 刷地一下,阮蓁面上绯红一片,是羞愧的,她没想到楚洵竟然如此不顾她的脸面,直接给点破。 自此以后,一直到楚洵去到大理寺,两人再无多话。 阮蓁掀开竹帘看街市上的车水马龙,而楚洵则取出卷宗来翻阅。 等马车到了大理寺,楚洵下马车,女子堵着气,并没有跟着下车。 连驾车的昌平都有些奇怪,“世子爷,夫人怎么不下车?” 夫人不是最粘着世子爷的吗?如今却是怎么了? 但话一出口,昌平便对上了楚洵警告的眼神,又见他阴沉着脸,想来是两个主子吵架了。 夫妻之间,有个口角也是常事,昌平没有多想,叫后面马车的玲珑和莲清上车伺候茶水,他自己则抱着装满卷宗的箱子,跟着楚洵进了大理寺。 主仆两人刚进屋,张寺正便鬼鬼祟祟地进来,而后咚地一声跪伏在地:“楚少卿救我。” 饶是见惯了世面的昌平也唬了好大一跳,但等反应过来后,他给两人斟好茶,便退出房间,将门关严实,站在门口望风。 楚洵却波澜不惊,似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场面,只略微抬了抬手,“起来说话。” 张寺正这才敢起,牛饮了半杯茶后,道:“三皇子雅贿一案,并不是个难办的案子,我原本还奇怪楚少卿为何会中途退出,今日方知楚少卿的高明之处。” 楚洵冷冷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近日,梁大人找到我,希望我来主审此案。属下在整理证据时,发现这其中有不少嫌犯罪证不确切,罪证更像是栽赃嫁祸,而这些人刚好都是三皇子一党……” 楚洵没有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张寺正要翻案,应该找梁大人,亦或是圣上,而不是本官。” 这却是不想多管闲事了。 张寺正立马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属下知晓这事儿不该找楚少卿,楚少卿先前退出该案,就是不想参与进来,但属下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还望楚少卿能够指点迷津。” 楚洵眯了眯眼道:“你既已入局,又要如何脱身?” 张寺正业明白这个道理,他不是楚少卿,可以装作不知情,太子也拿他没有办法,可他不过一个寒门庶族,没有任何靠山,他若是不听话照做,只能是死路一条,可便是按照太子的意思结了案,那些被冤枉的人家,又岂会善罢甘休。 怎么都是一个死字。 想到这里,张寺正又跪了下来,连磕了几个响头,“楚少卿,死我不怕,可我家中有妻有女,我若是死了,她娘家又无人,孤儿寡母的,要如何在这个艰险的世道谋生?” “我媳妇如今尚有几分姿色,女 儿虽小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这若是骤然失了庇佑,又有诸多仇家在侧,属下不敢想象她们会遭遇怎样的下场。便是苟活下来,想必也是受尽屈辱与磨难。”说到最后,堂堂八尺男儿竟然哽咽落泪。 也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楚洵,楚洵终于是松口,“你知晓的秘密太多,活是没法活了。” 张寺正眸色暗淡下去,但下一刻他又重燃起了亮光。 “但我可以助你假死。” “假死?” “没错,假死,若你愿放弃现有的一切,我可以助你假死脱身。” “属下愿意。” “多谢楚少卿救命之恩,属下来日定然以命相报。” 说罢,又要磕头。 楚洵抬了抬手,“报恩就免了,我帮你,也不只是为你。” 楚洵回马车时,阮正正在用点心,此刻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楚洵一进去大理寺,许久都没出来,阮蓁便叫玲珑煮了茶,配莲清一早准备好的点心。 见楚洵上车,莲清便拉着玲珑下了马车。 待车内只剩下两个人,阮蓁为缓解尴尬,主动将食盒推至楚洵面前,“表哥也饿了吧,先用些点心垫垫。” 楚洵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对前头的昌平吩咐道:“去城外的十八里铺。” “另外,叫长琴打包如意楼的席面,也送去十八里铺。” 城外的十八里铺,以满山的桃花闻名,楚洵这是…… 阮蓁喜极而泣,直接扑了过去,“我就知道表哥对我最好了,我就知道……” 男子嫌恶地将她拎起来,“坐好,又不是没有骨头,总往我身上靠做什么?” 而后,因见衣襟处有女子的泪痕,便将马车上的衣包找出,换了身干净的绛紫地卍字不到头纹的外袍,又捏了块点心,这才看向阮蓁,道:“之前你在庄子上,一个女儿家,是如何过活的?你生得这样好颜色,可有遇到过地痞流氓、或者是豪强乡绅?” 想起那段苦日子,阮蓁眼眶就红了红,这却不是装的,但她更明白,楚洵这种人,只简单的卖惨是行不通的,于是她笑着打趣道:“表哥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有手有脚的,又背靠大山和庄子,难道还挣不出一口吃的来?而至于表哥担忧的事,更是无稽之谈,试问一个天天上山采药、下河摸鱼,肌肤干裂,头发发黄的村姑,那个豪强乡绅能看得上?” 她虽笑着,可眼角却含泪。 楚洵不忍地别开眼,半晌,他回过头来,也笑:“是了,你刚来国公府时,可不就是个黄毛丫头,毛发连府中的丫鬟都不如,如今倒是养好了。” 阮蓁抬手拭泪,“谁说不是呢。” 这以后,楚洵没有再问东问西,但阮蓁却明显感觉到他态度软和了许多。 马车到了十八里铺时,如意楼的席面已出现在了半山的凉亭,两人用饭时,楚洵会给她布菜,却在阮蓁要饮酒时被言辞拒绝。阮蓁知道,他这是怕她耍酒疯,忍不住笑了。 楚洵盯着她的笑有些失神。 良久,他无奈摇头,端着一杯酒一饮而尽,“走吧,去林子里逛逛。” 阮蓁想要牵他的手,楚洵依旧是下意识躲开,却在女子跺脚不满时,递过来一截衣袖,女子终究是展颜一笑。 她向来是个得寸进尺的,起初还只是牵着袖子,到后来便已是挽着胳膊,等两人离开桃花林时,她几是整个人挂在了楚洵臂膀上。 当然,阮蓁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自然是察觉到了楚洵从大理寺出来后,就格外地好脾气,否则再给她个胆子,她也不敢如此造次。 许是因为两人在桃花林太过温馨,等夜里楚洵去临安时,阮蓁前去送别,话也格外亲昵起来,“表哥,你当真不带我去吗?” 楚洵道:“你就留在府中,陪母亲说说话也好。” “可是我会想你的。” 楚洵虽没说什么,然蹙起的长眉却泄漏了他的不满,但阮蓁只当看没看见,还变本加厉地道:“表哥到了临安,记得给我写信啊?” 楚洵的信自然是没有的,但阮蓁的信却雪花一样飘去了临安。 “表哥,见信安。今日大夫来请平安脉,大夫说孙姨娘可能怀的是男胎,姨母气得吃不下饭,我亲自下厨,给姨母煮了酸汤面,她这才吃了小半碗。临睡时,我又给姨母读经,竟有一定的成效,她老人家比平时早睡半个时辰。” “表哥,见信安。今日我在姨母处用饭,听姨母说玉枝姐险些出事,说是在去寺庙途中遇到了埋伏,整个石桥绑满了黑.火.药,若非玉枝贪嘴,临时想起回开宝寺吃素斋,只怕是已经没命。我去看过她,她似乎是吓破了胆,人也没从前那般讨厌。” “……” “表哥,你怎么一封信也不回,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我和姨母很担心,记得回信。” “……” “表哥,姨母不放心你,让我去临安找你。” 第30章 要去寻楚洵,并不是沈氏的意思,而是阮蓁。 却说自从回门那日,阮宁的未婚夫欲托楚洵办事,结果却被阮蓁跑了,她本该随阮承业回江州去的,但受曹郁的逼迫,没能回江州,而是留在金陵的阮宅伺机而动。 第42章 没几日,阮宁便递帖子要上门见阮蓁。 阮蓁一见是阮家的帖子,料想没有好事,便让门房回了,说自己不再府中。 转头就找到沈氏,说楚洵一直不回信,担心他有危险,想要去临安寻他。 沈氏却早已习以为常:“从前你表哥在外办案时,也是不会往府中递消息的,因有一回没来得及回信,我以为他出了事,吓得犯了心疾,自此以后,未免这样的事儿再发生,他便谁的信也不回了。” 想起往事,沈氏就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你表哥这个人,别看他不声不响,其实比谁都孝顺,当初你公爹闹着要抬孙氏为平妻时,你表哥才六岁,那天我哭了一整夜,他也陪了我一整夜,从那天起,他每日鸡鸣时分便起床练剑,用过饭便跟着夫子学习六艺,每日至夜深方才肯歇息,再没有任何怠慢,再不同小厮们打闹,也再没给我添过麻烦,似乎一夕之间,他就长大了。” “旁人都羡慕我生了个懂事的儿子,但只有我知道,他那是为了给我撑腰,不让我给人欺负。” “实际上,他也做到了。” 说到此处,沈氏红了眼眶。 阮蓁忙递上帕子,沈氏搵了搵泪继续道:“三年后,他还不到十岁,便考入嵩山书院,作为最年幼的学子,同来自各地学识最顶尖、家世最煊赫的学子的一起念书。你公爹见他如此出息,虽心里仍旧偏心孙氏,却再没提过平妻一事,也再没因孙氏拂我面子,对我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你姨母是个不中用的,本该是我护着你表哥,结果却反过来让你表哥一个几岁的孩子护我。” 孙姨娘同姨母交锋时,楚洵一直冷眼旁观,阮蓁还怪楚洵这人冷漠,连亲娘也不管,没想到他竟然默默地为姨母做了这么多事。可见这不会表达爱意的人有多吃亏,便是连她这个身边人也误会他。只要一想到,楚洵才不过六七岁,便为了护着母亲,每日过着苦行僧的日子,阮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来他并不是一帆风顺长大的,幼时也曾同她一般,吃过不少苦。 见阮蓁陷入了沉思,沈氏道:“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不提也罢。你说你要去临安,姨母是支持你的。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方为夫,你表哥可是个香饽饽呢,莫让那些狐媚子钻了空子去,你尽管去吧,记得把昌平带上,再多带些侍卫和丫鬟。” 阮蓁犹豫道:“可是孙姨娘天天在姨母跟前碍眼,我若去了,谁陪着你解闷儿?” 沈氏捏了捏她的脸,“你就放心吧,你姨母没 你想的那般不中用。” 阮蓁一走,张妈妈就从暗处走了出来,“夫人,如今临安可不太平,你怎么由着少夫人胡来?” 年前,临安连降大雪,几十个村寨受了灾,大雪压跨了房屋,牲畜被冻死,百姓无家可归,饱受饥寒交迫的苦楚。朝廷倒是也拨款了二十万两白银,派了钦差大臣前往赈灾,但没想到依旧上万人饿死、冻死在乡野之间,而此次的钦差大臣,更是一条白绫去了,且留下了遗书,道是贪墨了灾银,怕事情暴露,这才畏罪自杀,并言明了藏你灾银的地方,以求不要累及家人。 但后来派去的钦差,却并没有从他信中指定地点搜出灾银来,反倒是在查探过程中遇到多方阻拦,最终是铩羽而归。 没有法子,皇上只能派不论在金陵还是在地方,都颇具威信的楚洵前往查明真相。 可以说,临安如今就是一趟浑水,在张妈妈看来,夫人委实不该放世子夫人前往。 沈氏道:“文仲说是一个月,但我看却说不准,这刚成婚的小夫妻,正是热乎的时候,何必让他们分开。再者说,临安的官场水深,那个郑府台最喜使美人计,我怕文仲招架不住,让蓁蓁去挡一挡也好。” 张妈妈道:“世子爷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怎么会上当,夫人你多虑了。” 沈氏又道:“这谁说得准,老爷当年还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呢,结果我怀着文仲不便跟他去边关,还不是转头就给我带了个女人回来。文仲虽是我儿子,却到底是个男人,这男人嘛,哪会嫌女人多?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蓁蓁是我侄女儿,我总不能让她走我的老路,便是文仲他日一定要纳妾,那也决不能是这几年,总是要蓁蓁多生几个孩儿,站稳了脚跟再说。” “更何况。”沈氏顿了顿又道,“这孩子走了也好,留下来,我怕脏了她的眼。” “夫人!”张妈妈左右一扫,尽管并没有人在,她还是压低了声音,“那件事,夫人决定了?” 沈氏艰难地点头,“这么多年,都是文仲护着我,这一回也该换我护他了。” 要张妈妈说,这孙姨娘也是太嚣张,便是真想要抬平妻,也等生下儿子再说也不迟,再或者私底下同国公爷嘀咕,哪想她竟敢当着丫鬟的面就说起,真当是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也难怪一向绵软的夫人要整治她了。 但孙姨娘毕竟得宠多年,夫人便是要整治她,少不得会得罪国公爷,张妈妈不得不劝道:“还望夫人三思,国公爷不是训斥过她了,可见国公爷还没有昏头,夫人又何必为了她,伤了同国公爷多年的情分?” 但沈氏却不听劝,“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她今日想要平妻之位,难保明日就想要她儿子做这国公府的世子,届时定然视我儿为眼中钉,肉中刺,虽说我打量她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能耐,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不能让文仲处于这危险的境地,唯有先发制人,将一切从根源铲除。” “更何况,我和他本也没多少夫妻情分” “他享了这么多年的齐人之福,也该够了。” . 金陵至临安有直通的官道,不过两日功夫,便已经抵达临安地界的板桥镇。 这一路,阮蓁也从昌平口中得知,楚洵如今来临安,是作为钦差大臣查明贪墨灾银的去向,并查清第一任钦差大臣的死因。但临安官场由上而下铁桶一样,楚洵如今正派人在从灾区寻找证据。 阮蓁是在山野间待过,知晓那些人通常日子都不好过,即便是因灾情病了,也舍不得花银子去看大夫,就这般生生地熬着,一如从前的她。便在板桥镇购得药材十车,由侍卫驾车一同前往临安城,届时她请了大夫,去给这些灾民看诊,或许可以帮楚洵撬开那些人的嘴。 十车的药材,装车需要时间,昌平便定了个茶楼包厢,供阮蓁稍作歇息。 茶楼是沿着钱塘江建的,他们处在二楼,往南窗望去,是板桥镇的市集。往北望去,宽阔的江面是江州澜沧江的五倍不止,天斩一般隔开了对面的临安城和这边的板桥镇。 一想到,等过了钱塘江,便要见到楚洵,阮蓁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便来找他,又得挨一顿训吧? 不过,或许她带去的十车药材,能够将功抵过? 阮蓁正在想,等会见到楚洵,要如何哄他,却这时候玲珑突然紧张地攥着她的胳膊,“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玲珑指着的方向,是茶楼南窗的方向。 阮蓁转过身,将手拢在额上,眺目望去,视线尽头,许多甲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举着红缨枪,正以踏破山河的声势往临安城来。 众人顿时僵在原地,谁都没有坑声。直到昌平惊若寒蝉地开口,“怎么是黑甲军?秦王难道还没死?” “叛王再现,只怕是来者不善。” 昌平带着众人飞快地下了楼,往码头去,一面指着一艘船道:“一会夫人跟着裴阆回金陵去。” 裴阆是楚洵的侍卫,负责此次阮蓁的护卫。 玲珑问:“昌平大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昌平摇了摇头,“你们先回去,我去找世子爷。” 说罢,掉了个头,往另一只船走去。 玲珑没有再问,只要搀着阮蓁要上船,然阮蓁却挡开她的手,“玲珑,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去找表哥。” 昌平没走远,闻言都傻眼了,脑子一片空白,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玲珑急声道:“小姐,你去能干嘛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帮不到世子爷不说,没得还要给他拖后腿。” 莲清也劝道:“对啊,小姐,我们还是不要给世子爷添麻烦了。” 昌平也折返回来,劝道:“少夫人,您就听劝吧。这不是闹着玩的,会要人命的。” 但阮蓁却异常地坚定,“我主意已定,你们不要再劝了。” “如今时间紧急,我不与你们多说。” 她先是吩咐昌平,“我看码头上有运粮食的船只,你想法子把他们运往临安城中,若是、若是来不及,就把它们倒入江中。” 昌平本也正有此意,但还是诧异于少夫人的聪慧,正要前去安排,又被叫住了,“昌平,你可有表哥的信物?” 昌平疑惑地看向阮蓁。 阮蓁道:“我有个表舅舅在隔壁的余杭县当县丞,他这个人善钻营,或许能帮我们借兵,但你得有能证明表哥身份的信物,否则我是使唤不动他的。” 第43章 这下子,昌平看阮蓁的眼神都变了,少夫人不总是柔弱不堪的?何曾这般利落且杀伐果断了? 但如今却不是多想的时候,昌平立马拿出了楚洵的私印。阮蓁扯下一块裙边,咬破手指写了血书,再盖上楚洵的私印,交给莲清手中,还刻意嘱咐玲珑,“这事你若是再给我办砸了,我若是还能活着回来,定然会把你发卖得远远的,眼不见为静。” 玲珑有些委屈,“我什么时候办砸事情了?” 阮蓁一挥手,“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们走吧,务必要把信送到我表舅舅手里。” 送走莲清他们,阮蓁随昌平踏上了渡江的船只。 钱塘江不比秦淮河的温柔,有他自己的倔脾气,这江风一吹过来,阮蓁这弱柳扶风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住,好几次险些落入江中。 看得昌平是直急眼,“少夫人,你就别跟着闹了,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你这身子骨,去了又能干什么啊?” 哪想柔弱不堪的少夫人,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坚定,“夫妻本是一体,我怎能舍弃表哥而独活?” 昌平愣住了,有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他没想到少夫人竟毫不犹豫,便选择与世子爷共生死,这一刻昌平想到了情比金坚四个字,世子爷这妻子算是娶对了。 但其实,阮蓁不是没有犹豫过的。 走了,固然是能保住一命,他日楚洵若是生还,也不会怪她,但她却失去了一次,可以得到他心的机会。 人们总是喜欢锦上添花,殊不知雪中送炭才珍贵,尤其这种置生死于不顾的情谊。 更何况,她相信楚洵。他能在围场之上从叛军手中力挽狂澜。便是上回谢卿山带着水师来劫她,他事先并不知情,也能够游刃有余。她相信这一次,他也能够化险为夷。 阮蓁笔直地站在船头,抬眸看向临安城门的方向,眼里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有的只是熠熠的火光。 再堵一次,倘若这次都还拿不下他。 那么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认了。 第31章 阮蓁进入临安城后,黑甲军的铁蹄已抵达对岸的板桥镇,百姓乍然惊觉时,叛军已黑压压的铺了三里地,来势汹汹,宛若地狱而来的修罗,直奔临安城来索命。 不只是侯潮门外,临安其余城门外也有叛军的影子,兵临城下就在顷刻之间。 百姓慌忙逃窜,然而知府郑明伯却命人关闭所有城门,一时间城中是哭天抢地,怨声载道,民众齐聚在侯潮门城墙下,逼迫郑府台开门放行。 然临安城乃一方重镇,若是失守,叛军必将借道嘉禾、姑苏,剑指金陵,事关国体,郑府台又岂敢开门,只能一力压下民众的抗议,吩咐前来通报的钱师爷,“你告诉他们,让他们勿要堵在街上,各自回到家中,日子照常过,不出三日,必有援军驰援,让他们莫要惊慌。” 钱师爷站在城墙上,将郑府台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了,百姓非但没有被安抚到,反倒是群情更加地高涨。 “这么说来,我们只能等援军来救,那岂不就是等死?” “大家一起撞门,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冲出去挣条活路。” 有七八个壮汉合力抬起巨木,朝着城门撞去,张开双臂拦着的门吏被当场撞得吐血而亡。其余门吏抽出配剑,挥向打头的那个壮汉,那壮汉登时就断了臂膀,其余人扶着他,却并未退下,目眦欲裂地看着那门吏,其后的民众也恶狠狠地仇视着官兵。 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钱师爷摸着额头的细汗,重新回到郑大人跟前,“大人,现下该如何办啊?那些人根本不听招呼,他们虽然没有精良的武器,可却比咱们官府的人多多了,真闹起来,咱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像临安城这样的州府,府兵不过□□千,而如今在城内的也不过三千,其余皆在驻扎在县城及城镇,但是城内的民众却有四五万,若真是闹将起来,府兵决计不是对手。 郑府台头痛抚额,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却瞧见楚洵走过去,他今日未着官服,江风吹得他白袍猎猎作响,分明是一张玉面书生的脸,可他云淡风轻地往那儿一站,便让人觉感到信服,相信他能带来转机。 他一开口,虽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叫喧嚣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 “诸位以为出了这城门就安全了?” 许多人同时问:“这位大人言下何意?” 楚洵道:“临安城并非边塞,叛军出现在此,只能说明周边城池恐已遭不测,诸位若要强行出城,等待诸位的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留在城中,尚且有一线生机。”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议论这话的真实性。民众也不都是愚钝的,稍微一想便知道这位大人说的是真的,临安府虽山地多,却容不下这么多叛军的藏匿,那只能说明叛军来自别处,那他能长驱直入,则说明途径之地已经失陷。 这下子,那些方才还抢破头要出城的人不说话了。 郑府台见民众被安抚下来,面上也是稍微松快了些,他大腹便便地走到楚洵身边,摸着胡须道:“大家放心,这位大人是英国公府的楚世子,大理寺的楚少卿,楚家世代武将,如今城中有楚少卿坐镇,尔等实在不必过于担忧,且好生回去歇着吧,省些力气,等着对付叛军使。” 楚家的名号一出,民众纷纷松了一口气。 毕竟,楚家军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楚家世代从武,著有兵书若干,是大梁首屈一指的武将世家,便是楚洵如今从文,楚家也有大公子楚烨在军中任校尉的要职,他日接班指日可待。 等安抚了闹事的百姓,郑明伯这才问楚洵,“依楚少卿之见,这场仗该如何打?” 楚洵望着巨浪滚滚的钱塘江,半晌,才蹙眉开口:“叛军两万,我军三千,这一仗不好打。” 郑明伯其实也知道不容乐观,毕竟虽说百姓还有四五万,但除却老弱妇孺,能够上战场的,也不过一万左右,这还是在愿意听令的情形下,且民兵战力有限,比不得对方的精兵,但还是忍不住相信楚洵,希望他能够扭转乾坤。 如今听他这意思,也没多少信心在,顿时像霜打的瘸子,焉了吧唧的。 偏这时,钱师爷又上前来要禀事,他没好气地道:“又怎么了?” 钱师爷对于这个上峰也是有些惧怕的,登时就有些手抖:“是、是有人找楚少卿,说是他的妻子。” . 临安城,一座小桥流水的别院内。 临湖而建的凉亭中,一个女子坐在石凳上,她低头听着训斥,不时地抽一抽肩膀,小声地呜咽着,瞧着可怜极了。 然而,石桌对面的男子,一身白袍,面若冠玉,端的是郎艳独绝、风姿卓然,但却是个冷心冷肺的,女子已然是哭红了眼,他却半点也不怜惜,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地斥责。 不远处,守卫在道旁的裴阆,虽然听不清亭子里的人在说什么,但看那架势却止不住地摇头。 几个月前,在开宝寺下的庄子上,裴阆是见过少夫人如何不惧狂狮,以自己柔弱的身躯保护世子爷的。 后来,再听说这个表小姐,已然是世子爷救下表小姐,两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但那个时候世子爷似乎就不愿意娶表小姐。 再到后来,太子在夜里拦下世子爷的马车,说了些语焉不详的话,他在一旁听出了些端倪,像是皇上欲赐婚韶华公主和世子爷,再后来,便听说世子爷要娶表小姐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世子爷娶表小姐,本就是无奈之举,不过是为了阻挡皇上的赐婚。 当时在板桥镇,少夫人决定来临安城,裴阆虽然并未言语一句,心里却是不屑的,不爱你的男人,你上赶着,只会徒增厌烦罢了。 果不其然,少夫人千辛万苦才找到世子爷,结果世子爷非但没有半分感动,还对着少夫人就是一通的责怪。 裴阆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去。 . “我知道你向来胆子大,却不知道你竟胆大至此,明知有叛军,竟还要入城,如今城中一片混乱,万一你没找着我,被人趁乱掳了或者……届时,你可怎么办,你可想过后果?” 楚洵不忍说出的那个词,阮蓁却意会到了,她自石凳上起身,步至男子身后,从后面拥上楚洵,楚洵先是一僵,而后便往旁边移去,却不想女子也跟着他移动。 几次下来,男子无奈望天,“松手。” “不松,就不松。”女子非但没有放开她,反倒是还箍得更紧,紧紧贴在他肩膀的小脸皱成一团,眼泪啪啦啪啦地掉:“我来之前,我就知道,表哥一定会凶我的。玲珑她们也说,我来了也帮不了什么忙。昌平一路上也嫌弃我身子骨弱,拖他的后腿。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若是不进城来,只要不看到表哥好好的在我面前,我就会胡思乱想,我会想表哥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受伤,受伤了有没有人照顾,会不会有奸人害表哥,叛军来了那么多人,表哥不敌他们又当如何是好?我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头痛,我就心神不宁,我怕我还没等到表哥回来,就先病了,就先疯了,所以我明知表哥会怪我冲动行事,我还是来了。” 第44章 “表哥,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也不是女子的话太过炙热,还是女子滴落的泪珠太过烫人,男子终究是低了几分嗓音,但话语中仍旧是责怪,“谁叫你对男子如此掏心掏肺的?你难道不知,这世间的男子皆是薄情?男子同你们女子不一样 ,眼里只有建功立业,便是父母子女,也都比妻妾重要,这些道理你活了这么大,难道不知道?” 女子依旧呜咽,却止不住地点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知道表哥的心很大,装的是家国天下,却容不下儿女私情。” 男子偏过头,看到女子哭得跟烂桃儿一般的眼,不忍又别开脸,“既然知道,就收回你的心,我不值得你对我如此倾心,也回应不了你的任何感情。不要再对我好了,蓁蓁,你是我血脉相连的表妹,是我敬重的林太傅的孙女,我是真的不想伤害你,不想你到头来只剩下伤心。” 说罢,男子闭上眼,狠心去扯女子环在腰上的手,可女子却突然道:“表哥不是我,怎知我会伤心?” 楚洵垂眸,就看到女子笑中含泪的看着她,“诚然,一开始表哥说同我做假夫妻的时候,我是伤心的。但渐渐地我也想明白了,表哥这样的男人,注定是要流芳百世的,不是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能独占的。” 也许是接下来的话,更加地大胆,女子垂下了眼睫,“所以,表哥不必为此感到负担,相伴表哥的每一刻,我都是高兴的,没有伤心,没有委屈。” 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女子倏然放开楚洵,坐去吴王靠上,偏开头去看湖面,并不敢直视楚洵,她捂着唇低低地哭泣,“我说这些话,表哥又该看不起我了吧?又该说我自轻自贱了吧?” “可是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面对表哥,就会失了理智。” “我、表哥,对不起,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 “我……”濡湿的唇瓣倏然被人捂住,紧接着那手松开,薄凉的唇瓣覆了上来。 阮蓁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就看到楚洵那张俊脸,以及眸中那从未有过的柔色。 第32章 然这温柔只是表象,下一刻阮蓁的舌尖便传来刺痛。 她吃痛躲开后,男子又乘胜追击亲过来,他亲得好用力,像是被困沙漠已久的旅人,重逢能活人命的甘露,自是要竭尽全力地攥取。 女子吃将不住,终于是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推开,然下一刻却被男子捧着头,迫使她面对他,看着他像盯猎物一样盯着自己,他沙哑的声音也响在耳畔: “不是说爱我?” 他的眼中此刻满是欲望,阮蓁不敢与之对视,不自然地偏开头想让冷静下来,然下一刻那薄凉的唇又含住了她的耳垂,濡湿而温热,从未经受过这等阵仗,阮蓁直接败下阵来,不争气地软了腰身。 似是感受到了女子的软,男子扶住她的肩,闭着眼,动情地吻下去,深入地交付着这一刻的柔情,直吻得女子喘.息连连。 正这时,阮蓁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裴阆,浑身登时一僵。 楚洵睁开迷蒙的眼,哑声问:“怎么了?” 阮蓁指了指假山的方向,此刻裴阆虽背对着这边,看样子也没有听见动静,但的确是碍眼得很。 两人整理好衣裳出亭子时,裴阆依旧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世子爷看他的眼神颇为不善,这叫他很是纳闷,从前世子爷从不会多看他一眼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裴阆摸着头,正一脸的疑惑。 楚洵又冷冷道:“去昌平处领十军棍。” 裴阆张了张口,想问他到底犯了何事,却世子爷早已搂着少夫人进了院子。 这下子,裴廊更纳闷了,方才明明世子爷还在训斥少夫人,怎么转眼间两人就好成这般的? 才一进院子,甚至不及至主屋,有人便忍不住了。 廊房的门一关,甚至不及去榻上,招呼也不打一声,阮蓁便被抵在了门上。 他扶着她的背,闭上眼狠狠吻下去,脸颊因为用力而凹陷下去,显然是动情至极。 然女子却甚是木讷,甚至并未回应半分,甚至睁开的眼里满是清醒,这一刻她想到那天夜里浴房里看到的东西,霎时有些惧怕,怕她承受不住,也怕痛。 男子自然感受到了女子的异样,他睁开蒙了一层水雾的眼,蹙着长眉似质问似疑惑,“怎么,你不愿意?” 女子给出的答案,尚且算过得去,“不是不愿,只是表哥你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以前不是跟和尚一样的?我有些不习惯而已。” 男子抵着她的额,呼吸已然是粗重不堪,“谁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勾我,我是个男人,而不是圣人。” 阮蓁哪里知道,她那些动听的情话,无异于最烈性的chun药。 他怎么什么都说的? 阮蓁登时羞红了脸,连声否认:“你不要脸!谁勾你了?” 话出口,又心虚地咬着唇瓣,小声咕哝:“反正这回是没有,这回是你,如此地急色,简直、简直是有辱斯文。” “是吗?”男子定定地看着她片刻,见女子依旧没有改口的意思,而后倏然放开她的肩:“这么说,是我会错意了?” “也罢。”男子站起身,拍了拍衣襟处的褶皱,这却是打算走了。 阮蓁也知道自己矫情太过,然你要她承认是自己勾.引,却是做不到的,但并不妨碍她用实际行动证明这一点。 只见他倏然踮起脚尖,双手环上男子的脖颈,主动撬开了男子的唇。 男子怔愣了片刻,却也没再与她论个输赢,凭着本.能回吻过去,两人再度啃做一团,就在女子又一次双腿发软时,就在男子双眸充血,正要剥开女子遮身的衣物之时。 门外突然,响起大煞风景的声音:“世子爷,郑府台有请。” 楚洵此时脖颈已经青筋暴起,岂容他人打断,厉声道:“滚——” 门外的昌平,其实从主子爷粗重的嗓音已猜到了什么,但还是硬着脖子道:“叛军开始攻城了。” 楚洵平息好一阵,这才直起身子,正了正衣冠,临去前还特意嘱咐:“哪里都别去,等我回来。” 这话一出,阮蓁直接闹了个大红脸。 楚洵有些没眼看,“我是说如今外头混乱,让你在别院等我,哪里都别去,你这脑瓜子成日里都想些什么?” 原本就想歪了,还被当面点破,阮蓁的脸这下子更红了,只埋着头,声若蚊蝇道:“我知道了,表哥。” . 楚洵重新出现在城门上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因是换的绯色官服,郑府台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忧心忡忡地拉着他至至瞭望台,“楚少卿你看,以他们这个攻势,以我们的兵力,只怕半夜城就破了。” 此刻天色已经暗,但敌军侦查的巢车、登城门的云梯、扔石子的砲杆,还有撞击城门的撞车,却并未停止向城楼靠近,这些装备堪称精良,显然是有备而来。 楚洵只看了一眼便道:“弓箭手呢?怎不拦着,怎就让他们这般如入无人之境?” 郑府台佯装为难道:“楚少卿,实不相瞒,如今府衙军库里,也就一万只箭,而对方光是人头就有两万,这不是想着能省一些是一些吗?” 楚洵冷声道:“那还打什么仗,直接投降算了。” 郑府台是个老奸巨猾的,登时又开始诉苦,“是这样的,楚少卿,你看啊,咱们临安城也不是偏僻之地,这造箭的匠人自然是有的,但这造箭总得花费银钱吧?不止是这箭,还有军饷。今日让钱师爷去招募民兵,那些汉子倒也肯,只是他们想要军饷,我寻思着,让人家一钱不取替朝廷卖命,自然也不是公道之举。只是这银子嘛,算起来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顿了顿,他舔着脸看向楚洵,“依楚少卿之见,这银子该如何筹措?” 楚洵唇角牵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合着郑大人叫本官过来,是为了让本官做这冤大头,填补这银子的窟窿?” 郑府台忙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不敢,不过是叫楚少卿一起想法子而已,楚少卿不要多想。” 昌平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这个郑府台也太不要脸了,这是打量他们英国公府人傻钱多啊,虽说世 子爷向来出手大方,可这上万人的军饷,岂是一般数目,只要脑子没坑怎么可能答应? 但眼下城中这缺钱的困境又不能不解决。 也不知想到什么,昌平将楚洵拉至一边,禀告道:“少夫人入城之前,让属下购得几船的粮食,如今这些粮食已转运到别院,大约有两千石,公子不若把这些粮食作为军饷发放下去?属下打听过了,如今城中的粮食铺子,粮价已翻了十倍不止,这些粮食比银子还要好使。” 一石约一百五十市斤,两千市约三十万斤,若是一人发个几十斤粮食,在这当口那可比几十两银子来得吃香。 第45章 楚洵有些意外,“少夫人?” 昌平不无欣赏地道:“对,就是少夫人,属下也没想到,少夫人竟还有这等见识。对了,少夫人还派人去给她在余杭做县丞的表舅送了信,想要他帮忙周旋借兵,也不知这事儿能不能成?” “余杭是否沦陷还未可知。”虽然如此,楚洵还是欣慰地笑了笑,“不过,以往还真是小看她了。” 昌平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郑府台见两人说得热闹,也凑了过来,“怎么样,对于银子的事,楚少卿可有了成算?” 昌平站出来,想要说些什么,楚洵淡淡一扫,他立马退了回去。 楚洵这才高深莫测地道:“这箭的事,包在本官身上。但是这军饷,恐怕得劳烦郑大人周全。” 郑府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替自己哭穷,“可是我比不得楚少卿财大气粗,哪里拿得出上万人的军饷?” 楚洵却道:“去岁的赈灾款去了何处,郑大人作为地方父母官,自然是心中有数。若我是郑大人,都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不会再姑息养奸,只要那贼人能吐出灾银来,让临安城度过难关,郑大人也算是将功补过,届时我会奏请皇上,免了郑大人的连带之责。” 郑明伯是个老奸巨猾的,只当听不懂他的暗示:“楚少卿这是哪里的话,这赈灾银的去向,本官是当真不知。” 哪知楚洵却突然阴了脸,不再与他卖关子,“郑大人,也就是本官不是个认死理的,这才愿意替郑大人在皇上面前遮掩一二。若是本官空手而回,下一任钦差大臣,恐怕没有本官这般好说话,郑大人你说呢?” 这话已经相当于明示了,只要你交出银子,再推出一个替死鬼来,后头的事自有我替你兜着。而如今兵荒马乱的,这替死鬼还真不难找。 没多想,郑明伯便应了下来。 . 楚洵离开的时候,天色还未全黑下来。 楚洵走后,阮蓁便亲自下厨,整治了几个家常菜,等着他回来用饭,这是她从前在大青山学的手艺,虽比不上莲清,却比楚洵那些个侍卫的手艺好多了。 菜色虽然看起来不甚精美,味道却还算可口的。 可是她等啊等,等啊等,菜热了几遍了,楚洵都还没有回来。 她想要出去找他,却被裴阆拦住了,只能候在影壁外焦急地等待楚洵的归来。 不想,她却等来了来自城门方向喊打喊杀声,以及羽箭穿破长空的簌簌声。 头一次,阮蓁感到了惧怕,她往影壁后头缩了缩,但又忍不住探个头问裴阆:“世子爷是不是在城门上啊?” 裴阆点了点头,“应该是的。” 登时,阮蓁大闹一片空白,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待她扶着影臂站稳,一连声质问裴阆,“你家主子尚且在搏命,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保护世子爷?” 昌平随世子爷一进门,便看见女子这番模样。 分明被外头的情形吓得站都站不稳,却还担心着世子爷的安危。 他转眸看向世子爷,就见从前总是冰山似的世子爷,而今眼里却多了一丝柔情。 楚洵走过去,还不及靠近女子,女子便扑入了他的怀里,捶着他的胸膛不住地哭泣。 楚洵攒眉道:“怎么又哭上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女子却哭得更凶了,“表哥,你说你若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 阮蓁这是真的吓坏了,她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让楚洵对他动心,他怎么能够出事呢? 但这听在男子眼里,眸色却是又暗了几分,他抚上女子轻薄的肩,分明已很是动容,话却依旧冷冰冰的:“行了,整日哭哭啼啼,也不怕叫人笑话。” 言毕,见女子依旧哭泣不止,又恐吓道:“你跟我进来,我有话要问你,听闻你买了粮食,还问人去借兵,我怎不知你如今这般能耐了?” “阮蓁啊阮蓁,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你最好如实招来,否则我定不饶你。” 第33章 别院的主屋内,男子肃声盘问着。 “从不走动的表舅舅,即便是有我的私印,你凭什么以为他会帮你?” “寻常闺阁女子,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恨不得马上逃命,你为何会如此冷静,还能想到买粮食帮我?” “三十万斤的粮食,怎么也得几千两银子,你这钱财从何而来?” 阮蓁并不回答,或者说不知如何回答,毕竟多说对错。 “怎不回答?” 忽然,手被人大力捏住,就当阮蓁以为那人会教训自己时,手背却被某人温柔地抚摸着。 莫非他想? 阮蓁怀着绮丽的心思抬眸,却不想对上男子眼中无处可藏的审视。那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不知打哪里寻来一根戒尺,正意有所指地冲着自己摇晃。 阮蓁只愣了一瞬,而后从容地一笑,微微抬手,手背有意无意蹭过某人的掌心。 然后她就感受到那只大手匆忙离去。 反将一军,叫阮蓁得意地勾唇一笑,然下一刻掌心便是一阵火辣的疼,她转眸瞪去,不想却对上男子更加愠怒的一张脸,以及那还未及收回的戒尺。 她有些惧怕地退一步,却还是昂起头扬声道:“堂堂大理寺少卿,在衙门里耍威风还不够,这回到家中,还要靠打媳妇做霸王吗?” “尖牙利嘴。”楚洵又捏住了阮蓁的手,照着又要抽过去。 可阮蓁又岂是那等好欺负的,当即就抽出手朝门口跑去,便跑还边高声嚷嚷,“大理寺少卿打媳妇了,楚少卿打媳妇了。” 楚洵按了按太阳穴,少顷,还是迈着大方步跟上,在女子推门而出的刹那,从后腰将女子搂住,而后不由分说踅至屏风后头,将女子重重地往床上一扔,还甚是令人遐想地除了女子的鞋袜。 怎么就又到这个地步了呢? 阮蓁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自从白日在亭子里,她倾情告白后,这人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会随时随地发.情。 就当阮蓁在心里鄙视了楚洵一番,以为楚洵这是要与她行那事时,那人却并未放下她的脚踝,而是屈膝坐在床沿,而后一下一下地挠着她的脚心。 便是阮蓁在床上笑得死去活来,那人依然不曾放下她的脚。 阮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曾屈服于疾言厉色和戒尺的她,终于是屈服在了这惨无人道的酷刑之下。 “表哥,快住手,我说,我全都说。” 待稍理仪容,她斟酌着道:“我那个表舅舅,虽然这些年和我没有来往,但我对他却印象深刻。他只是个秀才出身,也并不是我外祖的正经子侄,血脉有些远的,却能让我外祖破格给他安排了县丞的差事,我就想他一定是个极为会钻营的人。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错过结交你这尊大佛的机会?我想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办成这这事。” “表妹非但不蠢,还有些小聪明。” 虽然被夸,但阮蓁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太过锋芒毕露并不是好事,尤其是楚洵其人智多近妖,就怕他抽丝剥茧猜到她所做的一切,那她所图谋的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在,楚洵并没有就此深问,而是转头问起了另一桩事来。“那么买粮食的银钱呢,表妹又是从何而来,两千石粮食,三十万斤,怎么着也得三千两银子。平白无故的,你怎地带着这样多的银子出门?” 这个问题,倒是更好回答,她松了一口气道:“那是我的嫁妆。” 楚洵道:“我见过你的嫁妆单子,似乎只有一千两的现银?” 阮蓁随口道:“是我变卖了我的嫁妆凑的,当时听姨母说临安这个案子,来了两个钦差都办不好,想来是个难办的案子,便想着买些药材,再请些大夫,给灾区的灾民治病,也好帮表哥撬开他们的口。哪想到叛军来了,这银子没花成,又见江上有运粮食的船只,便用尽所有的银子买了粮食。” 本以为区区几千两银子,楚洵应该不会放在眼里,没想到他竟冷声斥道:“拿嫁妆银子,去给男人花用,这要是我的女儿,非打断腿不可,才刚夸你聪明,你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嫁妆也好,体己也罢,这都是女子存活于世的底气,任何人都不值得你去动用,包括我。” 慌忙中,阮蓁捂着唇哭泣道:“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不谢我便罢了,怎地还训上我了?往后你看我还管不管你的事。” 一边哭着,一边还不是地瞟楚洵一眼,那委屈劲儿快要溢出眼珠子了。 楚洵抚额,到底没有再抓住不放,“行了,别哭了,回头买粮的银子我补给你,我可没脸用女人的嫁妆。” 说罢楚洵起身,去屏风外打了一趟,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卷画册。 阮蓁止了哭泣,好奇地问:“表哥,这是什么啊?” 楚洵反问:“你以为呢?” 因已夜深,又是在床上,床上能看得图能是什么好的,阮蓁霎时又羞赧地低下头,两腮渐渐浮上红晕。 第46章 久不见女子回应,楚洵微微一侧目,便看见女子又羞红了一张脸,登时便点上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又瞎想些什么?” 听这意思不是避火图? 阮蓁打起精神坐直,从楚洵手中抢过那画册,登时就笑着将那画册扔楚洵身上,“谁家男人在床上看舆图啊?” 楚洵接过画册,脱了鞋,也褪去外袍,而后曲膝靠坐在床头的引枕上。 “过来。” 阮蓁也褪了外衫,只剩下中衣,乖巧地爬过去,自然而然地依偎在男子的肩上。 楚洵起初推开她,可这人又立马靠过来,如是再三,楚洵也只能是摇头。 他扯过一条丝被盖在两人身上,又将方才的舆图缓缓展开,偏头问阮蓁:“照你来看,如今这些叛军来自何处?” 阮蓁并不想出风头,只一味地摇头。 但楚洵却看着她的眼,认真地道:“不许藏拙。” “既然你要做我英国公府的女主人,要做我丹阳楚氏一族的族长夫人,就不能以一个后宅妇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其实,方才她说出对表舅舅的论断,楚洵的赞赏便已让她有所猜测,这人只怕是喜欢能干的妻子,如今听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更是笃定了这一点。 既如此,她便也只能露一手,只是还是要把握好度,至少别让他怀疑他对她的动机。 阮蓁正了正身形,托着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便心下有了定论。 她指了指舆图上最右的岛屿,“明州海上的千岛之域。” 话音一落,一抹惊艳之色从楚洵眼中闪过,但下一刻,他又恢复如初:“何以见得?” 阮蓁回说:“要长期隐藏这么多军队,并非一件易事,唯有隔绝人烟的地带,而明州海上的千岛,正是这样的一处所在。” 楚洵点了点舆图上的另外几个地方,“就一定得是岛屿?处州、严州群山环绕,人烟稀少,藏人也并非难事。” 阮蓁摇了摇头,“两万人或许容易,但叛军能打到临安,实际兵力远远不止两万。只能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海岛,方才不会走漏风声。” 楚洵赞赏地点点头,然却又继续问:“那为何不能是永嘉和临海的岛屿?非得是明州的岛屿?” 阮蓁道:“因为永嘉和临海,有秦王的旧系,皇上难免会盯得紧一些。” 楚洵眯了眯眼,“蓁蓁从不过问朝堂之事,怎知这些底细?” 阮蓁没有注意到男子眼中的疑惑,只如实道:“秦王出事时,我听我娘说起过皇上对秦王旧部的处置,其中就有两人被贬至这些地方。” 话音落,楚洵便眸光大盛地捉住了阮蓁的肩,“可是蓁蓁,那个时候,你才八岁。” 阮蓁读懂了那眸光的含义,她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了。 才八岁的孩子,就能理清这些关系,还能记忆犹新,实在是有些吓人。 等她重新睁开眼时,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已近在眼前,自她的眉眼缓缓摩挲,沿着挺秀的鼻梁向下,在她的唇珠上停顿片刻,最终落在她的下巴上。 微一挑指,女子便抬起头,被迫仰视着他那热切中又夹杂着狐疑的眸光,“我竟不知我的蓁蓁聪慧至此,看来从前在我面前的一切,胆小也罢,怯懦也好,不善言辞以及好欺负,统统都是装的。”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道:“只是不知蓁表妹如此煞费心机在我跟前做戏,到底图的是什么?” 该来的终于是来了。 阮蓁心中一紧,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露怯,她强压下心中的忐忑,迎上那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眸光。她忽然摸上男子冷硬的下颌,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声音也带着几分勾人的媚,“事到如今表哥难道还不知,我如此费尽心机地出现在表哥面前,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说罢,女子骑过去,双腿跪在男子两侧,扶着男子僵硬的脖颈,怯生生地含上了男子的唇瓣。 她半咪着眼,眸光似烟如雾,是沉醉,更是挑逗。 不几时,男子眼中清醒便不复存在。 他托着女子的薄背,翻身将其压在身下,哑着嗓子道:“为我花些心思倒也无妨,但千万不能骗我。” “否则。”楚洵恶狠狠地咬住女子的唇瓣,“否则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妾身不敢。”女子的声音已然是带着低喘,男子再也忍不住,一把扯开了女子蔽体的薄衣。 濡湿的香汗渐渐爬满她的全身,模糊间她听男子动情地道:“蓁蓁,给我生个孩子。” “跟我生个像你一般聪慧的孩子。” 第34章 一阵尖锐的疼,打破了所有绮丽。 滚烫的泪珠自眼角滑落,滴在扣着她头抵死热吻的男子手上。 男子睁开的双目已然是眸光涣散,他低哑地问:“怎么了?” 有些难以启齿,但半晌,在男子要低俯下来时,才扭捏着低声道:“疼。” 男子有些懵,“哪里疼?” 真是个呆子。 阮蓁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白眼,眼瞅着男子又按下她的腰身,这才不得不难为情地请求:“表哥,你多亲亲我。” 男子显然是个好学生,马上便按着女子的手,低头追着俯亲,微咬女子下唇,吻得是如胶似漆,连枕头掉落床下,纱帐被扯破,也依旧熄灭不了禁忌的火。 然女子虽也喘,却只是被动接受,甚至到了后面又去推男子胸膛。 男子张开意乱情迷的眼,“又怎么了?” 阮蓁其实是被他吓着了,谁能想到寻常冰山一样的人,在这时竟然像火一样,恨不得把她烧了个干干净净。 又想到方才的疼,便更想临阵逃脱了。 可借着纱帐透来的微光,他看到男子眼里的猩红,她便知道今日若是驳了他,只怕再 没有来日。 算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没,只是有些喘不过气。” 话音落,她扶上他的手臂,将自己迎了上去,学着他的样子,与他唇舌勾缠。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女子如云的发丝,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难舍难分的吻。 渐渐地,手中开始濡湿,男子睁开眼,就看到女子发丝早已打湿,也正睁着潮红的眼在看他。 四目相接的刹那,女子偏开脸,却被男子捉住脸,缓缓面对他,用眼神问她。 女子抿唇轻点头。 忽然,却是清风拂山岗,我自随风扬,杨柳依依,碧草萋萋,雨打芭蕉,玉露凝棠。 讨伐声此起彼伏,直叫女子视线迷惘,直叫女子哭泣不止,“表哥……” “叫夫君。” “夫君,你就饶了我吧。” 然火还在继续,一汪洋的火海,将她整个包裹住,烧灭她最后一丝的清醒,烧了片甲不留。 风听雨歇后,男子靠在床头翻阅着书记,女子窝在男子怀里。 想起方才男子的作为,阮蓁不满地撅着小嘴道:“表哥好像很是熟练嘛?不知收用了多少丫鬟?怎地从没听人说起过?可是藏在了外面?可要我替表哥把人给请回来?跟了表哥一遭,可不要寒了人家姑娘的心。” 楚洵眼中闪过一抹暗色,“你可真是大度,才入门一个月不到,这就要给我纳妾,只是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有通房,也没有外室。” 阮蓁没察觉到楚洵的不喜,只暗自琢磨他的话,他实在没有骗她的必要,毕竟他要纳妾她是没有资格拦的。 但他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她姨母当年还是门当户对嫁入国公府,她公爹不还是纳妾?若非姨母生养了个好儿子,只怕她公爹早已宠妾灭妻。 是了,为了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她也得赶紧生个孩子才是,最好是个儿子。 思及此,阮蓁从楚洵怀里出来,捞了一个枕头垫在腰下。 楚洵见之,攒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阮蓁道:“看不出来吗?” 楚洵摇摇头。 阮蓁总不能说,我想生个孩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只随口道:“腰酸,垫垫会好些。” 本不过胡说八道,不想这人却当了真,竟然起身去问裴阆拿了药油来,替她推拿按摩,这么一下一下地按着,还煞有其事地道:“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等回到金陵,你每日同我一道起床,我教你一套强身的拳法。” 阮蓁心中腹诽,你每日寅时便起身,我还没睡醒,我跟着你起床做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拒绝。 楚洵又一本正经地道:“回去后,也要开始学着管家,你底子薄,便先从园子管起。不懂的可以问母亲。” 这倒是想过的,阮蓁没有拒绝,点头应下了,“好,我会跟姨母好好学。” 不想这人没完没了,又安排起她的学业,“你少时没有请夫子好生念书,实在有些埋没你的天分,现如今你已成婚,女学是去不成了,我会请祖母她老人家亲自教导你,你跟着她老人家好生学,我会定期抽查你的学业。” 第47章 “念书就不必了吧,表哥。”阮蓁只是想过好日子,可没想过苦日子,这从头开始念书得多苦啊?还要天不见亮陪他练剑?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不成,绝对不成,阮蓁煞有其事地道:“表哥,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又不做官,也不做才女,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这是阮蓁的心里话,但她自问就是个俗人,只想要过金尊玉贵的日子,不想附庸风雅,也不想要才女的名声,能识文断字就成了。再说了,才女有什么用,比如她娘,为情所困,落得个自缢而亡的下场。再有迟音钟,倒是没有为情所困,却因野心太大,下场也很凄惨。 可见,这才女的结局都不好,还是不学为妙。 但楚洵的理由,也十分铿锵有力,“你胸无点墨,不学无术,难道就不怕将来你生下的儿女嫌你?” 阮蓁哑口无言,她的确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没准还真的会被子女嫌弃。毕竟抛开他爹那些背信弃义的行径不谈,她也会单纯嫌弃她爹的出身不好。 虽然楚洵说得很有道理,阮蓁却也只应下了管家,楚洵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念叨她几句不思进取便且揭过。 阮蓁不痛不痒地听着,反正是死活不答应。 直到十几日后的一天,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彻底改变了她所有的决定。 . 临安城外,挂了帅旗的军帐内。 粮草官蔡青正向主将禀告着粮草的情形,“将军,我们已经清点过了,昨儿我们的粮仓烧了一半,最多,若再攻不下临安城,用他们的粮食补给,我们的粮草最多只能再坚持十日。” 他们这只军队,分成几路从明州的海岛上出发,所到之处无人可挡,已快速拿下了三城,虽他们粮草不足,然这些城池却是自古以来的鱼米之乡,是以他们从未担忧过粮草问题。 哪想到他们精心操练多年的军队,却在临安城碰到了硬茬。 对方死守城池不说,还开始操练里头的民兵,这就罢了,还几度使“草人借箭”的法子,骗取他们几十万只羽箭。 头一次使草人借箭时,因为是夜里,他们看不清,以为从城池上滑下的成百上千的草人是突袭的将士,便万箭齐发向那些草人射去,结果大约一刻钟后,那些将士被拉上了城墙,他们这才知道是上了当。 第二次草人借箭时,是又过了几天,他们有了上一回的教训,一开始十分提防,哪想到这一次的草人竟会自动射箭,他们自然又被骗了,又是近十万只箭被他们骗走。 第三次便是昨儿夜里了,再有将士从城墙上落下时,他们早已波澜不惊,再没有给一个眼色。没想到这回落下来得却是真的将士,全都是不要命的死士,一路视死如归地冲入他们的军队,也不杀人,而是四处放火,他们的人烧死的烧死,烧伤的烧伤,连粮仓都烧了一半,这才晓得是又又又上当了。 主将林栋拍着大腿从椅子上起来,“不是说这临安府的知府是个酒囊饭袋吗,怎么会有如此精妙的计谋?” 这一环扣一环的,竟是叫人防不胜防。 蔡青道:“经过属下这几日的观察,似乎他们的主将并不是郑明伯,而是一个玉面书生。” “一介书生,怎会打仗?你怕不是看错了?” 蔡青拱手道:“属下没看错,如今那人正在城墙上,将军不信可以亲自去看。” 说罢,还恭敬地呈上远眺的火齐镜。 林栋大马金刀地出了军帐,举着火齐镜朝着城楼的方向看去,果然就看到一个身着襦袍的白面书生,正背着手看着城楼下的一切,满是成竹在胸的淡然。 难不成真输给了个一无是处的书生? 林栋皱着眉头将火齐镜推进一些,想要看清那人的样子,不想却窥见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登时身形一歪,险些将火齐镜摔坏。 蔡青担心地问:“将军,怎么了?” 林栋摆了摆手,“罢了,这场仗不打也罢。” 蔡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军,你的意思是退兵?可秦王那边怎么交代?” 林栋将火齐镜递给蔡青:“你自己看,那个书生身边的女子,可有察觉她像谁?” 蔡青狐疑地举着火齐镜看过去,在看清女子的面庞后,也是惊得合不拢嘴,“像,太像秦王了。” 蔡青这才明白些什么,狐疑地看向林栋,后者重重地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所以这场仗不能打。” 而另一边,举着火齐镜的阮蓁,虽平静地将火齐镜还给了楚洵,心中却是掀起了惊天巨浪。 她外祖当年成了叛党也就罢了,毕竟最后平反了。 可她的亲舅舅,如今却是真真切切的叛军。 天啊,她的命怎么这么苦。 若是她舅舅的事被朝廷知道,她一定会被牵连吧? 阮蓁忽然转过身来,拉着楚洵的袖子:“表哥,我想了想,我是应该多念些书,也是应该好好锻炼身子骨。” 别说楚洵只是让他念书、练拳了,就是让她现 在去带兵打仗,她都只能点头。没办法,如今能庇佑她不受她舅舅牵连的,也就只有楚洵了。 第35章 楚洵似有些诧异,偏头看向阮蓁,“昨儿夜里,我说要教表妹功课,表妹不是还生死不从,为何这会子却改了主意?” 这时,阮蓁已有些后悔方才的嘴快,正飞快思索如何搪塞过去。 或许是见她久不应答,楚洵举起火齐镜往城墙下看去。 一时间,阮蓁心跳如鼓,但到底还有理智在,没有去抢他的火齐镜,甚至还克制自己往城墙下看去。 但好在,楚洵只看了一眼,便揽着她的腰往回走。 阮蓁偷摸往后一瞥,见她舅舅的身影早已消失,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正这时,腰上的力道一紧,“蓁蓁。” 阮蓁做贼心虚,并不敢应声。 男子侧过身,用拇指指腹磨蹭她的额,温言细语道:“这孩子怎地平白无故发起汗来?是在怕什么吗?” 她发汗了吗?她怎么没感觉?阮蓁抬手一摸,分明就是干燥的,可这人为何要指鹿为马?还问她在怕什么? 难道说? 阮蓁心中闪过一种猜测,登时一颗心沉到谷底。 可偏偏男子,还火上浇油地道:“怎地脸色突然这般难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给为夫说说看,为夫看能不能帮你。” 听到这里,阮蓁已肯定了她的猜测。 她就说这人从前连让她出门都不肯,恨不得把她关在屋子里,今儿竟然还亲自带她来城楼上,还特意带了火齐镜。 又想到昨儿夜里,这人刚因她不肯跟着老夫人念书而冷脸,一晚上都没同她说话。 看来是一早就知道了他舅舅在造反,这算什么,拿捏住她的把柄,好借此让她言听计从? 阮蓁气得是咬牙切齿,一脚踩在男人的皂靴上,“你这个坏东西,为了让我听你的话,还真是煞费苦心,只可惜你算计错人了,我这人天生反骨。” 说到这里,她抬了抬下巴,“你回去就告发我吧,我宁愿一死,总好过一辈子被你控制。” 楚洵捏上她的下巴,笑得很是淡然:“表妹是我的妻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对表妹还是很满意的,又怎会舍得让表妹去死?我不过是想要你乖觉些,能和寻常妇人一般以夫为尊,为夫这个小小的要求,不知表妹可否满足我?” 从来都是她算计别人,这回却被人算计,阮蓁心中火大,又哪里肯搭理他,瞪了他一眼,便提起裙摆往城墙下跑去。 昌平一直不远不近地站着,见阮蓁走远了,便上前询问:“世子爷,可要派人去追?” 楚洵摇了摇头,“不必了。只叫人暗地里保护她。” “她这性子得要磨一磨才是。” 昌平道:“世子爷就不怕少夫人不回别院?” 楚洵依旧是摇头,“不会的,她是个聪明人,会知道如何选择才对她最为有利。” 昌平原本也是半信半疑,毕竟在他看来,少夫人除却买粮和借兵两件事,还真算不上聪明。 但是等昌平跟着世子爷巡视完毕,傍晚回到别院时,他忐忑地叫来裴阆问话,这才得知少夫人一早就回了别院,且一头钻进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只为给世子爷做一顿晚饭,这才明白世子爷所料不错,少夫人还是很识趣的。 昌平去书房向楚洵回话时,楚洵却是半点也不意外,“走吧,既然她特意为我下厨,我总是要赏脸的。” 虽说世子爷神色淡淡的,可昌平怎么总觉得世子爷很得意呢? 戏弄自己的妻子,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昌平自然不明白,高手之间的较量,能压人一头那种满足感。 但阮蓁当真就认栽了吗? 因为食物种类有限,阮蓁只准备了三菜一汤:羊肉汤,猪尾闷花生,清炒韭菜,黑豆山药炖排骨。 第48章 楚洵落座后,接过阮蓁亲手给他盛的饭,看向阮蓁道:“表妹能为我下厨,看来是想通了,为夫甚感欣慰。” 阮蓁先是道歉,“表哥,今日都是我不对,我实在不该这般同表哥说话。我舅父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表哥肯袒护我已然是天大的恩情,可我却不识好歹,竟然同表哥闹脾气,实在是太不应该。” 说罢,捏起袖子先替楚洵满了一杯酒,再举起自己的酒杯,“表哥,这一杯,是我向你赔罪。” 楚洵饮下,而后制止了阮蓁喝酒,“你酒量不好,就不要喝了,省得等下又耍酒疯。” 阮蓁奇怪地道:“表哥何时见我耍过酒疯了?” “不提也罢。”楚洵转而给阮蓁也夹了一筷子脆嫩的韭菜,岔开了话题,“表妹也不要怪我,我这人向来习惯掌控一切,实在不想因为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同表妹你闹不快,还望表妹能够理解。” 阮蓁识趣地就着韭菜扒了口饭,才又道:“我怎会怪表哥呢,表哥娶我本就是低就。我高攀了表哥,本应该更加恭顺才是,可我却如此不懂事,惹得表哥如此不快。”而后又替楚洵满了一杯酒,“表哥,喝了这一杯,你就原谅我吧。” 就这般不知不觉,在楚洵起身之时,已饮下了半壶酒。 吃罢饭,有两个丫鬟上来收拾碗筷,伺候漱口,丫鬟是郑府台得知阮蓁来临安城后送过来的,干活倒也利落。 等饭菜撤下,阮蓁先去浴房洗过澡,出来时身上的浴袍甚是清凉,她瞟了一眼坐在靠窗软榻上的翻书的男子,暗示意味甚重地道:“夫君,你不去沐浴吗?” 楚洵微微勾唇,倒也没有耽搁,接过阮蓁递给他的浴袍去到了里间。 不几时,男子半敞着衣裳出来,阮蓁赶忙搀着他上了床榻,并迅速地熄了灯,拉下了床帘,骑坐在男子身上,不知打哪取来一只毫笔,轻柔地滑过男子的硬实的胸膛,一下又一下。 男子倒吸一口气,他捉住那作乱的毫笔,声音已然是有些哑,“蓁蓁,你不必如此讨好我,这不是我的本意。” 阮蓁将毫笔抽出,并竖在他的唇上,“表哥,这话该我说才是,我最近有些得意太过,忘记了本心。原本我只想陪伴表哥就心满意足的,结果却对表哥如此不恭敬,这都是我的不是。” “我向表哥保证,从今以后,我一定乖乖听表哥的话,绝不忤逆表哥半分。”说罢,女子丢掉毫笔,温顺地依偎过去,捧着男子的肩,闭上眼温柔地吻了下去。 话音落,楚洵反客为主,一把拉近女子,搂住女子的薄背,与之交颈相吻,不安分的手安抚着滚烫肌肤下的躁动,每一次的贴近都似一把火,点燃了心底深处的渴求,男子的眼神再无半分清澈,迷离得似一汪水,要将女子淹死在他的欲望里。 就在男子吃将不住,要去揭女子摇摇欲坠的衣袍时,女子却倏然起身,裹紧浴袍下了床,她站在床边,冷静地看着床上欲.火.焚.身的男子,似笑非笑,“表哥,被人戏耍的感觉如何?” “很不好受吧?” 男子双眸充血、喉结上下滚动着,显然是动情之极,却还有一丝理智在,“你方才给我喝的什么酒?” 女子的挑逗固然有用,却还没到这个地步。 阮蓁也不瞒他,“鹿茸酒。” 怕楚洵听不明白,又微微一笑,“俗称壮.阳酒。” “哦对了,今夜的菜色也尽是壮.阳菜。” 刷地一下,楚洵眼里闪过一丝狠厉,“阮蓁,你竟敢。” 阮蓁当仁不让地怼回去,“我有什么不敢的,今日可是表哥先如此待我?我如今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你……” 阮蓁没有再理会他,哼了一声,转身去了隔壁的耳房,那里有一张贵妃榻,她打算今夜歇在这里。 而至于楚洵,他是生忍下去,还是找一个丫鬟泻火,那都不关她的事。 不是她不肯妥协,是她知道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便有无数次,若是这一次她不做反抗,将来只会被他吃得死死的。当然阮蓁这么做的底气,则是摸透了楚洵不会真把她怎么样,至多不过是不理他罢了。 本以为,楚洵这回至少得十天半个月不理会她,没想到第三天,他便叫昌平来知会她该启程了。 却原来就在阮蓁见过她舅舅的第二日,叛军便撤离了临安城。 初初听到这个消息,阮蓁心想,莫非她舅舅是为她退的兵? 这人还怪好的呢。 但这点好感,在她想到诛九族的罪责,便且烟消云散。 回金陵的路上,只有一辆马车,阮蓁一人独坐。除却裴阆前往余杭县去寻莲清和玲珑,楚洵和昌平还有其他侍卫则是骑马赶路。 阮蓁知道,楚洵还在生她的气,并不愿意与她同乘一车,倒也并未放在心上,他还能一辈子不同她说话不成? 而且,阮蓁隐约有种感觉,依着楚洵对聪慧女子的喜欢,没准还会因为她的成功反击而对她高看一眼。 不过,随他如何都好,反正他不会让她去死,如今她又是有名有份的世子夫人,这日子不会有多难过。 马车赶路的第一日,阮蓁优哉游哉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醒来,马车已经到了姑苏地界儿,行至太湖湖畔时,楚洵等人要去湖边饮马,拉马车的两匹马也被牵走,阮蓁不得已只能下了马车。 彼时,楚洵就在不远处举着水囊喝水。 阮蓁笑着迎了过去,“表哥,我也渴了,你喝完给我,好不好?” 楚洵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牵着马,也往太湖边去了,却是半句话也嫌多。 分明该伤心的,可不知为何,阮蓁却笑出了声来。 楚洵回眸,又看了她一眼,就像再看一个傻子。 但下一刻,他的眸光换了个方向,原本那生人勿进的眸光,霎那间多了一丝警惕,人也顷刻间就移到了她的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阮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看到几十骑高头大马狂奔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为首的那个男子道骨仙风的身姿是如此地熟悉。 “那是谁?” 下一刻,那男子往这边侧过身来,她看清了他的脸,或者说看清楚了他脸上的黄金面具,以及肩头那只黄间白的狸花猫。 怎么是他? 他来干什么? 阮蓁看向楚洵,就看到楚洵也正看向她,与她的心虚不同,楚洵眼里尽是嘲讽。 第36章 阮蓁都快哭了,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她想同楚洵解释,她并不知他为何出现在此,又觉得此举实在此地无银三百两,犹豫间,远处那人疯了一样抽打着马鞭,马儿吃痛开始狂奔,正对的方向可不正是楚洵。 真是个疯子,他还想撞死楚洵不成? 一个疯子也就罢了,楚洵似乎也疯了,明知对方来者不善,且已露出獠牙,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稳如泰山,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那笑冷静中又夹杂着一丝鄙薄。 阮蓁去拉楚洵,然这人却似长了根的树,她使出浑身力气,也撼动不得半分。 “表哥,你不要命了吗?”她紧张的呼喊,却也是耳旁风,男子半分没有回应,只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疾驰而来的疯子,连眼皮子也没眨一下。 劝不动这个,阮蓁又转头去劝谢卿山,“谢卿山,你不要胡来。” 她不劝还好,她这一劝,谢卿山又狠甩了一鞭子,马儿霎时风驰电掣起来。 眼看还有两丈宽,疯马便要撞上楚洵,万不得已,阮蓁闭上眼冲出去,张开双臂挡在楚洵身前。 楚洵得逞地一笑,拉着阮蓁要躲开,不想对面那人竟急转直下,就在一丈之外停了下来,因突然勒马导致马儿受惊,那马此刻正扬起前蹄,直直将男子给甩了下去。 楚洵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某人,又看了一眼不经意流露出担忧的阮蓁,眸色渐渐发暗。 谢卿山站起身,不及清理玄色衣袍上的尘土,便这般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他此刻面色铁青,看向阮蓁的眼神也很是凌厉,“就那么护着他,连死都不怕?!” 她当然要护着楚洵,如今她舅舅成了反贼,惟有楚洵才能保她无虞。 但真话刺耳,她只道:“他是我丈夫,我自然是要护着他的。” “你……”谢卿山正要发作,却不想对上楚洵挑衅地一挑眉。“看来谢公子还是不记打,这么快就忘了上回的教训。” 平安是紧随谢卿山来的,听到这里,登时一个机灵,上回自家主子调了水师去劫阮小姐,结果回到家中,被夫人一顿好打,皮开肉绽的,看着就吓人,当即就在一旁小声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公子难道忘了夫人那顿打了?公子,既然阮小姐已然无碍,我们便回了吧。” 不得不说这位楚少卿还真是高明,上回在澜沧江上吃了公子的亏,他也不直接反击,也不在朝堂上参老爷教子无方,而是将公子闯的祸事告诉老爷,非但叫公子挨了一顿好打,还叫老爷生生欠了他一份情。 第49章 这样城府深的人,又是个位高权重的,还是不惹为妙,至少目前以他家公子的能耐是惹不起的。 但谢卿山又岂是个听劝的,当即刺了回去,“你得意什么?蓁蓁嫁你,也不是因为喜欢你,她不过是……” 话说一半,看到女子祈求的目光,他终于是心软,没有将话说透。 但楚洵何其敏锐,当即就转眸望向阮蓁,眼里满是质问。 阮蓁除了摇头否认,又能如何呢?她甚至不能说一句话,毕竟谢卿山说的全是真的,多说就多措。 但好在楚洵马上就收回视线,还亲热地搂上了她的腰,笑得甚是和煦,“我们夫妻感情甚笃,不是你三言两语可以离间的。”他低头,温柔地看向阮蓁,“蓁蓁,你说是吧?” 阮蓁笑着应“是”,只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不论是楚洵挽在阮蓁腰间的手,还是他口里那句夫妻,亦或是两人的柔情蜜意,都叫谢卿山嫉妒得发狂,他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碍于阮蓁那委屈的小眼神,没有将一切大白于天下。 半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而道:“如今叛军肆虐,回金陵的路并不太平,我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保护蓁蓁,楚少卿该不会如此小家子气,为了所谓的面子硬要赶我走吧?” 楚洵给这大言不惭的话给气笑了,“本官的妻子,自有本官保护,就不劳谢公子费心了。” 这时,去湖边饮马的侍卫已经归位。 楚洵冷声吩咐道:“送客。” 昌平走出来,朝着谢卿山躬身一礼:“谢公子,请。” 谢卿山此行随从三四十,然楚洵却有六七十,他犹豫再三还是只能翻身上马,原本都走远了,他突然又杀了一个回马枪,将马儿停在阮蓁面前,语焉不详地来了一句,“蓁蓁,我现在镇南候麾下任昭武校尉。” 这云里雾里的话,旁人听不明白,阮蓁可是清楚得很。 他这是在提醒她,她曾经应承过他的话,只要他官做的比楚洵大,她就要跟他走。 当时,本来只是为了敷衍他,让他赶紧走,不要耽误了她的婚事才好,更是想着这人简直是在痴人做梦,不想到他还真有几分本事。 自那日一别,不过短短三个月,便已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他是如何做到的? 阮蓁虽然没有问出声,但眼里那却是毫不掩饰的疑惑,谢卿山仰起头,似乎并不屑解释。 反倒是平安,很是想替自家主子找回场面,便不遗余力地讲述着自家主子的丰功伟绩,“阮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公子去到军中虽然才不过半月,刚进去的时候也只是一个百 夫长,但没想到遇到了秦王的人借道松江,直逼金陵,当时镇南候受命抵御叛军,我家公子带着五十个将士冲锋陷阵,于千军万马中拿下了敌军主帅的首级,以一人之力改变了整个形势,因而破格提拔成了昭武校尉。” 平安讲得绘声绘色,阮蓁听得目瞪口呆,唯有楚洵依旧是个云淡风轻,还十分体贴地问,“不是口渴,可要喝水?” 阮蓁都快忘记这一茬了,她去拿他手中的水囊,却不想那人直接将水囊举在她唇边,笑得甚是宠溺:“我喂你。” 明知这恩爱是做给谢卿山看的,也知道这会极大地刺激谢卿山,但阮蓁却不得不照做。 只她已乖顺听话,这人却不知又抽了哪根筋,将水洒故意洒在她下巴上,还倒打一耙道:“这么大的人了,怎地喝水还会洒出来?你这样笨手笨脚,要如何做母亲?” 说罢,还抚上阮蓁的小腹,煞有其事地道:“是吧,孩儿,爹爹说得可对?” 阮蓁都傻眼了,她什么时候有的身孕?她怎么不知? 但片刻后,她便反应了过来,这人是故意气谢卿山的。 果然,她堪堪回眸,便透过那冰冷的面具,看到一双更为冰冷的眼,透过那双眼,她仿佛看到了白雀庵的寮房内,这人掐着她的脖颈,将她抵在门边,要当场要了她的命。 阮蓁胆寒地退却一步,下意识想要解释,可对上楚洵那似笑非笑的眼,她也只能是闭眼,眼不见为净。 然后,她就听楚洵蹬鼻子赏脸,继续刺激谢卿山道:“说起来,我和蓁蓁这婚事,还是谢公子做的媒。蓁蓁落水那日,若非谢公子前去救她,我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原来我也是心悦她的,否则也不会明知后果是要娶她,也还是跳水去救她。” 听着楚洵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阮蓁白眼都快翻山天了,天知道为了逼迫楚洵娶她,她付出了多少心血。 但这话听在谢卿山耳里,却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虽然他亲口听他说,取阮蓁只是做假妻,但其实他完全可以不顾她死活的,但他还是救了人,说明多少有些情谊在。 更何况,他们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假夫妻也成了真夫妻。 可当他痛苦地觑向阮蓁的腹部,却发现未免也太过扁平,又想起他们成婚不过半月,除非婚前便已有了首尾,否则蓁蓁不可能有身孕。 而他相信蓁蓁不是那样的女人。 想到这里,谢卿山笑了笑:“楚少卿,你不要糊弄我了,谁家有孕的妇人肚子这么小?更何况,你们成婚不过半个月,这若是有孕,那岂非说明在婚前,你们便……” 楚洵口吻平淡道:“不然你以为,我们的婚事为何会如此仓促?” 寻常人家准备婚事,谁不得准备个几年,便是赶一些的,也至少要一年半载,他们的婚事可是从定亲到完婚只用了两个月,即便是为了搪塞皇家赐婚,那也着实赶了些。 难道他说的真的? 虽然不明白这说好做假夫妻的两人,为何婚前便把孩子给弄了出来,谢卿山还是信了,她恨恨地盯向此刻心虚退步的阮蓁,“蓁蓁,他说的都是真的?” 楚洵朝阮蓁点头,鼓励道:“蓁蓁,告诉他真相。” 不知为何,阮蓁虽然怕谢卿山,但却更怕楚洵。毕竟,谢卿山会因为她的眼泪和求饶心软,但楚洵不会。是以,她再一次选择向楚洵妥协,硬着脖子点了点头,“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竟敢骗他! 不是说好等他,等他把官做大,结果连孩子都给弄出来了,有这么一个孩子横在中间,他们将来还要如何花好月圆? “阮蓁,你好得很,你真是好得很呐!” 谢卿山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栽了下去。 平安哭天抢地:“公子!” 阮蓁有些于心不忍,便过问了一句,“平安,你家公子怎么了?” 对于将自家公子气昏的女子,平安再没好的脸色,“我家公子便是死,也再不干阮小姐的事。” 说罢,和另外几个将士将谢卿山抬走。 虽说谢卿山疯了些,但在阮蓁看来,他并不是个坏人,且对他的心只怕比楚洵真多了,为了娶她煞费苦心,为了配得上她的期望,也做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此刻见他了无生息,不知是死还是活,阮蓁说一点不担忧是假的,连脚步也不听话地跟着走了几步。 直到楚洵冷冷的声音传来,“阮蓁,注意你的身份。” 是了,她如今是楚洵的妻子,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能去关心另一个男人? 她不能。 所以她转过身,往马车走去。 与楚洵擦肩而过时,她瞥见了楚洵眼中的失望,是啊,他应该很失望吧,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结果妻子却同旁的男子不清不楚。 她知道她此刻应该去哄楚洵,去解释,让他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她对谢卿山没有儿女私情,但是如今谢卿山不知死活,她不想再在背后说诋毁他的话,算是对一个死人的尊重吧,她如是地想。 回到马车上后,队伍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在太湖边搭灶煮饭,大会儿用了午饭,再重新往金陵出发。 阮蓁没有下马车,半夏和白芷给她取了些粥来用。 半夏和白芷是临安知府借给阮蓁使的丫鬟。 她才刚用好饭,昌平便提了食盒过来,是两人份的饭食,“少夫人,我去叫世子爷来马车用饭,就说是你让我叫的,成吗?” 阮蓁点点头。 昌平满意离开。 阮蓁却摇头笑笑,昌平还是不够了解楚洵,他这样骄傲的人,怎会轻易低头。 果不其然,直到入夜了,楚洵依旧和昨儿夜里一样,宁愿睡在帐篷里,也不肯与她歇在马车里。 阮蓁打发半夏和白芷去下面的帐子歇息,也吹了灯准备睡觉。 正这时,窗外传来簌簌声,听声音像是流箭,是叛军吗? 等动静停止后,阮蓁卷起竹帘,就发现马车上射了三只箭,其中一支箭挂着一个香囊,她忐忑地取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十日后,金陵夫子庙,不见不散。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虽然没有落款,但阮蓁知道这人是谢卿山,她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死。但下一刻,她又开始犯难,她实在不该同他有更多的牵扯。 第50章 正烦恼着,有人在车外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是楚洵的声音。 阮蓁将纸条撕碎,扔进了碳炉子,而至于那个香囊,则被她藏了起来,这才去给楚洵开门。 楚洵冷着脸问他:“方才可是吓着了?” 第37章 黑暗中,阮蓁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声音还算平和。 她轻声道:“我还好,倒是表哥,方才可有受伤?” 楚洵淡淡道:“无事便好,我走了,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阮蓁回说:“好,表哥也早些歇息。” 但当阮蓁重新躺下,这人都还并未离开,阮蓁打了个哈欠,问:“表哥,你是要留下来吗?” 楚洵却并不回答,开始在窗边的矮柜翻找着什么,黑灯瞎火的,阮蓁都替他着急,“表哥,你要找什么,可要我给你点灯?” 楚洵道:“不必点灯,我找我的私印,一会儿就好,你先睡。” 若非阮蓁亲眼见过昌平拿出他的私印,还真信了他的邪,他磨蹭着不肯离开,到底是为什么? 阮蓁今日实在乏了,也懒得去琢磨,只随口道,“那表哥慢慢找,我先睡了。” 说罢,便翻了个身,背对着楚洵睡觉。 不几时便昏昏欲睡。 突然,一阵喧哗将她吵醒,险些将她吓得从榻上滚下。 阮蓁从榻旁的小几下摸出火折子,点燃了几上的烛火,这才发现楚洵将抽屉的物件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楚洵的鼻烟壶、常用的玩器,书镇、书签,还有她的首饰匣子、银钱箱子、汗巾帕子,乱糟糟地堆了一地。 她忽然明白了,这人恐怕是白日里受了委屈,如今存心来找她的茬,主打一个他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 但她今日真不想同他理 论,一来是的确困了乏了,二来也想让这事先冷一冷,气头上有时候话赶话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阮蓁忍着怒气,披着外袍起身,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放回去,“表哥,若是实在找不到,可否明日再找?妾身实在困得不行。” 楚洵专心地翻捡着,目不斜视的,连看也没看阮蓁一眼,“那你先睡,我再找找。” 这还没完没了上了? 彼时楚洵手中捏着一把象牙扇,她倏然将它抢过来,一下一下地扇着心中的火气。 楚洵今日似专跟她过不去,将折扇从她手中夺走,“这是御赐之物,小心别弄坏了。” 阮蓁再也忍不住,登时就扁了扁嘴,将哭未哭的。 只她还未哭出声,这人便又冷声制止她,“不许哭。” 哇地一下,阮蓁便哭出声来,背脊一抽一抽的,不时用帕子擦拭着眼眶,大有哭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楚洵夺过她手中的帕子,重重将扔在地板上,讽刺道:“你今日闯出这样大的祸事,我尚且还没有发作你,你却是先委屈上了?” 看来这人是来找她吵架的。 阮蓁抽抽噎噎地看向他,“今日的事难道能怪我吗?” 女子眼眶红肿,似烂桃儿一般,楚洵不忍直视,他别开脸去,冷笑道:“那不然怪我?” 阮蓁也不是吃素的,“那按照表哥的意思,韶华公主、宛平县主痴恋表哥,也都是表哥的错?” “怎能一样?我对她们可没有半分心思,可你对他明显有情。” 阮蓁矢口否认,“我做梦都想着嫁给表哥,又怎会做对不起表哥的事?” 说罢,又怕楚洵不信,还直接扑入他的怀里,依恋地将脸蹭向他的掌心,像一只温顺的猫儿,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博得主人的垂怜,“表哥,你可以怀疑任何事,唯独不可以怀疑我对你的心,不然我会伤心的。” 男子无情地抽回手,“巧言令色。” 却是个不相信的态度,不得已,阮蓁只能抬手发誓,“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是我阮蓁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也许是这个誓言太过毒辣,楚洵终于是软了嗓音,“蓁蓁,你让我先冷静冷静,等过几日我们再谈。” 阮蓁都懵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她怎么觉得男人心才更难猜? 想方设法要找茬的是他,如今要逃避的也是他? 但或许,这人是在欲迎还拒,等着他去哄她? 想起方才这人弄出来的翻箱倒柜的动静,只为引起她的注意,阮蓁越发肯定这一点。 于是她很是配合地问道:“那不知表哥冷静之后,打算怎么办啊?” 楚洵沉默一会儿,才道:“我想我会成全你们,我从来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既然你们彼此都有意,我自然应当成全。本来一开始就说好的,我们只做假夫妻,在临安城是我没忍住,这是我的不是,对此我愿意补偿你,除了之前说好的,其他的你想要什么补偿,你尽可以提。” 阮蓁猜不透此刻楚洵的想法,他这个人太骄傲了,还真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也不排除,这人想要她求他回心转意,从此以后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中,他将永远处于高位。 但很明显,这两种结果,都不是她阮蓁想要的。 她现在还需要楚洵,或者说她可能一直需要楚洵。 谢卿山即便他日能做大官,却性子阴晴不定,终究不是良配。但楚洵不同,他沉稳、有担当、有手段、有魄力、家族势力也不是谢卿山可以比的。 顷刻之间,阮蓁就有了计较。 她不要他冷静,她要他色令智昏。 “表哥,我不要任何补偿,我只要你。” 于是,当楚洵重新转过身来时,便看见女子褪去外衫,玉做的骨头,雪做的肌肤,半遮半掩的蜜境,连同那三分无辜七分魅惑的眼神,无一不叫人心驰神往。 楚洵当即就愣住了。 半晌,他偏开头,声音已然是有些哑,“你是不是以为,你的美人计当真无敌,不论发生任何事,都能被你糊弄过去?” 阮蓁也不和她吵,只从背后拥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脊,手也并不闲着,丝滑的指尖缓缓钻入他的衣襟。 楚洵脸都气绿了,当即雷劈似的逃开,冷声斥责:“你哪里学的这些勾栏式样?” 阮蓁瞟了一眼楚洵拱起的下三路,又跪着步子欺了过去,“表哥嘴上说着不要,可身子却很诚实呢。” 楚洵已然是面红耳赤,实在不知该用何种语言呵骂他,举着指头“你”了半天,只蹦出一句:“你庄重些。” 就这? 看来这是心里愿意得很呢,否则以这人嘴毒的功夫,还不知把自己骂成什么样了? 果然,阮蓁抬手轻轻一推,那人便柔弱地躺在了地上,任由她从他身上爬过去,任由她除了他的外袍让他衣衫半解,却再没有挣扎半分,只起伏着胸膛,喘着着粗气,骂着不轻不重的话。 “蓁蓁,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能如此行事,两个丫鬟就在外头,若是听见,你让他们如何看你?” “这云雨之欢,应是水到渠成,你怎能如此强迫于我。” “还不快住手,嘶,你这又是在干嘛?” 而阮蓁又在干嘛呢,其实也没干嘛,只不过是枕上楚洵的臂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睡觉了。 “表哥你想多了,这种事情你一个男子不愿意,我还能强迫你不成?我不过是想要表哥留下来陪我,昨儿夜里表哥不在,我睡不踏实,总担心马车外有歹人。 这下好了,有表哥在,我总算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说罢,还贴心地揽过软榻上的被褥,将两个人盖了个严实。 可这人话说得正经,指尖却是很不正经地贴着男子的腰身,那是他的敏感之处,每当两人欢好时,只要她一触碰他这里,他就格外地卖力。 果然,没多久,某人就喘着粗气压了过来。 望着几上摇摇晃晃的烛火,阮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人的毛总算是捋顺了。 想起十天之后,还有一个疯子等着她,阮蓁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想却惹得身边人不满,“你专心一些。” 阮蓁忍不住偷笑,却也挺起腰身迎了上去,大约因为男子心中拱着火,阮蓁遭的罪可不小,到了后来终究是支撑不住,一口银牙咬在男子的肩膀上,这才止住了灭顶的汹涌。 虽已是双目迷离,阮蓁却还记得自己的使命,“表哥,还生我的气吗?” 男子的声音起起伏伏,“阮蓁,没有下一次了。” “你别指望我回回都吃这一套。” . 东宫,书房内。 太子陆晔得知谢卿山被派去当马前卒,非但没死,还立了大功,短短半个月便做到正六品武职,气得是大发雷霆,挥袖扫落一桌的卷宗。 “废物,全都是废物!不过一个病患,怎么就这么难杀啊?” 小成子也是噤若寒蝉:“这也不能全怪他们,那些个派过去的杀手,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结果他们才一混入军中,便被三公子揪了出来,个个死相凄惨。后来叛军打过来,只给了他五十骑,本来就是让他去送死的,谁知道他非但活着回来,还能砍了孙德茂的脑袋?” 第51章 说到此处,小成子弱声道:“实在不是我等无能,是三公子太过神勇,毕竟能如他这般,在敌军阵营,取敌军主帅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的, 这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太子听罢,更是震怒,“这么说来,本宫还杀不了他了?” 小成子想了想道:“不过奴才听闻,三公子这回虽立了大功,但却也是生生挨了许多刀伤箭伤,这回回到金陵,便一直卧病在床,殿下若是要动手,何不趁着他在病中虚弱之时?” 太子道:“可他那人警觉得很,家中一只苍蝇也安插不进去,我要如何才能得手?” 小成子又道:“他如今不是在病中?殿下便请太医去给他整治,他们再如何警觉,还能防着治病的太医不成?” 太子陆晔眯了眯眼。 谢卿山啊谢卿山,你我一母同胞,我本不该要你的命,但你我有这样一个不识趣的娘,分明坐拥圣眷,却硬要出宫,若是她能逃脱父皇的掌心便且罢了,偏偏她又逃不掉,以至于你我一生下来,便是人人不齿的奸生子。 好在父皇深谋远虑,为我安排了苏贵妃这个尊贵的母亲,否则我又如何能坐稳这东宫之位? 至于你,你要怪便怪你命运不济,被那个女人给带走了,不过这原都不关我的事,只你不该出现在金陵,更不该大言不惭要做官。 你难道没想过,你堂而皇之出现在金陵,对我是怎样的毁灭? 本宫绝不容许有任何人威胁本宫的地位,谁都不行。 阮蓁和楚洵是在两日后回到的金陵,等她们回到家中,才明白他们不在的日子里,家中发生了几件大事,孙姨娘小产了,伤心欲绝的她,投湖自尽了。 而她的公爹,英国公府的国公爷,正闹着要出家。 她的婆母也就是姨母,也不管国公爷的事,而是在国公府建了一个佛堂,整日连家也不管了,整日抄经念佛。 阮蓁听到照雪斋的下人禀报这些事,总觉得太过蹊跷,便前往清晖院,想要知道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一夕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第38章 “是你公爹的属下,前些时候孝敬来的樱桃,因是头茬,只有一筐,你公爹便叫人全送去了孙姨娘的澜园,哪知道孙姨娘吃了一碟子,当天夜里就见红,等太医来府中时,那孩子已经救不回来了。” “太医说那樱桃浸了红花水,孙姨娘她年岁已大,又经过这回落胎,太医断言她往后再不能有子嗣。她一时没想开,就这样了。” “而至于你公爹,向来是把孙姨娘当做心肝的,这樱桃又是从他这里出去的,他既心疼又自责,哪里受得住这个打击,自然是闹生闹死闹着要出家。” 沈氏说这些时口吻很平淡,就好似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但阮蓁知道她一定伤心极了,否则眼下的疲惫不会连脂粉也遮不住。 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的丈夫为了个小妾要死要活,任何一个做妻子的都会伤心吧?否则也不会万念俱灰到开始礼佛。 斟酌半晌,阮蓁安慰道:“姨母,你也不必伤心,公爹他爱如何便随他吧,左右你还有我和表哥孝顺你。” 沈氏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的,可姨母没有伤心,你不必担心我。” 阮蓁问:“那姨母怎么突然在清晖院建佛堂?”难道不是因为心如死灰所致? 沈氏回:“如今外头不太平,我担心文仲和你的安危,想在家中替你们诵经祈福,这才着人建的佛堂。” “是这样吗?”阮蓁半信半疑,却也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包括她自己。 沈氏拍了拍阮蓁的背,“说不得这菩萨还是灵验的,你看,你们这不是平安回来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说了些临安城的见闻,沈氏都不甚关心的样子,临走前又叫张妈妈给阮蓁搬了许多账本,说她如今年岁大了,这个家迟早都是要交到她手里的,让她从今日开始学着管家。 阮蓁当时就想,姨母虽说年岁不小,但也绝没有大到没有精力管家,看来公爹对她的打击比想象中的要大。 从清晖院出来,阮蓁心里始终沉甸甸的,她虽然成功嫁入国公府,却并不是一劳永逸的,若是楚洵来日纳妾,且宠爱妾室胜过她,她的日子未必能有姨母好过,毕竟姨母还有一个好儿子做靠山。 或者,她让楚洵心甘情愿不纳妾? 但这似乎是天方夜谭,楚家并没有这样的规矩,历代的英国公都有妾室,想要楚洵不纳妾,只怕比嫁给他还要难上一百倍。 不过,当她看到张妈妈支使着几个婆子给她抬的账本,足足有几箩筐后,又觉得这事儿可以先放一放。 回到照雪斋,阮蓁便开始看账本,或者说莲清开始看账本。莲清她爹在阮家做账房先生,从小是便跟着她爹学,因此也算是熟门熟路。而阮蓁没有学过,虽也会些数术数,但你要她全盘接手整个账目,她那是两眼一抹黑,看不明白的。 她突然有些理解楚洵的良苦用心,让她多学本事,的确是为了她好。 下晌,大厨房专门给楚洵做点心的厨娘,着人送来一屉刚出炉的桃花酥,说是楚洵特意让给她做的。 从临安回来,他有许多事务要处理,说了今日不会回照雪斋,晚间会歇在前院。 这么忙碌的人,却还百忙之余,想着给她安排糕点,阮蓁得意得笑了笑。 听来送糕点的丫头说,这是用桃花露和的面,这桃花露是在清晨的桃花上取的露水,且这取露水还有讲究,必须得是大晴天、太阳初升时的桃花露才会有这份独特的香味。里头又包了厨娘特质的糖渍桃花,吃起来甜而不腻,齿颊留香。 精美的点心,自然要好茶来配,阮蓁吩咐玲珑沏了壶大红袍,在花架下支了桌子,躺在躺椅里,一边晒着春日的太阳,一边吃着桃花酥。 粉红色的点心做成桃花形状,咬一口满口皆是桃花的清香,的确是莲清或者外头糕点铺子比不来的,再配上一口大红袍,这日子简直赛神仙。 只是,这样惬意的时光,却是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门房来报,说阮宁又来了,一问之下才明白,在她去临安城的日子,这阮宁隔几日便会来一趟国公府,看来是不见不行了。 阮宁还是第一次进国公府,她也是去过好些官宦人家的宅邸,但大多是流于表面的富贵,可国公府不同,其实并不张扬,但却处处透露着低调的奢华,旁的不说,光是园子的随意一株牡丹,便是她未曾见过的品种,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再比如阮蓁所居住的照雪斋的牌匾,且先不论那木头的质地一看便是名贵的紫檀木,便是那游龙走凤的笔迹向来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个阮蓁,还真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以前处处不如她的人,竟然嫁得如此高门,阮宁嫉妒得心中发紧,但面上却不得压下去,谁叫她今日前来,是有事求她。 曹郁说了,若是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说明阮蓁根本没有把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将来指望不上楚少卿不说,说不定还得被她连累,所以若是今日之事不成,曹家便要退婚。 是以,她今日前来,一是求办事,一是为道歉。 她收起了从前的骄傲和跋扈,再见到阮蓁后,一开口那道歉的话便停不下来。 阮蓁听得头痛,直接打断道:“姐姐还是直接说,找我是为了何事吧。” 阮宁虽然不满阮蓁的态度,却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谦卑地道:“是这样的,曹郁他想进工部,想问妹夫讨要一封推荐信。” 说完,便低下头,紧张地攥紧袖子。 求仇人办事,大概就是这样了,随时等着被奚落。 但让她意外的是,阮蓁并没有奚落她,而是淡淡地道: “原本我同 姐姐是没有深仇大恨的,我顺手帮一帮姐姐也是无妨的,但姐姐大概还不知,上回谢家逼婚时,父亲想让我假死,但母亲却将假死药换成了毒药,当时我夫君刚好撞见这件事,是以我就是想帮母亲隐瞒都没法子。” “而我夫君那个人嫉恶如仇,他是不会明知母亲要害我,却还会去帮姐姐的忙的。” “姐姐要怪,就怪姐姐有这样一个恶毒的母亲。” 阮宁带着希望而来,却失望而归,但这都不是阮蓁关心的,她真正关心的是,这对母子能否经得起这样的离间? 碍于所谓的孝道,她没办法直接对郑氏下手,但却也不可能看着她继续逍遥下去,总得给她使些绊子,包括上回建议她爹纳妾,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个世上,报仇未必要杀人,有时候诛心比杀人更痛,没有什么比至亲的背叛更痛的,对此她深有体会,她汲汲营营,终于也能让仇人尝到这个滋味,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阮蓁心情大好,便让玲珑将剩下的点心放入食盒,主仆两人去前院书房,以感谢助她实现这一切的楚洵。 第52章 出院门时,在拐角处听见两个丫鬟窃窃私语。 “不是说是少夫人的姐姐,我看怎么一点也不像?”这是国公府的丫鬟秋叶。 “我们大小姐是继夫人带过来的,自然是不像二小姐,不过这些年我瞧着,大小姐倒是越来越像老爷了。”说话的是阮家的陪嫁丫鬟红菱。 阮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问玲珑:“阮宁像我爹吗?” 玲珑想了想道:“仔细一看,是有些像,尤其是下巴、嘴还有脸型。” 阮蓁想到什么,但见眼前人是玲珑,又赶紧住嘴。 阮蓁主仆到前院的书房时。 楚洵正在处理大理寺累积下来的卷宗,并没有意识到女子的到来,还是昌平接连叫了他三次,他才从思绪中醒转。 阮蓁接过玲珑手中的食盒,昌平带着玲珑退下,还识趣地关上了门。 “你怎么来了?”楚洵平静问。 阮蓁一进门,便发现楚洵将她曾经赠他的印泥放在了笔山旁边。 趁着将食盒放在书案上的功夫,她又看仔细了,那印泥已用去大半。 而她曾经赠他的端午节粽子挂件,此刻正被他挂在背后的博古架上,甚是显眼。 阮蓁得意地笑了笑,而后摇着灵动地腰肢就坐到了楚洵的腿上。 直把楚洵吓了一大跳,“大白日的,成何体统!” 阮蓁直勾勾地盯着楚洵,直盯得楚洵眼神躲闪。 然阮蓁清凌凌的眼却似能看透一切,她甚是笃定地道:“可表哥不是很喜欢我这样吗?” 捂着唇咳嗽两声,楚洵这才连声否认,“哪个正经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妻子,成日是个狐媚子做派?” 话音落,女子的指尖便抵上了他的心口,“可是怎么办,你的心不会骗人,它、跳的好快。” 见男子面色局促,阮蓁又得寸进尺地凑至他的耳畔,在他耳畔吐纳着温热的气息,“表哥,其实你从很早就喜欢上我了,是也不是?” 男子登时就红了耳根,只还是嘴硬道:“我喜欢你什么?你自己倒是说说,你自己除却一张好皮囊,还有什么好值得喜欢的?” 阮蓁抬手取下博古架上的粽子挂件,在男子眼前晃了晃,“表哥若是不喜欢我,怎会把我送你的挂件放在此处。” 又指了指桌案上的印泥,“表哥若是不喜欢我,怎会用我制的印泥,我可是听姨母说过,表哥的笔墨纸砚,从来是非名家的不用。” 见男子不回答,似失望似哀伤地道:“表哥,承认你一早就喜欢我,就那么难吗?” 说罢,阮蓁又用挂件上的流苏轻轻扫向男子早已上下滚动的喉结。 男子呼吸立马粗重起来,“阮蓁,收起你那小妇做派,你是我的妻,而不是我的妾。” 阮蓁唇角微勾,笑得讽刺,“你们男人嘴上说着爱重妻子,但其实喜欢的还不是妾室?就比如公爹,你看为着个妾室,竟然闹着要出家。依我看,这做妻子有时候还不如做妾来得畅快。” 话音落,前额便挨了一记爆栗,阮蓁捂着额头吃痛出声:“表哥怎么又打人啊,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如果说,妻子注定只能得到尊重,而妾室才能得到男人的爱,我宁愿做表哥的妾,我要表哥心里眼里都是我。” 楚洵白了她一眼,“你可真是出息。” 阮蓁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那不如这样,在人前,我做表哥的妻,表哥对我相敬如宾即可,就像公爹对待姨母这样。但是在人后,我便做表哥的妾,表哥待我就像公爹待孙姨娘一样可好?这样表哥就可以同时拥有娇妻美妾了,且这妻妾和美,保证不会起任何争端。” 话说到这里,楚洵若是还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那就是白活了,他冷笑一声道:“阮蓁,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如此贪心呢?” 阮蓁拽着他的袖子不住地摇晃:“好不好嘛,表哥,好不好嘛?” 男子无视女子的撒娇,冷冷地扯回衣袖,但话却是相当有余地,“凡事皆是欲取先予,你想我只守着你过也不是不行,但你得拿出诚意来。” 第39章 什么诚意,阮蓁想了想,而后定定看向楚洵,眼里满是鄙夷,然却不得不投其所好。 于是,楚洵就看到他的小妻子又又又脸不红心不跳地脱了外赏。 简直是没眼看,楚洵撇开脸冷声斥道:“你怎么什么事都能往那处想?” 阮蓁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裳,这才耸耸肩,“可我实在不知,我除却这身皮囊,还有什么是表哥想要的?” “倒是有自知之明。”楚洵嘲讽地睇了她一眼,见她此刻衣衫齐整,这才朝着她招手,“跟我进来。” 说罢,楚洵一手举着烛台,往书房里间去。 阮蓁紧随其后,也进了屋子。 “这是我私人的藏书室。” 阮蓁是知道楚家的藏书阁的,建在园子里的湖心岛上,她从来没有进去过,只在外围观察过,是一幢四层的木楼,听说藏书余十万册,这比江州府学的藏书阁藏书还多。 不过这都还不算厉害的,听姨母说楚家在丹阳的祖宅,还有一个藏书阁,始建于前朝,至今六百余年,里头的藏书约莫三十万册,是如今世家大族中,藏书最最多的藏书楼。 这些都是楚家传给子孙后代,乃是造福整个国家的宝贵财富。 而楚洵的私人藏书室,虽然册数不多,但也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屋子,四四方方的屋子,为了避免日晒,整个房间没有窗户,靠墙做了四面柜子,中间又竖着放了五排顶天立地的书架,略略一扫,至少也有几千册。 这其中,许多书籍的封皮斑驳褪色,一看就是陈年孤本,这可是市面上有钱也难买的稀罕货,她娘当年的嫁妆里面,也不过几百来本,这都还算是她外祖给出嫁的女儿撑场面的,让她爹将来以文会友,能够结交更多的仕林中人。 思及此,阮蓁突然道:“夫君啊,将来我们女儿出嫁,夫君能不能把这些书给她做嫁妆啊?” 楚洵淡淡瞟了她一眼,不无讽刺地道:“说你眼皮子浅,你还真是眼皮子浅,三句话离不了后宅那些事。” 见女子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楚洵又软了声气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财物固然可以保她富贵,却远远不及给她一个好的教养来得要紧,这也是为何我一定要你多读书。一个好的妻子,一个有见地的妻子,至少影响三代人,我祖父便是娶对了我祖母,我们楚家才能有今日的昌盛。” 读书? 听这意思,楚洵所谓的诚意,是让她念书,这可比想象中轻松多了。 借着烛光,阮蓁开始挑选起书来,她选了一本《山居杂记》,才刚打开扉页,就被楚洵合上,放回了书架上,“不是让你看这些。” 楚洵一手举着烛火,一手牵着阮蓁继续往前走,直至在靠里墙的书柜前站定,“这一层的书,若是你能在三年内烂熟于心,我便答应你的要求。” 不过就是读书,虽然并不是她所好,但为了能独占自己丈夫,这 点付出实在不算什么,阮蓁自然是应答得轻松。 可当她举着白烛靠近,只堪堪扫了一眼便生了退意,只因这一层放的全是皆如《史记》、《梁书》、《陈书》、《南史》、《北史》这些史书,光看名字就觉头皮发麻。 阮蓁扯着男人的袖子撒娇求饶:“表哥,就不能看点别的吗?” 却男人并不为所动,还一本正经道:“读史可以明智,知古方能鉴今。我不希望我的妻子,眼里只有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只将个人得失放在首位,而不顾忌家族的利益,国家的大义。” 阮蓁撇撇嘴。 自己的利益尚且都还没顾好,又哪里来的闲心顾家族和国家的大义?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旋即她又想到一个人,迟音钟,可不就是这样的女子? 果然还是忘不了她吗? 即便是娶了妻,也想塑造成她的样子? 哎,阮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算了,迟音钟这样死了的心上人,总比孙姨娘那样的活着的心上人好,更何况她也不图他的感情。 他们两人,在这段婚姻里都不纯粹,都不是啥好东西,他图她的色,她图他的权,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谁也不要嫌弃谁。 “可是这些史书,实在太过生涩难懂,我真的看不明白。” 楚洵无视女子的委屈,肃声道:“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你让我摒弃我作为男子的权利,总是要付出些什么。表妹若是连这点苦都不肯为我吃,还说什么爱我?又哪里来的脸面要我为你守身?” 话说到这个份上,阮蓁也只能是妥协了,老老实实地抱着一本书出了藏书室。 楚洵让她回照雪斋去看,她偏要留在前院的书房,“看这书本就非我所愿,实在辛苦得很,总得给我些甜头吧?” 见楚洵一脸的不解,阮蓁又道:“看这书实在无趣,可有表哥陪着便不同了,有表哥陪着,即便是枯燥乏味的史书,那也能让人如沐春风,表哥秀色可餐,一看就叫人心情舒适。” 第53章 这话说得,楚洵骂他也不是,不骂她也不是,干脆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开始着手自己的公务。 但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是活色生香的女人,她的呼吸虽然绵软却也存在,她的香味也总是直往鼻腔钻,又怎么能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呢? 起初,楚洵投过去的目光,还是探究的、带着质疑的。 但后来,楚洵看她尽管抓耳挠腮,尽管眼睛看得发直,却依旧坚持在一页一页地读。那眸光中的质疑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赞赏和欣慰。 晚膳是在书房用的,两人匆匆用了膳,又各自忙碌,井水不犯河水,这般各自耕耘到夜深。 夜半三更,当楚洵回好今日的最后一封信,再抬眸时,便发现不知何时女子趴在榻几上睡着了。 他起身走了过去,原本是要叫醒女子,让她回照雪斋去歇息,却听见女子睡梦中念叨着什么:“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这话的意思是说……” 这是《史记》当中的一段。 刹那间,楚洵眸色温柔得能滴出水,他弯腰俯下身,在女子朝上的左颊印下轻轻的一吻,这一刻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欲望,有的只是满心满眼的欢喜。 . “小姐,你也不知这人是好,还是歹,怎就要将人带回去?” 山洞里,遍体鳞伤的男子艰难地睁开眼,发现有两个小娘子,正在为是否救他而争论不休。 其中一个小娘子,身穿藕色布衣,正在将藤蔓绕在两根树枝上,看样子是在制作拖他下山的担架。 只见她抬手拭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又看了眼外头连绵不绝的雨水,才回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也不是那起子烂好人,但不知为何,我一见他就觉得面善,不想丢下他不管。” 另一个青衣女子啐了她一口,“小姐,你就承认吧,你是看人家生的好。若是个丑八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你还会救他吗?” 那藕衣女子云淡风轻道:“随你怎么说,我作为你家小姐,想救一个人还是能做主的,你也别贫嘴了,赶快把草药归置到背篓里,等下雨一停,我们就下山,免得等下又淋雨,回头又染了风寒,我可没银钱给你买药吃。” 后来雨停了。 藕衣女子拎着担架朝他走来,男子赶紧闭上眼,任由女子将他挪上担架,再用藤蔓在他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似怕他的脑袋在下山途中被颠坏,还在他脑袋下塞了一团青草。 山路很颠簸,女子制的担架又并不细致,他的背脊不知多少次被途中的石块划伤,可他却吭也没有吭一声,只默默地听着两个女子一路走,一路吵嘴。 藕衣女子力气小,走一小段路要歇上好久,每次停下来,都会被另一个背着背篓的丫鬟怼。 “小姐,你拉不动就不要拉了,你看你肩上都磨出血了。” “何必呢,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你何必要多管这个闲事呢?” 那个藕女子是怎么回答的呢,她说:“当时祖母去了,我爹不肯继续供我念书,我求到了从前那些亲戚家中去,他们却一个都不肯见我。后来我时常想,若是那时候能有个人帮我一把,或许我现在也能去金陵考女学。” “每个人都有倒霉的时候,没有人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你就当我是在帮当年的我自己,不是在帮他吧。” 不管青衣女子如何劝她,藕衣女子始终没有放弃他,不管再累再喘,等歇息好了,总还是会将拉担架的藤蔓重新挂在肩上,咬紧牙关继续拖他下山。 她身段很纤细,背脊也并不宽阔,才走出一小段路,肩上的衣物就开始渗血,分明是极为柔弱、单薄的背影,可看在那一刻的男子眼里,这背影却是全天下最伟岸、最可靠、也最值得信任的。 虽还不曾见过女子的容颜,但那一刻的男子,便已经下定了决心,等他回到家中,定然要想法子将这个善良的、令他感到心安的女子娶回家去做妻子。 只是后来,走着走着,女子身上的藕衣忽然变成了大红喜服,当她放下担架转过身来时,肚子还圆滚滚的,显然肚子里还揣着个小的。 吓得男子从担架上坐起身。 而梦境之外,谢卿山也从床榻上惊坐起,举着手不知在空中抓着什么,“不要,蓁蓁,不要这样对我。” 平安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便听到这句话,顿时也是不住地摇头,“公子,你就忘了阮小姐吧,她不但嫁了人,如今连孩子都有了,看样子对楚世子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你就不要强求了。” 谢卿山却半点不听劝,“有了孩儿又如何,我替她养着就是,父亲是如何养我的,我就如何养那个孩儿,父亲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简直是无药可救了,这世上竟还有人上赶着当人继父。 平安也不再啰嗦,只管把温热的药碗递过去,“行行行,不过公子想要当人家的继父,也总得把身子骨养好才是,否则怎么庇佑一家老小?” 谢卿山这些天把药当饭吃,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药,登时就有些厌烦,“吃了这么多药,也不见有效,可见这药也没多大用处,不吃也罢。” “这可是太医院的药,不是外头那些药馆能比的,公子不是过几日还要见阮小姐,总不想让阮小姐见到你病歪歪的?” 一想起阮蓁,谢卿山这才去接药碗,却那狸花猫富贵突然跳出来,扑洒了那碗汤药,又不知打哪里刁出来一只老鼠。 那老鼠闻着味儿去到了那滩药渍处,才不过舔了几口,便当场头吐白沫归了天。 这药可是太医亲自留下的,而太医是太子请来的。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四目相接,平安看到了自家主子眼里的杀意。 谢卿山腾地一下就下了床,“拿我的 剑来,我非得要宰了那个畜生,竟然连亲兄弟也不放过。” 平安连忙去拦,却又哪里拦得住,顷刻间谢卿山就提了佩剑踢门而出,眼里燃烧着能吞噬万物的邪火,“陆晔那厮在哪里?” 第40章 畅春园,戏台后方的房间里,陆晔正抱着还未卸妆的刀马旦怜心啃得热火朝天,忽然木门被敲得砰砰作响。 “殿下,不好了,三公子没死成,如今往戏园子来了。”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陆晔大发雷霆,一把推开怀中娇喘连连的美人儿,那美人往后摔去,右脸刚好撞在桌案上。 她捂着脸蛋娇滴滴地抬眸,以图男子的垂怜,然而男子照着她心口就是一脚,“滚开。” 怜心不明白向来待她温柔的男子,今夜为何变了脸,却也再不敢造次,低着头,捂着发红的脸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 然陆晔的气还没有消,又一掌拍在桌案上,直震碎了桌上的琉璃杯盏,将刚刚进屋的小成子唬了一大跳。 “他再厉害,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怎就这么难杀呢?” 小成子低着头,急声道:“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杀神如今正提着剑往畅春园来,估摸着马上就该到了,殿下还是先躲一躲吧,三公子如今正在气头上,奴才怕他会对殿下不利。” 陆晔显然是不屑的,“一个伤患,你叫本宫躲他,你当东宫的侍卫都是死的?” “且让他放马过来,还能反了天不成?” 话音落,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却是门外,谢卿山用他那把历经过尸山血海、削铁如泥的剑,砍了一个挡在身前侍卫的手,登时另外几个侍卫一拥而上。 然谢卿山却冷不防揭开了脸上的黄金面具,笑道: “够胆就杀了我!” 门廊挂着几盏羊角灯,暗红的光芒下,他那笑容邪性得可怕,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那张脸,那张几乎和太子一模一样的脸,和皇上六分像的脸。 众侍卫面面相觑,半晌,整齐划一地退了三步。 谢卿山讽刺地一笑,而后猩红着眸子踢门而入,而他手中那把曾在战场大开杀戒的长剑,此刻正被他在拖在地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而它那寒光湛湛剑身似蒙了一层血雾,还隐隐透着血腥味。 陆晔这才知道怕了,“来人,给我拦住他,拦住他。” 紧随而来的侍卫纷纷拔剑进了屋,却也并不敢靠得太近,只虚虚地将佩剑挡在他身前,毕竟就眼前人这张脸,便证明了他的身份,是个皇子。一个皇子砍了他们也就砍了,但若是他们砍了皇子,那只怕是要满门抄斩。 这些侍卫甚至都不敢将剑靠得太近,这根本无法阻挡谢卿山的脚步,他甚至抬起长剑,在一丈之外就开始剑指陆晔,瞪得是目眦欲裂,“陆晔,你要杀我,你竟要杀我。” 陆晔也察觉到了侍卫的摇摆,当即拍案而起,“本宫是太子,他算个什么东西,你们竟也怕他?” 几个侍卫这才举着佩剑靠近了些,毕竟,得罪一个皇子,和得罪太子,孰重孰轻他们还是明白的。但也不敢真的下死手,却好歹是将几把剑挡在了谢卿山的身前,总算是逼得谢卿山止了脚步。 第54章 陆晔满意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他挺了挺胸膛,一改从前的兄友弟恭,甚是凉薄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妨同你直说,这金陵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你便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你当知道你我的身世见不得光,而你在金陵一天,你的存在于我而言,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能要了我的命,随时能将我打入地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弟弟,你真怪不得兄长。” 说罢,陆晔又以施恩的口吻道:“不过,你也别说本宫没有给你机会,只要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金陵,本宫看在咱们是双生兄弟的份上,还是可以绕了你一条性命的。” 谢卿山定定看他,而后讽刺地一笑:“我离开金陵,你就能放了我?” 陆晔讶异看向他,就见谢卿山又道:“那一年,我秋闱中了举,想上金陵参加来年的春闱,结果母亲生死不让。我当时不明就里,就背着母亲偷偷来了金陵,后来在皇家画馆撞见了前来欣赏画展的你,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长得一样的人不足为奇。但我在见你后的第二日就遇刺,受了重伤不能参加春闱,便要回江州,临去前你还前来送我,我想我一个庶民,你一个皇子,竟如此看中于我,当时便引你为知己。回到江州后,我的日子从此便不再太平,隔三岔五便会遇到刺杀,也是这个时候,母亲才将我的身世告诉我。我这才知道,你是我的双生兄长,直到这时候,我也没怀疑过你半分,反倒主动与你认亲,只当那些杀我的人,是其他皇子知道了我的存在,怕我回金陵同他们争权夺利,这才对我赶尽杀绝。实际上,在今夜之前,我从未怀疑过你半分。” 说到这里,谢卿山无视侍卫的刀锋,直直地朝前迈了一大步。 好在侍卫们反应还算灵敏,赶紧也往前走了一大步,这才没有叫他受伤。 谢卿山抡起长剑,指向对面的太子,声声皆在泣血,“我怀疑过所有人,却从未怀疑过你!只因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是我在这个世上,除却母亲以外,最亲近的人。” “可你呢?可有把我看做兄弟?!!” 陆晔对此没有否认,甚至还身世嚣张地道:“是我又如何?” “我好端端的当我的太子,你非要搅和进来,你挡了我的富贵路,难道不该死?” “再说了,你是真当我是兄弟,还是想要借由我认祖归宗,亦或是想要把我当做靠山,你的真实目的到底是哪样,那还真是不好说,毕竟人心从来不可……” 剩下的话,陆晔将永远没法宣之于口。 因为就在刚刚,有一个疯子,竟以肉身冲破侍卫的刀锋,直接挥剑将陆晔的脑袋砍了。 看着方才还在那里大放厥词的脑袋,跟一个蹴鞠一样落在地上,谢卿山先是仰天大笑,而后随着腹部的疼痛传来,他也紧跟着摔倒在地,捂着腹部的伤口,全身不住地抽搐。 两个皇子,顷刻间一死一伤,吓坏了所有人。有人说要去大理寺报案,有人说要先知会苏贵妃,但最后还是一致决定先将他们送去皇上面前。 毕竟东宫事关国体,谢卿山是皇子这个秘辛也不能大白于众。 最后,在小成子的安排下,一辆低调的马车穿过大半个金陵,将一死一伤的两人送入了皇宫,送到了皇上面前。 这一夜,皇上居住的太极殿灯火通明。 陆晟做梦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和她的另一个孩子,更没想到会是这样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见面。 看了一眼龙床上依旧还在抽搐的谢卿山,又看了一眼地毯上那具被缝制起来的尸体,这个当年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却能将太子拉下马,一生要强,纵横捭阖的皇帝,此时却眼角湿润落了泪。 这一刻的他不是九五之尊,而是一个父亲。 很快,太医院院判亲自送来汤药,在他要亲自喂谢卿山汤药时,却被皇帝亲自接了过去,他一勺一勺地将琥珀色的药汁喂入谢卿山的嘴里,偶尔被他吐出来一些,这位老父亲还贴心地替他擦拭药渍。 整个皇宫,皇子也好,公主也罢,也就只有太 子陆晔享受过这份殊荣。 但作为见证过淑妃盛宠的老人,太监李明英却见怪不怪,和同为宫中老人的院判张志宏对视一眼,两人皆无奈地摇了摇头。 冤孽啊。 淑妃本名叫夏侯清,当年本是金陵第一美人儿,早已嫁做人妻,夫君姓裴,在翰林院任职。裴翰林是个风度翩翩的才子,若是没有淑妃随夫君参加中秋夜宴的那一次,只怕这一对也是才子美人的佳话一段。 在那场宫宴上,皇上对夏侯清一见钟情,之后多日食之无味,思之若狂,便让皇太后招了淑妃进宫赏花,择了个空挡单独会面夏侯清,问她可愿意陪他些时日,解了他的相思之苦,作为回报,他可以给裴翰林升官。 哪想夏侯清是个刚烈的,当场就要咬舌自尽。 没有法子,皇上只能放她回去。 本来皇上也歇了想法,哪知裴翰林隔天就提了辞呈。 一个小小翰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皇上一气之下就决心拆散这对鸳鸯。最终,皇上以夏侯清丈夫一家及娘家百十口人的性命为要挟,让夏侯清进宫侍候。 夏侯清只能含泪入宫,自此成了宠冠后宫的淑妃,这份荣宠,便是在大梁史上也是屈指可数的。到什么程度呢?淑妃摔了一跤,所有近身伺候的全都会被打板子。若是有朝臣参奏淑妃是祸乱超纲的妖妃,隔天那臣子便因为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下了牢狱。 可是淑妃却并不领情,对皇上一直很冷淡,因为她从前的夫君,在她入宫后的第二日就服毒而亡,她有心结,整日郁郁寡欢,这都罢了,皇上有的是功夫哄她。 但淑妃却犯了一件皇上不能饶恕的错。 淑妃入宫三年以来,虽得盛宠,却并未诞下任何子嗣,皇帝一查之下,才明白淑妃一直在用避孕的药物。 天子的怒火,并不是那么好承受的,淑妃被转入了宫外,当做外室养起来。 皇帝更是强迫她怀上身孕,并生下了两个皇子。 为了给两个皇子身份,皇上打算将人重新接进宫,哪想到淑妃得知后,竟然连夜逃了,还带着孩子一起逃了,大约是因为一个产后妇人,身子太过虚弱,最后只带走了一个孩子,剩下的那一个便被送入了宫中,给刚刚小产还未对外宣布的苏贵妃养在膝下,这便是后来的太子了。 自此以后,作为近侍的李明英,便再也没有见到皇上笑过。 李明英正想着过往之事,床上的那人却突然虚弱地说着什么。 皇帝问:“他说什么?” 李明英俯身过去听罢,“好像是在说蓁蓁,听去像是一个女子的名字。” “女子?”皇上抹了把胡须,“去把他那小厮叫过来。” 平安听闻皇上要见他,险些吓得尿裤子,毕竟她家公子虽是皇子,却砍了太子的脑袋。 但请他的公公又和和气气的,便也没有那么害怕,但他还是没想到,皇上非但没有怪罪他家公子,还让他家公子睡在龙榻上,而且关心起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问起关于阮小姐的事来。 虽不明白皇上问这个做什么,平安还是将他家公子,如何遇到阮小姐,如何对阮小姐情深不悔,即便阮小姐嫁人也不肯放弃的事,如数家珍地抖落了出来。 皇上听得直皱眉头。平安以为皇上会责骂自家公子。哪想到皇上竟冷不丁道:“朕的儿子,怎么能输呢?” 平安疑惑不解,张院判却是惊得擦汗,也不知哪家倒霉蛋,竟然碰到了这子承父业,惯来喜欢强取豪夺的皇家子弟。 但皇上显然并不打算让他知道,打发他走了,才问起平安这人的名讳。 得知是楚洵,皇上的反应是,“是他啊,那倒是有点难办。” 平安被问完话,便被重新带了下去,皇帝这才吩咐李明英道:“楚家世代忠良,倒是不能明抢,但却也不是没有法子,你差人送信去北边,传旨给迟音钟,就说如今家国有难,朕需要她回来帮朕。” 迟音钟还活着这事儿,李明英也是知道的,皇上的眼线去年便发现了她的存在。 听皇帝这么一安排,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毕竟当年迟探花和楚世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只他还是有些犹豫,“如今秦王叛乱,朝廷动荡,皇上这么做,就不怕楚家生了异心?” 毕竟,楚国公可是掌握了三十万的楚家军。 皇帝叹了口气道:“我和她,如今就这么一个活着的儿子,即便是天上的星星,朕都会给他摘下来,更何况是一个女人了。” 李明英领了命下去,路过陆晔时又道:“那不知太子的尸身要如何处置?” 皇帝声音微哑,“便秘密葬入皇陵吧。” 秘密葬入皇陵,那就是不打算追究五皇子的罪责了,他正打算问如何处置谢卿山,就又听皇上道:“我和她就这么两个孩子,已经死了一个,另一个不能再有事了。” 第55章 这却是要将谢卿山认祖归宗了,虽然有些麻烦,宗室可能会质疑他的血统,但只要皇帝肯认,倒也关系不大。 却不想皇帝竟然道:“我和她的孩子,自然该继承朕的一切,既然晔儿去了,这太子之位自然该由他来当,所幸他们两人几乎一模一样,倒也无需再费功夫,这事儿你知会苏贵妃一声,让她这个母亲帮忙遮掩一二。” 迟音钟是在第十日收到的皇上的圣旨。 在收到圣旨的第二日,她便踏上了回金陵的路途,一路上归心似箭,一刻功夫也不肯耽搁,除却对于故国的担忧,心中隐隐还涌动着一丝企盼。 他若是知道她回去了,会很高兴吧? 第41章 到谢卿山约定的那天,阮蓁借口要去买脂粉,带上莲清去了夫子庙,也是怕他真闹出什么事来。 她足足在夫子庙逛了有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见到谢卿山。 她想,谢卿山大概也是想明白了,觊觎她一个已婚妇人是没有出路的。 为此,阮蓁大为地松了一口气。 从今往后,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只需要笼络好楚洵,便可以万事无忧。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在楚洵下衙后,阮蓁总是准时出现在外书房,乖觉地陪着楚洵看书。 不过,看书实在枯燥无味,若非楚洵时刻管着她,阮蓁早就放弃了。 这一天,阮蓁见日头正好,便提议要去晒书。 楚洵却一眼就道破她的目的:“晒书用得着少夫人你亲自动手?表妹想躲懒便直说。” 这人太聪明也实在是讨厌,阮蓁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有理有据地道:“本少夫人看的书,就要自己动手晒。” 楚洵彼时正在用朱笔批阅一本案宗,也懒得同她纠缠,只淡淡地道:“随你。” 如蒙大赦,阮蓁便开始搬书。 为了混时间,她搬得甚慢,一次只搬两三本,问就是力气小。 就这般不过一层的书,竟然给她搬了一个时辰。 你说搬完书了,总该踏实看书了吧,她不,她又扭着腰去到外头院子里,一本书一本书掀开来晒。 昌平路过觉得奇怪便问,“少夫人,晒书不是这样晒的,你放在那里就好了,这样晒多累人啊。” 阮蓁翻了一个白眼,“你懂什么,这样才能晒透。” 昌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是晒衣裳,晒透了做什么? 但毕竟是主子的事,他也不好多过问。 书房内的楚洵,却是把女子的这些小心思看在眼里,还用笔墨丹青记录了下来。 楚洵师从书画大师周大家,不负众望地将女子为了躲懒,将一本书捧在手里,一边翻页一边晒书的诙谐镌刻了下来。 正打算在右上空白处题词,却这时女子满头大汗地走进来。 楚洵忙将画纸放在一便,拿过一旁的卷宗,目不斜视地批阅起来,那样子像是怕被女子发现他在偷偷地画她。 阮蓁进来是因为日头太大,她出了汗,进 来找水喝,她先是去看她的茶杯,发现见底了,又实在渴,便往楚洵这边来,不讲究地抓起楚洵的茶杯就喝。 却不经意间看见楚洵方才的大作,也不知她是没看到楚洵的冷脸,还是看到了也假装无视,反正就这般自顾自地将画拉出来看,还甚是调皮地指了指右上的部分,“表哥,这里很是有些空,不题个词什么的吗?” 楚洵白了她一眼,“哦,你还知道题词。” 阮蓁只当听不懂他的讽刺,歪着脑袋道:“题个什么好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说罢,便拿起毛笔,还甚是没有自知之明地将这几个字写了上去。 原本一副堪称绝美的画,就被这么狗爬的字毁了意境。 楚洵平复了几息,才道:“以后,你离我的画远些,今日便且……” 话未落,女子竟又将他平常用做书画的印章盖了上去,这盖了戳便是他楚洵的大作了,偏女子在两行字上,也盖了他的印章,这画要是流落出去,就凭这几个字,楚洵的一世英名也就毁了。 一时间,楚洵脸都绿了,“你还是快些回照雪斋去吧。” 就这么,阮蓁一脸委屈地被赶出了外书房。 一出外书房,阮蓁便立刻变了脸,“可总算是出来了。” 阮蓁回到照雪斋,碰到刚从府外回来的莲清,“小姐,人找到了,过几日便会来金陵。” 就在那日阮宁上门,阮蓁怀疑阮宁是阮承业的亲女后,便让莲清去打听她娘亲从前跟前伺候的人,想要知道当年她娘的死,到底是因为自.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毕竟,若是阮宁是她爹的亲女,那说明郑氏跟她爹比她娘还要早,且还有一点,当年郑氏入门后,不到一年便生下了崇哥儿,说是早产。 她怀疑郑氏是因为怀上了崇哥儿,急着入门,这才对她娘下了狠手。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但作为女儿,她既然有疑问,自然要查明真相,该报仇便报仇,绝不手软。 “行,等人到了,你先将她们秘密安置下来,等我得了空,再去问话。” 安排好这个事情,阮蓁便回了主屋,开始挑选布料。 前几日,府中入夏的衣裳分发下来,大概因为姨母撂挑子的原因,当时她又不在府中,等回到国公府,夏裳已经裁剪完毕,于是等衣裳到手,料子倒是好的,但是款式和颜色便不太合适,不是太过艳俗,就是太过老气。 阮蓁倒是无所谓,平常节俭惯了的人,有得穿就不错了。 但只怕楚洵会嫌弃,毕竟他对衣着、吃食要求极为讲究,是以作为如今国公府的当家人,作为楚洵的妻子,少不得要重新为他准备。 她叫绣房的送了花样过来,又叫玲珑将好的料子抬上来,比对着花样挑选料子。 楚洵过来的时候,阮蓁便正在挑选料子。 “在干什么?” 阮蓁想说,叫绣房给你再做几身衣裳,但又想到若是自己给他做衣裳,既讨了他的欢心,还不必读书,于是便道:“我看绣房做的夏裳不好看,便想着亲自给表哥裁剪几身,表哥快过来挑衣料。” 楚洵却一眼看透了她,“你为了不念书,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又被看穿了,阮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表哥,你误会我了,我真的只是想给你做衣裳。你是我夫君,还没有穿过我做的衣裳,我念书或许不怎样,但女红还是很好的,表哥真不要我做的衣裳?” 楚洵想了想,随意挑了一块月白的缎子,“那就做一件日常家中穿的袍子吧。不必花里胡哨的,式样越简单越好。” 得逞地一笑,阮蓁道:“那是不是,我可以好些日子,不必念书了?” 楚洵一副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她,而后扫了一眼南窗榻几上,方才入门时带来的书籍,“想什么呢?既然决定好生念书,就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今日缺下的功课,便只能由我这个做先生的苦口婆心地给你补回来。” 阮蓁还想挣扎,“明日吧,夜深了,等我们挑好料子,便要就寝了。” 其结果么,自然是不那么如意,她被男人强行按去了南窗的榻上,听着男人一句一句地读给他听,每每读完一段还会逐字逐句地解释给她听。 别说,虽然依旧烦人,但却比她自己看,轻松多了,才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竟然抵得上她自己看半天。 阮蓁忍不住朝楚洵竖起大拇指,“表哥你好厉害啊,如此生涩难懂的字句,表哥竟然能说得这样通俗易懂。” 楚洵倒也不自谦,“等你书读多了,自然也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也是为何我要你坚持不懈,不论做任何事,都不能半途而废,往后你教养子女,也要这样教他们,除非不做,要做就不能放弃,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否则宁肯不做。” 很烦楚洵的先生瘾,但阮蓁却不得不捧场,“我夫君不愧是状元郎,也不知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善事,才能得嫁得这般如意郎君?” 楚洵被她夸得一愣一愣的。 趁他不注意,阮蓁捧着他的脸,猝不及防地亲了一口。 等楚洵反应过来,阮蓁已经跑去浴房沐浴了。 独留楚洵在原地,捂着被她亲过的脸,难得地露出了微笑。 阮蓁沐浴完毕,回到主屋时,楚洵还在写字。 “表哥,你在写信吗?” 楚洵摇摇头,“你那字实在太磕碜,务必要练一练,否则往后要写个帖子什么的,也拿不出手,我公务繁忙,恐怕不能手把手教你,便想着给你准备一些字帖,你照着我的字临摹便罢。” 还真是个敬业的先生呢,阮蓁心想,谁稀罕啊,你手把手教我还差不多。 阮蓁不稀罕,但楚洵却以为阮蓁会喜欢,甚至大言不惭地道:“表妹不必谢我,这字帖,就当是对表妹这些天用功念书的奖励。” 第56章 阮蓁险些仰倒。 谁家夫君给奖励,给自己写的字帖啊,这么看得起自己的字?好吧,的确是挺好的,但是她更喜欢首饰、银子、再不济也得是绸缎啊,这人倒好,竟给些不花银米的。 阮蓁旋即靠坐在楚洵身边,靠在楚洵的肩膀上,低低地道:“既然表哥也认为我这些天表现不错,的确值得奖励,那不知这奖品可否由我自己挑啊?” 楚洵道:“你不喜欢这字帖?” 阮蓁笑着摇摇头,“只要是表哥给的,我都喜欢,但是我嫁给表哥以来,表哥还没有带我出游过,过两日是浴佛节,不知表哥可否陪我去开宝寺上香?” 楚洵道:“叛军虽退,然却盘踞着三个州府,目前朝局动荡,我怕是没空陪你。” 阮蓁又道:“下个月便是我娘的忌日,我想在这之前,在开宝寺给我娘立个灵位牌。” 想了想,楚洵应下了,“既然是岳母大人的事,自然是该去。” 阮蓁一高兴,又凑上去亲了他的脸颊。 楚洵微一垂眸,便瞧见女子浴袍领口若隐若现的绮丽,登时眸色便暗淡下来。 知道这人是又想了,阮蓁推了把他的肩膀,“那还干坐着什么,快些去沐浴啊。” 这一回,楚洵没有耽搁,迅速地去到了隔壁的浴房沐浴。 上回因为着火的原因,他们走后,姨母着人重新修缮了主屋,顺带还重新修缮了浴房,如今的浴房用汉白玉建了个池子,又将照雪斋后山的温泉用铜管引入了浴池,还在浴池下方专门设置了放水的开关,是以现在他们夫妻随时随地都能有温水用,倒是免去了丫鬟婆子抬水倒水的啰嗦。 不几时,楚洵便沐浴回来,吹灭了灯火,也拉下了床幔 很快,床幔里就传来女子哼哼唧唧的声音。 “全身黏糊糊的,可真讨厌,你哪里学来的这些招式?” 男子粗喘着声音道:“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 阮蓁便知道了,这人偷偷看了什么不正经的书,一把拧在了男子的背上,“想不到表哥一本正经, 竟然也会私藏那种书。” 楚洵道:“我是在你枕头下翻到的。” 登时,阮蓁一张脸通红无比,却还是死鸭子嘴硬道:“哪有,你乱说,我这样清清白白的人,怎么会看那样腌臜的书。嗯……” 不自觉声声低.吟,阮蓁半晌才能吐字清晰,“表哥,你不嫌脏吗?” 阮蓁看着那人的的发顶,有些不敢相信,楚洵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即便是她引.诱楚洵时,也做不到这一点,而向来金尊玉贵的楚洵,竟然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阮蓁是一个你对她好,她绝不会让你吃亏的人。 是以,等楚洵气喘吁吁地俯身过来,阮蓁便道:“也要我帮你吗?” 楚洵摇了摇头,“你是我的妻子,不能做这种事情。” “可是你方才不是也?” 楚洵将汗津津的头抵在她额上,“我是男子,佻达一些无妨,但你是女子,不能如此自轻。” 所以,不管他话再如何难听,对她要求如何严格,但其实在他心里,她早有了一席之地,是吗? 从未被人珍视过的人,偶然得到一些真心,便直叫人清冷两行。 楚洵俯身,将她的泪珠逐一舔干净,这才欺身下去,声音渐渐有起有伏,“你是我夫人,伺候你原是我应当应分的,你怎么还哭上了,真是没出息。”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应当应分,没有人是必须要对你好的,正是因为阮蓁深知这个道理,才会明白楚洵为她做到这个份上的不容易。 这一夜,两人紧紧相拥着入睡。 自他们圆房以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以这样难舍难分的方式入睡。 浴佛节那日,楚洵没有去衙门,专程陪阮蓁去开宝寺给她娘立灵位牌。 马车到山门前,到山顶的寺庙还需要一段蜿蜒的山间小路。阮蓁借口路不好走,便道,“表哥,这山路不好走,你可以牵着我吗?” 楚洵却道,“外头人多,别闹,叫人看见,对你名声不好。” 而阮蓁却干脆直接上手,“我牵我夫君怎么了?我的夫君,我还不能牵了?” 楚洵直接躲开,阮蓁厚着脸皮又贴上去,如是再三,终究是没有逃过某人的磨爪。 但楚洵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儿,难道当真躲不过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吗? 阮蓁也不拆穿,又得寸进尺地将头贴上了他的臂膀,“表哥,听说开宝寺观音殿求子嗣很是灵验,等给我娘请了长生牌位,我们一起去观音殿好不好?” 楚洵转过身,捏了捏女子的脸蛋,“就你一个孩子,都够我受的,等你何时长大,何时学会做一个母亲,我们再要孩儿也不迟。” 女子很是不要脸地道:“我若是孩子,那表哥日日同我睡觉算什么,算娈.童吗?” 即便是一向平静的楚洵,也忍不住破了沉稳,一个爆栗又落在女子的额头,“房里也就罢了,这可是外头,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坏了名声。” 阮蓁这个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妥,所幸她环顾一周,见四下并没有行人,这才大为地松了一口气,“妾身知道了,妾身下次不敢了,表哥不生气了,好不好?” 楚洵摇了摇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自然而然地揽上女子的腰,相携并肩往山顶的寺庙走去。 等他们走远了,从一处洞窟内走出一对主仆,做主子的满身书卷气,做仆人的也是个不俗的美人儿,正是从乌干达草原赶回来的迟音钟主仆。 迟音钟本以为,楚洵等了她五年,会继续等她,所以并不着急回来,想等着额头上的疤痕痊愈了才回来。 后来,皇帝来了圣旨,她这才提前了归期。 可她明明已经比预计提早回来,却终究还是错过了。 她是昨儿夜里回到家中的,一回到家中便听音英说起了楚洵的婚事,她不相信,但隔天一早去面见皇上,皇上也说起这个事,还甚是为她感到可惜,说她要是早几个月回来就好了,那么他就可以亲自为她赐婚,也算是对她当年出使乌兹的嘉奖。 回到家中,迟音钟也探听到了来龙去脉,楚洵在一个月前娶了他的表妹,虽然是因为那表妹落水之故,但到底是三媒六聘地娶了。 听闻那个表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除却生得好些,简直是一无是处,他娶她终究是心不甘情不愿吧。她这样说服自己,所以打听到他们夫妻今日来开宝寺,她刻意跟了过来,想要证实这一点,证实他娶她的确是迫不得已。 可方才那一幕,分明就是在打情骂俏。 难道说,他等她的这些年,都是假的?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她的误会? 迟音钟摇了摇头,不,他多年不娶妻,绝不可能是偶然,她提起裙摆就要跟上。 却被一旁的丫鬟琉璃拦住,“楚少卿成婚了,和她妻子看起来感情很好,小姐你就死心吧?” 迟音钟却道:“眼见未必为实,我再多看看,你不必再劝我” 说罢,她加快了步伐。 她倒是要看看,楚洵的妻子是何方神圣,同楚洵又是否是真的情投意合? 她也不知道,若是确认了这一点,她又将何去何从,但现如今,她就想弄清楚这个女子的一切,对这个女子充满了好奇。 第42章 凌霄殿是供奉灵位的殿宇,一共有五层,楚洵为岳母择了五楼的一个房间。 开宝寺是金陵香火最旺的寺庙,灵牌供奉价格不菲,便是一楼大厅敞放的灵牌,也要五两银子一年,寻常百姓是承受不起的,因而能将家人灵牌放在这里的,多少是有些家底。而楼上单独供奉的房间就更贵了,阮蓁来之前就问过,少则二十两一年,多则一百两一年。 楚洵选的那间屋子,开窗后景致不错,应是要大几十两银子,曾经穷得饭都吃不起的阮蓁,显然是舍不得的。 犹豫间,楚洵已指派了昌平去结账。 不久后,昌平回来,跟着他一道回来的还有个小沙弥。小沙弥一只手捧着她娘的灵牌,另一只手提着的竹篮里,装有莲花灯、香烛、跪拜用的垫子等物品。 小沙弥还说了,每日他皆会过来换香烛,做清扫,并替她娘诵经祈福。凌霄殿也每逢初一十五会在一楼举行法会,为整幢楼的亡灵诵经消孽祈福。除此之外,凡寺庙里有其他大型法会,林鸳的灵位也会被请去沐浴圣光。 听小和尚这么说,阮蓁倒觉得贵有贵的道理。但当她随口问昌平价格后,还是吓了一大跳。 楚洵竟一口气结了十年的款项。这个房间一百两银子一年,十年就是一千两。 于阮蓁而言,那是一个惊人的数目,她讹了她爹,才不过陪嫁了一千两的现银,楚洵却大手一挥就是一千两。 阮蓁是苦惯了的,哪里肯花这个银子,当即将楚洵拉到门外,小声说:“这也太贵了,而且也没必要十年,一年一年的结,岂不更好。” 第57章 哪知楚洵却说:“我看你连一年的银子都在犹豫,真让你每年掏一百两银子,那还不得要了你的命?” 阮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扭捏地勾着楚洵的手指晃,“那也不用选一百两的,随便选一间得了,这种事情,主要是看个心意。” 楚洵拉着阮蓁来到窗边,指着山上那一片林子,“倘若人死后当真有灵,待到那片梅林盛开之时,我想岳母一定会很高兴。”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阮蓁这才发现那是一片梅林,她几乎都能想到,她娘看到怒放的梅花,临窗执笔写诗的样子,当她还小的时候,母亲时常会对着月亮,或者是院子中的花木冥想,这以后总会有一首满意的诗问世。 这么说起来,这间屋子还真是合了她娘的意。 阮蓁没有再阻拦,心里对楚洵又满意了几分,决心往后念书时也用功一些,少给他添堵。 两人祭拜完,便携手出了凌霄殿。 按照阮蓁的意思,是要去观音殿求子,但楚洵看着人头攒动的观音殿,却是直皱眉头,“今日人太多,只怕菩萨也忙不过来,不如我们改日再来?” “可今日是浴佛节,今日求子才是最灵验的。”阮蓁不由分说抓住楚洵的手,将他往观音殿拉,才走上台阶 ,还没有入门,便有小女娘灼灼的目光射过来,自然不是看她的。 楚洵或许是习惯了,面上是波澜不惊。 但阮蓁却还没适应,他转眸看向楚洵,才发现他今日格外打眼了一些。 楚洵今日没去衙门,穿的是白色儒袍,发丝也是由同色系发带绾在头顶,颇有些玉面书生的意味,也难怪会被小娘子们盯着看。 眼瞅着又有那姿色尚可的少妇给楚洵抛媚眼,当即便把楚洵拉到观音殿侧面的许愿树下,梗系繁盛的大榕树下,挂满了写有少男少女心事的红绸,春风拂过飘扬的红绸,俊美无俦的男子一脸无辜地听着自家娘子的训斥。 “你说你一个男人,生这么好做什么?” 楚洵先是一笑,见女子又要开始喋喋不休,便气死人不偿命地道:“我要是生得不好,你还能往我身上生扑?” “我哪有?”阮蓁气得一瞪脚,左右一看,见两个小娘子正捂着唇看她笑话,更是怒火中烧,抬手就去拧楚洵的腰,“你看,都怪你,让我被人笑话了。” 楚洵躲开后,指着观音殿后方的一处岩壁,“行了,你也别闹了,赶紧去拜菩萨,我去那里等你” 阮蓁看了一眼,倒是个清净之地,楚洵向来喜欢清净,也就没说什么。 开宝寺依山而建,观音殿的后面,是地势更高的大雄宝殿。 此刻大雄宝殿前的菩提树下,迟音钟把方才那一幕看了个真真切切,这一回她看清了那个女子的容貌。 她下意识抚向前额残存疤痕,“琉璃,你看见了吗,她生得好美。” 琉璃安抚道:“我家小姐也是极美的,再有几个月,等这些疤痕痊愈,我家小姐会更美。” 迟音钟摇头笑笑,“你不必骗我。不说我比她大上不少年岁,便是我同她一般青春年少,那也是比不过她的。” “她不仅很美,还很有生气,你看楚洵都被她逗笑了,他从前可是不笑的。我想楚洵娶她,未必是被迫的。” 她家小姐可算是清醒了,其实方才在山下,琉璃便看得明白,楚少卿哪里像是被迫娶妻的样子。 叹了一口气,琉璃道:“既然小姐明白了,那便也该死心了,如今日头也大了,不如我们回家去,老爷夫人还在家等着给小姐你办接风宴呢。” “小姐,你不是想通了,怎么又……”去找楚少卿? 却原来,在琉璃说话的时候,迟音钟看到了拾阶而上,最终站定在断崖边的楚洵,便信步走了过去。 彼时,楚洵正背着手,看着崖臂上雕刻的《般若波罗蜜心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是人真的能做到对世间的一切皆壁上观吗?” 楚洵闻声望去,在看到来人后,恍惚了好久好久。 久到女子都走到他跟前,他清楚地看见女子额角的疤痕,以及女子那满是眷恋的眼神,这才无声地摇了摇头。 半晌,他才哑声道:“原来你还活着。” 迟音钟听出了他嗓音中的情绪,看来他还是念着她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娶妻了,不是吗? 她讽刺道:“我没有死成,你是不是很失望?” 楚洵却无视女子的无理取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楚洵引导迟音钟同坐在石桌旁,又问起她这些年的经历,得知她一直在乌干达草原,并没有再遇到什么磨难,微锁的眉头全皆松开,还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你也是个狠心的,你可知你父母有多伤心,音英说你娘险些将眼哭瞎。” 迟音钟单刀直入道:“我父母伤心,那你呢?你在得知我出事后,可曾为我流过一滴眼泪?” “你啊,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直接。”楚洵摇了摇头,却并不肯直接回答,“我如今成婚了,你问这话并不合适,音钟,你忘了我吧。” 是啊,他成婚了。 想起这一茬,迟音钟就心酸,“你说我若是早几个月回来,一切会不会不同?” 楚洵道:“音钟,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做男子打扮,我也并未认出你是女子身,一直把你当做男子,对于我来说,你同兰衍并没有不同,都是我楚洵的好友、知己、兄弟。我今日跟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不要沉溺在过去,不要再被我耽误了。” “我对你,实是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迟音钟抬了抬下巴,憋回了泪意,强迫自己笑了笑,这笑却比哭还难看,“好了,我知道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我听闻你多年不成婚,还以为你是在为当年的事自责,还以为你是念着我,才不肯成婚,我以为我对你来说,总归是不一样的,没想到全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音钟。”楚洵很是无奈。 迟音钟吸了吸鼻子,又道:“能说说她是个怎样的姑娘吗?” 楚洵斜斜地睨了她一眼。 迟音钟赶忙解释,“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输在哪里,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凡事喜欢刨根问底,你今日若是不告诉我,只怕我只能去你府上问个清楚,到时候被嫂子看见,那就说不清楚了。” 两人相识多年,楚洵自然对她的秉性很清楚,闻言也只能分说道:“你没有输,真论起来,是她样样不如你。你是大梁唯一的女探花,而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也就略微识得几个字,这就罢了,还懒惰成性,不肯进益,我让她读书,就跟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一样,令她苦不堪言……前儿个还为了不念书,在我画作上胡乱地题词,打量我不知道她是故意为之。一点不务实,成日只知道耍小聪明,和你比是半点比不上的。” 迟音钟见他虽说着贬低的话,触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便知道这个女子定然有她不知道的好处。 她想到音英昨晚给她说的事情来,“文仲,你不必为了顾忌我的感受,就尽说嫂子的坏话,据我所知,嫂子可是救过你的性命,能不顾自身安危,对你奋不顾命,你是喜欢她这一点吧?” 楚洵笑道:“你说那件事啊,我也不瞒你,当时我手头有个案子,本是以我做诱饵引蛇出洞,结果她贸然出现,扰乱了我的计划不说,还让我欠了她一份恩情,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是这样吗?” 楚洵点头:“没错,所以你不必以为是自己不好。我也是娶了她后,才明白缘分天注定这个道理,在娶她之前,我从未想过,我娶的妻子会是她这样的。” 他话只说了一半,但迟音钟何其聪慧,当即便明白了,虽然他嘴上嫌弃这个女子,但其实心里是很满意的,所以真的是她和楚洵没有缘分吗? 楚洵说把她当兄弟,那么若是她一开始出现,便是以女子身份出现,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迟音钟还想问,楚洵却已经起身告辞,“音钟,我夫人过来了,那是个醋包,这就不跟你多谈了,改日我做东,请你和兰衍吃酒,还是老地方。” 迟音钟强装不屑地摆了摆手,“你快些走吧,省得被嫂子看到,回去要被收拾。” 楚洵没有再同她啰嗦,和阮蓁在半道碰面。 阮蓁依稀看到后头有两个女子,便伸长了脖子去看,“谁啊,刚才你再同谁说话?” 楚洵又哪里敢承认,按着她的头,让她转身,“你看错了,不过是问路的香客。” “是吗?”阮蓁被搂着走了一阵,又回眸去看,就看见已经转身的迟音钟,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如松如柏一般挺得笔直,颇有大丈夫的英气。 等走到僻静处,迟音钟便忍不住拥向琉璃,“他说他只把我当兄弟,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这么多年都是我自作多情。” 第58章 琉璃心疼地替他擦泪,“小姐若是实在伤心,不如我们回草原去吧。” 迟音钟哭了一阵才道:“不,我要留下来,如今天下不 太平,我自小要强,凡事总要同男子比个高低,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做一个缩头乌龟。不论是为官也好,回女学继续做先生也罢,或者哪怕去前线冲锋陷阵,总有我洒热血的时候。” 琉璃撇撇嘴:“小姐若真看得开,当年又何至于出使乌兹?” 迟音钟道:“为了他,我已经疯了一次,难道还要疯一辈子?” 琉璃为难地道:“可是小姐你留在金陵,难免和楚少卿打照面,你真的能做到吗、” 迟音钟道:“你家小姐只要下决心,便没有做不成的事。” 一如女扮男装考取功名,一如从前带着使命出使乌兹,一如现在她决定忘掉楚洵。 但当迟音钟回到城中,皇上委任她任大理寺寺正的敕牒便送到了迟家,且直接上司正是楚洵,这对于刚想忘掉楚洵的迟音钟,无疑是莫大的挑战。 但因是皇命,根本没有她拒绝的权利,最终也只能在规定的日期内,去大理寺报到。 而楚洵呢,自从迟音钟成了他的属下,他去大理寺的时辰,那是一日比一日的少,连阮蓁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夫君,你最近,怎么总是回来的格外早?” 有时候,甚至上午就归家了。 楚洵定定看着她的眼,想了想道:“有一件事,我得同你坦白,但你要向我保证,我说了之后,你不能无理取闹。” 第43章 彼时,阮蓁与楚洵同坐在南窗的榻上。 听楚洵这么说,阮蓁顺势就坐去他大腿上,用肩膀抬了抬他的下巴,笑着打趣道:“说得这般严重,可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你说说看啊,本少夫人最近心情好,说不定就原谅你了。” 然楚洵却始终冷着一张脸,看向她的眼里甚至有着愧色。 阮蓁的笑意逐渐凝固,她有些忐忑地问:“你该不会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吧?” 一个男人对不起她的妻子,能是什么事,“是不是你养了外室?还是说你要纳妾?” 阮蓁举起爪子就去挠楚洵的脸,“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 楚洵按住她的手,沉声道:“是音钟。” 刹那间,阮蓁似失去所有情绪,木愣愣的,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蓁蓁。”楚洵心疼地唤她。 醒过神的阮蓁,立马又换了副表情,笑盈盈的:“原来迟小姐还活着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夫君若是得空,可得向我引荐迟小姐,她可是我仰慕的女英雄。” “她如今在我手下当差。”楚洵说这话时,担忧地看向阮蓁,就似怕她突然闹起来。 然在一开始的震惊过后,阮蓁这会子已能做到心如止水,“那可真是难得,你们本就有同窗之谊,如今又能共事,想来一定能够事半功倍。” “你不吃醋?”楚洵有些失望,“早知你如此大度,我便不让玲珑他们瞒着你外头的消息了。” 楚洵这厮,竟然还把手伸到她丫鬟身上,实在是太过分。 阮蓁吸了一大口气,这才没有动怒,她淡然一笑,“表哥这是什么话,别人我信不过,表哥我还能信不过?表哥素来是个端方君子,即便是和迟小姐共事,又能做出什么事来不成?” 楚洵别开脸,不去看女子刺眼的笑容,故作轻松道:“你能这么想,自然是甚好,如今外头都在传,我整日同迟音钟出双入对,感情更甚从前,更有传言我要停妻另娶,就连皇上听见传闻后,也曾找我去问话,问是否有这事,还玩笑说要把音钟赐婚给我做平妻,让我享这齐人之福。我原本还担心你多想,如今看来却是我多虑了,我们蓁蓁可是个贤惠大度的妻子呢。” 好端端的,皇上怎地还管起了这闲事? 莫非,楚洵这厮是在试探她,若是她不反对,他便会将迟音钟娶回来做平妻? 看来,不能再装大度了。 阮蓁腾地一下起身,还甚是不小心地打翻了一方砚台,墨汁污浊了丁香色的裙摆,却并没有引起她的主意,只眼含热泪、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 楚洵的白赏也染了墨渍,一向爱洁的他,却并未赶紧去换衣裳,反倒是看着那地上的墨汁,不由得唇角一勾。 昌平方才就在门口,将两个主子的对话听了个真切,他有些闹不明白,分明世子爷这几日,为着皇上的一句话,为了避嫌,如今连衙门都去的少了,却为何又要如此欺负少夫人,直把少夫人给欺负哭了。 这事儿,连楚洵自己都不明白,分明是为了安抚女子的,却为何愣是把她吓唬哭了。 阮蓁回到照雪斋时,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莲清和玲珑对视一眼,便走上前去搀她,“小姐,你都知道了?” 阮蓁撇开她的手,厉声呵斥道:“到底谁是你们的主子,这样大的事情,竟然瞒着我?打量我当真不敢处置你们啊?” 莲清和玲珑齐齐跪下。 莲清道:“小姐,我们不是有意瞒着你,是世子爷说小姐知道了会伤心,叫我们先不要说,免得小姐胡思乱想。” 玲珑也道:“小姐,你不必如此担心,世子爷瞧着对小姐甚好,应当不会如流言那般。” 莲清跟着附和:“是啊,小姐,市井流言当不得真。” 阮蓁莞尔一笑,“谁说我担心了?表哥拦着你们,这是护着我,表哥一片爱护之心,我又怎能辜负?” “那小姐为何生气?”玲珑摸了摸头道。 阮蓁道:“我气的是你们,分不清谁是主子,今日可以为了表哥瞒我,来日是否可以为了他出卖我?” 两个丫头齐齐将头垂下,“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小姐责罚。” 阮蓁吸了一口气道:“这回不罚是不成了。兹事体大,就罚没半年的月例银子,你们可服气?” 莲清和玲珑是跟着阮蓁长大的,当她拿出主子的派头来,那就是不容置喙了,又哪里敢有不服。 阮蓁看了一眼屋外,蔷薇花架馥郁芬芳,日头也正好,便吩咐玲珑:“行了,你去沏壶茶来,放在外头花架下。” 待茶沏好,阮蓁又取了近日看的史书,去到花架下的躺椅上。 她松弛地靠在椅臂上,一手托着书,慢条斯理地翻页。另一手捏着一直粉色的月季,不时在鼻尖轻嗅。不论是她松弛的姿态,还是落在书上目光的认真,都让两个丫鬟放下心来。 任谁都看不出不妥来。 到用晚膳时,玲珑问可要打发人去请楚洵,阮蓁道:“表哥今日甚忙,不要去打搅他。” 世子爷也并非是日日都来照雪斋用晚膳的,两个丫鬟没有过问太多,自安排了饭食。 待用好饭,屋里只有阮蓁一个人的时候,她便去将箱子里的嫁妆单子拿出来,预估每一样物品的价格后,开始拨弄着算盘珠子,想要将她个人的资产盘算一番。 她的嫁妆单子甚长,或者说当年林鸳的嫁妆单子甚长,将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及至案头的蜡烛快要见底,单子还没有过到一半。 楚洵过来时,便看到女子认真地拨弄着算盘珠子,“这么晚了,还在看账本?” 阮蓁点了点头,而后若无其事地将嫁妆单子放回箱子里,这才走到楚洵跟前,如往常一般接过他褪下的外裳放在屏风后的衣架上。 又给楚洵递了睡袍。 太平静了,平静得楚洵多看了她几眼。 连阮蓁都察觉出了异样,她抬眸,指着自己的脸,“表哥看我做什么,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楚洵道:“你不闹,也不折腾,我心里反倒是没底。” 阮蓁轻笑,“我想发生这样的 事,表哥心里也不好受,既如此,我如果再闹,那不是太不懂事了?” “蓁蓁。”楚洵爱怜地摸上阮蓁的右脸,“在我面前,你其实不必如此懂事。” 阮蓁在他手上蹭了蹭,柔声道:“更重要的是,我相信表哥会安排好一切,也相信表哥绝对不会负我。” “蓁蓁。”楚洵拥女子入怀,大手紧紧扣在女子的薄背上,“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让你等太久。” “嗯,好。”阮蓁柔顺地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弱声道:“我都听表哥的。” 也不知是女子的动作太过依恋,还是女子这份无条件的信任,楚洵扣住女子的手又紧了紧,似要将女子揉进他的身体里,并在女子额上印下重重地一吻。 阮蓁有些难受,低低道:“表哥,我喘不过气了。” 楚洵这才松开对女子的桎梏,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子纤细的玉颈,暗示意味甚重道:“等我,我先去沐浴。” 阮蓁没有等他,在楚洵进入浴房后,阮蓁就翻身上了床,并且很快地入睡。 以至于,在楚洵掀开被褥,想要一亲芳泽时,阮蓁胸腔已经起伏着绵软的呼吸。 第59章 叫了两声,女子也没有回应,楚洵便歇了心思,只上了床从前面拥着她入睡,但他却没能立刻入睡,闲暇之际便盯着女子的脸来看。 虽只有从纱帐溜进来的月光,却也足以叫楚洵看清女子的长相,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她,他的目光从女子小巧的下巴,往上是挺翘的鼻梁,再往上是女子紧闭的眼睛。 大概因为被人热切地注视着,即便是看不见,也终究会不舒服。 很是不争气地,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着,这一幕自然没有逃过楚洵的炬眼。 楚洵闭了闭眼,到底什么都没说,仍旧是搂着女子入睡。 楚洵向来起得比阮蓁早。 从前,他起身过后,便是立马去院子里打一套拳法,今日却是先走到床背后,在昨儿阮蓁放嫁妆单子的箱子前徘徊,终究是抬手打开了箱子。 却里面,并没有所谓的账本,只有阮蓁的嫁妆单子。 楚洵身形微顿,半晌,他透过纱帐看向阮蓁的眸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楚洵离开房间后,阮蓁便坐起了身来,她斜倚在引枕上,想起方才楚洵在箱子旁的动静,以及那一声长叹,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楚洵,我是不会容许你左拥右抱的,你答应过只守着我过。 若是你定要食言,那也只能是二选一,我绝不要重蹈姨母的覆辙。 等楚洵打完拳,用了膳食后去衙门,阮蓁便也起身,匆匆地出了门。碍于莲清和玲珑都成了叛徒,这回她谁也没带,连国公府的马车也没有乘坐,只带了楚洵惯常用的一方砚台,以及一身国公府小厮的衣裳,至外头一间成衣铺子,换了小厮的衣裳,再在面容上稍做修饰,这才赁了马车,往大理寺去。 这是阮蓁第二次去大理寺,因着他穿的是国公府小厮的服饰,守门的杂役并没有如上次一般为难她。她上次去过楚洵办公务的房间,这回来自然是熟门熟路,她趁着昌平走开的空隙,悄摸地钻入了楚洵的房间。 这是里外两间,外间是会客之所,设有茶几和圈椅。里间是办公之所,设有书桌、书柜和太师椅。 阮蓁去到里间,坐在太师椅里等了大概一刻钟,楚洵便回来了,她小心藏在在书柜下方的柜子里,她骨架小,塞进去,倒也没有被发现。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想看一看楚洵和迟音钟在衙门里,是否如传言一般出双入对,她不想做一个被人蒙住眼睛的瞎子,仍由旁人摆布。 从柜门缝隙看过去,是楚洵伏在案前的背影,整整一个时辰,楚洵皆在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案子。 中间,有一个属下呈了公文进来,也并没有耽搁许久。 除此以外,便没有其他人了,更没有迟音钟。 看来,楚洵还是有分寸的,并不是如传闻那样,利用公务之便同迟音钟私交过密。 然而,阮蓁刚放下心,打算等楚洵出门后便溜出去。 却这时候,通往里间的门从外头敲响。 不知为何,阮蓁心中一紧,会是迟音钟吗? “进来。”楚洵头也没抬,只冷声道。 下一刻,女子的声音传来,“文仲。” 果然是迟音钟吗?能在这里出现的女官,只能是迟音钟了吧?只是,不知她们这是要谈私事还是公事? “你怎么突然想着弃文从武?” 果然是私事,等等,楚洵要弃文从武,她怎么没听说过,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知会她一声? “是不是嫂夫人,听信了流言,不放心你继续在大理寺,这才逼迫你……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去同嫂夫人解释的,你在朝廷大有可为,何苦要去军中从头再来?” 楚洵笑笑:“她啊,也就表面大度,当时还说让我将你引荐给她,结果你猜怎么着,回头就开始清点她的嫁妆,还刻意露出破绽让我发现,她这个醋坛子啊,只怕我继续待在大理寺,她就要同我和离。” 迟音钟想了想道:“既然嫂夫人接受不了你我日日见面,那不如这样,你就不必动了,我离开。原本我就不该回来的。” 躲在柜子里的阮蓁,听到这里很不是滋味。怎么搞得她是什么不分是非的醋坛子,而迟音钟却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而且两人如此为对方着想是怎么回事,还说没有鬼? 这谁信? 阮蓁险些忍不住跑出去质问了,就听楚洵又道:“音钟,如今你还不明白吗?皇上千里迢迢叫你回来,就是为了给我添堵的,你走与不走,其实并没有多大妨碍,只能是我走,好在楚家军在我楚家手中几十年,即便他是皇上,轻易也无法染指,唯有我从军才能破了如今的局。” 迟音钟十分疑惑地道:“你到底哪里得罪了皇上?” 楚洵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或许是因为当初他想招我为韶华公主的驸马,我拒绝了的缘故。” 迟音钟闻言笑得乐不可支,“既然是这样,那我还真是帮不了你,你得罪了天子,吃些苦头也是应当的,只是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失了你倒是一桩憾事。” “再一个便是,边关风沙大,你在金陵金尊玉贵的,也不知受得了受不了?” “你一个女子,尚且受得住草原的苦寒,我一个男子怎就受不住边关的风沙了?” 迟音钟笑笑,“便是你受得了,那嫂夫人呢,你可有为她想过?” 楚洵瞥了一眼书柜的底部,“这是她自己作的,再如何艰苦,她也只能受着。” 迟音钟听到这里,心中一阵地酸涩。 早在楚洵跟她说起,皇上曾招他说话,想要赐婚平妻的时候,她心里并不是没有期盼,但今日听他一番话,方才明白,她真的只能放手了。他为了她,竟然宁肯放弃在金陵经营的一切,从头做起,宁肯走最难得路,也不愿娶她。 迟音钟离开了,这次当真是再没了任何的眷恋。 只迟音钟才一出门,楚洵便蹲下身去,屈起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着柜门,“你还打算藏到几时?” 第44章 阮蓁哪曾想过被抓包,登时一慌,咚地一声,后脑勺撞在柜壁。 楚洵无奈地摇头,打开柜门,就看到疼得直皱眉的女子,责怪的话压下,担忧脱口而出,“可撞疼了?” 然后,男子一把将女子捞出来,放在书桌上,仔细地替她查看着,确定脑袋没有撞伤,也没有鼓包,这才松了一口气 。 而后才想起来问话: “你来衙门做什么,还穿成这幅德行,你自己照照镜子,可还有点国公府少夫人的样子?” 阮蓁总不能说是不相信他,是特意来捉奸的,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她眼泪说来就来,“我就是好奇,好奇迟小姐长什么样,又是个什么秉性,以至于表哥能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我、我只是想知道能得到表哥的心的女子是什么样而已,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楚洵声音有些无力,“我不是一早便同你说了,我和音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 阮蓁怯怯地抬眸,“若是表哥心里没有迟小姐,当初你我成婚前,表哥为何一定要同我做假夫妻?难道不是因为没见着迟小姐的尸首,心里还隐隐期盼着她回来,要把那个位置留给她?” “若是表哥心里没有迟小姐,为何又要逼着我读书,难道不是为了把我养成迟小姐的样子,哪怕是一个影子,也好叫你睹物思人?” 这话在阮蓁心里不是疑问,而是既定的事实,原也不该拿出来说,但为了让楚洵心虚、堵他的嘴,这才不得已为之。 然楚洵却没有半分愧色,反倒是直接黑了脸,口气更是说不出的落寞,“原来在你心里,是这样想我的?” 阮蓁怔了怔,而后抬了抬下巴,“如若不然,表哥以为我为何不肯念书?我阮蓁就当真如此不求上进吗?我幼时也是极其爱读书的。” 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然我虽命不济,家世也不好,但还不至于上赶着做旁人的替身!” 楚洵低垂着头,他闭上眼,薄唇也紧紧地抿着,似是在沉思,也似是在压抑着情绪。 好半晌,他抬头睁眼,本是想要解释一番,但对上女子那爬满双颊的眼泪,到嘴的话又变成了,“这里是衙门,不是你哭的地方,仔细被人听去,叫人笑掉大牙。” “你先回去,晚上我回府,再同你解释。” 阮蓁却只当他是无话可说,无可辩驳,她心中也是气怒非常,离开时还泄愤地踹了一脚木门,哪知木门甚是结实,直疼得她小脸皱成一团。 偏如此糗样,却正好被门外的迟音钟撞见。 她手里捧着一堆公文,想来是找楚洵谈事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来了多久,可有听到她方才说的替身之言? 她看一眼迟音钟,正痴痴地看着楚洵,很显然将方才的话听了个干净。 老天爷,她难得说一次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就这般被当事人听了去? 第60章 而楚洵呢,阮蓁转眸过去,就看着楚洵也正望着迟音钟。 阮蓁扶额,她分明是来捉奸的原配夫人,如今怎地像是成了他们两人的媒人,将他们两人暌违多年的情愫给重新连了起来? 她可不想继续在这里,看这一对老情人再续前缘,甚至很是没有风度地就路过了迟音钟,连招呼都没打,捂着面红耳赤的脸羞愤地离开。 阮蓁一走,迟音钟指了指阮蓁离开的方向,也很是尴尬地开口,“文仲,你不用去追嫂夫人吗?” 楚洵并不知阮蓁是一个人来的,只当外头还有人陪,倒也没有放在心上,“让她冷静冷静也好,省得一天到晚胡说八道。” 迟音钟不确定地问:“胡说八道?” 楚洵只当没瞧见她眼中的期许,毫不留情戳破她死灰复燃的希冀,“我让她念书,不过是为了让她以后能够更好地教养孩儿,她倒好,好心当作驴肝肺,还吃起了没来由的陈年老醋,你说是不是胡说八道?” 迟音钟连声道是,只将公文放在了楚洵的案头,便匆匆地走了。 迟音钟这两刻钟的功夫,心绪可谓是跌宕起伏,再这样下去,别楚洵的调令还没有下来,她便要被他们两夫妻弄疯了。 且看起来,楚洵那个小妻子,并不是个知书达理的,万一在衙门里闹起来,她的名声也就算是毁了。 思索再三,迟音钟回到自己的屋子,提笔写起了辞呈。 却说阮蓁出了大理寺,直接上了来时赁的马车。 然而,与来时的路不一样,马车越走越偏,等阮蓁发觉不对劲时,她已经被两个侍女看似搀扶,实则挟制地请下马车,入了一间酒楼。 似是察觉到了女子的僵硬,右手边的侍女道:“阮小姐不必担心,我们主子是阮小姐的故人,不会伤害阮小姐。” 阮蓁重新打量了一眼这两个侍女,穿着的衣料皆是绸缎,发丝也养得极好,气度风貌丝毫不输寻常大户家的小姐,竟是和姨母跟前的连翘一般体面了。 这说明,这个要见她的所谓故人,门第至少不低于英国公府。 阮蓁仔细想了想,倒还真有一个,安国公府的兰衍。 但兰衍和她也不熟,且作为楚洵的好友,单独约见她并不合适。 可除却兰衍,她的确是不记得有甚么故人,还能有这个排场的。 但等到了二楼,两个侍女推开雅间的门,一只熟悉的狸花猫突然跳出来,阮蓁便明白了今日等着她的谁。 是谢卿山。怎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呢?阮蓁颓败地想到。 那狸花猫经过几次会面,已经把阮蓁当做了朋友,围在阮蓁的脚边不肯走。 “叫姐姐。”男子低沉的嗓音响起。 “喵……”富贵听话地叫了一声,而后两只后脚站立,扬起两只前脚要阮蓁抱它。 这家伙可比它主人可爱多了,阮蓁弯腰,一把抱起狸花猫,顺着它的毛进了屋,看也没有看谢卿山一眼,径直往离谢卿山最远的地方坐去。 刚要坐下,便有尖细的嗓音想起,“大胆,见了太子殿下,竟不行礼?” 太子? 阮蓁堪堪一抬眸,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紫地五爪龙纹袍,再是那张熟悉的脸,他脸有些发白,看来还在病中。 是了,上回他在千军万马中取了敌军主帅首级,不可能是毫发无损的。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什么时候成了太子?他不是江州府台家的三公子吗? 方才那个太监,见阮蓁愣愣站在原地,并没有要行礼的意思,抬脚就要前去训斥,却被谢卿山摆手阻止了,“刘公公,你们先下去吧。” 话音落,几个太监并接侍女皆屏退在外,屋里头只剩下谢卿山主仆以及阮蓁。 “蓁蓁,上回我有事耽搁,并没有出现在夫子庙,但不代表我就不追究你失言的事。” “你曾答应过我,只要我的官位大过楚洵,你便会跟我走。” “而方才你也听到了,我如今是东宫的太子,权势地位不是楚洵可以比的,那么你是否应该兑现当初的诺言?” 阮蓁将猫儿放开,这才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成的太子,但也很是为你感到高兴。而至于你说的诺言,我想你也明白,当初我答应你,实属无奈之举。更何况……”她抚了抚肚皮,“更何况,你上回也知道了,我早已同楚洵做了真夫妻,如今肚中也有了他的孩儿,即便如此,你还是一定要强求吗?” 谢卿山原本慵懒地坐在贵妃榻上,闻言身子往前一倾,邪性地笑了笑,“这有什么,不怕你笑话,我也是继父养大的,我继父视我如亲子,将来我亦可视你孩儿为亲子,这都不是你搪塞我的理由。” 说到此处,谢卿山眼神倏然一阴,“还是说,你真愿意同迟音钟共侍一夫?” 他这么说,阮蓁便明白了,看来平妻一事,并非是因为韶华公主,导致楚洵楚洵得罪了皇上,而是因为她招惹了这个疯子。 阮蓁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情才道:“迟音钟是你叫回来的?那些关于他们两个的流言,也都是你散布的?” 谢卿山没有否认,谢卿山取出一把短刃,用帕子细细地擦拭,笑得漫不经心钟又带着一丝鄙夷,“楚洵这样的世家子,我见得多了,妻妾女人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衣服,唯有家族的利益和个人的仕途才是要紧,你该不会以为他会为了你抗旨不尊吧?” 谢卿山这么说了,那说明皇上下旨就是迟早的事,阮蓁再没有任何侥幸,她 颓败地靠上椅背,“我时常在想,我当时一时善念救了你,是不是做错了,否则为何你总是让我难受,一开始你走了,拿走了我祖母留给我的金镯子,这也就罢了,不过是身外之物。可后来每一次见面,你不是恐吓我,就是威胁我,如今又要把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婚姻推入深渊。” “谢卿山,做人是不可以这样恩将仇报的。”说到此处,阮蓁还落了几滴泪,若是她没有记错,上一回让谢卿山退步的,就是她的眼泪。 果然,谢卿山擦拭短刃的手一顿,但也只有刹那。 下一刻,谢卿山复又躺回贵妃榻上,他摊了摊手,笑得邪性而又随意,“我这个人呢,最是厌恶被人欺骗,我也不妨告诉你,以前的太子是我的双生兄长,我们的母亲是从前的淑妃,他是怎么死的呢?” 谢卿山朝着一帮的平安抬了抬下巴,“告诉她,我兄长是怎么死的。” 平安领命上前,想起那一夜的惊心动魄,平安如今都还胆寒,“阮小姐,以前的太子,他在人前和我们公子称兄道弟,人后却常年派杀手杀我们公子,我们公子得知真相后,追去了太子常出没得戏园子,一剑就把太子的脑袋砍了下来。” “所以阮小姐,你一定不能失言啊,否则我们公子……” 见女子听得双腿止不住发颤,谢卿山纡尊降贵地从贵妃榻下来。 信步走到阮蓁跟前,他蹲下身,捏上阮蓁吓得发冷汗的手,又语重心长地安抚道:“蓁蓁,你不必如此害怕,我即便是杀尽天下人,也绝不会伤害你半分。” 说到此处,他捏了捏阮蓁的掌心,眼中多了一丝柔色,“蓁蓁,做我的太子妃吧,我会好好待你的,嫁给我,你看谁不顺眼,我便替你处置了,谁得罪了你,我就让他不得好死,你只管随心所欲,天大的事自有我替你兜着,再也不必做你不想要做的事。且我也向你保证,往后余生我只有你一个,此生绝不纳二色,这一点,也是楚洵给不了你的。” 阮蓁依旧没有答应,谢卿山也只能先放他回去。 但临走时,还不忘给他一个书斋的地址,“你不必马上决定,等楚洵娶平妻后,我想你会需要我的,毕竟做楚洵两个妻子之一,还是做我谢卿山唯一的女人,蓁蓁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会懂得如何抉择才是对你最有利的。” 回去的路上,阮蓁的心里很乱,一是楚洵和迟音钟在她的瞎掺和下,不知是不是旧情复燃?一是谢卿山所言,皇帝马上便要赐婚平妻,真到了那时,她又该如何抉择? 是做楚洵两个妻子之一,然后如她姨母一般,日日看着他们恩爱,把自己晾在一边? 不,她做不到。 还是说,到了那一步,她只能接受谢卿山这份偏执但专一的感情? 第45章 阮蓁回到国公府刚申时,见了几个管事的,见天色还早,便开始在花架下做针线,是楚洵的圆领袍。 这衣裳还差绞边,若是要离开,也就这几日的事情,得抓紧时间完工,她向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绝不是为给楚洵留一个念想。 她一直在花架下做针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昌平急匆匆过来,站在离阮蓁丈远的地方禀话,“少夫人,世子爷去了城外,今夜恐回来得晚,世子爷让我转告少夫人,让少夫人夜里不必等他。” 阮蓁没有说什么,只随意地点了点头。 莲清问昌平:“昌平大哥,可是发生了何事?” 第61章 昌平回话,却是对着阮蓁说的:“小的也不知,长琴来了衙门,世子爷便跟着他一起出城了。” 昌平走后,阮蓁便起身,回到内室,将手中的衣裳揉做一团,往柜子里随意一扔。 意识到自己撒气的行为,阮蓁心中一惊,难道她还在期待他的解释吗? 实在可笑,这还需要解释吗? 等用过膳,阮蓁又噼里啪啦敲起了算盘。楚洵和迟音钟有旧情,皇上若当真赐婚,不论是遵从楚洵的本心,还是为了家族和个人的前程,楚洵都没有抗旨的道理。 或许,她只能选择谢卿山,那么嫁妆便该清点了。上回已清点了一半,这天又清点至三更,可算是将嫁妆单子清点完毕。只等赐婚圣旨下来,刀子落地,她便可以收拾包袱走人。 隔天一早,吃过早膳,阮蓁关起门来,开始收拾衣裳、鞋子、首饰、细软,这些收拾起来颇为有些繁琐,等她归置好箱笼,已经巳时中。 却这时,老夫人那边突然有人来传话,让她去瑞云居说话。 老夫人从未单独会见过阮蓁,这叫阮蓁心中一紧,这么快赐婚圣旨便来了? 因早有猜测,是以当阮蓁跟着李妈妈进屋,看着上首紧蹙眉头的老夫人,却也没有那么惊慌。 阮蓁服了服身,“祖母,你找我?” “先坐。”阮蓁在左下方坐下,李妈妈看茶后,便站回老夫人身侧。 老夫人呷了口茶,这才徐徐道:“今日大朝会上,文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了皇上的赐婚,下朝后文仲便被皇上留在了太极殿,我在宫中的好友邹太妃着人来给我传话,说是皇上在太极殿摔碎了好几个杯盏。我想,大概是我那孙儿为了你,又再一次忤逆了皇上。” 阮蓁没想到,楚洵这个视建功立业为首要的人,竟然能为她做这个份上。 可是为什么呢?他不是对迟音钟有情吗? 只她还未想明白,老夫人又爆出另一个令人震惊消息,“蓁蓁,你公爹出家,撂下楚家军那个烂摊子,已然惹了皇上不快。若是文仲再触怒了皇上,我们楚家只怕就在皇上那里挂上号了。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英国公府毁在文仲手里吧?” “公爹真出家了?” “是,你公爹出家了,就在昨日,你丈夫昨日下衙后去开宝寺,劝到半夜也没将人劝回来。” 原来他不是故意避着她,是因有要事要办,阮蓁心绪又松快不少。 老夫人又道:“你知道你公爹,之前还只是闹一闹,可为何却在昨日当真出家吗?” 阮蓁摇了摇头,这她哪里知道。 老夫人又道:“是因为你公爹查出让孙姨娘落胎元凶是你姨母。” “姨母?”阮蓁都快被这一连串的震惊给砸懵了,半晌,等她反应过来,不住地摆手,“不可能,姨母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怎么可能会害人,祖母您不要开玩笑了。” 老夫人看了李妈妈一眼,李妈妈立马上前道:“少夫人,夫人身边的张妈妈都认罪了。只是碍于世子爷的名声,府中把这件事按了下去。” 阮蓁还是不相信,“可是为什么啊,便是孙姨娘生下儿子,也撼动不了表哥半分,我不相信姨母会如此想不开。” 老夫人语重心长地道:“有什么不可能?你姨母大概没有跟你说过,她这些年也就表面风光,若不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强势,若不是她生了一个好儿子,她这正妻的位子早就坐不稳了。她一个正妻,却处处被一个妾室压着,这么多年下来,心里累积的恨难道会少吗?这后宅女人的恨是很可怕的,能将一个纯善的人,给生生逼疯。” 顿了顿,她又转眸看向阮蓁,“而蓁蓁,你想成为你姨母那样的人吗?” 绕了一个大圈子,绕到了阮蓁身上来,阮蓁大概也猜到了老夫人的意图,“祖母你的意思是?” “蓁蓁,你同文仲和离吧。” “和离?”若是楚洵不抗旨,她自然会欣然同意,可楚洵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若是打退堂鼓,楚洵会失望的吧,“祖母,这事儿我听表哥的。” 老夫人显然猜到了她的打算,又搬出另一套说辞,“蓁蓁,在你们成婚前,我曾问过文仲,问他想娶什么样的妻子,他的回答是女中丈夫。而很明显,迟音钟便是那女中丈夫。他之所以不答应赐婚,并不是因为多爱重你,而是他作为一个男子,有自己的担当。” “我不妨告诉你,等文仲回来,我就是搬出家法,搬出族中长老,亦或是我老婆子以命相逼,也要他应下赐婚,可到了那个时候,蓁蓁你拿什么和迟音钟比,你姨母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不,你恐怕还没有你姨母的好命,你姨母好歹还生了一个出息的儿子。” “我正是预见了你的结局,你注定 是争不过她的,才想着劝你和离,也算是对你的仁慈。” 说罢,老夫人使了个眼色,李妈妈便拿出一个匣子来。 “这里是金陵一处宅子、几处田庄的地契,也算是给你的补偿。” 阮蓁没有接受,她仍旧是坚持要等楚洵回来,倒不是想着做楚洵的平妻,而是大概还企盼着楚洵能为她抗争到底。 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这几日又操心过度,说了这么多话也累了,便摆了摆手,“我该说的也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不过,我劝你去看一眼你姨母,再做决定。” 不消老夫人提醒,阮蓁也是要去清晖院的。这些日子,阮蓁每每去请安,都说是在佛堂念经。不过这一回,姨母没有拒绝她的见面。 阮蓁一掀开帘子,便闻到了浓重的药味,以及还未绕过屏风,便听到了虚弱但清晰的咳嗽声。 可尽管如此,当阮蓁看到脸颊凹陷,双目无神的姨母,还是下了一大跳,她带着哭腔道: “连翘,怎么姨母病成这样,你也不告诉我?” “昨儿夜里发的病,大夫早上来看过,正要差人去请少夫人,夫人就自己来了。” “大夫怎么说?” “大夫只说是急火攻心,得要自己想得开才行。” “少夫人你快开解开解夫人吧。夫人如今是连饭也吃不下了。” 阮蓁走过去,坐在春凳上,怜惜去摸沈氏的脸,“姨母,你一定要保重身子,不要想不开,是孙姨娘挑衅在先,是她不安分在先,你整治她是应该的。” 沈氏虚弱地道:“你都知道了?” 阮蓁点点头,“这不是你的错,是孙姨娘尊卑不分,是公爹宠妾灭妻,你不该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说起这个,沈氏眼泪就包不住了,“我只想让她落胎,不要同我儿子争,我并没有想害她的性命啊。” “但你公爹却把她的死,全怪在我的头上,这个人真是偏心偏得没边了,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说到急切处,沈氏又用帕子,捂着唇咳嗽起来,等摊开掌心时,已经是猩红一片。 忽然,阮蓁想起老夫人那句话——你姨母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老夫人大概也是好心一片,不想她走姨母的老路,所以想要用姨母的惨状来警醒她。 但阮蓁却是不会做楚洵的平妻的。 不过,她的确是在见到姨母后改了主意。 姨母如今只因一个公爹,就快去了半条命,若是楚洵在为他对抗皇上的过程中有个什么好歹,她可怎么活得下去? 更何况,阮蓁不以为楚洵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大梁最至高无上的皇权。 所以,离开清晖院,阮蓁又回到了瑞云居。 老夫人甚至还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过,就似早就料定她会回来。 阮蓁服了服身,“祖母,我同意和离。” 老夫人没有意外,她点点头,“和离书我已帮你准备好,我想由你亲自交给文仲,也好断了他的所有念想。” 阮蓁含泪应下。 老夫人又将方才的地契给她,阮蓁亦是不收,收了这地契,他日楚洵只怕会更恨她。 实际上,这是阮蓁多虑了,她收与不收,当楚洵得知一切的真相,都会不免恨她得咬牙切齿。 回到照雪斋,阮蓁先将和离书放好,而后便将昨日揉皱的衣裳找出来,抓紧将那件衣裳完工,又吩咐莲清晚上备好楚洵爱吃的菜色,还亲自去酒窖挑选了一坛青梅酒。 楚洵是申时中回来的,才刚一到书房,就被阮蓁请回了照雪斋。 还在院门外,阮蓁就看见了楚洵,还好,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想来最近的事儿还没有把他压垮。 等楚洵走到月洞门,阮蓁赶忙笑盈盈地迎了过去,“表哥,昨日是我太不懂事,我今日特意整治了好酒好菜给你赔罪。” 楚洵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也不是没错,关于让你读书,我的本意是……” 这都不重要了,阮蓁不等他说完,便道:“表哥快跟我进屋。” 阮蓁拉着他回到主屋,一进屋便关了门,不由分说脱他的外裳,直把楚洵搞得一脸懵,“蓁蓁,如今还是白日,你别如此性急。” 第62章 阮蓁白了他一眼,“在表哥眼里,我便是这样的急色?” 楚洵点点头,“你不每回都这样?” 阮蓁正要发作,但想想今日或许是两人当夫妻的最后一日,便且不同他一般见识,自去柜中取出刚做好的衣裳,拿过来细细给他穿上,“表哥想什么呢,我不过是想给表哥换上我做的衣裳罢了。” 袍子做工还算凑合,但却显而易见没有熨过,楚洵向来穿戴讲究,便伸手要去脱。 阮蓁却开了门,招呼莲清摆膳。这个时辰并不是饭点,可饭桌上去摆满了菜色,还全都是楚洵爱吃的。 楚洵微微有些诧异,“今儿这是怎么了?” 阮蓁只是笑笑,却并不说话,只一味地给楚洵添饭、布菜、倒酒,自己却一口也没吃。 半晌,楚洵放下碗筷,郑重其事地道:“你是不是知道了朝堂上的事?” 阮蓁点头,“表哥,你听我说,我知道表哥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但表哥的身后,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姨母,还有国公府,还有整个丹阳楚氏一族。表哥对我的爱护,我心领了,但我无法让表哥为了背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名声。” 楚洵无奈地笑笑,“的确有被皇上责难,却还没那个地步,蓁蓁,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不。”阮蓁摇了摇头,“我不要表哥为了我受皇上的责难,表哥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忍心表哥为我受皇上责难?” “但要我同迟小姐共侍一夫,我却又是做不到的。” 说罢,阮蓁起身去屏风后,等她旋裙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两个卷轴。 阮蓁将卷轴扔在楚洵的怀里,“表哥,我们和离吧。” 说罢,女子便哭着离开了房间。 第46章 “和离?” 这个他曾轻飘飘说过许多次的字眼,为何从她口中出来,只这么一次,便叫他心如刀割,连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 可她怎么会提和离? 自打认识以来,这个女子对他可谓极尽痴缠,为何如今却轻言放弃? 为了做他的妻,她百般讨好、千般引诱,不惜抛却女儿家的矜持,被他斥责呵骂了一次又一次,尤未退却半步。去岁重阳节狮子会,她一个小女子,面对狂怒的狮子,尚且一点不惧,还不惜搏命也要护他。今岁的临安城,城困之时,她分明可以独自求生,却义无反顾地进了城,与他共生死。 她为了他,连死都不怕,却为何在这个时候退缩? 也不知想到什么,楚洵踅步往主屋去,见玲珑和莲清正在往外搬箱笼,楚洵眉头一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玲珑是个嘴快的,“世子爷不是要同我们小姐和离吗,这些都是我们小姐的衣裳及细软。小姐说了,今日叫我们先将这些搬回去阮家。小姐的嫁妆多,今日是来不及了,改日再叫人来搬。” 听这话,楚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谁说要和离了?赶紧搬回去。” 玲珑看向莲清,莲清朝她摇了摇头,两人并不敢与楚洵硬碰硬,只得先抬着箱子回去。 却楚洵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慢着。” 莲清走在后面,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世子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小姐今日见过哪些人?” 莲清正在犹豫, 玲珑却已经脱口而出,“上午的时候,老夫人跟前的丁香来传话,小姐去了一趟瑞云居。” 听到这里,楚洵心里便且有数了,他转身出了院门。 直到楚洵的身影消失,玲珑才问莲清:“小姐让搬,世子爷却不让搬,那我们到底是搬还是不搬?” 莲清道:“你难道忘了上回的教训了?小姐才是我们的主子。小姐让搬,自然是要搬的。” 但两人才将第一个箱笼抬出去,便在院门口碰到了前来拦人的长琴,“昌平大哥说了,今儿这照雪斋,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莲清和玲珑,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抬着箱子回去。 “莲清,你说小姐为何非要和离啊,世子爷瞧着还是很在乎小姐的,即便是娶平妻,想来也不会亏待小姐。” 莲清叹了口气,“这我哪里知道,小姐向来不同我们说心事的,到底为何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 阮蓁承认楚洵为她抗旨,让她很动容,也明白与与楚洵做夫妻的这些时日,自己并不是全然在做戏。 但她向来不是一个多情的人,更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决定离开,那就应该把过去的一切彻底切割开。 英国公府世子妃的身份已成为过去,而她的未来是太子妃,皇后,皇太后。 最后望了一眼英国公府的朱门白墙青瓦,阮蓁轻抿发髻,又将领子竖了竖,等她再转身时,眼里的黯然全数褪去,唇角带笑,步伐越发地坚定,心中也满是力量。 权势才是她从头到尾所追求的不是吗?而今直接登顶,何须不快? 阮蓁没有乘坐国公府的马车,如今天还没黑,阮家离得不远,走走也就到了。 她爹和继母在江州她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阮宁在不在金陵的宅子?若是阮宁仍在,只怕见她和离归家,少不得要奚落她一顿,不只是阮宁,依照她爹那个趋炎附势的样子,得知她骤然和离,定然会大骂她一顿不争气,而后面,得知她要嫁太子,又会舔着脸来道歉,求她这个女儿提携。 也许她应该先去找掮客买一处宅子,再拜托谢卿山帮忙立一个女户,唯有这样,才能在和谢卿山定下亲事之前耳根子清净一些。 而阮蓁来金陵也一年多了,自然也明白这一带的宅子最是安宁,沿途便打量着两旁的房屋。只是靠近英国公府的,都是朱门大户,一则轻易不肯售卖,二则她也买不起。 走了大概两刻钟,这一带开始民居多了起来,阮蓁开始往小巷子里钻,物色满意的宅院。 等她进入一条叫做元宝巷的巷子,忽然听见猫儿的叫声,她闻声转眸,便撞见一个紫金玉冠玄夜袍的男子,以及男子身上那只黄间白的狸花猫。 阮蓁有些奇怪,“你怎么在这里?” 谢卿山十分委屈,“你不去昭文斋找我,只能我来找你了。” 昭文斋是谢卿山给阮蓁的地址,让她和离后去找他。 多少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不过阮蓁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这人只怕早就在国公府外安插了眼线,一听说自己出了楚家,便寻了过来。 叹了一口气,这个男人,和楚洵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楚洵是一座冰山,你永远不知道他冰冷面皮下藏的是什么,但谢卿山却是一把火,里里外外都是火一样的热情。冰山冻人,火何尝又不灼人?他这一次又一次的,可不就是像把她架在火上烤? 一想到这里,阮蓁冷了声气,“从今往后,你能不能做一个正常人?” 谢卿山双手环胸,笑得宠溺,“我怎么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了?” 阮蓁道:“就比如,不要像今日这般监视我。又比如,不能向那日在酒楼那般吓唬我。再比如,不能像上回在江州一样,动不动就威胁我。还有就是,不能动不动喊打喊杀……”细数起来,阮蓁才发现这人的毛病还真是多。 本以为以谢卿山这个性子,只怕不会听她的意见。 不想他确实笑着一一应下,“都听你的,一切都听你的,我就喜欢你管我。” 阮蓁斜睨了他一眼,“你今日怎地这般好说话?” 谢卿山走进一些,想伸手去抱,又觉得唐突,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却依旧是规矩将手放下,不过话说得倒是顺口,“你是我媳妇,我自然是听你的。” 他看向她的眼神晶晶亮,充满了神采,动作却又是那样的笨拙,不像是个历经生死的悍将,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直叫阮蓁会心一笑。 或许,谢卿山不是完美的,对她的心意却毋庸置疑,不然也不会在当初为了娶她而装瘸,不然也不会为了她从江州追到金陵,不然也不会为了她去战场拼命。 但她想不明白,他喜欢她哪一点,“你认识我的时候,按照楚洵的说法,我还是个黄毛丫头,头发养的不好,肌肤也不够细致,和你相处也不过三两月,你怎就非我不娶呢?” 一听楚洵的名字,谢卿山就冷了脸,但想到如今佳人已在眼前,倒也不是不可以忍。 但倏然,他瞥见墙角拐角处一截衣角,是绛紫地卍字不到底纹路,倒甚是眼熟。 于是,他微勾唇,刻意杨高了声音问:“蓁蓁,你痴念楚洵多年,会不会不舍?” “谁说我痴念他?” “蓁蓁,你不要骗我,父皇早已把你查了个底朝天,你自从去了国公府,便一直小心翼翼地喜欢他,更是有过为他搏命的举动,如果这都不算喜欢,那什么才算?”事实如何并不重要,谢卿山知道阮蓁既然打算做他的妻子,一定会否认这个说辞。 果不其然,阮蓁马上就道:“他那个人,是块捂不热的冷玉,我怎么会喜欢?” 第63章 阮蓁并不知道,此刻她中了谢卿山的埋伏,只是听出了他的落寞,想要哄一哄他而已。 谢卿山斜斜睨她一眼,显然是不信。 阮蓁吸了一口气,依旧是耐心解释:“我从前的确是为他做了许多让人误会的事,但那都是为了嫁给他,而我处心积虑嫁给他,也不过是为了他的权势,殿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真的吗?真的没有不舍?” 阮蓁已经有些厌烦,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楚洵权势再大,和殿下却是没法比的。而今,我有了殿下,又如何会不舍?” 谢卿山满意地点点头,而后一改方才的局促,长臂一挥将阮蓁揽入怀中,“好,我信你。” 虽说答应了嫁他,一时阮蓁还是不习惯和他如此亲热,本能就抬手去推他的胸膛,却不想推不开不说,反倒还被男人的大掌按住肩膀,迫使她与他相贴得严丝合缝。 她的心紧贴着男子硬实的胸膛,刷地一下,阮蓁便烧红了整张脸。 阮蓁转过脸,看向男子俊美的侧脸,正要对他破口大骂,却这时察觉到他正盯着自己的身后,还笑得甚是挑衅。 心中大骇,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猛一扭头,果然就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 那双眼,曾有过对她的漠视,有过对她的怜悯,也有过对她得关心和宠溺。 可此时此刻,眼底却没了任何情绪,却只剩下空洞,仿若他眼中的一切皆是死物,包括谢卿山,也包括她。 四目相接的刹那,楚洵微一勾唇,那笑却恁地讽刺。 他追出来,是为了不同她和离吧? 带着一片真心而来,却听到了如此诛心之言。 听她说,她从前对他的一切,都是算计,都是假的。 天哪,她还是人吗? 阮蓁也不知哪里来得力气,竟然挣脱了谢卿山的桎梏,往楚洵身边走了两步,“表哥。” 却马上被谢卿山给拉了回来,死死地捏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向那人靠近。 而事实上,楚洵也没有给她靠近的机会,楚洵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仿若多看她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仿若多看她一眼都脏了他的眼。 这个时候,阮蓁也明白了谢卿山的用意,为何方才还局促的他,却突然要拥她入怀,却是为了让楚洵死心。 从谢卿山的立场来说,这么做无可厚非,但这却并不是阮蓁愿意看到的。 坦白说,楚洵除却另有心上人,不论作为她的表哥,还是作为她的丈夫,都是挑不出错来的,不应该受这份气。即便是骗, 她也愿意骗他一辈子,让他以为她这两年对他的爱都是真的,只不过是为了他好,为了楚家好,这才不得不选择和离,而不是为了另攀高枝。否则,他如此矜贵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偏此时,昌平从巷子口牵着马过来,还甚是不合时宜地道:“世子爷,你放心好了,少夫人对你的心意,小人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可能真的想同你和离?不过是怕世子爷为难罢了。少夫人向来是事事以世子爷为重的。” 再也绷不住,阮蓁泪流满颊,她咬了一口谢卿山的手,得以逃脱后,她使出浑身力气往前跑,边跑还边扯着嗓子喊:“表哥,你等等我,表哥你听我给你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而男子那如松如柏的背影,却再也不愿意为她停留片刻,只这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仿若他们两个从未近过,远到他又从那个会与他说笑的夫君,变回了从前那个冷漠无情的表哥。 再跑了一段路后,等到再也看不到那个不近人情的背影,阮蓁终于停止了脚步。 她想或许,她以后同楚洵,大概只能是老死不相往来。 但这多少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低估了楚洵的报复心,她做梦也想不到,楚洵疯起来,却是谢卿山也远远不及的。 第47章 自从那日过后,阮蓁便没见过楚洵,就连楚洵将嫁妆送回阮家,他人也没露面。但阮蓁还是听闻了一些他的事,因老英国公出家的缘故,楚洵袭了英国公的爵位,他与迟音钟订婚的消息倒是没听说。 却说谢卿山那天来找她时,便带来了赐婚的圣旨,又说怕她肚中的孩儿等不得,欲将婚期定在半个月后的一天。因先太子陆晔尚未成婚,司礼监一直筹备着他的婚礼,是以一应倒是俱全,不会太过仓促。 阮蓁把未曾有孕一事说了,想要将婚礼推迟,谢卿山依旧不肯松口,但好歹是将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按照他的说法,早点将她娶回去,心里才踏实。 当时阮蓁还笑他,这婚事都定下了,婚期也只剩一个月,还能有变故不成? 不想却一语成谶。 在两人婚礼前的五日,边关传来急报。 北边的辽国是被楚洵的祖父和父亲打怕了,多年不敢再犯,而今得知老英国公出家,暌违十年后再度南下,这一回来势汹汹,然楚家军其余将领也都彼此不服,如今是外有强敌,内有纷争,战事连连败退,如今已经痛失两城。 原本,早在老英国公出家后,皇上便令时任陕甘节度使的楚家二老爷楚廉前去边关坐镇,毕竟二老爷年轻时也曾在军中历练过,而今也是正二品大员,要品级有品级,要资历有资历,在楚家军中的威望仅次于老英国公。 奈何二老爷出发前突发恶症,一病不起,至今卧病在床,更不必说带兵打仗了,楚廉送回金陵的书信,除了向皇上陈情之余,又举荐自家侄儿楚洵前往边关。他的理由是楚洵乃老英国公的独子,能继承老国公在军中的威望,之前临安城一役,楚洵也算是谋略过人,有乃父风范。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楚二老爷用的阳谋,想要推自家侄儿上位,毕竟这一去就是统领整个楚家军,若是得胜归来,不封个大将军都说不过去。 皇上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得出来,若是先前没有闹出赐婚一事,君臣两人没有嫌隙,倒也无妨让他年纪轻轻便封狼居胥,然而如今嘛,自然打算选用他人。 没多久,便有人传出,当初镇南侯麾下于千军万马中斩首敌军主帅的将士,那个带着黄金面具的神勇将士乃是太子。一下子,谢卿山成了呼声最高的人选。 但皇上却犹豫了。 辽兵骁勇,可不是南人能比的,如今楚家军又失了定海神针,这一仗生死难料,他不敢让他去冒险。 但谢卿山却主动找到老皇帝,想要亲自出征。 他野心很大,一则他想要不世的功绩以坐稳储君之位,二则是他想要彻底收服整个楚家军为他所用。 这两点理由,是谢卿山亲自给阮蓁说的,但阮蓁知道,他还有第三个理由,楚家军几十年来忠诚于楚家,是楚洵最大的羽翼,谢卿山这是要剪了他的羽翼,让他再也没有半分同他争她。 道理,阮蓁都明白,可不知为何,阮蓁总觉得不踏实。 楚洵运筹帷幄的手段,她是见识过许多次的,即便是之前皇上想要赐婚平妻,虽然艰难,但他也抗住了,她相信他若是愿意接手楚家军,绝不会是让自家叔父举荐,而是会用更隐蔽、更迂回、更有效的法子。 因着这份顾虑,阮蓁想劝谢卿山不要去,但彼时圣旨已下,阮蓁也只能把担忧放下,祝愿他此行顺利。 婚礼自然是往后推延。 大军开拔后的第四日,是阮蓁母亲的忌日,阮蓁起了个大早,带上玲珑去往开宝寺。 上回来开宝寺,阮蓁还惦记着去观音殿求子,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一回却是直奔凌霄殿。 才到一楼,玲珑便被小沙弥带去领祭拜用的香烛纸钱。 阮蓁没有多想,她也是第一回来祭拜,只当是凌霄殿的规矩,跟着另一个小沙弥去了五楼的房间。 小沙弥用锁匙打开门后,做了个阿弥陀佛便离开了。 阮蓁进屋后,才将门一关,稍一转身,却吓了一个激灵。 竟然是楚洵! 依旧是白袍,他素来在场面上喜紫袍,瞧着贵气且具有压迫感。而私底下,他则是喜好白袍,清隽且淡雅。可今日的他,虽是着白袍,却恁地叫人胆寒。 仔细一看,却是他轻减了不少,整个衣袍空落落的,山风一吹竟还猎猎作响,这就罢了,那许久不见的侧颜也凌厉了几许,更不必提他通身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然。 但阮蓁心中愧疚,即便这人在她入门以来,连个眼神都欠奉,她还是主动打招呼。 “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是专程来祭拜我娘的吗?” 楚洵依旧不应声,就仿若听不见、也看不见她,若非他身上传来若有似无的檀香味,阮蓁都要怀疑他是这山精野怪变来吓唬她的。 沉默半晌,阮蓁主动靠过去,这才发现临窗的案桌上摆着一副画,却是楚洵是在作画,只她还未看清他画中为何物,便为窗外的情形所吸引。 来该去取香烛的玲珑,跟着一个女子走到了悬崖。而那个女子身上的衣裳,却是那样的熟悉。阮蓁低头一看,可不正是她今天穿的这一身? 第64章 一阵的错愕后,她再度看去,就发现女子正去采摘崖边的一株兰花,整个上半身已探出山崖,山崖的下方,是湍急的瀑布,这要是落崖,生死不说,只怕还要尸骨无存。 吓得阮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只是她,便是山崖上的玲珑,此刻也是急匆匆地往那女子赶去。 “小姐,当心。” 就在玲珑这一声呼唤过后,女子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地坠崖了。 “小姐。”玲珑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后山。 阮蓁也是吓得丢了魂儿。 等她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楚洵时,那人却依旧神闲气静地在作画。 阮蓁目光一压,往他的画看去,入画的却是方才女子坠崖的那一幕。 这画自然不可能是在顷刻间完成的。 那只能说明那个女子的坠崖,是楚洵一手安排的。 意识到这一点,阮蓁只觉得头皮发麻,转眸看向楚洵的眼里满是恐惧,“表哥,你安排我死去,到底要做什么?” 然楚洵却并不理会她,转而取出自己的私印,在右下盖了戳,又开始提笔要在右上空白处提诗。 处处都透着诡异,阮蓁哪里敢多待,只她才刚刚走到门边,正要去开门,门外却突然冲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 ,她们一个给她钳制住,一个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喝下苦涩的汤药。 汤药下肚的刹那,阮蓁便开始头晕目眩。 楚洵是要鸩杀她吗? 可若是要杀她,何不直接推她下崖? 头痛欲裂,她不及多想便失去了意识。 . 头好痛,嗓子也好干,“玲珑,水,给我水。” 叫了几声,没有人应答,阮蓁这才睁开眼,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闺房,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不论是樱粉地缠枝纹被褥,四盒如意纹的窗纸,苏绣百鸟朝凤的屏风,靠墙放着的描金朱漆匣子,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这是哪里?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玲珑她们又在哪里呢? 是了,她想起来了,楚洵给她灌了药,她没了知觉,醒来便出现在这里了。 那么这里是照雪斋? 可她再度环顾一圈,却依旧不记得照雪斋有这样的屋子。 不过,如果是落在楚洵手中,倒也不必过于害怕。 她决定先下床找水喝,其他事等楚洵出现,再同他好生商量也不迟,他是她表哥,便是恨她,也不至于对她下狠手。 只她正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被扯住了,掀开被褥一看,却是她的左手被拴上了铁链,铁链的另一头系在床架子上。 她整个人被锁在了床上!是楚洵干的! “楚洵,你给我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阮蓁一面晃动着铁链,直撞得她的手腕生疼,一边大声地咒骂楚洵,“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竟然把我锁起来,你堂堂一个大理寺少卿,竟然要知法犯法,用私刑不成?” “楚洵,你跟我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定就在外面。” “……” 等阮蓁喊累了,嗓子干得冒烟,喊不动了,不住地咳嗽,楚洵这才踢开门,阔步往这边走来。 他毫不避讳地坐在床上,侧目看向只身着中衣的阮蓁,“醒了?” 他声音很冷,但好歹是开口了。 “表哥,我知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别看方才阮蓁叫骂得欢,见到正主跪得也快,她伸手去捞楚洵的袖子,摇晃着不住地求饶,“表哥,我真知错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好不好啊?” 楚洵却不为所动,只公事公办道:“哦,那你倒是说说你错在何处?” 阮蓁哭着道:“那天的话,是我怕谢卿山吃醋,胡乱说的。” 阮蓁没有避讳谢卿山的事,她想楚洵应该也明白,如今的太子就是谢卿山。 而她之所以这样说,也是不相信楚洵真的能够查出什么,到底是不是骗人,还不都是由她说了算?只要楚洵没有确切的证据,那她便有机会翻身。 “看来表妹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楚洵却从容地从袖袋中抽出一封信,在阮蓁眼前一晃。阮蓁只略微一扫,整个人都在发颤。 竟然是当初,她写给她爹的那封亲笔信,他怎么连这个都查到了? 阮蓁低下头,却还想垂死挣扎,“一开始是为了权势,后来……” “阮蓁,你的话,如今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说到这里,楚洵缓缓侧目,眸光瞥了一阮蓁领口的雪肤,眸光肆无忌惮地向下看去,“你与其想着再如何骗我,倒不如想想怎么消我的火气,否则,你是个什么下场,还真是不好说得很啊。” 阮蓁却没听懂他的暗示,只心中咯噔一下,“下场,什么下场?” 到这个地步,阮蓁都没想过楚洵会对她如何,直到楚洵说:“听说现在宛平县主被乌孙国那个老国王父子两人玩双龙一凤给玩死了,如今乌孙国见我们内有秦王叛乱,外有辽国南下,正趁火打劫要派贵女去和亲,表妹作为大梁人,也是时候挺身而出了,我想依着表妹的花容月貌,至少能多撑一阵子。” 一阵沉默后,阮蓁道:“楚洵,我是太子的未婚妻,不是你可以随意处置的人。” 楚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太子?你当他还能活着回来?” 在阮蓁震惊的目光中,楚洵继续道:“若是表妹实在不想去乌孙国和亲,不如我捧表妹做金陵行院的花魁如何?到时候自有大好儿郎,见天儿地供表妹消遣,也不枉费表妹这一番勾.引男人的功夫。” “前有我楚文仲,后有太子,那是被表妹玩弄得团团转啊。” 楚洵说这话时,眼里没有一丝的情谊,且唇角还带着一似阴冷的笑意。 阮蓁知道,他不是在吓唬她,他是真的做得出来。 登时,阮蓁泪如雨下,“表哥,求你了,只要你不把我送去和亲,不把我送去行院,我什么都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楚洵重复道。 阮蓁点头如捣蒜。 “那好。” 楚洵宽去外袍,也上了床榻,跪在她面前,扣住阮蓁的发顶不由分说往下按。 从前她主动,他尚且不愿意她吃这个苦,如今却要强行逼迫她。 阮蓁两行清泪落下,却并不肯就范。 “不愿意?”楚洵松开手,也冷了生气,“也行,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考虑好,到底是去乌孙国和亲,还是去行院做花魁。” 说罢,便要起身,不想却是一个闷哼,低头一看,却是女子缴械投降。 楚洵得逞地一笑,还不忘讥讽:“我还当是什么贞洁烈女,却也不过如此,也不知在边关作战的太子,知道他的未婚妻,此刻如此尽心地服侍我,可还有心思抗敌?” 第48章 他从前说过最重的话,也不过是要她自重,何曾说过这样侮辱的字眼? 可阮蓁也明白,当他拿出那封信时,她就完了,但还是心存侥幸地一抬眸,果不其然便对上全无柔情的一双眼。 但她尤不放弃,她眉眼一低,眼泪似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落下,瞧着恁地可怜。 然男子本就不是心软之人,如今更是恨毒了她,又岂会心生怜惜,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几分讥讽几分不屑。 “这就屈辱上了?” “你当初前脚才出我楚家,后脚便与人定亲之时,难道便不曾想过如今这下场?” “还是你以为,无论你如何践踏我的尊严,我都要将你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 “阮蓁,你未免太过高估自己。” 女子见眼泪无用,便也收起了柔弱的姿态,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破罐子破摔道:“你也不要废话了,不就是想要我这身子,你自己来取便是,反正也不是没睡过,多睡一宿又何妨?更何况楚少卿生得也是玉树之姿,服侍人的手段还很是了得,谁吃亏还说不准呢。” 当然,在楚洵显露出他的目的之前,阮蓁也不敢如此放肆的。不过,既然他还惦记她这身皮.肉,那么她的处境倒也不是那么危险。 话音一落,男人便猛然欺过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眼神阴冷如寒潭般刺骨,直叫阮蓁一个哆嗦。 “我从前怎地没发现,你竟是个如此没脸没皮的,这样的话竟也能说出口,女子的贞洁于你而言竟这般随便?” 阮蓁往后一仰,显然是个极为戒备的姿势,然嘴上却是极为地不饶人,“你不是也说了,我不是个贞洁烈女,怎地你说得,我却说不得?” 竟然用他的话来堵他,楚洵一噎,半晌指着她的鼻子,“你,简直毫无教养可言。” 他说这话时,眼如厉刃,阮蓁却转过头去,只当做没看见,言语依旧不饶人,“嗯 ,和你的迟小姐比,我是没什么教养,表哥不是早就知道?又何必如此惊讶?” 第65章 话音才落,呼吸便是一滞,却是某人掐着她的脖子迫使她转过身来。她几要不能呼吸,当即大力去推他,却手腕传来勒疼,方才反应过来如今正被锁着,实属不该如此嚣张。 前恨未消,又添新火,楚洵手背的青筋霎时暴起,他当即欺下身,发狠地吻向那张不饶人的嘴,堵住更多锥心刺骨的话。 这阵仗整得阮蓁有些懵,两人不是还在吵架,怎地这说亲就亲上了? 阮蓁心里实在抵触,但扫了一眼手上的铁链,最终还只是闭着眼,任由他施为,就当是被狗啃了。 总比真的被送去被老男人玩弄好,亦或是被送去行院,哪个都不是她能承受的。再说了,和楚洵也不是没睡过,睡一次和睡多次并没有区别。 只是,谢卿山应该不会原谅她吧?她和他已经定亲,结果又同楚洵搅在一起,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哎,没想到她机关算尽,最终还是无缘王权富贵。 这大概就是命了。 阮蓁觉得,她对于楚洵这个前夫已经够容忍了,都已经让他发泄了,他竟然还不知足,还满是愤怒地停下来,质问她:“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这事儿,可如今却是如此木讷,可是那姓谢的服侍得不周?叫你失了兴致?” 看着他那弥漫着水色的眸子,以及听着他嘴里的酸意,阮蓁能猜到,他大概是质疑她为何不配合,同时也希望她能解释她同谢卿山是否是清白。 她也知道,为了少受一些罪,她应该软言细语哄他,说她没有被谢卿山碰过。 但他让自己死了一回,顶好的婚事也叫他给毁了,他还想要怎么样,还想要她上赶着讨好他不成? 大概是前程的无望,叫阮蓁有些自暴自弃,“你和我既然已经和离,我和别的男人如何,又与你有什么何干?” “要睡便睡,啰嗦什么。” 字字句句皆似尖刀,插入楚洵的心脏,他再也控制不住压抑许久的妒火,狠狠掐住她纤细的脖颈,低头噙住了她的唇珠,惩罚似地咬破她的舌尖。 刹那间,咸腥味弥漫在两人齿关间,却依旧阻止不了某人疯了一样的索取,直吻得啧啧有声。 这就罢了,男子滚烫的指腹也开始四处放火,一寸一寸向下,直叫女子的身子烧出湿漉漉的一身汗。 感受到掌心的濡湿,男子稍微起身,看向女子的眼里满是水雾。 见女子鬓发散乱,几缕汗湿的发丝紧贴在潮红的脸上,红艳艳的樱唇一张一合,这才低低地一笑,“这才是我们蓁蓁在榻上该有的样子。” 说罢,男子埋在她心口,猛地吸了一口气,“我们蓁蓁如此诱人,也难怪叫为夫念念不忘。” 这人怎么这么烦呢,要睡就睡,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他们是可以调.情的关系吗? 不过是露水情缘罢了。 阮蓁张了张嘴,正要骂人,不想某人却先开口,“你这张嘴亲起来甚美,话就不要说了,惹人嫌。” 阮蓁气不打一出,伸手欲去撕烂他这张更讨人厌的嘴,却不想被某人单手握住,连同铁链举过头顶,死死地摁住。 男子另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又吻了下来,他灵敏地撬开她的齿关,搅弄着她的舌尖,方才本就有余韵,如今再被他这么一亲,以至于阮蓁虽然什么也不做,却也是烘热了心腔。 檀香味充斥着阮蓁的鼻尖,他的手也不知不觉与她十指紧扣。就好像两人回到了从前,可手上那偶尔冰冷的撞击,却是在提醒着她,她如今阶下囚的地位。 手腕上的凉意,让人屈辱的凉意,叫阮蓁身子一瑟缩,但下一刻沸腾吻的却又湿又重地落下,叫她无力招架。 正这时,男子突然直起身,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笑容。 下一刻,风彻底狂怒,以摧枯拉朽之势,扫平了一切。 一直到天明。 阮蓁不懂,这人以前虽然也霸道,却不会到天明,如今这是怎么了? 只她也不敢问,他们如今可不是能互相关心的关系,当然如今是什么关系她也不敢问,她还被锁在床上呢。 不过,昨儿夜里,她两次去净室,都要劳动楚洵解开锁链抱着去,大概是他也嫌烦,早上起身就把锁链给解开了,但是这以后门口就多了两个婆子。 正是上回在开宝寺,给她灌药的两个婆子。 楚洵这是打算把她关到几时? 楚洵从前去衙门,都起得极为早,一般卯时就出门了,可今日都快巳时初了还在同阮蓁用早膳,阮蓁忍不住问道:“表哥,你不去衙门吗?” 楚洵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婆子递过来的茶盅漱了口,便直接起身去院子里打拳,却是个不予理会的态度。 看出来了,这人一下床,就又不理她了。 她扁扁嘴,然后将桌子上的三样粥,四样点心,还有几碟子小菜全都吃了个干净。 看得一旁的婆子目瞪口呆,当即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地同另一个婆子嚼着她的舌根,“不是说,这位以前也是官家小姐,怎地吃相这般难看?” 反正也不会更差了,阮蓁朝着楚洵练拳的地方大声喊道:“当然要多吃些,不然怎么跑路,再给我盛一碗碧粳米粥来。” 楚洵却理也不理她,反倒是嫌她刺眼,还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经过昨日,阮蓁也是对自己的地位有了新的认知,楚洵虽然昨夜全是在撒气,但大概还是不会对她动手的,先前那些和亲、行院的说辞,约莫也是为了逼迫她就范。 也就是说,她还可以更放肆一些。 等用好早膳,阮蓁搬着圆凳出了门,两个婆子要拦,她便直接用凳子去撞。 那两个婆子瞥了一眼楚洵,见世子爷听见动静也没有反对,便让她出了门。 等去到院子里,阮蓁直奔楚洵打拳的地方,那是院子西南角的一颗海棠树下。 “表哥,你以前不是要教我练拳吗?现在教我好不好,等我学会了,下回你再要灌我药,我就可以一拳打晕那两个婆子。”说这话时,她还扫了门廊的方向一眼。两个婆子面面相觑,最后一致认为这姑娘被傻了,怎么什么都敢说。 然而,楚洵却依旧气定神闲,拳风丝毫不受影响,但却是又背过了身。 阮蓁提着凳子又跑到他面前,继续碎碎念,“不教我拳法,教我念书也行啊,你不是想将我养成迟小姐那样的大才女,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提起迟音钟,这人果然有了反应,却不是阮蓁以为的反应,“给我把她带回去,一步房门也不许她出。” 说罢,怒气冲冲地出门。 阮蓁要知道提迟音钟,会叫他如此生气,绝对不会提她半句。她之所以出院子,却不是为了同楚洵唠嗑,而是为了观察这附近的地形,想要弄清楚左邻右舍是个什么情况,将来好逃跑。 只她还没观察清楚,就被楚洵给轰了进来,但也不是一无所获的。 她瞧得分明,这附近没有两层以上的屋宅,甚至连高大的观赏树木也没有,就算是这个院子,虽然室内看得出是精心布置过,但院子却甚是普通,那颗海棠树叶子焉了吧唧的,看着像是新移栽过来的,且院子拢共只有两进,这一进只有六间屋子,想来外头后罩房也不过几间屋子。这说明什么,这一带都是普通百姓。 金陵东贱西贵,南贫北富,想来这里便是东城或者南城,而这两个地方的宅子,那是又密又多,人也是最多的,将人藏在这些地方,最是不容易被发现。 看来楚洵,这次不是一时兴起,是蓄谋已久,打算金屋藏娇了。 这个认知,叫阮蓁十分地颓败。 正这时,两个婆子打开门,其中一个婆子端着汤药向她走来。 阮蓁是被她们药晕过的,登时就是一个激灵,“你们又要闹哪出?” 那个胖点的婆子,叫做林婆子,“这是昌管事吩咐的 ,说是林姑娘身子弱,这是补身子的汤药。昌管事吩咐了,这补药姑娘是日日都要喝的。” 既然是补药,阮蓁倒也放下些许戒心,稍微舔了一口,她从前采过药,是知道一些药材的,吃出了当归和益母的味道,这两味药材,若是她没有记错,皆是暖宫常用的药材,尤其是益母草。 阮蓁在两个婆子的盯视下,思绪复杂地将汤药喝下。 楚洵这是要干什么,占了她便宜不说,还想要和她生孩子? 那这个孩子算什么? 第49章 真要论起来,她如今只能算楚洵养在外宅的外室,那若是她生下楚洵的孩子,这个孩子从一生出,便是人人不齿的外室子。 她大小是个官家嫡女,尚且活得如此不易,这孩子若是个外室子的身份,这辈子也就没什么指望了,即便他爹是英国公,也改变不了半分,毕竟外室子不能入族谱,不得本家的承认,享受不到丹阳楚氏一族的任何优待。 这便是对她的惩罚吗? 还真是杀人诛心啊。 第66章 怎么办,可要怎么办才好? 阮蓁倒是知道一些避孕的药材,可如今她连门都出不去,也没有个傍身的银子,又到哪里去买药?若是不用药,依着昨儿夜里楚洵那个劲儿,她岂不是很快便会中招? 想到这种可能,阮蓁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整日没精打采的,尤其害怕夜晚到来。 但好在,天刚一洒黑,林婆子便告诉他,今儿个世子爷不来了。 如蒙大赦,阮蓁大为松了一口气,连晚膳都多用一碗。用完饭便上了床榻,因昨儿夜里太过劳身,白日里又太过劳神,几乎是一挨床便睡着了。 随着均匀的呼吸传来,门口守着的两个婆子都惊呆了。 林婆子道:“若是旁人被抢做外室,只怕是哭也哭死,她倒是好,能吃能睡的,倒是个心大的。” 周婆子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再一个,这姑娘非但不怕楚爷,反倒是楚爷有意地躲着她,这也是稀奇了。” 甜水巷的宅子早早地熄了灯,英国公府的照雪斋此刻却灯火通明。 楚洵虽不在甜水巷,却也是有佳人相伴。 门廊下,有个身段惹火的女子,正用食盘端着一碗汤往楚洵的书房去。 桃夭是畅春园的小戏,今儿被招来,是特意来伺候这位年轻俊美的英国公。 英国公乃是金陵首屈一指的美男子,别说还给了她银子,便是分文不取,她也愿意自荐枕席。 桃夭按捺住心底的雀跃,一开始也是规规矩矩的,但待走得近了,得见楚洵俊美如俦的天颜,一颗心便怦怦直跳,眼神也不安分起来。 她款摆着腰肢及至书案前,放下手中的食盘,双手撑在书案边缘,恰到好处地露出领口雪肤,以及那虽藏在衣衫下,却一颤一颤的波涛,经过人事的男人,还从没有人能逃得过她这般引.诱。 更何况,她看向他的眸光,一眼比一眼勾人,一眼比一眼媚。 果然,即便是金陵第一贵公子又如何,再淡淡瞥了她一眼后,也粗重了呼吸。 桃夭得逞地一笑,而后顺势就要坐去男人腿上,却这时令人惊掉下巴的事情发生了。 面对她这样的绝色尤物,这个男人不动情便罢了,他竟然捂着心口干呕起来。 “滚——” 桃夭哭着跑到门口,碰到从外头回来的昌平,“怎么了,桃夭姑娘,可是成事了?” 桃夭瞪了他一眼,而后从袖中掏出那还没捂热乎的一百两银票,恨恨地塞给昌平手中,“还望昌管事莫要同人说起我来过,我可丢不起这人。” 她的裙下之臣,也不乏达官贵人,何曾被人如此侮辱,竟然看了她一眼就开始干呕。 望着桃夭匆忙的背影,昌平也是不住地摇头,这都是第五个了,金陵的绝色妖姬都被他找了个遍,可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自从主子爷同表小姐和离,主子爷便落下了这个毛病,只要同女子靠得近了,便会止不住地心悸、呕吐,却是再也近不得女色。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病症,私底下也让几个大夫看过,却都是爱莫能助。 原本世子爷也已经放弃,大不了就是不娶妻、不纳妾,将来的子嗣从二房过继便可。 却没想到,世子爷在报复表小姐时,却意外地发现,在表小姐靠近他时,他竟没有任何异样。 也得亏是这个发现。 否则表小姐此刻只怕已成照雪斋月季花的花肥,来年这赵雪斋的花架只怕是繁茂而妖异。 世子爷的原话是:“如此一来,她便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了。” 主子爷昨儿在表小姐那里重整雄风,以为自己又可以了,这才又让他找人来验证,看自己的病症是否痊愈,没想到一试之下,竟然还是不行。 这也是为何,他在临走前,吩咐甜水巷那两个婆子,日日给表小姐备下暖宫的汤药,现在主子爷只能近的身,只怕主子爷的子嗣缘只能在表小姐这里实现,虽然说名不正言不顺了些,但总比过继来的好,好歹是自己的血脉。 昌平看向书房。 楚洵此刻双手撑在案上,胸腔剧烈起伏着,不住地喘着粗气,而他那双眼,此刻阴云密布,似要将目之所及吞噬殆尽。 昌平摇摇头,进到书房内,拱手道:“世子爷,还是去甜水巷吧,或许在表小姐身边能好些。” 这病一旦发作,便要好几个时辰,如今有现成的解药在,何必受这罪呢? 哪想到楚洵却甚有志气。 “滚——”楚洵一把挥落桌上的汤碗,“没了她,我就不活了?” “一个骗子,我不稀罕。” 约莫动气的缘故,楚洵呼吸越发地急促,胃部的翻腾也使得他的面色愈加难看,整个脸似蒙了一层乌纱,眼中的戾气阴沉得能杀人。 但男子的倔强没有坚持多久,最后他捂着快要炸裂的脑袋,山崩地裂地倒在地上,浑身不住地抽搐,嘴里还吐着白沫。 见情形不对,昌平立马套了马车将楚洵送去甜水巷。 好在是夜里,大街上空旷,又是套的好马,马车速度比平常快了两倍不止,平常从英国公府到甜水巷,至少要一个时辰,今夜只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到甜水巷时,楚洵仍在昏阙,是裴阆和另一个侍卫将他架进来的。 外头一阵的兵荒马乱,阮蓁自然也被吵醒,她穿戴齐整迎到门口,她知道到来人是楚洵,是以并不意外,可是当楚洵面无人色,全身抽搐,人事不省地出现在她面前时,也还是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趁着两个侍卫将楚洵架进屋时,阮蓁将昌平拉到一边,“昌平,表哥这是怎么回事,看着面色如此难看,全身皆在发抖,可是中了什么毒?” 昌平淡淡瞥她一眼,“可不就是中了表小姐你的毒?” 阮蓁不解地指着自己,“我哪有给他下毒?” 昌平摇了摇头,这才徐徐道来,“自从主子爷上回撞破了少夫人同太子的事,回去过后,只要有女子靠得近了,便会止不住地心悸、呕吐、抽搐,表小姐你说说看,这事儿是不是得赖你?” 坦白说,昌平十分佩服阮小姐骗人的本事。不只是主子爷,便是他这个旁观者,也是笃定了表小姐对主子爷情深似海。 若不是主子爷亲自撞破了谎言,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到,那个爱他如痴如醉的女子,竟然是一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当初主子爷陪同老夫人回乡祭祖,之所以会将表小姐带回金陵来,是因为表小姐在三九寒冬竟然只着一件薄袄,嘴皮冻得发紫,见她可怜才带了回来。结果经过主子爷这回的查探,才发现阮家虽然一向怠慢她,却也不至于让她穿不暖,是她自己脱掉外袍,站在寒风里两个时辰,只为博取老夫人的同情。而后来,到了国公府,表小姐也多次通过 扮可怜,博取主子爷的怜惜与关爱。更是利用国公府表小姐这层身份,在主子爷面前露足了脸,各种嘘寒问暖、小动作不断。后来连玉枝连小姐之所以兵行险招,也被主子爷审出来,是受了表小姐的蛊惑,她只是随意一句话,便驱使连小姐为她奔走,简直是把人心玩弄于鼓掌。这些都罢了,最绝的是表小姐谢给阮大人的那封信,心思缜密,环环相扣,简直叫主子爷全无招架之力。 这还只是能查出来的,那些没查出来,还不知道有多少。 可见表小姐,实在是深不可测。 “那日看完所有证据,主子爷当时虽没说什么,但面色却难看得很,是夜兰公子请主子爷吃酒,席面上有侍女前来斟酒,世子爷便开始抽搐、心悸、干呕,这以后只要是女子靠得近了些,便会这般发病。” “所以,表小姐,你说是不是你的错?” 昌平从前没少帮阮蓁,如今只觉得自己眼瞎,话说得不可谓不重。 阮蓁倒是不意外昌平的态度,也不意外楚洵查案的本事,早在她看到她那封亲笔信便猜到了这一点,真正让她意外的是,她的欺骗或者说背叛,对于楚洵竟是这样大的打击? 可是为什么啊? 她何时对楚洵来说如此重要了?以至于经受不起她的背叛? 当年迟音钟的“死”,也没有叫他发病啊。 阮蓁想不明白,所幸也就不想了。 回了屋,楚洵已被放在床上,两个侍卫跟着昌平走了,整个屋子都是陌生人的味道,叫阮蓁十分地不喜,她让林婆子去拿了盘香来点,又吩咐周婆子去备水,她要给楚洵洗脸。 等婆子下去过后,阮蓁先把楚洵的外袍脱了,这才拧了帕子给楚洵擦脸。 这会子,楚洵已沉静了不少,并没有剧烈地抽搐,但阮蓁的手背还是能感受到男子的轻颤,心中升起一种名曰愧疚的情绪。 或许,她应该要想办法补偿他。 就是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和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正想着要如何弥补自己做的孽,手腕上忽然一重,紧接着耳畔响起男人的梦呓。 第67章 “蓁蓁,不要抛下我,我才是你的丈夫。” 男人从未有过的祈求,出现在他的梦里,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难道他心里当真是如此不舍吗? “我和音钟只是同窗好友,我从未爱慕过她,我的心里只有你。” 听到这话,阮蓁直接愣住了。 一直以为自己对楚洵的喜欢不过尔尔,也并不在意他心里是否有迟音钟,可不知为何,听到他这话,却是有种想哭的冲动,实际上她也哭了出来。 捂着唇,止不住地哭泣,一哭便无法收拾,似要将压抑许久的委屈,全皆宣泄出来。 女子咸湿的眼泪,落在男子干涩的唇瓣上,男子动了动嘴皮子,好半晌,他睁开眼,从他清明的眸光来看,应当是醒了。 见女子哭红了眼,抽抽噎噎地,吓得楚洵登时坐起身,指着她的脸道:“你这个女骗子,又要耍什么花样?” “我跟你说,不论你如今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上当,你……” 未尽的话,被女子吞入了腹中,却是女子捧着男子的脸,以唇封唇。 阮蓁看见了他眼里的震惊,也从他眼里看到了笑中带泪的自己。 楚洵的震惊只停留了刹那,下一刻他便伸手推开她,“我不会再中你的美人计了,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不想女子却是直接翻身上床,骑在了他身上,捧着他的脸肆意地亲吻起来,就仿若又回到了当初在临安城之时。 楚洵掐了自己一把腰间肉,痛感传来,确定自己没做梦,这才扣住女子的薄背,欺了下去,与她吻得□□。 第50章 灯光昏沉,轻纱浮动,将绮丽遮掩在内,只余下一地凌乱的衣衫,以及女子猫儿一般的低.吟。 阮蓁汗津津地靠上引枕,望着那步步逼近的高大身影,连连告饶,“表哥你就绕了我吧。我当真是吃不消了。” 男子的黑影,不容拒绝地将女子娇小的身子罩住,向来冷厉的眸光翻涌着猩红的暗潮,“这怪谁,是谁让我素了这么些时日?” 阮蓁有些害怕,揽过一旁的被褥遮在身前,却遮不住她那没骨头似的身子,以及那被吮得娇艳欲滴的樱唇,反倒平添了一股子欲迎还拒的风情来。 下一刻,被褥撞开纱帐,落在床下的春凳上。 男子红着眼,单膝跪在了她面前,低头噙住□□。 女子难受地偏开头,紧蹙的眉头述说着她的隐忍,越来越烫的体温,叫女子终于是忍不住,一口咬在了男子硬实的肩头。 闷哼一声,男子切齿地抬眸,大力摁住女子的玉臂,眼里的火直要将女子燃烧殆尽。 直到女子吃痛出声,这才松开她的手臂,转而从身后拥住她,将薄唇凑至她耳边,朝她耳垂呼出一口热气,刹那间便叫女子溢出一声低.吟,紧接着男子一口含住女子的耳垂,濡舔湿舐。 阮蓁平躺在凌乱的被单上,望着摇摇晃晃的帐顶,眸色越发地迷离。 良久后,阮蓁躺在楚洵怀里,两人盖着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表哥其实是喜欢我的吧?” 楚洵低头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阮蓁摇头笑笑,又道,“我若是说,我也是喜欢表哥的,表哥信是不信?” 阮蓁知道,她如今在楚洵这里,已然是没了任何信誉而言。 果不其然,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并且还感到面上多了一道探究的目光。 阮蓁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罢了,你就当我没说。” “你的喜欢,或许是有,但是却抵不过你对权势的渴望,是也不是?”楚洵并非傻子,两人相处这么些时日,若只是虚情假意,他不可能察觉不出来,但终归她还是选择了权势。 阮蓁知道,楚洵始终对于那一天的事无法释怀。诚然,将心比心,如果是她,也会在撞见那一幕后,坚信她的离开,只是为了权势。 本来,她也无意解释,她之所以能够和离得这般干脆,的确也是被权势所诱惑。 但楚洵如今这个病症是因她而起,她自觉有必要解释一二,看是否能够缓解他的病情。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楚洵,怕看到他脸上的质疑,“我外祖还在的时候,我也是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明珠,后来我外祖去了,我娘也跟着去了,我没有了靠山,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即便是我爹,也因怕被我外祖牵连,险些溺死我,即便是我祖母拦下来,我也只是被放在庄子上自生自灭。 这期间,我为了能活下来,去山上采药卖去生药铺子,庄子上的果子也会拿去换钱,吃的菜蔬是我带着两个丫鬟亲自种的,那些年为了存活下来,真的很辛苦。 我也曾试图求助,那个时候我祖母去了,再没人为我负担进学的束脩,我便去求我那在余杭做县丞的表舅舅,从前他一见到我,就夸我聪慧漂亮,结果当我去到他府上,却连他的门也进不了。其他的亲戚,也基本是这情形,就不必提我那个恨不得我去死的继母了。 自此,我便明白一个道理,你若有权有势,你身边都是好人,各个都会巴结奉承着你,你说的话,即便是错的,那也是对的。你若无权无势,你的身边都是恶人,都鼻孔朝天地看你,你说的话没有任何分量,做的任何事都是错的,他们非但不会同情你,帮助你,还会高高在上地指摘你——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表哥,我同你说了这么多,并不是为给自己开脱。我的确是喜欢权势,并且我接近你,也的确是为攀附你,但我并不是为贪慕荣华,我只是想要活得体面些,能够锦衣足食,不会被人欺负,不会被人肆意凌辱。况且,我若是不主动攀附表哥,我那黑心的继母一定会为我寻一门埋汰的婚事,那苦日子便是一眼望不到头了。” “而我也并没有一定要做太子妃,表哥已足以给我想要的日子和庇佑,我只是不想要表哥为难,也不想要老夫人为难,更不想要姨母为表哥担心。” “姨母因公爹出家半条命没了,若是表哥再有个意外,她一定是活不下去的。” 阮蓁说了这么多,楚洵都没有回应,便转过身去看他,却发现他早已睡着,不免无奈 一笑,“好不容易和你说些真心话,你却睡着了,罢了,下回我可不会再说。” 说罢,阮蓁也闭上了眼,手自然而然地搭在男子的腰上。 只阮蓁才一合眼,楚洵便睁开了眼眸,质疑的目光落在女子头顶。 他还能再相信她的话吗? 因着劳累太过的缘故,两人都睡到日上三竿。 楚洵照旧没有如常去上朝。 用早膳的时候,阮蓁自以为经过昨夜,两人算是解开了一些误会,便关心起他:“表哥这个时辰不用去衙门吗?” 楚洵淡淡瞥她一眼,而后不无讽刺地道:“我被皇上摆了一道,替他儿子抢我媳妇,我若是还循规蹈矩地去办案,是否也太好性了?” 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还跟皇上使起性子来了,这天底下哪有臣子同皇上较劲的? 不过,旋即阮蓁又想到了楚家军,楚洵之所以能如此放肆,无外乎是如今大梁内忧外患,而皇帝又甚是依仗楚家军对付北边的辽国。虽则老国公已经出家,但一时半会,楚家军还是听凭楚家人调遣的,哪怕谢卿山这个太子去到边关,他的话,只怕还不如楚家大公子楚烨一个校尉的话好使。 想到谢卿山,阮蓁又是一阵地愧疚和担忧。愧疚是她作为谢卿山的未婚妻,却如今和楚洵又睡在了一处,虽说她已不指望嫁给他了,但还是难免亏欠。担忧的是,听楚洵的意思,谢卿山这回去边关,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她也明白,这个时候,是不能替谢卿山说话的,否则只能适得其反。 因心里想着事儿,阮蓁胃口比昨日小了不少。 楚洵看出来了,便问她:“怎么了?可是不合胃口?” 阮蓁可不敢说她是在为谢卿山担忧,只摇了摇头,便接过了林婆子递过来的汤药,刚要喝,便想起什么,她转过头看向楚洵,试探地问:“表哥,我们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实在不适合生下孩儿,你能吩咐人给我备下避子药吗?” 原也是为孩子着想,不想这人却是想左了,只见他轻挑一边眉毛,讥嘲地笑了笑,“怎么,还惦记着他,这才不想生我的孩子?” 他虽笑着,那笑却不达眼底,直叫阮蓁心里发毛。 况且这人冷不丁又提起谢卿山,只怕免不了又是恶语相向。尽管他已做好准备被楚洵讽刺,可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极致的羞辱。 楚洵一手捏着她的腮,一手给她灌那暖宫药。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就仿若昨儿夜里和他温存的不是她,一边灌药还一边不忘挖苦她,“我若是你就该认清现实,谢卿山只要一去边关,只能是有去无回。你与其还想着做你的太子妃,不如想着替我生下一儿半女,将我牢牢地绑住,或许我看着孩子的份儿,能原谅你的不忠和欺骗,继续将你留在身边。” 第68章 等灌完药,楚洵立马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吩咐两个婆子将她关起来。 似乎把她关起来还不放心,又吩咐昌平找了匠人来将房间的窗户封死。 昌平办事牢靠,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匠人将木条钉在窗户框上。 阮蓁坐在南窗榻上,看着日光一寸一寸被遮挡,直到成为囚笼的模样,面色越发地惨白,整个身子也不住地颤抖。 他怎么变成了这样?这样的阴晴不定? 而她,难道只能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做他的外室,不,是禁.脔。 . 从金陵出发十天后,谢卿山收到了阮蓁身亡的消息,当时他正在马背上,同此行的副将镇南候研究行军路线。 甫一听阮蓁的噩耗,谢卿山直接一口鲜血吐出,而后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待重新站起身,他揪住那个传信官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逼问:“你确定是她,你确定她死了?” 那传信官被吓得面色惨白,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属下并不确定,是阮家的下人看到阮小姐从山崖上坠下,却并没有从下面的河流中打捞出阮小姐的尸体。而为阮小姐立的坟墓,也不过是衣冠冢。” 话音落,谢卿山便是仰天一笑,他翻身上马,弃万千将士于不顾,扬鞭霍霍向金陵。 “侯爷,本宫回金陵有要事,这边关的战事,便全权交给侯爷了。” 镇南候甚至来不及拒绝,那人已踏着血红的夕阳绝尘而去,只得暗自一拍大腿,“堂堂一国储君,为着个女子,竟然弃军国大计于不顾,成何体统?” 谢卿山并非无知莽夫,怎不知这一战不论对大梁还是对他都至关重要,然而若是楚洵趁着他征战在外,将她重新抢回,那么纵然他得了天下又如何? 难道他稀罕当这个太子吗? 他生平没有高大的志向,不过向往自由自在的日子罢了,若非他心悦的女子想要权势,他又何苦为了东宫之位,违背母亲的意愿,认了皇帝做爹?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个她罢了。 原本回金陵的路程是十日,结果谢卿山在跑死了三匹马后,愣是在第五日的夜晚出现在了金陵城外。 一骑黑马狂奔在通往金陵南城门的官道上,它的主人尤嫌太慢,高高的一鞭子抽下去,登时马屁股皮开肉绽。 谢卿山挺直背脊稳立在风驰电掣的马背上,他一手执缰,一手捏紧鞭柄,恨得是咬牙切齿:“好你个楚洵,竟然对我使调虎离山之计,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第51章 此时的阮蓁,并不知谢卿山已回到金陵,正瑟缩着身子,透过窗户封条的缝隙往外看。 两个婆子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唠着家长里短。 一对新来的燕子正衔着草回来,往屋檐下做巢,才不过三日,他们的巢穴便已有模有样,想来过不了多久,它们就能在这里孕育出一窝小燕子。 而院子里那颗海棠树,终究是没能养活,如今新换了一颗石榴树,楚洵这是想孩子想疯了。 这些平常她不会在意的小事,此时却是她的整个世界,是她被关近十日以来唯一的消遣,也得亏还能让她看到这些活物,否则她恐怕也疯了。 正想到楚洵,那人便出现在视线尽头,吓得阮蓁一个机灵,赶紧就要去躲。 却又发现诺大一个房间,只有架子床可以躲人,又想起上一回躲在床上,刚好方便那人直接脱了衣服行事。还有一回,她躲在床下,又被拉出来就地正法。自然,他也不算是强迫,但他总有法子让她投降。 一想起那些可怕的经历,阮蓁简直两股战战,这个人这些日子以来,就跟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阮蓁有理由怀疑他用了药,不然人怎么可以这样,日复一日金枪不倒,太可怕了。 最终,阮蓁实在没地儿躲,便躲在了门背后。 门吱地一声开了,阮蓁举起手挡在面前,希望这样不会被看见。 但随着烛火点燃,整个室内一览无余,阮蓁不可避免地暴露了。 透过指缝,阮蓁看到楚洵斜靠在门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从他眼中看到了泪意,他是哭过吗,可为何他的眼神看起来,依旧是阴郁中夹杂着强势,依旧是一副要将她拆吃入腹的样子? 阮蓁本能地后退。 楚洵却轻笑,“你这手,举得有些多余啊。” 阮蓁尴尬地放下手,声音带着惧怕的轻颤,“表哥,我累了,我今日要早些睡。” 楚洵慢条斯理地褪去外袍,往床边的衣架上随意一扔,便就奔着阮蓁而来,“那更要赶早了,免得耽误你歇息。” 见劝阻不得,阮蓁又往后退了两步,而楚洵漫不经心地欺进。 一个往后退,一个往前走,一个满脸的惶恐,一个则是有些病态的淡然。 不几时,退无可退,阮蓁贴在了墙壁上。眼见男子就在眼前,直勾勾地盯着她,就像是盯着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她忍不住带着哭腔埋怨道:“表哥,这都多少天了,即便是拉磨的驴,那也有歇息的时候,你日日这么混来,我怎么吃得消?” 楚洵阴冷一笑,“你不就是往那里一躺,竟也会累?” 阮蓁无力叹息,还不及她想好说辞,衣领上便多了一股力道,却是楚洵拽上她的衣领,迫使她跟着,一步步退了回去。 至架子床前,楚洵将阮蓁往床铺上一扔。 他一边凉凉地盯着阮蓁,一边自然而然地解开了领口的盘扣。 “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虽然床铺很软,并没摔疼,但却甚是屈辱,阮蓁撑着手臂起身,不屈地一抬眸,“世可杀不可辱,你还是杀了我吧。” 楚洵俯下身,没所谓地笑了笑,“杀了?我可舍不得。” 紧跟着,裂帛声声,却是这个禽.兽徒手撕烂了她的衣裳,阮蓁捂着胸口连连往里退,却被男子捏住脚踝又拖了出去。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安分的四处点火,密密麻麻的吻也如雨点一般落下,女子没多久便败北,主动绞上来。 见女子软做他掌心的一滩水,楚洵得逞地一笑,“屈辱?不见得!我瞧着你倒是受用得很。” 实在太过丢脸,阮蓁面颊烧得通红,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推他,却哪里还有力气。柔弱无骨的小手,往紧绷了许久的胸膛一摸,这谁受得了。几乎是刹那间,阮蓁便被足以灭门的火给覆盖住,沉沦在了无边的火海中,不可自拔。 于是乎,阮蓁又一次沦陷在男子的“不折手段”中。 事后,阮蓁躲在被窝,委屈落泪,“我分明不想的,你为何总是引诱我?” 楚洵强横地将她拉入怀中,就当阮蓁以为他又要来,吓得浑身一僵,却这时男子在她耳边,轻飘飘地道:“这就叫做报应。” 他话说得不清楚,但阮蓁却是刷地一下红了脸,他这是在讽刺她当初各种出格,甚至可以称为勾.引的举动。 但仔细想想,她今天落在楚洵手里,多少也有些自作孽不可活。毕竟,若非她痴缠他、算计他,然后又抛弃他,他也不会如此癫狂,也不会将自己关在这里狠狠报复。 这也是为何,尽管落到这个地步,她对楚也没有刻骨的恨意,只盼着这厮早日发泄完,然后放她一条生路,她对于楚洵的品行还是抱有期望的。 如今虽然难熬,却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各生欢喜,这一段不堪的时光,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好了。 直到隔天早上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叫她对楚洵产生了无边的恐惧。 翌日,两人依旧是一起用早膳。 早膳的饭桌是支在院子的,也只有这个时候,阮蓁才能透透气。 暌违已久的日光,空气中的自由气息,都足以叫阮蓁开怀,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脸上才有笑意。 楚洵瞥见女子面上的笑,给阮蓁夹了块胭脂鹅脯,“瘦了,多吃点。” 日日这么折腾,能不瘦么? 阮蓁幽怨地瞥了楚洵一眼,终究还是举起筷子接过了这块鹅肉,只她才吃一小口,便捂着肚子开始干呕。 林婆子和周婆子都是过来人,一看便猜到了什么,互相对视一眼,而后齐齐朝着楚洵福身,“恭喜楚爷,贺喜楚爷,夫人这是有喜了。” 想着,这位楚爷出手大方,虽然这宅子并不很富贵,但是里头供那位夫人的东西,却都是一等一的货色,只要他一高兴,没准能得个赏钱。 可这位爷,面上却半点喜色也没有,反倒是铁青得可怕。 是以,林婆子连忙拿眼神去问昌平。 昌平却是不住地摇头,暗示她们先下去再说。 表小姐离开国公府时,是没有身孕的,而如今同主子爷重新在一处也不过十来日,表小姐若是有孕,昌平不知道是谁的,但绝对不是主子爷的。 昌平虽然不喜欢阮蓁,却也是为她捏了一把汗。 主子爷如今的脾性,可算不得好,没准真要了她的命。 第69章 果不其然,当昌平看向楚洵,就看到自家主子爷,眼中满是肃杀之色,搁在桌案上的手背更是青筋暴起,“阮蓁,你没什么要交代的吗?” 阮蓁方才只顾着干呕的,如今想想,倒也记起来两个婆子的话。 难道说她真的怀孕了?可是也不对啊,她记得她离开国公府的前几日,才刚来过月事。不过她平常月事是五天,那次却只有三天,没准是见红也说不准。 可她怀孕了,需要交代什么? 阮蓁一脸无辜地看向楚洵满是压迫感的眼,“我应该要交代什么呢?” 下一刻,便有人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大力拖进屋子,将她往南窗的榻上狠狠地一甩,“你老老实实交代,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若是胆敢再骗我一个字,我非把你宰了做花肥不可。” 花肥? 这人还想过让她做花肥? 阮蓁不可置信地看向楚洵,便对上他那双,昨儿还阴郁中带着委屈,如今却只剩下霸道和压迫感的眼,忽然明白,他说的可能不是气话。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剁成肉泥,阮蓁忍不住地全身发颤,她蜷缩在软榻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脑袋,眼里尽是惶恐。 然这看在男子眼里,却是心虚地表现,他揪着女子的衣襟,近乎咆哮地质问,“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是无话可说了?” 阮蓁脑子又乱,又怕,被他这么一晃,只觉得脑子都成了浆糊了,头痛欲裂,却哪里有功夫回话。 不想这份沉默,却叫早已耐心告罄的楚洵彻底抓狂。 他一把将女子放倒,强横地覆上去,尖利地牙齿啃噬着女子的柔软,直把女子疼的眉头紧皱,使出全身力气,一巴掌扇在楚洵的脸上,“你又在发什么疯?” 楚洵不惧面上火辣辣的疼,笑得甚是邪性,“你打我,为了个野种,你竟然打我。” 说罢,他不由分说地又欺了过去,这回他学乖了,取出一方手帕,将女子的两只手给绑起来,举过头顶压在手下,这才又发狠地隔着布料咬噬女子的柔软,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按压着所有能起火的地方。 手被捆住,阮蓁只能使用脚,终于在她踢了不知道多少次后,踢到了男人的要紧处,趁着男人吃痛,阮蓁赶紧下了榻,然而脚一落地,便被整个人扑倒,紧接着她还未解开的手,被他用外袍再捆了一层,最后绑在茶几的腿上。 他再次覆下时,眼眸中满是充血的红丝,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怖。 这叫阮蓁想起,去岁狮子会,那个用断竹杀死狂狮的男子。 是啊,她怎么忘了,不管他面上如何清隽,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嗜血的修罗。 就比如现在,他的手,似两把钝刀,正在凌迟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似带着灭顶的仇恨,要将她灰飞烟灭。 突然,肚子一阵的疼痛。 阮蓁这才反应过来,她可能有身孕了。 若是平常,他疯也就疯了,这个是她的孩子啊,也是他的孩子,怎么能有事呢? 阮蓁哭着求他,“表哥,你不要这样凶,会伤到孩子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楚洵手中的力道却是更大了,直叫阮蓁咬紧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 “伤了才好,一个孽种,就这么没了倒也干净,省得再废功夫去落胎。” 说罢,男子撕烂她的裙子,作势就要□□。 这是要强迫她啊。 此时的阮蓁,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却也还是泪流满面地劝道:“表哥,不行的,真的不行的,这是我们的孩子,你今日这么凶,他会没命的。” 她不住地摇头,但男子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 狂风骤雨一触即发。 阮蓁认命地闭上眼,既然他这个做爹的都不认,她也实在没有必要坚持生下来。 就这样吧。 却也许,是这个孩子命不该绝,在即将要被他爹弄死之前,木门被敲响了,“主子爷,衙门里有要紧的事,主子爷得马上过去。” 楚洵正在火气上,什么时也不想管,“滚——” 昌平却并没有退下,“主子爷,大理 寺被人烧了,你好歹先去看看。” 楚洵这才艰难地起身,最后冷冷瞥了阮蓁一眼,而后推门出去,听罢昌平陈情,乃是谢卿山那个杀神回来了,此刻正在大理寺闹事,登时也是一乐。 来的倒是时候。 他还没去找他算账,他倒是自己凑上来了。 楚洵欣然前往,离开前又吩咐昌平,“请个大夫来看,若当真有孕,便再买上一副落胎药。” 阮蓁就在一墙之隔的屋子里,门又没有刻意的关,自然听了个真真切切。 顿时泪如雨下。 第52章 许是听到了女子哭声,男子稍稍顿步,半晌,还是回到屋子内。 只他才一进屋,女子便是一个哆嗦。 定睛一看,女子衣不蔽体,露在外头的肌肤许多红痕,看向他的眸光陌生得可怕。楚洵心中一阵揪疼,他蹲下身,将女子的手解开,后怕地拥女子入怀,“对不起,蓁蓁,我不是有意的。我当时没办法控制自己,你打我,你骂我吧。” 说罢,楚洵扯着女子的手去扇自己耳光。 虽扇在脸上好几下,却没有方才那一巴掌结实,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这可吓坏了楚洵,他将女子扶上软榻,仔细检查一番,才发现女子面色发白,额间冒着冷汗,正捂着肚子不住地抽气。 女子红着眼,祈求地看向他,因为虚弱,她的声音很低,“表哥,我肚疼。” “你救救他好不好?” “他当真是你的骨肉。” 阮蓁想了想,上个月自己是没有来月事的,因为她幼时没有养好身子骨,月事向来是不准的,有时候几个月不来,都是有的,便没有放在心上。 但若是有身孕的话,就更能说得通了。 且经过方才楚洵一番折腾,如今肚子坠疼,她更确信是有孕了。 这会子,她见楚洵正常一些了,便又试图劝说他。毕竟,落胎伤身,或许她这辈子就不能再有孩子了,不是为楚洵,是为她自己。 楚洵的声音有些无力,“蓁蓁,你是我的妻,如今却怀了别人的种,而你却要我留下他,你对我未免太过狠心。且我留下他做什么?无时无刻提醒我,你曾经背叛过我的事实吗?” “蓁蓁,我可以容忍你的欺骗和背叛,只要你能陪着我即可,但我的容忍仅限于你,而不包括这个孽种。” “更何况,我原本是打算,在我母亲的娘家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到时候重新将你娶进门,若是有了这个孩子,一旦生出来,孩子的长相和秉性是骗不了人的,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第一个孩子不是你丈夫的,你面上很有光吗?” “再者说,这个孩子并不是我亲生,你却要我应下来,他若是个闺女便罢,我养着便是了,但若是个儿子,这便占了我嫡长子的名分,而按照我楚家的规矩,将来英国公府的爵位也好,以及楚家的大部分家产,皆是由嫡长子继承。我总不能为了你,数典忘祖,从我这一代混杂了血脉罢?” 阮蓁已然是肚痛难忍,这人还在和她讲道理,她忍无可忍,便直接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救不救他?” 楚洵没直接拒绝,而是道:“这妇人小产没什么的,你如今月份小,就更好办了,好生将养着,将来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阮蓁闭了闭眼,“那就是不救了。” “那好,你若不救他,今日起我便绝食,你就等着娶一具尸体吧。” 她虽不明白楚洵怎么就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还暗暗替她安排了新身份。但却明白如今只有这一点可以拿捏他。 楚洵探究的目光看过去,便对上女子倔强的眸光,她是认真的,不是在说笑。 或许,他要娶她,就一定要认下这个孽种。 这对于楚洵来说,显然有些强人所难,一向气定神闲的男子,此刻是坐立难安,还叫昌平拿来了清心丸,在数药丸子的时候,还因为手抖而将药丸落在地上。 终于,在经过煎熬的思考后,楚洵点了头,但同时也提出他的要求,“我可以救他,也可以把他当做亲子来养,但他若是个小子,英国公府的爵位却是不能给他的。” “若他是个小子,等大哥在军中混出头,我便将爵位让给他,我楚家的基业也不至于旁落外姓血脉。” “如此一来,我也算是不负祖宗不负你了。” 阮蓁没想到楚洵竟然会同意,毕竟他是个如此矜傲的人,怎会接受一个血脉不清的孩子,至少在他看来是不清楚的。更没想到,他竟然肯为了她放弃国公府的爵位,也等于是放弃了丹阳楚氏一族的族长之位。 “表哥,你不必如此,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你相信我。” 但楚洵显然是被她骗怕了,听她说话就害怕,赶紧起身离开,吩咐昌平去宫里请御医。 第70章 昌平有些惊讶于主子爷的转变,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请的是何御医,御医是在半个时辰后来的。 彼时,阮蓁脸上覆着面纱,身上盖着薄毯,只露出一截手臂在外头。 何御医拿出脉枕,阮蓁将手腕放在其上,何太医老神在在地摸了脉,而后也不知探查到什么,突然浓眉一皱,转眸看向楚洵的眼里满大的不认同,“楚少卿,你若是想要这妇人怀孕,这房事上,定要节制一些才是。”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何御医提到的节制房事,只抓住了阮蓁没有怀孕这一点。 昌平都快惊掉下巴了,“何太医,你可瞧清楚了,我们夫人当真没怀上?” 何御医抹了把花白的胡须,“你的意思是,我行医几十年,连一个滑脉也摸不出?” 昌平又问:“那我们夫人为何会恶心呕吐?还肚痛难忍?” 何御医扫了一眼那被封得死死的窗户,不明白楚少卿如此风光霁月的人,为何会养外室,养外室就罢了,还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把人关起来,只能秉着医者仁心的态度好歹劝几句,“楚少卿,这位夫人,应当多出去走动,多见见人,否则一直这么关着,迟早要闷出大病来。” 送走太医后,楚洵看着床上一脸心虚的女子,唇角勾起一个戏谑地弧度,“阮蓁,你多大的人了?自己是不是有孕,心里是一点没数的?” 阮蓁难为情地偏开头,小声辩解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你把我关起来,让我犯了病,这怎么能怪我?你也听太医说了,你不能这么老关着我,……” 话音未落,男子的吻便轻落在她右颊,阮蓁偏头去看,那人已大步流星离开,虽只是一个背影,却瞧出了意气风发来。 阮蓁摸向被楚洵亲过的地方,撇了撇嘴,不就是没有怀孕,怎就高兴成这样,可真是出息。 但想到这人方才竟肯为她放弃国公府的爵位,心里又有些别扭的高兴。 因着阮蓁闹出的这一场乌龙,楚洵到大理寺时,已经是下晌,本以为谢卿山早已离开,不想却还在等着他。 昌平将马车交给大理寺的小卒,和裴阆几个侍卫,随楚洵一道进门,才堪堪跨过门庭,正要沿着石阶梯而下,却这时流箭如雨点般射过来,好在裴阆等人也不是吃素的,哐当一声抽出配剑,将箭矢全数打落,才没有叫楚洵受伤。 昌平都惊呆了,自家主子爷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个太子也太目无法纪,真当他想如何就如何吗? 更让昌平惊讶的是,这一次世子爷竟也不再隐忍,漫不经心地从裴阆腰上取下弓箭,而后单目凝视着对面那个藐视一切男子,眼里尽是杀意。 昌平吓得一个机灵,“爷,使不得啊,这可是太子。” 楚洵不屑地一勾唇,“太子如今正在边关抗敌,怎会出现在大理寺?” 说罢,他眉头一压,眼神越发地狠厉,“分明是个冒充太子杀人放火的狂徒。” 话音落,利箭势如破竹冲向十丈之外的谢卿山。 谢卿山也好,他身边的侍卫也罢,都不曾想过谢卿山竟然胆敢放箭,所有人都愣住了。 最后,还是谢卿山先反应过来,往右边侧了侧身,却因为动作稍慢,箭矢堪堪擦过下腋下,虽不致命却也疼痛。但这对于尸山血海出来的谢卿山来说,那都不是事儿。 他翻了一个白眼,架弓、放弓,却也不过一瞬间。 尽管不可避免地扯动伤口,叫他的靛蓝衣衫染 了血,但却并不妨碍那一箭射得精准而利落,直往楚洵心口钻。 只他没想到,楚洵竟有徒手接箭的本事。 他的力道他是知道的,可以轻易射穿一头大象,可那人却自如地将那箭捏住,而后扔在一边,随意地就像是在扔一块果皮,而并非一只杀人的利箭。 有两把刷子啊。 谢卿山微微眯眸,半晌,他轻笑,抬手吩咐:“杀,全都给本宫杀了。” 话音落,围在他身边的弓箭手便齐齐举弓。 而楚洵身边,不知何时又冒出几个侍卫,纷纷围在他的四周,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携带弓箭,但却用佩剑做好或防疫或进攻的姿势。 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两拨人大有你死我活的意思,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大理寺卿梁宏业这才走出来和稀泥,太子毕竟是太子,他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便先前去劝说楚洵,“文仲,莫要冲动,那可是太子,这要是伤了太子,那可是大罪。” 楚洵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太子啊。” 说罢,将弓还给裴阆,信步至谢卿山面前,礼行得恭敬,但话却很是放肆,“下官以为太子如今应该在边关,今日大闹大理寺的定然是另有其人,本来是想为殿下杀了这个冒充殿下的贼人,却不想是认错了人,是下官眼拙了,还请殿下见谅。” 谢卿山可不是真莽夫,自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讽刺他此刻不该在金陵。又替自己开脱罪责,实在是情有可原,认错了人。 只他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而是直接质问:“蓁蓁呢,你把蓁蓁藏在哪里去了?” 第53章 “啊,殿下是说我那前妻,你那未婚妻啊。” 谢卿山冷笑,“废话少说,别逼我动手。” 说罢,利剑出鞘,将刀锋对准楚洵的喉管。 大理寺卿吓得面色发白,“殿下,你冷静一点,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 裴阆等人也纷纷拔剑,姿态攻势极强,然而却不过做做样子,君不见自家主子脖颈上已划出一道血痕,再迫近半分,便要当场毙命,他们又哪里敢妄动? 昌平看着那血痕,更是双腿发颤,“主子。”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楚洵,却依旧一动不动稳若泰山,反倒给了昌平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之后,才又淡然地看向谢卿山,口吻平淡地道:“前几日倒是有阮家的人来报,说我那前妻不慎坠崖身亡,这几日我不得空,还不曾前去祭奠,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下官陪同殿下一同去她坟前?” 楚洵素来深谙人心,谢卿山即便再疯,还不曾打听到阮蓁的下落,怎么可能,怎么敢要他的性命? 而谢卿山也的确如他所料,见这人脖子见血也不肯讨饶,倒也只能是还剑入鞘。 “跟我来。”谢卿山厉声道。 楚洵鄙薄地一勾唇,大方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院中一琵琶树下。 只楚洵才一到,谢卿山便不由分说重拳一击,暂且杀不得,但揍总是要揍一顿的。 以为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却不想竟像方才单手接箭一般,又轻而易举握住他的拳头。 还甚是嚣张地道:“下官虽不及殿下勇猛,却还略懂一些拳脚,殿下想伤也并非易事。” 说罢,楚洵松开谢卿山的拳头,又走得远了一些,在墙角的石亭内坐下。 待谢卿山也进入石亭,与他面对面坐在木凳上,楚洵丈量了一眼与梁宏业等人的距离,确定两人的话不会被人听去,这才开门见山道:“她是在我这里,但你又能奈我何?” “你……”谢卿山也算是发现了,这人就是老狐狸一个,估计把他引来这里,便是为了没人给他作证。 偏楚洵又气死人不偿命地道:“我也不妨告诉殿下,我会给蓁蓁换了个身份,我们很快便又会成婚,殿下能仗着皇权抢我妻子一次,难道还能抢第二次不成?” “有何不可?”谢卿山满大的不在乎,在他看来,过程如何并不重要,得到阮蓁才是最重要的。 哪想对面的人,却是轻嗤一声,“我楚文仲难道会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跟头?” “殿下未免太看不起我楚文仲。” 这倒是有意思了,谢卿山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楚洵,“这么说来,楚大人是早有了应对之策?” “让我猜上一猜。” “楚大人是以为,本宫会顾忌楚家军,所以不敢欺负你第二次?”谢卿山说道此处,放声大笑,“如果楚大人是这样想的,那本宫倒是要叫楚大人失望了。楚大人还是太不了解我啊。我这个人呢,烂命一条,天不怕地不怕,区区一个楚家军,便是他们反了又如何?便是这天下大乱又如何,与我何干?” 顿了顿,他狠厉的眸子盯向楚洵,“我只要蓁蓁。” “而谁若是要阻拦,那本宫只能是格杀勿论。” 然楚洵却是轻笑出声,“是吗?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是淑妃的安危,殿下也是毫不放在眼里的?” 谢卿山脸色顿时一变,“你要对她做什么?” 当年的淑妃,如今的江州府台夫人,是谢卿山的母亲。 “若是下官没有猜错,皇上之所以还未曾强抢淑妃入宫,乃是顾忌到殿下的身世。于是下官在想,若是殿下的身世大白于天下,皇上是否便就没了这层顾虑,而会遵从本心将淑妃娘娘迎回宫中?” 第71章 皇上逼死夏侯清的第一任丈夫。夏侯清狠毒了皇帝,否则也不会在生下两个皇子之后还要逃跑。 好容易过了十几年的太平日子,若是再被皇帝抢回去,岂非又要回到从前暗无天日的日子去? 实在太过狠毒。 “你敢。”谢卿山恨得是咬牙切齿,“你不怕被碎尸万段,你尽管去做,我还怕你不成?” 你看,这人哪怕是个疯子,也有他的弱点。既然有弱点,那便不是无坚不摧的。 楚洵得逞地一笑,还甚是僭越地拍了拍谢卿山的肩膀,“殿下放心,只要殿下能高抬贵手,放过下官的妻子,下官自然也不是多事之辈。” 顿了顿,他搭在谢卿山肩上的手,用力地往下一暗,眼神也为之一阴,“可若是殿下依旧一意孤行,那本官也不介意玉石俱焚。” 说完这句话,楚洵也不再理会谢卿山,只慵懒地起身往回走。 不过在离开凉亭侯,楚洵又回头瞥了谢卿山一眼,见他正气急败坏地摔他方才坐过的凳子,唇角微微一勾。 这一幕,许多人都看在眼里。 大理寺卿梁宏业心想,这个楚少卿有些能耐啊,能够把太子气成这样,还能全身而退。 裴阆却是在想,主子爷何时也这么不理智了,惹怒疯子对他有什么好处? 唯有对楚洵知之甚深的昌平,又去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爷,见他依旧是气定神闲,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便明白这事情不简单。 果然,等主子爷出了大理寺,先回了一趟国公府,一到照雪斋,便招来众多心腹议事。 昌平打眼一扫,书房内黑压压地坐了十几个人,其中还有两个昌平没见过的生面孔,看来这次要议的事不小。 等所有人都到了,楚洵这才道:“现如今辽国南下,大梁已连失两城,可各位叔伯却还在争权夺利,我实感痛心,为今之计唯有我楚家人才能力挽狂澜,叔父虽堪大任,却终究是老了,并非长久之计,我楚家也需再出一位战神,方才能巩固朝堂地位。而我又被太子视做眼中钉、肉中刺,只怕便是我肯立生死状,皇上也未必让我上战场,当下我们能指望的,便只有我大哥一人。” 众人沉默一会儿,裴阆道:“可即便是大爷,如今不过是个校尉,皇上又有想收服楚家军的心,只怕是不肯。” 自从楚洵袭了爵位,府中称呼都往上抬了抬,原来的大公子,现在都称为大爷。 昌平却期待地看向楚洵,依着自家主子的性子,事情没有把握,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 然后,他就听自家主子说出一个惊天计划,“所以,我需要安排一场刺杀。” “我父亲前脚才出家,太子后脚就抢我妻子,若是他再想置我于死地,楚家军我那些叔伯,都是跟着我父亲出生入死几十年的人,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自然是要恨上太子和皇上。 因而,不管是谁去到边关,想要统领楚家军,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能是无功而返。 僵持一段时日,我想皇上一定会点头由大哥统帅。” 众人听得一阵唏嘘。 昌平道:“可是太子也好,皇上也罢,都不是好糊弄的。” 楚洵点了点头,“所以,我需要的是真刺杀,而并非假刺杀。” 说到此处,他看向裴阆,“所有侍卫中,你的箭术最为高明,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裴阆应下,又问:“什么时候行动?又该如何部署?” 楚洵摸了摸脖颈上的血痂,勾起一边唇角邪性地笑笑,“不着急,有人会忍不住的,到时只需你带人浑水摸鱼即可。” 话音落,昌平吓出一声冷汗,也是这时,他才明白,下晌在大理寺,为何主子爷会故意激怒太子。 只怕这时,就在部署这次刺杀。 不,应该是从挽弓向太子放箭开始,他便已经在筹谋这个计划。 因为兹事体大,等所有人都离开书房,昌平便问楚洵:“那这段时间,甜水巷那位如何安排,若是主子爷受伤,可要告诉她实情?” 楚洵听罢,唇角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告诉她做什么?这个女子,骗人成性,屡教不改,也是时候让她受些教训,体悟体悟被骗的感受。更何况,我也需要验证一些事情。” 看她是否值得他为她搏命。 原本,他是有计划让她吃些苦头的,奈何今儿闹出怀孕风波,见她着实可怜,便忍不住跟她透了底,表明会再娶她进门。可这人做错事,若是不受到任何惩罚,下一次她便还敢,不得已,他只能另寻他法。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再给她一些甜头,否则鱼儿未曾上勾,只怕便先吓跑了。 自从太医来后,窗户封条便被拆了,阮蓁也被允许出屋,虽然依旧是不能出院门,但好歹能在院子里转悠了。 到晚饭时,楚洵依旧没有回来,但却叫人给她送了国公府厨娘刚做好的桃花酥。 从前,阮蓁在国公府的时候,最喜欢点心就是高厨娘做的桃花酥。 似乎,从早上那事后,楚洵就开始对她各种讨好。 阮蓁却并不感到高兴。因为楚洵说又要娶她。当时她顾着让他请大夫,并没有当场拒绝,所以他一定认为她是愿意的,所以才转变了态度,开始对她好的吧? 可怎么说呢,近日的经历,让她发觉楚洵与谢卿山并无不同,都不是良配,皆是一等一的疯子。谢卿山的疯尚且会因她而收敛,而楚洵却是相反,会因她而更加疯狂,最可怕的是,他的疯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这让阮蓁感到害怕,并不想嫁给他。 但,阮蓁抬头望了一眼门口那两个婆子,又绝望地想到,似乎她愿与不愿并不那么重要。 楚洵是戌时初来的,彼时阮蓁刚沐浴好,正铺好被褥打算睡觉。 “过来。”楚洵一坐在南窗的软榻上,便朝着阮蓁招手。 “怎么了?”阮蓁不想起身,经过早上的事,她很是有些怕他。 “让我抱一会儿。” 他语气是祈求的,嗓音听起来也很疲惫。 阮蓁瞥他一眼,见他脖颈上赫然一条血痂,便知他这是受伤了,忍不下心不管他,便披着外袍下了床。 只才走到软榻,便被楚洵捞至腿上,他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一只手扣在她敏感的腰部。 似乎是察觉到女子的抗拒,楚洵疼得“嘶”了一声。 阮蓁扭身就要下去,“有药吗,我给你擦药。” 楚洵按住她想要逃跑的身子,抵着她的额头道,“不必了,你陪着我就好,有你陪着,我就不疼了。” 不想听这些酸话,可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毕竟,早上他愿意为她放弃爵位,她若是连他受伤了也不管,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可不想一时的心软,便换来男子的得寸进尺。 楚洵竟然将头埋在了她的胸前。 阮蓁吓得一个激灵,“表哥,御医不是说了,房事不可太过。” 然而男子却只是疲惫道:“蓁蓁,我不碰你,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心跳,听到你的心跳,我才觉得踏实。” 这人从来急色,如今这话谁信? 阮蓁做势就要去推他,可这人却是死死箍着她的腰,还近乎炙热地向她告白,“蓁蓁,今日我险些没命,当时生死一线间,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这次能够脱险,我一定要同你好好过。” “只是不知,你是否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第54章 “表哥,我……”阮蓁低着头,支支吾吾的,显然很是为难。 见状不对,楚洵捂着唇激烈地咳嗽起来。 “表哥,你没事吧?”阮蓁注意力又放在他脖颈的伤口上,“是谁啊?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伤你?” 还能是谁? 普天之下,敢对他动手的也没有几个。 但他也知道,不能提这扫兴之人,只拉着阮蓁的手与她软磨硬泡:“蓁蓁,你分明也是喜欢我的,那天你承认过,而我对你的心思,我想你也明了,既然我们是互相有意,你又何必同我闹别扭呢?” “我们便不能像从前一般?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他不提从前还好,一提阮蓁就一肚子委屈,“从前?和美?” 在楚洵的怔愣中,阮蓁一股脑儿地道出从前的憋屈:“从前我们何曾和美过?表哥可是一心只想和我做假夫妻的,还是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表哥同我圆房,这以后表哥才把我当做妻子,但依旧对我甚是不满,要我学这个,要我学那个,又总想着掌控一切,让我无条件服从,可不论我如何努力,如何去迎合你,还是不如你的意。” 顿了顿,她讽刺地道:“表哥以为的和美,其实全都是假象,是我拼命营造出来的假象。” “我们之间,若不是我一味地强求,只怕表哥连多看我一眼也不会。其实,我同表哥,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是我配不上表哥。” 第72章 “表哥何不放了我,另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呢,比如说迟小姐?” 又提音钟,这都同她解释多少回了。 罢了,不提她也罢。 楚洵深吸一口气,这才道:“你如此欺骗我,算计我,却想我放了你,你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阮蓁闭了闭眼,“对于从前的事,我对表哥的确有亏欠,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我想我也该还完了。” “还完了?”楚洵眼神一阴,扣在她腰上的手也是一紧,“谁说还完了?你对我骗身又骗心,如今不过糟了几日罪,就想一笔勾销了?” “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 阮蓁知道没这么容易摆脱他,只叹了一口气道:“或者说,我再多陪表哥一些时日,等表哥什么时候认为还完了,我再离开?” “离开?你还是想要离开?” “你如此喜欢权势,离了我你还能去哪,难不成你还惦记着谢卿山?”他说这话时,指甲都快掐进阮蓁的肉里,她知道不能再激怒他了,便道:“和谢卿山无关,若是表哥介意谢卿山,表哥可以帮我立一个女户,让我在表哥眼皮子底下过活,你看如何? ” 楚洵这才面色稍缓,却也并不松口,“那也不成,你怕不是忘了我患病之事,我如今被你气得,忍受不得所有年轻女子的靠近,只能近你一个人的身,你若是离开,今后谁来伺候我,又让谁来替我生儿育女?” “总不能因为你之过,便要让我素一辈子吧?” “总不能因为你之过,便要让我断子绝孙吧?” 这话虽然霸道,但仔细想想,竟然还挺有道理,阮蓁都快哭了,“那你想怎样?” 然后,楚洵就很不要脸地道:“我这病是因你而起,那你就得负责到底,除非我什么时候不要你,否则你就得陪着我,就算是……”男子忽然凑近女子的耳畔,咬着她的耳垂道:“肉偿。” 所以他还谈什么呢,逗她玩吗? 这就罢了,方才这人分明答应过今晚不碰她,却这时又出尔反尔,将掌心沿着衣襟伸了进去。 闷哼一声,呼吸也是一沉,男子常年练箭,掌心覆有薄茧,甫一靠近便叫人心间一颤。 力道不似早上杀戮一般,却也不若平时和风细雨,是从未有过的恰到好处,阮蓁情不自禁地一挺身。 感受到女子的迎合,男子直起身,看着女子难耐地蹙起眉头,登时得逞地一笑。另外一只手稍微一勾,便叫绸缎做的亵衣滑落。 紧接着,女子惊呼一声,垂眸一看,却是有人噙住了□□。 “表哥,御医说了,凡事不可太过。” 女子嘴上说着不要,可却并没有推开他,甚至随着他的继续,还开始扶着他的肩,难耐处还仰头呻.吟,将尖利的指甲陷入他的皮肉。 才不过一刻钟。 躺在臂弯的女子,便娇红着一张脸,满眼皆是昧色。 男子喘着粗气,将女子平放在榻上,开始去解自己的腰带。 然女子分明已是低.喘连连,却依旧死鸭子嘴硬地攥住他的手,“表哥,不要,你不能总用这种方式让我投降,唔,表哥不要……” 却是男子在榻尾。 几乎是顷刻间,女子便绞紧了双腿,绷直了背脊,整个身子皆在隐隐发颤。 分明都到了这个地步,这个人还在拒绝,“表哥,你说话不算话。” 隐忍得快要炸裂的楚洵,这个时候可能当一个说话算话的君子吗,她拨开女子汗湿的发丝,落在女子耳畔的声音哑得不能再哑,“我这个年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从前是没经过人事,尚且还可以做个和尚。” “如今知了人事,哪里还能忍得住?” 阮蓁轻笑,“那我离开的日子,你是怎么办的?” 然后,阮蓁就看到某人当着她的面…… 衣衫半解的男子,此时就这般正经地靠在软榻上,然后做着天底下最不正经的事。 他看向她的眼里满是潮红的委屈,就像是处在深闺的怨妇,幽怨地看着那始乱终弃琵琶别抱的丈夫,怪她让自己独守空房,夜夜空对月。 实在没眼看,阮蓁别开脸,“表哥,我先睡了,你自便。” 说罢,便捂着胸前的风光要下榻。 却被男子从身后拥住,将坚硬的背脊抵在她的背上,用滚烫的气息燃烧着她的心防,“表妹就当行行好,帮帮我好不好?” 一向沉稳的权臣,突然开始撒娇,叫阮蓁一时还真是没想好如何拒绝,“表哥,我……” 就在女子犹豫的刹那。楚洵放倒了她,将她两只挣扎地小手举过头顶,用一只手按住,紧跟着噙住女子早已被她自己咬红的樱唇,用舌尖攻破她的齿关,与之勾缠绞杀。 坦白说,对于楚洵的身子,阮蓁是从不抵触的。 更何况,今夜被他这般接二连三地撩拨,她没能坚持多久,便开始丢盔弃甲。 或许,她可以换个思路。 并不是楚洵占她便宜,是她占了楚洵便宜。 反正,有了这回的经历,只怕谢卿山是嫁不成了,即便是其他人,只怕楚洵也不会让嫁,她几乎是摆脱不了他的。 既然反抗不了,那倒不如坦然接受。 这么想着,阮蓁也环上了楚洵的脖颈,与之开始回吻,不再拘着自己,彻底地放开。 其这般完全放开的后果便是: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男子在他耳畔呢喃。 阮蓁睁开迷离的眼去看床单,登时羞得面红耳赤。 楚洵换好床单,也给女子抱去净室洗了个囫囵澡,等两人重新躺在床上时,楚洵拥女子入怀,低低地呢喃:“明日我去兰衍那里讨一些避火图来,今后变着花样伺候你可好?” 兰衍是金陵出了名的浪荡子,书房里别的书可能没有,避火图却是应有尽有的。 阮蓁翻了一个白眼,“谁要你伺候了?臭不要脸。” “是吗?”楚洵毫不客气地拆穿她,“那方才那床单是怎么回事?” 阮蓁想起方才那一片湿,登时两颊烧红,气急败坏,却又无话可说,“我……” “表妹不必害羞,我也同你一样,其实我们都心慕彼此,身子是骗不了人的。” “所以,蓁蓁,你能不能不同我闹了?” 夜色太暗,隐住了阮蓁翻的白眼,这不过是见色起意,怎么就是心慕了? 照他这么说,那些去烟花柳巷的公子,还都爱上了行院的姑娘不成? 别说,若是那头牌跟楚洵一样,她也不是不可以多怜惜一些。 这么想着,阮蓁心里就更轻松了,罢了,这些日子,就当楚洵是一个舒缓身心的小倌好了,只要他不再发疯,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而至于以后的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模模糊糊间,她又听楚洵道:“表妹,等过几日,你陪我一起去姑苏的沈家,把你的身份定下来。” “这事儿以后再说好吗?”阮蓁是想能拖一日是一日。 但楚洵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成婚的日子也定了,就在三个月以后,那是今年最好的日子。”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道:“对了,到时候我们不住照雪斋,便住在从前祖父住的修竹阁吧。” 阮蓁想了想道:“修竹阁年久失修,还是照雪斋好些,尤其是那个浴房,实在甚得我心。” “照雪斋大概风水不好,你住进去第一日就起火了,你看,后来我们不就是和离了。修竹阁是从前祖父和祖母住的,他们两人倒是一直感情很好。” 不知为何,楚洵今夜说了很多话,做了很多事,却都不及这一句话叫她上心。 他是真的喜欢她吧? 第55章 这种程度的喜欢,阮蓁还是能承受的。 不论是出于他那几分真心,亦或是出于对他疯狂举动的弥补,这点好她尚且还算是受得起。 但渐渐地,事情越发地叫她看不透。 他把莲清和玲珑找回来就不说了,毕竟是为方便照顾她的起居,但后来各色珠宝、首饰都往她跟前搬,又许诺了她从前嫁妆三倍之多的嫁妆,还将他的一些田庄、铺子交给自己打理,连昌平都任凭她的使唤。 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若是她没记错,她才刚欺骗和背叛他。 这才一个月不到,他非但彻底忘却两人的仇恨,反倒是变本加厉地对她好? 这人又不是被她下了降头,怎会做出如此古怪的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楚洵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天,楚洵去衙门不久,昌平又送来一匹浮光锦。 “这浮光锦轻如雾骨,薄如蝉翼,随着光线变化,行走间波光粼粼,而且还能防水,即便是淋过暴雨也不会沾湿,只有江南制造局一个老匠人会制,今年拢共就出十匹,主子使了大价钱,才得来这么一匹,说是给夫人你做夏日的衣裳穿。” 一同送来的还有一筐甜瓜,“这是庄子上新采摘的甜瓜,主子爷说天气渐热,夫人可适当用些,但也不可贪多,甜瓜性凉,多食容易体寒。” 第73章 昌平走后,莲清便去挑选甜瓜,“我拣 些齐整的,拿去巷子口的甜水井里去浸着,等小姐午睡醒了,刚好可以用。” 莲清用箩筐端着几个甜瓜出门后,玲珑将浮光锦拿在手上看,思忖着衣裳的样式,但她想了半晌却是打算撂挑子,“小姐,这浮光锦太过贵重,我们自己做,恐怕毁了这料子,还是请了绣娘上门来做吧?或者,让国公爷拿回国公府去,让府中的绣娘做?” “不必了。”阮蓁放下茶盏,拒绝了玲珑的建议,“那还是找个绣娘吧。” 听楚洵说,姨母如今身子不好,上回得知他们和离又病重了一些,后来她过世的消息,他们都还瞒着她,如今她和楚洵的关系又不是那般确定,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若是这般,岂非又叫姨母伤心一回? 玲珑将浮光锦收回屋子,恰好一道日光打在那衣料上,果真映射出粼粼的波光,当真不是俗物。 阮蓁不由想到:从前两人未曾和离时,楚洵何曾这般上赶着讨好?若是她没有记错,他也就顶多让厨娘给她做过点心,除此以外,连个首饰都不曾送过,哦,倒是有给她作过画,却还嫌弃她字丑,题的字毁了他的画作。 太反常了,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玲珑将箱子搬回屋去,莲清突然从门外回来,慌里慌张的,倒是不像平常的样子。 “怎么了?”阮蓁问。 “方才在巷子口,我表哥来找我,他跟我说,上回我拜托他找的红姑,这回当真是来金陵了,如今在如意楼下榻,问小姐何时可以见上一面?” 这事儿起因是,阮蓁发现阮宁和她爹长得像,且崇哥儿出生时,她娘才过世不到一年,怀疑郑氏曾是她爹的外室,想要取缔她娘,这才对她娘痛下杀手。 便想着找红姑,她娘的贴身侍女,来问个明白,当年到底是何情形。 只当年她娘过世后,红姑没多久也赎身离了阮府,原本莲清一个月前就已说找到人,但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红姑并没有如约来金陵。 本以为这事儿会不了了之,却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让她在如意楼住下,我会寻个机会去见她。”如意楼乃金陵第一酒楼,也兼客房,花费自是不菲,阮蓁想了想,褪下手腕上的一对金手镯,让莲清带去给红姑。 这事儿原也算正当,阮蓁去见一面是无妨的,但坏就坏在楚洵至今还不让她出门。 于是,她就在想,等夜里楚洵回来,要如何让他同意自己出门。 楚洵回来时,天刚刚擦黑,但因为楚洵近不得年轻女子的缘故,玲珑和莲清一听闻他回来,便早早地离开了。 是以,屋子里只有两个人。 还不到睡觉的时辰,两人同坐在南窗的软榻上,一人靠着一边。 楚洵靠在左边,穿着雪白的睡袍,手里头拿着一本卷册,随意地翻着。 阮蓁在右边,拿着针线绣盖头,这已经是第二回绣盖头了,熟门熟路的,倒也不是难事儿,只她心里藏着事儿,好几次戳到指尖。 就当她又一次戳到拇指时,楚洵放下手中的书卷,淡淡投过来一瞥,“可是灯太暗?” 阮蓁摇头,想趁机提出门的事,却听楚洵又道:“实在不行,白日再做,免得伤了眼睛。” 阮蓁正要回答,楚洵又道:“今日的浮光锦可见到了?” 好端端地,怎问起这个。 阮蓁微一抬眸,见他满眼的期待,略微一思索,便知他这是在邀功,因道:“看到了,我很喜欢,多谢表哥。” “既是喜欢,那你打算怎么谢我?”楚洵的睡袍是冰缎所制,雪白的一层,薄薄地贴在他挺拔的躯体上,勾勒出美好的线条,更何况那袍子领口还开得有些大,露出男子莹白结实的胸膛。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着男子慵懒地靠上软榻,那袍子似乎领口又大了许多,几乎露出一半健壮的胸膛,且他眸光还肆无忌惮地,似打量猎物一般地扫视着自己。 阮蓁方知,这人是在暗示,暗示她应该用何种方式答谢他。 若是平常,她倒也不必搭理他,他自然会自己贴过来。 可如今么,她有求于他,自又是不同。 阮蓁勾唇一笑,放下手中针线。 她先是从绣篮中取出一块紫纱,坐去楚洵身旁,轻轻地搂着他,两人顺势倒在软榻上。 楚洵何曾想过,今日还有这般艳福,登时也是两眼放光地期待着。 阮蓁也不负他的期盼,将方才那纱缠在楚洵的脖子上,手背及指尖有意无意蹭过男子的耳垂、喉结,男子的眸色渐渐发暗,动情地去触碰女子的玉臂,想要拉他入怀,哑声轻唤:“蓁蓁。” 却这个时候女子用嘴轻轻将纱叼走,离去时那欲迎还拒的一瞥,直叫男子被迷得神魂颠倒。 “别走。” “过来,让我抱抱。” 阮蓁撇了撇嘴,这人每回都是说抱抱,而后么……阮蓁也不拆穿他,自几上的碟子里捻了颗殷桃,轻轻叼在嘴里,慢慢靠近,而后至楚洵旁边后,嘴唇微张,将樱桃往楚洵嘴里送。 男子愣愣接过后,女子害羞地逃走,却被男子反手拉住,“勾了人,还想跑?” 阮蓁被按住了肩膀,“不得已”跪在地上,仰着娇红的一张脸,像一只娇软的猫咪直往男子另一只掌心蹭,蹭得男子从掌心痒到了心里,可他嘴上却道:“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真不知你哪里学来的这些勾.人的招式?” 阮蓁总不好和她说,之前为了引诱他,不知看过了多少话本子,这也太长他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只娇嗔道:“那表哥你喜欢吗?” 楚洵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倏然俯身,而后以食指指腹轻抬女子的下颌,另一手将紫砂小盏里的茶水喂给女子。原是想要两人共饮佳酿,岂料一个不慎洒出来一些,沿着女子的玉颈向下,直接打湿了整个的前襟,雪色睡袍里头的玫红色亵衣,以及亵衣下饱满的蜜桃再也无处遁形。 男子触碰着女子下颌的手背,倏然青筋暴起,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女子抱起,至床前,重重地往柔软的被褥上一扔。 “你个小狐狸,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今日怎么又肯主动了?”男子粗重着呼吸道。 女子低低喘息,“这不是表哥暗示我的吗?” 说罢,便似做错事的小孩一般,抽身而出退至床角,神色慌张道;“难道是我意会错了?表哥其实并不是想……” 楚洵捏上女子幼滑的脚踝,一把拖过来,俯身凑近,低低道:“你说呢?” 这一夜很长,长到整个房间没有熄灯。 这一夜也很短,短到阮蓁都没有时间说正经事。 还是在第二日,两人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用早膳,阮蓁才跟楚洵提起想要去如意楼见人一事。 楚洵一听,立马放下碗筷,不悦道:“我就说你昨儿夜里怎地如此反常,敢情是在这里等着我?” 阮蓁也不否认,反倒是拉着他的袖子不住地摇晃,“那表哥说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不行,你如今在世人眼中是个死人,你贸然地出现在大街上,你觉得合适吗?” “别说现在不行,便是将来,你都要以养病为理由深居简出,否则你的身份便瞒不住了。” “那我将人请回来呢?” 楚洵依旧摇头,“那更是不行。” 这个小院不能轻易暴露 ,否则被谢卿山察觉到,那可就不大妙了。 眼见计划行不通,阮蓁便直接松开他,双手叉腰,小嘴噘得能挂油壶,“那你以后都别碰我。” 才吃了顿好的,楚洵怎么舍得,当下就缴械投降了,“那不如这样,等我有空了,我亲自带你去,你再带上面纱,如此一来,想是无妨。” 但这份妥协却不是没有条件的,他旋即又在女子耳边咬了几个字眼,虽声儿小,听不真切,但见女子胀红的一张脸,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真没想到,表哥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竟然如此不要脸。” 楚洵泰然受之,“粗俗,这叫闺房情趣。” 楚洵是第三日带阮蓁出门的,本来的确是同她一道去见红姑,不想在门口见到几个同僚,高低要拉着他去喝酒,楚洵推脱不得,只得叫昌平从马车里,将莲清和玲珑叫下来,陪着阮蓁一同前往红姑下榻的客房。 如意楼酒楼一共有两幢高楼,前头是酒楼,后头是客房,阮蓁一行穿过后院至了客房的二楼,阮蓁将莲清和玲珑留在了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会见红姑。 来之前,阮蓁设想过很多可能,却独独没想过是这样的场面。 红姑一见她便哭着跪了下来,“小小姐,这些年你受苦了,王爷派奴婢来接你了。” 第56章 阮蓁愣住了。 半晌,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郡主,我?” 第74章 这也太离谱了,若是她没记错,她爹只是一个寒门,她外祖家更是落败到流放的地步。 红姑仍垂首跪着:“是的,小小姐,你的生父乃是秦王陆琛,小姐在嫁给阮大人时,便已有了一个月身孕。” 阮蓁依旧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她轻摇头,“不,不可能,我虽然想过他不是我亲爹,毕竟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我同他却是有几分像的,尤其是眼睛。” 红姑垂泪道:“这说来就话长了。” 阮蓁将红姑拉起来,两人绕过青松明月竹制屏风,坐到后面的圈椅里。 红姑替阮蓁斟了一杯茶,这才娓娓道来,“小小姐的父亲秦王,曾是先皇后的嫡子,也是先皇亲封的太子。小姐同太子乃是青梅竹马,到了太子选妃的时候,太子也同老爷提及过婚事,在老爷的默许下,太子时常出入太傅府,在一次醉酒后,和前去探讨诗词的小姐犯下错来。” “一个月后,发现有了身孕。也就是有了小小姐你。” “当时小姐比小小姐如今还小一岁,才刚刚及笄不久,她很害怕。但太子听说后,马上就回宫,要请皇上给两人赐婚。” “岂料,当时的晋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陆晟,也就在那天,联合镇南侯以及刑部侍郎迟远清,状告太子卖官鬻爵。” “原就是无稽之谈,可哪想太子几个门客突然反水,声称曾帮太子牵线搭桥,安排过数十个官职,且太子也受了这买卖之资。迟大人带人前去搜查,果然在东宫的库房,查出了相关的证物,是一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你父亲只当时下面的人孝敬的,不收便是不给面子,于是便收下了,哪想到是有人一早便开始设局对付他。” “你皇祖父是个明君,眼里容不得沙子,当即就将你父王贬为秦王,并要发配去守护皇陵。你父亲为了留在金陵扳回一局,不得已需要联姻威远大将军的千金。” “老爷不忍心将小姐送入秦王府做妾,便给小姐物色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举子,也就是阮大人,阮大人出身不好,才学也不如何,但他胜在长得肖似你父亲。老爷的意思,一来阮承业不会怀疑你的出身,二来也能让小姐有个念想。” 听到这里,阮蓁明白了,怪不得那些年,她娘总是看着阮承业笑,待阮承业也不像是不喜欢,敢情这是把他当做替身。 而看样子,阮承业也不知道她不是他亲女?可即便如此,这个人待她却是依旧刻薄,可见是个骨子里的坏人。 而关于她娘的死因,也就有了更好的解释,“所以,后来,又过了几年,如今的皇上登基,我父亲的府上被发现龙袍,被以谋反罪名处以死刑,连带我外祖一家也受了牵连,我娘当年之所以想不开,不只是外祖过世之故?还有我父亲死讯传来的缘故?” 红姑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的。秦王被斩首前,威远大将军做主,让王妃和秦王和离。秦王也在小姐兄长的帮助下,用人做了替死鬼。两人一路逃出金陵,秦王想要见小姐一面,便去到了江州。就是这一面,小姐决定假死脱身,跟着你父亲去明州逃命。” 说到这里,红姑难为情地看了阮蓁一眼,“小姐说了,小小姐你一定会怪她,怪她没有把你一起带走,但小小姐又说了,当时她和你父亲是去逃命的,万一会被朝廷逮住,那就是斩首的大罪,所幸阮大人并不知道你不是亲生的,这才把你留在了阮家。” 阮蓁以为,自己是叛王秦王的女儿,已经够惊悚了。 但没想到,听这意思,她娘还活着? 阮蓁不算个脾气坏的,却也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你个林鸳,我在这儿为了你的死,伤心落泪这么多年,结果你倒好,跟着心上人花好月圆去了,你们两夫妻倒是患难见真情,过上了赛神仙的日子,可想过还有个女儿,被扔在庄子上,吃尽各种苦头?” 心里埋怨是一回事,但阮蓁也明白当时那种处境,她娘不带她走是明智的,也更庆幸于她娘还活着,而不是那等凄惨的下场。等稍微缓过来,阮蓁又问起她娘和她爹的近况,在得知他们又生了一个儿子后,终于忍不住摔了杯盏,“好啊,还背着我生了个儿子,怪不得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 玲珑听见屋内又瓷片碎裂的声音,便前来敲门:“小姐,发生了何事?” 红姑道:“没事,你们小姐没有端稳杯盏。” 等门外没了动静,红姑这才又道:“小小姐莫要生气,小姐同王爷去明州后,再也没有出过岛,并非是不来找小姐,若非王爷听舅老爷说小姐嫁给了英国公,也不会派奴婢来接小小姐。” “我听莲清说了,小小姐兜兜转转又跟了英国公。这英国公府世代忠于朝廷,总有一日要同王爷对上,到时候小姐若还在楚家,被楚家休弃都还是轻的,王爷就怕你身份暴露后,被朝廷肆意凌辱。”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毕竟听红姑说,她几乎同她爹一模一样,她若是见了皇上,很难不被认出来。 而楚家会保她吗? 楚洵或许会,但老夫人不见得,上回就打算牺牲她,成全英国公府的前程。 阮蓁不想再陷入被动的局面,当下就道:“什么时候走,现在吗?” 红姑没想到阮蓁如此地利落,还反问她:“小小姐不会不舍吗?你和英国公可是少年夫妻。” 阮蓁没所谓地道:“他对我,不过是见色起意。而我对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寻一个庇佑。如今我亲爹是秦王,将来若是更近一步,我爹便是皇上,我自有我爹庇佑,又怎么会不舍得他?”说到此处,她又问红姑:“对了,我爹除了我和弟弟,还有多少个孩子?” 红姑道:“王爷从前和秦王妃倒是有一个女儿,那孩子同小小姐一般大,养在她外祖家,尽管有老将军的庇佑,却还是受到你父王的连累,没有人敢娶她。除此以外,便只有小世子和小小姐你了。” 听罢,阮蓁更是不再犹豫。 这子凭父贵,和妻凭夫贵还是不同的。前者,乃是血脉相连,比如说,只要活着一日,她就能得到她父亲的庇佑。后者,却全寄于男子的爱,比如说,楚洵如今心悦她,自然是待她如珍如宝,但他若是爱上了别人,这份好自然也转移到了旁人身上,这在他们楚家是有前车之鉴的。 而她爹若是做了皇帝,她弟弟便是太子,即便将来生出来的儿子,那情分也不一样,更何况还有她这个心眼多的长姐在,何愁斗不过那些人? 而她爹若是事败,她走 与不走,结局大概差不多,都好不到哪里去。 “红姑,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阮蓁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些年总是被人看不起,如今虽然她爹还没有成事,却好歹在他的地界儿,再没有人能够看轻她。 哪想,这一刻被她抛之脑后的男子,却大煞风景地出现在了门口。 “你们小姐还在里面?” 玲珑回说:“是。” 楚洵开始敲门,“我能进来吗?” 阮蓁不耐烦地回道:“我马上出来。” 临走前,阮蓁小声问红姑:“你们这回一共来了多少人?” “城内只有十人。城外还有一百人。” 阮蓁点了点头,人不多,但大概也够用了,又在红姑耳边低语道:“你等我消息,可能也就这几日,楚洵要带我去姑苏城,此次是去帮我入沈家的族谱,按惯例他不会带多少人,到时候你们在必经的路上等着,等到了夜里,你来接我走。” 离开房间,阮蓁重新覆上面纱,楚洵伸手牵她,她心情好,也没有拒绝,还甚是大方地挽上他的手臂。 楚洵有些意外,淡淡扫了一眼她上扬的唇角,“你今日很高兴?” “这么明显吗?” “是,很明显。”楚洵顿住脚步,捏上女子白皙的脸蛋,“是因为问了红姑后,岳母的死因没有疑问?” 若是从前,阮蓁这谎话是张口就来,但如今却是受了教训,不敢再骗他,只挽着他的手,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外头的街市去,“表哥,你有想要的礼物吗?” 近日楚洵赠与她不少贵重的礼品,阮蓁却从未回礼,想到再过几日两人就要分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阮蓁也想送他一份离别的礼物。在离开之前,她也想对他好点。 “礼物?” “对啊,旁边就是萃玉斋,我给表哥挑个礼物好不好?” 楚洵唇角微勾,显然很是高兴,然话却依旧刻薄,“你竟也有想送我礼物的时候?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阮蓁心情好,不和他一般见识,“这不是表哥的生辰快到了?” “不是还早?” 楚洵比阮蓁大五岁,再有三个月便是他二十二岁的生辰,是还早,但那个时候她已不在他身边。 但这却是不能说的,阮蓁笑道:“是还早,但我从前听清表姐说,萃玉斋的玉件,都要提前几个月预定。” 第75章 楚洵喜欢玉件,不喜欢金器,她是知道的。 等到了萃玉斋,掌柜的见楚洵身穿紫袍,在大梁只有官宦人家才能着紫色,又生得这般郎艳独绝,想来定是某位权贵公子。女的虽遮住了颜面,但行动间却有股子自如的风流,可见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见小二要上前接待,被他唤了回来,亲自谄媚地迎上去,“这位公子,不知想要给这位夫人置办些什么?” 阮蓁道:“你们这儿可有上好的翡翠籽玉?” 掌柜的去到后面,没多久捧着一个匣子出来,等拿出来一看,却是质地细腻,手感润滑,种水极佳的玉料,一看便不知凡品。 阮蓁很满意,“就它了,雕个祥云蝙蝠纹的玉如意吧。” 几乎是话音一落,阮蓁便感到面上落了一道不善的目光,她微微一抬眸,果然瞧见楚洵冷了脸色。 阮蓁是个很敏锐的人,当即就察觉到了症结所在,下一刻,她不动声色地道,“这块玉胚甚大,剩下的不知可够雕一根男子用的发簪?” 自古以来,发簪皆是定情信物。 话音落,某人的眸光便柔和了几分,阮蓁看在眼里,心里却是在想:你若不是楚家人,我或许还能带着你去投奔我爹。以你在临安城草人借箭的本事来看,想必能够对我爹多有助益。 但也只能是想想,楚家世代忠良,绝不可能背叛朝廷。 想到这里,阮蓁就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阮蓁道:“这发簪送给表哥,这玉如意我想送给姨母,祝愿她能日日如意,只是不知我何时才能再见姨母?” “这有何难?”楚洵道:“后日我们便启程去姑苏,等从姑苏回来,我便领着你去见母亲。” “后日吗?”离开的日子就在眼前,分明该高兴的,却不知为何,阮蓁心里升起淡淡的哀伤,“后日就要走了吗?” 后日便要彻底离开他了吗?再见时便是政敌了。 这份哀伤看在楚洵眼里,却是直皱眉头,“怎么,不想嫁给我?” 阮蓁摇头,往楚洵怀里靠了靠,“怎么会呢,表哥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男人,我怎么会不想嫁呢?” 说这话时,阮蓁还想起另一个男人,另一个待她似火一般热情的男人。 她突然想到,若她是秦王的女儿,那她同谢卿山,岂非是正儿八经的堂兄妹? 而他们却险些拜堂成亲,也得亏楚洵横插一脚,否则他们岂非做了乱.伦之事? 想起这个,阮蓁心里一阵后怕,看向楚洵的眼里满是感激之色。 “还算是有良心。”楚洵宠溺地看着阮蓁,刮了刮她的鼻间,旋即也不知想到什么,又沉了脸色,“你以后还是少说这些酸话,我实在分不清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只好生陪着我便是。” 陪着他吗? 大概只有这两日的功夫了! 大概因为离别在即,阮蓁对楚洵生出了一丝依恋,夜里沐浴过后,还身着轻薄的寝衣,主动往楚洵怀里拱。 然楚洵却难得地忍住了,“你先睡,我要回一趟国公府,后半夜再来陪你。” . 照雪斋的书房,楚洵再次会见裴阆和其他心腹部下。 楚洵先是问昌平:“打听清楚了,他决定明天行动?” 昌平道:“根据咱们从前埋在东宫的暗桩,太子听说主子爷后日便要启程去姑苏,让夫人入沈家的族谱后,得知明日主子爷要出城,便决定在金陵城外的十八里铺设埋伏。” 楚洵点点头,他先是吩咐其他侍卫,“你们明日,再对我们的人下手时,切记不可手软,只要不伤及要害便成,否则容易露馅。”转头又吩咐裴阆,“而你明日的主要任务,便是在他的人对我下手之前将我击中,如何避过脏腑,不伤及性命,却又要让我受重伤,这个分寸你自己把握好。” 之后,又嘱托其他部下,他昏迷过后一些事项的善后,这才将这些人一一送走。 回甜水巷的路上,昌平再一次问道:“主子当真要瞒着夫人吗?” 楚洵无奈地笑笑,“对,瞒着她。” 否则,他只怕一辈子,也无法窥破她对他的爱到底有几分。 第57章 “还不睡?” 楚洵回到甜水巷时已近亥时,女子却还不曾歇息,正坐在南窗的榻上,就着晃动的烛火做针线。 灯下看美人,自有一股风流在,更何况如今已入夏,女子寝衣轻薄,露出一截玉白的颈,以及领口一片雪肤,只那般一眼,便叫人喉头微动,楚洵哑声道:“绣什么?这么暗了,也不怕伤了眼?” “是在绣盖头?” 阮蓁轻摇头,依旧低垂着眉眼,专注着手中的针凿,“你不是病了?近不得年轻女子,否则便要抽搐、心悸?我想了个法子,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你。” 她要走了,可楚洵如今却只能近她的身。 就像楚洵说的,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身边不能没有女人侍候,而他作为楚家如今的当家人,更是有为楚家延绵子嗣的责任。 她便想走之前帮一帮他,等她离开后,得知他安好,她也能放心。 阮蓁打了个结,用剪子将线头剪平,这才将成品在楚洵跟前扬了扬。 却是一张条形的布条,用绯色的软缎所制,看不出是个什么用途,“这能治病?” “我也不知,但可以试试。”阮蓁绕到楚洵身后坐下,用那红色布条覆在楚洵的眼上,系于脑后。 而后冲门外的莲清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代替阮蓁坐在楚洵的身后。 目之所及一片黑暗,楚洵下意识往后一抓,这便捏住了莲清的衣袖。 楚洵沿着袖子,正要继续摸下去,眼看就要摸到莲清的手腕。 也不知道怎地,阮蓁突然心里一阵地难受,她赶忙走过去挡在两人中间。 楚洵虽被遮住了眼,也明白突然又多了一个人,他掀开布条,方知手中握着的是莲清的衣袖,登时也是愠怒非常,只他还不及发作,便先倒在了地上,身子不住地抽搐,面色也霎时白得不像人样。 却是又发病了。 莲清只听过楚洵的病,却从未亲眼见过,登时也是吓得坐立难安,“小姐,这是不是没用啊?” 有用的,方才阮蓁看得明白,楚洵在没有扯开布条之前,分明是没有发病的,这叫她大为地松了口气。 招呼莲清下去,让两个婆子送温水来。 过了一会儿,林婆子将水呈上来。 阮蓁绞着帕子给楚洵擦脸上、身上的冷汗。 “表哥,你也看到了。若是下回有女子靠近你,只要你蒙住眼睛,便不会发病。” 这会子,楚洵虽然脸色依旧惨白,却是不再抽搐了。 他背对着阮蓁躺着,不领阮蓁的情也就罢了,还倒打一耙,“你是不是还想着谢卿山,还想着离开我?” 阮蓁翻了一个白眼,“你怎么什么都能想到谢卿山?我不过是怕你这病被你的政敌知道,到时候甚至都不用刀剑,都能让你受伤。” 楚洵的理由倒也充分,“你这个人,我还能不知道,若是从前,你巴不得我得这样的病,如此一来,你便可以独占我,可如今却想着给我治病,怎么,是怕我因为这个病缠上你?耽误你去做太子妃?” 阮蓁无力望天。 她即便是嫁给谁,也不可能嫁给谢卿山啊,她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有底线的,这种和同性兄长结合的事,她还真做不出来。 但这个秘密,她不可能同楚洵说。 倒不是担心他出卖自己,而是怕他提防她去找她爹娘。 这些日子以来,楚洵待她极好,叫阮蓁好了伤疤忘了疼,都快忘记他疯起来的吓人模样,也许他不发疯,也能是一个好丈夫。 但是,她却有这样的身世在,可以想见将来是何等的腥风血雨。 上一次,楚洵虽然抗住了皇上的威压,并没有妥协,但那不过是臣子的婚事,天子也不好过多干涉,但若是她的身世曝光,这就不一样了,这可是国事,拿她来祭旗都是没话说的。 到时候,楚洵真能保她吗? 即便是能,只怕也是伤筋动骨,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何必呢,明明两人分开,都能过得更好,何必要强行绑在一起? 虽然有些不舍,但这份不舍,和要重见父母的热切比,却是不值一提的。 若她娘不在了,只有她爹一个人,她一定选择楚洵,可那是她娘啊,幼时待她如珠如宝的娘亲啊,她在哪里,哪里才是她的家。 除非楚洵愿意跟她走,否则她一定是选择她娘的。 但要楚洵跟着她走,就等于是叛国。身为楚家人,身为楚家的当家人,楚洵做不出这样倒反天罡的事。 万千思绪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叹息。 都要离开了,阮蓁不想将两人的最后一幕定格在争吵上。 第76章 她瞪掉绣花鞋,也上了床,从背后抱着楚洵,将脸贴在男子宽阔的背脊上,比平时更有耐心地解释,“表哥,我现在依旧是想着独占你的,你方才险些摸上莲清的手,我看得心里难受,麻溜地就进来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啊,还和从前一样,是个大醋坛子,所以你千万别想着纳妾,收通房什么的。” 楚洵略微一想方才的情形,倒也没有继续闹,他翻了个身,也将女子拥入怀,紧紧地拥着,就仿若只要他一松手,女子便会似烟雾一般飘散。 阮蓁被勒得有些气短,“表哥,你抱这么紧干什么,我快喘不过气了。” 楚洵这才松开一些,却又紧紧地握住阮蓁的手。 阮蓁察觉到不对劲,“表哥,你今日有些奇怪,可是遇到什么事?” 楚洵没有正面回答,只给她讲了个故事,“前儿个我陪你去如意楼,中途遇上同僚,跟他们喝酒时,听说个事儿,说是咱们大理寺有个衙役,因公殉职了,只他才一死,尸骨未寒,他妻子就重新嫁了人。当时他们说起这事时,所有人都看向我。” 阮蓁赶紧道歉,“上回的事,是我对不住表哥,表哥原谅我好不好?” 楚洵却并不接话,而是自顾自地又道:“听说那个衙役的父母亲,还给那个妇人出了嫁妆,风风光光地将人嫁了。” 顿了顿,他话音一转,“这要是换做我,可没这个肚量,非得打断她的腿,再把她卖去窑子不可,既然这么离不得男人,那就合该让她日日夜夜地伺候男人才是。” 阮蓁很心虚,并不敢应声,只乖顺地在男子怀里蹭了蹭,“表哥,我困了,我们歇了吧。” 似是察觉到女子的糊弄,楚洵几乎要将女子的骨头捏碎,“答应我,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即便是我死了,你也要为我守节。” 阮蓁只能委屈巴巴地道:“我不会离开表哥的。” “好,我再相信你一回,若是你再敢骗我。” “我、我一定……”对于这个女人,楚洵实在是说不出狠话,最多也不过是一句老话,“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 昨儿夜里的楚洵很是奇怪。 到了第二天,奇怪的那个人变成了阮蓁。 “表哥,你今日能不能不出门,在家陪我啊?” 明日就要出发去姑苏,到时候她便要同红姑离开,不知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见面,再见面只怕也已是仇敌。她有些不舍,想要他多陪陪她,算是多留一些念想。 楚洵看了她一眼,戏谑地道:“你如此喜欢权势,我若是不上进些,岂不是会被你嫌弃?” 阮蓁走上前去,拉着他的手往回走,“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表哥你就留下来陪我吧,我胭脂用完了,做绣活的丝线也缺一些,你陪我去街上采买可好?” “这些事交给昌平即可,何必你亲自去?更何况,如今你也不能露面。”楚洵看了一眼天色,“今日有个要案,要出城,等下去晚了,怕夜里回不得城。” 男子摸了摸阮蓁的头,又道:“你乖些,就在家中等我。” 说罢,楚洵转身就走。 却被女子拽住了袖子,楚洵踅过身来,“又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抱抱你。”表面的平静,掩盖了阮蓁内心的不舍,她又叮嘱,“表哥,你早些回来,今日我亲自下厨。” 一听女子要下厨,楚洵吓了一个踉跄,“上回你下厨,就跟我提和离,这回又下厨,是又想做什么?” 男子的失措,叫阮蓁心中一暖,她踮起脚尖,在男子的唇瓣上亲了口,而后又专注地替男子整理衣襟,连带着腰封也重新系了,腰间的玉佩也取下来反复擦拭,这才肯放男子走,“那我不下厨就是了。” “你早些回来。” 可男子才刚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转过身来看,见女子痴痴地看着他,眸色也是一暗,“回去吧,再睡个回笼觉。” 两个人在廊道上这般地难舍难分。 昌平冷眼看着,不得不替自家主子爷竖起大拇指,这才多少天啊,就收服了表小姐的心。 想来,等到公子出事,表小姐应当不会叫主子失望就是了。 到底,楚洵最后还是走了。 人才一离开,两行清泪便从阮蓁两颊滑落,她抬手拭去泪水,回到屋子后,却并没有如楚洵叮嘱的去睡觉,而是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袱。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楚洵置办的,她的嫁妆留在了阮家,最终阮蓁只用包袱皮装了几件衫子了事,这才又趁着楚洵 和昌平都不在,吩咐莲清去如意楼传信。 莲清不明就里,只将阮蓁的信送到了红姑手里。阮蓁在信中言明,从金陵到姑苏,若是马车,只有一条官道可走,而到了夜里,楚洵一般会下榻当地最好的客栈,此行的路程不难估计,让她在乔装过后,在前头的客栈候着,好和她回合。 红姑也回了信,阮蓁看罢,便将信烧了。 如果按部就班,明日,至多后日,阮蓁便能离开金陵,前往她爹娘所在的明州。 可有时候就是天意弄人。 刚用过午膳,天上便开始下起暴雨,林婆子和周婆子一个忙着收衣裳,一个忙着收晒出去的咸菜。玲珑端着碗碟,等着莲清撑伞,一道去厨房洗碗。 正这时,昌平魂不守舍地从月洞门外冲进来,边跑边喊:“不好了,夫人,不好了,主子爷遇刺了。” 阮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裴阆和几个侍卫用担架抬着楚洵进了院子,男子面色惨白得不像个活人,早上出门时还干净的紫袍此刻染满了血污,血液混杂着雨水,直叫廊道上的地砖染了色,恁地骇人。随着担架的靠近,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更是确认了这一点——他遇刺了,且死生不明。 脑袋一阵地眩晕,阮蓁受不住这个刺激,也晕了过去。 第58章 等她从厢房醒来时,太医已经来过。 她去到主屋,楚洵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呼吸也甚是微弱,若非昌平一再保证,楚洵并没有性命之忧,阮蓁都要以为他死定了。 “夫人你就放心吧,主子虽中了两箭,却并不曾伤及脏腑,连太医都说主子福大命大。” 这人进气比出气少,阮蓁却哪里能放心,“那他为何还不醒?” 昌平道:“太医说了,虽不曾伤及要害,却到底是失血过多。” 阮蓁又问:“那太医可曾说表哥何时能醒来?” “这个还真不好说。”这话昌平是真没法说,其实世子爷早已醒来,但为了苦肉计使得顺畅些,为了推大爷上位,只怕还得装昏半个月一个月的。 更何况,昌平扫了一眼秀眉微蹙的女子,世子爷装昏还有另一层缘故在。 如今看来,夫人的表现,主子爷大抵是满意的,只是不知,到了那个时候,她的表现又如何,是否会让主子爷心寒? 见昌平支支吾吾的,阮蓁那是气不打一出,等她靠得近些,又窥见男子脸上、脖子上的药渍,扯开衣领一看,肌肤上的血迹也不曾清理干净,登时更是怒从中来,“你就是这样伺候人的?表哥如此爱洁,你竟让他脏成这样,这是打量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就怠慢他是吧?” 昌平被训得一愣一愣的。 何曾想过,那个懦弱的表小姐,也能有如此盛气凌人的一天? 更不曾想过,就是这么个怯生生的女子,竟然将自家冰山一样的主子爷给降服了? 见林婆子煎了药进来,被骂来不敢吱声的昌平,赶忙去接过药,之前也是他喂的药,却不想直接被嫌弃。 “不敢劳动你,你下去吧。” 得,他还乐得轻松。 只是,他也不敢走远,就在门口站着。如今主子这个情形,若是再来一波刺杀,那真是神仙也难救了。 他站在门廊下,就看到表小姐坐去床边给主子喂药,一勺一勺喂得格外仔细,也格外地耐心,主子如今吞咽困难,喂一勺要吐半勺,每每这个时候,表小姐也都耐心地用帕子给他擦了,丝毫没有嫌脏,嫌累。 等喂好药,表小姐又吩咐林婆子去端水,要给主子洗脸,擦身子。 昌平这才出声阻拦,“夫人,这就不必了罢,仔细碰到伤口。” 哪想到又碰了一鼻子灰。 “不要为你的懒惰找借口。表哥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如今又已入夏,你让他浑身黏黏糊糊的,他怎么受得了。“ 昌平张了张口,想说病患哪有这么多讲究,却又挨了一顿骂,“你走,不要站在这里碍眼。” 昌平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丝毫没有怨言,因为他知道,听到这些话的主子,心里一定乐开了花。 思及此,他瞥了一眼床榻之上。 不知何时,主子爷抿紧的薄唇已然舒展开来,唇角微微勾起,带着淡淡的笑意。 但愿太子来了以后,主子爷依旧能笑得出来。 第77章 今日遇刺以后,他们大张旗鼓地将主子爷从城外运回,后来又有太医频频出入小院,太子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一点,依照太子对表小姐的狂热,定然会追过来。 自然,这也是主子爷计划的一环,他要看夫人如何抉择,是选太子还是选他,更要亲自听夫人的心声,对于他,到底有几分真情在。 想到这里,昌平出了院子,吩咐裴阆将暗中的侍卫遣散。 楚洵所料不错。 谢卿山当天夜里就摸来了,是从后院翻墙进来的。 他其实察觉到了不对劲,毕竟一路太顺畅了,简直是畅通无阻,但他是什么人,天不怕地不怕,即便知道有诈,还是义无反顾,大步流星的朝着主屋走去。 据他从太医院打探的消息,楚洵还算是个命大的,竟然没有伤及脏腑,但估摸着经过这一回,也是元气大伤,下次再要想同他斗,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而对于阮蓁,他却是揪心不已的。这两人之间,上回经过他的离间,只怕已然没了情分。这些日子以来,阮蓁定然受尽了折磨,定然无时无刻不期盼着他的解救。 想到这里,谢卿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只是他想过很多可能,她会被打,会被骂,会被羞辱,会过得苦不堪言,却是不曾想过,等他去到主屋,旁若无人地点燃了烛火,竟会看见她甚是眷恋地搂着那个男人入睡。 药味,血腥味,死人味,她竟全然不嫌弃,还搂得这样紧。 谢卿山举着烛台就到了床边,稍稍一抬手,便将纱帐点燃,霎时窜起的火光,将他邪性的笑容照得更加骇人。 阮蓁从下晌醒来过后,一直忙着照料楚洵,喂药、喂参汤,换药、擦身子,也是累了大半日。 做好这一切,她这才有时间沐浴,等她躺回床上时,三更的梆子声已经响起。 再过三个时辰便要天亮,她这才想起红姑来。 这会子,红姑应该已经离开金陵,启程去了她们约定的客栈吧。 只可惜,计划有变,楚洵受了伤,他们去姑苏的行程有变,红姑只怕是要白忙活一场。 想必她等不到人,一定会折返回金陵,再与她商量应对之策。 那么到时候,她还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走吗? 不,阮蓁知道她做不到,至少要等楚洵醒过来,确认他没有大碍,她才能放心离开。 既然太医说了没有性命之忧,想来醒来也就这几日,至多也不过半个月。 半个月她还是等得起的。 打定主意,阮蓁这才闭上眼睛歇息,只她才刚刚有了睡意,眼前便是一片刺目的火光,她腾地一下坐起身,纱帐在燃烧,赶忙将起火的那一面帐子扯下来扔在地砖上,转头去浴房用桶提水来浇灭,一连跑了好几趟,才总算是浇灭了最后一点火星。 此时的她,已然是气喘吁吁,洗了把脸,正准备上床睡觉。 却这时似是一道来自地狱的声音响起,“你作为我的未婚妻,如今却同旁的男人睡一张床上,阮蓁,难道你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阮蓁猛然一回头,便见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从屏风后头走过来,他双手叉腰,笑得甚是瘆人,“还是说,我和他,你想同时拥有?” “你怎么在这里?”阮蓁吓得退了一步,上一次谢卿山这么吓人,还是在白雀庵的时候。 谢卿山并不回答,只又欺进了几步,直叫女子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你、你不要乱来。” 然而男子攻城略地的步伐并未因为她的反抗而停止,反倒是越发地癫狂,他铁臂一伸,女子立马倒在床上。 阮蓁双脚被男子坐在身下,完全动弹不得。谢卿山掐住阮蓁纤细的脖颈,而后一张口,露出尖利的牙齿,阴冷地笑了笑,“我想,大概是我从前对你太过守礼,不曾冒犯你半分,才叫你对这个男人的身子念念不忘,说起来,这都是我的错。” “既然是错,那就得改。” “我这就改。 ” 说罢,他欺身而下,将女子颤抖的身子笼罩在高大的阴影之下,将他俊美的容颜渐渐放大在女子眼前,薄唇渐渐凑近女子的唇瓣。 意识到谢卿山要做什么后,阮蓁吓得魂飞魄散。 “不要,不可以。”他们是堂兄妹,怎么可以这样,更何况,阮蓁瞥了一眼睡在旁边的楚洵,楚洵还在旁边呢,若是他刚好醒了,看到这样的场景,这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楚洵一定会杀了他们两个,她保证。 很显然,阮蓁顾忌楚洵的这个举动更加地触怒了谢卿山,也更加让他势在必得,他对准女子嫣红的樱唇,不由分说地咬了上去。 幸好,阮蓁使出浑身力气,举着身后的瓷枕,闭着眼,照着谢卿山的头就是一记猛敲。 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平躺在阮蓁身侧的男子,那一刹那睁开的眼睛,才又闭上。 就当阮蓁以为谢卿山已经倒下,重新睁开眼时,却被谢卿山的举动吓得周身一颤。 这人尽管被敲破了头,鲜血汩汩向下,额头,鼻尖,脸颊,乃至下巴,全都是猩红的血色,分明该是极致的疼痛,可这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更甚者,他摸了一把伤口的鲜血后,竟然伸向嘴巴,癫狂地拥舌头去舔,还甚是肆意地笑了笑。 “好,甚好,为了这个奸夫,你竟然对你未婚夫下死手。” “阮蓁,你当真是好的很啊。” 面对这样的指责,阮蓁很是愧疚,“对不起,谢三哥,我不是故意伤你的,你不要逼我好吗?” “你也看到了,我又同他做了夫妻,思来想去,我还是忘不了他,只能是对不起你了。” “谢三哥,我喜欢的是他,你就忘了我吧。” 阮蓁知道,和他道出真相,或许是个好的拒绝办法。但兹事体大,她不敢冒险,更何况,谢卿山脑子异于常人,万一他觉得即便是堂兄妹也无所谓,她又该如何是好? 呵,忘了她?说得轻巧。他为了她想要的权势,几经生死。为了能够配得上她的期望,不顾母命,认了皇帝做爹。为了她不被楚洵磋磨,宁肯被天下人不齿,也要弃三军于不顾。 可她轻飘飘一句“忘了她”,就想要将他打发了吗? 他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 “忘了你?” “阮蓁,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 “我这个人呢,有个毛病,通常来说,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但若实在得不到,就只能亲手毁了它。” 说罢,谢卿山俯身而下,再度掐上了女子的脖子,与方才只为钳制不同,这回却是竭尽了全力。 无人看见的角落,楚洵经由隐藏的绳索,摇响了挂在帐子背后的铃铛。 顷刻间,便有昌平带着两个侍卫闯入,这才将谢卿山给控制住。 而后,昌平颠倒黑白地道:“太子殿下,您为何总是跟我们主子过不去,之前抢了我们夫人也就罢了,如今却为何连他性命也不肯放过,竟是趁着他病重,来要他的性命?” “既如此,那就只有请殿下随我们走一趟,到我们老夫人跟前去说道说道了。” 说罢,昌平大手一挥,两个侍卫便将谢卿山给架走了。 谢卿山寡不敌众,只能被他们带走,但临走前却不忘威胁阮蓁道:“你最好祈祷,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 谢卿山一走,阮蓁就忍不住趴在楚洵身上哭了起来,“表哥,你怎么还不醒。” “有人欺负我,你也不为我出头。” 第59章 楚洵指尖微动,却到底还是没有醒来。 若是女子在他和谢卿山之间徘徊、犹豫,他或许会醒来质问她也未可知。 然而女子这次却是坚定地选择他。 甚至不惜重伤谢卿山。 她对他的心,再也毋庸置疑,竟是如此地炙热和纯粹,不染一丝的杂色。 可他却卑劣地试探她。 若是这个时候他醒过来,那么他今日所做的一切,岂非成了他卑劣者的罪证? 不,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要她永远如此爱着他,永远永远。 阮蓁的哭泣,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是了,他如今病重,正在昏迷中,又怎会听她的委屈,且出声宽慰她? 阮蓁擦掉眼泪,吩咐林婆子和周婆子收拾屋子。碎瓷片、被烧毁的帐子、谢卿山留在屋子里的血迹,全都被清扫干净。阮蓁又让莲清找了新的帐子来换上,这个时候已经是丑时末,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 阮蓁赶紧上床睡觉,否则明日便要支撑不住。楚洵如今病了,连昌平都怠慢他,万事都要靠她,她可不能倒下。 却不想,他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是玲珑的声音,“小姐,昌平大哥带着担架来了,说是老夫人说的,明日一早要抬着姑爷去金銮殿,让皇上给姑爷做主。” 第78章 钟氏先前并不知楚洵的计划,是昌平将太子带回英国公府,她这才知晓她这个孙儿,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全然弃性命于不顾,做了这样一个局。 寄予厚望的孙儿,如今奄奄一息,气得老夫人直吐血。但事已至此,她又能怎么办,做孙辈的尚且可为顾全大局而牺牲自己,更遑论她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 “来人,把我那朝服找出来,老身明日要上朝。” 钟氏是一品诰命夫人,即便是夫君亡故,朝廷也并不会收回这份荣誉,她有在金銮殿直面皇帝的资格,但这么多年来,她拢共就上过两次朝会。 一次是当年为了给老国公洗刷冤屈,这一次是为给楚家再挣下个几十年的荣光。 隔天,大朝会上,当满朝文武看到英国公府那位传闻中的将门虎女,分明手拄着拐杖、头发也花白,该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太太,然而她那走路的气势,眼中的锐利,却丝毫不输给诸位浸染官场多年的官爷。 众人一见这架势,便知道今日定然是有热闹可看。 当楚洵被担架抬进金銮殿的那一个,更是确定这一点。 但是谁都没想到,这位老封君竟然有胆量,直接叫板天子。 行过礼后,钟氏不卑不亢地质问皇帝: “老身今日有一事想要请教皇上。” “老夫人但说无妨。”楚洵遇刺,皇上是知道的,昨儿夜里太子已同他坦白过了。这些日子,皇上也看出来了,这个儿子和前头那个一样,都是惹事的主,不过他倒也觉得无妨,将来要做皇帝的人,若是太好性儿,岂非被满朝文武欺负到头上。而至于太子惹出的祸,哪怕是天大的祸事,自有他这个当爹的兜着就是了。 本以为钟老夫人不过是想要他责罚太子夜闯甜水巷的过错。毕竟,楚洵遇刺并未抓到现行。哪想她竟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我楚家从跟着太祖打天下起,便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近百年来更是为稳固朝廷的北疆,不知牺牲了多少子侄,我楚家不说满门忠烈,那也是世世代代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到底是哪里对不住皇上,对不住朝廷,以至于皇上容不下我那孙儿的性命?” 满堂轰然,这怎么成了皇上派人刺杀的了? 这要是传出去,皇帝派人刺杀世代忠诚的英国公府当家人,那还了得? 李公公当即便站了出来,“钟老夫人,英国公遇刺,如今身负重伤,老夫人悲恸伤心,大家都能理解,但老夫人怎能说是皇上 做的呢?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 一句话,却是将这定性为了玩笑。 然而,钟氏那是历经风雨的人,自然不会无的放矢,只见她将紫檀木拐杖往金砖铺就得地面狠狠一敲,对着李公公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呵骂。 “那我倒是想问问李公公,我那孙儿昨儿出城去办案,太子怎地半道要截杀他?后来,我那孙儿侥幸被侍卫救回,却为何太子半夜三更闯入我那孙儿的私宅,欲治他于死地?” “太子如此无法无天,难道不是因为皇上授意的缘故?” 而后,她那满是精光的老眼,抖擞地盯向皇上,“可千万别说皇上您并不知情。” 说罢,让昌平将提前吃了汤药,人事不省的楚洵抬至金銮殿中央。 钟氏指了指楚洵脖子上的指印,“诸位且看看,这就是太子昨儿夜里犯下的恶行。我家的侍卫,因为这事儿,将太子请入英国公府,左右四邻都是有耳闻的,并非我老婆子胡乱攀扯。”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皆叹这太子也太过分了,竟然如此不把英国公放在眼里。 而后,钟氏使了一个眼色,昌平又将一本卷宗递给李公公。 李公公不解地看向钟氏。 钟氏解释道:“昨儿我那孙儿逃命时,手下侍卫抓获一个刺客,这是那刺客签字画押的认罪书,这份证词足以证明,他是受到太子的指使,如今那刺客就在宫外,皇上若是想要提人,随时方便。” 这所谓的刺客,便是从前楚洵安插在东宫的暗桩,如今也算是养军千日,用兵一时。 听到这里,皇帝眯了眯眼,这个老太婆还是一如既往地难缠啊。 一夜之间,竟然将关键的证人给控制了。 看来,他不发落太子都不行了。 但皇帝对淑妃的执念,最终还是压倒一切,最终也不过是轻飘飘地罚太子一个月禁闭而已,而对于楚洵,则给予了许多赏赐,算是补偿。 在场所有人,都为英国公府感到唏嘘,英国公险些一条命交代了,结果皇上的处罚却如此不痛不痒。 然而钟氏却见好就收,并没有继续闹下去。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 钟氏在金銮殿上这一闹,不论太子结果如何,反正是坐实了太子刺杀楚洵一事。 这天以后,就有一则流言传至民间,太子先是抢了英国公的妻子,而今又因为未婚妻的死,迁怒英国公,因而刺杀英国公。 楚洵本就是金陵第一贵公子,不论才学、样貌、出身都是一等一的,从来牵动万千少女的心,这事又以桃色事件出现,几乎是一夕之间,就透过金陵女子的口口相传,抵达了每一个金陵人的耳中。 只这流言,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到最后成了楚家历代英国公,捍卫大梁国土的英勇事迹来,而如此忠勇之家的子侄,竟被皇权如此倾轧,实乃天道不公,一时间,民众对楚家的同情达到顶峰。短短半个月,楚家的声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楚洵遇刺后的第十五天,北地又败一城。 楚洵遇刺后的第十八天,秦王得知楚家军再败,趁火打劫,朝嘉禾发起猛攻。 嘉禾乃是天下粮仓,若嘉禾一失,秦王简直如虎添翼,下一步便要直指金陵。 皇帝如今才真的慌了。 先是派了镇南侯世子前往嘉禾镇压叛军,而后赶紧将镇南侯从北边调回来,同禁军一起防守金陵。 而将镇南候调回来,普天之下却再也没有人,能够接手这个重任。 除非是当年的威远大将军。 大将军虽然年迈,却声威仍在,楚家军有好些个将领,就比如如今楚家军中风头最盛的一个名唤金闽的,便曾在威远大将军麾下历练过,便是其余楚家军,对大将军也都敬佩有加,他若是肯出马,旁的不说,至少能够全军一心。 只可惜,他曾是秦王的岳父。 否则,皇上也不会这么多年,放着这尊大佛不用。 皇上焦头烂额之际,楚家军的飞鸽传书也到了。 原来是楚家军听闻朝廷卸任了镇南侯的主帅一职,如今正在考虑新的主帅人选,便联名提议由楚家大爷楚烨担任主帅。楚家军自也收到了风声,自家侄儿在金陵被太子如此折辱,如今皇上还想要楚家军改姓,做梦,他们这些老家伙第一个不答应。 皇上忌讳楚家人,并不愿意答应,可秦王都打到家门口了,这个时候如果楚家军再反,那可就真的没指望了,更何况,如今楚家在民间的声望太盛,也的确不好拒绝,只能先应下,以后在改弦易张。 却不想,这个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后生,竟然会在一个月之内直接拿回两城,直逼得他再不敢更换主帅。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楚洵的功劳,他虽不在战场,却是个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军师,早在皇帝下达旨意之前,便已将自己对这场仗的打法以及对大梁将领的研究,整整几十本卷宗,提早送到了楚烨手中。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谢卿山被禁东宫,倒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开始想明白很多事情。 那日在大理寺,像是故意激怒他。而后刺杀那天夜里,他分明是被引君入瓮,后来被捉住去见英国公府老夫人也不过是幌子,招摇过市让左右街坊佐证才是真。 桩桩件件,仔细想想,都是玄而又玄。 但他始终不明白,楚洵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是要做什么。 直到这天,他的属下来东宫禀事,说起他父皇被迫点了楚烨为楚家军的主帅。 这才恍然大悟——让楚烨任楚家军主帅,这才是这厮真正的目的。 谢卿山不是个好脾性的,被如此利用,那还能有好的,哪里还顾得上在关禁闭,当即自马厩牵了匹汗血宝马,一路策马狂奔,杀到了甜水巷的宅子。 谢卿山站在宅门前,将长鞭甩得虎虎生威,“阮蓁,你出来,我有事同你说。” “阮蓁,你别被他骗了,他不是个好东西。” 彼时昌平在外办事,宅子是由裴阆护卫,赶忙派了四个侍卫前去阻拦。 然而,谢卿山又岂是好阻拦的,一鞭子一个,没有一个不皮开肉绽的。而他们,又不能真同太子动手,以皇帝对太子的袒护,太子若是有一丁点皮肉伤,十个、百个他们都不够杀。 但如今夫人正在里头给主子喂药,他也不能去向主子禀报。 第79章 就在两难之际,不想夫人听见动静,出了门来。 这些日子,为了照料主子爷,夫人衣不解带,眼瞧着又轻减了,越发地娇弱堪怜,只随意地着丁香罗裙鹅黄衫,便叫人看直了眼。 还是太子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蓁蓁,你听说了吗?今日皇上任了楚烨为楚家军的统帅,他故意激怒我,让我刺杀他,又用你引诱我来这里,将我抓了个现行,他如此处心积虑,如此机关算尽,就是为了推楚烨上位。” “他就是个骗子,他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你。” “这样的人,算计起来完全不顾你的安危,险些让你被我掐死,这样的人,你当真要和他过一辈子吗?” 方才,阮蓁在里头给楚洵喂药,听得外头吵嚷便出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是谢卿山,她正打算要折返回去,不想却是听到如此震撼人心的一番话。 谢卿山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真的为了达成目标,不惜以她为诱饵? 难道他不知道,谢卿山是个疯子,他将他们两个放在一个房间,在那样的情形下,她真的会没命,甚至是会被侵犯的? 不,若是谢卿山所说不假,以楚洵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到这一点。 可他还是选择置她于险境不是吗? 她给他找借口,他这都是为了国公府的权柄,也是为了整个丹阳楚氏的荣耀,甚至为此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赌,牺牲她的安危就更不算什么了。 可不知为何,心里酸酸涩涩的,好难受。 回到院子后,阮蓁不知道如何面对楚洵,没有继续去给楚洵喂药。 楚洵觉察到了不对劲,摇铃将裴阆唤来,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却是选择不 在装病,让人给他准备沐浴。 裴阆不认同地道:“主子爷,大爷的牒书才刚下来,你这就醒了,皇上会如何想你?”为认为你用装病来裹挟舆论,逼迫天子就范。 楚洵没柰何地笑了笑,“那能怎么办呢?” 媳妇伤心了,得去哄啊。 第60章 楚洵沐浴过后,换上雪色宽袍,发丝用同色系发带高束,作时下儒生打扮,这向来喜欢他这样。 等捯饬好,这才出门去寻她。 她那般心慕他,想来定会轻易原谅,是以楚洵很是从容,走起路来衣带当风,面上半分忐忑也无。 但她不说躲起来哭,至少也应该气怒非常,却为何在看到他的刹那,竟还笑得出来。 “表哥,你醒了?” 女子在石榴树下徘徊,甫一见到自己,马上飞奔而来,眼里尽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全无对自己的质疑。 待靠近后,阮蓁一双眼珠子似黏在男子身上,上下打量得仔细,东摸摸西碰碰,连手臂也伸展又合拢,确认男子一切无碍,这才泪意连连地扑入男子怀中,“表哥,你可吓死我了。” 楚洵抬手要替女子拭泪,然当目光触及女子明显小了一圈的脸蛋,却是拐了个弯捏上了女子的脸颊,声音略带着几分哑,“瘦了。” 阮蓁的手覆在男子手上,握着它摸向自己的腰,“你摸摸我这腰,是不是也瘦了?” 男子点点头。 阮蓁低垂着眉眼,扁扁嘴道:“能不瘦么,我不仅要照料你,还要忧心你何时能醒来,这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不瘦才叫怪了。” 说罢,又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嗔道:“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可得好生补偿我才是。” 没有质问,没有怒气,有的只有娇嗔和欢喜,这大大出乎了楚洵的意料。 愣愣半晌,他才艰难开口:“方才谢卿山来过了?” 本以为他提起这茬,女子多少会问两句,哪想她却甚是不耐烦地道:“表哥才刚醒来,不问我是否安好,却去问这个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楚洵疑惑地看向她,“对于谢卿山的那些话,以及为何我会在这时醒来,你便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想,只要她问,他一定知无不言,他虽然骗了她,但却是情有可原,他向来不做站不住脚的事,然而女子的回答,又一次颠覆了他的想象,“问这么清楚做什么呢?我只知我离不开表哥,而表哥也离不开我,这就够了,刨根问底若是只能伤了彼此的和气,倒不如做一个瞎子、聋子来得明智。” 说罢,还调皮地眨了眨眼,“表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卿山的话句句在理,她又如此聪慧,只怕早已猜到来龙去脉,知道他非但利用了她,还卑劣地考验她,寻常女子不大闹一场都说不过去,她却为何如此平静? 要么是压根不在意,要么是全然地包容。 在经历过那一夜后,楚洵自然相信她是后者,他定定地看着她,而后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语重心长道:“看来我这罪没有白受,我们蓁蓁经过这事,也算是懂事了。” “想来这回我们再成婚,你我定能少些波折,不会再似从前,整日里吵吵闹闹。” “既然我也醒了,不如今日你便随我回府,先禀名祖母和母亲你我之事,明日一早便启程去姑苏沈家,你以为如何……” 未尽的话,被女子用食指指腹住。 女子双手扶住男子的肩,踮起脚尖,仰着头在他耳畔低声道,“表哥。” “亲我。” “让他死心。” 他,哪个他? 见女子余光向着隔壁的邻居家。 楚洵淡淡一扫,就看到隔壁院中老桃树上,一个男子坐在树杈上。 满脸的阴翳,狠厉的眼神,周身一股子杀气,不是谢卿山又是谁? 女子但凡对谢卿山有半分情谊,那都提不出这个要求,意识到这一点,楚洵唇角那是压也压不住。 但这还不够。 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生事,气死他也是应当。 楚洵一手搂过女子的腰,一手扣着女子的背,将女子往自己怀里拱,又扶着女子的手攀他的脖子,这才低下头,游刃有余地撬开女子的齿关。 阮蓁闭上眼,也动情地回应着。 许久不曾有过的亲吻,又急又凶,没多时便叫阮蓁感到窒息,双腿也不争气地软下来,直直往下滑去。 不想楚洵立刻贴近,将她翻了个面,抵在廊柱上。 看着女子媚眼如丝地在自己身下喘息,男子喉结微动,含着女子下唇一扯,继续侵城略地。 到了后面,阮蓁整个人瘫软在男子怀里,楚洵这才停歇下来,临去前还瞥了一眼隔壁桃树上的男子,斜挑一边眉毛,眼里尽是胜利者的挑衅与张狂。 也就是谢卿山还在禁足中,否则只这一瞥,便足以让他冲过去挖去楚洵的眼睛。 方才谢卿山在前面闹了一通,见是见到女子,也成功传达想说的话,本来以为她会跟自己离开,结果她扭头就走。 他不甘心,又翻入隔壁的小院,打算再寻个机会劝她。 不想却发现更惊人的事儿,楚洵竟然醒了,霎时便明白,他恐怕连受伤也是装的。 只他还不及发作,又看到这两人,当着他的面亲了起来。 他简直想杀人。 他心中窝火,又不能再把楚洵如何,气得一拳砸在桃树上,震得青涩的桃儿滚落一地,一如他那无疾而终的感情。 他那一拳太过用力,以至于引来了宅子里看家护院的狗,那狗猛地一扑过去,却不想被谢卿山一脚踢开,疼得在满地打滚,汪汪汪地直叫唤。 狗叫声太大,阮蓁下意识往那边一看,不想竟同谢卿山打了个照面。 方才对着楚洵,还是杀神的男子,此刻对着阮蓁,却是眼眶发红,像一只被遗弃的猫儿,正看着他的主人宠幸着新的爱宠,却半点法子也没有。 那眼神委屈、无奈、还夹杂着几分憎恨,看起来可怜极了。 但阮蓁却在目光交汇的刹那便收回视线。 这都是他自找的。 从前不管他如何癫狂,总归还不会伤她。而今,他竟然险些掐死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他是太子,她自然没有能耐对他动手,却并不妨碍,她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他。 同样的,对于楚洵,也逃不开她的报复。 谢卿山一来,他便醒来。 这说明了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他是在装病。 那他是从何时开始装病的呢?阮蓁猜测,他第一日就醒了,否则那天夜里,她就该被谢卿山掐死了。 可他为何一开始没有阻止?因为他想要证实一些东西!他在考验她! 很显然,结果令他满意,因为自从那日以后,她再要出宅子,昌平从不阻拦。 她欠他的早在这些日子还完了,可他却毫无顾忌地利用她、考验她,这就罢了,还将她至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实在是不可饶恕。 原本对于离开,阮蓁还心存亏欠,可如今经楚洵这么一折腾,反倒觉得不在离开之前送他一份大礼,那都对不起他这份良苦用心。 第80章 等去到里屋。 阮蓁搂着楚洵的脖子,二话不说就嘟着小嘴亲了上去,这让原本就意犹未尽的楚洵,顿时就欲.火.焚.身,托着女子的薄背,两人陷入床榻之上。 女子在身上又亲又摸,极其诱惑,半晌,就在男子睁着迷离的眼,粗重着呼吸,缓缓褪下女子外衫时。 女子却突然坐起身来,捂着摇摇欲坠的外袍,眼里分明也满是欲色,却不住地致歉,“表哥,你如今还病重,是我不好,不该忍不住。” 说罢,女子将衣裳穿齐整,抚平前襟的褶皱,便就打算下榻,“表哥醒来,还未用过午膳,表哥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准备。” “撩拨完了就想跑?”楚洵一把扯住女子的衣角,稍稍用力一带,女子便落入了个坚硬的怀抱。 紧跟着,不安分的手,开始四处点火,寸寸下移,处处放肆,烧出了个水火两重天。 不几时,阮蓁便败下阵来,气喘吁吁,只有一丝清醒在,“表哥,你如今还伤着。” 男子却哪里听得进去。 风卷红蕊,雨打芭蕉,金风玉露一相逢,直胜却人间无数。 …… 阮蓁 气喘吁吁地趴在楚洵身上,“表哥,再过两日便是端午节,如今战事频发,秦淮河今年可还有龙舟赛?” 楚洵靠在引枕上,拇指轻揩女子潮红的脸,“若是连龙舟赛都办不成了,咱们大梁气数也就尽了。” 阮蓁撇撇嘴,谁说的,若是她爹能成事,虽说是天下易了主,却仍旧是姓陆的,大梁依旧还是那个大梁。 当然,这些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她只往男子的怀里拱了拱,这才娇声道:“起初是被表哥关起来,后来可以出去了,表哥又病重,我都许久不曾出门了,端午节那日,我们赁一艘画舫,重游秦淮河可好?” 方才尽了兴,如今的女子又着实乖顺可人,楚洵没有拒绝的道理,“这有何难?我陪你去便是。只要你往后都如今日这般乖觉,有什么是我不能满足你的?” 乖觉?阮蓁翻了一个白眼,心想:等你察觉我要做什么,再用这个词在我身上也不迟。 当天下午,莲清拿着一封信匆匆出门,扣响了如意楼客房二楼一个房间的木门。 红姑拆开信一看,当即欣慰地笑了笑,对莲清道:“她终于想明白了。” 第61章 捻指便到了端午节那日。 秦淮河上,塞龙舟的那一段,两岸人山人海,都是来看热闹的。 临河的一间酒楼内,二楼视野最好的包间,阮蓁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日光照在她浮光锦制的交领襦裙上,似有淡蓝的光萦绕在她纤细的身段上,平白多了一丝仙气,而她头上那顶双凤环花金镶红宝石发冠,却又叫她富贵逼人。 阮蓁甚少如此装扮,早上在小院时,楚洵便总盯着她看。 如今到了酒楼,依旧是频频看向她,简直是挪不开眼。 “你今日怎地打扮如此浓重?” 阮蓁不答反问:“表哥喜欢吗?” 楚洵微挑一边眉毛,“你该不会说,你这是为了取悦我?” “可不就是为了表哥?”为了让你记住这难忘的日子,我可是煞费苦心。 在楚洵投来不解的一瞥后,阮蓁解释道:“难得与表哥同游,总要配得上表哥才是。我与表哥不同,表哥便是着布衣,那也难掩矜贵的气度,像我这样的,却不得不靠衣装来弥补,否则旁人只怕会把我当做表哥的婢女呢。” 恭维的话,从来让人顺耳,楚洵宠溺地笑了笑,而后亲自剥开一个粽子,放在碟子里推给阮蓁,算是对她嘴甜的奖励。 阮蓁却摇头:“太粘牙了。” 楚洵无奈笑笑,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递到阮蓁嘴边,“来,张嘴。” 阮蓁往旁边一躲,“都说了不吃。” 楚洵却依旧坚持,“这是驱邪避灾的,你好歹是用一些。” 阮蓁笑了,“这话说得,好似不吃就会……” 未尽的话,被楚洵用粽子给塞住,他冷着脸训她,“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尤其是不吉利的话。” 阮蓁瞪大了眼,待将粽子咽下,又用了口茶水,这才道:“表哥怎地忌讳起这些来?你从前可不这样。” “从前你我说做假夫妻,往后再和离,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可见这话的确是不能乱说。” 说起这个,阮蓁就忍不住撇嘴,“你也知道啊,我都说了不愿意,你非要我点头,害得我好生委屈。” 说罢,还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这多少有些矫情了。 楚洵毫不留情拆穿她,“行了,你也别装了,打量我不知你,你那个时候又不是中意我,不过是想做世子妃罢了,用心不正,又有什么可委屈的?” 看看,这人多少小心眼,又开始算旧账,得亏她聪明,知道及时抽身,否则往后余生都要被他捏着小辫子不放。 想到要离开,今生今世恐不能再相见,阮蓁便且原谅了他的小肚鸡肠。 靠过去,阮蓁拉着他一起看倚窗观看下面的比赛。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将整个比赛纳入眼底,只见河面上十数条龙舟正塞得火热。却突然有一艘龙舟被撞翻了,几十个壮汉无一幸免全都掉入河里。顿时,两岸一阵的唏嘘声。下一刻,被撞入河里的壮汉,也不回自己的龙舟,而是商量好了似的,将方才撞他们那舟上的人,一个个地给拉下马。 场面一度混乱,好好的一场比赛,竟成了闹剧。 阮蓁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不想却瞥见九孔石桥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迟音钟同她的婢女,正挤在人群中央,与寻常百姓一起,感受这人间烟火气。 阮蓁第一次知道迟音钟,还是从连玉枝嘴里。那个时候,连玉枝在围场找她麻烦,她便摆了她一道,让楚洵记住她尖酸刻薄的样子。作为报复,连玉枝不怀好意地告诉了她迟音钟的存在。 等回到金陵,她就开始打听有关迟音钟的一切,方知她是一个惊才绝艳、旷古绝今的女子。若是史书单独为女子列一篇传记,迟音钟一定可以榜上有名。 自此以后,虽然阮蓁一直安慰自己,迟音钟再好,也不过是个死人,而死人是不能和她争什么,但她自己知道,面对这个女人,她始终是自卑的。 以至于后来,阮蓁之所以和离得如此洒脱,并非是全然不眷恋楚洵,更多是明白自己争不过。 所以,等到后来,楚洵亲口告诉她,他心里没有迟音钟的时候,阮蓁是难以置信的。 对于楚洵为何不喜欢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女子,而喜欢她这样不学无术的,阮蓁那是满肚子的疑问,“表哥,你为何不喜欢迟小姐啊?我瞧着她样样都好,家世显赫,才学盖世,生得也是好颜色,你为何不喜欢她啊?” 一听迟音钟,楚洵就冷了脸,“你怎么又提她?我说了多少次,我对她没有儿女私情!” 阮蓁知道,这人不喜欢她提迟音钟,但她这不是要走了么,再不问清楚,以后便没有机会,她扯着他的袖子不住地摇晃,“我知道表哥不中意她,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上回我听祖母说过,表哥喜欢的是女中丈夫,我寻思着,迟小姐不就是女中丈夫?可表哥为何不喜欢她啊?” 楚洵依旧不悦,却到底解了她的惑,“在我和音钟同窗的那些年,音钟在我看来就是个男子,即便她后来恢复女儿身,在我眼里她依旧是个男子,你觉得我是疯了吗,会娶一个男子回家?” 原来是这样,或许连迟音钟都不清楚,她自己是输在了女扮男装上。 不过,阮蓁仍有疑惑,“那她离开的那些年,你怎么不成婚,也未曾定下亲事,大家可都在说,你是还放不下她。” 楚洵乜了她一眼,几分遗憾几分惋惜地道:“若不是我彼时眼光太高,挑肥拣瘦,到最后能便宜你?”说罢,男子捏上女子的小嘴,“你除却这张会骗人的嘴,当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偏我还没你不行,你那样算计我、欺骗我,我还想方设法将你抢回来,低声下气哄你回心转意,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虽不是情话,却胜似情话。 阮蓁唇角不自觉上扬,嘴上却调侃道:“你哪有低声下气?可霸道得很呢。让我假死,把我关起来,要送我和亲,还说什么要让我做花魁……”说起这些,阮蓁就红了眼眶,眼泪说来就来,“若不是我疑似有孕,你是不是还打算关起来,折磨我一辈子?” 见女子哭泣,楚洵也软了心气,搂过女子轻声相哄,“没有的事,我哪里舍得。” 想起那暗无天日 的半个月,却哪里肯让他碰,起身就要离开,“你不要碰我,你这个禽兽。” 女子这点子力气,却哪里挣脱得开。再度将女子按在怀里,楚洵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抚上她柔软的肚皮,“我一开始关你,的确是想吓唬你、惩罚你,但后来却是为了让有孕,想用孩子绑住你,所以我才说我低声下气。明知你欺骗我,心里没有我,还想用这样的方式留住你。” 第81章 最后,男子探究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肚皮上,“说起来,你这肚子怎么回事,怎地还没动静,太医看过,也没说不能生养啊?” 女子这肚子,一日没有鼓起来,楚洵一日就不踏实。 阮蓁抬头嗔他一眼,“名不正言不顺的,谁要生你的孩子?” 楚洵抵在她前额,看着她的眼道,“这不是马上又要娶你了?” 阮蓁撇撇嘴,一语双关道:“我可没答应嫁你。” 楚洵捏了捏女子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既招惹了我,这辈子除却我,难道还想嫁给谁?” 阮蓁知道,楚洵是在告诉她,她是逃不出他手掌心的。 也是,在楚洵看来,自己没有家世、没有父兄、甚至连户碟都没有,一切都只能仰仗他,的确只能是案板上任他宰割的鱼肉。 但楚洵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是秦王的女儿,此时此刻,正有一百来个人为她的逃离做准备。 看罢龙舟赛,在酒楼用过午膳,按照计划,阮蓁要同楚洵乘画舫同游秦淮河,这个天气,河上倒是凉快,许多富贵人家的子弟,都会在夏日里包画舫消暑。 出酒楼时。 阮蓁“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小二,小二手中的汤盅洒了些汤水在她的裙子上。 “表哥,我衣裳脏了,玲珑那里有衣包,我们去前头那成衣铺子换身衣裳,你等我一下啊。” 酒楼虽有包间,却并不是顶天立地的隔间,来往也都是男子,的确是多有不便。成衣铺子多是女顾客,为了方便顾客挑选衣裳,通常会设有供顾客换衣裳的房间。 楚洵看了眼秦淮河,“船停得不远,到船上去换也不迟。” 阮蓁窘迫地红了脸,“表哥这是要我穿着这身脏衣裳,招摇过市让人看笑话吗?” 瞥了一眼女子前襟,上头有明显的油污,楚洵这才道:“也罢,我陪你去。” 阮蓁忙提醒她,“成衣铺子全是女子,表哥你若跟去,又该犯病了。” “那你快些回来,我在包间等你。” 楚洵回到包间,一面喝茶,一面等人。 此去成衣铺子,换个衣裳也就两刻钟,可三刻钟过去了,阮蓁却还未回来。 不过这个时候,楚洵都还是气定神闲的,甚至还有闲心看窗外的风景。 但当茶水都换过两次,味道都淡了,阮蓁还不曾露面,他这才坐不住了。 楚洵扯了扯领口,吩咐昌平道:“你去那成衣铺子看一看,夫人可收拾停当了?” 此去并不算远,一来一回顶多一刻钟,可昌平回来复命时,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彼时,楚洵已然是面沉如水。 尤其,当昌平回来复命,他往昌平身后看去,并没有女子的身影,面色更是白得彻底,连带着手中的杯盏也跟着发颤,只他面上却还强装镇定,“夫人呢?可是贪玩去了何处?” 昌平去到成衣铺子,问可见过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以及两个婢子进去,可那老板娘拍着胸脯道,绝对没有见过。他不信邪,带上几个人将成衣铺子所有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夫人半截衣角也不曾发现。 这就罢了,他还带着人在周围搜了一圈,没有见到夫人和两个丫鬟不说,更是没有人说见过这样一个大美人。 当时昌平便知道糟了,夫人极有可能是跑了,这些日子的温顺,不过是麻痹主子爷的假象罢了。 天老爷,要知道主子爷视夫人如命,若是知道夫人逃了,那还不得大发雷霆? 昌平低着头,思忖着要如何回话,才能让主子爷别迁怒到他身上。 向来神闲气静的一个人,见昌平久不答话,情绪逐渐暴躁,站起身拽着昌平的衣领,“说话啊,她人呢?” 昌平这才颤着声儿回道:“夫人她不见了。” “不只是夫人,玲珑和莲清两个丫头也不见人影,周遭都搜过了,没有人见过她们三个,可见夫人一开始就是在说谎。” 深深的无力感霎时笼罩着楚洵,他一把松开昌平的领子,闭着眼,将手肘抵在墙壁,埋着头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强抿出一丝笑意,重新开口,“一定是你弄错了,她最近很乖顺,不可能会想着离开,你再去找找。” 说罢,又自顾自地道:“不,我亲自去找她。” 第62章 昌平急道:“主子爷,能找的地儿都找了,过去一个时辰了,夫人若是没有离开,早就回到酒楼来了。” 昌平的话句句在理,可楚洵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一面往外走,一面喃喃道: “不,不可能。” “她如今连户碟也没有,连城门都出不去,又能去哪里?” 因着战事四起的缘故,近日以来金陵城出入皆需户碟。 思及此,楚洵赶紧吩咐昌平,“你立刻回照雪斋,去我书房拿她的画像,分发给八个城门的门吏,就说是我英国公府的逃婢,让他们帮忙留意一二,事后我必有重谢。” 昌平有些纳闷,世子爷给夫人作画?世子爷的画作专门有一间屋子陈列着,他怎地没有见过? 于是他问:“主子爷,不知这画放在何处?” 楚洵不甚耐烦道:“照雪斋书房的博古架上。” 自从和离后,楚洵便搬回了照雪斋。 “博古架上?”有吗?昌平托腮沉吟片刻,正想问得仔细一些,楚洵已出了酒楼,去到旁边的小巷里,问车夫要了拉车的马匹。 “世子爷,你要去哪里?” 楚洵没有回答,却眉眼冷硬得可怕,昌平也不敢再问,只牵了剩下的一匹马,扬鞭策马往英国公府去。好在今日出门,他套的是两骑的马车,否则还真就碍事了。 昌平走后,楚洵才踩蹬上马,望着东宫所在的方向,自嘲地笑了笑。 还能是去哪里?那个女子,或许不爱男子,但是却是爱惨了权势。能毫不犹豫弃了他,自然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她倒底还是舍不得太子妃的位份。 楚洵这个逻辑倒也不是说就错了。只他大概忘记了,那天夜里,阮蓁对谢卿山是何等的决绝,后来在小院里,阮蓁对谢卿山又是何等的残忍。 只能说不论何等聪明的人,当他处于盛怒之中时,也会失了判断。 昌平回到国公府,便直奔照雪斋的书房,只他翻遍博古架的每一层,也没有看到所谓的画像。 今日是端午节,一年中阳气最足的日子,正午又是一天阳气最足的时辰。 每年的这一天,长琴都会将照雪斋藏书室的书搬出去晒。 他才刚领着另外几个小厮,把书全部搬去院子里晒,气喘吁吁地回到书房,便看到昌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擦了一把汗,问昌平:“昌平大哥,你在找什么?” 昌平拍了拍脑袋,他也是急糊涂了,长琴负责书房的内务,怎地却不问他? “是主子爷说要夫人的画像,说放在博古架上,可我找了个遍也没找着,你帮我找找看呢?” 长琴想了想,走去博古架前,在最右下的角落里,搬出一个木箱子来,“有那么几回,我见主子爷往里头放过画卷,不知是不是夫人的画像。” 说罢,将木箱子递给昌平。 “那一定就是了。”昌平赶忙去接,却一个不小心没接稳当,箱子落在地上,散落一地的画纸,竟有十几二十卷,有那露出画纸一角的,那清艳无双的容颜,不是夫人又是谁? 昌平蹲下身,将地面 的画作捡起,却也会不经意看一眼。 第一幅画:女子靠在躺椅上,身后是月季花架,正捧着一本书看,微风轻拂她鬓边的碎发,露出她堪称绝美的容颜,直叫那一片怒放的月季也暗淡了颜色。夫人日常的点滴,也入了世子爷的画,足以见得在主子爷心中的地位。 第二幅画:滔滔江水上,女子柔弱的身躯迎风而立,前面是丈夫所在的城池,后面是黑压压的骑兵,而她所在的渡船,船头毫不犹豫地直指临安城的方向。这是夫人在临安城被困之前,明知前方有危险,却依然向死而生,入城陪伴主子爷。主子爷便是从这个时候动心的吧?虽说后来证实夫人用心不纯,但就这份为达目的不惜豁出性命的狠劲儿,即便主子爷是冰山一座,融化也都是迟早的事。 第三幅画:女子跪在茫茫雪地,望着一具尸首失声痛哭。正是去岁冬狩场上,表小姐错认主子爷的替身,以为主子爷没了,在雪地里哀声恸哭的场景。且看落款的时间,正是去年冬狩以后,岂非说明从那个时候开始,表小姐就已入了主子爷的心? 可那个时候,若他不曾记错,一回到金陵,主子爷便开始给表小姐挑选婆家,他图什么啊?不是动了心,却为何仍把表小姐往外推? 昌平摇了摇头,实在不明白这别扭的夫妻两,一天天的到底在闹哪一出?一个分明早已动心,却要将人往外推。一个分明心坚似铁,却假装得好似情深似海,关键是每次还都能骗过主子爷的法眼。要昌平说,表小姐既然骗术如此高超,何不干脆骗主子爷一辈子,左右也不亏她什么,何苦又闹着逃跑?难道她不知,这一回她若再被逮回来,可没有上一回那般好过关,毕竟有些事可一不可二。 第82章 在昌平看来,只要自家主子肯去找人,即便是掘地三尺,就没有找不到的。 不提昌平前往城门拦人,却说楚洵这边也正往东宫策马狂奔。 秦淮河的河风,裹挟着男子的心事,也似乎沉重了几许。 即便他捧着破碎的骄傲,近乎祈求地想要留住她,她还是那样决绝地离开了。 鼻尖还萦绕着女子的香气,眼前还晃动着女子的浮光锦衣裙,却不过刹那之间,一切都物是人非——她抛弃了他,她又一次抛弃了他。 若说上回她弃他,有皇帝从中作梗,也有祖母从中阻拦,尚且还算是可以原谅。 即便欺骗他是不争的事实,但她说那是她的生存之道,他也可大度地不计较。 那么这回呢? 她离开的理由和借口又是什么? 不,不管她是何理由,是何借口,他都绝不再原谅。 他们之间的感情,此刻似一面彻底被击碎的铜镜,映照着他们此后很长一段时日破碎的纠葛。 他受伤后女子日以继夜的照顾,床榻之上女子极致的柔情,以及女子那些甜得腻人的话语,这些让他泥足深陷的温柔,此刻全皆化为镜片割裂肌肤的疼痛。 可一开始他是拒绝的,拒绝得如此彻底,从未给过她半分念想。 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引诱,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才让他走向了如今的毁灭。 可她却拍拍屁股就走了? 招惹了就想跑,这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思及此,楚洵一咬牙,将马鞭甩得噼啪作响,凌厉的目光似一把尖刀,要穿过云层,直击向藏匿于东宫的女子。 却说昌平这边,从八大城门回来后,才刚回到照雪斋,瑞云居的丫头丁香便前来传话,说老夫人要见他。 昌平一听,便知不好。 果然,等他跟着丁香去到瑞云居,见老夫人严阵以待地坐在明间的罗汉榻上。 昌平长揖一礼,“老夫人找小人?” 钟氏捧着茶盏,在撇茶叶的浮沫,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口吻平淡道:“文仲安置在甜水巷的外室,不是别人,就是阮蓁吧?” 虽然钟氏如今不管事了,在沈氏倒下后,如今是二房的儿媳妇在管,却也不是没注意到他如今日往外跑。 一个成年男子,见天的不着家,不是外头有人了是什么? 一开始,却是没想过是阮蓁,毕竟阮家来报过丧,且那是太子惦记的人,她想她孙儿不会如此没有分寸,毕竟上回她主张和离,他也没有反对,可见不是个不识大体的。 让她起疑是从何时呢?是他被太子刺杀后,宁愿在小院养病,也不肯回国公府,说是怕他母亲担心,但沈氏如今闭门不出,连人都不见,真要瞒着她,却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但这个时候,也只是怀疑,毕竟阮蓁已经死了,虽然没有捞着尸首,可却是有人亲眼看见她坠崖。 真正让她加深这个猜测是在今日,玉枝去看龙舟赛,亲眼看到文仲进酒楼时,给一个女子提裙摆,且那个女子身上穿的襦裙,是贵比黄金的浮光锦所制。 能得文仲如此看重的,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毕竟,他那孙儿,在刚同那女子和离后,不过几日便形容消瘦得不像话,和她这个一向亲近的祖母也渐渐疏远,只因她曾逼迫那个女子同他和离。 而把昌平叫过来,正是为了证实这一点。 但昌平得了楚洵的命令,在给夫人改换身世且定下亲事之前,不能让老夫人知晓夫人还活着的事,怕的便是老夫人再从中作梗,是以他只低着头,坚决不回答。 但有时候,一个人的沉默,便已说明一切。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打发走了昌平,老夫人转头看向自己的心腹李妈妈,“桂芬,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让他们和离?” 李桂芬是李妈妈的本名,如今也只有钟氏这么喊她。 李妈妈道:“这怎么能怪老夫人呢?要怪就怪造化弄人,谁让少夫人让太子看上了?老夫人也是为了楚家着想,并没有做错什么。” 被这般安慰,钟氏这才心下稍安,便又吩咐李妈妈:“你去将那个孩子接回府中来,我有话同她说。” 李妈妈道:“老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钟氏道:“既然文仲如此舍不得她,即便是做局假死也要得到她,我老婆子总是要成全他们的,你觉得,让她做文仲的妾室如何?” 李妈妈惊道:“表小姐从前是做妻的,如今你让她做妾,她恐怕是不会答应的。” 钟氏道:“换个身份,让她继续做文仲的妻子,倒也不是不可,但作为正妻,难免要抛头露面,到时候太子只怕不会罢休,可若是妾就不同了,即便她一辈子不出门,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这却是要将阮蓁作为笼中雀养起来了。 李妈妈不认同,还想再劝,钟氏却闭了闭眼,“我知道你怪我狠心,可我这都是为了楚家,那个孩子向来懂事,你去找她来,我亲自跟她说,她若是爱重文仲,会同意我的提议的。” 却说,钟氏显然高估了楚洵在阮蓁心中的位置。 别说楚洵的妾位,就是妻位,她也是毫不放在眼里的,否则也不会走得如此干脆,将楚洵逼得如此失控,竟然无视东宫穿着甲胄的守卫,骑着马便直接往东宫的西侧门冲。 四个甲胄分明的侍卫赶忙拔剑相拦,“英国公,禁宫重地,还请下马。” 楚洵却并不肯就范,还十分猖狂地道:“让你们太子出来见我。” 那守卫一听就乐了,他们太子的脾性,还有人敢这么嚣张,这英国公看来是上一回吃的教训还不够,但下一刻楚洵却居高临下地将他凌厉一瞥,还不无威胁地道:“你告诉他,若是不想他母妃的秘密天下皆知,立刻、马上出来见我。” 第63章 自从甜水巷撞见两人亲热,谢卿山当时就气得想杀人,奈何正在禁足中,又怕被那帮言官啰嗦,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气回到东宫。 这以后,每日醉生梦死,一日不下十坛酒,仿若将自己灌醉,便可以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然而他已竭力控制自己的杀气了,却有些不长眼的非得送上门来。 听罢平安来禀,楚洵竟然上门来闹事,谢卿山那是虎躯一震,当即将手中的酒坛往地上一摔,踩着酒水和碎瓷片到门边,自门后抄起他那把斩尽宵小的长剑,就这般混着酒气和煞气,黑罗刹似地 出现在楚洵面前。 楚洵见他出来,这才下马迎过去,步履亦是汹汹。 只一个照面,便叫谢卿山想起那日他搂着女子狠狠亲的场面,登时眸光一阴,不由分说挥起长剑,“你给我去死。” 不想却被楚洵空手接白刃,而后轻松往前一推,全身而退不说,反倒是将谢卿山推了个趔趄。 谢卿山震惊之余,又戏谑地笑了笑,“有点本事啊,从前倒真是小瞧了你。” 说罢一咬牙,又挥动这长剑砍了过去。 楚洵从来不动手,却并不代表他不会武,楚家的儿郎自五岁起便有武术先生,楚洵因是当成族长培养的,他的武术先生乃是天启年间的武状元,是以对付谢卿山还真是游刃有余。 只他也明白,以皇帝对谢卿山的盛宠,他是不可伤他要害的,只在谢卿山又一次挥剑过来时,一脚踢飞了那把嗜血的长剑,而后二话不说抡起拳头,一拳揍在了谢卿山那俊美的侧脸上,“把蓁蓁还我。” “我知道她在你这里。” 谢卿山受这一拳极重,直叫他唇角流血,他抬手去擦血渍时眼神尚且是阴翳的,但听得楚洵的话时,那阴狠劲儿却是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他一手捂着疼痛的脸颊,一手指着楚洵的鼻子嘲笑道:“楚文仲,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楚洵探究的目光投过去,谢卿山又道,“本宫今日才知,原来不被蓁蓁放在心上的,不只是我一个,你我也算是同命相连了。” “来人,给本宫将楚大人请进去,本宫今日要同楚大人不醉不归。” 东宫门口的几个侍卫都看呆了,他没有看错吧,英国公狠狠揍了太子一拳,结果太子不打回去就算了,还说要请英国公吃酒。 这都是什么事儿? 侍卫们不明白,平安可是看得分明,主子爷一直恨英国公,无非是他占了表小姐,以及以为表小姐喜欢他,除此以外并无深仇大恨,实际上,在被前太子追杀的那两年之前,自家主子算得上是温雅的一个人,如今的嗜血张狂也不过是被逼出来的,如今既然得知表小姐抛弃了英国公,这所谓的恨便站不住脚了,自然也不会为难英国公。 平安笑着走到楚洵跟前,拱手道:“英国公,我们太子有请。” 到这里,楚洵也明白了,阮蓁不在东宫。 既如此,他自然不会多待,连告辞也不曾说一声,转身就踩镫上马,留给众人一个桀骜不驯的背影。 第83章 几个侍卫是负责太子安危的,如今太子当着他们的面被揍了,其中领头的那个高个子就请教道:“殿下,可要将今日英国公硬闯东宫一事禀明圣上?” 谢卿山一抬手,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他不过是同我闹着玩罢了。” 说罢,又吩咐平安道:“你赶紧找人去画蓁蓁的画像,而后拿去各城门,让他们务必将蓁蓁截住。” 又吩咐那个侍卫头子,“你多带些人出城去找,找不到她,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望着绝尘而去的男子,谢卿山眯了眯眼,“这一回,我一定要比他先找到你。” 原本,在小院看到女子同楚洵亲热,谢卿山心如刀绞,可如今得知楚洵与他一样,皆不在她心上,他又重燃了斗志。 她喜欢不喜欢他不要紧,他喜欢她就够了。 . “小姐,要出城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内坐着一对主仆。丫鬟穿的是布衣,生得倒是秀气。小姐虽是穿的湖绿软缎,却洗得有些发白,便是发髻上也只略簪了一只素银簪子,然而却难掩其国色天香的好颜色。 岷烟每日替自家小姐梳妆,都要感叹一番自家小姐的美貌。若是当初秦王没有出事,自家小姐再不济也是个郡主,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色,只怕是提亲的门槛都要踏破,何至于到如今年方二八,却连个亲事也不曾定下。 这就罢了,如今还因为秦王造.反,大将军担心小姐的安危,不得不将小姐送回徽州的祖宅去避风头。 车帘被葱白玉指掀开,陆姜眷恋地看了一眼繁华的金陵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我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回金陵来了。” 岷烟劝道:“兴许等一年半载,这场战事停了,小姐也就回来了。若是王爷败,王爷对皇上再没了威胁,小姐虽是王爷之后,到底是个女子,更有大将军的维护,想必不会被清算。若是王爷胜,到时小姐就是大梁的公主了。不论是哪一种情形,小姐都是能回来的。” 陆姜摇了摇头,“我那个父王,也不知在折腾什么劲儿,当初做太子的时候都争不过皇上,如今当了阶下囚,却还想要争一争。我也不求沾他的光了,只求他不要带累我,我只想过我平静的日子。” 岷烟道:“这回王爷还真不一定会输,听闻嘉禾如今快要被王爷攻下了,镇南候世子作为主帅受了重伤,朝廷军心动荡,而王爷的兵各个都是精兵……” “你快小声些吧,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秦王的女儿啊,你这是嫌我命太长了?” 在秦王起事以来,其他地界的百姓暂且不论,金陵的百姓反正是安居乐业的,而如今秦王即将打破他们安稳的日子,怎么可能不恨,若是知晓陆姜是秦王的女儿,有那嫉恶如仇的,只怕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岷烟这才收了声。 这时,马车已来到了太平门,外头吵吵嚷嚷的,陆姜便问:“怎么这么吵?” 岷烟掀开帘子一看,出城的队伍排在左边,进城的队伍排在右边,便道:“王爷打过来了,为了防止细作混入城,如今进出城门皆需户碟,门吏在挨个地核查,大家这是在排队。” 陆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安静地闭上了眼。 马车缓慢行驶着,直到有人敲响了马车的车厢,高声道:“下来,下来,全都要下来核查。” 岷烟赶忙递上户碟,“这位官爷,我们小姐吹不得风,这是我们的户碟,官爷您看仔细了。” 当年秦王出事,大将军主持秦王和秦王妃和离后,秦王妃便一直带着陆姜住在秦家。后来陆姜的舅父在朝中不得重用,便怀疑是收留他们母女的缘故,舅母便劝陆姜的母亲自立女户。大将军知道后,气得大发雷霆,但陆姜的母亲却是心高气傲的,也不想受这份闲气,便带着当时只有七八岁的陆姜住了出去。后来没两年,她母亲死了,陆姜这才又被接回大将军府,只是这户碟却不曾改回去。 是以,从户碟来看,并看不出她的身份。 而这些人,多的是拜高踩低的,只瞟了一眼,见是个平民出身,便不耐烦地道:“这是皇上的口谕,即便是公主来了,都要仔细核实身份,你未必比公主还要金贵?” 岷烟咬着牙,欲要道出她小姐乃是威远大将军的外孙女。 陆姜却拉着她的手道:“无妨,不过核查而已,不要惹事。” 哪想主仆两人刚一下马车,便有人拿着一张画像过来端详,半晌,那人大手一挥,“就是她了,英国公府的逃婢,赶快拿下,送去英国公府领赏。” 岷烟当即护在陆姜身前,“我们小姐乃是威远大将军的外孙女,岂容你们放肆!” 那门吏看了眼户碟,笑得讽刺:“我还是大将军的孙子呢。” “带走,送去国公府。” 却说楚洵回到国公府后,一进入照雪斋的书房,映入眼帘的便是昌平来不及收起的画箱。 除却被昌平拿去认人的几幅画,还剩下许多,这其中最边上的一卷,楚洵徐徐地摊开。是那日女子晒书,为了躲懒不肯念书,将一本书捧在手里,一边翻页一边晒书。 即便楚洵此刻心绪不佳,在看到这诙谐的一幕也笑出声来,但笑过之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静静地将那些画卷收拾好,珍而重之地放回箱子里,再将这个箱子藏在博古架最不起眼的角落,那个即便是洒扫的小厮也会忽视的左下角格子。 等他做好这一切后,便吩咐长琴去请裴阆,出城找人的事要交代他。 长琴出去后,并不曾带上书房的门,楚洵不经意地一抬眼,便整个人愣住了。 半晌,等他回过神,登时便拔座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门,沿着门廊过去,和来人在游廊的转角处相遇。 他动容轻唤:“蓁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只是楚洵,便是昌平也错把陆姜认作了阮蓁,这两人非但身量一样,连身段也差不多,脸蛋更是有八分像,实在是容易让人认错。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主子爷这回见到除了夫人以外的女子,怎地没有发病? 这都盯着陆姑娘看了好半晌了,怎地还没有心悸、呕吐? 莫非也是因为陆姑娘肖似夫人的缘故? 不过,现在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再不解释陆姑娘的身份,只怕主子爷要忍不住非礼人家了,这才道;“主子爷,这位姑娘姓陆,并不是夫人。” “据她自己说,她乃是威远大将军的外孙女,也就是秦王的女儿。” 楚洵何其聪慧,只这般简简单单两句话,只两张极为相似的脸,便猜到了始末。 他下颌轻抬,大笑几声,笑得恁地讽刺。 他就说,她向来爱权爱势,却为何会同时放弃他和谢卿山,却原来是有了更可靠的靠山。 可即便是她要去找她父亲,难道就一定要瞒着他?还是说,在她眼里,他就这般不值得信任,以为他会出卖她? 或者,她留一张字条也好? 还是说,对她而言,他是连敷衍也懒怠敷衍的存在? 倏然,楚洵急步重回书房,将方才小心藏起来的画卷,系数地抖落在月季花架下,取过火折子将它们燃烧殆尽。 火红的光跃动在他眼里,掩住他眸底的猩红,却藏不住他眼中的戾气。 彼时,裴阆刚被长琴请进来,不明就里地拱了拱手:“主子爷有何吩咐?” “往明州的方向去找夫人。” “把她给我逮回来,必要时不必在意她的安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64章 不必管夫人的安危? 裴阆稍稍抬眸,便对上愠怒中的楚洵,以及不住冲他摇头的昌平。 裴阆心中便有数了,主子爷这是说的气话,他真要伤了夫人一根手指头,只怕是要提头来见。 朝昌平点点头,裴阆退下,自带了人去寻阮蓁不提。 却说楚洵这边,吩咐好诸多事宜,便要转身回书房,在路过陆姜时略顿了顿步子,危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昌平对楚洵知之甚深,只怕是担心陆小姐听去方才的话,等到了外头多生事端,这才打算告诫一二。 好容易有个主子可以亲近的女子,别给吓跑了才是,昌平忙挺身而出:“方才陆小姐一直在游廊。” 意思是并没有听见他在院子里说的话,大可以不必如此警惕。 楚洵这才收回目光,提步向屋中去,“备上歉礼,好生将陆小姐送回家去。” “国公爷留步。”却是陆姜的声音。 “怎么?”楚洵踅过身来,凌厉的目光落在女子忐忑的脸上,“对本官的安排不满?还是说想要本官亲自登门致歉?” 分明是他的错,他道歉也是应当,可当陆姜面对那双满是威压的眼,却平白地生出些怯意,她轻摇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国公爷,您口中的蓁蓁,可是同我长得很像?” 第84章 否则他方才不会这般唤她。 虽见男子投来不悦地一瞥,陆姜却依然继续道:“不知是哪家闺秀?国公爷可否引荐一二?能与我生得如此相像,也是难得的缘分。” 昌平扶额,陆小姐啊陆小姐,你怎地哪壶不开提哪壶,如今主子爷正被夫人气得怒火中烧,你怎地还要去火上添油? “闺秀?” “不,一个骗子罢了!” “不值得陆小姐相交。” 陆姜还要说什么,那人已转身离开,她也只能是作罢。 昌平选了歉礼,又让长琴套了马车去送陆姜回家,这才重新回到书房。 一进入书房,就将他的发现献宝似地说了出来,“主子爷,你发现了没有,方才你对着陆小姐时,并没有发病。” 楚洵漫不经心地翻着书,甚至连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 昌平又道:“主子爷早就发现了,是不是?” 楚洵依旧沉默不答。 昌平又道:“既然主子爷也发现了,主子爷何不上大将军家去提亲?左右陆小姐同夫人生得像,主子爷不就是喜欢夫人这好颜色么?” 这些话照理说,不该他一个下人来说的,但昌平自小跟着楚洵长大,情分不一样,这才敢斗胆劝上两句。 楚洵冷笑,“在你眼里,我便是那等好色之徒?” “不然呢?表小姐除却一副好容貌,难道还有旁的优点?” 楚洵自嘲地笑笑,“是啊,她除却一副好皮囊,简直是一无是处。骗人成性,专横妒忌,胸无点墨……三从四德,她是一样也没有。甚至连她那好颜色,也不是世间无二的,天底下比她美貌的女子,也是大有人在。”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该放下她。” 昌平听罢,心中一喜,“既然如此,可要小人召回裴阆?” 楚洵不疾不徐地翻着书页,语带不屑道:“你以为我逮她回来是为什么?是为了再娶她?” “实在可笑!”冷笑一声,他又道:“她对我骗身又骗心,结果却想拍拍屁股走人?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她啊,实在是招惹错了人,我这人向来是睚眦必报的。” “我找她回来,不过是为了报复她、折磨她,总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才是。” 这些话谁会信?昌平反正是不信的,“主子爷,表小姐心不在你这里,你又何必勉强呢?这强扭的瓜不甜啊。” 也不知哪句话戳了心窝子,楚洵竟直接将书砸在昌平脸上,“谁说我在勉强?你说谁在勉强?” 昌平知道他嘴硬,也不拆穿,而是从地上捡起书,恭恭敬敬地放回桌案上,这才继续谏言,“主子爷若实在惦记表小姐,娶了陆小姐也是一样,反正她们两人极为相似,陆小姐再差,也不会比表小姐坏了。更何况,普天之下,或许除了表小姐,也就只有陆小姐能近主子爷的身,趁着陆小姐如今还不曾定下亲事,主子爷可得要抓紧才是。” 楚洵讽笑,“陆姜,一个叛王之女,你让我娶她,你安的什么心?是怕皇上没有整治我楚家的理由?” 昌平翻了一个白眼,敢情表小姐和她不是一个父亲?敢情表小姐不也是叛王之女?你不也是巴巴地去上赶着? 昌平见劝不动,便也没有再劝。 日子一晃,就是五日以后。 这天,楚洵刚下衙,瑞云居就派了丁香来传话,让主子爷去瑞云居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昌平一听,心中便是一沉,想起那日老夫人的问话,只怕是同表小姐有关,便同楚洵交代了前情。 果不其然,等主仆两人去到瑞云居。 主子爷才刚坐下,茶水还未吃几口,老夫人便开门见山道:“我派人去甜水巷小院接那孩子,结果小院已是人去楼空,可是你又把她换了地方?” 因昌平提前知会的缘故,楚洵并不感到奇怪,呷了口茶,这才慢悠悠道:“好端端的,祖母怎么想起去接她?” 钟氏道:“祖母的意思是,让你抓紧娶妻,等你娶了妻,这才好给蓁蓁一个名分,毕竟养在外头,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钟氏半个字没有提妾,但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老夫人这是想要阮蓁做妾。 可真敢想啊。 表小姐这是连主子爷的妻位也不要,更遑论一个打人脸 的妾位? 昌平看向楚洵。 楚洵口吻平淡道:“孙儿这年岁,也的确是该成亲了,原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贵女成家,只是……” 说到后面,面露难色,却像是有难言之隐。 钟氏便指了指昌平,“你来说。” 昌平扯了扯唇,主子爷也是没谁,分明舍不得表小姐,却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自己不解释,却要把挑子撂给他。 好在他早摸透了主子爷的心思,只略微一想便有了说辞:“回老夫人的话,主子爷病了,如今只有表小姐能近他的身,大夫也看过,其他女子也试过,但只要她们一靠近,主子爷便会心悸、抽搐、呕吐,严重时还会昏阙过去。” “这世上竟还有这等怪病?”老夫人听罢,眼神不善地瞥向楚洵,“你该不会是为了娶她,故意扯谎骗我老婆子的罢?” 这话是问主子爷的,昌平没法代答。 楚洵不答反问:“不然祖母以为,孙儿为何非娶她不可?” 在钟氏质疑的目光中,楚洵又道:“她这个人,哪一点能当得起我楚家的宗妇?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孙儿的子孙缘全皆系于她一人?” 在遇到陆小姐之前,这话是毫无破绽的,但昌平也不拆穿,主子爷高兴就好。 老夫人这才信了他的话,气得躺回了靠椅里,上气不接下气的,“既然如此,那也只勉为其难接受,那你给她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赶紧嫁过来吧,也好早日为我楚家开枝散叶。只一点,她往后切不可招摇过市,否则太子哪里肯依?” 顿了顿,老夫人又道:“这两天你让她回府来,在你们成婚前,我还有些话要交待她,已经是成过一次婚的人了,别再跟从前一般不醒事。” 老夫人要见表小姐?可表小姐已经跑了,这可如何是好? 昌平转眸看向自家主子,然后就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这两日染了风寒,恐过了病气给祖母,暂时便不回来了,等她病愈,我再带她回来给祖母请安也不迟。” 等出了瑞云居,昌平忍不住问道:“主子爷,若是一直找不回表小姐,老夫人这里该如何交代?” 楚洵淡淡扫他一眼,“你觉得我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昌平道:“可万一表小姐去到秦王身边,主子爷又能怎么办?” 楚洵幽幽道:“对于秦王而言,为了得到天下,可以牺牲的就太多了,区区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儿,在他的野心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 主仆两人回到照雪斋时,跟着裴阆一起去寻人的朱明早已恭候多时。 楚洵一出现,朱明便急匆匆地前来相禀,“主子爷,大事不好了。” “夫人一行人在越州地界跟丢了,而她失踪的地方,正是越州山匪最为猖獗的会稽山。” 刹那间,楚洵面白如纸,身形明显地晃了晃,连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朱明低着头,依旧是道:“夫人恐怕是已遭不测。” “不,不可能,自古祸害遗千年,她不可能有事的。”说罢,楚洵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朱明不明所以,转头问昌平道:“主子爷急匆匆出门,却是去哪里?” 昌平曲起指关节,敲了敲朱明的榆木脑袋,“还不快些把所有侍卫都叫上,一起去越州。” 第65章 从金陵到越州,快马也要三日,然楚洵却是在第二日夜里到的,不及在城中歇息一晚,便又带着侍卫马不停蹄去到会稽山。 彼时天已透黑,裴阆举着火把,打头进入了林子。 “主子爷,就是这片林子了,属下就是在这片林子跟丢的。” 其他人紧跟其后,几十个火把霎时将幽深的林子照亮,一行人整齐划一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昌平扫了一眼周遭,山路并不算崎岖,林子虽大,却多是参天巨木,间或一些灌木,并不是容易跟丢的地方,因道;“这样的地界,并不好藏人,夫人又是一介妇孺,就这,你也能跟丢?” 裴阆抱屈道:“我就带了几人,谁曾想夫人身边竟有百来人?我们寡不敌众,只能远远地跟着,再见机行事,哪想到竟把人给跟丢了?” 昌平冷笑,你想不到,我和主子爷难道就能想到了?谁能想到,当年才名满金陵的太傅之女林鸳,竟然在成婚前便怀上了秦王的骨肉? 裴阆继续道:“说起来,夫人只是通判家的小姐,这出行的阵仗怎地恁般大?竟有百来号人供她驱使” 这话昌平却是不敢接的,表小姐是叛王之女这个秘密,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否则将来可不好办,他只岔开话题道:“既然夫人带着这许多人,照理说也不必怕那山匪,你为何在信中言之凿凿夫人出事了?” 第85章 “这会稽山的匪窝,为霸一方也不是一年两年,我问过芙蓉村的村民,他们的人数众多,并不比夫人的人少,个个凶神恶煞。而夫人身边的人,想来也不是练家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裴阆心虚地看了楚洵一眼,“更何况,芙蓉村的村民还说,这会稽山的山匪,惯是喜欢掳劫妇人,夫人又生得那般好颜色,那些匪徒岂会放过?” 听到这里,昌平心中一紧,照这么说起来,夫人还真是凶多吉少,正要觑向楚洵。 却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子叫声,混杂着这叫声的,还有衣裳被撕裂的声音。 众人齐齐转眸,就看到视线尽头那片灌木丛,摇摇晃晃的,甚是刺目。 在座大多是经过人事的,当即便明白了前方是怎么回事。 只盼那倒霉的女子,不是夫人就是了,否则主子爷估计能疯。 尽管在得知夫人可能身陷匪窝,主子爷只怕便想过这种可能,君不见这一路上,主子爷从不敢闭眼,纵然偶然两次打瞌睡,马上就被噩梦惊醒,才不过两日,眼下的乌青就已浓重,更不必提他那似被抽走了精神、奄奄的劲儿。 可即便早已设想过这样的情形,但亲自看见又不一样。 昌平双手合十,望向苍穹,祈求老天爷不要对主子爷这般残忍。 然裴阆却是没想那么多,他头一个将箭举起,其余人也跟着挽起弓箭,纷纷将箭矢对准了对面晃动的灌木丛。 就在所有弓都拉满,蓄势待发,要将那淫贼万箭穿心。 却这时,楚洵嘶哑地命令道:“慢着。” 昌平不明所以,这样的畜生,难道不该死吗? 他疑惑地看向楚洵,就看到他不知何时已蹲下身去,如今手上正捏着一块布料,而他的目光也紧锁在那布料上,盯着盯着,眉头越拧越紧,越拧越紧。 到了后面,他那捏着布料的指尖,甚至开始轻颤。 那布料是有什么讲究吗? 昌平凑过去,想要看清楚这里头的玄机,却火把才一靠近,楚洵便将那布料藏了起来,倏地站起身,“不要多管闲事,当务之急是找到夫人。” 楚洵指向左边的林子,“裴阆,你带人往这边去寻。” 又指向右边的林子,“朱明,你带人往右边去寻。” 等最后只剩下楚洵和昌平,不待楚洵吩咐,昌平便自觉道:“主子爷,我突然想要小解。” 说罢,昌平便离开了原地。 而昌平之所以如此善解人意,却是因为在主子爷收起布料的刹那,他看清了那布料的质地,那是贵比黄金的浮光锦,连颜色也 同夫人当初裁衣裳的布匹一模一样。 而一直往前,延伸向灌木丛的山道上,这样的碎布还有好几块。 这说明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所有主子爷才要支开所有人吧? 临去前,昌平回眸一瞥,就见自家主子爷已然是红了眼眶,眼底满是湿润的泪意,步履也是从未有过的踉跄。 那个男人的死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夫人呢? 发生这样的事,主子爷可还会要她? 即便是要,想必也不会娶了吧,顶多是留在身边做个妾室,毕竟这丹阳楚氏一族的宗妇,不说家世显赫、芳华绝代,最起码得要出身清白罢? 昌平摇了摇头。 表小姐也是个苦命的。 通往灌木丛的那截路,其实并不很远,可楚洵却像是走了一年,脚似灌了铅,每走一步都似负有千斤重,手中捏着的布料,也被他掌心惊出的汗水浸湿。 那个汉子正在兴头上,并没有注意到楚洵的靠近。 等他反应过来时,楚洵已将锋利的长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甚至来不及看清杀他的人是谁,便直接沉在了女子的身上。 楚洵往前走两步,想要去拉女子起来,却不想女子竟视他为洪水猛兽,“你不要过来。” 女子的嗓子喊哑了,听不出她原本的声音。 她被压在男人身下,亦看不清她的面庞和身段。 但她那被压在男子身下的裙子,楚洵却是记得清清楚楚,正是阮蓁离开那一日穿的那一身。 她让他不要过去,楚洵也只当是她没脸见他。 楚洵没有勉强,甚至很是体贴地将裙子扯出来递给她,可女子却登时又尖叫出声,“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说罢,就抬起身子,往男子胸口的剑尖撞去。 楚洵及时抽出剑身,却也再不逼她,而是坐远了些,开始循循善诱地安抚她,“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我心里其实也很乱。方才过来的路上,我便再想应该如何安置你。我想过杀了你,让你不必屈辱地活在世上。也想过,我或许不会再娶你,但也不会再娶别人,只会把你养在外头,如此以来既不会对不住家族,也不会对不住你。” “但当我重新见到你,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 “蓁蓁,今日之事,就当不曾发生过。” “你跟我回去,我承诺过娶你的话依旧作数。” 楚洵自顾自地说着,却并未得到一句回应,当他再度转过脸来,却直接愣住了。 女子已穿戴齐整,衣裳倒的确是阮蓁的衣裳,然而那张脸却是天差地别。 顷刻之间,楚洵面上的颓败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亢奋的质问:“你这衣裳哪里来的?” 却原来翠花是芙蓉村的村花,前儿个村子里来了一个女菩萨,那女菩萨听闻会稽山的山匪喜欢强抢良家妇女,便要路见不平,但他们是外乡人,不认得路,便需要一个村里人带路。 从前会稽山没有土匪时,翠花时常在山里采山货,对会稽山的路十分熟悉,便自告奋勇地做向导。女菩萨不仅雇了她做向导,还雇了村名们一起去剿匪,总算是将匪窝一锅端了。 作为报酬,那个女菩萨问她想要什么。 当时翠花盯着女菩萨身上的衣裳看,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衣料,日光照在上面,还会泛着波涛粼粼的光。 女菩萨可真是大方,当即就去到里间,将那件衣裳脱下来给了她。 今日是她隔壁镇的外祖过寿,她便穿着这衣裳前去,父亲喝醉了歇在了外祖家,她想着如今山匪已除,自己一个人回来也是无妨,没想到却是遇到个漏网之鱼。 翠花听楚洵说了那么多话,便也明白他不是歹人。 又得知他是在寻找这件裙子原本的主人,也就是女菩萨,看在他救命恩情的份上,看在他对女菩萨情深义重的份上,便没有多想,将阮蓁出卖了个彻底,“女菩萨的丫鬟,那个叫玲珑的,今日是跟我一起出门的,他们收留了几个匪窝救出去的女子,要跟她们买衣裳。说是要明天一早才出发去明州。” . “小小姐,这些女孩的父母都不管她们,你又何必去管这些闲事?” 红姑全然没了脾气,他们人本就不多,又是在赶路,结果在路过芙蓉村时,听闻村子里有少女被会稽山的山匪给掳走了,结果小小姐高低要去帮忙救人。 好在那些个山匪都是纸老虎,他们的人大多是秦王近身侍候的侍卫,乃是个顶个的高手,又雇佣了村里几十个壮汉,经过一日的周旋,总算是端了贼窝。 除却两个被凌辱致死的少女,其余少女皆被解救了出来,一共有五个。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哪想这才是麻烦的开始。 这些少女被救出后,却因失了清白被家中嫌弃,有人要被父母卖去青楼,有人被父母撵出家门,更有甚者,被父母骂得悬梁自尽。 最终自然是救回来了,因为害怕她继续做傻事,小小姐便要将她带去明州。另外几个少女听闻此事,纷纷也前来投靠,不想小小姐却是一一应下,这才有了先才红姑那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见阮蓁不答话,红姑又道:“小小姐,我知道你心善,可这心善也要有个度,别说如今我们尚在赶路,即便是到了明州,你又打算怎么安置她们?她们出身农家,又没有任何技艺,总不能还要吃白饭吧?” 其中有个叫阿兰的少女,当即就跪了下来,不住地给阮蓁磕头,“小姐,你带我走罢,我会做衣裳,我做的衣裳,镇上的成衣铺子都收的,工钱不比她们的绣娘差。” 其余少女,也各自说了自己的本事: “我会梳头,我祖母从前是大户人家的梳头丫鬟,她教了我许多好看的发式,以后我给小姐梳头好不好?” “我会烧饭,虽然只是家常饭,但那个味道香得呢,每回我烧菜,家中的白饭都不够吃。” “……” 阮蓁瞥了红姑一眼,“听见了吗,红姑,她们都不是吃闲饭的人,既然她们走投无路,便跟我一起走吧,左右不过五个人,又不是五十个,我还是养得起的。” 红姑还想再说,阮蓁已经当机立断,“就这样吧,红姑你她们的父母留些银子,权当是养育她们的辛苦费了。” 第86章 等红姑领着这些女子下去后,玲珑不认同地道:“小姐,她们那些本事,算什么本事啊?你留着她们做什么?” 莲清也道:“是啊,我瞧着都不大机灵,面黄肌瘦的,真放在跟前用,只怕人家要笑话小姐你。” 下人不体面,主子面上也无光,这些道理阮蓁不明白。 想了想,她道:“虽不能近身伺候,但做个粗使丫鬟还是无妨的。” 没想到这两个丫鬟依旧不满。 玲珑道:“小姐……” 阮蓁霎时也没了好声气,“你们如今日子是好过了,可曾想过当年在庄子上,我们同她们的处境并无区别?皆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劳作来换取一衣一食?只不过,她们运道不好,会稽山有山匪,而我们运气不错,大青山没有匪寇罢了。你们凭什么看不起她们?” 听到这里,玲珑这才惭愧地低下头,“小姐,我错了。” 阮蓁挥挥手,“罢了,你们下去吧,明儿个你和莲清去一趟镇上,去给她们买几身换洗的衣裳,再休整一日,我们后日便出发去明州。” 隔天,一大早玲珑便带上侍卫,同翠花一起去镇上,给那几个少女买衣裳。 回来时,天儿已经擦黑。 因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去明州的缘故,这一夜,阮蓁睡得格外地早,想着许多年不见娘亲,要让她看到自己的好气色。 却不想,她睡得正香时,院子里突然吵吵嚷嚷的。 玲珑就睡在靠窗的软榻上,当即就拉开粗布窗帘,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吓得直接从榻上滚落下来,只还不及她通风报信,卧房的门便被人从外踢开。 :.】 灯笼的光 辉映了进来。 紧跟着,满面寒霜的男子背光而入,语气那是说不出的委屈,“阮蓁,你当真叫我好找。” 第66章 “你怎么找来了?”打心底对这人的惧怕,叫阮蓁暂时忘却自己也是有护卫的人,只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将薄褥挡在身前,原是个极为怯懦的姿势,然当她瞥见一旁的玲珑后,这怯意才消散些许,“玲珑,撞他,让他发病。” 玲珑是知道楚洵病情的,又听莲清描述过他犯病时候的样子。她也明白她这么撞过去,国公爷定然会发病。 但然后呢? 等他好过来,她还能有命吗? 玲珑并不敢直接撞上去,却又不好忤逆小姐的意思,正踌躇该要如何敷衍过去,却这是楚洵将她淡淡地一瞥,甚至没有只言片语,便叫她双腿打颤。 她几是带着哭音道:“小姐,奴婢实在是不敢。” 恰彼时楚洵淡淡出声,“出去。” 玲珑如蒙大赦,麻溜地就跑了,还贴心地将门给带上。 她的丫鬟对这人如此敬畏,在她跟前却没大没小的,阮蓁气得牙关打颤,抄起枕头就朝楚洵的脸砸去,“谁让你来的?” “我都不要你了,你看不出来吗?” “你还来做什么,自取其辱吗?” 虽然早知女子心中只怕没有自己,可听到这些直白的话,还是叫楚洵心中一刺。 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自取其辱?不,不过是收账罢了。” “收账?”阮蓁简直奇了怪了,“我可不记得欠你什么东西。” 说话间,楚洵已走到床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床沿,他伸出手,捏着女子的下颌骨,迫使女子与她直视,而后戏谑地笑了笑,“我们蓁蓁该不会以为,对我骗身又骗心,对我如此始乱终弃,还能够独善其身吧?” 阮蓁闭了闭眼,“诚然,从前的事,是我对你不住。可在甜水巷的那些日子,难道还不够偿还吗?” “不够。”楚洵松开女子的下巴,转而轻抚女子姣好的面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得害我近不得女色,害得我子嗣无望,你如此罪劣深重,不过陪我几日而已,就想两清?” 阮蓁转眸瞪向他的眼里尽是无奈,“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倒也简单。”楚洵收回手,转而去解自己的衣带,“嫁给我,给我生儿育女,弥补你曾经犯下的过错,我也就大人大量,不计较你这回的背叛和欺骗。” 你看这人,想要娶她,结果嘴巴还这样臭,就这样的人,还想要娶媳妇,做梦呢? 阮蓁撇了撇嘴:“背叛和欺骗?表哥可不要乱给我扣帽子。” 在楚洵质疑的目光中,阮蓁振振有词道:“表哥既然能够寻到明州这个方向来,想必也是查出了我的身世。试问我这样的身份,若是执意嫁给表哥,哪日若是东窗事发,表哥便不怕楚家一家子皆被我带累?” 楚洵微微一笑,“这么说来,表妹此次出走,实则是为了我着想?” “那是自然。”阮蓁抬了抬下巴。 却不想是中了某人的埋伏。 只见楚洵拍了拍出女子的薄肩,“既然表妹对我如此有心,我又怎会负了表妹?先不说我楚家保一个出嫁女还是不成问题。再一个表妹的身世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只要表妹不上赶着去认爹,即便将来刨根问底,说你是阮承业的女儿,又有谁会质疑?若是我没记错,阮大人同表妹也是有几分挂像的。” 这原本就是拒绝他的借口,却不想被他给堵上了,正想着要如何再辩。 楚洵已然褪了外袍,上了床榻,“睡吧,为夫为了找你,几日不曾合眼,天大的事等明日再说。” 吓得阮蓁一个机灵,忙去搡他,“表哥,不成的,我们如今不是夫妻,又岂能睡在一张床上?” 楚洵却跟没听见似的,“那你就当我仍是你的丈夫。你身子早已给了我,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 “哦,对了,倒是有人不嫌弃你不是完璧之身。” 想起谢卿山,楚洵就来了精神,他翻了个身,将头撑在手腕上,盯着阮蓁看了好半晌,这才啧声道:“说起来,你还真得感谢我,否则你如今便是你堂兄的媳妇了,堂妹嫁堂兄,这可是奇耻大辱。” 说起这个,阮蓁也是一阵后怕,但要让她感谢楚洵却是不能的,她反将一军道:“是啊,所以那天夜里,他夜闯甜水巷,我说的那些心悦你的话,都是不作数的,不过是为了打消他的念头罢了,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不必阮蓁赘述,楚洵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只他现在也想开了,“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这有什么所谓?反正你这人是没有心的,与其求你的真心,倒不如求你的陪伴来得实在。” “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这般没脸没皮了?” 说他厚脸皮,他还当真是厚脸皮,“承蒙夸奖。” 阮蓁扯了扯唇,半晌她讽刺地笑了笑,“表哥还是一如既往地自大,据我所知,根据大梁律令,即便是王公贵族,家中的侍卫也不能超过五十,即便楚氏一族有豢养暗卫,表哥也不能明面上将他们都带出来,而我如今手上却是有一百精兵,表哥拿什么迫使我跟你回去?” 楚洵的确是困极,眼皮子直打架,却也还是不忘威胁阮蓁道:“你若是不信邪,大可以试试看,看看到底是你的精兵厉害,还是我的侍卫厉害。” “不过我可提醒你,你若胆敢再逃,我保证你的下场会很惨。” “有些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这却是丝毫不让步了,阮蓁的心沉了又沉,半晌,她才道:“表哥,你对我有情,我是知道的。可难道我爹当年对我娘没有情谊吗?最后还不是为了权势,娶了威远大将军的女儿,弃我们母女于不顾?再说我养父,他当初也是心慕过我娘的,结果我外祖一倒台,他便态度大转弯。再说公爹,难道当年他对姨母就没有情吗?我听姨母说过,在孙姨娘进府之前,他们也曾恩爱两不疑过。可结果呢,你看看姨母如今的结局。” 顿了顿,阮蓁俯下身,轻拍男子的臂膀,“表哥,你看看我两个爹,还有你爹,男人是个什么样子,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实在是不敢赌。” “赌赢了便罢。” “若是赌输了,若是我爹最后没能成事,我作为叛王的女儿,若是被朝廷清算,你可会为了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同朝廷抗争到底?” 楚洵知道,无论他怎么承诺,她都不会相信。 毕竟承诺在没有兑现之前就是一句空话。 思索再三,他如是劝道: “那不如这样,你先按兵不动,随我回到金陵,他日若是岳父能够成事,你再认他也不迟?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比你聪明多了,人家尚且知道去外地避风头,哪像你竟上赶着认领叛王之女的名分?” 话说到这里,阮蓁也不藏着掖着,“表哥,你就让我走吧,在这个世上,能够让我无条件信任的只有我娘。若是没有我娘,我定然是选你,可那是我娘啊,我怎会为着一个男人不认她?怎么会因为怕被连累而不认她?” 楚洵也是这时候方知,他那个岳母竟然还活着,更没想到,阮蓁对于这个多年不见的母亲,竟还有如此深厚的孺慕之情。 第87章 “难道便没有两全之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不知表哥肯不肯应?”阮蓁卖关子道。 楚洵道:“你先说说看。” “若是表哥肯放弃在金陵的一切,随我一同投奔我爹,如此一来,我们既不必分开,我也能常伴我娘左右。” 坦白说,阮蓁对楚洵,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即便他上回不该试探她,即便他有时太过霸道,可当他千里迢迢重新走到自己跟前,她又心软了。 但阮蓁心里清楚,让楚洵为他放弃一切谈何容易? 果然,楚洵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如今好歹还是英国公府的国公爷,大理寺的少卿,你尚且还会怠慢我,真等我随你去了明州,做了你的上门女婿,就你那个贪慕权势的性子,还能瞧得上我?只怕没几日便把我休了。” 以阮蓁对自己的 了解,若是楚洵不能助她父亲,只能做一个闲散之人,一开始她或许能够容忍,日子长了,她一定会看不起他。 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地这般难听? 阮蓁撇撇嘴,“说到底,表哥就是不肯为我牺牲,又何必赖在我头上?” 楚洵语重心长道:“一个能为了儿女私情放弃家族的男子,不要说世人皆要瞧不起,就是你,你敢将终生托付给这样的男子?” 这却是没得谈了。楚洵不愿意为她抛弃家族,而她也没办法为了他抛弃娘亲,万般情愫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所以既然他们都不能为了彼此牺牲,那倒不如分开好了,各自欢喜,总好过将来心生怨怼。 她给过他机会的,是他没有抓住,到时候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了。 第67章 许是连日来的奔波,叫人太过疲惫,即便身边睡着楚洵,阮蓁依旧是一夜好眠。 隔天,叫醒她的并非村寨里打鸣的公鸡,也并非是玲珑和莲清,而是一股子痒意,温热的,潮湿的,令人意乱的痒意。 阮蓁一睁眼,入目便是某人的发顶,却是楚洵埋首在她的脖颈,濡湿的舌尖轻轻划过她敏感的脖颈,间或发狠地一吸,红梅点点绽放开来。 他虽闭着眼,阮蓁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然而戳在腿上的力道,却无声提醒着阮蓁,他此刻有多危险。 可阮蓁已经决定离开,又怎会容许他胡来,忙伸手去推他,“楚洵,你好歹也算是个君子,怎地却趁人之危?” 却不想被人按住脖颈,开始发狠地咬上她的脖颈,是真咬,用牙齿撕咬。 疼痛传来,阮蓁攥住楚洵的发丝死命地扯,“你个混蛋,竟然敢咬我,我跟你拼了,呜……” 未尽的话语,被男子吞吃入腹,却是楚洵以唇封唇,用他那带血的舌尖,撬开了她的齿关,血腥味霎时弥漫子在两人的唇齿之间,肆意而邪性。 男子一边亲,一边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女子。 女子衣襟皱得不成样子,黏黏腻腻的,领口也被扯歪,锁骨上也露在外边,端的是活色生香。 然她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紧绷着一张脸,做着最后的挣扎。 吻还在继续。 不几时,女子清白的眼神逐渐涣散,脸颊也染上了云蒸霞蔚的红,攥着他发丝的手松开,无力地搭在他的肩上,甚至开始闭着眼,仰着头,动情地回应着。 见时机成熟,这才大手一挥,扯下最后的遮挡。 . 阮蓁气喘吁吁躺回床头,瞟了一眼已重新入睡的男子,这人眼下有明显的乌青,昨儿他也睡的甚快,今儿一早,汹涌过后,也又立刻睡过去,可见这些时日牵挂着她,的确睡得不好。他的身子,经过她的丈量,也似乎瘦了不少,可见着实被她的离开折腾得不轻。 阮蓁有些愧疚,却不多。 他喜欢她,她此刻无比确认这一点。 可那又如何? 他对她的喜欢,到底抵不过他对家族的责任,如此便罢了,却还反过头来要求她为他放弃父母亲。 这份喜欢,便也不见得多珍贵了。 寻常女子,或许还讲究个从一而终,夫唱妇随,但阮蓁从小的经历告诉她,这些都是这个世道赋予女子的枷锁,让自己过得畅快自由才是正经。 是以,她并不是一个看重男女之情的女子,平生所求也不过是过上好日子,这好日子可以不包括男人,毕竟世间男子皆薄情,这都是她见识过的。 当然,若是楚洵能为她放弃一切,她或许也愿陪他沉沦一回。 但很明显,他还做不到这个份上,那么他的深情,他给的温柔,对她而言都只是羁绊。 她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她仍旧决定离开。 从前在国公府,每每此时,她总会依偎在楚洵身边,两人相拥入睡。 然而,此时此刻,尽管身子还酸胀难忍,她该是要歇息一番,然而她却当机立断的起了身,出了房门也没有先去用饭,而是趁着楚洵熟睡,赶忙地到了红姑、莲清、玲珑她们歇息的房里。 红姑知道楚洵来了,两人又同住在一个房间,方才玲珑一大早又去烧了热水,便猜到了这两人只怕又重归于好。 红姑深怕自家小小姐被楚洵迷晕了头,不肯随她回去,正待劝说一番,却不想小小姐率先道:“查清楚了吗?楚洵带了多少人来?” “五十出头。” 果然只有五十左右,阮蓁稍稍放心,但想起昨儿夜里楚洵的成竹在胸,又叫她不得不警惕一些,“可摸过那些人的底?我们可有一战之力?” 红姑道:“昨儿夜里,我同梁小将军商量过了,他们虽是个顶个的好手,但咱们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没有援军,想来是无碍的。” “那就好。”阮蓁去到窗边,最后觑了一眼楚洵所在的屋子,房间没有任何动静,楚洵大概还要睡上一些时辰。阮蓁当机立断,她吩咐莲清:“你同我换下衣裳,等会子让玲珑你伺候你用饭,我而我则用你的身份,先行混出村去。” “两刻钟后,你们再出村来,若是他们阻拦,你们不必客气,只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好半晌她才道:“只是,你们别伤了他。” 红姑立马看向她,“你到底还是舍不得他?既如此,你当真要离开吗?你可想想清楚,你这一走,你和楚洵之间,就再无任何可能了。” 阮蓁失笑道:“我哪有不舍?不过是大家亲戚一场,实在没必要大动干戈。同样的,我想他也不会真要了你们的性命。” 这个解释还算是合理,但红姑仍有顾虑在,“小小姐,你一个人离开,我怎能放心?万一走散了,可如何是好?” 阮蓁轻叹一声,“我若是留在这里,才真的是插翅难飞,所有人都盯着我,即便你们打赢了,我也是脱不了身的。他会想尽一切法子,带着我先离开。” “倒不如趁着他入睡,博得一份先机。” 倒也是这个道理,红姑没有再阻拦,任由阮蓁同莲清换了衣裳,任由她用竹篮挽着脏衣篮出门,往河边去洗衣裳。 阮蓁最后看了一眼楚洵所在的房间,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厨房,莲清穿着她的衣裳,学着她的动作,慢条斯理地吃着早膳。 她们身量差不多,如今又是背对着门口,加上莲清刻意模仿阮蓁的动作,便是阮蓁本人,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区别来。 阮蓁忐忑的心这才平静了些,她低着头,将脏衣篮举在肩头,挡着她半边脸,也挡住了门口昌平的视线。 昌平早上是见过莲清的,见过她这身丁香色的布裙,加上他一直望着厨房,知道夫人如今正在用膳,便且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继续盯着阮蓁。 连对她甚是了解的昌平也糊弄过了,后面的路也就容易了,然而楚洵的人如今遍布整个村落,她却也不得不继续小心翼翼,她始终低垂着眉眼,每逢遇到人,便提前用脏衣篮遮住脸,也得亏她常年修炼了一身气定神闲的本事,一路到村口,倒也没有露出破绽。 等行至村口那颗大榕树下,阮蓁这才算是彻底地松了口气。将脏衣篮往旁边一扔,阮蓁拍了拍手,而后转道往山腰走去,一则为了藏身,一则为了观看村子里的局势。若是最终赢的是梁小将军,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她自然下去同他们汇合。可若是赢的是楚洵,她躲在山里,尚且还有一 丝转圜的机会。 按照计划,等阮蓁离开后的两刻钟,约莫阮蓁出了村落,红姑等人才开始行动。 却不想,红姑她们还不及撤离,楚洵便醒了过来。 和从前一般,楚洵醒来的第一件事,便下意识揽阮蓁入怀,却不想这回却是扑了个空。 他讶异睁眼,果然不见女子的身影,登时从床上惊坐起,眸色霎时转厉。 随意捞了外袍披上,便趿拉着鞋子往门外走去,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走到门边时,听得玲珑的声音传来,男子这才面色微松,轻轻地推开了门,“怎地用早膳也不叫为夫?” 第88章 “今儿个用的是什么?可合胃口?若是不喜欢,等晌午到了越州城中,为夫带你去酒楼用膳。” “这越州城醉鸡堪称一绝,你一定得尝尝。” 卧房的门至厨房还有一段距离,若是从前,他走过去,玲珑那丫头早就自觉地离开了,而今却愣愣地看着自己,眼中的失措甚是明显。 再看坐在桌前用膳的女子,此刻那消瘦的背脊显然也是一僵,而她捏着调羹的手似乎是隐隐在发颤 楚洵当即就冷了面色,却还抱有一丝期待在,他轻声唤:“蓁蓁,怎地不说话?” 下一刻,那女子转过身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国公爷,你就放了我们小姐吧。” 待看清女子的面目,楚洵登时身形一晃。 “放了她?” “那她可曾放过我?” 若非她强求,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是她用尽手段让他上心,用尽谎话骗他的心,不然他何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为她牵肠挂肚,因她思之若狂,甚至一次又一次为她放弃原则和底线,可结果依旧换不来她的一顾。 他已经不奢望她的爱了,只要她肯陪着他就成。 可即便他已经如此卑微,她依然视他为牵绊、视他为束缚,视他为洪水猛兽,非要逃离不可。 可说到底,他又做错了什么? 万般委屈齐齐涌入心头,楚洵却笑得出来,只那笑多少有些自嘲的意味在,只笑着笑着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他身形也随之一个踉跄。 昌平眼疾手快地跑过来,将他扶着坐在了庭院中的凳子上,“主子爷,您这是又怎么了?” 楚洵笑得讽刺,“她又跑了。” 昌平当即就反应过来,忙地去看厨房,果然就看着莲清穿着夫人的衣裳,登时便什么都明白了,猛地一拍大腿,“夫人实在太不识好歹。” 半晌,又斟酌着道:“主子爷,你如今也该死心了,夫人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你又何必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小人瞧着陆小姐倒是大方贤惠,不如……” 楚洵点点头,“你说得对,我是该放手了。” 就当昌平以为他家主子终于想明白的时候,楚洵又磨了磨牙,切齿地道:“可她欺我太甚,我又岂能放过她,总是要叫她领教一番我的厉害才是。” “她还没走远,快去给我追,这回我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看她往后还要如何跑?” 却说另一边,阮蓁爬上半山腰,站在一处悬崖陡壁前,将手拢在眉眼上,眺望着芙蓉村的情形。 打起来了,但却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村子里的壮汉也加入了进来,前两日还同他们同仇敌忾去剿匪的村民,此刻却将锄头、镰刀对准了红姑他们。 只略微一想,阮蓁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怪道昨儿夜里,那人如此胜券在握,却是打的这个主意,利用村民来对付他们这些“反贼”,不止是芙蓉村的村民,只怕隔壁村的村民,如今也在来的路上。 当真是卑鄙无耻。 不过,愿赌服输,阮蓁向来不是自怨自艾的人。 此地离明州不远,算是和明州交界的地儿,如今也只有她逃回明州搬救兵,才能将红姑她们全须全尾地救回来。 这么一想,阮蓁当即脚尖一转,得趁着他们抽不开身,赶紧离开才是。 却不想她才走出两步,便有一骑白马匆匆而至,却是楚洵追来了,他挽着长弓高坐马背,垮着一张雪山崩塌的冷脸,望向她的眸光不像是在看活物。 他将拉满的弓对准阮蓁,轻启薄凉的唇瓣,“蓁表妹,我记得我说过,这样的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你最好能有足够的理由,否则便休怪我狠心。” “背叛我的人,下场从来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这样的楚洵的确可怕,但是比起在甜水巷的楚洵,却又是小巫见大巫,是以阮蓁并没有放在心上,“理由?我说得难道还不清楚?我是一定要找我娘的,而你又不肯跟我走,那我能怎么办?只能是放弃你了?” 楚洵抬起下巴,倨傲地笑了笑,“从前是为个野男人,现在是为你娘,可见在你心中,我从来皆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我真是眼瞎,挑来挑去,挑了你这么个薄情的女人。” 话赶话到了这里,阮蓁也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你说我薄情我认了,但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我让你跟我走,是你自己不舍得在金陵的一切,你舍不得楚家族长的位置,舍不得英国公府的爵位,说到底,你对我的爱,也不过如此,大家彼此彼此,你又何必用一副受害者的面目来质问我?” 楚洵也不否认,更不解释,没有那个必要,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就算你说的都对,但那又如何,你以为你能逃脱我的掌心?” 说罢,他下了马,几步去到悬崖边,不容置疑拽着阮蓁的手,“跟我走。” 阮蓁重重地甩开他,拼尽全力的一巴掌扇他脸上,“楚文仲,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了我?” 楚洵松开她的手,他先是摸了摸火辣辣的脸,而后勾起一边唇角,邪性地笑了笑。 “放了你,不可能,除非我死。” 说罢,他自腰间的箭囊抽出一根箭矢,塞给阮蓁手中,然后抬起头,引导她将锋利的箭头对准他的喉管,甚是癫狂地道:“杀了我,或者从了我。” “只有这两条路,你自己选。” 楚洵赌她不敢,赌她对他还有感情,堵她是个心善的女子。 直到腹部传来刺痛,直到女子扔掉带血的箭矢,捂着唇哭着跑开,骑上他的马消失在眼前,他才明白,他高估了女子对他的感情,低估了女子归家的决心。 她竟然对他动手了。 垂眸一看,汩汩流血的腹部,这一击可不轻啊。 她当真是无情。 分明晨间两人才欢好过。 第68章 她不是不知楚洵的用意,乃是为了逼她就范。 可他越是这般,阮蓁便愈发地抗拒。 他掌控欲太强,总想将她牢牢控制在手,恰如他手中的风筝,飞多远,如何飞,全凭他的喜好。或者说难听点,他待她不像是丈夫对妻子,而像是对待笼中的金丝雀,关起来供他赏玩的玩物而已,而并非与他齐头迸进的夫妻。 他对她是有情义在,但这情义太过专横,就比如他会罔顾她的意愿把她关在小院,可以不顾她的安危来试探她、利用她,他嫌弃她不学无术,总想着来改造她,却不问她的喜好,凡事总不同她商量,总是自以为是地做决定。 他的这些不是并不致命,然如此总总加在一起,恰如涓涓细流汇成江海, 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到疲惫。这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而他不肯跟着她去投奔她爹,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刺,她下手不重,不会要他的性命,却足以斩断他所有念想。 既然并非良缘,自然要及时了断,他下不了手,那便由她亲自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可分明想得干脆,却为何在转身的一刹那,瞥见那双暗淡无光的眼时,心中会堵得发慌,就连那凌厉粗狂的山风刮在脸上,也犹不觉痛,眼泪也不争气地往外流。 不舍吗?还是说悔了? 心底一个声音告诉她:若是不舍,现在就回去,好生哄他,他会原谅你的。 但另一个声音又在嘲讽:你虽没有杀他,却也伤了他,你们之间再没半分情分可言,你回去就是送死。 是啊,早在她刺向他的那一刻,她便没了退路。 强忍着再看他一眼的冲动,阮蓁抬手轻抚面颊,指腹由唇角往上,擦净眼角的泪珠。 她夹紧马腹,将马鞭甩得虎虎生威,终究还是绝尘而去。 . 昌平见局势向稳,便骑着马来寻楚洵。 不想他刚出村子,便看到自家主子的马从山道上下来。而马鞍上的人,却并不是他的主子,而是一个女子。 是表小姐。 表小姐在主子爷的马背上,那么主子爷呢?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昌平顾不得逮住阮蓁,沿着山道向上的马蹄印子策马狂奔。 不几时,他在山腰寻到了楚洵。 彼时楚洵四仰八叉地躺在悬崖陡壁边,他的一只腿甚至吊在崖边,只要稍微一翻身,亦或是山风再凌厉一些,他便要滚落山崖,死无葬身之地。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自从主子爷知事以来,从不会让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即便是表小姐不要他了,也不至于如此失常才是? 难道他不知他的身后,站着整个丹阳楚氏一族,以及依附着楚家的大小家族数十个,仰仗着他过活的人说句成千上万也不为过。 他怎能如此灰心丧意? 直到昌平堪堪靠近,血腥味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却是来自他的腹部,鲜血还未凝结,刺目的红,在他白色的袍子上绽放,恰似那绚烂的罂粟花,一如表小姐这个人,美丽妖艳却有毒,虽不能要人命,却能叫人上瘾,慢慢地沦陷在无间炼狱,无法自拔。 第89章 还好如今这毒已拔除,虽然伤筋动骨,但好生将养着,总有康复的一日。 “主子爷,这等无情无义的女子走了也罢,否则留着也是个祸害。”说罢,昌平便矮下身去搀扶楚洵,“我们出来也有些时日了,也是时候回金陵了。” 楚洵这才睁开疲倦的眼,只瞟了一眼来时路,便撇开了昌平的手,从地上捡起长弓和箭篓,尽管腹部的血旧汩汩往外冒,却依旧将腰杆挺得笔直,直往昌平的坐骑去。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昌平一个健步过去,张开双臂拦住楚洵,“主子爷,你受了伤,应当及时回去包扎,若是再强行用弓,只会加重你的伤情。” “为了这么一个女子,您这是何苦呢?” “有什么能比您自个儿的身子骨要紧?” 然楚洵却似闻若未闻,只一味地挽起弓箭,将弓拉满,单眸凝视着远方,箭矢随着远方跃动的身影而不住地调整方向,他云淡风轻地道:“就这般让她跑了,你叫我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昌平都快哭了,“主子爷,你就放手吧,表小姐但凡有一丁点将你放在心上,也不会如此重伤你。” 楚洵却一收弓,翻身上马,抿出一丝淡笑,“你想左了,我又不犯贱,怎还会去强求,我之所以再去追她,不过是为让她付出代价罢了。” “否则,这要是传出去,她一个弱女子在伤我后,还能完好无损的离开,我楚文仲的威名何在?” 这口是心非的模样,昌平见得多了,也不拆穿,只望着那个强撑着身子,也要风驰电掣去追逃妻的背影,不住地摇头。 有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概说的就是主子爷和表小姐。 纵然是主子爷这样敢于将天下做棋的智者,也有命定的克星,能够让他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底线,一次又一次地缴械投降。 而作为得力的属下,他又能怎么呢?只能是助纣为虐了! 只见他取出一个传信用的烟火,用火折子点燃,而后抛向空中。 随着一声巨响,五彩斑斓的的烟火迸裂在整个山头。 芙蓉村的裴阆见之,将收尾交给了朱明,他自己则是叫上了几个侍卫,往烟火绽放的地方赶。 那一声响,阮蓁自然也听见了,不仅听见了烟火炸裂的动静,还听到了铿锵有力的马蹄声。 有人追了上来,以方才的战况来看,想必非友是敌。 阮蓁一颗心益发地紧绷,可为今之计,她除却将鞭子高高扬起,再重重摔在马屁股上,似乎再无旁的法子。 可即便她手都挥酸了,大腿根部也磨得生疼,坐下的马匹几近飞奔,然而身后的动静,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告诉自己,不用太过紧张,万一是红姑他们呢。 于是她满怀希冀地一回眸,却不想打破了所有侥幸,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被她刺伤的楚洵。 他是疯了吗,雪染衣衫,面无人色,却要硬撑着来索她的命。 就那么恨她,恨到宁愿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心中一阵地酸涩,阮蓁自嘲地笑了笑,他如此骄傲的一个人,难道她还指望再如此对待他以后,还能够原谅她吗? 收回视线,阮蓁取下头上的金簪,而后朝着马屁股狠狠一戳。马儿吃痛,开始狂奔起来,立刻比方才更快了。 就是有些横冲直闯。 不过没关系,阮蓁俯下身子,趴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攥着缰绳,只要能够逃离,怎样都好。总之决不能落在他的手里。 这一刻,她想到了宛平县主的下场。 宛平县主只不过是想要嫁给他而已,并未对他造成实质的伤害,尚且落得这么个凄惨的结局,而她这个真刀真枪伤过他的人,她这个对他负心薄幸的人,若是落在他手上,会是个什么下场,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想到这里,阮蓁手心直冒汗,连缰绳都捏不稳了,情急之下,她也开始疯魔,在本就癫狂的马儿身上,又重重地刺了几下。 那马儿吃痛,嘶鸣着扬起前蹄,险些将阮蓁甩下身去,便是没有被甩下去,自此也是坐立难安,坐下成了一匹难驯的野马,纵然依旧在往前行进,却再难有方才的稳当,好几次要将她颠下去。 似为了报复她一般,每每遇到道旁的林木,马儿都会发狠地撞上去。 眼瞅着马匹要撞上一颗刺楸树,阮蓁吓得魂飞魄散,就在她犹豫是要跳马,然后接受楚洵的审判,还是赌一把运气,不会撞得头破血流时,后面不远处的男子已经勒缰停马,将弓拉满,箭矢对准的方向乃是阮蓁的脑门。 照着这个姿势不动,只要男子松掉指腹紧扣的箭矢,待箭一离弓,顷刻女子的头颅便要被穿破,却不知为何,最终射出去的箭却失了准头,只射在女子坐骑的腹部。 顷刻间,女子落马。 楚洵却并未上前,而后一挥手,吩咐闻讯赶来的裴阆,“把她带回去。” 说罢,便冷漠转身,仿若丝毫不在意女子如今摔落在地,是生还是死。 阮蓁最终还是决定跳马,实在不想被刺楸树扎死,死得千疮百孔未免太过难看,然在她打算坠马之前,马儿却先一步倒地不起。 阮蓁被迫落马,摔得头昏脑涨的,但好歹是捡回来一条小命。 她正要感慨自己命好,却不想马肚子上那箭矢赫然在目,却是楚洵救了她 吗? 即便她用箭捅了他,他还是会在她有危险的时候,救下她吗? 不,阮蓁侧过身,在看到楚洵那决然离去的背影时,不由得摇摇头,定然是他如今受了伤,准头不如从前,这才阴差阳错地救了她。 否则,这要是从前,他早就过来检查她的伤势、嘘寒问暖了。 . 照雪斋。 楚洵一席白衣,在月季花架下练剑,与过往只为锻炼身子骨不同,这一回他的一招一式虽犹如从前,却剑气已然不同。 剑继续在舞,风依旧在吹,发丝轻扬,衣摆翻飞,云淡风轻的招式,却暗潮汹涌地零落了一地绿叶与红花。 剑风所到之处、飞花流叶,残落了满地的红绿,怎一个残败萧瑟了得。 那片曾经承载了阮蓁许多记忆的藤蔓月季花架,此刻却是再无半分往日的风华。 “主子爷,西苑的管事来报,说表小姐吵着要见您,您可要亲自去看看?” 倏然,楚洵收剑入鞘。 只这般简单的动作,却在不经意间削断了手腕粗的月季枝干。 这株藤蔓月季缠绕着花架多年,一时还不曾落下,但失了根的它们,又还能活多久? 一如有些感情,从根子上坏了,又要如何苟延残喘? 楚洵倨傲不羁地抬了抬下巴,冷声道:“一个阶下囚,也配我去看她?” 第69章 “你怎地又在这里偷懒?” “点心都快凉了,你怎地还不送去揽月阁,是想连累我被管事骂吗?” 孟厨娘人不坏,但直肠子,嗓门还大,阮蓁实在是有些怕她,赶忙从躺椅上起身,进到厨房将刚蒸好的点心装入点心盘子,再将盘子装入食盒,满满当当地装满了两个三层食盒。 最后大蒸屉里还剩下几个,趁着孟厨娘在外头,烧火的黑丫又不在,阮蓁赶紧偷吃了一个,味道还真是不错,只是和国公府的刘厨娘比,还是差些意思。 阮蓁颓败地想到,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分明可以在国公府做主子,见天地吃珍馐美食,不想却棋差一着,落得如今在西苑的厨房做打杂丫鬟的命运。 却说这西苑是什么地儿? 它是接邻国公府和后山的一处园子,没有任何大门,只有一道小门与国公府的园子相连,从外头看起来,像是国公府的一部分,又恰在西面,因而称西苑。 阮蓁也算是在国公府住过一年多,还管家过一阵子,却从来没有发现这样一处所在。 西苑里头住了几位国色天香的姑娘。 起初阮蓁以为这些姑娘是楚家的远房亲戚,毕竟瞧着穿戴打扮也是不俗,还配有专门的丫鬟服侍。但等阮蓁在这里半个月后才发现,除却厨房的的七八个婆子、丫头,园子里洒扫的丫头也有二十几个,还有专门给这些姑娘制衣裳的绣娘五人,再加上几个姑娘近身伺候的十来个丫鬟,整个园子里将近一百人,皆是服侍她们几人的。 什么远房亲戚能有这样高规格的待遇? 到后来,阮蓁被孟厨娘指派去揽月阁送了几回点心,才明白这些姑娘身份可不简单,并非是楚家的什么亲戚,而是国公府养在府中的舞姬,吹拉弹唱样样都会,舞技更是不输外头的行家,专供楚家的爷们消遣,光是她看到的,就有国公府三爷,好几回进来听曲。 当然,偶尔也会有外男进来,招了这些姑娘们去表演。 比如说今日,说是在揽月阁办雅集,邀了金陵有名的才子,特意点了西苑最漂亮的怜生姑娘前去弹奏助兴。 第90章 这雅集么,东家自然少不得要准备点心、茶水。 原本厨房的杂役也不止一个,还有一个红芙,阮蓁没有来之前,这送点心的活都是她的,这几日红芙病重,而另外几个厨娘则是要忙着准备西苑的饭食,没有功夫娶做这些差使,这事儿便落在了阮蓁头上。 揽月阁是宴会厅,共有三层,第一层是摆宴用的,是大的明间,阮蓁每回送点心到这里,都直接交给这里的涟漪就好了。 可这回涟漪不在,今日宾客多,想是在二楼帮忙。阮蓁怕点心凉了,等下要遭埋怨,便沿着木梯走到了二楼,想着亲自送去涟漪手里。 而阮蓁之所以敢如此大胆,乃是因为她听说今日是雅集,乃是文人墨客作画的雅集,是以并没有任何防备。并且,她为了不打眼,刻意在脸上摸了灰,衣裳也是洗得发白,看起来姿色平平,不甚打眼,想来是无碍的。 却不想,当她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是叫她毕生难忘。 只见怜生口衔一枝海棠花,靠在在铺了虎皮的贵妃榻上,近乎是毫无遮挡,只用手臂掩住了茱萸,却不过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罢了,益发地惹人疼惜。 也是这时候,阮蓁才明白,何为女子中的尤物。 她是怎么做到腰肢那般细,还那般饱满的? 作为一个女子,阮蓁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那么作为旁边的男人呢? 阮蓁略略一扫。厅堂内摆了六张条案,案上笔笔墨纸砚俱全,有人已将女子的轮廓描绘出来,然而更多的,却是还未落笔,倒也并非是耽于美色,而是托腮凝神的,瞧着像是在构思。 离阮蓁最近的一个文士,端起酒尊同一旁的文士,对怜生品评论足。 “美则美矣,却是多了一股子风尘气,这若是入了我的画,没得毁了我一世英名。” 另一个文士也点头附和,“我也有此看法,但她脸又甚是清纯,也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这时,方才那个文士一抚掌,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说罢,龙飞凤舞地作了一首诗,待吹干墨迹便去到怜生旁边,用那带字的宣纸将怜生那暄软给盖住,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字,却是霎时给怜生增添了几分书卷气。 那文士这才满意地回到条案前,开始挥毫作画。 其余男子也是一样,眼里全然没有对欲望的追逐,却只有对世间美好事物的渴望。 即便是怜生,面上也没有委屈和彷徨,似是早就习惯了这般的场合。 阮蓁这才明白,今日这样的场合,只怕不是头一回。这个所谓的西苑,不是个正经儿地,她是一早知道的,却不想竟然如不正经。 今日这些宾客,乃是有教养、有学识的男子,是以并不曾当众行那猥亵之事,那若是其他宾客呢? 还有怜生,她生得那般貌美,找个男人嫁了不是难事,却为何要自甘堕落至此,竟是要这般赤.裸裸.的展示自己,她到底图什么? 才刚入门不久,阮蓁就感到一阵的不适,只觉得腹中翻涌得难受。 她环顾一圈,没有见到红芙,便往外走去。 却不想离开时,一个不小心没有踏稳,险些摔倒在地,还是进门来红芙拉了她一把,才没有在这样的场合如丢脸。 却不想,她这一摔,却是吸引了怜生的目光。 怜生一见到她,登时就羞红了脸,看向阮蓁的眸光满是怨毒。 红芙忙拉着阮蓁出了房门,“你今日怎地这般冒失?往常不都是在一楼的?你可知道,那怜生最是小性,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最是不喜旁人撞见她那些勾当。” 阮蓁也是后怕,“我想着是雅集,应该是无妨的,哪想到是会这样的雅集?” 红芙同她出了揽月阁,去到湖边无人处,这才又告诫她:“你以为呢?这些文人墨客,各个皆是衣冠禽兽,别看他们如今是在作画,等画做好后就不知是何情形了,总之你往后千万莫要上到二楼。否则怜生若要整治你,这西苑没有谁能够保住你。” “这怜生不就是个舞姬,还能反了天不成?” 红芙见阮蓁打扮得很是老实,怕她吃亏,便提点她道:“她是舞姬,但却不是没有靠山的。” 阮蓁想起来过西苑的三爷,便道:“难道说她的靠山是国公府的三爷?” 红芙也不能说得抬头,“这西苑可不是三爷能够染指的。” 三爷尚且不能染指,那么谁才能够,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楚洵。 但其实,以阮蓁对楚洵的了解,这人并非是个好色之人,却原何会造这么一个院子,圈养这样一些舞姬,供人消遣取乐呢? 回想了一下,方才屋子里那些文人墨客,似乎有那么两个,是在当初的冬狩场上见过的,可见也是高门贵胄的子弟。 想到这里,阮蓁突然明白,这个园子,这些舞姬的作用——乃是为了色贿。 她这个表哥啊,手伸得还真是 长,藏得也真是够深,就连她在国公府一年多,都没有察觉出这里。 回到厨房,阮蓁便开始计划着离开。不走干嘛,留在这里整日里看活春宫?她倒也不是嫌弃这些姑娘,但凡家中过得去的,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而是他担心将她送来的目的,便是为了让她成为怜生这样的人。 那一刺,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情分。而他这个人的报复心,她是见识过的,没准还真是有这样的打算。 若真到了那一步,那她这辈子也算是完了。 她得想法子出了这西苑再做打算。 是以,她托孟厨娘找到了昌平,而后求昌平帮她带口信,想要见上楚洵一面。 却不想,傍晚之时,昌平来西苑办事,顺便来回话,说是楚洵不愿意见他。 “表小姐,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主子爷不是你这等身份可以见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丢下这一句话,昌平就转身离开,他早就看不惯这个不识好歹的表小姐了,今日本也不必他亲自前来,不过是为了奚落她罢了。 不想,这位表小姐,却是没有半点伤心,还甚是振振有词地道:“我什么身份,你也是知道的,我是叛王之女,你家主子若是把我交给朝廷,那便是大功一件,但你家主子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把我放在这隐蔽的西苑,说是囚禁,但未尝不是另一种保护?” “你说我说得对吗?”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阮蓁心里想的是,对于楚洵而言,一下子弄死她,可远不如留着她慢慢折磨来得雪恨。 但昌平不曾成婚,并不知男女之间那些弯弯绕绕,只当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沉吟片刻,便将她带回了照雪斋。 算起来,从和离到现在,也才不过三个月,却为何恍若隔了三年,满眼皆是物是人非,尤其是那月季花架,承载了她多少惬意的时光。 她嫁给楚洵后,最悠闲的日子,便是坐在月季花架下吃着点心喝着茶晒太阳,可如今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当真是要斩断一切同她的关联吗? 那么她这次的行动,可还会像往常一般得逞? 她没有把握,但却不得不勉力一试,按下忐忑的心,阮蓁扣响了楚洵书房的门。 “进来。”男子清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阮蓁推门而入。 楚洵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埋首在如海的卷宗中,便是女子款摆腰肢至他面前,他亦似不曾察觉。 直到阮蓁坐在他大腿上,仰起白净的小脸,痴痴地看着他,糯声唤:“表哥。” 楚洵这才看向她,倒也没有推开她,却眼里的轻视无处可藏。 首战告败,阮蓁心中一沉,可如今是她有求于人,便暂且顾不得自尊了,搂着他的脖子,就亲了上去,先是亲他下巴,见楚洵没有呵斥她,虽也并不曾回应,但却似乎是默许了她的作为。 于是,她一耸肩,薄衫便滑落至两肩,露出桃红的肚兜,以及那若隐若现的蜜桃。 第70章 从前百试百灵的招数,如今却半点也不管用,男子面不改色心不跳,依旧鄙薄地乜着她。 不过这人惯来矜傲,上回她伤他甚深,若是轻易就范,岂非太过没脸? 且让他先端着,等上勾了,再好生整治他。 定了定心,阮蓁偎过去,她的软紧贴着他的背,左右地轻移,不经意地摩挲,她的唇有意无意在他耳畔呼着热气,这一连串动作下来,若是以前这人早已红透了耳根子,今日却似老僧入定,半点反应也无。 看来这人真伤了心,连美人计也不好使了。 她唯一的依仗,如今却败了北,今日的目的又要如何达成? 她还偏不信这邪,又挨了过去,将男子的耳垂含弄在嘴,手也不曾闲着,似一只灵活的水蛇,直往男子的衣领钻,丝丝入扣的凉意所达之地,无一不变得坚硬、紧绷。 看来也并不是那么无坚不摧。 阮蓁得逞地一勾唇,攥着他的衣衫往两边扯,立马露出充满力量感的腹肌,她扶着他的肩,把自己撞了上去,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刹那间的僵硬,以及顷刻间转暗的眸色。 第91章 不过,他这回却是出息了,依旧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当然,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反应。他闭上了眼,将自己的欲望掩藏在眼皮子底下,还将身子坐得笔直,看着像是、像是在打坐。 阮蓁险些笑出声来。 他当她是什么?勾人魂魄的妖精?而他则是那禁欲的和尚?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她的处境,不允许她失败。 即便是不占荤腥的和尚,也要非让他破戒不可,她微一颔首,伸出一点舌尖,沿着他的喉结,轻轻地剐蹭,一下又一下。 喉结开始滚动,甚至青筋也若隐若现,阮蓁乘胜追击,吮吸着那几要炸开的青筋。 没多久,男子终是忍不住闷哼。 可这人分明已忍到极致,却仍然不肯就范,还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阮蓁凑近一听,竟然是金刚经,能令人心静的金刚经。 本来阮蓁是不知道这些经书的,有一段时日姨母睡得不好,她会在她睡前给她念上一段,是以知道这乃是能让人静心断念的金刚经。 连金刚经都用上了,看来对于她的招数,这是早有防备,今日只怕是要铩羽而归。 然而就当阮蓁轻轻推开他,往后一仰,正要从他身上起身离开,却不经意间瞥见他下三路的拱起。 虽然有些不妥,阮蓁还是握了上去。 好容易逮住他的小辫子,阮蓁将方才的挫败全然发泄了出来,“我还当表哥真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 不妨楚洵倏然起身,阮蓁一个闪身也站了起来。 楚洵将衣衫穿好,这才不带一丝情绪地望向阮蓁,“不过是一个成年男子应有的反应,表妹有什么可得意的?” 这倒也是的,阮蓁有些词穷,正想着要如何开口,求他让自己出西苑,然而这人二话不说便开始赶客,“昌平,把她送回西苑。” 一听西苑,阮蓁立马就慌了,也顾不得才被他训了,忙地就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背脊,后怕地道:“表哥,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你不要送我回西苑,那个地方我好害怕。” “你怎么惩罚我都好,可千万别把我再送回去,求求你了表哥。” 楚洵并未答话,只唇角轻勾,好整以暇地浅笑着。 笑着笑着,他倏然笑意一收,不由分说地捉住女子的手腕,将她强行给剥离开,而后逃也似地走到门口,“还不快把她送走?” 昌平见躲不过,这才心虚地走了过来,还甚是有礼地朝阮蓁打了个拱,“表小姐,请。” 却阮蓁哪里肯,她跑去楚洵身边,抱紧他的胳膊不肯松手,“表哥,我便是有错,你尽管惩罚我就是,但请你不要这般折辱我好吗?” “西苑那等地方,你怎能让我住下去?我就算不是你的妻,也还是你血脉相连的表妹,你怎么能如此折辱我?” 西苑?折辱? 表小姐所犯的错甚大,却只是打发去西苑好生养着,这已是天大的恩德了,的确是失了自由,可怎么也同折辱无关吧,况且,什么叫做西苑那等地方?西苑好好的 ,怎就成了那等地方? 昌平听得云里雾里,正要问阮蓁,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却这个时候,收到楚洵警告地一瞥,当即就收了声,到喉咙口的话变成了:“表小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请随我走吧。” 阮蓁并不理会他,依旧声泪俱下地求着楚洵,“表哥,只要你不让我回西苑,怎么着都成。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你让我做什么,我绝无半句怨言。” 见楚洵依旧不为所动,又拉着他的衣袖不住地摇晃,“好不好?表哥,好不好嘛?” 楚洵不答,只皱褶眉头出门,往游廊走去,却是步履匆匆,半点不拖泥带水。 昌平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表小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阮蓁还不肯死心,跨过门槛,望着楚洵的背影道:“表哥,姨母最疼我了,她若是知道你把我关在西苑那等腌臜的地方,你就不怕她怪罪你?” 昌平听到这里,就更奇怪了,西苑何时变得腌臜了,他怎地不知? 许是提了沈氏,楚洵这才踅过身来,冷声问:“你说的话可当真?只要不让你回西苑,你做什么都肯?” 阮蓁点头如捣蒜。 楚洵也点头,“那好,你不想留在西苑,倒还有一个地方适合你。” 楚洵让昌平找来一身簇新的小厮衣裳,让阮蓁换上,这才带着她出了门。 出了照雪斋,是一片竹林,如今夜色深深,阮蓁便趁机挽上了楚洵的臂膀,“表哥,我害怕。” 楚洵不惯着她,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而后大刀阔斧走在前头。 昌平打着灯笼立马跟上,夜色一下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阮蓁这是真怕了,当即提捉起裙摆跟上,“表哥,你等等我,别走这么快。” 不想,楚洵却是走得更快了。 昌平则是紧随着楚洵。 他们皆是男子,腿长步子也大,阮蓁小跑着才能勉强追上。 等他们抵达目的地时,阮蓁已是气喘吁吁,“表哥是打算让我住在外书房?” 这里阮蓁是来过的,从前楚洵和她成婚后,书房便搬到了这里,有好长一段日子,她每日皆陪着他在外书房。 虽说还是不成体统,但到底比在西苑好上许多。 楚洵懒得搭理她,自顾自去到里间的藏书室,将南墙书架上的一本四库全书转了个方向,紧跟着两排书架连同身后的墙壁分开,露出向下的石阶来。 昌平大惊失色。 主子爷怎么想的,竟然让一个叛徒去私狱? 万一被表小姐泄露出去,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就这么信任她?可是凭什么啊,表小姐不是才重伤过主子爷。 然阮蓁却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害怕,联想到方才楚洵的话,莫非这厮是打算将她关在地下的暗室? 这么一想着,阮蓁打了个寒颤。 但阮蓁万万没有想到,这地底下的乾坤,竟比她想的还要胆战心惊。 昌平打着火把先下去。 将里面的铁门用锁匙打开,一个颇具规模的地下密室出现在眼前。 十数间屋子,整齐地排列在两边,廊道的两边墙壁挂着琉璃壁灯。 火光时明时灭,阮蓁走在阴冷的廊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鼻尖隐隐传来血腥味,正想问一问。 却这时旁边的屋子传来一声鞭笞声,紧跟着哀怨的嚎叫声也响在耳畔。 恰好这门没有关牢,透过门缝,阮蓁看到了一个男子被钉在柱子上,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皮开肉绽的上半身。 “你招不招?”行刑的人问。 那男子龇牙咧嘴道:“有本事就打死老子。” 又是一阵地抽打,先前还嚎叫的男子,此时却猖狂地笑了起来,“打死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阮蓁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没想道在楚家前院的地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一间地牢。 见楚洵往前面走去,阮蓁赶紧提步跟上,深怕晚走一步,就会被拉进去大刑伺候。 哪想到走到前面一间屋子,这刑法更加令人发指。 刚一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子肉被烧焦的味道,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然还是抵不住好奇心作祟,只那般随意地一瞥,便直叫她腹内翻江倒海。 竟是有人在执烙刑。烧得通红的、印有贱字的铁烙,往一个犯人肩上直直戳去,刹那间阮蓁只觉得气血上涌,腹内翻滚,站也站不稳当。 阮蓁抚上一间地牢的门,不住地喘息,“表哥,我不看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楚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阮蓁眸光一紧,戒备地蹦直背脊,他这是什么意思,还真要把她关在这里受刑不可? 一想到方才的鞭刑和烙刑,阮蓁仿若看到自己被抽得体无完肤,脸上还印了一个贱字,登时吓得浑身发抖。 若是只有这些便且罢了。 下一刻,楚洵漫不经心地走来她面前,只不过伸出一根指尖,身后的铁门便倏然洞开,却是没有什么吓唬人的场景。 然而定睛一看,这却是一间刑具房,枷号、立枷、锁带杆墩、夹棍、老虎凳、墨刑、烙铁、刺刑各种刑具应有尽有。 偏楚洵还掀起眼皮子冷眼看她,轻嗤了声,“来都来了,表妹难道不体悟一番?” “我这人睚眦必报,当初表妹刺了我,我若不报复回去,心中实在难平。” “不如这般,表妹若是肯受了这刺刑,你我也算是两清了。” “到时候,莫说是放表妹出西苑,就是我亲自派人送表妹回明州又何妨?” “只是不知表妹可有这个胆量?” 列位,这刺刑乃是何物? 刺刑是指用一根削尖的木桩立于土中,受刑者坐在尖端上面,让这根长棒从受刑者的□□插入,从嘴部穿出,乃是十大酷刑之一。 第92章 阮蓁知道楚洵是在吓唬自己,却还是吓得两股战战,眉眼一哀,“表哥,你不用吓唬我了,我回西苑便是。” 毕竟他要自己的命,也不会留到现在,思来想去却是因她想要出西苑,于是干脆认怂,她向来是个识时务的。 果然,楚洵不再逼迫她,带着她出了地牢。 出了外书房,楚洵便大步流星离开,眼见就要消失眼前,阮蓁跑过去,厚着脸皮软进他的怀中,“表哥,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让我回你身边伺候好不好?” 楚洵眉峰一挑,低头嘲讽:“你伺候我?我怕是没那命消受。” 说罢,毫不怜惜地揪住阮蓁的衣领,将她拎开:“带走。” 昌平一个眼色,两个婆子便将阮蓁架住,往西苑的方向拖。 阮蓁依旧不肯放弃,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因而扬声问:“表哥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或者说,我要做什么才能让表哥放我自由?” 须臾,在阮蓁忐忑的期待中,楚洵终究是回过头来,唇角微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事到如今,表妹难道还以为,你身上还有什么,是我想要的吗?” 有,当然有。 虽说如今楚洵在她的提点下,可以蒙住眼睛靠近女子,或许女色于他而言并不难得。 然而阮蓁却是知道,楚洵一直想要她生下他的孩子,他一直说想要一个如她聪慧的孩子。 不是阮蓁自视过高,比她聪明的女子,没有她这般美貌。美貌胜过她的却也不是没有,然却绝对没有她的心眼多。 所以,楚洵是在暗示这个吗? 难道说楚洵把她送去西苑那等地方,如今又带着自己去地牢吓唬一番,都是为了逼自己就范? 但旋即她又想,那都是老黄历了,那个时候她是他的妻,孩子是名正言顺,可如今她算什么?子凭母贵,这样的孩子,他真的会喜欢吗? 楚洵是一个骨子里十分老派的人,一定不会喜欢私生子。 然而,阮蓁才否认自己的想法,楚洵却近乎是明示地道:“仔细想来,表妹聪慧过人,花容月貌,倒是堪配生下我的孩儿。” “给我生个孩子,我便放你离开。” 第71章 有那么一瞬,阮蓁想若不从了他算了。 毕竟在西苑待下去,她怕她会疯。且不论楚洵丈夫不甚称职,然而作为父亲,这等煊赫的背景和状元郎的才学,作为女子只有以他为傲的份儿。 然孩子一出生便没有母亲,终究不是一件幸事,就譬如她,有娘和没娘的日子,说句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始终是有顾虑在,阮蓁因问:“若是我答应你,你能亲自养育他吗?不让你的妻、你的妾染指半分?” 楚洵凉凉地看她一眼,“我后院的事,不劳表妹操心,你只说你愿是不愿?” “表哥若不肯答应我,那我便是不愿。” “随你。”楚洵云淡风轻道:“于我而言,这孩子倒也不是非生不可,不过是年岁到了,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儿罢了。” “原是想着,表妹欠我良多,用这孩儿抵债未尝不可,若是表妹不愿, 我也不是那等强人所难之人。” 说罢,楚洵一个眼色,昌平便领着两个婆子将阮蓁带走。 这一回,阮蓁没有再挽留。 纵然她境况再艰难,也不能害了孩子,自己淋过的雨,不想孩子再淋一遍,便是在西苑日日担惊受怕她也认了。再难熬的日子,也总有个尽头,从前她在江州乡下,那样艰苦的日子,不是也过来了?如今再差,还能像当初一般,三餐无以为继? 更何况,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指望的。 万一谢卿山发现了她的踪迹,定然会闹上门来。 若是她爹运道好,打进金陵来,何愁楚洵不放了她?说起来,如今又过了半月,也不知她爹是否攻下嘉禾?但她也明白,从楚洵这里是探不到消息的,便没有再问,而是跟着两个婆子一起回了西苑。 却说阮蓁被带走后,楚洵便踅回了外书房,他刚一回到桌案后坐定,屏风后头便走出一个灰袍的老道。 楚洵请他入座,开门见山道:“先前道长看过我这妇人的八字,道她乃是我命定的克星,但又说还要结合她的面相来看,人如今道长也见了,不知可有论断?” 至真子道:“这位小夫人的八字,若为男子,乃是横扫六合的帝王命。而国公爷脚踏七星出生,掌管天下兵,亦是天生的帝王命,但八字的格局却小她一截。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龙也争日月,两王相遇必有一伤。老朽原是想着,若是这位小夫人的面相弱一些,想来也是无妨,不想她面相竟也极贵,这样的面相,这样的命数,不论她嫁给谁,都注定要被她克制。” 因楚洵如今并未成婚的缘故,至真子只当阮蓁是楚洵的侍妾,是以用小夫人相称。 顿了顿,至真子总结陈词道:“也就是俗称的克夫命。” 昌平将阮蓁送去院门便转回院内,刚到屋外便听得这一番言论,对此他是深以为然。 君不见,和表小姐有过婚约的男子,主子爷也好,谢卿山也罢,哪一个有好下场? 方才主子爷让表小姐给他生孩子,昌平还担心他对表小姐余情未了,不过如今听得至真子的卦语,他也就放心了。 毕竟,主子从来识大体,绝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误了大业。 自从秦王破了嘉禾以来,朝廷连连败退,马上便要攻打姑苏,若是姑苏也破城,金陵便危矣。 然朝廷却毫无反击之力,还指望着楚家军放弃守关,回来钳制秦王,任北边的辽国长驱直入,这等于是将江山拱手让给异族,楚家军自是不肯,不想皇帝却釜底抽薪,断了楚家军的军粮以作惩罚。 如今楚家军的粮饷,虽在主子爷的筹措下得以为继,然这场仗还不知要打多久,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三年,又或许更久,主子爷的安危关乎着几十万将士的生存,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子冒险。 尽管命数有时候不过是无稽之谈,但万一就当真这么凑巧呢? 却不想主子爷竟巴巴地问:“那不知道长可有化解之法?” 不是吧,表小姐如此无情无义,主子爷竟然还想同她再续前缘? 原本是没打算继续听壁角的,但如今却起了兴致,他倒是要看看,自家主子到底能卑微到何种程度? 至真子道:“除非国公爷嫁给小夫人,也就是国公爷做小夫人的赘婿,如此一来,倒是可以颠倒阴阳,调和一二。” 昌平差点笑出声来,还好他手快捂住了嘴。 实在难以想象,堂堂英国公府国公爷去给人做赘婿,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觉得滑稽。 不过,笑过之后,昌平又是满脸的担忧,他家主子该不会真的去给表小姐当赘婿吧? 好在,主子爷还有理智,不过却也不多,只听他又问:“我记得道长曾说过,若是孩子得以生在好日子,能够缓和一二?” 至真子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老神在在地道:“也只是缓和而已,若要国公爷安泰无虞,却是应该及早离开这位小夫人,否则重则消减阳寿,轻则病痛不断。” 话到这个份上了,主子爷总该清醒了吧,不想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我活那般长命做甚?” “道长还是说说看,她何时受孕,才能生下这样一个孩儿?” 至真子掐指一算,“若是这位小夫人,能在今年六月受孕,并于来年四月十六卯时出生,这个生辰八字的孩子乃十全命格,或许能够帮助父母亲通关。” 如今是五月下旬,六月就在眼前。 楚洵不解问:“只是这生产之事,若是想提前,倒可用催产之术,然若这孩子是个性急的,提早生产,又当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那便是天命难违,老夫也是无可奈何。” 等至真子离开了许久,昌平这才若无其事地回到书房,口吻随意地道:“方才小人送表小姐出门,表小姐又哭了。” “表小姐也怪可怜的,从前再如何也是个官家小姐,出入都有人伺候,却哪里做过那些粗活?” “表小姐是秦王的女儿,如今秦王声势渐大,他日能否打入金陵也未可知,主子何不卖秦王一个好,放了表小姐?” 昌平却不是真同情阮蓁,不过是为了自家主子不被克罢了。 哪想主子却是油盐不进,且十分地嘴硬,“正因她是秦王之女,有皇室的血统,我才想让她为我生个儿子,将来没准能用得上这孩子。” “不然你以为她能有命活到现在?” 因为军粮被停,楚家军早就生了反意,若是天下大乱,楚家军前程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若昌平方才没有听到他同至真子的话,只怕还真是信了他的邪。 如今么,昌平扯了扯唇,主子爷这嘴硬的本事,是越发地炉火纯青。 先不说秦王如今并非正统,便是秦王登基为帝,帝王的外孙又不是孙子,能有什么用处? 第93章 只他也不拆穿,佯装难为地道:“但小人瞧着,表小姐似乎不愿,您总不能强迫表小姐吧?” 楚洵掀起眼皮子,凉凉地觑了一眼西苑的方向,笃定道:“她会愿意的。” 却说阮蓁回到西苑,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小厮的衣裳,而她自己的衣裙还在照雪斋的书房,若是只有外裙便且罢了,偏当时她还脱了肚兜,换上了裹胸布。 一想到自己的肚兜落在楚洵的书房,且极有可能被洒扫的长琴看到,就一阵地窘迫。 然而此时已经夜深,她一时半会也联络不上昌平,即便是明日联络上了,只怕长琴收拾屋子的时候也早就看见了。 左思右想,似乎全然没有破解之法,羞得她在床上打滚,怎么会这般丢脸呢? 都怪楚洵那个黑心肝的。 . 照雪斋。 昌平去厨房用夜宵,发现楚洵的安神汤还在炉子上煨着,便道:“这么晚了,这安神汤怎地还没有给主子端过去?” 长琴道:“是药三分毒,我想着既然主子爷睡了,便没有再呈上。” “怎么可能?如今才不过亥时,主子爷哪天不是子时末才歇息?”这还是用了安神汤的前提下,否则还能再晚上一个时辰。 长琴却无比肯定,“主子爷今日是真睡了,不信你去看,卧房的烛火早就灭了。” 昌平自是不信,出了厨房 ,去到院子里看了一眼,唷,还真是睡了。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说是见过表小姐的缘故,这是连不寐之症也好了? 虽说阮蓁不是药,却也胜似药,还是大补的壮.阳.药。 卧房内,千工拔步床上,纱帐并未落下,可以看到金镶白玉腰带挂在床边,有人靠坐在床头的紫地缠枝纹引枕上,他一手紧攥着女子的胭脂色肚兜,一手…… 他仰起冷硬的下颌,薄汗爬满紧绷的脖颈,眼里满是迷离的水色,薄唇一翕一张,眉头时蹙时松,胸腔也不住地轻喘。 到要紧处,攥紧手中的胭脂色肚兜,周身一个痉挛,这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 却这时,那肚兜上已然满是黏腻。 这以后,自是一夜好眠。 然而这肚兜的主人,却因为担心肚兜被外男撞见,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眠。 第二日,本是打算补眠,不想却毫不留情被孟厨娘从被窝里拉起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还不快去给怜生送药膳。” 阮蓁听到怜生两个字,一下子就清醒了,为难道:“非得我去送吗?” 孟厨娘道:“怜生姑娘指名点姓要你去送,我能怎么着?” 想起那日怜生看她时,那恶毒的眸光,登时心凉了半截,但她也明白,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也只能是提着食盒往怜生居住的院落去。 第72章 西苑是一个园子,假山凉亭、曲桥游廊不少,然院落却并不多,且集中在湖边,但阮蓁从未去过怜生她们几个姑娘居住的竹影居。 自从知道湖畔居住的是舞姬,未免撞上外男,阮蓁每回路过时,都远远地绕着走。 今日还是她第一回来竹影居。 竹影居,顾名思义,院子前头栽种着一片紫竹,用鹅卵石在竹林中铺设了九转通幽的曲径,原本不大的一片竹林,这般参差错落地布置一番,倒像是林子也大了几倍。 绕过竹林,阮蓁来到院门前,问过门前洒扫的丫鬟,得知怜生住在靠北的主屋。 这宅子只有一进,只要从影壁后头的月洞门进去,再沿着两边的游廊去到北边,四间北屋都是她在使。另外几个姑娘也住在幽竹居。但怜生占了北边的主屋,足以见得她的地位。 她怎么就得罪了她呢? 深吸了一口气,阮蓁这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院子。 分明不过一小段路,阮蓁却走了好久,大概过了一刻钟,才堪堪走到连廊的尽头,拐个弯便是怜生的房间。 还不曾走近,首先迎来的是一股子浓重的药味。 药膳怜生是每日吃的,阮蓁并不曾放在心上,不想她这回却是病了? 既是病了,想来没有精力对付她? 阮蓁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松泛。 然不及她放松片刻,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只因她拎着食盒走到窗边,听说了一桩秘闻——怜生谷道破裂了。 “姑娘,你怎么这么傻,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这谷道破裂,说小事小,说大事也大,若是一个治不好,这般拖下去,你每日如厕,只怕是疼也要疼死。”怜生的丫鬟青莲道。 谷道是指□□,谷道破裂那便是指肛裂,好端端的,怜生怎么会肛裂? 阮蓁想起她曾看过的避火图,上面有讲述,夫妻交合亦可通过后门。 她又想到,昨日揽月阁的荒唐,该不会就是那个时候,她被…… 意识到这一点,阮蓁心中一寒,这怜生也是个可怜的,同为女子,她实在是厌恶不起来。 罢了,等下她若是发脾气,她便随她去好了,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也不是什么难事。 正欲提步,又听青莲道:“姑娘这回受伤,该是要歇息一阵子吧?” 怜生重重地咳了几声,几是要把肺咳出来。 半晌,她才哑着嗓子道: “我也想歇息,但只怕是不行。另外几个,不是老就是丑,那些色胚眼光高着呢,哪里瞧得上她们?” 阮蓁实在没想到,这个怜生都病成这样了,还顾全着大局,这楚洵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让她如此给他卖命?对怜生的同情又多了几分。 却不想她心生怜惜之人,却恨不得吃了她。 “不过我寻思着,厨房新来的那个叫蓁蓁的丫头,倒是个真美人,我想让她先替我一阵。” 阮蓁手一抖,险些将食盒打翻在地。 青莲不认同地道:“她算哪门子美人,你看她那脸,成日里又黄又黑,看起来脏兮兮的,哪里是美人该有的样子?” “这你就不懂了,她那是在藏拙,从前我在家中做姑娘时,每每出远门,未免被地痞流氓惦记,往往也会如她这般刻意扮丑。” “对了,这个时辰,她也该到了吧?” “等下你给她洗把脸,让我看看她原本的容貌,果真是个美人,那明日的雅集便让她替我。” “不用禀明国公爷吗?” 怜生哑然失笑,“一个小丫头而已,还用不着惊动他。” 昨日的雅集,阮蓁一辈子也忘不了。 若是当事人换做她自己,她宁愿一头撞死。不,还没有到死的地步。不就是生个孩子,有什么大不了,总好过真被怜生抓去祸害了。而至于孩子的将来,她这都自身难保了,也顾不得那许多。 “砰”地一声,阮蓁将怜生的食盒放在吴王靠上。 而后,逃也似地跑开了。 青莲去外头看了一眼,见阮蓁跑得跌跌撞撞的,像是被恶狗追着似的,也是十分地好笑,“小姐,你看看你,把人家小姑娘给吓成什么样了?” 彼时,怜生正在对镜梳妆,日光透过门洞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却哪里有半点病色,就连她开口说话的声音也不再嘶哑。 “谁叫她如此不识好歹,要是当年我父亲不曾出事,我不曾被送入教坊司,像楚文仲这样的青年俊彦,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他收入囊中,如珠如宝地呵护起来。” “可她倒是好,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儿郎,却并不珍惜,竟然害他如此伤心落寞。” 想起小姐从前的遭遇,青莲也是忍不住落泪,“小姐,这些年实在委屈你了,你本来也能嫁个好人家,过顺遂富足的日子,不想如今却只能藏身在此处。三年了,连西苑的门也不曾跨出一步,也不知有生之年,咱们还能不能出得去?” 怜生却是淡然一笑,“你别总是怨天尤人。像我们西苑这些女子,又有哪个是容易的?你看厨房的孟厨娘,她男人和两个儿子全都战死,她不也没成天抹泪?还有绣房的张绣娘,他男人战死前还是将军,因为没有孩子,被婆家赶出家门,不得已来到这里,人家遭遇如此不公,也不曾见天地倒苦水,还甚是勤勉地给大家做衣裳。” “这做人啊,得要知足。如今的日子,不比教坊司好多了?虽说是不见天日,可你看楚文仲竟然把他媳妇送进来给我们解闷,不是也挺让人高兴的吗?” 说起这个,怜生就停不下来,“你不知道,昨天她去到揽月阁,看到我躺在那些男人堆里,吓得目瞪口呆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说起这个,青莲又是一声叹气,“国公爷也太过分了,竟然让小姐脱成这样,让那些纨绔写生。虽说是为了吓唬那位夫人,倒也不必脱得这样干净。” 自然没有揽月阁涟漪说的那些腌臜事,但却实在脱了个干干净净。 怜生也不道明,只摇了摇头,“你太小看楚文仲,你以为他只是为了逼迫她媳妇?” 第94章 “你也太小看你家小姐,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帮他?” “那不然是为了什么?” 怜生却避而不答,“你无需知道那么多,你只要知道,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 青莲不高兴地道:“可小姐,你想过三爷吗?这几年来,她隔三岔五地找你,难道真是为了听你弹琵琶?他若是知道昨日之事,得多伤心啊!” “三爷的心思,我不是不知,但我这残花败柳之身,莫说是嫁给他,就是给他做妾也是玷污了他楚家的门楣。” “青莲啊,往后不要再提这事儿了,你家小姐也不是无坚不摧的。” 阮蓁是晨间离开的幽竹阁,去到照雪斋,见到楚洵是在申时末。 彼时楚洵刚下衙不久,还坐在桌案后,埋首于如海的卷宗中,神色肃穆,眸光专注,全然 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个小娘子,正在看着他,眼里较之昨夜明显多了一丝期盼。 央求孟厨娘见到昌平,好说歹说,终于让昌平同意带她来照雪斋。 她在门口站了好久,久到楚洵已经回了两封信,楚洵都没有注意到她。 最后,还是阮蓁先忍不住开口:“表哥。” 原本以为楚洵想要孩儿,见到她来,多少会有些高兴。 不想他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放下卷宗,而后甚是冷淡地问:“你怎地又来了?” 阮蓁有些委屈,脚尖一转,想要离开。 但脑子里又窜出昨儿揽月阁的一幕,又只能是手足无措地转过身来,低垂着眉眼,瓮声瓮气道:“先前表哥不是说,只要我给表哥生个孩子,便会放我离开?” 阮蓁却是闭口不提儿子,谁知道她先生出个儿子还是女儿来,若是女儿,岂非还要生一个?那还有完没完了。 好在楚洵没有纠正,可见他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并无所谓。 楚洵点点头,“是有这回事。” 阮蓁头埋得更深,声音也降了几分,“我想清楚了,我愿意给表哥生孩子。” 说完,阮蓁就抬眸,看向楚洵。 没有喜悦,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木然着一张脸,甚至都没有看向她,而是将注意力放在身前的卷宗上,似是感觉到了阮蓁的注视,楚洵这才觑她一眼,“怎么,还有事?” 这般满不在乎的态度,让阮蓁闹了一个大红脸,“无,无事。” 正要狼狈离开,却又想起一桩事来,“表哥,那我如今住在哪里?还是原来的甜水巷吗?” 楚洵道:“你去寻昌平,他会安排好一切。” 说罢,楚洵又埋下头,开始一目十行地看向卷宗,间或用朱笔批注一二,却是将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彻底晾在一边。 阮蓁心里很不是滋味。即便是在成婚前,楚洵也不曾这般怠慢她。难道说,他如今对她,真的只有恨了? 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阮蓁自嘲地笑了笑。 未必然,他被你捅了一箭后,他还能待你如初? 昌平办事很妥帖,将阮蓁安排在了东厢,是从前姨母给她孙子准备的房间。又将照雪斋的小厮,全都遣去了外院,挑了几个面生的婆子来伺候。楚洵近不得年轻女子,只能让婆子来伺候。 到了夜里时,照雪斋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她和他都在。 但院子里的月季花被连根拔起,从前那些熟悉的丫鬟如今是一个也不见,玲珑和莲清也不知在何方,他和她各睡一屋……这些都无声提醒着她,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 阮蓁入夜便睡了。 不想,半夜时,突然下起大雨。 她所在的房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却是屋顶在漏雨。 而照雪斋的主院,有床榻的屋子,拢共就只有这么两间。 不得已,阮蓁只得披着外袍,让江婆子打着灯笼,去楚洵的房间借宿一晚。 扣门时,门自动打开了,这却是楚洵忘了关门。 阮蓁挥退江婆子,转头打着灯笼入门,却不想刚饶过屏风,便受了惊吓,将灯笼掉在了地上。 摇曳在地砖上的火光,照亮了一室的绮丽。 床榻之下,女子往后退去,衣物却被屏风前的衣架所勾,外袍滑落,香肩半露,轻纱睡袍难掩撩人身姿。 床榻之上,男子衣襟半敞,无论是喉结上滚动的汗珠,还是他眼中浓重的欲色,亦或是他手中那皱成一团的胭脂色肚兜,以及他那还未及遮盖的硬物……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阮蓁的认知。 那条她牵肠挂肚的肚兜,终于是被她找到了,却不想是这样的方式。 四目相接间,楚洵面上一阵地烧红,他赶忙别开脸去,装腔作势道:“怎地进来也不敲门?这般没规没矩,当真是……” 未尽的话,被女子以唇封唇。 第73章 捧着他冷硬的下颌,撬开他的齿关,挑逗他木讷的舌尖,虽明显感到他呼吸变得急促,然他却半分不曾回应,还隐忍地将她拎起,系上腰带下了榻,步履匆匆往门边走去。 “你走,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我都如此低声下气了,你还要我如何?” 楚洵气笑了,他踅过身来,满眼的鄙薄:“你低声下气?你何时低声下气了?” 阮蓁心虚地往后一缩,但方才的一幕,让她又有了信心,复又挺了挺胸,“那日不是你让我做抉择的?” “怎地我做了选择,你却不肯遵守承诺放我家去?还恼羞成怒地把我关在西苑那等腌臜的地方,让我好一阵担惊受怕?” “你自己出尔反尔,怎地还怨上我了?” 什么叫有恃无恐,这就叫有恃无恐,她向来就是个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既然察觉到了他的真心,少不得要拿捏一二。 男子虽胸腔起伏不平,连呼吸也粗重起来,显然是气得不轻,却并未斥责她半句,只不过落寞地转身离开,这却是又要逃了。 既然两人注定要再相处一段时日,阮蓁也不想同他一直这般闹下去,于是她激将道:“你如今不过是不敢承认,你依然还喜欢我的事实,毕竟我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放不下我,你觉得没有面子,这才不敢面对我。” “表哥,你说我说得对吗?” 楚洵伸手抵在屏风隔断上,垂下脸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抿着唇瓣纠结半晌,终究是冷着面孔转过身来,反驳道:“我发现你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 自己厚脸皮是一回事,被人道破又是另一回事,阮蓁气不过,当即一个枕头扔了过去,“你少胡说八道,我何时厚脸皮了?我向来是温婉贤淑的。” 楚洵身形一闪,躲开了枕头的攻击,他冷笑一声,“看来蓁表妹,非但厚脸皮,还记性不好。” “那不如我帮表妹回忆回忆?” 阮蓁捂着耳朵不要听,可楚洵刻意扬高的声音,却似魔音直往耳朵里钻。 “从前在围场,也不知谁故意摔倒,只为迫我抱她,后来叛军作乱,也不知是谁,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张口就说要嫁我。” “后来我为你寻了门顶好的亲事,也不知是谁,气急败坏地找到我,说不想做我的妹妹,要做我的妻。” “我哪有……”她分明只说了不想做她妹妹,可没有说要做他的妻,她饶是脸皮再厚,也说不出那样的话,不过意思差不多就是了。 这般想着,阮蓁倒也没有据理力争,不想这人竟是没完没了,似是不将她的面子撕得粉碎不肯罢休。 “你被谢家逼婚,给我写信,我去江州接你,回来的船上,也不知是谁,借着擦药的功夫,想要爬我的床。” “就不说你为了嫁我,连兵法中的连环计也使上了。” “为了跟我圆房,更是花样百出,一会儿造谣我不举,一会儿谎话连篇骗我说心慕我已久,我去办案也不放过,愣是跟到了临安,还花自己的嫁妆银子买粮食进城,只为了讨好我。就这般,你还 说你不厚脸皮?” 听到这里,阮蓁已然是羞愧得抬不起头,偏楚洵还不肯放过她,话音一转,又痛斥起她的负心薄幸起来。 “你强嫁,你使尽手段,你谎话连篇,这些我通通都认了,可你为何要始乱终弃?” “从一而终很难吗?” “骗我到底很难吗?” “你明知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却依然选择辜负我,那便该想到是如今这个下场,又哪里来的这么多委屈?” “而至于你口中所说,我依然还喜欢你,这更是无稽之谈。你一逃再逃,全然不顾我的心意,那一箭更是捅得毫不犹豫,你如此无情无义,我是疯了才会还喜欢你。”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阮蓁只管把她那肚兜,当做胜利的旌旗,轻扬在耳畔,还甚是挑衅地道: “是吗?” “那我想请问表哥,可知这是何物?” “而方才,表哥又捏着这东西在做甚?” 第95章 女子声音柔柔的,然而听在男子耳里,却是震耳欲聋。 方才还激昂陈词的男子,顷刻间脸色铁青。 阮蓁得意地一挑眉,“说话啊,表哥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很能说吗?” 常言道,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 阮蓁的得意只有片刻,下一刻某人便来到床边,扣着她的手,将她压在身下,咬着她的嘴皮大力地撕扯研磨,交汇的气息滚烫粗重,场面一度失控。 他的下颌骨撞得她下巴疼,舌头也被惩罚似地追着噬咬,连她的耳垂,也被他那常年练武而覆有薄茧的大掌搓得火热而疼痛。 他从未如此暴戾。 起初阮蓁是心存抵抗的,她不喜欢被这般粗暴地对待,她手中还攥着那胭脂色肚兜,使劲地往他面前招呼,想要臊他的脸面,让他止住这疯狂的举动。 然而男子却顺势扣住了她的腕子,让她动弹不得,让她成为砧板上的软肉,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依然霸道的侵袭着,吻得天昏地暗,吻得她花枝乱颤。 不多时,她渐渐招架不住,攥肚兜的手也没了力气,一抹胭脂色飘至床下的春凳上。 她的手本能地抚上他的肩,将他春.光.乍.泄的睡袍宽至两臂,颤抖着与他不分彼此地拥抱,动情地回应着他的爱与恨,情与仇,欢喜与悲痛。 好雨知时节,春雨贵如油。 阮蓁抬手一摸,这人不是很爱干净吗,怎地…… 阮蓁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洵,“表哥,这便是你对我的惩罚吗?竟然这般折辱我?” 楚洵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而后将女子拦腰抱起,至隔间的浴池沐浴,待两人重新回到床榻上,他这才同她解释道:“我找道人算过,下个月要孩子为好,如今便只能出此下策。” 阮蓁撇撇嘴,到底没有多嘴,毕竟楚洵说得明白,如今只是和她生个孩子罢了,其他的事还是不要多想,否则便是自作多情。 先过好当下再说,而至于以后,那是以后的事,且走一步看一步。 因着骨头快被摇散架的缘故,这一夜阮蓁睡得特别沉。 翌日一早,她醒过来时,已然是天光大亮。 本以为楚洵早已去上朝,但阮蓁转眸一扫,才发现她正枕在楚洵的臂弯里。 若是阮蓁没有记错,昨儿夜里她入睡时,是刻意靠近墙边,怎地到了现在,却被他揽在怀中? 该不会,他整个夜里,都这般抱着她吧? 还说不喜欢她? 想起昨儿夜里,楚洵那些气人的话,阮蓁便避讳地往里边儿移了移。 却不想被男子长臂一伸,又捞了回来,“再睡一会儿。” “表哥,你该去衙门了。” “不去也罢。” 阮蓁知道,自从他为她得罪了皇上和太子,在朝堂上便再没有安生日子,心中也是有些歉意。 她往他胸膛贴了贴,“表哥,还恨我吗?” “我负了你,还伤了你,你恨我吗?” 楚洵并不回答,只一味地装睡。 阮蓁也不强求,趁着他装睡,去掀他的衣袍,不知那箭伤可结痂了? 昨儿夜里黑,她没注意看,但想来是痊愈了,否则她也不会如此遭罪。 但也总要亲眼见过才能踏实。 然而,她才触碰到他的肚皮,还不曾检视一番,那人便坐起身来,“时辰不早了,该用早膳了,你如今正在备孕,这一日三餐得要按时吃。” 阮蓁知道他这是言左右而顾其他,不愿面对她的伤害和背叛,便也没有强求。 两人起身用饭。 期间,阮蓁问她如今能出门吗?还是和从前在甜水巷一样,只能在照雪斋待着?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见女子耷拉着一张脸,楚洵给女子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脯,而后卖了她个好:“你若是觉得闷,我让昌平给你搜罗一些话本子。” “你想吃什么点心,我让刘厨娘给你做。” 她想要的是自由,这人却给她旁的。他总是给她不想要的东西,还自以为是对她好。 阮蓁并不回应,以沉默对抗他的专横。 但当楚洵说起“桃花酥”时,阮蓁还是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楚洵勾唇一笑,“好,那就桃花酥。今年的明前龙井,我让昌平给你送来佐茶吃。” 这叫阮蓁想起从前的日子,那个时候,每每刘厨娘做了点心送来,玲珑都会给她泡一壶好茶,让她坐在花架上边晒太阳边吃点心边喝茶。 那日子简直逍遥得赛神仙。 只可惜,阮蓁瞟了一眼庭院,从前花红叶绿的花架,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木架子。 许是察觉出了女子的目光,楚洵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了便没了,我让人将这花架搬走,种上几树柿子可好?求个事事如意。” 事事如意么? 这便是他的心愿? 可是她是叛王之女,他是忠良之后,他们之间岂能事事如意? 不知怎地,阮蓁有些不舒服,她转头去到里间,下意识去翻她从前的绣篮,本也没有报希望,大概已经被楚洵扔了,却不想,它原封不动地在柜子里。 阮蓁将绣篮拿去南窗的榻上,整理着丝线,想着要做些什么绣活打发时间。 不几时,楚洵也跟了进来,靠着她坐着。 半晌,楚洵从绣篮中取出一个香囊,靛青地如意四和纹,隐约有淡淡的檀香味,一看就是男子的香囊。 “你何时给我做的?这绣篮一直在照雪斋,想来是从前做的。”说着说着,楚洵就将香囊别在了腰间,“等下我要去见你那堂兄,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 “我想他若是知道,他非娶不可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堂妹,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原本阮蓁已经忘了这香囊的出处,经过楚洵这一番话,突然想起来,这香囊正是从前谢卿山,为了迫她见面,将纸条装在这香囊里,用箭射在了马车上。 当时她将纸条烧掉了,却没来得及处理这个香囊,想来是后来被玲珑她们发现,以为是她的东西,便放在了这里。 思及此,阮蓁吓得一声冷汗,“表哥,这香囊料子不好,我重新给你做一个,可好?” 第74章 说罢,也不管楚洵乐意不乐意,一把夺过了那香囊。 好在楚洵并没有强求,又交代了她几句,便出门去了。 然而阮蓁不知道的是,当她抢走香囊的刹那,有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却说楚洵离了照雪斋,便套了马车直奔东宫。 而东宫的谢卿山,却是早已恭候多时。 自从上回端午,楚洵被阮蓁又一次抛弃后,谢卿山对楚洵的敌意便消去大半。他被禁足的那些日子,听侍卫说楚洵去了越州寻人,他原本还担心他捷足先登,却不想最后人没带回来,还落下一身伤,自此对他芥蒂全无,毕竟 蓁蓁可舍不得伤他,在蓁蓁心中孰轻孰重不言自明,实在没必要跟一个手下败较劲。他一高兴,还派人送了药材上门问候。 不过,他还是有一层担忧在,怕这厮不死心,将来仍和他抢。 直到这两日,他的人告诉他,楚洵在府中养了家妓,整日里不知多少快活,他这才稍稍放心。 楚洵这般自甘堕落,蓁蓁一定不会愿意再跟他。 但这些皆是道听途说,不一定为真,是才有了今日的会面。 见平安将楚洵从曲桥的那头领过来,湖心亭中的谢卿山起身迎了出来,“文仲兄。” 上回见面,还是这人大闹东宫,一副杀神模样。 可再看今日,整个人意气风发,却哪里有半分痛失所爱的颓丧? 可见他蓄养家妓之事并非空穴来风。 自此,谢卿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楚洵又格外顺眼了许多,“三番四次请你,你可算是来了。” 转头吩咐平安,“把御赐的大红袍给楚大人泡上。” 又问楚洵,“可有什么喜欢的点心?” 实在太过殷勤,叫楚洵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殿下请我来,不是说有一残局要解?” 言下之意却是,我是抹不开面,受邀来解棋局的,并非跟你攀交情的。 谢卿山今日心情大好,倒也不同他一般见识,只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并行进入凉亭,石桌上已然摆好了棋局。 “今日这残局,是本宫在一本古籍上偶然所见,听闻楚兄在棋道也甚是了得,故才邀请楚兄前来切磋。” 楚洵淡淡瞥了他一眼,也不和他废话,便开始垂眸琢磨着棋局。 然而谢卿山将他叫来,却不是为了同他下棋的,连被吃了几子也浑不在意,“楚兄前次去越州的事,本宫都听说了,本宫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蓁蓁伤的你。” 楚洵执白子的手一顿,凉凉地看向谢卿山,“谁说是她伤的我?没有的事。” 谢卿山却闻若未闻,只自说自话道:“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好歹也做了几个月夫妻。本宫实在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否则蓁蓁如此善良的一个人,怎么舍得如此伤你这个前夫? 第96章 楚洵白了他一眼,“我看殿下切磋棋艺是假,诚心挖苦下官才是真。” 谢卿山讪讪一笑,“文仲兄何必动怒,你不是早就放下蓁蓁了?你府中家妓的事,本宫都听说了,本宫有时候也羡慕文仲兄的洒脱,哪像本宫,始终是放不下她。” “本宫也不怕文仲兄笑话,本次找你来,也是为了向你取取经,想知道你是如何开罪她的,将来我若是娶了她,也好避讳着些。” “你娶她?”楚洵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脱口而出阮蓁的身世,但事关重大,却到底是忍住了,只冷冷道:“你还是先找到她再说吧。” 谢卿山对此却是成竹在胸,“人本宫自然是要找的,本宫这辈子就稀罕这么一个女子,就是上天入地,就是掘地三尺,本宫也会把她找出来。” 楚洵唇角微勾,轻讽道:“没想到殿下倒是个痴情种。” “不过也难怪,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 谢卿山可听不得这话,“什么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和我父皇可不同,我和蓁蓁那是有过命的交情,我对她可不是见色起意。” “是吗?过命的交情?”楚洵喃喃自语,语气是那说不出的酸。 见谢卿山张口又要叨叨,楚洵赶忙叫停:“好了殿下,我不过是蓁蓁的前夫,对你和蓁蓁的过往实不关心,你我还是下棋吧。” 说罢,楚洵落下一子,向谢卿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举止分明很是有礼,眸光也甚是温和,却不知为何谢卿山心里发毛,总觉得这人的好脾性都是装的。 尤其是在接下来的对弈中,被楚洵大杀四方,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难道说这人并没打算放了蓁蓁? 不过,他不放过又如何?他如今自甘堕落地养家妓,蓁蓁但凡是个掌眼的,就知道该选谁。 破了残局,两人又手谈了几局,便已是午膳时分。 楚洵起身告辞,谢卿山却极力挽留,两人用过午膳,又继续了几盘棋局,至太阳落山,这才放人。 亲自送去大门外,又约他下回来东宫下棋。 楚洵一一客套过去,这才转身去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开始行进,楚洵抬手去放下竹制卷帘,却不经意间瞥见了谢卿山腰带上的香囊,靛蓝地,四盒如意纹,和晨间那个几乎是一模一样。 竹制卷帘落下,遮住了男子眼中霎时转暗的眸色。 只楚家的马车一走,平安就急匆匆地冲出了西侧门,跑得是气喘吁吁。 “有人看到富贵跟着楚大人一路过来,你们有看见它吗?” 富贵是谢卿山养的猫儿。 西门一共有八个守门的侍卫,其余人等皆是摇头,唯有一个不太确信地道:“我好像看到一只猫,爬上了楚家的马车顶上,是不是黄间白的花色?” 平安道:“正是。” 转头,平安又自言自语道;“那看来,小人要跑一趟英国公府了,只是不知富贵向来认生,怎么会跟着楚大人走?” “说起来,除了我和主子爷,富贵也就亲近阮小姐,今日怎地……” 话音未落,平安就听自家主子吩咐道:“备车。” “不,不必了。” 不能打草惊蛇。 楚洵离开后,阮蓁领着江婆子挑了一些软缎,打算在离开之前,给孩儿做一些衣物,自然这孩子不会缺衣裳穿,不过是叫他留些念想罢了。 只她从未做过小孩儿的衣裳,尺寸什么的也拿不准,便将这裁剪的活儿交给了江婆子,听闻她家中孙辈多,衣裳都是她亲自做的,裁剪小孩儿的衣料不在话下。 阮蓁想做的衣物有些多,光是选料子就选了一上午。 用过午膳,阮蓁有些犯困,便开始午歇。 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她总是犯困,这一睡竟然直接睡到天黑。 她醒过来时,外头还在下雨。 起身后,阮蓁对着镜子绾发,见江婆子端着一碟子枇杷进屋,就问她:“又下雨了。东厢的屋顶可修好了?” 江婆子道:“夫人午歇时,昌管事带着泥瓦匠来过,说是房梁被虫蛀坏了,瓦片这才放不稳当,这一时半会只怕是修不好,又让老奴将夫人的一应用具全都搬了出来,如今在东次间,该如何处置,还请夫人示下。” 房梁被虫蛀了? 若是她没有记错,当时她看过一本账本,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在她嫁过来的前面半个月,照雪斋翻新过一回,老旧的门窗都重新换了,若是房梁当真被虫蛀了,那时候便会休整。 那便只能是她离开的这几个月坏的。 试问短短两三个月,什么样的虫子,能够将梁柱蛀坏? 她这个表哥啊,如今是越活越回去了,为了让她留在主屋,竟然连这样的伎俩也使了出来。 阮蓁倒也不拆穿他,只吩咐将婆子,“都搬到隔壁的空屋去吧,用取也方便一些。” 江婆子离开后,阮蓁又开始梳头发,看着铜镜里越发丰腴的一张脸,阮蓁觉得有些奇怪,照说这些日子她日日担忧自己的安危,怎地还发胖了? 不过不及她细想,楚洵的身影便楚出现在了铜镜中,湿漉漉的一张脸,湿漉漉 的衣裳,显然是淋了雨。 阮蓁转过身,忧心道:“表哥,你怎地不撑伞?” 楚洵却并不答话,几步上前,扣着女子的薄背,将她按向自己的胸膛。 阮蓁坐在凳子上,如今是歪着身子,到底是不舒服,便抬手去推他,“表哥,你到底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又想到他今日是去见谢卿山,便又问道:“是谢卿山惹了表哥生气?” 她不提谢卿山还好,一提谢卿山,楚洵便将她搂得更紧,几要叫她透不过气来,她艰难地道:“表哥,你要不要先去沐浴,你身上都是湿的。” 楚洵道:“你进来伺候我沐浴。” 阮蓁想要拒绝,楚洵却已经拉着她,去往隔壁的浴房。 浴房有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沐浴倒也方便。 起初倒也是正经地沐浴,楚洵躺在汉白玉铺就的浴池里泡澡。 而阮蓁则褪了鞋袜,坐在池子边给他清洗发丝。 待头发清洗好,阮蓁便起身要去取架子上的棉帕,给他绞干头发。 却不想,楚洵不知发哪门子疯,竟然将她拖入了浴池。 背被抵在池壁,有人扣着她的头,将湿润的吻,密密麻麻落在她的脖子上。 太过突然,阮蓁有些不适,挣扎间滑入了池子。 男子一把将她捞起,继续方才的吻,他紧扣她的薄背,手扶在她的肩上,吸吮着她的丁香小舌。 女子动情仰脖,两腮渐渐染上绯色,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手无意识地扣住他的头。 男子微一抬眸,瞧见女子涣散的眸光,得逞地一勾唇,让她坐在浴池边缘,而后跪在浴池中,将滚烫的气息喷薄在□□。 女子咬紧唇瓣,一声猝不及防的呻.吟从唇角溢出,她抬手去推,却怎么也推不动,最后无法,男子的肩膀便遭了许多罪。 可男子却并不觉得痛,反倒是觉得异常兴奋,他顿下动作,抬起满是欲色的眼,“喜欢吗?” “嗯。”女子的声线已然是带着勾人的媚。 “乖觉一些,往后都这般伺候你。” “嗯。”女子已然有些神志不清。 却这时,一道震天动地的踢门声,自浴房后面的空地响起。 “楚洵,你这个王八蛋,又在欺负蓁蓁。” 第75章 “她是我的未婚妻?你怎么敢?” “你是不要命了吗?” “蓁蓁,你别怕,我这就来救你。” 说罢,又是一阵猛踢。 阮蓁此刻已然清醒,是谢卿山,他找来了,如今就在外面,听着她和楚洵欢好的声音,愤怒得振聋发聩。 而楚洵此刻又在做什么? 依旧跪在浴池中,神情专注,就仿若谢卿并不存在,丝毫不受影响。 这么说也不全对,或者说,谢卿山更像是那助兴的酒,叫他更加卖力。 但阮蓁做不到这样旁若无人。 她伸手去搡他的肩,然却软绵绵地像在轻抚,换来的是更汹涌的迫害,击得她溃不成军,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明白,“你、放开、我。” “嗯……”又是一声情不自禁的呻.吟从唇角溢出,透过门缝传到了谢卿山耳里,他眼里的火窜得更高,似要把世间万物通通烧毁,踢门的力道越发地大,嘴里的叫嚣也更甚。 “楚洵,我把你当朋友,你却霸占我的妻。” “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伪君子。” “你把蓁蓁还给我,否则我定要你好看。” 谢卿山口气不小,气焰更是嚣张,门框都快被他撞散了。 然楚洵却是气定神闲地匍匐在地,间或传出一声闷哼,夹杂着女子的低喘,糜艳的气息叫谢卿山嫉恨得双眸发红,他一拳砸在木门上,汩汩的鲜血直流,他却尤不见疼,只一门心思在阮蓁身上。 第97章 她怎么也要这样对他? 推开他很难吗? 他又想起上回在甜水巷的小院,她亦是这般,同楚洵当着他的面,就这般旁若无人地拥吻,气得他肝肠寸断。 在她心里,他就这样不值一提,可以随意地伤害,是吗? 不,不可能。 上回便罢了,是他不知轻重,差点掐死她。她报复他,也是他活该。 而这回不一样,她早就厌烦了楚洵,否则不会一逃再逃。 这样的她,怎会愿意承欢楚洵帐中? 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或者,她被绑了起来,动弹不得,只得被楚洵那厮侵犯。 又或者,她被楚洵那厮下了药,这才这般逆来顺受。 又想起她那明显不对的音调,一定是中了药,才会如此地动情,一定是这样! 谢卿山哄好自己后,又将炮口对准了楚洵,“楚洵你个衣冠禽兽,到底对蓁蓁做了什么!” 门被他踢得砰砰作响,他的声音洪亮得就好似在室内,阮蓁生怕他闯进来,看到他们两人这般,终于是使出全身的力气,照着楚洵的胸口就是一踢。 却不想被人攥着脚踝,拉入浴池,他的手按着她的手,渐渐与她十指紧扣。 室内一片靡乱,连池子里荡漾的水,也似乎不再清白,阮蓁欲哭无泪,破碎着声音求他:“表哥,快住手,他就在外面。” 池水渐缓,阮蓁松了一口气,又劝道:“他本来就疯,你就不要再刺激他了,否则他发起疯来,还不知闹出什么阵仗。” 然下一刻,她被扣住腰,托了上去,压在他的雪色睡袍上,他将她两只手举过肩膀压住,极具破坏性的下颌抵着她的锁骨窝一路往上推,所经之处因为太过用力,甚至留下一道红痕,最后停在她耳畔。 他含着她的耳垂,发狠地啃上去,仔细舔舐半晌,而后咬着她发烫的耳垂,不无威胁地道:“别忘了,谁才是你的夫君。” 即将发疯的,又何止谢卿山一个?分明楚洵已在癫狂的边缘,偏阮蓁还好死不死地道:“你算我哪门子的夫君?” “不过是前夫罢了。” 你和他没有分别,都不是我的夫君。 然这话却跟捅了马蜂窝似的,男子尖利的牙齿合上。 女子吃痛出声,那痛呼声到最后变成了婉转的低吟,却是有人不讲武德,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处处点火,还放了一把大的。 阮蓁再一次失了神智。 低低的喘息阵阵传出,早就崩溃边缘的谢卿山,气得三尸暴跳,以他当初于千军万马斩首敌军手级的力道重重一踢。 砰地一声,木门终是不堪重负,门丿处的榫卯被踢坏,整扇门的上半部分已被踢开,只靠着下半部分苟延残喘。但只需再一脚,整扇门便要应声倒地。 几乎是门一被踹开,有人便带着她一起没入水中,用身子将她挡在身后。 可阮蓁依旧好怕,谢卿山是个疯的,见到她和楚洵如今这般,只怕会把他们两个人砍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阮蓁便感到脖子一凉。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不杀人,但被他这般看去,难道就光彩了? 阮蓁缩在楚洵身后,小心翼翼地露出个头,看向门口的眼里满是担忧,“表哥,我怕。” 然楚洵却拍了拍他的肩,甚是笃定地道:“放心,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话音一落,谢卿山又开始踢门。 却这时,不知打哪跑出来几个婆子,当中的一个,举起榔头朝着谢卿山的背就是一劈。 在门倒下之前,谢卿山先倒在了地上,被几个婆子抬了出去。 谢卿山此举算是私闯民宅,即便他是太子,也站不住脚,是以他被打晕过去,阮蓁倒也并不担心楚洵会被连累。 阮蓁放心的同时,也觉奇怪,这几个婆子出现得未免太过及时? 阮蓁眯了眯眼,正欲发声质问,却不想楚洵幽怨地看向她,率先发难,“你方才抗拒我,是因为关心他,怕他伤心、怕他难过?” “我跟他清清白白。”阮蓁答得有些无力。她终于有些理解,当初她总抓住迟音钟不放,楚洵是何等感受了。 “是吗?清清白白。”楚洵唇角微勾,讽刺地笑了笑,“可是他今日同我说,他和你有过命的交情。” “不知蓁表妹,可否向我解释解释,什么样的交情,才能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阮蓁可算是明白了,这人好端端的,为何非要她伺候沐浴,沐浴时为何又突然兴起,以及那几个婆子来得那样凑巧,只怕是早就隐藏在暗处。 真相呼之欲出,阮蓁气得浑身发抖,颤着指尖指向他,“所以,你这是在东宫受了气,这才把他引来照雪斋报复是吧?” 昨日发现他的真情流露,阮蓁不是不感动,甚至反思自己太过薄情,竟然如此伤他。 却不想自己简直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爱她,这一点她从未怀疑。 但他的专横,却也是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半分改变。 旁的事情倒也罢了,可今日这样的事,就算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难道他不知道她会窘迫?会觉得丢脸?况且这样的事,对男人而言不过一句风流可以揭过的小事。可对女子而 言,却是名声扫地的大事,天大的大事。 若他当真是个不通世故的纨绔也就罢了。偏他是英国公、大理寺少卿、状元郎,他怎会想不道这一层? 他都明白,却依旧照做不误,一如明知她不喜欢西苑那等地方,依旧把她放在里面半个月不闻不问。 诚然他对她是有喜欢,却这喜欢抵不过他的专横和自私,但他恐怕还不愿承认,还会振振有词、头头是道。 她受够了她以爱为名的专横和霸道,再也忍受不了一点点,即便明知她如今没有同他叫板的底气,还是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推开。 “你走,你给我走。” 楚洵摔倒的同时,阮蓁也捂着肚子,蹙着细眉直直往下倒去:“啊,我的肚子,好痛。” . 又一次,何太医被请来给阮蓁看诊,还是在夜里,依旧是那位外室。 不过,这个外室,似乎还挺有造化,被接回了国公府,这叫何太医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女子虽覆着面纱,然却露出一双格外水灵的眼,再加上雪肤乌发,想必也是美人一个。 何太医拿出脉枕,照旧让阮蓁将手腕放在其上,和上回一探便知不同,这回他摸了大概一刻钟,左手把完脉,又把右手,最后再起身,摸着花白的胡须,朝着楚洵躬身一礼,“国公爷,恭喜恭喜,这位小夫人有喜了。” “按照日子来算,差一点两个月。” “今日虽然动了胎气,但好在小夫人年轻,好生将养着应是无妨。” 若是何太医没有记错,国公爷是很想这位小夫人生下他的孩儿。 却为何,会是如今这个表情,满脸寒霜,全无喜色。 何太医不明白,昌平却甚是清楚,只因自家主子爷一门心思想生一个明年四月出生的小主子,如今这个胎儿却是来得早了那么两个月。 昌平见何太医疑窦丛生,便拉着他出了门,让他写下安胎的方子,又亲自将人送回家去。 等房间内只剩下阮蓁和楚洵两人的时候。没有何太医和昌平在中间挡着,阮蓁可以看清楚洵的冷脸,这让她想起甜水巷那个疯狂的早上。 她因为腹痛,疑似有孕,结果楚洵却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光天化日就要撕扯她的衣裳,和她行那档子事,她担心孩儿的安危,他却说就这般没了更好。 如今她确诊有孕,他又不高兴,该不会又怀疑这孩子的血脉吧? 想起那一日的屈辱,阮蓁霎时面色一白,颤着声儿道:“表哥若是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你的,能不能不要伤害他,我生下来自己养。” 第76章 楚洵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几步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拉起阮蓁的手。 阮蓁撇开,身子也转向里侧。 楚洵叹了口气,“蓁蓁,对不起,之前在甜水巷,的确是我不对,但那时候我被你气疯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想要如何惩罚我都行,但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说罢,又去拉阮蓁的手。 这次阮蓁没有甩开,倒也不是不想,而是了解这个人的性子,整一个没完没了。 随他去吧。 人在他的地盘上,她又能怎么着?不要再把他惹疯了才是正经。 如今她是双身子的人,虽然孩子的爹不怎么样,可孩子是她自己的,她自然是要爱惜,不能因为不靠谱的爹,影响了肚中的孩儿。况且,这个小生命的到来,或许是上天对她的恩赐,让她可以真正拥有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从此不必颠沛流离,有他的地方便是家。而她也会用尽所有的力气,好好将他养大成人。 后来,楚洵又忏悔了许久,阮蓁皆既不回应,也不反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法子,这个人只认他自己的道理,她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非但如此,还会想尽一切法子说服她遵守他的道理和规矩。 第98章 夏虫不可语冰,正是这个说法。 本来阮蓁都把自己哄好了,可当江婆子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楚洵接过碗后,用白瓷调羹勺了药汁,放在嘴边吹过,再送到自己嘴边时。 阮蓁的感受,不是楚洵的贴心,而是一阵地后怕,甚至手心皆在发汗,她难得地失控,“不要害我的孩儿。” 她一手将药碗打翻,“这个是落胎药是不是?” “落胎药是不是?” “你嘴上说承认他,但实际还是不相信我,是也不是?” 看到女子手指皆在发颤,看向他的眼里满是委屈,以及那满地的碎瓷和药渍,楚洵才深刻地认识到,甜水巷的那一阵,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只怕今生今世也难以弥补。 他拥住她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身子,声音已然是哑了几分,“对不起,蓁蓁,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往后我会改的。”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好生补偿你,再也不让你担惊受怕,再也不让你伤心难过。” 阮蓁无声摇头,眼里满是泪意。 她想说,她给过他很多次机会。早在甜水巷时,若非他试探她、若非他致她于危险当中,她早就原谅他了。即便是这一回,在撞见那一幕后,也勉强原谅了他的所作所为,毕竟她都那样伤害他了,他还是依然爱她如故。 可是经过今日这事。太医来之前,楚洵已老实同她交代,他并没有刻意引谢卿山来,一开始同她亲热时,并不知谢卿山的存在,这让他的罪名小了不少。但他在谢卿山来后,是怎么做的呢?他虽没有侵犯她,没有让谢卿山看见她,却用那些歪门邪道让她无法自控,发出那样难以启齿的声音,这叫他无法原谅。 更何况,这人屡教不改,实在没必要再信他的话。 只是她如今身边有没有人可用,一时半会想要离开也不是易事,只能先稳住他再做打算。 于是她说:“那表哥可要说话算话,如今我看在孩儿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再让我伤心,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听她这般说,楚洵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楚洵又叫人送来一碗安胎药,正要再喂她,不想女子又下意识往后一仰。 苦笑一声,楚洵倒也没说什么,捏着鼻子喝了小半碗,这才看着阮蓁的眼睛道:“这若是落胎药,我即便是男子,也是不能乱喝的,会伤身子。” 见女子眼中戒备减少,这才又将盛了药汁的勺子递过去,“来,张嘴。” 用完药,楚洵替阮蓁擦了嘴,又跟她说起成婚的事,“你如今已有两月身孕,我的意思是,这婚礼得及早办,不然等你肚子大了再办婚礼,要被人说嘴,你说是不是?” “姑苏沈家那边,近日我带你去一趟,把你的身份定下来,下个月就办婚礼。” 阮蓁早就猜到了,他没有那么容易放过自己,说什么生个孩子就放过她的话,简直就是屁话。 只是她也明白,吵吵闹闹也是无济于事,于是便道:“是也是这个道理,是该早些成婚,只是我爹娘尚且在世,表哥却要让我再去认爹娘,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楚洵如今有些怕她,那一碗药摔到他心里去了,便询问她:“那你的意思是?”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爹娘同意你娶我,我嫁给你就是。”而她爹娘怎么会同意呢?本就是政敌,还如此欺负她,天底下有良心的父母都不会同意,除非楚洵许了她爹天大的好处,比如说帮她爹打天下,亦或是提供粮草,布防图之类的。 但阮蓁太了解楚洵了,他不可能为一个女人背叛家族、背叛国家,否则当初在芙蓉村,她也不必挥泪斩情丝。 不想楚洵却道:“好,我会想法子,让岳丈同意我娶你。” 阮蓁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糊弄她的,既如此,她也糊 弄糊弄他,“好,那我等着。” 翌日,楚洵下衙后,昌平被叫到前院的书房。得知主子爷要将计划提前,昌平不由得有些奇怪,“爷,怜生姑娘的画,只怕还不曾传到皇上面前,如今就行动,要由谁去揭发?” 楚洵冷冷瞥他一眼,“皇上不成,不是还有太子?” 昌平想了想也是,如今太子只怕正等着主子爷的错处,但仍有顾虑在,“可是贸然将怜生姑娘的画呈至太子跟前,他难道不会起疑吗?” “他现在恨不得抽我筋剥我皮,即便是起了疑心,也无法阻止他。” “这倒也是。”昌平点了点头,“那属下马上就去办。” 楚洵所料没错,谢卿山如今恨不得马上要他的命。 那一日,谢卿山怀疑富贵从楚洵身上闻到了阮蓁的味道,这才跟着楚洵回到了国公府。他抱着这样的期许,翻墙去了楚洵的住处。不想却撞见这两人正在欢好,即便是他露了身份,他们也毫不避讳,动静反而是更大,直气得谢卿山整个人要炸裂。 回到东宫的当夜,嘴里就长了好几个燎泡,他咽不下这口气,隔天便召集了部下,开始商量着怎么对付楚洵。 但楚洵这人做事滴水不漏,他将他查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查到他任何错处。 就当他要放弃的时候,他的一个部下带回来一幅画,一个近乎□□的女子,只在胸前用书画做遮挡,说是楚洵府中养的家妓,虽说芳华绝代吧,但与他谢卿山何干? 谢卿山很是气愤,“你这是没正事干了?这大梁律法也没有规定百姓家中不能养家妓啊,只要他有那个财力,谁能把他如何?” 那部下弯腰道:“殿下有所不知,此女是陈士锋的女儿。” 谢卿山依旧皱眉,“陈士锋是谁?” “这陈士锋乃是前一任御史中丞,六年前,因当朝质疑前太子的身份,被皇上拖下去砍了。” 皇后掌管后宫多年,对后宫是了如指掌,自然明白太子并非苏贵妃的孩子,而是外头那个生了抱回来的。 本来一切都同她无关,可后来荣妃病故,留下个半大的儿子,给他养在了膝下,便对那个位置起了觊觎,她将当年见证过苏贵妃小产的宫女打入慎刑司,将得到的证词交给了她父亲的门生御史中丞陈士锋,在大朝会上公然质疑太子的身世。 然而,皇上二话不说,看也没看一眼那证词,就以蓄意谋害储君的罪名,叫人将陈士锋拖下去乱棍打死,这就罢了,连他的家人也不放过,男子流放千里,女子则充入教坊司。 听部下讲了来龙去脉,谢卿山也算是明白了部下呈上这画的目的,便是天色已擦黑,他还是赶在皇上歇息之前去到了太极殿,将这幅画以及这个女子的身份摆在皇上面前。 皇上听罢龙颜大怒,当即一掌拍在龙案上,“好你个楚洵,竟然敢跟朕作对。” “窝藏官妓,按律当收监坐牢三年,” “来人,给朕拿下这竖子。” 而对于谢卿山来说,楚洵是死是活,坐牢还是斩首,都与他无关,最重要的是要将阮蓁救出来,可若只是将他拿下,只怕未必能救出阮蓁,是以他道:“父皇,儿臣听闻英国公府可不止一个家妓,或许楚洵不止窝藏一个官妓,不如由父皇下旨,令儿臣带着御林军前往英国公府搜查?” “倒也不必弄出这样大的阵仗,楚家军如今还用得着。”皇帝还有一丝理智在。 谢卿山知道,对于他父皇来说,倒也不一定要楚洵坐牢,不过是想借此拿捏楚家军罢了,最好能以这个罪责,让楚家军就范,赶紧回来救火,对抗秦王才是。 抓住这一点,谢卿山又道:“可楚洵老谋深算,若是不带上御林军,儿臣担心他会将人转移至别处。” 见皇上依然犹豫,谢卿山又道:“若是抓不住那位陈姑娘,单凭这些画像,很难给楚洵定罪。” 不能定罪,又要如何拿捏楚家军呢? 犹豫再三,皇帝还是点了头。 是夜,月黑风高,阴风阵阵。 照雪斋内,楚洵正在给阮蓁洗脚。 阮蓁起初是不肯的,楚洵这明显是在讨好她,而她并不需要他的讨好,怕她又一次心软,“我又不是动不了,还要劳动人给我洗脚。” “我也不单是给你洗脚,是我从何太医处学会一套按摩手法,其中这足底的穴位最为要紧。”说罢,不由分说就除了阮蓁的袜子,握着她的玉足浸入水中。 温热的水,轻柔的力道,别说还真是挺舒服,阮蓁舒服得直哼哼,可当楚洵投来含笑的一瞥,她立马就正襟危坐起来,“可以了,不用洗了。” 楚洵坚持将该揉按的穴位按完,又用棉帕给她擦净水渍,这才将她的双腿放回床榻上,“你先睡,我还要处理一些公务。” 阮蓁敷衍地点点头,转过身不再理会他。 这是还在闹别扭,不过没关系,他们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她还能再离开不成? 第99章 楚洵才一回到前院,便迎头撞上步履匆匆的裴阆。 “主子爷,大事不好了,太子带着御林军,拿着搜查令来搜家了。” 第77章 与裴阆的急火攻心不同,楚洵却是气定神闲,甚至唇角微微勾起隐有笑意,“他倒是来得比我想的快。” 见自家主子如此漫不经心,裴阆也定了定心,问昌平:“爷这是有了应对之策?” 昌平笑眯眯地点头,“他们是来搜怜生姑娘的,主子爷英明,一早便将怜生姑娘送走了。” 这样的事情,他这个侍卫长竟然不知道,裴阆不免有些丧气,“这样大的事,爷竟然连我也瞒。” 昌平笑了笑,“若非如此,你怎会这般慌张,又岂能瞒过御林军那些人精?” 走一步看三步,连这等细枝末节也考量到了,裴阆对此深感佩服,又虾腰禀道:“如今太子、李大人,带着数百御林军堵在大门口,属下该如何应对,还请爷示下。” 原御林军统领周正荣在同大皇子起事失败后被砍了头,自以李元淮便替了他的位置。李元淮和楚洵倒是有些渊源,其弟与楚洵乃是同窗,曾一道在嵩山书院读书。 “既是故人到访,岂有不好生招待的道理。” 说罢,大步流星往外走去,“而至于那个草包太子,且让我会他一会,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如何?” 走了几步,也不知想到什么,又侧身吩咐昌平:“你亲自去一趟照雪斋,让夫人暂避密室。” 却说英国公府早在建府之初,便在每个院落中设有密室,以供危难之时避祸用,而如今正是这样的时候。 李元淮今日不当值,晚膳后正在妾室屋里歇息,不想却收到皇上的急召,自他上任半年有余,还不曾在夜里被召入宫中,本以为是什么事关社稷的大事,不想却是为了搜寻一个官妓。 一个官妓而已,何必劳动几百御林军?更何况,从前也有这样的前例,有哪个官员看上了某个官妓,跟上头打一声招呼,带走也就带走了,大家都是睁一只眼,毕竟官场上你来我往,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可见皇上这是要动楚家。 楚家军不听圣令,拒不班师回朝,这叫皇上起了动楚家的心,可作为一个大梁人,李元淮倒也不觉得楚家军做错了,若是放任辽军长驱直下,大梁几百年来的江山,只怕将要半数交给异族,这是每一个大梁人莫大的耻辱。 而秦王叛乱,说到底不过是内乱,说句大不敬的话,谁成谁败除了对皇帝有影响,甚至当朝官员能连任也未可知,对百姓而言,谁当皇帝也并无大碍。 皇上为了自己的皇位,多少有些罔顾天下黎明百姓的福祉。 虽说李元淮同情楚家的遭遇,但作为臣子他也只能听令行事,否则依着今上这个性子,他们李家也要遭殃。 但李家与楚家毕竟是通家之好,是以李元淮到达英国公府大门外,并不曾横冲直闯,还力压太子的威势,给了楚洵一分薄面, 让英国公府的侍卫先行禀告一声,也算是全了两家的人情。 谢卿山气得吹胡子瞪眼,倒也是无济于事,谁叫御林军只听李元淮的。 但好在楚洵很快就到了,“李兄,好久不见。” “殿下,这么快又见面了。” 清风拂面,步履徐徐,全然没有一丝担忧在,甚至还隐有笑意,还十分有礼地朝他们两人打招呼,就仿若他们不是来搜家的,而是来做客的 装腔作势,谢卿山冷哼一声,且看他等会还要如何云淡风轻。 李元淮将楚洵拉在一边,想要同他说明来意,却不想谢卿山先声夺人:“你在府上蓄养家妓,这原是你的私事,然而近日有人告密,你这些家妓中,有一人乃是在册的官妓,窝藏官妓此乃大罪,本宫特奉皇上的口谕,前来你府上拿人,望英国公莫要阻拦,否则便别怪刀剑无眼。” 撕破脸后,这却是不再唤文仲兄。 这两人当初为了一个女子,闹得满城皆知,李元淮自然也知晓,他朝楚洵无奈笑笑。 楚洵朝他摇头,转而对谢卿山笑道:“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好歹也是大理寺少卿,岂会知法犯法,别说我不曾藏匿官妓,便是私养家妓也是无稽之谈。” “是吗?” “殿下若是不信,只管去搜。” 见楚洵笑得成竹在胸,谢卿山眯了眯眼,他是着过这厮的道的,心下便觉不好,但好在他的目的并非楚洵,而是趁机救走阮蓁。 原本阮蓁就是他的未婚妻,若在众目睽睽下现身英国公府,只要蓁蓁不否认她的身份,他倒要看看楚洵该要如何抵赖,强抢未来太子妃,这罪名足以要他脑袋。 思及此,谢卿山邪性地笑了笑,“好啊,本宫一定仔仔细细地搜。” . 楚洵走后,阮蓁便开始睡觉,只她才刚躺下,便听得江婆子在门廊下几声尖叫。 “怎么了?” “有官兵在园子里,看样子是往各个院中去,人还不少,夫人你说是不是府上有人犯事了啊?”照雪斋处在半山,地势高,是以江婆子在门廊下,能看到园子里的情形。 府上如今就两个爷们,不是楚洵,就是三爷,阵仗这么大,那一定是针对楚洵。 阮蓁并没有很担忧他,反倒是牵挂起姨母来,听闻她如今身子弱,也不知可受得住这个刺激? 虽明知自己出不了照雪斋,阮蓁还是穿了外袍起身。 今儿风大,地上飘散着后山吹下来的落叶,游廊上挂着的灯笼被吹得乱撞,院门也被风刮得咯吱乱响,倒真真是有些风雨欲来的飘落感。 楚洵真的出事了吗? 会不会死? 阮蓁轻抚上肚皮,在心里安抚着孩子,没事的,你爹死了,你还有你娘,你娘亲自小没有爹疼,只有娘疼也没什么不好。 江婆子见她出来,便上前劝道:“夫人,你怎地出来了?外面这么乱,仔细冲撞了小主子,快些进去歇着吧。” “发生这样的事,我怎么睡得着。” 江婆子还要再劝,却昌平人未到声先至,“夫人,且慢,先别急着歇息。” 昌平将阮蓁及两个婆子带到了密室。 这密室虽是在地下,却也有夜明珠做灯,且十分宽敞,共有三、四间屋子,一应物品亦是俱全,另一头还与半山的洞窟相连,并不让人感到气闷。 倒是很挺适合躲灾避祸,住上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这么想来,阮蓁便问昌平,“姨母院子里也有这样的密室吗?” 昌平知道她的心思,便道:“老夫人和太夫人,早在几天前就回丹阳祖宅祭祖去了,夫人且放心。” 这样啊,看来楚洵一早就料到了今日,想来今夜是有惊无险,阮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等昌平走后,便且吩咐江婆子铺好床铺,且去睡了。 她睡意上头,很快便睡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时,身侧已经多了一个人。 “醒了?”楚洵进来有一会儿了,见女子睡得熟,便没有叫醒她,而是脱了外袍睡在她旁边。 纱帐外的夜明珠一直亮着,阮蓁很难看不见他面上的疲惫,便客套地问:“事情都处理好了?” 楚洵却不答反问:“你就不关心今日发生了何事?” 阮蓁闭了闭眼,到底是敷衍了一句,“今日府中为何出现这么多官兵?” 楚洵握着她的手,眼里尽是志得意满的亮光,“蓁蓁,再过不久,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娶你过过门了,你高兴吗?” 却不想女子,在听得这番话后,却是头疼地扶额,眉头也是紧蹙在一块儿。 楚洵眸色暗了暗,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就好似一松手,女子便又要抛弃他,“蓁蓁,我知道你对我还心有芥蒂,但你可以惩罚我,可以教训我,独独不可以不要我。” “我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阮蓁没有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却也猜到了一些,却丝毫没有欢喜,只有沉甸甸的负担。 怎地还阴魂不散上了? 早知这厮如此难缠,她当初何必要勾他,随便嫁一个温润的君子岂不更好,比如梅九郎这样的。 从来没有哪一刻,叫阮蓁如此懊恼当初的决定。 却说谢卿山将英国公府搜了个底朝天,除却搜出西苑那些无人照料的英烈遗孤,连陈家女的一个人影也不曾见着,更不必提他要找的阮蓁了。 若只是这般便也罢了。 哪想到隔天,坊间便开始传闻,楚家军拒不遵守皇上的军令,让皇上怀疑英国公府要造反,并于昨日夜里带着御林军去抄家,想要搜出相关的谋反证据,不想扑了个空不说,还暴露出另一桩隐秘的事来——英国公府十年如一日地收容、照顾楚家军中那些英烈的遗孤及家属,除却养在英国公府的那些,其他的英烈遗孤及家属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连朝廷都做不到的事,英国公府却做到了,实乃大善之家。 第100章 一时间,楚家军的威望,在百姓心中又上了一个台阶,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楚家军要造反一事,却似乎没有遭到百姓的谴责,毕竟能逼得这样的正义之军造反,可见朝廷有多不值得信任,加上皇上断了楚家军粮饷一事也被有心人捅出,众人更是恍然大悟——难怪要造反了。 至此,皇帝才明白,自己是中了楚洵的阳谋。 这人是在为楚家军能名正言顺造反起势、做铺垫,好让来日楚家军造反之时,尽可能少地受百姓指责。 偏偏在这样的声势下,皇帝还真不好动他,甚至不得已还要亲自安抚一二,否则这当口真反了可如何是好? 这一日,皇帝宣楚洵入宫叙话。 只楚洵才刚乘坐马车离开国公府,谢卿山便熟门熟路地去到了照雪斋。 与上一回贸然行动不同,他这一回是有备而来。 第78章 “你可有听说前儿个御林军来搜查是为了什么?” “如今外头说的是咱们国公爷要造反,他们是来搜查证据的。但我听门房的小厉说,当时太子爷说的是捉拿在逃的官妓,叫什么怜生姑娘的。” “咱们府上还有官妓,我怎么不知?” “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倒是在园子西面,搜出一个西苑来,但是里头住的也不是什么官妓,而是楚家军一些无家可归的遗孤及军属,说起这个,倒是没想到国公爷那样不假辞色的一个人,竟然有如此侠义心肠的一面,现在外头的人,都说咱们国公爷是菩萨转世,就算是真要造.反,那也是为名请命,而不是什么乱臣贼子。” “……” 阮蓁坐在美人靠上做针线,将这些话听在耳里,慢慢拼凑出一个事实,西苑并非她想的那样,没有舞姬,只有收容的军属,而怜生姑娘则是楚洵一箭双雕的一步棋。 一则为了震慑她,逼迫她答应他的要求。 二则为引来官兵搜查,顺理成章地让这些英烈家属出现在人前,从而为楚家军造.反造势。 关于楚洵要造.反,阮蓁并不认为是空穴来风,结合那一日夜里楚洵语焉不详的话,他或许真打算造.反,而他如今这个举动,一是试探民意,看是否会被民众口诛笔伐,好再做打算,很明显因着妥善安置英烈家属的善举,这一局他赢了。二是对皇帝的一种反向拿捏,皇帝若是勃然大怒,也不管证据不证据,直接将楚洵下了牢狱,楚家军能立即就反了,若是皇帝选择大度容忍,那么在找到楚洵切实谋反的证据之前,便是皇帝也动不得楚洵半分。 不愧是她当初看上的男人,将人心和人性玩弄得炉火纯青。 但他造反是为了自己吗?为了娶她?这是他向她爹递出的投名状? 他为她做出这些牺牲,将来她要拿什么去还?若是不能令他满意,他是否又要发癫? 一想到这种可能,阮蓁便觉得头皮发麻,好几次手指被针尖戳破,再也无法专心做针线,抓耳捞腮地进了屋。 只才一进屋,便被人捂住口鼻,慌张抬眸,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登时心中一紧,绷直了背脊。 许是那人感受到她的害怕,指了指庭院的方向。阮蓁透过门缝往外看,两个婆子倒在了白烟之中,顿时明白了些卿山今日的用意——他是来救她。 等两个婆子人事不省,整个照雪斋的人都被放倒,谢卿山这才放开对她的钳制,“蓁蓁,是我无能,让你受苦了。” 谢卿山一把攥上了她的手腕,“我这就带你走。” 说罢,拉着阮蓁往浴房走去,而浴房朝着后山的门已被打开,门洞外有几人围着宅子在浇油,有人拖着个麻袋往浴房来,闻起来有些臭味。 阮蓁捂着口鼻让开,“这是什么?” “一具女尸,一具和你身形相仿的女尸。” 见阮蓁倒吸一口凉气,谢卿山又解释说:“你放心,不是我杀的,是乱葬岗捡来的。” 又是浇油,又是准备替身,这是要让她佯装死在火海,死遁脱身。 如此一来,倒是能彻底断绝楚洵的念想。 她的确很心动,但她不能走,不能跟谢卿山走,这人没比楚洵好上多少,疯起来没准还能要她的命。 阮蓁退却一步,且下意识抚上肚子,“我不会跟你走的。” 谢卿山看了一眼女子的腹部,眸光暗了暗,“你有了他的孩子,所以舍不得跟我走?” 阮蓁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回去吧。” 谢卿山叹了一口气道:“是怕我不要他?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了,只要是你生的,我都能视为亲子。”说罢,便将阮蓁往浴房后面的空地拉。 空地的尽头是一面围墙,此刻竖着一架木梯,谢卿山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有了身子,不方便爬梯子,来,我背你。” 围墙之上站着几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此刻正举着火齐镜放哨。 这说明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中。 只要出了这堵墙,她便自由了,那是她向往已久的,阮蓁心动了,下意识往前一步,却刚挨着谢卿山的背,又速速退了两步,“不,我不能跟你走。” 谢卿山站起来,转过身,眉头一压,诘问他:“为何?” “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谢卿山给委屈坏了,“在你心里,我和他是一样的人?也会把你关起来?” 阮蓁瞟他一眼,提醒他道:“上回在甜水巷,也不知是谁,险些给我掐死?说到底,你和他并无区别,都是只顾自己意愿,不顾旁人死活的主。” 甜水巷的事,谢卿山的确亏心,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在,“那日的事,你也不能全怪我,你分明都答应嫁给我了,还成了我的未婚妻,结果转头又跟他好了,你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所以你就要杀我了?” “我没想过要你的命,但那个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 阮蓁冷笑一声:“又是这个说辞,楚洵每回欺负我后,也是这样说的,你还说你和他不一样?” 谢卿山对此无法辩驳,刚好此时,放哨的人提醒道:“园子里有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往这边来,殿下还请动作快些。”他便岔开了话题,“好了,你要同我吵,也等出去了再吵,这里可不是我的地盘。”说罢,便扣住阮蓁的腰,将她抱起来。 脚下凌空的刹那,阮蓁尖叫一声,“谢卿山,你这是要强迫我吗?” “对不起,蓁蓁,我不能没有你。” 说罢,以手作刀劈在阮蓁肩上,后者立马就昏了过去。 谢卿山抱着阮蓁踩上了木梯,阮蓁头上的翡翠素簪落下,他空出一只手接住,转头交给另一个侍卫,“把这簪子插入那尸体的头发上。” 又想阮蓁最是个善良的人,肯定不愿牵连无辜,又吩咐道:“这院子里的几个婆子,全都扔到下面竹林里去。” 等谢卿山抱着阮蓁翻过围墙,又沿着楚家的后山走了一截山路,这才进入一条不起眼的巷子,这里停着同样不起眼的一驾马车。 当马车驶过英国公府所在的朱雀街时,谢卿山刻意撩开帘子觑了觑,后山的方向,火光漫天,滚滚黑烟,这才微微勾唇,得意地一笑。 “楚洵,任你再多算计又如何?” “最终赢的人还不是我?” 落下车帘,谢卿山爱怜的目光落在阮蓁姣好的面容上,“蓁蓁,一切都过去了。” “我们离开金陵,我都打点妥当了,去一些没有认识我们的地方,去一些楚洵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 若是阮蓁此刻还醒着,往窗外随便那么一瞥,便会发现马车行驶的方向,并非是东宫,而是出城的方向。 若是方才,阮蓁怀疑那麻袋时,仔细辨认一番,便会发现那麻袋过于的大,足以容纳下两具成年人的尸体。 是的,谢卿山在楚洵手里吃了太多亏,早就认识到了他的厉害,知道只要他一日还活着,阮蓁便藏不住,而他也早就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才选择同阮蓁一道死遁。 却说楚洵入宫一趟,在太极殿待了许久,皇帝许诺他,楚家军的粮饷就当是朝廷欠他的,总之朝廷绝对不会赖账,等收服了秦王再还云云。又承诺,若是楚家大爷能够力克辽军,待他风光回朝时,必定封他个万户侯,以彰显他对楚家的看重。 这却是怕楚家真的反了。 楚洵一一笑着客套过去不提。 皇帝为表对他的看重,特意留了他共进午膳。 照雪斋走水,烧死了人,这样大的事,自然会有人来通知楚洵。 奈何家中的正经主子都去了丹阳祭祖,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有那通天的手段,根本无法给宫里递消息,长琴只能是等候在宫门口。 长琴是午时初来的,一直等到等未时末,整整一个半时辰,这才见到楚洵和昌平的身影。 当即就痛哭流涕地跪了下去,“爷,照雪斋走水了。” 第101章 “夫人,夫人她没了。” “烧得只剩下骨头了。” “谁,你说谁?”昌平身形一个踉跄,不会吧,夫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主子爷可怎么办? 正当他要问个仔细,却瞥见主子爷已经取了驾车的马,朝着朱雀街飞奔而去,御街向来人多,这般策马狂奔实属无礼,更何况还是这般有头有脸的人物,少不得要被言官参奏一本。 然楚洵如今心急如焚,哪里顾得着这些 细枝末节,只管把那鞭子甩得虎虎生威,平时要两刻钟的路程,硬是给他一刻钟便抵达了英国公府。 及至侧门外,仍旧不下马,就这般策马扬鞭到了园子里,又过了一片竹林,这才踩蹬下马,然下了马却再走不动道,只因那满目的疮痍太过地触目惊心。 一路上全是水,可见已进行过施救,可即便如此,那屋宅上的火还在燃烧,浓烟依旧不住地张牙舞爪,摧枯拉朽的屋子不时地落下一块带火的房梁。 那熊熊烈火下,燃烧的是不只是宅子,还有他的妻、他的孩儿,他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都在这场大火力燃烧殆尽。 艰难地走到院门口,牌匾上的照雪斋三个字已经烧得黢黑,完全辨不出它曾经的龙飞凤舞,一如楚洵行尸走肉的样子,可还有半点当年高中状元、簪着鲜花打马游街的意气风发? 正这时,下人将一具烧得只剩下骨头的女尸搬出来。 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一刻脊梁弯了,他失力地跪在地上,他拖着残躯爬到那尸体面前,仔细检查者那女尸的头颅,似乎想找出一丝和阮蓁的不同来,却不想指尖触碰到一根滚烫的簪子。 楚洵佯装镇定,抬手擦去那簪子上的黑灰,直到看清那簪子的质地。 再也没有任何侥幸,男子倒地不起,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猩红的血丝霎时爬满他哀痛的双目,目眦欲裂。 他好恨! 一尸两命啊,老天为何对他如此残忍。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如此惩罚他。 他的妻,是如此地善良,不该是这等结局。而他的孩儿,还不曾见过这世间一眼,怎地就这般去了? 巨大的悲恸之下,楚洵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 第79章 楚洵再度醒来后,便把自己关在前院的书房,只一味地喝酒,也不让上下酒菜,就这般空腹喝,大口大口地喝,就仿若那黄汤一落肚,便可以麻痹所有的伤心。 但真的管用吗? 若当真管用,某人就不会彻夜睡不着,就不会孤枕寒衾到天明,就不会半夜起来掌灯作画,一刻也不曾成眠。 偶尔打个盹,也不会超过一刻钟,否则便会为噩梦惊醒。每每此时,门口侍奉的长琴都忍不住和昌平嘟囔,“夫人这一去,爷是半条命没了,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昌平摇摇头,“谁说不是呢?夫人这一走,爷这是全数撂挑子了,就连放火的元凶也不管,只能我这个门外汉去查,哎,希望主子爷赶快好起来吧,楚家军几十万人需要他,他可不能就这么倒下了。” 昌平又问:“一日一夜了,爷可曾用过饭?” 昌平摇头,“除了喝酒,便是作画,却是粒米未沾。” 昌平道:“那爷都画些什么?” 长琴依旧是摇头,“主子爷不让人进,只让我把画纸和酒放在门后边,这一日,我也不曾见过他。” “哎。”昌平叹然道:“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画的夫人,他这个时候还能画谁?” 长琴有些担心,“昌平大哥,你要不要进去劝劝,好歹让爷用些饭,我怕爷给饿坏了。” “算了吧,一尸两命啊,爷哪里吃得下,且让他发泄发泄,左右饿个一两日也死不了。” 说罢,昌平让长琴多看着些楚洵,自己则去查那日放火的真凶。 昌平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把火竟然是太子那个疯子放的。 那日在后山巡逻的侍卫,在搜家那日是见过太子的,是以能清楚地记得,当时迷晕他们的人,是太子身边的侍卫。 而根据照雪斋几个婆子的回忆,说昏迷之前听得夫人和一男子在争吵,看样子两人闹得不甚愉快。 根据这些证词,昌平初步论断,是太子让夫人跟他走,而夫人不肯,太子一怒之下,便浇油烧死了夫人。 这事旁人做不出,但太子那个疯子却是做得出的。 但很快,新的证据又推翻了他的论断。 太子比他想的还要疯。入夜后,下人挖出另一具男尸的骨架,那男尸的个头却是和太子不分伯仲,他这才明白,真相可能是,太子见夫人不跟他走,不仅恼羞成怒烧死了夫人,连他自己也没有放过,来了个玉石俱焚。 昌平得出这个结论时已夜深,可事关夫人的死因,以及太子的遗体,他还是第一时间便往书房去。 不想沉沉夜色中,那书房却格外通明了些,可不像是油灯或者烛火的光辉。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昌平拔腿就跑,至书房前一股热浪袭来,才知这是走水了,忙撞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提着水桶慌张救火的长琴几个,以及案桌后气定神闲的主子爷。 而当他看清主子爷的面容后,登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主子爷,你的头发,怎地变成这样了?” 一夜白了头,这种事情,昌平从前只在民间故事中听说过,不想却在自家主子爷身上亲眼见识了。 然楚洵却闻若未闻,依旧漫不经心地凝视着案桌上的画,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都着火了,怎地还笑得出来? 昌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发现案桌上的画,是火海中的一家三口,登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火大概并非意外,而是主子爷自己放的,不过一个女子,怎地就这般割舍不下呢?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的主子爷吗? 他难道就不想想,他这般走了,楚家军这个烂摊子要怎么办?如今皇上已认定他们要反了,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赢了众将领自是封侯拜相,输了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头一次,昌平对自家主子感到失望。 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弃楚家军几十万将士,以及背后的几十万家庭于不顾。 但毕竟是自己主子,能怎么办呢,除了好生劝慰,再给他请个太医来治这白发之症,他又能怎么办呢? 何太医是第二日早上来看诊的,按照何太医的话来说,楚洵这是悲伤过度,肝气郁结,直至热邪侵体,气血淤堵,而发为血之余,这才一夜白了头。 楚洵倒是没事人一般,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反倒是昌平急坏了眼,“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爷便要一直顶着一头银发?” 何太医道:“倒也不是这个说法,只要将养得当,还是能养回来的。” 昌平问:“那不知要多久才能养回来?又是否有灵丹妙药可用?” “那就要看国公爷,何时能够想开,否则再多的天材地宝也是无济于事。”说罢,何太医又仔细替楚洵把了脉,沉默半晌后,十分严正地告诫楚洵:“英国公,你的病情可不止少年白头这一症状,如今你心脉受损,若不妥善医治,恐怕会郁郁短折而亡。” “短折而亡?那岂不是……”早死? 昌平吓得跪在了何太医面前,“求何太医救救我们爷。要什么药材,要多少银两,何太医只管说。” 何太医盯着一脸木然、生死看淡的楚洵看了半晌,对方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也只能是长叹一声道:“他自己都不想活了,你替他着急做什么?” 何太医走后,昌平便开始劝慰楚洵,“爷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老夫人想想,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老夫人怎么活得下去?”见楚洵看向他,总算是有了反应,昌平又继续道:“再说了,夫人的大仇还未得报,爷岂能任由自己消沉下去?” 一天一夜的沉默后,楚洵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日是谁放的火?” 昌平将自己查实的证据,以及自己的推断说了,而后怂恿道;“虽说太子也死了,但这子债不得父偿啊?更何况,若不是皇上纵容,太子哪里敢如此嚣张,大白日的就放火烧人家宅子?” 楚洵点了点头,沉声道:“你说得对,我得好起来,我还要替她报仇。” . 皇帝不相信照雪斋的男尸是谢卿山的尸骨 ,派了御林军四处搜寻,阮蓁和谢卿山只能藏在偏僻的村子里,直到一个月后没了动静,这才重新启程。 当马车离开金陵城的最后一个城镇时,阮蓁忍不住感叹:“谁能想到,当初我使尽手段也要留下的地方,如今却只想逃离?” 谢卿山道:“你从小过得苦,不想再过苦日子,因而才想要权、才想要势,这本无可厚非,但你从前不曾见识过权势,并不知权势实乃一把双刃剑,在让你得利的同时,也会无形之间伤了你。就比如我,做太子够威风吧,但你可知道,那些围绕着我的部下,个个指望跟着我平步青云,我得要给他们恩惠,他们才会给我卖命,若是一旦他们看不到希望,便尸位素餐,甚至是背叛我。不仅如此,我还得时刻提防我那些异腹兄弟,他们哪一个不想取我而代之?我东宫的侍卫前前后后不知帮我挡了多少这些兄弟的暗杀。说真的,我做太子这几个月,比我从前整日被追杀都来得累,这太子当起来,真真是没滋没味。” 第102章 “又比如你,一心想要攀附楚洵的权势,结果最终困住你的还是他的权势。” “可见,权势与你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也罢。”说罢,谢卿山拉上阮蓁的手,“蓁蓁,等见到了岳父、岳母,我们便择日完婚,到时候我带你游遍三川四海,春日我们去看江南的烟雨,夏日我们出海去追日,秋日我们去关西草原策马追风,冬日我们去雪原凿冰捕鱼,远离朝堂,做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好不好?” 阮蓁有些心虚,面上却不显,只自然而然地抽回手,“嗯,只要我爹娘同意我嫁你,一切都好说。”说到此处,她打了一个埋伏,“怕就怕我爹娘不同意。” 阮蓁没有告诉谢卿山她的身世,只说她不是阮承业的亲女,她娘并没有死,这些年在和她亲爹过,她如今要去找他们,一家人团聚。并且哄他说,若是他一定要娶她,就去见过她的爹娘,经过他们的同意,两人再完婚也不迟。 谢卿山抬了抬下巴,“不是我自吹,我好歹也是举人出身,又生得这般好样貌,便是不做太子,也是知府家的公子,就我这样的条件,岳父岳母还能嫌弃我不成?” 阮蓁见不得他这孔雀开屏的样子,很想告诉他真相,泼他一头冷水,但还是忍住了。 阮蓁不告诉谢卿山她的身世,并非信不过他,他为她能够抛弃东宫太子的尊荣,她若再信不过他,就太不是人了。 主要是这人不正常,总是会干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若是他不介意自己是他堂妹,依旧要同她做夫妻,如今她身边又没个人,他强要了她,她找谁说理去? 更何况,此去明州路途遥远,她一个美妇人,又怀着身孕,独自走在路上实在不便,便只能劳烦他这个堂哥当一回护卫了。 大不了作为补偿,等她到了明州的地界,她罩着他就是了。 他本来就不是做太子的料,能够这样走出权利的漩涡,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因着阮蓁有身孕的缘故,两人走走停停,一个月后才抵达明州。 阮蓁一进入明州的地界,便有人注意到了她,她和谢卿山都是少有的貌美,很难不被注意到。 她们是晨间出现在明州城的,中午便成了秦王的坐上宾。 暌违多年,阮蓁再次见到自己的娘亲,依然如儿时一般扑入林鸳的怀中,“娘亲,女儿可算是找到你了。” 第80章 九年不见,林鸳风华依旧,眉梢含笑,眼尾没有一丝皱纹,手也保养得极好,跟嫩葱似的,全然看不出是生个两个孩子的妇人。 可见在岛上的这些年,她是过得极为滋润的。 阮蓁替她高兴之余,也替自己委屈,揉了揉眼眶,眼泪那是说来就来,“娘亲也当真是狠心,把女儿一个人留在阮家,只顾着自己逍遥,全然不管女儿的死活,你都不知道,女儿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话音未落,一个总角小童朝着林鸳走来,一看就是林鸳的儿子,能在她娘跟前长大也就罢了,生得也像她娘,这叫阮蓁嫉火攻心,她将林鸳往自己身边一拉,“你就是陆禩是吧?你霸占了娘亲这么些年,也该还给我了,你去找你爹去。” 小陆禩被阮蓁一凶,金豆子啪嗒啪嗒往外落,“娘,我要娘。” 林鸳看了眼使小性儿的女儿,又看了眼委屈巴巴的儿子,最终一个都不委屈,一手牵一个落了座。 小陆禩落座后,便坐上了秦王的大腿,抓着他的胡须玩闹,又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 林鸳这才抽了帕子替阮蓁擦泪,“都要当娘的人了,还吃幼弟的醋,这像话吗?” 阮蓁已有四个月的身子,不消讲也是瞒不住的。 “这孩子是楚洵的?” 阮蓁循声望去,这才正眼看向她那素未谋面的亲爹。 四十不到的年岁,留着一撮美须,生得甚是俊雅,虽只着寻常的绸缎衣裳,举手投足之间却让她想到了楚洵,有股子世家子与生俱来的风度。 是了,她爹和楚洵一样,都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即便如今落了难,刻在骨子里的修养却不会变。 阮蓁收了在林鸳面前的肆意,转头朝着陆琛盈盈一拜,“女儿见过父王。” 秦王从未见过这个女儿,当初抛弃林鸳另娶他人,对这对母女不是没有亏欠,更何况这个女儿生得还同他这般像,不苟言笑的他倒也露出个慈父的笑容来,“既然回来了,便好生住下,等父王打下这天下,非把楚洵那厮碎尸万段不可,竟然如此欺辱本王的女儿。” 林鸳嗔他一眼,“你惯来会说大话,如今楚家军大肆招兵买马,那声势、那阵仗,将来这天下花落谁家,还真是不好说。” 说起这个,秦王就心火直冒,“这个楚洵,真是个孬种,你说他要造反,就干脆一些,非得说是为爱妻报仇才反的,弄得天下人交口称赞,都说他是旷世大情种,殊不知我女儿在他跟前,可是受尽了折磨。” “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我生平最看不上这样的人。” 林鸳道:“你倒是不虚伪,可结果如何,若不是我兄长,你还有命在这里说大话?” 秦王哑口无言。 林鸳又要说什么,却不经意间瞥见坐在下首的谢卿山,“蓁蓁,这位公子是?” 秦王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这位公子生得倒是面熟,不知家父是谁,与本王可相熟?” 那可太相熟了。 谢卿山有些哭笑不得,分明进入明州城之前,他还怀揣着对新婚的憧憬,甚至连两人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结果却告诉他,他要娶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堂妹。 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竟然让他爱上了自己的堂妹。 而那个女人,分明知道一切,却眼睁睁看着他沉沦在美梦中,又亲手戳破它,实在太过残忍。 起初,谢卿山也不知这是秦王府,只觉得这府邸甚是气派,进入明间一观,岳父岳母又都是雍容华贵之人,想来蓁蓁这亲爹实力不俗,不知可看得上如今的他? 正忐忑着,有丫鬟进来上菜,不经意间唤了句王妃。 试问,这诺大的明州城,能称得上王妃的是哪一位 ,自然是秦王的王妃。 然后,他就看到他那未婚妻,像是雏鸟归巢一般扑入了秦王妃怀里,撒起娇来。 这个女人,竟然又骗了他。他是说她一路怎地这般顺从,半句忤逆的话也不曾有,一问就是但凭父母亲做主,这却是在这里等着他。 心像是塞了棉花,堵得人喘不过气来,猛罐几口茶,这才压住他心中叫嚣的怒火,没有在她爹娘跟前闹开。 本来都沉下去的情绪,却在秦王这一问后,彻底又被调了起来,“自然是相熟的,实不相瞒,晚辈是……” 谢卿山不是不知暴露身份是何等地危险,毕竟这是在敌军阵营,但是他想,若是他被当做奸细抓了起来,这个女人会为此感到愧疚吧?会的吧? 猜到他又要发疯,阮蓁赶忙打岔道,“父王,他是江州知府谢大人的嫡三子,母亲从前在江州时应是见过的,说起来也算是相熟。” 这事儿算是这般打岔过去,但阮蓁不放心,等用过午膳,便亲自将谢卿山送去了城门口。 “谢三哥,你也看到了,秦王是我爹,算起来你还是我的堂兄,所以我们注定是无缘的。” “我那日去甜水巷,你便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是的,那个时候我刚知道不久,我若是早知道,一定不会和你订婚。” 这个答案叫谢卿山心里好受了些,他又问:“若我不是你堂兄,你会不会选择我?” 楚洵也好,谢卿山也罢,远远看去都是不可多得的佳婿,但只有她知道,私底下的他们,一个是会灼伤人的火,一个是冻伤人的冰山,都不是什么良配。 若她还是从前那个柔弱无助的女子,迫切需要他们的庇佑,那她也不是不能咬着牙认了,然如今她再也无需向生活所低头,又何须去啃那难啃的骨头? 阮蓁没有回答,只歉意地看着谢卿山,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但谢卿山却不肯放过她,“其实,你多少是有些喜欢我的,是不是?否则方才你也不会拦着我,你是怕你爹知道我的身份,杀了我是不是?你看,你还是担心我的,舍不得我横死。” 阮蓁闭了闭眼,早知道她何必拦着,他想找死就让他去死好了。 “我不是担心你,不过终究是你将我平安送回来,我不是那等恩将仇报的人。” “原本我是想多留你一些时日,但你如今性情不定,我怕你留下来会再生事端,只能是将你送走了。” “谢三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说罢,阮蓁转过身,“以及,你忘了我吧。” 谢卿山还不死心,又唤住她:“蓁蓁对我,当真如此狠心,一星半点的喜欢也没有?” 谢卿山参军是为她,当太子是为她,放弃东宫之位也是为她,为她跟楚洵抖得死去活来,似乎这一年来,他就是专程为她而活着。 第103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怎么可能丝毫无动于衷。 若他不是那么疯,若他不是她堂兄,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他,至少她愿意为她放弃一切,而楚洵不会。 但又想起方才席间,她爹说楚洵反了,又似乎冤枉了他。 这么说起来,她多少有些乱世妖姬的本事在,能让各方英雄尽折腰。 既如此,阮蓁便想着少祸害一个是一个,“对,没有喜欢,我谁也不喜欢,我只喜欢我自己。” “所以,你不要再执着于我,没有任何结果的。” “我走了。” 说罢,决然转身,但那背影多少有些落荒而逃。 谢卿山不舍离开,然女子背影决然,他也只能是隐忍地闭嘴,但当女子渐去渐远,马上就要消失在街角,他终于是忍不住跑过去,“蓁蓁。” 阮蓁驻足回眸,谢卿山站在她三步之外。 男子皱眉,湿漉漉的眼望着她,张开双臂哑声祈求:“我走之前,你能让我抱一抱吗?” 本是该快刀斩乱麻的,却不知为何,在阮蓁看到那忧郁的眉眼时,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趁着她愣神的当口,谢卿山已经欺近,将她按在他宽阔的胸膛,埋首在她发丝中猛地一吸,有淡淡的甜香,让人感到安心。 一想到要离开她,从此再无任何寄托,孤苦伶仃一个人,谢卿山只觉得心中刺痛不已,他帮女子将耳边的碎发往后抿去,看着女子清凌凌的眉眼,几分认真几分戏谑:“金陵我是回不去了,江州只怕也不行,我父皇一定会找过去,我如今是无路可走了。” “不知蓁妹妹,可否收容一下你这个可怜的堂兄,让他不至于流落街头?” 阮蓁却很是为难,“只要你不再胡说八道,暴露你的身份,倒也不是不可。但你又能做什么呢?让你去参军,去打你父皇?总归是有违人伦。做生意,如今又逢乱世,你又没有这方面的历练。你说你能做什么呢?” 谢卿山委屈地看向阮蓁,“蓁妹妹是不是忘了,我可是举人出身,若不是我那黑心兄长拦着,如今只怕也是进士老爷,不如你去跟你那父王,我那叔父说一声,让我去桃源书院当教书先生,你认为如何?” 桃源书院是明州最有名的书院,便是在大梁也是排得上号的,地处明州城外的三清山上,下上一趟都要半日,倒也是个放逐人的好去处。 “好,我答应你。”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五年。 年初,秦王打入金陵,夺回了皇位,而城破之际,永业帝则不知所终,有人说他被乱刀砍死扔进了秦淮河,也有人说在去江州的船上见过他。 永业帝或许对不起天下人,却独独没有对不起谢卿山,谢卿山怎么会对他不管不顾。 将永业帝悄悄送回江州,拜托他养父照料后,谢卿山又回到了金陵。 他如今不再是桃源书院的先生,而是成了金陵嵩山书院的先生,不过他回到金陵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嵩山书院,而是急匆匆往玉华公主府赶去。 因为他在回金陵的路上听说了,那个威震天下的银发将军,也是如今的北魏皇帝,这几日便要来金陵,意图和新帝洽谈两国的边界划分。 第81章 楚洵在阮蓁“死”后,一夜白头的事,几年前就传开了,自此楚洵的痴情天下皆知,而后楚洵多年不近女色,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阮蓁得知此事时,是在陆家的家宴上,彼时谢卿山也在,他没有错过她眼里的泪花,和仓皇跑开的背影。 当时谢卿山并未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一时感动罢了,毕竟若是她有那个心思,看在小钰儿的份上,也早该一家团聚了。 但后来,她爹娘要给她招婿,她的百般推却,却又叫他摸不着头脑。 家世好的嫌弃人太丑,俊美的又嫌弃人无才,有才的又嫌弃人性子孤高不会疼人,性子和顺会疼人的又嫌人没本事。 这让谢卿山不禁怀疑,她这是还惦记着楚洵,对楚洵余情未了,这才不肯成婚。 但她嫁谁都行,却不能是楚洵,这厮若是同蓁蓁和好,以他那小肚鸡肠的性子,一定容不下他在蓁蓁左右,一定会将他赶得远远的。 他已经不奢求娶她了,若是连偶尔见她一面也不成,他想他会疯的。 他得阻止他们旧情复燃。 皇宫东面,玉华公主府毗邻东宫,背靠九龙山,前有燕雀湖,依山傍水而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乃是集金陵钟灵毓秀之地,是前朝一位长公主的府邸,在阮蓁之前是一位宗室的居所,后来成安帝登基,这位宗室有意卖成安帝一个好,便将这府邸无偿赠与成安帝。 阮蓁因不想整日被困在皇宫,出个门都不便宜,便问成安帝讨来这处宅子。一来的确喜欢,二来离皇宫也近,也方便去看她爹娘。 这府邸极大,几乎囊括了半个九龙山,半壁燕雀湖,屋子更是成百上千,但正经主子却只有她和陆钰两个,未免太过冷清,阮蓁便养了一些舞姬、乐师、小戏,有时候她也会上手一学,倒也是个打发日子的好消遣。 这日,阮蓁刚学了一曲舞,在燕雀湖畔的草地上苦练,湖绿地月皎纱衣裙泛着柔和的光,将女子眼波流转的面庞衬得越发白璧无瑕,更不必提那不堪一握的柔韧腰肢,无须有精湛的舞技,只这般简单地一仰身,一抬袖,捏起裙摆柔柔一旋身,便已然是仪态万千,美人翩然入画不外如是。 便是一旁奏乐的乐师,平生不知伴奏过多少绝色舞姬,却不得不承认,玉华公主只消往那里一站,随意摆几个动作,便胜却人间无数。 无论是舞者还是乐师都沉醉其中,便是连山上的鸟雀也被吸引过来,停驻在枝头上,观赏这难得一见的盛宴。 忽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美好。 玲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稳后依旧是气喘吁吁,“公主,谢三公子又来了。” 彼时,阮蓁正以袖遮面,轻柔地转着圈,被玲珑这般一吓唬,直接没站稳,摔在了草地上。 “公主,您没事吧?”四位乐师分分起立,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谁人不知玉华公主乃是成安帝的心头宝,非但让她参与政务,便是她的儿子也是姓的陆。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位公主的儿子,地位等同于皇孙,并非是 外姓人,与其他宗室享有同等权利。 这若是在她们伺候之时,玉华公主出了个好歹,皇后还不知要如何责罚她们。 好在公主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看样子并没有摔伤,几个乐师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你们先下去。” 阮蓁一挥手,几个乐师如蒙大赦,赶紧收拾家伙离开了。 阮蓁坐在铺设了虎皮的草地上,接过莲清拧好的热帕子擦去脸上的细汗,这才看向玲珑:“他不是回江州去了?我还以为至少得消停几个月,怎地又来了?” 说起这个谢卿山,阮蓁真是懊恼万分,当初就不应该心软收留他,以至于让他得寸进尺至此。 这几年,他真格把自己当做她兄长,把钰儿当做他外甥,每月一回,雷打不动会送些东西来,有时候是一只拨浪鼓,有时候是一把自制的短弓,有时候是新鲜的零嘴儿,有时候是亲自摘的果子。 他总能找各种理由上门,阮蓁也不是没有说过他,但他却反驳得振振有词,“我是来看我外甥的,又不是看你。” 偏钰儿是个不争气的,自小没有爹,便总喜欢和成年男子玩。再加上谢卿山甚是耐烦,自小钰儿出生起,就一直陪着他,有时候奶娘不在,还会给他喂羊奶,换尿布,渐渐地小钰儿对他很是亲厚,阮蓁猜测钰儿是把他当做爹来依赖了。 对于谢卿山的殷勤,林鸳是看在眼里的,也曾撮合过两人,后来看阮蓁实在不愿,便也没有再提,但对于这个待女儿亲厚的后生,却是十分看重,不仅认他做义子,平常对他也很是可心,让谢卿山来嵩山书院,也是她的主意。 原本想着,等她来到金陵就可以摆脱谢卿山,不想却被她娘背刺,阮蓁也是欲哭无泪, 玲珑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看他脸色不太好,想来是遇到什么事。” “这样啊。”阮蓁想了想道:“既如此,那本宫便勉为其难见他一面吧。” 旁人见玉华公主,即便提前递上帖子,通传又通传也未必能得见。但谢卿山因是玉华公主的义兄,则被恭恭敬敬地请入了待客的花厅。 待茶稍凉,阮蓁才款款出现。 谢卿山按捺住心中的情绪,先是过问了小钰儿近日的起居,又呈上了在江州给小钰儿买的点心及稀奇玩意儿,就在阮蓁要添茶送客时,他这才捏着袖子,别别扭扭地道:“你听说他要来金陵了吗?” “哪个他?”阮蓁是真不知道。 “还能是谁,楚洵,我在回金陵的客船上听说了,他带了几万兵马下金陵,要同皇上商定两国边界。” 第104章 阮蓁瞥他一眼,“是有这回事,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见女子态度淡然,谢卿山倒也心下稍松,但楚洵这厮可不好对付,于是他道:“趁着他还未到,我陪你和钰儿去明州城躲一躲吧,他这个人你还不清楚,只要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想尽一切法子把你抢回去,到时候你又怎么办?” 阮蓁轻笑出声:“我看你是被他欺负傻了,这里是大梁,不是他北魏,若是我堂堂一国公主,能够被他随意掳走,我看我爹这个皇帝也不必当了。” 谢卿山仍旧担心,“但让他知道你还活着,终究是一个麻烦,你何不避一避风头呢?” 阮蓁却摇了摇头,“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我总不能为了他,连我的公主都不做了,如今小钰儿也是上了玉蝶的宗室郡王,我们的身份是瞒不住的,既如此,我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该来的始终是要来,躲是躲不掉的。” 谢卿山还待再说,阮蓁却是先发制人,“你把你爹安置去了江州?你娘和你养父可有怨言?” “你都知道了?” 阮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还当我是那个任由你和楚洵欺负的弱女子?我如今手上的亲卫军可都有一千人。” “今时不同往日了,谢三哥,你不要想有事瞒着我。” 谢卿山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蓁蓁,我没想过瞒你,只是他毕竟是我爹,他对我比我娘对我还好,我实在没法子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而他又是你的仇人,我不想要你为难,这才瞒着你去救了他。” “你若是一定要追究,能不能父债子偿?他毕竟年纪大了。” 阮蓁噗嗤一笑,“行了,谢三哥,我不吓唬你了。你这事儿,不仅我知道,连我父皇也是知道的。既然他没有拆穿你,想来是默认了你的行动。” 谢卿山瞪大了双眸,“可是为什么?分明我爹曾经对皇上……” 阮蓁道:“你以为我爹,当年失事落到那等境地,为何还有许多属下愿意为他卖命?”见谢卿山依旧疑惑,便也不打哑谜,“我爹这个人,虽有许多不足,但却有一样好,他待人还算是宽厚仁善,他大约是念在兄弟情分上,这才默认你将你爹送去江州。” “既然皇上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往后我还能再见……还能再见小钰儿吗?” 阮蓁嘲讽地瞥他一眼,“我说不让见,你就不见了吗?” 这是她能说了算的吗? 谢卿山偏开头,暗自得意一笑,等转过身来时,那笑意却又压下去了,“既然你不愿意离开金陵,那楚洵来的这段时日,为了避免麻烦,你最好少出门。” 阮蓁头痛扶额,“知道了,知道了,你就快些走吧。” 她不耐烦了。谢卿山落寞起身,但下一刻又抖擞了精神,只因他要离去之时,女子又朝他勾了勾手,“你走之前,去清波院看一看小钰儿,他前儿个还念叨你。” “好。”谢卿山咧嘴一笑,信步离开了。 谢卿山走后,阮蓁陷入了沉思。谢卿山没有说错,原本她是该避讳着楚洵,然而楚洵来金陵,却并非想象中那样简单。 此次会谈,表面上是划分两国边界,但阮蓁却听她爹说过,这不过是为楚洵设的鸿门宴罢了,一则为报楚洵欺负她的大仇,一则便是为了江山社稷。 楚洵一死,北魏必生乱,而大梁则可趁机多拿下几座城池,等他们缓过劲儿来时,却已为时已晚。 但以阮蓁对楚洵的了解,这人绝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准早就预判了她爹的预判,只怕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她爹上勾。 论阴谋诡计,谁能玩得过他呢。 所以她不能走,非但不能走,必要时候还得帮他爹一把,但又不能要楚洵的命,毕竟是小钰儿他爹。 说不得,阮蓁还是有些了解楚洵的。 同一片夜空下,金陵城外潘家里客栈,天字一号房内,从前的国公府侍卫头子,如今叱咤一方的骁骑将军裴阆,正在部署此次的行动。 “听闻成安帝,就一个独子,只要我们把这个孩子杀了。” 楚洵原本闭目养神 ,闻言却是睁开了眼。 昌平见之,重重咳嗽两声,裴阆这才换了个说法,“也不必杀了,只把他藏起来,对,藏起来便是。” 他怎么险些忘了,这成安帝有一个女儿,正是自家主子多年也无法忘怀的心上人。 见楚洵又闭上了眼,裴阆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如此一来,成安帝后继无人,他这个年岁只怕难再有子嗣,一个无子的皇帝,那些大臣谁会服他?到时候宗室就会群起而争之,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另一个谋士道:“可是据探子刚从金陵传出来的消息,这成安帝虽只有一子,但却还有一个外孙,跟着其母住在公主府,那外孙姓陆,显然是当做孙子来养的,所以你的法子只怕未必管用。除非把这两个孩子一块儿掳了,只是要同时掳两个孩子,又谈何容易?” 裴阆也是看过那信件的,闻言不屑地一笑,“不就是玉华公主那个孩子吗?那个孩子听闻才四岁,要掳走一个四岁的孩子还不容易?一块糖就哄走了。反倒是如今的太子,已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若是个能干的,像是咱们主子小的时候,那可不好对付。” “四岁的孩子?” 高坐在罗汉榻上的男子,再一次睁开眼,他的发色由一开始的银白,经过几年的调养,渐渐变成如今的银灰,眸光也在几年的厮杀中越发地凌厉,只这般淡淡扫了一眼,便叫裴阆有些哆嗦,“是,是四岁。” 第82章 “那个孩子,若是还活着,也该是这个年岁吧?”男子说这话时,声音沉闷,就仿若有东西压在心口。 “年岁倒是差不多,可是主子爷,表小姐早就没了啊,还是你亲自给她收的尸,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而今你回金陵,不也正是为表小姐迁坟?” “这玉华公主想来应该是陆姜。” 起初,成安帝邀请北魏来金陵洽谈边界事宜,主子爷是没打算亲临的,是见日子恰逢清明,想着回来祭奠一二,顺道把表小姐的坟茔迁往丹阳,这才决定来金陵。当时事态紧急,把表小姐葬在金陵实属无奈,如今抽出身来,自然是要将她迁往丹阳的祖坟,按照主子爷的话说,表小姐生是楚家的人,死也是楚家的鬼。 楚洵闭了闭眼,沉声道:“迁坟的日子都定了吗?” “定好了,就在三日后。” “好,到时候你随我回丹阳,金陵的事便交给裴阆,其他都好说,但莫要伤了成安帝及其家人。” “那都是她的至亲。” 原本,朝臣是一力主张南下硬攻,趁着大梁虚弱,赶紧一举拿下,好全了北魏一统中原的宏愿,不将遗憾留给下一辈。 然主子爷却是一力压下了所有声音,主张兵不见刃的迂回法子,说是北魏久经战乱,也需修生养息,切莫因为急功好利,而坏了如今的大好根基。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场面话罢了。 楚家军这几年,在楚洵的率领下,犹如天兵降临,所到之处无往不利,直接荡平整个辽国,收回近百年来被蚕食的几座城池不说,还拿下他们的都城大定以及水草丰沛的科索沃草原,将辽国赶到了极北苦寒之地。与此同时,也缴获辽国皇室几百年来沉积的金银财物,大为地充盈了国库。 而成安帝打下来的大梁却是一个空壳子,大梁的底早就给永业帝败光,这几年大梁又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却是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战乱。 可以说,北魏若是挥师南下,甚至无需楚洵亲自督军,攻下大梁亦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不消一年,中原便要再现千年前大一统的盛世荣华。 没有一个男子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但主子爷却坚持先放大梁一马,从长计议,如此苦心孤诣能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表小姐,不想正面攻击她的父亲。 可以想见,即便成安帝最终败了,结局也不会太坏,便是看在表小姐的份上,该有的封赏也不会少。 但很显然,成安帝却是恨毒了主子爷,根据他们的探子来报,成安帝打算在接风宴上就动手,要致主子爷于死地。不过,昌平也能理解,人家好好的闺女,在你手上落了个一尸两命,心里自然是恨的。 为了躲避成安帝的眼线,楚洵没有随使者团入城,而是和昌平一起走的地道。 也是这个时候,昌平才知道,原来金陵城下有一条密道直通秦淮河的中和桥。回到金陵后,主仆两人首先回了一趟楚宅。 昌平原本以为,如今的楚宅,定然是满目的萧瑟。人走茶凉,自古以来皆是这般,更何况楚家还当了反贼,尽管这反贼几乎是历史上唯一没有被口诛笔伐的反贼,但反了就是反了。但让人意外的是,整个楚宅虽然见不着人,但一切却井然有序,干净整洁,林子里的苗木花卉看得出还有人在定期修剪,曲桥上、游廊下、鹅卵小道上甚至没有一片残叶。 第105章 这是有人在打理。 可当初他们走的时候,分明遣散了所有家仆,却为何还依然会有人前来打点这一切? 会是谁啊?是谁有这个胆子,去给叛军打理宅子? 昌平想到了一个人,他猛然转眸,便见自家主子已经没入竹林,这却是往半山腰的照雪斋走去。 又想起那个四岁的孩子,难道说表小姐当年当真没有死? 这时,昌平见园子里有人在扫落叶,便提步跟了过去,想要问个究竟。 上一次,穿过这片竹林时,楚洵心中之沉痛便是今日也难以用言语表述。 是以,刚楚洵重新踏足这片竹林时,他依旧是心有余悸,面上是紧绷的,步履是沉重的,但一想到方才园子里的异样,男子还是暗自握拳,深吸了几口气,而后继续向前,可随着照雪斋的靠近,近到就在眼前,真相呼之欲出,他却不敢抬眼。 他也不知他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可就是不敢睁眼,直到他的心因太过忐忑,心脏传来心悸的抽疼,似下一刻又要昏阙过去,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 却不想,只是这般一眼,便叫他抿紧的唇角轻快地扬起,眸光也不再死气沉沉,焕发出熠熠生辉的神采,只因原本坍塌的院门,重新休憩一新,连照雪斋三个字的牌匾,也找了名家攥写。 如果只是这样,便且罢了,这一切毕竟有可能是楚家的故旧所为。 但当他忐忑地跨入院门,虽意想之中的屋宅并未拔地而起,可庭院中那一抹新绿,以及那桐油未干的月季花架,却叫他眉眼彻底松泛开来。 他蹲下身,捧起那月季那嫩绿的纸条。他曾以为已将那月季连根拔起,却不想时隔五年,竟能从那残根上抽出新芽,一如他那死灰复燃的一颗心。 这个世上,或许会有人不惧他叛军的名头,来替他收拾打理庭院,但却不会有第二个人,会为了一株不成气候的月季,而搭这么一个花架子。 她对这片月季的喜欢,他是知道的。 她还活着。 恰此时,昌平也寻了过来,看见自家捧着月季嫩枝的手在发抖,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知他是猜到了始末,便也不再废话,“主子爷,小人打听到了,玉华公主府就在东宫以东,九龙山以南,燕雀湖以北,离咱们府上并不远……” 话音未落,男子便已消失在眼前,健步如飞,步履如风,昌平喘着粗气跑了好一阵才勉强跟上,边跑边道:“主子爷,你且慢,你如今直接寻去公主府,你以为表小姐会见你吗?” 楚洵驻足转身,冷冷扫昌平一眼,警告的意味甚浓。 昌平不是不知他心急,委实也不该扫他兴,然而如今是在表小姐的地盘,成安帝又一心想要他死,如何能够莽撞? 作为一个忠仆,昌平硬着头皮道:“主子爷,你听我一句劝,表小姐分明没有死,还生下你的儿子,结果都五年了,却不肯主动与你联络,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楚洵别过脸,嘴硬道:“这兵荒马乱的,她联络不上我,也是情有可原,这不能怪她。现如今,她不是刚安定下来,便让她父皇把我召了回来?” “再者说,她若是心里没我,会如此周到地替我打理家宅?分明就是还把自己当做楚家的儿媳。” 昌平扯了扯唇,自家主子爷自欺欺人的功夫简直天下无敌,这是全然无视成安帝要他命的事实了。 昌平摇了摇头,也不和他正面刚,只劝慰道:“兵家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主子爷何不先打探清楚表小姐的近况,做足了准备再去见她?” “更何况。”昌平扫了一眼楚洵身上的玄衣,又道:“更何况,主子爷难道要穿成这样去见表小姐?表小姐可不喜欢这个颜色。” 前头几年,为给表小姐守孝,主子爷一律只穿玄衣,穿着穿着就习惯了,如今是非玄衣不着。 玄色本就严肃,再配上他那越发阴翳的气度,为将为帝尚可称道一句气势摄人,作为丈夫却难免有失亲和,和从前那个轩朗高华的贵公子比,脸还是那张脸,风华却大有不同。 楚洵把自己上下一打量,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她喜欢我做儒生装扮,今日 便先不去见她。” 就当昌平以为他听了劝,却听他马上又道:“你去给我弄一个火齐镜来,我先远远地看看她,也看看我那素未谋面的儿子,否则我这心里总不踏实,就像是做梦一样,怕梦醒了,一切又成空。” “可表小姐的公主府,守卫众多,又哪里是你能偷偷见的?”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你只管去把火齐镜找来。” 火齐镜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昌平很快就去街市上采买回来。 原本昌平以为他是要翻墙而入,学当初的太子,行那鸡鸣狗盗之事,他已经做好自家主子被轰出来的准备,却不想他却直接去到了公主府的后山。 半山腰的凉亭内,两个男子一人举着一个火齐镜,搜寻着那个记忆中的女子。然而公主府宽展至此,又岂是容易搜寻到的,看来看去,也不过是来往的侍女,以及古朴的庭院罢了。 直至一个时辰以后,昌平才在湖畔的游廊下,察觉到一抹似曾相识的倩影。 “主子爷,你看湖边那靠在躺椅上的女子,可是表小姐?” 楚洵将火齐镜转了个方向,果然瞧见个着绿赏的女子,正捧着一本书,悠闲地晒着太阳,周围有侍女在替她熏香,有侍女再为她添点心,有侍女在为她换茶。 将火齐镜推近一些,他看清了女子的侧颜,面庞较之从前丰腴了些,多了一丝沉稳,翻起书来也自然而然,不像是从前为他所迫,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倏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女子腾地从躺椅上站起,往伸向湖中的栈道跑去,视线一拉近,却是一个小童在采摘栈道两边的荷花时,摔在了栈道之上。 而将他抱起的,却并不是他的娘亲,而是一个让楚洵深恶痛绝的男子,谢卿山——那个活该碎尸万段的男人。 第83章 “拿弓来。” 身后的暗卫递上长弓和箭矢,而楚洵则站起身,上身稍稍后倾,单目凝视猎物,将弓拉满在胸前,只要扣住箭矢的指尖一松,箭矢便要穿破云空,直击那个千刀万剐的家伙。 一旁的昌平,也暗自捏紧拳头,这个谢卿山实在可恶,害得主子爷妻离子散不说,连命都险些交代了,实在是罪无可恕,一箭穿心那都是便宜他。 可昌平等啊等,等啊等,等了许久,主子爷将弓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如是三回,最终还是将弓递还给了暗卫。 昌平大感意外,“主子爷怎不继续?” 楚洵摇头,沉声道:“我怕射不准。” 昌平道:“主子爷这是什么话,咱们夺取大定那一战,主子爷当时在百丈之外,不也将守城的将领射下了城门?这才多远啊,怎会连这点准头也没有?” 阮蓁所在的湖边,是燕雀湖凹进园子的部分,虽掩映在林子里,但论距离倒也不超过百丈。 楚洵淡淡扫他一眼,冷声呛道:“蓁蓁和孩子也在,万一有个闪失,你把他们赔我?” 昌平觑了眼湖畔的情形,如今表小姐抱着小公子,与谢卿山前后走着,距离三步不止,怎地就会误伤了? 不过,他倒也理解,想想这几年,主子爷大多在外行军打仗,除却战事需要,也不是没有逃避的意味在,也只有在战斗中精疲力竭,才能让他有一个好眠。 这几年主子爷实在太苦,如今好容易苦尽甘来,小心翼翼也是在所难免。 但如此轻飘飘放过仇敌,却不是自家主子爷的作风,昌平因道:“那就这么放过他了?” 楚洵冷哼一声,“他害得我夫妻分别、骨肉分离整整五年,就这么放过他?” “做梦!” “去联络在金陵的探子,查清楚这厮如今住在何处,朕不将他千刀万剐,难消朕心头之恨。” 探子的速度很快,隔天便将谢卿山这几年的事迹查了出来。 探子来禀的时候,昌平并没有回避,自然也听了个真真切切。 谢卿山这厮,竟认了成安帝做义父,皇后做义母,成了表小姐名正言顺的义兄,能在仇人跟前混得如鱼得水,一时之间,昌平都不知该叹成安帝眼瞎,还是夸谢卿山能耐。 与昌平看笑话不同,楚洵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个罔顾人伦的狗东西,打量我不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还真当自己是蓁蓁的义兄了?” “走,去嵩山书院。” 探子是来时天已擦黑,彼时主子爷正在用晚膳,等罢消息,得了,饭也不必吃了,直接带着侍卫前往嵩山书院。 楚洵身份特殊,不好招摇过市,只能乘坐马车,速度不比骑马,好在嵩山书院就在城中,倒也并不太远,抵达嵩山书院是一个时辰之后。 彼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第106章 根据探子的消息,楚洵一行摸到了谢卿山的住处。也是到了地儿,昌平才发现,谢卿山竟然是独门独院。 嵩山书院是大梁最好的学府,从前楚洵也曾在此就学,可即便是主子爷这样的勋贵子弟,也要同旁人共挤一个院子,当时主子爷住不惯,这才在山下买的宅子住。 据昌平所知,嵩山书院的先生,除却主子爷先生裴夫子这样的大儒以及山长,其他先生可没有单独一院的殊荣。 昌平啧啧两声,“看来传言果然不虚,这个谢卿山只怕是攀上了成安帝,表小姐恐是还没这个面子。” “岳父那是被他蒙在鼓里,若是知晓他身份,还不得宰了他?” 昌平连声道是,“小人也是这样想的,这成安帝多少有些缺心眼,竟然放着仇人之子在跟前蹦跶。” 楚洵不认同地瞥他一眼,“那是朕的岳父,也是你可以置喙的?” 昌平扯了扯唇,你这岳父叫得欢,可人家却是要你的命. 想起这一茬,昌平就忍不住摇头,表小姐几年不曾递过一封信,可见是铁了心要分开,而成安帝又恨不得主子爷死,主子爷这追妻之路只怕不会太顺畅。 正想着,就见主子爷面色阴沉地踢开院门,昌平及暗卫立马跟上,几个暗卫搜了一圈,没有发现人,这却是还没有回来。 楚洵吩咐暗卫藏起来,又让昌平在院门口把风,他自己则推开了谢卿山的卧房,先是检查他的床铺,后又检查他的衣柜,没有瞧见女子的物品,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要离开,走到门边时,又看见门背后有个斗柜,鬼使神差走过去,一层抽屉一层抽屉打开,皆是没有异样。 直到最后一个抽屉,紫檀木匣子里,单个的珍珠耳坠,断了一截的翡翠玉簪,还有几方颜色发黄的帕子,甚至还有一双雪色绸袜。 尤其看到那双袜子时,男子眼中陡然窜起了火苗,一把将匣子盖上,因为太过用力,引来了昌平,“主子爷,怎么了?” “没什么。”楚洵将那木匣子取出,锁好后将钥匙放入贴身的荷包,这才将匣子递给昌平,“拿下去放在马车上,藏在箱子里。” 昌平离开后,楚洵吩咐几个暗卫,“你们去抬一些火油来。” 侍卫们向来听令行事,倒也没有多问用处,转头就往山下去。 “慢着。”楚洵一挥手,“火油一时半会不好找,你们去书院的厨房,找一些素油来。” 谢卿山今日同两个学 生谈经论道忘了时辰,和平安从藏书阁回来时已经是一更时分, 平常回到卧房,他总要先读几页书,才会去沐浴、睡觉。 今日夜深了,便吩咐平安准备热水沐浴。 平安很快将热汤备好,又将他的寝衣拿过来,这才退出了浴房。 只平安才回到自己的屋子,便被人捂着嘴敲晕过去。 与此同时,深沉的夜色下,几个暗卫轻手轻脚地游走在浴房的前后,将偷来的芝麻油淋在木墙上。他们太过专注,并没有注意到房檐有一只狸花猫,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转头又窜入浴房。 彼时,谢卿山□□地靠坐在浴桶里闭目养神,热水的雾气蒸腾在他俊美的面上,给增添一丝若有似无的仙气。 淑妃本就是绝色,皇室又盛产美男,不论是永业帝还是成安帝年轻时都是极为俊美。 若是谢卿山不那么执着,就他这姿色也足以令万千少女倾倒,偏偏就吊死在了堂妹这颗树上。 叹只叹造化弄人,有情人竟成兄妹。 谢卿山沐浴通常要等水凉才起身,中间并不喜欢被打扰,不论是平安还是猫儿富贵都知道这一点。 但今天,富贵竟突然闯进来,还对着他一顿狂叫。 谢卿山登时黑脸,“春日到了,咱们富贵又发春了,知道了,改明儿就给你找个媳妇。” 说罢,用勺子将水泼在富贵身上,把富贵赶跑了。 却没多久,富贵又回来了,这回它直接往浴桶里钻,桶里的水霎时变得油腻,哪来的那么多油? 谢卿山这才惊觉有异,忙从浴桶中起身,穿了条绲裆袴起身走到门边,听见门外有人在上锁,更是心中大骇,当即二话不说,抱着富贵就往外撞。 暗卫正在锁门窗,不妨里头的人如此警觉,竟然在点火之前便冲了出来,顿时也是傻眼了,你看我我看你有些不知所措。 楚洵扶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给朕捆了,扔进去烧死。” 谢卿山却不是吓大的,当即就大声嚷嚷起来,左邻右舍都是嵩山书院的先生,他叫得越大声越安全,“哟,这是谁啊,不是咱们嵩山书院出去的状元郎楚文仲吗?怎么,今儿回书院来,可是找先生我探讨文章?” 隔壁院子住的就是山长,听见动静就起来开窗,“谢夫子,这么夜了,你能不能安静些,你不歇息,大家还要歇息。” 谢卿山道:“山长,楚文仲这是你的学生吧?你学生要烧死我,你就说怎么办吧?” 山长一听,忙探出个脑袋来看,“楚文仲这个孽徒,不是做了乱臣贼子,还回来做什么?” 说罢,气势汹汹推门而出,看样子是要清理门户。 昌平扯了扯楚洵的袖子,“好像是裴夫子。” 楚洵自然不能当着夫子的面杀人,但心中的邪火却是不发不行,趁着夫子没有来,乍然将谢卿山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照着他的右脸就是一拳,“这一拳是替我儿子打的,你让他一出生便没有爹疼。” “这一拳是替我打的,你害得我妻离子散。” “这一拳是替蓁蓁打的,人家分明不愿离开,你却非要带人家走。” “……” 几拳下去,谢卿山已然是唇角带血,然他丝毫没有狼狈之相,甚至还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唇角的血渍,挑衅地道:“对,人是我带走的,但我可有绑住她,不让她回去找你?” 这话就有些杀人诛心了,楚洵抬手又是一拳,却被谢卿山捏住了拳头,“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若非我是她堂兄,你以为还有你什么事儿?你即便和她有一个儿子又如何,她还不是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楚洵气结,又要开揍,却这时候裴山长已经到来,“楚文仲,你好大的威风,竟到我这里来撒野。” 楚洵也只能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裴夫子。” 原本的蓄意谋杀,最后变成学生对师门的不敬,裴山长非要扣下楚洵,问他要个说法不可。裴山长过问事情起因,两人却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一个都不开口,丢不起那人。一个被妻子抛弃,几年音讯全无。一个当堂兄的觊觎堂妹。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最后裴夫子只能一拍板,“既如此,老夫便只能把你送去圣上面前。” “甚好。”是谢卿山。 “不可。”是楚洵。岳丈大人一心要他死,到他跟前还能讨着好? 最后还是昌平建议,隔天将玉华公主请来断案,这事才算了结。 阮蓁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再见楚洵会是在嵩山书院的戒律堂。 彼时楚洵穿着雪色儒生袍,头发并未用玉冠,而是将发丝绾在头顶,像极了一路上山见到的那些学生,还无辜而怯懦地望着她,“蓁蓁,你可算是来了。” 可还有点铁血帝王该有的样子? 第84章 阮蓁有些没眼看,无视楚洵径直走向裴山长,“山长差人来公主府,说是有官司要本宫来断,不知所谓何事?” 谢卿山知道阮蓁要来,一早便出现在了戒律堂,此时不待山长开口便先告状,“昨儿我没惹他,他一上来就要烧死我,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蓁蓁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 裴山长抽了抽唇角,“谢夫子,倒也不至于偿命,你这不是还好好的?文仲好歹也是书院的学生,闹大了也是丢书院的脸。” 昌平看了裴山长一眼,这个老头子竟然还拉偏架,昨儿不是左一个劣徒,右一个叛贼,可见这师徒情分也不是那么好断的。 既然裴山长帮忙说话,想来今日之事一定能大事化小,却不想谢卿山竟开始撒泼耍赖。 只见他指着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很是不要脸地道:“是我命大逃了出来,可你看看我这张脸,给他揍成什么样了?” “我不过是个穷教书先生,家中只有薄田几亩,也就皮相尚可,就指着这张脸娶媳妇,结果给他这么一揍,眼看着就要容貌尽毁,我还要如何娶媳妇?我若娶不着媳妇,那岂非就要断子绝孙?裴山长你说这、还算是小事吗?” 说到此处,又不无威胁地道:“蓁妹妹若是想徇私,我便去敲登闻鼓去,让皇上给我做主。” 裴山长听到这里,奇怪地看了楚洵一眼,“徇私?文仲你和玉华公主是何关系?” 阮蓁的出身,若是照实讲,难免被人非议,要说阮蓁是阮承业的女儿,那也说得过去,毕竟阮蓁同阮承业也生得像。是以,成安帝为少些争端,对外宣称阮蓁是陆姜的双生姐姐,当初生下来,有个游方道士说两人八字相刑,需要分开养育,这才将阮蓁送去了庵堂。 第107章 是以,裴山长并不知这两人的关系。 楚洵正要开口,阮蓁却冷冰冰地道:“不认识。” 一句不认识,像是六月的雪,砸得楚洵顿时没了生气,却又似花灯节的烟火,绽放在谢卿山的眼里、心里。 谢卿山挑起一边眉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楚洵却懒得搭理他,几步到阮蓁跟前,他眼尾已然是泛红,嗓子也哑了几分,“蓁蓁,你看着我,再说一遍,你不认识我。” 男子的发色太过刺眼,阮蓁不忍地偏开头,却依旧是道:“本宫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楚洵抿紧唇,神色阴翳地欺进几步,将高大的身影罩在女子柔弱的身躯上,“不认识?那你的孩儿从何而来?” 阮蓁退无可退,背抵在墙壁上,胸腔不住地起伏,意识到自己露怯,她挺了挺胸,尽可能气息平稳地道:“本宫的亲卫军呢?还不前来护驾!” 两列亲卫军顷刻间涌入戒律堂,将楚洵团团包围。 阮蓁脱身后,信步到裴山长跟前,无奈地笑了笑,“裴山长你也看到了,这人压根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今日这官司本宫是断不了了,是把他送官,还是交给我父皇,全凭山长处置。” 说罢,阮蓁转身就走。 楚洵红着眼唤她:“蓁蓁,你就那般恨我吗?恨不得从未认识我?” 阮蓁稍稍驻足,淡淡瞥了他一眼,“恨,倒也不至于。只是不想和你再有牵扯罢了。” 丢下这句话,阮蓁便带着亲卫军走了,独留楚洵耷拉着眉眼黯然伤神。 昌平见阮蓁走得远了,心中也是焦急,抬手顶了顶楚洵的胳膊,“主子爷,现 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得追上去,再不济还有小主子,表小姐再狠心,还能拦着你们父子相认不成?”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楚洵眼中又有了光亮,“你说得对,我和她还有个孩儿,她总不能不让我见孩儿。” 楚洵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却给谢卿山拦了下来,他看向山长:“山长,既然公主发话了,如今是要将这人送官,还是送去御前?” 方才阮蓁虽一力撇清两人的关系,但裴夫子又不傻,自然窥破了两人之间的不清白,且还育有一个孩子,那这事儿就不好管了,万一管得不好,玉华公主后悔,他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干脆衣袖一甩也撂了挑子,“既然这事儿苦主是你谢夫子,那便由谢夫子决定如何处置。” 谢卿山得逞地一笑,转头吩咐戒律堂的护卫,“速速把这些人交给官府。” 这还了得? 几个侍卫立马将楚洵护在身后,昌平指着谢卿山的鼻子道:“谢公子,你差不多也适可而止了,万事皆有因果,若非你当初拐走表小姐,如何会有今日的祸事?” 谢卿山讽刺地笑了笑,“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那是拐带吗?我那是救她于水火。” 说罢,手一扬,“给我把他带走。” 戒律堂的侍卫涌过来,将楚洵一行围在中间,然楚洵却始终气定神闲,连眉毛也不曾皱一下,等他欣赏完谢卿山的志得意满,这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谢三公子,你若识趣,便放了朕,否则便别怪朕将你的龌龊事捅到蓁蓁面前,让你这辈子也没脸出现在她跟前。” 谢卿山大笑三声:“笑话,我这人向来堂堂正正,能有什么龌龊事,你少故弄玄虚。” “还不把他捆了送衙门去。” 楚洵的暗卫虽只有四五个,却是个个以一当十的主,见护卫们动起真格的,便也不再藏着掖着,纷纷拔剑出鞘。 却这时,楚洵云淡风轻地道:“是吗?堂堂正正?” “那不知谢三公子,可还记得,你当宝贝一样藏在斗柜最深处的匣子?” 谢卿山脸色一变,“你想做什么?” “放了我。”楚洵笑意一顿,眼色亦是一阴,“否则,这玩意儿今夜便会出现在蓁蓁面前。” 谢卿山却不上当,转头吩咐平安:“去搜他昨儿歇脚的房间,以及来时的马车。” 楚洵却依旧笑得成竹在胸,“即便你搜到又如何?这种事,一旦起了疑心,你难道还能翻身?” 谢卿山气得是咬牙切齿,却不得不让护卫让出一条道来,他不敢想象,若是让蓁蓁知道,他事到如今还对她有妄念,她该是何等地失望和厌恶。 楚洵下山后,阮蓁的车架不见踪影,他并未乘坐马车,而是取了来时暗卫驾的马,风驰电掣地往公主府赶去。然阮蓁为了逃避楚洵,也是吩咐车夫往快了赶。以至于,即便楚洵将座驾抽得快发狂,也久久不见阮蓁的车架。 一直到御街,再走一阵便要至公主府,楚洵这才追上阮蓁。 几鞭子挥下去,他打马来到了阮蓁的车窗外,车帘是紫竹制的卷帘,本是半悬挂着,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挡住阮蓁的脸。 挡着也好,他实在不想看她那冷脸,只这般隔着帘子同她说话。 “蓁蓁,什么都别说了,都是我不好,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阮蓁冷笑一声,“孩子是我生的,也是随我的姓,你也从未教养过他,你有什么资格拿他来说情?” 楚洵心中一沉,琢磨半晌,才终于又有了说辞,“我知道你这些都是气话,你虽然怨我从前薄待了你,让你受了委屈,但其实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 “否则,你也不会替我打理家宅。” “我去过楚宅了,多亏你的照料,一切还是老样子。” 阮蓁道:“这事儿的确是我做的,但却不是为你,而是为了钰儿,那宅子如今在钰儿名下。” “哦,我忘了告诉你,你名下的所有产业,如今都在钰儿名下,我想你也明白,你那些产业,按照道理是要充公,倒不如便宜了钰儿,你说呢?” 楚洵会心一笑,“你这人还是没变,还是如此喜欢权势、富贵。” “既如此,你又何必推开我?你当知道,你随我回北魏,你便是我的皇后,钰儿也就是我的太子,陪我坐拥天下难道不好吗?” 阮蓁摇了摇头,“我喜欢权势不假,但这些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依附于旁人的权势,随时都能收回。做你的皇后,远不如做我的公主来得惬意自在。你不必再引诱我,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钰儿也不需要。” 她说她不需要他,就连从前她最爱的权势也不能让他动心,这叫楚洵心里越发没底,他一手执缰,一手抬起那竹制卷帘,看向阮蓁的眼里满是慌乱, “蓁蓁,就算你不顾念旧情,把我忘了个干净,可我毕竟是孩子的亲爹,你就忍心孩子没有爹疼?” 阮蓁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冷冷地道:“事到如今,表哥该不会以为,以本宫的身份和地位,给钰儿找个爹,是什么难事吧?” 男子听罢,倒吸一口凉气,捏着卷帘的手一抖,她竟然要给孩子找后爹。 半晌,才想好如何应答,“话虽如此,可这后爹哪里比得过亲爹?” 阮蓁抬了抬下巴,“那可不见得,也不看看他娘亲是谁,有的是人愿意给他做后爹。” “旁的不说,谢卿山可是把你儿子当做亲子来对待呢。” 说到这里,她啧啧两声,“也就他是我堂兄,否则以他对钰儿这份心,我早就招他做驸马了。” 啪嗒一下,车帘落下。 阮蓁淡淡一扫,从帘子下的空隙,她看见某人直直从马背摔下。 她收回目光,并未放在心上。 不想,马车却是突然一晃,阮蓁抚着车墙问车夫,“发生了何事?” 后面的亲卫军下了马,小跑着上前来禀告:“回禀公主,这位公子摔在了马车下,如今是人事不省,敢问公主该如何处置?” 第85章 掀开帘子,阮蓁淡淡扫了一眼,这人摔得还挺讲究,既不曾摔在车下,也不曾被车轮碾过,又不曾撞上车架被撞得头破血流,刚好避开要害,当即便有了计较。 既然这人如此讨人嫌,也别怪她出手太重,阮蓁想了想便道:“把他拖至街边,别挡了行人的道。” 亲卫军有些不确定地问:“公主是说将他拖过去,而不是抬过去?这街面上有不少砂石,小人是怕……” 阮蓁点点头,“没错,就是拖。” 他不是要装昏?她倒是要看看,一路硌着石子过去,这痛楚他受得住是受不住? 既然公主已言明,那亲卫军也不再顾忌,拎着楚洵的后领子,一臂将他拖至街边。 整个过程,阮蓁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留下了几道或深或浅的血迹,是男子背部被石子割伤留下的痕迹。只是这般看着,便直叫阮蓁牙齿打颤,更何况是他了?一定很疼吧?可即便如此,男子依旧直挺挺地躺着,连眉毛也不曾皱一下。 难道说她猜错了?他不是装昏迷,而是真昏迷? 不过她又想,他真昏迷也好,装昏迷也罢,和她有什么相干?又不是她撞的,他自己要寻死,她还能拦着他不成? 第108章 淡然地放下车帘,阮蓁隔着帘子吩咐道:“不必再管他,起驾回府。” 却这时,一阵喧嚣从车外传来,是看热闹的民众围了过来,对着阮蓁的马车指指点点。 “马车撞了人,不赔礼道歉也就罢了 ,还将人在地上拖行,这像话吗?” “这马车是哪家府上的?马车上坐的又是何人?” “不知道,看不出是谁家马车,不过我方才见到,里面坐的似乎是一位小姐。” “不只是哪家小姐,如此不知礼数?” “整个金陵,能带着十数个侍卫出行的,掰着指头也数的过来,大家不妨猜一猜,这到底是哪家小姐,竟然如此嚣张跋扈?” 行人太多,挡住了马车的去路,打头那亲卫军不得不来请示,“公主,眼下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阮蓁闭了闭眼,无可奈何道:“自然是带他回府。” 等楚洵被亲卫军抗上马背,昌平和暗卫才从巷子中走出来。 其中一个暗卫,对昌平不无奉承地道:“还是昌平大哥英明,竟然能想到买通路人,逼迫玉华公主就范,我等是决计想不出这法子的。”但想起方才主子爷被拖行,玉华公主丝毫不在乎的表情,又甚是担忧地道:“只是不知这法子管用不管用?” 想起两人的纠葛,昌平是不住地皱眉,“管用不管用另说,起码能让主子爷见一见小主子。” . 碧汀院的客房内,楚洵躺在架子床上,依旧是昏迷不醒。 周太医将最后一根银针收了,递给一旁的小童,这才同阮蓁说起病情,“方才老朽用银针探过,这位公子脑中并无淤血,想来不该昏迷才是。” 太医院的太医都认识楚洵,为避免周太医帮着楚洵糊弄自己,阮蓁用帕子遮住了他的面容和头发。 太医将方才把脉的脉枕也递给小童收起来,又问:“这位公子,是否遭遇过重大挫折?” 阮蓁眸光闪了闪,“应该没有吧?周太医为何这般问?” 周太医眉头一压,不解地道:“那就奇怪了。方才经过老夫探脉,发现这位公子心脉受损,一夕之间没了心气,虽然看得出他服用过不少稀世药材,但这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不找出症结,尽早治疗,恐怕会短折郁郁而亡。” 一夕之间没了心气,那便是五年前她离开的那一天吧。 她的离开,竟然让他这般伤心吗? 多少有些亏心在,阮蓁忐忑地问:“本宫倒是想起来,五年前他的夫人,似乎是葬身火海而亡,大概是因为这事儿?” “那就对上了。” 阮蓁又问:“本宫听闻他当时一夜白头,可我看他这发色如今也养回来一些,是否说明他这病好转不少?” 这世上一夜白头的人并不多,周太医立马想到了楚洵,他指了指床上的男子,“难道他就是楚大人?如今的北魏皇帝?” 人命关天,阮蓁也不再矫情,将他头上的帕子揭开,“你看他这发色,如今是银灰,想来过不了几年,会慢慢恢复从前的颜色,是否那时,他的病也就好了?” 周太医依旧是摇头,“这两者并非一回事。发乃血之余,养血便可以养发,然而他心脉受损,亏的是心气,这人的心气一旦丢了,便做什么都没了兴致,吃饭也不香,女色也不美,做什么都没劲儿,就是常言道的,活着没有意思。” 阮蓁斟酌开口,“那不知要如何医治呢?” 周太医无奈地摊了摊手,“难呐。” “除非他那死去妻子能够死而复生。” “可人死不能复生,楚大人这病,大概也就这样了。” 阮蓁将太医送走,又吩咐玲珑去抓药煎药,另外又叫莲清去通知四夷馆的人,让北魏的使者将楚洵接走,等做好这一切,她却并未离开碧汀院,却也没有进去就是了,只有些手足无措地徘徊在门口,不时瞥一眼客房内的男子。 她知道楚洵喜欢她,也知道她的离开一定会让他难过,但当他一夜白头的消息传来,她还是感到无比地震惊,但这都不足以让她觉得亏欠,毕竟是他肆无忌惮欺负她在先。 他根本就不尊重她,也不在意她的喜恶,她受够了他总是强迫她,强迫她接受他的意志,还美其名曰是为她好。 她并不后悔离开。 但今日,从周太医口中得知他的病情,还是不可控制地感到自责。 说到底,她还是盼着他好的,小的惩罚可以有,比如在嵩山书院的冷对,比如在街上的拖行,但要让他短折而亡,她是于心不忍的。 他总归是她的表哥,姨母对她恩重如山,在所有亲戚都嫌弃她的时候,只有姨母怜惜她,并将她养在跟前,待遇跟国公府的小姐没有两样。 更何况,他还是小钰儿的爹。 思绪辗转间,她瞥见男子身上的薄褥落在地上,如今时值三月,天儿还有些凉,她想唤个丫鬟前去服侍他,又想到万一他醒来刚好撞见,又要犯病,只能是勉为其难进了屋子。 才至床边,还未及捡起地上的薄褥,便首先瞥见他腹部的箭伤,怎地如此狰狞? 阮蓁吓得退了一步。 但下一刻,她又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打量着他的伤口,才想起当初她捅了他过后,赶忙就将箭抽了出来,殊不知这箭是有倒勾的,将他的皮肉等于是又划拉了两道口子,三道伤口似绽放的三角梅,几年过去了,依旧是红得刺目。 阮蓁一个没忍住,落下几滴泪来,正要抬手去拭泪,却发现不知何时,楚洵已经坐起身来,正目含担忧地看着她。 他果然是在装晕。 可他分明自己身患重疾,分明方才还被她粗暴地拖行,自己是新伤旧伤一大堆,却耐心地用指腹给她擦泪,还勉强地牵起唇角,笑着宽慰她,“你别听那周太医瞎说,他那是医术不精,才说我这病没得治。我若当真像他说的那般,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那我又为何要去打天下?可见这老头子就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可太医院的太医,又怎么会是班门弄斧之辈呢?更何况是周太医这样行医几十载的老太医。 阮蓁也不和他争辩,此时也无法和他共处一室,只逃也似地跑开了。 “蓁蓁,不要走。”楚洵捂着唇,重重咳嗽一声,试图挽留女子的步伐。 阮蓁稍稍驻足,回眸朝他浅浅一笑,“你今日闹这么大一出,不就是为了见钰儿吗?” “我这就抱钰儿过来。” 说到这里,她又意有所指地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得答应我,见了钰儿便离开,不能强迫我留你在公主府。” 楚洵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应道:“好,我答应你,我不逼迫你,从今往后,我都不再逼迫你。” . 楚洵坐在圈椅里,举起陆钰,从上到下,由左至右,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唇角不自觉上扬。 或许是血浓于水,一向不喜欢陌生人的小钰儿,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素未谋面的爹,非但不抗拒楚洵的触碰,还认真地端详他,然后就觉察出他异于常人的发色,“娘亲,爹爹的头发,为何同钰儿的不一样,同娘亲的也不一样?” 阮蓁一直站在门边,防止楚洵将孩子带走,闻言十分心虚地偏开头,却不想刚好撞见楚洵那幽怨的眸光,登时更是羞愧得没边儿,却又不肯承认自己的愧疚,只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知道,你问你爹去。” 小钰儿又问楚洵,“爹爹,你快说啊。” 楚洵瞟了阮蓁一眼,用极为哀怨的语气道:“爹爹的头发,从前也是同钰儿是一样的,后来爹爹犯 了错,你娘不要爹了,爹的头发就变成了如今这般。” 小孩子不懂事,想当然地道:“爹爹,你别担心,我娘亲曾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爹爹能改成错误,娘亲一定不会不要你的。” 楚洵强压着唇角的上扬,无辜地瞥了阮蓁一眼,“是这样的吗?蓁蓁?只要我能改,你就会原谅我?” 第86章 才说不逼她,又拿孩子说事,阮蓁气笑了,“楚洵,你刚答应我什么了?这才多久就要出尔反尔?” 楚洵摸了摸鼻子,再不敢接茬,转而又捧着陆钰的脸,不吝地夸赞,“说起来,咱们钰儿还真是会托生,这眉眼和鼻子像我,脸型和嘴巴却随你,面庞甚是柔和,相书上这似乎叫男生女相,主贵不可言。” 顿了顿,他转眸看向阮蓁,意有所指道:“要说起这贵,这一国之君同郡王比,蓁蓁你说孰轻孰贵?” 听懂了他的暗示,阮蓁的耐心彻底告罄,“行了,你要见孩子,本宫也让你见了,眼下你也该走了。” “本宫这就安排车马,送你回四夷馆。” 四夷馆是鸿胪寺接待外使的场所,此次北魏使者便是下榻在此。 好容易才见着妻儿,楚洵却哪里肯走,一面抱紧钰儿,一面眼珠微转,思索着该如何拖延时间。 第109章 忽瞥见窗外西斜的日头,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蓁蓁能不计前嫌,让我见上钰儿一面,已然是心善之举,是我太贪心,见了钰儿实在欢喜,便想将他带回身边,却忘了我早已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他低下头,可怜巴巴地道:“我这就走,省得留在这里碍眼。” 说罢,楚洵将小钰儿放在椅子上,起身往外走, 小钰儿一见爹爹要走,急得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抱着楚洵的腿不肯放,“钰儿要爹爹,钰儿要爹爹。” 阮蓁苦涩地笑了笑,这还真是亲父子,这才见第一面,就如此难舍难分,倒显得她是个外人了。 正预备做一回坏人,叫人强行将陆钰抱下去,却这时某人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楚洵摸着扁平的腹部,歉意地笑了笑,“从早上到现在,还不曾用过饭食,想是饿得很了,不知表妹可否让我垫垫肚子再走?” 公主府到四夷馆,不过半个时辰,哪里就能饿死了,阮蓁也不拆穿,只莫测高深地笑了笑,“饿了是吧?” 楚洵点头。 “要用了饭才走是吧?” 楚洵依旧是点头,“可以吗?” “既然来了公主府,那便是我的客人,哪有让客人饿肚子的道理。” 阮蓁召了莲清来,耳语了几句,后者便往厨房去了。 一刻钟后,提来了一个食盒,将饭摆在隔壁明间的饭桌上。 莲清摆好饭便退下,阮蓁牵着小钰儿,将楚洵请到明间用膳。 起初,楚洵是眉眼带笑的,可等他至明间,见到饭桌上一盘子硬邦邦的馒头,一碟子甚是粗鄙的咸菜,连一壶茶水也不曾备下,便且笑不出来了,愣在了当场。 阮蓁忍不住笑出声,“表哥不是饿了吗?还不快些用膳?” 楚洵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哪里用过这般粗鄙的食物,即便是在行军打仗,想来也不曾吃得这般糊弄。馒头就咸菜,还不是刚出锅的馒头,咸菜也并不精致,这是阮蓁存心膈应楚洵的,想让他知难而退,莫要总是在她面前耍手段。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些手段还过不了她的眼。 然而,阮蓁却是没想到,这个从前用一块点心,都要几个厨娘精雕细琢的人,如今为了多逗留片刻,竟肯纡尊降贵地用这些粗陋的食物,捏着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咬,也不怕把他牙给咬崩了,间或还夹一口闲齁了的咸菜,也不怕吃坏肚子? 阮蓁看着都直皱眉头,那人却笑意盈盈,“多谢表妹款待,这馒头甚是美味。” 阮蓁扯了扯唇,不无讽刺地道:“也真是难为表哥了,为了赖在我这里,连如此粗鄙的饭食也能下口。” 楚洵装傻充愣道:“那都是老黄历了,这几年我大都在军中,这军中的饭食,有时还不如这馒头咸菜,缺粮时,连树根也是啃过的。” 这是在跟她卖惨吗,阮蓁意识到这一点,便开始反唇相讥,“谁叫你尽想着出风头?都当皇帝的人了,还去抢将领的功劳,有你这个银发将军在,下面的将士还要如何出头?” “表妹以为我想啊?”楚洵幽怨地瞥了阮蓁一眼,“你刚离开的时候,我夜夜无法入眠,一闭眼便是你葬身火海的情形,也就是在战场厮杀得精疲力竭,才能让我睡个好觉。” 虽早已洞悉这人是在用攻心计,这都是她从前玩剩下的,可阮蓁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这种无法自控的感受可不大妙,况且今日已不是第一回了。 先是在街上,被迫无奈将他带回府。 后又得知他因她而患病,心中愧疚起。 再是如今,为他感到心酸和自责。 真是见了鬼了,没有楚洵的这五年,她过得好好的。 如今才见这人一日,就几番让她心绪起伏跌宕,自责交织着愧疚,叫她心下难安,这可不是她想要的日子,她想要自己能掌控的稳稳的幸福,而不是一颦一笑都要因楚洵而牵肠挂肚,她从来不是那等儿女情长的人。 于是,阮蓁决定快到斩乱麻,“你快些吃吧,别再说了,等用好饭,马上就给本宫离开,往后也别出现在本宫面前。” 是以,即便小钰儿哭得声嘶力竭,两父子抱着不肯松手,阮蓁还是硬生生叫侍卫将他们扯开了,活脱脱像是那棒打鸳鸯的恶婆母。 楚洵几乎是被赶出国公府的,说好的马车也没了,彼时天上又突发暴雨,公主府的人连把油纸伞也没给他,便将他赶出了公主府。 好在昌平猜到楚洵此行必定出师不利,见天降大雨,早就备了马车在公主府旁边的巷子里候着,一直密切注视着公主府的动静。 见楚洵被轰了出来,忙就打着伞去将人接上马车。 一上马车,楚洵便道:“回楚宅。” “楚宅回不去了。” “怎么说?” 说起这个,昌平就有些义愤填膺,“今儿从书院回来,小人再回去楚宅,想替主子爷布置房间,却多出许多公主府的亲卫军,说什么那是小郡王的产业,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你说表小姐,怎地这般不近人情,不让主子爷住楚宅,难不成让主子爷去住客栈?” 楚洵叹息一声,话里却尽是宠溺,“随她去吧,她高兴就好。” 昌平又道:“那现在怎么办,住客栈,还是小人现去置办一个宅子?” 楚洵闭了闭眼,“这事儿容后再说,先回四夷馆。” 昌平四夷馆也去看过,陈设虽比不得楚宅,却到底比外头的客栈好上许多,倒也不再劝,且吩咐暗卫驾车往四夷馆去。 回到四夷馆时,天刚刚擦黑。 四夷馆是一个建筑群,围墙之内有若干院落,可同时容纳几千人入住,如今战事刚歇,访梁的来使并不多,是以气势磅礴的大门处,只有廖廖几个打哈欠的守卫。 昌平让暗卫去停马车,他则为楚洵撑伞,往下榻的院落走去。 却在必经之路的桂花林上,遇到一个不速之客。 “表小姐?”是昌平,错把陆姜认作阮蓁。 “姐夫。”是陆姜,她在唤楚洵。 一声姐夫,也叫昌平知晓了她的身份,心中嘀咕:这个玉荣公主,平素和自家主子从无交集,贸然找上门来,应当是为了公事吧?但据他所知,在成安帝建制之初,表小姐尚且参与一些政务,但却并未听说这个玉荣公主也有这方面的才能。可若是不是公事,那便是私事? 是了,主子爷这些年都在军中,见不着女子,竟叫他险些忘了,自家主子爷从前在金陵,那也是首 屈一指的风流人物,便是韶华公主和宛平县主,也都尽为他倾倒。 如今玉荣公主有这等绮思,倒也不算奇怪。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昌平一定不会多管闲事,可这是陆姜啊,主子爷唯二可以靠近的女子。 昌平很是上道地将伞递给楚洵便且退下。 陆姜也将岷烟打发了。 等月影稀疏的桂花林只剩下两个人,陆姜这才羞答答地叫了一声“姐夫”。 从陆姜一出现,楚洵便冷着一张脸,如今瞥见她含羞带怯的酡颜,那冷脸又沉了几分,厉声道:“这个时候,你出现在这里,是要做甚?” 似受到惊吓,陆姜声音带着些许轻颤,“同样是这张脸,为何姐夫对姐姐百般疼宠,对我却如此不近人情?我比姐姐,到底差在哪里?” 楚洵冷嗤一声,“不过一面之缘,你别告诉我,你就爱上了我。” 陆姜咬着唇瓣低低地道:“陆姜虽只见过楚公子一面,却听闻了太多关于楚公子的故事,从前楚公子还是英国公府世子时,陆姜便仰慕楚公子的才华,后来楚公子弃笔从戎,将辽军击得溃不成军,更是成为陆姜心中的神邸。” “更何况,楚公子是世间少有的深情之人,陆姜很难不中意楚公子。” “早在金陵时,陆姜便收藏了许多楚公子的画作,只不过当时因父王之故,自知配不上楚公子,并不敢上前打扰。后来陆姜成了大梁公主,便一直盼着能与楚公子再会,可真的盼来了楚公子,却听闻你是我的姐夫。原本陆姜是不该和姐姐抢丈夫,可今日听闻,你被我姐姐赶出了公主府,陆姜这才斗胆一见。” “陆姜对姐夫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还望姐夫怜惜。”说到此处,陆姜将头垂得低来不能再低,很是难为情地道:“陆姜不介意做姐姐的替身。” 女子低垂着眉眼,看不清她的眉目,然而月辉下她红透的耳根却清晰可见,若非楚洵经历过阮蓁的手段,只怕真信了她爱慕他的鬼话,比起阮蓁,眼前女子火候还是差了些。 只见他挑起一边眉毛,讽刺地笑了笑,“你们陆家的女子,还真是个个不容小觑。” “说罢,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87章 男子的质问,叫陆姜的声音又低了几分,“陆姜别无他求,只盼能陪伴姐夫左右。” “只想陪伴我左右?”楚洵勾起一边唇角,戏谑地笑了笑,“便没有旁的要求?” 第110章 这么快就松口了? 她还当这人多少情深不寿,却原来如此经不起引诱? 陆姜心中讽笑,面上却不显,只含羞带怯地点点头,“能够陪伴姐夫,已然是人生幸事,若是再有其他企图,未免太过贪心。” 楚洵又问:“那你的意思是,即便无名无分,也心甘情愿跟我?” “无名无分?”陆姜慌张地一抬眸,便对上楚洵生人勿进的冷脸,以及他毫无温度的话语,“怎么?不愿?不是你说的,只要能陪着我,什么也不图?” “正好我这回来金陵,不曾带侍候的丫鬟,既然你如此诚心,我也不好拂你的意,你便留下来伺候我的起居,如何?” “姐夫怎能如此对我?陆姜好歹也是一国公主。”陆姜没想到楚洵竟然这般下贱她。 楚洵剪着胳膊背过身去,抬了抬冷傲不羁的下颌,“不要叫我姐夫,你姐姐没有你这样寡廉鲜耻的妹妹。” “你……”陆姜已然是潸然泪下。 然楚洵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昌平,送客。” 不待昌平靠近,陆姜便捂着唇伤伤心心地跑开了。 “主子爷,还要送吗?” 楚洵淡淡扫他一眼,没说送也没说不送,但昌平却心领神会,再不去管什么玉荣公主,打着灯笼引楚洵去下榻的院落。灯笼暗红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方才昌平站的远,不曾听见两人的谈话,但只略微一想,便猜到个大概,心中也是十分地叹然,“这个玉荣公主也是,再如何喜欢主子爷,总归是要顾忌着些脸面,抢自家姐姐的丈夫,说出去难道光彩吗?” 楚洵冷笑,“你太小看她了。” 昌平正要问个究竟,却又听楚洵令道:“去查一查这陆姜的底细,近日同哪些朝臣有来往,连带威远大将军的儿子、孙子一并彻查。” 昌平哑然失笑,“主子爷这是怀疑玉荣公主要夺权?可她一个女子,还不受皇上待见,又没有母亲帮衬,即便威远大将军还在世,却也远离朝堂多年,她又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楚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大梁是出现过女帝的,再来一位女帝又何妨?” 昌平想了想方才陆姜那为情所困、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真要再现一位女帝,也不能是玉荣公主这样的,至少得是表小姐这样的。” 楚洵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怎么说?” 昌平道:“表小姐之聪慧世间少有。表小姐之手段便是连主子爷也消受不起。且女子掌权容易感情用事,但表小姐却是不会为情所困,够清醒,也够狠心。便是主子爷这样的乘龙快婿,也不被她放在眼里,想骗就骗,想捅就捅,想弃就弃,即便主子爷为她一夜白头,也不能叫她心软,唯有这样无情之人,才能坐上那无上的宝座。” “你倒是有几分了解她。”楚洵试探地问:“那依你之见,她的软肋在何处?” 是人就有软肋,有软肋就能攻克。 昌平想了想道:“小主子算吗?” “姑且算吧。”但其实楚洵也拿不准,白日里他被赶出来时,小钰儿哭得嗓子都哑了,这人也不曾心软。 两人回到住处,也不知想到什么,楚洵吩咐昌平道:“你现在去一趟嵩山书院,叫谢卿山明日来见我。” 昌平道:“谢公子只怕是不肯。” “他若不肯,你就提那个匣子,他自然也就肯了。” 楚洵说得笃定,叫昌平满腹的狐疑,这匣子里头到底是何物,但终究是没有过问太多,自连夜去往嵩山书院。 却说另一边,陆姜离开四夷馆,坐上回宫的马车后,面上一改方才的失魂落魄,端的是镇定自若、闲雅雍容。 “我来过四夷馆之事,你想法子让陆蓁知晓,传得越夸张越好,最好是让她知晓我在楚洵房里待过好一阵。” 岷烟嘟囔道:“奴婢不明白,公主为何要自损名节?” “我若是不作出牺牲,她怎会相信?她若不相信,又怎会上当?她不上当,我又要如何达成所愿?” “公主,您这是何必呢?即便你离间了玉华公主和楚公子,他也不会喜欢你的,非但不会喜欢,还会恨你。” “你以为我喜欢楚洵?” “难道不是吗?公主做这么多事,难道不是为了得到他?” 陆姜摇了摇头,“我如何会瞧得上这样的男子?为着个女子,先是一夜白头,后是起兵造.反,再到如今为了陆蓁,放弃长驱直下的大好形势。如此耽于情爱,可还有点大丈夫的样子?” 昌平去到嵩山书院,对谢卿山说明了来意。 一开始,谢卿山是不屑的,不想昌平说起那个匣子,他也只能是屈辱应下。 隔天,天不见亮,谢卿山便出现在了四夷馆。 彼时,楚洵还未曾睡醒,谢卿山在院门口使劲地拍门,直把包括楚洵和诸多侍卫在内的所有人都吵醒。 这其中裴阆的起床气颇重,提着刀就要去干,却被楚洵拦了下来,“他,我还用得着,你暂时不要动他。” 昌平打了个哈欠,“那小人去请谢公子?” 谢卿山骂骂咧咧地来到书房时,楚洵正在喝着浓茶醒神,见来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也是有些好笑,“谢兄应该庆幸,你对我还有用处,否则那匣子我早已交给蓁蓁手中。” 谢卿山冷哼一声,“这么说起来,我还应该多谢你?” “那倒也不必。”楚洵请他入 座,又叫人看了茶,这才切入正题,“实不相瞒,我着人请你下山,是有要事相求。” 谢卿山没好气道:“别墨迹,有屁快放。” 楚洵慢条斯理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和蓁蓁之间有一些误会,她不欢迎我去公主府,而我眼下有事要同她商量,所以想要劳烦谢兄,带我入公主府。” 听到这里,谢卿山一扫先前被逼迫的阴霾,笑得是前俯后仰,“她人也给你了,孩子也替你生了,结果你却连面也见不到,楚文仲,你说你有什么用?” “我都替你感到难堪。” 楚洵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就算你说的都对,但那又如何?” “至少我还能天长日久地和她磨。比不得某位堂兄,从一开始就被踢出局,此生再无半点指望。” 谢卿山这下子笑不出来了,“你这么能耐,那你不要求我啊,有本事自己去。” 楚洵道:“法子倒也不是没有,但谢兄真的要这么选?” 说罢,楚洵从背后的书架上,取出那个盒子,指尖有一下没有下地敲在盒面上,犹如敲在谢卿山的心腔,心跳如鼓简直要呼之欲出。 谢卿山一巴掌拍在几面上,恨恨道:“算你狠。” . 公主府,燕雀湖畔,阮蓁正在躺椅上晒太阳,莲清和玲珑在旁边侍候。 玲珑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昨儿夜里陆姜到访四夷馆的故事。 莲清听得是直摇头,“真是没想到国公爷是这样的人,昨儿还在公主跟前伏低做小,结果转头就同玉荣公主有了首尾。” “玉荣公主也真是的,这天底下是没有男人了?竟然连自家姐姐的丈夫也要抢?” 玲珑见缝插针道:“没准儿是国公爷在公主这里受了气,而玉荣公主又小意温柔,这才一下子没把持住?毕竟昨儿公主毫不留情地将人赶出去,是个男子面上都挂不住。” 莲清不认同地道:“他当初那般欺负公主,叫公主吃足了苦头,他这才不过受一日的气,就委屈上了?” 玲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公主也委实有些过分,昨儿下着暴雨,连雨伞也不给人家,是个人都会寒心。” 莲清;“我说你这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 两个丫鬟吵得欢,阮蓁却听得直打哈欠,“行了,你们下去吧,我要眯一会儿。” 女子的浑不在意,叫两个侍女更是担心。 “小姐这不会是气傻了吧?” “应该不会吧,小姐向来想得开,不过也说不准,毕竟是被自己妹妹背刺。” 阮蓁忍无可忍,这才耐着性子道:“玲珑,我问你,这事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玲珑道:“是公主府的王厨娘,她丈夫是四夷馆的守卫,昨儿夜里回家歇觉,听她那口子说的。” “那王厨娘又是怎么告诉你的?” 玲珑道:“我早上去给公主取燕窝,在厨房听她和旁人说起,便多嘴问了个详细。这王厨娘是皇后娘娘跟前多年的老人,总不会骗我吧?” “我的傻玲珑,先不说王厨娘是否不对劲,便说回楚洵,他是那般好拿下的吗?当年你们公主我,不知使了多少手段,才叫他对我有好感。” “你用你的猪脑子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话音落,一个男声从背后响起,“不愧是蓁蓁,谁也别想骗过你。” 这声音甚是熟悉,阮蓁皱眉转身,便觑见信步前来的谢卿山,以及后他一步,带了面具的某人。 第111章 虽不见其面目,但就他衣带当风的步履,以及行动间的自如风流,阮蓁也猜到了是谁。 “谢三哥你怎么回事,怎么把这个家伙带来我面前?” 第88章 楚洵取下面具,笑得是春风和煦,“蓁蓁就这般不想见我?” “可是怎么办,我却甚是想念。” “没脸没皮。”阮蓁懒得搭理他,转而又去质问谢卿山,“你下回若是再敢带他来,你也不必再上我的门。” 谢卿山心里苦,却并不敢言明,转头拎着楚洵的衣领,想要狠揍这无耻之徒,然而又撞见他暗含警告地一瞥,只能是悻悻地收回拳头,颓然地垂首,“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然蓁何其聪慧,当即便察觉到不对劲,“你从前可不怕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刹那间,谢卿山感到自己额间细汗直冒,也得亏楚洵及时出声,才解了他的难。 “你不要怪他,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带我来的。” 谢卿山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被阮蓁看在眼里,不由得皱了皱眉,然她却并未点破,只转头对着楚洵颐指气使,“我昨日说得难道还不够清楚?”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钰儿也不会,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并不是为这事而来。” “那是为了何事?” 楚洵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莲清和玲珑,莲清眼神询问过阮蓁,得到阮蓁点头示意,这才拉着玲珑退下。 一时间,燕雀湖畔只剩三人,楚洵又看向谢卿山。谢卿山登时就炸毛了,“你看我做什么?我是不会离开的,我若是离开,你欺负蓁蓁可怎办是好?” 阮蓁也不甚耐烦,“谢三哥也不是甚么外人,你爱说不说,不说赶紧走。” “不是外人?”楚洵磨了磨牙,却到底不敢造次,只将蓁蓁拉至一边,轻言细语道:“事关皇室秘密,你还是支开他为好。” “皇室秘密?”如果是这样的话,阮蓁倒也不得不严阵以待,她将楚洵带到不远处的水榭,谢卿山也要跟着进去,却被阮蓁打发去陪着钰儿。谢卿山却不得不听从,如今他面对阮蓁,那是心虚得很。更何况,楚洵那厮还捏着他的把柄,也不能真把他惹急了。 水榭三面邻水,两人去到了朝南的窗边,临窗放着几把椅子,中间的茶几上有现成的茶水点心,平常阮蓁带着钰儿在湖边玩累了,便会在这里稍做歇息。 两人隔着茶几对座,阮蓁喝着茶,听楚洵讲述了他昨夜经历的事,以及楚洵的猜测。 半晌,等楚洵说完,阮蓁这才放下茶盏,说明她的看法,“你是怀疑陆姜想利用你,来和我弟弟夺权?你怀疑她想要做女帝?但我却不这样认为,一来我一直派人盯着陆姜,她还算是安分,并没有结党营私的嫌疑。二来,即便你娶了她,我也依旧是你前妻,我们之间有个孩子也是不争的事实,她怎么就能断定,你一定会为了她来对付我?” “还是说,她自信到,能够将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最后她总结陈词道:“依我看,这事儿倒简单,就是她爱慕你,并不是你想的那般复杂。” 阮蓁打量的目光落在楚洵面上,几年不见,他这张脸依旧清隽出尘,却又沉淀了上位者的气势,抛开这人极端的掌控欲不提,坦白说,这皮相对于任何一个女子,都极具诱惑力。 这张脸,再配上他如今的帝位,陆姜心慕他,实在太正常不过。而至于陆姜散播那些流言出来,于阮蓁而言,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有时候,陷于情爱的女子,是很疯狂的。 “一个女子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还是分辨得出来。” “是吗?” 楚洵瞟了阮蓁一眼,便瞧见女子勾唇一笑,那笑却恁地讽刺,也 是很是叹然:“当然,表妹除外。” “但你妹妹却没你做戏的本事。我看在眼里,只觉得矫揉造作,心里直犯恶心。” “承蒙夸奖。”阮蓁得意地一扬眉,“说起来,我们表哥也是生得一副好皮相,当年不知迷倒了多少贵女,前有韶华公主、宛平县主、后有玉枝表姐,各个都是非你不嫁,为了你争得头破血流。” 提起这茬,楚洵就是一阵地唏嘘,“谁说不是呢,她们都爱慕我,我却不稀罕,结果却娶了一个心里没有我的,你说我这是不是犯贱?” 阮蓁知道男子是在控诉她的无情无义,但她可不惯着,她是欺骗过他没错,但这债也早还完,这还没完没了是吧,是以她也不跟他客气,“你能有这觉悟,本宫深感欣慰。” “料想你自此以后,一定不会再纠缠本宫。” “你……”楚洵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他还是恨恨地道:“你别做梦了。” “你和孩子,一个都别想跑。” “总而言之,是你先招惹我的……” 眼瞧着这人又要开始翻旧账,阮蓁头痛地扶额,“罢了,罢了,还是说回陆姜吧。” “既然你怀疑她想要夺权,总得拿出证据来才是,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人家?再如何她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就算是为了得到你,稍微有些不折手段,却也不至于被你这般污蔑。” 楚洵自嘲地笑了笑,“我污蔑她?我这都是为了谁?” “算了,既然你不识好人心,这事儿全当我多管闲事。” 说罢,楚洵拔座而起,刚离开几步,又重新踅了回来,“走之前,让我看一看钰儿可好?” “不行。”阮蓁解释道:“昨日你走后,钰儿一直哭到半夜,今儿你再去见他,岂非又要招他哭?” 楚洵气得脸都绿了,但到底不敢发脾气,深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那我远远地看一眼,总行了吧?” “这倒是可以。” 阮蓁也起身,却这时门外传来喧哗,侧耳一听,似乎人还不少。阮蓁扯开帘子一看,好家伙,打头的竟然是陆姜,“她来干什么?” 楚洵也走了过来,自然也看到了陆姜,顿时轻挑一边眉毛,“火上浇油?” 都是顶顶聪慧的人,简短的两句话,阮蓁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笑后,阮蓁道:“那不如我们陪她玩一玩,陪她做一场戏如何?” 楚洵自然是配合,“那你说怎么做?” “跪下!” 虽然不明就里,楚洵还是撩起袍子,听话地跪下,却这时一记响亮的耳光,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楚洵错愕抬眸,“你是要谋杀亲夫?” 阮蓁这一巴掌不可谓不重,多少有些公报私仇,甭说,这一巴掌下去,她的气儿都更顺了。 这样明目张胆打他的机会可不多,阮蓁挽起袖子又是一巴掌,“虽然是演戏,但也不能太糊弄,不做得逼真一些,如何让她相信,你我如今正为了她大动干戈?” 说罢,又是一巴掌过去,直把楚洵给扇懵了。 水榭外头的脚步声渐近,可楚洵却愣愣地看着她,阮蓁不得已,照着楚洵的腰间软肉狠狠地揪了一把,“快叫啊。” 随着楚洵撕心裂肺的叫声,陆姜忍不住撞门而入,然后就看到楚洵跪在地上,面上满是绯红的巴掌印,登时也跟着跪了下来。 楚洵一见陆姜,便似找到了救星,忙祈求地看着她,“陆姜,你来得正好,快告诉你姐姐,你我之间是清白的,你告诉她,我们昨夜只是打个招呼,并不曾发生苟且之事。” 然而陆姜却并不接招,避开楚洵急迫的视线,转而朝阮蓁道:“姐姐,都是玉荣的错,是玉荣忍不住靠近姐夫,你要怪就怪玉荣,不要再责怪姐夫。” 瞧瞧这话说的,虽然并未言明她和楚洵有首尾,但谁人听了不这般以为? 又哭得这般梨花带雨,若不是阮蓁深知楚洵是条难钓的鱼,只怕也被她蒙骗过去。 而如今么,阮蓁也乐于同她过两招,只见她顷刻间逼红了眼,指着陆姜的鼻子骂:“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连自己姐姐的男人也不放过。” 陆姜抽抽噎噎道:“我以为姐姐不要姐夫了,若是我知道姐姐还喜欢姐夫,我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谁说我不要他了,他是我孩子的爹,我不过对他稍作惩戒罢了,我可没说不要他。” 楚洵扯了扯唇,有心刺她一句,却这时收到阮蓁凌厉的一瞥,遂怨恨地看向陆姜,色厉内荏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和你何曾有过瓜葛?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可是姐夫,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你为何敢做不敢认呢?” 楚洵气得干瞪眼,然而陆姜却始终不肯松口,不得已只能跪步到阮蓁面前,攥着阮蓁的衣角不住地摇晃,“蓁蓁,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我没有同你妹妹有任何不轨之事。” 阮蓁无情地抽出衣角,而后背过身去,冷冷道:“是非对错,我自有判断。”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难道会用自己的清白去陷害你?” 第112章 “蓁蓁,我真的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 “行了,你们都滚吧。” 说罢,阮蓁掩面冲出了房门,看背影却是伤心极了。 楚洵赶紧起身跟上,却被陆姜拽住了衣袖,“姐夫,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我更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今日之前,姐姐或许还对你有心,但是今日之后,姐姐一定不会再要你。” 第89章 楚洵鄙薄地笑了笑,“她不要我,我就能要你了?” 他的轻视并没有叫陆姜难堪,反倒是淡然一笑,“虽然姐夫厌恶我,但我的确是姐夫最好的选择。” 楚洵又笑了,这次是气笑的,“你如此陷害我,叫我被你姐姐怨憎,我还非得选你不可?你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我的底气就是我外祖。” “我知道姐夫志在天下,而不仅是北魏的皇帝,我外祖虽然年迈,但如今大梁的将领大部分是他的嫡系,若是姐夫肯娶我,这天下将在姐夫手中固若金汤,几十年内不会生变。” 楚洵倒是没想到,陆姜竟是这个打算,“你想要什么?你许出这个条件,总不能当真什么都不图。” 陆姜慢条斯理地道:“事成之后,我要做你的皇后,而我的儿子则要做这天下的储君。” 好,很好,这话听去,却是比爱慕他要让人可信,只是,楚洵哂笑,“如此一来,你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却终究要背上个不忠、不义、不孝的名声。” “这么做值得吗?就不怕你父皇心寒?” 陆姜苦涩地笑了笑,“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瞒姐夫你,我对我父皇没有任何孺慕之情,有的只是憎恨。” 在楚洵疑惑的盯视中,陆姜吸了吸鼻子,这才开始控诉成安帝,“我母亲嫁给他,除却圆房那日,他进了我娘的屋,生下了我以外,他再没有踏足过我娘的院门,心心念念都只有林鸳。我娘从未得到过他的爱,却因为他被牵连,在他走后的那些年,受尽了亲朋好友的责难,以至于心中郁郁,年纪轻轻便去了。” “若他死了倒也罢了,他偏活得好好的,可即便如此,却从未知会过我娘,让我们娘两个在金陵受尽白眼,可怜我娘,临终都还惦记着他,都还在替他抱屈。” “你说这样的父亲,我为何要孝顺他?不该是盼着他早死吗?” 楚洵眯了眯眼,“时至今日,你我相见不过三回,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你就不怕我转头便把你卖了?” 陆姜却笃定地一笑,“因为我知道,姐夫无法拒绝我开出的条件。” “更何况,这事儿只有你知我知,姐夫想要告发我,也总归是空口无凭。” 楚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心动了。” “这样,你容我好生想想,稍后再给你答复。” 这算是谈拢了,陆姜会心一笑,“那好,我等着。” 岷烟被留在外面,一直担忧自家公主受楚公子的气,不想两人出来,却各自挂着笑,她就纳闷了,方才里头不是还闹得不可开交? 不止岷烟闹不灵清,便是连不远处的莲清也看不明白,“国公爷怎能跟玉荣公主有说有笑呢?” 阮蓁的注意力却不在此处,此刻陆姜和楚洵并排走着,中间只一步之遥,若她是陆姜,一定会往旁边一歪,便可轻松倒入楚洵的怀里。 如此 近距离的接触,可是施展手段的大好时机。 而陆姜也不曾让她失望,装作崴了摔在地上,扯着楚洵的袖子晃,想他拉她起来。 不知为何,阮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深怕楚洵伸出援手。 也是这时,阮蓁才明白,她并非她想的那般洒脱。 但好在楚洵冷面拒绝了,并且连退几步,但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两人是离得极近的,然后阮蓁便惊奇地发现,楚洵竟然没有犯病。 他这是病好了?还是陆姜也是他的例外?不论是哪一种猜测,为何都叫她心中发堵? “小姐,你怎么了?”莲清见阮蓁发愣,便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小姐这是吃醋了吗?” 阮蓁刷地一下红了脸,“谁吃醋了?吃谁的醋?你不要瞎说。” “真的吗?”莲清表示怀疑,她可没错过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小姐,你若是真舍不得国公爷,可不要再端着了,我瞧着玉荣公主很是势在必得。” “他同谁好与我何干?没人扰我清静,我高兴还来不及。”嘴上虽然这样说,但阮蓁心里却不再平静。 当天夜里,阮蓁带着孩子入了宫。 林鸳见她神色阴沉,连小钰儿都全然交给奶母,便知道她今次进宫是有心事。 待用过晚膳,林鸳让奶母照看着小钰儿,带着阮蓁前往御花园遛弯,莲清和几个宫女落后一些,母女两个走在前头,至一片樱花林前,林鸳携手阮蓁去到林子里的亭子里,莲清和几个宫女则被留在林子外头。 “这里只有我们母女俩,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说来娘听听,娘给你参谋参谋。” 阮蓁扑入了林鸳的怀中,娇声道:“娘,我以为我能忘了他,我以为我可以没有他,但我今日发现,不是这样的,我看到他和玉荣在一起,我这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办啊,娘,我不想喜欢他。” 林鸳哑然一笑,“我还当是什么事。早几年,他为你一夜白头的事传来,娘便让你去找他,当时见你实在坚决,娘便没有再劝。而今日,你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而楚洵又不是什么坏人,怎么就喜欢不得了?” “娘你不明白,他这个人,只可远观,不可细看。看起来是极好的夫婿,可他性子傲慢看不起人,掌控欲又极强,什么都得听他的,否则他有一万种法子让你就范。且他一旦生起气来,便疯得彻底,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一想到从前那些被他强迫的日子,我这心里就难受。” 林鸳却依然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你父皇年轻时,那可是极为张狂的,凡事总自以为是,从不替别人考量,以为他是太子,全天下的人都合该听他的,否则当年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可这些年你也看到了,你父皇不也变得挺温柔和善?这人啊,是会变的,依娘看,你这个表哥,管教管教,还是可以托付终身的。” 林鸳这话说得谦虚了,阮蓁在明州时,听舅舅说起过,这些年好在有她娘在,才能时刻约束着父皇,让他时刻收敛着他那不着调的性子。 思及此,阮蓁祈求道:“求娘教我。” 林鸳叹了口气道:“我儿如此聪慧的一个人,何须要娘教?你自己的男人,自己最为了解,该要如何驯服他,你自己看着办才是。” “是吗?要驯服?便不能平等相处?”阮蓁从前在楚洵跟前吃了亏,也只是想着逃跑,却从未想过还有驯服他这一条路。 林鸳摇摇头,“非也非也,这婚姻之事,从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而你作为我的女儿,我自然希望你能够处于高位。” 说罢,又拍了拍阮蓁的肩,“我的儿,娘也只能帮你到这里,接下来便要靠你自己。” 隔天,阮蓁从宫里回来不久,门房来禀报,说楚洵又上门来。 想起娘亲的教诲,阮蓁这一次并没有赶走他。 或许,她可以试一试驯服他。既然忘不了,那就驯服他。 第90章 彼时小钰儿也在碧汀院,阮蓁刚传了膳,楚洵进门时,饭菜已经摆好。 楚洵在门口,有些进退维艰,还是小钰儿贴心,一看见楚洵,就从椅子上滑下来,拉着他的手进屋,“爹爹,你来得正好,来陪钰儿用饭。” 楚洵为难地看了阮蓁一眼,“可以吗?蓁蓁?我可以同你们一起用饭吗?” 阮蓁毫不留情拆穿他:“装什么装?你这个时辰上门来,不就是为了这顿饭?” 楚洵也不难为情,高兴地抱起小钰儿,父子两个相继落座后,却发现阮蓁往门外走去。 “你就那般厌恶我,连同我一起用膳也无法忍受?” “你不要多想,是我不饿,你们吃。” “你素来身子弱,再是不饿,也好歹用些,否则日子一长,肠胃该要不好。” 阮蓁这才别扭地过去,却也只安静地扒着碗里的饭粒。 “只吃饭怎么行?”楚洵给阮蓁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脯。 是她爱吃的菜色,阮蓁敷衍地用了一块。 似受到鼓励,楚洵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腹肉,“这鱼还算鲜美,你尝尝看。” 这多少有些得寸进尺了,阮蓁放下碗筷,正待说他两句,却那人已转过头去给小钰儿喂饭,不想小钰儿却拒绝了他的好意,“爹爹,娘亲说钰儿大了,不能让人喂了,得自己吃。”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得了夸奖的小钰儿,唇角快咧到后脑勺,学着楚洵的样子也给他夹了菜,“爹爹吃肉。” 说罢,又给阮蓁夹了一筷子菜,“娘亲吃鱼。” 第113章 小家伙模样生得俏,又如此懂事,便是旁人的小孩儿也让人欢喜,更何况是自己的骨肉,楚洵脸上的孺慕之情溢于言表,情不自禁地轻抚他的头顶。 阮蓁看在眼里眼眶一热,她赶紧捧起饭碗,低着头嚼着菜,掩饰这莫名的情绪。 却小钰儿是个眼尖的,“娘亲,你怎么哭了?” 楚洵淡淡一扫,果然就看见阮蓁发红的眼眶。 许是觉察到楚洵的目光,阮蓁侧过身去,曲起指关节敲了敲小钰儿的额头,“小孩子瞎说什么?快吃你的饭。” 楚洵也不拆穿,为了不让女子尴尬,他也不再多看,也埋头用饭。 虽不曾用眼去感受,却鼻尖萦绕着女子的甜香,以及孩子身上的奶味,楚洵也是心中一动。乖巧的儿子,可心的妻子,此刻都在身边,又夫复何求呢? 阮蓁用好饭先行离开,小孩儿嚼得慢,楚洵在一旁陪着他,等到小钰儿用好饭,将他交给伺候的婆子手中,此时天色尚早,还没有暗下来。 他出了明间,往卧房去寻人,卧房也空空如也,出来时行色不免匆匆,连步履也急迫起来,终于在紫藤花架下寻到那个人影时,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又在躲我。” 女子坐在躺椅上做针线,旁边有茶、有点心,叫楚洵想起了照雪斋的那些日夜。 那个时候,他每每回到照雪斋,女子总在月季花架下,有时候是晒太阳,有时候是做针线,有时候是看书。 旧情重演,他忍不住哑声道:“蓁蓁。” 女子掀起眼皮子睇他一眼,“吃好了?” 又指了指一旁的圈椅,“坐。” 说罢,又开始做针凿,端的是个浑不在意的态度。 楚洵将椅子搬去她旁边坐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钰儿的荷包,给他放零嘴用。” 楚洵听了老大地不高兴,“让绣娘去做好了,何苦为那小子费心?” “这个又不费功夫。” 楚洵听了,便从旁边的针线篓,选了一块靛青的缎子,“既然不费工夫,那你也给我做个荷包。” 阮蓁将那截布料毫不留情地扔回去,“我发现你这人,挺蹬鼻子上脸啊,是不是见我留你用了饭,就以为我原谅你了?” 楚洵摸了摸鼻子,倒 也并不反驳。 阮蓁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一针一线地缝制,口吻随意道:“说罢,玉荣那边是何情形。” 楚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要同你说陆姜的事?” 阮蓁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只冷冷道:“你敢独自上我公主府,便是笃定了能得进来,定然是有十足的借口。”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们蓁蓁。”楚洵正了正身形,将那日陆姜的话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又说他打算同意陆姜的说辞,继而套取陆姜意图谋反的罪证。 在这个过程中,阮蓁面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以至于手被针尖刺破,冒出一滴血珠,也没有半分感知。还是楚洵掏出帕子替她擦拭血迹,感受到男子掌心的温度,这才回过神来。 她抽出手,问他:“你方才说什么?你要套她谋反的罪证?” 楚洵点点头,“没错,你这个妹妹不是个省油的灯,若不斩草除根,只怕将来会对你们母子三人以及小钰儿不利。” 阮蓁缓缓侧目看向他,“这件事我已知晓,往后你不必再过问,至于玉荣那里,你回绝了就是,其他的,我自有成算。” “你一个女子家,常年在深闺,如何能处理这些腌臜事?还是交给我来罢!” 看吧,这人无时无刻不专断,无时无刻不傲慢。 阮蓁闭了闭眼,“这是我的家事,我自会处理,不劳表哥费心。” 楚洵却坚持道:“虽是你的家务事,却也事关我儿子的安危,你叫我坐视不理,我却是做不到的。” “除非你让我把钰儿带走,否则我怎么知道,他那个心思歹毒的姨母何时会对他下手?” 这却是拿住了阮蓁的三寸,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样,过几日我会邀玉荣来我府上,到时候你也一旁,这总行了吧?” 楚洵对此再无话说。 想起母亲的教诲,阮蓁想了想又道,“若是这事儿,我能独自料理,往后你再不能干涉我的任何决定。” 这话听去有些怪,什么叫做往后不能干涉她?楚洵嚼了好一会儿,忽然眸光大盛,然而女子却早已转过头去,沉浸在一针一线的繁琐中,就仿若她言语中的暗示只是他的臆想。 楚洵叹了一口气,眉眼耷拉下去,落寞地往外走去。 只楚洵一转身,阮蓁便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那个松筋鹤骨的背影微微失神。 他真的会改吗? 阮蓁与玉荣约在三日后见面,在这之前,阮蓁去了一趟宫里,和林鸳说起这个事,两母女商量出了个章程,而至于成安帝,则是瞒着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成安帝对陆姜这个女儿不甚亲近,从前的秦王妃也没怎么听他提过,怕他得知后要处置陆姜,母女两人这才先瞒着。 陆姜接到帖子时,设想过阮蓁的目的,或许是为了羞辱她,或许是为了劝她放手,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楚洵。 公主府待客的花厅里,楚洵像男主人一样坐在阮蓁的旁边。 只一个照面,陆姜便明白了所有,她讽笑:“我是说发生那样的事,姐姐为何还肯见我。” “却原来是你们两夫妻合起伙来算计我?” “怎么,你们想好怎么对付我了吗?” “你说话不要如此尖锐。”阮蓁拉着她入座,又亲自给她倒了茶,“先喝口茶。” “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矛盾是不能化解的?何必要口出恶言?” 然而陆姜却并不买账,轻轻一搡,那茶盅便碎在地上,是一片地狼藉,“我母亲是超一品将军的嫡女,我是父皇的嫡长女,你不过是一个私生女,这要是在寻常人家,你母亲不过是个妾,而你不过是个小妇生的贱婢,你我算哪门子的一家人?” 听到这里,楚洵手背青筋直冒,好几次要拍案而起,却都被阮蓁按了下来。陆姜一直以来在她眼里,都是谨小慎微的,行事作风也挑不出错,不想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可见的确是憋了太多的怨气,不过,好在如今尚且没有铸成大错。 她去到陆姜身边坐下,开始循循劝导,“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我是能理解你的,一个没有爹的孩子,和母亲常年寄住在外祖家,纵然你外祖乐意,但还有你那些舅舅、表兄弟们,人心向来捧高踩低,不消讲,你们这些年一定吃足了苦头。你恨爹明明还活着,却不管你们母女,你恨我娘,恨我娘占了你娘原本的皇后之位,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我娘得知后,很是心疼你。她跟我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也不要声张,大家只当不曾发生过,千万不要闹到父皇跟前去……” 阮蓁话还没讲完,陆姜便站起身来,义正言辞道道:“你一个私生女,凭什么这般高高在上地施舍我?”转过身,她扬了扬骄傲的下颌,“你告发我吧。” 楚洵终于忍无可忍,“看到了吗?你想息事宁人,人家可领情?” “既然她这般有骨气,不如遂了她的意,交给岳父处置好了,也省得你和岳母操心。” 阮蓁并不理会他,只按着陆姜的肩令她坐下,“你听完我的话再发脾气也不迟。” “我娘说她会请求父皇,追封你母亲为孝贤皇后,同时也会建议父皇让你娘的坟墓迁入皇陵,将来父皇归天后,也只和你娘葬在一处。” 坦白说,当林鸳同阮蓁说起这一茬,阮蓁不是不震惊。她娘有多爱慕她爹,她是知道的,却宁愿做出这样的牺牲,只为成全另一个可怜女人。不过她娘倒是真的洒脱,她当时说:“活着的时候对我好就够了,至于死后的事,谁爱管谁管去。” 这一番话,终于让躁动的陆姜慢慢平静下来,再不是那个炸毛的刺猬。 阮蓁便知道这事儿多半成了,又安抚了她好一阵,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等她重新回到花厅,楚洵已经迎了过来,两人携手往碧汀院去看钰儿,九曲连廊上,楚洵想起方才的那一番见闻,时不时地向阮蓁侧目,“以表妹的胸襟和聪慧,若是个男子,只怕连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无奈笑笑,“不,事实上我早已是你的手下败将。” 阮蓁装作听不懂他的话,只意有所指道:“是非曲直不是简单的黑白,解决事端也并不是只有打打杀杀。表哥这一生太过顺遂,并不明白其他人的不易,有些人选择做坏人,并非是因为他们本性就坏,若非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做坏人呢?” “你只看到玉荣的坏,却并没有看到她受的罪,你只知道她可能害你儿子,却没想过她也是别人的女儿,她也只是为了给她母亲伸冤,说到底并没有做错什么。” 第114章 楚洵琢磨了一番她的话,而后道:“就像当初的你,我只看到你对我始乱终弃,却没有看到你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以及被皇帝逼迫时的彷徨与不安?” “你带我看这一出,是想告诉我,你当初骗我,也是情非得已,是我不通情理,反倒责怪你、惩罚你?” 见女子低头不语,楚洵步步紧逼,将女子逼至朱红的雕花廊柱上。 他挑起女子的下巴,俯下身,将俊颜渐渐放大在她清凌凌的眼里,“蓁蓁近日对我连番的暗示和告诫,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正准备重新接纳我?” 女子无声摇头,然男子的另一手却扣紧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第91章 像是几百年没有开荤,吻得又凶又急,照着女子的樱唇就是一通乱啃,直逼得女子连连退步,然而背后却是廊柱,退无可退,被男子再度迫近,双手捧着女子的脸,继续发狠地侵袭。 女子细眉时蹙时平,面上浮起一层羞红,分明是意动的,却久不开齿关,尖利的指甲还直往男子脸上招呼,虽未曾用尽全力,却仍旧在男子面上留下两道痕迹,红得刺目。 指甲剐蹭的尖锐疼痛,越发激起男子的兽.欲,发泄似地咬着女子的唇瓣一扯。 女子吃痛,挥起手腕照着男子的右脸就是一抽,力道之大,直将男子抽得脸往左一歪,然而男子或许是早已习以为常,却是浑不在意,反倒是还笑得出来,凤眸里那笑多少有些危险的意味在。 女子戒备地绷紧身子,然而下一刻某人不讲武德地扣住她敏感的腰,叫她忍不住张嘴要叱他,然而唇瓣才微微一张,男子便乘虚而入,以他灵活的舌尖,挑逗着她最后的防线。 紧紧将女子箍在怀里,将旷了几年的欲念,释放在两人唇齿这方寸之间,似要榨干每一滴甘露,似要吮净每一口空气,直叫女子似离了水的游鱼,快要不能呼吸, 云蒸霞蔚的红浮在两腮,低低的喘息接连不断。 心中一股异样升起,阮蓁知道再这样下去又要前功尽弃,然而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手也被他钳制在怀,根本无法动弹,唯一能做的反抗,也不过是死命咬紧牙关罢了。 顷刻间,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唇齿之间,为原本还算可控的情.欲增添了一丝邪性,叫男子的攻城略地越发地暴戾。 女子虽只被动承受,却也渐渐软在男子掌心,楚洵睁开迷离的眼,见女子面若熟桃儿惹人采撷,半咪的眸子再无半分清醒,视线一压,是女子起伏的心口,在薄衫下一拱一拱,只觉得气血上涌,再也无法抑制体内的叫嚣,想要狂飙,想要毁天灭地。 女子惊呼一声,男子已将她拦腰抱起,往卧房走去。期间跨过门槛时,阮蓁抓着门框不松手,绕过屏风时,腿卡在边沿不肯让他得逞,可毕竟男子颀长高大,这些年又在军中历练,其臂力却哪里是女子可以撼动半分的? 毫无意外地,女子被扔进了床榻,床上铺的褥子甚厚,倒也不曾摔痛,然而屈辱却是霎时上脸,只觉得火辣辣地疼,她指着他的鼻子骂:“楚文仲,你要强迫我不成?” 男子一把扯下女子的柿青外衫,露出桃红的肚兜,以及肚兜下若隐若现的绮丽,并信步至妆奁,取过一面铜镜,直直地怼在女子面前,冷冽的目光自她领口雪肤往下游移,直至眸色糜暗,他哑声道:“我强迫你?你看看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样?还需要我强迫?” 镜中的女子,满面的潮红,目光涣散没有焦点,唇瓣嫣红得能滴出血来,全然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这叫阮蓁赧然地低头,支支吾吾地替自己辩解,“那能怪我吗?还不是你使坏在先?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就跟我这样,你可真是脸都不要了。” 对,就是这样,都怪他,她是清白的,她是矜持的,是他没个正形,是他放浪形骸。 这么想着,阮抬了抬骄傲的下巴,扬高声音斥他:“大胆楚洵,竟敢轻薄本宫,你可知罪?” 楚洵笑了笑,倏然,他埋首至女子的脖颈间,潮湿温热的气息霎时萦绕在女子早已红透的耳根上,激起一阵异样的酥麻,直叫女子绷直了脚背,偏那人还不无诱惑道:“是我侍候的不好吗?公主竟然要治罪草民?” 说罢,还十分不要脸地含上她的耳垂,手也开始精准作案。 女子闷哼一声,不由得仰脖,露出冷白纤细的脖颈。觑见那玉白脖颈,想起两人从前交颈相吻的样子,男子眸光又暗了暗,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去撕最后的遮挡。 千钧一发之际,女子惊呼一声,缩回纤细的双腿,见男子开始解腰带,抄起枕头便朝男子的脑袋砸去,“你若真敢硬来,仔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不信你试试看。” 楚洵定定地看着她,终于是收起了攻势,不再去解腰带,“好,我不勉强你。” 然而却出乎预料地攥着女子的脚踝,将她拖至床边,不顾她的抓挠,只管埋首下去。 起初,女子的手还是不住打他,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然而到了后面,却再也没有丝毫的力气,只耷拉在他的发顶,眸光越来越散越来越散。 …… 一想到方才被那人得逞,阮蓁气得是嘴皮发颤,偏偏自己不争气,并没有使尽全力去推开他,多少有些半推半就,而且她无法说出口的是,其实她也就是嘴硬,并不是很反感这事儿,床榻上,她同楚洵向来是合拍的。 正想着如何发难,可巧跪在地上的男子,总算是抬起头来,笑着问她;“舒服吗?” 羞辱,这是妥妥的羞辱。 从前也就罢了,彼时他是公府世子,她只是一个寄居在他家的表姑娘,可如今时移世易,她成了大梁的公主,难道还要受这等窝囊气不成? 正思忖如何惩罚这人,偏这人又开始作死,“这嘴翘得都能挂油壶了,想来还是不够?” 说罢,站起身来去解腰间的玉带。 这是没完没了了,阮蓁再也无法忍受,照着他的下三路就是一脚,在男子捂着痛处幽怨地瞪向女子时,阮蓁无情地偏开头,慢条斯理地整日好仪容后,朝着外面吩咐,“来人,给本宫把这个狂徒丢出去。” 是以,楚洵又又一次,被轰出了公主府。 不过,与上一回不同,这一次他心中有数,女子这是松动了,否则也不会容许他放肆,但凡她叫一声仆从,他也不可能一亲芳泽。 这一回,楚洵是笑着离开的,临去前,还让门房给阮蓁带话,说他明日再来看他们母子。 阮蓁得知后,气得直跺脚,想着与其再被这厮得逞,倒不如先避避风头,于是又带着小钰儿回到了坤宁宫。 起初,林鸳也是没放在心上的,她这个女儿甚是粘人,每隔一段时日总会入宫来陪她,但是这回却是住得有些久了,这都五日了,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女大避父,因阮蓁在的缘故,成安帝除去第一日来看过女儿和外孙,后来便不曾来过。 这些时日,前朝有人建议选秀以充盈后宫,虽然成安帝一力压下了,林鸳怕成安帝长期住在太极殿,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便想着将阮蓁劝说回去,“你不是还想帮玉荣,这两日你先回公主府去,等你父皇夜里过来时,我问问他的意思。” 偏阮蓁这个心眼极多的人,在自家娘亲面前却甚是单纯,完全察觉不出自己这是碍着母亲的眼了,还顺口道:“何必要夜里啊?女儿这就叫人去请父皇过来用午膳,女儿还想再住几日。” 林鸳这才意识到,这个女儿估计又有心事了,顿时也冷了脸,“怎么?楚洵那厮又歪缠你了?” 阮蓁支支吾吾地将楚洵如何欺负她的事说了,气得林鸳大发雷霆,“这个楚文仲,看来是丝毫没有收敛,既然你治不住他,那便交给娘来收拾。” 阮蓁小心翼翼地问:“娘打算如何收拾他啊?” 第92章 “叫你父皇把他砍了!” “再不济也要把他捆了打一顿,再扔进臭水沟去,仍由他自生自灭。” “或者把他卖入南风馆如何?他生得这般好颜色,想来生意一定极好,我这也算是造福了百姓,为善一方。” 见她娘越说越不着调,阮蓁挽着他娘的手臂娇声道:“娘,表哥毕竟是姨母的儿子,姨母待我很好,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对他?” 林鸳点 了点阮蓁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瞧瞧,我不过随口说说,你这就护上了,既这般,你还躲来我这里做什么?直接跟他回去啊,带上你的小崽子一起,也省得在我跟前碍眼,这般大的人了,儿子都四岁往上了,成日里跟在娘身边,像个什么话?” 终于,阮蓁反应过来她被嫌弃了,眼泪水说来就来,“原想着找到娘亲,从今往后就能一家团聚,不想这不过是女儿一厢情愿。娘亲既这般厌烦我,巴不得把我嫁去异国他乡,那女儿这就去找表哥,让他带我们母子离开,往后再也不回来,绝不再在娘亲跟前讨嫌。” 第115章 说罢站起身,往外走,背影要多落寞有多落寞。 林鸳却并不买账,挥了挥手,“那你快些走吧,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自己没有丈夫,我却是有丈夫的人,哪能天天地陪着你作?” “你快些走吧,带上小钰儿,嫁妆容我慢慢给你准备,到时候再派人给你送过去。” 没有等到意想中的台阶,阮蓁有些进退维谷,半晌,她踅过身来,回到罗汉榻上,依偎在林鸳的臂膀,娇声道:“娘亲怎么不劝我?就不怕我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林鸳推了推她,见推不动,也只能受着,自己生的,还能怎么着? 叹了一口气,她取过茶几上的茶盏浅啜一口,这才漫不经心道:“你这爱演的性子,你以为是随的谁?在祖师爷跟前班门弄斧,你还不够格。” 哼了一声,林鸳又道:“话又说回来,看你这恨嫁的模样,我是不是该给你准备嫁妆了?哎,这头一会儿嫁女儿,你如今又是公主,我还不知是个什么章程,得好生问问礼部才是。” “什么嫁妆?” 说话间,成安帝已经进入了内殿。 林鸳斥责一旁的小宫女,“皇上来了,怎地也不通传?” “是父皇不让通传的。”陆禩也紧随其后,绕过了屏风,向林鸳和阮蓁一一行礼,“母后,皇姐。” 阮蓁有些稀奇,“皇弟今儿怎么有空来?今日没有功课?” 陆禩作为成安帝唯一的儿子,被寄予了厚望,君子六艺那是一样没落下,每日的功课从早排到晚,是个十足十的大忙人。 成安帝道:“周士礼送了朕一方砚台,朕叫禩儿来太极殿取,他得知朕要来看你们,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来。” 待坐定,成安帝又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嫁妆?” 阮蓁看向林鸳。 林鸳清了清嗓子道:“还不是那个楚文仲,看不出他还有些手段,这才多少日,竟然又笼络住你女儿,这女大不中留,做父母的除了欢欢喜喜送嫁,还能怎么着?” 成安帝陆熠听罢,和煦的笑容一顿,面色凝重起来,“朕不同意这桩婚事。” “熠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棒打鸳鸯?” 陆熠看林鸳这上赶着的样子,也是十分来气,“别说得这么难听,我这都是为了蓁蓁。你仔细想想,蓁蓁一个大梁公主,嫁去北魏,人生地不熟的,身边也没有个亲信,到时候楚洵又欺负她,她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我和你又天远地远的,说句难听的话,就是她死了,都没有人给她收尸。” 或许是太信任楚洵的能耐,阮蓁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茬,“表哥不会这么对我。” 陆熠又道:“是,楚文仲或许是爱重你,但他是皇帝,日理万机,难不成还能时刻把你拴在身边?他又是那等好人才,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的妃位,到时候各种明枪暗箭,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鸳也附和:“这一点你父皇倒是没说错,像你父皇这样上了年纪的皇帝,尚且被前朝那些人惦记,更何况是你表哥那样俊美年少的。” 陆熠瞟了一眼林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鸳鸳,你不用试探朕的口风。朕答应你的事,何时不算数了?” 林鸳嗔他一眼,“熠哥从前可是答应娶我做正妻的,可结果又如何?” 阮蓁见两人要起争端,便带着陆禩借口寻小钰儿离开了,彼时小钰儿正在跟着宫女一起捉蝴蝶,姐弟两个便也在后面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皇弟近来可好?” 陆禩道:“一切都好。” 想了想又道,“听闻钰儿的爹来金陵了,他可有欺负皇姐?” 被人惦记总是叫人高兴的,阮蓁微微一笑,“没有,有父皇在,他哪里敢欺负我?” 陆禩点点头,“那就好。” 他又招招手,身后的太监便捧着一个匣子前来,陆禩从中取出一把套了牛皮的匕首,“这匕首甚小,皇姐可以带在身上,若是那厮再冒犯皇姐,皇姐不必客气,直接杀了他。” 阮蓁接过来一看,匕首的柄上还刻有“蓁”字,心中更是一暖。 她这个皇弟,倒是随了她娘,不但心肠好,连才学也是一顶一的,才不过六岁上时,便出了自己的诗集,于书画和乐器一道也甚有天分,他的书画匿名拿去民间去卖,竟然也能卖出个几百两银子一副,而至于乐器,更是信手拈来,旁人要学几年的乐器,他几个月就能熟练,尤其弹得一手好琴。 唯独对政务不上心,按照他的话来说,政务将来自有朝臣替他操持,他何必过问? 皇弟不靠谱,她这个做姐姐的少不得要多废些心思,这些年她父皇让她参与政务,阮蓁猜测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阮蓁晃神间,听得殿内传来一阵喧嚣,听去像是什么摔碎了。提起裙摆急步过去,阮蓁看到宫女正在打扫地上的碎瓷片,视线一抬,她父皇跟前的杯盏不见了。 发生了何事?一向脾气温和的父皇竟然发怒至此? 林鸳在一开始的惊吓过后,也回过了神来,拉着皇帝的手不住地摇晃,撒娇道:“熠哥,你生什么气啊?这也是为了玉荣的名声。陈姐姐是你的原配,如今你登基了,一不追封她为皇后,二不迁坟至皇陵,外人还以为你厌恶陈姐姐,连带着玉荣也要被看轻,如此一来,将来玉荣嫁人,婆家又要如何敬重她?玉荣毕竟是你和陈姐姐的孩子,你若是薄待了她,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担一个不贤的名声,可我不能叫熠哥被天下人不齿。” “说到底,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着想?你发什么邪火啊?” 陆熠很吃这一套,当即就将人搂在怀里,“好了,朕也不是有意凶你,有些事你不明白,朕也不怪你,玉荣是朕的女儿,朕自然不会亏待她,朕会仔细替他挑个好驸马,而至于陈氏,往后你都不要再提。” “你只需知道,陈氏的品行不配做朕的皇后,更不配跟朕葬在一起。” 阮蓁心中一沉,到底陈氏做错了什么,以至于父皇如此地憎恶她? 只作为女儿,阮蓁也不好过问长辈的事,正打算转身离开,自去寻小钰儿,却这时陆熠朝她招招手,“蓁蓁,你过来。” 阮蓁低着头过去,在下首的圆凳上坐下,却是一改在林鸳跟前的俏皮,是个低眉顺眼的模样。 陆熠开门见山道:“且不说大梁和北魏之间必有一战,便是和平共处,父皇也不忍你远嫁他国,你和楚洵之间的孽缘,既然你剪不断,那就由为父帮你斩断。” “朕同你母后商量过了,下个月御花园牡丹盛开之时,你母后会在御花园办赏花宴,届时父皇会让一些才子前来赋诗,到那天,你和玉荣都去看看,挑一个合眼缘的夫婿,年底前完婚,也算了了父皇的一桩心事,你和玉荣也都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阮蓁怯怯抬眸,“可是,父皇,我……”见林鸳朝她摇头,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因为这个插曲,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午膳时,阮蓁都郁郁寡欢的。 等 到了午后,陆熠去太极殿批阅奏折,陆禩也回去东宫,整个坤宁宫的正殿只剩下母女两人时,阮蓁终于是忍不住落泪,“母后,这事儿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林鸳摇了摇头,“别看你父皇平常听我的,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倔起来就跟驴一样,这事儿依我看,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更何况,你父皇有些话也在理,娘也不忍心你远嫁吃苦。” “可是我舍不得表哥。” 林鸳拍了拍阮蓁的肩以作安抚,“既然舍不得,那就好好珍惜你定亲前的这段日子,别弄出孩子来就成。” 阮蓁简直哭笑不得,“母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林鸳一本正经道:“我可没开玩笑,我的女儿是公主,别说是成婚前,就是成婚后宠幸一两个男宠,那都不是什么大事。” 第93章 “娘,这不太好吧?”阮蓁不认同地道,“女子的名声何等要紧,若是如你所说,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傻孩子,寻常女子有情郎,自然是会被口诛笔伐,可你不是寻常女子,你是公主,世人顶多说你一句风流,你可知为何?” 阮蓁想了想还真是,本朝也有几位公主蓄养面首,但提起她们,女子皆是殷羡,男子不无向往,但为何公主离经叛道却不会受到世人指责,她却是悟不透的,遂问:“那娘说是为何啊?” “傻孩子,你见过几个男子为妻子守贞的?” “甚少。”也不是没有,至少楚洵算一个,但也是她求来的,真让他自己选,他未必会委屈自己,而所有女子、甚至包括阮蓁都对此习以为常,毕竟自古以来男子皆是三妻四妾。 林鸳点点头:“女子的贞洁,说白了不过是男子给女子套上的枷锁,为的是驯服女子,让女子听话恭顺,不能再生异心,而千百年来的女子之所以默认这一点,是因为她们没有能力反抗,必须得依附丈夫才能活下去。” 第116章 “可是我的儿,你不是寻常女子,你是大梁的公主,即便你成婚,也不必依附驸马而活,反倒是驸马及其家族还要仰仗你的权势,让他的家族跻身名流贵族。在你的婚姻中,你其实是丈夫的角色,而不是妻子的角色,是以你风流一些,只要不闹得太过分,懂事的驸马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他攀附权贵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阮蓁狐疑地看向林鸳,“娘当年该不会就是这般对养父的吧?所以他才会在你走后,如此薄待我?” 一提起阮承业林鸳就来气,捂着起伏不定的心口,一阵地懊恼:“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当年怎就没让他做个活王八呢?一个一贫如洗的穷书生,靠着老娘才有了一份家业,老娘的嫁妆够他阮家人吃几辈子,到头来竟敢如此欺负我的女儿。” 阮蓁替林鸳拍背顺气,安抚她道:“好了娘,父皇不是已经惩罚他了吗?不要再气了,气坏身子女儿可是会心疼的。” 早在成安帝登基之初,便开始叫人彻查阮承业的错处,以泄欺女辱妻之恨,偏偏阮承业是个不经查的,犯过的大案子没有,小案子却是一箩筐,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足够他一家子流放千里。 不知道在路上有没有个三长两短,即便安全抵达目的地,这辈子也是没办法在跟前碍眼了。 想起阮承业那个龟孙,林鸳也是心有余悸,“蓁蓁啊,这回你选驸马,可别尽指着俊美的挑,这皮相固然重要,但过日子最要紧是要有良心,关于这一点,你已在楚文仲那里吃过亏,可千万别再犯糊涂。” “样貌过得去就行,关键是心地要良善。” 阮蓁乜了她娘一眼,“娘亲说得轻巧,你自己倒是会享受,不论是父皇还是我养父,哪一个不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到了女儿这里,却是要嫁个丑八怪了?娘你这话说得不亏心啊?” 一向巧舌如簧的林鸳,此刻却有些哑口无言,半晌,在阮蓁倔强的眸光中,只能是妥协道:“罢了,罢了,听你父皇说,那日来的才子甚多,家中有未婚儿郎的命妇也都在,娘好好帮你掌掌眼,定要选一个皮相好,性子好,家风好,心地也好的驸马,而至于家世,恐怕你就不能再有要求。” 阮蓁对此再无异议。婚姻之事,从来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这个父亲还是皇帝,阮蓁焉有拒绝的权利?且平心而论,一定要她选家人还是楚洵,她自然是选家人。而对于楚洵,她虽然心有不舍,但人活一辈子,总不能事事都想圆满,那样未免太贪心。 是以,在楚洵沾沾自喜不日将要抱得美人归时,阮蓁已经在心里将他踢出局。 阮蓁最终还是被林鸳撵出了坤宁宫,说她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其实怎么回事,阮蓁大概猜到些,只她也明白,自己的确是打搅父母多时,倒也并未拆穿。回公主府的路上,阮蓁让玲珑先行带小钰儿回府,她自己则带着莲清驾车往玉荣的公主府去。 不管父皇怎么决定,事情是她提起的,她都应该给玉荣一个交代,尽管多半会被她冷嘲热讽,说她没有本事却乱掺和。 阮蓁对此也很是无奈,谁知道她父皇对陈氏竟如此深恶痛绝呢? 门房得知是玉华公主到访,赶紧叫人去禀了玉荣公主,没多久岷烟出现在影壁之下。 没有刻意冷待,来迎接的还是贴身丫鬟,阮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来玉华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岷烟打头引路,阮蓁紧跟其后,莲清提着几盒御膳房刚出炉的糕点走在最末。 这是阮蓁第一次来玉荣的府邸,她听她娘说过,玉荣点名要原来的秦王府。她父皇落败时,皇祖母尚在人世,给唯一的儿子选的府邸,自然是气势磅礴,雕栏画栋,假山湖泊,曲桥游廊,那是应有尽有。 但当走到陆姜居住的荷香院,一切却化奢为简,有些过于朴素,屋宅的漆掉了也不曾翻新,连廊上的灯笼看起来过于陈旧,便是连池塘里的荷花,也因为疏于打理,长得杂乱而野蛮。 完全没有一个公主该有的排场。 阮蓁忍不住问岷烟,“我听母后说,在妹妹住进来之前,工部有特意修缮过的,可为何独独妹妹这里如此破败?可是工部的人怠慢了妹妹?” 岷烟摇了摇头,“回公主的话,并非是工部怠慢,是我家公主不让碰这里的一砖一瓦。” “为什么啊?”阮蓁不解地问。 岷烟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便也没有藏着掩着,“这荷香院,原来是王妃和公主居住的院落。” 不知为何,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回答,却叫阮蓁心里很不是滋味,替陆姜感到难过。 都是被父皇辜负的母女,陆姜的娘则早早地消香玉陨,如今只能靠着旧日的风物来聊以慰藉,而她的娘则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大梁最尊贵的女人。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她是陆姜,没准比她还要愤世嫉俗。 若是再得知父皇连发妻最基本的体面也不肯给她母亲,阮蓁不敢想象,陆姜的心里会何等地扭曲。 去到陆姜待客的明间,待客的茶盏依旧很有年头,上面还豁了一个口子,不过这回阮蓁没有再多问,以免叫陆姜想起伤心事。 她先是叫莲清将点心拿出来给岷烟,“这糕点是今儿一早御膳房刚出炉的,这会子应该还热乎,赶紧给你们公主装盘,让她尝尝鲜。” 等打发走了岷烟,又对莲清道,“我瞧着外头园子的海棠花开得正好,莲清你去折几只,咱们带回去插屏,咱们府上可没有海棠花。” 等屋内只剩下姐妹两人,阮蓁这才小心翼翼道:“玉荣,关于你娘的事,母后跟父皇提了。” 陆姜抬起头来,淡淡扫了阮蓁一眼,四目相接时,阮蓁不自觉地低下头,双手因为无措不知如何安放。 “然后呢,父皇怎么说?”陆姜云淡风轻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蓁总觉得她话说得有气无力。 阮蓁抬头瞟她一眼,见她面色亦是不佳,见她看过来后,又心虚地垂下眼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父皇她就是不同意。” “妹妹,你相信我,母后真的已经尽力了。” 原以为玉荣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应声,“知道了。” 说完,便再没了下文,淡然得仿若这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 可这怎么能是无关紧要的事呢? 阮蓁只当她是把姑憋在心里,有心劝 慰一番,却这时岷烟已去而复返,她手中端着的两碟子点心,正是阮蓁从宫里带来得芙蓉糕和荷花糕。 岷烟后头,还跟着一个小丫鬟,手中的盘子盛了一碗琥珀色的汤药。 “玉荣,你病了吗?可要宣太医?”说话间,阮蓁抚向玉荣的额间,“让我看看你可有发烧。” 玉荣抬手去挡,没有叫阮蓁得逞,她忽然冷了声音道:“皇姐,你也看到了,我要吃药,便不留你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蓁总觉得,陆姜的手有些硬,骨骼也很明显,不像她的手是软的,骨骼也隐在肉里,然不及她深想,陆姜便开始下逐客令,“春池,送客!” 阮蓁也不好再多待,“那我去了,你好好养病,别硬撑着,该请太医还得请。” 等阮蓁一走,还不曾出院子的月洞门,岷烟一边摆着点心一边道:“奴婢瞧着玉华公主是真心想同公主交好,公主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岷烟是从秦王府就开始跟着陆姜的,一开始秦王还在时,她的那些兄弟姐妹就不爱同她交往,怕被秦王连累,后来秦王出事,更是对她避如蛇蝎,是以,尽管威远大将军府的表兄弟、表姊妹众多,却无一人向她示好,不过是点头之交的面子情罢了。 自家小姐活这么大,也就只有玉华公主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对她有过善意。 当然了,原本她也以为是装的,毕竟日久才见人心,这一日两日的,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昨日公主在坤宁宫的眼线,一个伺候茶水的宫女,将将皇上和皇后的话一字不漏地传了出来,她这才晓得,玉华公主没有骗她家公主,皇后也是个好的,反倒是皇帝狠心。 自家公主得知这事儿后,气得晚膳都没用,今日一早也只用了些稀粥。 思及此,岷烟便劝道,“公主,这点心还是热的,等下你用好药,好歹也吃些,垫垫肚子也好。” 可自家小姐,似乎却并不领情,“拿走,谁稀罕她的点心。” 若是岷烟细心一些,一定会发现,此刻陆姜的声音比寻常要粗。 岷烟却难得没有遵命,放下药碗和点心便且离开,临走前还将门给带上,公主每回用药时,都喜欢关着门。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家公主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格外虚弱,须得要用一碗黑苦的汤药才能恢复如初。 虽是光天白日,这般关门闭户的,到底是暗了些,更何况一屋子的古旧物件更添阴沉,陆姜将药灌下后那惨白的面容以及扭曲的面容,更是将这种阴森推至顶峰。 第117章 随着时间的流逝,靠在软榻上的陆姜,面色逐渐红润,重新有了精气神,手也变得软和,方才明显短了一截的裙摆,此刻又重新合身。 一个时辰后,陆姜再无半分异样,她自几上的盘子里捏起一块点心,送至嘴边恨恨咬一口,眼里满是淬了毒的恨意,“陆熠,既然你无情,那便休怪我无义。” 第94章 回府时,莲清搀扶着阮蓁上马车,推开车门时,发现楚洵竟然在车内。 他一席绛紫地卍字不到头纹宽袍,发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已然是黑如鸦青,正如从前在国公府一般,慵懒地倚在软榻上,闲散地翻着书。 见到女子也不慌张,如从前一般轻颔首,“好了?” 又驾轻就熟吩咐车夫:“回公主府。” 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模样。 这架势就仿若他们不曾分开,就仿若他们依旧恩爱两不疑,阮蓁光是想想,都知道这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车夫相信了他是她的什么人。 他向来有这等本事。 阮蓁该是要发作的,但是想到迟早要和这人分道扬镳,她的婚事就在眼前,倒也不希望两人的结局是以吵架收场,于是没有说什么,转头吩咐莲清去坐后面一辆马车。 没等来女子的斥责,楚洵有些意外地瞟了女子一眼,却不想对上女子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玲珑,竟然又背叛我,表哥你到底许了她什么好处?” 阮蓁今日来玉荣这里是临时起意,唯一知道她行踪的,也就只有带着小钰儿离开的玲珑了。 楚洵收回视线,继续漫不经心翻书,“美男计。” “不是吧?表哥你对玲珑使美男计?你不是一靠近她就会发病吗?” 楚洵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又翻了一页书,“是昌平,他和玲珑相互喜欢也不是一日两日。” “昌平?不会吧?他能看上玲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情?”阮蓁好奇心起,坐去楚洵的身侧,摇着男子的手臂问:“表哥,你快说啊?” 女子越是急切,男子越是端着,挡开女子的手,继续将视线落在泛黄的古籍上,“你问玲珑去。” 就玲珑那样粗枝大叶的性子,长得也不甚美丽,顶多算是清秀,厨艺也不如莲清,在阮蓁看来,玲珑配昌平实在太过于高攀。 实在太过好奇,阮蓁哪能等到回府,不得已,只得重操就业,捧着楚洵的脸,在他额间亲了一口。 楚洵摸着额头转过身来时,唇角那是压也压不住,然他却还不知足,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暗示阮蓁坐上去,否则便不开口。 阮蓁这回学聪明了,哼了一声,撅着嘴转过身去,看向另一面窗户的风景。 然而,另一边的楚洵,却在乜了阮蓁一眼后,意有所指道;“昌平说了,女子还是笨些好,否则若是像我,遇着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子,一辈子都要被牵着鼻子走。” 这怎么饶了一个弯,又到了她身上了?且听语气,怎么像是被丈夫始乱终弃的怨妇? 阮蓁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顿时噗嗤一笑。 “在笑什么?”楚洵问。 “没笑什么。”时至今日,阮蓁依旧不大敢戏弄楚洵,从前那人如神邸一样的印象太过深刻,不容她如此亵渎。 但楚洵一再追问:“快说。” 阮蓁也只能如实道:“表哥说这话,活脱脱像是个怨妇。” 楚洵登时黑脸,侧过身去翻书,再也不理会阮蓁。 不理就不理,阮蓁冷哼一声后也别开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两人这般僵持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楚洵率先打破沉默,“陆姜这人心术不正,你往后少同她来往。” 阮蓁可不乐意听这话,“你才认识她几日啊,就知道她心术不正了?她是我妹妹,我不允许你这般说她。” := 楚洵一听这话,当即撂下书册,转过身来定定看向阮蓁,“这陆姜到底哪里好了,你怎就对她如此宽容?” 许是路途漫长,闲话家常未尝不可。许是分别在即,多说些心里话也无妨。阮蓁说起陆姜时,眉眼是带笑的,“我第一次见她时,是在御花园,当时我还不知她是我妹妹。当时我就想,这个世上,怎会有人跟我如此相像,因而对她倍感亲切。后来在母后的坤宁宫,我又见到她,母后说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照理说,并非一个娘肚子出来的,我应该对她感到膈应,可是我没有,我对她没有敌意。再到后来,我听说一些她的遭遇,自小被人看不起,受尽了白眼,连大将军家庶出的孙女也敢拿她撒气,我对她便多了一份同情。说到底,她同我并无两样,都是从小没有娘疼,独自摸爬滚打着长大,我每回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从前的自己。” “所以,你明知她险些酿成大祸,还是选择原谅她,并且上赶着帮她达成所愿,只是因为她可怜?” 阮蓁摇了摇头,“也不全是。我之所以原谅她,是因为我知道她是身不由己。就像当初我骗表哥,叫表哥恨透了我,可表哥却没有想过,若是我不攀附你,就有可能被我养父当做筹码卖了。” “若是有的选,又有谁会挖空心思, 无视旁人的冷嘲热讽,去讨好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 “说到底,不过是别无选择罢了,我也好,陆姜也罢,无不如是。” 楚洵当时没说什么,只一味地将女子揽入怀中,见女子不曾反抗,便越拥越紧,越拥越紧,几要将女子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呼吸也不可控地粗重起来,“对不起,蓁蓁,从前是我不对,没有替你着想,是我让你受尽委屈,都怪我,一切都怪我。” “只是,你怎样惩罚我都好,但能不能请你不要抛弃我?” 和楚洵纠缠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认错,阮蓁感受到了他的自责和愧疚,心里也不是不动容的,但她却不能答应楚洵的请求。 诚然,她可以骗他。 但从前欺骗他的教训太过惨痛,她不想再骗人,阮蓁大煞风景地将他推开,“表哥,有些事错过了,便不能再回头。” “你我之间,缘分已尽,还望你不要强求才是。” 她娘告诉她,若是舍不得楚洵,可以及时行乐,可阮蓁这些年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惯了,她做不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既然注定要分开,那便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分开,不能拖泥带水。 楚洵苦涩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让我上你的榻,如今又让我上你的马车,是打算原谅我了。我都想好了,等明日和你一起进宫去面见岳丈和岳母,请求他们让你嫁给我。结果没想到,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男子声音太过萧瑟,神情也太过落寞,叫阮蓁终究是软了心肠。 “表哥,你何时回北魏?” “裴阆他们还在同鸿胪寺及兵部和谈,边界要划分出来,起码还得一个月。” “那这段时日表哥搬来公主府吧。” 顷刻间,男子眸光大盛,“蓁蓁,你……” 阮蓁撇开头,不敢看他眸子里的内容,太过于刺眼,“表哥别误会,我只是希望你在离开之前,能好好陪陪钰儿,住在公主府更方便一些。” 做出这个决定,阮蓁唯一对不住的就是陆钰,是以为了弥补陆钰,她也不是不能做出一些让步。 男子眸光暗了暗,却到底没有拒绝,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还有一个月同她磨。 今日能上榻,明日就能…… 回到公主府,正好是午饭的时辰,一家三口用过饭后,阮蓁便离开了碧汀院,把碧汀院留给了父子两人,她自己则是搬去了湖边的翠英院。 彼时天光大好,阮蓁叫人在湖边支了躺椅,依旧是散漫地看着书。 翠英院离碧汀院不远,父子两人的欢笑声不时传来,阮蓁再看不进半页书,她将书合拢交给下面的人,自己则朝月楼走去。 到了朝月楼,她吩咐莲清将府中的小戏叫来,点了一曲《贵妃醉酒》。 平常她一听这出戏,总要嗑掉一碟子瓜子,可今日她取下护甲,准备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却心中总是不得劲。 那花旦身段极好,台风也很是风流,一颦一笑尽显风华,唱腔更是金陵少有的空灵,这是阮蓁从前最喜欢的旦角,甚至还给她配了个伺候的丫鬟,可今日听她唱戏,却只觉得吵得脑仁疼,脑子里嗡嗡嗡的。 然她也明白唱戏的规矩,只要一开始便不能停下来。 为躲避这嘈杂的声音,她开始往楼上走去,这朝月楼一楼是听戏的,二楼可以听曲,琴音可以让人安神,可当他走到二楼,还并未叫人去传琴师,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窗边,不由自主地凭栏眺望着碧汀院的方向。 她斜倚在窗户上,俯瞰着远处的院落,见到那对父子后,躁动的心这才安宁下来。 彼时,楚洵正陪着小钰儿荡秋千。一开始都还好好的,小钰儿抓得也牢固,被楚洵推得高高的,小钰儿笑得是合不拢嘴。 第118章 阮蓁在楼上,也跟着勾起唇角。 但忽然,小钰儿直接从秋千上飞了出去。 虽然下一刻,楚洵当做肉垫,接住了他,还是把阮蓁唬了好大一跳,她再也坐不住,挽起袖子下楼,不到一刻钟,便怒气冲冲出现在碧汀院,盛气凌人地指着楚洵的鼻子道: “楚洵,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啊?” “险些把我儿子摔伤。” 楚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若是不这么做,有些人又怎会下楼来?” “你怎么知道?”阮蓁心虚地退了一步,这要是叫楚洵知道她偷看他还得了,“不,你不可能知道。” 楚洵从小钰儿手里夺过一个火齐镜,在阮蓁跟前晃了晃。 刹那间,阮蓁面红耳赤,“你……” 楚洵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蓁蓁,承认你还喜欢我,就这么难吗?” 第95章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否则岂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非但不承认,阮蓁还一把夺过那火齐镜,高举过肩,提高了嗓门先发制人,“你别跟我东拉西扯,不管你什么理由,什么借口,都不应当这般不顾钰儿的安危。 “我有数的,蓁蓁,我的身手还不至于接不住一个孩子。” “便是你身手再好,可事有万一,万一钰儿就那般倒霉,真格给摔伤了,你、你叫我怎么办?”说到后面,女子瞪向男子的美眸已然是泛着泪花,“他虽是你儿子,可你不过只出了个种。十月怀胎的是我,费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他的人是我,又当爹又当娘将他拉扯大的是我。他是我的命根子,他若是有个好歹,你叫我如何活下去?” 看见女子落泪,楚洵也没有再替自己辩解,跪得很快,“是我的错,是我思虑不周,下次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还想有下次?”阮蓁一抬手,正要呼过去。 不想男子非但不躲,还主动地贴向她的掌心,“打,照着这里打,打到你消气为止。” 一拳打在棉花上,阮蓁气得直蹬脚,手一甩,指向东次间外头那一片空地,“去那边太阳底下罚站,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离开半步。” 楚洵乖巧地过去,却又不甚乖巧地道:“那表妹可要把我看好了,否则你若是不在,我一准会偷懒。” “你、简直厚颜无耻。”阮蓁懒得和他贫嘴,抱着小钰儿就要出院子,却是个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 可不想楚洵竟然引诱钰儿道,“小钰儿,想不想坐在爹爹肩上?” 小钰儿脆生生地道:“想。” 男子蹲下身,朝孩子张开双臂。陆钰朝着他飞奔而去,顺溜地爬上男子的肩膀。被爹爹举在肩头的的感觉太好,他用手拍着楚洵的背,口中“驾驾”地喊着,显然玩得很是尽兴,全然没有注意母亲黑着脸离开,也没有注意到父亲因母亲的离开而落寞黯然。 说起来,陆钰见楚洵也不过几回,竟然就这般喜欢他,这叫阮蓁十分震,毕竟谢卿山用了整整四年,也没有叫小钰儿对他如此依赖。 难道这就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 有那么一刻,阮蓁甚至在想,既然他们父子如此要好,她是不是把钰儿给他,就像楚洵说的,这个孩子在大梁,顶天就做个郡王,可是回到北魏,只要不出意外,他便是下一任帝王。 她阻拦钰儿认祖归宗,阻拦他的锦绣前程,也不知他将来会不会恨她? 更何况,钰儿回北魏,若是大梁能够活到他登基,想必又能够至少延续几十年,他总不能去打自己的舅舅? 但只要一想到即将失去小钰儿,阮蓁就只觉得无法呼吸、几要窒息,且让她自私一回,而至于钰儿往后何去何从,且等他懂事了,让他自己选择。 这一天过后,阮蓁没有再出现在碧汀院,也没有住在翠英院,而是去到了公主府最偏僻的院落。当然,楚洵并没有那么容易打发,又闹出了不少幺蛾子。比如说,他借口钰儿想娘亲了,想请她一起过去用膳,阮蓁也只是叫人将小钰儿接过去,并不肯再见那人。又比如说, 那人装病想要博取同情,让她前去见一见,她也只是转头请了太医。结果那人一听要请太医,一下子就生龙活虎,再也不曾装病。诸如此类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可阮蓁却心如铁石,再也没有心软过。 她向来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从来只做对自己最好的选择,而不是最想要的选择。 不过,偏有不长眼的,还来帮楚洵说情,说的便是玲珑。 大概她以为得到了楚洵的认可,将来迟早能嫁给昌平,如今却是连装都不装了。 思及从前在大青山的那些年,阮蓁到底没有将玲珑发卖,反倒是还给了一笔不菲的银子作为遣散费。 玲珑千恩万谢地离开,说往后带着昌平来同她磕头,阮蓁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被她蠢哭了。 她也不想想,没了她大丫鬟的身份,昌平如何会娶她。也正是这个原因,她考虑过成全她的,让她嫁给昌平,也算全了多年的主仆之情,毕竟她还算没酿成大祸,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还在她跟前当差呢,却全然偏帮楚洵,既然她做到这个份上,她也的确没必要再袒护。 果不其然,几日后莲清跟她求情,说玲珑想继续回来当差,却原来昌平只想要纳她做妾,阮蓁断然拒绝了。对于玲珑,她可谓是仁至义尽,从她出公主府的那一刻起,今后她是生是死,是好是歹,都与她无关了。 日子一晃,便到了赏花宴的前一日,也是她和楚洵约定的最后一天,按照约定,今日傍晚楚洵便该离开公主府,自此两人桥归桥、路归路。 用过午膳后,阮蓁正打算午歇,莲清来报说楚洵求见。 以为他是来辞行,阮蓁在明间接见了他。 楚洵进屋时,阮蓁正在用杯盖撇杯中的浮沫,透过杯盖和杯盏的空隙,悄悄睇他一眼,却不由得心惊。 暌违一月,他怎么瘦了?她好饭好菜地招待他,旁的事也不让他做,只让他陪着钰儿,整日里享受天伦之乐,他怎么还瘦了? 不过,且看他神色郁郁,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她,倒是叫阮蓁想到一种可能,她这个表哥只怕是为情所困。 虽明知不该多思,阮蓁心中还是不免一沉,面上却是大方地笑了笑。“表哥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好叫人给你备车。” 楚洵是带着小钰儿来的。 闻言,他没有回答,而是将小钰儿推至阮蓁面前。 阮蓁闭了闭眼,这人还真是一招鲜吃遍天,又打算拿钰儿做筏子。她下定决心不再上当,却不想还是低估了这人的手段。 只见小钰儿,满怀希冀地看着她,“娘亲,我们去湖边好不好?爹爹要给我们作画。” “作画?”阮蓁视线扫向楚洵,后者委屈地看着她,“你不是要赶我走了,我此次回去北魏,还不知何时能再见小钰儿,我想给他留下一些画像,将来见不到他时,也好睹物思人。” 阮蓁撇撇嘴,“你要给他画像,我没有拦着你啊,何苦要劳动我一起?” “更何况,你和小钰儿吃住在一起月余,难道没有替他画像?非得到要离开的时候才作画?” 这话无异于讽刺他的居心,然而楚洵养气功夫显然极佳,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有自然是有的,不过却没有和你一起的。” 阮蓁乜他一眼,没好气道:“给我作画?没有那个必要罢。” 但楚洵显然是有备而来,“可是我想,母亲一定会高兴看到你和钰儿的画像。” 一提起姨母,阮蓁就怂了,却也不忘挖苦他,“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心眼子如此多啊?” 楚洵却并不恼,还笑笑打趣道,“表妹谦虚了,说起心眼子,谁比得过你啊,当初你为了嫁给我,可是环环相扣,连兵法都用上了……” 阮蓁最怕这人揭她老底,当即就投降了,“不是说要作画?赶紧走吧。” 原本以为以这厮的德性,只怕作画是假,算计她是真。但等她跟着楚洵去到湖边,楚洵却当真是一本正经替他们母子作画,画案上画纸、画笔、颜料一应俱全。 先是让她和小钰儿各自坐在凳子上,后来他回去画案前比划一阵,又过来将小钰儿的凳子拿走,让小钰儿坐在她的怀里,这以后他几次提笔却终是难以下笔,他站在原地,托着腮凝视了许久,终于找到关节所在。 “你往湖面看,别看我。还有钰儿,别抱着,让他站你左边,靠近湖的方向。” 嘴上嫌弃这人多事,阮蓁还是听话照做,楚洵再次确认一番,这才开始落笔。 楚洵于书画一道造诣颇高,可即便如此,这幅画也用了整整一个时辰,阮蓁这是坐得腰酸背疼,等到楚洵宣告完毕,阮蓁立马招来莲清替她捏肩捶腿。 而楚洵则带着小钰儿在湖边玩。 等阮蓁觉得舒服些,便走到还未收起的画案边,想要看看状元郎作的画是个什么样,可比得上宫廷画师? 第119章 只他堪堪靠近,待看清画纸上的景象,不由得讽笑出声。 却是因为这幅画上,并非只有他们母子两个,在她和钰儿的左边,赫然站立的那个如松如柏的紫袍男子,不是楚洵又是谁?她坐在凳子上,楚洵站在她左边,一手搭在她肩头,另一手自然垂下,而站在他们中间的小钰儿则是笑靥如花,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他是说这人怎地今日这般老实,却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不过想到分别在即,这人想留点念想也不过分,阮蓁也没打算同他计较,正打算安排莲清去前头套车,将人送走完事,却这时,耳畔传来小钰儿撕心裂肺的呼喊,“爹爹,爹爹,你快回来。” “爹爹,你快回来啊,钰儿不要鱼儿了,钰儿要爹爹。” 阮蓁转过身,就看着小钰儿正对着的方向是湖面,而他眼里倒影着的湖水此刻却似惊涛骇浪一般可怖。 阮蓁有些站不稳,“莲清,怎么回事,表哥他怎么了?” 小钰儿的奶母躬身道:“小郡王想要湖里的锦鲤,楚公子便脱了鞋子下湖去了。” 阮蓁连声音也开始发抖,“他下湖多久了?” 奶母不敢相瞒:“一刻钟了。” “一刻钟。”阮蓁喃喃自语道,“一刻钟,一刻钟。” 便是海边长大的人,便是水性最好的水手,也不可能在水下憋气一刻钟,意识到楚洵出了什么事,阮蓁当即身子一软,若非莲清搀扶得及时,她只怕是要摔在地上。 “公主,你别急,我这就去叫侍卫来救表公子。” 可她怎么能不急呢? 那是她孩子的爹,虽然他做了很多错事,对她的心却是真的,一个矜傲自持的世家公子为她几度发疯,患上了心疾,白了头。 那是拿命爱她的人啊,她怎么能不急呢? 阮蓁拍开莲清的手,连绣花鞋也不及脱去,便这般仓皇失措地往湖中跑,她今日的衣裙是深碧色,裙摆在水面上浮起来,宛若一张巨大的荷叶,美丽而妖异。 随着她向湖中深入,那荷叶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而她的声音也因为无望而越发地嘶哑, “表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表哥,你回来,我不要你死。” “表哥,只要你活下来,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第96章 她分明喊得声嘶力竭,连湖边的雀鸟也都扑翅飞走,公主府外围的护卫亦被引来,天地万物皆为之惊醒,却为何独独没有他的回音? 事实是如此明显。 莲清也劝她,“表公子恐怕已遭不测,公主莫要再寻了,小郡王已然没了爹,公主又不会凫水,这万一有个好歹,小郡王岂非也要没了娘?” 然阮蓁却并不死心,依旧倔强地坚称:“不,不可能,表哥向来福大命大,怎么可能会淹死?” “对,战场的厮杀尚且奈何不得他分毫,他又怎会轻易死在这湖中。” 也不知想到什么,女子晦暗的眸子重新有了亮光,“他一定是在诈我。” 他不想离开公主府,不想离开她,也不想离开钰儿,但又明白她是个铁石心肠的,等闲的手段动摇不得她的决心,所以才会使这苦肉计。 是了,一定是这样,倏然,阮蓁将手拢在嘴边,弯着腰、对着四下放声大喊: “表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 “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其实,你就在水下,等着我投降对不对?” 说罢,阮蓁举起双手,“表哥,我认输了,你出来吧,你想要我跟你回去,我依你就是。” 良久,还是没 有回应,女子捂着心口,两行清泪簌簌流下,“你不要吓唬我了好吗?我经不起你这般吓唬。” “钰儿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不要再躲了。” “……” 可她好话说了一箩筐,依旧没有等来想要的回答,她崩溃大哭,“楚文仲,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若是再不出来,等本宫发现你骗我,你就惨了。” “本宫一定会把你……”对他,恶毒的话,终归是说不出口,即便那人可能已经死了。 是啊,他恐怕已经死了。 她喊了这么久,嗓子都哑了,公主府所有人都被惊动,岸边围上乌压压的一圈人头,侍卫们也都开始搜寻,有坐在船上搜的,有直接下水搜的,小钰儿虽然被带走了,然而那哭声,即便隔着园子,隔着多重院墙,也还是清晰可见。 整个世间因他而崩塌,他爱的人都为他歇斯底里,若是他还活着,怎会舍得她落泪,又怎会舍得孩子如此伤心? 他死了,再也不会似恶鬼一般,死缠着她不放。 她应该感到松快的,却为何天昏地暗的窒息感袭来?阮蓁再也支撑不住,按着如刀割一般疼痛的心脏,直直地往下倒去,整个人倒栽在湖里,宽大的裙摆迅速消失在湖面。 她的下坠,顷刻间形成一个漩涡。 莲清就在不远处,吓得花容失色,在一刻失神后,奋力地往那漩涡处跑去,尽管她也不会凫水。 可就在她堪堪靠近之时,那漩涡楚却突然涌动出水花,阮蓁复又出现在她眼前,一同闯入她视线的,还有“死而复生”的表公子。 公主没有猜错,表公子果然是装的,而他憋气至今的秘诀,大概在此刻浮在湖面的那根麦秆。 虽然表公子此举其心可诛,但此刻莲清只觉得万幸,公主没事,表公子也活着,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显然阮蓁却并不这般认为,他怎能如此欺骗她? 可她分明已经扇出巴掌,男子那意气风发的笑也甚是刺眼,该是要毫不犹豫招呼过去的,可当她瞥见他的眼,因为憋气太久而充血的眼,以及他那一月不见,明显越发凌厉的侧脸时。 冷硬的掌风最终柔和地贴在男子的右颊,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黯然,近乎是哀求道:“表哥,以后不许再这般吓唬我,我会伤心的。” 楚洵稍稍顿步,低头的一刹那,看见女子的泪颜,眉眼也是一哀,他捏过女子的小手,在薄唇上亲了又亲,嗓子似蜂蜜滚过沙漠,哑得不能再哑,“对不起,蓁蓁,我也不想的。” “可是,若我不这般做,我将永远失去你和钰儿,这是我无法承受的。” “但我可以发誓,今后我再也不骗你,否则,如有违此誓,叫我……” 女子的指尖,竖在了男子的唇珠上,她轻摇了摇头,“别说不吉利的话,我们都要好好的。” “我们一家三口,从今往后都要好好的。” 一直以来,阮蓁始终认为,自己对楚洵纯粹只有利用,便是后面有些喜欢,也不过是皮相诱人罢了,但时至今日,她这才明白,不只是楚洵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没有楚洵,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是这个世间谁也替代不了的存在。 白日闹了一通,夜里又闹了一通,阮蓁是疲惫不堪。 翌日一早,阮蓁睁眼时,已然是日上三竿,日光已经明晃晃地打在月鲛纱的帘子上。 “糟了,有些晚了,赏花宴只怕会迟到。”阮蓁急忙忙起身,又将楚洵拉起来,“你也快些起来,等会儿丫头们进来伺候梳洗,若是冲撞了你,又该发病了。” 楚洵不舍失而复得的软玉,更不想女子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赏花大会,当即就将女子拉入怀里,咬着她的耳垂,蛊惑道:“怎么?是昨儿我没伺候好?你还想着要去选婿?” 说罢,根根分明的手指,又开始不安分地游移。 昨儿夜里,阮蓁就同他解释过今日的赏花宴,名为赏花,实为相看,当时他就发狠地折腾了一通,直叫她哭着告饶,没想到今儿一早,这醋味还未消散。 阮蓁将他的手从心口扯出,有些没脾气地道,“有你这么个醋缸在,我哪敢选婿?可今日这宴是一早定好的,大家都知道我会出席,这若是贸然不去,母后会担心的。” 提起林鸳,楚洵也是一肚子怨言,“同样是姨母,我母亲待你可不薄。可你看看岳母,可有半点为我着想?时至今日都不肯见我一面。照我说,你这无情无义的性子,便是随的你母亲。” 阮蓁赶时辰,并不和楚洵多话,直接拉着楚洵下榻,又递给他一身雪色襦袍。 待楚洵穿戴完毕,阮蓁这才吩咐丫鬟们进来,梳头的梳头,穿衣的穿衣,画妆的画妆,捣鼓近半个时辰,这才算是完事儿。 今日场面盛大,因而装扮格外浓重了些,大红的衣裙,高高的元宝髻,发间几只钗也是红宝石精雕细琢的牡丹花,也算是贴了今日的赏花主题。裙摆长到需要单独一个丫鬟从后面拎着,红裙领子开得很深,腰封也甚宽,益发显得他修长纤细、细腰不堪一握,如此纤弱的身段,该是要撑不起这般浓烈的装扮,可或许是女子侵淫权势经年,昔日的小女子,此刻拥有一双极为摄人的眼,生生压住了这一席的繁华。 楚洵打了一套拳,回来看到这样的阮蓁,不由得愣了神。 第120章 半晌,他故态复萌,拉着阮蓁不肯撒手,在她耳畔脖间不住地厮磨,“你穿成这样出门,还说不是为选婿?你是不是又想骗我,是不是转头又要抛弃我?” 温热的气息包裹着她的耳垂,阮蓁被他歪缠得有些意动,可入宫的时辰已到,且这服饰若是弄乱,待会出现在赏花宴,可是要惹笑话的。 不得不推开她,像哄陆钰一样哄他,“行了,知道你小心眼,我哪敢勾三搭四,你且放宽心,看好钰儿,在家等我,我回来陪你们用晚膳。” 楚洵这才松手,目送女子离开,直到女子红云似的衣裙彻底消失眼前,这才收回视线。 原以为,不过是一日的分别,没什么大不了。 却不想,她这一入宫,竟差点成了死别。 第97章 牡丹花宴设在御湖旁,山石嶙峋,古梅掩映,湖畔设有案几若干,几人围席皆坐于矮榻之上,伴随着宫廷乐师轻快琴音的,是命妇们饮酒、斗茶、谈笑风生的惬意与畅快。 不远处的洗墨亭,同样置有诸多案几,身着襦袍的青年俊彦们,或托腮凝眸构思着即将落笔的画作,或者提笔如神将牡丹的华贵与艳丽寄情于诗文当中,有那并未下笔的,几人聚在一处,也不知在说什么,各个皆是眉飞色舞。 林鸳招来红姑,指着那几人道:“你着人去打听打听,那几位公子是哪家的,又是在讨论什么?” 等红姑走了,林鸳拍了拍阮蓁的肩,“蓁蓁你放心,娘这回一定好生替你把关,绝不让你再嫁错人家。” 阮蓁低着头吃茶,却并不敢接话,不然说什么,说她已决定同楚洵回北魏? 她敢保证,只要这话一出口,她娘一定会拍案而起。 罢了,为了她一国之母的端庄形象,阮蓁决定改日再同她交代实情。 一刻钟后,红姑前来复命,“方才那几位公子 ,分别是户部左侍郎家的三子、鸿胪寺卿的独子、还有工部主事家的幺儿。” 而说到他们在谈论什么,红姑则有些吞吞吐吐。 林鸳不悦皱眉,“说啊,怎么还说不得了?” 红姑这才尴尬开口:“那几位公子,是在议论金陵的花魁柳玉儿,说她身段如何,帐里又如何销魂……” 林鸳微摇了摇头,用毫笔在今次的儿郎名单中,划去方才那几位公子,当他视线落在列在第一的名讳时,偏了偏头,又吩咐红姑:“你再去看看那位名满金陵的上官玉书,可当真如传闻一般,温文尔雅,玉树临风?” 红姑正要离开,阮蓁叫住了她,“红姑且慢。” 又很是疑惑地看向林鸳,“母后,这上官玉书是不是太年少了?比女儿小了整整五岁。” 才十六的少年,于阮蓁而言,还是个孩子,虽说不会嫁给他,但万一走漏风声,说她堂堂一国公主,竟然老牛吃嫩草,这名声难道光彩吗? 然而林鸳却是满大地不在乎,“这有什么,不就是大五岁吗?” “我的女儿是公主,别说比驸马大五岁,便是大十五岁又何妨?” 阮蓁扯了扯唇,只觉得她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离经叛道。阮蓁扫了一眼她娘手中圈圈叉叉的儿郎名册,终究什么都没说,这样的情形,今日恐怕只多不少,回回都闹一场,她也吃不消。 红姑下去后,阮蓁才夹了一块糕点,还不曾送入口中。 却这时,一道尖利的嗓音划破长空,“大事不好了。” 声音一经传来,众人纷纷转头,便看到一个小太监穿过妖风滚滚的竹林,骑着一匹白马仓皇而来,在洗墨亭前勒马停缰,下马后疾步过来,最后跪在大内总管连成跟前,“干爹,玉荣公主反了。” “不,是大皇子反了。” 话音落,众命妇门哭哭嚷嚷,乱成一团,有胆小的直接吓得瘫软在地,便是那些有历练的也都变了脸色,各个皆是噤若寒蝉。 风雨欲来,大厦将倾,这一切多么熟悉,就在几个月以前,也是一个上午,秦王攻破了东华门。 连成本是阮蓁皇祖母跟前的小太监,也算是和秦王一起长大的,在秦王起复之前,他在这宫中一直是块边角料,本以为如今熬出头了。 却不过才风光几月,这就要打回原形吗? 不,这一回他算是皇帝近臣,只怕是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思及此,他几乎是双股颤颤,赶忙问一侧的林鸳讨主意,“娘娘,眼下该怎么办啊?” 林鸳还算是镇定,“你先不要慌,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转头,又问那传话的太监,“怎地一会儿是玉荣,一会儿又是大皇子?” “且本宫怎地不知还有甚么大皇子?” 却说那太监是连成的干儿子福安,本是在御膳房当值,是专管采买的肥差,今儿本是领了出宫的对牌,命人赶了几辆马车,欲出宫去采买鸡鸭鱼及牲畜肉食。 哪想还没有到东华门,便传来震天响地的脚步声。 他爬上附近的宫殿围墙,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见身穿银甲的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入,打头的竟然是威远军副将常威以及骁骑将军元镇,而这两个将军素来并无来往,若说他们唯一的共同点,那便是多年前,都曾在威远大将军帐下任职。 福安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果然就看到了大将军的外孙女玉荣公主。 不,不应该唤作公主,此时的他身高八尺,肩阔腿长,身着威风凛凛的文武袍,绝非是个女儿身。 当即便什么都明白了,虽然不知玉荣公主使了什么法子,呈现出女儿家的身段和样貌,但他却实打实的是个男子,是个皇子。 而现在这个皇子要造反。福安吓得仓皇而逃,连马车也顾不得,驾了马便自去同干爹报信。 如今听皇后这么一问,便如实回答:“东叛军带头的是元镇将军和常威将军,元镇从前是威远大将军的部下,常威小将军的父亲也同样是威远大将军的部下。而和他们的身侧,有个同玉荣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林鸳听得云里雾里,“和玉荣长得像的男子?是谁?怎地还能驱使元镇和常威?” “他是说陆姜是皇子,而非公主。” 林鸳没听懂,阮蓁却是猜到了始末,怪道那日陆姜的手摸起来,不似一般女子柔软,却原来她竟并非女子,而是一个男子。 他自小男扮女装,虽然惊世骇俗,却也在情理之中,唯有如此,方能平安长大,否则旁的不说,单单是龙袍案那一劫,便且逃脱不过,又如何能活到今日? 只是,陆姜若是皇子的话,他今日发动宫变的目的便不言而喻,阮蓁腾地一下自位上起身,“叛军是否往太极殿去了?” 福安点了点头,“回公主,正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方才还沉着冷静的林鸳,此刻似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哭得稀里哗啦,只因陆熠和陆禩此刻正在太极殿对弈。 阮蓁也站不稳,眼里满是惊恐与不安,只她也明白,如今母后已然如此,她再不能倒下,呼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去扶林鸳,“娘,你先别害怕,或许陆姜只是想要皇位,并不会要父皇和皇弟的性命。” “娘怎能不怕,那是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啊。”林鸳不住地以拳头捶打自己的额头,“都怪我太蠢,分明知晓她心术不正,却丝毫没有防备。” 看到母后如此自责,阮蓁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陆姜能有今日,说到底都是她心软所致,若是她早将陆姜的异样告诉父皇,父皇一定会有所防范,那便不会造成今日的祸端。 “母后,事到如今,并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应该想法子逃出宫去,舅舅和表哥都在,这事儿最终如何还没个定论。” 可林鸳此刻哪里还有生志,“我丈夫和儿子如今死生不明,你却叫我独自去逃生?” “不,我不逃,蓁蓁你同他们逃吧。” 阮蓁见林鸳只顾着伤心,如今不是个能议事的,便同连成商量,先派出一队御前侍卫前去打探,看看可有宫门没有失守。又亲自安抚今日的宾客,说会带着他们一起逃出去,让他们别敌人没打过来,先乱了阵脚。 只才刚刚平息了宾客的慌乱,前去打探消息的殿前司指挥使杨悭又带回了噩耗,“不好了,如今有一大队人马,正直奔御湖来。” 阮蓁神色一凌,“有多少人手?领头的是谁?” 杨悭道:“怎么着也有几千人,领头的好似是元镇。” “如果是元镇的话……”阮蓁眸光微闪,转头面向林鸳,“娘,你先不要伤心,你听女儿说,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怎么会?”红姑不明所以,叛军已然攻入禁宫,而如今整个皇宫的殿前司士兵也不过一千人,这样的局势还能有什么转机? 和方才哀莫大于心死比,林鸳如今却是有了一丝人气儿,“我儿说的没错,陆姜若是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奔着这些人来。” 第121章 “他们来这里,怎就说明没把握?”红姑仍旧是不解。 林鸳正要开口,阮蓁却是先声夺人,“他是想要挟持这些人做人质。” “若当真威远大将军的旧部全都听命于他,他完全不必如此冒险,毕竟此举会得罪文武百官。可以想见,她的助力也不过如此。” 林鸳点点头,附和道:“不仅如此,他实力不济,那便不敢轻易杀父弑弟,那说明熠哥和禩儿便还有一线生机。” 阮蓁更是当机立断:“来人,把今日赏花宴所有宾客请入地宫避祸,决不能让那竖子得逞,用他们来要挟满朝文武。” 当初成安帝攻陷禁宫,所有人都找不到永业帝,却是他藏在了地宫,后来谢卿山混入宫来,去地宫将永业帝带走。 阮蓁一直着人跟踪谢卿山,因而发现了地宫的存在。 自她父皇登基,她母后便在里头准备了粮食和水,为的便是今日这等状况。 见林鸳没有异议,连成和红姑便吩咐下去。 林鸳拉着阮蓁的手嘱托,“等会儿你也入地宫去,乖乖在里头等消息。你舅舅和你表哥,此刻应该知道宫中出事了,既然大将军旧部并非全都向着他,咱们还是有机会的。娘现在有一千殿前司守卫可以调用,娘给你两百人手,他们都是跟着你舅舅出生入死的兄弟,能帮你镇住这些人,不再生乱子。” “那么娘你呢?” 林鸳抬眸,望向太极殿的方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娘自然是要去救你父皇和兄弟。” 说罢,她转身就走,只才走几步,又朝着阮蓁张开了双臂。 阮蓁扑入她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林鸳抬袖替她擦拭眼泪,继续叮嘱道:“从前,娘看你表哥,是哪哪都不顺 眼,可如今想想,你表哥纵然千般不是,却有一样好——他能够在乱世中护着你们母子。” “你这回若是有幸逃出去,也别想着给我们报仇,赶紧随你表哥回北魏去,知道了吗?” 这却是在留遗言了,阮蓁的眼泪更汹涌了,她抱紧林鸳不肯撒手,“娘,你不要丢下我,要去我们一起去。” “傻孩子,娘去,是因为他们是娘的丈夫和孩子,娘得去守护他们。” “而你,你有你自己的丈夫、孩子,怎么能跟着娘一起去冒险?” 说罢,她推开阮蓁,转身离去,眼里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然而,她才走出没几步,肩上便是一疼,她直直地倒下去,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你、这个不孝女。” 却是阮蓁以手作刀,敲在林鸳麻穴上,从前楚洵曾这般对付她,她便记住了那个穴位。 说到底,今日之祸,全都是她的错,既然是她的错,又怎么能让她娘承担后果呢? 阮蓁吩咐连连成率两百士兵,随同所有宾客前往地宫避祸,而她则带领剩余八百殿前司士兵前往太极殿。不几时,在离御湖不远处的宫道上,阮蓁的人马与元镇的队伍狭路相逢。 殿前司士兵仅八百,然而对面的敌军却黑压压地一眼望不到头,少说也有数千上万,虽说殿前司士兵个个都是好手,然而敌军数量乃是十倍之巨,即便是杨悭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也下意识勒马退后一步。 然阮蓁却是欣然又前行两步,“元镇将军,父皇这些年待你可不薄。” 元镇先是哈哈大笑三声,而后神色一凌,“公主该不会当真以为,本将军这些年为你父皇鞍前马后,是折服于你父皇的宽厚仁慈吧?” 阮蓁闭了闭眼,等她再度睁眼,眼底已然是一片清明,“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看来助我父皇登基,也只是大将军计划的一环。” 元镇饶有兴致地看了阮蓁一眼,“久闻玉华公主聪慧过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到此处,他话音一转,眼神也为之一阴,“只可惜,如此碧玉年华的聪慧美人,马上便要死在我这乱刀之下。” 说罢,他只管把他那把长刀用力一挥,将削铁如泥的刀锋砍向女子的脖颈,却在女子激将人头落地之前,力道一收,将刀锋横在了女子的喉管上。 寻常女子只怕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然而眼前的女子却甚是镇静,甚至连眼皮子也不曾眨一下。 “公主不怕死?” 阮蓁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堂堂大梁公主,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她抬了抬清冷的下颌,望向湛蓝的苍穹,眼里满是大无畏的淡然,“更何况,死本宫一人,换取将军满门的性命,本宫也算是死得其所。” “死你一人换取本将军满门性命?”元镇仿若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然而在听到女子接下来的话过后,他却是笑不出来了,因为她说的都是实在话。 “本宫听说将军与楚廉私交甚笃,不知可识得他的独子楚洵?” 在元镇压迫的盯视中,阮蓁不紧不慢道:“将军是见过我儿的,不知可有故人之姿?” 阮蓁在楚廉还是英国公府世子时,两人曾一同抗倭,在一次海战中,楚廉曾救过他的性命,算得上是生死之交,自然是认识楚洵的。 从前倒不觉得,如今经女子一提醒,小郡王同楚洵,眉眼竟是如此地相似。 难道眼前的女子,便是那令楚洵一夜白头的女子? 那他还真是惹不起,否则楚洵那厮一定会杀了他全家,思索半晌,元镇妥协道:“看在我那兄弟的份上,今日老夫便卖公主一个好。” “你走吧,老夫只当今日不曾见过你。” 然阮蓁却是一笑,“本宫若是想要逃命,又怎会出现在此?” 元镇略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目的,笑得甚是嘲讽:“公主难不成还想救驾?” 又冷冷扫了一眼她身后那区区八百士兵,笑得是更加猖狂,“就凭你这几个虾兵蟹将?还想救驾?依我看送死还差不多!” 堂堂殿前司守卫,何曾被人如此羞辱,杨悭当即要抽剑出鞘,阮蓁给了他一个稍安浮躁的眼神这才继续同元镇周旋,“将军也说了,我们是虾兵蟹将,去到御前也是送死,既如此,将军何妨要拦着我们?” 元镇无奈扶额,“你就这么不想活了?” “若是能活,谁会想着去死?”阮蓁眉眼一哀,半真半假道:“实不相瞒,早在一个月之前,本宫便发现了陆姜造反的端倪,最终因为本宫心软,并没有告发他,这才造成了今日之祸。” 说到此处,她眼眶一红,开始哽咽起来,“不是本宫不愿苟活,实是父皇若是身亡,本宫难辞其咎,便是勉强偷生,余生又要如何自处?倒不如和父皇一起死了,倒也干净。” 女子说的情真意切,言语间又挑不出破绽来,元镇也只当她是愧意滔天,了无生意,这才勉强答应了她的请求,“罢了,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将军成全了你就是。” 元镇原本只放行阮蓁,但阮蓁坚持要带上杨悭,他倒也没有阻拦,多一个人又如何,还能翻天不成? 阮蓁去到太极殿,杨悭被挡在殿门外,只有她被允许进入。 与进行大小朝会、接见文武百官的太和殿不同,太极殿是成安帝的寝宫及用膳之处,虽说偶尔也接见朝臣,但毕竟是少数。 太和殿一向清净,如今殿前广场却是人头攒动。 阮蓁一出现在太极殿,便有面生的太监迎过来,甚是恭敬地朝她福了福身,“大皇子得知公主前来,特命小人请公主去主殿。” 虽没想瞒过陆姜,但被她如此礼待,还是远超阮蓁的意料,但她仍犯嘀咕,却到底没有拒绝,只因主殿是她父皇的起居之所。 她父皇和皇弟是死是活,一看便知。 尽管来之前,已预想过各种可能,可当她进入殿中,看到明黄龙榻上那个面无人色,唇角残留褐色药汁,进气比出气少的男子,还是心弦霎时崩断。 父皇尚且是陆姜的生父,尚且是这个下场,那么禩儿呢? 禩儿的结局只会更惨。 想到这种可能,阮蓁只觉得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立。 父皇在龙榻上,那么禩儿呢? 阮蓁举目四望,好半晌,才在九龙吐珠青铜灯架下,发现了陆禩的身影,他靠在御案后的太师椅上,依旧是昏迷不醒,面色惨白,症状同父皇并无二致。 所以,一夕之间,她的兄弟,她的父亲, 都要离她而去吗? 且还是因为她的过错? 再也无法故作坚强,阮蓁蹲下身去,伤伤心心地哭起来,因为哭得太过用力,双肩甚至不停地耸动。 正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响在耳畔。 “哭什么哭?他们又没死,不过是用了缩骨的汤药,昏过去了罢了。” 什么,他们没死? 阮蓁猛然抬眸,眼里又有了神采,她迅速去到御案,撩起陆禩的袖子,抓住陆禩的手,却与往日不同,竟似女子的手掌一般柔软,且手臂也短了一截,果真只是缩骨的汤药,而并非要人命的毒药吗? 第122章 阮蓁又去到龙榻,掀开她父皇的袖子一看,亦是这个情形。 至此,阮蓁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她才刚松泛的心弦又重新紧绷,只因陆姜突然又道:“原本我备下的的确是鸩酒。” “但临到头,我突然想起皇姐,皇姐如此心善,若是他们死了,皇姐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所以,我手下留情,暂且留下了他们一命。” 说话间,陆姜已从龙榻后的阴影里走出,站在阮蓁五步之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我之所以说是暂且,那是因为他们俩能不能活,能活多久,全在皇姐的一念之间。” 话虽没说透,但此刻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眸子,阮蓁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平静的疯感,下意识捂着心口,往后退去。 陆姜勾唇一笑,“皇姐果然聪慧,皇弟这还什么都没说,皇姐就猜到了眉目。” 不再端着,陆姜直截了当地道:“实不相瞒,皇弟这些年一直男扮女装,有时候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个男人。” “直到遇到皇姐,皇弟这才有了男子该有的欲望。” “皇弟的要求倒也简单。” “只要皇姐肯做我的妃子,那我也不是不能放过他们两个。” 阮蓁按着翻涌的胃部,想要指着陆姜的鼻子骂,然陆姜身着内里铠甲外长袍的文武服,即便假扮多年的女子,此刻四方步亦是走得虎虎生威,尤其眼中那不再掩饰的阴翳,无法不叫阮蓁心生怵意,只能是近乎哀求道:“可我是你姐姐,你亲姐姐啊,又要如何做你的妃子?” 然陆姜却很是镇定,“亲姐弟又如何?只要不生下孩儿,又有何不可?” “更何况,若非皇姐勾引皇弟在先,皇弟又怎会生出这等妄念?” 阮蓁只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枉,“我勾引你,我何时勾引你了?” 女子往后退,男子往前走。 “皇弟闯了天大的祸,皇姐都能替我瞒下,这难道还不是喜欢?姐姐不是专程给我送点心?还摸我头了?这些难道算不得勾引?” 阮蓁被他气笑了,“我不过是把你当做妹妹,想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才没有揭发你。而你说的其他,天地良心,那只是出于一个姐姐对妹妹的关心,何关情爱?” 退无可退,阮蓁的背脊抵在了墙壁,可男子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如今的陆姜比阮蓁高出一个头,高大的阴影罩下,阮蓁下意识捂着前胸,却被男子无情地夺过双手,以一手按在头顶的墙壁上,而后男子另一手则去解自己的腰带,凉凉的眸光落在女子领口白皙的肌肤上,往下,再往下。 “可是怎么办呢?皇姐是第一个对我好的女子,也是唯一的一个,我实在是割舍不下。” 听到这里,阮蓁已然有了几分明白。只怕终陆姜半生,从未遇到过真心对他的女子。从未被爱过的人,只要一点点的关怀,便可以浇灌出参天的大树,只是这树最终结出的是苦果罢了。 阮蓁双手被钳制,身子也卡在墙角动弹不得,只能是照着他的脸好一顿臭骂:“当初是我瞎了眼,以为你是因为经历太苦,才会行差踏错,结果你根本就是骨子里的坏种,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这个畜生,你快放了我。” 陆姜倒也顿下解腰带的动作,转而放下对她的钳制,双手捧着女子的脸颊,看着女子眼里的惧色,听着女子因为害怕而粗重的呼吸声,他邪性地笑了笑,“放了你?没可能。” “除非哪一天,我对你没了兴致。” “否则,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得取悦我。” “还是说,你根本关心父皇、母后、皇弟以及我那小外甥的死活……” 话音未落,胸腔传来剧痛,陆姜稍一垂眸,便看见女子举着短刃捅向自己的心口。 却是阮蓁瞅准机会,取出藏在腰间的短刃,那把陆禩特意为她打造,小巧却锋利的断刃,原本是为楚洵准备的,此刻却朝着陆姜致命地一击。 “皇姐你,竟然如此狠心,亏我还放你们一马,你、竟然要杀我……” 又是一刀,这一回,陆姜已然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他躺在血泊之中,全身抽搐着,再无方才的嚣张与跋扈,看向女子的眼里满是祈求,“姐姐,我错了。” “姐姐,我疼。” “姐姐,救我。” 然而女子却再无可能心软,他甚至又补了几刀,直到陆姜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昏厥过去,这才罢休。 正这时,门口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阮蓁立马捏紧短刃,比在陆姜的喉咙上,“谁?” “是我。” 见是杨悭的声音,阮蓁叫他进屋。 “进来。” 也是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厮杀声,才让阮蓁知道,在她同陆姜周旋的时候,外头已经打起来了。 “是救兵吗?” 杨悭用力地点点头,“林栋将军,海婴将军,周石将军……” 阮蓁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连来救驾的人,也都是威远大将军的嫡系?难不成我朝中便再无其他武将?” 难不成,我大梁皇室,要一直受制于所谓的陈家军? 今次是好运,侥幸躲过一劫,那么下回呢? 阮蓁不敢想象。 杨悭又看了一会,终于看到一个样貌神俊的男子,“还、还有楚将军。” 楚洵也来了吗? 阮蓁推门而出,至廊檐下,看着远处个身穿银白铠甲,眉如墨,眸似星,气质清华,若琼枝玉树的男子,紧绷的唇角渐渐松泛开来。 是啊,大梁不止有威远大将军的陈家军,还可以有楚家军。 唯有拉拢楚家军,放可制衡陈家军。 而如何让楚洵心甘情愿为她所用,阮蓁自有她的法子。 在今日之前,阮蓁从未想过将大梁和北魏合二为一。但一则经历这样的事,她没办法扔下父母亲人不管,心无旁骛跟着楚洵离开。一则在见识过真正的杀戮以后,她不愿再看到他日两国交锋,百姓生灵涂炭的景象。 为此,她得做些什么。 回到主殿后,阮蓁找来她父皇的玉玺,又找来书写圣旨的丝绸、摊开在御案上,认真地书写着什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头的动静渐渐停歇,众将军在殿前恭迎圣驾,阮蓁这才叫杨悭去开门。 殿门洞开,露出宽展的宫殿,以及宫殿尽头那明黄的宝座,还有那宝座之上,美得惊心的红衣女子。 “这、公主怎坐在龙椅上?” “该不会是皇上和太子都出事了吧?” 林栋则明白,若是皇上和太子出事,阮蓁不会这般淡然。 只这外甥女也太不像话了,竟然众目睽睽下坐上龙椅,作为亲舅舅,林栋不得不给她一个台阶下,“蓁蓁,别玩了,快下来,皇上和太子在何处?” “诸位放心,父皇安好,皇弟也安好。”然龙椅上的女子,却纹丝不动,甚至还神色冷峻地环视了一圈,“不过,就在刚刚,父皇已将皇位传位于本宫。”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而楚洵,眼里失望有之,幽怨有之,却更多的是不解。不是说好跟他回去北魏,怎地又当起了什么女皇? 阮蓁避开楚洵灼人的视线,给杨悭使了一个眼色。 杨悭便举着笔墨未干,印有玉玺的圣旨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皇女陆蓁,聪慧过人,得天庇佑,朕今传位于其,望其为爱民之明君,钦此。 当即就有人说了:“凭什么啊?皇上尚在,太子也有,哪里轮得到玉华公主做女皇?” 便是林栋这个舅舅也不认同,“蓁蓁,这当皇帝,是男人的事,女子嘛,在家相夫教子就好了,你说是也不是?” 众人皆是疑惑与不满,唯有楚洵感到心凉。 媳妇做女皇了,自然不可能跟着他回去,就当楚洵以为这个女子又要抛弃他的时候,杨悭又宣读起另外一道圣旨: “兹闻英国公温文尔雅、品貌出众,朕与皇后甚悦。念及婚娶正当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玉华公主待宇闺中,与英国公堪称天设地造的一对。为成佳人之美,特赐英国公为玉华公主驸马,择良辰吉日完婚。” 到了这里,先前那些反对阮蓁做女皇的人,忽然恍然大悟,却原来玉华公主做女皇的底气在这里。 若是楚洵愿意带着北魏这嫁妆,嫁给大梁的女皇,他们这些朝臣倒也不是不可以认下这个女皇,毕竟有大一统的不世之功。 不过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坐,而去做那入赘的驸马,楚洵是有多想不开? 即便玉华公主真的是仙子下凡,但于男子而言,到底是掌控天下更能让人满足。 所有人都不看好阮蓁这一步棋,但只有阮蓁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恐怕是愿意的。 楚家世代忠良,千百年来从未觊觎过皇权,即便沦为叛军,说到底也是为了她。 第123章 虽然他凭借手段,让世人并未对他口诛笔伐,然而叛军就是叛军,将来史书轻轻带过的一笔,只会把他记载为叛军。 而楚洵是何等矜傲的一个人,有这般的身后名,如何受得了? 她父皇乃是中宫嫡子,原本这天下就该是他的,永业帝才是使了阴谋诡计上位的乱臣贼子。 忠于他父皇,那便是忠于大梁皇室。 她这也算是替他拨乱反正。 很显然,阮蓁对这个和自己纠缠不清的表哥甚是了解。 楚洵再度抬眸时,已然是湿了眼眶,他撩起银白铠甲的下摆,而后笔挺地跪在金砖之上,回答得字字铿锵,“微臣谨遵圣意。”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