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攻今天出狱了吗》 第1章 《老攻今天出狱了吗》作者:陈初九【完结】 简介: 雾星河上学时就喜欢一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在监狱服刑十年的男人,他床头放着厚厚一摞被撕掉的旧日历纸,用来倒数他能见到对方的那一天。 那一天终于到了,但是雾星河却没等到那个人。 有人说男人死了。 他不信。 因为要死也是他死,十年前他就该死了。 · 江川上学时就讨厌一个人。 一个转学过来的漂亮小男生,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闷不做声,甩又甩不掉。 他烦死这个人了。 但是后来他却为对方蹲了十年大狱,因为男孩掉眼泪掉起来没完没了,烦死了。 所以他讨厌这个人,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 —————————————— 江川十七岁那年,是榆城三中出了名的老大。 “江哥,那脏兮兮的小孩儿谁啊?” “……一个捡垃圾的小傻子,别管他。” 雾星河二十五岁那年,成了雾氏集团空降的太子爷。 身材高挑的女秘书,坐在副驾驶,身子斜着向他低声汇报行程,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听,而是直直盯着窗外。 “雾总,您看什么呢……呀!他怎么吃垃圾桶里面的东西,这得多脏啊。” “……” 脏吗? 他宁愿去捡垃圾,都不愿意接受我,得多讨厌他啊…… ————————小剧场———————— 昏暗脏污的酒吧后街,江川被人抵在脏兮兮的墙上,身上的白衬衫蹦开几颗扣子,露出一大片在草原上风吹日晒的古铜色肌肤,男人坚毅冷硬的面庞上带着错愕。 雾星河细白手臂挂在他脖子上,一把将他拉下来,强硬地吻住他的唇。 “……为什么不肯要我,你是不是也喜欢那些骚的。” 江川眉头紧皱,语气很差,“闭嘴。” “那你要了我好不好?” 长大后的雾星河变得更加漂亮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美得令人下意识屏息。 “好不好……哥……” 他白皙的脖颈如天鹅献祭般扬起,只等他的神明,能赐予他片刻欢愉。 【对外沉默酷哥对内糙汉忠犬攻x偏执脑子有病黏人精漂亮美人受】 【食用指南】: 1.结局he,分开是因为误会。 2.偏现实向,攻受双向奔赴、互相救赎。 3.攻受双向粗箭头!1v1双洁!配角都是纯炮灰。 4.喜欢的宝贝们麻烦点个收藏呦,爱你们~ 山川星河,都不及你 内容标签: 都市 花季雨季阴差阳错 现代架空 救赎 主角:江川 雾星河 一句话简介:我那捡垃圾的前男友,成了富二代 立意:相识于微末,风起于青萍 第1章 “铃——” 昏暗的卧室内,刺耳的闹钟声陡然响起。 大床上沉睡的男人眉头下意识皱了下,额头上很快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将黑色碎发打湿贴在脸上。 他面容苍白,像是沉浸在某种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闹钟响了一分钟后停了。 过了会儿,又一道手机铃声响起。 一个接一个,仿佛催命符般。 “……” 床上的男人突然睁开双眼,猛地坐起来。 雾星河手指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愣了好一会儿,才弓起脊背大口大口地呼吸,心脏跳快得仿佛要跳出胸膛,大脑长时间缺氧,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颤着手抹了下额头,只摸到一手冰凉。 片刻,等到呼吸慢慢平缓下来后,他才松开已经被捏得发皱的床单,起身下床。 身体的感官逐渐归位,睡麻了的双腿站在地上像有针刺一般难受,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尖刀上。 雾星河却面不改色。 他拿起床头已经响得关机了的手机,插上充电线,然后开机。 手机叮叮当当响了快两分钟才停下来。 他先是看了眼时间,七点五十分。 随后才去看那些一连串标红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有秘书的,有那些乱七八糟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半年前回国加的人,还有他母亲打来的。 雾星河只给秘书回了两条消息,就将手机重新扔回床上,然后转身去浴室洗澡。 身上的睡衣被汗水打湿后,紧贴在身上,又冰又凉地很难受,他边走边脱。 浴室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 雾星河走进去时,往上面瞥了一眼,镜子里的男人个子挺高,骨骼却过分纤细,细瘦的一把腰上都摸不到几两肉,浑身肤色偏白,脸颊瘦削,一双凤眼下是淡淡的青黑,透露出主人的疲惫与死气沉沉。 雾星河盯着镜子的人,眉头微微皱了下,似是有些不满意自己的状态,“……真难看。” 他伸手碰了碰嘴唇,上面有一道不起眼的伤口。 一丝殷红的鲜血流出来,在他有些苍白病态的脸庞,平添了一份艳色,那是他刚才在噩梦中自己咬的,要不然醒不过来。 雾星河伸出舌头轻轻舔掉唇上的鲜血,淡淡的铁锈味在口腔中绽放,他盯着镜子里的人,忽然缓慢地扬起一抹怪异的微笑。 “早安,恭喜你又多活了一天。” · 雾氏集团总部,半年前空降了一位太子爷,此事一经报道,就迅速占据了各大财经新闻的头版头条。 早在十年前,雾家时任董事长雾清泽出车祸遭遇截肢,不幸瘫痪在床,连带着同行的长子也当场丧命后,外界就一直在等着雾家宣布下一任继位者,结果迟迟不见雾家公布任何消息。 雾家上下所有人的口风,都意外地紧。 有人使出各种手段,查到了雾星河这个当年在圈内昙花一现的私生子身上,可惜还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内容,雾家这位一夜之间身价暴涨的小儿子,就被送出国念书了。 保护得十分严密。 直到半年前,小太子终于毕业回国。 雾家一反常态,大张旗鼓地将掩藏了十年的雾星河的身份公之于众,只用了两个月时间,就完成了继任仪式、股权移交等所有程序。 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但不管外界如何议论和评价,雾星河目前就是雾氏集团的新任总裁。 于是眼看事情尘埃落定,各方势力也终于纷纷登场,一窝蜂地涌上去试图结交这位年仅二十五岁,就手握雾氏集团实权的新一代佼佼者。 各路媒体也备好稿子,兴致勃勃地准备拿下这位据说十分帅气的小雾总的第一手新闻稿。 结果所有人都扑了个空。 没人会想到,这位刚上任才几个月的新总裁,第一件事不是大刀阔斧的改革,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莫名其妙地跑到了远离总部的榆城分公司。 一个不出名的三线小城市。 总部的人一头雾水。 榆城分公司的总经理则是战战兢兢。 一个月前。 得知雾总要来他们榆城的消息后,他一整晚都没睡好觉,天不亮就起床去公司候着,西装革履地站在公司大门口,迎接大老板的到来。 不远处的秘书挂了电话,一路小跑到总经理耳边说:“问过了,雾总说马上就到。” 总经理松了口气,“电话打通了?” 秘书点点头,迟疑道:“打通了,雾总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还挺温和的。” 然而总经理并没有因为秘书这句话,感到一丝轻松,内心反而更加忐忑了,他以前是从总部调过来的,在总部多少还有些人脉,所以知道点外人不知道的内情。 据说他们这位小雾总的脾气怪得很,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讨到好脸色,还有小道消息说他当年匆匆被送出国,根本就不是去念书的,而是治病! 不过是什么病他就不知道了,他也没敢再多打听,总之这位性格喜怒无常,是个需要小心伺候的主子。 “车来了!” 一大早就等候在门口的一群经理和员工,看见汽车驶过来,立刻站直身体,抬头挺胸。 秘书深呼吸一口气,恭敬地上前打开后座车门。 锃亮的黑色皮鞋,修长笔直的腿,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服,在男人细瘦的腰身上掐出一道优美的弧度,黑色发丝随意搭在额头上,雾星河姿态高傲且慵懒。 他视线扫了一圈周围站着的人,直接迈步走进去。 总经理和秘书回过神,赶忙迈着小碎步跟上去。 留下一众被定在原地的员工。 天呀,怎么没人说他们的新老板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 “……喂,有事?” “有大事!” 电话那边响起一道男声,嗓门大得直震脑门,江川忍不住将手机远离耳朵,真怕哪天自己真聋了。 第2章 “有事就说。”江川语气里满是无奈。 那边杨枫毫无察觉道:“江哥你打算几点回来?今天可是周六,这会儿天都没黑,店里都开始来客人了,我怕待会儿一个人招架不住,预报还说晚会儿有场大雨呢,你人到底在哪儿呢,打电话也不接,赶紧赶紧回来,别瞎溜达了……” 江川一手拿着某m记的纸袋子和吃到一半的汉堡,一手握着电话,慢悠悠地往前走。 沿着墙根走过来一只小猫,应该是闻见了江川手里拎着的吃食,它突然停下来不走了,冲他可怜兮兮地叫了两声。 “咪咪……” 江川看了看它,把手里吃剩下最后一口的汉堡放在地上,然后起身往前走。 “马上,我已经到店门口了。”江川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穿过前面这条街,左转过去就是榆城著名的美食一条街,两个月前,这里新开了一家幸福烧烤店,据说生意特别好。 江川走到店门口,推开大门直接走进去。 杨枫打完电话,就靠在门口收银的位置候着,跟收银小妹随便聊着天,这会儿看见江川进来,倏地一下就站直了身体。 “你可算回来了,手里拎的什么?” 江川将纸袋放在前台,“给你带的汉堡,赶紧吃了干活。” 话音刚落,杨枫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纸袋,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杨枫叹气,“……不是吧,江哥,你怎么又吃这个!这外国人的食物,我真不爱吃,吃一两次就行了,谁跟你似得天天吃,下次你自己吃,别再拉上我!” 江川:“双人套餐打六折,划算。” 杨枫:“……”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只好叹口气,认命地接过那个纸袋子,然后将里面的鸡块递给收银小妹,让她帮着解决点。 杨枫边吃边吐槽,“我觉得他就是有病,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回榆城这半年多,隔三差五就吃一次这洋玩意儿。” 收银小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可能是……江哥爱吃吧。” 杨枫恶狠狠地啃了一口汉堡。 “他爱吃个屁,之前有一次吃到一半都忍不住扔了,后来脑子发神经,又去垃圾桶里给捡回来吃完了,给我吓一跳。” 收银小妹眼睛瞪圆,惊讶地看着他,“啊?!这……这不脏吗?” 杨枫解释道:“刚扔了不到一分钟,而且外面包装纸裹得严实,应该是没问题,反正吃了也没见拉肚子。” “这……看不出来江哥还挺节俭的……” 收银小妹笑了两声,视线忍不住落在店外和服务生一起撑帐篷的江川身上,没想到他们江店长还干过这种事。 “节俭个屁,反正就苦了我一个。” 杨枫三两口将一个汉堡解决完,又喝了口冰镇可乐,叹气道:“行了,剩下的那些鸡翅什么的,小妹儿你自己看着解决吧,我去后厨忙了。” 收银小妹:“……诶,我也吃不完。” “不吃就扔了!” 杨枫走得飞快,逃一般,转眼就没影儿了。 此时店里正不断地来人,她只好叹口气,将东西先收到一边,等忙完一阵,她看了眼玻璃门外的天空。 天气好像又阴了一些。 · 榆城是个偏北方的内陆小城市,消费水平一般。 前几年,政府开始大力宣传当地文化,不停地四处拉投资,搞文化旅游业,勉强带动了一波本地经济发展,目前城市里到处都在修路、搞建设。 以前的很多老房子早就被扒得一干二净。 街道面貌焕然一新,马路加宽成了四车道,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尤其是市中心新规划出来的商业区,繁华而忙碌。 榆城的气候四季分明,每到春末夏初时节就爱下雨,有时上午看着还阳光明媚,下午就开始变脸,有时出着太阳下着雨,空气又闷又热。 比青春期女孩子的心思还难猜。 不过要让张秘书说,还是他们雾总的心思更难猜,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按理说,他们雾总来榆城分公司也有一个月了,她一直跟在雾总身边,怎么着也能把这位顶头上司的脾气摸个五五六六。 但实际是,她仍旧猜不准这位小雾总的脾气。 她忍不住叹气,将视线移到会议室里其他高管身上。 这一看,心里顿时好受不少。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早上开会时雾星河还一脸和风细雨,说什么都是好,结果下午的这场报告会上,就把所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批评的是一无是处。 几个小时的会议下来,分公司这边一众高管,西服里的衬衫都湿了好几次。 “以上,有异议的请发言。” 话落,会议室一片安静,坐在首位的男人扫了一眼全场,见还是没人出声,便合上文件站起身朝外走。 “那就散会。” 众人坐着没动,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张秘书,赶忙上前将会议室的门打开,跟在雾星河后面。 走廊上,她始终与男人之间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在汇报完明日的行程后,又提醒道:“……雾总,天色不早了,司机已经在楼下了等着,餐厅我也已经提前帮您定好了位置。” “餐厅?” 雾星河脚步微微一顿,“谁让你定的?” 张秘书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有些紧张道:“是,是方雅小姐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是跟您约好了晚上一起……用餐……” 她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恨不得在心底抽自己一嘴巴子,她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一片寂静中,雾星河带着低沉冷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下不为例。” 张秘书忙不迭地点头,“我记住了雾总。” 雾星河没再看她,转身走出大楼,坐进汽车后座,他闭上眼睛朝司机吩咐道:“去幸福烧烤店。” 司机愣住,刚想说什么,又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好的,雾总。” 半个多小时后,汽车稳稳停在了马路边。 雾星河撑着伞一个人下了车。 · 美食街上,人潮涌动。 天空下着毛毛细雨,一到晚上的饭点时间,这条街上的每家店门口都围着一圈人,热热闹闹的。 尤其是街上那家新开不久的烧烤店,里里外外都是人,门口还支了个透明的塑料雨棚,里面坐着好几个排队打游戏等待就餐的年轻人,生意看起来十分火爆。 黑色雨幕下,雾星河西装革履地站在店门口,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红色的醒目灯牌。 霓虹灯的灯光照在他发白的侧脸上,映在他黑沉的眼底。 十年前,榆城的这条街上就遍布着各色各样的小吃,如今老旧的门房都被拆除,那些曾经熟悉的简陋铺面,也全都换成了陌生的崭新招牌。 看起来更加时尚干净了,但也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有路过的年轻小姑娘,下意识扭头朝他看,都走过去了还频频回头,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兴奋什么。 “江哥,还有两单也快超时了!” 雾星河耳朵微微一动,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脑袋机械般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他视线还未聚焦,身后就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来了。” 雾星河身体一怔,手中的伞忽然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却被人抢先一步捡起。 “你好,你的伞……” 江川刚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里。 春雨绵绵,润物无声。 天空中飘着细丝般密密麻麻的小雨,落在脸上不疼,但有些痒。 雾星河缓缓站直身体,目光从上到下,缓慢地在男人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在男人坚毅的脸庞上。 “……你的伞” 江川又重复了一遍,他语气平静,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男人。 他将黑色的伞往前一递,撑在对方头顶上。 砸在脸上的雨丝忽然消失了,雾星河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见男人暴露在细雨下的衣服早已湿透,便沉默着接过伞。 两人指尖不可避免地相触。 一冷一热,触感粗糙。 雾星河:“……” 对方手上滚烫的体温,让他忍不住颤了一下。 见他接过伞,江川转身继续快步朝店里走去。 雾星河视线紧跟着他。 男人身高接近一米九,肩膀宽阔而健壮,湿透的深色上衣紧贴在身上,露出线条紧实的背部肌肉,裤腿上溅满了泥点子,也不知道在外面奔跑了多久,浑身上下没一处地方是干净的。 江川脚步匆匆,他走进去和前台收银的女生说了两句什么话,随手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然后拿起旁边桌上打包好的外卖袋子,确认好配送信息,就转身往外走。 身后冲出来给他递雨衣的收银小妹,喊了两声他的名字,见没喊住,只好叹了口气,又转身回了店里。 第3章 雾星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那样隔着雨幕,看着男人两只手各提着一大兜烧烤,三两步跑到马路边停着的一辆电动车旁,把手里的袋子往保温箱里一塞,骑上车飞快地掉头转弯,不见了人影。 他缓缓握紧伞柄。 半晌,才颤抖着吐出一口气。 第2章 “砰……砰……” 拳头砸在肉|体上的声音,沉闷又令人胆寒,废弃而空旷的厂房里,两道高瘦的身影一来一往,拳脚直往各自的命门上招呼。 中年男人冷嘲热讽的奚落声,换来眼前少年更加凶狠的飞扑。 雾星河趴在地上,浑身虚弱无力,身体因为过度的疼痛和失血过多,不自觉地蜷缩在一起,后背上全是冷汗。 又是这个梦…… 雾星河咽了咽唾沫,努力睁开眼睛去看四周,却仍旧只看见一片模糊。 他一只眼睛被额头上流下来的粘稠鲜血遮住,睁都睁不开,另一只眼睛高高肿起,一片青紫,又热又胀。 “别打了……” 废旧厂房顶上的瓦片早就被人偷走,露出来的一大片天空阴沉沉的,即将迎来一场大暴雨。 雾星河费力地挪动身体,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去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那一幕,却徒劳地再次摔倒在地。 “……” 他气喘吁吁地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忽然敏锐地察觉到四周空气变得安静下来。 拳头撞击的声音,沉重而有规律。 一下一下,像是砸在雾星河的心上。 少年那股狠劲儿,会出事的。 “不要再打了……求你了……” 雾星河嘴唇无力地蠕动了几下,也不知道对面的人能否听见他微弱的祈求。 不知过了多久,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一名瘦高的少年逆着光,拖着受伤的那条腿走过来,雾星河极力仰头去看,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下一秒,他被捞进一个血腥而温暖的怀抱里。 雾星河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决堤,压在心底数不清的恐惧、害怕和委屈,也一股脑随着泪水涌出,沾湿了少年胸前的衣衫。 “哥……” “哥!” 眨眼间,暴雨倾盆而下,还没等他享受完这份久违的温暖,脑海中的画面开始飞速切换。 红蓝交织的灯光,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光芒。 “你们要带他去哪?不行!” …… 白色病房内,瘦弱少年跪在地板上,无力地哀求女人,“我求你了,你就让我见他一次吧……” 少年面容哀泣,却被女人一个巴掌掀翻在地。 …… 大雨滂沱的夜晚,马路上连一辆车影都见不到。 男孩嘴里喃喃自语,“……我要去见他。” 轰隆—— 一道白色的闪电,劈开漆黑的夜空。 漫天的大雨忽然停止,高空中一道重重的铁门轰然落下,激起地上厚厚一层灰尘。 烟雾散去,隔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和一眼望不到顶的铜墙铁壁。 他从此失去了那个人。 · 幸福烧烤店,是两个月前榆城美食街上新开业的一家,号称是全榆城最正宗的新疆烤全羊,和正宗红柳大串的烧烤店。 据说羊肉全都是从西北牧场那边运过来的活羊,全部现宰现杀,限量供应。 请的烧烤老师傅也是当地干了几十年的老师傅。 味道好,菜品质量好,地段儿选的也好,再加上前期宣传上老板也舍得砸钱。 所以开业两个月,生意十分红火。 今天还是周日,店里人手更是忙不过来,收银小妹一个人在前台不敢挪步,杨枫在后厨也是忙得两条胳膊都酸了。 这片是老居民区,周围还有两所职业技校,所以一到周末街上就走不动人,全是出来觅食的男男女女,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 而一到下雨天,外送员就开始不够用。 本来外送这个行业在榆城也是刚兴起,平时外送单和配送员都不多,也不觉得有什么。 偏偏今晚店里连续接了好几单,还都是大单,眼看着有几单快要超时了。 江川只好自己顶上去。 不过今天比昨天好多了,在来回跑了四五趟之后,店里的单子就送得差不多了,而江川也浑身湿透,狼狈得不像样子。 连着两天都是这样雨里来雨里去的,也亏得他身体好,要不然早就被雨淋感冒了。 送完最后一餐后,江川骑着因为缺电而龟速行驶的电动车,慢悠悠地晃到了后门,将没电的车子停在给后厨送菜的一个小棚子里。 然后掏出钥匙打开后门进去。 后厨的面积不算大,大概有十几平方米,靠墙那两个加长的烧烤炉子面前,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年纪稍大一些的那个人,个头不高,身材精瘦,头上戴着个白色小帽,两只手各抓着一把烤串,正熟练地翻滚着。 年轻男人则穿着一件花衬衫,外面罩着个黑色围裙,在旁边打下手,烤些青椒土豆蔬菜之类的。 听见门响,杨枫一扭头见是江川进来,顿时夸张地叫起来,“我去江哥,你都淋成落汤鸡了,快快,更衣室我那柜子里有套衣服你换上。” “我回家换,车没电了,我停在后门了。” 说罢,江川喊了一名服务员去前台拿电动车充电器,接过来后,又转身关上门走了。 留下身后一脸无奈的杨枫。 “……我那还是新买的干净衣服,一次都没穿过呢。” 一旁进来送充电器的服务生忍不住笑道:“枫哥,就您那些要么花里胡哨,要么印着超大款黑骷髅头的衣服,店长嫌弃也是正常的。” “嘿,我看你小子皮痒了!” 杨枫走过去抬手勾住他脖子,随即施展一招从天而降的九阴白骨爪,将对方挠得直喊饶命。 “我错了哈哈枫哥……我还得出去上菜呢,客人喊了……”服务生赶紧给自己找借口。 闻言,杨枫这才松开他,将炉子上烤好的两夹子土豆拿下来,放到桌上按标签摆好的盘子里。 “去吧。” 服务生端着托盘出去了,结果没两分钟居然又端回来两盘烤串,“枫哥,客人让加热一下。” 杨枫看了眼盘子里完封不动的烤串,有点眼熟,问他:“又是外面棚子里那桌?” 服务生无奈地叹口气,“可不是,昨天就是这个人,点了一桌子菜一口不吃,没想到今天这人又来了,这几趟光给他来回加热了,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杨枫皱着眉,心底也觉得奇怪。 按理说江川才是店长,店里出现这种客人,应该是他出面去解决才对,但是现在江哥回去换衣服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桌客人也不能一直放着不理,多影响生意啊。 思来想去,杨枫见后厨这会儿不忙,便跟正在烤肉的力叔打了声招呼,摘了围裙,踩着人字拖往外走。 “我先去会会他。” · 美食街这片,位于榆城的西城区。 往前推三十年,这一块还是荒郊野地,因为临着一条铁路,后面便渐渐成了外来务工或者做些小生意人的聚集地,居住人口杂乱密集。 但热闹的人流也为这里带来了无限生机。 如今过去了三十年,脏乱差的街道面貌焕然一新,临街的那些老旧危房也全部拆除,城市道路虽不算宽敞,倒也干净整洁。 到了夜晚,更是烟火气息十足。 今天是周日,街上四处都是成群结队的人,不管是街边围着桌子边笑边吃的,还是门口坐着在等位置的,最少也是两人结伴出行。 走到这种地方一个人来吃饭,就显得孤零零的,在人群中格外突出。 尤其这个人周身的气质,还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雾星河西装革履地坐在红色塑料凳上,擦得黑亮的皮鞋上落着几滴水珠,一把黑色的雨伞靠在桌边,正往下滴水。 面前的四方小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食物,他却连筷子都没拆开。 在拒绝了第不知道几个邀请他共同用餐的美女后,他对面的凳子上终于等来一个人。 “你好,我叫杨枫。” 眼前伸过来一只手。 雾星河撩起眼皮缓慢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任何要伸手的意思。 杨枫坐在他对面,自然地收回手,还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打量这个年轻男人的同时,心里不由暗暗感慨。 别说,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有长成这副模样的男人,他不自觉露出一个十分友好的笑容,“这位兄弟……哥们儿……” 雾星河瞥了他一眼。 杨枫咳了两下,脑海中蹦出一个陌生的,几乎从来没从他嘴中说出去过的名词。 “这位先生,要是等朋友的话,可以跟咱们店里说一声晚点再上菜,这烧烤还是得趁热吃。” 第4章 雾星河开口道:“我一个人。” 杨枫喝了一大口茶水,他在后厨忙得都没顾上喝水,这会儿还真有点渴了。 “那就是……对店里的菜品不满意?” 他笑了两声,“不满意没关系,咱们新店开业,有什么建议都可以提。” 雾星河问:“你是这里的老板?” 杨枫顿了顿,说:“直接跟我提就行。” 雾星河目光在他身上绕了一圈。 男人穿着一件颜色非常炸眼的花衬衫,下身同色短裤,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金链子,手腕上还戴着一块认不出牌子的金表,虽不知真假,但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店员。 他收回目光,移向在场上来回走动的服务生们身上,说:“你们店还招服务生吗?” “啊?” 杨枫一时没反应过来。 雾星河朝身后指了下,“我看门口贴的有招聘,想打听打听。” 杨枫下意识看了眼他身上一看就很昂贵的西服,有些为难道:“这个……招是招,但是你……” 雾星河说:“我替一个老乡打听的。” “噢噢……那没问题啊!” 杨枫听见他这句话,顿时如释重负,吓他一跳。 “薪资待遇如何?包吃包住吗?上班时间多久?有五险一金吗?签合同吗?” 杨枫:“……” 杨枫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雾星河的一连串问题就朝他砸了过来。 他心里开始怀疑,这人不会真是来找茬的吧,刻意乔装打扮过来,搜集证据,然后举报他们雇佣程序不合法? “服务生一个月三千五左右,多劳多得,包吃包住,宿舍就在对面小区,走路几分钟就到,八小时两班倒,入职交五险,签合同,咱们是正规饭店,正经生意人。” 杨枫刻意强调了一下最后两句。 然而雾星河只捕捉到其中一个关键词,“那他住哪?” 杨枫一愣,“谁?” 雾星河:“刚才下着雨来回送餐,穿黑衣服的男人。” “不是,他不是……”杨枫有些懵逼,觉得自己好像摸不透对方的脑回路。 雾星河皱眉,“他不是你们店里的服务生?” “不是,他是我们……” 杨枫嗓音一顿,忽然就意识到那股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了,眼前这个男人好像对江哥有着过分的关注,穿着打扮和说话还如此奇怪,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嘶,该不会是江哥以前的仇家吧! 思及此,他话锋一转,“他是我们店临时找的送餐员。” 雾星河眉心一拧。 正打算再问他点什么,眼角余光注意到杨枫脸上一闪而过的戒备,意识到自己好像问得太多了。 他神情恢复平静,“原来是这样。” 杨枫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站起身,“那行,要是感兴趣的话,让你老乡直接来店里问,我还有点事儿。” 说完,杨枫就离开了。 转过身的那一刻,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虽然他不太清楚江哥以前是做什么进去的,但他和江哥的身份到底有些敏感,平时警惕些总没错,这男的到底什么身份,一上来就打听他江哥! 这要是个女孩子,他还觉得挺正常,谁让他江哥那张脸招人稀罕呢。 可这是个男的…… 杨枫回到店里,越想越不对劲,觉得必须得跟江哥说一声才行,电话刚掏出来,就听收银小妹说江川在更衣室。 他立马三步并两步跑到更衣室。 “江哥,我有个事儿……” 杨枫后半句话直接卡在嗓子里,他瞪着眼睛看江川拿着毛巾在镜子前擦头发,身上白色的衬衫随着手上的动作,来回摆动,露出脖颈间若隐若现的锁骨。 杨枫:“……” 他怎么感觉江哥今天也奇奇怪怪的。 这衬衫还是上次柳大小姐,买回来强行塞给江哥的,说他穿上好看。 但是江哥一直不喜欢,从来就没穿过,看在价格的份上才没舍得扔。 大晚上的,怎么想起来穿这件衣服了。 “什么事?” 江川拿下头上的毛巾,转身搭在一旁的绳子上,见杨枫愣在原地不吭声,便问道:“店里出事了?” “额……没出事。” 杨枫回过神道:“不是,是有个奇怪的事,我正想找你商量来着。” 江川看着他,无奈道:“到底什么事?” “就是刚才有个客人找我打听……” 杨枫走进去,把刚才那个男人的奇葩行为,以及他在店外跟那个人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说得抑扬顿挫,没注意到江川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杨枫猜测道:“江哥,你说这人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江川更加无奈,“正经开门做生意,谁闲着吃饱了撑得来砸场子,又不是演电视。” 杨枫摸摸头,“……那,那你说这人是来干嘛的?” 江川问他:“知道他名字吗?” 杨枫一愣。 操,他好像忘记问了! 江川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杨枫这人年纪小,性格大大咧咧,平时看着也怪聪明,就是总缺点心眼。 “你跟他说了我住的地方?” “当然没有!” 杨枫一口否认,“我又不傻,他一个陌生人我当然不会跟他说实话,不过我好像……说了咱们店宿舍在对面小区……来着。” 狭小的更衣室里,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江川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幸福小区,十年前是什么地方吗?” 杨枫摇摇头,“我又不是本地人。” 江川看着他,既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十年前,这地方还是榆城三中,整个榆城最差最乱的一所高中。” 所以这地方,他比你熟。 第3章 榆城三中,是本地最“出名”的一所高中。 在榆城人的心目中,要是谁家孩子在榆城三中上学,那是要被人嘲笑的事情,代表着那孩子以后算是没救了,在学业和做人这条道路上,也算是彻底废了。 吸烟、喝酒、打架、飙车、染发、赌/博等等…… 除了学习,就没有三中的学生们不会的,甚至还发生过几起学生殴打老师的丑闻,闹得年轻老师根本就不敢来,也就导致三中教学水平越来越差,学生越来越难管教。 就连校长都逐渐放弃了,只要他们不在校园内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外面的纷争,学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放纵下,三中的环境只会更差,学生们互相拉帮结派,常常一言不合就打群架。 把校园搞得乌烟瘴气。 他们只在一件事情上能达成一致。 那就是千万不要去惹三中的老大,也就是江川。 其实三中老大这个称号,江川从来就没承认过,甚至三中那些鸡飞狗跳的恩怨,江川也很少参与。 他在学校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班上的老师和同学他都认不全。 能有这个“谣言”,完全是个意外。 三中往南两公里的地方,就是榆城有名的酒吧一条街,也是正处于叛逆期的高中生们向往的神秘圣地,每次逃课除了去网吧,就是来这里。 于是经常有三中学生,碰见江川跟一群骑着摩托车,胳膊上纹着大花臂的成年人混在一起。 奇怪的是,对方竟然对江川一个高中生还颇为客气,似乎关系不错。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就有了江川在外面混黑的传言。 再加上有人在医院看见江川浑身是血地被人抬进去,一群小弟围着忙前忙后,殷切照顾。 从那之后,江川在三中就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 谁要是能得到江川的认可,打入他的小圈子,那他在榆城这一片,可以说能横着走了。 这是每一个六中学生的梦想。 跟三中隔着半条街的地方,就是六中,一所同样垃圾的初中,也就比三中强了那么一点。 因为离得近,又是初中,所以这些个头矮小,还在发育期的初中生们,就经常成为三中学生们的勒/索对象。 俗称小金库。 大部分的六中学生,都有过被三中人堵在巷子里要钱的经历,对此,他们也有一套自己的经验。 那就是给钱保命。 也有些机灵的人,还会趁机供出其他更有钱的同学,来转移矛盾。 于是雾星河就成了那个“行走的金库”。 六中新来的转学生。 住在别墅区的富二代。 浑身名牌的小帅哥。 不爱说话的哑巴。 …… 这些都是雾星河身上的标签,还有其他一堆乱七八糟的外号。 六中的学生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三中的人将他堵在巷子里,连他兜里的一毛钱都不肯放过。 第5章 在被划破第十件衣服的时候,雾星河终于恼了。 他掏出藏在书包里的板砖,将为首的那个黄毛砸了个头破血流,而对方也在对他进行一阵拳打脚踢之后,留下一句以后别想好过的狠话。 秋天的夜晚,已经开始有了凉意,雾星河身上的薄卫衣全是被划烂的破洞,还有一堆脏兮兮的脚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转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随后一瘸一拐慢吞吞地挪回家,到家的时候整个人都冻得发抖,他在黑暗的两层别墅里,摸黑走到床上躺下。 在榆城,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 “雾星河,你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不是小孩子了。”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在黑色大理石的办公桌上。 雾星河靠着椅背,面无表情地听着电话那边女人的训斥。 她语气中强压着不满。 “雾星河,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一声不吭就跑到榆城,将我的脸面置于何地,你知不知道董事会那群人都在等着看你笑话,后天我就让人去接你回……” 雾星河听到这里,终于开口,“我不会回去,董事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女人声音一顿,语气忽然软了几分,“……星河,你知道雾家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想找出你的错误吗?这个位置你才刚坐上半年,如今坐得还不够稳当。” 雾星河唇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 “我本来也就没打算坐这个位置,现在是你在求着我,你忘了吗,母亲。” 电话那边倏地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女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妥协般,“你这次擅作主张,我不跟你计较,你想在那边待多久,我也不管,但是有一点……” “方雅那孩子,家世好样貌好,性格也不错,她又对你那么上心,方家和我们雾家又是世交,我听说昨晚她约你吃饭,你又拒绝了。” 闻言,雾星河浑身上下的气息陡然一变。 “母亲,有件事你不提,我倒忘了跟你说。” 徐子舒一愣,“什么事?” 她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雾星河面无表情道:“半年前,我按照约定毕业回国,答应你接手雾氏集团时,你送我的那份‘大礼’,我至今都忘不了。” 徐子舒呼吸一顿,“星河,你要知道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徐子舒。” 他忽然喊了声他母亲的名字。 徐子舒闭了嘴。 雾星河:“你是不是为了我好,你自己知道,我十年前就告诉过你,我心里有人,你听了吗?” 徐子舒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我知道妈妈当初骗你说江川被判了十年,是我不对,可是他三年前出狱后的行踪,我确实不知!起码这件事情我没有骗……” “那你要不要猜猜我在榆城见到谁了?”雾星河打断她的话,嘴角愉悦地勾起。 徐子舒:“……” 电话里静悄悄的,雾星河听见女人逐渐加粗的呼吸声,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体内即将爆发的情绪。 徐子舒声线紧绷,“……也许是你看错了呢。” “不可能。” 雾星河眼睛一眯,仔细回忆着昨晚的情景,“我确实见到他了,虽然他长得和以前不一样,高了,黑了,也瘦了,但是我知道,那就是他。” 他声音忽又低下来,“……只是他还是不愿意认我。” 徐子舒失手打翻了一个花瓶,青色的碎片落在脚边,在她白皙的小腿上划出一丝血痕,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儿子语气中的依恋和痴迷,让她一瞬间如坠冰窟,那个男人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 十年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低声道:“隔了这么久,他未必还记得你是谁。” “无所谓。” 雾星河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暴雨过后的天空,总是格外清澈,就连泥土中淡淡的腥味,都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生命的气息。 “只要我还记得就行,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两年,我会让他重新认识我是谁,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他声音冰冷,“我不允许任何人再插手,尤其是你。” 徐子舒面色阴沉得可怕,儿子的不听话,让她内心挫败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星河,妈妈真的是为了你好,十年前你父亲出车祸,雾家陷入一片混乱,我瞒着你也是迫不得已才……” 雾星河打断她。 “当初你把还不满十三岁的我,一个人扔到榆城自生自灭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你迫不得已!” “……我像个傻子一样,一次两次被你骗了这么久,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吗?” 徐子舒脸色刷白,“难道你要为了他,连我这个母亲都不认了吗?” 雾星河冷笑一声。 “母亲,别说的好像我们感情有多深厚似得,你如愿以偿当你的雾太太,我也听话地接手雾家,让你雾太太的位置坐得更稳。” “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如果你执意要插手,那就大家一起玩儿完!” “我说到做到。” 女人呼吸一窒,直接挂断了电话。 “砰——” 雾星河将手机扔回桌面,发出砰地一声响,他身子向后倒在椅子里,手指用力捏着眉心。 门外有人敲门,他喊了声“进”。 张秘书一推门就感觉到办公室里的气氛不对,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汇报。 “雾总,新星企业的刘总到了,正在会客室等您。” “知道了……” 雾星河放下眉间的手指,睁开眼的瞬间,脸上的疲惫迅速收起,他站起身往外走。 张秘书安静地跟在后面。 · 店里工作日晚上的生意,明显没有周末好。 到了十点,美食街上来往的人群就稀稀拉拉少了很多,店里只剩下两三桌,看这情况也不会再有人来,江川便让家离得远的员工先走,只剩下几个人招呼着。 到了十二点,店里彻底没人了,交代完杨枫后续事宜后,他就也提前走了。 幸福小区就在美食街对面。 小区面积不大,总共也就七八栋楼,还都是五层的楼梯房,优点是绿化很不错,闹中取静。 江川坐在小区健身器材的椅子上,掏出打火机,一根接着一根地吸。 他扬起头,看着天空中不甚明亮的星星,神情掩盖在白色烟雾后,有些看不清。 过了会儿,他一摸烟盒,发现里面空了。 江川租的房子在三楼,是东边那户。 房子是两室一厅的,就他和杨枫两个人住,整栋楼加起来的住户都不超过五家,还每天都早出晚归,几乎和邻居们碰不到面,他觉得挺好。 也许是在里面住久了,再也不想过集体生活了,也许是生怕被人看出来自己的不一样。 他们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飞速发展的社会里,只能这样小心地维护着自己那点小秘密。 一般像这种养老小区的物业管理,只能说凑活,楼道里的灯经常是不亮的,每次都得用足了力气喊,才会半死不活地亮起来十几秒。 他懒得喊,直接摸黑走上去。 站在家门前,他掏出兜里的钥匙去开门,可钥匙插进门锁中,却始终不见他扭下去。 两分钟后。 江川直接将钥匙一拔,转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说:“出来吧,都跟了我一路了。” 漆黑的楼道里一片安静。 片刻,传来一道微弱的脚步声,月光透过楼道里年久失修的窗户,洒进来一层淡淡的光。 男人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雾星河踩上最后一层台阶,神色平静地站在江川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半步距离。 “你怎么知道是我?” 江川垂眼看着眼前的人,距离有些过近,男人身上清淡好闻的香水味,不受控制地钻进鼻腔内。 他喉结上下滑动,“……猜的。” 雾星河忽然笑了,“骗人。” 江川没吭声。 更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雾星河脚步又往前挪了半寸,身子再往前伸一点就能碰到对方的胸膛,借着月光,他仔细描摹着男人脸上每一寸肌肤。 他声音很轻,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细语,“……我都差点没认出来你,你的变化很大,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江川呼吸一紧,脚步下意识往后退,却碰到身后坚硬的铁门,发出咚的一声。 雾星河静静看着他,轻叹一口气,“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江川眉头微蹙,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微微别开脸。 雾星河眼底一暗,“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第6章 江川嗓音嘶哑,“……你不该来这里的。” “为什么,因为你讨厌看见我这个灾星吗?” 江川皱眉,语气带着几分严厉,“雾星河。” 雾星河点头,“我在。” 他视线紧紧黏在江川的脸上,眼中不自觉露出一丝痴迷,“你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黑暗的楼梯间里,寂静而沉闷。 汗珠从额头上滑落,江川后背早已经湿透,两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互相烘着对方,燥人的热意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视线不受控制地移到雾星河身上。 如果说十几岁的少年,像一根刚长出来的稚嫩青竹,浑身上下散发着干净的味道,有着少年人天然的青春与朝气蓬勃。 那么当青涩少年成长为成熟男性,经过岁月的沉淀与时光的雕琢,则更加致命诱人。 “雾星河……” 江川刚一张嘴,一具炙热的身躯就猛地压上来,唇上一凉,诱人许久的气息蛮横地钻入口腔。 他刚想推开雾星河,浓重的血腥味就在唇齿间化开,江川疼地直皱眉,双手按着他肩膀,将他从怀里扯出来。 他抽着冷气,瞪他,“你疯了……” 雾星河站直身子,舌尖在唇边舔了舔,然后缓慢地咽下去,他盯着一脸错愕的江川。 “江川,你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的,你不能不要我了。” 江川愣住,眼眶忽然一热。 第4章 十年前的榆城。 西城区这片因为离市中心远,经济发展一般,街道上大多都是低矮的老房子,以及数不清的各种小加工厂。 附近住户也大多都是外来务工人员,人口杂乱,流动性大,治安管理相对比较落后。 酒吧后门那条街上,路口有两家卖烟酒的商铺,再往里走,红色的砖墙上绘满了乱七八糟的涂鸦,最里面有一间大仓库,此刻铁皮卷闸门大开着,时不时从里面传来几声发动机的轰鸣声。 “江哥,那小子又来找你了。” 头上染着一缕蓝色漂染,瘦得跟个麻杆似得男生,蹲在仓库门口的空地上吞云吐雾,转身朝身后的江川喊道。 江川没理会。 他手里拿着扳手,正蹲在一辆酷炫的红色摩托车旁边,修理昨晚烧掉的阀门和排气管。 瘦麻杆便只好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腿,伸手拦住想要进去的男孩。 “诶,小孩儿!别怪我没警告你,再往前走一步小心你的脚,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儿吗?” 雾星河在门口停下脚步。 瘦麻杆伸直的胳膊正好挡住他的视线,他踮起脚尖,朝里面望了一眼,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之后,便视若无睹地走进去。 “嘿,找死呢。” 瘦麻杆见他直直地往里闯,伸手拽住对方的书包带子,一个用力就把他推到地上。 “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识相的赶紧给爷滚!” 瘦麻杆将他书包扔在地上,厉声训斥,要不是江哥说过不允许他们主动打人,他早就上手了。 然而地上的雾星河却仿佛没听见,他站起身,捡起书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叠红票子,粗略一看有十几张。 瘦麻杆一愣。 雾星河趁机走到摩托车旁,拿着钱的手往前一伸。 江川停下来,站起身。 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头还在不停地往上窜,肩膀就已经慢慢展开,身形开始初具男人的轮廓,少年长相英挺俊气,眉眼间透着一股淡淡的厉色。 江川眉头一蹙,面色有些吓人。 雾星河仰着头看他,稚嫩的脸上不见害怕,“我要你答应保护我,多少钱都行,你开个价。” 江川眼睛一眯,手里的扳手往地上一扔,发出当啷一声响,他用沾着黑色机油的手指,捏住男孩儿漂亮的下巴。 “滚,别让我说第二次。” …… 江川这些年很少做梦。 刚进去的那段时间,他白天要上工,需要干很多活,晚上还要堤防着同寝室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精神时刻紧绷着,压根儿没精力做梦。 出狱后,他紧接着就去了辽阔的西北草原上,在那边学着驯马放牧打猎,每天刻意让自己忙忙碌碌,也没工夫去做梦。 所以当他从那段堪称久远的梦境中醒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很不适应。 他睁眼望着天花板,目光落在虚空中,在床上愣了好半晌才起身下床。 半小时后。 江川浑身裹着冰凉的水汽,从浴室中走出来。 男人头上一层短短的黑发,透明的水珠滑过优越的五官轮廓,沿着锋利的下颌线,滴落在饱满的胸肌上,腹部肌肉线条紧致分明,两条长腿笔直有力。 桌上的手机响了两遍。 江川进屋穿上衣服裤子,这才拿起来接通,“喂,赵哥你找我?” 电话那边传来一道中年男性声音,“小江,这会儿有空来趟店里吗?” 江川看了眼时间,刚过九点,“上午有点事情,不着急的话,下午怎么样?” 赵厉叹了口气说:“有点着急,问题不算多么严重,但是有点复杂。” 江川想了下,回道:“那我现在开车过去,先看看再说吧。” 赵厉一口答应,“行行,麻烦你了。” “没事。” 江川回了句,挂了电话他就拿上车钥匙开门下楼,二十分钟后到了风驰车行。 · 风驰车行。 是榆城规模最大的一家摩托车4s店,老板叫赵厉,以前是某家唱片公司的副总,几年前辞了工作,回榆城老家开了这家车行。 他从小就喜欢摩托,是个资深的发烧车友,再加上之前在圈里积攒的人脉,那些有钱的富少爷们,都爱上他这里玩,在榆城这一片很吃得开。 江川是半年前回榆城时,在马路上有一次偶然碰见赵厉的,当时赵厉就邀请他到车行来工作,但是他还要筹备幸福烧烤店的开店事宜,便拒绝了。 不过他答应,有空的时候可以到店里帮忙。 赵厉一扭头看见他进来,眼前瞬间一亮,大步上前笑着道:“小江来了,先看看车还是坐下来聊一会儿,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他今年有四十五岁,穿一身浅色的休闲服,身材保养的很好,脸上挂着微笑,几乎看不出真实年龄。 江川往维修区那边走。 “先看车吧,了解一下情况。” “行。” 赵厉带着他往里走。 风驰车行的占地面积很大,快比得上一家汽车4s店的面积了,一共上下两层楼。 一楼进门是前台、展厅和接待区,展台上放着七八辆配色酷炫的摩托车,价格在几十万到上百万不等。 楼上则是贵宾接待室、娱乐区、以及体验区,还有一间赵厉私人的收藏室。 越过一楼展厅,再往里走到尽头,有一间篮球场大小的维修间,四周采用纯透明玻璃设计,里面放着很多杂七杂八的工具箱,和几台电脑检测仪器。 两名穿制服的维修人员,正在对中间那辆摩托进行检查。 江川还没走进去,就脱口而出:“agusta rush 1000,全球限量300辆,艺术奢侈品。” 赵厉笑了下,“没错,全身采用赛用级钛纤维,这款的改装和配色,有价无市。” 江川看着眼前这台车,黑金色的车身线条流畅,造型狂野,单是安静停在这里,就能让人感受它股极致的操控感,堪称艺术与性能结合的公路暴徒。 赵厉见江川的眼睛都快黏在上面,不由笑着摇头,这大概是所有热爱机车的男人,都无法拒绝的一款缪斯女神。 “据说车主是几年前,从一位退役赛车手的手里高价收回来的,保养的一直很好,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每次启动总会卡顿,跑时间久了还会突然熄火。” 江川问:“缸压不足,电瓶看了吗?” “已经换了新的。” 江川:“电脑检测结果呢?” 他走到控制台那边,凑近看上面的数据显示,一旁的维修人员认识他,将详细信息调出来。 维修人员说:“检测结果显示超越离合齿打滑,可是上周已经更换过,也考虑到了气温的问题,但是车主一年四季都放在室内,应该不是这个问题。” 赵厉让人去调整升降器。 “有些精密的地方,电脑还不够灵敏,不如你直接听一遍,你的耳朵可是比两台电脑还管用。” 维修人员也笑道:“江哥的耳朵是真厉害,我特佩服!” “也行。”江川目光从电脑上移开,接过赵厉递过来的车钥匙,直接抬腿跨上那辆黑武士。 “高度先升一米。” “好。” 维修人员伸手去按升降器的开关。 “可以了江哥。” 话音刚落,维修间里就传来一道引擎轰鸣声,如猛兽低沉怒吼,声如闷雷。 第7章 “轰——” 江川身体向下压,趴伏在黑色机车前盖上,右手转动把手,车速猛然加快,声音越发震耳欲聋。 他眼睛盯着仪表盘上的转速表,耳朵仔细听着发动机传来的声音。 五分钟后,声音停下来。 江川长腿一抬,从车上跳下来。 “确实有点问题。” 赵厉见他走到墙边,从地上捡起一根扳手,赶忙问他:“有什么新发现?” 江川半蹲在地上,指着一处地方让他看,“这个橡胶塞你们更换的是什么尺寸?” 赵厉扭头看向维修人员,对方看了维修单,说:“原厂尺寸。” 赵厉问:“有问题?” 江川点头,让他看车身上的几个位置,“这几处地方都曾经改装过,原厂橡胶圈尺寸可能不匹配,就算相差一毫米,也会漏气,拆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维修人员和赵厉就见江川熟练又流畅地将机车外面的盖子拆下来,又在错综复杂的管道阀门里,卸了几个螺丝,找到一个黑色橡胶圈,让他们看。 “已经有点松动了,跑的次数越多越容易松,就会漏气导致缸压不足。” 维修人员瞬间不明觉厉,“……江哥,您这耳朵真神了!” 赵厉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不过紧接着又皱眉道:“重新定制橡胶圈的尺寸不难,就是得等一段时间,而且不排除还有其他故障原因。” 江川想起来他说客人今天就要提走,便道:“启动马达的碳刷支架最好也检查一下,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但是临时定制,最快也要两天。” 赵厉点点头,“没办法,客人还在二楼等着,那我上去把情况说一下。” 江川见他表情有些为难,猜想对方应该是不能得罪的大客户,刚想说要不然换一种方法试试,却在看见维修间外走进来的人影时,表情一滞。 赵厉显然也看见了对方,脸上迅速挂上得体的笑容。 他迎上前说:“抱歉,让雾总您久等了,我正想上去找您呢,问题找到了,我们的维修师傅正在解决……” 玻璃门打开,雾星河迈着长腿走进来。 他原本在二楼处理公务,听见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有节奏的轰鸣声,当即隔着栏杆往下看,不出意外看到一个更加熟悉的身影。 他看向蹲在黑色机车旁边的江川,听见赵厉的话,不由问道:“维修师傅?” 江川眼睛看着地面,没吭声。 赵厉见雾总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小江,心下一凉,坏了! 江川算是他找的外援,不是店里的员工,也没有专业资格证书,万一雾总责怪他们随便找人,弄坏他爱车就糟糕了。 赵厉赶紧解释说:“雾总,小江是我们新来的临时工,在一旁打打下手……” “是吗?” 雾星河看着江川的背影,怎么又是临时工,烧烤店的那个什么人也说他是临时送餐员,他到底还有多少个临时工的身份,他一天要干几份活? 还是说就因为他的身份,所以…… 雾星河眼神一暗,尤自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他忽然朝江川走过去。 江川站起身。 雾星河在他面前站定,看了他片刻,突然朝他伸出手,“好久不见。” 江川下意识抿了下嘴唇,牙齿不小心碰到嘴角已经结痂的伤口,有些刺痛。 身后的赵厉和维修人员互相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不解。 雾星河今天只穿了衬衫和西裤,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衬衫下摆收进细瘦的腰间,显得整个人高挑清瘦。 眼前的这只手,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纤细,指肚间透着淡淡的粉色,手掌光滑细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的手。 江川手里的扳手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手掌伸过去。 男人手指关节粗大,手背上青筋凸起,粗糙的手掌布满了一层常年进行体力劳动磨出来的厚茧,指尖上还沾了几滴黑色的机油,显得有些脏污。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黑与白,分外明显。 “……好久不见。” 雾星河唇角勾起,眼尾荡开一圈浅浅的笑意,“我就说,这辆车一定很配你。” 江川手掌倏地握紧。 第5章 维修间内,一片寂静。 赵厉眼神疯狂地朝江川发出询问,试图让他给自己一点反应,然而江川却像是被谁勾了魂魄般,整个人呆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见雾总朝他看过来,赵厉只好尴尬地笑了两声,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 “那个……没想到雾总您跟小江认识啊哈哈……” 雾星河将手从男人手里抽出来,“见过几次。” 江川却愣了下,没料到雾星河会这么回答,眼皮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雾星河没注意到,他看向旁边被拆开,正在维修中的机车,对赵厉说:“既然还没修好,那就继续修吧,等什么时候江川修好了,再跟我说就行。” 赵厉应下,“雾总放心,最多两天就能完成。” 雾星河随意点点头,似是突然对多久修完不在乎了,“都行,我不着急用,慢慢修就行。”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只相信他的能力,其他地方正好也顺带检查一遍吧。” 赵厉下意识看了眼江川,刚才雾总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说晚上必须要开走,让他们立刻安排人维修,所以他才赶紧把江川喊过来。 结果现在雾总又一点都不着急了。 赵厉到底是跟这些大人物们接触久了的,察言观色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雾总的意思。 他笑了下,“没问题,我跟小江是老相识了,他来我这里帮忙,都是按照高级维修师的待遇给的,可惜他平时太忙,要不然我花多少钱也得请他来我店里。” 雾星河挑眉。 忙吗?有多忙? 他撩起眼皮看向江川,见对方沉默地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检测仪在发动机周围来回探测扫描,表情严肃深沉,眉间竖着两道深深的折痕。 男人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黑色t恤,不知道洗了多少次,面料都有些发硬和发白,领口和袖口松垮垮的,像是失了弹性,裤子也是一样洗得发白,脚上的鞋子看不清品牌,但是刷洗的很干净。 也不怪刚才赵厉他们听见两人认识,会那么惊讶。 毕竟任谁看见他们两个人,都不会把他们联想到一起,更不会想到他们会有什么关系。 这分明就是两类人。 维修间内很安静,只剩下雾星河和江川两个人,以及机器发出的嗡鸣声。 雾星河视线落在江川弓起来的脊背上,男人肩膀宽阔,背部肌肉线条清晰,露出来的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胳膊上突起的青筋随着男人的动作,鼓起落下。 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肘部撑在膝盖上,手掌轻轻贴着脸颊,那温热粗糙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那是一双,一看就饱经风霜、辛苦劳作的手掌。 也是江川曾经为了拼命活下来的痕迹,是他试图用少年人青涩稚嫩的肩膀,撑起那个微薄家庭的证明。 可惜最后却被他毁了。 江川应该是恨他的吧,应该的吧…… 要不然这么多年为何要一直躲着他,见都不愿意见。 指甲陷进肉里,那点微弱的疼痛感,让雾星河内心压抑不安的情绪,诡异地得到了一些缓冲。 他眼底露出一丝不自觉的痴迷和……执拗。 恨就恨吧,只要不再推开他就行。 “疼吗?” 江川露出来的胳膊上,有一道足有一指长的伤疤,那是以前没有的,那就只可能是在里面受伤的。 也不知道在那个森严的地方,能用什么利器造成这样深的伤口,但他知道一定是非常凶险的场景。 雾星河看着看着,嘴里就无意识问了出来。 江川背对着他的身子一顿,嘴唇一动,扯到了嘴角上早就结痂的伤口,他有些不自在地说:“……不疼了。” 雾星河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他视线又移到这辆已经被拆掉外壳的机车上,他还记得那时候江川枕头底下总是塞着一张杂志页,就是眼前这辆车。 可惜那款配色已经绝版了,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款勉强相似的,一直没敢找人改色。 “喜欢吗?”他轻声问了句。 “铛啷……” 江川手里的检测仪突然掉在地上,他有些慌张地捡起来重新塞到排气管里,喉结上下滑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脑袋往后一偏,见雾星河一直盯着车身看,这才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他咳了一声,讪讪道:“咳……这车确实不错,你什么时候学会骑的?” 第8章 雾星河想了一下,“几年前出国上学的时候吧,看见有人在骑,很喜欢。” 可惜你不在,没有人骑车带他,所以他只能自己去学了。 江川:“……” 他听懂了雾星河的言外之意,手下动作一顿,再次沉默起来。 维修间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雾星河安静地坐在后面看着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专注,直到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两三遍,江川忍不住朝他看过来时,他才收回视线,站起身走到外面。 · 临到中午的时候,江川接了个电话得回店里一趟。 车行这边就只能先放着,好在雾总说了不急,慢慢修,赵厉就让人把车先推到隔壁维修间里,等江川下次有空了再过来修。 江川直接开车回了店里。 推门进去的时候,杨枫和几个服务生正站在大厅里,围着桌上一堆东西,正七嘴八舌地你一句我一句,店里闹哄哄一片。 他走进去,“吵什么,怎么回事,都有哪些受潮了?” 刚才杨枫给他打电话,说是店里存放原料的小仓库渗水了,有几袋放在墙角的孜然粉和辣椒粉,全都受潮了,估计是不能用了。 见江川回来。 杨枫将桌上的袋子打开,让江川看袋子里受潮的调料,“江哥,这袋孜然拆封后,口没封严实,全部受潮了,这两袋只有底部有点湿润,上面还是完好无损的。” 江川手伸进去抓了一把,看了看颜色,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确实有一股淡淡得说不出来的怪味儿。 这几天榆城不停下雨,小仓库又在一楼,里面放的东西确实很容易受潮。 “我记得店里有规定,凡是入嘴的所有食材,必须离地一米,放在货架上,谁把东西乱放的?” 话音刚落,角落里一个瘦小的男生举了下手,小声怯懦地说:“……店长,是我……我上次进去拿货架最里面的东西,就把调料先搬出来放地上了,然后忘记放回去了。” 江川看了他一眼,是个刚招进来的实习生,个子不高,今年才刚满十八岁,满脸青春痘,此刻低着头两只耳朵都红了。 他问杨枫:“还有其他损失吗?” 杨枫摇摇头,“只有墙角那一块儿渗水,其他材料都没问题,但是这几袋调料,都是从西北那边运过来的,这边市场上买不来一样的,现有的这些调料,大概也就能用个三五天。” 江川在心里算了下时间,想起来一件事。 “过两天,曹叔那边会新到一批羊,我待会儿联系一下他,跟着他的车一块多送来几袋,现有的这些差不多够用,我明天去市场看看,买一些别的混合着先用。” 杨枫点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然后他就招呼人将干净的调料单独盛出来。 江川走过去拍了拍实习生的肩膀,“下不为例,再犯错就扣钱。” 实习生抬起头看着他,猛点头道谢:“谢谢店长,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 · 晚上十二点左右,店里收拾完关了门。 江川和杨枫一起往小区走。 最近连着下了一周的小雨,导致榆城刚刚升上去的气温,又开始骤降。 店里生意也不温不火。 江川明早得去菜市场订下周的食材,本来今天就打算去的,结果被赵厉叫走了,所以车干脆就停在店门口没动。 俩人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杨枫说要去买烟,让他先回去,然后一溜小跑进了那家24小时便利店。 江川也没打算等他。 那家店的收银小妹是杨枫的暗恋对象,天天晚上都得去买包烟,要不就是买包口香糖,一进去就是半小时起步。 大晚上的小区里很安静。 幸福小区里的车位不多,一到晚上私家车就横七竖八地停着,有些都挡住路了也不管。 江川住的那栋楼在小区最里面,旁边就是小区围墙,他一般都把车停在靠墙的一个角落里,今天他没把车开回来,那地方已经被别的车占了。 进单元门时,他下意识扫了眼那个停车位。 黑色的车身线条流畅,表面清洗的很干净,车头立起来的银色车标反射着月光,奢华的车身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停错了地方似得。 楼道里没灯,他摸黑往楼上走。 刚上到三楼,正准备拿钥匙开门时,正对面那户大门就从里面打开,有人拎着一袋黑色垃圾,放在门边的地上,转身进门时看见了江川。 “今天这么晚才回来?”雾星河冲他打招呼。 江川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垃圾袋,表情虽有惊讶,但很快又被其他掩盖住,似乎并不算多么意外。 “……你住在这里?” 雾星河身子懒散地靠在门框上,将大门又推开了一些,让客厅的灯光照进楼道里。 “有问题吗,昨天刚买的房子,还不错吧?” 江川:“……” 他看着面前语气自然,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的雾星河,心底顿时涌上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和上午在车行看见他时,一模一样。 堵得他胸口不是很顺畅。 “挺好的。” 他掏出钥匙开门,“楼下那辆黑色的车是你的吧?” 雾星河:“是我的,这小区也老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位置。” 江川提醒他,“以后还是别开了,换辆别的车也行,那车太惹眼了,容易被乱七八糟的人刮花。” 雾星河愣了下,对他语气中的关心有些意外,他低声回了句,“……噢,我知道了。” 关门的时候,江川眼角余光往后瞥了一眼。 “早点睡。” 第6章 然而说了早点睡的人,却是一晚上都没睡。 江川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杨枫那震耳欲聋,且穿透力极强的魔音,一直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 他就像是被解除了什么封印般,迅速坐起身,疲惫地揉了把脸,翻身下床去洗脸刷牙,出来时,能听见杨枫还在熟睡着。 客厅面积不大,靠墙摆了一张长沙发,旁边一个小茶几,这就是全部的家具了,没有放电视。 在里面的那些年,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娱乐的事情,就是看电视,都快看吐了。 况且两个大男人一起住,哪儿来那么多闲情逸致。 小阳台上晾着几件衣服,是前两天洗的,都已经晒得发硬了也没人去收,他随手扯了件外套,抖了两下穿上。 榆城的这个时节,早晚温差还挺大。 桌子上放着手机和车钥匙,他抓起来放在裤兜里,穿上鞋就准备出门。 手握在门把手上,一用力摁下去。 清晨,楼道里。 雾星河双臂环抱着放在胸前,身子靠在楼道一侧的墙壁上,无聊地打着哈欠,长而浓密的睫毛无精打采地垂着。 他睡眠质量一向不怎么好,再加上择床,他昨晚几乎是一夜都没睡着,此刻身体极度困顿,但是精神却意外得很兴奋。 对面的房门传来动静,他扭头看过去。 “早啊,我的邻居。” 雾星河声音懒懒的。 江川错愕地看着眼前站在楼道里的人,刚迈出去的脚一顿。 他有些诧异道:“……早。” 雾星河小声朝他抱怨:“果然还是起的这么早,幸好我起的比你更早。” 江川神情愣愣的,“你,你在等我?” 他大脑有一瞬间空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可他脑子里真的没印象,昨晚有和雾星河约定过要做什么。 雾星河眼皮一掀,见他疑惑地看着自己,淡定道:“你没记错,是我昨天刚搬过来,人生地不熟的,早饭也不知道去哪儿吃,所以想跟着你去。” 末了,还理直气壮地问:“你不会介意吧?” 江川:“……” 他叹了口气,看着雾星河睡眼朦胧的样子,和身上单薄的衣衫,周身的寒气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他缓缓皱起眉。 “你可以给我打……” 江川话说到一半,忽然又咽了回去,他和雾星河还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雾星河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我又不知道你电话是多少,大早上的,敲门又怕被你骂。” 江川:“……” “走吧。” 两人对视片刻,江川率先转身下楼。 雾星河故意问他:“你答应带我去吃早饭了吗?” 江川没回答,只是脚步慢了下来。 “跟着。” 雾星河唇边溢出一声短促的笑。 清晨的小区很安静,只有广场上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练功服在那里悠闲地练拳,几只喜鹊在枝头叫了两声又飞走了。 画面宁静美好。 雾星河跟在江川后面,两人之间大概隔着两步远。 清风一吹,江川身上白色的衬衫衣角就往后飘,像是在朝身后的人伸手。 第9章 雾星河手掌虚虚地握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出了小区门,江川继续往右边走,走到第三家早餐铺子门前停下来,雾星河抬头看,招牌上写着“香香馄饨”。 名字很简单,店面也很简陋。 老板在门外和路边树荫下,各摆了几张高度差不多到膝盖的小桌子,只留出路中间过车过人的小道。 他挑了张看起来稍微干净点的桌子,然后在更加低矮的凳子上坐下来。 江川走进店里,正准备扭头问雾星河吃什么,却见身后跟着的人不见了,再一看,就见店外的梧桐树下,雾星河双手托着脸,正乖乖地坐在那里等他。 他微微一愣,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十年前那个瘦小的男孩。 “想吃点什么?”老板娘问他。 江川嘴巴里也下意识蹦出一句熟悉的话。 几分钟后。 雾星河远远就看见江川端着两碗热腾腾的东西出来,放在桌上后,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米线。 “为什么不要馄饨?”他问了句。 江川咳了一声,“这家馄饨不好吃,米线不错。” 他将那碗没有放韭菜的米线,推到对面,雾星河愣了一下,然后掰开一次性筷子尝了一口。 米线软硬适中,香菇爽滑鲜甜。 雾星河忍不住多吃了两口,“还行,就是没有花园路那家好吃。” 江川嗯了一声,“没放菌油和紫菜。” 话落,两人齐齐一愣。 雾星河握着筷子的手捏紧,心脏位置忽然有些胀胀的,嘴巴嚼了好几下,半晌才点点头。 “嗯。” 随后,两人沉默着吃完了这顿饭。 这家米线的分量很实惠,他胃口向来不太好,要是搁往常,雾星河能吃完一半就不错了,但是今天他居然将一碗米线全吃完了。 放下筷子时,雾星河觉得胃有些撑。 江川见他吃完了,便起身进去结账。 雾星河没动,没有站起身一道去抢着付钱,也没有出声拦着他别付钱,他们俩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 出来时,雾星河问他:“你又要去做什么别的临时工了吗?” 江川没听明白,还以为他指的是去赵厉那边修车的事情,摇摇头,“不是,今天不去,店里下周的食材还没定,我去趟菜市场。” 雾星河看了眼马路对面的烧烤店,原来是店里的事情,随即又觉得不对,那个大金表不是说他是送餐员吗?怎么还管着店里采购。 江川看他不说话,也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便问了句,“今天不上班?” 现在是早上七点,虽说时间还早,但是西城区离市中心商业区那边有些远,路上可能会堵车。 雾星河摇头,“不去,哪儿有老板天天去上班的。” 江川一时语塞,“好吧。” 两人再次沉默起来,江川从兜里掏出半盒烟,叼出一根噙在嘴里,拿打火机点燃后,吸了几口,又缓缓吐出。 片刻,江川转身往路对面走去。 雾星河跟着他穿过马路,两人一前一后地朝幸福烧烤店走去。 江川无奈地回头看他,“我是要去菜市场。” 闻言,雾星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休闲运动服,除了颜色浅一点,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吧。 “我知道啊,还是花园路那个菜市场吗?” 江川摁灭了手里半截儿烟屁股,“……是那个。” 他拿出车钥匙,打开面包车的后备箱,将里面放着的几个大塑料箱拿出来,挨个儿摞起来放在店门口,腾出车后面的空间。 然后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我要去订货,再晚点……” 话还没说完,副驾驶的车门就被人拉开,又坐进来一个人,面积狭小的车厢内,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雾星河动作自然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正好,那地方我也好久没去了,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我现在长大了,不会再跑丢了。” 江川眼睛迅速看向前方,没吭声。 雾星河仿佛没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继续说:“也不知道老马家烧饼摊儿还在不在,好久没吃了。” 江川猛地一下转动车钥匙,汽车启动。 他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看着后视镜,等汽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他才低声说了句。 “烧饼摊儿还在。” 清晨的风吹着发梢,将雾星河发丝打乱,眼睛被遮住,雨后空气中的味道,清新扑鼻。 “那就好。” · 二十分钟后。 江川将车停在花园路菜市场的南门。 隔了这么多年,这家菜市场面积比以前大了一倍,里面的路好像也重新修过,没有那么崎岖,不像以前走路都得时刻看着脚下,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绊倒或者踩到水坑里。 卖菜的摊位也比以前规划的更加整齐,招牌换了不少新的,不过偶尔视线扫过去,还是能看见一些老旧的,熟悉的低矮门牌。 市场内不允许进汽车,雾星河只能跟着江川走路进去。 早上的菜市场很是热闹,买菜卖菜的,装箱送货的,还有数不清的早吃摊儿,飘来的香味一阵阵的。 闻得雾星河都有些后悔刚才吃了米线。 “那家卖鱼的也在啊。” 雾星河手指朝斜前方一个门店指了下,江川看过去,一个穿黑色皮围裙的年轻男人正在给鲤鱼掏肚皮。 “嗯,那是老板的小儿子。” 雾星河这才发现那个人确实很年轻,他视线一晃,又看见一家无水小蛋糕的店。 “那个地方,以前应该是卖豆腐那家吧?” “小心……” 江川伸手虚虚拦了一下不看路的他,两人站在路边,给装满纸箱的三轮车让路,等三轮车开过去,又继续往前走。 “嗯,好像是回老家带孙女去了。” “她都有孙女了?”雾星河惊讶地问了句,“他儿子不是也在三中上学吗?” 江川回头看了他一眼。 雾星河立刻反应过来。 是啊,都已经过去十年了。 当年才十几岁的高中生,如今都已经马上要奔三了,这个年纪的人,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是一件很稀松平常,也很普通的事情。 只有他们,浪费了这十年光阴。 雾星河原本高涨的情绪,忽然一下子低沉起来。 他忍不住看了眼江川的背影,如果当年他没有出现在榆城,没有强行闯进他的生活,没有任性地戳破那层窗户纸,没有讨人厌地不听他的话乱跑…… 是不是江川现在也会和其他正常人一样,过上他原本想要的,正常人的幸福生活。 不会有这十年蹉跎,更不会……家破人亡。 雾星河胸口顿时有些呼吸不上来,他不自觉停下脚步。 江川走着走着发现身后没声音了,一扭头,就见刚才还兴致勃勃问东问西的人,突然站在那一动不动了。 “雾星河。” 他喊了声,人没反应。 他干脆就站在原地看着雾星河。 雾星河身高大概有一米八,跟当年那个只到他胸口的少年相比,身姿更加挺拔了,穿一身浅黄色的运动服,黑色发梢遮住半张脸,露出尖瘦的下巴。 一缕阳光打在他身上,江川这时才发现他好像有些过分瘦了,衣服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不过他穿浅色很好看。 以前家里买不起洗衣机,洗一次衣服很麻烦,尤其是寒冬腊月,那水凉的像是能把人的手冻掉。 所以为了身上的衣服能多穿两天,他的衣服几乎都是黑色或灰色,后来给雾星河买衣服也是偏爱深色,很少穿浅色。 也不知道他一个小少爷,当初是怎么愿意留在他家的。 一如现在。 他浑身干净贵气,却站在脏乱吵闹的菜市场里。 像是意外闯入了异世界。 江川走过去,突然拉住他胳膊往旁边一扯。 “诶,麻烦让让……让一下……” 中年男人手里抬着三个大的塑料框子,从店里走出来,那塑料筐的高度快和眼睛齐平了。 雾星河受惊般甩开他的手,将被他扯上去的袖口往下拽了拽,他今天出门忘了戴手表,“……抱歉,我走神了。” 见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异样,雾星河心底稍微安心了一点,“我们走吧。” “还吃烧饼吗?” 江川没看他,也没去问他刚才愣着在想什么,抬手指了下几步远的一个小店。 雾星河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家门头不高的小店门口排了一溜长队,有十几个人在等着买饼,大早上的,生意就很火爆。 他看了眼招牌,果然是“马记烧饼”。 “要不还是算……” 雾星河忽然想起来,江川来菜市场好像还有别的事情,看这队伍估计要排不少时间。 第10章 他话还没出口,江川就直接走了过去。 “好,那就还是蒜香鸡块和芝麻蜂蜜。” 雾星河后半句话直接咽在嘴里。 他见江川径直走过去,越过还在排队的人群,进去和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毛巾的男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男人笑着朝身后招手。 年轻女人动作利索地拽了个塑料袋,然后在筐子里装了两个烧饼递给他,又和他说了几句什么,中途还朝这边看了两眼。 雾星河站在原地没动。 两分钟后,江川拿着烧饼回来了,将其中一个芝麻蜂蜜口味的烧饼递给他。 雾星河接过来打开。 一股熟悉的浓郁香味涌入鼻腔,他瞬间红了眼眶。 第7章 花园路菜市场,是由好几个钢制大棚搭起来的,走进去,最中间的大棚下是一大片空地,摆着几十家卖菜的摊位。 其中一个比较大的摊位,是一对儿外地来的年轻夫妻开的,也是幸福烧烤店的供货商之一。 店内的所有新鲜蔬菜,全都是由这家男人一大早送到店里去,每周订货,每月结账,一般都是下月初支付上月费用。 这对儿年轻夫妻人不错,勤快,也踏实,甚至年龄比江川还小几岁,两人都是大专刚毕业就出来创业,手写的账本清晰了然。 跟之前一样,江川过来没一会儿就对完了账单,很爽快地付清了上月费用。 老板娘给他拿了两根洗好的小黄瓜,手掌大小,吃起来脆爽,口感清新。 “江哥尝尝,这种小黄瓜品质不错,昨天刚拿回来几箱。” 江川接过来,反手递给身后的人一根,雾星河接过来看了看,却没有立即吃。 老板娘忍不住又朝雾星河看了一眼,脸颊有些微红,笑着说:“这位帅哥……看着有点眼生……” 她原本还想问雾星河是不是店里新来的服务生,但是雾星河的模样和气质样样出色,比她上学时追的某国男团都好看,简直可以原地出道了。 怎么看都有点问不出口。 而且两人之间的气场也很奇怪,好像既熟悉又陌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老板娘笑道:“……不过你们眉眼倒有几分相似,像是表兄弟。” 雾星河下意识朝江川看过去。 江川啃着黄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将吃完的黄瓜根儿扔进地上的小垃圾桶里。 “不是表弟。” 雾星河嘴唇向下抿了一下,随即又垂下眼皮,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江川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老板娘见那个小帅哥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顿时感觉自己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尴尬地笑了两声,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预定好下周的食材后,江川又带着他继续往市场的东面走,那里有一排卖各种调料的商铺,一走进去就气味刺鼻。 雾星河皱了皱鼻头,朝天椒混合着白胡椒和麻椒的味道,熏得他一下打了好几个喷嚏。 “……谢谢。” 他接过江川手里的纸巾,擦了擦鼻涕。 雾星河皮肤白,鼻子擦了几下就有些红,眼眶也水润润的,眼尾泛着淡淡的红,看起来有些不太舒服的样子。 江川提议说:“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我不要。” 雾星河想也没想就回绝了,因为刚打过好几个喷嚏,他说话有些鼻音,这两个字听起来莫名有点像撒娇。 江川飞快地移开视线。 扭头看见老板的柜台上放着一包口罩,便朝老板要了个口罩给他,让他戴着。 结果不知道是雾星河的鼻子太敏感,还是街上的味道实在太浓重,就算隔着一层口罩,雾星河喷嚏还是没停过。 江川只好速战速决,用了十分钟就和老板快速商定好,并且加了钱让他待会儿找个车送到店里,这几袋调料要是放在后备箱,估计雾星河路上也得不停打喷嚏。 等两人出了菜市场,日头已经高悬在头顶,这会儿差不多十点钟,气温已经慢慢升上来了。 江川一上车就将空调打开了。 平时他一个人开,基本上都是放下车窗吹自然风,一来省油,二来他喜欢这种风刮在脸上的自由感觉。 雾星河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啃了一口手里已经变得变凉的烧饼。 回程的路上,就没有来时那么顺畅了。 马路上车流如织,走路的人群与电动车来回穿梭,时不时还来个几十秒的红灯,车子开起来慢悠悠的,停下来的时间比动起来的时间都久。 车厢内很安静。 江川一扭头,就看见副驾驶上的人,脑袋微仰靠在座椅上,眼睛阖着,睡得很香甜。 雾星河上车就把口罩摘了,露出来的那张脸还没江川的手掌大,浓密的睫毛遮住眼下淡淡的青黑,鼻头有些红,是纸巾用力擦拭留下的痕迹。 他伸手想把烧饼从雾星河手里抽出来,因为怕把他吵醒,就没敢用太多力,结果抽了几次都没抽动。 江川看了他一会儿,眼底不由划过一丝笑意,倒是好养活。 “滴——” 后面的车有些不耐烦地摁着喇叭。 雾星河眉头微微皱了下,不舒服地动了动脑袋,江川眼睛移向车前方,脚下轻踩油门。 快开到幸福烧烤店的时候,杨枫的电话打了过来。 平时店里都是下午两点才上班,今天因为江川去了市场,杨枫起床后就直接来店里开门,想着两人放完东西,顺便还能去隔壁吃个麻辣烫。 “江哥,你到哪儿了?我已经到店里了。”杨枫扯着大嗓门喊道。 江川隔了两秒才回他,“……还差一个路口,我先挂了。” 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杨枫拿着手机愣了两秒。 咋着了? 路口看见交警了啊,现在开车连个电话都不能接了吗,管这么严! 他站在原地正在心里吐槽着,一抬头就看见路口拐过来一辆熟悉的小金杯面包车。 车头保险杠的位置,有两道新剐蹭的痕迹,那是前几天他自己偷偷开车时,不小心蹭到路边石墩子造成的。 他驾照才刚拿到手不满一个月,完全是人菜瘾大,事后被江哥训了好几句,都已经好几天没碰过车了。 不过杨枫这两天已经充分吸取了教训,自我感觉车技涨了不少,觉得可以再试试。 于是见车停好,他就凑上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 “嘿嘿,江哥你什么时候再让我开开车呗……卧槽你旁边这谁啊……卧槽!这不是那个那个……那个……” 杨枫话刚说一半,突然结巴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副驾驶,手指微微颤抖。 卧槽! 这不是那天晚上的奇葩大帅哥吗? 他为啥会在他江哥的车上! “不是……我去江哥,他他他……他怎么在你车上!”杨枫绕过车头直接跑到副驾驶那边,扒着窗户往里看。 他一双眼睛只顾着震惊地看着雾星河,没注意他江哥的脸好像有点黑。 杨枫惊奇道:“江哥,他就是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找我拐着弯儿打听你的那个人,不是你跟他……卧槽你俩认识啊!” 这才一会儿功夫,杨枫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几个卧槽了,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懵的。 “……那你还问我他叫什么,我哪儿知道他叫什么啊!”杨枫一激动起来,嗓门就控制不住。 “雾星河。” 一道沙哑慵懒的声音响起。 杨枫猛地扭头。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摇下来,雾星河那双好看的凤眼斜着看过来。 杨枫:“……” 他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雾星河挑挑眉,动了下脑袋朝左边看去,却没见到人。 江川早就已经下车,将面包车后门打开,他朝着杨枫冷冷道:“过来,搬东西。” “哦……来,来了。” 杨枫一惊,赶紧松开扒着车窗的手。 · 面包车后排上只放了两箱小黄瓜,箱子不算大,两人跑一趟就搬完了。 杨枫脑袋这会儿冷静下来,没看见别的东西,便好奇问了句,“江哥,你买的调料呢?” 江川:“下午老板送过来。” 杨枫纳闷,“你直接拉回来得了,送过来还得加运费。” 话音刚落,店里大门就响了一下。 杨枫扭头看过去,就见雾星河推门进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正仔细地打量着他们店内的环境,神态动作自然。 乍一看,还以为他是来视察的领导呢。 “江哥,他到底是谁啊?”杨枫小声朝江川问了句。 江川没吭声,弯着腰在厨房水池洗手,他忍不住在心底也问了自己一句,雾星河到底是谁呢? 他也不知道现在的雾星河,应该是他什么人。 朋友吗? 弟弟吗? 第11章 还是什么其他别的关系。 时间隔了太久,久到曾经的少年都已成家立业,久到城市街道和面貌焕然一新。 久到……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别人介绍他。 “一个……认识挺久的人。”江川洗完手走出去。 杨枫跟在他后面,挠了挠头。 什么叫认识挺久的人,有多久啊,出来后的这几年他一直跟着江哥混,没见过有这个人,那看来是江哥进去前认识的人。 要是这么说,能确实是挺久的,江哥都在里面待了有七年,再加上出狱后的这三年,至少也得是十年前的老朋友了。 比他跟江哥认识的时间都久。 可是也不对呀,认识这么久的老朋友,那江哥怎么一句都没提过这个人呢? 那到底是关系好还是不好。 …… 雾星河视线落在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人身上,眉头缓缓皱起,从刚才起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现在更不对劲了。 他看向杨枫。 杨枫今天的穿着和那天晚上没什么区别,大金链子加大金手表,脚上踩着花拖鞋,只是衣服从花衬衫变成了超大骷髅头。 “你刚刚喊他……什么?” 杨枫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疑惑道:“我?这我江哥啊,我喊得有问题……” 他话还没说完,眼见雾星河脸色不对,忽然一下子就想起来什么。 卧槽! 雾星河问:“你不是店长吗?” 杨枫:“……” 江川也疑惑地朝杨枫看过去。 雾星河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店长管一个临时工叫哥,还叫的挺亲热,不多见。” 杨枫:“……” 江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枫总觉得对方这句话好像有些莫名的敌意,虽然不清楚是为什么,但他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了两步,离江川远了点。 “那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我那天不知道你是江哥朋友,就没说实话。”杨枫呵呵笑了两声。 “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枫,江哥的朋友,也是咱们店里的大厨……”说着他看江川朝自己看过来,便又加了两个字。 “……之一。” 雾星河沉默了一瞬,“所以你才是这里的店长?” 他这话是问的江川,江川反应过来点了点头,他总算是明白早上雾星河为什么会那么问他了,他还纳闷什么临时工,原来是他误会了。 “对,这家店是我开的。” 雾星河看了眼这间面积不算小的店面,装修很不错,一看就知道老板是用了心思,花了大价钱的,生意也很不错,他上次来都得排队。 “……挺好的。” 第8章 确实挺好的。 雾星河这些年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江川出狱后要怎么再次融入社会这件事,金钱他有,甚至江川可以一辈子都不工作也无所谓。 但是他清楚,江川不会接受。 从他认识江川的第一天起,他就从来不是一个会接受别人施舍的人,所以当年他第一次拿着钱去酒吧后街找江川的时候,才会被他直接扔出去。 没揍他,估计也就是看在他还小的份上。 所以江川是不会答应让自己养他的,这还是在江川愿意原谅他的情况下,最差的结果是,江川根本就不见他。 他甚至不知道能用什么理由,才能死皮赖脸的接近他。 尽管这十年间,他一直在忏悔。 他数不清自己写了多少封信,也数不清自己寄出去了多少封,但是无一例外,石沉大海。 起初他还能骗骗自己,江川在里面的日子不好过,等他有空了一定会给他回信的,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增加。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监|狱那边没有传来一丝消息,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他彻底失去了江川的信息。 巨大的恐慌开始淹没了他,他怀疑江川是不是在里面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是否还活着? 那段时间,他不停在网上搜集各种监狱内的资料,有真实的也有虚构的,内容很不全,看得他每天一闭眼就是各种各样的噩梦,每次都能梦见江川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于是他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到最后一度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 黑暗中,雾星河突然睁开双眼。 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看了几秒,这才缓慢地坐起身,睡衣贴在后背上,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这是哪儿。 他起身下床想去洗个脸,摸了好几下才摸到卧室灯的开关。 打开卧室门,客厅里空空荡荡。 这种老小区的房子,洗手间的面积都不大,他又因为着急住进来,只让原房东把屋子里东西全部搬空,很多不能拆的设备都还没来得及换新。 这个洗手池的水龙头就是这样,一打开就像打开了高压水枪,水流噗嗤噗嗤的,直接喷了雾星河一头一脸。 他脸色瞬间就黑了。 睡衣黏在身上,胸前还不停滴水,他干脆脱了衣服去洗澡,结果淋浴头和水龙头仿佛是亲姐妹一般,水流同样强劲十足。 而且热水器也罢工了,他只得快速地冲了个冷水澡出来。 没睡好觉的后果就是,雾星河脸色十分难看。 · “不好吃就别吃了。” 雾星河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下,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江川,摇摇头,“馄饨味道还行。” 今天早上,两人吃的还是那家香香馄饨,只不过今天没吃米线,换成了鲜肉馄饨,皮薄馅大。 江川看着他眼下的青黑,不自觉皱了下眉头,“以后不用那么早等我,我习惯了早起。” 雾星河没吭声。 过了片刻,他将手机掏出来点了几下,然后推到他面前。 江川低头看了眼,没动。 雾星河突然松开勺子,陶瓷勺子磕在碗壁上,发出当啷一声,他语气有些冲。 “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愿意给我,就这么讨厌看见我。”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脾气有些没控制住,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别扭地移开脸不去看他。 江川一愣,“没有,我……” 他看见雾星河的脸色,忽然闭了嘴,拿起手机输入了一串号码,等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才将通话挂断。 “我的号码,有事可以打给我。” “嗯。” 雾星河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接过手机将刚才拨出去的电话存了起来,然后擦了擦嘴,站起身。 “上午公司有个会议,我得去一趟。” 说完,他直接转身就走了,走到路边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面前,打开车门进去了。 江川在后面看着,直到汽车汇入主路看不见了,这才起身结账离开,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微信添加好友的申请通知。 · 张秘书怀里抱着一堆文件,坐在车后座的雾总旁边,正等着他一个个签完。 昨天雾总的电话关机,一整天都没联系上人,原本的几个会议只能往后推,她急得都给自己写了好几封辞职报告,好在今天终于是联系上了。 她安静地贴着另一边车门,尽量离雾星河远一些。 做他们这种贴身秘书的人,一定要知道老板的喜好,比如雾星河这个新老板,就不喜欢任何人靠他太近,更别说手指碰到他。 据说之前在总部有人刻意讨好,不小心碰到了雾总的手,直接被雾总调离了秘书处。 “张秘书。” 一道声音将她跑远的思绪拉回来,“雾总,您说。” 雾星河将文件递给她,张秘书捏着文件边沿接过来,“待会我有点事,会议推迟到下午。” 张秘书点头,“雾总,那明天的会议……” “取消了。” 张秘书只得继续点头,“好的。”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半小时后,就到了公司楼下,雾星河下车走进去。 刚一进门,面前就迎上来一个人。 “星河,你终于来了。” 一楼会客区的沙发上,站起来一个长发美女,正笑着朝两人走来,“我来这边出差,顺便来看望一下你。” 方雅手里提着一个小盒子。 “知道你胃口向来不好,也经常挑食不吃饭,我自己做的几样点心,特意给你多带了点。” 雾星河脑袋一偏,看了眼张秘书。 张秘书立刻反应过来,“……雾总,我事先并不知情。” 方雅脸上划过一丝尴尬,随即又笑着说:“你别怪她嘛,是我临时决定过来的,抱歉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不会耽误你工作吧,星河?” 雾星河漆黑的眼眸,盯着她看了两秒,抬脚往电梯方向走,“上来说。” 方雅眼睛一亮,脸上笑容更加明媚起来。 第12章 办公室内,张秘书简单汇报完今天的工作,就推门出去了,并吩咐外面的人暂时不要进去。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方雅倒了杯热茶,放在雾星河右手边,声音低柔,“星河,一个月没见,你的气色怎么看上去更差了?来之前伯母还叮嘱我,让我好好监督你休息,要记得吃饭,她也很担心……” “方雅小姐。” 雾星河将手里的文件扔回桌上,“要是没别的事情,你可以回去了。” 方雅脸上笑意一僵,被他语气中的陌生所伤到。 “星河,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我们都已经认识四年了,四年的同学情谊,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雾星河看着她,语气冷漠,“你说呢?” 一个女生被喜欢的人当面这么质问,大概谁的心里都不会好受。 方雅有些难过道:“我想……我们应该还是很好的朋友,我只不过就是来看望一下你,一起吃顿饭而已。” “朋友吗?” 雾星河道:“以前你还是个聪明的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碰,自从回国后,你就变得不那么聪明了。” 方雅微微别开脸,“……星河,你跑到这边想要远离那个圈子,可是你知道圈内人是怎么议论你的吗?我可以帮你,方家也可以帮你。” “无所谓。” 雾星河脸上表情变都没变,别人的议论他从来都不在乎,从十二岁那年,他被母亲送到榆城自生自灭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要再回去。 可惜造化弄人,他最后还是回去了。 但他也始终没有融入进去那个圈层,他都能想象到那些人是怎么议论的,无非就是私生子踩了狗屎运上位,脑子有病,绣花枕头,雾氏集团迟早要完蛋之类的。 “你所谓的帮助,我并不需要,方雅,有些东西不该是你的,就趁早放下。” 雾星河视线落到桌上的饼干盒子上,包装很精美。 “不然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方雅:“……” 这话太狠了,比上次他不去赴约,放了她鸽子还要狠,她身子微微颤抖,差点没站稳。 她气急之下拎起包,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忽然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转身看着他。 “这是林姨让我转交给你的,这个月的药,她说你需要控制用量,不然……对身体不太好。” 方雅从包里掏出一个棕色玻璃瓶,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然后看也没看他,赌气般又往外走。 雾星河声音平淡,“谢谢。” 方雅脚步一顿。 继而用力推开办公室的门,大步离开。 · “这女的谁啊?” 晚上店里不太忙,杨枫得了空就从后厨跑出来透透气,手里拿着一瓶啤酒,刚喝了两口,就见他江哥盯着手机,面色有些差。 他凑上前一看,只来得及看到一截儿白嫩的大腿,他江哥就飞快地退出来,将那个人删了。 “我去,这谁啊?胆子可真够大的,现在的女生都这么开放的吗?”杨枫感慨道。 江川皱着眉,“不知道,说是来应聘收银的。” “噗咳咳……” 杨枫刚喝下去的一口啤酒,差点把自己给呛死,伸手拍了拍胸口,这才将一口气顺下去。 “这借口真是,牛,太牛了!” 他们店里的收银,一直是一个小姑娘在干,有时候店里生意忙起来的时候,总是手忙脚乱,所以前几天他们准备再招一个人,留的联系方式是江川的。 结果时不时就有这种打着应聘的旗号,来加他江哥微信的人,之前的那些还都比较含蓄。 今天这个着实过于奔放了。 见旁边没人,杨枫忍不住看向江川,压低声音说:“不过说真的,江哥你就没考虑过吗?” “考虑什么?” 江川一扭头就看见他脸上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什么,脸一黑,“你没事儿干了是吧?” 杨枫嘴角一撇。 “我刚忙完,不是江哥,你别岔开话题啊,上次曹叔还说你来着,你说你今年都二十九了,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这个事情了。” 江川无奈别开脸,“你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这又不冲突。” 杨枫看着他江哥的侧脸,要说他江哥这张脸是真没得挑,之前在牧场那边就好多姑娘来找他,结果他江哥一个都没理,现在来了榆城,还是有不少女人扑上来。 “说真的江哥,咱们这种人跟别人不一样,要学历没学历,要房子没房子,还有几年案底,不被人家姑娘嫌弃就不错了,有时候眼光别那么高,只要人好心地善良,这就行了。” 江川倏地沉默起来。 杨枫还在一旁絮絮叨叨,苦口婆心道:“虽然说咱现在是有个门店没错,但也就是挣个辛苦钱,榆城这边房价一年比一年高,最低也得小百万了,以后要是再有个孩子,这过日子不容易。” “再说了江哥,这天天晚上一个人睡,哪儿有抱着媳妇儿睡觉香啊。” “抱着谁睡?”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吓得杨枫一激灵,转身一看发现居然是雾星河。 “你……你怎么来了……” 江川也是一愣,“你来了。” 雾星河目光在两人略显尴尬的脸上一打转,看着杨枫微微挑眉,“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 第9章 “啊那个……” 杨枫拿着啤酒瓶,愣在原地,“没,没有,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会儿正好饭点。” 雾星河道:“我一个人,又不是来吃饭的。” 杨枫:“……” 他心想,您又不是没一个人来吃过。 江川看着他,咳了一声,“你是来拿钥匙的吧?” 雾星河点头,“今天下班早。” 他早上吃完馄饨走得有些急,没注意到兜里装着的家门钥匙,掉在了桌子下面,所以这会儿过来拿钥匙。 “什么钥匙?”只有杨枫没太听懂。 雾星河看了他一眼,“家门钥匙,我前几天刚搬了家,没想到正好在你们对面,挺巧的。” 杨枫有些惊讶,“原来那户是你在住啊,我说这两天怎么门口放着一袋垃圾,还真是有人在住。” “怎么了?”他见江川一直在摸口袋,便问了句。 江川看向雾星河,“钥匙……好像放车上了。” 杨枫突然想起来什么,“你这么一说,我下午回来把车停楼底下的时候,好像是在副驾驶上看见一把钥匙。” 江川点头,“就是那个,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雾星河当然没有异议,“嗯。” 江川跟杨枫交待了几句,两人就转身往外走。 杨枫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就想起来刚刚他和江川聊的事情,还别说,雾星河的身高和他江哥还挺配的。 下一秒杨枫就沮丧起来。 可是这一米八的姑娘上哪儿找去啊,难度系数有点高,还是算了吧。 美食街这片,一到晚上就很热闹。 不过等走进小区后,人流减少,绿荫环绕,越往小区里面走,嘈杂声就越小。 小区广场上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在树下乘凉、下棋,偶尔有几个小孩子骑着扭扭车路过,嘴里呜哩哇啦地也不知道在叫什么。 有个小女孩大概是刚上一年级,背着粉色小书包,一边倒着走路,一边跟家里人炫耀自己今天学的英语单词。 雾星河看了一眼,突然朝身边的人说:“我那会儿英语其实不太好。” 江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雾星河看着地上两人一长一短的影子,语气平静道:“我刚出国那段时间,好多英文单词都认不全,不会跟人交流,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待在家里。” 江川看了他一眼,安静地听他说着。 雾星河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我记得学校的老师让我做自我介绍,我回答得磕磕绊绊,还闹了些笑话,不过我的性格也不是很合群。” 四年前刚出国的时候,应该是他生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每天谨遵医嘱按时吃药治疗,身体排异反应很强烈,经常头晕呕吐,脾气也总是无法控制好。 语言不通,再加上性格古怪。 所以渐渐就没有人愿意接触他了,家里的保姆和佣人,也都是在当地找的,除了日常生活很少会和他交流。 江川听着,眉头无意识地紧皱。 雾星河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夜空,国外的天空星星也很多,比榆城的要多,可是身边却没有现在陪他一起看星星的人。 “我那个时候就在想,要是你能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江川脚步一顿,忽然停下来。 “星河……” 雾星河也停下来,一双眼睛直视着他,“江川,这么多年没见,你过得好吗?” 第13章 江川喉结上下滑动,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你呢?” 雾星河摇摇头,“不太好,我很想你,可是……” 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为什么呢? 这个疑问藏在他心里很多年了。 然而现在真的见到了江川,他却忽然又有些问不出口,他生怕会得到一个自己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气氛一下变得沉默起来。 口袋里铃声震动,杨枫的大嗓门隔着电话响起,说临时来了两大桌十几个人,让他尽快回来看着,他得回后厨帮忙了。 电话被江川摁断,楼梯间重新陷入安静。 片刻,雾星河朝他伸手。 “钥匙。” 江川顿了下,将一直捏在手心的钥匙递给他,他看着雾星河平静的脸,很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无法说出口。 到最后也只是说了句,“……早点休息。” 然后转身离开了。 · 雾星河从记事起,家里就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他有爸爸,但是爸爸经常不在家,可能几个月才能见一次,他也从来没去过幼儿园。 以至于上小学之前,他一直认为这才是正常的。 直到班里那些同学当面嘲笑他、奚落他,甚至联合起来孤立他,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雾家的私生子。 怪不得经常看不见爸爸。 哦对了,他甚至都不能叫那个人爸爸。 因为那个厉害的女人,曾经指着他鼻子说他是个见不得人的产物,没有资格喊雾清泽爸爸。 “你叫雾星河是吧?” 衣着雍容华贵的女人,用红色的指甲勾起他下巴,女人姿色平平,言语刻薄。 “果然是那个狐狸精的种,她还真是可笑,以为自己生个儿子,还随了雾姓,雾家就能认了她吗?” 雾星河掰开女人的手,沉默不语。 可是从小他的妈妈告诉他的却不是这样。 他比那个女人的儿子大了两岁,原本徐子舒才是父亲的结婚对象,他们才是雾家的人,是那对母子鸠占鹊巢。 大人们的纷争他听不懂,也不想去懂。 他只知道他不想呆在那个家。 然而徐子舒根本就不理会他,她请了各种家庭教师来教他,逼着他在那个陌生的爸爸面前,背诵那些他根本就不明白的文章,让他笑着去讨好自己的父亲。 他不想学,也不想去笑,然后就被母亲揪着耳朵骂。 他想,母亲应该是对他很失望的。 所以十二岁那年,她大概是终于忍不下去了,将他一个人扔到了榆城,从此不管不问。 榆城是个很小很陌生的城市,他不知道离雾家有多远,只知道他光是坐车来这里,都坐了好几个小时,从天亮坐到天黑。 榆城的房子也比家里的小,只有一个保姆陪着他。 起初他还能有一日三餐,有人接送着上下学。 到最后,就连半个月都见不了那个保姆一面,放学走路回家要花四十分钟。 幸好,他的书包里随时都放着自己的压岁钱,当初送他来榆城的那些人没有仔细检查,这才不至于让他活活饿死。 可是他好像离饿死也差不多了。 三中的那群黄毛,每天准时蹲在校门口堵他,后来他试图从后门逃走,也还是被堵个正着,十几个人围上来,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学校里的老师根本不管,顶多就是带他去校医务室开点消炎药,出了校门,谁也管不到。 不过奇怪的是,有一次他偶然跑到街对面一家包子铺门前,那些追他的三中学生们莫名其妙就停了下来,居然一个都没追上来。 后来他又试了几次,每次都是这样。 他虽然觉得奇怪,但好歹能喘口气儿,便习惯了每天放学后在包子铺门口坐一会儿,等着天黑才回家。 因为天黑了之后,那些三中的人就该去网吧打游戏了。 他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家里的保姆应该是收了那个女人的钱,才整日不见人影,厨房和冰箱里干干净净,老鼠都懒得去光顾。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压岁钱也所剩无几。 他坐在包子铺门前,闻着肉包子的香味,肚子一阵一阵地叫。 其实鞋子里还藏着一枚硬币…… 雾星河将那枚硬币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放回去,不行,这是明天的饭钱,今天花掉了,明天早饭就没得吃了。 可是…… 肉包子的香味一阵阵飘来。 三分钟后,雾星河还是没忍住买了个豆腐粉条的大包子,坐在门口台阶上吃起来。 “喵……” 一只又瘦又小的三花猫闻着香味过来,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右腿还一瘸一拐的,叫得可怜。 雾星河当没看见。 “喵~” 小猫似乎很想过去蹭蹭他,但是又不太敢,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叫声婉转。 雾星河看了它一眼,“我也就一个包子,你找别人去吧。” “喵……”小猫还是望着他,表情有些难过。 离包子铺十几步远的地方,是一家小炒菜馆,烟囱口里冒出诱人的炒菜烟雾,店门口拴着一条黑背大黄狗,每当有客人吃完离开后,老板就会把剩下的菜拿出来倒在他的盆里。 有闻着味儿过去的流浪狗,还没走近,大黄狗就挣着链子往前冲,冲它汪汪叫,吓得流浪狗夹着尾巴跑了。 雾星河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原来你也是看我好欺负才来找我。” 小猫微微垂下头,那条瘸腿抖了两下。 “……就一口,我也没了。” 雾星河将最后一口扔到地上,小猫赶紧上前叼起来狼吞虎咽。 “喵喵喵……” 那一点显然不够,小猫望着他着急地叫,过了会儿,大概是看他手里空了,又失望地低下头。 “咪咪。”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雾星河觉得有些熟悉就扭头去看。 江川将手里的半个馒头扔给小三花猫,目光在雾星河身上只停留了一秒,就转身跨上台阶进了包子铺。 “奶奶,我回来了。” · 雾星河今天睁眼的时间是凌晨两点,跟昨天差不多。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就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结果一杯水下肚,胃里好像更空了。 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一片,他只好又合上。 卧室靠里侧的床头柜,有两个上了锁的抽屉,他用钥匙打开最上面那层,伸手往里面摸出一个棕色瓶子。 倒了两下没倒出来,他这才想起来药好像上周就吃完了。 他放下药瓶,起身去客厅找自己的衣服,在口袋里找到了那瓶未拆封的新药,这是方雅上午刚送过来的。 方雅的小姨是一位很权威的心理学博士,雾星河的治疗一直都是她在负责。 他打开新药瓶,习惯性倒出来两粒药丸放进嘴里,又将药瓶放到床头的抽屉里锁起来。 枕边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是一条短信。 林医生:【星河,这个月的药我让小雅带过去了,你收到了吗?这次的剂量我重新做了调整,按照你的情况,两天一粒,不要多吃,如果实在不舒服记得停药,及时跟我说。】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起来又灭下去。 几分钟后,又亮起来。 雾星河:【知道了,我会控制的。】 发完这条信息,他就将手机扔回床上,然后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款式老旧的吊灯,手机又响了好几声,他也没去管。 雾星河看着天花板,心想这样式好丑,颜色也难看,里面的灯泡不太亮了,改天得换一个。 不过最应该换的还是浴室的淋浴头,出水忽大忽小,还有热水器,启动一下仿佛像要了它的老命……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各种事情,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就是无法进入睡眠。 直到天光破晓,窗外照进微弱的晨光。 · 自从昨天知道雾星河就住在他们对面后,杨枫总算是知道这几天早上,他江哥都是跟谁去吃早饭的了。 于是很难得的,他也早起了一回。 “你别说江哥,这早上的空气就是好,可惜一碗馄饨有点没吃饱。” 杨枫这人吃饭的速度很快,就跟后面有人拿着刀追他一样,雾星河才吃了几口的功夫,他面前一碗馄饨就见了底。 江川瞥了他一眼,“自己去加。” 杨枫往这条街上营业的几家早餐店瞅了瞅,最后跑到后面那家店点了一堆东西。 没过几分钟,杨枫就端着一碗豆浆和一屉刚出笼的肉包子回来了。 “还得是这家包子,今天起得早居然都不用排队了。” 他把包子往对面推了推,说:“来帅哥,你也尝尝,这家包子可好吃了。” 第14章 雾星河愣了一下,下意识扭头去看江川。 杨枫还以为他是想让江川吃,便朝他摆摆手,“不用管江哥,他这人不爱吃包子,一口都不吃,咱俩吃就行。” 话音刚落,雾星河突然手一抖。 陶瓷勺子掉在地上,瞬间摔成两半,连带着滚烫的馄饨也落在手背上,烫了一片红。 杨枫一惊,手里的包子没拿稳掉在地上。 “咋,咋啦……” 第10章 “江哥,你说我那天早上,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杨枫坐在副驾驶上,表情有些郁闷,江川开着车,扭头看了他一眼,“说错什么了?” “就是……” 杨枫苦恼地挠挠头,“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我那天刚说完你不吃包子,你那朋友脸色就变了,这两天早上吃饭也没见着人,所以我就想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 “不关你事。” 江川低声说了句,“别多想。” 杨枫叹了口气,“行吧。” 说罢,他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江川。 这两天江哥表面上看着没什么,跟平时一样,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出来,早上没看见雾星河,他江哥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要说也是,人家多少年没见的老朋友,好不容易又见面了,结果刚聊几天,因为他一句话,不知道咋着就又冷下来了。 换成是他,他也不开心。 可是任他想破脑袋,也实在想不通,江川不吃包子这件事,到底是有什么可忌讳的,两人以前因为包子打过架? 还是说那卖包子的是个大美女,两人以前上学时同时追人家,结果美女毅然决然选择了他江哥,雾星河从此就怨恨上了他江哥?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回想起雾星河那张脸,好家伙,那这得是个什么样的美女啊。 算了,实在是想不通,还是不想了。 改天有机会他道个歉吧。 · 曹叔的养殖场,位置在西城区边缘,靠近以前的城中村那一片,那边地价便宜些,离高速口也近。 从西北牧场那边拉过来的牛羊,全在这边统一宰杀,随后运到市区菜市场那边,昨晚凌晨到了一批,所以大早上他和江川就来了。 “阿川,你俩没吃过来吃点,新鲜的羊汤。” 车刚停好,一道浑厚的中年男性声音就响起来,男人身材高大,虽年近五十,但腰背依旧挺直,看起来格外硬朗。 杨枫从车上跳下来,笑着说:“嘿嘿曹叔,就等着你这一口了,我昨晚上都空着肚子没吃。” 曹东宽厚的大掌,一把拍在他背上,“臭小子,就你嘴馋,今天不把锅底儿舔干净,你给我爬着出去。” “我去,曹叔你太狠了。” 杨枫龇牙咧嘴地摸着后背,赶紧一溜烟跑进屋里,生怕自己再惨遭毒手。 “曹叔早。”江川从车上下来。 曹东点点头,让他先进屋吃饭。 “先进屋吃饭,你要的那几袋东西还在另一辆车上,没来得及卸呢,待会儿让人去搬。” 江川跟着他一起进屋,“行,这次拉过来多少头?” 曹东用手比了个数,“五十头,这段时间正是肥的时候,阿克力他哥哥在我那儿刚拿走六十头,全是小羊羔。” “那边烤全羊卖的多。”江川道。 “是啊。” 两人进屋,各自舀了碗热汤坐下。 曹东喝了口热腾腾的羊汤,刚杀的新鲜羊肉一点膻味都没有,熬了两个小时的羊骨汤,颜色奶白,味道只剩下鲜美。 “最近生意怎么样?听阿克力说还不错。” 江川也喝了一大口,感觉五脏六腑都是热的,他夹了一筷子薄肉放进碗里,“还可以,上个月的账本我已经整理好了,就在我车上。” 曹东摆摆手道:“当初说好了,我出大头你负责经营,赔了算我的,赢了再说,你自己把握就行,你的能力我知道。” 江川没说话。 杨枫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也没开口说话,只管埋头喝汤吃肉。 “行了行了……”曹东一看他不说话,就知道这小子的脾气又上来了,跟自家那个不省心的闺女一样倔。 “年底咱们统一算账。” 江川这才出声,“好。” 好个屁! 曹东在心底叹了口气,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吃完饭后,曹东找了两名工人,将拉回来的几十袋调料和一些干果,全搬到了江川他们面包车的后座。 两人走之前,曹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下午去家里吃小龙虾,甜甜那丫头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五斤小龙虾,全养在我院子里,我那几条锦鲤都快被霍霍死了,赶紧吃了。” 一听到有吃的,杨枫眼睛瞬间就亮了,“行啊,我们待会儿回去卸完东西,就过去,那玩意儿处理起来可麻烦了。” 江川也点点头,“行。” 等两人开车回到幸福烧烤店,将东西全部堆放在小仓库里后,时间才刚过十点半。 江川看了下外面,说:“我回去一趟,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杨枫低着头正在给谁发消息,闻言嗯了一声,“行,大门不用锁,我就坐这儿看着。” 江川出了门,顶着日头走回小区,刚走到单元门门口,就看见一辆崭新的白色汽车停在楼下。 他愣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加快。 一上楼就看见西户那间房门口站着一个人,但却是个女人的背影。 江川脚步倏地慢了下来。 “你好,你是住在对面的住户吗?”方雅看他在门口低头拿钥匙,有些惊喜地开口问道。 “嗯。”江川转身看着她。 面前的女人个头适中,身材苗条,面容白净,穿着一件略显身材的长裙,黑亮的头发精巧的盘在脑后,浑身纤尘不染,气质优雅贵气。 得到对方的回答,方雅显然松了口气,“太好了,那你这两天有没有见到过,住在你对面的这户邻居,他在家吗?” 江川眉头缓缓皱起,“你也不知道?” 方雅愣了一下,“……是,我这两天一直联系不上他,今天只好来家里找他,可是敲了许久的门,还是没人回应。” 家里没人吗? 江川眉心一拧,自从前天早上杨枫说了那句话后,雾星河就一直没再出现过,早饭也不吃,平时出门也没见过,他还以为雾星河是回家了,或者一直呆在公司。 “你是他什么人?”江川看向面前这个女人。 男人目光如炬,方雅双臂下意识交叠起来。 她此刻才忽然发现对面这个男人居然有一米九,对方居高临下看过来的时候,在狭窄昏暗的楼梯间里,气势逼人,看起来有些吓人。 她今天还是一个人来的。 方雅佯装镇定道:“我……我是他女朋友,你要是没见到他就算了,我改天再来。” 说完,她就转身踩着高跟鞋下楼了,没注意到身后的男人在听到她这句话后,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 · 江川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仰头喝了两大杯水,才压下心底的烦躁。 他拿出手机点亮,翻出微信上前几天刚添加的人。 雾星河的头像是个形状很奇怪的猫,头大身子小,几根线条画得毫无规律,只能勉强认出来是一只猫的轮廓。 不知道是他自己画的,还是在哪儿看到的。 两人的对话框里很干净。 江川看了两眼,还是合上了手机。 下楼走出单元门的时候,那辆白色的汽车已经不见了,江川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又转身上楼。 他脚步停在三楼那间房门口,敲门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这才又轻轻地敲下去。 “星河,你在家吗?” 屋里没有声音,他又重重地拍了两下。 “……雾星河,是我,我是江川。” 还是没有人来开门,甚至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传来。 江川站在原地思考了两秒,忽然从兜里掏出两根细铁丝,他往身后看了眼,见这会儿没什么人,便迅速地将两根铁丝一前一后,插进钥匙孔里。 片刻,安静的楼道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门开了,江川走进去。 客厅里空空荡荡的,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整间屋子里甚至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就跟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 江川看着这一幕,心忽然坠了下去。 两户房子的格局一样,卫生间和厨房的门虚掩着,卧室的门倒是紧闭着。 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正在犹豫要不要打开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江川猛地推开房门。 卧室内,厚重的窗帘遮住窗外的光线,室内一片昏暗,气味有些潮湿和闷热,像是好几天没有通过风的味道。 第15章 床上被褥凌乱,地板上躺着一团裹着被子的黑影。 “雾星河!” 江川飞快地冲过去,一把捞起地上的人,手掌刚碰上去就摸到一片滚烫和水痕。 他伸手放在雾星河的额头上,同样滚烫吓人,他脸颊上全是高烧烧出来的潮红,黑发被汗水打湿,直往下滴水。 江川将他抱起来放在床上,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星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雾星河:“……” 雾星河嘴巴微张,薄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眉间无意识地聚拢,整个人陷入昏迷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我带你去医院。” 江川伸手擦了一下他脸上的汗珠,不敢再拖延,抱起他就往外冲,一出卧室门才发现他身上的睡衣已经全部湿透了,浑身还在往外冒冷汗。 他又转身回去在衣柜里随手扯了件长外套,将他裹在衣服里,急匆匆下楼,出门去打车。 “唔……疼……” 可能是江川跑得太快,雾星河被颠得有些难受,嘴唇蠕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五官皱在一起。 江川轻声哄了句,“没事了,我慢点走,是不是不舒服?” 雾星河:“……” 他意识混沌,对外界的感知很迟钝,只觉得浑身又冷又热,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但是耳边有道声音却很熟悉,他无意识地往温暖的地方拱了拱。 江川坐在出租车后座,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脑袋搁在自己肩窝,时不时低头擦擦他脸上的冷汗。 到了医院,江川抱着他直接去了急诊。 医生紧急对他做了一些检查,惊讶地看着单子,“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都脱水了,还有高烧,39度8了,看这样子也不知道烧了多久。” “得先给他输点葡萄糖,然后打退烧针,看看能不能醒过来,醒过来再做个检查看看。” 江川在一旁越听越心惊,只知道点头,“好,好,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医生看了眼病床上的人,烧得都不省人事了,还是能看出来长得很帅的一伙子。 “不用谢,先去交钱吧,你是他什么人?” 江川掌心里全是汗,就这十几分钟的功夫,他感觉自己心跳就没下过一百八。 他嗓音沙哑,“我是他哥。” 第11章 昨日立冬,榆城下了一场小雨。 雨不大,但是气温瞬间就降了下来,从树叶枯黄的深秋时节,一下子迈入了萧瑟的冬季。 风吹过去,光秃秃的树枝噼啪作响。 天一冷,连带着人也变得懒惰起来,三中那些逃课打架不学习的混混们,居然也都开始猫在教室里不出门,校外的小巷子里顿时安静起来。 当然,他们上课也只是睡觉,换了个地方撒野而已。 不过对于六中的初中生们来说,却着实松了口气,至少放学的时候不用再提心吊胆,可以轻松些了。 “听说西街上新开了一家两元店,明天要不要去逛逛,我的日记本该换了。” “好啊,我的圆珠笔也坏了,刚好发了零花钱。” “唉……我也好想去,但是奶奶说我妈妈明天要回来,我得在家等她。” “哇塞,阿姨肯定又给你买新衣服了,我听我爷爷说,你妈妈去的城市可大可大了,还有二十层那么高的楼呢。” …… 雾星河背着书包走出校门,西北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吓得旁边几个女生扭过头看他。 入了冬的天,有些怕冷的女孩子早就已经换上了棉衣,就算是体热的男孩子也大多数穿上了厚毛衣。 除非是身体很好,或者没有衣服穿的,才会还穿着单衣出门。 雾星河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没有去看那几个女生诧异的表情,转身朝街对面走去。 他来榆城的时候还是夏天,一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别墅里空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四季的衣服了,最厚的衣服就是他身上穿的这件薄外套。 还算干净,除了有些皱巴巴之外。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学着洗衣服。 今天包子铺的人不多,也可能是天黑得越来越早了,没多少人来买,雾星河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老奶奶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面团在包包子。 他身上钱不多,每次来都是只吃一个豆腐粉条包。 大概是店里煮着一锅米汤的原因,小小的店里非常暖和,雾星河慢吞吞地吃完包子后,就坐在靠近门口的塑料椅子上。 没过多久,脑袋就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哗啦——” 雾星河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有些迷糊地揉了揉后脑勺,疑惑他怎么睡着睡着突然就栽倒在地上了。 他索性将书包放在地上,直接坐在书包上,靠着墙角,仰头看外面逐渐变黑的天空。 “小孩儿,你叫什么呀?” 就在他又一次快睡着的时候,屋里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雾星河愣了愣,扭头看过去。 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手撑着桌沿站起来,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三四层摞起来的笼屉,她朝门口走过来。 “你是谁家孩子,奶奶要关门了。” 雾星河:“……” 他反应过来后,就捡起地上的书包背上,默不作声地往外走,结果胳膊突然被人拉住。 “还剩下最后一个包子,给你吧,我孙子今天晚上不回来,不用给他留了。”江奶奶从笼屉里拿出一个还温热的包子,递给他。 雾星河眨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包子,“……可是我没钱了。” 他身上的钱真的不多了,就算每天只吃一个包子,大概也就只够他吃几个月的,他还想留着看能不能买件厚衣服过冬,因为实在是有些冷。 所以今天吃过包子,就不能再吃了。 江奶奶叹了口气,“给你的,不要钱。” 雾星河看看她,又看看包子,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见她手里还提着一袋子垃圾,便伸手接过来。 “那我帮你扔垃圾。” 江奶奶没有拒绝他,“你父母呢?” 雾星河摇头,“不在这里。” 榆城这边经济发展比较落后,好多年轻父母都选择外出打工,可是大城市生活成本高,只能把孩子留给家里让老人照顾,经常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 江奶奶就以为他也是留守儿童,“那你爷爷奶奶呢?这么晚了,别让他们再出来找你。” 雾星河还是摇头,“我没见过。” 江奶奶一愣,看这孩子身上穿的衣服还不错,不像是无家可归的人,估计是跟家里吵架了。 “唉……早点回去吧。” 说罢,她就准备关门了。 雾星河站在店外,见她拿着一根铁钩子将卷闸门拉下来,屋内暖黄色的灯光,随着她拉门的动作逐渐变小,在卷闸门快到合上时,他突然问了句。 “我会洗衣服,还会打扫卫生,我能不能在你这里打工?” 江奶奶动作一停,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玩儿的笑话,她看了眼雾星河的细胳膊细腿儿,笑道:“奶奶这里不缺这些,快回去吧,小孩子就要好好学习。” “那你需要什么?我真的会干活,不会的我也能学,我很聪明的,你给我一块钱也行。” 雾星河有些着急地望着她,但是他心底其实也有点发虚,因为他会得实在不多,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店里暖黄色的灯光照在男孩身上,老人浑浊的眼睛在对方单薄的衣衫和被划烂的书包上多看了两眼,最后落在雾星河稚嫩的脸蛋上。 男孩看起来应该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子骨却格外瘦弱,要是风稍微大点,估计都能把他吹走,唯有那双眼睛,明亮而执着。 江奶奶一时间有些恍惚,似是透过这双倔强的眼神,看到了另一个小男孩的影子。 片刻,她指了指雾星河手里的垃圾,“这样吧,你每天来一趟,奶奶送你个包子吃。” · “滴——滴——” 医院的急诊室里,每天都来来往往许多人,有头疼脑热,也有生老病死,有低声呻吟,也有痛苦惨叫。 是一个让人充满希望,又让人万念俱灭的地方。 旁边床位的仪器声滴滴直响,直吵得人睡不安稳。 雾星河眼皮动了动,游离的意识渐渐回笼,他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一片刺眼的白色。 身旁两侧被蓝色帘子围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睛,脑袋上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疼。 “唰”地一声。 他左边的蓝色帘子忽然被人拉开,走进来一名年轻女护士,见他睁着眼睛,惊喜地笑了下。 “呦,小帅哥终于醒了,我来给你换瓶药,胃里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恶心想吐?” 雾星河脑袋还有点蒙,闻言只能点点头。 第16章 护士拿着温度枪在他额头照了一下,看了眼说:“36度8,烧已经退了,恶心是正常反应,待会儿吃点东西就好多了。” 雾星河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缓慢滴落的液体,声音低哑,几不可闻,“……谢谢。” “没关系。” 护士笑了笑,让他好好休息,刚要离开时突然又想起什么,“哦对了,你哥去给你买饭去了,待会儿就回来。” 雾星河愣愣地看着她。 “……正巧,你哥回来了。” 护士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朝这边走过来,便将帘子往外拉开了一点。 话落,江川就提着手里的保温桶走进来,见床上的雾星河睁着眼睛,脚步顿时一停。 护士换完药就走了,将帘子重新拉上。 江川将手里的保温桶搁在床边铁皮柜子上,然后坐下来,他目光落在雾星河扎了针的手背上。 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你醒了。” “她说你……” 两人同时又闭上嘴。 半晌,江川开口道:“饿了吧,我去门口买了点粥,你坐起来吃点。” 雾星河点头。 江川扶着他坐起来,将枕头塞在他脑后垫着,然后拧开桌上的保温桶,拿出碗和勺,倒出来小半碗大米粥。 雾星河原本想伸手去接,但是他光是将胳膊抬起来都有些费劲儿。 “我来吧。” 江川舀了一勺热粥,小心地送到他嘴边。 雾星河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动作。 “张嘴。”江川又道。 “……” 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咽了一口,米粥熬得很浓稠,有一股大米的软糯清甜,入嘴微微有些烫,但是喝进肚子里后暖暖的。 喝到第三口的时候,雾星河突然低声道:“她说你……是我哥?” 他声音很轻,还有些许嘶哑,江川差点都没听清。 雾星河脸色苍白,浑身虚弱无力,却睁着两只眼睛执拗地望着他,眼底透着一丝隐秘地期待。 “嗯” 江川脑袋上下一点。 雾星河鼻头瞬间一酸。 江川假装没看见他眼角的水光,拿勺子搅了搅米粥,又吹了几下,“先喝粥,医生说你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身体需要补充能量才会好的快。” “唔……” 雾星河胡乱地点了几下头,牙齿用力咬着,下颌线使劲儿绷紧,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手指悄悄抹了下眼角。 他乖乖地张嘴喝下去,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直到半碗粥下肚,江川问他还喝不喝,他点头。 “再喝一点……” 江川便又倒出来小半碗,他刚醒来没多久,也不能一口气吃太多。 “家里热水器坏了,冲了几次冷水澡,就开始打喷嚏,应该是感冒了,然后……又不知道怎么烧起来了。”雾星河主动开口认错道。 江川问:“那不吃饭是怎么回事?” 雾星河抿了下唇,“……不太饿,后来烧起来又不想吃,脑袋也很沉,就又忘记了吃。” 结果就这样越来越严重,一直烧又一直不进食。 江川将喝完的空碗放回去,合上保温桶的盖子,“以后别再这样不吃饭。” “嗯。”雾星河乖乖应下。 吃完东西后,胃里暖暖的很舒服,雾星河本来刚醒就没什么精神,这会儿又开始犯困了,但是他倔强地不肯睡着。 江川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睡吧,我在这儿。” 雾星河像是不信,撑着头执拗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但或许是掌心的温暖传递到了全身,他只撑了不到十分钟,就又闭上了眼睛。 见他睡着,江川慢慢地抽出手,想去外面打个电话,结果手一动,原本睡着的人就开始皱眉。 他只好放弃,用另一只手给杨枫发短信。 · 等雾星河再次醒来时,最后两瓶点滴已经打完了,医生又另外开了点药,经过检查他身体没太大问题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江川拎着药,打了一辆车送他们回幸福小区。 雾星河睡了一下午,高烧退了,又吃了点东西,这会儿精神比刚才好多了,也能自己走路了。 两人慢吞吞地上了三楼后,他看着自己家紧闭的房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怎么进去的?我身上没带钥匙。” 江川这时也想起来,雾星河是被他抱下去的,出门的时候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他能记得将门踹上就已经不错了。 他将手里的药递给他,然后从兜里掏出两根细铁丝,打算如法炮制。 雾星河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没一会儿房门就很顺利地开了,甚至门上的钥匙孔都没多少被破坏痕迹,他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江川咳了一声,“杨枫会,跟着他学了点。” “杨枫?”雾星河不解道。 江川打开门走进去,手在墙边摸了几下,将客厅的灯打开,“他……进去之前是干这个的。” 进去? 雾星河唇角抿直,忽然没了声音。 江川察觉到什么后扭头看过去,就发现雾星河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黑暗的楼梯间里,他身形看起来摇摇欲坠。 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谈起这件事。 客厅里不甚明亮的灯光,闪烁了一下,雾星河轻声问道:“一定很苦吧。” 江川轻叹一声,“……也还好。” 第12章 还好。 挺好的。 不管是江川还是雾星河,这段时间说得最多的词,好像就是这两个字,一个能够囊括所有喜怒哀乐,跨越了漫长岁月,却又轻描淡写的词语。 雾星河以前不懂,为什么这世上会有最熟悉的陌生人,因为在他看来,熟悉就是熟悉,陌生就是陌生。 而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们仍然有着相同的口味,可以吃同一碗米线,去同一家烧饼铺子,那些共同的鲜活的回忆,在每一次接触中,都被强制唤醒。 他知道江川所有的过往和习惯,江川也了解他所有的狼狈和脾性,他们之间有割不断的羁绊。 这一点,就算隔了十年也还是没变。 但同时他们又变得如此陌生,十年的空白,让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居然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 他是,江川亦是。 江川在狱中的许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出狱后的这几年又在做什么。 …… 甚至江川现在经营的烧烤店,是怎么开起来的,他和杨枫又是怎么认识的,他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问。 想问他为什么这些年一次也不愿意见他? 想问他曾经寄出去的那些信,江川有没有收到,他看过吗?看过又为什么不回信? 想问他为什么出狱了也不跟他说,还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让他找也找不到? 想问他……为什么明明已经走了,却又突然回来? 可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瞒着江川。 十年时间,他们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隔着高不见顶的铜墙铁壁和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人生轨迹天翻地转。 他身上也有太多秘密。 于是那些来不及说的,和不敢说出口的,到头来,也只能用一句“还好”来代替。 时间的空缺,造成了他们之间的这片空白。 那就只能继续交给时间来修复。 · 雾星河将手里的药放在门口的鞋柜上面,走进去换上了家里的拖鞋,应该是出门的时候太着急,江川走时也没顾得上给他穿鞋。 他回来的时候,穿的是江川在医院门口给他买的一双拖鞋,上面还有蓝色的小猫。 “我想洗澡。”他扭头对江川说了句。 “什么?”江川愣了一下。 他这两个问题跳跃度太大,江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洗……洗澡啊,那你洗吧。” 雾星河看着他,“可是热水器坏了。” 江川这时也想起来了,他生病发烧就是因为洗了冷水澡才导致的,江川挠了下头。 “……我家里能洗,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可以。” 雾星河转身就回卧室拿了件干净衣服,然后跟着江川去了隔壁。 他身上的睡衣原本就被汗水浸湿,又在医院睡了一下午,带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儿。 再不洗澡,他觉得自己要臭了。 晚上十点,这个时间点杨枫还在店里忙着,家里没人,江川掏出钥匙开门,侧着身让雾星河先进去。 随后他关上门,拎着保温桶进了厨房,“我把剩的粥热一下,你吃点东西再洗澡吧,下午才刚退烧,不吃东西就洗澡容易头晕。” 雾星河正在打量这间跟隔壁一样格局的屋子,客厅收拾的挺干净,沙发上也没有乱扔换下来的衣服和袜子,阳台上挂着几件眼熟的花衬衫,应该是那个叫杨枫的人。 第17章 “江川,我想吃红糖鸡蛋。”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不知道江川家里有没有鸡蛋,要是没有的话还得去下楼出去买,他们两个男人住,应该也没有红糖。 他这个要求其实有些任性,话刚出口,雾星河就有些后悔。 江川正要去厨房的脚步一顿,“……家里应该还有几个鸡蛋,我看看。” 他转身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果然还剩最后两个鸡蛋,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也不知道坏没坏。 “红糖没有,先用白糖吧,我明天去买点。” “……好” 雾星河愣了下,随即乖乖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看江川在厨房里忙活。 对他来说,只要是江川做的,红糖白糖都可以,他真的一点都不挑食。 江川拿着鸡蛋去了厨房,先把米粥盛出来放进微波炉加热,然后起锅烧水,等水沸腾之后,单手打了两个鸡蛋进去,等鸡蛋微微凝固,他拿筷子稍微搅动了一下。 熟了之后,他将鸡蛋和热水舀出来放到碗里,然后放了两勺白糖,拿了个勺子出去。 雾星河以前就爱吃江川煮的糖水鸡蛋。 那时候,鸡蛋还是挺贵的,江奶奶篮子里的每一个鸡蛋都有数量,家里隔两天才能吃一次,雾星河有时候半夜馋了,江川就会偷偷起来给他做。 第二天要是发现少了,就让他说不知道,江奶奶就会骂江川几句,但是江川白天又很少在家里,江奶奶逮不到人,渐渐就忘记了这茬事儿。 雾星河吃得眼眶有些发酸,觉得还是红糖的好吃一些。 “水放好了,可以去洗了。”江川从浴室里出来,喊了他一声。 “好。” 雾星河放下碗,低着头拿了换洗衣服进去。 江川在门口守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没发现什么摔倒的动静后,这才转身去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冲在身上,洗去浑身的黏腻与疲惫,等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后,雾星河手指轻轻抚上左臂内侧。 那里有一道深长而狰狞的伤疤。 从肘弯内侧,一直向上延伸到腋下位置,大概有成年男性的手指那么长,形状很不均匀,有粗有细。 像是被什么钝器划伤的。 江川的浴室里没有镜子,不过雾星河此时就算是不看镜子,也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 这是他同样无法诉诸于口的,难堪过往。 · 二十分钟后,雾星河从浴室里出来。 他在客厅里没见到人,两间卧室门也都紧闭着,他正思考要敲哪一间,就听见对门房间里发出声响,便抬脚朝对门走去。 房门没关,他擦着头发走进去时,正好碰到江川抱着东西从他卧室里出来。 江川看见他愣了一下。 见他视线落在怀里的一堆东西上,便解释道:“那个……我想起来你的床单好像还没换,就替你换了新的,顺便屋子里也消毒了,除了床上,其他地方我都没碰,我想着你……” 两人以前挤在江家那张一米多宽的单人床时,床单被罩这些都是江川换的,因为让雾星河换一次起步就是半小时。 他想到雾星河高烧刚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想也没想就过来帮他换了,此刻才意识到他好像没有经过雾星河的同意,就进了他的房间。 “没关系。” 雾星河接过他怀里的旧床单,扔到卫生间的篮子里,然后看着江川,“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碰。” 江川:“……” 他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雾星河身上。 雾星河刚洗完热水澡,脑袋上还顶着他用过的毛巾,脸颊上带着红扑扑的水汽,面若桃花,唇红齿白,灯光照在他扬起的纤细脖颈上,宛如优雅的白天鹅。 仿佛轻轻一用力,便能轻易折断。 江川鼻尖一动,忽然闻见了他惯常用的肥皂味道,大众款很便宜,奇怪的是,以前并不觉得有多好闻,今日突然发现这味道似乎有几分清甜。 他视线缓缓上移,男人形状漂亮的薄唇,上下触碰了几下,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什么?”江川听见自己问。 雾星河黑亮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我洗完了。” “……” 江川喉结飞快地滑动了两下,“你……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江川脚步有些急促地离开,像是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一样。 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雾星河站在原地,看着房门,半晌才收回视线。 他走进卧室,床铺上已经更换了新的干净床单,被褥温暖柔和,忽然他猛地钻进去,将脸埋在被子里,深吸了一口气。 他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 雾星河今晚难得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当他从沉睡中醒来看到窗外日头高挂时,脑袋还有些发懵。 浑身虚软无力,那种从骨头缝儿里透出来的安逸和舒适,让他居然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不舍地起床。 手机上有条江川的信息,两个小时前的。 江川:【早饭买了粥和鸡蛋,放在桌上了,记得吃药。】 雾星河一愣,打开卧室门后,就见客厅里居然摆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搁着一个熟悉的保温桶。 他走过去打开,里面是温热的粥和两枚煮鸡蛋。 旁边还放着昨天在医院里开的药,不知道是不是怕他忘了吃,特意和保温桶放在一起。 他心脏忽然一颤,涌上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冰冷了许久的身体,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撑满了,甚至快要溢出来了。 这样的江川,让他怎么能够放手。 雾星河的电话刚拨出去两秒就被接通。 “喂,你醒了?” 电话那端有些嘈杂,江川应该是在外面,他的声音伴随着三轮车的喇叭声,听起来有些失真。 雾星河:“刚醒。” 江川又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你在哪?” 江川:“你在家等我,买了点东西,待会儿就回去。” “好。” 雾星河喜欢他说回去这两个字。 半小时后,江川手里提着一大兜东西回来了,还没等他腾出手来敲门,房门就自动开了。 雾星河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都是一些没见过的东西,“这是什么?” 江川提着进去后,直接往浴室方向走,路过客厅时扭头看了眼小方桌,见桌上有剥下来的鸡蛋壳和半杯水,便放下心来。 他说:“几根水管,你洗手间里的水管都老化了,水龙头也该换了,还有热水器的阀门,不及时换的话可能会出事儿。” 雾星河怔愣一瞬,好奇地跟着他去了浴室。 他没问江川是怎么知道他洗手间有这么多问题的,也没问屋里的桌子和早饭又是怎么拿进来的,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他允许江川在他的世界中随意进出。 第13章 狭小的浴室里,江川蹲在地上更换淋浴和马桶的下水管,这些生锈老旧的管道,光是拧下来都不容易。 地上全是水渍和碎成小块儿的铁锈。 江川人高马大的蹲在里面,显得浴室更加拥挤了,雾星河只能靠在门框上往里看。 “好弄吗?”他好奇问了句。 江川让他看水管的连接口,上面全是碎成块儿的白色水垢,“这些东西堵住了出口,所以水流才会忽大忽小,你买房的时候都不检查一下吗?” 雾星河自觉理亏,便没吭声。 江川注意到这话有点像是训斥,语气缓了缓,“你没经验,看不出来也正常,配电箱里有几根电线也老化了,待会儿一起帮你换,这种老房子常年不住人,看不到的隐患问题很多……” 雾星河默不作声地听他唠叨,时不时点点头,不过听没听得进去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大概是管子上有水老打滑,江川忽然撩起衣摆擦了下水管,动作间露出后腰一片肌肤。 雾星河原本飘忽的目光下意识落上去,盯着看了一会儿后,他发现江川后腰上有一块指肚大小的疤,那也是他以前没见过的。 江川上学那会儿,虽说在三中无人敢惹,但是身上还是隔三差五就会有伤,只不过伤都在暗处,江奶奶看不到。 两人床头总会放一瓶药油,雾星河有时候半夜醒来,就见江川就着月光在给自己抹药,见他醒了,就把药塞他手里,然后指着地方让他揉。 “给哥擦擦,够不着了,明天给你买糖吃。” 雾星河撇撇嘴,江川嘴里的明天只存在于他嘴里,一颗糖就想打发他,又不是小孩子,不过他还是任劳任怨的倒了药油在手上。 “我还想吃芝麻烧饼,你上次就说带我去的。” “啧……” 江川伸手捏住他下巴,用拇指撬开他的嘴,“再吃牙都坏完了,到时候一口虫牙,有你哭的。” 第18章 雾星河别扭地挣开他的手,揉了揉有些疼的脸颊,小声腹诽,“那你还给我买糖吃。” 江川一噎。 得,给自己养出个祖宗。 那时候江川身上的伤,多是被拳头砸出来的,很少动家伙,跟现在这种明显被利器划伤的不一样。 年久失修的水阀看起来像是锈死了,想要再次拧开非常难,江川正在考虑要不要用锤子砸开,结果后腰位置忽然一凉。 有什么又凉又滑的东西蹭了一下。 江川顿时一激灵,回过头就见雾星河眼睛下垂,盯着自己身后,右脚轻抬,左右晃动了一下。 “你这里有道疤,我没见过。”雾星河语气中似乎略微有些不满。 “……” 滚烫的肌肤上,凉滑圆润的脚趾一下一下蹭着,江川后腰敏感地缩了一下,他忍不住伸手抓住那只作乱的脚,粗糙的掌心顺着向上握住他光滑细腻的小腿。 他第一反应是,雾星河怎么长大了也没腿毛。 “啊——” 江川握上去时力气忘了收,雾星河猝不及防被他抓住小腿,另一只脚没站稳,身子直直地往前倒。 江川反应过来,赶紧扔了手里水管,起身去扶他,结果刚转身就被撞了个满怀。 “小心……” 江川后背抵在浴室墙壁上,双腿半曲着张开,双臂从雾星河腋下穿过去,紧紧地搂着他细瘦的腰,他偏头问了句,“没事吧?” 两人胸膛顿时紧紧相贴,男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通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 雾星河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幕,有些微微发愣,“……没事,我没撞到你吧。” 他略微撑起身子,偏头朝江川看去,正好江川也扭头看过来,两人鼻尖互相蹭了一下,嘴唇只相差几毫米。 江川:“……” 雾星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身子一僵,双双愣在原地,谁也没敢再往前动分毫。 鼻息间充斥着对方灼热的气息,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而粗重,静谧狭小的浴室里,温度急速升高,耳边鼓膜震动,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剧烈跳动。 腰上像是箍着两条铁钳,滚烫收紧,雾星河觉得有些疼,但又诡异地不想松开。 说不清是谁先动了一下,两片微凉的唇轻轻相贴,如蜻蜓点水,酥麻湿软。 “江哥,你是不是在这屋里呢!” 声如惊雷,一下惊醒了缠在一起的两人,江川飞快地站起身松开手,雾星河也往后退了一步。 “咳……” 江川匆匆别开脸。 雾星河指尖蹭了下唇角,转身出了浴室。 杨枫站在楼道里伸着脖子往对门里望,见房门大开,里面又没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往里进,就看见雾星河从洗手间走出来。 “那什么,你有没有看见江川……” “洗手间里。” 雾星河走过去端起桌上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哦……他在你这儿就行。” 杨枫看看他,又朝洗手间的位置看了眼,试探着问:“我能进来吧?” 闻言,雾星河扫了他一眼。 两人站在一起时,他发现杨枫要比他矮半头左右,身材一般,脑袋上一头短毛睡得乱七八糟,本就不大的眼睛半睁着,像是刚睡醒,塌鼻梁薄嘴唇,五官也一般,顶多算端正能看。 他这才满意地一点头,“可以。” 杨枫并不知道雾星河在心里对他进行了一番外貌点评,要是知道的话,估计当场就骂娘了,他只觉得江哥这个帅哥朋友,人还挺不错。 看着一副非富即贵、生人勿进的样子,但其实人不错,也没啥高高在上的架子。 等进来后,观摩了一下对方这家徒四壁的客厅,他心里对雾星河又有了新评价,很接地气。 “没想到你这儿比我们那屋还干净,怪不得江哥昨晚去店里捞回来一张桌子。” 闻言,雾星河看了一眼那个小方桌,他就说怎么有些眼熟,原来是在烧烤店里见过。 “找我有事儿?” 江川从洗手间露出半个身子,问了杨枫一句。 杨枫挠挠头,“也没什么事情,就是……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啥的,哈哈。” 江川眉头一蹙,没理他又缩回去了。 见雾星河也在看自己,杨枫不由再次尴尬地笑了笑,心想怎么感觉气氛怪怪的,他又说错话了? 还是来的不是时候? 哦对了。 杨枫收起笑意,朝雾星河说:“那啥……上次吃饭的时候,我没注意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跟你赔个不是,你别见怪哈!” 杨枫这人吧,是个心里从来不藏事儿的主,而且他也藏不住,向来是有仇有恩怨,当场就报了,为此,刚进去的时候嘴太快,没少得罪人。 多亏及时抱上了江川大腿,不然早被揍得半身不遂了。 所以上次气走了江哥老朋友,这两天他净在心里琢磨那天早上的事儿了,憋得他挺难受。 雾星河一愣,思考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我没事。” 杨枫说出来后心里好受多了。 “那就行,我这人不怎么会说话,你多见谅,况且大家都是江哥朋友,今后又都是邻居,互相关照嘛。” 雾星河没接话,他并不是一个善于和别人交朋友的人,从小到大,能让他称得上朋友的人,也屈指可数。 对杨枫,他也没多少热情。 单纯是因为江川和他关系似乎不错,他才没有那么排斥,就像以前江川在酒吧打工时的那些朋友一样。 雾星河摇摇头,“不是你的问题。” 其实杨枫还想趁机八卦一下来着,但是转头看见桌上的药,又突然想起来,昨天江川说这人高烧在家不省人事,便改了口。 “听说你昨天烧的还挺严重,这一个人住是挺吓人的。” 雾星河淡淡道:“嗯,幸好江川发现了。” “是啊。” 杨枫忍不住感慨道:“昨天江哥给我打电话时,我乍一听还以为你得了什么大病,治不好了,呸呸呸……我不是咒你,主要是江哥那语气太吓人了,我都多久没见江哥那么着急过了。” “他……很着急吗?”雾星河轻声问了句。 杨枫回想起昨天江川给他打电话时的语气,“挺着急的,想当初我江哥身上划那么长一道,都愣是没慌过,要不说我江哥是条汉子呢。” 怎么又有伤? 雾星河心口一沉,追问道:“他经常受伤吗?都伤在哪里?有多严重?” 杨枫摩挲着下巴,回想了一下,“嘶……这我得想想,我记得有一次那死老鬼搞偷袭,我当时也傻中计了,江哥一时不察就……” “杨枫!” 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吓得杨枫一激灵。 雾星河扭头看过去。 江川手里拿着装旧水管的红塑料袋,眼睛盯着杨枫,面无表情。 “废话那么多,下去把垃圾扔了。” “知道了江哥。” 杨枫不由缩了下脑袋,吓得他麻溜儿过去接住,跑得比兔子还快。 等杨枫走后,客厅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江川静了一下,突然说:“别听他瞎说,他嘴里没一句实话。” 雾星河看着他,“你不也没有。” 江川:“……” · 这边杨枫匆匆跑下楼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我去,他江哥出狱后就开始争做三好青年,这都好几年没发过火了,刚刚突然变脸,吓得他小心脏这会儿还砰砰直跳。 不过江哥那表情也奇怪,像是怕被雾星河知道什么似得,怕他知道了会害怕? 不过嘛…… 要说这也是,毕竟他们跟正常人不一样,平时就藏着掖着不敢说出来,怕遭人白眼。 他也就是觉得雾星河都知道江哥的经历了,还愿意跟他们接触,应该是不排斥的,这才一时口没遮拦。 算了,江哥不让说就不说吧。 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杨枫刻意在楼底下溜达了大半天,招了猫逗了狗,吸完了小半包烟,还差点把一个老太太家的小孙子给吓哭,这才慢吞吞地往家走。 身旁开过去一辆白色跑车,杨枫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这车可真漂亮! 他视线追着汽车流畅的尾翼看,结果越看越不对。 不对啊,这车怎么停他家楼底下了。 第14章 江川早上六点就醒了。 他给雾星河发了信息却一直不见他回,怕他再出什么意外,只好继续施展铁丝术,熟练地完成了一套溜门撬锁的动作。 进去后,雾星河躺在被窝里睡得正甜。 江川看了一会儿就悄声关上门,把屋里所有房间的边边角角全部检查了个遍,这才出去买需要换的东西。 一上午时间,他先是换了洗手间的水管,又将屋里所有的旧灯泡也换了,还有配电箱里橡胶外壳都快脱落的一团老旧电线。 第19章 全都换完后,都已经快中午了。 “中午想吃什么?” 江川边洗手,边问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来回转悠的人。 雾星河想了想,“你定就好,我都行。” 江川扭头看了他一眼,想起医生昨天的叮嘱,“甜的不行,辣的不行,继续喝粥吧,给你炖个玉米排骨粥。” 雾星河眨眨眼,有些期待地问:“……你做的吗?” 江川以前也会做饭,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江奶奶做,毕竟江川白天很忙,要偷摸着打好几份工,雾星河当初死皮赖脸住进江家的时候,经常三更半夜才能见到他。 “不然呢?外面的饭不干净,还是少吃点。”江川道。 雾星河自然不会反驳,跟着江川就去了隔壁,江川厨房里有简单的锅碗瓢盆,比他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家,东西要齐全得多。 冰箱里有江川早上去店里拿的新鲜排骨,蔬菜什么的也有现成的,将排骨剁成小块后,直接下锅焯水,随后和洗好的大米一起转移到高压锅里继续炖。 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行。 面积不大的厨房里,白色的水蒸汽渐渐充盈了整间屋子,雾星河闻着锅里的香味儿,思绪一下子飘远。 凛冬时节,街道上西北风肆虐。 “好香……” 雾星河背着书包刚走到包子铺门口时,就闻见一股浓郁的香味儿,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无意识叫了一声。 包子铺里还是只有江奶奶一人在。 外面天气越发冷了,小屋里很暖和,雾星河朝冻僵的手指哈着热气,等身上的寒气驱赶的差不多了,这才卸下书包,到墙角去拿扫把。 雾星河以前从来没有干过任何家务,即使他是个不被人喜欢的私生子,到底也是雾家的私生子,基本的生活保障还是有的,毕竟雾清泽也要脸。 雾清泽,就是他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亲生父亲。 所以在来榆城之前,雾星河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学着洗衣服是因为实在没衣服穿了,学着扫地倒垃圾,也是因为实在没钱吃饭了。 他第一次来包子铺干活的时候,不到三十平的小店,光扫地他愣是扫了半小时,给江奶奶都看愣了。 雾星河生怕江奶奶要因此“辞”了他,赶紧保证说下次不会这么久了,后来他学了一星期,现在扫得又快又干净。 “好了星星,扫把放好,过来吃包子吧。” 江奶奶见他拎着空桶从外面回来,让他洗洗手自己去拿包子吃,自己转身从一口小锅里,盛了一小碗排骨粥递给他。 “给……我的?” 雾星河惊喜地看着眼前的热粥,将冻僵的手指贴在碗边暖着,手指上传来又麻又痒的感觉,但是却很舒服。 他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颊,露出一抹微笑,“……谢谢奶奶。” 老人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衫,叹了口气,将腿边放着的一件棉外套拿给他,“这是阿川以前的旧衣服,他穿不上了,你穿上试试吧。” 雾星河一愣,拿起衣服看了看。 那是件黑色的棉服,款式做工都很一般,甚至洗得都有些脱色了,摸起来也没有同学们新买的那么厚实,边角有几处地方烂了,又被人拿针线缝了起来。 但却比他身上所有衣服都要暖和,雾星河不用试都知道他能穿。 “谢谢。” “谢谢你啊,帅哥。” 门口传来一道甜美的声音,将雾星河飘远的思绪瞬间拉回来。 他转身看过去,就见杨枫身后跟着一道倩丽的身影,脸上表情一沉。 方雅正微笑着朝杨枫道谢,见他看过来,脸上笑意不由收敛几分。 方雅有些局促道:“星……星河,我这两天给你发信息,你怎么都不回我?我很担心你。” 厨房里,传来瓷碗打碎在地上的声音。 雾星河立刻转头去看,正要抬脚进去,被江川喝止,“别动,别进来,我来收拾。” 江川随手拿了毛巾裹在手上,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瓷片,他背对着厨房外面,雾星河看不到他的表情。 雾星河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 “跟我下来。” · 这会儿正是中午,家家户户都飘着饭菜香,雾星河跟方雅站在单元楼门口的树荫下,相对而立。 “谁让你来这里找我的?”雾星河语气冰冷。 方雅呼吸一紧,“我……我这么多天一直联系不上你,张秘书也说不清楚,我是担心你出事。” 雾星河道:“方雅,我不喜欢重复问同一句话。” 方雅脸色一变,败下阵来,“……是徐伯母告诉我你的住址,她说让我来这里看看你。” 雾星河眼神一眯。 徐子舒可真是他的好母亲啊。 “方雅,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雾星河眼睛注视着她,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你要是忘记了,那我就再说一遍。” “……不必了。”方雅道。 一想到上次两人在雾星河办公室的不欢而散,方雅忍不住就胸闷气短起来,她目光落在眼前简陋陈旧的楼房上,路上的水泥地有些地方都开裂了。 她看着自己被泥土溅到的鞋面,说:“雾星河,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方雅不解道:“你放弃雾家给予你的优质生活,难道就是为了来这种小城市,过这种……这种……” 像榆城这样三四线经济不发达的小地方,是方雅前二十多年都不曾踏入过的地方,她甚至一时都找不到一种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雾星河看着她无法认同的表情,这一刻心里居然没有生气的感觉,因为外人根本就不明白榆城对他的重要性,他也不需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你不需要明白。” 得到想象中的回答,方雅有些难受地别开脸。 又是这样,她忽然觉得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能真正走进雾星河的内心,她和雾星河已经认识了四年,但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他身上始终有一种与外界隔绝的疏离感,从她见到雾星河的第一眼起就是这样。 她和雾星河,是几年前在国外留学时认识的。 在一场校园舞会上。 雾星河那时候瘦得厉害,脸上几乎都没什么肉,下巴尖瘦,可依旧漂亮夺目。 他独自一人坐在热闹的宴会场上,望过来的眼神平静地像一口幽深的古井,他穿着随意,却比场上所有精心打扮的人士还要吸人眼球。 方雅也不例外。 起初,方雅还以为是他生性冷淡,对喧闹的宴会与社交活动不感兴趣,后来才知道他是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包括生活。 他身上似乎总是带着一股淡淡地疲惫感,在拒绝别人的同时,也在拒绝这个世界。 活得独来独往。 方雅花了很长时间想要去接近他,可每次都被挡在外面。 林医生是她的小姨,一位很有名气的心理学教授,方雅曾经向她打听过雾星河的过往,但是出于职业道德,小姨并没有对她说太多。 她只说雾星河的精神状态很危险。 他就像一个病入膏肓,马上就要停止呼吸的病人,却又不知因为什么,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苦苦支撑。 要是哪一天这口气散了…… 方雅有些不敢去想那个画面。 她不知道那个在支撑着雾星河的东西是什么,直到现在,她也依旧不明白。 而看样子,雾星河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方雅深呼吸一口气,放弃了两人刚才的话题。 “我来……其实是替徐伯母转告你一声,后天就是雾伯父的生日,她希望你能回去一趟,伯父也很想你。” 其实雾家的事情,在圈子里几乎就是半公开的秘密,哪儿有什么父慈子孝,全都是演给外人看的罢了。 可是像他们这样的家族,不都是这样吗? 雾星河声音没什么起伏,“我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方雅总觉得这才几天没见,雾星河身上好像有哪些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也变得更加陌生了,尤其是他来了榆城之后。 她忍不住问了句,“那你以后……都不打算回去了吗?” 回去吗? 雾星河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他对那个地方并没有多少眷恋,这个答案几乎是不必考虑的。 “我知道了……” 他的沉默,让方雅明白了什么。 她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当年她以为自己已经是雾星河的朋友了,结果雾星河只是记住了她的名字,现在她以为两人关系已经很好时,结果雾星河仍然把她当成随时可以放弃的人。 她开始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坚持,说不定都是错的。 · 雾家在首城的地位屈指可数。 虽说自从十年前雾清泽出车祸后,躺在床上昏迷了两年,雾家就开始走下坡路。 第20章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雾家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 雾清泽以前是个风流浪荡、温柔多情的男人,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引得刚上大学,青涩美丽的徐子舒一见钟情,宁愿放弃文学系高材生的文凭,也愿意未婚先孕,给他生孩子。 然而自从车祸醒来,发现自己双腿截肢后,雾清泽整个人都变了。 刚醒来的那两年,他脾气变得极度恶劣,动辄打骂下人,有时候连徐子舒也无法幸免,内心更是变得过度敏感,家里的佣人每天进出都小心翼翼的。 要是搁以前,雾清泽的生日必定要邀请各家名流,大办特办,挥金如土。 这几年却都是家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就结束了。 大概是因为人到晚年,再加上长年患病的原因,他开始对家庭、对亲情重视起来。 不过说是一家人,其实也就四个人而已。 哦对,忘了介绍。 雾家的孩子一共有三个,两男一女,雾星河的年龄最大。 比他小三岁的那个是弟弟,小五岁的那个是妹妹,都是雾家原配夫人在后生的。 十年前车祸里去世的那个就是弟弟,现在雾家的孩子里,只剩下他和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可能是因为早产,所以雾月明的身体从小就有些孱弱。 至于为什么早产,他猜测,估计是当年被他母亲气到了吧。 毕竟有的男人,总是在那段时间控制不住自己。 “月明,去叫你哥来吃饭了。” “好。” 沙发上正抱着一本文艺小说看得入迷的女生,闻言轻轻合上书。转身往一楼的书房走。 雾月明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雾清泽,只不过因为常年吃药,又不怎么运动的缘故,她身形瘦弱,气质更偏文静。 “叩叩——” 雾月明敲开书房的门,懂事儿的站在门口,没有随便往里面进,“星河哥,吃饭了,徐阿姨让我来叫你。” 雾星河从文件里抬起头,看了眼站在门边的女生,雾月明虽然有点瘦,但是身高却足有一米七五,在女生中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了。 “知道了。” 他扔下手中的文件,起身越过她往外走。 雾月明看书的时候,脸上习惯性戴一副金丝眼镜,此时走廊的灯光照在她脸上,两只镜片有些反光,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把视线从大摇大摆往前走的雾星河身上收回来,目光在书房里那堆文件上停留了两秒,又飞快移开。 随后轻轻合上门,转身离开。 第15章 雾家的饭桌上,一片祥和。 徐子舒尽职地扮演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与温柔似水的母亲,仔细替雾清泽夹菜添汤,时不时还柔声问几句雾月明的学业。 雾月明今年大二,学的也是文学艺术鉴赏,和徐子舒当年上的那所学校一样。 那所在全国都数一数二的著名高校。 认真算起来两人还有层师姐妹的关系,所以徐子舒对这个不吭不声、安安分分的继女,态度一直都不错。 徐子舒笑着说:“你们教授昨天还跟我通电话,说月明这学期又拿了奖学金,还要代表学院去参加一个主题辩论赛呢。” “一个小比赛,学校内部的而已。”雾月明道。 “那也很厉害了!” 徐子舒高兴地像是她已经拿奖了一样,热情地给雾月明盛了一碗汤。 “不过平时学习忙,月明也要多注意身体,可千万别熬坏了身子。” 雾清泽也嗯了一声。 “还是身体最重要,咱们家又用不着你出去挣大钱,你一个女孩子,平时在家里多看看书,出去逛逛街也行,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我知道了,父亲。” 雾月明乖巧地应道:“女儿最近还喜欢上了书法,前段时间闲来无事,便给父亲抄了一副《金刚经》,希望父亲能身体康健。” 雾星河抬头朝对面看了一眼。 “月明有心了。” 雾清泽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让王嫂拿过来我看看。” 候在一旁的王嫂,立即转身去客厅将裱好的卷轴拿过来,徐子舒也站起身和月明一起将卷轴展开。 “诶呦!月明这孩子还真是有天份,这一手字儿写得可真好,我看着都有些羡慕了。”徐子舒打趣道。 雾清泽也点点头,脸上表情看起来十分满意,“不错,不错!” 雾月明低头笑了一声。 “父亲喜欢就好,阿姨也别伤心,我给您也抄了一副呢,只是还没有完成,您得再等两天。” “是吗?那可太好了!” 徐子舒瞬间眉开眼笑,夸赞道:“月明这孩子真是又懂事又孝顺,小时候连算数都算不对,数学回回不及格,没想到天赋在这里呢。” 提起这个,雾清泽脸上的笑意收了几分,“月明就是这点不如星河。” 徐子舒替他将卷轴收起来,让王嫂拿到二楼书房,找个好地方挂起来。 “是呀,星河这孩子从小就聪明稳重,自从接手公司这半年,工作也是勤恳认真,还亲自跑到外地分公司去实地视察,一去就是两个多月,公司里几位老董事对他的评价也特别好。” 雾星河正要去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雾清泽几年前从病床上醒来后,虽说许久没管过公司事物,把精力全放在了身体复建上,但到底曾经是商场上的人物。 闻言,他眉头皱起来。 “……简直是轻重不分,雾星河,你要记住你现在已经不是已经小孩子,更不是在上学,你的重心在董事会,在集团总部!赶紧给我回来,像什么话!” “还有你。” 他忽然看向徐子舒,面色不虞,“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徐子舒噤了声,乖顺地垂下眼听他训斥。 雾清泽见脾气发不出去,又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雾星河。 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是个闷葫芦,还不讨人喜欢,要不是他这具身体实在支撑不了高强度工作,又只剩下这一个儿子,雾家的位子还轮不到他来做。 想到这里,他刚刚升起来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啪——” 他将筷子一扔,直接站起身一步一顿地走了。 “跟我过来!” 雾星河放下碗筷,临走前和徐子舒对视了一眼。 · 一小时后,雾星河从书房里出来。 “过来,坐。” 徐子舒坐在沙发上,轻轻抿了一口手里端着的红茶。 雾星河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走过去坐在徐子舒对面,坐下时不小心牵动到了伤口,他身子略微停顿了一下,才又坐实。 “这次打在背上了?”徐子舒看着他问了句。 雾星河没吭声。 徐子舒也习惯了他的沉默,见他姿势别扭,喊来王嫂去拿药油。 “你父亲这两年脾气越来越怪,情绪又开始飘忽不定,毕竟定制的假肢再怎么方便好用,也不如自己原装的腿好使。” 王嫂将药油递给雾星河,他看都没看一眼,王嫂只好朝徐子舒看去。 “放下吧。”徐子舒道。 “诶……” 王嫂应了声,将药油放在雾星河面前的桌子上,弓着腰退下了。 “有意思吗?”等王嫂走后,雾星河突然开口问道。 徐子舒唇角缓慢地勾起一抹笑容,语调平缓,“当然有啊,这个家现在终于是我们母子的了,还有比这个更有意思的事情吗。” 我们? 雾星河想起刚才餐桌上那副其乐融融的画面,忍不住一阵反胃,这是徐子舒追寻多年的梦想,但却不是他的。 “到底是真开心,还是假欢喜,你自己心里清楚。” 徐子舒唇角缓缓向下,渐渐拉直,“有什么关系,你父亲现在根本就离不开我,雾家也离不开我,如此巨大的财富供我随意驱使,我还拱手让给了你,你有什么不知足的?” 雾星河眼底滑过一丝冰凉。 后背那道被钢铁制成的假肢用力敲打出来的青紫,又肿又疼,稍微呼吸一下,都会被牵动着疼一下。 他忽然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你喜欢喝排骨粥吗?” 徐子舒愣了下。 “你试过冬天穿着单衣,每天在外面走两个小时吗?” 徐子舒:“……” “你知道冬天用凉水洗衣服,手会变得红肿开裂吗?” 徐子舒:“……” 雾星河问:“你知道雪水喝起来,是什么味道吗?” 徐子舒眉间紧锁,将手中红茶重重放在桌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 雾星河看向巨大落地窗外的院子,那里有许多挂着小彩灯,修剪整齐的园林草木,装饰的很漂亮,家里的园丁应该花了不少心思。 他轻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所以你不知足。” 第21章 你也永远不会懂。 他看了眼桌上的药油,站起身往大门走去。 “母亲,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们身体里确实流着相同的血,我们是一类人,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你也阻止不了。” 徐子舒脸色瞬间一沉,忽然腾地站起身。 她历声道:“雾星河,如果你执意要为了一个坐过牢的男人,放弃雾家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你会后悔的!” “后悔?” 雾星河脚步一停,就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如果让我放弃他,我才会后悔。” 徐子舒心底一沉。 “你别忘了,这几年他可是一直在坐牢,而且他是因为什么坐牢的,你也清楚!” “也许他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你们两个人生境遇早就天差地别,你凭什么认为他现在接近你,不是别有用心。” “徐子舒。” 雾星河转过身冷冷看着她,“我还轮不到要你来提醒我,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我比谁都了解,比你们任何人都!他救过我的命,要是他想,那就拿去好了。” 徐子舒:“……” 她狠狠地别开脸,胸膛上下剧烈起伏。 “而且……” 雾星河忽然笑了一下,“我倒希望他别有用心。” 话音刚落,徐子舒手边的一个花瓶猝然摔碎在地上。 雾星河看也没看,直接推门而出。 · 在又一次不欢而散的“家宴”后。 雾星河开车回了自己在首城住过的公寓,这是他半年前回国后,在去榆城之前呆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房子里装着他在国外留学那四年,拍过的所有照片,以及写过得无数封未寄出的信件。 认识雾星河的人,都以为他是个不热衷于任何社交,平时独来独往,除了必要的课程,几乎不会出门的人。 但其实,他去过很多国家,也看过很多风景。 他走走停停拍了很多照片,最开始是林医生的建议,希望他多出去接触自然,多接触新事物,后来变成了他最喜欢的事情。 每到一个地方,每吃一口新奇的食物,他都会给自己拍照记录。 照片中的他总是习惯站在左侧,始终在右边空出来一个位置。 那是他刻意给一个人留出来的。 外界的人都以为,雾家那位一夜身价暴涨的私生子,在十年前车祸事件发生时,就被秘密保护着送出国了,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四年前才出国。 在那之前的六年时间,他一直呆在雾家老宅。 几乎一步也未踏出那个房子。 一老一少,一疯一傻。 现在想想,当年的徐子舒也不容易,又要照顾脾气骤变,动不动就发疯摔杯子打人的丈夫,又要开导陷入抑郁,终日不言不语的儿子,还要应付董事会那群人,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保证雾家的话语权。 再加上,她虽然一直说自己和雾清泽才是最先相爱的,是怀孕的时候被那个女人截胡的。 可事实是,她确实当了这么多年没名分的小三。 所以那段时间,她遭受的白眼估计也不少。 就像徐子舒不了解他为何非要去榆城,为何甘愿放弃雾家如此优渥的富贵生活一样,他也不理解徐子舒。 这么多年忍气吞声、受人羞辱,难道就是为了争回那一口气? 还是说她想要的就是这种受人尊敬的地位,获得成功的快感? 但不管如何,这一次他绝不可能让步。 十年前是他太小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更没有能力护住江川,所以他只能被逼着步步退让,换来了痛不欲生的悔恨。 这一次,说什么也不会再退一步。 “嗡嗡……” 手机在地上响了好几遍,雾星河这才抓起来接通。 “喂,是我星河,听说你回首城了,这回不走了吧,明天下午有时间吗?”电话那端传来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 “有事?” 雾星河问。 任天成笑了笑,“怎么,没事就不能约你吗?这么久没见了,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雾星河眉头微蹙,“不说就挂了。” “诶别别别……” 任天成连忙喊住他,苦笑一声,“我跟你开个玩笑,明天宋家二少爷过生日,晚上在青柠酒吧,一起来玩。” “不去。” 雾星河刚听他说完就挂了。 那边被挂断电话的人,仿佛已经习惯了,一点没有生他的气,反而又给他发了一张图片,一个酒吧地址和一段话。 雾星河本不想理会,但是在看到那张图片后,忍不住点开放大,那是一辆绝版的红色机车,造型酷炫。 任天成:【一般的酒局我就不喊你了,知道你不喜欢,但是宋二少手里有你想要的demon 500,之前我跟他提了好几次都不舍得出手,这次居然打算现场拍卖,我觉得你会想来的。】 雾星河嘴唇一抿。 他指尖放在那张图片上,下意识放大去看,那耀眼的红色车身,造型张扬,色彩酷炫又熟悉。 他忍不住将图片转发给了另一个人。 刚发过去,雾星河就又有些后悔,正想要撤回时,就见对面回了一句。 江川:【?】 江川:【这么晚了还不睡。】 雾星河撇撇嘴,管那么多,他不是也没睡,而且重点是这个吗? 索性他也看见了,雾星河就懒得再撤回。 雾星河:【好看吗?】 这次那边过了很久也没回复,不过他能看见聊天框上,对方一直正在输入中。 过了有两分钟,江川终于回复了。 江川:【这款不适合你。】 太野了。 雾星河就知道他要说这个,因为江川以前经常骑的就是这辆,他当然知道不适合自己。 于是他点开另一个聊天框。 雾星河:【几点?】 任天成:【晚上八点,地址已经发给你了。】 第16章 酒吧这种地方,其实雾星河去过好几次。 第一次去的酒吧,是在榆城的落日酒吧,江川当时在那里打工,他时不时会去找他,但是每次都是待一会儿就被江川赶走了。 之后就是他回国的那段时间,任天成叫他去过几次,后来他实在受不了里面的乌烟瘴气,便再也没去过。 当然也有他不合群的原因。 首城这些富少爷们的聚会,他几乎从来没参加过,一是他不玩那些无聊的游戏,几人说不到一起,二是他是雾家的私生子,天然就站在这群人鄙视链的底端。 即使现在他已经继承了雾家。 “星河,这儿呢。” 任天成老远就看见一道身影走进来,连忙站起身朝他挥手,示意他自己在这儿。 其实就算他不招手,雾星河也能看见他们,宋二少今天直接包了整个酒吧,在酒吧中间位置,最热闹也是最大的卡座里,全是他们的人。 格外醒目。 听见任天成这声喊。 原本围坐一圈,嬉闹喧哗的人群,手里的动作顿时慢了几分,有人假装不经意地朝门口看了眼。 雾星河今天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身上的黑色西服外套脱下来,随意搭在臂弯。 男人身形清俊,白色衬衣解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形状漂亮的锁骨,俊美的脸上映着酒吧五彩斑斓的灯光。 待走近后,男人五官越发清晰,周身萦绕的清冷气质,与那副天生的勾人眼,碰撞出一种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任天成最先回过神,拍了拍旁边的座位,“星河,过来坐,想喝点什么?” 雾星河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只不过说是旁边,两人中间仍隔了有两个人那么宽的位置。 他将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黑色西裤包裹下的两条长腿,随意交叠起来。 “都可以。” 他声音不高不低,平淡清透,却像一枚石子投入湖面,打破这片诡异的平静。 众人忽又笑闹起来,继续喝酒打牌,只不过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往某个地方看。 “那就来杯青柠的招牌,知道你口味向来挑剔,不过他们家这款酒保证你喜欢。” 任天成叫来酒保,点了一杯酒精度数很低的果酒,酒保很快就端来一杯颜色青绿透彻,很是好看的酒,放在雾星河的面前。 坐在卡座正中间位置的一个男人,忽然嗤笑一声,宋海目光放肆地落在男人身上。 “任天成,你什么意思?雾少爷今日肯赏光来我的生日宴,你一杯果酒就打发了,谁教你的道理。” 任天成闻言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尾。 “宋二少,星河酒量不好,我怕他待会儿万一喝醉了,扫了宋二少的雅兴,那就不好了。” 第22章 “是吗?” 宋海上下打量着雾星河,眼底透着一丝玩味儿,“有多不好,还是雾少爷嫌我这里的酒太差,不愿意屈尊降贵。” 雾星河眼皮一撩,黑亮的眼眸看向宋海。 宋海看起来有二十出头,外表还很年轻,但是脸颊浮肿,眼神浑浊,眼下还挂着明显的眼袋,一看就是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他整个人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臂弯里搂着一名青葱白嫩的少年,正在给他剥葡萄。 “宋二少多想了,我只是酒量太差而已。”雾星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 宋海被这一眼看得心底一痒,手掌下意识狠狠地揉了揉怀里少年的屁股,引得怀里少年娇喘出声,“二少,您捏疼人家了~~” 宋海没去管怀里的美人,有些遗憾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为难雾总了。” 说罢,他忽然低头朝怀里的人看了一眼。 那少年应该是跟了他许多年的,只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少年灿烂地笑了一下,站起身,端着手里的酒杯,施施然地朝对面的雾星河走去,极其自然地坐在他旁边。 “这位雾少爷看着好眼生,我怎么在青柠从来没见过您,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让我敬您一杯?” 雾星河向来不喜欢有人靠近他,况且这人身上的香水味儿浓郁,直冲鼻头,他眉头下意识皱起。 “不用了。” 少年见雾星河不买账,露出一副难过的模样,泫然欲泣,“莫非雾少爷是不喜欢我这样的?还是说您看不上阿柠,嫌弃阿拧身份低微,不干净吗?” 雾星河眼神一凛,忽而看向宋海,“宋少爷,麻烦把你的人领走。” 宋海正在跟旁边几人说话,闻言笑道:“我们家阿柠脾气大得很,我可管不住,不过雾少爷要是不喜欢,我让他们换个人伺候。” 管不住? 雾星河心底冷笑,这话说出来也得有人信。 见他不吭声了,周围一群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我看雾少爷是害羞了,听说雾少爷以前可是洁身自好,从来不碰这些。” “瞎,人家可是雾家正儿八经的少爷,眼光一等一的高,能看上这些货色吗?” 刚说完这句话的那个公子哥,怀里的少年顿时不依了,假装生气地锤了一下他,公子哥笑着亲了几口,哄着怀里的人。 “当然看不上,你就说,这在座的哪个容貌比得上咱们雾少爷的,我看没有。” “就是,还不知道谁占谁便宜呢。” “瞎说什么呢,这些出来卖的贱/货,能跟正儿八经的雾少爷比吗?” …… 那人话音刚落,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连忙装模作样地拍了下自己嘴巴,扬声道: “对不住了雾少爷,我就开个玩笑,您别往心里去哈。” 只不过这人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没有丝毫歉意。 场面混乱一团,作为当事人的雾星河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对那些言语,没什么感觉。 “够了,王烽!” 任天成拧着眉,声音冰冷,“不会说话就别乱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王烽朝他翻了个白眼,“装什么装,成天屁颠屁颠地跟在人屁股后面,人家有赏你睡一炮……” “王烽!” 任天成脸色一黑,终于忍无可忍地冲过去,拳头眨眼间就落在对方脸上。 王烽也不甘示弱,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旁边围坐一圈的公子哥们,一看两人打起来,顿时更加兴奋了,还不嫌事儿大般在旁边吹哨、瞎起哄。 “我靠,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呦,王总什么时候也好这一口了,哈哈哈哈!” …… “行了!都给老子住手!” 见场面有些失控,作为东道主的宋海,这才亲自上前拽开这两个人,“妈的,今天是老子生日宴,这不是砸老子的场子吗,松开!” 两人这才不情不愿的松开。 宋海说完,就看向另一边自始至终沉默着的人,不好意思地赔笑道:“对不住了雾少爷,我自罚三杯向你赔罪。” 说罢,宋海就拿起酒杯干了三杯。 雾星河练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海眼神不由一暗,捏着手里的酒杯转了转,忽然又道:“今儿是我的生日宴,雾少爷赏脸来玩,我高兴还来不及,结果倒惹得不开心了,不如这样吧……” “我听说雾少爷今日来,是为了我那辆车,那我就干脆送给雾少爷,当做我的赔罪好了。” 雾星河眉头一挑,“宋少爷倒是大方。” 宋海笑了下,继而话锋一转道:“不过这车到底跟了我好多年,忍痛割爱,心里不舍得很,不知道看在车的面子上,能不能请动雾少爷赏脸陪我喝几杯?” “不多,也就十杯。” 雾星河心下有些想笑。 原来刚才让人整那么多没用的前招,就是为了这个。 任天成声音一沉,擦了下嘴角的血,“宋海,我说了星河不能喝酒。” 宋海没理会他,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雾星河。 男人那张白皙冷淡的脸,在灯光下有种别样的美,要是能再染上几分醉态,怕是更诱人。 他声音逐渐染上几分情|欲,“雾少爷觉得呢?” 语罢,他伸手打了个响指,让人去拿过来几瓶好酒,在桌子上各摆了十个酒杯。 雾星河目光在现场扫了一圈,见在座众人神情各异,幸灾乐祸,任天成则眉头紧皱,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恐怕今日这场所谓的拍卖,就是为他设的一个局。 几个月前,有一次他被任天成拉去酒吧的时候,他曾当面扫了宋海的兴,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怕是他早就记在心里,只等今天找回来了。 雾星河看了眼面前被倒满的酒杯,他清楚自己的酒量,这几杯下肚,估计他连走着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宋二少。” 雾星河语气冷淡,“我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既然宋二少舍不得爱车,那就自己留着吧。” 说完,他站起身就打算要走。 宋海一愣。 雾星河拎起沙发上的外套,重新搭在臂弯里。 “还有,我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威胁,几个小时前,宋总还来找我商量港城那个项目,今日一见宋少爷,忽然觉得一个连儿子都管不好的人,怎么能管理好公司呢。”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宋海脸上表情更是精彩。 艹! 雾星河居然敢拿这个来威胁他? 他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在他头上。 真是给脸不要脸! 被人当面讥讽,宋海刚才那副假惺惺的脸面也懒得装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雾少爷这才刚上任多久,就开始摆起谱来了,你看我信吗?我们宋家不缺那点钱,不然老子亲自把车给你送过去。” “哦?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雾星河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我等着你乖乖把车亲自送过来。” “做梦!” 宋海狠狠咬牙,呸了一口。 雾星河没再看他,转身直接走了。 “星河……” 任天成赶紧跟过去,脸上一片焦急,他也没想到怎么好好的会突然变成这样。 宋海望着男人的背影,冷笑一声。 “欠|操的玩意儿。” · 出了酒吧大门后,夜风一吹,雾星河胸中郁结的闷气这才舒缓了不少。 他抬脚朝路边停着的一辆车走去。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星河,你等等我……” 任天成追上他,着急之下一把拽过雾星河的胳膊,见他眉头微微皱起,这才又察觉到什么,连忙松开手。 “星河,今天我很抱歉,我真的没料到他们今晚会这么过分,我要是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会让你来了,都怪我。” 雾星河皱眉看了眼衣袖,伸手拍了拍刚才被他抓握的地方,强压下几分不耐。 他声音淡淡的,“不关你的事,我是为了车才过来的,不是为了你。” 任天成:“……” 雾星河拍打衣袖的嫌弃动作,让他脸上原本自责的神情一僵,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 他嗓音柔和,“星河,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需要跟你道歉,今天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明晚我在如意阁定了位置,你胃口不好,那家的蒸豆腐你最爱吃,我特意提前约了……” 雾星河打断他,“明晚我还有事。” 任天成有些失望,“那……后天呢?” 雾星河:“我这次回来只待几天就走。” 任天成看着他,面色难过,但还是露出一抹温柔,“真是大忙人呐,那我等你下次回来。” 闻言,雾星河转身开门的动作一顿。 第23章 “随你。” 雾星河今晚是一个人开车来的,他本来也就没打算要喝酒,不管谁的酒都是。 他拉开车门坐上去,随后扬长而去。 任天成站在原地注视着那道黑色车影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尾灯,脸上的温柔这才褪干净,显露出眼底不加掩饰的冷意。 他喃喃自语道:“……可真是绝情,也不知道榆城到底有什么,让你这么牵挂。” 第17章 江川早上刚醒就接到赵厉的电话,说是雾星河那辆摩托车的配件回来了,让他有时间去趟店里。 他出门吃饭时,看了眼对面依旧紧闭的房门,想了想还是去敲门,主要是他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转头跟杨枫说了声,他就打车去了风驰车行。 大周末的,店里人不少。 而且似乎还来了几位富少爷,赵厉在二楼忙着接待,站在二楼走廊,匆匆跟他打了声招呼,就又坐回去伺候着那几位一起吃喝玩乐了。 江川径直去了操作间,找维修小哥要了配件,便自己进去拆车修车。 他修车的时候,很容易沉浸进去,这一通忙活下来,就是好几个小时。 江川最开始接触摩托,是在十五岁那年。 那时候江奶奶都已经快七十了,他跟奶奶说自己不想上高中,想腾出更多时间去打工挣钱,早日还清家里的债。 结果江奶奶一听,抄起扫帚对他就是一顿抽打。 警告他无论如何也得把高中读完,就算是榆城人心中最垃圾的三中,那也要上。 至少要拿到那张高中毕业证。 但是高中的学费是需要自理的,三中再垃圾那也是要收钱的,就凭他们家当时的经济状况,真的负担不起江川这笔学费开销。 奶奶说要是不行的话,她就不要这个店面了,她重新去工地上支个摊子卖油条也行。 江川当然不愿意了。 可是学费加上每个月家里还债的钱,到底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凑起来不容易。 幸运的是,那时他刚去晖哥的酒吧工作,来钱的渠道不少。 那个年代小城市的酒吧,监管制度松散,混迹的人群复杂,经常一言不合就干架,打起来摔得杯子盘子能碎一地。 晖哥是酒吧的老板,对这种情况头疼得很。 江湖人做事情,习惯以暴制暴。 于是江川在晖哥那里一呆就是好几年,因为他打起架来最不要命,十一二岁的年纪,江川就已经是西城区有名的混混头子。 可谓“威名远播”。 虽说雇佣未成年是犯|法的,但那种地方本身就是灰色地带,没那么多规矩,管用就行。 而江川也是靠着在酒吧做“打手”,另外参加地下赛车,才赚了不小一笔,上了学的同时,还能按时还着家里的债。 地下赛车这个事,就是江川在酒吧里听到的。 晖哥早年曾是个乐队歌手,和赵厉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着,没几年乐队解散了,晖哥就回榆城开了酒吧。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西城区的酒吧生意原本只有一家独大,晖哥这一来,抢了人家不少生意。 酒吧里那些喝酒闹事的人,有不少都是那边的人请来故意砸场子的,后来江川去了,对方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然后就换招儿了。 “丑话先说在前头,签了生死状,要是赛场上摔了碰了,残了废了的,可跟老子一点关系都不沾,反过来也一样。” 那间酒吧的老板是个膀大腰圆,双臂纹满青龙的大哥,嘴里吐着烟圈,姿态嚣张十足。 他手里常年养着一支机车小队,经常逼着人搞这种地下黑赛,从中牟利。 余晖将手里的酒杯一搁,向前倾着身子,说:“赢了,当场拿走两万,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也是你承诺的,可别反悔。” 花臂老大嗤笑一声,“老子不缺钱,也说话算话。” 说完,他手指一抬,身后小弟从包里掏出两沓红色的钞票,扔在桌子上。 “看清楚了。” 余晖心底一沉。 玛德,这群土匪一样的垃圾,真把老子逼急了,老子……老子他妈的也没辙啊。 操! 正发愁的时候,身旁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笔唰唰几下就签了自己名字。 “我来,但是时间由我们定。” 余晖猛地一惊,等他抬头看清楚签字的人是谁后,心里怒火更甚,直接一巴掌过去。 “傻逼,谁让你瞎几把乱签的,滚一边去!” 江川脑袋上挨了一巴掌,但是没半点认错的意思,他抢过桌上那张纸,迅速扔给对方小弟。 “下周六晚上,赛场见,早了不行。” 对面花臂大哥那张胖脸上,瞬间乐成了一朵花,他把生死状随手收进怀里,“行,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气得余晖又踹了江川一脚。 “刚才不算,你们一群大老爷们跟一个小孩儿比什么比,也不嫌丢人!” 然而花臂老大,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江川,却笑了,“这话就不对了,小孩儿怎么了,我们队老幺的年纪也不大,正好让他试试手。” 余晖忍不住想吐对方一脸,他们队里老幺的年纪比江川大两岁不说,而且都骑车三四年了,江川他妈的连车都没碰过呢! 等人走后,余晖看着他气道:“你不会骑车你瞎凑什么热闹,嫌命太长吗?” 江川揉着小腿上被踹的地方,不以为然道:“不是还有一周时间,学学就行了呗。” 余晖冷着脸。 “你学一周就想跟人家学了三四年的比赛,还他妈生死赛,谁给你的勇气?” “我啊。” 江川痞笑一下,有些欠揍地说:“我这么聪明,你多教教我不就行了,我一个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余晖简直被他气得没辙,“你要是真死了,我肯定不管你,你自己签的名字,跟我可没关系。” 江川点头,“不让你管,而且说正经的晖哥,那张破纸有什么用,法律根本就不认。” 余晖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他当年初中都没念完,就学人家搞乐队去了,对这方面还真不了解。 但是江川一个逃课打架,明晃晃的大学渣,什么时候也开始懂法律了,懂法海还差不多。 “当然是我研究过。” 江川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空出一个随时可以逃跑的距离,“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我上过学,看来我奶奶让我上高中是对的。” 反应过来他是在骂自己后,余晖伸腿就是一脚,结果却发现对方溜得比谁都快。 “嘿,臭小子!” 余晖气着气着忽然笑出来,“倒是机灵……” 十五岁的江川,个头窜得比同龄人谁都快,似乎迫切地想要成长为一个能够撑起家庭的,顶梁柱般的成熟男人。 同时天不怕地不怕,跟人打架时肋骨断了都不吭一声,刚学会骑车,就敢上场跟老手比赛,还给自己赢了两万块钱。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挣那么多钱,多到足够他和奶奶还上半年多的债,即使一条胳膊差点废了。 下场后余晖问他,摔下来的时候怕不怕? 江川当时回答的是不怕。 彼时的他,从没想到这句话会被以后十九岁的自己打脸,没想到他也有担惊受怕的那一天,也有怕失去的那个人。 · “喂,什么事?” 兜里的电话一直响,江川只好将摩托车关了,等周围安静下来后接了电话。 杨枫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过来,“江哥,你那边完事儿了没?” “刚结束。”江川道。 杨枫喘着气说:“那你赶紧回来吧,我一个人实在招架不住了,柳大小姐来了,还有曹叔,大小姐一来就点名要找你,我说你不在,就嚷着让你赶紧回来……还找了仨小弟过来……总之你快回来吧。” 江川:“……” 杨枫那边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江川也没听懂他要说什么,不过一听柳文甜的名字,他就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挂了电话,江川骑着修好的车就走了,店里没人拦他,他猜是雾星河提前打了招呼,于是只给赵厉发了个信息。 等他到烧烤店门口的时候,收到了赵厉的回信,说知道了,雾总之前说过修完让他直接骑走就行。 江川看着短信,顿了一会儿才把手机塞回兜里。 此时是下午六点半,周末店里的客人比往常要更多,黑武士般的钢铁巨兽那出色强劲的引擎声,引起周围人群频频侧目。 最近榆城雨水少了,虽然白天晒得人皮肤滚烫,但是早晚温差比较大,一到晚上就又变成凉风习习,很是惬意。 店外的那片空地上,老早就摆满了几十张桌子,此时已经坐了有一半人。 “江川,你可算回来了!” 第24章 他刚一摘下头盔,就见人群中站起来一个衣着潮酷的时尚辣妹,摇着胳膊朝他挥手。 江川走过去先跟曹叔打招呼,“曹叔,你也来了?” “闲着没事,就来你这看看。” 曹东喝了一口冰啤,“甜甜这丫头说要给你店里搞什么网上宣传,说是发出去百分百能涨流量,我也不懂,就也来凑凑热闹。” 两人说话间,柳文甜已经从其他桌那边跑过来,“我这个热闹可不是让你白凑的,待会儿你得接受我的采访,我稿子都给你准备好了。” 曹东一愣,夸张道:“啥稿子?” “我上午刚发给你的!” 柳文甜瞪了眼他不靠谱的老爸,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打开,“还好我早有准备,给,背熟了。” 江川也好奇凑过去看,“……你这也有点太假了。” 柳文甜拍拍他肩膀,冲他一眨眼,“演得好不就成真的了嘛,我给你准备的也有戏份,待会儿你得出镜一下啊,就你这张脸一露,我跟你说,你这家店能被瞬间踏破门槛。” 江川:“……” “那我谢谢你了。” 柳文甜抬手朝他递个热情的飞吻,“不用谢,肉偿就行哈哈哈哈!” 江川:“……” 柳文甜是曹东的亲生女儿,姓柳是随了她那位如今定居在国外的母亲。 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很甜美,但是顶着这个名字的人,却是个身高一米七的长腿大美女,一头红色大波浪和潮酷的欧美辣妹装,是她的日常标配。 大概是她前十八年都在国外长大上学,接受的教育不同的原因吧,性格更加热情奔放。 柳文甜是在曹叔出狱后没多久,从国外回来找她爹的。 算起来,江川与她认识也有两年多了。 江川坐下来,陪曹叔喝酒。 曹叔将手里的“稿子”放在一边,见江川神情有些不自在,便忍不住笑起来。 “我家丫头这性格,就这点最是像我,喜欢谁就非得追到手不可,有毅力。” 江川咳了一声,“……曹叔,我真的把她当妹妹。” 曹东笑笑,“我知道,可是她性子就那样,等她真撞到南墙就知道回头了,你别理她。” 说着,曹东视线在江川身上打量一圈,又看了眼停在路边的黑色机车,那奢侈张扬的风格,不像是江川会买的车。 “半年前,你突然说你要回榆城,这丫头立刻就不干了,死活要跟着你一块来,谁劝都不管用,当时我就知道,她要碰一鼻子灰。” 江川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曹叔看着他笑笑,“你叔我是过来人,比你懂得多。” 他和江川,是在狱中认识的,这孩子当年在里面救过他一命,再加上年龄和他亲闺女差不多,性格他也喜欢,一相处就是这么多年。 算上在狱中的时间,认识也有九年了。 他比江川出来的时间早,去西北那边发展一段时间后发现还不错,所以后来得知江川一出狱,他就直接让人来接他去了西北。 去了一年,他就将手里两个牧场都交给江川打理。 江川这孩子样貌好,品性好,聪明踏实稳重,说句心里话,他对江川的印象是很好的,也不反对女儿。 可惜江川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他宽厚的手掌拍拍江川的肩膀,就像一位年长亲切的长辈,跟他唠着心里话。 “阿川,咱俩是过命的交情,你进去之前的情况,或多或少我也知道点,咱们这类人呢,曾经犯过错,蹲过牢,有过大错有过小错,悔恨过,也痛苦过,也得到了该有的惩罚。” “昨日种种,如同昨日死。” “别忘了出狱时,李牢头对你说过的话,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曹东嗓音沉稳,“你还年轻,不要把自己困在过往牢笼里出不来,人生有几个十年,有些事有些人,要是再错过的话,可就真的没了。” 江川身子一颤,抬起头看了一眼曹东,男人布满沟壑的脸庞上,那双眼睛明亮有神,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所想。 他垂下眼,“……有那么明显?” 身后传来柳文甜和旁边小弟对稿子的声音,几人一附一和地像是在相声一般。 曹东喝了一口啤酒。 “我们家甜甜可一点都不差,你小子却三番四次拒绝她,要么是你缺心眼,要么是你心里有人,我猜是后者,还就在榆城。” 江川:“……” 曹东见他不吭声,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不住笑着感慨道:“年轻真好啊,让我想起了当年见到你嫂子的时候。” 第18章 雾星河在首城待的最后一天。 宋家那边终于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将车送了过来,宋海当时黑着脸撂下车转身就走,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正好,雾星河也不想看见他。 他让人将那辆车,里里外外做了个全面清洗加消毒,并交代好运送地址后,就上了回榆城的飞机。 起飞前,他将机票信息发给了江川,也不管对方看没看见,直接合上手机闭眼睡觉。 落地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他没带行李,下飞机后直接往出站口走,扫了一圈没见到熟悉的人影,他干脆点了一支烟在原地等着。 男人身形高瘦,穿一身休闲衬衫西裤,懒散地靠在栏杆上,搭配着那张俊美漂亮的脸,在夜风中,像是一幅美丽的油画。 有不少人试图上前搭讪,有男有女,都被雾星河冷气逼人的态度无视了个彻底。 对方只好灰头土脸地转身离去。 十分钟后,引擎声轰鸣响起。 雾星河扭头看去,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骑着他那辆rush1000过来,稳稳地停在他面前。 江川单腿撑着地面,摘下头盔,挂在车把上。 “有点堵车,来晚了。” 雾星河缓缓吐出一口烟,靠在栏杆上没动,“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江川摇摇头,“抱歉,等多久了?” 雾星河:“十分钟,你要赔我。” 江川另一条腿从车上跨过来,突然朝他走了两步,“怎么赔,下次我等你十分钟好了,你病才刚好就抽烟?” “我早就好……” 雾星河话还没说完,嘴里噙着的半根烟就被人抽了出来,江川粗糙的指尖擦碰到他柔软的双唇。 “……我就抽了这一根。” 雾星河气势不自觉弱了几分,小声道:“管得还真宽,一根也不行。” “不行。” 江川指尖捏着从他嘴上拿下来的烟,看了眼周围,似乎没见到有垃圾桶,只好送到自己嘴里叼着。 “上次发烧又感冒的,还是少抽点好。” “……” 雾星河目光紧紧盯着他嘴边那根烟,黄色的烟嘴位置还能看见他刚刚用牙咬出来的痕迹,此刻却覆盖上了另一个人的齿印,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雾星河舌尖舔了下嘴唇,低声道:“……你抢了我的烟。” 江川垂眼看着他,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透过朦胧的白色烟雾,他看见雾星河好像撇了下嘴,有些不满意似得。 他从兜里掏出一根阿尔卑斯草莓味棒棒糖,撕开粉红色的包装递给他。 “赔你的,要不要?” 雾星河看了眼,没动弹。 江川又将棒棒糖送到他嘴边,哄道:“啊,张嘴。” 雾星河这才张嘴一口咬住棒棒糖,一股草莓牛奶的甜味在嘴里瞬间化开,“你买的?” 江川:“不然还能是抢的吗?” 雾星河没理会他话里的揶揄,犹自咬着糖,唇边荡起一抹比草莓味棒棒糖还要甜的笑容。 完全不见刚才的冷气逼人。 “这么开心?五毛钱的棒棒糖就打发了。” 江川眼角也不自觉地弯了弯,余光瞥见周围好多人在往这边看,便拉着他到车后边坐下。 雾星河接过他手里的头盔,给自己戴上,“那也要看是谁买的,别人给的当然不行。” 江川正要跨上车的动作一顿。 他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倒让江川有些不自在了,他忽然压下身子,凑近了去看只露出来两只眼睛的男人。 “我给的就行?” “嗯。” “什么都行?” “嗯。” “……” 雾星河隔着头盔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但是江川却仿佛被这几个字一下一下砸在心脏上。 他猝然转过身,双腿跨在车上,干净利落地戴上另一个头盔,正要说准备走了,让他抓好的时候,腰间就环上来一双手臂。 随即耳畔响起一道声音,“我抓紧你了。” 江川唇齿间溢出一声笑。 “……抓紧了” 轰鸣声再次响起。 飞驰而过的重型机车,极速划破沉闷的空气,卷起一阵飓风,将两人的衣衫吹得鼓起来,仿佛整个人随时都要被吹起来。 第25章 但是两人身体却紧紧相拥,严丝合缝。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 晚上十点多的马路上,车辆渐渐少了很多,从机场一路走过来,更是畅通无阻,江川骑车的速度也不算低。 等一进到市区繁华路段,车速就开始慢下来了,他们跟着人群时不时地停下来等红路灯。 “那家绿豆饼是不是以前就有,但我记得位置好像不在这里。”雾星河四处望着路边亮灯的店铺,突然发现了一家熟悉的名字。 江川扭头看过去,“应该是分店,想吃?” “你不是说我病刚好,不能随便乱吃东西吗。” 雾星河故意道。 江川无奈,“我是这个意思吗?” 此时正好路灯亮起,江川没有继续直行,而是选择右转去了雾星河说的那家门店。 “真同意让我吃啊?” 江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于是雾星河满意地下去买了一兜绿豆糕,江川看了眼,是他一个人绝对吃不完的份量。 一路上,因为雾星河好几次都“不经意”地认出一些店铺,两人半道拐了好几次弯。 等车开到小区楼下的时候,都已经半夜了。 刚才路上还嚷嚷着好饿,想吃东西的人,这会儿已然昏昏欲睡,眼皮困得直打架,幸好江川一路上车速不高,要不然人非得摔下去不可。 “慢点,还能走路吗?” 雾星河点点头,揉了揉眼睛,“……我可以” 上楼梯时,江川让他先上,自己提着那几兜吃食,跟在他后面,以防他突然踩空楼梯。 还好雾星河走路还算稳当,也没忘了带家门钥匙。 打开门进去后,江川将东西分门别类地塞进原本空荡荡的冰箱,然后说了句早点休息,就转身欲要走。 雾星河忽然喊住他,“江川。” “怎么了?” 江川双手插着兜,静静地看着他。 客厅里的灯泡他前几天刚换过,比之前要明亮的多,亮得他都能看清雾星河脸上的毛孔,当然,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毛孔。 真奇怪,他怎么连胡子都不长。 其实雾星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下意识想喊住江川,不想让他就这样离开,可是却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 “你,你能不能帮我擦一下药?” 他本来是想问江川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于是只好随口扯了句别的。 “药?你受伤了?” 江川原本还在琢磨他光洁的下巴,闻言皱眉看着他,“伤到哪儿了?” 雾星河指了指自己右后肩的位置,“就……不小心磕到了,药酒在卧室的抽屉里。” 江川看了眼他指的地方,不疑有他地去卧室取了药酒,看见瓶子的时候还一愣,那是他以前常用的牌子。 不过雾星河这瓶药酒的瓶子是新的,还没有拆封。 雾星河跟着他走进卧室,没什么避讳地解开上衣,将衬衫往下褪了点,露出右边背部的大面积皮肤。 “就在这儿上药吧。” “……” 江川刚被他一大片白晃晃的胸膛晃得眼晕时,视野中就暴露出一道青紫的痕迹。 看伤口痕迹,应该是几天前伤到的,但是一直没管,那片肌肤已经变成了黑紫色,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谁打的?” 江川声音倏地冷下来,他看一眼就知道,那个伤绝对不是不小心碰到的,那是被人用坚硬的东西,用力砸出来的。 雾星河感觉到后背抚上来一双温热干燥的手掌,他有些敏感地颤了一下,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父亲。” 江川抚摸着那道伤痕的手一顿,诧异道:“他……凭什么打你?” 雾星河忽然笑了一下,毫不在意地说:“打我还需要理由吗?他对我向来都是这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江川眉心狠狠一拧。 以前雾星河跟他提过几句自己的身世,但并没有说太多,虽说那时候的雾星河丝毫不像一个富家少爷,可是雾家也不至于对孩子做出这种事情。 “你母亲不管吗?”江川问。 “……你说徐子舒?她怎么可能会管我。” 雾星河嗤笑一声,“事业,财富,地位,摆在她面前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要比我重要,她怎么会为了我,去得罪我那个喜怒无常的父亲呢。” 雾星河背对着江川,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江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所以这些小事,她才不会多管。” 雾星河注视着黑夜中的白墙,突然呵笑一声。 徐子舒当年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再努力地照顾雾清泽,可对方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雾家的大权她没资格去拿。 后来雾清泽醒了,徐子舒陪着他复建了三年,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雾清泽这才给了她名分,正式成了雾太太。 都说患难见真情。 雾清泽大病一场后醒来,把精力全部放在自己的身体上,公司的事情自然而然就都交给了,对他一心一意的徐子舒,很快她就掌握了雾氏集团的大权。 但雾清泽的持股比例仍然是最大的,所以徐子舒在他面前并不是任何事情都说一不二,偶尔也要服个软。 “……谁都可以是他的撒气对象,家里的佣人也换了好几批,最后发现还是自己的儿子好,不会跑也不会叫,打又打不死。” 雾星河嘴角挂着一抹冷笑,肩膀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他抽疼地往前躲了一下,惊动了身后的人。 “我没有想到……”江川声音沙哑地可怕。 雾星河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他转过身去看江川,就见江川眉间紧蹙,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有震惊、有疑惑、有愤怒,更带着几分后悔和痛心。 江川垂着眼,盯着他肩上那片刺眼的淤青,嗓音嘶哑,“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我以为她是你亲生母亲,不可能不会对你不好。” 这也是徐子舒当年跟他承诺过的,她说会把雾星河送去读书,说会好好养他长大,说以后雾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她明明说过的! “亲生母亲又如何?” 雾星河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冷笑道:“你居然信她,徐子舒要真是个合格的母亲,当年也不会把我扔到榆城自生自灭,甚至都没来看过我一眼,她就不怕我真的死在榆城吗?” 江川没吭声,只是下颌线骤然绷紧,仿佛在强压着心底的怒意。 雾星河看着他笑了一下,“而你还信了她,所以你才把我丢给她是不是,我是个皮球吗?被人丢来丢去。” 江川垂着眼,隔了良久才道:“……不是丢。” “不是?” 雾星河眼睛一眯,质问道:“那你为何十年来,一次都不愿意见我,这不是丢弃是什么!” “你还和她一起骗我,骗我你被判了十年,我傻乎乎地在国外上学,幻想着等你出来后,我正好毕业了可以来榆城见你的时候,你却已经离开了这里,去了其他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他眼底闪过一丝冰凉,“怎么……你是怕我会继续缠着你吗?” 江川声音艰涩,“不是,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雾星河冷哼一声。 “不过我现在倒有点庆幸,还好她骗了我,要不然,我真怕我会撑不下去……”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十年来独自忍受的委屈和苦涩,一股脑涌上胸膛,雾星河忽然伸手用力将江川推倒在床上,双手撑在他头顶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可惜现在晚了,你就算再怎么不想见到我,我也不会放手,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嗓音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眼底是灼热的光芒,动作不小心牵动到了后背,他忍不住咬了下嘴唇。 “……对不起。” 江川伸手去碰他的唇,将他咬得发白的下唇解救出来,拇指在他唇上轻柔地蹭了几下。 “对不起,是我的错。” 雾星河盯着他满含歉意的双眼,忍不住鼻头发酸,侧头毫不客气地张嘴咬住他的手指,力气一点也没收,眼神紧紧地盯着他。 像是在发泄那股长久堆积在心中,始终无法宣泄出来的憋得他快要爆炸的情绪。 江川没动,任由他咬破自己手指,一丝猩甜的鲜血从唇边溢出。 “你还要走吗?” “……不走,回来了就再没想过……” 还未等他说完,双唇便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淹没了江川的后半句话,雾星河力道大得直接磕到了牙齿,他就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幼兽,边啃边咬,吻得毫无章法。 江川手掌迟疑了一下,随后重重地落在他后背上,缓慢地上下滑动着,安抚他骤然暴涨的情绪。 第26章 脸颊有些凉,唇齿间尝到一丝咸味。 江川身子猛地一颤。 雾星河哭了。 第19章 江川其实很少看见雾星河哭。 他曾经在监|狱里闲得无聊时数过, 发现他哭的次数居然都不超过一只手。 而且令人惊讶的是,他一个才十几岁,个头刚到自己胸膛的少年,在被人围在巷子里拳打脚踢, 忍饥挨饿的时候, 居然也一次都没哭过。 意外的很坚强。 第一次看见雾星河哭, 他记得是在大年三十那天。 年前的时候,江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 雾星河便留下来替他照顾了奶奶几天,等到伤好的那天,正巧到了春节,奶奶就对准备要离开的雾星河说, 让他留下来一起过了年再走。 小孩儿当场就红了眼。 就是那时候还要面子, 硬说自己没哭。 中间有几次他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应该是他说了什么话,惹了他生气。 小小年纪脾气倒是不小, 但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 每次一根棒棒糖就能哄好, 实在不行,那就再加上老马家的芝麻蜂蜜烧饼。 反正只要是甜的东西他都爱吃。 最后一次看见雾星河哭,是在十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废弃脏乱的厂房里, 少年趴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哭得肝肠寸断,那天他出门太急忘了带糖, 都没法儿哄他别哭。 江川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心脏一阵疼。 再就是现在这一次。 雾星河抱着他的脖子,沉默地哭着。 他虽听不见对方抽泣的声音,但是颈间不断滑落的液体, 都在清楚地告诉他雾星河这些年的委屈和难受。 江川心脏闷沉沉的,还有一丝抽疼,像是被堵着一大盆浓烈的岩浆,又烫又让人喘不过来气。 他伸手拍了拍身上人的背,手掌在雾星河后脖子上轻轻捏了几下,“乖,不哭了……” 像在安抚一只无助撒娇的小猫。 卧室门只开了一半,客厅的灯光通过卧室门缝洒进来一部分,昏暗的卧室内,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 良久,他感觉颈窝里一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垂在他颈间不动了。 江川等过了会儿,才悄悄扭头看去,发现小花猫哭着哭着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他有些失笑,“就这,还要找我算账呢。” 话虽这么说,江川眼底却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忽然想起什么,手掌向上摸到雾星河后背上的伤痕处,轻轻揉着那片淤青。 结果才刚揉了几下,雾星河大概是疼到了,有些不舒服地哼了一声,他只好又停下来。 江川就这样躺着大床上,身上趴着熟睡的雾星河,睁眼看着卧室的天花板出神。 雾星河刚刚问他,这些年为什么不肯见他一面,为什么这十年连一句只言片语都没有。 因为他不敢。 他怕自己看一眼就再也放不下了。 · 江川当年是以过|失|杀|人的罪名,被送进去的。 一个刚满十九岁的,被警察当场目击抓捕的杀|人|犯,他最终被判了八年,关在榆城第一监狱中服刑七年,因表现良好减刑了一年。 曹叔跟他说,改过自新,还能重新做人。 可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对于当年只有十九岁的江川来说更难。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来见他时说的话。 徐子舒衣着雍容华贵,气质优雅,是他从前在榆城从来没见过的一种富贵。 女人语调缓慢,面容平静,态度看起来十分温和,但正是这种不急不迫,反而透露出一种自然的高贵。 “你叫江川是吧?” 女人手里握着看守所的电话筒,看着与她相隔一面玻璃,容貌年轻俊气的男孩。 徐子舒:“你的事情星河都跟我说过了,我很感谢你们一家人对星河的照顾,作为报答,我会请最好的律师来接手你的案子。” 江川嘴唇干裂起皮,双眼无神地望着对方,半晌才开口问了句,“他……怎么样了?” 徐子舒眉心轻蹙,又很快松开,“他很好,医生说没伤到脚踝处的骨头,不会影响到以后正常行走。” 江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还有他身上的伤,告诉医生轻点,他很怕疼……” 徐子舒打断他的话,“这些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我是她的母亲,我自然会心疼他,为他着想,首城那边也有更好的医疗资源。” 江川愣住,“首城?” 徐子舒点头,“我想星河应该是没跟你说太多,关于他的出身和家庭吧?” 江川没吭声,只静静地望着她。 徐子舒轻挑眉头,自信一笑。 “我们雾家在首城拥有一家上市公司,名下资产更是数不清,星河从小就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离家几年,我和他父亲都很想念他,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个礼物,也不贵,大概也就一百万,毕竟哄哄小孩子嘛。” 江川垂在腿上的手指,倏地握紧。 “你说是不是……” 女人温柔如刀的目光,慢慢落在江川身上。 明明才十九岁的少年,言语间却像个成熟男性一般沉稳,心思缜密,很难说这是他深藏不漏的本性,还是在长久疲惫生活下的被迫成长。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和星河都不能再继续接触。 “听说你父亲当年被判刑后,你奶奶四处借钱疏通关系,可惜他进去没多久还是死了,只留下了一百多万的债,让你们一老一小来还。” 江川目光一凛,“你调查我?” 徐子舒轻声安抚道:“别激动,你这份信息在警察和榆城这边都不是秘密,稍微动用一点关系就能知道,我想说的是,你们家那些债,我都可以帮你还了。” “从此,你再也不用和那些催债的人打交道。” 江川眼神动都没动,“理由呢?” “毕竟你救了我儿子一命。” 徐子舒说:“虽说他遭遇危险也是因为跟你接触过多,才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盯上,你该救他的,但你现在愿意一个人顶下这些,我们雾家……” 江川唇角抿直,“不必了,我并不是为了获得你们雾家那些钱。” “话别说太早。” 徐子舒染着蔻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大理石桌面上轻敲两下,“我来之前问过律师,你这一判,至少也要七八年,你奶奶如今都七十多了,我想你也不忍心她一个老人家,整日还要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吧。” 此话一出,江川果然迅速沉默下来。 那些高利贷催债人的手段有多狠辣,江川这些年见得太多了,从八岁那年没了父母,他便和奶奶相依为命,以前还有他的拳头在撑着,那些人只管每月来拿钱,别的不敢。 如今他成了这样,只剩下奶奶一人…… 徐子舒见他脸色越来越沉,便知道他听进去了。 “你是个聪明孩子,星河现在是我们雾家最金贵的少爷,你救了他一命,我可以给你请律师,尽我所能地帮你减刑,也可以帮你还清所有债务。” “而你的奶奶,我也会安排条件最好的疗养院,和最专业的医疗团队来照顾她。” “但是……” 徐子舒温柔一笑,“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想你和我们家星河不太合适,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 最后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停下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所以你觉得呢?” 江川在此之前维持的所有稳重,都慢慢开始崩塌,女人的语气没有一丝严厉和指责,但却让江川脸皮一下子就烧红了。 他明白了女人话里的意思。 徐子舒慢悠悠地说:“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和他见面了,不管是什么形式,永远都不要让他再知道你的消息。” “我们会马上送他出国,他会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以后会是我们雾家最优秀的继承人。” 而他呢? 一个杀了人被判了刑,蹲了几年大牢出来,只有一张高中文凭的男人,前途一片黑暗,未来不见任何光明。 他靠什么去养活雾星河? 徐子舒说的没错。 他们就像是两条因为系统错乱,不合常理才短暂相交的平行线,一旦代码修复成功,就会重新回归到自己原本的位置,这辈子都没有相交的可能性。 “好,我答应你。” · 高墙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江川小时候曾经好奇地问过奶奶。 那时,他和奶奶刚搬到西城区那片未开发的荒郊野外,方圆十里全都是建筑工地。 遍地废墟,人影稀少。 他和奶奶住在一间租金很便宜的地下室里,因为下雨他们没法儿去外面出摊儿,祖孙俩人便只好窝在渗水的地下室里。 坐在钢管床上聊天。 第27章 家里只有一床薄被褥,江奶奶便把刚满八岁的他抱在怀里取暖,听见孙子的疑问,老人布满沟壑的脸上,不免露出一抹悲痛。 但老人的语气却又很平静。 “那里面就和你的学校差不多,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每天上课学习,只是……没有了自由,所以你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冲动。” “千万不要走上那条路。” 老人似是不放心地叮嘱他,“听到了吗?” 男孩儿缩缩脖子,“知道了,奶奶。” 当时的江川信了,后来等他自己进去后,才知道奶奶都是在骗他的。 他进去那年才十九岁,虽然个头很高,也很能打架,但到底嫩得很,和里面那群穷凶恶极的老男人相比,还是一具乳臭未干的年轻肉|体。 刚进去的第一年,他身上经常带着伤,白天要劳作,晚上还不敢真正闭眼睡觉,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有一次趁着放风的时候,四个人直接将他围在了墙角,最后他断了两根肋骨,左手臂骨折,才从那几人手里勉强逃出来,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 后来他发现这里面的人,都有自己的小团体,里面比较厉害的老大之一。 叫曹东。 于是他便刻意留意起了曹东这个人,终于在一次洗澡的时候,他幸运地救了曹东一命,从此加入了曹东的小团体。 从那以后,他在里面的生活才算过得舒服了一些,后来曹东先他一年出狱,他又遇到了杨枫。 曹叔对他不错,尽管最开始江川接触他用了些算计,但在里面两人互相照应多年,曹东是真把江川当自己儿子对待。 就算出来后也替江川安排了一切。 据说他入狱前的“生意”就做得很大,当初进来是因为被兄弟背叛,坑了他好几千万,还牵扯出一些其他事情,这才判刑进来的。 这样的人,出狱后过得也不会太差。 他带着当年的小弟,在西北那边承包了上百亩地,手里还有几个牧场,养活他们这群人是没问题的。 江川很感谢曹叔,也很敬重他。 就像那天杨枫在店里说的那样,他们这群人没学历没背景,身上还有案底,想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下去,融入进社会,真的很难。 江川也很喜欢西北的辽阔。 那边的天空宽广无垠,日落瑰丽壮阔,那是一种令人心胸完全舒展开来,身体上无与伦比的自由,正是他缺失了多年的东西。 但是每当他纵马在草原上追着落日奔跑,力竭而停,躺在草地上看夜空繁星时,心头总是空缺了一块。 他的身边有朋友,有兄弟,有酒有肉。 可唯独没有了……家人。 “唔……” 大概是屋里有些闷热,趴在他身上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几下,身子往旁边翻过去,露出汗湿的发梢和红红的脸颊。 上衣因为动作往上卷了卷,露出一片平坦的小腹。 江川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摆,遮住了他的肚脐,看着雾星河重新舒展开的漂亮眉眼,他起身下床去洗手间拿了湿毛巾过来。 然后低头仔细地擦着他脸颊上的泪痕。 擦完后,江川在他额头上一吻,关了客厅的灯。 “睡吧。” 第20章 榆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终于赶在年前纷纷扬扬地下了。 大概是因为来得有些晚,于是像憋着大招一般,把之前积攒的没下下来的雪花,一股脑的全倾倒了出来。 一夜之间, 积雪到了小腿肚那么深。 雾星河早上在冰窖般的卧室里醒来后, 身体蜷缩成一团, 偌大的别墅里没有暖气,也没有人气儿。 还好家里的电倒是一直没断过。 可是空调根本就不管用,他就算整夜整夜开着空调取暖,也无济于事。 别墅里太大了,又只有他一个人。 显得哪里都空空荡荡。 过于单薄的被子, 就和他身上单薄的衣衫一样, 只起到了简单的蔽体效果。 他冷得实在睡不着, 干脆站起来把被子披在身上,来回走动着取暖, 顺便在家里四处搜寻着, 还有哪些能拿去卖的东西。 别墅里一直都有很多摆件、花瓶之类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谁放进来的,以前他从没在意过这些东西,因为在雾家这些东西就是用来看的。 知道这些东西能卖钱, 还是上周他有一次提前放学回来,发现那个保姆在偷偷地往外拿。 他当时觉得好奇,便悄悄跟在对方后面, 结果一路跟到了榆城的二手市场,发现对方把东西卖出去了,还卖了不少钱。 于是他回去后便也照葫芦画瓢,卖了个花瓶, 可惜对方估计看他是个小孩子,价开得要比给保姆的低。 但了胜于无,只要能卖到钱就行。 拿到钱的第一时间,他就去给自己买了身厚衣服,剩下的钱,叫了个换锁师傅,把别墅的大门重新换了门锁。 随后这几天,他陆陆续续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几乎全卖了出去,倒是换了不少钱,足够维持他一段时间的温饱了。 雾星河裹着被子,在把楼上楼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新的能卖的东西后,雾星河只好失望地穿上厚棉袄出门,准备去江奶奶的包子铺。 毕竟那里又暖和,还有好吃的。 马路上的积雪很厚,天空还飘着小雪花,别墅区这边因为住的人少,路上更难走,往常需要走四十分钟的路程,他今天愣是走了一个多小时。 等他走到包子铺的时候,裤腿都湿了。 “奶奶,我来了。” 他向上抬了抬卷闸门,猫着身子钻进去,进去后又把卷闸门往下压了压,这样屋里能少进点冷风。 店里很暖和,雾星河脱了外面被打湿的棉衣,撑在椅背上晾干,转头见店里开着灯,厨房里也开着火,笼屉顶上正往外冒白烟,但是屋里却没有人。 “人呢?不在家吗……” 雾星河正纳闷的时候,忽然听见里屋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声,他顿时一惊,抬脚往里屋跑去。 里屋是江奶奶和江川住的地方,他从来没进去过,他隔着门拍了几下,里面没人应他,只有低低的呻吟声。 他有些焦急,顿时管不了那么多,拧开门进去,“奶奶,我进来了啊。” 里面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小客厅,有一张桌子和柜子,靠着墙边的地方,还用深色窗帘隔出来一间卧室,里面放着一张床和一个小衣柜。 声音是从另一间卧室里传出来的。 “奶奶,是你在里面吗?” 卧室里还是没人回应他,雾星河只好快步走过去,等看清楚里面的景象后,他瞬间就慌乱起来。 “奶奶!” 只见卧室的地上,江奶奶正扶着腰躺在地上,脸上疼得皱成一团,嘴里无意识地喊叫着。 雾星河赶忙进去拉她起来。 随后的一切,雾星河后来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那段记忆是慌张的,凌乱无序而又充满奇幻色彩的。 那也是雾星河觉得自己充满无奈和灰暗的人生里,第一次开始拥有幸福和希望的开端。 当时江奶奶含糊地说腰疼,起不来,让他去请附近诊所的王大夫,雾星河知道那个诊所,怕耽误时间,于是穿着单衣就赶紧跑出去找王大夫。 结果那天大雪,王大夫的诊所居然没开门。 他叫了好几声里面都没人。 焦急之下,他只好凭着印象跑到隔着两条街外的另一家诊所,那是他之前被三中那些混混们追着跑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 幸好这家诊所开着门,他进去拉起医生的手就往外走,还把一直藏在身上的钱全拿了出来,求医生赶紧去家里救人。 那医生不知是被他的“巨额现金”吓到了,还是被他头上身上落满的雪花,和焦急的样子吓到了,赶紧背着药箱和他一起往外跑。 雾星河路上一刻也不敢停。 医生跟着他的脚步,也不敢停。 等两人匆忙赶到包子铺的时候,也才过去十几分钟,医生气喘吁吁地上前查看江奶奶的症状,随后松了口气。 还好老人家只是腰间盘突出发作,再加上人一上了年纪,到了冬天骨头脆弱,更容易犯病。 别的没什么大碍,就是恢复起来比较慢。 医生给江奶奶扎了针,也贴了副药膏,随后又开了几味药,两人合力把江奶奶抬到床上去歇着,医生就让雾星河跟他回去拿药。 那天,江川是晚上回家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 当时雾星河听着江奶奶的指挥,刚笨手笨脚地熬了一锅糊底的小米粥,正坐在床边喂江奶奶吃饭。 见他回来了,雾星河有些拘谨地放下碗,转身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他。 江奶奶和他说了事情经过。 那时候外面天都黑透了,于是雾星河便在江家住了一晚,两人合衣挤在客厅那张隔出来的,只比单人床大一点的硬板床上,江川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28章 因为睡梦中,总有个脑袋往他怀里钻。 · 江川早上被热醒的时候,怀里正拱着一个毛茸茸的黑脑袋,挤在他臂弯里,睡得香沉。 他动了动被压麻了的胳膊,等那股被针扎般的感觉散去后,一点一点将胳膊抽出来。 然后又将腰上横放的大腿挪过去。 黑脑袋不安分地动了一下,江川立刻抽了个枕头放过去抵着。 两人昨天都是穿着衣服睡的,雾星河身上的衬衣自己解了几个扣子,此时正松散地挂在身上,能看见胸膛露出来一大片细白的肌肤。 他下身也穿着正式黑色西裤,修身的版型,包裹着对方圆润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某个地方顶出一个微妙的弧度。 大清早的,就有些火气大。 江川飞快地收回视线,搓了搓脸,逃也似得离开了卧室,跑到洗手间里用冷水扑了好几下脸,才勉强压下心中那股邪火。 身上的衣服被雾星河昨晚扯得皱皱巴巴,得回家换一身衣服才行。 临走之前,他又推开房门看了一眼,果然见雾星河已经不老实地翻到了床边,一条胳膊在床沿边垂着,仿佛随时都能掉下去。 就知道会这样。 以前就总是睡着睡着摔下去,长大了还是这毛病。 江川叹了口气,只好走过去轻轻抓着他手腕,往床里放了放,正要收回手时,拇指突然蹭到了一处地方。 江川:“……” 他动作猛地停下来。 指腹下碰到的位置,是雾星河的左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平时看着不太明显,但是摸上去却能感觉到那一处的不平滑。 窗外的晨光,透过卧室窗帘漏进来一丝微弱光线,江川皱着眉看过去。 那道划痕不算深,只是浅浅一道,但是线条形状却很直,只除了线条末端有些歪曲,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果断快速地划过,却又不知为何突然停下所造成的。 谁会闲着没事儿在手腕内侧,动脉的位置,用利器毫不犹豫地划下去呢? 江川刚才还火热的内心,此刻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淋得他浑身发冷,身体僵硬。 他眼睛死死地盯住那道浅浅的划痕。 “嗯……” 床上的人发出一阵哼唧声。 江川惊醒回神,这才发现雾星河醒了,睁开迷糊的双眼,好奇地看着他。 “你干嘛……疼……” 雾星河手腕被他捏得有些疼,便往回拽了下,结果没拽动。 两人一站一趟。 一个俯视。 一个仰头。 就这样安静了有半分钟。 雾星河原本还混沌的双眸,变得逐渐清明起来,他用力将手腕收回去,快速捞过被子盖住自己。 “怎么回事?”江川问道。 雾星河没出声,半晌才说:“没什么,之前不小心划到的而已,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 江川语气一沉,“你当我是傻子吗?是不是你自己……” “不是!” “不是……” 雾星河突然出声打断他,目光平静地望着他,“我才没有那么傻,就是之前做手工课时不小心划到的,你也看到了,那痕迹很浅。” 他不屑地笑了下,“当时就破了一层皮,那点血,还不至于能死人。” “雾星河!”江川声音一冷。 他不想从对方嘴里听见那个字,尤其是在刚看到那样的痕迹。 大清早刚醒来就被人吼,雾星河心里也窝着一团火,“江川,昨晚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你想知道是吧?那你腰上的伤,你又告诉我了吗?” 江川忽然一下子噤声。 雾星河看着他的表情,嗤笑一声。 “十年没见,不是只有你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也有,想要听那就拿你的来换。” 江川气势瞬间就软了下来。 “待会儿想吃什么?” 雾星河原本高涨的情绪被他这句话,瞬间打得七零八散,赌气般将被子拉过来盖在头上。 “随便,不吃。” 他蒙着头,身子背过去不看他,内心郁结。 脑袋上被人狠狠摁了一下,他正要甩头将他的手掌顶开,那只手就离开了,随后传来江川离开的脚步声,然后是关门声。 雾星河:“……” 半晌,他掀开被子。 他盯着禁闭的房门看了会儿,又举起左手腕看了看那道不明显的划痕,指尖忍不住摸向左臂内侧。 那道凹凸不平的丑陋伤疤,摸起来依旧硌手。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雾星河忽然坐起身,伸手去检查卧室最里侧那边的床头柜,两个抽屉都已经上了锁,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他骗了江川。 第21章 江川是出了门才发现自己忘带钥匙的。 他本想直接下楼去先把早饭买了, 可是身上的衣服实在皱得厉害,再加上被雾星河八爪鱼般抱了一晚上,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 只好给杨枫打了电话,让他起来开门。 他昨晚忘带钥匙了。 杨枫睡得正迷糊的大脑, 一看见江川这幅惨遭蹂躏的样子, 顿时清醒过来。 “……卧槽, 江哥你昨晚跟人打架去了啊。” 江川懒得理他,径直拿了衣服进去冲澡。 杨枫在后面看着,摸着下巴,嘴里直咂摸,“不对, 江哥你有事儿瞒着我。” 江川没说话。 杨枫瞬间来精神了! “你肯定有事儿瞒着我, 你身上衣服皱得跟咸菜干似得, 而且居然还夜不归宿,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昨天晚上在店里, 本来几人正吃得好好地。 柳大小姐那边刚发出去的微博评论区也十分火热, 尤其是在他江哥入镜的照片发出去后, 据说评论关注人数暴涨。 结果江哥收到条消息,说要去机场接个人,打了声招呼人就跑没影了。 他还想问问江川几点回来呢, 旁边曹叔就喊住他,让他去厨房忙活,让他别问那么多。 没成想, 这一去就是一晚上没回来。 他江哥这人从不在外面过夜,也向来洁身自好,昨晚这是去接谁了,一晚上都不回来。 不会是偷偷有相好的了吧。 杨枫正想着, 就见江川从浴室里出来,他坏笑着凑上前,将心里想法问出来。 “江哥,你说咱们俩这关系,你还藏着掖着干嘛?” 江川擦着头发,去倒了杯水喝,“什么东西?” “就你对象啊!”杨枫喊道。 “噗咳咳——” 江川一口水直接呛住,缓了一会儿才说:“……谁跟你说的?” 杨枫拍拍他肩膀,神秘地说:“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对你多了解啊,你什么时候在外面单独过夜过,说吧,昨晚是不是去接哪个美女了?” 江川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啪一声放在餐桌上,“想象力这么好,干脆去写小说算了,昨晚去机场接雾星河了。” “哦,他啊……” 杨枫顿时有些失望,“还以为你背着我有女朋友了呢,还想说你不够意思,我都还没追到手呢。” 江川瞥了他一眼,突然说:“不是女朋友。” 杨枫没察觉到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一听不是八卦,也就没了打探的心思,“那你昨晚也是在隔壁睡的吧,不会是那少爷又生病了吧。” “你才生病了。”江川回他一句。 杨枫:“……” 不是,他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又不是故意咒他。 杨枫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不行了,昨晚熬太晚了,我回去睡觉了,困死了。” 他一直都是个夜猫子,这会儿才早上六点,他向来是不到中午十二点不起床的。 江川没理他,出门买早饭去了。 等杨枫睡饱后,再次推开房门的时候,果然已经中午了,他只穿了个裤衩,脚上踩着拖鞋就出来了,结果就在客厅看见一个光鲜亮丽的人影。 “我去!” 他赶紧甩上房门,回去套上衣服裤子,这才推门出来。 · 客厅里。 雾星河一身黑色西服,穿戴整齐,正坐在沙发上喝茶,腿上还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聚精会神地敲着键盘。 杨枫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精神错乱,睡错地方了,再仔细一看,没错啊,这就是他家。 “……嗨,早啊。” 杨枫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扭头朝厨房看了一眼,他江哥正在厨房。 “最近,这厨房的使用频率有点高啊哈哈。”杨枫没话找话道。 之前家里就他们俩人的时候,都是出去凑合着对付一口就行,家里什么时候开过火啊。 雾星河手上动作没停,从电脑屏幕上抽出一眼看他,“已经中午了。” 杨枫:“……” 他咳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先去洗手间洗脸,出来后直接去了厨房。 第29章 “江哥,你那朋友怎么又来了?” 江川正在给鸡翅上划刀,闻言说:“怎么了?” 杨枫抓了抓头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我第一次在店里见他的时候,他就跟今天这身一样,穿得西装革履像个大老板一样,这会儿还用电脑工作呢,高级!” “诶对,好高级……” 他语气中带着些隐隐的羡慕和敬仰,毕竟在他这个前·社会人渣的眼里,能坐在办公室敲键盘的人,那必须得是正经大学生,有知识的高级白领。 跟他们不太像是一路人。 江川点点头,赞同道:“嗯,挺厉害的。” “就是眼神有点吓人。” 杨枫想起刚才推开卧室门时,对方扫过来的视线,身上仍然觉得有些冷飕飕的,那眼神好像对他很是不满,难道因为他只穿了个裤衩? 可他又不是小姑娘,江川也不是,两个大老爷们一块住,他在家里穿裤衩怎么了,不过这话他不敢说。 江川将鸡翅搁进碗里,放了调料腌制,问道:“他说你什么了?” “呃……倒是也没说什么。”杨枫觉得在背后议论别人好像不太好。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 “对了江哥,你昨晚骑的那辆车挺酷的,你什么时候骑回车行,骑回去之前带我兜兜风呗。” 杨枫一直都想让江川教他骑车,可惜汽车都没开熟练呢,江川一直不肯教他。 江川拿刀拍蒜,“不骑回去了。” 杨枫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你跟历哥咋交代,总不能那车真是你买的吧!” 江川:“不是我买的。” 杨枫放下心来,“你吓我一跳……” “我买的。” “啥?!”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杨枫后知后觉地转身。 只见雾星河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了,就靠在门边上,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人。 “你俩在里面嘀嘀咕咕什么呢?” 杨枫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往旁边挪了几步,等挪开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他为什么要心虚呢。 “……哈哈,原来是你买的啊,我还以为是江哥的车呢,还想着江哥哪儿来这么多钱。” “就是他的车,我给我哥买的呀。”雾星河理所当然道。 “谁?” “你给谁买?” 杨枫扭头在两人身上来回摇摆,看一下江川,又看一下雾星河,有些没明白这里面的关系。 “你……不是,他是你哥?!” 雾星河挑眉看着他,“有问题吗?” 杨枫看看江川,见江川低着头在熟练地切菜,也没出声反驳,有些结巴地说:“……没,没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上次在店里的时候,江川只说雾星河是一个认识很久的人,没说两人之间还有一层这样的关系,他一直以为是发小之类的。 他昨晚好奇问了曹叔,那车得多少钱,曹叔伸手就给他比了个数,吓得他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他当年抢钱被抓进去的时候,都不敢抢那么多。 不过这倒是也能说得通,为何雾星河送他江哥那么贵的东西了,要真是兄弟俩的话,那关系确实是不一般。 杨枫在心底对雾星河的评价瞬间又多了一个。 “他江哥那人傻钱多的小表弟。” · 因为站在厨房门口闲聊、挡路还不干活,最后两人被江川齐齐赶出了厨房。 杨枫坐在沙发角落里拿着水杯喝水,雾星河坐在沙发另一角,抱着电脑继续敲键盘。 客厅里一片沉默。 杨枫无聊又尴尬地翻着电视频道。 其实他这人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刚到西北那边一个月,就跟牧场附近的人混熟了,成了喝酒吃肉吹牛逼的好兄弟。 但是让他跟雾星河这类人呆在一起,他就没话了。 他从小家里就只有爷爷奶奶。 老人溺爱,再加上他也不爱学习,年轻轻轻就辍学在街上瞎溜达,跟人学着抽烟打架纹身耍流氓,是个标准的街头混混,后来还学人家偷东西,彻底“进化”成了社会渣渣。 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高贵冷漠的精英人士,说简单点就是仇富。 那时候的他年轻又中二,总是恨天恨地,心里就跟有病似得,看谁都看不顺眼,整天自命不凡。 后来脑子一热还敢当街抢劫! 然后就进去了…… 在里面被各路老大教做人,可谓是饱受欺凌。 直到后来抱上他江哥大腿,开始安安心心、老老实实地接受社会主义的劳动改造后,才算是过上好日子。 他向江川看齐,平日里积极表现,压着暴脾气学着遵纪守法,还听他江哥的话,参加了监狱里组织的厨师培训课,然后又头悬梁锥刺股参加了考试。 有他江哥的辅导,考厨师证他硬是一次性就过了。 说出来不怕笑话,监狱长当时给他发那张薄薄的厨师证的时候,他当场就红了眼,这是他除了那张初中毕业证,人生中第一次靠自己赢得某样东西。 杨枫从小就觉得他不是学习的料,也不爱学,但是这次考试却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点用。 最重要的是,他对出狱后的人生突然有了目标。 他跟江川几乎是前后脚出狱,所以没有异议地跟着江川去了西北,正是这手厨艺让他留在了牧场,也能有机会跟干了几十年的力叔学烤羊肉串,还一起来了榆城,跟江哥合伙开店,学着过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而当他这些年真正尝到自食其力的滋味后,他才明白,他曾经看不惯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其实是他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卑在作祟。 直到现在,他看见那些学历高、有文化的人还是会下意识不自在,即使这人是他江哥最亲密的弟弟。 之前有江川在场的时候,他还能正常跟雾星河打交道,说话聊天都没问题。 可现在成了半生不熟的朋友,还就他们俩人呆在一起时,他就不知道该怎么交流了。 “你认识江川多久了?” 安静的客厅,被一道平淡的声音打破。 杨枫愣了下,扭头看了看坐在沙发对角线的那个人,雾星河目光依旧落在笔记本上,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他挠了挠头,“……有,有大概三四年了吧。” 雾星河微一挑眉,“还挺久的,那他最近这几年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吧。” 杨枫点头,“差不多,基本上的我都清楚,不过……应该没你俩认识的久吧,江哥这人也不太喜欢说自己的过去,他进去之前的事情,肯定还是你最了解。” 这句话无意中戳中了雾星河,他眼神忽然软了一分。 杨枫只见对面的人看他的眼神变了变,一瞬间就没了刚才那副冷飕飕的样子,他疑惑地挠挠头,心想这人变脸变得还挺快,不过气氛倒是没刚才那么尴尬了。 雾星河随手合上电脑,“既然他出狱后的事情你都知道,那要不你跟我说说。” “行啊。” 杨枫一口应下来。 随即又好奇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是他弟,那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也没听他说起过你,我之前一直以为江哥是因为在这边都没家人了,才跟着曹叔跑到西北去的。” 雾星河拿起电脑,正要往茶几上放的动作一顿,将电脑放上去,重新坐回沙发上后才道:“我之前一直在国外读书。” 杨枫睁大双眼,惊讶道:“不是吧,原来你也是海归留学生啊!” “也?” 雾星河敏锐地捕捉这个词,“还有谁?而且你说的曹叔到底是谁?” 杨枫只当他是想多了解一点江哥,也不藏着掖着。 “还有一个就是柳大小姐呗,柳文甜,曹叔的女儿,从小就在国外长大,别看脾气暴躁,但其实人很好的,对我们这些兄弟们也都没啥歧视。” “当然也有可能曹叔也是进去过的,不过曹叔人也不错,虽然我进去的时候,曹叔都已经出来了,但是据说曹叔在里面护了不少次江哥,出来后也帮江哥着想。” “我是跟江哥一起出来的,出狱那天还是曹叔亲自在外面接得我们,还给我们接风洗尘,说在西北那边,一切都给江哥安排好了。” 雾星河安静地听他说着,这些都是江川不愿意跟他提起过的过往,原本他也安排好了去接江川出狱,可惜,时间没对上,一切都白费功夫。 “西北?” 杨枫说:“是啊,那地方老漂亮了,我去之前还从来没骑过马呢。” 他跟着江川来榆城才小半年,现在回想起在那边牧场里的事情,顿时还有些激动。 “当初我跟曹叔还不认识,说起来,也是我腆着脸,硬求着江哥让他带我一起走的,我不想再继续……继续那样不务正业了,我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所以我也是想给自己谋个别的发展,重新做人嘛!” 第30章 杨枫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过我这人脑子笨,学知识不行,在里面能把厨师证考下来就要了我的命,原本我还想学江哥继续考学历,但是要学的东西太多,而且我高中也没正式念完,人家不让报名,就放弃了,不像江哥脑子聪明,喜欢看书也能记住。” 雾星河好奇道:“他爱看书?还通过了考试?” 以前江川在三中可是出了名的学渣。 他所有时间几乎都用在了打工和赛车上,家里放的那些教科书,都是他在看,江川书包里连根笔都没有,每天的作业也都是让他写,为了给江川写那些作业,雾星河还得自学高中知识。 杨枫有些自豪道:“那当然,我们在里面也有图书馆,平时一到休息日或者晚上睡觉前,江哥就爱去借几本书看,我进去那会儿,他正在备考专科考试,榆城这边地方小,没有设考点,得去其他监狱,所以每年能报考的名额特别少。” “……江哥是打算一次性过,谁知道下次还轮不轮到你报名,幸运的是江哥全科通过了,我估计也是因为这个,江哥的减刑申请才终于下来的。” 雾星河一愣,原来他是这样减刑的。 当初徐子舒骗他说江川被判了十年,他傻傻地信以为真,后来还为了治疗自己脑子里的病,让江川出狱后能看见一个健康的他,他又听了徐子舒的话,去国外上学治病,等着十年后回榆城接他出狱。 也就是半年前他回国的那天。 可也就是那天,他才得知,江川当年被判的根本就不是十年,而是八年,并且因为减刑又提前出狱,早在三年前的某一天就不见人影了,这才让原本知道真相的徐子舒也没能掌握到他的行踪。 雾星河还记得那天他没有接到人后,是如何回首城和徐子舒彻底撕破脸的,后来他在医院养病的时候,动用了很多势力去找江川的下落,却没什么一丝收获。 直到两个月前,幸福烧烤店开业。 “那个……你没事吧?” 杨枫偷偷瞥了眼他,发现他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看起来好像十分难过的样子。 雾星河暗自深吸一口气,“……我没事,你继续说。” “好,好吧。” 杨枫挠挠头,接着往下说,不过语气稍稍收敛了些,“……再后面就是我们在西北的事情了,江哥懂得比我多,学什么都快,曹哥也愿意教他,让他管着手里最大的牧场,那牧场好几百亩,不过江哥骑马骑得特别好,当时那一片的姑娘们,每天排着队来看他。” 雾星河忽然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莫名地问了句,“那他……有交往过对象吗?” “嗨,别提了。” 说起这个,杨枫就止不住叹气,“我看人家那些姑娘都挺好的,可惜你哥一个都没看上,我就没见他跟哪个女的多说几句话。” 雾星河稍稍放下心来,“那就好。” “好什么呀!” 杨枫有些惆怅道:“你还是他弟呢,找时间你得说说你哥,眼看着明年都三十了,又不是富二代,得赶紧找个媳妇儿……” 他嘴里说着,没注意到雾星河的脸色变了变。 杨枫还在那畅想着:“要我说啊,我觉得柳大小姐跟江哥其实挺搭的,长得好身材也好,还是知根知底的,关键是柳大小姐对江哥一心一意的,都追江哥两年了……” “杨枫!” 厨房里传来一道警告声。 杨枫的话戛然而止,正要问他干吗,结果一扭头不小心瞥见了雾星河难看的脸色,住了嘴。 江川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菜刀看着他。 “我……我又怎么了?” 杨枫脑子有些懵,虽然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但还是伸手拍了拍嘴,“我错了,我下楼买包烟去。” 说着,杨枫就一头雾水又心领神会地溜出门了。 独留江川和雾星河两人。 半晌,江川才咳了一声。 “星河,进来帮我洗个菜。” 第22章 等杨枫走后, 雾星河合上笔记本,然后什么话也没说,起身走进厨房,站在水池边看了眼里面放着的胡萝卜。 “我不爱吃胡萝卜。” 江川依他, “那就不吃, 洗个土豆。” 雾星河继续拒绝, “我也不爱吃土豆。” “那番茄鸡蛋?” “不吃。” …… 江川又说了几个菜,结果都被雾星河否认了,他只好转头看着雾星河,妥协道:“那就都不吃,我全部扔了重新做。” 雾星河没再吭声, 但是也没什么动作, 就那样站在旁边, 沉默地看江川一刀一刀地切菜。 “当啷——” 江川将刀放在案板上,转过身看着雾星河。 “别瞎想, 杨枫说的话……” “杨枫说的话不能信。”雾星河抬眼看他, “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 江川看着他, “这次也一样。” 他看雾星河一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想说什么就说。” 雾星河嘴唇蠕动了几下, 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 “没什么……” 他低下头往外走,结果刚走两步, 胳膊就被人拽住,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拉过去,后腰抵在案板上,江川双手撑在他两侧, 低头看着他。 江川声音低沉,“让你问你又不问。” 雾星河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神,“我都说了没有……” “唔……” 下一秒,唇上忽然一凉,江川低头直接吻上来,舌尖在他唇上扫了一下。 “!” 雾星河顿时浑身一激灵。 江川抬起头很快就分开,雾星河像失了魂般瞪着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蠢样子。 “你……你怎么突然……” “怎么突然亲你?” 江川看着他笑,一大早被他气出来的那股憋闷,当即散了不少。 他笑着捏住雾星河下巴,让他被迫抬起头看着自己,“有事要直接跟我说,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雾星河抿着唇,眼睛注视着江川。 这话忽然让他想起来,他住在江家后,第一次被江川发现说谎时的情形。 那时候家里多了他帮奶奶干活,江川白天出去打工的时间就增加了,晚上还要去酒吧,早出晚归的,经常深夜才回来。 雾星河虽然在此之前什么都不会,但也很认真地开始学着做饭,做家务之类的,他总担心江奶奶嫌他笨,于是胳膊被烫到了也不敢吭声。 还是江川晚上搂着他睡觉时,不小心摸到他手上的水泡,才发现了他说谎。 雾星河被捏着下巴,只好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江川刚刚亲过他的嘴唇上,低声问了句。 “柳文甜是谁?” “就想问这个啊……” 江川颇有些无奈道:“曹叔的女儿,杨枫说的你也听到了。” 雾星河撇撇嘴,“你别糊弄我,杨枫还说对方都追了你两年,长得好看,又有钱,还对你一心一意,死心塌地……” “行了行了,家里醋瓶都倒了。” 江川捏着他下巴靠近自己,低头仔细看着,雾星河昨晚睡了个好觉,此时气色比往常的苍白多了几分红润,眼眸黑亮,显得整个人生动漂亮。 他拇指蹭了一下他柔软的唇瓣,“没你好看。” 雾星河:“……” 他眼神躲闪了一下,江川今天意外的主动,让他忽然有些不敢直视对方。 “……你什么意思?” 不管是之前在楼道里强吻江川,还是昨晚带着愤怒扑上去啃咬的雾星河,都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狮子,浑身充满了进攻性,只管横冲直撞地往前冲。 看起来吓人,然而对方只要轻轻一戳,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瘪了。 外表装出一副被主人抛弃多年,回来复仇般的凶狠样子,但其实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江川慢慢收起脸上的笑,低声说:“我昨晚说的话,你要是没听清,那我就再说一遍。” “我不会走,回来了就没想过要走。” 这话是真的,他当初回榆城的时候,和曹叔说的是不习惯那边的生活,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就是雾星河。 他当年答应了徐子舒不见他,也默认了她瞒着雾星河自己被判了十年这件事。 可是在里面待着那几年,他能忍住不见,出来后在西北,两人隔着上万公里和一道海洋,他也能勉强忍住。 但到了约定好的时间,知道雾星河很可能会来找他时,他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骗人是小狗。”雾星河听见他这句话,眼眶有些微红。 江川失笑道:“好,骗你是小狗。” 其实他也曾恐慌过,害怕过。 十年未见,他不知道雾星河还会不会记得他,会不会早就忘了在榆城的那段回忆。 第31章 会不会埋怨他,讨厌他,会不会其实早就把他忘了? 这些他都没有答案,但他还是想回来。 他还怕雾星河会找不到他,刻意将店的地址选在了三中门口,搞得声势浩大。 那点心思,简直不加掩饰。 可是真等见到人的那一刻,江川又开始胆怯。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究竟是得不到更痛苦,还是得到了再失去更令人无法接受,两人之间客观存在的差距和事实,终于清晰地摆在他面前。 他实在有些看不清两人的未来…… 直到昨晚曹叔的话点醒了他。 人生中有几个十年可以挥霍,雾星河都能勇敢地跟着心去走,他凭什么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退缩呢? 反正他如今孑然一身,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的了,他有什么可怕的。 上天给他留了个宝贝,他没有道理要拒绝。 · “杨枫有事不回来了,我们先吃,不用管他。” 江川挂了电话,让雾星河去厨房端菜,幸好最后一个菜还没来得及炒,要不然他们俩都吃不完。 两碗米饭上桌,中间摆着一盘小炒肉,一盘柠檬鸡翅,一盘清炒包菜。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 “感觉你手艺好像进步了。”雾星河夹了个鸡翅,想用手去拿,结果被烫地缩了一下。 “带个手套吃。” 江川从一旁的抽屉里掏出个手套给他戴上,然后拿了个鸡翅撕开,放到雾星河的碗里。 “在里面闲着没事就看看菜谱,瞎琢磨。” 江川学会做饭,是在十五岁那年。 那时,他在余晖的酒吧里慢慢固定下来,余晖给他开的钱不少,还有偶尔参加地下赛车赢的钱,让他不用再四处找那些零工,省下许多时间。 虽说他厨艺也一般,但是煮个汤炒个菜,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奶奶年纪大了之后,每次和面都使不上劲儿,于是和面这件事,江川就也接了过来,每天早上起床他都要准备好当天要用的面,才出门去上学打工。 后来这门手艺还交给了雾星河。 不过也不知道雾星河是“偏科”严重,还是故意的,和面倒是学得挺快,没几次就能上手了,做饭是一点都学不会。 只能他来做,他就只管吃。 最开始家里就他和奶奶两个人,老人上了年纪后,吃的东西就少了,他又经常在酒吧跟着晖哥一起吃,家里每天也就开一次火。 自从住进来一个雾星河,多了一口人,也多了一双筷子,江川觉得自己厨艺就是在那段时间练起来的。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怕老子。 可是雾星河完全不像个“半大小子”,最开始的时候,江川还觉得他像只小猫,吃饭就吃一点点就饱了。 还是有一次半夜他起来上厕所,发现雾星河睁着眼睛没睡,肚子在叫,这才知道他根本就没吃饱。 幸好厨房里还有剩的半个馒头,江川拿了瓶奶奶做的酱豆出来,让他蘸着吃。 “让你晚上不好好吃饭,半夜饿得睡不着,小心长不高。” 江川坐在床头,看他一口馒头一口酱,吃得狼吞虎咽,看得他都有点馋了。 “……呜xdlw” 雾星河嘴里塞得全是干馒头,噎得他差点喘不上来气,江川赶紧去给他倒了杯水,“慢点,我又不跟你抢。” 第一次发现这种情况时,江川还以为他是饿得快,直到后来好几次都是这样,他才慢慢反应过来,雾星河是怕自己吃太多了,遭嫌弃。 从那以后,每次吃饭江川都给他盛一大碗米饭,并监督他把米饭和菜都吃干净,那之后再也没喊过饿。 一个暑假过去,雾星河甚至还胖了不少,晚上睡觉时抱起来凉丝丝又软乎乎的。 雾星河吃完一个鸡翅,又去拿第二个。 鸡翅这东西价格没比肉便宜多少,量还少又不顶饱,以前家里不怎么做这个,他很少吃。 想起刚才杨枫说的话,他问道:“杨枫说你屋里有好多书,你以前可没有这么爱学习。” 江川:“以前是以前。” 在监狱里的生活,大多数时间都是枯燥的,为了不让他们寻衅滋事,也为了不让人发呆胡思乱想,以及失去和社会的联系,他们每天除了劳作就是学习和接受教育。 说起来,看书这事还是曹叔建议他的,说他还年轻,多学点知识总没错,将来出去后都用得上。 “以前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雾星河道。 江川夹了一口菜,说:“现在时间多了,再不学习就被落下了,外面变化很大,适应起来其实并不容易。” 以前家里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身后还有一屁股债追着他们,他每天早上一睁眼,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赚钱,如何更快地赚钱。 现在不一样了。 身上没了债,身后也没有了追债的人,他一个人生活,总得给自己找点什么事情干。 况且徐子舒还说过,要送雾星河出国留学。 他要是心里没念想还好,可是心里一旦有了念想,还放不下,那就潜意识里不想两人之间差得太多,尤其是在已经差了很多的情况下。 雾星河啃完第二个鸡翅,嘴边蹭到了酱汁,他抽了张纸巾给他擦嘴角的酱汁。 “所以你才选择开了那家店?” 雾星河乖乖张着嘴让他擦,他从江川的话里听到了另一层意思。 江川承认道:“是啊,虽说比不上我们雾总的万贯家财。” “呵……” 雾星河忽然笑了一声,“谁也说不准,或许哪天我这个位置就换人坐了呢,到时候……我失业了没地方去,还要让你养我呢。” 江川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往他碗里夹了口菜,雾家的事情他不是很清楚,但他的店铺目前生意还不错,养活几口人是没问题的。 “也行,也不是没养过。” “放心吧,肯定不会把你吃破产的。”雾星河将手套脱下来扔了,夹起碗里的菜吃了。 江川看他,“得了吧,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 雾星河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已经吃的很多了。” 但其实雾星河吃得还是很少,也就比生病那几年吃的多了一些,还远远不够一个成年男性的正常饭量。 方雅和任天成都说他胃口不好,爱挑食,这其实是真的。 他前几年生病最厉害的时候,是真的吃得非常少,所以现在一下子让他吃太多,他脆弱的胃也承受不住。 得慢慢来,不管是吃饭还是别的。 等两人将桌上的菜吃完后,杨枫终于回来了。 一进门,脸上还带着奇怪的笑容。 “江哥!” “江哥!” “我有个大事要宣布!” 第23章 杨枫刚才说是去外面买烟, 结果半天不回来也就算了,回来后还一副喜滋滋的模样,眉梢间全是开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中彩票了呢。 不过对杨枫来说,这事儿比中彩票都开心, 没等江川问他, 他就一股脑全坦白了。 杨枫的嘴角根本就压不住。 “江哥, 我跟你说个天大的喜事,刘珂今天晚上约我看电影,她居然主动约我!” “我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晚上要请个假,让力叔今天稍微辛苦点,改天我请他喝酒。” 刘珂是幸福小区门口那家便利店的员工, 也是杨枫的暗恋对象, 就住在他们旁边那栋楼。 当初两人刚搬来的时候, 碰见她独自一人带着生病的母亲来租房,房东见他们母女是村里来的, 便明目张胆地欺负人, 狮子大开口不说, 还想动手动脚。 杨枫看不下去,上前跟房东“理论”了一番,最后房东一瘸一拐, 骂骂咧咧地走了。 租房的事情自然就黄了。 好在江川一早就准备在这里租房,对这附近很熟悉,很快就帮刘珂联系到了现在的房子, 那女孩儿对他们连连感激,一来二去地就慢慢熟悉上了。 当然,主要是杨枫想跟人家熟悉。 江川边刷碗,边瞥了他一眼, “我还白娘子呢,不是你强迫人家的吧?” “这话什么意思!” 杨枫立刻摆起脸,不高兴道:“江哥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吗,我早就下定决心从良了,而且我对小青是认真的。” 其实江川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眼见杨枫一副要跟他讲理的架势,赶紧答应道:“行行,你去吧。” “这还差不多。” 杨枫兴奋地在屋子里乱转,忽然想起什么,跑到屋里拿出几件花红柳绿的衣服,往身上比着,一边扭头朝身后的人问。 “诶诶大帅哥,你帮我看看,这几件衣服哪个好看?” “都很好,非常适合你。”雾星河点评道。 听到对方嘴里说出来的居然是对他的夸赞后,杨枫诧异地扭头朝沙发看去,“你说真的?!” 第32章 雾星河:“真的。” 杨枫顿时激动起来。 他几乎很难听到有人夸他衣服好看,于是乍一听见雾星河的评价,更加觉得心花怒放。 “不愧是海归高材生,要不说你是大老板呢,眼光果然有品位!” 杨枫自创的穿搭,终于从别人嘴里得到一次肯定,这让他整个人更加开心了。 他立刻兴冲冲地换了衣服出门,打算咬咬牙,花大价钱去门口找托尼老师,换个最时髦的发型。 · 等杨枫出门后,江川从厨房里出来。 他边擦手,边望向躺在沙发上瘫肚皮休息的人,他神情一言难尽,“……你觉得那样穿好看?” 雾星河靠在沙发里,正捧着一碗草莓消食儿,闻言眯着眼睛点头。 “挺好的呀。” 他刚才听到了杨枫和江川在厨房的对话,这才知道,原来杨枫还有暗恋对象啊。 那不早说,这可太好了! 雾星河瞬间觉得杨枫这人看起来比之前顺眼多了。 江川走过去看了眼他碗里的草莓,这才一会儿功夫就只剩小半碗了,他伸手把碗夺过来。 “一次十个,少吃点凉的。” 雾星河:“……” 眼看着草莓离自己越来越远,雾星河敢怒不敢言,低头一看手里刚要扔的草莓屁股,只好珍惜地又送到嘴边啃干净了才扔。 · 没了草莓吃。 雾星河歇了一会儿就拿起笔记本继续看公司的邮件,结果还没看两眼,江川突然接了个电话。 “那辆车你真买了?” 江川挂了电话,走过来问他。 他要是不问,雾星河都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买了,看来是已经到了。” 两人说的是前两天雾星河在微信上发照片问他的那辆车,也是江川十年前经常骑的那辆,同款不同车。 因为那辆车是余晖的。 江川叹了口气,“对,现在就在赵厉的店里,他刚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不是让你别买?” 雾星河撇撇嘴,不以为然道:“……买都买了。” 江川看着他没说话。 他确实很喜欢摩托车,但正是因为喜欢,才知道雾星河买的这两款车有多难买,不仅仅是价格高的原因。 “你要是喜欢骑,还有很多别的款式适合你,这辆确实不适合你。” “可是你喜欢这辆。” 雾星河突然打断他,“而且不是你说的吗?要让我给你买这辆车的。” 江川一下子愣住了,惊讶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 雾星河盯着他的眼睛,眉头一挑。 “你忘了?就那次在六中门口。” “哪次?” 江川一时没想起来。 雾星河再次提醒他,“你帮我赶跑那些人的时候。” 他这么一说,江川好像是有点印象。 那是在雾星河初二暑假过后,开学的第二个星期,当时他虽然已经住到江川家里了,但因为学校放暑假没人,他平时又不爱出门,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三中学生们开学后手里没钱,自然就又开始重操旧业找六中学生们“借”,就这么借到了雾星河头上。 结果好巧不巧,那天江川骑着车路过。 于是雾星河就被毫发无伤地救了下来。 准确地说,江川甚至什么都没做,只说了句滚,那些三中学生就吓得撒腿跑了。 当时他要赶着时间去酒吧送车,干脆直接带着雾星河也去了。 将摩托车还给晖哥,又留了一会儿后,他就骑着自己那辆破旧生锈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带雾星河回家。 回去的路上,雾星河侧身坐在横杠上,被江川圈在怀里,他搂着少年劲瘦有力的腰。 低声问道:“你很喜欢那辆车吗?你枕头下的杂志上也有这辆车。” 前面是个很长的斜坡,车速一下子变快,风直直地朝脸上吹过来,雾星河往他怀里躲了躲,鼻尖碰到少年的锁骨,一股澎湃汹涌的男性荷尔蒙味道钻入鼻腔。 江川捏住刹车,车速渐渐慢下来。 少年笑起来时,眼角弯起的弧度,冲淡了几分眉梢间的戾气,他半开玩笑半威胁道:“谁允许你偷看我东西的,下次打你屁|股。” “……那车是不错,我很喜欢……重量轻动力强,发动机也是国外……” 江川嘴里说了一堆专业名词,雾星河一个也听不懂,但是他能从江川的语气里,感受到他那股发自内心的兴奋,和对摩托的热爱。 他伸手抱紧少年的腰,将侧脸贴在江川的胸膛上,细细地听着男孩因为说到自己喜欢热爱的事物,而激动雀跃的心。 有一瞬间,他甚至都有点嫉妒那辆车了。 不过看江川那么高兴,他还是选择说:“那我以后有钱了就给你买。” 雾星河想起杂志页上标着的那个数字,后面挂着一串零,他现在手里没钱,但是如果他能拿到自己那张银行卡就好了。 那里面是他从小到大每年的压岁钱,他都攒着没动,余额有不少,应该是够买了。 “你?小屁孩个子不高,口气倒是不小嘛。”江川大声笑出来。 雾星河最烦别人说他身高,反驳道:“我不矮,我只是因为还小,我还在发育呢,我比你小四岁呢。” “行行行,你不矮……” 江川笑着敷衍道:“那我就等着你长大了,给我买,到时候你可不要赖皮啊。” 那时候的江川,压根儿就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听完就顺着耳畔的风一块儿吹走了。 不过小孩儿这话倒是让他听了挺开心,于是下了坡后,他没往左回家,而是往右边去了花园路菜市场,给他买了个烧饼吃。 芝麻蜂蜜馅儿的,吃起来甜丝丝还有一股奶香,在那个年代的榆城,要两元钱一个呢。 算是很贵了。 雾星河第一口啃下去,两只眼睛都亮了。 · 思绪回笼。 江川一脸无奈,“我那是开玩笑的。” “那我不管。” 雾星河理直气壮道:“反正钱已经花了,人情也已经欠了,你不要也得要。” 江川看着他,也没辙了,“……行,那就去看看吧。” 他知道拗不过雾星河,再加上这种已经绝版的车,都是在私人手里收藏,一般买了就没有退货的道理。 索性下午没事,两人直接去了店里。 风驰车行的门口,赵厉收到他们要来的消息,就站在大门外亲自迎接两人,见雾星河从江川的车后座上下来,他表情还愣了一下。 “车呢?” 江川问了句愣在原地的赵厉。 赵厉回过神来,“……咳…你们来得还挺快,车在店里呢。” 他走在前面给两人带路。 进门时,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两人,最后视线落在雾星河身上。 “雾总,还有件事,您这辆车上午送过来的时候,是您的一位朋友跟着一块儿过来的,现在人还在二楼等着,要不我带您先上去见见?” “朋友?” 雾星河眉头一皱,正要问他是谁,前方就传来一道年轻爽朗的男声。 “星河。” 任天成笑着从电梯里走出来,大步朝着门口几人走来,“还真是你,我就说刚才在楼上看身影有点像。” 任天成一身笔挺的西服,发型抹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自信与成熟男人的气质。 他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雾星河身旁的江川,在对方俊朗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秒,随即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他站定在距离雾星河两步远的距离,看着他温柔一笑。 雾星河却缓缓皱眉,声音冷下去,“谁让你来的。” 任天成似乎不在意他的冷脸,无奈道:“星河,你别多想,我可不是故意要打探什么,我来这边是正好有一桩公事要找你谈,正巧又得知这车被你送来这里,我和赵老板是多年老朋友,这才想着过来看看。” 说着,他看了眼赵厉。 后者连忙点头,“是,是这样的……任少爷也是这方面收藏的行家,不比我懂得少。” 这个雾星河自然知道,最初能拿下那辆rush1000,就是托了任天成的关系,才成功从某退役赛车手那里买过来的。 这也是他会和任天成认识的原因。 雾星河便没再多问,“你找我什么事?”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明月峰那块地。” 任天成看着他叹气道:“我听说,上周你在找人洽谈明月峰后山那片地,想共同参与开发,明月峰整个山头都是我们任家的,你怎么不来找我?” 他语气温和,眼神还带着几分笑意,像是在埋怨雾星河的不够意思,言辞间透露出两人的亲昵。 雾星河表情没变,语气平淡,“这点小事,让手下人去办就行,况且合同已经谈拢了。” 第33章 任天成:“这个我知道,我来找你是想找你谈谈我们以后继续合作的事情,换成旁人我自是不管,但既然你也喜欢那块儿地,不妨我们深度合作,对大家都好。” 雾星河看着他,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在商言商,其实就算今日任天成不来找他,改天他也会找任天成谈起这件事。 但是他喜欢公私分明,不喜欢这种方式。 雾星河道:“我对明月峰的兴趣也不算大,后续的合作事宜,改天我会让张秘书拟份合同,亲自给你送过去,我今天……” “用不着这么麻烦,合作意向书我都带过来了。” 任天成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笑着说:“上次我还欠你一句原谅呢,今日就当弥补了吧,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雾星河眉头瞬间皱起来。 “你要是有事就先忙,车我去看就行。”旁边原本一直沉默的江川,忽然出声道。 雾星河朝他看过去。 江川双手插着兜,看了眼时间,“今晚店里还要忙,我们早点结束,能早点回去。” 任天成嘴角的笑意缓缓落下去,他视线这才终于落在江川身上,问道:“不知这位是……” 闻言,赵厉上前介绍道:“任少爷,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我们这里最厉害的维修师,江川。” “维修师?” 任天成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他朝对方伸出手,“原来是你,早就听赵老板提过你,改天得空来一场。” 江川看了眼面前的手,同样伸出右手握了一下,很快又松开,不咸不淡道:“任少爷。” 说完,他就又看向雾星河,语气柔和,“我这边大概一个小时就能结束,你忙完下来找我就行。” 雾星河心思一转,就明白了他这话是在替自己回绝,刚才任天成的邀约,不禁唇角一勾。 “好,我尽快。” 任天成:“……” 雾星河脸上自然流露的笑意,让他脸上维持着的笑容一僵,任天成心底忽然一沉,打量的目光再次落在江川身上。 江川眼角余光瞥见任天成的表情,忽然上前伸手捏了下雾星河的脸颊,用的是左手。 “不准偷吃草莓,被我发现了就罚你。” 赵厉在二楼的贵宾室里,常年摆着新鲜昂贵的时令水果,现在正是草莓的季节,肯定会有放。 中午吃饭的时候,雾星河明显吃撑了,结果饭后又抱着草莓一口一个,吃了小半碗,他怕雾星河待会儿胃不舒服。 “……知道了。” 雾星河本来还想质问他干嘛又掐他的脸,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垮。 江川则收回手,转身朝操作间走去,他步履平稳,任凭背后那道陌生而强烈的视线紧紧跟随着他,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任天成表情十分难看。 第24章 “走吧, 你不是说文件已经带来了。” 人一走,雾星河脸上的笑容就没了,又恢复了往日里那般冷淡平静,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任天成看着男人清瘦的背影, 眼底晦暗不明。 自从雾星河作为雾家继承人的身份曝光后, 这些年想接近雾星河的人不计其数, 不管是冲着雾家去的,还是冲着雾星河去的,几乎很少有人能成功。 他认识雾星河也有好几年,时间不算短了,自认为与雾星河的关系还不错, 是与其他旁的人不一样的。 可是现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雾星河性子冷, 向来不爱搭理人, 他都可以理解和包容,毕竟美人嘛, 多少都有些小脾气。 但是刚刚, 雾星河被人当面教育不准偷吃, 对方还如此亲密地碰了他的脸,他居然都没有翻脸,也没有生气! 这可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 他内心顿时警铃大作, 这个江川到底是谁?! “轰——” 楼下忽然响起一声迅急而猛烈的引擎声。 任天成忍不住侧头朝下面看去,只见一道身影俯身半压在那辆暗红色车身上,车身线条流畅, 男人身量修长,浑身肌肉紧实有力,却又不会过分夸张。 对方娴熟的操作动作,一看就是个机车老手。 他大脑中的某根弦突然一断。 几年前, 在国外上学时。 雾星河意外地来找他打听那辆rush1000,说是自己很喜欢,但是没有门路,想让他帮忙联系一下。 那时他正在发愁怎么搭上雾星河,闻言,自然义不容辞,还挺高兴从此和雾星河有了交集。 但是那辆车雾星河费尽心思买回去后,却几乎没动过,他还以为雾星河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毕竟那时候他是雾家继承人,几百万的小钱花了也就花了。 他只当雾星河兴趣过了,也没在意。 现在他却不确定了…… 一辆几乎没碰过的车,每年花大价钱保养不说,还费劲儿的运回国内,又在前几周送到榆城。 这也太巧了吧。 任天成看向面前正在翻看合同的雾星河,男人瘦白的脸颊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与多年前在国外的那一幕渐渐重合。 雾星河在他们学校里很出名,因为长相出色,出手阔绰,又经常独来独往,是个很神秘的人。 任天成应该是第一个认出他的。 说起来,他最早认识雾星河,还是在好多年前他爷爷的寿宴上,那时候雾星河大概也就两三岁,个头刚到他胸口。 任家在二十年前还是圈内新贵,远没有当时声望厚重的雾家地位高,能破格邀请到雾清泽和他的家人,对任家来说,简直是蓬荜生辉。 那时候雾清泽还没结婚,只带了自己的未婚妻和两岁多的儿子高调登场。 众人都以为这是雾清泽在跟雾家公开抗议,要迎娶这个毫无背景的女人,于是纷纷讨好。 而他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小少爷,雾星河。 他很听话地带着雾星河在家里拼积木玩,后来还去雾家找了好几次这个弟弟,陪他玩游戏。 即使他内心其实很讨厌小孩子,但是谁让那时候任家还不算什么呢。 要想在首城站稳脚跟,必须得付出点什么。 可惜没过几个月,雾清泽就毫无预兆地迎娶了另一个大家族的千金小姐,两人门当户对,金童玉女。 徐子舒和儿子的地位一下子就尴尬起来。 家里人也就不再让他和雾星河接触。 毕竟一个私生子,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随后十几年的时间,他早就将雾星河这号人抛之脑后,忘了他是谁。 因为雾家有了正经的继承人,那个婚生的二少爷,所有人挤破了脑袋都想和雾家真正的少爷攀上关系。 谁承想,这继承人的位置又换人坐了。 当年二少爷和他母亲在车祸中当场丧命,雾清泽幸运捡回一条命,却丧失一条腿成了残废,从此性情变得怪戾。 雾氏集团也就此陷入一团乱。 所以雾家对雾星河这个仅剩的独苗苗的身份捂得很严实,很多年都没让他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许多人都不知道雾星河长什么样。 但是任天成却能一眼就认出来。 毕竟那张脸,见过了就真的很难忘记。 后来一查证,果然是他。 “宋海那天当众对你放狠话,却被你扭头就打脸,现在已经成了圈里的笑话,他怕是真的记恨上你了。”任天成道。 雾星河眼皮抬都没抬一下,“他自找的。” 这话倒也不假,宋家这两年其实也没落了,宋海又是个十足的草包,对于现如今的雾家来说,宋家不足为惧。 但有句话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任天成:“宋海这个人跟他父亲一样,都是小心眼的人,现在宋海记恨上了你,难保他不会给你使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绊子。” “啪”一声。 雾星河将手上文件看完后,放回桌面,“你今天要是来跟我说这些的,那就请回吧。” 这话听起来还挺无情的,任天成自嘲般笑了一声,“好好,不说这些,你赢来的这辆车……” “我是来跟你谈公事的。” 雾星河目光落在任天成身上,眼底没什么温度,“任总,还要继续吗?” 任天成深呼吸一口,这是公事,那意思就是说江川的事情是私事了? 是雾星河的私事! “……当然继续。” 他极力压下心底的烦躁,嘴角扯出一抹得体又优雅的微笑,叫江川是吧。 行,他记住了。 · 而另一边,跟着江川一起来到操作间的赵厉,也是满腹疑问。 江川和雾总私下里竟然还有一层关系?! 想要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吃得开,这些富家公子哥们的脾气秉性就得知道的越多越好,尤其是禁忌点,一定要清楚。 不然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是哪句话说错了。 第34章 雾星河这人话少,性子冷淡,素来不喜和别人接近,这在圈子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所以刚才赵厉看见两人一道骑车过来,他才会那么惊讶。 操作间里,只剩下赵厉和江川两人。 “啧……” 安静的室内,赵厉在一旁走来走去。 “有话你就直说,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江川眼睛看着电脑上的各项参数指标,这车在原车主手里保养的很不错,十几年的老车了,看着还像新的一样。 “呵呵……” 赵厉尴尬一笑,心思被人看穿,他干脆也就不掩饰了,或者说他就没打算遮掩。 他八卦道:“你跟雾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川瞥了他一眼,他就知道赵厉会忍不住问这个,想了想说:“上次不就说了,多年没见的老朋友。” “不可能。” 赵厉一口否定。 江川眉头一挑。 赵厉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上次雾总走了之后,没过多久就给我打电话,说这辆车让你全权处置,修好了你直接骑走都行,那口气,听着就像这车送你了一样。” “那你怎么没跟我提过这事?” 江川想起第一次在车行见到雾星河的画面,没想到他这么早就跟赵厉说过。 赵厉一摊手,“我以为你知道啊,毕竟也是这么贵的东西,怎么会不跟你……不是,你等会儿!” 他突然从江川的话里意识到不对劲,他双眼微微睁大,突然指了下店外,说:“你的意思是,那车他真送你了?” “乖乖,这车现在可是有价无市啊。” 赵厉这下是真的好奇起来,视线一转,又看见眼前这辆demon500,下意识问道:“这车……不会也是送你的吧?” 江川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又低下了头。 这态度算是默认了。 赵厉双手抱胸看着他,手指比了个数,抽了口气道:“这得是多老的朋友啊,大几百万的绝版车,眼都不眨,一口气还送俩。” 江川猜到了这车贵,但没想到现在市场价已经炒到这个地步了,顿时觉得眼前这是个金疙瘩。 这下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和雾星河的关系只是老朋友这么简单了。 赵厉忽然弯下腰,压低声音道:“你俩这不像是老朋友,倒像是多年不见的旧情人?” “……” 话音刚落,江川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这反应,倒是让赵厉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先是一愣,随后调笑道:“呦,没想到啊,你小子还有这本事呐!” 江川看着他满脸的“你这下可算抱到金大腿”的表情,有些无奈道:“历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不是被包/养了,就是被看上了呗。” 赵厉以前在唱片公司那么多年不是白混的,那圈子里什么没有,他什么没见过,手下那些艺人们有私自谈恋爱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江川好奇道:“就不能是我看上他了?” 赵厉嗤笑一声,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上去。 “我也就在你跟前说说,就雾总那张脸和身份地位,想往上扑的人多了去,这两年,我在圈子里听到不少声音。” 他伸手指了指上面,“……远的不说,就说刚才那个任天成,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你看雾总正眼瞧了吗?” 江川表情一顿,看出来了。 赵厉下结论道:“所以看上雾总不奇怪,关键得雾总自己点头才行。” 说罢,他看向坐在对面的江川。 男人个头接近一米九,身高腿长,宽肩窄腰,长相俊朗,气质沉稳,要是赵厉还在娱乐圈的话,绝对想尽各种办法签下他,但是现在…… “你的事情,他知道的多吗?” 江川握着鼠标,正来回翻看电脑页面的手一顿,他知道赵厉想问的是什么。 赵厉跟余晖的关系很铁,他在狱中的那几年,每年逢年过节的时候,余晖有时间都会来看看他,后来听说余晖出远门去了,就委托赵厉来看他。 所以赵厉对他入狱前的事情,并不怎么了解,他也不是爱打听的人,看在余晖的面上,才对他颇多照顾。 半年前在榆城碰到,赵厉邀请他来车行帮忙,这才慢慢又熟络起来,关系还算不错。 于是江川也没什么遮掩,直接说:“他知道。” 末了,又加了一句。 “他比谁都再清楚不过。” 赵厉一怔。 随即释然一笑,他原本还奇怪呢,这两个人身份境遇天差地别,怎么会莫名其妙搅和到一起,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他看着江川年轻帅气的侧脸,突然有些感慨,原来曾经年少时的情谊,还真的有能跨越时间长河,经久不衰的。 似是想起什么往事,他唇角闲闲地扯了一下,祝福道:“好好地,这个不容易。” · 确实不容易。 其实就连江川自己都没想到,这份当年尚处在萌芽阶段的模糊爱恋,居然能存活这么久。 不过也可能是没抱什么期望,这才反而让这份感情,在心底肆意生长的吧。 恋爱这种事情,江川以前从来没考虑过。 八岁那年,奶奶把家里房子卖了之后,他们祖孙俩就过上了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每天睁眼闭眼就是躲债、挣钱和活下来。 从最初漏雨的地下室,搬到狭窄阴暗的储藏室,再搬到十平米的合租单人间,最终到租下三中门口那间带门面房的三居室。 一共又花了八年时间。 江川也从一个需要被奶奶抱在怀里,躲开催债人拳脚的小不点,成长为一个敢抄起酒瓶就往对方头上砸的少年。 想要在真正鱼龙混杂的底层生活。 拳头有时候比任何东西都管用。 因此,江奶奶也从不管他打架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孙子不是那种争强好斗的人,不会乱来。 只是给他设置的有几条底线。 不准沾染黄|赌|毒。 不准违法犯法。 不准欺凌弱小。 不准拿生命开玩笑。 还有就是,做事千万不要冲动! 江川知道奶奶是怕他重蹈他父亲当年的覆辙。 所以他一直记着。 江川什么都听他奶奶的,只除了不准拿生命开玩笑那一条,当着老太太的面,他从来不会说什么不怕死之类的话。 但是背地里他不能怕死。 因为那些催债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想让一群成年男人忌惮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除了不怕死、够狠之外,他想不出别的招儿。 江川的精神,没有一刻是放松的。 也就后来在余晖的酒吧里那段时间,是他难得的比较快意的时光,不过忙着挣钱和生存,哪儿有时间找小姑娘谈恋爱。 谁曾想,这就出问题了。 谁又能想到,这问题不仅出在自己家里,而且刚刚破土而出,还没来得及生长发育,就被一把铁铲子给挖断了。 所以严格说起来,赵厉说的旧情人是不对的,因为他和雾星河其实压根儿就没谈过恋爱,就没开始过。 还真算不上旧情人。 而赵厉那番话,也让他想到一个问题,雾星河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这是他当年意外得知雾星河居然喜欢自己时,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这样想着,他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雾星河正端着杯子小口喝着茶。 闻言,忽然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你总不让我吃这个,也不让我吃那个吧。” 江川手上正给他剥着蒜蓉小龙虾,听见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我看你是有病,给你挂个专家号得了。” 雾星河:“……” 这会儿才刚晚上六点,幸福烧烤店里还没上人,服务生们正忙碌地摆着桌椅和茶杯。 只有他们两人坐在角落,吃第一锅刚出炉的蒜蓉小龙虾。 雾星河拿筷子夹起碗里的虾肉,一口塞进嘴里,“我说真的。” 江川看着他,“真的有病?那是什么病,都有什么症状,持续多久了?” 雾星河嘴里嚼着虾肉,微微别开脸,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不听算了。” “听,怎么不听。” 江川低下头,两只手继续剥虾,没再追问刚才的话,“你接着说。” 第25章 可真要让雾星河说, 他又忽然说不出来了。 也许是时间隔了太久,那些好的坏的情绪,全都堆积在心里,一时间理不出个清晰的头绪。 也许是, 他对江川的感情, 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爱情, 或者少年时期那种青涩的悸动。 而是夹杂着很多说不清的复杂感情。 他刚刚说喜欢江川管着自己,这还真不是开玩笑,因为在此之前,他的人生里确实没有人那样关心过他。 第35章 雾星河三岁以前的记忆,他都不记得了。 而三岁之后的记忆, 每一帧每一幕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雾家长子成婚后, 徐子舒一下就成了圈内人人皆知的笑柄, 她只能笑着咬牙被迫当地下第三者。 那时候小小的他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曲折,但是能感觉到徐子舒的心情很差, 父亲也时常见不到人影, 家里瞬间就冷清下来。 后来徐子舒整日忙着装扮自己, 出入各类社交场所,更加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照看他,甚至每次看见他还会忍不住咒骂。 说要不是生下他, 她也不至于如此身不由已,还被父母扫地出门。 徐家是书香世家,高知家庭。 老两口从小培养长大成材的独生女, 竟然学别人未婚先孕,还跟人私奔,这在那个年代是抬不起头来的。 雾星河记忆里,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姥姥和姥爷, 全是保姆和佣人在照顾他,徐子舒的每次出现都伴随着醉醺醺的高声打骂,久而久之,他开始害怕见她。 可是徐子舒就算再不好,对年幼的他来说,那也是他的亲生母亲,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有联系的人。 如果连徐子舒都不要他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所以十二岁那年被扔到榆城自生自灭时,他一度很迷茫,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他成了彻底的孤身一人。 然后他遇到了江川和江奶奶。 那个房子又小又黑,地上是水泥地,床铺很窄,一个人睡的时候总是会不小心摔下去,衣服要自己洗,地也要自己扫。 和宽敞明亮的豪宅完全不能比,但是却很温暖。 江奶奶把家里收拾的很干净,每天傍晚放学走进家门的时候,总能闻见一股热米粥的香味,混合着炒菜的油烟味儿。 那是雾星河每次拿起刀片又忍不住放下,对生命仅有的一点留恋。 天冷了,有人叮嘱加衣。 外面下着雪,夜里两人挤在温暖的被窝里,雾星河后背贴着江川的胸膛,一整个冬天手脚都是暖和的。 天热了,江川给他扇扇子赶蚊子,还说他抱起来凉凉的,很舒服,每到这时他就会顺势提出要求,江川就答应第二天给他买糖吃。 有时候江川也很烦人。 不让他吃凉的,也不能吃辣的,穿得多了说他捂痱子,穿的少了说他爱烧包,强行让他穿上秋裤出门。 吃多了说他迟早吃成小猪,吃的少了又说他是不是偷偷藏起来喂猫,自己的作业也总是让他写,明明老师都不查他作业。 那些高中知识他又不会,所以每次他都要开着灯写到半夜,一直写到江川都从酒吧下班回来了,他才写完两人的作业。 不过晚上他却能睡个好觉,因为江川会揽着他不让他滚下床,他每次一闭眼就能睡到大天亮。 所以江川问他喜欢自己什么? 雾星河只能说不知道,因为太多了说不清,他喜欢的就是江川这个人,喜欢江川抱着他睡觉,喜欢吃江川做的饭,喜欢江川凶他吵他或者是带他出门兜风。 江川的一切他都喜欢。 也许在别人眼里,这些只不过是很简单的日常琐事,是任何一个普通家庭里发生的,再平凡不过的小事,有些人甚至还会感到厌烦。 但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奢侈到,他曾经发现自己对江川有那种龌龊的想法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恋爱的羞涩喜悦,而是恐慌和害怕。 雾星河害怕他刚刚得到的这一切,转眼间就会烟消云散。 他根本不敢让江川知道自己的想法。 · 雾星河住进江家的那年夏天,他已经满十四岁,在榆城六中读完了初二。 而初二毕业后,雾星河兜里的钱也彻底没了,别墅里能卖的也都卖干净了,为了生计,他只能笨拙地出门去找各种能赚钱的兼职。 为此他还偷偷跟踪过江川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就被发现了。 江川倒是没赶他,还给他指了一处地方,说是跟老板打过招呼,让他直接去就行,工资按日结,不会拖欠他。 雾星河当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明白了他是在报答自己当初帮他奶奶的恩情。 “谢谢……” 他站在少年的面前,大概是有些营养不良的缘故,他来榆城后身高一直不见长,此刻才刚到江川的胸口,看他的时候还得仰着头。 “小事,好好干吧。” 江川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走到路边停着的一辆机车边,扣上头盔跨上去,骑着车就轰隆隆地走了,只给他留下一道背影。 江川指的那个地方,是一家小区门口的超市。 雾星河的工作就是每天摆摆货架,清点一下货品之类的,不算累,只是有些繁杂,工资也足够他一天的吃喝,甚至节省点还有多余。 暑假的第一个月,他每天都去超市打工,一个月下来手里总算有了点钱,还给自己买了双新鞋。 结果从市场里出来没多远,他就被人堵了。 堵他的人是个黄毛。 雾星河曾经拿着砖头砸过对方,把对方砸得头破血流,两人因此结下了仇。 狭路相逢,敌众我寡。 雾星河手里的钱毫不意外全部被抢走了,身上还挨了好几脚,右脚也因为躲闪时扭伤了,红肿起来,稍微动一下就钻心地疼。 靠着这条受伤的腿,走回家不知道要多久,第二天早上还得再走回来,想了想,雾星河干脆席地而坐,懒得回去了。 等明天发了工资再说吧。 盛夏的夜晚,白天高温暴晒了一整天,此刻水泥地上还是温热的,空气像是被凝结了一般,连一丝风都没有。 直到过了晚上十点,才有几丝热风吹过来。 雾星河无聊地靠坐在墙根边,数着路过的蚂蚁玩,看他们勤勤恳恳地搬着食物往自己的巢穴走,一趟又一趟,也不嫌累。 不过也是,有这么多同伴一起忙活,就算是累,那也应该挺开心的吧。 “啪——” 胳膊上落了一只蚊子,雾星河拍了一下没拍中,让它跑了,他有些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长裤,要不然明早上估计浑身都是蚊子包。 “诶……醒醒……” “这地方都能睡着,你这小孩儿心可真够大的。” 雾星河迷糊着睁开双眼,努力辨认眼前的人,眼睛还没看清,鼻子就率先闻到对方身上烟草夹杂着酒精的味道,有些熟悉。 “……是你啊。” 他手撑在地上坐起来,看着蹲在他面前的江川。 “认出来我是谁了吗?” 江川这会儿刚从酒吧回来,正骑着车往家走,视线不经意一瞥就在路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好好一个人直挺挺躺在墙角边,把他吓一跳。 他好奇看着雾星河睡眼惺忪的脸蛋。 “你大晚上不回家,在这儿学佛祖舍身喂蚊子呢,还是你也学那些黄毛流浪呢?” 雾星河刚醒来,脑子迷迷糊糊,听见他这么问,下意识就回答道:“不是,我脚受伤了,走不动路。” 闻言,江川看了眼他脚踝,随后上下打量他一眼,雾星河身上的衣服确实有些脏,仔细一看还有几个脚印。 他顿时眉头一皱。 “谁干的,哪个这么不长眼……”江川纳闷地嘀咕了一句,“不是都交代过了,你又惹到谁了?” 雾星河看着他有些生气的样子,忽然低声说:“……就三中那个黄毛,我之前打过他,他就找了人来堵我,身上的钱也被抢走了。” 他说话声音很小,语气也软软的,眼睛微微向下,浓密的睫毛上挂着刚才打哈欠的几颗泪珠,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像是在外面被欺负了,正委屈地跟哥哥告状一样。 三中头上染黄毛的人多了。 江川本想再问问他对方具体长什么样,后来又一想,算了,到时候全都叫过来一问就知道了。 “还能站起来吗?”他问道。 雾星河尝试了一下,“应该可以。” “行。” 江川转身将自行车挪过来,拿了链条将车锁在人行道的一棵树上,然后在他面前蹲下来。 “上来吧,小可怜儿。” 那是雾星河第二次在江家过夜,也是最后一次回那个空荡荡的别墅。 · 老人家一般上了年纪就有点耳背,大晚上两人回家那么大的动静,愣是没把江奶奶吵醒。 进门后,江川先让他坐在凳子上,把鞋脱了,裤腿卷上去,雾星河乖乖听话照做。 江川床头常年放着一瓶药酒,对治疗这些跌打损伤,也算是熟门熟路。 “疼了就说,我轻点。” 江川手上倒了点药酒,揉搓几下就轻轻按住他肿起的脚踝,雾星河顿时冷气一抽,全身紧绷起来,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 但居然全程没吭一声。 江川看了眼小孩儿布满汗珠的额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还挺硬气,继而又想到他第一次跑到自己跟前,欠揍般拿着一沓钱的样子,又觉得有些想笑。 第36章 “差不多了,明天还是得去看看医生,今天太晚了。”江川收起药瓶,转身去卫生间洗手。 “……嗯。” 雾星河坐在凳子上,等了好一会儿那股颤栗般的疼痛才退去,脚踝处热热的,好像确实没刚才那么疼了。 “我睡哪儿?” 他轻声向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江川问道。 “这儿就一张床,也没沙发,只能委屈你跟我挤一晚。” 江川刚才简单冲了个澡,身上只穿了短裤,裸露的上半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他从抽屉里随手拿了件自己的短袖扔给他。 “把衣服换上。” 雾星河接过衣服,看了眼那张上次睡过的小床,没说什么。 那张床实在不算大,平时睡江川一个人刚好,两个人就有些挤了,不过好在雾星河瘦瘦小小的,不占什么地方。 而且江川居然还发现了一个优点。 “你身上怎么摸起来凉凉的,不会是生病了吧?” 江川捏了捏他胳膊和大腿,又软又凉,跟他身上硬邦邦又热烘烘的身体不一样。 别说,还挺舒服的。 “……没有,我一直都是这样。” 雾星河躺着没动,少年摸过来的掌心灼热干燥,他忍不住躲了一下。 “小气,让我摸摸怎么了,睡过来点。” 江川不由分说就把他捞到怀里,然后舒服地叹谓一声。 客厅里老旧的风扇咔咔咔地运转着,嘈杂的机械声,叠加着身后平稳的呼吸声,和少年身上青爽的肥皂味,构成了雾星河对“安心”这一词的最初定义。 那晚,雾星河还以为自己会难受地睡不好,结果他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还因为睡得太沉,第二天醒来都快中午了。 从那以后,一直到雾星河读完初三,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他都是和江川挤在那张小木床上。 冬天江川暖被窝。 夏天雾星河负责降温。 像一对普通亲兄弟般和谐相处着。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雾星河有一次去落日酒吧找江川的晚上。 他忘了那天是因为什么去找他,总之到了酒吧后,余晖说他有事出去了,让他等几分钟,于是他便坐在一个隐蔽的卡座里等江川回来。 就是在那里,他不小心撞到了一对儿同|性情侣的亲|热画面。 两具年轻的身体|痴|缠在一起,那些尺度颇大的画面,对当时正处在青春期的雾星河来说,犹如一记重锤。 砸得他眼冒金星,精神恍惚。 他记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出声提醒,也没有立刻逃开,他只是震惊而沉默地看完了那场火辣生动的“真人秀”,甚至对方完事以后离开了,都没发现花盆后面还有个雾星河。 回家后,他掏出作业一口气写到晚上十二点,试图想把那幅可怕的画面给忘掉,但是只要他一闭眼,那两道人影就阴魂不散般萦绕在他脑海中。 挥之不去。 渐渐地,梦里那两个看不清样貌的年轻男人,开始有了清晰的面容和身体。 “……” 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 雾星河猛地睁开眼,然后动作迅速地一翻身下床去了洗手间,把睡得正迷糊的江川吓了一跳。 “……又尿急,都说了下次睡前别喝水。”江川嘴里嘟囔完就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继续睡。 几分钟后,雾星河从洗手间里出来,手里拎着刚洗干净的内裤,脸色阴沉着走到小阳台,将内裤挂上去。 小木床上,江川睡得正熟,雾星河起床时将被子带了起来,他也没拽回去,此时江川平躺在床上,被子只盖到上身,露出一双修长有力的腿,正常男性早晨的生理特征,正焕发着勃勃生机。 仔细看的话,黑色布料上还有些湿润痕迹。 “……” 雾星河喉结上下滑动,呼吸急促地移开视线,然后缓慢地蹲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双手紧抱着脑袋,整个人陷入一片慌乱中。 · “今天老师又留堂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江川晚上十点多有场比赛,去之前抽空回家换个衣服,正好碰见雾星河像是从学校刚回来,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便问了句。 结果雾星河嗯了一声,就进去了,然后拉开桌子,掏出作业埋头算题,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江川嘀咕道。 江奶奶正在厨房做饭,听见他的声音,喊他进去打下手,江川刚一进去,就被奶奶伸手打了下小腿。 江川跳着躲开,“奶奶你干吗?” “问那么多干吗,星星这孩子脸皮薄,少问几句吧。”江奶奶坐在矮凳上一边削土豆,一边跟他说话。 江川随手拿了根黄瓜啃着,奇怪道:“跟脸皮有什么关系?” 江奶奶瞪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星星最近的裤子都自己洗的,连我都不让碰,比你那时候还害羞。” 江川眼睛眨了眨,终于从这番话里悟出来几分深意,他忍不住挠了挠头,有些磕巴道:“哦…那,那确实是……要不改天……家里再买个新床吧。” 其实江川也不是一点没感觉到,毕竟两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挤在一张比单人床没大多少的床上睡,就算是不抱着,身体也难免会碰到一些地方。 睡一起……确实不太方便。 只不过这事儿江川刚跟他提了一嘴,就被雾星河冷冷地瞪了一眼,那眼神看着好像他要把雾星河赶出去一样,吓得江川再也没敢提过。 就为这事,他还惆怅地找余晖特意探讨过。 余晖说这是孩子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少男心思了,不粘着他,脾气怪异也很正常,过了叛逆期就行了。 可江川却觉得不行。 他觉得雾星河有点奇怪,也不像是叛逆期,也没有早恋和学会抽烟喝酒,每天正常的很,只除了不怎么爱搭理他,以及他一碰就炸毛以外。 而这个疑问,在后来的某天晚上,突然猝不及防在他面前揭晓。 那天江川约好的比赛,对方临时取消了,于是江川就提前回了家,然后就正巧撞见了原本不该他看到的那一幕。 房间内未开灯,月光如水如绸,少年漂亮精致的脸颊上,布满红晕…… 江川当时转身就走了,接着就是一个多月没回过家。 雾星河那段时间把所有后果都想了一遍,却怎么也没想到两人再见面时,居然是最后一面。 废弃的厂房,阴霾的天空。 互相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拳拳到肉,男人的粗喘声夹杂着狰狞的狂笑,是雾星河永远无法忘记的梦魇。 猩红的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 少年的泪水沾湿胸膛。 …… 铁门轰然落下,高墙森然威严。 十年牢狱,让两个还未来得及互道一声情愫的少年,在各自看不见的地方,独自舔伤,蜕变成长。 对雾星河来说,江川是除了把他生下来的那个人之外,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绊了,是他少年时欣喜和爱慕的人,亦是他此生割舍不下的人。 对江川来说也是。 所以单用爱情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那就太单薄了。 第26章 “愣着干嘛?吃不下就别吃了。” 一整盘的小龙虾都被江川剥完了, 雾星河碗里还放着好几个没来得及吃的虾肉。 “我吃饱了。” 雾星河将碗朝江川推了推,示意让他吃。 江川只好拿起筷子,吃他剩下的虾肉,随后喊来服务生将龙虾壳都撤下去, 又让人拿了壶热茶过来。 “不让你吃, 你非说要来尝尝, 待会儿喝点茶,要不然晚上小心闹肚子。” “哦。” 雾星河应了声,虽然他觉得自己压根儿就没事,“我要是真闹肚子了,那不就说明你这虾有问题。” “江哥, 你要的茶, 温热的。” 来送茶水的是店里新招的一个小姑娘, 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青春靓丽, 放下茶壶的时候, 红着脸偷摸看了眼雾星河。 江川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推过去。 “干吗,还想讹我呢?喝完这杯你就先回去,我今天得在店里多看会儿。” “我才不要。” 雾星河抿了口茶, 又说:“你昨晚答应帮我擦药的,结果后来也没擦好,你忘了。” 江川:“……” 他一说这个, 江川就不由想起昨晚给他后背上擦药时的场景,江川看他一眼,药没擦完到底怪谁? “我又不想的。” 雾星河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谁让你先问我的,你问了我肯定就回你,我又不是你,什么话都藏着掖着。” 江川放下筷子,“我藏着什么了。” 雾星河挑眉,看着他说:“还少吗?要不是我上赶着跑到榆城,对你死缠烂打,阴魂不散,你是不是都打算这辈子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第37章 江川眉头一蹙,“别这么说。” 雾星河这话里满是抱怨和隐隐的控诉,他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但话已出口,他只好继续说下去。 他语气平静,“为什么不能这么说,这不是事实吗?本来就是我纠缠的你,现在是,以前也是。” 江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瞎说什么呢?” “我瞎说?” 雾星河低笑一声,“那你为什么要和徐子舒一起骗我,骗我你被判了十年,还有你出狱后一声不吭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你敢说真的不是在躲我吗?” 江川忽然沉默下来,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有年少时期青涩混乱的记忆,还有那晚在店门口,雨伞下的惊鸿一瞥,也有楼道内雾星河炙热而大胆的亲吻,最后画面定格在夜晚的机场。 雾星河咬着棒棒糖,脸上露出一抹羞涩而明媚的笑容。 江川叹了口气。 他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低声说道:“我承认,最开始我确实是在躲你。” 雾星河:“……” 虽说这是他早就猜到的,但是听见江川亲口这么说,他的心还是一沉。 “……为什么” “但绝不是因为不喜欢,不想见你才故意躲开的,所以你没有纠缠我,不是那么回事,不要这样说自己。”江川缓缓道。 雾星河一怔。 江川饮了口热茶,看着坐在他旁边的雾星河。 此时太阳落山,天色将暗,天边泛起一片淡淡的青黑色,衬得他姣好的脸庞更加白净透亮。 男人气质干净,五官精致漂亮,身上只穿了一件款式很简单的浅色衬衫,甚至看不出来什么牌子,却显得浑身矜贵而清冷,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如果用一张图片来形容眼前这幅画面,就像是背景和人群都被做了虚化处理,只有雾星河还是原始状态,清晰明亮。 在一片朦胧中,让人一眼就能捕捉到他。 “星河。” 江川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那时候才刚出狱,手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钱,也没有住的地方,更没有赖以谋生的技能,身上连个钢镚儿都没有,要不是曹叔来接我,我可能要走好几个小时,才能走回市区,然后……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胡乱呆一宿。” 雾星河轻声说:“……你可以告诉我的。” 江川摇摇头。 一是因为他答应了徐子舒不再和雾星河联系,就算他现在出狱了,已经恢复了自由身,可他毕竟也真的坐了七年的牢,不再是从前的他了。 七年时间,他从一个虽不能肆意妄为,但仍旧快乐自在的少年人,长成一个年近三十,却一事无成的成年男人。 他的未来是看不清的。 前路迷茫,什么都是未知的。 徐子舒的话虽然刺耳,但也不无道理,这样的他,没资格去奢望得到什么。 不管是东西,还是人。 二是那时候的他,因为长期与社会脱节,江川需要一段时间去慢慢适应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也需要时间来调节自己,静下心来想一些事情。 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雾星河,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姿态来见他才合适。 “星河,有些事情就算我们不去想,它也仍旧存在,比如我们之间的十年空白,和身份差异所带来的不确定性,这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 江川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中有爱恋,有隐忍,有挣扎,也有对两人现如今种种差距的无奈,以及掩埋在这些情绪下的自卑。 雾星河紧抿着双唇,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明白江川这句话的意思,也知道站在他的立场,这些担忧有多么正常。 但他还是对江川话里所透露出来的不信任,表示不满,“可是你这样对我不公平,江川……” 雾星河语气沉下去。 “明明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可你总是把一切苦和累都背在自己身上,然后把我拒绝在外,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我好,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能安心享受富贵吗?” 江川没说话。 雾星河看着他,轻轻摇摇头,“我要是真如你所愿,心安理得地过我的少爷生活,成为令人仰望的雾氏集团总裁,甚至娶妻生子,那这样的我,根本就不配让你浪费七年时间,浪费自己的人生来救我,当初就应该让我死在那个老男……” “雾星河!” 江川突然出声喝止他,眼神严厉。 雾星河倏地闭了嘴,但胸膛依旧高低起伏着,显然心里还有气。 “……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小孩子了,我现在长大了,是一个有决定权的成年人,我也有能力帮你,你不能还是像以前那样,把我推开。” 他静静注视着江川,“江川,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需要你,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富贵冰冷的生活。” 江川:“……” 雾星河咬着下唇,微微别开脸不想去看他,表情带着几分被他误解的委屈和气愤,眼眶有些微红,一看就是被气到了。 这副模样,不知为何突然让江川想到了,雾星河冬天那时候住在江家时的情形。 那时奶奶的腰疼发作,不能长时间站着,那几天家里做饭的任务就落在了江川身上,雾星河虽然表现的很拘谨,但是每次吃饭时那亮晶晶的眼神,却暴露出他的喜欢。 江川轻叹一口气。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看起来似乎娇生惯养,但其实很容易满足,确实是他当年不够信任雾星河。 江川伸手捏住他下巴,手掌贴在他脸上,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哥跟你道歉好不好?我后悔了。” 雾星河一愣。 江川:“对不起,当年躲着不见你,都是哥的错。” 雾星河鼻子忽然一酸。 江川手指捏了捏他鼻头,“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你不来找我,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去找你。” “可是星河……” 接着江川语调一变,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不希望你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对我心存愧疚或感激,才对我念念不忘,我救你,那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情,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不会后悔。” “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雾星河眉头微蹙,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江川粗糙的手指轻抚他眉心,将他皱起的眉头抚平,雾星河感受着他指尖触摸在皮肤上的热度,被他碰过的地方有些痒,也有些疼。 片刻,江川将手掌从他脸上放下来,“你说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没错,可你能分得清感激和喜欢的区别吗?” “你什么意思?” 雾星河看着他,语气忽然一冷,“我当然能分得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川点头,“好,那我问你,你说你喜欢我管着你,可那是十年前的我,现在呢。” “现在的我呢?” 雾星河一怔,似是没想到江川会这么问,他说:“你就是你,一直都是你……” “那可不一定。” 江川道:“隔了这么多年,你怎么知道我变没变,又变了多少,星河,我不可能一直都还是你记忆中的样子。” “我当然……” 雾星河作势就要回答,江川伸出手指碰了下他唇角,“再想想,想好了再说。” 说完,江川就站起身,顺便将雾星河也拉起来,又喊了服务生来收拾桌子。 “走吧,我送你回去,这边人一多就吵得很。” 这会儿天一黑,店里已经来了不少顾客,两人坐的位置虽然是在角落,但因为陆续有人来,旁边的座位也坐了四五个年轻人,有个女生时不时就往两人这边瞅。 雾星河本来是不想起身的,但是江川力气比他大得多,一把薅住他,就给他拎起来了。 雾星河气得不想理他。 江川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人没跟上来,只好又折回去牵住他的手往外走,“乖,先回家。” 雾星河:“……” 他一言不发地跟在江川后面,脸上表情忽明忽暗,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人群,周围不停有看过来的视线,各式各样的都有。 两人牵着手,安静地穿过马路,一直走到小区门口,雾星河才开口。 幸福小区门口有一块狭长的大理石,上面写着小区名字,字是用红色颜料涂上去的,不过经过好几年的风吹日晒,颜色已经变得很浅了,但是下面刻出来的笔画痕迹,还是能辨认出来。 雾星河问:“你需要让我想多久?” 江川回头看了他一眼。 雾星河:“就算现在的你真的变了,可是曾经的一切也是抹不去的,那就是你。” “是,没错。”江川没否认。 雾星河停下脚步,执着地望着他,“我喜欢的也一直都是你,可是你不相信我,好,那我就听你的,我到底需要想多久,你才会觉得满意?” 第38章 江川无奈地看他,“星河,你这是在跟我赌气……”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放在兜里的手机就像要炸了一般,疯狂地响起来,他只好先拿出来接通。 “喂……” 刚一张口,那边就传来一声鬼哭狼嚎的声音。 “江哥,江湖救援!” 江川下意识将手机远离耳朵,电话那边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吵闹声,还有一群人的骂声,杨枫的大嗓门夹在那片嘈杂的声音中,居然都有些听不太清。 “江哥快来救我们啊!” “不好了,大小姐在酒吧跟人打起来了!” 第27章 城南酒吧, 是榆城去年新开的一家高档酒吧。 环境设施在榆城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据说老板是本地的某个拆二代,前几年政府搞开发规划本市旅游区时,家里给赔了好几套房和一大笔钱。 于是直接辞了在大城市的工作, 回老家躺平了。 老板今年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 不仅爱玩, 也出手阔绰,当初拿下这间酒吧,光装修就砸了不少钱进去,绝对的高品质酒吧。 城南酒吧实行的是会员制,光是首消金额就能劝退一大批人。 所以城南酒吧的氛围格调和安全系数, 一直都不错, 没有其他酒吧那么乌烟瘴气。 好多榆城的有钱人和白富美, 晚上都喜欢来这儿小酌两杯。 柳文甜就是这里的常客。 她这人性格大大咧咧,行事风风火火, 从小就是在人堆里摔打着长大的, 很少有她不敢做和怕的事情, 可以说完全就是年轻时的曹东。 只不过样貌,却随了她那位貌美的舞蹈家母亲。 这就导致她如果安静下来,不嬉笑打闹的时候, 看起来居然颇有几分古典美人的韵味。 说简单点,就是比较容易被陌生人惦记上。 尤其是在酒吧这种地方。 人员混杂,很容易就成为某些人的猎物目标, 毕竟再安全的酒吧,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渣出没。 也就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这位大小姐可一点都不好惹,平时看着好说话好接近, 但要是真惹恼了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曹东当年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就给她找了师傅教她武术,后来曹东入狱,他老婆带着女儿到国外上学后,柳文甜刚成年就能跟白人“打”成一片。 按理说,她一般是不会吃亏的,可奈何寡不敌众,对方还是一个没皮没脸的二世祖。 “……臭*子,本少爷看上你那是你的荣幸,你还敢打老子,我看你是活腻味儿了!” 酒吧vip卡座里,最中间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油头满面,态度嚣张的富家少爷,正气急败坏地指着对面骂。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十个你都不够给本少爷赔的!” 柳文甜坐在他对面,闻言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老娘管你是哪儿来的妖魔鬼怪。” 酒吧里音乐声劲爆动感,吵得人头疼。 vip卡座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惹得坐在旁边卡座的几个人,纷纷扭头看过来。 有人认出来中间那个衣衫半解,脸颊上红了一片的人居然是任家小少爷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默哀般看向那个得罪了他的倒霉蛋。 某个姓柳的倒霉蛋,伸手甩了甩刚才打得有点疼的手掌,毫无惧意道:“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想打就打,下次再敢动手动脚,小心姑奶奶对你不客气!” “我呸——” “……口气倒不小。” 任小少爷被她这副嚣张的样子差点给气笑了,手指摸了下脸上被女人指甲划伤的口子,左脸火辣辣的疼。 他眼神不由一冷。 长这么大,他就没有当众受过这种羞辱,今天要是不给这个小婊子一点颜色瞧瞧,他以后在榆城还怎么混! 任小少爷冷冷一哼。 “那我倒要看看你能耐多大,给我摁住她!” “今天你要是不给少爷我跪下来磕三个响头,你就别想走出酒吧大门。” “是,少爷。” 一左一右站在柳文甜身后的两个保镖,收到命令后短暂地迟疑了一下,继而还是听命地摁住柳文甜的两条胳膊,将她牢牢固定在沙发上。 “……操。” 柳文甜双臂展开,被两个肌肉男死死按在沙发靠背上,她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还是纹丝不动。 气得她抬腿直接踹翻了面前的玻璃茶几,桌子上一堆酒杯酒瓶哗啦啦地摔在地上。 柳文甜简直火冒三丈。 “妈的,有种你就跟老子单挑,你个没种的男人,来泡酒吧还带着保镖,我看你是还没断奶吧!” 任少爷身体后仰躺在沙发上,旁边靠过来的美女拿着冰袋给他敷脸,听见柳文甜这声骂,他心里一恼。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指旁边的几个服务生,“去,给我拿几瓶酒,掰开了她的嘴使劲儿往里灌,要用最烈的酒!老子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旁边几个服务生对视一眼,登时面露难色,踌躇着都不敢上前。 任少爷见没人动弹,脸上一黑,“怎么着,还要本少爷亲自请你们?” “不敢不敢……我们现在就去拿,任少爷您别生气……别生气。” 几个服务生见状只好先应下来,转身跑去拿酒,心里却在呐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这位爷可真是每次来都没有安生的时候。 偏偏人家来头又极大,在榆城谁不知道这位任小少爷,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就连他们老板都得对任小少爷点头哈腰的,他们哪敢不听。 于是几人只好硬着头皮,拿着酒瓶朝柳文甜走去。 …… 接下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吧台那边,有个调酒师跟柳文甜有过几面之交,一看情况不对,立刻给自己老板打了个电话,紧接着又给杨枫通风报信。 杨枫以前跟柳文甜来过,所以他有联系方式。 那边杨枫接到电话时,刚陪暗恋对象看完电影,前脚刚给人姑娘送回家,后脚就挂了电话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一进去,就见卡座那边满地狼藉。 柳文甜虽然双手被人摁住,但是两条腿却灵活有力,谁敢靠近她就踹谁,地上碎了两三个酒瓶,酒味浓郁得很。 “……我看谁敢碰姑奶奶一下,去你个王八蛋,姓任是吧,你给老娘等着!你有本事就别让人摁着我,我看你能不能接姑奶奶一拳……” 柳文甜满头黑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像个女鬼般面容狠戾,身上穿的短袖沾满了酒水,透过衣服显出傲人的曲线。 “那本少爷就等着……” 任小少爷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欣赏着女人气急败坏的样子,此刻心里的气才消了不少。 他眼神盯着柳文甜火辣的身材,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不过要是你答应跟了本少爷,我今天就放你一马,毕竟少爷我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像你这样的小美女,倒也有几分意思。” “我呸!” 杨枫走过来后,听见的就是这句不要脸的话,直接黑着脸骂出声。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照照镜子吧你。” 任少爷脸色顿时一沉,上下一打量杨枫,“关你屁事,你谁啊?” 柳文甜听见声音则惊喜地转过身,“杨枫你来了!快快,赶紧帮我把这两个人弄开……” “给我摁住她!” 任小少爷气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杨枫道:“敢坏小爷我的好事儿,你去,给我把他轰出去!” …… 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了。 vip卡座那片,酒瓶酒杯和果盘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几个人厮打缠斗在一起。 任少爷那边的人明显是个练过的,杨枫那点三脚猫顿时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转眼间身上就挨了好几拳。 动静也闹得越来越大,这下几乎酒吧里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闹剧,纷纷停下来凑过去围观。 本来还有打算上去劝架的,结果仔细一看对方是任家小少爷,顿时又有些犹豫起来,就连打算报警的几个人,也开始纠结起来。 江川和雾星河匆匆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混乱无比的场面。 杨枫一个不察被任小少爷的保镖踹在腿弯,双腿顿时一弯跪在地上,手臂被人从身后扭着压在背上,疼地他直叫唤。 “……诶诶诶,轻点轻点,我操胳膊要断了……要断了!” “砰——” 下一秒,杨枫忽然感觉胳膊一松,身后压着他的人猛地往后退去,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还能站起来吗?” 头顶响起一道清淡的男声,他惊喜地抬头看过去,热泪盈眶地扶着雾星河的手站起来,“你们可算是来了,我江哥呢!江哥人呢!” 第39章 话音刚落,杨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江川手臂绷紧用力,一拳挥过去,砸在保镖的太阳穴附近,将对方大晚上还装逼戴着的墨镜打飞到地上,墨镜摔在地板上,发出一道清脆的碎裂声。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江川紧接着又是一脚,下一秒保镖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朝远处的人群中飞去。 “啊!” 围观人群惊呼,往后退开一段距离。 “江川,救我!” 另一边柳文甜看见江川来了,顿时激动起来地喊起来,也更加使劲儿地挣脱起来。 原本摁着柳文甜的另一个保镖,一见形势不对,略一衡量就松开了柳文甜,转身摆起架势面向显然更难缠的江川。 凌厉的拳风袭来。 江川身子往旁边微微一侧,灵活地避开对方的拳头,随后看准了,伸手直接扣住对方手腕,用力往前一拽,同时膝盖上顶,砸向对方胸膛。 “……噗咳咳。” 保镖吃痛地捂住胸口,喉间涌上来一股铁锈味,他慌乱中迅速稳住自己下盘,一个回身,想用胳膊肘回击对方。 江川眼神冷静,面色不改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保镖见又没打中,瞬间明白过来这人是个练家子,便不敢再大意,使出全力来对抗。 两个来回之后,刚才被踹飞的那个保镖也站起来,反身加入进来。 江川以一敌二。 个头高的那个保镖,直往江川头脸攻击,稍矮一些的那个保镖专攻江川下盘,三人一拳一脚地厮打在一起。 江川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寻找着时机。 突然对方露出一个破绽,江川眼神一懔,果断抬脚,飞身跳起来朝对方后勃颈一踹,那名保镖顿时大叫一声,摔倒在地上起不来。 “啊——” 周围人群惊呼起来,有些胆小谨慎的女生,见情况越发不对劲,不敢再看戏,直接拎起包包叫着朋友一起走了。 “……身手不错。” 另一个保镖见同伴在地上疼地直打滚,心里也开始掂量起来,他眼尖瞅到地上有个空酒瓶,迅速拿起来就朝江川冲过去。 “小心!” 雾星河看见他的动作,着急地喊了一声。 江川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个身影冲过来,一个闪身轻松避开了对方的攻击,随即左手去抓对方手里的酒瓶,另一手作刀状砍向对方手腕。 “操……” 保镖手腕一麻,抓着酒瓶的手一松, 紧接着,江川抬脚就往对方肚子上踹,那保镖脚步不断向后退,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抓起身旁的东西就胡乱朝江川扔。 江川两步上前,握着酒瓶的右手一扬,看着就要砸下去。 “哥!” 雾星河突然叫了他一声。 江川动作一顿,“……” 下一秒,他收回手。 原本要落在那名保镖头上,砸得他脑袋开花,鲜血四溅的玻璃酒瓶被安稳地放在地上,他直起身,目光凌厉地看向那个保镖。 保镖见状立即双手高举,作投降状。 “不打了不打了,大哥我认输……我其实也是听命行事,没打算真的为难你们,我保证不再动手。” 江川看了他两眼,在对方忐忑的眼神中擦了擦手心的酒液,然后沉默地转身离开。 “别搞小动作。” 江川目光和几步远外的雾星河短暂相触,雾星河脸上来不及收起的担忧和惊讶,被他一一看在眼里,他刚想说点什么,注意力很快又被卡座那边传来的动静吸引过去。 “妈的,姑奶奶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真皮沙发上,柳文甜刚才挣脱束缚后,就直冲任少爷而去,对着任小少爷就是一顿疯狂输出。 “……还敢打姑奶奶的注意,我让你今天竖着进来,躺着出去!” 她膝盖顶着任小少爷的胸口,将他压在地上,双手左右开弓,对方一张脸瞬间就被扇成了猪头。 第28章 “诶呦喂, 我的大小姐啊……” 杨枫看见这幅画面,赶忙跑过去将人拉起来,安抚柳文甜的同时,顺便“解救”一下被揍得快要昏过去的某只癞蛤蟆。 “好了好了, 多打几下出出气就行了, 可别把人打出问题来了, 实在不行我帮你踹几脚!” 说完,杨枫就朝地上的人踢了两下。 “你不知道,我刚在一旁听人说,这畜生好像来头还不小,我看咱打完还是赶紧撤吧……” “姑奶奶怕他啊!”柳文甜不服气地喊道。 她就没碰见过这种不要脸, 还喜欢搞恃强凌弱的怂蛋玩意儿, 今天踢到她这块铁板, 算他倒霉。 怕个球,先解了气再说! 随便让她赔钱还是赔医药费都行。 不过话是这么说, 柳文甜还是松开了身下的人, 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 将压着对方的腿收回来。 打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柳文甜嗤笑道:“看着倒是派头十足,出门还带俩保镖,结果一点都不经打, 跟没断奶的娃娃似得。” 地上的人听见这声嘲讽,目光立刻变得狠戾,但是抬头一看带来的两个保镖也躺在地上, 气焰不禁低了几分。 “……柳文甜,你给本少爷等着。” 柳文甜无所谓一笑,“行啊,等着就等着。” 她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江川几人, 脸色忽然又一沉,“不过事先说好,这事儿可不关旁的人,你要还是个男人的话,有仇有怨就冲本姑娘一人来,我绝对奉陪到底。” “不然的话……” 她突然伸手揪住任少爷的衣领,低声威胁道:“姐姐就把你今天这段精彩的表现,打印成几百张照片,我找人在每个电线杆子上贴一张,相信不出一星期,任少爷的英武身姿就会被所有人认识!” “你……你敢!” 他这人最怕的就是丢人,听见这种恶毒的计划,气得破口大骂,“少在我面前耍威风,你以为我会信。” 柳文甜松开他,重新将他摔回地面,拍拍手,“爱信不信,我们就走着瞧喽。” 说完,柳文甜直接转身离开了。 身后躺在地上的任小少爷,看着女人潇洒的背影,差点被气吐血,从小到大,他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今日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朝那两个不争气的保镖喊道:“还不滚过来!” 那两个保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搀扶自家少爷,随后带着人满脸阴郁地离开了,走到门口还撞上了正火急火燎赶来的酒吧老板。 老板看见任少爷肿成猪头的脸,顿时心里一惊,脸上表情差点没控制住,关心道:“……任少爷,任少爷您没事吧,我这就送您去医院……” “滚远点!” 任小少爷脸颊火辣辣地疼,心底又恼又恨,直接一把推开酒吧老板。 酒吧老板被推得一个趔趄,还好被门口的服务生及时扶住。 任少爷的汽车扬长而去,就连车尾气都透着一股憋屈的愤怒。 老板抹了把脸,问道:“里面打架的那几个人走了吗?” 服务生说:“没呢,还在里面,砸坏了店里不少东西。” 酒吧老板整整衣领,脸色难看地往里走。 “他们几个今晚惹上任家,以后没好果子吃,得先让他们把砸坏店里东西的钱赔了才行。” · 酒吧里。 “什么情况,这人怎么都跑光了?” 柳文甜好奇地往周围扫视了一圈,只见刚才还热闹非凡的酒吧,这会儿冷清地就剩下几个服务员了。 再就是他们几个。 杨枫:“这还用问,肯定被吓跑了呗,你没看刚才都打成什么样了,地上全是碎玻璃,估计是怕惹到自己身上。” 那个碍眼的二世祖一走,几人就找了处干净地方,各自两两面对面坐着。 柳文甜和杨枫坐在一边。 雾星河挨着江川一起。 “有那么夸张吗……” 柳文甜从包里摸了个小镜子,照着看脸上有没有被打的痕迹,骂了声:“今天真是出门忘了看黄历,才遇上那种恶心的人,还好你们来得及时,要不然我得吃不少亏。” 旁边沙发上有件不知道谁落下的外套,江川捞起来扔给柳文甜,让她遮一下身上的狼狈。 “谢了……” 柳文甜抓住衣服,随意地披在身上。 她这话是实话,那两个保镖是真挺难缠的,要是就她一个人,今晚真得吃吃苦头不行。 柳文甜心想,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大意。 杨枫在一旁也是心有余悸,拿着从酒吧前台要来的干净毛巾,递给她擦擦身上的酒水。 看着柳文甜这幅样子,不由担心道:“你都不知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有多害怕,还好你没出事,不过……我就怕曹叔会生气。” “那也没办法,不过我爸那边我能应付,回去哄哄就好了。”柳文甜道。 第40章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后,她眼睛就忍不住往江川那边瞅。 刚才她就注意到了,江川身边居然带了个不认识的小帅哥,不对,是大帅哥。 嘿,还挺稀奇! 柳文甜这会儿仔细一看,好像更帅了。 她朝对面沙发上的小帅哥打招呼道:“你好,我叫柳文甜,江川这谁啊,你也不介绍一下。” 闻言,雾星河朝柳文甜看去。 柳文甜上身披着一件宽大的外套,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一双长腿盘在沙发上,正拿着毛巾擦头发,一头酒红色的长卷发,慵懒地披在肩上,衬得她面容娇艳美丽。 与她豪爽、不拘小节的性格,混合出一股独有的魅力,属于那种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女生。 挺亮眼的,雾星河心想。 “这是雾星河,我弟。” 江川给两人简单介绍了一下,“那是柳文甜,曹叔的女儿,之前……跟你说过的。” 雾星河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缓缓落在柳文甜亮晶晶的眼睛上,淡淡道:“你好。” 柳文甜有些惊讶道:“你弟?以前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弟。” 杨枫在一旁解释,“是江哥的表弟,人家跟你一样,也是个海龟,之前一直在国外读书呢,我也是刚知道。” 柳文甜更加感兴趣地看着他,“是嘛,在哪儿读的,说不定还是校友呢。” 雾星河声音不高不低,“我在欧洲那边上的学,应该不是校友。” “可惜了,不过我们学校要是有长成你这样的,我应该也不会记不住。”柳文甜笑道。 虽然雾星河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是架不住这男人长得实在是真好看,连她一个女生都快被比下去了,皮肤也比她白嫩。 真是令人羡慕又嫉妒。 柳文甜心里直感慨,就是这小帅哥性格好像有点冷淡,而且……怎么总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呢? 柳文甜心里直犯嘀咕,下意识盯着他多看了几眼。 到底在哪儿见过呢?这么一张帅脸她不可能见了会忘记的,但又实在想不起来,也许是长得像…… “我脸上有东西吗?” 雾星河突然抬眼和她对视上,他眼底深邃,嗓音平静,眉头向上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像是有些好奇和不解。 柳文甜:“……额,没有。” 她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第六感,柳文甜看着对方温和的表情,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自在。 是她的错觉吗? 不过还没等她细想,刚才替她给杨枫通风报信的那个调酒师,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 他将水杯递给柳文甜,然后眼神示意她往门口看,“柳小姐,我们老板过来了。” 柳文甜接过来喝了两口热水,朝他道谢道:“谢谢你刚才帮我叫人,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尽管招呼,你放心,我们在这儿呆着不走,就是等你们老板呢,该赔多少钱我赔。” “赔钱?”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柳小姐不会以为光赔点钱就行了吧?你们今晚在我店里大闹一场,还砸了我的店,还当众揍了人,传出去我这酒吧还干不干了。” 闻言,众人齐齐一回头,朝门口看去。 晚上八点,正是酒吧里人多热闹,大把挣钱的时候,偏偏这些人一闹事,酒吧里瞬间都空了。 酒吧老板开业这么久,还从没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呢,直接影响生意了都。 换做是谁也高兴不起来。 酒吧老板大步流星地朝着那几人走过去,一脸兴师问罪,“你们几个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咱们就警局见,我现在就报……” “报,报,报报警……” 等他一走进,看清楚对面闹事的那几个人之后,酒吧老板的脚步就猛然一顿,声音越来越低。 江川皱着眉看过去,迟疑道:“……胡冬冬?” 雾星河也是一愣,疑惑地打量着对方。 胡冬冬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去,江川!还有那个……那个……雾星河!” 三人似乎都很惊讶眼前的一幕,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彼此,一时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胡冬冬率先回过神,高兴地笑道:“就是我,我的天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们。” 他伸手锤了一下江川的胳膊,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你什么时候从西北回来的,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太不够兄弟了啊!” 另一边杨枫和柳文甜惊讶对视一眼。 什么情况这是?! 江川看着他,也忍不住笑了下,“刚回来不久,一直在忙,就没来得及联系。” “这可真是,真是意外之喜啊!” 胡冬冬忍着激动上前抱了他一下,手掌拍了拍他后背,脸上全是高兴。 “我还说等过段时间闲下来,就去那边看看你呢,当年你出来的时候我还在外地,连你面儿都没见着,你就走了,这么多年就打了那一个电话报平安,我也不知道你在那边到底咋样,真是急死我了。” 江川也伸手拍拍他,“挺好的,我这不是回来了。” 胡冬冬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久久不落,嘴里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他目光又移向旁边的雾星河,笑容这才收敛几分,“没想到你也在,什么时候回国的?” 雾星河这会儿表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他看了眼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也没多久,这酒吧……原来是你买下来的?从余晖手里?” 说起这个,江川也看向他。 胡冬冬解释道:“没错,我买的,不过倒不是从晖哥手里买的,他好几年前就把店转让出去了,说是要出去四处游玩,我也很久没跟他联系了,前年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房东要卖,我手里也有点钱,就给盘下来了。” 江川拍拍他肩膀,顿了下说:“……谢谢,晖哥要是知道了,应该也挺开心的。” 城南酒吧这个名字,应该是胡冬冬新起的,以前这酒吧不叫这名字,叫落日酒吧。 老板也不是胡冬冬,而是余晖。 也就是江川一直呆的那个酒吧。 胡冬冬笑了下,“自家兄弟,况且晖哥也待我不错,说这话就见外了,而且这地方位置不错,我这间酒吧可是盈利的。” 见两人相谈甚欢,旁边被冷落许久的杨枫,终于忍不住插嘴道:“那什么……江哥,合着你们仨以前都认识?” 听见杨枫的声音,江川这才猛然想起来,他们几人坐在这里是来干什么的,他一转身,给杨枫介绍道: “这位是胡冬冬,我发小。” “发小?!” 杨枫有些惊讶地站起身,上下打量着胡冬冬,没想到这人和他江哥关系这么深厚,他不由和柳文甜对视一眼。 “……那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柳文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没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第29章 几个小时前。 得知酒吧被砸的消息时, 胡冬冬正在家里陪老婆吃晚饭呢,饭菜刚做好端上桌,经理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就扔下筷子, 着急忙慌地朝店里跑。 他在厨房忙活一通, 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 是带着浑身怒火来兴师问罪的。 结果意外见到了好多年没见的兄弟,顿时惊吓变成了惊喜! 这要是不坐下来好好喝两杯叙叙旧,他今晚都睡不着觉。 索性他们砸店的事情也说来话长,几人干脆换了个地方,边吃边聊。 夜风习习, 月光皎洁。 他们坐在让人幸福烧烤店外的空地, 让服务员临时加出来的桌子上, 边喝酒、边聊天。 江川跟他简单说了下今晚的事情过程,听得胡冬冬也是忍不住想骂娘。 “操, 这丫的可真不是个东西。” 胡冬冬去年拿下这间酒吧, 是砸了大笔钱, 花了心思设计和经营的,从去年营业到现在,口碑一直不错。 这下一闹, 他损失不小。 “我当初开这间酒吧,一是想着挣挣他们有钱人的钱,二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爱惜脸面, 轻易不会惹事,可我哪儿想到这任少爷是个这么浑的人。” 偏偏这坏东西背景还不小,一般人得罪不起。 胡冬冬跟这些二代们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任家在榆城的地位, 那几乎可以说是横着走,谁要是招惹了他们,以后麻烦事儿不会少。 杨枫刚才回来后,才坐下来喝了两杯酒,就被力叔知道他回来了,硬生生给拽去后厨帮忙了,此时桌上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江川喝了口冰啤,“现在说这些也晚了,随遇而安吧。” 坐在他右手边的是雾星河,见他和胡冬冬在喝酒,没注意到他,便偷偷拿过酒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第41章 江川眼角余光往那边瞥了一眼,装作没看见。 另一边,柳文甜手掌用力一拍桌子。 “没错!用不着怕他,本姑娘还就不信了,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他能拿我怎么样?” 她这一巴掌下去,震得胡冬冬杯子里的酒洒出来小半杯,他赶紧端起来一饮而尽。 “是这么个理没错,就怕对方使阴招。” 柳文甜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不用担心,对付这种小人我有办法,谁还不会耍点小手段了。” 她身子向后一靠,伸手扒拉了一下刚洗过还处在半干的头发,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柳文甜刚才先走一步,找了家酒店去洗了个澡,这会儿浑身舒坦,心情也比刚才通畅了不少。 此刻她右手边就坐着胡冬冬,她拿起酒瓶,给他重新满上,说道:“来,胡老板我敬你一杯,对不住了,今天砸了你的店,损失不少,到时候该赔多少你直说。” 胡冬冬立刻摆手,看了眼江川说:“酒我可以喝,赔偿就不用了,其实值钱的也就几瓶酒,江川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停,你要这么说本小姐第一个不答应。” 江川正准备开口,被柳文甜一个眼神制止,她一口干了杯里的酒,啪一声放在桌上。 “你跟江川是兄弟没错,但是一码归一码,我这人也是有原则的,而且你放心,我赔你多少,转头我就让那只癞蛤蟆给我吐出来多少!” 胡冬冬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癞蛤蟆是谁,等反应过来后,顿时哭笑不得。 “实不相瞒,我觉得柳小姐……你最好还是不要跟他对着干比较好。” 这话刚才杨枫也跟她说过,一个两个都说这人不好惹,柳文甜也好奇这人什么来头。 她打听道:“这癞蛤蟆到底什么背景,他们任家又是什么来头?” “这个癞……这个任少爷是任家的老幺。” 胡冬冬在榆城呆的时间久,这两年跟那些富家公子哥们也常打交道,所以知道的不少。 “听说上头有三个姐姐,任老总这是老来得子,所以从小就对这个儿子娇生惯养,家里宝贝得紧,要不然也不会养出这种无法无天的性子,出门还带着保镖,多大人了都。” “至于任家,那就更不用说了,是咱榆城地产业的老大,资产高达千亿,不过要光是有钱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个任老总,也就是任少爷的亲爹,是首城任家老爷子的亲侄儿……” 闻言,江川轻轻一挑眉,下意识跟雾星河对视一眼。 “首城任家?” 雾星河嘴里小声念了一句,忽然想起来,以前好像是听谁说过,任天成确实有个堂叔在榆城,也是因为提到了榆城,他当初才对任天成这个人多留意了几分。 江川显然也想到了任天成,问了句,“是他?” 雾星河点头,“应该是。” “是什么?” 柳文甜见两人在这打哑谜,语气听起来好像还认识一般,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要真是这样,这也太魔幻了! 雾星河看了胡冬冬一眼,随后视线落在柳文甜身上,“任家那边你不用管,他们不会怎么着的,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柳文甜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一秒,又转头看向江川,对方朝她一点头。 “听他的。” 于是她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心底突然对雾星河这人更加好奇了,而且她真的觉得这小帅哥好像越来越眼熟了。 但她又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嘶,为什么呢? 而一旁的胡冬冬则是一愣。 正要追问时,他目光不经意一瞥,落在雾星河搭在桌沿边的手腕上。 雾星河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手表,那只表他认识,二手的都要接近三百万了,他看了许久都没舍得买。 胡冬冬:“……” 追问的那句话,瞬间就被他压到肚子里了。 是了,他差点都忘了。 雾星河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穿着单衣,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被流放到榆城没人管的落魄少爷了。 他现在是首城雾氏集团的新总裁。 虽然之前新闻上报道的并不多,发的照片也很快就被删了,但他这些年经常关注雾家的消息,当时那篇报道自然也看见了。 饭桌上的氛围,微妙地安静了几秒钟,随后柳文甜出声打破了安静。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手干了,对了胡老板,明天我去你那儿拷点东西呗?” 胡冬冬回过神,不解道:“什么东西?” 柳文甜:“刚才店里的监控录像,我有别的用途。” 胡冬冬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她大概想干嘛,于是点了下头,“行,你明天直接过去,我让人给你调出来。” 柳文甜笑起来,“胡老板仗义。” 她拿起酒杯跟他碰酒,在把剩下的半瓶酒喝完后,柳文甜就先行离开了,说是要早点回去哄老曹,其实也是给他们三人腾时间叙旧。 · 她这一走,桌上便只剩下江川他们三个老熟人了。 胡冬冬跟江川那可真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穿开裆裤的情谊,虽然中间因为一些变故,这么多年没见,但到底跟别的朋友不一样。 这么多年,他最记挂的就是江川。 胡冬冬伸手摸了两个花生剥开吃了,他旁边坐着江川,对面是低着头在看手机的雾星河,身后是热闹喧哗的人群。 猛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某个熟悉的夏天。 那时他正暗恋隔壁班的班花,求爱不得。 于是三天两头就来找江川诉苦,用省下来的零用钱,买了几瓶啤酒,拉着江川坐在马路牙子上,强迫他听自己的少男心事。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挺傻逼的。 偏偏还觉得自己老酷了。 胡冬冬扔了花生壳,回身看了看店里的招牌,有些感慨地说:“我之前还想着,等手里的钱宽裕了,就把这几间房子也盘下来做点什么,结果被人捷足先登了一步,当时还遗憾呢。” 他目光在幸福烧烤店这几个字上来回看了几遍。 红绿相间的霓虹灯牌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看着看着就似乎看到了多年以前,那个支在铺子门口的小木牌,黑色背板被晒到有些褪色,上面的字是用粉笔写的。 那时候叫“幸福包子铺”。 “起”一声。 江川又开了瓶啤酒递给胡冬冬,然后将雾星河面前喝的只剩一个底儿的酒杯拿过来,仰头喝干净,给他换上一瓶ad钙奶。 “也是运气好,我当时要是再晚一步,老房东就把铺子卖出去了,就差那么一点。” 雾星河低头刚回完工作邮件,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的酒杯换成了一瓶花花绿绿的ad钙奶,他拿起来看了又看,最后有些嫌弃地吸了一大口。 胡冬冬问他:“你不是半年前才回来的吗?” 江川点头,“是半年前回来的没错,但这两间商铺是很早就买了的。” 那时候江川人还在西北,当时只是心里有个念头,觉得自己以后要是回榆城了,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虽然还没想好具体要干什么,但是位置他已经定下了。 有一次,趁着曹叔来榆城这边办事,他就让曹叔顺便打听一下这条街的商铺价格。 结果一打听发现,这地方居然有不少人在问。 曹叔是个老生意人了,眼光独到,当时就说这位置不错,让他尽快下决定。 江川于是就买下来了,当时曹叔还劝他既然短期不使用就先租着,没必要花大价钱买,那时候房价上涨的浪潮刚刚抵达榆城这种四线小地方,一栋临街商铺的价钱不算低。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地方对江川来说意义不一样,所以最后也没劝动。 幸运的是,江川刚买完不久,榆城房价就跟坐了火箭一样直线飞升,这间商铺的身价也跟着翻了好几倍。 当初买房子的钱,有一部分是江川那两年攒下来的,剩下的大头都是曹东出的,说是先借给他以后再还,但其实连借据都没写。 现在房价又涨得这么厉害,商铺的价值在不断上升,所以江川才坚持要给曹叔分红。 雾星河看了他一眼,原来江川一开始就抱着要回来的打算,果然他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将喝完的ad钙奶放在桌子上,看着江川说:“你又瞒着我。” 江川无奈一笑,“……这也算啊。” “当然算。” 雾星河在心里又给他记了一笔,“我要生气了。” “咳咳……” 胡冬冬喝酒不小心呛了一口,咳得厉害,视线疯狂朝周围乱瞟,“那什么,那这么说来……你也是挺幸运的,也算是……命中注定吧。” “呵呵……” 他忽然有些局促地尬笑了两声,扭过头时不小心和雾星河对视了一眼,脸上笑容慢慢收敛。 第42章 男人白净的脸庞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过来的目光很平淡,不带有其他情绪。 然而胡冬冬却有些闪躲般低下头。 半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这个老地方。” 人,也还是那个人。 他目光越过马路上的两排树木,和街上行驶的汽车,落在如今已被改造成小区的榆城三中上,仿佛听见了下课铃声,闻到了校门口骑着三轮车卖煎饼的香味。 记忆穿过悠长时光,再次呈现在他眼前。 那时候他们年龄都还小,每天过得忙碌又踏实,尽管生活依旧疲惫,但眼底却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那时候,所有悲剧也都还没有发生。 第30章 江川和胡冬冬两人是同岁。 一个生在了年中的三伏暑天, 一个生在了年尾的寒冬腊月。 大概是因为生在了正夏天,江川这孩子从小就精力旺盛,三岁上了幼儿园后,一跃成为他们电厂家属院里最难管的孩子王, 没少让大人追在屁股后面骂。 胡冬冬的性格就静一些, 不过他是因为家里管得严, 本质上也是个不安分的主,背着家里没少跟江川一起厮混。 爬树掏鸟、浇蚂蚁洞、弹弓打枣等等……都没少干,两人是真正的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 江川仗着比他早出生几个月,身子骨也比他壮实,一直把他当自己的跟班小弟对待。 为此, 胡冬冬抗议过不止一次。 但是抗议无效, 起义的号角还没吹响就被江川的拳头暴力镇压了, 这令胡冬冬很是郁闷。 后来愿意相信江川,是有一次他在幼儿园跟隔壁班的小胖子打架, 被对方摁在地上摩擦, 抱头求救时, 只有江川二话不说就拎着扫帚上前,一顿乱扫将对方打跑了。 这对当时的他来说,简直如同天兵神降。 小胖子被江川打得坐在地上哇哇哭, 胡冬冬站在一旁感动地涕泗横流。 从那以后,他就决定以后跟着他江哥混了。 不过因为打架这事,江叔叔被拉去学校让老师骂了一顿, 灰头土脸地带着儿子回家面壁思过了。 胡冬冬还觉得很不好意思,从家里偷了两颗大白兔奶糖,塞给江川。 江川一口一个,吃得胡冬冬在一边看着直流口水。 “你爸打你了吗?” “没有, 我爸什么都没说。” 胡冬冬让他把糖纸给自己舔舔,那上面也有不少甜味呢,“那……你妈妈呢,她也没打你吗?” 江川摇摇头,“我妈也不爱打人,也就骂我几句,我奶奶正要打,让我爸给拦住了,我爸还说周末带我去打篮球呢。” 胡冬冬听得一脸羡慕。 江叔叔人可真好,又会做玩具还带着江川玩,江川做错了事情也不揍他,不像他爸爸,就只会逼着他坐下来看书,说什么读书才是正道。 他忍不住央求道:“那……那你也带上我呗,我还给你带糖吃。” 听见有糖,江川故作思考状想了一会儿,“那行吧,下不为例啊。” 不过那天胡冬冬没去打成篮球,因为他爸那天下工早,回来时因为工作不顺心,还耷拉着脸,撞见他不在家好好学习,要出去打篮球,顿时就恼了。 还没听他解释就把他拦下了,锁在屋里让他背唐诗三百首和拼音字母,背不会就不准吃饭。 胡冬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用。 直到后来,他们这场篮球也没打成。 江家一夜变故,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惨案,那是小小年纪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家破人亡。 没过多久,江川也走了。 听家属院的大人们说,江奶奶卖了厂里分的房子还有家里的一应家具,然后带着江川搬到了郊区去住,那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家属院里的人都在唏嘘江家的不幸遭遇,提起来时,脸上全都是遗憾。 而又过了一段时间,就连被大家当做茶余饭后谈资的江家,也逐渐消失在了家属院,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好像只有他还记得那个帮他打架出头的江川,那个总是笑呵呵的江叔叔,温柔漂亮的江阿姨,还有做饭特别好吃的江奶奶。 …… 和江川再次见面,是在市中心的一家网吧门口。 那时候胡冬冬刚考上榆城最好的初中,家里终于对他管得松了一些,允许他出去玩一天,他就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向往已久的网吧。 就是那种不要身份证,也能随便玩的黑网吧。 中途他因为输了一局,就被罚去前台买矿泉水和泡面,有个身量修长的男孩正在跑来跑去,来回搬货物。 那会儿正是大夏天,男孩头脸上全是汗,上衣整个都被浸湿了。 他要的泡面口味货架上没有了,老板让他稍等两分钟,卸完货就给他拆,他就无聊地看了眼那个男孩,心里还奇怪这人年龄看起来也不大,怎么出来干这种累活。 结果对方一抬头,他就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也许是他盯着对方看了太久,男孩也好奇地望过来,两人齐齐愣在原地。 “江川?” “胡冬冬。” 胡冬冬诧异于这个人居然真是江川,同时又惊讶于他怎么会在这里干这个。 “你……你是不上学了吗?” 江川擦了擦脸上的汗,“没,我在六中。” 胡冬冬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学校,但又不知道如何问,只好说:“那你在这里是……” 江川擦了把汗,随口道:“挣点外快。” “哦,好吧。” …… 那天回去之后,胡冬冬就开始找人打听六中的位置,然后跟家里撒谎说去新华书店看书,骑上自行车就跑到六中去找人。 等他顶着烈日骑到空荡荡的校门时,才想起来现在是暑假,学校早放假没人了。 于是又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后来还是在初一那年放寒假的时候,他不甘心又去了一次,这才再次碰到江川。 往后的初中三年,以及高中三年,胡冬冬只要一有时间就跑到这边来找江川。 他们重点中学的学习压力很大,他一直将这里当自己的某种心灵花园般的存在。 每当心里郁闷时,他就找理由翘掉两节晚自习,然后带上两瓶啤酒和半包烟,来这儿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江川烦他烦得不行。 尤其是胡冬冬说起自己和隔壁班班花,那段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的暗恋史时,简直又臭又长。 而胡冬冬第一次见到雾星河,就是在那样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 隔壁桌上喝酒划拳的喊声,将胡冬冬的思绪猛地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出来。 他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的雾星河。 十年未见,雾星河比那时候长高了不少,容貌也变了,除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瘦以外,都与那天晚上偷偷摸摸去翻垃圾桶的男孩不一样了。 但仔细一看,好像又还是他。 只是与新闻报道上那个冷漠贵气的人,看着不大像是同一个,眼前的这个像是冰雪消融后的人。 他又看看江川,也变了,五官没有以前那么锋利,气质也比以前多了份稳重,他第一眼差点都没认出来。 “不喝留着养鱼呢?” 江川一杯酒都见底了,扭头一看胡冬冬杯子里还剩着大半杯,拿在手里晃晃荡荡地都不见冒泡了。 胡冬冬仰头一饮而尽。 “……倒满倒满,太久没喝酒了,都快忘了酒是什么味道了。” 江川给他和自己重新添满,“怎么,戒酒了?” 胡冬冬摇摇头,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我从老婆去年开始备孕到现在怀孕五个多月,一年多了,戒烟戒酒,我是一口没敢抽,一口没敢喝。” 江川手一顿,脸上表情有一瞬间错愕,“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雾星河也好奇地看过去。 大概是提到自己老婆,胡冬冬嘴角扬起一抹柔和的微笑,“去年年初,我俩相亲认识的,没想到还挺聊得来,各方面都合适,就结了。” 江川点点头,然后有些迟疑地看着桌上的啤酒,“那这些酒……” 胡冬冬挥挥手,“没事,我打过报告了。” “那就好。” 江川放下心来,恭喜道:“这可是好事啊,就是没赶上你结婚,到时候侄子出生,我给孩子包个大的。” “行,这可是你说的!” 胡冬冬高兴地笑起来,也不跟他装客气,扭头又朝雾星河说:“到时候孩子满月宴,要是方便的话,一块儿过来玩玩。” 雾星河点点头,正要开口说我给你包个更大的红包,结果被江川抢先一步回答了。 “去肯定是要去的,不过我俩一家的,到时候红包就给一份啊。” 话音刚落,桌上两人均是一愣。 胡冬冬反应过来,顿时故作生气道:“我说你这人真是一点都不吃亏,咱俩这么铁的关系,你就抠门吧你。” 第43章 江川看着他,“就是跟你关系好,才对你这么说,别的人我还不告诉呢。” 胡冬冬:“……” 他从江川的眼神和语气中,忽然就读懂了什么,只好笑骂着说:“行吧行吧,交友不慎呐。” 雾星河从怔愣中醒来,唇角忽然向上扬起一丝弧度。 胡冬冬看见了。 就是看见了,所以心底那股从刚才就一直存在的异样感,也变得越发明显了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随手抓了几个花生在手里,一边剥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别说我了,也说说你呗,你呢,打算什么结婚?总不能一直这么打光棍下去吧,眼看今年也快三十了。” 江川没料到胡冬冬会问得这么直接,看来这人是非要问个底不可,他便随口回了句,“我这样的着什么急,再等两年。” 胡冬冬认真地看他,不乐意道:“你哪样啊?怎么了?缺胳膊还是少腿了,这话兄弟我可不爱听。” 说完,他又朝桌上空着的那个位置瞥了一眼。 “我跟你说,我是过来人,不会看错的,刚才柳大小姐看你的眼神可不对劲,人姑娘多好啊,除了脾气好像有点爆,你要有想法的话,得抓紧点。” 这话听起来就像好朋友在随便打趣,没多少别的意思,江川听了也就是一笑而过,但是落在有的人眼里,这话就有些刺耳了。 胡冬冬眼角余光注意到,雾星河的眼神一下子冷起来。 江川自然也察觉到了雾星河的变化。 刚才他们人多不够坐,雾星河的凳子就往他这边挪了几寸,这会儿其他人都走了,位置宽敞许多,他也没再挪回去。 两人的椅子还是挨着,离得挺近。 雾星河正沉着脸,肩膀上忽然搭过来一条胳膊,他扭头还没开口问他干吗,就感觉到江川粗糙的手指蹭了蹭自己脸颊。 他微微一愣。 蹭了两下后,江川又轻轻拍了拍他侧脸,那是个很自然也很亲昵的动作。 “乖,去屋里给哥拿包烟。” 说完,他就将手收回去了,然后又拿起酒杯跟胡冬冬继续碰酒,仿佛刚才的动作就是突然想抽烟了,让弟弟去帮自己跑个腿而已。 雾星河没说什么,站起来去店里给他拿烟。 桌上只留了江川和胡冬冬两人。 等人一走,胡冬冬就扭头咳了好几下,又呛住了,“……我也没别的意思,你要是真没那个想法,其实缓两年也成。” “我没打算结婚。”江川出声道。 “……什么?” 胡冬冬表情有一瞬间没绷住,“唉呀,我其实真没……” “行了,还跟我装。” 江川看着他说:“你不就想问这个吗?所以我说我没打算结婚,以后也别再提了。” 胡冬冬忽地沉默下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胡冬冬就是傻子也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他垂下头,又瞄了一眼桌上那瓶早就喝完的ad钙奶,叹气道:“……决定了?” 听见他这么问,江川反倒笑了下。 “什么决定不决定的,这事儿从来也就不需要下什么决心才能去做,需要艰难下决心去做的事情,多半是不乐意去做的事情。” 他看着胡冬冬说:“冬子,他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胡冬冬一愣,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估计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家人这两个字对江川的重要性。 半晌,他一点头。 “我明白了。” 第31章 “你明白什么了你明白。” “……总之, 下次少爷要是再出事,你们几个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榆城富豪区,任家。 任天成刚一走进大门,就听见二楼传来一声暴喝, 夹杂着客厅那边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吵得人还以为进到了什么菜市场。 有佣人过来接过他的外套, 正要退下时,被任天成叫住,“你们家小少爷出什么事儿了?” 佣人垂着眼回答,“回任少爷,小少爷昨晚出去玩跟人起了争执, 回来时身上伤得不轻, 李医生正在给他上药呢。” 任天成眉头一挑, 有些惊讶居然还有人敢对任家小少爷下手的,追问道:“你们小少爷带的保镖呢?” 佣人回答:“保镖也……受伤了, 正在屋里被老爷训斥呢。” 这还真是稀奇, 任天成挥挥手, “知道了,下去吧。” “是。” 佣人转身退下了。 任天成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朝客厅走去, 虽然他不是很喜欢这个草包堂弟,但到底看见了,也不能不闻不问。 客厅里, 任天远仰面躺在沙发上直呻吟,头顶跪着一个正在给他冰敷上药的佣人,隔了一夜,他好好的一张脸彻底肿成了猪头, 看着十分吓人。 旁边李医生正在给他处理身上别的伤口。 “唉呦……疼死我了。” 任天远疼地直叫唤,忍不住吼道:“你会不会轻点!我这是脸,你想本少爷破相是不是!” 那名佣人吓得立刻哆嗦起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少爷,少爷息怒,我再轻点……” 冰块一离开脸,任天远就觉得脸上更加痛了,张嘴骂道:“干什么?!想偷懒啊,继续给我冰着。” 佣人赶忙将手里的冰块贴上去,在红肿的地方轻柔地来回移动着。 任天远不耐烦地说:“还有妈你能不能别哭了,哭得我更心烦了。” 旁边沙发上坐着一位美妇人,看见宝贝儿子这幅样子,又心疼又气恼,气得眼泪直掉。 美妇人抹了下眼角,“妈还不是心疼你,你说到底是谁啊,下手这么狠毒,简直是不把我们任家放在眼里,等找到了人,我非得亲自上前质问不可。” “行了,别说了!” 想起昨晚在酒吧里受到的那些羞辱,任天远的怒火就止不住地往外冒,“……那个臭娘们,她给本少爷等着,我早晚非收拾了她不可!” 任天成刚走过来就听见这句话,上下打量了一眼任天远的惨状,眼底划过一丝鄙夷,居然是让女人给弄成这样的。 “一个女人就把你打成这样,你还有脸再去找麻烦,不嫌丢人的。” “堂……堂哥?!” 在沙发上躺着的任天远一扭头看见是他,刚才还高昂的声音,顿时低了几分,他一直都有些怕这位堂哥。 他狡辩道:“我……我就是一时大意了,这才让她钻了空子,好男不跟女斗,我也是想着让着她点……” “是啊,天成。” 美妇人一见他来,立刻掩面哭泣起来,“我们天远这孩子从小就心善,这女的一看就是居心不良,肯定是勾搭我们天远不成,恼羞成怒了,这种女人我见多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最可恨的是,这女人还敢下手这么重,明显是不把我们任家放在眼里,这事儿要是不解决,你说往后让外人怎么看我们任家。” “还不得笑话死……” 我们任家? 任天成嘴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早几十年前就分出去的旁支,谁还跟他们是一家的。 果然是在小城市待久了,粗鄙小气,上不得台面。 他温和笑道:“您这话就重了,我觉得下次出门,还是让堂弟再多备上几个保镖,最好前后左右都护着,免得让什么女人小孩不注意欺负了他。” 美妇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就被眼泪掩饰过去,“……唉呦,我苦命的儿呀,怎么就被人打成了这样。” 任天远听着也有点不开心了,总觉得他这个堂哥好像在笑话他一样,不帮他说话也就算了,还落井下石。 “堂哥你不知道,要光是那个女人,我早就把她收拾了,坏就坏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身手还不错,没几下就撂倒了那两个大块头。” 任天成一挑眉,“你不是说要让着她,不忍心动手吗?” 任天远:“……” 他一激动好像说漏嘴了,“我我……我后来气不过就……” 美妇人则一惊,立马着急问儿子,“怎么还有个人?你刚才怎么不说,到底是几个人打的你。” 任天远刚才一门心思都在那个该死的女人身上,再加上身上疼得厉害,他就没想起来那几个男的。 “算了,那些人都不重要,主要还是那个女的,那几个男的都是她的小跟班,他们是一伙的。” 任天成听到这里,转身就要离开。 美妇人还在那里追问,“那怎么行!打了人难道还想跑不成,知道这人叫什么吗?统统找出来,还有没有王法了!” 当时场面太混乱,其实任天远也没怎么听清,含混道:“好像……好像是叫什么川的吧,江川吧应该是。” 任天成转身离开的脚步一顿。 “你说他叫什么?” 任天远一愣,看着去而复返的堂哥,想了想说:“叫……江川,一个个头挺高的男的。” 第44章 任天成眼睛忽然一眯。 是他? · “是这家店吗?我们会不会走错了。” 花园路菜市场北门那条街上,江川骑着车带雾星河穿梭在街道两边,这附近人多车多,他车速一直不高,走起来不太好走。 “不会错。” 江川在路边找了个位置,把车停下来锁好,然后带着雾星河继续往前走,“这边前两年改建过一次,好几家店都换地方了,跟着我走,小心点。” 清晨的菜市场,人来车往。 江川手往身后一拉,握住雾星河细瘦的手腕,将他放到身后,自己走在他前面开路。 雾星河动了下手腕,将自己手掌换进去,这下就变成了牵手,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两人之间的空隙也缩小了。 江川看了他一眼,“路边有卖糖葫芦,吃吗?” 雾星河视线被人群遮挡,没看见哪儿有卖,但还是说:“要吃。” 花园路菜市场,是附近最大的批发市场。 大早上进进出出的全是三轮车和特意来买菜的老头老太太,那些早上拉货的人基本都会在这里吃早饭,所以路边的小摊和饭店格外多。 等两人排完队,走到那家米线店坐下时,手里已经拎了好几样东西。 早上人多,他们只能和其他人共用一张桌子,好在店里应该是刚装修过不久,桌椅板凳都换了新的,看起来比以前干净敞亮了许多。 和他们拼桌的是一个年轻妈妈带着孩子,小孩儿看起来有七八岁,马上要去上补习班了,却不肯好好吃饭,妈妈在旁边盯着他一口一口吃。 小孩儿吃一口就看一眼旁边,“……妈妈,我也想吃糖葫芦。” 雾星河啃糖葫芦的动作一顿,眼皮一抬,和面前小孩儿渴望的眼神对视了两秒。 “……” 随后他有些心虚地移开眼,悄悄低下头装作没看见,手指还捏着桌上的零食袋子,小幅度地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年轻妈妈不耐烦地让儿子赶紧吃,“昨天不是刚吃过,医生说你牙都黑完了,以后不准吃糖了。” 小孩儿瘪瘪嘴,只好委委屈屈地吃着碗里的米线,脸上还挂着几颗泪珠。 江川端着两碗米线走过来时,还好奇地朝那小孩儿看了一眼。 母子二人很快就吃完离开了,他们这个位置比较靠里面,暂时也没有其他人过来坐。 雾星河扭头看了眼江川,忽然说:“刚才那个小孩儿有蛀牙,他妈妈不让他吃糖,他好可怜。” 江川目光落在桌上那堆零食上,有糯米甜糕、芝麻糖球还有话梅干,他点点头说:“他妈妈是对的。” 雾星河撇撇嘴。 拿起原本给他留的最后一颗糖葫芦,一口塞自己嘴里吃了,声音有些含混着说:“他看了我好几眼,应该是想吃,但是我不想给他吃。” 这些都是江川给他买的,他才不想给别人。 江川拿着醋瓶往碗里倒了点,闻言有些失笑道:“行,买给你了就是你的,不给他吃就不给他吃,让他妈妈去给他买。” 雾星河这下高兴了,“嗯,我也要放点醋,还是这家米线好吃,味道这么多年都没变。” 江川往他碗里倒了两滴醋,点头,“在别处都吃不到。” 吃完饭后,时间还早。 两人就稍微逛了一会儿,买了点待会儿需要用的东西,正好避开早高峰的车流量,路上不会那么堵,不过江川平时骑车带他的时候,一般速度也都不高。 反正他们今天不着急。 倒是路上意外地碰到了另一辆dem500,对方朝他比了好几个手势,意思是想跟他比比,能不能认识一下。 江川懒得搭理他,回了个没空,结果对方一直跟着他们。 “抱紧我,闭上眼。” 江川有些沉闷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头盔传过来。 雾星河听话地照做,知道他是想将对方甩了,手臂紧紧环绕着他的腰身,身体也紧贴着他后背,双手能感受到江川腰腹间的肌肉变得紧绷起来。 下一秒,他身体骤然一轻。 身体脱离地心引力般向上抬了抬,迎面直冲过来的狂风,要不是有头盔挡着,雾星河觉得都能把他脸吹僵了。 由于路上这一段插曲,两人到南山墓园门口的时候,比预计的时间还早了半小时。 今天是个好天气。 阳光明媚,微风和煦。 墓园门口两边的马路上种的全是常青树,加上这附近人烟稀少,林中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静谧而安宁。 雾星河到门口老伯的摊位上,买了两束白菊,然后跟着江川一起往里走。 走了大概有十分钟,两人停在一处墓碑前。 江川从袋子里掏出带来的小扫把,扫着碑上和周围地上的灰尘,雾星河蹲下来,去拔刚长出来的小草。 等两人打扫干净后,雾星河就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好,把两束菊花分别放在照片的两侧。 像是在簇拥着中间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江川先弯腰拜了拜。 随后雾星河也同样拜了拜,直起身的时候,他看着照片上笑得脸上皱纹都展开的老人,眼眶忍不住一阵阵发酸。 “……奶奶,对不起,我来看你了。” 第32章 这是雾星河在江奶奶去世后, 第一次来看她。 墓碑上江奶奶的照片,像是从某张合照上单独裁出来的,还能隐隐看到她旁边那个人的半边肩膀,应该是合照。 不过照片里的江奶奶, 比她去世之前的样子, 看起来要年轻好几岁。 老人面容和蔼, 神态自然,脸上是自然流露出的幸福微笑,看得雾星河一阵眼热。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偷跑去疗养院看江奶奶时的景象。 那是在江川入狱后的第五年。 疗养院是徐子舒找的,依照江奶奶的要求, 不去太远的地方, 于是就在榆城当地找了一家设施和环境最好的疗养院, 只不过离着三中那一片,还是远了很多。 雾星河那时候不知道这是徐子舒和江川谈判的条件之一, 还以为徐子舒是为了报答江川救他的恩情, 出于善意才这么做。 于是那段时间他虽然对徐子舒很是不满, 抵触情绪强烈,但徐子舒说的话他还是信得。 她说是江川不想见他,他信了。 她说替他寄信给江川, 他也信了。 然后就这样信了她五年,直到江奶奶去世。 他只是不理解,为何徐子舒一直不让他去看望江奶奶, 难道江川不愿意见他,江奶奶也不愿意见他吗? 日复一日,他心里的愧疚和自责不断叠加。 雾星河最想跟江奶奶说的就是一句。 “……对不起” 他想说都是自己惹下的祸,却让江川替他承担了罪恶后果, 害得原本就风雨飘摇的祖孙俩的小家庭彻底分崩离析,是他该死,是他对不起江奶奶。 可是徐子舒将他囚在家里,哪儿也不准他去。 雾家大门常年紧锁着,来往进出的只有几名佣人,处处守卫严密。 雾星河想了无数个办法逃出去,结果不是刚出大门就被发现,就是在车站被一群人摁在地上,还有一次他都踏上了榆城的地界,大巴车却被强行拦截下来。 现在想想,他最后那次“偷跑”成功,说不定还是徐子舒大发慈悲故意放他去的。 · 江奶奶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她以前带着孙子东奔西跑时,不论寒暑,每天凌晨四五点就起来推着小三轮去炸油条、卖包子,二三十斤的面粉也能直接扛着就走,身子骨好得很,几乎没生过什么病。 唯一的老毛病可能就是腰疼了。 这是老人多年积劳成疾累出来的病,没法儿治,只能想办法缓解。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江奶奶,有一天居然会病得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 “……奶奶,我来看你了。” 雾星河睁着两只大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病床上这位满头白发,瘦得手脸上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皮肉的老人,泪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眼前的老人陌生得让他不敢确认。 老人睁开浑浊的双眼,看了看他。 她目光是涣散的,大概是没看清是谁,又无力地闭上眼睛,不过她耳朵倒是听见了,嘴唇轻轻一碰,发出一道微弱的声音。 “谁来了……是阿川,阿川来了……” 雾星河抿着嘴摇摇头,想起她看不到,又凑到她耳边说:“不是他,是我……奶奶我是星星……” “星星……” 老人在听清这个名字后,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激动,使劲儿撑开眼皮去看他,待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她手掌颤颤巍巍地抚上男孩的脸颊。 “……你是星星?” 雾星河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 “是我奶奶,我是星星……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第45章 温热咸湿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老人干枯的手掌,老人用粗糙的拇指蹭过男孩的眼角,却换来更多汹涌的泪水。 “……孩子,你瘦了。” 江奶奶嘴角轻轻向上一牵,看了他几眼后,似是无奈地叹息道:“……又不好好吃饭,让…看见了,又该训你了,去……去拿个包子吃。” “好,我吃。” 雾星河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眶里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回去就吃……” 他将额头抵在两人双手交握的地方,缓缓闭上眼睛,肩膀不停耸动。 “那就好,要记得……好好吃饭。” 老人声音轻飘飘的,就像一缕轻烟飘在空中,无依无靠,随风而动,一如她整个人的状态。 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疗养院干净整洁的房间,闻着空气里的花香,听说这里是榆城最贵的医院,听说这里一天的费用抵得上她半年的辛劳。 可是…… 江奶奶闭上眼睛,疲惫地长叹一口气。 “吃完了……就早点回家去吧,要是回去晚了,你家里人该着急了……” 雾星河猛地抬起头看她,不可置信道:“奶奶,你要赶我走吗……” 老人没再看他,眼睛轻轻合上,嘴里轻声喃喃自语,“走吧……回去吧,回你该去的地方。” 雾星河摇摇头,不敢相信江奶奶会赶他走,他声音哽咽,“我不要……我好不容易才能来看你一回,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奶奶,对不起……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傻孩子……” 老人轻叹一声,眼睛始终没有睁开看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用力将他的手指掰开,松开他的手。 “走吧,该走了。” 手里的温度一下子就空了,雾星河愣愣地看着老人,久久没有反应,就连后来被人架起来,往外抬着走的时候,也没反应过来。 一周之后,江奶奶走了。 老人走的那天是个阴雨天,天气预报说大雨会从中午开始下,实际上从上午九点就开始下了。 由小变大,密密麻麻。 雨滴淋在身上不疼也不痒,他只觉得从心底一阵阵发寒。 · “星河,饿不饿?” 雾星河摇摇头,继续将自己埋在枕头里,他瘦弱的身体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用后背突起的肩胛骨对着江川。 江川手覆上去,想了想还是没有将他转过来,心里有些后悔听他的,今天带他去看奶奶了。 “乖,那哥给你拿杯水,喝点水行吗?” 雾星河还是无声地摇摇头。 江川顿时发起愁来,“……好,那你有需要了跟我说,我就在你旁边。” 今天从南山墓园那边回来后,雾星河就一直是这副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的状态,倒也没有不理人,就是他问什么都不回答。 一回来就默不作声地往卧室走,江川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就把雾星河带到了自己房间。 毕竟他这边什么东西都有,不管是渴了饿了都好弄。 可是雾星河就是不吃不喝。 看样子是想睡觉,可是躺在床上缩成一团后,眼睛又看着前方,一点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他以为雾星河是累了,想起了什么事情,心情不好,怕自己打扰他,还悄悄起身准备出去。 可就在房门将要合上的时候,他似有感应般往里看了一眼,发现雾星河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子在看他。 江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 就好像……他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虚假的人影一般。 他心底莫名泛起一股恐慌。 “是不是冷了,我给你拿被子盖上行吗?”江川坐在床的另一侧,低声朝他询问。 雾星河仍旧没给他什么反应,身体蜷缩着没动,眼睛看着前方,偶尔眨一下眼睛。 江川伸手摸了摸他裸露在外的脚踝,在这样暖和的天气里,他身上居然都是凉的,江川不再等他同意,直接拿起床尾的被子展开搭在他身上。 然后盘腿坐在他身后看着他。 片刻,他手伸进去被子里摸了摸,被窝里一片冰凉,雾星河手脚都是冰的。 仿佛他已经变成了一具不会散发热量的活死人。 屋里没开风扇,江川身上热出了一层细汗,被自己这个恐怖的想法吓得一激灵。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汗珠,探着身子去仔细看他的脸,“要是还觉得冷,那我抱抱你行吗?” 雾星河眼珠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视线在他脸上落了一秒,很快又移开,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话,没点头也没摇头。 没得到回应,江川也不确定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半晌,他试探着伸手去碰雾星河的脚踝,将他身体慢慢展开,蜷了好久双腿都该麻了。 他一边动作一边看着雾星河的脸,一旦他有任何不适,他就停止。 可是都没有。 雾星河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皱眉,没有任何反应。 真的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身躯,只剩下空壳。 江川心底突然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人,窗外夕阳昏黄色的光透进来,落在他脸颊上,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哥抱抱你行吗?同意的话你就眨两下眼睛,要是不同意你就不理我。” 江川话说完,就认真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就见雾星河眨了两下眼睛,他终于呼出一口气。 “好,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躺下去,伸手揽住怀里的人,然后手掌轻拍着他后背,目光落在雾星河乌黑的发丝上。 “……你买的甜糕好像忘了放冰箱,估计都快黏到一起了,再不吃就吃不成了,还是……你想吃点别的?或者你不饿,要是不饿那就睡会儿吧,我陪着你,我们都睡会儿,行不行?” 江川絮絮叨叨地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怀里人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就连呼吸也很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川悄悄低头去看他,果然眼睛还是睁着的。 江川:“……” 他心里开始有些发慌,这样的雾星河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和小时候的他,还有这段时间的他都不一样。 江川手掌继续轻拍着怀里人的后背,将他冰凉的手脚放在怀里和腿间取暖,然后更加紧密地抱着他。 “……睡吧,乖,我又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都不去,你待会儿一睁眼就能看见我。” “真的,不骗你……” 江川不断地重复着这些话,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但别的方法他又不知道。 “真的不走,睡吧。” 话落,他感觉怀里的人好像动了一下,他想低头去看,又立刻忍住了,等怀里的人没了动静之后,他才又悄悄看去。 雾星河脑袋沉在他颈窝里,闭着眼睛应该是睡着了。 江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底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随即眉头又紧紧皱起。 第33章 雾星河醒来的时候, 是晚上十二点左右。 屋里的窗帘没拉严实,中间留了一条小缝儿,透进来一道微弱的月光打在墙面上。 他刚一睁开眼,就觉得胸口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再一细看, 发现他整个人都被江川抱在怀里, 男人手臂紧紧箍在他身上,两人之间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雾星河脑袋窝在他颈间,脸颊贴着男人温热的皮肤,感受着耳边传来的平缓有序的心跳声。 “……” 他微微挣扎了几下,将自己从男人怀里抽出来一点缝隙, 等呼吸通畅后, 才又抬头去看江川。 入目就是男人睡梦中也蹙着的眉头, 薄薄的嘴唇,以及冒着一圈青茬的下巴, 明明早上出门时才刚刮过, 这会儿就已经又长出来了。 他伸手把江川皱着的眉头轻轻抚平。 本想离开, 指尖却被黏上去了,忍不住沿着男人高挺的鼻梁下滑,最后落在男人有些扎手的下巴上, 停留片刻,才收回手。 雾星河专注地看着眼前人英俊的眉眼。 这个角度,这幅姿势, 像极了他记忆中的每一个早晨。 除了那时的江川还比较青涩之外。 十八岁的男生,正是身体发育最旺盛的时候,几乎每天早上,他都会被江川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胡茬给扎醒。 他抱怨几句, 江川还会故意往他脸上蹭,说他一个小屁孩懂什么,这叫男人的魅力。 那时候雾星河确实不懂什么魅力不魅力的,他只觉得打扰了他睡觉,烦得很。 后来当他懂了的时候,人又不在了。 身体的知觉在慢慢回笼,手脚开始发热。 无风的夏夜,窗外吹不进来一丝凉意,屋里风扇也没开,雾星河发现江川额头热得冒出一层汗珠。 他动了动,想将自己双腿也从江川腿间抽出来。 第46章 而这一动就发现了身体的不对劲,可能是怕睡觉时硌得慌不舒服,江川不知何时把他裤子脱了,雾星河下半身光溜溜的。 光洁裸露的双腿在床单上蹭地感觉很奇妙,他下意识用脚尖碰了碰江川的裤腿。 他自己倒是还穿得好好的。 雾星河天生就毛发稀少,腿上和身上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汗毛,就连下巴上的胡须也不是很多,基本上几天刮一次就行。 一部分是遗传的原因,一部分是他后来长期吃药的原因。 医生说这种精神类药物多少都会对身体有一定副作用,有的是嗜睡,有的则会抑制□□,甚至还会影响部分身体的发育,这些都是正常现象。 选择停药或者减少剂量,就会慢慢好起来,让他不用太担心。 其实这一点,雾星河倒不是很担心,反正他这辈子也不会跟别人上|床,有没有影响的,也不是很重要。 不过……不知道江川会不会在意。 他微微仰头,用鼻尖蹭了蹭男人的胡茬,觉得有些痒,也有些扎人,但这种粗糙又有些轻微刺疼的感觉,也会令人上|瘾。 大概是感受到怀里的动静,江川眉头轻蹙,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了两句什么,他闭着眼睛,双手本能般在他腰背上来回滑动着,又轻拍了两下。 “唔……” 也不知道江川手碰到哪里了,雾星河浑身忽然一软,忍不住皱了下脸。 他的挣扎,逐渐吵醒了江川。 江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看清面前坐起身的人是雾星河后,眼神倏地变得清明。 他声音有些喑哑,“你……你醒了?” 雾星河背对着他坐在床上,脸颊上透着一层薄红,他轻喘着气,听见他的声音后,解着衣扣的手一顿。 “嗯,醒了。” 他微微侧过身回头去看江川,刚解开两颗扣子的衬衣,半敞开着领口,露出一截清晰可见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 窗外照进来的微弱月光,让江川只能勉强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还有雾星河说话点头时的动作。 不过他还是注意到,雾星河说话时眼底流露出了某种刚才没有的生机。 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活人才有的那股生气。 江川顿了顿,下意识问道:“那你刚刚……” 雾星河说:“我有点饿了,还想去洗澡。” 江川:“……” 江川缓慢地坐起身,用力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几分,不再问刚才的事情。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吃完了再洗澡。” 雾星河点点头,“想吃红糖鸡蛋。” 江川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卧室的灯。 “行。” · 隔壁房间里,传来杨枫震天响的呼噜声,看来两人起床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堪称优秀的睡眠质量。 雾星河身上还穿着那件皱巴巴的衬衣,盘腿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红糖鸡蛋。 江川站在床边看他,看他张着嘴吹一吹勺子,然后小口小口地咽下去。 红糖是昨天江川去门口商店买烟时,看见货架上摆得有,顺手买回来的,他记得还顺手买了两颗棒棒糖,回来后好像放在茶几上了。 江川正要转身去外面看看,雾星河却突然开口了。 “声音这么吵,你以前是怎么睡着的?” 江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杨枫的呼噜声,“……习惯了吧。” 从他认识杨枫的第一天起,这人打呼噜的毛病就改不了,以前在监房的时候,还不止他一个人打,那得是几个人合奏,一到晚上就跟开交响乐会似得。 此起彼伏,热闹得很。 他在里面一待就是七年,慢慢地可不就是习惯了。 江川目光落在雾星河黑色柔软的发顶上。 要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总是在人不知不觉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入侵一个人的生活,等反应过来时,早就撕也撕不开了。 雾星河垂着头将一碗鸡蛋羹吃完了,然后把碗递给江川,江川拿出去洗,回来的时候见雾星河还是刚才那个姿势在床上坐着,便问了句。 “不是要去洗澡吗?我去给你放热水。” 他说完又要转身出去,被雾星河给叫住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其实雾星河也不是完全没有记忆,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他每次发病之后确实会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但现在他有按时吃药,定期治疗,身体情况没有以前那么糟糕。 所以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他记得,包括江川对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说话,也没有力气说话。 江川脚步一下愣在原地,他沉默着站在原地,心底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雾星河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衬衣的边角,像是在等待审判降落,又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在等待一场怒火降临。 半晌,江川伸手捏了下鼻梁,忽然上前几步,一条腿弯曲压在床上,左手撑在雾星河的身侧,另一只手抬起雾星河的下巴。 雾星河被迫仰着头看他近在咫尺的脸。 江川嗓音沙哑,透着一种强行压抑过后的低沉。 “有啊,当然有,不是说难受要洗澡吗?把家里钥匙给我,我去隔壁给你拿换洗衣服。” 雾星河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就只有这个?” 江川:“……” 江川没说话,只是盯着他重重地喘息了两下,然后松开他的下巴,紧接着一用力将他从床上抱起来。 “你做什么……” 身体的骤然腾空,让雾星河连忙用手臂勾住他脖子。 江川单手抱着他走进浴室。 浴室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雾星河光洁白嫩的长腿上,有些晃人眼。 江川目光从他腿上掠过,将手里拎着的拖鞋扔在地上,又将他放下来。 雾星河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地拽了拽衬衣下摆,然后仰起头看他。 “你……” “好了,洗吧。” 江川让他把拖鞋穿好,“我确实有很多话想问你,但是不着急,来日方长,反正我们时间多得是,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要是不想说……” 他看着雾星河,脑海中浮现出几个小时前,对方躺在床上看着他时,那副空洞洞的眼神。 “要是你不想说,那你至少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行吗?” 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如同落在他身上的灯光一样,明亮柔和。 隔了好久,雾星河才轻轻一点头。 “……好” ·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谁也没再开口提起那天的事情。 江川表现的像是把那天的事情忘了一般,照常跟他打趣,照常出门买菜做饭,照常禁止他每天吃太多糖。 杨枫也嘻嘻哈哈地说着,柳文甜最近在忙着“发传单”“贴小广告”,他说大小姐这架势,看来是非要把那个二世祖“捧红”不可。 杨枫兴高采烈地跟他说着柳文甜的计划。 “你不知道,她花钱找了好几家媒体公司,打印出来几百张任少爷的光荣事迹,找人贴在大街小巷和电线杆上,还在网络上找人四处发帖子,具体操作我不太懂,但是绝对能让他火遍大江南北。” “……还有空间转发,她买了几百个账号,准备到时候在各种群里散布他的事迹,争取让整个榆城的人都认识他。” “你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他小少爷再怎么厉害,但是隔着一层网络,谁怕他啊!我觉得这样可行。” 雾星河一边听一边点头,至于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他不停地回头去看厨房里的江川。 突然问了杨枫一句,“江川……最近有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杨枫滔滔不绝的发言被打断,他看了下江川的背影,挠了挠头说:“说起来……好像是有。” 雾星河一愣,“他说什么了?” “但也算不上奇怪,他就提了一句说这两天想去买点书。” “买书?” 雾星河不知想到了什么,追问道:“他要买什么书你知道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杨枫指了指江川的房间,这几天雾星河都和他江哥一个屋睡觉,早上一块儿出门,想必也看见了江川屋里放在地上的那一摞书。 “江哥在里面的时候就爱看书,出来后我们去了西北,每天只要一有时间也看书,还抽时间把本科学历给自考下来了,这点我是真佩服!” 杨枫摇摇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精力,好像后面有人拿着皮鞭在抽他一样,不学习上进就不行,看书这个习惯就慢慢养成了。” 雾星河下意识朝厨房看了一眼,江川站在案板前剁排骨,他昨晚说想吃糖醋小排,今天一早他就起来去菜市场买了排骨。 第47章 江川以前上学时从来不爱学习,可现在爱看书,是因为他有了时间,也有了……想要追赶的人。 杨枫说:“……反正他看书杂七杂八的,涉猎很广,突然说要看心理学,倒也正常……” “心理学?” 雾星河忽然扭头看向杨枫,正准备再多问几句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就急促地响起来。 来电人是张秘书。 他之前交代过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打电话,这会儿连打两个电话,估计是有什么急事。 雾星河只好拿起来接通。 江川恰好端着一盘炒好的青菜出来,眼见雾星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问了句,“怎么了?” 雾星河皱着眉没说话,片刻,他把电话一挂。 “徐子舒来了,要见我。” 江川一愣,“现在?” 雾星河点头。 “嗯,她现在就在公司等我。” 江川站在原地,这个名字他也很久没听过了,乍一听见,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恍惚感。 他忽然把身上的围裙解了,“先吃饭,待会儿我送你去。” 雾星河朝他看过去。 “怎么了?”江川问他。 雾星河摇摇头,半晌才收回视线,“没事,那就你送我去吧。” 第34章 吃过饭后, 江川就骑车把雾星河送到了公司。 雾星河远远就看见张秘书站在门前等候着,门口最醒目的位置,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他让江川直接骑过去把自己放下来。 “……雾, 雾总……您来了。” 张秘书脚步有些迟疑地走过去, 红色机车造型酷炫, 坐在后座的人摘下头盔,伸手抓了一下头发,侧过来的那张脸,俊美非凡。 居然真的是他们老板! 她下意识就朝江川看了一眼,想起刚才两人共骑在一辆车上的亲密画面, 不由内心诧异。 在对上男人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时, 她又慌忙移开视线。 雾星河将手里的头盔递给江川, 扭头问张秘书:“徐子舒在哪儿?” 江川接过头盔挂在车把上,见他头发还是有几根不听话地翘起, 就伸手替他压了压。 雾星河低了低头, 一副任由他摆弄的乖巧样子。 张秘书拿出了自己十二万分的专业素养, 才勉强维持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不崩裂,她深吸一口气说:“徐子……徐总半个小时前就到了,现在正在办公室等您。” 江川替他梳理好头发, 就收回手看着他。 雾星河抬起头看向张秘书,“除了她还有谁?” “还有……” 张秘书正要开口回答,身后公司大门突然缓缓打开,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材纤细的女生,正朝他们走来。 “星河哥,你来了。” 雾月明站定在几人面前,笑意盈盈。 “刚才徐阿姨还在楼上念叨你怎么还没到, 我就下来看看,没想到正巧碰见你。” 雾星河看着走近的人,眉头微皱,“……雾月明?你怎么也来了。” 雾月明朝他笑笑。 “说来话长,学校布置的期中考察作业,说是随机抽选一处名山古迹去采风写作,我抽到的地点正巧就在榆城,徐阿姨不放心我一个人,就陪我一起来了,顺便也来公司看看。” 雾星河不置可否,不太明白榆城这种小破地方,什么时候还有全国闻名的山川古迹了,需要从首城跑这么远来采风。 他不着痕迹地收起眼底情绪,对雾月明点点头,随即扭头对江川说:“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我待会儿还要再处理一些其他工作,回去可能很晚了。” 江川点点头,没多问什么。 “嗯,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江川就扣上面罩,启动车子准备离开,忽然感到有一股陌生的视线落在身上。 他偏头看去,见雾月明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似是对他有几分好奇,但也并不过分。 极为短暂地对视后,江川移开视线离开。 · 雾氏集团榆城分公司的大楼后面,隔着一条街的马路边。 一辆炸眼的暗红色机车停在林荫道上,男人身高腿长,姿态悠闲地靠在车身上,两条长腿一曲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指夹着一根烟,时不时地拿起凑到嘴边抽一口。 等了有快一个小时。 江川面前终于停下来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和刚才在公司门口的那辆一模一样。 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你在等我?” 江川抬眼看过去。 女人坐在车里,望过来的目光晦暗莫测。 徐子舒的面容与他记忆中的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份常年被权力滋养出来的不怒自威的气场。 江川把手里的烟掐了,身体站直。 “徐姨,好久不见。” 徐子舒眉眼锋利,脸上似乎带着隐忍的怒意,显得她精致的妆容都冷冽了几分。 江川:“你这趟来榆城的目的,不就是想来见见我吗?与其还要麻烦徐姨上门来找我,不如我在这儿等着您。” 徐子舒眼睛一眯。 江川注视着她道:“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闻言,徐子舒表情一凝,犀利的时光落在男人身上,过了良久才开口道:“那好,前面有家咖啡馆……” “不必了。” 江川语调平静,“不用那么麻烦,几句话而已,说完就走了,我想我跟您之间,应该也没什么好叙旧的吧。” 徐子舒表情沉了沉,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片刻,她才道:“上车。” 司机将后车门打开,站在一边候着。 江川弯腰坐进去后,司机轻轻将车门一关,然后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在不远处随意打量着周围。 车内只有他们两人,不见刚才的雾月明,徐子舒身体向后微微靠在座椅里,手指支着脑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徐子舒闭目养神。 有零星的阳光穿过树梢打在车窗上,车内光线还不错,此刻离得近了些,江川才发现徐子舒这些年也并非没有变化。 她脸上的皱纹多了些,神情中带着几分疲态,那是即使做再多的美容,也遮掩不住的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带来的自然衰老。 徐子舒开口了,她声音低缓。 “既然长话短说,那寒暄就免了,我们来聊聊星河。” “星河这孩子现在长大了,就开始不听管教了,之前在国外上学时还愿意听我的话,自从半年前回国后,就没有一天不是在跟我对着干……” 江川没出声,听她慢悠悠地说着。 “……你大概不知道,我当年接星河回去后,他父亲经历过那场惨烈的车祸,侥幸捡回来一条命的身体,就一日比一日差,最后不得已截了肢,这才真正保住了性命,可是他这一倒下,整个雾家群龙无首,谁都想趁乱来分一杯羹,那段时间我是分身乏术。” 回忆起那些过往,徐子舒脸上露出几分疲惫。 “……星河那时候刚回去,因为你的事情,对我怨言颇大,这个家里里外外都处在风雨飘摇的地步,就是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徐子舒叹了口气。 “如今星河虽然接手了公司事务,看起来风光,可到底年纪尚轻,资历又浅,本就服不了众,他还一意孤行跑来榆城,丢下总部的一堆事情不管不问,董事会对他怨声载道,全靠我在那边硬扛着。” 江川突然开口说了他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所以你想让我劝他回去。” 徐子舒:“……” 她按着太阳穴的手指一顿,缓缓睁开眼睛,扭头看向江川,似是没料到他会说的这么直接。 男人面容平静,身形高大,窝在后座显得车内空间都变得局促起来,他成熟的侧脸轮廓立体清晰,气质沉稳。 在说完那句话后,脸上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怒意和抗拒,这是和以前少年时期完全不同的两种模样。 现在的江川,看起来已经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了。 徐子舒心想看来这几年的经历让江川成长了不少,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不由心底一松。 这样也好,省了她不少事。 徐子舒:“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我明白。” 江川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可这是星河自己的事情,我也无权干涉。” 话落,徐子舒眼神一暗,对他的不听话显然很不满意,“他那是年纪还小,任性罢了,我知道你比他懂事的多,要是你劝他,我想他会……” 江川出声打断她,“那他也不会听,而且你说错了,他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他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 即使前不久江川也曾劝过雾星河类似的话,不希望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留在榆城,但在他看来,最终决定权还是在雾星河手上。 第48章 他只是希望雾星河能慎重思考,不要后悔。 而徐子舒显然是在雾星河那里吃了不少闭门羹,这才转移了目标。 果然徐子舒脸色一沉,车厢里陷入一片沉默。 片刻,女人缓缓说起另一桩往事。 “……当年你的判决下来后,我先是瞒着星河不让他知道,后是瞒着你奶奶,我找了个信得过的人,将老人家安置在这边的疗养院,当然,这也是你奶奶自己的主意,我原本是想送她去首城的,那边有更好的医疗资源。” 江川手指下意识握紧,他嗓音艰涩,“徐阿姨……” 徐子舒看向他。 江川对她说:“我还这么叫你,一是因为你是星河的母亲,二就是你对我奶奶的照顾,我很感谢你当年的帮助。” 徐子舒冷笑一声,“你要是知恩图报,那就请你放过我们家星河,让他跟我回去。” 江川看着她,轻轻摇摇头。 “可这是两码事,你要是非拿当年的事情说事,细究下来,我们之间不过是互相扯平罢了,算不着是我欠了您。” 互相扯平? 徐子舒眼睛一眯,暗沉的目光落在江川的脸上,江川面色不改,任由她细细打量。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江川这话并非毫无道理。 当年她在首城这边被雾家那个女人算计,引起雾清泽怀疑,自身难保,就连亲生儿子被那个女人强行送到榆城,她也无力阻拦。 或者也可以说是没有全力阻拦。 那时候她正处于低谷期,她需要蛰伏起来,养精蓄锐,适当牺牲一些自己的利益,往后退一步,对那时的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况且星河就算名义上是私生子,那也是雾清泽的亲儿子,那个女人有胆子陷害她,却绝不敢伤星河的性命。 所以星河在榆城可能会吃点苦,但也绝对是安全的。 而且能将星河接回来,让他们母子重新扳回一局的关键,还是得重新取得雾清泽的信任。 所以她的重心只能落在雾清泽身上,便渐渐忽略了榆城。 可是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榆城这些人胆子竟如此大,阳奉阴违不说,还贪图雾家的东西,拿去变卖。 更没想到那个女人的心那么狠! 每个月雾家往榆城打过去的一大笔生活费,竟然全被那个女人和保姆独吞了,星河在这边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那样的情况下,先是江家收留了雾星河,后是江川舍命相救,要真算起来,还真轮不到徐子舒来胁恩相求江川什么。 徐子舒轻轻掩面,眉眼低垂。 “……我知道,可是你也应该体谅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难处,我做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他好吗?” 江川听到这句话,突然气得笑了一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用这一招。 “徐阿姨,我不怀疑您是为了星河好,可真的只是这样吗?” 徐子舒放下手,露出凌厉的双眼,“你什么意思?” 江川扭头看向窗外,似是不愿再看她,目光落在那辆机车身上时,眼神才柔和了几分。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好,可是你甚至都不知道星河想要的是什么,那些财富……真的就只是为了他吗?你就没有一点私心?” “闭嘴!” 徐子舒面容一沉,脸上的忧愁和疲惫瞬间一扫而空,女人目光狠戾,似乎终于暴露出了她最真实的一面。 “你以为自己就真的懂了吗?天真!雾星河那是愚蠢,要是没有我,他能去国外念书,他能拥有现在的优渥条件,潇洒地过他的少爷生活吗?” 江川轻声念了句,“……潇洒?” 徐子舒脸上带着怒意,没注意到江川的异样,“你以为他是真的还对你有留恋吗?他只是在跟我赌气罢了,时间一长,他就会意识到你给不了他任何东西。” 江川沉默着听她把话说完。 “不劳您费心,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结局如何也跟你无关,十年前我就妥协过一次,当初你也是这样,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他,可结果呢?” 徐子舒冷笑一声,“雾氏集团的总裁,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他还不知足吗?” “梦寐以求吗?” 江川看向车窗上倒映出来的,女人此刻有些狰狞的侧脸,突然问了句,“那他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徐子舒心里一惊,身上的伤? 她第一反应是雾星河手臂内侧那道吓人的伤疤,没想到雾星河连这个都跟江川说了。 见她不说话,江川又道:“如果你所谓的照顾好他,就是看着他被父亲打,那么我不认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我是给不了他优越的物质生活,但绝不会看着他被人欺负。” 被人打? 徐子舒立刻明白过来,他指的是雾清泽上次在书房对他的教训,并不是雾星河这些年的病情。 闻言,她嘴唇轻轻一扯,冷淡的声音在密闭安静的车厢内响起。 “不听话的孩子被父亲训斥了几句而已,谈不上欺负,这是我们雾家的家事,家有家法。” 家有家法? 江川神色一沉,语气顿时变得冰冷。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我今天见你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句,我们当年的约定作废,从今往后雾星河我不会放手的,除非他自己要离开。” 徐子舒被他狂妄的语气,气得胸口一阵冒火,“你这是非要跟我,跟雾家对着干的意思吗?” 江川打开车门,抬脚往外走,“请您相信这绝不是我本意,但我不会再退。” 徐子舒嗤笑一声,觉得十分可笑,“可是你拿什么跟我拼,你现在一无所有。” “没错。” 江川双脚踩在地面上,他手掌撑在车窗边沿,弯腰朝里面看。 “所以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再次一无所有而已,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除了他。” 徐子舒对他这样疯狂的言语,感到一阵荒谬。 这么多年,已经很少有人敢这么不留情面的跟她说话,她看着江川绕过车身,跨上那辆红色机车的身影,男人脊背宽阔舒展,那是一个坚定的背影。 徐子舒放下车窗,看着他,“好,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走到哪一步?” 江川拿起头盔,利落地往头上一扣,“不劳费心。” “费心……” 徐子舒低声念了一句,唇角忽然掀起一抹奇怪的笑容,“你知道要照顾一大一小两个疯子,需要耗费多少精力,承受多大的压力吗?” 江川扭动钥匙的动作一顿,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的用词,他扭过头,朝车窗后的女人看去。 徐子舒看着江川不像是惊讶的表情,笑了下。 “看来你也知道了一些,那就希望你能坚持下去吧。” 江川心脏重重一突,嘴唇紧抿,在徐子舒即将升上车窗时,突然说了句。 “他有在吃药,会好的。” 说完,他就紧盯着徐子舒的表情,看见她只轻轻笑了一下,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 徐子舒的声音从车窗缝隙里飘来。 “也许吧。” 车窗严密地合上,黑色商务车逐渐远离视野,江川坐在车上,手指紧紧抓在车把上,久久没有动弹。 雾星河果然在吃药。 第35章 红色机车飞驰而过, 发动机的轰鸣声由响变弱,急速划过的车流将林荫道上散落成堆的树叶卷起,树叶腾一下升空,又纷纷扬扬地落下。 绿色树叶落在银白色的车前盖上, 发出一声轻响。 坐在驾驶位的司机, 仿佛被这个动静给惊醒了, 他下意识朝后视镜看过去,里面倒映出一位面容冷淡,西装革履的成年男人。 他轻声问自己老板,“任总,现在要走吗?” 林荫道上, 隔着马路上的两排树木, 刚才停在对面的那辆黑色商务车早已经看不见车影。 他是任家的老司机了, 刚才一打眼就认出来,那个站在马路边无聊踱步的人, 是雾家的司机。 就是不知道任总为什么要让他停下来。 任天成摘下眼镜, 伸手捏了捏鼻梁。 随后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离之前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十几分钟。 他重新戴上眼镜,对司机吩咐道:“走吧。” 两分钟后。 银白色的车停在雾氏集团公司楼下。 张秘书站在门口迎接, 车门打开,她对走下来的任天成恭敬地说:“任总,我们雾总有个会议刚开始, 烦请您稍等几分钟,我这就进去通报。” 任天成朝她点了下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无妨, 是我路上耽搁迟到了,不用告诉他,我多等一会儿就行。” 他语气温和,面容儒雅英俊,即使是对待分公司的一位小秘书,也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态度,早就听说任天成这人向来风度翩翩,待人随和。 第49章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张秘书也回以微笑,“怎么好让您久等,我们雾总吩咐过,要是您来了得及时告诉他一声。” 任天成跟着她走进电梯里,闻言笑了笑,“这有什么,为你们雾总等待,不管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任天成眼神中划过一丝戏谑,说起他们雾总也是一副十分熟稔的态度,张秘书低头微笑。 “那就听您的,谁让您跟我们雾总向来关系最好。” 大概是这句话取悦了对方,任天成脸上笑意更深了。 张秘书看着电梯门上倒映出的男人的身影,对方穿着昂贵笔挺的西服,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淡淡的男士香水在轿厢里弥漫散开。 像任总这种绅士又多金的男人,想必能让不少男女为之痴迷。 不知为何,她忽然又想起了刚才送雾总过来的那个男人。 对方的脸虽然藏在头盔下看不完全,但从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可以窥见,相貌定也十分不俗,只是和这位任总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望过来的眼神……也莫名让人有些发怵。 看起来没有任总这么和善。 但很显然,他们雾总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匪浅,也不知道对方……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打断了张秘书的思绪。 她恭敬地将任天成带入雾星河的办公室后,便无声地退下了。 门一关,任天成脸上的笑容就荡然无存。 关系最好吗? 任天成镜片后的眼神一暗,想起刚才在路边见到的那一幕,那辆车是徐姨的车,车上的人也是徐姨没错。 雾星河在榆城,徐姨来榆城看他不奇怪。 他奇怪的是那个叫江川的男人竟然和徐姨认识?而且两人还在车上谈论了许久,像是很多年没见的样子。 这个江川到底是谁,和雾星河又是什么关系? 任天成脑海中瞬间警铃大作。 雾星河回国后,不顾阻挠也要强行留在榆城,难道就是为了这个人? 还有上次在车行,两人之间那种亲密自然的互动,现在想想,也绝不会是初相识。 对啊,依照雾星河的性子,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他大概根本不会想要接触。 任天成眼神一凛,看来他对江川的判断失误了。 · 雾星河开完会结束,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了。 他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任天成坐在沙发上,正笑着朝他望过来。 “城东水上乐园项目的首批资金已经成功交付,预计完工时间在…… ” 张秘书正在汇报工作的声音,在看见沙发上等待的任天成时一停顿。 雾星河朝她摆手,“项目具体细节跟刘经理汇报即可,你先下去吧。” “是,雾总。” 张秘书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又朝任天成一点头,就转身离开了,顺便将办公室的门也关上。 “久等了。” 雾星河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杯茶喝了两口。 他今天因为是临时过来,所以穿得就很随意,上衣穿着款式简洁的短袖,下身牛仔裤和运动鞋。 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 尤其是和西装革履的任天成坐在一起,这对比就更明显了,像是走错了房间的人。 任天成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起来,“都多久没见你穿成这样了,差点吓我一跳。” 雾星河将喝完的茶杯放在桌上,闻言看过去。 “怎么?” 任天成摇摇头,“很惊喜,也很好看。” 他看着对面的人,藏在衣领下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虽然雾星河这张脸穿什么都好看,但是他还是觉得对方更适合这种带着些许少年人的打扮。 他第一次见雾星河的时候,就是在校园里。 俊美的少年穿着很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短裤,靠在湖畔草坪上的一块石头旁边,闭着眼睛像是在晒太阳。 那副慵懒闲适的样子,就像一只漂亮的波斯猫。 周围路过的人无不侧目,就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轻了些,似乎生怕惊醒这位沉睡的天使,他洁白的脸庞,在阳光下比任何璀璨的宝石都耀眼。 只需一眼,任天成就和家里人给他传过来的照片里的人对上了。 男人的目光有些灼热,雾星河却垂眸看着手中的合同,气息平静,仿佛丝毫没感受到空气中的变化。 任天成喝了口冷茶,将心头火热的情绪压下几分,他重新挂上那副得体的微笑,语气温和。 “这是明月峰项目的正式合同以及补充条款,你仔细看,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提出来。” 雾星河翻看着合同,闻言嗯了一声。 明月峰这个项目,两家之前就已经沟通了许久,合同本身没什么大问题,只是…… “合同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不过就是一个小项目而已,犯不着任总亲自过来吧。” 闻言,任天成失笑道:“被你看出来了,我来这边出差一周,眼看着都要回首城了,还约不到你一顿饭,这不是心里着急嘛。” 雾星河脸上表情变都没变,“抱歉,最近有点忙。” 忙? 忙着工作,还是忙着和其他人见面? 任天成笑容敛了几分,“没事,那就等回了首城再聚,说起来,我刚才还在楼下看见徐姨的车了。” 雾星河朝他看过去,说:“她来这边办点事。” 任天成低声道:“是嘛,我还以为是来接你回去的,最近雾氏集团内部有不少传闻,连我都听说了,有些话……不算好听。” 雾星河微一挑眉。 他长期不在总部出现,上任后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大动作,不止是徐子舒着急,总部那些股东们,也摸不清他的意图。 有些之前还对他年纪轻轻就担任如此重要的位置,百般质疑的人,现在反倒闭了嘴,开始调转方向,学会借他人之口逼着他动作了。 他偏就不如那些人的意。 雾星河无所谓地一笑,身体向后靠在沙发里,双臂交叠在胸前看着对面的人,让他不用在意。 “那些传言我知道,我自有分寸。” 他说这话,就是不想让人多管的意思,任天成便识趣地转移话题,知道再说下去就要惹他不快了。 略一思付,他便说起来另一件事。 “其实我这趟来榆城,除了工作上的事,也是顺便来看望一下家里的长辈,我有个堂叔,几十年前在榆城这边成了家,便一直留在这里没回去,他有个儿子叫任天远,跟我是同辈。” 雾星河倒茶的手略微一顿,有些好奇道:“哦?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任天成笑了笑。 “之前我一直在国外读书,回家的时间少,不过虽然没见过几次面,到底也是一家人,逢年过节也时常走动,昨天去家里看望堂叔时才知道,我这个堂弟竟然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得鼻青脸肿。” 雾星河眉头一皱,脸上恰当地露出几分诧异,“竟然还有这种事,知道是谁打的吗?” “人是找到了,就是其中一个……” 任天成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他目光落在雾星河脸上,“我这个堂弟是家里老幺,从小便备受疼爱,性子难免有些乖张,这次在酒吧跟人起了冲突,被对方叫来的人给揍成这样,我堂叔一看见就恼了,说非要找到那几个人,狠狠出一口气不可。” “我多嘴问了一句,听到其中有个人叫江川。” 雾星河闻言一怔,猛地抬头看过去,有些惊讶地说:“……原来那天在城南酒吧的任少爷,是你堂弟?” 任天成讶异,“那天你也在场?” 其实雾星河在场的事情,他早就从堂弟口中打听出来了,他今日本不想主动提起这件事,但是在门口看见那一幕后,内心始终无法平静,便忍不住想打探一下江川的身份。 他想知道雾星河跟这个江川到底是什么关系。 雾星河倒是直接承认道:“没错,我和江川一同去的,还想着是谁家的少爷这么盛气凌人,原来是你堂弟。” 任天成:“是,不过他们年轻人嘛,喝了点酒脾气就控制不住,无意中多说了几句冒犯的话,要说这问题也不算大……” “只是冒犯吗?” 雾星河突然打断他说:“看来你堂弟没跟家里说实话,他让自己的保镖把一个柔弱落单的女子,摁在沙发上强行灌酒,你说这是无意的?” 任天成神色瞬间一凛。 “竟然还有这事,那酒吧老板说当晚的监控坏了,所以这事我也是一知半解,因为涉及到你那位……姓江的朋友,我才想着问一问。” 说着,任天成眉头狠狠一皱,“这个混账,没想到他还敢跟家里人隐瞒!” 雾星河笑了笑,垂眸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 不过原本他还想着该如何跟任天成开口,既然对方这么迫不及待地问起来,那就正好把该说的一并说了。 第50章 “你堂弟在酒吧的所作所为,那晚所有人都看见了,都可以作证,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你堂弟,我和江川不过是去帮朋友出气而已,人多眼杂,打起来也就没注意。” “不过……任少爷的伤顶多也就是些皮肉伤,看在双方都动了手的情况下,这件事我们可以不追究。” 雾星河慢悠悠道:“但是如果你们执意不放手,那我们继续耗着也无妨,或者我去跟任小少爷谈谈也行。” 话落,任天成脸色忽然暗了几分。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雾星河嘴里听到他如此维护一个人,他以前对谁都冷冷淡淡,从不过多深交,甚至连他和雾星河这样的关系,都已经称得上不错了。 可如今…… 原来是他不够格,不是雾星河这人生性冷淡。 任天成心底狠狠一沉,有些艰难地挤出来一个笑容。 “大水冲了龙王庙,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改天找个时间,我让天远亲自给柳小姐道个歉。” 雾星河一笑,“也行,没必要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 · 从雾氏大楼出来后,任天成脸上挂着的笑容就落得干干净净。 他面无表情地坐上车,让司机开车走。 任天成拿起手机,快速地拨出一个电话,对面刚响了两下就接通了,任天成不等对方开口,就厉声吩咐道:“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的资料,越快越好,越详细越好。” 对方似是被他如此严肃的语气给吓到了,愣了几秒钟后才问道:“这人……叫什么?” 任天成眼睛一眯,语气冰冷。 “江川,榆城人。” 第36章 雾星河晚上回家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司机将他送到小区楼下就离开了。 原本他是想去店里的,这个时间江川肯定不在家,但是坐在车里隔着马路往幸福烧烤店里看的时候, 店里店外挤满了人, 不用打电话问就知道江川肯定忙得脚不沾地, 他便打消了念头。 上楼,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他先去卧室拿了换洗衣服,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接了一杯水,端在手里走进卧室最里面的床头柜前, 将紧锁的抽屉打开。 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棕色的玻璃瓶, 是上回方雅给他送过来的新药。 雾星河坐在床边, 眼睛看着那个棕色的药瓶,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杯子里的水都凉了, 他才动作缓慢地拿起药瓶, 倒出两粒药片在手心。 他拿起水杯,皱着眉头有些厌恶地呑下药片。 感受着凉水混着那两粒几乎没有存在感,也没有任何味道的药片滑过喉咙, 最后进入他的胃部。 “……” 一股不适突然翻涌上来,他放下水杯捂着嘴快速跑到卫生间,弯腰对着水池干呕了好几下。 因为痛苦, 雾星河吐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上半身弯曲着,脑袋像是扎进水池里一般,脊背高高弓起,薄软的睡衣面料贴在身上, 勾勒出他削瘦凸起肩胛骨的后背,以及看起来脆弱不堪一折的细瘦腰肢。 胃部发出阵阵痉挛,不停地蠕动着,隐隐还有些刺疼。 雾星河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打开水龙头,清洗水池里吐出来的淡黄色酸水。 这次的反应好像有点大。 雾星河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想起林医生上次打电话说过这次的药调整过,让他一定要减量服用,可是他一直就没好好遵过医嘱。 不禁药量没减,还总是忙起来就忘了吃饭,这药本就刺激性大,如此一来副作用更明显了。 可是他坐在了那个位置,公司的很多事情就不能真的不管不问,更何况当初是他主动争取来的这个位置。 为了在雾家掌握话语权,也为了脱离徐子舒的管控。 谁让徐子舒这人向来吃硬不吃软,若是他手无寸铁,只会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就像十年前的他,痛苦地快要死了也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坐在这个位置,是被迫,也是他谈判的筹码。 雾星河双手捧着冷水,简单清洗了一下脸颊,水珠沿着睫毛和下颌线,一路滑落到锁骨,再掩入睡衣领口。 客厅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几声。 他走过去拿起来看,是江川给他发的信息。 江川:【家里熬得有小米粥,厨房蓝色的小电锅里,还温着馒头和菜,要是回来饿了就自己拿出来吃,钥匙在门口花盆下面。】 江川:【店里突然有点事一时走不开,我说不准几点能回去,你先吃,吃完放那儿我回去收拾。】 雾星河手指悬在聊天框上,想说点什么,可是打了几行字,又全都删了。 最后也只回了一个“嗯”。 他打开屋门,只见对面房门紧闭,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盆仙人掌,他走过去搬起来,下面还真有一把钥匙。 · “都别动!” “你们几个想干什么,坐回去!” “……刚刚谁报的警?说是有人在这里打架斗殴,怎么回事?” 幸福烧烤店门口,此时正是晚上最热闹的时候,但是门口摆的十几张桌子上,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多少顾客。 两名民警到达现场后,就见电话里声称两帮人混战的场景,像是已经平息下来了,不见有人动手,只剩下满地狼藉。 摔碎的酒瓶,满地的杯子和脏掉的烤串,歪倒在地上的椅子,以及分成两拨,各自面如菜色坐在椅子上进行无声对峙的一群男人们。 警察叫住刚才那个一见到他们,就转身想离开的穿着白色衬衣的瘦矮个男子,问道:“你想去哪儿?” 男子悻悻地坐回原位,“我……我就是想去喝口水。” 杨枫朝旁边一名服务生使了个眼色,那男孩儿机灵地朝警察走过去,举了下手说:“警察同志,刚刚是我报的警,我是这儿的服务生。” 警察朝他看过去,身后拿着笔记本的那名年轻警察也立刻走过来,两人开始盘问。 “打架的人是谁?” 服务生指了下这群人,说:“就他们这几个。” “因为什么起的争执?” “具体原因不太清楚,我当时也在忙着没注意,不过先是听见两个人在对骂,后来我一转身就见两拨人打起来了,摔桌子砸东西的,把在场的客人都吓跑了。” 警察看了眼周围,幸福烧烤店门口这片除了这几个男的,就没有其他的人,是怪冷清的。 “现场有没有人受伤?店里的监控有吗?” 服务生先摇头后点头,“……应该没人受伤,我们老板及时给他们拉开了,店里监控有,您随时想看都行。” 警察点点头,顺嘴又问了句,“你们老板呢?” 服务生回身指了下店里说:“外面打起来乱糟糟的,老板在里面重新给客人安排位置呢。” 警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透过店里的大玻璃窗,只见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正忙碌地跟服务生一起搬桌椅,同时还不停地向其他顾客解释道歉。 就是旁边围着的女生有点多,还有人在拍照,乍一看还以为演电视呢。 他收回视线,朝年轻警察看了一眼。 年轻警察立即会意,收起笔记本进了店里。 警察问完服务生,就朝那两拨明显仍互看不顺眼的肇事者走去,找了个像是矛盾中心的人物,问道: “打架是谁先挑起来的?有矛盾就说出来解决,都是一群敢作敢当的大老爷们,有什么过不去的,用得着动手吗!” 刚才那名穿白衬衣的瘦矮男子,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 “啪——” 与他隔着两步远一个纹着花臂,看起来膀大腰圆、肌肉虬扎的男人,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 他嗓音洪亮有力,“你有本事再给老子哼一句!” “哼……” 穿白衬衣那男人正要张嘴,就被警察厉声呵斥回去,“干什么!当着我的面还想打架是不是!” 警察神色一厉,两边人马立刻住了嘴,只是看表情仍有些不贫,那个纹着花臂的大哥,朝地上吐了一口,说道: “警察同志,不是我故意找事儿,那他妈这小子嘴里不干净,你问问他刚刚说了什么,个孬种,有本事跟爷比划两下。” “闭嘴!” 警察朝他一瞪眼,目光又转向那个穿着白衬衣,和花臂男子站在一起,明显缩小了一号尺码的,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 “你说,怎么回事?有问题我们会帮大家解决,拳头能解决问题吗!” 结果白衬衣这下反而又不说了。 警察又逼问了两句未果,给旁边站着的花臂大哥看得一肚子火,顿时骂起来。 “怎么着?一见到警察同志就认怂了呗,你不说我替你说,丫的说老子女朋友是做那个的,我看你才像做鸭丨子的!自己长得跟个癞蛤蟆似得,找不到对象,就觉得别人男女关系不正经,你**就是个臭**,我*你*的……” 第51章 “行行行,停停停!” 警察在一旁赶紧喊停,扭头质问白衬衣男子,还有他身后的两个像是他朋友的人,“有这回事吗?他指控的这些你们有意见吗?” 他的朋友挠了挠头没出声。 白衬衣男子的脑袋左右转动,眼神游移不定,“我……我没那么说,我说的是别人,他自己听错了……反正是他先动的手。” “你他妈再给老子说一遍!” 花臂大哥气得脸都青了,甩着那两条绷紧了能有白衬衫男子大腿粗的胳膊,一下子就揪着白衬衫男子的衣领,将对方拎得双脚离了地。 白衬衫男子登时慌了神,“……你想干嘛,你看我都说了就是他先动的手。” “是老子动的手怎么了,妈的老子就是看不下去……” “手拿下来。” 一道冷淡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花臂大哥高高扬起的胳膊,顿时停顿在空中,浑身高涨的怒火也随着这句话憋在喉咙里出不去,憋得他脸红脖子粗。 片刻,他低声骂了句,甩下揪着对方的衣领。 白衬衫男子落地后,两条腿软地忍不住踉跄了两下,被身后的朋友及时扶住。 江川走过去,站在两人中间,俯身捡起地上的空酒瓶,放到旁边斜过去的桌子上,以免有人踩到摔倒。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在民警身上。 警察认出来他,“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江川点头,“是,我叫江川。” 警察注意到刚才他走过来后,花臂男子和白衬衣男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中间空出来一大片,像是谁都不想跟这个店老板多接触一般。 花臂男子浑身散发的怒气也下意识收敛了几分。 他不由想起刚才跟同事过来时,看见的那一幕。 往常他们接到这种聚众斗殴的警情时,都会第一时间立刻出警,等赶到后双方一般都还在争斗中,甚至有的越打越激烈。 而今天他们赶过来的速度也很快,但是双方却已经鸣金收兵了,然而从各自的表情和言语上来看,显然都怒气未消。 矛盾没解决,却能强压着怒火不动手。 这很反常。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这不像是双方突然理智回归停战了,倒像是有什么别的顾忌,让他们不敢再随便撒野。 警察锐利老练的目光在这位店老板的身上来回打量,男人气息平和,面容宽厚,不像是那种逞勇好斗的人。 片刻,他心想应该是他多虑了。 江川朝两位警察道谢,“……辛苦了,需要我们这边配合的,您随时吩咐就行。” 警察点点头,“我们要将人带走,进一步了解情况,店里的监控也得拷走,还有我看店里损失也不小,需要多少赔偿,等事情调查清楚后,我们会尽力跟双方沟通,依法赔偿。” 江川点头表示明白,让人带着另一名年轻警察进去拷监控。 等一群人都走了之后,杨枫赶紧就让人来打扫干净,他俩也没闲着,帮着一块儿收拾了,毕竟大晚上的生意还得做不是。 一边收拾,杨枫一边吐槽道:“……真是的,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还好没人受伤,要不然多影响咱们店声誉啊,哦对了,江哥你要是有事先回去吧,后面的我收拾就行。” 刚才那几人没打起来的时候,江川就说要回家一趟,结果刚说完这几人就动起手来,他和江川赶紧上去劝架,疏散人群,然后就一下子忙到现在。 江川将地上的椅子扶起来,放到一边摞起来。 “开店遇到这种事情很常见,以后碰见了就赶紧拉开,然后直接报警,不能在我们店里闹出事故,稍后让厨房给店里的每桌都送个果盘,今晚还没结账的这些,每桌打九折,算是补偿。” 杨枫一愣,连连点头。 “我知道,我这不是条件反射,有点怕……那个穿制服的嘛,就没第一时间想到报警,你也知道我这个毛病。” 江川倒也不是责怪他,杨枫跟他不一样,他没进去之前总在大街上流窜作案,那几年看见穿这种衣服的就躲,害怕都刻进骨子里了。 “你又没再犯事儿,以后慢慢改。” 杨枫点头认错,“改,改,我以后一定改。” 江川看了眼时间不早了,也不知道雾星河有没有乖乖吃饭睡觉,见这边收拾得差不多,他就朝杨枫挥挥手。 “店里的事情你看着招呼,我先回去了。” · 晚上九点半。 江川推开家门的时候,雾星河刚喝完一碗大米粥,吃了半个馒头和一盘炒笋丝,正要拿着碗筷往厨房送。 听见屋门一响,他手上差点没拿稳。 江川大步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来碗筷,放进水池里,顺手打开水龙头洗了。 “吃完了?” “嗯,吃饱了。” 雾星河将盘子也放到水池里,然后站在一旁看他弯着腰洗碗,忽然视线一顿,他手伸过去抓住江川的手腕。 “怎么回事?” 江川随意扫了一眼,手背上有一道小伤口往外渗着血,“没事,估计是刚才……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 他说完就抽回手,三两下将水池里的碗碟洗干净放好,转身时注意到雾星河还站在原地,眉间轻蹙,似乎对他有些不满。 江川带着水珠的手碰碰他的脸,“想什么呢?” 雾星河被脸上的凉水一激,回过神来看着他,“……没什么,我去给你拿棉签。” 他说完转身就走,江川都没来得及阻拦,只好跟着他出去。 江川进卧室换了件干净的短袖,将刚才沾了烟酒汗味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出来后就见雾星河还在屋里乱转。 江川提醒道:“在茶几右边那个抽屉里。” 雾星河走过去拉开抽屉,果然里面放着一包棉签和半瓶碘伏,他拿着东西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 江川面露无奈,“……行吧,那你看着给擦擦。” 他走过去,举起自己的右手,将手上那道再不处理就要愈合的伤口,放到他眼皮子下面。 雾星河抓着他手,垂眼拿着棉签给他消毒。 眼前人的头发看起来又黑又亮又柔顺,江川没忍住上手摸了一把,果然手感也很不错。 “你别乱动。” 雾星河低声斥了他一句,江川听了有些好笑,“那你快点,不然待会儿真的要愈合了。” 雾星河:“……” 听出来江川在打趣他,他手上动作加快了一些,“好了。” “谢谢。” 江川笑着把东西一收,重新放回茶几的抽屉里。 “困了吗?要睡觉还是再等等。”江川问他。 其实这个点还早,江川往常睡得都很晚,但是雾星河今天去公司忙了一天,这会儿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 雾星河摇摇头,他不太困,刚刚吃完饭也有点饱,这会儿没什么睡意。 “不困,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 他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刚一打开消息提示音就叮叮叮地响起来。 江川看他还要在忙一会儿,就说:“那你先处理,我去洗个澡。” 雾星河“嗯”了一声。 十分钟后,江川身上带着水汽从浴室里出来。 他扭头看了眼沙发上正在聚精会神办公的雾星河,便擦着头发回了卧室,不过卧室门没关,敞开着正对客厅。 进去了有七八分钟,雾星河抱着电脑也进去了。 江川坐在窗户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桌上开着一盏台灯,他瞥了眼一进来就自来熟地盘腿上床的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两人都没说话,安静的卧室里,和谐又安静。 半小时后。 雾星河收起放在腿上的笔记本,将电脑放在床头柜上,闭着眼睛靠着枕头假寐,休息疲劳发酸的眼睛。 “哪里不舒服?” 雾星河睁开眼睛看过去,江川已经放下书朝他走过来,身边床垫一陷,额头上已经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宽厚粗大,有着温热干燥的暖意,雾星河下意识蹭了两下。 “没有,就是有点累。” 江川手掌几乎能盖住他整张脸,掌心里的脸颊细腻冰凉,触感让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你躺下,我给你按按脑袋。” “……你什么时候学……好……” 雾星河本来想问他什么时候学的按摩,然而话刚问出口就想起来江川确实是会按摩的。 因为江奶奶那时候腰疼,疼得厉害的时候膏药也不管用,江川大晚上回来要是发现奶奶疼得还没睡着,就会去给她按按腰,多少能缓解点。 雾星河倏地沉默下来,时间过的太久,他竟然连这个都差点忘记了。 江川拿起遥控器将空调温度关小了点。 空调是前两天刚安上的,雾星河最近一直睡在他这里,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他夜里热得都浑身是汗。 第52章 “会疼吗?” “还好。” 雾星河脑袋放在枕头上,江川盘腿坐在他头顶位置,双手放在他额头和眼周的穴位,手指轻柔有技巧地按着。 他一侧头就能看见卧室地上放着的两个大纸箱,里面是堆得满满的花花绿绿的书籍,粗略一数,差不多有上百本。 不过看起来都像是旧书,有些书皮都快掉了。 “你以前都不爱看书,作业也懒得写。” 江川笑了下,“人总要有点变化,也得有点追求,时间太多了总得找机会消耗掉。” 不然会疯的,尤其是呆在里面。 雾星河不置可否,“我听杨枫说,你还很努力地学习、参加考试,已经拿到了本科学历,你很厉害……” 江川:“没有你厉害,出国留学,现在还掌管着雾家那么大的企业,你很厉害,国外的大学好玩吗?” 雾星河一愣,“还不错……国外的大学比较自由。” 其实一点也不好玩。 雾星河五年前去国外读书的时候,是他一个人去的。 异国他乡,孤身一人。 他每天住在宿舍里,生活范围只有学校和医院两点一线,林医生是徐子舒给他找的无数个心理医生中,他唯一能接受,愿意聊聊病情和一些过去的医生。 因为林医生手很巧,会做中式面点,虽然不太好吃就是了。 不过林医生对此并没有气馁,她对自己的厨艺有种莫名地自信,始终觉得自己肯定会成功。 她就像做实验一样,厨房里摆着砝码和量杯,将每次失败的经验都认真记录下来,以便下次进行变量调整。 在某次看到对方精心致志蒸出来的馒头又黄又硬,发苦难以下咽,林医生还热情地邀请他试吃的时候,雾星河终于忍不下去自己动手了。 他随意揉出来的面团又白又光滑,一撕开里面都是蜂窝状,蒸出来的馒头自然也暄软好吃。 直接就把林医生惊到了。 然后两人便成了互为老师的关系,林医生丝毫没有大教授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她非常平易近人,尊重喜欢每一个有闪光点的人。 林医生虚心向他请教中式面点的奇妙之处,并接受批评,再接再厉。 他也在聊天和教学中慢慢放下戒备,偶尔会提起部分过去,言语中时而提及某个人,但林医生从没多嘴问过什么。 就这样他的病情开始慢慢好转。 他听话按时吃药,按时复查,花了两年时间把自己缝缝补补修好,以一个正常人的面貌重新进入校园。 但林医生和他也都很清楚,他的病根并没有药到病除,只是蛰伏了起来。 因为他生病的根源在国内。 在榆城,在那个他魂牵梦绕的人身上。 安静的卧室里,只余空调工作时微弱的电机声。 江川停下手,去看刚才还说着话,现在一声不吭睡得香沉的人。 他抖开被子轻轻地搭在雾星河身上。 盯着熟睡的人看了会儿,江川才动作小心地下床,重新拉开椅子坐进去,拿起桌上那本未看完的书籍。 他翻到下一页。 淡黄色的纸张最上方,印着两行黑色加粗的文字。 标题内容是: “抑郁症的产生原因、症状以及治疗方式。” 第37章 明月峰是榆城旅游最著名的, 也是少数可以称得上山的一个开发并没多少年的自然景区。 在榆城这个地形更偏平原的城市里,还是比较受欢迎的,再加上近几年政府一直在大力投资建设,招商引资, 景区各项基础设施在逐渐完善。 江川还记得上高中那会儿, 就听胡冬冬提起过明月峰好像要改造成景区。 只不过那时候的明月峰才刚刚开发, 而且在那个年代的榆城人眼里,旅游是一个刚刚兴起的,属于有钱人的一种活动。 所以他也就仅限于听说过。 胡冬冬其实也没去过,上学那时候家里对他的学业看得比什么都紧,他放学要是敢在校外多逗留十分钟, 回家都会被询问。 哪儿还有闲暇时间去旅游, 就是他想去, 他父母也绝对不会同意。 后来上了大学去了外地,毕业后又直接留在大城市奋斗, 每天朝九晚□□着去成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变成一个有阅历的职场精英。 那段时间, 他整天不是加班,就是在去加班的路上,累得还没有路边的狗睡眠时间多, 过得精疲力尽。 于是后来,他一怒之下干脆辞了职。 趁着还没后悔,转头回了榆城就开起了酒吧, 这才过上了几天年轻人该有的潇洒生活。 只是没少听父母的唉声叹气就是了。 好在他媳妇儿及时出现,救了他一条狗命。 毕竟在上一辈人的眼中,成家和立业是并肩而行的,业没了, 成了家也行。 于是胡冬冬的父母也不念叨了,今年又因为儿媳妇怀孕了,一家老小都开始为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做好备战,谁也不会去说胡冬冬“不务正业”了。 在小城市躺平的生活,说幸福也幸福,但要说没意思,也确实少了些大城市的繁华和新潮,尤其是上学时认识的那批朋友,个个都还留在大城市。 只有他隔得这么远,每到逢年过节才能偶尔见上一面,平时连个喝酒吹牛逼的人找不到。 确实寂寞。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最好的兄弟、发小江川回来了,这下总算有了跟他喝酒聊天的人,隔三差五他就来店里坐坐。 当然都跟他老婆报备过了。 胡冬冬有时候来能看见雾星河,有时候看不见。 不过就算雾星河“不在”,他跟江川一起喝酒的时候,也总能看见他拿着手机在跟谁发消息。 比他一个已婚人士聊得都频繁。 胡冬冬抿了一小小口啤酒。 他今天的饮酒限额的是一瓶,现在还剩小半瓶,不敢多喝,所以每一口都格外珍惜。 “明月峰那地方开发的不错,还有天然温泉呢,我跟我媳妇儿上次去呆了两天,环境也很好。” 自从上次和江川聊过之后,胡冬冬就再也没打听过他跟雾星河的事情。 这人的年岁上去了,阅历也增加了,在大城市那几年,他眼界也开阔不少,男人和男人算什么。 再说了他媳妇儿放在柜子里的漫画书,他已经被迫看过几本,也能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了。 江川回了条消息后,就放下手机,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听说过,这两年到处宣传,还有不少从外地跑来的。” 胡冬冬放下酒杯,夹了个花生米放嘴里嚼着,缓冲一下酒精的辣劲儿。 “嗯,新开的民宿装修也不错,我认识一个老板就在那投资开了好几家,一直喊我去玩,我想着人少了没意思,这不正好你回来了,到时候再叫上星河和杨枫他们,咱们人多一块儿去好玩,也这么多年没见了。” 江川问他:“你媳妇儿不都怀孕了。” 胡冬冬摆手说:“没事,这也是她的意思,嫌在家呆着无聊,想趁着月份还不大再去泡一次温泉,要不我哪敢让她去,而且也能散散心,山里边空气多好啊,天然的森林氧吧,对身体好。” 散散心。 江川神情一动,不过没有立刻答应他,“行吧,我回去问问星河。” “咳咳——” 胡冬冬一颗花生米差点卡到嗓子眼,咳了好几下才顺着酒咽下去,他悄悄瞥了一眼江川。 怎么比他一个已婚男人都怂。 · “比已婚男人都怂”的江川。 第二天大早上就去了趟小区附近的菜市场,然后拎着两兜食材进了厨房。 他先将刚宰的鸡肉,放到水里泡着去血水,又走到卫生间,将昨天换洗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然后到厨房开始做饭。 刚把鸡肉洗干净,他就想起来什么,赶紧洗了手跑过去将洗衣机暂停,捞出某件质地柔软的白色衬衫,翻看洗水标。 “禁止水洗。” “禁止高温” “禁止熨烫” …… 江川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不用水这件衣服到底应该怎么洗,只好先把衣服拿出来,放在旁边,待会儿再琢磨。 一个小时后,满屋飘香,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在客厅等待已久的两只饿狼直接上桌,一人一只鸡腿,杨枫没抢过柳文甜,眼睁睁看着那只鸡腿落在她手里,他拿着筷子在盆里翻了好几下,也没找到另一只鸡腿。 “江哥,你买的鸡不完整啊,你是不是被骗了!” 江川没理他,从厨房端着一个碗出来,放在雾星河面前,“你吃,给你留的。” 雾星河看了一眼碗里的鸡腿,唇角不自觉弯了弯,干脆也直接下手拿起来啃。 “好吃,还是这个味儿。” 杨枫:“……” 他默默收回视线,内心哀怨地想,现在科技都这么发达了,为什么还是没有研究出长了四条腿的鸡呢? 第53章 鸡肉炖得香辣软烂,外表卤成虎皮状,几乎一抿就脱骨了,雾星河吃得还算斯文,柳文甜三两口就将整个鸡腿嗦得干干净净。 她边吃边竖起大拇指,“……没错就是这个味儿!我上次吃到还是在去年,啊不是,前年,真的太香了!” “……” 吃不到鸡腿的杨枫,只能捞了个鸡爪啃着,虽然没有鸡腿好吃,但也格外入味,他脑袋点了两下,表示强烈赞同。 雾星河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 他上一次吃到还是在十年前。 这是江奶奶的独家秘方,那时每到逢年过节,她都会买一只鸡来改善一下伙食,也是给家里两个正长身体的孩子补补营养。 雾星河吃完了鸡腿,又吃了两块鸡肉,估计是肉里不小心带了个辣椒段,辣得他嘴巴微张,小声抽气。 “喝点汤,去去辣。” 江川给他盛了碗清淡甜香的玉米排骨汤,还拿了湿毛巾给他擦手上的汤汁。 雾星河端起来喝了两口,胸口还是一阵火辣。 其实他以前还挺能吃辣的,那会儿家里只要一做这个炒鸡,他俩每次都能把一整锅鸡肉都吃得干干净净,还能用汤汁拌两碗面条吃。 大概是他太久没吃这么重口味的食物,这才被辣得鼻尖上都冒出一层汗珠。 “今天值了,居然还有新菜品,江川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柳文甜埋头只管吃,换了道新菜尝了一口,两眼顿时一亮,吃得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她以前在国外住了十几年,感觉自己味蕾都快退化了,直到回国,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吃,不过要让她来说,还是江川做的菜最好吃。 唯一的缺点就是吃不到,谁让这人平时根本不动手。 杨枫看了眼被辣到雾星河,因为嘴里塞着东西,所以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雾星河也没听懂。 柳文甜夹了块清脆鲜嫩的笋干放嘴里,对上雾星河疑惑的眼神,跟他解释道:“他说这都是托你的福,在感谢你。” 雾星河扭头看向杨枫,见对方点点头,也不知是辣的还是感动的,总之和他一样泪眼汪汪。 “……不用谢” 江川看着面前毫无吃相的两个人,有些嫌弃地叹了口气,早上出门买菜被杨枫看见的时候,他就知道中午这顿饭跑不了,特意多买了点。 结果看这架势,都不一定够。 他将那盘笋干拿过来,放在雾星河面前,“再吃点,待会儿就没了。” 柳文甜刚夹了一筷子,面前的笋干就没了,她瞪着眼哀怨地望着江川。 “……不带你这样的吧江哥。” 江川用一句话堵住她的嘴,“锅里还有半只鸡,待会儿你拿走给曹叔。” 柳文甜瞬间又幸福了。 “好说好说,够意思。” 有句俗话叫“一猪不吃糠,俩猪吃得香”。 也许是被桌上这两人狼吞虎咽的样子传染的,雾星河今天胃口格外的好,饭量几乎是往常的两倍,直到吃的肚皮都鼓起来才停手。 饭桌上,江川提起来胡冬冬和他说起的,想去明月峰玩两天的事情。 结果还没等雾星河回答说去不去,桌上另两人倒是反应一个比一个积极。 杨枫说他正发愁怎么约暗恋对象出去呢,这下正好有了机会,吃完饭就出门找人聊天去了。 柳文甜也带着那半只鸡,高高兴兴的走了,临走前毛遂自荐,说自己驾龄十年,可以免费给他们当司机。 江川表示司机就不用了,他还想多活两年。 屋门一关,家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他们两人在打扫厨房,收拾战场。 雾星河靠在厨房门框上,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看江川在忙碌,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怎么想起来去明月峰玩了?” 江川将洗好的砂锅,放在头顶的橱柜里,“也不差这几天时间,带你出去玩玩,不想去?” 雾星河摇摇头,“想去。” 江川:“想去就行,就是可能人有点多了,你要是觉得吵,这次就不叫他们了,下次有时间再一起去。” 他大概算了一下,他们这趟估计得有六七个人,他想起来那天在手机上查到的资料,不知道雾星河能不能接受。 雾星河并不知道江川的想法,他对自己的情况最了解,人多人少对他来说无所谓,他只要江川在就行。 “想去,我没关系。” 江川用肥皂清洗手上的油腻,转身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确实没有勉强的意思,便放下心。 他走过去,用带着水珠的手捏了下雾星河最近好像圆润了一些的脸颊。 “行,那就收拾一下东西。” · 后天一大早。 他们一群人开了两辆车就出发了。 胡冬冬带着他老婆从家里直接过去,和他们商量到民宿见,房间都安排好了,让他们到了位置直接开车进去就行。 从市区到明月峰,大概三个小时的车程。 路上江川开车,雾星河坐在副驾驶先是喝了牛奶,吃了零食,后来等上了高速,车速平稳,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江川便关了音乐声,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他们是早上吃完饭出发的,到达胡冬冬说的民宿时,差不多也就上午十一点多。 今天天气不错。 太阳高照,微风和煦。 江川刚一停车,雾星河就醒了,他揉着眼睛看了眼窗外,空中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周围树木郁郁葱葱,环绕着他们这座古色古香的小院。 小院整体装修样式是中式的,但风格又是偏暖黄色系,虽说看起来少了几分厚重古朴,却温馨典雅,静谧和谐。 仿佛进入到另一方天地之中,很适合城市的白领们来这里逃避喧嚣。 雾星河嘴里咬着一颗气泡软糖,从车上下来。 橘子奶糖的味道在口腔里扩散开来,他闻着空气中说不上来的清新味道,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然后一扭头在假山那边的石拱门后面,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雾月明?” 雾星河眉头缓缓皱起。 第38章 雾月明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雾星河, 她放下挡在眼前的相机,露出一双同样惊讶的眼睛。 “啊呀,星河哥?!” 她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钟,才快步穿过假山旁边的几道回廊, 走到雾星河面前, 浅浅地笑了一下。 “这么巧, 你怎么也会这里?” 雾星河忽然记起来,上次徐子舒来公司找他,打的旗号就是陪雾月明来这附近考察,好像是什么学校里布置的任务?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回道:“跟……朋友一起来玩,你考察的地方就是明月峰?” 大概是很少从他嘴里听到朋友这两个字, 雾月明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并排停在一起的三辆车, 车上没有人, 但看样子他们人还不少。 这倒是稀奇。 雾月明将相机放进小包里,微微笑了下, “对, 明月峰的风景不错, 很适合拍照和游玩,所以我打算在这里多住几天,顺便散散心, 徐姨有工作要忙,就先回去了。” 听到徐子舒的名字,雾星河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上次他们不欢而散,想也知道徐子舒不会在这里待多久。 他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你一个人上来的?” 雾月明身形高挑,今天穿了一身轻便的登山装备,腰上挎着一个小包专门放相机, 稍显修身的衣服勾勒出她纤瘦的身躯,鸭舌帽下露出半张白皙清隽的脸庞。 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长相漂亮、气质柔弱的女大学生。 雾月明似乎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那个,徐姨留了两个人给我,不过我嫌麻烦,让他们住在了附近另一处地方,我要是上山的话,会让他们跟着。” 雾星河闻言便点点头,“我在这里大概住两天。” 雾月明愣了一下。 起初她还没明白雾星河的意思,见他对自己扬了一下手里握着的手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嗯,我知道了。” 话落,两人就互相沉默地站在原地。 其实他们关系并不怎么熟,平时就算在家里也没几句话可说,虽然曾经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好几年,但还没有她和同学们的关系好。 “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出门上山了。” 雾月明抬腕看了看手表,朝他挥挥手就转身走了。 雾星河看着她的背影,这才注意到雾月明身后还背着一个书包,还是那种偏商务的电脑包,和她浑身的运动风格一比,稍显笨重了些。 是带了笔记本为了在有灵感时方便记录吗? “午饭还要等一会儿,要不要先上来歇歇。”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雾星河抬头望过去,见后方不远处的三层小楼上,江川站在二楼阳台的栏杆边,朝他挥了下手,也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第54章 “好,哪个房间?” 江川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a栋202房间,门开着。” 雾星河穿过拱门,往后院走去。 这座酒店式的中式小院,面积很大。 进门时的前院是一个小广场,专门用来停车,往前走有两间屋子,是用来办理入住的地方。 广场左侧有一道拱门,进去后便是假山流水的小花园,也就是雾星河刚才看见雾月明的地方,再往后穿过另一道拱门,就是住宿区域了。 有两栋三层中式小楼,隐藏在山水草木之间。 再往后面走,还有一个凉亭和池塘,可以用来野炊或者钓鱼都行,一应工具老板也都配备齐全,很是方便。 从刚才雾月明出来的方向看,她应该是住在后面那栋小楼里,跟他们不在一栋楼。 小楼一共三层,第一层是吃饭和娱乐的地方,棋牌室、台球厅和k歌房都有,二层和三层都是房间,一共有四间房,全都是风格不同的套房,刚好住下他们一群人。 雾星河走上二楼,找到202房间走进去。 房间的采光特别好,室内明亮通透。 斑驳的光影洒在干净的外间客厅的木地板上,阳台的门开着,有微凉的山风吹进来,还夹杂着一股不知名的花香。 里间卧室布置的也很整洁,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他目光从那张宽大柔软的床铺上扫了一眼,就移向在阳台上吹风的人。 江川正背对着他,站在阳台边。 男人手臂向两边打开,撑在阳台栏杆上眺望远方,脊背宽阔,后背的肌肉线条在薄薄的短袖下若隐若现。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向后看,因为逆着光,所以他脸上的表情雾星河有些看不清。 “我们住一间吗?” 雾星河靠在阳台的推拉门上,没再往前走,他微微眯着眼,看向沐浴在阳光下的男人,光影描摹出江川周身的轮廓。 男人穿着款式简单的短袖和运动裤,手臂绷起的肌肉没有那么夸张,但线条流畅,看起来硬邦邦的。 有微风吹过,薄软的浅色短袖紧贴着身体,隐约可见块状分明的腹肌。 雾星河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清香,那是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洗衣液的味道。 微风轻拂,两人的气息好像缠绕交织在一起了。 江川看他,“不愿意?要不然我去和杨枫挤一晚……” “不要。” 雾星河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缓缓垂下眼皮,似乎是被阳光晒得有些睁不开眼。 “……又没说不行。” 闭着眼,他好像听到了一声轻笑。 · 稍作休整后,午饭也做好了。 一桌饭菜全都是山里的特色农家菜。 吃的蔬菜是明月峰当地才有的野菜,早上刚从地里摘出来的,农家炒土鸡也是活鸡现杀的,一口下去有种说不出来的鲜美。 光闻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今天天气不错,他们这次人又多,干脆将桌子直接摆在了后院那个凉亭里,反正大家也都是熟人了,没什么需要瞎客气的。 “我先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老婆胡可。” 等人坐齐后,作为这次活动发起者,胡冬冬很自然地承担起了给众人介绍的任务,他们这次来的有七个人,一张大的四方桌子刚好够坐下。 他和自己老婆胡可坐一起,左手边是江川和雾星河,右手边是柳文甜和一个年轻姑娘,对面是杨枫。 那年轻姑娘叫刘珂,年纪比在座的都小,性子比较腼腆,一说话就脸红,不过问什么话都能回答,倒也不怯场。 一路上聊天能感觉出来是个性格纯善之人,不爱说话应该是和大家还不熟。 胡冬冬在得知这是杨枫的暗恋对象后,还有点惊讶,私底下悄悄问了江川,这姑娘真是自愿来的吗? 江川很无语,让他少打听。 其实那天杨枫跟刘珂提出来一起玩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刘珂会愿意来。 谁承想,她还真的同意了,这下给他乐的,饭桌上又是夹菜又是倒水,弄得人姑娘都不好意思了。 胡冬冬这人向来仗义。 一看这架势,那怎么着也得帮朋友一把不是,于是赶忙联系小院的老板,也就是邀请他来玩的那个朋友,打了声招呼,把下午的活动换成了去跑马场。 给小情侣们制作点机会嘛。 结果他这一自作主张,成全了杨枫是不错,却忘了这场上还有一对儿呢。 而且江川的骑术,还是他们这几个人里最好的。 · 明月峰的海拔不高,山体也不陡峭,地势相对来说比较平缓,有山有水还有天然温泉,既适合夏季过来避暑,也适合冬季过来看雪泡温泉。 在平缓的山坡地段,还能开发各种游玩项目,比如跑马场、亲子动物园之类的等等。 明月峰的开发商资本雄厚,眼界不俗,跟着来搞投资的那些商人也是花招频出。 胡冬冬那位老板朋友就是这样,前段时间刚盘下来一块有足球场那么大的场地,打算建一个跑马场。 说起来,这还是榆城第一个这么大的营业性跑马场。 老板花重金从大西北买回来的几匹马,前天刚到,场地也还在完善中,因此还没有正式开始营业。 但是朋友打个招呼,进去跑两圈还是可以的。 胡冬冬以前没有骑过,是个纯新手,再加上还得陪着怀孕的老婆,于是就坐在栅栏外的草棚下,看场内的几人骑。 马场地方很大,胡冬冬站起来眺望过去,只能看见江川模糊的身形,以及他身前另一道紧挨着他的身影。 倒是近处的杨枫和刘珂,还比较清晰一点。 刘珂也是第一次骑马,吓得不敢有任何大动作,杨枫在地上牵着马,耐心地教她怎么稳住身体,怎么让马听话地往前走。 都半个小时了,两人还在马厩附近的空地上徘徊。 但是效果还是很喜人的,小姑娘的一双眼睛几乎都快黏到杨枫身上了,满眼亮晶晶的。 要不说胡冬冬这人是场上唯一一个已婚人士呢,想出来的主意就是管用。 胡可双腿微张坐在长椅上,手掌托着肚子,伸手拽了拽自己老公的袖子,问他:“我那个素描本在包里,你帮我拿出来。” “哪个素描本,给宝宝画童话故事那个?” 胡冬冬蹲下来给她取包里的画板,他老婆以前是美院毕业的,这次出门专门带了好几个她画画的本。 胡可指了下放在包包最里面那个a4大小,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看起来很素净的本子。 “就那个。” 胡冬冬瞬间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变得有点警惕,“你想干吗?现在可是大白天。” “你是不是有病!” 胡可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忍不住骂了自己老公一句,“快给我拿过来,话那么多……” 迫于老婆淫威,胡冬冬只能将素描本掏出来递给她,又想起什么手往后缩了一下,“那可是我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你……你不要太过分了啊。” 胡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知道,我这次画的内容绝对很健康!” “……” 见她不像说假话,胡冬冬这才半信半疑地把素描本递给她。 也不怪他多疑,毕竟她老婆之前在公司里可是游戏原画师,在某博上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博主,经常分享一些他作为一个直男,虽然看不懂但是大为震撼的小漫画,并且基本都带点颜色。 他也是结了婚之后,才知道的。 当时就觉得自己原本纯洁的心灵,遭到了一场史诗级的暴击,虽然现在已经灾后重建了,但阴影还在。 马场内。 江川身高腿长的优势在马背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腰背挺直,手握缰绳,双腿肌肉紧实有力,夹着马腹在场上可谓来去如风。 雾星河坐在他身前,后背紧贴着江川的胸膛,腰侧两边的手臂牢牢地稳住他的身体,让他可以安心地将身体力量交给江川。 跑了有两圈,江川就放慢速度在场上慢悠悠的转着。 “怎么样?累不累,我教你拉着缰绳试试看。” 身后男人浑厚的嗓音响起,说话时胸膛发出一阵震动,隔着两人薄薄的短袖,连带着雾星河的心脏也震动起来。 雾星河擦了下鼻尖上的汗珠,“还好,不太累。” 他把脑袋上戴着的一顶帽子取下来,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只粗糙的大手从他额头上抹过,带走一手汗水。 指尖穿过汗湿的发丝,从额前一下撸到脑后,雾星河被那股力道带着往后扬起脖颈,后脑勺枕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 入目就是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侧轮廓。 雾星河闻到一股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夹杂着马场独有的那种干燥草料的气息,充满了野性气息。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凸起来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第55章 “……太阳有点大。”雾星河声音有些沙哑。 帽子一摘下来,他白净的脸庞就暴露在阳光下,因为出汗的缘故,脸颊白里透红,唇瓣红润,说话时嘴唇微张。 从江川的角度还能看到内里白皙的牙齿,和嫣红柔软的舌尖。 江川莫名的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调转了方向。 “前面有树荫,去歇会儿吧。” “行了,你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笑成这样。” 胡冬冬盘腿坐在长椅边的草地上,眼看着自己老婆越画脸上的笑容越奇怪,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闭嘴,帮我拿瓶水。” 胡可把自己烦人的老公支开,然后手撑在椅子上,直起腰背,双手放在眼皮上方,充当望远镜一般朝不远处树荫下的那两个人望去。 脸上绽放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胡冬冬认命地拧开瓶盖递过去,心底在为好兄弟默哀。 第39章 下午的日头没那么晒, 很适合跑马。 于是在场会骑马的三个人便兴致勃勃地赛起马来,三局两胜,江川毫无意外的第一局就胜了,第二局则是杨枫胜出, 柳文甜出局。 气得她下马后不停懊悔, 中途有个弯道打滑了, 要不然她和杨枫谁胜胜负还不一定。 第一盘结束后,第二盘开始。 这次柳文甜做足了准备,却还是被杨枫险胜一筹,大概是今天有刘珂在场,杨枫状态出奇的好。 “对不住了啊大小姐哈哈哈……” 杨枫抹了把脸上的汗珠, 笑得跟朵花似得跑开了, 一下马等在旁边的刘珂给他递了毛巾。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柳文甜自己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她还有点没跑够,就往身后去找江川的身影, “江川, 咱俩再赛一场!” 不远处, 江川听见她的喊声,看了眼天边斜斜的夕阳,“下次吧, 明天一早还要登山。” 柳文甜看着他,不免失望地叹了口气,“行吧, 下次你得让我半圈。” 江川转过身挥挥手,“行,一圈也行。” 说完,江川就牵着马和雾星河去马棚那边还马。 夕阳西下, 晚霞绚烂如火焰。 两人一马并肩走在草地上,白马身姿健硕、线条优美,旁边牵马的男人个头比马还高,脊背宽阔有力,时不时侧头和旁边身材纤瘦些的男人说话。 雾星河忽然伸手用手背蹭了下江川的后颈,将他沾上的草屑拿掉了,江川问他饿不饿,晚上想吃点什么,雾星河说都可以。 两人的姿态很自然也很亲昵,按理说作为兄弟倒也没什么,但柳文甜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今天还不是第一次…… 或许是因为她是独生女的缘故,从小到大身边没有兄弟姐妹,让她没有什么可参考的案例吧。 反正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哪家没血缘关系的兄弟,关系能有这么好。 形影不离不说,江川对这个弟弟也足够耐心和细致,当然江川这人也确实很重视亲情,毕竟听老爸说,江川的其他亲人好像都不在了。 可是…… 柳文甜站在马厩旁,嘴里叼着一根随手拔下来的青草,望着前方已经走远的两人,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丝奇怪的念头。 可惜转瞬即逝,还没等她来得及捕捉就消失不见了。 “啧,算了……” 她向来不是爱给自己寻求烦恼的人,想太多除了给自己徒增烦恼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好处,有些事情该水落石出的时候,自然就出现了。 “多吃点,下回有时间再来找你。” 柳文甜朝马槽里又添了些新鲜草料,然后摸了摸马脖子,棕色的高头大马舒服地朝她打了个响鼻。 · 人多聚会的时候,吃烤肉最合适不过了。 于是几人一合计,他们晚上干脆就在小院后面的凉亭里支了炭火炉子,打算来个围炉烧烤,而且还是江川亲自给他们烤,众人热情都很高。 老板说池塘里养的有鱼,想吃的话让他们自己钓。 然后雾星河就被分配去钓鱼了,坐在那儿守着一根鱼竿,要是浮漂动了就把鱼拉上来,放进鱼篓里,一个很简单的任务。 胡可一个孕妇,更不需要她干什么活,她就也搬了把凳子坐在池塘边,只不过离池塘稍微远了几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雾星河聊着天。 当然,基本都是她问,雾星河答。 “鲤鱼爱吃泥鳅,可惜最近没下雨,这边也找不到泥鳅,光靠这些饵料不太好钓。” 雾星河嗯了一声,“确实。” 胡可这人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对雾星河这种话少冷淡的人,也适应得还挺好,没觉得有什么无聊和尴尬。 “不过我觉得老板放的鱼苗应该也不多,水面上气泡多不多,今晚应该钓不到太大的鱼。” 雾星河目光在池塘周围环视一圈,这个池塘的面积大概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一般像这种规格的池塘,确实很难长出大鱼。 “嗯。” 他脑袋轻点,算是回答了胡可刚才的问题。 雾星河拿起放在脚边的ad钙奶,咬着吸管喝了好几口,目光静静地望着池面上挂着荧光灯的浮漂。 夜晚的山风吹过池塘,带着淡淡池塘水腥味的风,吹动他额前黑亮的发丝,白净的侧脸在晚上大功率的探照灯下,显得眉眼更加清晰。 胡可坐在他侧后方的位置,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 大概是身后的视线过于明显,雾星河往身后看了一眼,“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没有。” 被抓包的胡可连忙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觉得……你长的很好看,像个明星一样好看,很漂亮。” 说完后,她才想起来夸男生的话,好像不能用漂亮这个词,可能是怕他误会,又解释道:“那个,我的意思是你很帅气,很英俊,没有其他意思。” 雾星河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从小到大有不少人对他这么说,他也不是很在意,“没什么。” 胡可见他脸上确实没有不悦,便放下心。 其实他还挺好相处的嘛。 其他人也都在各自忙碌着。 杨枫和小姑娘负责准备食材,两人边聊天边干活,氛围看起来相当不错,柳文甜则主动揽下了切羊肉的活,说她的手艺可是跟着当地牧民学的,绝对肥瘦均匀。 江川和胡冬冬刚把炉子里的火升起来。 夜里有风,两人就搬着烤炉来回挪动,试图找到一个风小一点的上风口,最后将地方选在了凉亭的右边,离池塘远了些。 这边就只剩下胡可和雾星河两人了。 见离着众人远了,胡可突然挪着凳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对雾星河说:“下午你们骑马的时候,我给你们画了一幅画,我觉得特别好看。” 这话听起来颇有些自夸的嫌疑,胡可又道:“……我是说你们两个人好看,虽说我的美术功底也不差,给你们还原出个七八分还是没问题的。” “……画?” 雾星河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胡可年龄其实比雾星河要大个两三岁,但是女孩脸圆圆的,很显年轻,也可能是有身孕的缘故,她眉眼更显柔和,浑身都散发着自心底而出的善意。 让人看着就心情不错。 他想了想说:“谢谢。” 胡可朝他笑笑,“不客气,不过我随身带的工具不多,还有些细节需要完善,等回头我改好了再送给你。” 说完后,她还又压低声音加了一句,“我觉得你们特别般配,特别和谐,要加油哦。” 雾星河愣了一下,一时间都忘了去纠正她的用词。 这时,池塘里的浮漂动了一下。 雾星河立刻站起来往回收着鱼竿,一条两斤左右的青鲤鱼跳出水面,正在激烈挣扎,雾星河眼疾手快地握住鱼身,将鱼从鱼钩上取下来,扔进鱼篓。 胡可看了眼鱼篓,里面已经有三条了。 “哇,没想到你的水平还不错,我还担心今晚要空军了呢,这点差不多也够了,再多我们几个人还吃不完呢。” 雾星河便收起鱼竿,没再往池塘里扔,弯腰去拿鱼篓的时候,他突然对胡可道:“谢谢你的画。” 他把东西都放在左手里,右手朝胡可伸过去。 胡可愣了一下,看着眼前递过来的手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还透着一层薄薄的红。 其实她现在月份不大,肚子也没有顶起来挡住视线,完全可以一个人走路,但她还是咧着嘴将手放上去。 没想到他还挺贴心的。 “不用谢,大家以后都是朋友了。” 胡可觉得这趟旅行真的是她有史以来最开心的一次,晚上吃肉的时候胃口都特别好,洗完澡也是倒头就睡,睡得特别香甜。 · 第56章 第二天一早,众人收拾好就精神抖擞地准备上山了。 他们住的地方离山口也就八九百米,早上吃过饭,慢悠悠地散着步就能过去。 今天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周末,明月峰上山的游客并不多,基本都是三三两两的很稀松,想来今天山上也不会太拥堵。 “腿怎么了?” 江川和雾星河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方,刚才出门时还没察觉,这会儿才发现雾星河走得比平时慢了些,姿势还有些奇怪。 雾星河摇摇头,“没事,就是大腿根有点酸。” 江川问他,“昨天骑马骑得?” 雾星河:“……嗯。” 虽然有些丢人,不太想承认,但是他还真就是昨天骑马骑得大腿有点疼,先是江川带着他跑了好几圈,后是他自己慢悠悠地饶了几圈,他一周的运动量都没这么大。 好像还磨到了一点,反正今天走路不是很舒服。 “昨晚我就说给你揉揉看,要不然今天肯定酸,你还不信。” 江川朝他指的地方捏了下,问他:“是这里吗?是肌肉酸疼,还是磨破了皮?” “没事……” 四周都是人,雾星河下意识想往旁边躲,看了眼其他人都在朝前走,没注意到后面的动静,这才站着没动。 “没有磨破皮,就是肌肉酸疼,不过也不是很难受,只是走得快了会有点不太舒服。” 江川收回手,见他神情还好,便道:“要是难受了就跟我说,别不吭声。” “我知道了。” 雾星河虽然不讨厌他管着自己,但有时也觉得他有点啰嗦,不喜欢他总是把自己当小孩儿看。 “你们俩走快点,要开始买票了。” 胡冬冬朝身后已经落下一大截的两个人喊道,江川朝他挥了下手,表示马上过去。 只排了几分钟队,五张门票就全部买完了。 胡可毕竟是个孕妇,爬山这项运动对她来说还是太艰巨了,而且景区的缆车也不允许孕妇乘坐,所以上山的只有他们五个人。 胡冬冬和他老婆打算就在山脚的动物园里闲逛,等他们下山。 在闸机口排队检票的时候,胡冬冬突然拉住江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朝他叮嘱了一句。 “那啥……山上路不好走,你多照看着你弟,该休息就休息。” 江川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用你说?” 胡冬冬啧了他一声,“你看你,咋就不知道心疼人呢。” 江川皱着眉看他,他知不知道心疼人跟胡冬冬有什么关系,“你什么意思?” 胡冬冬下巴往前方雾星河的背影那边一抬,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看着他,手指点了两下江川的肩膀。 “别跟我装,自己干的什么好事儿不知道。” 江川:“……” 他觉得胡冬冬大概是脑子真的有病。 旁边的胡可走过来就听见最后这句话,赶忙朝自己老公拐了一胳膊,白了他一眼。 胡可:“行了,别在这儿耽误人家进去,走了走了,待会儿动物园人满了。” 胡冬冬吃痛地捂着自己肚子,“你谋杀亲夫呢,那么大劲儿……” “闭嘴!” 胡可凑近他老公耳朵威胁道:“还说我思想不纯洁,你也没好到哪儿去,人家俩的事情用你操心吗?” 见胡冬冬被他老婆强行带走,江川一头雾水的收回视线,检票进去后,雾星河还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 “没什么,让我们好好玩。” 雾星河没说什么,只是目光在已经走远的那两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神情若有所思。 他想起昨晚胡可在池塘边跟她说的话,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跟胡冬冬说过什么?” 江川不解道:“说过什么?” 雾星河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试探着问他,“比如……我们之间的另一层关系……之类的?” 江川愣了一下,“没,没有啊。” 雾星河:“……” 雾星河只好把昨晚胡可给他们画了一幅画的事情跟他说了,也包括胡可那个不是很“恰当”的用词。 “我们遇见胡冬冬的那天晚上,你让我去店里给你拿烟,特意把我支开了,应该就是那会儿说的吧?” 雾星河问他,“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江川看看他,又回想了下刚才胡冬冬说的话,还有那副难以启齿的奇怪样子,瞬间就明白胡冬冬误会了什么。 他扭头朝身后望去,然而闸机那边已经看不见胡冬冬的身影了。 “这傻逼……” 江川忽然觉得手掌有些痒,想揍人。 第40章 明月峰的海拔高度大概在一千米左右, 从山脚开始爬,脚程快的话,也要走上两三个小时才能登顶,要是脚程慢点, 估摸得一上午时间了。 好在山体平缓, 台阶没有那么多, 山上绿荫环绕、小溪流淌,这种天气爬起来还是挺轻松惬意的。 不过爬到一半时,几人还是有点累了。 柳文甜的运动量平时就比较多,因此还能接受,刘珂这小姑娘就不行了, 此刻已经气喘吁吁。 众人便停下来歇息。 杨枫从包里拿了水和面包, 还有饼干和糖果, 贴心地拧开瓶盖递过去,刘珂道了声谢, 就咕咚咕咚喝下去小半瓶。 “吃点东西补充下丨体力。” 他将拆开的面包递给刘珂, 又将她手里的矿泉水瓶拿过来盖好, 防止不小心碰到洒出来。 “谢谢……” 刘珂脸颊微红,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他们, 这才接过来。 “你也吃点吧。”她将面包掰开一半给杨枫。 杨枫笑着接过来,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他三两口将面包塞进嘴里,稍微缓了一会儿后, 忽然注意到另一边椅子上,柳文甜坐在那里不吭不声的,意外地有些沉默,便朝她扔了一包饼干。 “你最爱的威化饼, 不够了我这儿还有。” 柳文甜冷不丁地被东西砸到,条件反射接在怀里,回过神朝他看了一眼。 “……行,谢了。” 杨枫见她面色有些奇怪,问了句,“你看什么呢?” 柳文甜撕开饼干袋子,拿了块饼干放嘴里,咸甜香浓的味道在口腔里瞬间化开,她声音含混道:“没什么,刚看见一只鸟飞过去。” 杨枫心想,小鸟而已有什么吓人的,而且刚才柳文甜脸上的表情可不像是看见小鸟了。 他便顺着柳文甜的视线看过去,然后也是一愣。 · 江川和雾星河两人坐在另一边长椅上,和杨枫他们三人中间隔着一颗拦腰粗的大树,有些距离。 雾星河左腿正搭在江川的大腿上,江川在给他捏腿上酸疼的肌肉。 “捏着疼不疼。”江川一边按一边问他。 雾星河眉头紧蹙,牙齿一个用力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他强忍着没发出声音,“……还好。” 江川见他努力控制表情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下手轻了一些,雾星河腿上的肉捏起来软软的,一看就是不经常运动的人。 这不,才走了半程山路,小腿就酸了。 江川建议道:“身体素质太差了,以后加上点运动,我每天早上跑步喊上你一起。” 雾星河表示拒绝,“不要……我最讨厌早起了,跟你不一样。” 以前榆城市中心附近,有两家私立的中小学,门口的超市都会从奶厂进一些新鲜的牛奶,卖给早上来不及吃早饭的学生。 鲜牛奶的保质期很短,江川那时候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骑着老板的三轮车,到奶厂去将牛奶拉回来,然后将车再还给超市老板。 来回一趟是五元钱。 那是江川的第一笔打工收入,也是因为这个,他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后来不再去送货之后,他又得早起赶在上学前帮奶奶和好面,以及做一些重活之类的,也没有时间让他懒床。 包括在监狱里的那段时间,他们每日作息也是晨昏定省十分规律,身体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节奏。 可是雾星河没有,他这些年本就睡眠不好,晚上睡不踏实是常事,甚至睁着眼睛到天亮的都有,运动都是那些精力充沛人士的消遣。 江川叹气,“那倒也是,以前上学都得喊你。” 雾星河在六中上学那会儿,每天早上睁眼都得醒两分钟,江奶奶每天早上准时叫他。 江川:“那就晚上早点睡,不跑步我们散步也行。” 雾星河看了他一眼,“我睡不着。” 江川:“我看你昨晚睡得就挺香。” 雾星河嘟囔一句,“那是有你在旁边,你不在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睡没睡?” 江川捏着他小腿的动作一顿,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的笑意慢慢落下。 “……你经常失眠吗?” 第57章 雾星河将嘴里咬碎后抽出来的棒棒糖棍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眼眸低垂,想了一会儿才说: “有时会失眠到清晨。” 江川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不清了。” 雾星河是真有些记不清,他忘了自己是从什么开始变得彻夜彻夜睡不着,有时候即使睡着了,也很容易醒,窗外稍微大点的风声都能把他从睡梦中吵醒。 “应该有好几年了。” 江川垂着眼没有看他,让他换另一条腿上来,他捏着雾星河的小腿肚,语气仿佛很随意地问道:“那每天吃维生素c会好点吗?” 雾星河:“……” 他没说话,嘴里的碎糖果被他咬得嘎嘣响,等声音停下来,雾星河将糖果全部嚼碎咽下去后,才开口。 “嗯,会好点。” 雾星河随身带着一个白色小瓶,每天早上吃完饭,江川都会见他拿出来倒一粒吃下去,那瓶子很小,瓶身也很干净,上面什么字样都没有。 江川问他是什么,雾星河说是维生素c,他便没有再多问。 沉默片刻,雾星河忽然又说:“这是林医生专门给我调配的,我有听她的话,每天一片。” 江川“嗯”了一声,“吃了多久了?” 雾星河说:“大概……有三四年了吧,现在吃的少了。” 意思是说他现在病情其实比较稳定,江川也听出来了,他有心想再多问点,但又不知从何处问起,正思考着,他手指突然碰到一处地方。 江川低头看过去,是雾星河的裤腿往上卷起来了些,露出小腿上的肌肤,那上面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孔状疤痕。 “这是……” 江川话还没说完,猛地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下意识在伤疤处抚摸了几下,“这是当初……留下的伤口吧。” “嗯,看着很严重,不过救治的很及时,恢复还不错。”雾星河看了眼腿上的疤痕,“在国外专业祛疤机构做的,不细看的话,一般很难发现。” “嗯,不太明显。” 江川眼睛盯着他腿上的疤痕,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那夜暴雨下的旧厂房,以及那令人心脏骤然停止的巨响声,他眉眼间布上一层阴霾。 “都过去了。” 雾星河将左腿放下来,换了右腿放上去,下巴朝江川扬了扬,“还有这边呢。” 江川沉默着给他揉腿。 时间过去了十年,当时的很多人和事大多都随着时间消失了,那些没有消失的,也变了新的模样,熟悉的街道门牌变了,留下来的人也换上了成熟面孔。 但是雾星河腿上那块消不下去的疤痕,却在清晰地提醒着他某些过往。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起来,那每日都能看见这块疤痕的雾星河岂不是十年来从没有忘记过,那得是多么痛苦的煎熬。 “嘶……” 雾星河有些吃痛地缩了缩腿。 江川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都捏疼我了。”雾星河叹了口气。 “……抱歉,我轻点。”江川道。 雾星河托着下巴看着他,“我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江川抬头朝他看过去,雾星河眨着眼睛看他,黑色修身版的登山服,衬得他整张脸更加粉白透亮,是那种运动过后面色红润的健康模样。 他心中郁结的闷气顿时消散了一大半,忽然笑了下,“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这么灵验吗?” 雾星河唇角勾了勾,“你说呢,想了你这么多年了。” 江川:“……” 江川被他看得下意识撇过脸去看周围的花草,片刻又将头扭回来,看着他没说话,但是眉眼间全是控制不住的笑意。 “我也挺想你的。” “……” 雾星河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江川也会这么说,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江川嘴里听到这么直白的话。 片刻,他忽然压低身体,凑近江川耳朵说:“哥,我有个问题想告诉你。” “嗯?”江川道:“什么问题,你说吧。” 他双手在雾星河右腿上来回揉捏,耳边传来雾星河带着热气的声音,“哥,你捏的我都有感觉了,怎么办?” 江川一时没听懂,“什么感觉?” 雾星河:“就是……” 还没等他听清,江川就看见雾星河带着他的手缓慢地上移,快要接近到某个位置时,江川猛地将手抽出来。 “!” 他瞪了雾星河一眼,却发现对方笑得异常开心。 雾星河伸手还想去抓一下江川的手,结果却被江川避开了,他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又像生气又像慌张,脑袋下意识往周围看了看。 他警告道:“雾星河!” “在呢。” 雾星河撇撇嘴,他又没想干别的,而且他只说了有感觉,又没说他有反应,至于吓成这样吗? 江川看着他,没好气道:“腿不酸了就收回去。” 雾星河:“……” 知道自己撩大发了,雾星河听话地收回腿,只是放下来时膝盖稍微弯曲,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似乎轻轻碰到了某些地方。 江川看着他,没说话。 他脸色看起来有些吓人,但是仔细看却会发现他耳朵尖是红的。 江川有些心累道:“我看你已经休息好了。” 雾星河很久没看过他这样吃瘪的样子,觉得有些新奇,他往杨枫那几人的方向看了看,几人还在吃东西喝水,没有要立刻起来爬山的意思。 “我偏要说,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听见,你跟胡冬冬说你以后都不会考虑结婚,你既然不结婚的话,那你那个东西打算跟谁用?” 越说越离谱,江川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假装喝水不想理他。 雾星河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他有些得寸进尺地问道:“你以前用过吗?” 江川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咳咳……咳,你用过?” 雾星河摇头,“没有,我在问你呢。” 江川本来不想理他,鬼使神差还是回了句,“没用过。” 雾星河没忍住笑出了声,“那你……” 江川看他,“问这么多,你想试试?” “……” 这下轮到雾星河说不出话了。 只是他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大,后来直接憋不住笑出了声,惹来大树那边三人的侧目。 杨枫还以为两人在讲笑话,高声问了句,“呦,江哥给你讲什么笑话了,说出来大家一块儿听听。” 话落,杨枫才想起来,这两人看起来,好像哪一个也不像是会讲笑话的人。 刘珂不太清楚状况,只是微笑着看过去。 只有柳文甜。 她往那边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江川摆摆手,“……没事,蚊子咬了个包。” 雾星河脸上的笑容还在,大有一时半会儿都收不回去的迹象,就连眼睛里都藏着笑意,这得是个自带快乐因子的蚊子咬的包。 不过这还是江川遇见他以来,雾星河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江川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弯嘴角。 “行吧,你开心就行。” ·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山上瞎撩的原因,晚上他们泡温泉的时候,江川好像全程都在躲着他,总之就是,绝不跟他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 而且直到很晚,江川才推门回来。 那时雾星河已经洗完澡,在屋里很长时间了。 他靠在卧室的床头,腿上放着一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正在回复工作邮件,听见门响,他抬头望过去。 “我去洗个澡。” 江川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就径直去了卫生间。 雾星河收回视线,将最后一封邮件编辑好发出去,然后合上电脑,起身下床将电脑放到客厅的背包里。 等走进来时,江川已经坐在床边擦头发了。 床铺的面积很大,就算是两个成年男人并排躺着,中间也还能再睡下去一个人。 关了灯,雾星河躺在黑暗里,听着窗外传来的高低起伏的虫鸣声,这是在城市里听不到的山野林间的乐声。 卧室内很安静,雾星河翻了个身,面朝江川。 江川问他,“不困?” 雾星河摇摇头,“不太困,我在等你。” 江川沉默一瞬,似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才道:“那就赶紧睡吧。” “嗯。” 只是说了睡觉,结果两个人没有一个闭上眼睛。 黑暗中,雾星河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像跳动地越来越快了,他闻到了空气里沐浴露的香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他问:“你抽烟了?” 江川嗓音有些沙哑,“……嗯,抽了一根,味道很大吗?” 雾星河摇头,“还好。” 第58章 他身子忽然往前挪了挪,将鼻尖凑到男人唇边,轻轻嗅了两下,“这里味道重一些。” 他能感受到身下的人肌肉瞬间紧绷起来,雾星河抬眼去看江川的表情,两人的双眼在黑暗中对视。 片刻,就在他准备要离开的时候,腰间忽然环上来一条有力的手臂。 两具身体骤然贴紧,对方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两颗剧烈跳动的心也贴在一起。 雾星河鼻尖嗑在他下巴,吃痛地叫了一声。 “啊……” 微张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合上,就被男人带有强烈侵略性的薄唇覆盖上,淡淡的薄荷牙膏的味道混杂着熟悉的烟草味,通过唾液弥漫在口腔里。 天旋地转之间,雾星河后背贴在柔软的床铺上,胸膛压上来一具沉重的身躯,密不透风地将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直到浑身上下都染上另一个人的味道。 第41章 胡冬冬自从昨天被老婆怼了一顿之后, 就正常了许多。 虽然心里对老婆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深感不满,颇有一些怨言,但嘴上是一点都不敢说。 今天上午, 他们准备去河滩边露营, 还能顺便捉鱼捉螃蟹, 现宰现吃,早上刚吃过饭,几人就准备搬着东西先去占位置了。 去晚了靠近河边的好位置都被占了。 奇怪的是早上吃饭的时候,一直没看见江川和雾星河。 胡冬冬也觉得纳闷,按照江川往常的作息, 这个点应该早就起来了才对。 “是不是睡过头了?”胡可拍了下自己老公。 胡冬冬斜睨她一眼, “你以为是你啊, 我打个电话问问吧,别是一早出去忘跟我们说了。” 他拿出电话拨出去, 结果连打了好几个, 那边都没人接。 胡冬冬看了眼电话号码, 也没打错,他抬头望了眼头顶的太阳,“不应该啊……” 他是知道江川这人从来不睡懒觉的, 前两天都是一大早起来就能看见人,怎么今天这个点了还不见人。 杨枫三人从小楼里出来,已经拿着露营的东西往停车场走了。 “……要不我上去看看吧。” 胡冬冬暗自跟老婆对视一眼, 收起手机上了二楼。 二楼一共就两间房,楼梯右边那间是胡冬冬和他老婆的,房门正开着在通风,左边那间房门紧闭着。 胡冬冬犹豫着上前敲了两下门。 “江川, 你们起了吗?” 里面没人回应,胡冬冬想了想又加重力道拍了拍房门,那声音,感觉楼下的人都能听见了,“我们准备走了,还要不要等你们了?” 喊了两声,他又换了个人叫:“雾星河,你在里面吗?” 结果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胡冬冬将耳朵贴在门上,趴着听了会儿,也没听见里面有传来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他只好清清嗓子,正准备加大音量扯着嗓子喊时,房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江……诶呦我去!” “江……江川,原来你在里面啊……”胡冬冬没站稳差点往前栽过去,用力敲门的一巴掌,差点拍到江川身上。 他赶忙站稳往后退了一步。 江川带着一身起床气看着他,“干什么?” 他声音沙哑,一听就是刚睡醒,胡冬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除了脸色有点臭之外,衣着倒是整齐。 胡冬冬:“没什么,就是喊你们下去吃饭。” “好。”江川点头表示知道了,抬手掐了掐眉心,“……待会儿就下去,你们先吃。” 胡冬冬应了声,忍不住又问道:“多长时间啊?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也学会睡懒觉了,你弟……也在睡着呢?” 江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大早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们。” 也不早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胡冬冬见状也不好再多问,“行,那我让厨房给你们温着饭菜,早点下来啊。” 江川不耐烦地看他一眼,“赶紧滚。” 说完,房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差点砸到胡冬冬的鼻子。 他看着重新紧闭的房门,嘴里悻悻道:“火气这么大,别是欲求不满了……” · 门后“欲求不满”的江川,抬手抓了抓头发忍不住长松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清醒了片刻,这才抬脚走进浴室。 冰凉的山泉水扑在脸上,江川顿时觉得脑袋清醒了不少,就连头皮都舒张开了,他顺便又洗了个澡。 十分钟后,江川浑身透着凉爽从浴室出来。 卧室的大床上,被褥凌乱,一颗黑色脑袋深陷在白色蓬松的枕头里,只露出两只闭着的眼睛。 江川走过去,俯身胳膊撑在床上,将雾星河的脑袋从被窝里扒拉出来,带着水汽的手掌贴上他脸颊,冰得他小脸一皱,挣扎着要躲开。 “凉,手拿开……” 江川手指在他红润的嘴唇上蹭了蹭,感觉刚刚洗完澡的身体好像又燥热了起来,他低头在那片诱人的唇上亲了一口。 “起来吧,也不早了。” 雾星河睁开一双迷蒙的双眼,入目就是江川带着水珠的俊脸。 江川发梢上的水珠滴在他眼皮上,雾星河下意识闭上眼睛,那滴水沿着眼皮下滑,在脸颊上划出一道水痕,像极了他昨晚忍不住流眼泪的模样。 “……嗯,不睡了。”他小声道。 雾星河脸颊上的潮红还未褪去,原本薄薄的嘴唇因为长时间的吸吮,变得饱满而红润,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过来时,眼底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和还未散去的……情欲。 “算了,想睡就再睡会儿吧,上午我们不去了。” 江川俯身又亲了他一口。 雾星河看了眼窗外,日头高悬,无风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不睡了,我怕被人误会。” “被谁?” “胡冬冬啊……”雾星河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还没睡透的困顿,“刚才不是他敲的门吗?” 至于误会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那好吧,起来洗个脸就清醒了,我去给你拿衣服。”江川直起身子,去沙发上的背包里给他拿干净的新衣服。 雾星河视线跟随着他。 卧室的地上散落着两人的衣物,江川捡起来,将里面带着污渍的贴身衣物单独拿出来,进了浴室用香皂直接洗了,然后搭在阳台上晾干。 进屋后,就看见还雾星河躺在被窝里看着他。 江川:“不是说好要起床的吗?” 雾星河没回答,忽然朝他勾勾手指头,等他俯身过来后小声说:“我身上还有呢,怎么办?” 江川神情一顿,看样子似乎有些尴尬,雾星河勾起唇角看着他窘迫的样子,“都是你的东西,黏糊糊的,一点都不舒服……” “啊……” 他话音还未落,身上的被子就被人掀开,然后整个人腾空被抱起,他赶忙张开手臂挂在江川脖子上。 江川抱着他去浴室冲澡,路过浴室的镜子,他往里面看了一眼,雾星河浑身只剩个白色衬衫,衣摆上有一小片干涸的痕迹,白皙的大腿上有几道明显的红痕,像是被人用力揉捏过。 江川问:“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 雾星河:“……” 有些话躺在被窝里时还能说出口,但是等到下身□□地暴露在空气里,还任人拿捏的时候就说不来了。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舒服的。” 这一折腾,等两人收拾好出门时,其他人都已经带着东西到河边搭帐篷去了。 江川按照手机上胡冬冬给他发的地址找了过去。 · 初夏时节,山里的水还带着些许凉意,得等到太阳出来晒上一会儿才温温的很舒服。 胡冬冬和江川在河滩边找了处平坦开阔的地方,合力将露营的天幕支起来,把桌椅板凳都摆好。 杨枫和刘珂在沿着河边捡石头,把捡来的大石头,按照江川说的样子给堆起来,围出来一个圆形的小灶台,接下来就是烧木炭了。 “大小姐,捉到鱼了吗!” 杨枫扯着嗓子,朝河里正在捞鱼的柳文甜喊了一声。 柳文甜手里拿着渔网,正敛气屏息缓缓朝一条肥鱼靠近,正准备下网捞时,肥鱼被杨枫一嗓子直接给喊跑了。 气得柳文甜直骂他,“再出声我削你了信不信!” 刘珂忍不住笑起来。 杨枫挠挠头,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我……我过去看看。” 刘珂看着他跑过去的身影,眼底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那边柳文甜一见他过来,就生气地把渔网塞他手里,“来来,你过来捞,好不容易找到的大鱼,全让你给吓跑了!” 杨枫接过渔网,挥手让她上岸去。 “我捞就我捞,保准给你捞个大的。” 这河里的鱼都精得很,而且劲儿贼大,柳文甜下河捞了这么久都没成功,才不相信他能捞上来什么。 第59章 柳文甜只能祝福道:“行,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说完她就上岸去了。 别说,这河里站久了还真有点凉。 上游的泉水里,浸着一筐水果。 胡可搬了把椅子坐在太阳下,面前放着一块立起来的画板,时不时拿着笔在上面勾勾描描,河岸边的石头上雾星河坐在那里,在看着那一筐水果不被水流冲走。 余光里,她看见柳文甜走了过去。 然后坐下了。 身边坐下来一个人,雾星河察觉到后扭头看过去,柳文甜手里拿着两根棒棒糖,伸手递给他一根。 雾星河接过来放在手里,却没拆开。 柳文甜咬着嘴里的棒棒糖,手指绕着糖果纸玩,来回绕了几圈,过了许久才出声道:“原本,我还以为你真是江川的表弟。” 雾星河捕捉到她话里的意思,“那现在呢?” “现在嘛……” 柳文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现在觉得你们不像是表兄弟。” 雾星河问:“那像什么?” 柳文甜一时间没吭声,隔了半晌,才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雾星河朝她看过去,年轻的女孩眉头轻蹙,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一道身影,精致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困惑和……失落。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雾星河问道。 柳文甜微微一怔,大脑忍不住跟着他这句话,回忆起了两年前的事情。 当年她父亲出事的时候,她还在上中学,家里发生变故的具体细节她不太清楚,只知道向来关系和睦的父母突然就要离婚。 还是她那个深爱着母亲的父亲,亲口提出来的。 她母亲自然不愿意,但是父亲那时为了不拖累她和妈妈,坚持要离婚,跟她们划清界限,还把手里所有财产全部转移给了她母亲。 这件事,两人是瞒着她决定的。 判决下来的那一天,她刚办理好去国外的转学手续,和母亲拖着行李箱走在去机场的路上。 母亲全程戴着墨镜,一句话也不说。 所以一开始她还非常生曹东的气,觉得是他不要自己和妈妈了,直到她成年后,母亲才跟她说了实话,还说让她在未来的某天记得回国,去接父亲。 她问母亲为什么不自己去找,母亲赌气地说当年是他先放弃的,既然选择要分开,那就干脆彻底断了联系。 那还让她去找人? 柳文甜在心里吐槽,不过她知道母亲这些年其实就没忘记父亲,于是也乐意去当这个和事佬。 等时间一到,她就立刻回国来找人了。 曹东在里面住了十三年,出来时头发都花白了。 当初怕受牵连,他们父女这些年从来没联系过,当柳文甜带着照片和记忆中父亲的样子找到西北牧场时,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那天正好是黄昏,一轮圆日正缓缓西沉。 草原上的落日,恢弘壮阔,无边无际的赤红色晚霞洒满了整片天空和大地。 白天太阳蒸腾过后的炎热,正随着夕阳余晖一起消散在空中,专属于西北的粗粝的风吹倒了一大片草海,空气中满是青草的芬芳。 男人身骑高头大马,正迎着落日而来。 第42章 那天, 江川接到曹东的紧急电话,让他去北边牧场替他接个人。 说很重要。 后来曹东每次回想起来这事儿都后悔。 要不是他当时在一百公里外的地方实在赶不回来,打死都不会让江川去替他接女儿,这一接可好, 把多年未见的亲闺女的一颗芳心直接给接没了。 可惜没有如果。 日暮西沉, 草原上的能见度还在降低。 骑在马背上的男人身材健硕, 面容俊朗,身着劲瘦有型的民族骑装,黑色长裤整齐地收进皮靴里,他双手轻轻一勒缰绳,马儿就停在她面前。 “你是柳文甜?” 她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应该是点了点头, “……是我。” 马背上的男人确认后, 便朝她伸出手,“上来吧, 曹叔让我带你先回营地, 他马上就赶回来。” 柳文甜上了马, 跟着他穿越这片辽阔的草场,天边铺洒成一片的晚霞渐渐变成了一条细线,青色的夜空占据了整片天幕。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话很少, 到了营地看见灯光后,柳文甜才想起来还没有问他叫什么。 “江川。” 他说完就下马牵着缰绳往马厩方向走。 柳文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江川什么, 可是那天傍晚的那一幕,却始终萦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总之就是看见他就觉得挺开心,每天都想见见,就算只是说说话也好。 清澈透明的溪流从手心里滑过, 带来丝丝凉意,挺舒服的。 柳文甜笑了下,“……就是这么认识的,那天的落日很美。” 雾星河坐在石头上,感受着山间的清风吹拂在脸上,有一瞬间他的灵魂好像也脱离身体,飘到了那片热气未散的壮丽落日中。 “所以你喜欢江川。” 他语气中没有试探和询问。 可柳文甜却忽然沉默了,她不知道该点头说是,还是该摇头说不是,她扭头看过去,意料之外地雾星河的神情看起来很平静。 她犹豫了一下才回道:“应该是吧。” “应该吗?” 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滚了一遍,雾星河轻声笑了一下,“你在不确定啊。” 柳文甜望着他的侧脸,男人侧脸的线条柔和明亮,比之前她见过的所有明星都要好看,在青山绿水之间,更显得气质绝尘。 “我这人做事情,从小就不喜欢藏着掖着,我喜欢一个人,也一定会告诉他,所以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对他说过几次喜欢了,但是他从来都没给过我任何……” 柳文甜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找一个准确的词语来描述,“任何承诺,亦或者言语暗示。” 柳文甜:“我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我。” 雾星河倒是有些好奇了,“难道他曾经跟你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 柳文甜摇摇头,“没有说过,但是我猜测肯定有,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还是很准的。” 江川确实从来没说过自己的情感史,甚至很少说起自己的过去,在他提出要回来榆城之前,她都不知道江川是榆城人。 而她坚持要跟过来,一方面是想了解他的过去,另一方面,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个人”。 也许这样才能让她真的死心吧。 但是江川回到榆城后,又一直表现的很正常,这让她在失望的同时,又忍不住燃起一丝希望。 然而这丝希望,此刻却在逐渐变得微弱。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柳文甜扭头看去,就见雾星河目光望着帐篷那边,唇边勾起一抹明显的笑容。 她能从那双眼眸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感情,很像她每次看见江川时的样子。 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似乎比她更热烈、更坦然,也更加坚定,仿佛他喜欢江川是一件与生俱来的本能,同时也不会担心对方不喜欢自己。 他们之间有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 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努力。 杨枫终于不负众望地捞起来两条鱼,还有几只螃蟹,虽然鱼都不大,但好歹没让众人中午饿肚子。 过了午后,太阳高挂在头顶,温度也开始上升,吃过东西后,几人就藏在天幕下打牌。 雾星河手气太烂,输了好几把,还好江川后来又替他赢了回来。 打到最后胡冬冬一拖三,气得把牌一扔,说不打了不打了,众人这才哄笑着散场。 临近傍晚,他们开始收拾行李回家。 回程的路上,还是跟他们来时一样,一共三辆车,雾星河和江川坐一辆。 雾星河一上车就歪着脑袋睡着了,来的时候他是困得想睡觉,回的时候却是又累又困,他昨晚几乎整夜都没怎么睡着。 等车开到市区的时候,早已经华灯初上。 江川在红灯路口停下来,看了眼副驾驶上睡眼惺忪的人,他伸出手摸了摸雾星河有些红的脸颊。 “不会是发烧了吧?” 雾星河躺在座椅里,嘴里哼哼了两句什么,车窗外有人正好摁喇叭,江川没听清。 “你刚刚说什么?” 雾星河半睁着眼,朝驾驶座的人看过去,这会儿外面安静下来,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一字一句很清晰。 “我说没有发烧,让你进来你又不进,我上哪儿发哪门子的烧。” 江川:“……” 他快速地把手缩回来。 雾星河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江川一看过去,目光正对上他水光潋艳的双眸,忍不住又回想起昨夜的兵荒马乱。 第60章 除了没到最后一步,该做的差不多都做了。 汽车停在小区楼下,杨枫去送柳文甜和刘珂回家了,他们俩就先回来了。 等上了三楼,两人各自站在房门前。 雾星河没骨头似得靠在门框上,对他说:“你什么时候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墙上有点脏,江川将他拉过来,拍拍他的后背,“谁说我要搬过去了。” 雾星河很不满意他这个回答,“可是我想跟你睡觉,你搬过来住吧。” 江川看着他没出声。 雾星河撇撇嘴,“单纯睡觉而已,又不干别的,我一个人晚上睡不着。” 说实话,江川不怎么信他,当然他也不相信自己就是了,他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自制力居然能这么差。 江川把他拉进怀里,搓了搓他后背。 雾星河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忍不住露出牙齿咬了他脖颈一口,“又不答应跟我睡,又要抱我,你什么意思?” “你怎么跟个小狗一样……” 嘴上这么说,江川倒是也没躲开,“上次我跟你说,希望你多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不要着急下决定,你还记得吗?” 他当然记得! 说起这个,雾星河心里就觉得烦,他用力挣开对方的怀抱,“你到底什么意思?” 江川无奈叹气,“意思就是我希望你能理智地、清醒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 雾星河转身就要离开,江川及时摁住他的肩膀。 “但是这不代表我就不喜欢你,不想和你在一起,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再分开了,所以才不想你后悔。” 雾星河一愣。 江川低头在他唇上一吻。 “我不想在以后的哪一天,再失去你了。” 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知道那种感觉不好受。 雾星河沉默了一会儿,“好吧。” · 少年年轻俊朗的面容,隔着电脑屏幕呈现在眼前。 首城,任家。 任天成看着电脑上一串串密密麻麻的文字,神情越发冰冷,在看到最后那一行判处八年有期徒刑时,终于忍不住将电脑一推,放在桌上的文件哗啦啦地洒了一地。 “他居然是……竟然是……” 任天成身体向后摔在椅背里,电脑屏幕那微弱莹白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 男人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止不住的愤怒从瞳孔中迸溅出来,胸腔剧烈起伏,狰狞的面容上满是不甘,以及被侮辱的怨怼。 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个处处都不如他的男人。 对方竟然还是个蹲过牢的|杀|人|犯! 桌上的水杯,砰地一声砸向墙脚,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然而暴怒平息,等理智慢慢回归后。 任天成再次翻看着那份“资料”,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这份长达十几页的生平事迹资料里,居然没有提到一句有关雾星河的描述,甚至这个名字都没有出现过。 那么这样两个天差地别的人,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呢? 雾家这个神秘的小儿子,以前很少出现在外人视野中。 雾清泽对这个儿子不太喜欢,雾太太还活着的时候更是十分讨厌他,所以外界一些和雾家关系并不熟稔的人,很多都不知道雾家还有个小儿子。 更别说了解雾星河这个人了。 据他所知,雾星河从小上的是首城一家私立贵族学校,中学时期因为身体不好,被雾太太送到了国外念书,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直到十年前雾家那场车祸发生,原本作为继承人的大儿子意外去世,他这个小儿子才进入众人视野。 半年前,毕业回国正式接手雾氏集团。 难道这中间另有隐情? 雾星河中学时期根本就没有出国,而是去了榆城吗? 任天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中间一定有问题,要不然他动用了这么大的关系,不可能一点都查不出来,除非雾家当年动用了更大的关系,刻意掩盖下了某段过往。 可雾星河在榆城到底做了什么,才需要让雾家防范至此。 他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案情报告上。 一个年轻人去郊外骑车,路过一处废弃厂房,看到有人进去偷东西,就跟过去上前制止,结果那小偷不是普通人,竟然非法携带|枪|支。 两人在争执中,年轻人出于自保夺|枪,结果自制的劣质土|枪有问题,竟走火害死了小偷。 难道是跟这桩案子有关? 可是……杀|人|案。 任天成顿时浑身一激灵,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但是这就解释不通,为什么雾星河会和江川这种下层人有接触,而且在江川入狱期间,徐子舒还一直在支付着疗养院的费用,替他养着唯一的亲人。 这又怎么解释? 任天成看着桌上这份资料,陷入沉思。 现在信息不全,做什么猜想都是徒劳的,他拿起打火机点上一根烟,噙在嘴边。 升起的烟雾后面,是他晦暗莫深的脸庞。 一支烟抽完,他起身出门打算让人来收拾一下书房,刚离开书桌,电脑屏幕的右下角就弹出来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是一串乱码,内容只有很简短的一句话。 “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 第43章 雾星河收到画的时候, 已经是他们从明月峰回来后的好几天。 胡可说她上午要去医院产检,正好顺路捎过来,所以到了后也没多留,隔着车窗说了几句话就又走了。 医院人多, 他们要是去晚了得排长队。 所以等雾星河抱着画回家拆开后, 才意外的发现, 里面居然有两幅画。 第一幅是他和江川在马场上骑马的场景,江川牵着缰绳回头看马背上的人,雾星河恰好也垂首看过去,两人身后是大片绚烂的晚霞。 第二幅是在河边露营时胡可画的,他记得自己当时应该是脸上不小心蹭到了辣椒油, 所以江川拿了纸巾在帮他擦, 从胡可的角度看过去, 就像在亲吻一样。 画上的人笑容灿烂而明媚。 他差点都没认出来画里的人是谁,从没想过那样的笑容竟然也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这两幅画他都很喜欢。 “谢谢, 我很喜欢。” 雾星河给胡可发了信息, 那边立刻回复。 胡可:【嘿嘿, 喜欢就好。】 胡可:【就是家里的画框只剩一个了,另外那幅画你可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画框裱起来。】 喜欢的画框吗? 雾星河放下手机就在房间里翻找,找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是他在首城的那套房子, 这里别说合适的画框,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桌上的手机正好响起来,是江川打来的。 “起了吗?” 雾星河看一眼窗外的太阳, 有些无奈道:“当然起了,你留的早饭也吃了,今天的药也吃了,换下来的衣服也扔进洗衣机了, 江管家还要检查什么?”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夸奖道:“嗯,很听话。” 雾星河撇撇嘴,嘴角却控制不住微微扬起,“你还要多久才回来?” 他上午起床时江川就出门了,留了纸条说要去曹叔那边一趟,然后去店里忙一会儿,大概中午回。 结果这会儿都已经中午了,也不见人回来。 江川说:“估计还得一会儿,怎么了?” “也没什么……”雾星河手指在已经干透的颜料上划过,已经想好了要把这幅画挂在什么地方。 “就是胡可把上次在明月峰的画拿过来了,我想挂在卧室里,但是家里没有画框。” 画? 江川想起来雾星河前几天好像是跟他提起过,胡可在马场给他们画了一幅画,“这么快,不过要去买画框的话,今天可能不太行。” 雾星河听见他那边有点声音,“怎么了?” 江川叹了口气,“我打电话就是要跟你说这个,店里这边……来了个小孩儿,我一时走不开,午饭你来店里一块儿吃吧。” 在哪儿吃饭他倒是无所谓,可是来了个小孩儿是什么意思? 他还想细问,江川说电话里说不清,让他来了就知道了。 “……莫名其妙” 雾星河只好将画先收起来,顶着太阳出门往店里走。 幸福烧烤店门口的位置,并排放着两张椅子,江川正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门口无聊地望着天空。 见他来了,江川进屋又拿了个凳子出来,示意他坐。 江川:“中午想吃点什么?” 雾星河:“我都行。” 雾星河没坐,他看向那个乖巧坐在凳子上吃糖的小男孩,这小孩专注吃糖,见了生人不哭也不闹,身上的衣服干净崭新,长相还有几分可爱。 他好奇问:“谁家的孩子?” 第61章 雾星河还以为会是这周围哪个商户的孩子,或者是店里哪个员工的弟弟,结果江川一摊手。 “不知道,他自己走到店里的,问什么话也不回答。” 雾星河一愣。 江川又说:“看着像是谁家走丢的孩子,刚才已经报了警。” 江川随手指了下马路边停着的警车,雾星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他们这排商户的门口,有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在挨家挨户问话。 “这么小的孩子,一般父母不会离得太远。” 江川给他解释道:“警察正在沿街四处排查这小孩的身份,这一排都是商户,门口都有监控,应该不会太难找到对方的父母,等等看吧。” 怪不得江川迟迟不回家。 今天刘珂正好休息,杨枫一大早就起来开始捯饬自己,收拾了一番后就出门约会去了,家里中午只有他们两人。 “那要是一直找不到呢?”雾星河问道。 有监控是不错,但是总会有死角位置,万一找不到这孩子的父母呢? 江川也没辙,他叹口气,“等等警察那边的消息吧,希望能早点找到。” 这小孩儿年纪太小,不方便带着来回跑,警察见他在江川这里不哭也不闹的,干脆就让江川先看着孩子。 起码在警察那边有线索之前,江川是没办法离开了。 雾星河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他再次蹲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小男孩,越看越觉得奇怪。 “他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吗?” 江川摇摇头,忽然伸出手在小男孩眼前挥了挥,男孩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咬着棒棒糖,发出啊啊的声音。 雾星河猜到了什么,有些震惊地看着江川。 “他是……哑巴?” 江川点点头。 “准确的说是聋哑儿童,两边耳朵也一点都听不见,所以从他这里问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这么小的孩子也不会写字。” 真不知道这小孩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上午江川从曹叔那儿回来后,就看见他一个人站在街边,心想这么小的孩子身边怎么可能会没有家长,所以当时他就没怎么在意。 结果等他忙完店里的事情,正准备关门回家时,就见这小孩儿站在店门口望着他。 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 按理来说,这种三四岁的孩子不会跑太远的地方,就算是真的不小心走丢了,家长也会很心急地在附近来回寻找,警察在周围摸排时,双方说不定还有很大几率碰上。 然而一小时后,警察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他们说排查了周围的所有小区、以及商户和路口的监控,发现这孩子就是凭空出现在大街上的。 不过从他出现时,站在原地频频往身后某个方向看的样子,当时身边应该是有个他信任的人在那里,只是对方正好站在了监控死角里,所以目前情况很不明晰。 警察说:“初步断定,要么是被父母遗弃,要么就是人|贩|子拐走孩子后,发现是个聋哑儿童,只能临时扔在路边的。” 江川听完后,眉头就狠狠皱起来。 这孩子衣着崭新,虽说都不是什么牌子,但至少洗的很干净,包括脸上和头发上也很干净,不像是没有父母疼爱也没人管的野孩子。 这么看起来,第二种的概率很大。 警察也很无奈,但他们摸排搜寻了一上午也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现在只能先把孩子带回局里,做进一步调查。 然而就在他们要带走小男孩的时候,刚刚还安安静静坐着吃糖的孩子却忽然大哭起来,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怎么样,躺在地上紧紧抱着江川的大腿,死活不松手。 警察:“……” 江川:“……” 雾星河:“……”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让几人都愣在原地。 最后两名警察哄了好半天也没能把小男孩哄好,孩子脸上挂着泪珠,虽然年纪小,但是手劲儿却大得吓人,他们用力掰都掰不开。 无奈之下,江川只好说:“要不孩子先放在我这里吧,你们那边有消息了再通知我,我就住在幸福小区。” 他说了自己的具体住址和电话号码。 有一名警察是之前店里打架那次来出过警的,对江川有点印象,知道他也是这家店的老板,闻言只好同意。 雾星河低头看着脚边,警察一走就再次安静下来的小男孩,忍不住挑挑眉。 男孩细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大概是刚才哭累了,这会儿开始犯困,两只眼皮在不停地打架,身子左晃右晃的。 江川双手掐着小孩儿的腋下,一用力给抱起来,小孩儿趴在江川的肩头直接睡着了。 雾星河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很神奇。 “为什么他不怕你?” 这个江川上哪儿知道去,他也正莫名其妙呢,“我还想问问他呢,而且他不也没害怕你吗?” 雾星河觉得也许是那个棒棒糖的原因,“你怎么看见谁都给糖吃?还随身备着。” 江川:“……” 他空出一只手掐了下雾星河的脸,有些好笑道:“那还不是给你备着的,而且你丢不丢人,这么小的孩子的醋你也吃。” “……噢” 雾星河也觉得自己有点丢人。 走到小区门口时,忽然想起来他们还没吃饭,就打电话给张秘书,让他帮忙定三份午餐送到幸福小区,还特意要了一份豪华儿童餐,来证明他其实并没有吃醋。 · 警察那边一直到晚上睡觉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由于孩子又有点黏江川,所以晚上也只能睡在江川的屋里。 雾星河靠在门边往里看,江川从柜子里拿出两床褥子和被子在地上打地铺。 “你不睡床上吗?”他问道。 现在天气已经入夏了,睡地上也不算凉,江川铺好褥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总不能让小孩儿睡地上吧。” 雾星河看着卧室里那张一米五宽的大床,睡两个人也是没问题的,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三四岁的孩子。 “我上午开玩笑的……” 虽说他脑子确实有点病,但那也不至于真的吃一个三岁小孩的醋。 江川笑了下,“那另一半留给你睡。” 雾星河神情微微一怔。 那天从明月峰回来后,雾星河曾提议过让江川搬过来和他一起住,但是被江川拒绝了,后来这么多天两人就再也没有共处一室过,江川甚至都很少去他那边。 仿佛在明月峰的那场温存是一场梦。 他此刻有些搞不懂江川的意思,“你确定……要让我睡这里?” 雾星河目光落在江川身上。 他视线紧随着江川刚洗完澡,上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紧身背心,似乎蕴含着蓬勃力量的线条优美的胸肌和腹肌上。 江川从衣柜里拿了个薄毯子,搭在小孩儿身上,回身看他,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道:“这还有假。” 这小孩儿特别乖,晚饭让吃什么就吃什么,把江川给他盛的一大碗米粥全喝干净了,而且吃完饭,就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动画片,才看了两集就困得睡着了。 江川收拾完床铺,又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擦脚,结果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将他弄醒,睡眠质量真不错。 雾星河靠着门框,看江川弯着腰仔细给小孩儿擦脸,那小孩儿瘦瘦小小的身体藏在薄毯下,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里面还有个人。 他悄悄撇撇嘴,怪不得黏着江川不愿意走。 “那我去洗澡了。” 雾星河从柜子里拿了件自己之前放在这里的睡衣,然后转身快步进了浴室,江川看了眼他略显急促的步伐,唇角突然弯了一下。 还说自己没吃醋。 等雾星河洗完澡出来时,江川已经躺下了。 他擦着头发走进卧室,随手关了灯就摸黑往里走,感觉碰到了铺在地上的被褥,就脱了拖鞋,赤脚踩上去。 “慢点走。” 雾星河走了几步就不小心踩到了江川的手,还没等他移开脚,一双粗糙温热的手掌就握住了他的脚踝。 雾星河低头看去,正好对上江川的眼睛。 他停在原地没动。 江川慢慢松开手,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还没等他调整好姿势,怀里就钻进来一个人,雾星河略微潮湿的发丝柔软地蹭在他胳膊上。 江川手掌穿过他的黑发,“床的另一边是留给你的。” 雾星河装作没听见,“我不喜欢睡床。” 江川轻笑一声,“不嫌挤啊?” 地铺打在床和衣柜之间的地板上,宽度仅容一个成年男人平躺着睡,跟以前在包子铺两人挤着睡时的那张单人床差不多大小。 “不挤,又不是没睡过。” 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半晌,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两片薄唇就火热地厮磨在一起,暧昧的水声在安静的卧室里响起。 第62章 身体骤然紧贴,对方身上好闻的气息钻入鼻腔,一路浸染肺腑,像火星般在刚开了荤紧接着就被迫分开好几天,早就食髓知味的干燥炙热的身体里,噼里啪啦地燃起来。 转瞬间就燃遍了全身。 汗水打湿脸庞,气喘声越来越重。 雾星河闭着眼仰躺在枕头上,表情有些难耐地紧皱着眉头,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牙齿毫不客气地咬住江川的肩膀,不敢发出声音。 “……怎么不叫了?” 潮湿的气息蔓延在这片狭小的空间。 雾星河懒得回答他,却在对方一次次像是故意加重的力道下,控制不住地开口求饶道: “……还有人在……会听到……”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沙哑的笑,“不会。” 他混沌的大脑并没有精力去接收和处理这句话,全然忘了旁边床上躺着的人确实真的听不见。 雾星河觉得自己就像浑身浸泡在滚烫的温泉水里,像一只快要被煮熟的虾,白皙的脸颊涌上潮热,脖颈承受不住般极力向后弯曲,纤细紧致的腰身弓起一段优美的弧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沸腾的热血终于迎来片刻安稳。 交织在一起的粗重喘息声,慢慢平复。 雾星河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他漂亮的眼尾泛着一片红晕,眼底是发泄过后餍|足的舒适,黑发湿津津地贴在他布满潮红的脸上。 他手臂还挂在男人的脖颈上,锁骨上被人又吸又吮地啃咬了一口。 “嘶——” 雾星河抽了口气,上衣领口被江川扯着往下拉,再往下手臂内侧就要暴露出来了,他赶忙用酸胀的手掌拍开男人的脑袋,轻斥道:“别咬……” 虽然他语气中并未带丝毫严厉,但江川还是停了下来,感受到身体某个部位又有抬头的趋势,他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翻身从雾星河身上下来。 过了片刻,雾星河转了个身又滚进他怀里。 江川顺势揽住他,刚才激烈跳动的心脏重新归于平静,他望着天花板,理智也重新回归大脑。 床上传来一声响动,小孩儿翻了个身,将身上的薄毯踢开了一些,然后砸了砸嘴巴,又继续睡去。 “这就是你说的不想和我一起住?” 雾星河略带沙哑的嗓音,都遮不住他语气里的揶揄和发自内心的一丝隐秘的欢喜。 江川抬手放在额头,遮住眼睛,有些自暴自弃道:“……我那是不想吗?” 他那是知道自己忍不住,所以才不敢。 雾星河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他微微抬起头,在江川唇边轻啄了一口。 “我又没让你忍着。” 江川放下胳膊,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再勾|引我。” 雾星河撇撇嘴,乖乖地躺回去,“好嘛,我错了。” 下次还敢。 江川叹了口气,也对自己完全靠不住的自制力感到头疼,他强迫自己忽略怀里不断悄悄搞小动作的男人,手掌轻抚着他的脑袋。 “睡觉,明天还得去警局问问情况。” 雾星河低声“嗯”了一句,想起床上走失的这个小孩儿,发热的头脑安静了下来。 然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江川想着第二天的事情,也缓缓闭上了眼睛,然而第二天还不等江川去警局询问情况,警察的电话就先打过来了。 说是这孩子的母亲找到了,但是人目前在医院急救室,让他们要是方便的话,就带着孩子来看一眼。 警察在电话里没说太多,江川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好和雾星河带着小孩儿,赶紧往医院赶去。 第44章 榆城中心医院。 早上刚过六点钟, 医院里就人来人往,拥挤喧哗,住院部大楼这边相对会好点,但是早起吃饭、洗漱和办理出院的人也不少。 走廊上放着好几张用蓝色帘子隔开的病床, 只留出一条略微狭窄的过道。 江川抱着怀里转动眼珠好奇往周围看的小孩, 和雾星河一起朝电话里说的那个病房走去。 刚走到病房门口, 就跟从里面出来的警察打了个照面。 年轻警察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上冒着一圈青茬,神情难掩疲惫,见到他们还愣了一下。 “你们来的还挺快。” 江川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这间病房里有五六张床位, 男男女女都有, 他也分不清哪个是小孩的妈妈。 “我们接到电话就赶紧过来了, 怕耽误了事情。” 年轻警察伸手搓了把脸,用熬了一个通宵有些低哑的嗓音对他们说了声谢谢。 按理来说, 这孩子是不应该再继续麻烦江川他们照顾的, 还好这孩子的母亲这么快就找到了。 “章小姐这会儿还没醒, 医生说可能还得半个小时,我先跟你们简单说一下情况吧。” 章雯,也就是这个聋哑小孩的母亲。 今年才刚满22岁, 是外省某偏远农村人,家里父母很早都因病去世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生活, 高中辍学就来榆城这边打工,目前在一家中医养生洗脚店做服务生。 原本干得好好地,老板年底还打算给她升个职位,结果一个月前, 她突然一声不吭就离开了,也没说辞职,电话也打不通。 当时店里老板担心她出事就报了警。 然而等警方找到她家里的时候,却早已人去楼空。 狭小昏暗的出租屋里,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抽屉全部大开着,柜门也全部敞开,地上堆满了各种杂物和衣服,像是被人洗劫一空的样子。 根据现场发现的脚印来判断,房间里曾进来过一名年轻女性和三四个成年男性,不过并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痕迹。 初步断定,章雯和这几名陌生男性应该是前后脚进来的,没有当面碰上。 而根据水电表使用情况来看,这间出租屋直到章雯离开前的几小时都是有人居住的,说明章雯当时是临时决定带上孩子离开,那么她很有可能会再次回来。 于是警察便在附近蹲守,结果近一个月时间都没发现章雯的身影,反而是发现了几名鬼鬼祟祟的男子,时不时进出章雯的家。 章雯和这位聋哑儿童的关系,是警察通过出生证明上的信息,以及家里好多张她和孩子的合照,还有孩子的各种衣服、玩具等生活用品判断出来的。 后又经过多方核实,她们确实是一对亲生母子。 章雯最初的失踪,是那名洗脚店老板报的案。 当时警方因为无法确定章雯的行踪,这件案子就只能悬置在一边。 直到今天凌晨时分,他们又接到报警,有路人称河边有人跳河自|杀,等把人救上来核实过身份后,警方这才发现自杀的女子竟然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章雯。 据河边钓鱼的报警人称,他是在晚上八九点左右看到章雯出现在河边的,但那个时候她只是在河边徘徊,他见对方一直呆着不走,还试图上前问过话。 结果章雯大概是误会了他,大声喊着让他别过去,于是他只好坐回去继续钓鱼,只是时不时往那边瞅两眼。 后来过了许久也没见章雯有其他动作,便以为她只是来河边散散心,就收回心思放在鱼竿上,没再多注意。 然后就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落水声,他有些迟疑地站起身往那边看,果然没看见那名女子的身影。 当时他心里就觉得不妙。 等他跑过去一看,只见距离岸边两米远的地方,有个人影在河面扑腾挣扎,他一拍大腿,赶紧跑去喊附近自己会游泳的钓鱼朋友来救人,同时立刻打救护车并报警。 可惜来回耽搁了有五六分钟,等把人救上来时,章雯早已经奄奄一息。 不过还好救上来的及时,救护车赶来的也快,人还撑着一口气,送到医院就立即进了手术室。 随后接到跳河自|杀案的警察也立即赶到医院,在她随身带的钱包里找到了和儿子的合影,这才把这三起案子联系起来。 结合这段时间警察从她家里搜到的种种信息,与她昨天将儿子送走,又半夜跑去自杀的行为。 经过他们彻夜侦查,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 病房内,床上的年轻女人悠悠转醒。 陌生的环境和熟悉的消毒水味,让她迟钝的大脑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章雯费劲儿地撑开眼皮,看着眼前围成一圈的更加陌生的人。 在意识到这些人都是成年男性之后,她顿时情绪激动起来。 “走开……走开!” “走啊!我没有钱了,我真的没有钱了……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啊啊……” 病床上的女人发出一阵悲痛的嘶吼声,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双臂,像是在驱赶什么吓人的怪物,手背上扎着的输液针差点被拽掉,针管里迅速回流出一长段鲜血。 第63章 年轻警察见状赶紧让护士来安抚她的情绪。 他带着江川几人退后,坐在离病床稍远一些的凳子上,等着病床上的女人安静下来。 江川将怀里因为起得太早,刚刚又睡过去的孩子换了个姿势放在腿上,好奇朝警察问了句。 “她欠了多少钱?” 躺在他腿上的小孩睡得一脸香甜,天生的残疾让他听不见这周围发生的任何一切,警察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心里忍不住感慨。 都说孩子是世上最敏感的人,能很快就分辨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这小孩儿走丢了一天一夜,手脸干净,面色红润,现在还安心地睡在江川的腿上,看来这家烧烤店老板看着不好惹,没想到还是个挺细心善良的人。 他想起不久前他们查到的那个数字,无奈道:“欠了有一百多万。” 另一边靠墙而站的雾星河忍不住皱眉,“为了给孩子治病吗?” 年轻警察朝他看过去,“也……不算是。” 雾星河因为上午要去公司开会,出门时便换了身黑色西装,他的衣服都是由张秘书定期过来拿去清洗和熨烫,周身整洁的没有一丝褶皱。 就算远远看一眼就知道定然价值不菲。 此刻他单手插兜站在江川旁边,再加上那张冷峻明艳的俊美脸庞,更显几分贵气,与这间嘈乱的病房格格不入。 绕是见过许多人的年轻警察,也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 他摇摇头,“不全是,大部分都是章雯的男友为了赌|博借来的钱,只有少部分拿来给孩子治病、买奶粉。” 江川低头看了眼小孩,问道:“那章小姐的男友……” 警察知道他想问什么,“这个男友应该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按照出生证明上的年龄,这孩子今年已经4岁了,章雯和她的男友是在未|成|年的情况下发生关系,并怀孕的。 因为双方都没有到法定年龄,他的男友甚至比章雯还小一岁,所以两人当时就没有领证,后来也许是忘记了吧,于是至今两人还不是法律上的合法夫妻关系。 章雯的男友,和她一样也是从外省农村出来打工的,两人因为是老乡,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互相结识、相爱,生活在一起。 原以为自己遇到了后半生的幸福,没想到男友忽然染上了赌|博。 逼问之下,她才知道原来男友一直都有这个习惯,只是之前都是小|赌,从未被章雯发现而已。 为此,章雯男友还下跪对她保证过,说自己再也不去赌|博了! 章雯当时信了男友的誓言,谁想到随着孩子出生,章雯男友一得知孩子是个聋哑儿童,是个天生残疾儿之后,就开始性情大变。 他一方面对章雯动辄打骂,说都是因为她有问题才会生出残疾儿,另一方面孩子高昂的医疗费用,和今后的学习生活开支,也让他陷入贫困。 于是变本加厉,企图通过赌|博来挣钱。 结果就是他欠下了一屁股债,私人高|利|贷利滚利到现在,欠款已经高达一百多万了。 而章雯的男友,早就在催债那群人找上门的第二天就独自逃走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来应对那群油盐不进,丝毫不讲情面的讨债人。 这样的生活,章雯带着孩子支撑了有一年。 她突然从洗脚店离开,就是因为对方威胁她说如果再不给钱,就把她的聋哑儿子拿去卖了,吓得她赶紧回家带着儿子离开,四处躲避。 两人没有地方去,她就只能带着孩子躲在地下室。 那是之前她偶尔发现的一处废弃杂物室,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生锈的大门上也没有挂锁,她就直接躲进去了。 那一个月时间里,她白天几乎不出门,夜晚才出去买点馒头和水充饥,孩子聋哑又不会发出声音,所以才这么久都没有被人发现,就连警方都找不到她的行踪。 可是连着一个月躲在地下室,却让她的精神几度濒临崩溃。 尤其是那么小的孩子也得跟着她吃糠咽菜,像只老鼠一样住在这个狭小的地下室里,终日见不到阳光。 她内心怨恨男友,怨恨自己,也更加心疼孩子。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她隔着地下室的小窗,听到外面那些熟悉的脚步声和充满戾气的讨债声时,她意识到那些人很快就会找来。 章雯开始慌了,也渐渐生出了对生的绝望。 她趁着傍晚人少,找到了一家洗浴中心,带着孩子去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给孩子换上崭新的衣服。 章雯原本是想带着孩子一起走的,可终究不忍心,于是找了个看起来很繁华的地方,便把孩子放下了。 希望他干净可爱的打扮,会有好心人收留他。 然后,她一个人走向了河边。 · 病床上的女人终于安静下来。 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了自己孩子的名字,脸上惊恐的表情立刻被焦急取而代之。 “小宝……你们刚刚是不是在说小宝,我的小宝在哪儿?” 江川和警察对视一眼后,便站起来抱着孩子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让章雯看得更清楚。 病床上的章雯在看到孩子红润润的脸颊后,眼里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女人清秀的小脸哭得皱在一起。 “我的小宝……” 章雯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触碰儿子白嫩的脸颊。 也许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小宝疑惑地睁开双眼,入目就是自己母亲满脸泪痕的脸庞,他眨着眼睛看了两眼,在认出来这是谁后,嘴角忽然一扁。 发出了自江川见到他这么久,第一声哭泣。 他的哭声没有正常儿童那么响亮,却呜呜唉唉,听起来令人心生难过。 小宝趴在母亲怀里哭得浑身颤抖,章雯也心疼地不停抚摸儿子的脸颊,给他擦去泪水。 雾星河往病床上瞥了一眼,就转身往外走。 江川看见后,也跟着出去了。 · 住院部后面有个小花园,周围种了几棵树和一小片花圃。 清晨时分,有许多住院的老人被护工推着在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 雾星河找了处没人的椅子坐下来。 清晨稀薄的阳光照在他好看的侧脸上,他深深地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然后缓缓吐出胸腔里浑浊的气息。 身旁坐下来一个人,紧接着手里被塞进来一杯热豆浆。 江川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心,说:“喝点吧,早上起来还没顾得上吃东西,医院里没什么好吃的,歇一会儿,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外面吃。” 雾星河摇摇头,“不想吃。” 江川看着他,“没胃口吗?” 雾星河没吭声,只是拿起豆浆喝了一口。 刚才病房里那对母子抱头痛哭的画面,又浮现在他脑海里,章雯脸上悲痛又后悔的表情,让他有些不理解。 雾星河咽下嘴里的豆浆,忽然说:“为什么做母亲的就可以想丢下孩子就丢下孩子,想放弃就放弃,既然不舍得,那为什么要丢弃呢?” “都已经丢弃了,又为什么还要露出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是后悔了吗?” “孩子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却必须要拥有原谅的能力。” “呵,好不公平……” 雾星河发出一声嘲讽,也不知是在说章雯,还是在说他自己。 第45章 医院花园里。 每天早上都有很多行动不便的老人, 会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来回“散步”。 他们每天的活动时间有限,因为身体的自由不能由自己掌控,必须依靠身后的护工或子女。 护工到点就要走,子女到点也要去工作。 这些风烛残年的老人们, 每每看到那些年轻的, 朝气蓬勃的, 身体健康的人们,都会露出艳羡的目光。 这世上,父母养育孩子,孩子回报父母,这本应该是一件再平常不过, 最符合社会纲常伦理的事情。 却总有些人想不劳而获。 试图打算什么都不付出, 就获得那些连金钱都买不到的珍贵东西。 失德的父母, 失职的子女。 那些听起来令人唏嘘不已的社会新闻,当你仔细去探究背后的故事时, 往往真相更加惊人, 也令人深思。 “她说自己丢下孩子, 是因为舍不得带着他一起去死,可是那么小的孩子,还是个天生的残疾, 她凭什么觉得没了自己,孩子就能过得好?” 雾星河沐浴在阳光下的脸庞,冷淡而面无表情, “她只是想自己解脱罢了。” 江川扭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雾星河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江川拉过他的手,捏了捏他冰凉的手心。 他轻轻叹口气, “人在那样的环境下,就像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黑色迷雾里,前方如果没有一盏灯照亮脚下的路,很快就会失去方向。” “那盏灯,也是她活下来的希望。” 第64章 一个刚满22岁的女生,在同龄人还在无忧无忧上大学,或者到处旅游吃喝玩乐时,她却过早地经历了生活的磨难,背上了生活沉重的负担。 父母过早的离世,和较低的教育水平,以及那份仅仅满足温饱的工作,很容易就让她在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庞大负债时,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 “所以你在为她开脱吗?”雾星河睁开眼睛,唇角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白皙漂亮的脸庞上隐隐染上几分愠怒,眼神冰冷而阴郁。 江川摇摇头,“我不是在替她说话,她已经是个成年人,必须要对自己丢弃孩子的行为付出代价,我只是……” 雾星河冷冷地打断他。 “你只是觉得她情有可原,罪不至此,很有可能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做下的决定,但是你信不信,她肯定曾经在无数个瞬间都幻想过,要是自己没有生下这个孩子就好了。” 雾星河:“在作出决定前,怎么可能只想过一次。” 江川忽然沉默了。 雾星河眼底闪过一抹讽刺,语气忍不住带了几分刻薄,“她甚至可能还想过,要是没有生下他,也许男友就不会被迫去借那么多贷款,就不会离开她,也许她也能像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一样,只需要为了每天吃什么而发愁。” “在她决定放开孩子手的那一刻,就是她曾经后悔过拥有这个孩子的证据。” 江川无奈叹气,“或许真的后悔过,可是爱也是真的。” “爱吗……” 雾星河尖锐的嗓音陡然一沉,语气近似呢喃道:“爱也是会消失的,不论是什么……都是会消失的,尤其是对我们这些随时可以被放弃的人来说,不知道哪一天就没了……” “星河……”江川眉心不由紧蹙,握住他手掌的手指微微用力。 “一直以来,我在雾家也是那个多余的人。” 这是雾星河对自己那对父母和那段不正常的家庭关系的评价,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而你,也曾经丢弃过我一次。” 江川喉咙顿时有些发紧,“星河……” 雾星河继续问:“当年徐子舒是为了重新获得雾清泽的信赖,能继续留下雾家,才眼睁睁看着我被那个女人送来榆城自生自灭。” “那你呢?” 雾星河扭头看着江川,神色异常平静地问道:“你又是因为什么丢下了我?” 江川神情僵硬,他下颌线顿时绷紧,脸上的表情格外差。 雾星河这句话,就像锋利的刀尖一样狠狠扎进他心脏,冰凉的刀尖上带着寒气,瞬间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他开口时的语气都似乎带着丝丝刺疼般的鲜血。 他有些艰难道:“……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好。” “呵……” 闻言,雾星河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嘲,“那你看我现在过得好吗,我需要变成什么样子,你才觉得算好?” 雾星河侧着头看他,清晨暖洋洋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衬得他白皙的面容更加精致透亮,可青年的眼底却比这周围头发花白的老人们,还要沉寂。 他浑身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疲倦感。 仿佛在暗夜里潜行的独行侠,只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这世上游走,没有方向,没有指引,没有任何可以分享的人。 就算他在黑夜里崩溃到大哭,身旁也没有人可以诉说。 那是曾经满腔情感像火山一样剧烈爆发后的寂静,是对这个世界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和眷恋的淡淡失落。 江川印象中的雾星河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就连他第一次在酒吧后街的车间里见到雾星河时,他也是张扬而明媚的,更别说后来雾星河搬到江家,与他和奶奶一起吃住的时候。 那时,他们挤在包子铺后面隔出来的狭小出租屋里,夜里睡在那张单人床上,江川胳膊要揽着他睡,才不会掉下去。 生活全没有现在这么富足。 可是随着脸颊的逐渐圆润,雾星河那双黑亮的眼睛从来都是含着笑的,像所有青春期的少年们一样朝气蓬勃。 在江川的幻想中,他就应该像电视里演得那样。 在宽敞富贵的家庭里成长,穿着白衬衫和长裤行走在国外晴朗干净的天空下,偶尔和同学们去爬山游泳、喝酒聚会,最后穿着庄严肃穆的学士服,一起朝天空抛出黑色的礼帽。 他会顺利的毕业,成为雾氏集团闪耀瞩目的小少爷,在母亲的教导下,渐渐成长为一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被无数人所仰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下挂着淡淡的青色,唇色苍白,就算坐在太阳底下,也难掩身上的阴郁气息。 这从来都不是他希望的雾星河。 江川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后悔过当年的决定,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对不起。” 雾星河已经不知道从他嘴里听到了几句道歉,他应该原谅江川的,也应该理解江川的。 那时候被吓坏的人不止是他,江川也不过是一名刚刚十九岁的少年罢了。 他心底很清楚,那时候江川其实别无选择……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觉得无比的委屈,做出选择的人无可奈何,难道被选择的人就活该被当做物品一样处置吗? 从心底涌上来的巨大负面情绪将他瞬间淹没。 雾星河深呼吸一口气,“你们这些人总是想放弃就放弃,不要了就随手一丢,打着为我们好的旗号,却从来不曾问过我的想法。” 江川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可是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了下去,他无话可说。 而江川沉默的态度,也瞬间激怒了他,雾星河红着眼眶将手从他铁钳般的掌心里抽出来,站起身就要离开。 江川想要追过去,却被雾星河一句话定在原地。 “我想安静些。” 江川只好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地望着雾星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光里。 · 住院部的走廊上,每天都挤满了各种人。 江川手里拎着两份温热的盒饭,小心地避开走廊上的病患,他找到上午那间普通病房走进去时,里面早已住满了人,每张病床前都站在一两个家人,在陪他们聊天说话。 只有最里面那对母子,拉着帘子,显得格外安静。 鉴于章雯的伤情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警察在对她问过话后就暂时先回去了,后续的处置需要等她出院后才能进行。 小宝躺在母亲的臂弯里睡得十分香甜,江川拉开帘子的动静,把章雯吓了一跳,在看到是个陌生男人后,脸上表情更加害怕。 江川站在原地没再往前走,自我介绍道:“你还,我叫江川。” 听见这个名字,章雯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赶忙坐起身看着他,“不……不好意思,原来你就是江老板,我……我叫章雯。” 章雯虽然不认识他,但是从警察嘴里知道了江川这个人,知道是他捡到小宝,还细心地照顾了一天一夜,她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江川把盒饭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然后站在离病床大约两步远的地方。 “住院费我先帮你垫上了,这是医院食堂的饭。” 章雯目光从盒饭移到江川身上,眼底是说不出来的感激,这个身材瘦小的农村姑娘,似乎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陌生的善意。 她有些拘谨地看了江川一眼,手指绞在一起,连道谢的语气都紧绷着,“……谢谢,谢谢你,刚刚警察都跟我说了,说小宝是被你捡到的,我真的很感谢你!” 女人说着抬手擦了擦眼角流出来的泪水,怀里的小宝哼唧着翻了个身,章雯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他睡得红润润的小脸蛋。 江川看了眼熟睡的小宝,“不用谢,我是看在小宝的面子上,这孩子挺乖的,很像我弟弟。” 章雯指尖在小宝脸上滑过,神情不由有些艳羡,“那您的弟弟一定很幸福,有你这样一个高大英俊,又心地善良的好哥哥,这得是多大的福气啊……” 江川眼神一暗,可惜他并不是个好哥哥。 病床上刚被抢救过来的章雯,面色苍白,身体虚弱,明明才22岁,花一样的美好年纪,眼角却已经有了许多细纹,那是被生活所磋磨的证明。 她此刻看着孩子的眼神格外疼惜。 江川看着她,忍不住便问了句刚才雾星河问过他的一个问题,“既然这么舍不得,又为什么要丢下孩子呢?” 闻言,章雯微微一愣。 她下意识去看怀里熟睡的小宝,放在被褥上的手指倏地收紧,心底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章雯叹气,“这一年来,我每天下班从天桥上走过的时候,都曾幻想过要是能从那里跳下去就好了,是不是就解脱了……” 女人清秀的脸庞上有些麻木,眼神逐渐空洞,“可是只要我一想到小宝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做饭,我就只能放弃这个念头,我知道他还小,他离不开人,可是……可是我也真的是坚持不下去了……” 第65章 “那些人,每次来都是成群结队,不把家里翻个底朝天就不会罢休,幸好小宝不会叫,要不然还会被他们打,有一次……” 章雯说到这里突然哽咽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有一次他们还想强迫我,我怕……我害怕极了,我不想在小宝面前……” 似乎是怕吵醒怀里的孩子,章雯手掌用力地捂住嘴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声。 然而她好像忘了自己的孩子听不见,也或许是在她这个母亲的眼里,小宝从来就不是有缺陷的孩子。 江川无力去指责这位年轻的母亲,那些追债人的手段如何,他也曾切身体会过。 章雯深呼吸一口气,擦掉脸上的泪水。 “所以我真的很感谢江先生,很感谢你收留了小宝,我知道丢下小宝是我的不对,我很后悔,我当时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想再让他跟着我一起受苦,一起东躲西藏、整日担惊受怕……”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母亲。” 江川站在病床边,默默移开视线。 他忍不住叹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小宝被坏人带走怎么办?” 病床上的章雯哭声一停,她抬头看着江川。 江川:“幸福小吃街上很繁华是没错,但也人来人往,什么样的人都有,尤其是小偷格外多,最先注意到他的一定是人贩子,可是人贩子却不会要一个聋哑孩子,因为卖不上价,就算是要,也多半是卖给黑窝点。” 江川语气淡淡的,可是说出口的话却令章雯心惊胆战。 “你知道什么是黑窝点吗?就是专门教小孩子偷东西的地方,不给吃不给穿,还每天都要挨打,只有偷到钱才能领一个硬馒头吃,而像小宝这样的孩子,多半还会直接打断腿,让他去沿街乞讨。” 章雯就那样泪眼朦胧地愣在原地,似乎是被江川说的那个画面吓到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你说不想让他跟着自己吃苦,可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很有可能也会遭受更大的伤害。” 江川转身望着窗外已经高挂在空中的太阳,“而造成这些伤害的始作俑者,却是我们这些口口声声要为了他们好的人。” 他忽然想起之前摸到的,雾星河手腕上那道疑似的伤口,他当时问雾星河,对方只说是不小心划伤的。 可是监牢里的人,身上最不缺的就是那样的伤口。 虽然那道伤口确实很浅,但是他身上其他地方呢? 江川也是此刻才猛然意识到,雾星河似乎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脱下过上衣,明明双腿酸软地都要站不稳了,也没有让他跟进去帮他洗澡。 还有他之前在网上查到的严重抑郁症的后果…… 江川只要一想到,雾星河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就觉得无比后悔。 自责和恐惧,让江川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第46章 章雯被江川话语中所描述的画面, 吓得久久不能回神,她不是一个生活在象牙塔里,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相反,她从来都不曾怀疑生活的恶意。 这些危险她不是没有考虑过, 她只是刻意忽略掉了, 她幻想着小宝一定可以幸运地被一户善良的人家带走, 过上比现在好几百倍的日子,这样她就能安心地走了。 坐在病床上的女人,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胸膛高高起伏又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垂落在小宝的脸上。 章雯很难过。 为自己的逃避, 也为自己犯下的错误。 “……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女人瘦弱的肩膀因为过于悲痛,而微微蜷缩起来,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要是我从来没有认识他就好了, 就不会有孩子,不会有现在这一切。” 江川的思绪,被章雯的啜泣声拉回来, 他看着病床上的女人,想起刚才警察说的她欠钱跑路的男友。 “你们没有法律关系,那些债其实你不必替他还。” 章雯却轻轻摇摇头, “……那些追债的人不会放过我的,他们只认钱,才不会管这些。” 回想起这一年来的日子,章雯忍不住内心一阵悲凉。 “我直到现在还记得他离开那天早上的情形, 那天他起得格外早,外面天都没亮他就起来翻箱倒柜,动静声把我吵醒了,我问他干嘛?他说去解放路给我买烧麦。” “那是我们恋爱时,我最喜欢吃的一家烧麦,因为离家太远,自从怀上小宝后,我就再也没吃过。” 章雯眼底下意识流露出几分柔软,“那家店我在此之前还跟他提过,我以为他是真的要去给我买早餐,便躺回去没管他,结果他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还拿走了家里所有的现金,就连小宝下个月的治疗费都拿走了。”章雯直至今日都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章雯自嘲一声,“真是个狠心的人。” 他一走了之倒是逍遥自在。 江川问:“他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你吗?” 章雯轻轻摇头,露出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 “没有,他走了一年多了,一次都没有跟我联系过,也没有悄悄回过家一次,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忘了,还留在榆城的她们母子二人,他会不会已经找到其他的女人,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大概是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这些事情,章雯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这一年来强压在她心底的恐惧、愤怒和悲伤,终于得到了释放。 “我和他认识了七年啊,整整七年的时间!” 女人清秀的脸庞上难掩心痛,回想起过往那些幸福的瞬间,章雯脸上一时悲喜交织。 “他是我孤身来到榆城后,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对我很好,好到我以为我这辈子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我把他当成了我生命里的唯一,和他恋爱的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光。” 江川站在病床边,静静地听她说着那些甜蜜的往事,内心想的却是雾星河每次朝他笑起来时,脸颊上若隐若现的两个小酒窝。 雾星河的酒窝不太明显,必须要他在笑得很开心时,才会看到一点。 所以江川那时候总是闲着没事就逗他。 他了解雾星河的脾气,于是每次都会先把他惹毛了,等他急得团团转,快生气了,马上要甩脸子时,他就从身后拿出他喜欢的东西。 有时会收获一对白眼和一记巴掌,有时却是灿烂的笑容。 江川乐此不疲,就为了看一眼他的酒窝。 那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想多看几眼。 后来意外发现雾星河对他竟然有那种想法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哪儿是对弟弟的喜爱,明明是贱兮兮地想讨对象的欢心,像极了他曾经非常不理解的那些三中黄毛们谈恋爱时的样子。 而他也不只是想多看几眼那个酒窝,他还想亲上一口。 那时候,也是他们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光。 病床上的女人在狠狠哭过一场之后,眼底的温柔和悲痛消散了几分,剩下的是麻木和失望。 章雯抚摸着小宝的脸庞,看着孩子像极了男友的五官。 “我曾以为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家人,我以为我们都是对方的彼此,结果只有我是这么想的,对他来说,我就是一个随时可以被丢掉的人。” 章雯眼神空洞地望着江川,仿佛越过他在看远方的某个人,“没有人会喜欢这种被丢下的感觉,尤其是被最亲近的人所丢下。” 江川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章雯闭上眼睛,“从我决定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要离开,就算是得知他欠下了巨额赌|债,我也愿意和他一起拼命打工还债,只要他还愿意握着我的手。” “因为我们是家人不是吗?不是都说一家人要患难与共吗?他为什么要抛下我……” 女人声音里透着疲惫,“我想要的,不过就是被坚定的选择一次,被毫无保留的偏爱一次罢了。” 被坚定的选择吗? 江川望着女人病弱苍白的脸庞,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刚才坐在花园里,朝他望过来的雾星河。 也是同样的疲惫感。 不知为何,江川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在幸福小区门口,他曾劝雾星河说希望他经过深思熟虑,真正想明白之后,再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雾星河问他那到底需要他思考多久,他才会觉得满意。 当时他说雾星河在跟他赌气。 现在想想,在赌气的人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他总是觉得雾星河不应该属于这里,他就像一只迷路的漂亮精灵,意外闯入自己贫瘠的生活,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幸福和快乐。 第66章 可终有一天他是要走的。 显赫的家世,差别极大的圈层,这些都让他本就不够坚定的想法更加摇摇欲坠。 但其实这些都是他自己对雾星河的假想而已,是他未曾去相信过雾星河,而独自幻想出来的悲伤结局。 因此在徐子舒说出让他远离雾星河的时候,他才会挣扎着做出放下的举动,因为在潜意识里,他也觉得雾星河离开自己才是正确的。 可谁说这就是雾星河要走的“正路”。 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这些徐子舒说了不算,他说的也不算,只有雾星河自己说的才算。 该想明白的那个人是他。 而他要做的也不是劝雾星河要多么深思熟虑,而是自己如何承接住对方压抑汹涌的爱意,去反馈给他更多,去拥抱两人已经浪费掉的这十年光阴。 原来他要做的是相信雾星河,相信没有人能让他们再分开,就算是他们自己也不行。 仅此而已。 · “雾总,明天上午有一场总部的线上会议,需要我帮您取消吗?”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张秘书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握着黑色签字笔,正要习惯性地将明天的会议从议程表上划掉,却突然听对面的雾星河发话道: “不用,会议我会按时参加。” “呃……好的雾总。” 张秘书握笔的手一个急刹车,在白色的纸张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她内心暗道好险,然后神色正常地继续汇报下一项工作。 十分钟后。 等张秘书汇报完近期的重要事项后,雾星河也将桌上积攒的一大堆文件签完了字。 张秘书抱着一堆签好的文件转身离开,就在快要踏出去时,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雾总,昨天早上月明小姐来公司找过您一趟。” 雾星河掐着眉心的手指一顿,有些不解,“雾月明?她来找我做什么。” 张秘书照实回道:“月明小姐说她要回首城了,走之前来看看你,具体没说找您有什么事,我便回她您昨天有事没在公司,月明小姐听完没坐几分钟就离开了。” “我想着……这应该不算什么紧急的大事,便没有及时告诉您。” “嗯,我知道了。” 雾星河头也没抬,随意朝她摆了摆手。 张秘书悄悄看了眼雾星河,见他没在意自己的自作主张,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关门时她心想,看来外界的传言都是真的,雾家这位千金小姐确实和他们雾总关系不怎么好,在雾家也不是很受宠的样子。 咔嚓一声,房门关上。 雾星河按在眉心的手指放下来,他松了松领带,身体放松般躺倒在椅背上,眉宇间依旧紧皱。 办公室内很安静,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女士香水味,和他最近经常闻到的男人身上清新的香皂味,完全不一样,缺少了某种令他安心的味道…… 片刻,雾星河面无表情地睁开眼,起身走过去倒了杯冷水,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瓶,朝手心里倒出两粒药。 只犹豫了两秒,雾星河便一仰头放进嘴里。 冷水混着略微苦涩的药丸滑过喉咙,穿过食道进入腹腔,也让他过于焦躁的神经得到了几分安抚,不再跳动着想要挣脱出某种痛苦的束缚。 他最近情绪经常不受控制,就算每天按时好好吃药也还是感觉状态不太妙,这份感觉他太熟悉了。 “要放松……” 雾星河有些厌恶地蹙起眉头,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更不喜欢胡乱发脾气的自己。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脑子生病的疯子。 雾星河办公室的位置,在整个公司视野最好的楼层,站在落地窗边往外看时,天气好的话,能看到榆城高新区的整片繁华,以及远处低矮热闹的西城区。 幸福小区就藏在那一片红砖瓦房之间。 傍晚天边的云霞,呈现出一大片朦胧的烟紫色,像天空打翻了调色盘一样,梦幻而美丽。 擦拭的一尘不染的玻璃上,浅浅倒映出雾星河精致阴郁的侧脸。 距离早上在医院和江川吵过一架后,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他手机上却安安静静,连一条信息都没有进来。 雾星河知道江川肯定是生自己的气了。 他不应该去指责江川的,当年那件事从头到尾谁都有错,就只有江川是没错的,偏偏最后受到惩罚的人又是江川。 一个犯了错的人,凭什么指责他做得不对呢? 雾星河不想去想象江川此刻的表情,不管是气恼也好,无奈也好,厌恶也罢,这都会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在无理取闹。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情绪不定的累赘。 “嗡——嗡——”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雾星河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林医生的电话。 他压下心里一闪而过的欣喜,过了几秒钟才接通。 “林医生。” 电话那边响起一道温润的女性声音,和蔼亲切,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 “星河,我突然给你打来,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吧?” 雾星河道:“没有。” “那就好。” 林医生笑了两声,“上次我让小雅给你拿过去的药,最近有没有乖乖吃呀?这次的药效我调整过,感觉怎么样?” 林医生每次和他说话,听起来都像在哄小孩儿一样,虽然雾星河以前纠正了她好几回,但是在今年已经六十多岁的林医生眼里,雾星河就是个小孩子,所以她一直也就没改。 雾星河有些无奈道:“吃了,我有在按时吃药,最近情绪……好了很多。” 似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疲惫,林医生略微沉默了两秒,挑拣着一些话说:“前段时间,我听小雅说你去了榆城,怎么样,有见到想见的人吗?” 话落,电话里顿时安静下来,只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嗯。” 半晌,雾星河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见到了,他……变了很多,但也没变太多,他还是那个他,就是和以前不太一样。” 这话听起来有些自相矛盾,但是林医生却笑着说:“这是很正常的,没有人会一直不变,星河,你要知道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必去过分纠结。” “思虑太重,会伤人伤己。” 雾星河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压下自己心底再次升起的烦躁和阴郁,他嗓音有些喑哑。 “……我知道,我会努力调节自己的。” 远在大洋彼岸的林医生,悄悄叹了口气。 “星河,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句话吗?爱你的人,是会想尽办法靠近你的。” 雾星河眼神微微一动。 林医生说:“有时候不妨试试大胆地敞开自己,不一定就是坏事,要相信他,也要相信你自己,相信自己爱的人一定是个值得你爱的好人。” 敞开自己吗?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对江川说出自己的病情,以及其他更多的事情,比如手臂上的划伤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不敢,他怕江川盛怒之下会觉得他果然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是个偏执有病、不正常的人。 届时他会不会害怕自己? 他会不会失望地去想,原来自己是个胆小鬼。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已经不再是江川记忆中那个美好的他了。 …… “我知道了,林医生放心,我会……” 雾星河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张秘书探着脑袋从门缝里望进来,在看见窗外站着的人影时,她疑惑的表情顿时一愣。 紧接着她嗖地一下站直身体,解释道:“抱歉雾总,我刚刚敲了好几下,里面一直没有回应,我以为您没在办公室,才想着推门看看的,我不知道您在里面……” 雾星河收起脸上的疲惫,将耳边的电话拿远了些,问道:“有事吗?” 见雾总好像没打算追究她的莽撞,张秘书赶忙回道:“雾总,您的朋友来了正在楼下等您,对方让我上来告诉您一声。” “朋友?” 雾星河微微皱眉,心底闪过一丝烦躁,他在榆城应该没什么朋友,难不成又是任天成。 “任总来了就说我不在……” 张秘书摇摇头,“不是任总,是上次和您一起骑车过来的那个帅哥。” 骑车? 雾星河瞳孔倏地放大,他只和江川一起骑车来过公司,还是上次徐子舒忽然来榆城要见他,他让江川送他来的那一次。 难道是江川来了? 他扭头朝电话那头说了两句就匆匆挂断了,然后转身快步下楼,心底不由觉得奇怪。 这个点他来公司干吗,难不成……来接自己下班吗? 怀揣着这样好奇又带着一丝隐秘欢喜的情绪,他走出电梯就直直地往门口走,直到他看清站在玻璃门外等他的那道身影。 第67章 雾星河脚步猛地一顿。 恍惚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十年前的江川。 第47章 下午五点半, 公司楼下。 雾氏集团榆城分公司,在雾星河空降之前,一直都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边缘小公司,长期处于集团最底层的位置, 每年向上要拨款都得求爷爷告奶奶, 员工福利待遇拿得也是最低那一档。 虽说在集团内部垫底, 不过在榆城这种小地方,这种规模的企业还算是很不错的,因此员工也差不多有一百多号人。 而且自从集团老总,几个月前大驾光临后,他们底下这些小喽啰也算是尝到了什么叫大树底下好乘凉。 他们分公司的待遇立即直逼总部。 先是把大楼里里外外全部修建了一番, 后是员工食堂全部换新, 最后全体员工的薪资待遇更是统统上涨。 最关键的是, 原本以为的“泰山压顶”般的可怕威压根本就没有来到,只除了个别需要直面雾总的几个经理依旧战战兢兢以外, 其他员工早就过上了朝九晚五的幸福生活。 谁让雾星河这个老板, 几乎都不怎么来公司呢。 可是老板天天不来上班, 好也不好,虽然工作很开心,但是害得他们想花痴一下老板的容颜都见不到真人。 唉, 这年头老板长得像明星也不行啊…… 此刻,正是公司下班点。 因着今天老板来上班,众人下班时有说有笑, 都在互相谈论着下午开会时抓拍到的老板高清美颜照,有人说自己手里有照片全集,立刻被几名同事围上去求分享。 就在她们激动地分享照片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豪车远远从大门开过来, 最后稳稳地停在公司门口。 众人:“???” 有人认出来这是雾总的车,还以为是司机来接他下班,顿时一群人兴奋地放慢了脚步,看来雾总马上就要出来了,等一会儿说不定还能看一眼真人。 结果她们就见驾驶门打开,从里面明晃晃地走下来一名身高腿长的大帅哥。 众人再次:“???” 不是,他们雾总什么时候换司机了。 还特么这么帅! 江川今天没穿自己那身休闲短袖,而是难得换了身和他平时风格完全不搭的衬衫和西裤,有点像他以前在落日酒吧里当酒保时穿的衣服,只是面料和剪裁要好得太多。 色泽柔软高级的白色衬衣,包裹在他壮硕坚韧的身躯上,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底下一对形状完美的锁骨若隐若现。 男人袖子卷到肘部,露出小麦色的结实手臂。 剪裁合身的黑色长裤,勾勒出饱满的臀部和有力的大腿肌肉,一双逆天的大长腿经过人群时,显得格外突出。 男人面容冷峻,眉头微蹙,周围被他用眼神扫到的人,无一不下意识躲闪视线,惊叹地直抽气。 江川站在一楼玻璃大门的前面,看了眼手表,差十分钟就快到六点了。 他刚刚让张秘书上去通知了,往常雾星河都是五点左右就下班了,今天这么晚了还没出来,不会是……他不想出来吧? 他拿出手机按亮,正要给雾星河打个电话时,就见一楼的电梯里走出来两个人。 江川抬头望去,刚好雾星河也朝他看过来。 在看见他时,雾星河脚步像是停顿了一下,在原地停了一两秒钟,才又径直朝大门的方向走来。 也就十几步的距离,很快雾星河就走到了江川面前,张秘书十分懂事地和老板告别,连一个眼神都没往旁边多看一眼。 “你……找我什么事?” 雾星河眼皮微垂,目光下意识落在江川脚上那双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上,随后又移到自己脚上。 鞋子是一样的款式,只除了鞋码一大一小之外。 江川看着他笑了一下,“这个点过来,当然是来接你下班的,还有工作要忙吗?” 话音刚落,雾星河就抬眼朝他看过去,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真是来接他下班的。 “……不忙了。” 雾星河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话就说出来,“正准备要回去。” 江川一听他没有工作要忙,便直接伸手牵着他往车边走,边走边朝他说:“那就好,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喜欢吃烤羊排吗?要是嫌太腻的话还有炖的鲜鱼汤。” 雾星河没料到他会直接牵着自己走,眼睛微微睁大,脚步踉跄了两下才跟上他的步伐。 他视线略微下移,放在两人十指紧握的双手上。 手指挣扎地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舍得松开江川的手。 “……没吃过,你要带我去哪儿。” 江川拉着他的手,旁若无人地穿过周围一群表面装作不在意地和同事随意聊天,实则背地里悄悄往两人身上猛看的员工们。 他脚步平稳,嗓音不高不低,“带你去个你没去过的地方,稍微有点远,饿不饿?顺路给你买了点蛋糕,待会儿上车先吃点垫垫。” 走到车门前,江川拉开副驾驶的门,一把将愣在原地的雾星河塞进车里,随后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迅速坐进驾驶位。 被这么多人注视,饶是江川不社恐也觉得有点不自在。 汽车很快就启动离开了,只留下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地一群员工们。 · 等汽车开出一段之后,江川才缓缓松了口气。 “……应该还得开一个小时。” 江川说的那个地方在郊区,这会儿又是下班高峰期,两人刚开出公司大门就被堵在路上了。 天边烟紫色的云霞,颜色开始慢慢变深,边缘渗出一圈淡淡的橙色。 雾星河打开手里的包装盒,拿起一个还温热的奶油泡芙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瞬间铺满整个口腔。 车厢里也是奶油的香味。 雾星河一边吃,一边朝旁边开车的江川瞅了一眼。 “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要来接我下班?” 江川单手撑在方向盘上,有些不太适应地将衬衫下摆稍微抽出来了一点,他抽了张纸巾递给雾星河。 “早上说错话惹你生气了,所以来哄哄你,嘴角沾到了。” 雾星河一愣,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 江川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笑意,“比起这个,你不打算问问我身上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吗?” 雾星河沉默一瞬,“……你怎么找到的?” 江川:“我去家里拿车钥匙,没找到,想着会不会在你衣服口袋里,就去卧室打开了衣柜。” 没想到江川一拉开衣柜,就看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排新的正装,和雾星河的衣服紧挨在一起,两者不管是颜色还是款式都极其相似。 “我试了下,尺码我穿刚刚好,你穿……是不是有点太大了。”江川道。 雾星河安静地吃着手里的泡芙,没理会江川话语里的揶揄,过了片刻才说:“嗯,我之前让人给你定做的。” 江川打着方向盘,别了一个想加塞过来的小车,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车流,“怎么想起来给我做衣服了,我平时又穿不到。” 雾星河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指上的粉末,“想做就做了,不想穿就放着呗。” 江川:“没有不想穿,只是平时也穿不上,而且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雾星河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低声道:“反正又不会坏。” 就放在他衣柜里。 这样他每次拿衣服的时候都能看上那么一眼,要是以后和江川分开了,他至少还能睹物思人一下,不像前几年,身边连一件能证明江川这个人存在的东西都没有。 就像是他凭空臆想出来了一段回忆一样。 头顶突然放上来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江川揉了揉他脑袋,“谢谢,还有……早上的事情我跟你道歉。” 雾星河表情一怔,扭头看过去。 此刻拥堵了许久的道路暂时通畅,江川踩着油门往前走,没法儿立刻扭头去看他。 “我跟你道歉,一是为早上跟你吵架的事情,二是为我当年一声不吭就离开你这件事,你怎么气我都行,但是别气自己行不行?” 江川飞快地扭头看他一眼,“要打要骂也行,随你处置,只要你开心,别气坏了身体。” “我看着心疼。” 雾星河:“……” 他悄悄侧头看向窗外的车流,挡住自己微微发红的眼眶,鼻头有些酸,雾星河觉得心脏像是有只手在用力抓着一般难受。 这么多年,他等的不过就是这句道歉。 窗外的车辆飞驰而过,在他逐渐变得模糊的视野内划出一道道影子。 豪车的隔音效果很好,车厢内除了低语歌唱的音乐声之外,只剩下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江川目视前方,突然开口道:“除了道歉,我还有另一句话想对你说。” 雾星河睫毛一颤,声音略带沙哑,“……什么?” 第68章 江川:“是不是很好奇我现在要带你去哪儿?” 雾星河问:“去哪儿……” 江川忽然笑了一下,“不知道去哪儿就乖乖跟我上车,你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雾星河沉默下来。 “你不会,而且……也没有人愿意要。” “我要啊。” 江川看他一眼,眼底含着笑意,“我要你,你是我这辈子最想要的一个人,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想要。” 雾星河:“……” 江川的声音不高不低,但是听在雾星河的耳朵里,却犹如擂鼓般震耳欲聋,在这密闭狭小的空间内,全身上下所有感官一瞬间都被无限放大。 他似乎感觉到了江川想要表达的某种情绪。 雾星河不由问他,“什么意思?” 江川悄悄深吸一口气。 “……意思就是,我想当你男朋友行吗?” 雾星河愣在座椅上,像是没听清般扭头看着他,都忘了遮掩自己已经红了的眼眶。 江川边打方向盘边说:“……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以前也想过,但那时候还太小,很多事情不是很明白,现在明白了还是想在一起,就像这世上所有的恋人那样。” 往高架快速路上拐的最后一个路口,每次红灯都格外的长,江川踩下刹车,扭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我之前跟你说,希望你多考虑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那是因为我当时觉得这样对我们来说更好,这是最理智的做法,可是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 江川:“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件事压根儿就不需要考虑,就算要考虑,那也是考虑怎么让我们能走得更远,最好是走到我们都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我们已经浪费了十年的时间,剩下的时间不应该再被这些没意义的事情继续浪费掉。” “我已经让你等了很久了……” 江川忽然叹了口气,温热粗糙的手掌贴在雾星河的侧脸上,大拇指疼惜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对不起,很难熬吧。” 很正常的一句话,但是雾星河眼泪却瞬间落了下来。 难熬吗? 那确实是挺难熬的。 漫长的十年时间,无数个孤独的日日夜夜,他每天都怀着自责和悔恨入睡,然后被那场血色的梦境吓醒。 醒来后是希望一次次的破灭。 那些他曾经重视的亲人,在不断离开他、疏远他,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挽回。 只能日复一日地活在漫长的煎熬中。 那段时间的黑暗,他不想再体会一次。 泪水滴落在江川的指尖上,那冰凉的液体仿佛滚烫的岩浆般,烧疼了他的心,他指尖轻轻擦拭泪痕。 “我说的都是真的,以前是我没想明白,也是我不够自信,我现在想明白了……” 雾星河没吭声,忽然张嘴用牙齿狠狠咬上他的手掌,力道一点没收,像是在发泄心中压抑许久的怨气。 咸咸的泪水混杂着一丝血腥味,在口腔里荡开。 江川没躲开,任由他咬着自己。 片刻,雾星河没好气地松开嘴。 “……你傻呀。” 见江川真的没有躲,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雾星河又气又心疼地将他手掌拍开。 江川没去管手上的伤口,而是先抽了纸巾给他擦眼泪,被雾星河一把夺过去自己擦。 他还想伸手再碰一碰他,结果被雾星河直接甩开。 江川反而笑了,这脾气……还是跟以前生气的时候一模一样。 “啃也啃了,那我就当你默认了,以后我就是你男朋友了,说好了啊。” “……” 雾星河没吭声,也没出声拒绝。 江川伸手用力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唇角勾起一抹明朗的笑容,忽然觉得从心底升起一股轻快。 他摁住雾星河的后脑勺,将人拉过来,然后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真乖。” · 红灯变绿。 江川一脚油门,车子往前冲出去。 雾星河窝在副驾驶的椅背里,眼泪已经止住了,只余眼角还有一抹红,他还在平复这一路上自己的心情,也在适应新的身份…… 他悄悄往驾驶位看了好几眼,自认为足够隐蔽,却还是被江川发现,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 雾星河顺势握住他手掌,想起他在开车,又赶紧松开,“干嘛不躲开?” 他自己咬得力度自己清楚,根本没收着。 此刻江川右手虎口的位置,有一个明显的牙印,虽然不再往外渗血,但牙印很深,待会儿肯定会肿起来。 雾星河问:“疼不疼?” 江川不太在意地说:“没事,过两天就消了,你那一排小狗牙算什么,我还见过直接咬下来一整块肉的,那才叫真的用力。” 闻言,雾星河朝他看过去,“在里面吗?” 江川顿了一下,说:“嗯,在监狱里待久了,什么人都能碰到。” 这还是江川第一次没有避讳地和雾星河说起在监狱高墙里面的事情。 他语气很平静,尽量挑着一些相对温和的事情说,还说起了在里面过年包饺子的事情。 他忽然发现,这些他之前觉得很不好的过往,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因为他知道雾星河会接受,就像他愿意无条件接受他这个人一样。 雾星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问一两句,他发现在江川的话语里,被提到次数最多的人就是曹东。 “……他就是你说的曹叔?” 江川点头,“对,除了奶奶以外,他也是我最重视的一位长辈。” 提到奶奶,雾星河眼神不由一暗。 天空的颜色变得比刚才更深了,四周的房屋也变得越来越低矮,远处还有好几家面积很大的厂房,宽敞的马路变成了单车道的水泥路。 雾星河朝两边看去,忍不住皱起眉来,这地方不像是会有什么饭店的样子。 “对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江川开着车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小道上,在第二扇蓝色的铁皮大门前停下,摁了两下喇叭。 “就是这里,这里是曹叔住的地方。” 厂里的门卫听到喇叭声,扒着窗户往外看,见开车的人是江川,便将大门打开,让他进去。 江川跟雾星河介绍道:“这是曹叔盘下来的养殖厂,那边的一大片草地都是,住人的院子和养殖区域是分开的,总面积差不多有六七十亩,从西北那边拉回来的牛羊,在宰杀之前都是先放在厂里养着。” “我们走的是后门,可以直接进院子。” 随着汽车往里开,雾星河逐渐看清了小院的面貌。 院子整体面积不算小,大致是个四方形,进门后中间最里面是一处三层小楼,院子左边靠墙种了一排树,应该是果树,闻起来很清香。 树下铺的全是小石子,踩起来咯吱咯吱响。 小楼前方有一大片空地,中间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全是食物和餐具。 饭桌的右边架着一个很大的自动烤架,上面正烤着一只脆皮焦香的小羊,肉香味顺着风直接飘进鼻腔。 一群人围在架子前说说笑笑。 雾星河粗略看了一眼。 除了曹东,剩下的那几个人分别是柳文甜、胡冬冬和胡可。 人群中有个身材健壮的中年男人,看见江川进来,手指着另一边的墙角,示意他往那边停车。 电光火石间,雾星河猜到了什么,“你今天带我来不会是想……” 车子熄火停下来,江川边解安全带边说:“对,带你来见见曹叔,还有胡冬冬他们,既然我们在一起了,总该要告诉大家一声。” 雾星河忽然不吭声了。 江川下车和曹东打招呼。 外面天色悄然暗下来,雾星河在稍显昏暗的车厢内抬起头,隔着车窗,对上曹东有些惊讶的目光。 第48章 曹东今年有58岁。 他的人生大致可以分成两部分, 那就是四十岁之前,和四十岁那年入狱之后。 总结下来就是前半生辉煌灿烂,跌宕起伏。 后半生跌落谷底,平平淡淡。 十六年的牢狱生活, 几乎将他年轻时所有的锋芒与棱角磨平了, 经历过从最高处跌落, 他对往后的一切都看淡了。 财富如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唯有真情才是人活一世最值得留恋的东西。 曹东出生在一个沿海落后小渔村,小时候家里穷得兄弟姐妹们连一条裤子都凑不齐,每天饭都吃不饱,更遑论其他了。 好在海里物产丰富, 隔几天就会有从山那边过来的商贩, 来找他们收一种红鱼, 据说那边的贵人们都喜欢吃这个。 那是他们渔村唯一的收入来源。 曹东这孩子从小就爱上蹿下跳,别家大人跟这些商贩都是客客气气, 生怕断了这条财路。 第69章 他倒好, 每次都拉着人家问东问西。 有的商贩嫌他身上脏, 不爱搭理他,有的商贩则喜欢这种碾压土老帽的人上人的自豪感,于是夸夸其谈地对他描述山那边纸醉金迷的生活。 曹东决定离开渔村, 去山那边独自闯荡,就是因为羡慕这些人嘴里说的遍地黄金般的生活。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个年代,整个港城经济繁荣奢靡, 处处都充斥着金钱诱人的味道,同时又鱼龙混杂,大小帮派数不胜数,从上到下秩序混乱, 只看谁的拳头硬。 很快,他就凭着好身手加入了当地一个不入流的小帮派,然后没过几年就成功混到了上层。 可惜风光与阶下囚,有时只在一瞬间。 二十九岁那年,他被歃血为盟的亲兄弟背叛,带着几个亲信连夜负伤逃离港城,一路向北跑到了当时还荒无人烟的大西北。 三十岁那年,柳文甜出生了。 人到中年,老婆孩子热炕头,眼看大势已去,曹东也渐渐没了那份热血心性,干脆和兄弟们就此扎根在了那片荒漠中。 从一无所有到万亩牧场,又用了五年时间。 柳文甜虽然对小时候的事情都没太多印象,但是牧草晒干后那股干燥清甜的味道,却始终萦绕在她的鼻腔中,那是童年的味道,也是父亲的味道。 然而这样安定的生活,却只维持到她十岁那年。 终究是财富迷人眼,当年跟着曹东浴血杀出来的兄弟,竟也和他生出了二心。 曹东自认待他不薄,但还是低估了对方想回港城东山再起的心愿,当年老仇家找上门,他再次被众叛亲离。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曹东第一时间就带着老婆孩子赶紧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无奈之下,他只好同归于尽。 用最快的速度将老婆孩子送出国,并且断掉和她们母女的一切关系,然后直接自首,一口气供出了他知道的所有人和事。 就算要死他也得拉个垫背的,况且留着这些人在外面,他也不放心老婆孩子的安全。 结果一进去就是整整十六年。 认识江川,是在他五十岁那年,当时他已经在高墙里待了十年左右,都快要记不清自己女儿的样貌了。 按照时间来算,也该是长到和江川一样的年纪了。 所以在里面那几年,他几乎是把江川当自己的亲儿子对待,这份感情就算现在出来了,也没改变多少。 他这一生起起伏伏,后半生他只想图个安稳。 · 江川打开副驾驶的门,拉着雾星河走下来,走到曹东面前,给两人互相做介绍。 “曹叔,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雾星河,我男朋友,今天正好有时间,带他过来认认家门。” 曹东看着眼前漂亮的年轻人,目光落在江川搭在对方肩膀上的手,那是一种既亲密又有点守护的姿势,就像草原上的雄狮在守护自己的专属领地。 他认识江川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他这么维护一个人。 曹东伸出手,脸上露出一抹友好的微笑。 “好孩子,既然来了就像到自己家一样,跟阿川一样叫我曹叔就行。” 雾星河垂眼,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掌,伸手握上去,“曹叔。” 曹东嗯了一声。 “行了,别傻站着了,阿川上午打电话说你们晚上要过来,我就让人现宰了一头羊,烤了六七个小时,就等着你们两个到了,咱就上桌。” 曹东走在前面,带着他们朝小院中间走过去。 江川在后面拉着雾星河的手,小声跟他说:“待会儿他们肯定要喝酒,你要不想喝就不喝,那酒烈。” 雾星河虽然酒量挺差,但这种场合他还是能喝一点的,刚想说没事,还没等他开口,胡冬冬就扯着嗓子朝他们吆喝起来。 “行了,你俩别说悄悄话了,都等你们半天了,赶紧过来开席,这味儿香得我口水直流,要不是曹叔拦着,早就剩一堆骨头了。” “唉呀你小点声!” 胡可坐在一旁觉得耳朵震得慌,搬着凳子离他远了点。 “那就卸下来,拿刀开始切!” 曹东不介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他这小院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他心里觉得高兴,还让柳文甜去地窖里帮他拿两瓶酒出来。 都是他亲自酿的粮食酒,从大西北老远带过来的。 今晚在场的都是熟人,没那么多生疏客气,几句话之后就聊得欢声笑语。 胡冬冬本就是开酒吧的老板,酒量不必说,性格更是个自来熟,再加上得知曹东和江川的关系后,他跟曹东简直一见如故。 早在江川他们来之前,几人就聊得很开心。 曹东今天也格外高兴,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阿川把杯子满上,我知道你酒量,别跟我在这儿打马虎眼,那个……星河也来点儿?” 江川正要替他回绝,结果雾星河突然点头说:“好,我也想尝尝。” 江川朝他看过去,雾星河示意他没事,“两三口还是可以的。” 曹东爽朗地笑了两声,“那就好,少喝两口尝尝味,外面可尝不到这味道。” 江川见他表情没有勉强,便依着他,“那就一杯。” “嗯。” 雾星河知道自己的酒量,一杯没事。 江川拿起酒瓶给他倒了一小杯,雾星河先是抿了一口,紧接着又喝了一口。 曹东问他,“味道怎么样?” “……不错。” 雾星河咽下一口辛辣刺激的酒,这酒入口刚烈冷硬,味道横冲直撞,但是滑进胃里却不难受,反而热热地觉得很舒服,跟酒吧里那些绵柔柔的酒不太一样。 见他还挺喜欢,曹东满意地转身,继续和胡冬冬喝酒划拳。 江川拿匕首熟练地剔下一块肉,直接手拿着喂到他嘴里,“这是羊腹部最嫩的那块肉,压压味道。” 雾星河一口酒一口肉,焦香肥美的羊肉冲淡了几分嘴里的辛辣,冷冽的清酒又能缓解羊肉的膻腻口感。 他好像忽然领悟到了几分,草原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趣味。 “怎么样?好吃吧。” 江川又拿了片生菜叶子裹着几块肉递过去,“你别沾手了,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弄,这是后腿上的肉没那么肥。” “很香,入口即化……” 雾星河就着他的手咬了两口,随后摇摇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杯里的酒居然没多久就见底了。 “我吃饱了,不过还想再喝点酒。” 江川看着他有些泛红的脸颊,无奈地说:“这酒后劲儿大,别待会儿走不动道了。” “不会,而且不是还有你吗?”雾星河说着直接抢过江川面前的酒杯。 “你怎么还拿我……” 江川还没来得及说他,就见雾星河忽然站了起来。 雾星河拿着酒杯的手,朝曹东一抬。 “曹叔,这杯酒我敬你。” 江川突然住了嘴。 曹东刚把喝空的酒杯放下,闻言,有些诧异地朝雾星河看过去。 不止他。 江川和胡冬冬,在场的所有人都朝他看过去。 雾星河神色正常地拿起桌上的酒瓶,给曹东的杯子里重新添满,然后放下酒瓶,将自己手里的酒杯放在身前。 他面朝曹东,声音不高不低,平稳有力。 “这杯酒我想敬曹叔您,江川是我这辈子最在乎的一个人,也是我唯一的爱人和最重视的家人,我不知道里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不会太轻松,所以我很感谢曹叔这些年对江川的庇护,还有照顾,谢谢您。” 雾星河说完,直接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看着曹叔。 在场众人沉默起来。 曹东怔愣了几秒,随即拿起雾星河倒的那杯酒,同样一饮而尽。 曹东:“不用说这些,我和这小子有缘,江川这孩子对我的脾性,所以不用跟我说这些,能看到他身边还有个人陪着,我就很欣慰了。” 这话是曹东的真心话。 他年纪大了无所谓,可是江川还年轻啊,出来后有大把的好时光在等着他,可是身上的案底却注定了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恋爱结婚。 他之前也猜测过江川在外面或许还有个恋人。 只是一来在狱中这些年没听他提过,二来出狱后也没见江川联系过谁,一度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现在倒好,江川身边也有个人知冷知热的。 虽然雾星河是个男生,可只要是真心的,还管什么性别。 上午打电话的时候,江川就跟他把什么都说了。 这孩子还是江川入狱前就喜欢的,两人喜欢了十几年,比他认识江川都早。 挺好的,真挺好的! 年少时的情感还能坚持这么多年。 不容易。 这样就很好了。 雾星河这边刚一坐下,对面又有人站起来了。 第70章 胡冬冬如法炮制,给曹东重新斟满一杯。 “曹叔,今天说什么我也得敬您一杯,川子是我从小玩到大最好的兄弟,我这些年最操心的就是江川,他在里面的时候,我们这些朋友鞭长莫及,全靠您照顾,我也一样很感谢您!” “我今天腆着脸也喊您一声叔,以后您有什么事情随时招呼我,只要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胡冬冬绝不推辞!” 说完,也是一饮而尽,还抬手抹了下眼睛。 曹东宽厚的大手,用力地拍了拍胡冬冬的脊背,“像什么话,说几句话就掉眼泪,还没人家星河这孩子坚强。” 胡冬冬也不想,但也许是今晚喝了酒,他这会儿突然就变得感性起来,情绪有点控制不住。 场面一度变得沉闷起来。 江川无奈地看着自家好兄弟。 “行了行了,这还好是在家里,这要是在外面你哭成这样,丢死我人了。” 他给一旁的胡可递了个眼神,胡可也很无奈地安慰自己老公,“这么高兴的场合,咱待会儿回家再哭行不行?” 胡冬冬擦擦眼泪,也知道不能扫了大家的兴,抬起头来给自己重新倒满酒。 “对不住了,都喝都喝……我今儿就是太高兴了!” 曹东在一旁看着直乐呵,忍不住感慨道:“阿川,你有一个好兄弟,还有一个好伴侣,今后我就放心多了。” 唯一不放心的可能就是自己女儿了。 柳文甜这么爱闹腾一姑娘,今晚愣是话都没说几句,就独自个儿抱着个酒坛子一杯接一杯,喝的比他们在场所有人都多。 此刻已经脸颊通红,神智不清了。 她忽然站起身,手指着江川。 “江川!”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她身上。 柳文甜打着酒嗝,有些站不稳,“……雾星河……是吧,我认输了!我柳文甜认输了!” 眼看着人差点要摔下去,雾星河赶紧伸手扶了下,免得她直接栽下去。 “我难过……呜呜呜……” 她一边嚎叫一边还哭起来,雾星河扭头向江川求助,结果冷不丁地又被她摁着脑袋转过去。 雾星河被迫对上脸颊通红的柳文甜。 “呜呜……人就这么跑了。” 柳文甜双手捧着他的脑袋,脸凑得极尽,呼吸间带着酒气的鼻息喷洒在他脸上。 “你说你一个男人……长得怎么这么好看,我就说……我的第六感是对的!你们俩!” “……第一眼我就知道不对劲。” “不对劲!” 雾星河黑着脸被她捏来捏去,额头青筋直跳,他强忍着挤出来一句话。 “……你先放开我。” 下一秒,身上一松。 江川和曹东合力将喝醉了的柳文甜从他身上拽起来,雾星河得救后,就看到江川笑嘻嘻的帅脸。 “笑什么笑……” 江川伸手戳了戳他被捏得红红的脸颊,“别说,还挺好看,疼不疼,我给你拿冰块敷一下。” 雾星河瞪他一眼。 “这丫头,喝了我一整坛子酒,这会儿酒劲儿倒是上来了,力气还不小!” 曹东有力的臂膀,将醉酒的闺女一把拽过来,扛着就往屋里走,“我带她进去睡一会儿,你们继续喝。” 等柳文甜一走,院子里立即恢复安静。 雾星河揉着脸,满脸郁闷。 “我去给你拿冰块。” 江川看着他通红的脸蛋直想笑,进屋里拿了冰块和毛巾出来,贴在他脸上给他冰敷。 “还疼吗?” 其实柳文甜的力道没那么大,只是雾星河皮肤薄,看起来有些吓人,其实还好。 “不太疼……”雾星河叹口气道。 江川敷了一会儿拿下来看看,好像是没有刚才那么红了,不过还有些微红,意外地很可爱。 有点像那种老式日历上的年画娃娃。 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那就不冰了。” “……干嘛,有人呢……”雾星河又瞪他。 旁边还有别人,雾星河下意识往饭桌另一边瞄了眼,只见另外两人泰然自若地吃着烤肉。 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第49章 这一顿饭, 直接吃到晚上十点才散场。 后半程胡冬冬控制着没再喝酒,江川和曹东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两口,大多数时间都在聊天。 聊聊过去,也聊聊现在和以后。 雾星河偷摸着抿了两口江川留在杯底的酒, 被发现了就若无其事地移开脸,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 江川拿他没办法, 只好掐着他后脖子将人提溜去洗水果。 只有胡可全程滴酒未沾。 回去的时候,曹东还说找个人把他们送回去,或者干脆在家里住下得了,反正房间多的是,担心胡可一个孕妇晚上开车危险。 不过他们几个理智都还在, 胡可也说自己开慢点没事, 曹东这才作罢, 叮嘱他们到了家记得说一声。 临走前,江川最后一个上车。 他站在后车门边, 胳膊搭在门框上, “曹叔, 我记得上次你说牧场这边少个做饭的人,最近有找到人吗?” 曹东摇摇头,“还没, 这地儿离市区太远了,不太好找,附近村子里的也大多数都是老人。” 他问江川, “怎么,你有合适的人?” 车内听到两人谈话的雾星河,下意识朝江川看了一眼。 江川回头也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昨天在店门口遇到小宝的事情, 简单和曹东说了一遍。 “……警察的意思是,建议她们母子先出去躲一段时间,他们那边会力所能及地寻找他男友的下落,但是什么时候能找到,谁也说不好。” 曹东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让那对母子来牧场这边,躲一下那些催债人。” 江川:“对,这边厂里24小时都有人巡逻,位置也偏僻,旁人一般找不到这里来。” 曹东想了想,“行,那你回头问问她,她要是愿意来,这边我让人给她腾两间屋子出来。” “嗯,谢谢曹叔。”江川道。 其实上午在医院里,把孩子交给章雯后,这事儿就跟他没关系了,剩下的只需要警察和章雯沟通就行了。 但是在离开病房的时候,他突然转身朝身后看了一眼。 拥挤的普通病房里,人来人往。 唯有角落靠窗的那对母子,孤零零地蜷缩在单人病床上,窗外的阳光打在女人凌乱的发丝上,像是为她染上了一层耀眼的银色。 恍惚间,江川仿佛看到了奶奶。 他们住的那间地下室闷不透风,常年潮湿,墙皮会褶皱脱落,食物两天不吃完就会发出奇怪的味道,被褥摸起来也是冰冰凉凉。 所以每回只要一遇到无风的大晴天,江奶奶都会把屋里的东西拿到地面上,摔摔打打,晒晒太阳,去去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儿。 要是碰到那群追债的人也不来找,江奶奶就会坐在草地上,让江川枕着她的腿,睡一场暖洋洋的午觉。 微风吹在脸上,野花的香味包裹着彼时年少的他。 “那就把你们放在这个路口了。” 车子忽然停下来,副驾驶传来胡冬冬的声音,他扭着身子朝后座看去。 “嗯,这里就行。” 江川晃了晃怀里有些打瞌睡的雾星河,收起飘远的思绪,把人叫醒,“星河,我们下车了……” “要不直接把你们送回家得了,从这儿拐过去也就多走两三个路口,饶不了多远。” 胡冬冬看着后座上雾星河睡眼惺忪的样子,有些不理解道:“你说你俩干吗非得走回去?” 江川率先下车,将雾星河捞出来,又关上车门。 “情趣,你不懂。” 幸福小区附近繁华热闹,尤其是晚上这个时间段,人多车多非常不好走,从这里顺着宽敞的马路一直走就到胡冬冬家了。 绕一圈送他们多麻烦,再说胡可身体还不方便。 胡冬冬白他一眼,有些无语。 “行行,我一个即将当爹的人不懂情趣,就你们俩小情侣懂行了吧。” 江川嫌弃地朝他摆手,“真没事,快回去吧。” 胡冬冬见江川和他对话正常,脸不红心不跳的,便放心了几分,“行,那你俩慢点走,到家了说一声。” 江川:“知道了,开车看着点路。” 胡可让他放心。 等车一走,江川就拉着雾星河转身往家走。 这会儿快十二点了,他们下车这片因为临着大路,街上的行人不多,等再往前走一条街,沿街的商铺就会多起来。 还有几家ktv和酒吧,霓虹灯五光十色。 雾星河大概是刚睡醒,这会儿意识还有些昏沉,不言不语地乖乖被他牵着往前走。 路上遇到一个出来遛狗的年轻人。 对方视线先是落在雾星河脸上,随后转移到两人紧握着的双手上,最后默不作声地移开目光,嘴里喊着自家狗的名字,让它听话不能随便扒拉人。 第71章 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雾星河打了个哈欠,忽然道:“你想让章雯去曹叔那儿,她不一定会去,那小孩儿每月都得去医院看病吃药。” 其实江川也不确定。 “她旷工一个多月,洗脚店老板已经把她开除了,小宝看病不得花钱吗?不过我也是刚才吃饭时突然想起来,曹叔之前说过牧场缺个做饭的人,顺便问问。” 绿灯亮起,两人沿着斑马线往对面走。 江川叹口气,“要不然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能去哪?” 章雯丢下孩子又选择去自杀,无非就是看不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如果有,没有人愿意去选择死亡,看她今天在医院后悔痛哭的样子就知道了。 她不是那种真没良心的父母。 还算有救…… 路边出租车顶上立着的led小屏,闪过一则儿童医院的广告,那是榆城一家知名的私立医院,以服务好、设施好、价格昂贵闻名。 雾星河从广告上收回视线。 “其实……集团内部每年都会固定支出一笔慈善基金,每家分公司也都会留有这笔预算,主要就是用于社会救助,涵盖面很广,其中也包括残障儿童救助。” 江川从他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他不由侧头看看雾星河,唇角一弯,“早上在医院你不还说人家是不合格的母亲,怎么这会儿又心软了?” 心软? 雾星河看他一眼,他倒不是为了章雯,而是不管怎么样至少孩子是无辜的,虽然那小孩儿老黏着江川有点烦人,但说明眼光还是不错的。 从这点看,小宝是个好孩子。 雾星河无所谓道:“反正用得也是公司的钱,就算不给她也要给其他人,都一样。” 这话说的好像公司跟他没一点关系似得。 像这种走公账拨出来的慈善款,一般都是直接捐给福利院之类的正规非盈利性机构,很少会直接给一个陌生人。 江川有些想笑地揉揉他的脑袋,决定不拆穿他,“行,我过两天去医院问问她吧。” 两人过了路口后,街面上就慢慢繁华起来,亮着灯光还在营业的店铺也多了许多。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江川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他进去买点东西。 雾星河只好靠在一旁的路灯下等他。 前方不远处,有一间酒吧。 几名身材不错的男人在抽烟谈笑,一边围着聊天,一边眼神四处张望,目光若有似无地在酒吧门口进进出出的年轻男性身上流连。 男人眼睛刚从一名屁股挺翘的男性身上离开,突然视线一瞥,看到了不远处路灯下的人。 雾星河双臂交叠放在胸前,一条腿曲起,上半身慵懒随意地靠在电线杆上,白色衬衣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截儿诱人的锁骨,夜风吹起他黑色柔亮的发梢。 白到有些发光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轮廓清晰的下颌线,在昏黄路灯下,勾勒出一副令人着迷的风景。 “你好,一个人吗?” 听到声音,雾星河睁开眼睛侧头望过去。 对方在他睁眼看过来的一瞬间,忍不住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 他声音下意识放轻,“夜晚风凉,要不要进去坐坐,我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男人身材中等,臂弯里挂着一件深灰色的西装,发型打理地一丝不苟,腕上的手表也是名牌,脚上的皮鞋锃光瓦亮,一看就是刚从某个高端写字楼里出来,下班和朋友来约着喝两杯。 男人见雾星河像是在打量他,下意识挺直脊背,脸上表情充满自信,有些后悔没有把车开过来。 他嗓音低沉,充满了一股自认为磁性地诱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不忍心看美人落单,毕竟……我们应该是一样的人。” 雾星河没理他,视线忽然越过他落在酒吧门口。 他这才发现酒吧门口进进出出的居然都是男性,不像上次在胡冬冬的酒吧里,男男女女都有,他微微挑眉,心下了然。 原来这是一家gay吧。 男人看过来的目光越发灼热,紧紧盯着雾星河扬起的白皙脖颈,喉结滑动,“放心,只是一杯酒,我会安全送你回去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他不愿意。” 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男子的陶陶欲醉。 雾星河靠在电线杆上没动,扭头看向便利店门口,江川手里拎着一兜东西出来,面色十分难看。 眼看好事儿被人打断,那男人有些恼怒地转身,“关你什么事,请问你谁啊!” 他紧皱眉头,不耐烦地在江川身上打量,见他衣着普通,身上也没有任何贵重饰品,顿时在心里冷哼,哪儿来的土老帽,估计是路过的。 “我说兄弟,我在跟我朋友说话,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江川眼神一冷,目光扫过雾星河带着笑意的双眼,觉得牙根儿有点痒痒。 “怎么跟我没关系,你认识他?” 后半句话问的是雾星河。 男人惊疑地转身看向雾星河。 雾星河无辜地耸肩,“不认识,谁知道哪儿来的,在我耳边嗡嗡叫,吵死了。” 男人顿时一脸涨红,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操,你们……” 江川走过去,不客气地将男人一把推开,他冷着脸站在雾星河面前,问他:“怎么不叫我?” 雾星河更加无辜了,“你这不是出来了嘛……” “嫌我出来早了?” 江川抬手捏住他下巴,迫使他扬起头看着自己,“再晚一会儿我是不是得进酒吧里找你了?” 雾星河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这飞醋吃的。 “没有,我错了。” 雾星河忽然凑上去亲了他一口,“别生气嘛,我哄哄你好不好……” 刚才的冷漠和无视荡然无存,雾星河双臂挂在江川的脖子上,哑着声音朝他撒娇。 “哥,不生气了好不好……” 江川眼神一暗,在弯下腰即将吻上他的时候,脸突然朝旁边一侧,对那个还愣着没走的男人冷冷道: “还不滚。” 话音刚落,那男子就骂了一声离开了。 江川顺势加深这个吻。 第50章 夜晚。 酒吧后街的巷子里。 橘猫肥硕矫健的身影, 无声地穿梭在错综复杂的漆黑小巷中,柔软的猫爪踩在瓦片上,印出一串梅花印。 “……” 巷子深处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 橘白相间的猫耳朵蹭地一下竖起来,锐利明亮的双眼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湿润的鼻尖微微耸动。 猫咪玻璃珠似得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疑惑, 巷子深处散发出某种甜腻的香味, 很像之前它在学校门口闻到过的, 小孩子缠着家长让买的水果糖。 黏黏腻腻,甜蜜诱猫。 它在原地蹲坐片刻,有些经不住诱惑地坐起来,扭着屁股往巷子深处走,就在尾巴也没入黑暗中时,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喵——” 橘猫尾巴瞬间像炸了毛般竖起来, 整个身体嗖地一下弹跳起来, 然后飞快地转身逃开。 “咕噜噜……” 江川收回左脚,被他踢出去的空易拉罐滚到墙角停下来, 巷子里重新恢复安静。 那些被刻意掩盖的声音, 也变得清晰起来。 “……我腿麻了” 雾星河后背紧贴在墙上, 脑袋被迫高高扬起,闭着眼和男人热情地接吻,江川覆在他腰上的手掌缓慢地摩挲着, 每动一下雾星河身体都忍不住跟着颤一下。 …… 他们躲在狭小漆黑的巷子深处,肆意放纵着对彼此浓烈的爱意,唇齿相依, 细微的水声在静谧的夜晚里,格外引人遐想。 “江川……” 雾星河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嘴角,手指无力地抓着男人因为发力而饱满鼓涨起来的手臂上,袖子上现出褶皱。 江川放在他腰上的手掌下移, 轻松地抬起他。 雾星河:“……” 他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随之而来的紧贴与激烈澎湃的爱意,让他缓缓失去了意识。 大脑一片昏沉,只知道伸着舌尖汲取江川嘴里残留的那一丝甜蜜。 江川在便利店买的一兜糖果,已经被他们吃了一半,剩下半袋子糖果散落在脚边,滚了一地。 …… “这么安静,今天吃药了吗?”双唇短暂分离,江川轻声询问他。 手臂被人钳制住,雾星河脑袋后仰碰在墙上,一张小脸紧皱着,喉咙中发出一声似畅快又痛苦的压抑声。 “吃了,上午在……吃过了。” 江川低头咬住他滑动的喉结,感受着略微跳动了两下,但还是无济于事。 “吃了多少?” 他捏住雾星河的下巴,让他睁眼看着自己,“告诉我,吃了几粒。” 第72章 雾星河眼底水润润的,脸颊布满了潮红,有些心虚地舔了下嘴唇,“……两粒。” 江川眼睛一眯,拇指摩擦着他有些红肿的嘴唇,表情看不出喜怒。 “不听话。” “……” 雾星河忽然重重地喘息了两口,似乎有些害怕地颤抖起来,怕他因为自己乱吃药生气。 他眼皮颤动,眼眶瞬间充盈着水光,不由小声辩解了一句,“我错了嘛……” 江川听见了,但还是没消气。 “……” 雾星河抓在他肩头上的手指倏地捏紧,关节处微微泛白。 “知道错了吗?” “……” 雾星河大脑已经变得迟钝,他眼前开始冒金星,一度无法思考。 “……错了。” 声音小得听不清。 江川又问了句,“知道错了吗?” 雾星河仰起脖子,低声道歉,“我错了,下次一定遵医嘱……” 这次江川倒是听清了。 “……哥,我错了。” 雾星河对他求饶,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重复着。 “哥……” 耳边喷洒出来的气息错乱急促。 …… 又过了几分钟,江川停下来。 他拨了拨雾星河湿润的发梢,“下次按时吃药,不准乱吃。” 雾星河点点头,黑色的湿发贴在白皙的额头上,眼神露出几分柔弱,模样可怜。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乱吃了。” 江川摸摸他脸,俯身吻了吻,“要遵医嘱。” 雾星河乖乖点头,“好。” 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理智和感官也开始重新回归大脑,他忽然问他:“是不是累了……” 江川攥住他的手,“不用管,歇会儿就好。” “你什么意思,嫌我笨吗……” 雾星河语气软软地,伸手打了他一下。 江川深吸一口气,“……闭嘴。” 雾星河眼神一暗,舌尖舔了下被咬破的嘴唇,双手按在江川的肩膀上,趁他没注意,一个用力就将两人的位置调换了。 “你还敢凶我。” 雾星河手臂挂在江川脖子上,他踮着脚尖,仰头凑上去,嫣红的舌尖轻|舔男人那突起滑动的喉结。 “乖……别闹……” 江川嗓音低哑,形状饱满的喉结随着他说话,上下滑动着,薄薄的皮肤能感受到喉间微凉的唇舌。 话虽这么说,江川却没有半点要推开他的意思。 昏暗脏乱的酒吧后街。 江川被人抵在墙壁上,身上的白衬衫蹦开了几颗扣子,月光下,露出一大片在草原上风吹日晒过的小麦色胸肌。 雾星河微微抬眼,用泛着红润的眼尾看了他一眼,“……不行吗?” 江川极力克制着移开视线,喉咙干涩,“……是不是不听话?” 雾星河笑他,“你也没听话。” “那是怪谁?” “怪我,所以哥……” 雾星河贴在他耳边说:“哥,你为什么不答应?难道你对我说的喜欢是假的,你是不是更喜欢刚才那些……” “闭嘴!” 这是今晚江川第二次让他闭嘴,每一次都是他在挑战自己的底线,他不得不喝止对方。 “不要乱想,我只喜欢你一个。”江川侧头亲亲他的脸颊。 即使再听还是很开心,雾星河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那你答应我好不好,我想……” “不行。” 江川觉得头有点疼。 “好不好嘛……哥……” 雾星河扬起脖颈看他,眼睛里盛满了对他的爱意,像是虔诚的信徒在等待他的神明,赐予他希望。 江川:“……” 他额头青筋暴起。 长大后的雾星河变得更加漂亮迷人了,尤其是那双眼睛,他冷着脸时都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更别提现在笑着的模样。 他眼睛湿漉漉地望过来时,好看得让人屏息。 江川低头狠狠叼住他的嘴唇,手掌在他背上滑动,“乖,回去好不好……别在这儿,地上多脏啊……” 雾星河身体微微颤抖,疯狂压下来的深吻,逐渐抽走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他脑袋变得昏沉,再没有了刚才的顽皮。 好吧…… 冷静下来后,雾星河也意识到他这朵青涩的小|花,似乎也确实经不起狂暴地摧残,还是做好准备比较好。 不然他怕自己真会死在这里。 · 凌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江川带着某位失去所有力气的人,走了另一条安静偏僻的小路回家,避开美食街上嘈杂的人群。 一排排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不断拉长。 江川背着雾星河,一步一步往家回。 “累吗?要不要我下来。” 虽然嘴里这么说,雾星河趴在江川背上,脸颊贴着他凉软的耳垂,半点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用不着,马上到家了。” 江川托着他屁|股|掂了两下,让他搂紧自己。 雾星河体重很轻,脱了衣服看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江川单手都能抱起来,更别说背着他了。 “江川……” 雾星河侧头亲了一下他,闻着他身上和自己相同的味道,心底忽然有种格外踏实的感觉。 “嗯?” 江川侧头询问他。 雾星河摇摇头,又道:“哥……” “怎么了?” 江川停下来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雾星河趴在他背上,轻轻闭上眼睛。 “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男人脊背宽阔而有力,和十年前那副还有些单薄的少年不一样,但那时候的他依旧可以轻松地背起他,带他回到那个只存在他记忆中的家。 雾星河问他:“哥,你当初为什么带我回去呢?” 江川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 为什么会把雾星河带回家呢? 大概是因为他当时的模样太可怜了,让江川不忍心就那样直接离开吧。 带雾星河回家的那天晚上,江川刚从酒吧下夜班出来,骑着自行车往家回,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午夜时分,大街上连一只流浪猫都看不到。 静悄悄的。 雾星河就那样蜷着又瘦又小的身体,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昏暗的路灯下,像一个没有人要的流浪客一样。 而事实是,他也确实无家可归。 那个年代,榆城的治|安可实在算不上好,江川后来想想都觉得后怕,真不知道该说他是缺心眼还是胆子大,一个小屁孩也敢一个人睡在马路上。 “别睡了,醒醒……” 他上前喊醒对方,手指戳戳他肿着两个蚊子包的漂亮小脸蛋儿。 雾星河艰难地睁开双眼,除了一开始被人喊醒时的警惕,后来在看清是他之后,就又变得乖巧起来。 江川半蹲在他面前,听雾星河捧着受伤的脚给他讲自己是怎么伤到的,又说那些人有多过分,以及他为什么不回家反而睡在这里…… 他小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堆,恐怕就连雾星河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仰起头望着江川的时候,眼底流露出的渴望,像极了那些费尽心思讨好路人的野猫。 好像生怕他走,又生怕他不带自己走。 于是江川就把他带回家了。 其实他是一个很少会同情心泛滥的人,从他记事以来,生活对他的剥夺就一直比赠与要多。 他和奶奶相依为命,四处奔波,辗转在一间间陌生的房子里。 自己的生活尚看不到未来,他没有精力再去关心别人。 家庭对他来说,更是一个不愿意轻易被外人碰触的地方,他很讨厌有陌生人踏入他的领地。 所以后来就连他自己也想不通,那天晚上为什么会突然像转了性一般,不禁将雾星河带了回去,还允许他和自己睡一张床。 他又想了想,如果换成是别人,他会怎么做? 那江川大概连停下来问一句都不会多问。 还是后来在监|狱里,乍然得知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他忽然想通的。 因为彼时还年少的他,不想往后余生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得活下去,他也想身边有个人陪着。 从小到大,在他短暂的人生里,他已经惨痛地永远失去了至亲至爱的父母,曾经他以为奶奶会一直陪着他,可冬天里的那次摔倒,却让老人的身体久久未愈。 有时半夜里,他甚至会被奶奶痛苦的呻吟声吵醒,赶忙下床跑过去,撕开新的膏药贴在老人的腰椎上,然后替她轻轻按摩。 可惜治标不治本,医生说这个病不好治。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江川清晰地意识到他记忆里总是为他遮风挡雨,敢拿着擀面杖顶在他前面,喝退前来要账的地皮无赖,那位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奶奶。 第73章 也是一个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 老人头发花白,眼睛浑浊,身上的皮肉变得松弛,一天天地往下坠,这些特征都在告诉他,奶奶真的老了。 奶奶有一天也会离开他。 届时,这世上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尽管他一直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大人一样,去努力守护逐渐年迈的奶奶,可实际上,他那时也只是一名刚刚十七岁的少年。 无尽得恐慌淹没了他。 那些他曾经深深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孤独和迷茫,也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潜意识里,他也希望有个人可以陪伴,可以倾诉,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他,也能永远站在他身边。 这个人不会是奶奶。 不会是作为朋友的胡冬冬。 不会是待他如亲弟弟的余晖。 …… 只能是和他一样孤单行走在路上,需要依赖,也需要被依赖的那个蜷缩在路灯下沉睡的少年。 他们才是对方唯一的彼此。 · 凌晨一点。 幸福小区西边侧门外的街道上。 林荫道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豪车,车身发出轻微的轰鸣声,发动机散发出的热气向上蒸腾,熏得树梢上打算休憩片刻的小鸟气呼呼飞走了。 车窗放下,车厢内的冷气呼啦一下跑出窗外。 “怎样,精彩吗?” 驾驶座上的男人呼吸陡然一沉,下意识握紧手里的电话,对面被电子设备调整过,听不出性别的机械声,隔着屏幕钻进他的耳朵里。 任天成睁开眼,后视镜里倒映出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语气低沉,“金钱?你想要多少。” 对面的人似乎笑了一下。 “我不需要。” 任天成眼底滑过一丝阴鸷。 合成电子音机械冰冷的语调,在深夜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听起来格外诡异。 “你难道就不好奇吗?雾星河和那个男人的关系……” “如此亲密,宛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你追在他屁股后面那么多年,他有正眼瞧过你吗?”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在别人面前可是又乖又软,输给那样的人,你真的甘心吗?” …… 明明是电子合成的声音,任天成却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耐人寻味。 他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然而对面的人比他想象中的有耐心, “不要着急,我说了我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而已,一个很小的忙。” 任天成捏着电话的手指用力捏紧,呼吸一深一浅。 “……那天的邮件也是你发的?” “没错,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毕竟你也亲眼看见了,我没有在骗你。” 对方继续重复道:“只要你答应了我刚才说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任天成冷冷道。 “你不得不相信。” 任天成倏地沉默。 该死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自己在调查江川,又为何会这么清楚雾家当年刻意隐藏起来的真相,他到底是谁? 自从收到那封邮件后,任天成就将身边的所有人挨个儿筛查了一遍,还是对这位神秘人没有头绪。 对方发过来的那份邮件里,内容很全面,详细地描述了江川和雾星河当年在榆城的相识过程,以及江川过|失|杀|人的案卷内容。 只是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那部分。 雾星河呢? 他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为何当初事情发生后,雾家要严密封锁消息,迅速抹去雾星河在榆城的痕迹,还要秘密送他出国,这么多年都不允许他出现在大众眼前。 这中间的缘由,必然跟江川和当年的案件有关。 可惜雾家隐藏得过于严密,他根本查不到,目前看来,唯一知道消息的可能就是这个神秘人了。 对方故意丢下饵,而他就是那条鱼。 现在钓鱼者行动了。 半个小时前,他收到一条信息,让他到幸福小区门口,说是会有精彩的一幕在等着他。 任天成眼前不由浮现出刚才亲眼看到的画面。 幸福小区门口,那个叫江川的男人背着雾星河,两人姿态亲密,有说有笑地进去了。 雾星河还主动去亲对方的脸,脸上的笑容,是他以前从未在雾星河脸上见到的极其陌生的表情。 陌生的有些刺眼。 他可以输。 但凭什么要输给那样一个坐|过|牢,又贫穷又寒酸的男人,他不甘心。 任天成倏地一下睁开眼睛。 “好,我同意。” 第51章 大洋彼岸。 某高等学府的教授宿舍楼。 低矮的红色小楼分布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间, 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洒在庭院白色的小茶台上。 桌边坐着两名女性。 略微年长的那位,端起桌上的咖啡轻抿一口,又轻轻放下, 看着面前郁郁寡欢的侄女, 不由叹息一口气。 “凡事皆命, 半点不由人。” 女人面容祥和,保养良好的皮肤上看不出多少皱纹,她眉眼平和而舒展,语调缓慢。 “有些事情既然明知道没有结果,那就放下吧, 这朵花又哪儿招惹你了。” 坐在她对面的方雅, 一听这话, 更加难受地摘着手里的一支花,直到花瓣都被她摘干净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蕊和花枝。 方雅垂头丧气地看着一地粉色花瓣, 咬着嘴唇, 有些赌气道:“这花长得不好看,我不喜欢。” “你呀……” 女人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有些拿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小侄女没办法,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副倔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方雅生气地把手里的花枝一扔,“林姨!那我……那我也不想的嘛, 谁让我就是喜欢他……” 林医生见她一脸难过,一时间也不好苛责她什么。 感情的事情,是这世上最不讲道理的事情,有时就算你付出再多努力和真心, 也不一定能得到回应。 要不然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林医生叹口气,“可是小雅,感情的事光你喜欢没用,我很早之前就劝过你,星河的病情不太乐观,况且……他也不会让自己爱上别人。” 方雅有些难受地别开脸,“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就更不应该让自己陷进去,星河是个好孩子,但是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林医生语重心长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作为雾星河这些年的主治医生,她很清楚雾星河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些他极力掩藏的过去,就连她也只能通过他碎片般的梦境,以及噩梦惊醒后的呓语,才能知晓一二,始终无法完全得知。 可见星河这孩子的心理防线有多高。 这意味着那些过去对雾星河造成了巨大的创伤,但同时又对他格外重要。 痛苦到他既不愿去回想,又强迫着自己一遍遍去回忆。 面对姨妈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方雅不由恍惚了一下,“姨妈,星河的病……” 林医生回想起昨天和雾星河的那通电话,他的状态似乎没有方雅给她描述的那么乐观。 反而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这孩子太聪明了,以前就知道如何在她面前伪装自己来逃过测试,曾经一度让她以为他都要痊愈了,如今隔着大洋和手机屏幕,她更是无法准确判断他的情况。 他这样很危险。 人一旦压抑久了,等到情绪撑不住要爆发的时候,就会伤人伤己。 林医生轻声安抚侄女,“放心,他的病情应该还好,只要不经受太大刺激,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的。” “……真的吗?” 然而方雅却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被她这句话,勾起了一段好几年前的回忆。 其实从认识的雾星河的第一天,方雅心底就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人是不属于她的。 因为他的眼神太冷,不是对别人充满戒备的那种冷漠,而是对所有人和事物都失去兴趣的冷淡,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无所谓的态度。 孤僻的性格与美丽耀眼的外表,在他身上形成了一股既矛盾,却又具有致命吸引力的独特气质。 反而更加令人移不开视线。 方雅在学院里也不是没有人追,可她就是想追在那个忧郁漂亮的少年背后,也幸好是这样,才让她得以撞见对方自|残的一幕。 那是在一个阴雨天的傍晚。 雾星河那天请了一天的病假没来上课,方雅大着胆子去主动敲了隔壁公寓的门,还拿着自己亲手做的食物,可是她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回应。 第74章 失望的她,抱着一丝侥幸摁了下门把手。 房门居然没有锁…… 那一瞬间方雅脑海中闪过许多可能,学院区这边治安虽然还不错,但偶尔也会听到一两起入室盗窃案,雾星河这么谨慎的人,不可能会忘了锁门。 这下她再也顾不上什么,推开房门就冲了进去。 客厅里拉着窗帘,光线透不进来,整间屋子压抑得很,还有一种浓郁的甜腻糖果味,有点像中央大街卖的很火的那家手工糖果。 她还觉得奇怪,毕竟雾星河从来不爱吃糖果这类甜食,房间里哪儿来这么大味道。 客厅里没人,方雅便自作主张又上了楼。 卧室的门一样没锁。 当时她心里只想着快点找到雾星河,确认他是否安全,丝毫没注意到周围的不对劲。 所以当她推开卧室门看清楚里面的景象后,才会吓得整个人愣在原地。 卧室内。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大量光线,只留出一条狭窄的缝隙,漏出一道微弱的光芒,照在一旁地板上的年轻男人身上。 昏暗的视野,让方雅差点没认出来那个人是雾星河。 他身上裹着一件白色浴袍,敞开的领口下是他瘦到凸起来的锁骨,他跪坐在地板上,脑袋靠着窗帘抵在玻璃窗上,目光望着阴郁的天空。 不知道在看着哪个方向。 两条细瘦的胳膊,从浴袍里滑出来,垂放在大腿上,一只手翻过来,微光下能看到他血管清晰的手腕。 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银色刀片。 锋利的刀尖已经刺入皮肉之下,却在方雅推门而入的瞬间力道下意识一松,最后只飞快地在手腕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直线。 “铛啷”一声。 刀片被方雅下意识挥手打落在地板上,银色的刀身反射着窗外的光,像淬了毒般冰冷刺眼。 他微微扭头,对上方雅惊恐万分的眼神。 · “你在看什么呢,谁又跳楼自|杀了?” 身后传来一声咔嚓啃苹果的清脆声音,雾星河从怔愣中回过神,扭头朝身后看去。 杨枫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红红的大苹果,一张嘴下去,三分之一的果肉就没了。 他侧着身子看向雾星河放在腿上的电脑屏幕,边吃边念道:“……某年轻女子意外从38楼坠亡,背后的故事令人唏嘘,辛苦打工几十年挣来的买房钱,竟一夜被偷……” “啪——” 雾星河将电脑屏幕合上。 “怎么关了,我还没看完呢……” 杨枫将嘴里的苹果咽下去,绕过沙发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接住从手腕上流下来的汁水。 他感慨道:“要说也是够可怜的,现在这房子多贵啊,尤其是在一线城市,听说买个厕所都得几十万,辛辛苦苦攒的买房钱就这么没了,搁我身上我也得去跳楼。” “什么跳楼不跳楼的……” 江川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走出来,走到雾星河旁边坐下来,拿牙签插了一块苹果,先喂给他。 “尝尝,还挺甜的,以后多吃点水果少吃点糖,别以为长大了就不会坏牙。”江川道。 雾星河张嘴咬住,苹果脆脆的,一口咬下去全是酸甜的汁水,他假装没有听见江川的唠叨。 “……在说电脑上弹出来的新闻。” 他刚才原本在处理工作,林医生突然给他发来邮件,说过段时间她可能要回国一趟,问他有没有时间见个面,还说他要是同意的话,能不能让她也见见江川。 林医生是他的主治医生,提出这种要见他男朋友的要求也比较正常,只是…… 他还没有做好让江川知道自己病情的准备。 雾星河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电脑页面长时间不动便自动换到了屏保页面,就弹出来那么一则新闻。 杨枫已经把一整个苹果全吃完了,一抬头正好看见江川在喂雾星河吃苹果,不禁有些咋舌。 “我说江哥,你对你弟也太好了,跟伺候新媳妇儿似得。”杨枫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雾星河嚼着苹果的动作一顿,腮帮子微微鼓起来。 江川斜着看了杨枫一眼。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偏偏杨枫又是身边唯一还不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他作为一个独生子,只觉得两人是兄弟情深,还做出一副很羡慕的表情。 他感慨道:“你说我妈当初怎么不给我生个弟弟呢,妹妹也行。” “那你这得去问阿姨。” 江川看了眼窗外明媚的太阳,问杨枫:“今儿天气不错,你不出门约会了?” 闻言,杨枫有些失落道:“她今天上班,还说会挺忙的,我就不去添乱了。” 不出门就只能在家里呆着,那不是妨碍他们谈恋爱嘛。 雾星河拿纸巾擦了擦手,看了眼瘫在沙发上掏出手机准备打开手机游戏的杨枫,突然说:“杨枫,你有想过要娶她吗?” 这话直接把杨枫问得一愣。 “……我,我倒是想呢,可是人家……” 杨枫下意识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人家都还没明确说喜不喜欢我呢,我俩恋爱都没谈呢,还没到那一步,这也有点太远了!” “那要是她也喜欢你呢?”雾星河问。 杨枫又是一愣。 “……那要是她不嫌弃我,我肯定是……肯定是想娶她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你说我拿什么娶人家呢,我这身份也不干净,在榆城连个房子都没,哪家姑娘能看上我啊!” 杨枫叹气,“说起来,我爷爷倒是说过给我准备的有结婚钱,可那是他们老两口辛苦攒的棺材本,我也不想拿……” 越说越难过,杨枫这下连打游戏的心情都没有了,仰着脖子呼出一口长气。 “房子你不用管,我送你一套就是了。” 杨枫直接愣住,原本还郁闷的情绪被雾星河这句话给砸没了。 “……啊,啊?!” 杨枫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雾星河,“什么房子,送……你要送我房子!” “你别逗他了。”江川也朝雾星河看过去。 “没开玩笑。” 雾星河神色正常,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对门的房子我早就买下来了,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要是喜欢别的地方也行,选好了跟我说。” 杨枫像听天书一般看着他,又看看同样惊讶的江川,有些结巴道:“为……为什么送我啊……” 他倒是没傻到问雾星河哪儿来的钱,毕竟雾星河很有钱,是比曹叔都有钱的那种有钱人! 雾星河面无表情地拿牙签扎了个苹果塞进嘴里,“因为我想和江川住在一起。” 杨枫:“……” 杨枫:“???”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太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只好求救似得看向江川。 “江哥……我平时很烦人吗?” 江川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他睡觉有点浅,而且可能会有点不太方便。” 杨枫:“???” 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了。 他们三个大老爷们,到底哪里不方便了。 第52章 起初, 杨枫还一直想不明白。 你说雾星河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干吗非要搬过来和江川挤一间屋子,这兄弟俩的感情未免也太好了。 他也不明白大家都是男人,住一起有哪儿不方便的。 直到后来知道真相, 他连夜哭着搬到了隔壁。 一是哭自己的愚蠢, 他真是眼瞎了才没看出来两人之间那副充满粉色泡泡的厚厚的恋爱滤镜, 那才不是什么兄弟情深,那明明是新婚小夫妻。 二是为他江哥而哭。 江川以前在里面救过他,还把他从歪门邪道上掰正回来,出狱后更是愿意带着他混,教他重新生活, 说一句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从那以后, 江哥的幸福就是他的头等大事! 他这人以前就不是什么好人, 没上过几天学,也没接受过什么正经教育, 自然也就没那么多规矩。 只要他江哥乐意, 他绝对别无二话。 什么世俗的眼光。 什么违背常伦。 他才不管。 三是为他江哥的不仗义而哭。 凭什么江川和他弟谈恋爱, 他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就连柳文甜都比他这个好兄弟先知道,而且还是他自己发现的, 甚至都不是江川交代的。 凭什么! “所以我伤心啊,我难过啊……” 杨枫砰地一声放下手里的酒杯,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拿起桌上的啤酒直接对瓶吹。 “你说说,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江哥明知道我最关心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天天都想着给他寻摸个对象, 他倒好,这么大的事情瞒着我!” 杨枫句句控诉,字字泣血,“……大小姐你说说,要是你被你兄弟瞒着,你难不难过。” 第75章 柳文甜没好气地打断他,“我没有兄弟。” 杨枫拍桌子,“那就姐妹,你最好的姐妹有了男朋友,可你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所有人都瞒着你,你难道不觉得生气,不觉得心痛吗?” 柳文甜瞥了眼旁边沉默不语的江川,有气无力地说:“……难过、生气、也心痛。” “那就是了!” 杨枫把小小的四方桌子拍地直作响,情绪激动,“所以你们三个,必须得把那天的酒给我补回来!喝,继续喝……” “喝不完今晚都不准给我走!” 被强行叫过来凑场子的胡冬冬和柳文甜下意识对视一眼,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胡冬冬:“喝喝喝。” 柳文甜:“喝喝喝。” 两人拿起酒杯跟他碰杯,但不约而同地都只抿了一口。 江川给胡冬冬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趁着杨枫喝酒的时候,赶紧把桌上没拆封的几瓶酒递给江川。 “我去看看后厨。” 江川拿了酒转身就走。 柳文甜负责转移杨枫的注意力,“你刚刚说刘珂几点下班来着,待会儿叫过来一块儿吃饭呗。” “我……我问问她。” 杨枫的重点果然立刻被带歪,没注意到江川提着酒都已经进店里了。 江川把没拆封的几瓶酒重新放入冰箱,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出来看,是雾星河发的消息。 雾星河:【忙完了,半小时后到店里。】 今天雾星河临时有点事情去公司处理,不想下班后被堵在路上回不来,就干脆骑着车去了。 江川本来还说要送他去,但是雾星河说不准什么时候能结束,他不想耽误店里晚上营业,反正也没多远,他又不是不会骑。 江川:【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雾星河:【知道啦,啰嗦】 江川笑一声,收起手机。 想着雾星河待会儿要过来,就进后厨挑了些他爱吃的东西,挽起袖子亲自给他烤。 烤到一半的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服务生。 “江哥,外头好像有点不对劲,冬哥让我进来喊你出去看看。” 江川眉头一皱,“又有人打架了,还是喝酒撒酒疯了,胡冬冬没说什么事情?” 服务生挠挠头说:“外面没人打架,他就说让你出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行,我知道了。” 江川心里纳闷,出什么事儿了,他边解围裙边叮嘱力叔帮他看着点。 “我出去看看,力叔,我这几串别放辣椒。” · 幸福烧烤店外。 一到晚上,店门口就摆着十几张小方桌,此时已经三三两两地坐满了一半,杨枫和柳文甜他们三人坐在角落里。 桌上的酒喝完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起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柳文甜剥了颗花生米扔嘴里,那天她光顾着难受了,全程都在闷着喝酒,据她爹说,她还扒拉着人家雾星河不松手,实在是有点丢人。 等她一夜宿醉醒来,又经过这么多天的缓解,那点惆怅的感情也随着酒精慢慢稀释了不少,再给她点时间,或许就能彻底放下了。 毕竟从一开始喜欢江川,她就知道这是个没什么结果的事情。 说起这个,杨枫脸上顿时有几分不自然。 “……别说了,还挺尴尬的。” 他因为晚上下班回去的晚,平时都是一觉睡到大中午,结果昨天早上因为尿急,就被憋醒了,迷迷糊糊地起来去卫生间放水。 回来时路过江川的房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他也没多想,就敲门进去看了。 没想到江川以前没有锁门的习惯,现在也忘了。 结果他就傻眼了。 房间里窗帘拉得很严实,雾星河光着两条长腿,坐在他江哥身上,两人正腻腻歪歪地抱在一块儿啃呢。 …… 等手机扔过来砸到他头上时,他才急急忙忙地道歉关门离开。 臊得他脸都红了。 “噗——” “哈哈哈哈……” 柳文甜一口饮料直接喷出来,对面来不及躲闪的杨枫,瞬间被喷了一头一脸。 幸好胡冬冬躲闪及时,没有被殃及。 杨枫:“……” “哈哈哈……” 柳文甜没想到他会是因为撞见这个才知道的,“你没被江川打死,真是算你小子命大!” 杨枫接过胡冬冬递来的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水,咬牙切齿道:“我说大小姐,你下次能不能看准了。” 柳文甜朝他道歉,“不好意思哈哈,我下次注意。” 杨枫将面前同样遭殃的酒杯拿起来倒掉,换了个新的,无奈道:“我也不想,而且你都不关心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卧槽……” “卧槽!” 杨枫说着说着忽然爆了个粗口,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柳文甜背后,表情像见了鬼一般。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柳文甜问他。 胡冬冬也好奇地顺着杨枫的视线看过去,然后下一秒愣住,“卧槽!” “……你们俩搞什么。” 这两人奇奇怪怪的样子,让柳文甜也忍不住转身看过去。 “卧槽!” 柳文甜手指过去,“这不是那煞笔吗,他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柳文甜嘴里那个煞笔就双手插着口袋,二五八万地迈着步子走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壮汉,比上次在酒吧里的保镖还多。 “呦,这么巧,又碰面了。” 任天远带着一群人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三个,唇角掀起一抹嘲讽。 “柳文甜,还记得我是谁吧。” 巧? 鬼才信这是巧合! 柳文甜腾地一下站起身,笑眯眯地回望过去,“任少爷,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难不成是上次的酒还没喝够?” 她还敢提这个! 任天远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脸上刚刚痊愈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只要一想起自己被迫在家养伤,不敢外出见人的这段时间,任天远就怒火中烧。 那简直是他这辈子最憋屈的时刻。 他冷哼一声。 “你别得意,上次在酒吧里的账,小爷我早晚会跟你算清楚,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柳文甜用脚尖勾来一张凳子踩在脚下,手里上下抛着两颗花生米,不屑一顾道:“上次我就说了,有什么事儿只管冲着我来,怕你一下我就不姓柳。” 任天远眼睛一眯。 “好,好你个柳文甜,算你有种!” 柳文甜淡淡微笑,“比你有种就行。” “你!” 任天远被她嚣张的态度气得脸都要歪了。 眼看火药味一点即燃,胡冬冬悄悄叫来一个服务生,小声朝他吩咐了一句。 服务生听完后转身就进店里了。 胡冬冬赶忙笑着打圆场,他拉拉柳文甜的袖子,示意她先别着急,“……别冲动。” 转头又看向任天远。 “任少爷,有些日子没见您了,店里昨个儿才新到了一批好酒,张少和林少这两天正愁没人一起喝酒呢,俩人这会儿还在我店里,要不一块儿上我那儿坐坐,我请几位少爷尝尝新酒……” “不必了。” 任天远斜着眼看他一眼,认出来他是东南酒吧的老板胡冬冬,虽然不太清楚他和柳文甜是怎么混到一起的,但他这番话倒是提醒了自己。 他今天来,可是还有其他任务的。 想到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任天远的怒火不由消了几分,他自己的私仇可以先放放,绝不能把表哥吩咐的事情搞砸了。 轻重缓急他还是明白的。 他有些无聊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本少爷今儿个不打算喝酒。” 胡冬冬见他目光不断地在门店周围打转,像是在找什么人,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妙。 “难不成您是来这里……吃饭的?” “怎么?” 任天远扯过来一把椅子,施施然地坐下,“我不能来?” 他身后跟着的那四五个壮汉,见他坐下来,也挨个儿围着桌子坐下来,这几个男人身强力壮,肌肉块头分明,坐下来后顿时显得桌子拥挤不少。 其中一名壮汉挥手招来服务员。 “服务员,点菜!” 胡冬冬不由和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换做旁人说这话还行,可是任家的小少爷什么时候也会来路边的烧烤店吃饭了,还带着一群明显和他不熟的壮汉,又这么巧还是江川的店。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谁会信他是真来吃饭的。 总不能是来砸店的吧。 胡冬冬心里这么想,结果还真让他给说准了,这个任天远果然是来找茬的! 第53章 晚上六点半, 正是店里陆续上人的时候。 第76章 任天远带着一群壮汉,大马金刀地坐在幸福烧烤店门口的小桌旁,几个人占了两张桌子的位置,那阔气十足的少爷架势, 让过往的人群都不由自主地朝他们瞥过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众目睽睽之下, 任天远将手里薄薄的一张菜单纸, 翻得哗啦作响,脸上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 “鹅肝也没有,顶级和牛也没有,你们开的什么破店!” 服务生满头大汗。 “……很抱歉先生,咱们店里确实没有您说的这些东西。” 任天远不耐烦地敲敲桌子, “那到底有什么能吃的。” 服务生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底的烦躁。 “……就是菜单上的这些了, 您都可以点,有忌口的话可以提前跟我们说。” 任天远手指点点菜单, “这些蔬菜都是无菌培养的吗?” 服务生:“……不是, 但是绝对保证新鲜。” “肉呢, 是澳洲空运过来的吗?” “……不是。” “还有鱼肉,除了南极深海鱼之外,本少爷是一概不碰的, 吃坏了肚子你们赔得起吗?” “……” 这下杨枫忍不住了。 “你有病吧,你以为这是你家厨房呢,想吃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上别地儿去啊!” “怎么说话呢!” 任天远将手里的菜单一扔,趾高气昂道:“本少爷正大光明的花钱来吃饭,多问几句还不行了?” 杨枫压着胸腔里即将喷涌而出的火气,“……你那是多问了几句吗, 你那明明是来找茬的!” “胡说!” 任天远声音陡然增高,突然站起身指着旁边桌子上,其他顾客面前刚端上来的烤得焦香流油的肉串说: “我现在严重怀疑你们店里用的东西不干净,要不然你干嘛支支吾吾半天不回答我,怎么着!回答不上来了,还想赶我走?” 他这一站起来,旁边原本坐着的四五个壮汉也呼呼啦啦全站起来了,几人各自活动着手腕脚腕。 旁边被任天远指到的那桌顾客,是他们店里的老顾客,倒是没怎么相信他那番话。 但是对方这一群人气势太吓人,搞得他们忍不住躲远了点。 但也有新顾客,不明真相地望着这边,一时间疑心顿生。 “你放屁!” 杨枫气急败坏道:“我们店里的食材绝对百分之一百干净,我警告你,你再敢乱说话,我就报警了!” 任天远今晚闹这一出,直接影响到了他们店里的生意,万一谣言真传出去说不定还会损坏他们店里的口碑。 柳文甜也看明白了,这煞笔少爷今晚就是故意来砸场子的,既然是故意来找茬,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撸起袖子拿起地上的啤酒,边走边撬开瓶盖。 “任少爷是吧,合着你是明的不行,来阴的啊……” 任天远下意识退后一步,“你想干什么,我今天可是没碰你一根手指头。” “不干什么……” 柳文甜缓缓走近他,笑着说:“我请任少爷喝酒还不行吗?” “用不着你请!” 任天远继续往后退,一旁的几名壮汉开始摩拳擦掌。 柳文甜嗤笑一声,跟这种人打架她都嫌丢脸,“那我还就要请了,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正要继续往前走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喊住她。 “柳文甜。” 江川推开门从店里走出来,穿过包围的人群走过来。 他走到柳文甜和任天远中间,目光示意她先别冲动,又转身看向任天远。 上次在酒吧里光线昏暗,再加上任天远那时候被柳文甜摁着打成一副猪头样,江川现在才看清他的长相,跟任天成倒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江川:“任少爷,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先跟我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任天远在看见他过来时,面部有一瞬间的僵硬,整个身体也忽然变得紧绷起来。 任天远嘴角抽搐了一下,脚步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一步,“……原来你就是江川。” 江川:“对,是我。” 见他终于出来,杨枫像看见了主心骨一样,立刻凑上去把刚才任天远的行为,跟他描述了一遍,最后说:“江哥,我看我们还是报警吧,别跟他废话那么多。” 江川看向胡冬冬,后者轻轻摇头。 虽说任天远这架势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的,但至少目前还没闹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故,就算是报警也理由不足,还是先盯着吧。 他略一思考,扭头见任天远在打量自己,然而等他看过去时,对方又迅速移开视线,像是怕被他发现一般。 江川心底划过一丝疑惑,“任少爷,要不我坐下来陪你喝两杯,上次在酒吧的事情……” 说着,他就朝任天远走过去,还试图伸出手和对方握手言和,坐下来好好说话。 结果任天远看到他朝自己伸手,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把旁边的一个壮汉拉过来,挡在他和江川中间。 “你……本少爷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任天远错着身子,躲在他带来的几名壮汉身后,隔着一些距离和江川说话。 江川下意识停在原地。 他手掌垂下来,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任天远像是在躲着他一样。 按理来说,他跟这位任少爷应该没有过什么正面交集才对,上次在东南酒吧两人甚至都没说过话,为什么任天远…… 好像有点怕他似得。 可是他真的没有对任天远做过什么,顶多也就是上次那两个保镖可能伤得有点重。 江川这些年在里面,习惯了那种招招致命的打法,因为一旦手下留情,丢失小命的很可能就是自己,所以长久以来形成的肌肉记忆,让他在动手时习惯直奔对方要害。 上次在酒吧,要不是雾星河及时喊住他,那个保镖最后就不会只是轻伤了。 还是说他看错了? 可任天远奇怪的样子,让江川着实有些想不明白,“任少爷,你这样已经影响到了我们正常营业,我们是有权利告你造谣诽谤的。” 算了,不管任天远是怎么想的,江川不能看着他在这里捣乱,他眼神示意杨枫拉开那些壮汉,自己往前走了两步。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间。 那边任天远大概是见江川朝自己走过来,一时间竟是有些慌了神,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嗓子就开始大声嚷嚷。 “我可没造谣,本少爷说得句句属实!” 任天远:“现在可真是什么人都能开店做生意,你们也是真敢在这家店里吃饭,难道你们不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就是这个人,叫江川!他可是刚从里面放出来的。” “……这可是手上沾过|血|的杀|人|犯!” “轰”一声。 周围一群伸着脑袋看热闹的人群,纷纷震惊地瞪大眼。 杨枫瞬间暴起,飞起一脚就踹过去! 然后被两名壮汉拦住。 “放你妈的臭狗屁,你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 杨枫整个人都要炸了,操他妈的,这傻逼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任天远躲在壮汉后面,继续嚷嚷。 “杀|人|犯开的店你们也敢吃,真是嫌命太长了……” 江川站在原地没说话。 “呸,血口喷人!”杨枫气得眼都红了。 胡冬冬也生气道:“笑死了,这种人说的话你们也信!他就是专程来捣乱的,我说任少爷,你造谣也得有真凭实据吧,证据呢?拿出来啊!” “就是,瞎喊什么瞎喊!” 柳文甜和胡冬冬反应过来后,立即出声制止任天远。 柳文甜更是拿起酒瓶时刻准备着动手,“妈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上次姑奶奶还没打够你是不是!” 任天远气急败坏,“你说什么……” 柳文甜不管他,继续往周围吆喝:“大家都看清楚了,一个大老爷们居然连个女人都不如,不就是之前跟我有点过节呗,用得着今天带一帮人过来找场子吗?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找茬还不够,还在这儿诽谤我朋友!” “你放屁!” 任天远道:“本少爷说得都是大实话!” 柳文甜被他气得没辙,“我草你大爷的大实话,看姑奶奶今天不抽死你!” 杨枫也是气得浑身发抖,极力挣脱开那两名壮汉的束缚,正要朝任天远冲过去时,身后传来一道阴沉至极的声音。 “你刚刚说什么。” 江川倏地抬头,只见雾星河指尖勾着摩托车的车钥匙,眼神危险地看着任天远,周身气息冰冷吓人。 · “你刚刚说他是什么……” 雾星河面无表情地踢开面前挡路的椅子,一双黑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任天远,声音低哑。 第77章 “你说他是什么……” 江川心脏突然一跳,上前想要拦住他,却被雾星河一把推开。 “星河……” 他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 雾星河目光死死地盯着任天远,眼底是化不开的黑沉浓雾,整张脸阴沉下来,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阴测测地望着任天远。 “说啊,怎么不说了……” 他一步步朝任天远缓慢逼近,周身极低的气压逼得任天远下意识愣在原地。 有些不敢动弹。 雾星河此刻的面容就像暴风雨前湖面上的平静,看似没多大变化,实则海面下方早已波涛汹涌,随时都会喷发。 任天远:“……” 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想起来之前堂哥对他的嘱咐,让他把江川那点事情统统宣扬出去,最好是能闹到他在这里混不下去,还有就是千万不要伤到雾星河。 虽然他只看过一眼照片,但是雾星河这张脸还是很好认的。 “你……” 然而他才刚刚发出一个音节,脑门上就瞬间一凉,头顶上传来一股又热又凉还又痒的湿意。 随即而来的则是一阵剧痛! “啊——” 碧绿色的玻璃酒瓶碎了一地,其中一枚碎片溅到旁边女生的脚边,她陡然尖叫起来,惊恐地望向那名下手干脆利落的男生。 “星河!” 江川飞快地上前夺了雾星河手里砸碎后剩下的酒瓶嘴,仔细检查他的手心,还好没看到明显的伤口。 江川:“……你从哪儿拿的酒瓶。” 雾星河动作太快,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看清他是从哪儿忽然捞起来的酒瓶,又是怎么狠狠地砸在任天远脑门上的。 就连任天远身旁的几名壮汉保镖也没反应过来。 柳文甜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心:“……” “啊!” “我的头好疼……血啊……我的眼睛要瞎了……” 任天远跪坐在地上,发出一阵杀猪般的鬼哭狼嚎,浓厚的鲜血混杂着冰凉的啤酒液,从头顶流下来,糊在他眼睛上。 看不见的恐惧和那股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颤抖。 “疼啊……疼死我了,你们快叫救护车……” 那四五个壮汉面面相觑,赶忙上前扶起自家少爷坐在凳子上,显然比起制伏雾星河来说,还是他们少爷的安危更加重要。 结果刚一坐稳,任天远就再次倒地。 江川:“……” 雾星河用力甩开他的手,三两步上前,一脚飞起狠狠地踹过去,脚底正中任天远胸膛口,将他连人带椅踹翻在地。 任天远后脑勺着地,顿时疼地眼冒金星,眼泪飞溅而出。 雾星河一手拽起他衣领,扬起拳头就砸。 “砰——” “砰——” 任天远被他砸得像一摊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脑袋随着雾星河的动作一左一右地晃动着,鼻涕鲜血眼泪一块儿流,整张脸变得惨不忍睹。 没一会儿,人就已经失去意识了。 “星河……” 江川见势不对赶紧将他拉起来,雾星河还要甩开他继续揍,却被江川用力锁在怀里。 “乖……没事了,没事了……” “不敢再打了……” 任天远已经失去了意识,头脸上全都是血,再打下去真的会出事的。 江川强行抱着他往后退,手掌在雾星河后背不停地上下搓着,声音有些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我看看手疼不疼……” 变故只发生在这短短两分钟之间。 雾星河速度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是傻傻地愣在原地看着这场闹剧。 还是任天远杀猪般的惨叫声,将众人喊醒。 围观人群意识到不妙后,立即哄散离开。 好多没付钱的也立刻起身就跑,服务生们下意识想追过去,但是扭头看看自家老板,又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追。 现场霎时乱成一锅粥。 “操……” 胡冬冬低声骂了一句,“别追了,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内心忍不住祈祷,任天远这小子可必须得撑住了,千万别出什么生命危险! 江川心底也是一阵后怕,雾星河的动作太快了,就连他都没反应过来。 “星河,你别不说话啊,你怎么了……” 雾星河这会儿倒是不再挣扎了,但是又有些过于安静了。 应该说,除了一开始他质问任天远的那几句话,江川就没再听到他说一句话,连骂一句都没有。 这很不正常! 江川将他从怀里放开一些,看着他苍白的小脸,手掌轻碰他脸颊,声音里难掩担忧,“怎么了……星河,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雾星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下意识握紧刚刚打人的拳头,掌心里一片湿滑黏腻,那是任天远头顶流下来的鲜血。 他用带着一丝恐惧和茫然的眼神看着江川。 “……不知道,我就是有点……有点难受,他凭什么说你……他凭什么说你是……” 雾星河根本说不出口那三个字,“我一生气,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在隔着人群听到任天远喊出那声“杀|人|犯”后,他脑海中就像有一根长久以来紧绷着的弦,蹦地一声断裂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是喷涌而出的愤怒和恐慌,那些时常来梦中骚扰他的可怕怪物,从脑海深处脱笼而出,咆哮着占据了他整副身体。 噩梦变成现实。 此刻他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堵住他的嘴! 他说的是假的! 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说的根本就不对,他在胡说! 胡说! 他就像个自欺欺人的小孩,明明捂上了耳朵,却还是能听到周围那些嘈杂的声音,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那是假的,企图让自己去忽视那些声音。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骗过他自己。 这是他在每一次崩溃时,绝望地拿起刀片,却又最终放下的最后一丝执念。 他不允许有人说江川的不是! 江川用力地抱紧他,怀里的人还在不停颤抖,一滴滴冰凉的液体无声地滑落在他颈间,刀尖一样扎进他心脏。 他哑着声音哄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星河,我先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然而雾星河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话一样,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神经质地重复着一句话,“不对……不对……他说得不对……” 他说得不对。 江川才不是杀|人|犯,他从来都没有杀|过|人。 因为杀|了那个男人的明明是他。 第54章 雾星河总是会梦见十年前, 那个格外炎热的夏天。 榆城气候四季分明,每年的雨季在六七月份。 入夏后,白天被太阳烘烤得快要烤焦了的大地,在一场疾驰而过的雷阵雨后, 才终于透出几分凉意, 待雨过天晴,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被雨水打湿后的尘土味。 放学铃响,六中紧闭的校门缓缓开启,背着书包的学生们,欢声笑语地结伴从校园里涌出来。 幸福包子铺门口的炉子上,摞着四五层高的蒸笼, 从最顶上冒出阵阵白烟, 笼屉在一掀一合间, 钻出诱人的肉香味,飘了半条街。 勾得上了一天课, 早就饥肠辘辘的学生们直咽口水。 “回来了, 星星。” “嗯, 奶奶我先去放书包。” 雾星河一路小跑从学校回来时,包子铺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江奶奶一个人在门口招呼着, 很快一笼包子就卖完了。 “星星,把案板上的笼屉都拿出来。” “好……” 雾星河快步走进里屋卸下书包,只匆匆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客厅, 就赶忙跑去厨房。 案板上放着三个干净的笼屉,里面都是包好的生包子,他撸起袖子,提起一口气抬着三层笼屉往外走。 少年修长白皙的手臂上, 肌肉线条隐约可见,这都是他这一年常常干活锻炼出来的。 雾星河发现他好像又长高了,之前他搬着三层笼屉往外走的时候,勉强刚看见地面,今天居然能看清路了。 “奶奶,我来放吧。” 雾星河脚步平稳地走过去,把炉子上已经蒸熟的几层包子拿下来,又把生包子放在最下方,最后把搬下来的笼屉一层一层又摞上去。 “老板,来八个豆腐、五个鲜肉。” 一群初中生后面,突然插过来一道中年男性的声音。 “好嘞,您稍等。” 江奶奶正在给排队的学生们一个一个装,他们吃得少,大多都是买一个包子垫垫肚子,晚饭还得回家吃。 雾星河随手扯了个塑料袋,熟练地装了八个豆腐包和五个鲜肉包,递给旁边站着抽烟的男人。 第78章 他扬声道:“你的包子。” 男人抬头看过去的时候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在少年漂亮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哦……哦好,我给你钱……” 雾星河接过钱,转身从钱箱里找了零钱递过去。 男人伸手去接找回来的钱。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他忽然打了个激灵。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面前的少年。 男孩儿看起来有十五六岁,个头约有一米七,身材瘦削,黑色稍长一些的发尾,贴在他白皙的脖颈间,遮住了一小片突起的锁骨,衬得皮肤白净细嫩。 他身上套着一件六中宽大的蓝白色校服,微风吹动衣衫,纤细的腰肢贴在衣服上若隐若现。 稍显艳丽的五官,和清纯内敛的气质碰撞在一起,给人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感。 少年望过来的眼神无波无澜,仿佛山间冷冽的清泉,让人触之冰凉。 “找你的钱。” “……哦…好,谢谢。” 男人幡然惊醒,飞快地接过零钱揣进兜里,拿着包子有些匆忙地转身离开了。 雾星河垂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眉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起。 包子铺最忙的时间段,就是放学后和晚饭前这一个小时,等忙完这阵后,顾客就会少一些,江奶奶一个人就能招呼住。 雾星河便抓紧时间进里屋写作业。 夏天天黑得晚,趁着窗外还有光亮,他想早点写完作业,这样晚上就不用开灯写很久,那样太费电了。 还有一个月就是中考。 到了初三的最后冲刺阶段,即便是六中这样的垃圾初中,也开始进入了高强度的学习阶段,雾星河每天差不多要做五六张卷子,每次一写就是俩小时。 “星星过来吃饭了。”奶奶喊他。 雾星河放下手中的笔,揉揉酸疼的手腕,起身去洗手,“好,来了。” 江家的饭桌就摆在厨房的角落里,他走进去时,小方桌上已经放了两碗小米粥,一小盘咸菜,还有两个包子和一个煮鸡蛋。 江奶奶把鸡蛋和包子推到雾星河面前,“把鸡蛋吃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挑食。” 雾星河看着那个鸡蛋,没动手去拿,“奶奶,我真的不爱吃蛋黄,还是你吃了吧。” 闻言,江奶奶瞪他一眼。 “这孩子,让你吃你就吃,我让阿川特意去你张姨那儿买回来一大兜,就是让你每天都吃一个,马上要考试了,营养必须得跟上。” 那一兜鸡蛋雾星河知道,大概有三四十个。 江奶奶以前从来没有一次性买过那么多鸡蛋,毕竟鸡蛋对他们家来说可不是个便宜的东西,家里平时都是隔两天才炒个鸡蛋吃。 雾星河低着头,小声道:“奶奶,我真的……” 他话还未说完,江奶奶就搁下筷子看着他。 雾星河立即改口,“……奶奶我吃,蛋黄也吃。” 在江奶奶的注视下,雾星河迅速地剥了鸡蛋壳,把一整个煮鸡蛋塞进嘴里,三两口就咽下去了,一点蛋黄渣子都没剩。 “嗯,这才对嘛。” 江奶奶终于满意了,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口咸菜吃,“把粥也喝干净,包子也吃了。” 雾星河嘴里塞着蛋黄点头,“嗯,窝先则就次……” “慢点,别噎住了。” 江奶奶低头喝了口小米粥,连带着喉咙里那未发出声的叹息,一起咽进肚里。 星星这孩子手脚勤快,又乖巧又聪明又好看,学习还肯用功,这么好的孩子谁会不喜欢,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怎么舍得丢下他不管的。 唉,还好阿川当初把他带了回来。 吃过饭后,雾星河起身就要去收拾碗筷,却被江奶奶直接轰出去。 “去去去,出去写作业,这些家务以后奶奶收拾就行了,奶奶还没到干不动活的年纪呢。” “奶奶……”雾星河无奈地看着她。 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跟老人犟,于是也没多说什么,“那我待会儿写完作业,再帮你和面,那个你就别干了,太累了。” 包子铺夏天是早上六点营业,每天早上五点就得把包子放进笼屉里蒸着,而江奶奶早上四点就得起来开始包。 所以面和馅料儿,都是提前一晚上准备好的。 “好,馅儿你也不用管了,晚上阿川说会早点回来,到时候让他弄,你多休息休息。”江奶奶弓着脊背将洗好的碗筷收起来。 听到江川今天晚上会早点回来的消息,雾星河转身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知道了。” 等收拾完厨房,江奶奶就又去了店门口,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的路灯下,一边看店,一边拿出针线盒开始补衣服。 前几天星星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估计是考试没考好吧,整个人魂不守舍的,过个马路都能被人撞。 校服上划了好大一条口子,她只好把江川上初中时穿的旧校服找出来给他穿,就是大了点,阿川上初中那会儿个头窜得猛。 他的校服,星星穿上都盖住屁股了。 房间里。 雾星河写完最后一张卷子,就开始去厨房和面。 揉面是个力气活,盛夏的厨房里,尽管开着窗户,雾星河额头和后背上还是冒出了一层汗。 这活儿最早都是江奶奶一个人在干,后来因为太累,就换成江川干,现在又换成了雾星河来干,还好他很聪明,江川教了他两遍就学会了。 身上的短袖湿了一半,雾星河将最后一团揉好的面扔进面盆里,用一块蒸笼布盖好,放在角落的餐桌上。 然后抹了把汗珠,准备去卫生间洗澡。 江家卫生间的面积很小,只有一个马桶和洗手池,洗澡是用一个红色大桶接满水,用毛巾擦着洗,冬天就得另外烧热水洗。 不过冬天很冷,还是夏天方便些。 雾星河脱了衣服站在水桶前,打湿毛巾擦着身体,稍微转个头就能看见洗手池上方,那缺个角的镜子里的自己。 他最近真的长高了许多,五官轮廓也渐渐变得清晰,奶奶也说他越来越像个小伙子了,有点大人的影子了。 大人吗? 雾星河看着镜子里逐渐褪去婴儿肥后,变得轮廓分明的脸颊和下颌线,然后是突起的锁骨,窄瘦的腰肢,以及翘起的臀|部,修长笔直的小腿…… “啪嗒——” 手中的毛巾忽然滑落到水桶里,雾星河微微仰起头,将有些燥|热的后背贴在冰凉的瓷砖墙上。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天在酒吧里偷看到的一幕。 那么陌生,却又令人热血沸腾。 雾星河浑身发热,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 · 江川晚上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十一点。 一般这个点,江奶奶早就睡下了。 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发现客厅角落里还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小灯,书桌前坐着一个清瘦的少年。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江川见雾星河还在写作业,有些诧异地凑上前去看,“作业还没写完?用不用我帮你看看……” 江川站在他背后,弯腰低头看他桌上的作业本,雾星河的字写得很工整,本子也很干净,课本上标记的全是密密麻麻的知识点。 “这不写得挺好嘛。” 话落,雾星河还是没出声,江川这才发现好像从他进门开始,雾星河就一直在走神。 江川:“……” 他忍不住在雾星河眼前晃了晃手,手指掐了下他红润润的脸颊。 “诶,醒醒。” 雾星河:“……” 脸颊上传来轻微的疼痛,雾星河顿时像被什么突然惊醒般,身体猛地向旁边一弹,椅子没有靠背,连带着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栽。 江川赶忙伸手去抱住他腰,将他拉直了。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江……江川,你回来了。” 雾星河整个人都被他捞抱在怀里,江川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隔着薄薄的衣物传到他身体里,他鼻息间满是少年人运动过后的,那股灼热蓬|勃的男性|荷尔蒙味道。 不管是温度还是气息,都烫得他瞬间像着火烧般燥|热。 雾星河:“……” 片刻,他飞快地站起身,推开江川的手,后腰紧贴着桌子边沿,身子极力地远离江川。 “……没什么,刚刚有点犯困了。”他低着头。 “困了就早点睡,写不完明天再说,谁还能把你批评一顿不成。” 江川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他之前也是六中毕业的,六中什么教学水平他一清二楚,像雾星河这样认真写作业的才是个例,多得是逃课睡觉的人。 不过见雾星河学习还挺用功,江川也很欣慰,他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他,奖励一下。 “抬头,哥给你看个好东西,芒果味的棒棒糖,给你提提神。” 第79章 雾星河一愣,下意识抬头望着他。 榆城的地理位置偏内陆,很少会有热带水果,就算有价钱也非常昂贵,雾星河也只有以前在雾家时吃过芒果,前段时间偶尔跟江川提了一句,说现在是芒果的季节,可惜榆城吃不到。 当时江川没说什么,还问他芒果长什么样,是甜的还是酸的,但是榆城这边卖的不多,他估计是没找到,才特意找了芒果味的棒棒糖给他。 “谢谢……” 雾星河看着他手中黄色的包装纸,伸手接过来,结果指尖相触的一刹那,雾星河手指一颤,棒棒糖掉在了地上。 江川捡起来,有些纳闷道:“你是不是困了,要不别写了,早点睡吧。” 雾星河握紧手指,飞快地摇摇头,“没……我没事,就是没拿稳而已。” 说完,他一把从江川手里抢过来,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雾星河薄薄的两片嘴唇抿紧着,眉心微微皱起,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触碰其他男性都没有问题,甚至还会觉得厌恶。 可是为什么一碰到江川就…… 就…… 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心底那股莫名其妙地恐慌情绪快要将他淹没了。 雾星河垂着脑袋,眼睛看向地面,就在他快要控制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身体忽然被抱进一个炙热的怀抱。 他微微一愣,江川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星河,你别多想,我真的没有要走的意思,是晖哥没跟你说清楚,我就是去隔壁市当学徒,跟着人家学一两年汽修,不会真的不回来了,而且中途有时间也会回来过节。” 江川叹了口气,“我今天跟晖哥商量了一下,等你过完暑假开学了我再走,先去一年时间,我到时候看,尽量两星期回来一次,行不行?” 雾星河有些愣愣地从他怀里抬起头。 他这么一说,雾星河才想起来,那天他去酒吧找江川,就是因为知道了他和余晖在讨论去隔壁市学汽修的事情,本想去问清楚,结果到了后江川一直在忙,他才一个人躲到卡座里生闷气。 然后就碰见了那对同性情侣。 等结束回来后,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画面,把江川要去隔壁市这件事儿都给忘了。 雾星河回过神来,“哦……也行,那到时候我送你。” 江川一怔,还以为雾星河又要像那天一样转身就走,他心里都想好要怎么哄他了,结果他看起来像是……想通了? 算了,想通了就行。 他顿时心底一松,笑着摸摸他脑袋。 “放心,还早着呢,陪你考完试过完暑假才走,所以好好写作业吧。” 说完,江川就松开他,心里放下一桩的事情后开心地进了厨房。 雾星河在身后看着他忙绿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们就这样分开一段时间,似乎也未尝不可。 因为他想先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第55章 落日酒吧。 晚上八点半, 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五彩斑斓的灯光照在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身上,劲爆的dj舞曲中他们尽情摇摆身体,放肆着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 身穿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的酒保, 端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 江川换上一身同款酒保服, 斜倚在吧台边, 指尖松松地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目光落在晃动的人群中。 姿态看似散漫,实则暗中掠过每一张脸庞。 “胡冬冬!” 突然他看到什么,扬声朝前方叫了一句,可惜音乐声太大, 被喊的人根本就没听到。 江川啧了一声, 将手中的半截儿烟叼在嘴上, 走进去将人薅出来。 舞池中正跟着音乐节奏一扭一摆的少年,冷不丁被拽走, 还抱怨江川坏他兴致, “……诶你干嘛呢, 我还没玩够呢!” “刚拿了什么,交出来。” 胡冬冬一转身就看见江川和一名陌生男性在对峙,江川面无表情地朝那男子伸出手, 语气冰冷,“我数到三。” “一” “二……” 胡冬冬纳闷道:“……怎么了怎么了?” 那名男子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有点想发火, 但是他显然是落日酒吧的常客,认识江川,也见识过对方的手段,于是只好强行将心底的不满压了下去。 “没, 没拿什么……就刚才不小心认错人了,不好意思啊兄弟。” 说着,那名陌生男子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夹,烫手般扔进江川手里,飞快地转身离开。 “!!!” 胡冬冬这才惊觉自己居然被小偷光顾了。 江川将黑色皮夹转手扔进胡冬冬怀里,“收好了,下次看紧点。” “我去,谢谢兄弟!” 胡冬冬从震惊中回过神,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屁股口袋,想重新把钱包塞进去,又觉得放这儿不太安全,但是摸遍了全身觉得好像哪里都挺不安全的,于是干脆退出了舞池。 他跟着江川一起走到相对人少一些的吧台前,朝里面调酒的人打了声招呼。 “明哥,给我来杯酒。” 调酒师问他,“想喝什么?” 胡冬冬摸了摸鼻子,其实他也不是很懂这些,只好含糊道:“随便,都行,你看着自己来。” 江川看他一眼,“少喝点,待会儿不回家了?” “不行就睡大街呗,我一大老爷们怕什么,再说我都高考完了,也过完生日早就成年了,我妈都不管我了。”胡冬冬笑地一脸轻松,颇有些自在逍遥的意味。 江川缓缓吐出一口白烟,将烟屁股重新夹在手上,“回家睡也行,给你打个地铺。” 胡冬冬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几分。 “别……我可不去。” 晚上去江家睡觉,就得碰见江奶奶,胡冬冬可不敢见她老人家,他和江川再次相遇后这么多年,他都是只敢和江川在外面喝喝酒、聊聊天,从来没去过家里。 他就怕……江奶奶一看见他就想起什么往事。 江家当年那场惨案,他们整个家属院的人几乎都亲眼目睹了,后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 胡冬冬家当时就住在他们家对门,可以说是最先发现的。 江川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胡冬冬立刻转移话题,“雾星河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今晚他们三个是一起来的落日酒吧,他一进来就直奔舞池撒欢去了,江川一直和雾星河在一起。 江川指了指楼上,“二楼,上面安静些,正在写作业呢。” 胡冬冬一听见作业就觉得有点逗,他也是第一次见有人来酒吧里写二元一次方程和抗战胜利的历史意义的。 他喝了一口酒,“问了没,今晚会不会来电?” 过两天就是中考了,六中打算集中维修一下电路,确保不在考试当天掉链子,结果也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了,学校门口那条街全部停电了。 家里黑灯瞎火的,江川这才带着人来酒吧写作业。 江川:“问了,说是在抢修,没个准确消息。” “那倒也是。”胡冬冬叹口气,遇上这种突发事件,谁也没法保证什么时候能修好。 “……不过没想到他学习成绩还不错,我看了眼他成绩单,不出意外应该能考上榆城一中,说不定还能进实验班。” 榆城一中就是胡冬冬上的高中,那是榆城最好的一所高中,没想到江川捡回来这小孩儿,看着安安静静,不怎么爱说话,学习还挺用功。 提起雾星河,江川眼底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嗯,他很聪明。” “只不过……” 胡冬冬看着江川说:“一中的学费可不算便宜,还有各种住宿费、生活费、课本费之类的,你打算都替他出吗?” 江川一点没犹豫地点头,“他是我弟,我不养谁养,考上了咱就去上。” “可是学费……”胡冬冬欲言又止。 江川让他放心,“这个你不用管,我有办法。” 他吸了口烟,跟胡冬冬说了下自己的计划。 “前几天我刚把家里的欠款又还了一部分,手头现在剩下的钱差不多够缴一学期的费用,等过两个月我就去隔壁市学汽修,在那儿一边学一边工作,那人晖哥认识,给的工资还不错,半年下来,攒攒差不多也够下一学期的了。” 胡冬冬一听,便闭了嘴。 他明白这是江川已经做好选择了,江川已经成年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出事后只会站着哭的小孩子,胡冬冬也没有立场说他什么。 他就是……心里有些不太舒坦。 毕竟江川从小也很聪明,比他还要聪明,从幼儿园开始就门门功课都是第一,更气人的是他还经常拉着自己跑出去玩。 要是他能好好念书,没准儿一中学霸就是他了。 他拍拍江川的肩膀。 “等通知书下来后,我估计也要去沿海那边读大学了,我会帮你留意一些汽修相关书籍,到时候都寄给你。” 第80章 江川笑了笑,“好,地址写这儿就行。” · 二楼,休息室里。 紧闭的房门隔绝了楼下绝大部分的噪音,略显模糊的音乐声从门缝里一缕缕地飘进来,房间里虽然没有家里安静,但比起楼下要好多了。 雾星河盘腿坐在地上,趴在茶几上写今天的试卷。 后天就是中考了,学校留的卷子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多,甚至还有几分放松的意味,老师也说让他们多休息,就算写不完也没关系。 但是雾星河不行。 一方面,他不想让江川和奶奶失望,急切地想万无一失地考出一个好成绩。 另一方面,这也是让他静下心的一种方式,写完一张再写下一张,脑子一直在忙绿,就没有功夫想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 沙沙地写字声突然停下。 雾星河扭头看过去。 隔壁屋的房门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紧接着便是衣物摩擦的嚓嚓声,偶尔夹杂着几句低声咒骂和碰撞墙壁的咚咚声,像是两个人在拥抱着打架。 暧|昧的叫声突兀响起。 雾星河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拿起橡皮擦掉卷子上不小心划出的痕迹,重新握笔继续写,然而思绪却被隔壁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声音,一下一下全部扰乱了。 他放下笔,干脆转移注意力般环顾着四周。 这是一间落日酒吧内部员工的休息室。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两张沙发和一个衣柜,中间一个小茶几,沙发上扔着不知道谁换下来的白衬衫,皱成了一团,等待着每隔两天来收走衣服,清洗后再送过来的阿姨。 雾星河看着那件白衬衫,忍不住回想起刚才江川的样子。 年轻男人身材修长,脊背挺拔,宽阔的肩膀和饱满的胸肌撑起衬衫薄薄的布料,一条皮质腰带收紧在腰腹紧实的位置,下身垂顺的黑色长裤,包裹着两条笔直有力的长腿。 容貌英俊,气质青涩而成熟,仿佛带有致命的吸引力,让人目光忍不住落在他身上。 雾星河以前也见过他这么穿,但他只觉得很好看,说不上来哪里吸引他。 然而今晚…… “咚——” 一道清晰的肉|体撞击墙壁的声音响起,隔壁激烈拥|吻的两个人,应该是不知道旁边休息室里有人,行为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男人高亢的愉悦声,突兀地响起,随即被另一道粗|重低沉的男性声音所掩盖。 “……” 雾星河带着薄红的耳尖悄悄从黑发下冒出来,他这时才意识到隔壁的两个人都是男性。 居然是两个男人在亲|吻和交|缠。 两个男人! 雾星河咽了咽口水,身体僵硬地坐在地毯上,手里的笔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桌子底下。 隔壁的音浪一声比一声高。 他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那股羞|人的动静慢慢停下来,没再有其他声音响起,他才赶紧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 趁着隔壁房门紧锁,他转身溜下了楼。 · 落日酒吧的面积很大,整体装修风格也很前卫,据说设计团队是余晖特意从沿海那边花高价请来的,审美一流。 在榆城绝对是独一份。 而且他本人以前就是乐队出身,对于如何挑选酒吧的驻唱乐队再熟悉不过,落日酒吧的新乐队,自从开业时一上台,就在榆城出名了。 因此吸引了不少爱泡酒吧的年轻人。 当然,也遭到了很多本地酒吧的排斥。 这个年代,酒吧也属于另一种灰色地带,处在无人监管的范围内,因此时不时发生几起或轻或重的打架斗殴事件,众人也都习惯了,没人会多管闲事。 雾星河悄悄下楼后,在吧台边没看见江川,便自己贴着墙边往前走,目光朝前方搭起来的高台上看过去。 他记得那个人好像还是个长头发。 “呦,小帅哥今天一个人来呀?” 尽管雾星河脱了校服外套,还躲着人群走,但是少年那张格外出众的脸,还是被人一眼就注意到了。 墙角的柱子边,靠着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长而卷曲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细长的手指捏着一个玻璃酒杯。 对方慵懒的目光颇感兴趣地落在面前这只,误入狼群的洁白小羊羔身上。 雾星河脚步顿了下,停下来。 “我见过你。” 男人眉头轻轻上挑,刚想说什么,面前的少年再次开口,“你是那个贝斯手。” 男人失笑,“你多大了?” 雾星河:“十五。” 男人似是有些惊讶,又觉得十分新奇,“真小啊。” 也真嫩,都能掐出水儿。 “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尤其是……还长成这幅模样,小羊羔就应该去吃青草。” 男人仰头喝了一口手中的酒,注意力忽然被不远处的一阵骚动吸引过去。 雾星河顺着看过去。 “你认识他?” 男人见少年目光一直落在人群中的某道身影上,便好奇问了句。 雾星河没有理他,见江川一脚踹在一个胖子身上,那胖子起来屁滚尿流地跑了后,才说道。 “你好像也认识,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男人转了转手里的酒杯,敏锐地觉察到他语气里藏着的一丝尖锐,忽然想起来,江川今晚好像确实带过来一个小孩,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弟弟,据说长得很好看。 他看着雾星河,顿时了然,“算不上好,你哥还挺讨人厌的。” 雾星河有些意外他竟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男人抬抬下巴,示意他去看人群中鹤立鸡群的英俊少年,“你也看见了,他这人打架倒是干脆利落,可惜调|情不行,没什么情|趣,不好玩。” 雾星河瞳孔忽然一缩,“你对他做了什么!” “哈哈别误会……” 男人赶忙摆摆手,朝他一耸肩,“我可什么都没做,你哥这人还挺纯洁的,换句话说就是,有点像那种……不解风情的死直男。” 雾星河不是很懂他嘴里说出的这个名词,但多少能猜到一些,他语气有些差。 “那也用不着你管。” 男人忍不住笑了,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少年片刻,忽然低头凑过去,小声对他说:“说起来……我确实管不着,不过你不是喜欢他吗?用不用我帮你试探试探。” 贝斯手眼底闪过一丝恶趣味。 他总觉得在这个小孩儿身上,能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他的眼神也很熟悉,他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才对。 雾星河猛地看向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很意外吗?” 男人微微俯身,伸手捏住他光洁的下巴,少年人白皙稚嫩的肌肤,摸在手心里像丝绸般滑软。 他目光注视着少年这双黑亮的眼睛,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天,应该是你吧,看得还清楚吗?” 带着淡淡酒味的呼吸声钻入耳朵,瞬间在他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雾星河很震惊,也顾不得掩藏自己,“你……你都知道……” 男人浅浅勾了下唇,忽然松开他,有些无聊地摩挲了一下指尖,语气轻到有些听不清。 “呵,造孽啊……” 不知不觉竟然误人子弟了。 雾星河站在原地,沉默不语地看着男人转身离开。 舞台上,其他乐队成员都已经准备就绪,贝斯手一上台站稳,指尖一划,音乐声瞬间倾泻而出。 主唱的嗓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而雾星河却只听到了自己声如擂鼓的心跳声。 那是被人戳破心事,不得不面对一场荒谬现实的惊慌失措。 第56章 随着主唱的最后一声呐喊, 音乐声戛然而止,现场响起一阵欢呼的鼓掌声。 有人吹口哨,呐喊。 “再来一首!” “再来一首!” …… 晃动的人群中,一道白色身影逆着人流往外走。 舞台前围着很多人, 有些拥挤, 雾星河的身高被淹没在一群成年男女中, 像一条沙丁鱼般艰难地往罐头外面挤。 摩肩擦踵之际,雾星河感觉好像有人绊了他一脚,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摔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你没事吧。” 头顶响起一道中年男性的声音,雾星河抬头看去, 同时感到腰间忽然环上来一条手臂, 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烟酒味, 还夹杂着浑浊不清的男性味道。 男人手掌慢慢收紧,掌心粗糙。 “放开我……”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再次响起, 雾星河刚喊出口的话立刻被吞没在音浪中。 他皱着眉挣扎了两下, 还是没有挣开。 身后的人群随着dj的节奏再次律动起来, 男人趁着空隙,半搂半抱地将他从人潮中带出来。 第81章 一呼吸到新鲜空气,雾星河就猛烈地挣扎起来。 “嘶——” 男人小腿上挨了一脚, 有些吃痛地后退一步,但是脸上却带着明显的笑,“……你这小野猫长得倒是美, 脾气也不小。” 闻言,雾星河转身欲要离开的身影一顿。 “你说什么?” 他回头对上男人略带戏谑的眼神,对方浓密而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双散发着亮光的狭长眼睛, 男人唇角微勾,正饶有兴趣地望着他。 仿佛经验丰富的猎人忽然在贫瘠的草原上,发现了一头珍贵的羚羊幼崽。 惊喜而贪婪。 腰间残留的黏腻触感,让雾星河下意识厌恶地皱起眉头,目光冷冷地回望过去。 “你刚刚说什么?” 雾星河今晚知道了太多,本不该他这个年纪知道的事情,所以男人话语间略带狎|昵的语气和用词,让他瞬间感到极度不适。 那是男女之间调情用的词语。 “哟,生气了……” 面对少年这幅冷淡的样子,男人始终没有动怒,反而兴趣更加浓厚,忍不住上前一步,凑到男孩耳边轻声低语。 “我说你是个美丽的少年,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让我猜猜,你应该是一名……初中生?对,应该年纪很小吧,因为你身上的味道非常干净,怪不得之前没见过。” 男人几乎是有些兴奋地自言自语,轻嗅两下,“很漂亮,也很诱|人,你简直能诱人……犯|罪。” 雾星河脊背瞬间激起一道电流。 “给我……” “滚!” 雾星河猛地回头看过去。 还没等他看清身后人的样子,旁边陌生的中年男人就被对方用力往后一推,力道之大,差点撞上旁边的柱子。 雾星河后背贴上来一具熟悉的身躯。 “董建,你找他有事?” 耳畔传来江川略带寒气的声音,雾星河微微抬头,只看见江川面无表情的侧脸。 江川将雾星河拉到自己身后,看着面前的男人说:“有事儿就大声说,凑那么近,你耳背吗。” “……关你小子什么事。” 董建活动了一下刚才被推到的肩膀,抬头看见江川一副护崽子的紧张模样,忍不住愣了一下。 他又看看江川身后忽然安静下来的少年,自从江川出现后,雾星河的视线就没有再转移过,目光一直紧随着江川的脸庞。 董建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下,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明白了……江川,原来是你的人啊……” 江川眼睛一眯,“有问题?” “没问题,就是……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董建抹了下嘴角,毕竟这样的绝色,在榆城这种犄角旮旯可是少得很,他要是见过,绝不会忘记。 江川眼底一暗。 董建,今年四十五岁。 是榆城这一带有头有脸的混混头子,手下有一帮跑腿递烟的小弟,主业是催收高|利|贷,副业是收各种保护费,总之从来不干什么正经事。 不巧,江川就是他的“客户”之一。 算起来两人打交道已有七八年了。 江川倏地抓紧了雾星河的手,把他往身后又藏了藏,用自己高大的身形将他挡得更加严实。 “见没见过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该给的钱我都已经按时给你了,以后别再让你的人去包子铺闹事儿!” 雾星河站在江川背后,听他说起这个,忽然也想起来一件事。 两个月前,放学的时候。 他和奶奶在门口和往常一样卖包子,突然冲上来一群小流氓,上来就抢他们桌面上的钱箱,雾星河要去制止,却被江奶奶拦下来。 奶奶说这些人都是来催债的人,要拿就拿吧,让他赶紧去隔壁饭店借下座机打到落日酒吧,江川知道该怎么办。 雾星河没多问,听话地去了。 只见电话刚挂断后没多久,门外那群小流氓手里的小灵通就响了,和对面说了几句话,他们这才放下空了的钱箱,大摇大摆走了。 他也是从那时才知道,江家竟然在外面还欠着好多高|利|贷,已经欠了有十年,据说是江川父母去世时借的钱,至今还未还完,对方一路跟到了这里。 “放心,上次纯属是个意外,手下新来了个年轻人,不太懂规矩,以后……肯定不会了。” 董建说着,视线不由朝两人紧握的双手扫了一眼,“万一吓着家里的孩子就不好了。” 江川冷冷道:“我说了,有事儿找我。” 话落,江川就带着雾星河往二楼方向走,似乎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 身后董建的视线紧随着两人的身影,目光从走在前方的江川身上,慢慢落在他身后的男孩身上。 少年身量修长,就连背影都显得格外纤细清俊。 ……而好看。 · “奶奶刚才打了电话,说学校的线路修好了,家里已经来电了,我现在送你回去。” 江川拉着他上楼就直奔休息室,雾星河跟在后面也没说什么不想走之类的,乖乖地收拾好桌上写完的卷子,塞进书包。 然后合上门,两人一起往外走。 “你不用换衣服吗?” 江川摇头,“送完你,我还要再回来,夏天夜场的结束时间是凌晨两点。” 这个雾星河知道,因为江川已经连着一个月都是在凌晨三点多才回来的,每次回家他动作都很小心,生怕吵醒他,但其实他每次都在装睡。 也是真的睡不着,他已经习惯了睡觉时身边有个人。 两人刚要下楼时,休息室隔壁的房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两名男生,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两人本来牵着手,看见外面有人又松开了。 身材高壮的那个人穿着和江川身上一样的酒保服,路过时和他打了声招呼。 “送你弟回家呢?” 雾星河扭头看江川。 江川随口应了句,脸上似乎没多少意外,“嗯,我出去一趟,你记得看着点下面。” 男人随意点头,视线下意识在雾星河脸上多停留了一秒,不过很快又收了回去,大概是旁边还跟着人的缘故,没敢多看。 “行,你去吧。” 雾星河目光从前后脚下楼的两人身上移开,不禁想起刚才在休息室里听到的动静,忍不住多嘴问了句。 “他们……是什么关系?” 江川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嘴上却若无其事地说:“什么什么关系,朋友呗,经常过来一起玩。” 朋友? 雾星河没吭声,一起打啵的同性朋友吗? 而且恐怕还不止是打啵,时间过了这么久才出来,谁知道他走后,两人在里面又干了什么,关键是江川的态度也很奇怪,好像对这两人的样子习以为常一般。 还有那个贝斯手…… 雾星河微微皱眉,怎么感觉落日酒吧里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一想到这些人还整日和江川呆在一起,他就觉得不太舒服。 是不是酒吧的风水有问题? “又想什么呢,眉毛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蚊子。” 雾星河脑子里乱糟糟地想了一路,等回过神来,亮眼的红色机车已经停在了包子铺门口。 “没什么。” 雾星河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抬脚下车。 江川双手握着车把,侧头跟他说话,“真没事?” 雾星河看着他摇摇头,“我没事,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 江川看了他片刻,“嗯,那你别写太晚了,待会儿早点睡。” 他转动车钥匙,左脚踢上脚撑,右手正要扭下去时,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刚才董建跟你说什么了?” 雾星河一顿,想了两秒才记起来董建是谁,他眉头不自觉微蹙,“……没说什么。” 江川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忽然叹了口气,把车又熄火了,“董建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干得也都是些违法的勾当,甚至把人打残了打废了的事情都有,说白了,他这人有点疯。” “而且……” 江川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找一个相对温和些的,不会突然吓到他的形容词。 “而且他私下里生活也有点乱,还有点……脏,所以最好别跟他来往,以后也不要再见面。” 江川说脏,是因为他曾经见过董建和一名最多十一二岁的男孩,一同上了一辆车,随后呆了两个小时才下来。 下车时,那男孩已经走不动路了。 那时候江川还不太懂,甚至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后来在酒吧里呆久了才知道,他居然玩得那么脏。 江川嗓音里逐渐染上几分警告,“所以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别理他,虽然他手里是有不少赚钱的路子,来钱也很快,但是都不干净,千万别碰!” 他今晚在酒吧看见董建和雾星河在一起时,内心瞬间警铃大作,生怕一个不慎,雾星河就受了他的蛊惑,和酒吧里那些因此欠下高|利|贷,被董建逼得走投无路的年轻人一样。 第82章 这事儿不是没有,六中有几个天天不上学的黄毛就是这样,有的家里能帮他还,那些还不上的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他倒是不太担心其他的,毕竟雾星河今年都十五了,马上又要过十六岁,个头也早就开始窜了,已经初具男人的青涩轮廓。 江川主要是怕雾星河心思单纯,被董建骗着借钱。 雾星河一愣。 他刚还在想江川说董建玩得脏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觉得同性之间就很脏吗?结果下一秒就被他这句话给问住了。 “什么赚钱的路子,他以前找过你?” 雾星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不过随即就反应过来,江川本来就欠着他的钱。 听他这么问,江川顿时稍稍放了些心,看来董建还没来得及跟他提这些。 江川道:“以前有,他想让我以贷养贷,现在他不会再来自讨没趣了。” “噢……”雾星河应了声,他其实也很讨厌那个人,要不是江川提,他早都忘记了。 “我知道了,我以后都避着他走。” “嗯,总之以后离他远点。” 这下江川总算是松了口气,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你和奶奶早点睡,考试别紧张,我相信你的实力,还有学费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操心,别整天皱着眉。” 雾星河站在原地,微微垂下眼听他唠叨。 此刻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三中这附近没什么娱乐场所,这会儿马路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昏暗的路灯照亮了他们这一小片区域,不远处的校门口拉着一条红色横幅,那是在恭贺今年三中唯一一名考上大学的幸运儿。 虽说只是个最末流的本科,但也是三中的独一份。 引擎声轰隆响起,雾星河突然问道:“哥,你累吗?” “嗯?” 江川侧过头问他,“你刚说什么,没听清。” 雾星河只好又重复道:“哥,你累吗?” “除了家里那笔庞大的债务以外,你现在还要承担我上学的费用,我的学费……其实我也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一中有奖学金,我的成绩应该可以达到,就算没拿到奖学金,我也可以去打工的,我又不是没打过工,等过两天考完试就放暑假了,我也能去挣钱。” 江川:“……” 他一直都知道雾星河是个很聪明、很懂事,同时又很敏感的孩子,他担心的就是雾星河会多想。 江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脑袋,笑了笑,“我没事,哥真的不累,可能早就习惯了吧,星河,你是我弟,从你住到家里的那一刻起,你也是我的家人,所以你不用觉得有负担。” “没听你冬冬哥说吗?一中到处都是尖子生,要是每次都争第一,那得多用功,多累。”江川道。 雾星河沉默着听他说话。 江川捏捏他的脸,笑了笑,“只要你好好上学,平时替我多照顾照顾奶奶就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其他的你不用管。” 说完,他见雾星河一直低着头不吭声,江川只好摸摸兜,摸出一个透明纸包的糖果,剥开糖纸。 “啊,张嘴。” 雾星河嘴唇紧抿,江川硬是把糖果塞到他嘴边,“乖,张嘴。” 粗糙的手指碾在少年凉软的唇瓣上,雾星河浅色的嘴唇上,登时多了一点红红的印子。 雾星河张嘴咬住。 江川收回手说:“还有晖哥,你也见过几次了,他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最近确实回来的有点晚,我之后尽量早点回来行不行?” 雾星河咬着糖果在嘴里转了两下,舌尖下意识舔了下江川刚刚碰过的唇瓣,虽然他很想和江川呆在一起,但更不舍得让他累。 “我没关系,你忙你的就好,家里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反正他马上也要放暑假了,时间多得是,江川到时候忙起来顾不上他,到时候他就是真去打工,他也不一定知道。 思及此,雾星河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突然上前抱住他,脸颊贴着他脖颈说:“哥,那你晚上回来注意安全。” 温热的呼吸声洒在耳边,江川拍拍他脑袋,“知道了,快进去吧。” 雾星河嗯了一声。 松开时,他脑袋不经意地侧了下,嘴唇快速地擦过江川的侧脸和下巴附近那片,有一瞬间好像碰到了什么微凉且柔软的地方。 一缕淡淡的烟味钻进鼻腔。 雾星河背着书包重新站好,神情自然地看着江川。 “路上慢点。” “……咳,我走了。” 江川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身体坐直,右手一拧,话刚说完,红色车身就箭一般冲进夜色深处。 雾星河站在原地目送江川离去。 脸上平静,内心却翻江倒海。 完了。 他刚刚又试了一下,他是真的不讨厌和江川亲密接触,反而还……有些喜欢。 第57章 中考的考试时间, 一共三天。 雾星河运气好,分到的考试地点就在三中,离家很近,不必起个大早去赶车, 省下来好多睡眠时间, 就连中午也能睡到自然醒去考试。 整条街上的小餐馆里座无虚席, 全是被前来接送考生的家长们占领了,包子铺门口更是从早到晚人挤人,家里的几层笼屉都不够用了。 江奶奶原本还打算这几天关了店,专心照顾雾星河,被他态度坚决地拒绝了, 说要是江奶奶真放着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不要, 那他就弃考算了。 江奶奶只好作罢。 但老人家只允许他吃饭睡觉复习看书, 店里的其他活不让他插手,还特意把江川叫回来帮忙。 不过江川原本也就请好了假。 因为考场一直迟迟不公布的原因, 他怕雾星河万一被分到其他离家远的学校, 到时候江川肯定是要送他去考场的, 还得在外面等着。 他得让雾星河一出考场就看见他。 结果雾星河被分到了三中,江川只好挽起袖子帮奶奶揉面、盘馅料、包包子,晚上还借了个三轮车去拉回来一车煤。 人太多了, 炉子现在得燃一整天。 又因为店里生意太好,原本勒令雾星河不准干活只管休息的江奶奶,也只好同意雾星河在忙地转不开圈时来搭把手, 但是绝对不能耽误考试。 江家两个人对他这场考试,看得尤为重要。 雾星河看在心里,也记在心里,他也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差池, 对这场考试他下足了努力,也很有信心。 首先他本身底子就不差,从小徐子舒给他请的家教都是一流的名牌讲师,在培养他学习这方面,从不吝啬金钱。 其次就是,榆城这边总体教学质量不高,教育资源也相对落后,学生们的整体水平和首城那边一个天一个地,完全无法比较。 所以雾星河其实占了很大便宜。 他要是还考不好才说不过去。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随着考试结束的最后一声吹哨音响起,三年初中生活就此按下停止键,离校的学生们密密麻麻,如过江之卿穿过那道简陋而威严的校门,各自奔向自己的远方。 漫长的暑假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雾星河每天的生活,除了不用再写那些试卷之外,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白天晚上家里都是他和奶奶两个人。 江川只有在凌晨两点之后,和上午九点之前待在家。 因为他要把更多时间放在落日酒吧和每周一次的地下赛车上,有时候一场比赛的赌|金,都足够江川两个月工资了。 那也是他能定期偿还家里高昂利息的来源之一。 放暑假的第二周,雾星河瞒着江川和江奶奶,找到了一份暑假工,就在离江家隔着三条街的一家小超市里。 小超市开在两处工地旁,来往的都是干苦力活的农民工,每日需要的饮用水量很大。 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店是她和丈夫一起经营的,前几天丈夫骑车不小心摔倒,伤了腰,这才不得已招个人来搬一些重物。 雾星河只能干一个多月,正好够丈夫休息养伤,而且还是个学生要价少,还不用包吃住,老板娘很开心就让他来了。 工作不算复杂,雾星河主要负责每天上午到店里一趟,帮送货的司机把饮料零食日用品等东西搬下来,并清点货物数量、摆放整齐,算是纯粹的体力劳动。 差不多两个小时就能搞定。 而包子铺的营业时间主要在早上和傍晚。 两者都不耽误。 雾星河早上帮奶奶打理好包子铺刚好是九点,这时江川一般也起床去厂房了,他上午要去厂房修理机车。 自从江川以一个新手的身份赢了雷子,也就是胖子酒吧老板口中那个开了三四年机车的老幺之后,就在榆城的地下赛车圈里名声大震。 又因为一对好耳朵和对维修的天赋,周围认识的那些玩机车的人都来找他修理和保养爱车,给的钱还都不少,这对江川来说又是一大笔进账。 第83章 所以只要家里没什么大事,江川基本上都会待在厂房里,有时候忙起来整个白天都不见人,正好给雾星河腾出来一段去小超市的时间。 他就这样瞒了两周,家里人都没发现。 也是在小超市工作的时候,雾星河不经意间得知了另一则消息。 最近榆城中学生里很流行一款国外的大型网络游戏,整个网吧里的年轻人,不管大人还是学生都在玩,非常火爆。 来小超市买饮料的那两个染着黄毛的男生,买完边喝边兴奋地讨论游戏剧情和玩法。 “卧槽,我昨天顶着兽人号出去浪,结果迎面被一个脆皮人类给砍了,我去看贴吧才知道,那人类装备贼牛逼。” “我也看见了,他那一身装备全都是下副本打的,市面上掏钱都买不来。” “……要打本老子也能打,就是tm的外国游戏,一个字都看不懂,全靠老子瞎蒙胡猜,我现在技能都一知半解,你说咋跟人家打!” “就是说啊,妈的要是有个翻译就好了……” 翻译? 是英译中吧。 听起来这游戏好像很火的样子,而且打出来的“装备”还能在市场上买卖。 用什么货币? 是现实的钱吗? 操作全都是英文没事,他英语成绩是最好的。 雾星河上前拦住他们,“你们说的那款游戏,叫什么?” 刚走到小超市门口的两名黄毛愣了一下,转过身好奇地上下打量面前穿着白色短袖黑色短裤,脖子上搭着一根毛巾用来吸汗的少年。 “你想干什么?” 雾星河薄唇轻轻一碰,“我可以试试给你们当翻译,不过……要收费,但是不多。” · 中考出成绩那天,江川特意起了个大早,骑车跑到一中门口,去看校门口贴出来的录取公布名单。 雾星河的名字排在很靠上位置,很显眼。 胡冬冬说他成绩很好,很大可能会进一中的实验班。 他想赶紧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和雾星河,结果到家竟然没找到雾星河人。 “奶奶,你看见星河了吗?”江川敲门进卧室。 江奶奶这时刚午休躺下,眼神迷迷瞪瞪的,听见孙子问星星,就有些不是很想搭理他。 “……估计是出去玩了。” 出去玩? 江川微微皱了下眉,据他所知,雾星河应该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他跟谁去玩。 几个人? 去哪儿玩? 江川一路骑车回来累得满头汗珠都顾不上擦,就在屋里急地来回踱步,正在他思考要不要出去找一下的时候,屋门突然被人一推。 雾星河怀里抱着一堆鲜花和水果,从外面走进来。 “……哥,你怎么在家?” “你去哪了?” 江川看着他怀里那堆东西,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你从哪儿弄的。” 雾星河无奈道:“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们。” “为……” 江川正要问他为什么,忽然想起他从一中拿回来的入学通知单和报到证,顿时明白了。 “我说回来的时候,怎么看见六中门口也挂着一条横幅,合着我们家星星也成了全校独一份。” 江川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出声,脸上的焦急瞬间被喜悦所替代,他笑着去扒拉那堆礼品,最大的那束鲜花里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六中优异毕业生”。 六中作为一所知名的垃圾初中,学校史无前例地冒出来一个中考全市前三名,还首次考进一中实验班,六中校长得知消息后差点被这个惊喜砸晕。 核对再三,发现真的没有作弊,真是实打实考出来的成绩后,六中的领导班子们登时欣喜若狂。 校门口拉横幅不算,还准备了颁奖仪式,据说校长还自掏腰包请了小报记者,搞得声势浩大。 这事儿雾星河是在江川早上走之后才知道的,他本来不想去,听班主任说校长还要给他发奖学金,数额不小,这才勉为其难地去站了几个小时,全程只觉得无聊。 此刻看着江川拿着他的成绩单笑得合不拢嘴,仔细翻看着他的奖状和那些包含祝福的礼品时,他才觉出几分开心。 “哥,你开心吗?” “当然开心啊!” 江川一个字一个字地去看那些奖状和贺卡,大多都是校领导和老师们的寄语和祝福,他心里美得直冒泡,比自己考上大学还开心。 江川:“我们家星河这么优秀,老江家祖坟冒青烟了,待会儿奶奶起来后你自己跟她说这个好消息,晚上铁定要给你包饺子吃……” 雾星河撇撇嘴,这会儿怎么又不说我们家星星了,他喜欢江川叫他星星,但是江川很少这样叫他,只有奶奶一直这样喊他。 “那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江川将贴身放着的入学通知单和报到证塞给他,然后摸摸他的头,“乖,你晚上和奶奶一起吃,哥有场比赛推不掉,我尽量早点回来。” 雾星河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江川只在家里歇了一会儿就赶紧又走了。 等他走后,雾星河便将那堆东西收拾了,只留下了最有用的红包和水果,其余全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校长给的红包不算少,里面有500元,差不多是一中学费的五分之一。 雾星河将现金收好,塞在小床下面的铁皮盒子里,那是江川存钱的地方,之前江川打开往里放的时候,他见过。 等放好钱,他抬起头一看表,已经下午两点了。 他赶紧拿上小书包,出门去网吧。 学校附近的某处居民楼里,有一家不挂牌的黑网吧,从一个小胡同口往里走,七拐八拐才能到,没有熟人带路根本摸不着。 雾星河按照约定时间出现在网吧门口时,墙边立着的两人迅速朝他迎上来,其中一人就是之前他在小超市见过的黄毛。 “你可算来了,兄弟们等你开局等半天了,走走走,快跟我进去!” 黄毛一脚踩灭地上的烟头,刚想伸长胳膊去搭着他肩膀,却被雾星河一个侧身躲过去了。 雾星河:“抱歉来晚了,待会儿分装备我就不要了。” 黄毛胳膊伸出去捞了个空,本来面色还有些不虞,结果听见雾星河这么说,他又不好意思起来,顿时觉得是自己气量小了。 “嗨,没等多久,都是小事儿!” 等雾星河一到场,游戏副本立即开始。 当初黄毛两人半信半疑地带雾星河来网吧给他们当“翻译”,没想到雾星河不仅真的能看懂游戏里的英文,游戏水平也相当不错,练了几下就能带着他们下副本。 这游戏刚进入国内没多久,好装备非常抢手,甚至一些稀有装备被炒得能卖上天价,可谓有价无市。 几人自然也看到了这里面的商机,而最应该是功臣的雾星河却表示,所有卖装备的钱,他只收两分利,其余的全给他们。 黄毛两人顿时觉得捡到宝了,每天下午都喊他来打本,为此还拓展出了专门带人下本的业务。 毕竟有雾星河这个“外挂”在场,他们下本的效率非常高! 趁着两局副本间歇,黄毛几人在划分装备归属的时候,雾星河抽空打开网页搜索昨天没看完的内容。 网页上的内容是纯英文,翻译过来大致就是“论男性同性恋的情感形成因素,以及国内外同性恋群体的生存现状”等。 “帅哥,这双白银靴子你真不要吗?” 对面黄毛歪着头问他,这学生只说自己在六中上学,却没有说名字,说是他家里人管得严不允许上网,怕被家里人知道,所以他们也就没再多问名字,一直叫他帅哥。 雾星河目光紧盯网页,“不要了,下次打到再说。” “行!那下次分你更好的。” 对面黄毛笑了下收回头,跟旁边的朋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小帅哥长得确实怪好看,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其实雾星河也想多分点钱,但一是他势单力薄,装备的销售门路全是黄毛在处理,二是游戏里那些英文单词,多玩几遍他们也会了,他并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人。 还是少分点,这样能更长久合作。 最重要的是他需要这样一个上网的机会,他想查到更多关于同性之间的资料信息,他想证明这件事情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讲,都是合理合法合规的。 起码它不是一种疾病。 未知才会带来恐惧,而雾星河的恐惧正在慢慢消失。 第58章 七月的酷暑, 在一场疾驰而过的暴雨中恋恋不舍地退场。 雨过天晴后迎来了八月的闷热。 夜晚,窗外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家里的小破风扇任劳任怨地旋转着,为蒸笼般的室内带来一阵聊胜于无的暖风。 这小破风扇, 还是江川今年春天的时候, 半夜下班从路边一个垃圾桶边上捡的, 当时风扇的电机烧了,叶片和外框也生锈了,成了废品,这才被主人扔在路边。 第84章 江川拿回去捣鼓了一番,重新换了电机和电线, 风扇就又能使用了, 就是声音有点大。 不过总比没有的强。 以前客厅只睡了江川一个人, 他热就热了,洗完澡铺个凉席往地上一趟, 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但是现在家里多了个人。 万一雾星河要是热着中暑了就不好了。 今天是落日酒吧的周年庆, 江川早上出门时跟他说今晚应该回不来了,让他别等自己。 雾星河此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适应一个人入睡的夜晚, 正来回翻身睡不着时,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他反应迅速地起身去开门,恰好和准备推门进来的余晖打了个照面, 对方惊讶他还没睡着。 “这么晚还没睡呢。” 雾星河:“有点热,睡不着。” 余晖这时才感受到屋里的温度,“……确实太热了,快来接住你哥, 这个江川,怎么这么沉!” 余晖背上拖着喝得烂醉,已经失去意识的江川,脚步艰难地推门进来。 雾星河赶紧上前搭把手,接过他手里喝醉酒的江川,两人合力将已经没有意识的少年放到床上。 他问:“不是说今晚不回来了吗?” 余晖喘着气说:“……喝得不省人事了,不送回来不行啊,人一多,我顾不过来你哥,要是出点岔子,老太太能把我裤子扒了!” 说起这个,余晖就一阵心有余悸。 当年江川刚到落日酒吧的第二天,江奶奶就背着手找上门了,当时江川才十五岁,妥妥的未成年。 余晖还以为老人家是来逮孙子回去的,还琢磨着要不要跟江奶奶把情况说清楚,起码让江川能少挨点打,结果江奶奶压根儿就不是来找自己孙子的。 老人家是来找他的。 白天,落日酒吧还没营业。 里面冷冷清清。 江奶奶穿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背着手慢悠悠地在酒吧里边逛边看,脸上没有动怒的表情,反而还有几分好奇。 “……小伙子,你们这地儿正经吗?” 余晖:“……” 他昨晚熬到凌晨三点多才睡,刚睡了五个小时又被喊起来,这会儿正困得不行,听见老太太这句话,愣是没反应过来。 “啥叫正经?” 江奶奶瞅瞅他眼下的黑眼圈,和身上沾染着酒味的时髦小皮衣,倒是没闻见什么脂粉香和其他奇怪的味道。 “你们这儿应该没有那种女孩子,还有大|叶|子吧?” 余晖没明白,江川在他耳边给他做翻译。 “……就是陪|酒和du品。” 等余晖听清江川说的话后,他第一反应是这老太太知道的还挺多,而且胆子够大,也够淡定。 他解释说:“当然没有,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在我这儿,除了烟酒不会有别的。” 老太太听见他的回答,点了点头,似是相信了。 然后她就从随身带着的兜里,掏出一袋温热的什么东西,放在余晖身旁的吧台上。 “那就行,奶奶信你说的话,孩子多吃点,不够了奶奶那儿还有。” 余晖闻着桌上散发出阵阵肉香的包子,没吃东西的肚子忍不住开始叫,正想客套着说两句,老太太就伸手过来拽了下他牛仔裤。 江奶奶:“光吃饱了不行,也得穿好,待会儿我拿针线过来给你补补。” 余晖:“……”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花大价钱从沿海那边买回来的潮流破洞乞丐裤,左腿膝盖往下一个长洞,右腿不规则三个洞,怎么走都漏风。 “不用……这就不用麻烦您了……” 余晖当时溜得快,守住了自己那条宝贝的裤子,结果后来在江家吃了几次饭后,跟江奶奶熟了之后,还是一时大意失了荆州。 潮流裤子被缝成了一条正常裤子。 从那以后,他就躲着江奶奶走。 · “卧槽累死我了,平时看着这小子不胖,身上也没多少肉,怎么抬起来这么沉……” 余晖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垂头直喘气,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热地前胸后背都出汗了。 歇了会儿,他用手背抹一把脸上的汗珠,把棕色的头发往脑门后捋,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英俊狭长的双眸。 “待会儿最好给他换件衣服,擦擦身子,衣服上不小心洒了半杯酒,这天气捂一夜,明早就该臭了,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好,我知道。” 雾星河也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江川以前从来没喝过这么多,你今晚怎么也不看着他点……” “咳咳……” 余晖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呛到,咳了两下想起老太太还在屋里睡着,又赶紧捂着嘴小声咳。 “对不住……确实也怪我,一个没留神,让他被小梦那小子给灌了两杯掺了洋酒的混子,劲儿太大了。” 雾星河神情顿时一变,小梦不就是乐队的那个贝斯手,他闲着没事灌江川酒干吗。 而且只是灌酒吗? 余晖:“我估计阿川明天起来会头疼,就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吧,明天不用去落日了,小梦那边我刚刚已经骂过他了!” 其实男人们在一起喝酒,喝多了是家常便饭,余晖自己就是开酒吧的,平时见多了醉汉,根本不觉得喝醉了有什么。 但刚才雾星河脸上带着些许埋怨的表情和语气,却让他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有点像那种婚后拉着人家丈夫去喝酒,丢下妻子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然后深夜送烂醉后的丈夫回家,被朋友妻子质问的那种心虚感。 因为怕吵到老太太睡觉,他们进屋没敢开灯,此刻窗外银白色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客厅这一小片。 余晖接过雾星河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两口,嗓子终于不再咳了,他收起自己心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心情。 “行,人送到了,那我就不多留了。” 雾星河背对着窗外月光,站在床边,微微低头看着床上熟睡的男人,细腻的月光描摹出他清晰优美的侧脸轮廓。 闻言,他抬眼看过去,“嗯,晖哥慢走。” 余晖:“……” “啊,好。” 余晖盯着雾星河漂亮的侧脸,精神略微恍惚了一下, “……那我走了,你俩早点睡。” 他放下水杯,转身直接往外走。 余晖揪着衣领扇了扇风,忽然觉得自己今晚可能也有点喝多了,要不然他怎么会从一个少年望着另一个少年的眼神中,隐约看到一种炙热的爱恋。 应该是看错了吧。 · 等余晖走后,雾星河打了湿毛巾来给江川擦脸。 他用微凉的毛巾代替月光亲吻着男孩的英俊脸庞,江川喝酒从来不上脸,即使这会儿已经烂醉如泥,脸上依旧看不出来什么。 雾星河以前只用眼神仔细地描摹过江川的五官,这还是第一次仔细地用指尖去感受,擦了一会儿,他就放下毛巾,不自觉地蹲在旁边看江川睡觉。 刚满十九岁的男孩,身量已经长到了一八五,晚上躺下来睡觉时小腿都要悬空一截儿,得在床尾放个凳子才行。 不止是身高,男孩五官轮廓也开始变得更加深邃,眉骨隆起,鼻梁高挺,五官俊朗,闭着眼睛时两扇睫毛又黑又密,形状完美的薄唇微张,泛着淡淡的红。 雾星河:“……” 他看了一小会儿,就忍不住呼吸加重。 闷热的夏夜里,小屋内老旧的风扇咯吱咯吱的转动声,吵闹的噪音也遮盖不住少年人初次情|动时那激烈震颤的心跳声。 雾星河蹭地一下站起身,去洗手间换洗毛巾,水龙头下带着凉意的水冲淡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情|热。 深呼吸了几口气,雾星河洗好毛巾重新出去。 他别开脸换下江川身上脏污的衣服,又拿着毛巾正面反面给他全身擦了个边,全程没敢多看一眼。 擦完后,自己又去洗了个澡。 等洗完澡出来,雾星河脸上的热意这才散了点,顺便倒了杯水放在床头,以防江川半夜睡醒了口渴。 他没敢再多看。 匆匆套了件旧短袖,就背对着江川睡下了。 结果半夜时分,他忽然被一阵热|意给弄醒了。 身上薄薄的短袖全部湿透,后背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不断地往下滑,有一股痒痒的感觉。 他下意识想远离背后那片热源,却发现整个身体被人牢牢箍在怀里和身下,动弹不得。 后脖颈上传来一声比一声重的呼吸声,带着醇厚浓郁酒精的味道,熏得雾星河刚醒过来,差点又要醉晕过去。 “……江川。” “哥……” “哥,哥你松开我……” 雾星河热得整个人意识迷迷糊糊,挣扎的动作跟猫抓一样,毫无力道,反而让人本能地想把他压得更深。 雾星河:“……” 他侧脸贴在竹席上,没一会儿脸颊就被压出几道细长的印子,红红白白的,看起来有些可怜。 第85章 “哥……我好热……” 后背覆上来的那具身体,沉重而滚烫,充满了青春气息,令人忍不住浑身打颤,也令人忍不住沉沦。 江川依然睡着没睁眼,只有身体在本能在动作,下意识将身边凉凉的东西抱在怀里降温。 八月闷热的暑夜里。 空气黏黏糊糊地不流动,老旧风扇生锈的扇叶咯吱咯吱地转动着,像合唱团的某种乐器一样,时而独自发出声响,时而和低哑的男低音共鸣。 共同演奏一曲浪漫禁忌的乐曲。 有些不太舒服…… 雾星河艰难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湿漉漉的汗液在竹席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水痕。 但又很舒服…… 雾星河眼眶里含着一汪水,望向窗外。 这简直是对青|涩少年的某种诱惑与折磨,让人食之甘味,又让人忐忑不安。 想要远离,却又让人沉沦…… 雾星河只觉得八月的夏天太难熬了,他意识昏沉地想着,小超市里昨天新到了一款风扇,风力很大,造型也好看。 要不要买一个? 可惜有点贵,这个风扇也没坏。 雾星河被暑热蒸腾地满面嫣红,含着泪水的眼眶一酸,下一秒泪水混着汗水,滴落在锁骨的凹陷处。 粗粝的手掌像砂纸一样,刮蹭着少年的稚嫩。 …… 算了。 要不还是把风扇买了吧,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真的要受不了了…… 夏日夜晚的这场兵荒马乱,就这样如同烈焰般在未经世事的少年人心底沸腾燃烧,像是要深深烙印在脑海深处。 直到鸣金收兵后,那股热到有些疼痛的火焰才渐渐冷却下来。 热气退去,呼吸渐平。 屋内唯一清醒的人,站起来将床边那杯水一饮而尽。 雾星河喝完水,起身去洗手间又洗了个澡。 随后拿了水盆和毛巾,重新给江川擦身,屋内真的太热了,江川闭着眼睛出了一身汗。 他用湿毛巾来回给他擦着身体,男孩的森林原本枝叶繁茂,色彩单调,如今却挂着几缕白霜。 雾星河仰头深吸一口气,把毛巾放到水盆里清洗,再次拧干去擦,直到两三遍后,森林才恢复干净。 雾星河:“……” 他直起身,将毛巾扔进水盆里。 被打湿的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他沉默地站在床边,望着床上陷入沉睡的英俊男孩,圣洁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仿佛为这对少年人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薄纱。 温柔而美丽。 · 时间像个处在青春期的叛逆小孩。 当你想要留住他的时候,它脚下就按上了风火轮,不顾你的挽留,只管向前冲。 但当你想要让它快点走时,它又不走了,慢慢悠悠,恨不得一秒钟拖成两秒钟那么慢。 八月的第二天早上,在雾星河天不亮就起床,去厨房揉面团和包包子里平静度过。 看着白色的面团一个个成型,排排坐在案板上,闻着面粉和猪肉交融在一起的香味,隔着笼屉飘在清晨浅橘色的天空里。 雾星河动荡了一整夜的心,终于沉静下来。 这会儿大街上还没什么人,很安静。 马路对面传来一阵沙沙地扫地声。 佝偻着脊背的苍老太婆穿着黄色马甲,拿着大扫帚将路上的树叶扫成一堆,每路过一个垃圾桶,她都会放下扫帚去扒着看看,要是有塑料瓶和纸箱,就开心地收在她的小麻袋里,那可是额外收入。 雾星河以前听江奶奶说过,扫地阿婆身边的亲人都生病走完了,身边就剩下个小孙女,刚上小学二年级。 阿婆扫大街、捡瓶子,都是为了要供孙女上大学。 同住在这一片,江奶奶有时候看见了,恰好笼屉里又有多余的,就会送小姑娘一个包子。 都是苦命人呐。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阿婆,还是她自己。 雾星河从小生长在雾家,徐子舒就算对他再苛刻,也没有让他缺过吃穿,在来榆城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会有人吃不饱、穿不暖,连上学都上不了。 他十二岁那年来榆城,现在十五岁。 三年时间里,他被打过、被骂过、也被孤立过,饿过冷过,尝过雨雪的滋味,也偷偷翻过垃圾桶。 他学会了洗衣服,学会了包包子,学会了扫地做家务,也知道了怎么靠自己去挣钱。 平心而论,远没有在雾家的时候过得富足,却也远远没有现在过得幸福和满足。 所以他极度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幸福。 那么有些事情,比如说出来会影响他和江川的关系,会让他也行不得不离开江家,再次成为一个人的事情,就没必要揭开得太早。 等想通后,雾星河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星星啊,进来吃饭了……” 江川还在帘子后的小床上睡得很熟,江奶奶早上起来后发现自己的活被人抢了,于是只好在厨房熬着小米粥,准备早饭。 “星星……”江奶奶又叫他。 雾星河扭头应了一声,“就来了!” 他扭头对来买包子的客人说:“你好五个鲜肉,五个香菇,一共七块五,这是找你的钱。” “好,谢谢。” 雾星河合上钱箱,盖上笼屉,抬头看了眼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转身进屋去喝小米粥。 两人边吃边小声说话。 江奶奶说腰上的膏药用完了,雾星河说待会儿吃完就去诊所给她拿,江奶奶又说煮了碗醒酒汤,让他盛出来放在江川床边,等他醒了喝,雾星河说好。 日子平淡温馨。 雾星河希望一直都是这样。 可惜人世间的事情,大抵都是事与愿违的多,有时候越不想看到什么,偏偏就越来什么。 吃过饭后,雾星河出门去诊所拿膏药。 最近天气热,有好多中暑和热感冒的人,小小的诊所里围了一堆人,雾星河只好排队多等了会儿。 输液区的墙上挂着一台小电视,左上角是某电视台的图标,此时正播放着一则时事新闻。 “……昨日上午十点二十分,在xx高速上,发生了一起五车连撞的严重车祸,现已初步查明事故起因……该罐车司机由于疲劳驾驶导致车辆偏离车道……目前已造成6死7伤……相关部门正在进一步调查……” 电视上播放出事故现场的画面,被撞到的几辆车有的侧翻,有的骑在栅栏上,甚至还有一辆豪车,整个后车身都压扁了,惨状吓人。 警车和救护车挤满了小小的电视屏幕。 随后电视画面切换到医院,急救室里匆匆赶来的家属们,看着担架上面目全非的亲人或爱人,发出声声痛彻心扉的嘶喊声。 诊所里发出几道叹息。 雾星河眉头微皱,下意识朝电视那边走近了几步。 记者声音再次响起:“……据调查,昨日车祸中黑色轿车上的人员,确为本市著名企业家雾清泽与其妻儿本人……目前雾总本人正在xx医院接受治疗,随行的妻子和儿子均已确认当场丧生……” 雾星河:“……” 他站在原地,瞳孔瞬间睁大,表情呆愣地望着墙上那台电视机。 医院不允许记者拍摄icu里的画面,于是电视内容再次切换到了事故现场,并且给了那辆车一个特写镜头。 雾星河眼睫轻颤。 没错,那就是雾清泽的车……他每次来找他母亲都是这辆车,还有司机也是。 他竟然出车祸了。 雾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他那个父亲,雾清泽居然出车祸了?! 还就在昨天…… 诊所的门帘忽然被人掀起,从外面匆忙走进来一个人,他扫了眼周围,径直朝电视机前走去,手搭在雾星河肩上。 “星河,我刚去你家里找你,你奶奶说你来诊所了,我就赶紧找过来了。” 雾星河有些愣愣地转过身,“……王老师,你找我?” 来人是他在六中的班主任,男人点点头,“是啊,刚才你妈妈突然来了电话,说是家里有急事要找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妈妈怎么会突然打给我,但是听语气还挺着急的……” 雾星河问:“你说谁?” 班主任曾打听过这个优等生的家庭情况,父母都不在身边,常年在外面没回来过,他还以为雾星河是太高兴了,不敢相信,毕竟班级里大多都是留守儿童。 他笑着说:“你妈妈啊,她说叫她叫徐子舒。” 然而雾星河并没有露出任何他预想中的开心,他面无表情地接过班主任的手机,看着通话记录上那串数字。 来电显示是首城。 雾星河手指缓缓攥紧,这么快…… 第59章 “王大牙怎么又来找你了?” 江川上午正准备出门, 结果刚一掀开帘子,就看见王大牙站在包子铺门口跟雾星河说话,没等他走近,王大牙就抱着怀里的什么东西走了。 第86章 他心里奇怪, 这几天王大牙来了得有四五次, 以前雾星河上学的时候, 也没见他往家里跑这么勤。 “你不都正式从六中毕业了,毕业证前两天也发了,他还来找你干嘛?” 王大牙今年有四十多岁,从年轻时候就一直在六中教书,江川当年也是他学生, 因为他一嘴龅牙, 没少被学生们在背地里起外号。 问出的话没人回应, 江川扭头去看身边的少年。 雾星河站在铺子门口,望着王大牙离开的方向, 目光平静, 不知道在想什么, 丝毫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 江川弯腰凑近看他,手指捏他脸颊,“你梦游呢?” 雾星河:“!!” 少年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 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心虚地双眼瞪圆看着他,“……江……哥你刚刚说什么?” 江川眯着眼看他, 又看看已经走远了的王大牙,“你跟王大牙说什么呢?” 雾星河视线不自觉飘忽,避开他的直视。 “没,没说什么, 就是……我想找王老师打听一中的助学金怎么申请。” “助学金?” 江川听到这个词微微一愣,“你怎么不问胡冬冬,王大牙一个六中的老师怎么会知道,改天我帮你问问胡冬冬,他当过班长,肯定最清楚。” “嗯,我就是看你最近有点忙,不想耽误你工作。” 雾星河双手插进裤兜里,右手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的长方体硬物,那是刚才王大牙,啊不是,是王老师给他送来的一部手机,首城那边邮寄过来的。 关于雾家的事情,他暂时还不想让江川知道,下意识选择说了谎。 江川见他这幅乖巧的样子,忍不住摸摸他脑袋,“这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你的事情在哥这里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雾星河心底轻轻一颤,嘴唇微抿,“……嗯,我知道了,王老师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 “下次有事直接跟我说。” 江川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透明纸包着的糖,熟练地扭开两边的麻花结,递到他嘴边。 雾星河张嘴咬住糖果。 水果的香甜在口腔里慢慢化开,雾星河含着糖果问他:“你不是让我少吃糖吗?” 江川将糖纸握在手心里,“一天一颗,吃了心情好。” 雾星河一愣,藏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那只来自首城的手机,谁说他心情不好了。 他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雾星河问:“你今天还要去车队那边吗?” 江川摇头,“今天和车队的人,去熟悉一下新场地,下周有场大比赛,人多需要换个地方。” 最初跟落日酒吧对着干的那家酒吧老板,是个资深的机车爱好者,江川第一次比赛就是跟他们车队老幺比的。 新手赢了老手,对方面子被踩在地上碾压,自然不愿意就这么结束了,之后没少来找他们麻烦,于是双方就约定,每周挑一天晚上比赛。 强制性的,江川他们没得选。 往日,都是他们两个车队互相竞争,上个月从外地跑来一群不认识的人,说是想交个朋友,态度却明摆着是踢馆。 余晖私下里找人打听过,那伙人还真是胖老板请来的。 因为有江川在,这一年来,他们两车队之间的比赛,基本是江川胜的多,钱都被赢走了,看来对方这是终于忍不下去,找外援压他们风头来了。 江川没道理退缩,更何况只要比赛就有钱拿。 余晖知道他的实力,于是也不拦着,还给他放了好几天假,让他带着车队的人好好训练。 男人嘛,都有那么点争强好胜的心。 榆城西边,有一条河。 以前周围有几家工厂,但后来意外发生了两场火灾,这一片就被废弃了,到现在也没重建,也没人接手,那么大一片厂房,全成了荒地。 沿着河岸,有很长一条以前工厂运货用的水泥路。 现在荒了没人用,反倒便宜了他们。 阴天下午,微风。 江川跑完两圈后,就把车停在江边,坐在车上望着眼前宽阔的河面,两条长腿向前延伸交叠,河畔的风将他上衣吹得微微鼓起来。 看了会儿,他掏出一根烟点上。 白色的云雾从眼前升过,模糊了几分江川此刻的神情,待烟雾飘散后,他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不跑了?” 逐渐减弱的引擎声在身侧停下,胡冬冬取下头盔,看着他,“背着我偷偷抽烟啊你,给我也来一根。” 江川把烟盒扔给他,“自己拿。” 胡冬冬接过来,有些不是很熟练地给自己点上一根,他以前学校和家里管的都严,没碰过这种时髦玩意儿,还是刚学会的。 只敢在江川面前偷摸抽几口,不敢被家人发现。 两人坐在各自的车上,望着河面吞云吐雾。 胡冬冬:“这地儿风景不错啊,人也少,小风吹着,跑起来真带劲儿。” 他暑假这段时间,闲着没事就过来跟车队里的人学骑车,车都是余晖借给他的,看在江川的面子上。 江川:“嗯,很少有人知道这地方。” 胡冬冬随口问了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川随手指了下河对岸的那片蓝色厂房,几根生锈沉寂的烟囱,伫立在破败的厂房中间。 “那个,就是当年出事的塑料厂,现在里边都是杂草,这地方本身就偏僻,再加上火灾死过人,一下荒了十几年,你知道这地方最适合用来干什么吗?” 胡冬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入目所及一片荒芜,他忍不住发散思维,“……杀人抛尸?就地掩埋?” 江川:“……” “大差不差吧,反正都是用来处理些见不得人的事,比如某些欠贷不还的,套上麻袋直接抓过来教训一顿,十几个人围着打一个,不死也得半残。” 欠贷不还? 胡冬冬忽然就想到董建,他在落日酒吧里还见过好几次,董建最早也是他们家属院的人,不过前好几年就搬走了,他跟董建不熟,但也能看出来,他一看就是个手段不干净的人。 他不由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难道……” 江川没接话,隔了片刻才道:“没动手,就只是威胁,让我在一旁看过几次。” “卧槽,什么人……” 胡冬冬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地点点头,低声说:“不过没动手也还好。” 这话题有些沉重了,再说下去就又要提起江川家为何欠下那么多高|利|贷,以及江川父母当年双双殒命的往事了。 尤其胡冬冬还是一名知情人,于是他没再吭声。 只是在江川点燃第三根烟的时候,胡冬冬忍不住扭头看过去,“我记得你烟瘾没多大吧,今儿怎么了,是在紧张下周的比赛吧?” 他故意岔开话题聊天。 身后忽然传来几辆摩托疾驰而过的声音,轰鸣的引擎声炸得他耳朵短暂失聪,那是余晖的车队成员。 胡冬冬伸手掏了掏耳朵。 “……我觉得你不用担心。” 等那几辆车跑远后,胡冬冬看着江川说:“你们车队的人可都说你必胜,我也这么觉得,你的水平大家都看在眼里,再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就是真输了,晖哥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江川嫌他烦,“不是比赛的事。” 胡冬冬点了点头,试探道:“那就是……家里的事?” 江川没反驳。 胡冬冬猜测着,“是不是你那个宝贝的弟弟……” “说谁呢,我自己的事。” 江川忽然出声打断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轻轻皱着,像是有些不耐烦。 “你能有什么事……” 胡冬冬小声逼逼,摸不准他这话是想说还是不想说,“……那正好跟兄弟聊聊呗,我这人没别的,就是嘴特别严!” 江川斜睨他一眼。 胡冬冬:“真的!” 江川吸了口烟,没说话。 半晌缓缓吐出来后,开口说:“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记不清的梦?” “啊?” 这什么少男心事的开头。 胡冬冬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有些无语,随后赶紧又掩饰好,“呃……要说记不清的梦,那就太多了,而且正常人也不会刻意去记这些吧,除非是印象很深刻的梦。” 江川:“比如呢?” 胡冬冬想了想,“比如说……我有一次梦见过高考睡着考砸了,醒来后一身冷汗,导致我每次考试前一晚早早就睡了,还有就是……” 江川看他一眼,“还有什么?” 胡冬冬突然挠挠头,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咳……还有就是……我那什么,我第一次做春梦的时候,虽然醒来啥也没记住,但是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让我印象深刻,就说现在,我只要一想起来就浑身发麻……我去你干什么!” 第87章 他话还没说完,身上就被砸过来一只打火机,江川皱着眉让他闭嘴。 “你要不要脸!” 胡冬冬不服气,觉得自己很冤枉,“操,不是你他妈让老子说的吗?老子都把自己最隐私的事情跟你说了,你还说我不要脸!” “而且都是大老爷们的,说得跟你自己没有过一样。” 江川:“……” 沉默了几瞬,江川忽然站起来,单腿从摩托上跨过去,坐上车直接走了。 留下身后的胡冬冬吃了一嘴机车尾气,“噗……咳咳有病啊,我也没说什么,怎么还生气了……” 刚走没多远的江川,听见身后的骂声,心想他才不是生胡冬冬的气。 准确地说,他这叫恼羞成怒。 是啊,都是大老爷们,一个发育正常的男人,青春期的时候谁没做过那种梦,他也做过。 可是没道理,他都这年纪了还能再做一次。 而且比上一次更加汹涌、更加深刻,更加……销魂蚀骨。 关于他喝醉酒那晚的记忆,江川其实并没有多少印象,脑海中什么画面都没留下,但身体的感觉却骗不了人。 他不是小孩子,他很清楚那种感觉意味着什么,那种从身到心都感到轻飘飘,又格外餍足,满足到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的感觉,一定是释放过后的状态。 可是又没有任何痕迹。 他从那股令人沉溺地醉梦中醒来时,浑身干净舒爽,仿佛那只是他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矛盾又不真实。 江川也有想过是不是有人帮自己清理过,但是那个人是谁呢?家里只有奶奶和星河,不可能会是奶奶。 那就只能是…… 想到这里,他心底莫名地窜出一股火焰,烧得他眉头紧皱,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总觉得内心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河畔的风,宛如刺刀般刮在他脸上。 风吹不散他内心那团炙热的邪|火,反而愈发激烈,他不断在心底告诫自己,那是错误的、不对的,那是不被世俗和伦理所容忍的。 那是会把他们推入深渊的答案。 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或者去忘掉那令他感到痛苦和纠结的问题,可心底深处却有个微弱的声音在不断地说: 胆小鬼。 江川继续加大油门,似乎只有不断轰鸣的引擎声,和刮得人脸颊刺痛的晚风,才能分担一丝他无处宣泄的焦愁。 他陷入了一场少年人迟来的青春旋涡里。 第60章 雾星河再次接到首城那边打过来的电话时, 他正顶着烈日走在前往小区那家黑网吧的路上。 八月酷暑时节,天空中高悬的太阳,刺眼明亮,能把人晒得脱一层皮。 雾星河用手里的广告单扇风, 尽量挑树荫下的地方走。 裤兜里的手机停了两秒钟, 又继续开始震动, 大有不接就一直打下去的架势,雾星河不敢把这样一部显眼的手机放在家里,只能整日随身携带。 等到大腿都被震得发麻,雾星河终于停在一处背光的墙角。 四周无人。 雾星河接通了电话。 吵得人无法安心走路的手机,在接通后却神奇地安静下来, 他们母子二人隔着电话和上千公里, 以及三年未曾通过任何信息的距离, 互相沉默着。 半晌,电话那边传来一道疲惫的女人声。 “……星河, 是我。” 雾星河抿抿干燥的嘴唇, “找我有事吗?” 大概是许久未曾说过话, 也或许是隔着太远太久的距离,女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长话短说, 捡着重点。 “妈妈昨天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了吗?” 雾星河短暂回忆了一下,“……看到了。” 徐子舒叹了口气, “那你为什么没有回别墅,那个保姆我已经辞退了,重新换了人过去照顾你,你现在呆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危险。” 雾星河望着柏油马路上, 被头顶烈日晒得融化成一团黑色胶状物的沥青,有汽车经过,那团黑胶沾着轮胎离开了地面,被带到下一个未知的地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离开母亲后独立长大的孩子。 雾星河抹了下鼻尖的汗珠,“我现在吃得饱穿得暖,晚上有地方睡,我还学会了做饭和自己挣钱,没有人会来害一个不富裕的穷学生。” 电话那端倏地沉默下来。 徐子舒站在首城医院干净明亮的窗户边,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阻隔了她远眺的视线,她抬手理了理因为忙碌而没有时间精心打理的头发。 少年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她却知道,那平静之下掩藏的是对她的某种埋怨。 她眨了眨熬夜后干涩的双眼,“……星河,你在跟妈妈赌气是吗?你有资格生气,让你被那个女人送到榆城这件事,确实是妈妈的不对,妈妈跟你道歉。” 雾星河:“……” 男孩的气息听起来似乎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呼吸略微加重了一点点。 徐子舒继续说:“你长大了,应该也长高了不少吧,也许变得妈妈都要认不出来了,肯定也变得更加懂事了。” “是不是呀,星河?”女人的声音很温柔。 雾星河没有说话,像是在琢磨电话里的那声“妈妈”,那是在他人生中消失了三年的词语,再次提起来,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和熟悉感。 “懂事……” 雾星河嘴唇轻碰,喃喃道:“到底怎样才算懂事,我听你的话算懂事吗?” “当然算了,我的乖孩子。” 徐子舒心底终于觉得放松了一些,离家许久的孩子果然还是能把母亲的话听进去的。 她语气轻柔,“我们星河一直是个乖孩子,所以你乖一点,听妈妈的话,到别墅里收拾一下行李,等着妈妈派人去接你,我们母子很快就会在首城团聚……” “你以前都没有这样叫过我。” 雾星河突然打断她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遥远的回忆,“从来没有,你只会说我不乖,说我不听话,说我不是个讨喜的孩子,也帮不了你讨那个人的欢心……” 徐子舒:“……” 她深深地呼吸几口气,强压下心底那股复杂艰涩的情绪,她知道自己可能不算是个合格的母亲,但是,“以前是妈妈疏忽了,星河你相信我,今后妈妈一定会……” “可惜晚了。” 雾星河站在墙角处,看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有一辆小汽车晚了两秒,还是没赶上黄灯,只好猛地刹车停下来,车身出了行止线一多半,尴尬地停在斑马线上。 他轻声说:“晚了就是晚了。” 在他的人生里,第一个说他是乖孩子的人是江奶奶,夸他学习好、长得好,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父母扔下这样的孩子。 江川每次想让他帮忙干点活,或者想让他帮自己写作业的时候,也会喊他一声乖。 哦对了,还有他生气时,江川顶开他的嘴,喂他吃糖果的时候。 雾星河:“我上次就在电话里跟你说过,我已经很久没在别墅里住了,我都没有衣服穿,哪儿还有什么行李可以收拾。” 徐子舒:“……” 她伸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那里一鼓一鼓地憋得慌,自从雾家出事后,她已经连着一个星期没有正常睡过觉了,眼前总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她出面处理,至于儿子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她实在没精力去记下。 毕竟这是个夺取雾家大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不可能错过! 雾清泽的腿没办法再拖下去了,今天上午国外的专家团也来看过,结论和国内医生一样,都是建议立即截肢,不然很可能整个人都撑不下去。 那么作为雾清泽目前唯一的儿子,雾家唯一的继承人,雾星河的地位将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儿子还是年龄太小了,他不明白妈妈这都是在为他以后的人生铺路,谁不想出生就在罗马呢。 所以她必须要稳住儿子,不能让他乱来。 徐子舒睁开眼,语气柔和道:“对不起星河,妈妈这段时间真的太忙了,妈妈向你道歉,其实妈妈在心底一直觉得你是个乖孩子,只是我……” “算了吧,这些天你每次联系我,说的都是这些话,你没有说腻,我也听腻了,你说父亲的身体很不好,你说雾家现在一团乱……” 雾星河忽然觉得今天墙角的位置似乎也不热了,从心底泛出的那股凉,早就抵消了浑身的热。 雾星河:“你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我在榆城这边过得怎么样,即便是当你知道了那个保姆这些年都只拿钱不干活后。” 徐子舒一顿,“那个保姆是已经死去的她安排的,我事先真的不知道,等首城这边忙完后,我肯定会让她们刘家付出代价!” 雾星河唇角掀起一抹嘲讽,“呵……” 第88章 他忽然话锋一转,“我中考考了很好的成绩,已经进了一中的重点班,榆城一中,那是榆城最好的一所高中。” 徐子舒呼吸顿了两秒,不知道雾星河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她沉默了片刻道:“你的成绩,当然是没问题的,妈妈对你有信心,就算是上首城一中也不在话下,这边的教育资源更适合你。” 雾星河打断她,“我是想说用不着。” 徐子舒猛地停下来,“……你什么意思?” 雾星河将广告单撑在头顶,挡住头顶刺眼的大太阳,抬脚往小区网吧的方向走,“我的意思是,我没打算跟你回首城,我会在榆城一中念完高中。” 徐子舒内心陡然一沉,“星河,原来我说的话你压根就没打算听。” “没错,跟你学的。”雾星河轻飘飘地回击。 徐子舒被气得差点要站不稳,她伸手扶着窗沿,勉强撑住身体,“……妈妈已经跟你道歉了,你听我的,现在真的不是跟我置气的时候,儿子,妈妈等你回来后,一定会百倍千倍的补偿你,你想要什么都行。” 雾星河:“你指的是金钱上吗?” “还有地位!” 徐子舒脸上闪过一丝疯狂和压抑许久的欣喜,她压低声音,对电话那端自己唯一的亲儿子,说着她刚刚得知的秘密。 “雾清泽,你的父亲,雾家现任的家主,他截肢后会很大概率丧失生育能力,也就是说,你将会是他唯一的儿子,雾家未来的唯一继承人。” 然而唯一的幸运儿却并未对此感到高兴,雾星河望着午后无人的街道。 “……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 “当然!” 徐子舒憔悴的面容上,此刻终于显露出几分喜气,她忍不住冷笑几声,“那个女人终于死了,鸠占鹊巢的人离开了,我们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这本来就是我们母子应得的。” 我们吗? 雾星河完全无法体会她母亲描绘的那种感受。 在榆城这些年,他已经知道了金钱的重要性,知道没有钱就会寸步难行,会吃不饱穿不暖,所以他不会说出金钱如粪土这种话。 可他是个知足的人。 雾星河意识到自己跟母亲永远也说不通了。 “算了,我的条件是,我要在榆城念完高中,之后我会考到首城去上大学,反正你也不需要现在的我出面做什么,我目前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想再等等,等自己上了大学,等自己成年后就可以自己做决定了,他也想再和江川多待几年,最好是到时候能带着奶奶一起去首城,那里也会有更好的工作机会。 徐子舒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沉默着没说话,眼神里却逐渐漫上一层冰冷。 孩子大了,不听话了。 徐子舒语气平静,“好,我答应你,但是开学前你必须来看看你父亲,也让他在手术前见见你。” 雾星河没拒绝,他知道这是谈判交换出的条件,“我知道了,等我确定好时间会再跟你说。” “好,妈妈等你消息。” 徐子舒嗓音依旧柔和,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思念儿子,决定痛改前非做一个好母亲的可怜而悲惨的女人。 只是眼底的情绪还是暴露了她。 徐子舒唇角一勾,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只要他来了首城,他以为自己还能回去吗? “对了,你给我寄过来一张两百万的卡。” 徐子舒一愣,眉头微皱,若有所思道:“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雾星河随便找了个借口,“这地方太穷了,我过得很拮据,想吃点好的都吃不起,而且……之前帮过我的那家人,我总想感谢一下他们,你不会连这点钱都舍不得吧?” 就是那个卖包子的江家人? 徐子舒之前似乎也听雾星河提起过,但是从没上过心,想的也是到时候拿点钱,就当报答了他们收养的恩情,但是…… 雾星河从小就没对她撒过谎,这次为了开口要钱,竟然跟她撒谎了。 她太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看来他不想回来的原因,恐怕不光是为了跟自己置气…… “两百万太多了,给你一百万。” 雾星河假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其实本来他的目的也就是一百万,“好,邮寄地址我稍后发你。”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医院那边,徐子舒放下手机,揉了揉疼痛的眉心,随后拨出另一通电话。 “帮我查一查,榆城三中,一个叫江川的男孩。” 第61章 “大哥, 我查到了!” “原来住在江川家里那个男孩,叫雾星河,是三年前突然出现在榆城的,最开始住在城东别墅区, 房产持有人是三年前举家移民到国外的于总。” 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男人, 听见这个名字, 身子往前略微坐直了点,夹着香烟的手指点了点小弟。 “于总一家人移民,房子没卖?” 小弟捧起烟灰缸,狗腿地凑上去给老大接烟灰,笑着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给老大听。 “没卖, 据说是瞒着老婆私下给了情妇, 您忘了, 当年于总移民就是因为私生子的事情闹得太大,正牌老婆远在国外非要闹离婚, 他舍不得放下老婆娘家那边的财力, 这才抛下情妇和私生子, 移民出国,再也没回来过。” “你是说……” 董建将手里的烟灰磕在烟灰缸里,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那个小孩儿就是于总的私生子,为什么没姓于?那他母亲呢?” “哪敢让他姓于啊,于总都不敢认这个儿子!” 小弟挠挠头, 突然想起来什么,“哦对了,他母亲现在在首城呢,据说又榜上了某个富豪, 估计是嫌孩子拖油瓶,给扔到榆城这边自生自灭了。” “自生自灭?” 董建喃喃自语道:“一个没人管的孩子啊。” “可不是。” 小弟说起自己的所见所闻,“我打听了别墅区的人,说于家原本还有个保姆,但是见于总一家人都不在,没人管着就开始偷奸耍滑,那男孩饿得都没饭吃了,愣是把家里摆的那些花瓶字画都给卖了,不过全卖了也没多少钱,勉强够个吃喝。” “保险起见,我还又去找了那个保姆一趟,她说确实是首城一个年轻女人让他来照顾男孩的,每月给钱,还交水电费,但是其余别的没再多问一句,也从没提过要见见男孩什么的。” “那语气听起来,只要这男孩能不去首城找她,就是死在这里她也懒得管一下,啧啧啧……婊|子就是绝情!” “所以这保姆就大着胆子昧了每个月的生活费,连男孩是死是活也不管了,最后饿得躺在路边没人要,才被江川给捡回去的。” “说起来,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 “无依无靠吗……那确实挺可怜的……” 董建微微眯起眼睛,缓缓吐出一口白烟,雾气弥漫在他脸前,男人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模糊。 他说:“这个江川,还真是爱多管闲事。” “嘁,我看他是另有所图。” 小弟知道老大不喜欢江川这个硬骨头,他们几次三番都在对方身上栽了跟头,所以平时一有机会就在老大面前说那小子的坏话。 不过江川这人,也确实是个阴险狡诈的。 “那你说他图什么?” 不知为何,董建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晚在酒吧里,江川挡在那个漂亮的小男孩身前,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当然是图钱呗!” 小弟凑近老大的耳朵,贼眉鼠眼道:“你说那个骚|娘|们,装成单身也不知道榜上首城哪位大爷了,要是我们用他儿子来要挟她,老大你说是不是能讹到一笔……” “是什么是,滚!” 董建一脚踹过去,将小弟踹到地上,“老子缺那点女人的破钱?” 小弟没想到献计不成,一时吓得屁滚尿流,赶紧爬起来讨好老大,“我们老大当然不缺,当然不缺……是我乱说话,我错了,我抽嘴巴子我……” 说完,他开始坐在地上抽自己巴掌。 董建看都没看一眼,将烟头砸过去,随后大步离开。 地上装模作样扇自己巴掌的小弟,见老大一走,便机灵地停下动作。 其实他有点记不太清于总那个私生子到底多大年龄,当时没注意这个细节,印象中好像没这么大,不过……他想起刚才老大略显兴奋的样子。 小弟摇摇头,算了,反正年龄也不重要。 只要老大满意就行。 · 小区黑网吧里。 一群眼底青黑、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躲在莹白的大头电后面大杀四方,键盘鼠标声此起彼伏,尖叫声和辱骂声一声比一声高。 在这群乌烟瘴气的氛围里,有一处角落里则十分安静,少年清爽的面容和气质,也与周围格格不入。 雾星河安静地点击鼠标浏览屏幕上像蝌蚪一样的文字,时不时拿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少年宁静美丽的样子,引起斜对面的女生频频朝他看过去。 第89章 “看什么看,眼睛都快黏上去了!谁是你男人!” 黄毛刚杀完一群兽人,一扭头就看见自己女朋友眼睛黏在别人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唉呦~亲爱的你不要生气嘛……” 打扮潮流的时尚太妹连忙收回视线,专心哄自己男朋友,“亲爱的我给你揉揉手、捏捏腿,打游戏累了吧。” 时尚太妹心疼地拿起男朋友的手,给他揉着,原本她都想跟黄毛分手了,结果他这个男朋友最近打游戏忽然挣了好多钱,是她目前谈过最有钱的一个,于是她决定不分手了。 “嘁,给老子好好捏!” “好嘛~” 黄毛舒服地享受着女人给自己按摩,旁边新收的小跟班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年轻的男人似乎格外喜欢这种所谓的“权势”带来的精神享受。 金钱果然是个好东西啊。 这样想着,他目光缓缓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网吧昏暗脏乱的环境一点也无损男孩精致的容颜,是不管看多少次都还是会心生感叹的漂亮。 他一不留神就多看了两分钟,随即赶紧摇摇头。 不行,正事要紧! 他们现在下本已经不需要少年带领了,自己也可以独立玩游戏,而且听说马上就要上线国内版本了,到时候根本不需要翻译。 所以这两成的利润,他也不想分了。 “雾星河。” 黄毛喊了他一声。 雾星河缓缓抬头,“有事吗?” 黄毛咧嘴一笑,笑得温和又恶劣,“我明天有点事,就不来网吧了,正好我记得你也快开学了吧,最近还是在家里安心学习比较重要。” 雾星河像是没听出来他的驱赶之意,只是面容平静地关掉眼前的网页,然后关机。 “既然这样,那我们以后就不再合作了,开学后我也没时间玩游戏,这个账号我也不要了,一并送给你吧。” 黄毛:“……” 他没想到雾星河居然这么上道,不由摸摸鼻子,有些尴尬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雾星河站起来,收拾好桌面上自己记了好多内容的笔记本,将自己的东西一一放进书包,然后把写着账号密码的纸条递给黄毛。 “再见。” “啊,对了……” 黄毛忽然良心发现,从兜里掏出来三百块钱,“拿着吧,也算是兄弟一场,你这个账号值不少钱呢。” 雾星河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接过来,飞快地塞进口袋里,这一招就叫以退为进,毕竟有钱不赚是王八蛋。 他收了钱转身就走。 身后的黄毛等他走远了才意识过来,操,他是不是又被这小子算计了,那账号顶多也就值个两百。 玛德,亏了! 他当即就想站起来去追,转念一想,那小子估计这会儿都跑得见不着人影了。 算了算了…… 结果他算错了,雾星河刚出网吧没几步就被人堵住了。 · 雾星河和一群人狭路相逢,双方挤在小区的窄道上。 他往左边走,对方也往左边走。 他玩右边走,对方也往右边走。 他索性转身往后走。 …… “嘿,这么不经逗呢,你哥小时候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身后传来男人调笑的声音,雾星河脚步一顿,“你想干什么?我应该和你不熟吧。” “不干什么。” 男人嘴里叼着烟,慢腾腾地走过去,用有些呛人的气息凑近男孩说:“这不是碰见了,随便聊两句嘛,谁说不熟,忘了上次是谁把你从人堆里捞出来了……” 雾星河直接退后两步,拉开距离,“抱歉,我忘了。”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笑出声来,“居然敢忘了我是谁?” 话落,他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身后跟着老大来网吧收租的小弟就趾高气昂地说:“哪儿来的小屁孩,连我们老大都不认识!” 雾星河无视对方瞪过来的眼神。 董建一脚踹过去,“滚!都给老子进去收钱,少一分多踹你一脚!” 小弟见老大心情不太好,赶忙点头哈腰地带着其他人进去了。 趁乱,雾星河转身就走,他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然而男人却没有想让他走的意思。 董建:“想去哪儿?跟叔叔说说,待会儿开车送你回去,这小区离那老太婆的包子铺可是隔了好几条街,走回去多累啊……” 雾星河再次停下脚步。 董建把手里的烟熄灭了,用脚踩了踩,他看出来了小美人不喜欢闻烟味,那就灭了。 他有些浑浊的目光落在少年削瘦挺拔的背影上,比上次在酒吧见时,好像又长高了不少,一看就让人提不起来任何兴致,但是…… 雾星河突然转过身望向他。 董建昏暗无光的眼底,忽然迸射出一丝难掩的惊艳,但是少年这张尚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脸蛋,又实在令人欢喜。 每看一眼,就令人从骨子里渗出一股战栗。 董建心情很好地笑笑,“怎么,改变主意了?” 雾星河看着他,没理会他之前问的话,“江川现在还欠你多少钱?” 嗯? 董建停下脚步,站定看着少年,“问这个干什么,你要替他还钱?” 他目光在少年身上细细打量,从他洗到泛白的短袖和蓝色不透气的校服裤子,到他脚上那双开了胶又补过的球鞋,以及背上那有几处缝补、颜色陈旧的小书包。 “用你的仨瓜俩枣吗?还是用你自己……” “多少钱?” 雾星河还是重复刚才那句话,他微微垂眼,避开对方那股带着热意的视线,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不太舒服。 连着几次都被忽视,董建脸上的笑容不由冷下来,“上一个敢跟我这么说话的,已经被我打进医院了,现在还没出来,我不想对你动手。” 雾星河沉默片刻,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弯曲,他语气忽然软了两分。 “抱歉,我只是想知道我哥还有多少钱没还你,也许我能帮得上一点忙,减轻家里的负担,也能早日……早日还清董大哥的钱。” 董大哥? 呵……这就叫上了,还真是个小|骚|货。 董建眼神一眯,“那可就多了,把你卖了都不够,连本带利还剩个一百万吧。” 雾星河垂着头,强忍着那股落在他头顶的强烈视线,听见这个数字,他心里顿时一松。 还好,刚好够了。 大概是刚才被叫了某种称呼,董建心情不错,想充当一次真正的大哥,突然和他说起来江川家的事。 “……我听说你是去年倒在路边被江川捡回去的,小小年纪就爹不疼娘不爱,一个人在榆城讨生活,也是够可怜的,既然你叫我一声董大哥,我就多劝你一句,别呆在江家了,那儿可不是什么温馨的好地方。” 雾星河嘴角一抿,“我暂时觉得还不错。” “哼,那是因为你是一个外来的,不知道江家十年前发生过什么。” 董建看着他说:“你以为那老太婆为什么要找我借钱?” 雾星河心底有一根弦忽然绷紧。 他下意识觉得董建接下来的话不会好听,他不想听,于是也顾不上会不会惹董建生气,转身就想离开。 董建一笑,却不打算放过他。 “那是因为她要借钱赔偿别人,还要向上疏通关系,把自己儿子从大|狱里捞出来,她儿子,也就是江川的父亲,杀|人了,当众连捅了对方十几刀,啧啧啧……那画面,惨得很呐……” 雾星河心底那根弦,忽然断了。 第62章 “胡冬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 马上要开学了,是不是在担心适应不了一中的环境?” 雾星河还沉浸在自己杂乱的思绪里,突然听到身旁人问他,有些迟钝地扭过头看江川, 没怎么明白这话里的逻辑。 “我……胡冬冬怎么会知道我心情不好?” 胡冬冬每次来都是找江川, 而且基本都是去落日酒吧找, 很少来家里,他和胡冬冬仅限于点头之交。 江川:“……” 为什么呢? 当然是他看出来的。 可为什么要拿胡冬冬当挡箭牌呢? 他不知道,反正有些以前可以随意说出口的话,忽然之间就变得有些说不出口了。 江川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所以你确实心情不好, 为什么?” 雾星河摇摇头, “没有心情不好, 我就是……就是在想要不要买一辆自行车,一中离家里还挺远的。” 这话一出, 江川是真觉得他心里有事了。 他扭头看向雾星河, 微风吹起少年细碎的刘海, 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少年昳丽的容颜下藏着几分心不在焉。 江川:“你忘了等你开学后,我就要去邻市了, 我那辆自行车用不上了,虽然旧了点,但是你骑着它上下学还是没问题的。” 第90章 雾星河一愣, 这才终于反应过来。 “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我也没有瞒……” “算了。” 江川从兜里掏出一只习惯性备着的棒棒糖,撕开糖纸,递到他嘴边,“不想说就不说吧, 谁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但是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 雾星河张嘴咬住棒棒糖,垂下眼看着脚下的青草地,手指无意识地拽着脚边的小草。 昨日刚下过一场雷阵雨。 经过白天的烘烤,地上已经干透了,看不出下雨的痕迹,但是空气中残留的湿润因子,显然还住在附近,不肯离去。 傍晚河畔的风,送来淡腥的河水味和青草的芳香,吹散了白日的炎热,也吹开了少年郁闷的胸腔。 那天从网吧回来后。 雾星河就极力地想让自己忘记董建说的那些话,董建在这一带的风评极差,他是个放|贷的亡命徒,嘴里的话没几分可信的程度。 但有些事情越是努力想要忘记,就越是霸占在脑海中不愿离去,那天短短的几十个字,就这样在雾星河脑海中自发地蔓延成了几段挥之不去的画面。 他并不是相信了董建的一面之词,也没有觉得江川和江奶奶瞬间变成了面无可憎的人,他只是单纯忘不了。 他见过江川父母的照片,那张全家福的相框就摆在奶奶的床头边。 照片上一家五口,男俊女靓,老两口慈祥和蔼,襁褓里的婴儿白嫩可爱,不管谁看见都会觉得那是一个幸福和谐的家庭。 原本的五口之家,一夜之间变成了如今欠着高利贷,生活艰苦的祖孙俩,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外人零碎的语句中,他大概可以拼凑出某段过往。 雾星河虽然不清楚事情真相,但他也绝不相信会是外人嘴里说的那样。 他只是心疼这两个爱他的人。 “为什么非要让我开心?”雾星河轻声问他。 江川坐累了就直接往后一趟,双手交叠放在脑袋下,侧着头目光大胆地落在少年的后背上,在他莹白的耳垂上多看了两眼。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不开心就吃不下饭,好不容易长上来的肉都没了,我走之前,再也把你养不胖了。” 这话说得,好像不把他养胖,等他走之后他就会饿死似得,雾星河嘴里嘟囔道:“哪有……我最近长了不少肉呢。” 江川:“没看出来。” 雾星河:“晚上睡觉你也没发现吗?” 江川:“……我睡太死了。” 分明是没睡着。 江川晚上已经很久没睡着过了,小床本来就不大,以前他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抱着雾星河,一觉睡到大天亮。 现在不行了,他连碰都不敢碰。 也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毛病,他潜意识不想去继续深挖答案,先就这样吧,兴许拖着拖着就…… “要是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雾星河道。 江川差点翻身从山坡上滚下去,他有些狼狈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你脑瓜子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雾星河抿嘴,“想你啊……” 江川差点又没站稳跪下来。 “还有奶奶,我想你们两人,我想我们三个人能永远生活在一起。” 雾星河仰起头看着江川,棒棒糖被他舌头顶来顶去,在右脸上凸起来一个小鼓包。 “……谁教你的说话这么大喘气的。” 江川重新在草地上坐下来,目光再也没敢往旁边多看一眼,自然也就错过了少年眼中的那抹捉弄。 雾星河无声地笑了下。 “哥。” 江川没理他。 “哥……” 他拉长音,江川还是没理他。 “哥哥,你理理我嘛。” 江川瞪他,“能不能好好说话!” 然而雾星河却只顾着笑。 少年笑起来时,那双干净的眼眸里仿佛盛满了璀璨星河,他眼睫弯弯,唇角翘起,面容美丽而宁静。 身后大片火红的夕阳,为他白皙如雪的脸颊上增添了一抹嫣红,美得令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唇边忽然传来甜腻的触感。 江川张嘴说话时,舌尖总会不小心碰到了棒棒糖,尝到甜腻的水果味和另一股清甜的液体混杂在一起。 江川呼吸有些加重,忍了又忍。 “雾星河,你别招我。” “惹急了揍你。” “把你的棒棒糖拿开!” “噢……” 雾星河迅速收起作弄,将手里的棒棒糖从江川的唇边拿回来,舌尖一卷又塞回自己嘴里,“我不想吃了嘛,但是又不想浪费。” “那就嚼碎了咽下去,或者吐出来,我不爱吃糖。” 江川扯着上衣领子扇了扇,让微凉的风从领口灌进去,他后背上一层薄汗。 雾星河选择把糖果嚼碎了咽下去,白色的塑料小棍子被他拿在手里,在草地上随手划拉着泥土。 “还以为你嫌弃我呢,吃我的棒棒糖怎么了?” 江川没说话。 雾星河:“我那天还看见胡冬冬用了你喝过的酒杯,你不也没说什么。” 江川一怔,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是有些大了,但是他不可能没反应,他还想说胡冬冬是他的朋友,朋友之间用了酒杯而已很正常。 然而他看见雾星河闷头戳泥土的样子,又下意识改口:“那我下次注意点。” 雾星河挖土的动作一顿,唇角无声地勾起来。 他抬头看向快要被夕阳占领的天空,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堆在天边,像是快要燃起来般火红火红。 美丽又壮观。 而等红色慢慢褪去后,又会变成梦幻的烟紫色云霞,除了大自然这样神奇的画家,再没有人能随意调配出如此浪漫的颜色。 可惜浪漫总是短暂的。 青黑的夜色开始稀释那片烟紫,大地的光线被压缩成天边的一条缝隙,人们像藏在蚌壳里的珍珠,眼睁睁看着蚌壳慢慢合紧,眼前再无一丝光亮。 然而转瞬之间,漆黑的天空又繁星高挂,明月皎洁。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 人的一生就像这万年不变的日出日落,总是起起伏伏,生生不息。 雾星河:“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江川:“问吧。” 两人躺在草地上,看同一片夜空上的繁星。 江川看了许久,却总觉得都不如身边这颗星星亮眼,他身边这颗星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知道会不会哪天就走了。 他听见雾星河问他,“我高考后想去首城上大学,到时候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还有奶奶。” 江川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转念一想,雾星河学习成绩那么好,考上首城大学也只是早晚的事。 “你想我去?” 雾星河点头,“嗯,我想。” “那就去吧。”江川道。 反正除了奶奶,江川在这边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亲人,要是奶奶哪天也不在了,他好像也只有身边这个人了。 雾星河突然觉得后背有些硌,在草地上翻了个身,侧着身子面对着江川,他轻声问:“不需要再想想吗?” 江川失笑,“这还需要想?” 其实奶奶之前和他谈论过许多次生老病死,老人家总觉得是家庭和她年迈的身躯拖累了孙子,她自责没有让他有一个幸福而富足的童年,小小年纪就要背负上原本不属于他的沉重担子。 奶奶总觉得亏欠了他,可她苍老迟钝的身体又不足以支撑她离开故土。 于是她总是说,等她走了之后让江川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她只是先一步去找家人团圆了而已。 她希望江川以后能去过自己的生活,最好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自由地过。 所以江奶奶其实很感激雾星河的出现,她只是收留了雾星河,在他饥饿贫穷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包子,但却为江川在这世上添了一份牵绊,至少他以后不是孤独的。 去首城,对江川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江川侧头去看雾星河,正寻思着也捉弄他两句,不能总是他一个人手忙脚乱的,结果一扭头就看见雾星河悄悄红了眼眶。 他倏地噤声。 繁星密布,夜空璀璨。 草丛里的蟋蟀蚂蚱们和一群树上的知了,在共同演奏一首不知名的乐曲。 “哭什么?”江川忍住了用手去给他擦眼泪的冲动。 “……飞虫进眼睛里了。” 雾星河揉揉眼睛,抹了把脸,不知怎么的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哥,我不想让你走,我不想让你去邻市。” 江川一怔,刚要说什么,雾星河又开口了。 “但是我知道你要去,你想去,而且你也是为了我和奶奶才去的,我不会任性,我都明白,我只是……” 会好想好想你。 第91章 我才刚刚喜欢上你。 我才刚刚明白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我生病了。 我只是喜欢上了你而已。 所以我舍不得你。 即使我还不敢让你知道。 …… 两个少年躺在夏夜的草地里,头顶是同一片星空,相似的爱恋在彼此的身体里流淌,炙热的心脏隔着薄软又坚硬的胸膛各自跳动着,声如擂鼓。 目光对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破笼而出。 半晌。 江川率先移开视线,他颤抖的指尖有些支撑不住沉重的脑袋,只好换了个姿势。 “……又不是不回来了,哥答应过你的事情,哪件没做到,我说了会经常回来看你……和奶奶的,所以你只要乖乖上学,乖乖吃饭,然后等着我回来。” 雾星河嗯了一声。 “那要是还有人欺负我怎么办?你又不在。” 江川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那你就在心里大声地喊我,只要你喊了,我就会来找你,不管多远,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我一定来救你。” “记住了吗?”江川强调了句。 雾星河点头,“嗯,我记住了。” 雾星河用眼角余光看着躺在他身旁的人,他在心底小声说,那我还想要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都在一起。 好不好? 好…… 第63章 可惜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 人世间的事大多都充满了各种曲折, 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一帆风顺到头,不仅如此,命运还总喜欢在越是平和的生活里,突然给你当头一棒。 让人不知所措。 还会让人在事后回想起来时, 捶胸顿足, 悔不当初, 嘴里念叨的开场白永远都是:如果我当时怎么怎么样就好了…… 雾星河也是个普通人。 他曾在后来分开的那十年里,无数次地在心里悔恨,如果他在暑假最后的那个周末的晚上,能控制住自己那股感情的话,这样也许江川就不会离开家。 如果江川没有为了躲他而离家不归, 那么雾星河就不会去落日酒吧找他道歉。 那么后来的一切事情, 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可惜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 雾星河和江川少年时代的最后一幕, 是以江川的落荒而逃而结束的。 那是暑假的最后一个周末,再过三天就是一中开学报道的日子, 也是江川将要去邻市的日子。 于是周末的晚上, 落日车队为他准备了一场践行, 打算不醉不归。 江川一周前就跟雾星河提过这件事,还说践行宴结束后,他会在家休息两天直到雾星河开学, 到时候帮他准备一下开学要用的东西,还要带他熟悉熟悉从一中到家的路,省得到时候迷路。 上午出门时, 江川让他晚上早点休息,不用等他回来。 雾星河听了,所以他才难得地在那个静悄悄的夜晚,尽情释放出了自己压抑许久的爱恋, 让它就那样大咧咧地跑了出来。 那本是一场美好而隐秘的少年情事。 可谁也没想到江川提前回来了。 车队有个兄弟因为喝了酒太兴奋,骑车摔断了腿,几人连忙将他送到医院。 这下践行酒没喝成,倒是喝上了医院的消炎药,车队里的其他人在医院轮流值守,江川看没他什么事儿就先回家了。 医院门口的蛋糕店还没关门,他顺手买了个草莓小蛋糕,当做是他今天晚回家的赔礼。 虽然他以前也经常这么干,从酒吧里带个棒棒糖或者是小水果之类的,但今晚拿着这个小蛋糕,他总觉得格外烫手。 好像……太过亲密了? 但转念一想,毕竟他们是兄弟嘛,雾星河也还是个孩子呢,他出门一趟,回去给家里小孩儿带点吃的,这再正常不过了。 这样想着,江川心不在焉地推开家门。 他这些年经常晚归,早就养成了进家门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吵到家里人睡觉的习惯,于是直到他提着蛋糕走到客厅隔起来的小卧室前的帘子时,才察觉到不对劲。 身体的反应速度比大脑还快,等江川拉开帘子看清里面的景色时,一切都晚了。 两个少年,一站一趟。 个头高一些的那个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平躺在小木床上的人,光线不好,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窗外稍显暗淡的月光,洒在男孩莹|白的身体上,有几颗晶莹的汗珠从大|腿上滑落,看起来就像一颗水润多汁的水蜜桃。 微风穿过窗户缝隙,带来一阵浓密的蜜桃味。 青涩中含着几分香甜,虽然距离成熟还早得很,但仍旧引人驻足欣赏,口欲生津。 手里的蛋糕忽然脱力般掉在凉席上。 乳白色的奶油撒出来,有部分沾到了那条笔直修长的小腿上,草莓奶油的甜腻味,瞬间遮住了那股青涩水蜜桃。 香味馥郁,却远比不上给他视觉上带来的冲击。 小木床是江川睡了好多年的床,床单被罩和枕头也都是他用过好多年的,十九岁的少年正在蓬|勃的发|育期,只要他用过的东西,就会毫无例外沾上独属于他个人的味道。 尤其是用过的贴身之物,更是浸透了那种男性的专属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熟悉的黑色短裤搭在柔软的肚皮上,被汗湿的手指抓出几道褶皱,浅色略显稀疏的草丛里,淡粉色的水蜜桃正一上一下地跳动着。 看起来弹性不错,手感应该也不错。 …… 混沌一片的大脑像是突然重启了,强制性地让他的视线向上移,在和那双受到巨大惊吓,下意识睁大的湿漉漉的眼睛对上时。 江川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溅到了他脸上。 他伸手摸了一下,是水蜜桃汁。 这种水蜜桃妖怪的胆子极小,和人一对视就吓得吐水流眼泪,还颤抖不安,仿佛他是山里的猎人,要来抓这只不听话的小妖怪回家暖被窝一样。 …… 相顾无言。 这一幕画面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川只觉得自己头脑发昏,心脏跳动过快带来的后遗症是缺氧和浑身无力,他像丧失了思考能力的智障一样,只会望着小木床发呆。 床上的人瑟缩着将身体蜷起来。 身体的本能又一次跑赢大脑,他伸手动作僵硬地将床尾的薄被抻开,搭在他身上,最后盯着少年湿润滴水的后脑勺看了两眼,这才转身离开。 没注意看路,江川不小心撞到了茶几摔在地上。 他默默地爬起来,打开门直接跑出去。 屋内只剩下一个人的心跳声。 雾星河直到身体僵硬酸疼地不行,才悄悄从薄被里钻出来,少年满头满脸的水珠,让人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 江川已经五天没回家了。 江奶奶中午吃饭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在念叨江川的不懂事,可是邻市那边的汽修店,突然提早要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生气的是这么大的事情,江川走之前也不说一声,家里提前给他准备好的被褥和生活用品全都没拿。 还得麻烦余晖再托人送过去。 一应生活用品都被放在余晖叫来的面包车上,江奶奶说了几句话表达了谢意,就回屋忙活去了。 留下雾星河和余晖站在车边说话。 余晖问:“我听说你跟班主任请假了?” 雾星河点头,“嗯,老师说晚几天去报道也没关系。” 余晖低头点了根烟,“行,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了,喊我一声,我号码江奶奶那儿有。” 雾星河摇摇头,语气温和而坚定,“不用了,我东西也不多,自己去学校就行。” 余晖看了他一眼,既然东西不多自己也能去,那为何一直迟迟不去上学? 还是想等的那个人没来吧。 他叹气,“算了,你也不小了,都是上高中的男孩子了,你自己决定就行。” 说完,余晖就跨上那辆亮红色的机车,准备离开。 雾星河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这辆车上,心底忽然一紧,没忍住就问了句,“我哥他……这几天还在酒吧住吗?” 余晖点头,动作利索地扣上头盔,“这几天都在。” 五天前,江川突然跑到酒吧来找他,说想在落日酒吧里待几天,晚上也不回去了。 余晖第一反应是江川跟家人吵架了? 可转念一想,江川早就过了青春叛逆期,而且他这么多年也从没跟老太太吵过嘴,那就是跟他那个捡回来的漂亮小弟弟闹矛盾了。 他问过几次,可是江川什么也不跟他说,问多了他还烦地不行,冲他发火。 这可不常见。 余晖认识江川这些年,就连他有时候比赛输了,或者在酒吧里碰到个别不长眼的混子都没这么生气过,以及这么情绪化过。 第92章 看来这次是很大的矛盾了。 不过说到底,余晖不是那种爱操心的人,他也知道江川不是个任性出格的人,于是就没掺和。 反正酒吧里房间够多,随便住。 少年人的有些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总要经历过某些阵痛才会成长。 可话虽这么说,这都整整五天了,邻市那边的朋友也不停打电话来催,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雾星河,我大了你十几岁,要是再大点你都得管我叫叔了。” 余晖看着面前安静的少年,以年长几岁的口吻道:“你余叔活了这么多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几句话解释不清的误会。” 雾星河和他目光对视,嘴唇微抿,想说什么又停了下来。 余晖拍拍他肩膀,“所以……不管是你们谁先犯了错,低个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别等到感情真散了,才后悔当初。” 这话余晖不仅是对雾星河这么说,他这几天对江川也没少这么劝过,他把江川当自己弟弟看,也把江川当作年少时期的自己看。 可惜少年人哪儿都好,就是脾气倔。 江川左耳朵听完,右耳朵出。 一连五天,活得像一朵阴暗生长的蘑菇一样,躲在墙角里独自发霉。 不吃不喝,胡子拉碴,像被夺走了魂魄。 余晖从包子铺回来后,一上楼就看见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楼梯口站着两人在聊天。 “川子这状态不对啊。” “很不对。”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问晖哥他也说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江蘑菇呗。” “我哪儿问得出来,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 “他这副死样子像极了我被前任戴绿帽分手后的惨样。” “……” 余晖也有些无语,上前轰走了闲聊的两人。 角落里阴暗发芽的蘑菇见他回来,稍微支楞了一下脑袋,过了会儿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又缩回去了。 余晖暗自翻了个白眼,突然丢出个炸弹。 “你家那小孩儿来看你了,就在楼下。” “扑通!”一声。 江川直接从沙发上一头栽到地上,随即又腾地一下站起身,脸上表情极度复杂,似乎又想扒着栏杆往下看,又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真……真的啊,那你别……你别让他上来了。”江川有些结巴地朝余晖说,示意他让人回家吧。 “就说我有点事。” 余晖:“……” 他顿时更加无语了,两个毛都还没长齐的臭小鬼,一天天学人家闹什么矛盾,还玩离家出走,幼不幼稚。 “假的,我骗你的。” 江川一愣。 余晖无奈道:“雾星河在家里呆得好好地,下周一就去学校报道了。” “噢……那就好。” 江川顿时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无意识地皱起眉头,好像心底反而在期待着谁来,对方却没有来的淡淡失望。 余晖看见后摇摇头,算了,懒得管。 自生自灭吧。 唉…… 还是年轻,还是青春啊! 然而被他评价为“青春”的十九岁少年,身上却没有一点青春的朝气蓬勃,他周身被一股郁闷和阴沉环绕着。 自打那晚,他从家里落荒而逃后,江川就陷入了一滩摆脱不掉的黑暗泥沼,每天睁眼闭眼都是那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让他白天黑夜都不得安宁。 他起初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那显然是真的。 后来他怀疑雾星河是不是被别人带坏了。 可思来想去,雾星河的交际圈很小,就连同班同学都没见他跟谁关系好过,不存在被什么人带坏的可能性。 那难道是不小心看到了什么? 可是…… 按理来说,雾星河今年都十六岁了,已经是个发育正常的男孩子,有那种行为是很正常的,至于他那件黑色短裤,也许是不小心拿错了也说不定。 就算他们两个的尺寸相差有些大,短裤大小也不一样,拿错的可能性更是小,但那也可能是他拿来擦桃子汁的,毕竟弄脏了床单也不好。 怪难洗的,这是好习惯。 反而是他的反应有些太大了! 他那么一惊一乍的,搞得好像雾星河真的对他有某种说不出口的隐秘想法一样,而他还搞笑地跑出来躲着不回家,这不是扯嘛! 本来没有什么,青春期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就这么被他弄得怪不好意思的。 对,没错。 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 所以只要他现在就动身去邻市,然后在一个月后趁着休息时间回来一趟,装作不知情,这样事情就能顺利翻页了。 他相信雾星河到时候应该也会把那件事给忘了,他们谁都不再提,以后就还是好兄弟。 可是,那就只能是好兄弟了吧。 不会再有其他…… “服了,能不能别想了!” 江川低吼一声,脑袋里刚刚梳理好的思绪,再一次开岔,他绝望地蹲在墙角,双手抱头,又开始继续种蘑菇。 少年埋在膝盖大腿间的脸上全是纠结。 明明有什么答案即将呼之欲出,却又隔着一层坚不可摧的薄膜,刀枪难破。 他还太小了,对感情懵懵懂懂。 而他作为年长了他几岁的人,不能就这么自私地把人带向那条崎岖坎坷的道路上,他不能…… 他真的不能那么做…… 他甚至身上还背着家里的巨额债务,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清,他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就被绑在这座小城镇里。 可他还年轻。 学习好,家世好,性格好,什么都好。 他会去大城市上学、生活和工作,他会站在耀眼的灯光下和无数人爱慕的眼神中,他会变得成熟俊朗,他会拥有一份小城镇出身的汽车维修工人,想都不敢想的光鲜亮丽的幸福未来。 他愿意陪着对方去任何地方,也很想陪着他去看山看水看云雾,看日出日落。 但是怎么能以那样的身份呢? 不合格的啊…… “江哥,楼下有人找!” 江川:“……” 他沉浸在自己的黑暗中,烦恼地将头发揉乱。 “江哥,有人找!”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刚才在楼下喊他的声音出现在他背后,“你家那个漂亮小孩儿来找你了,应该是有什么事儿,你见不见?” 还真来了。 江川没转身,依旧蹲在墙角种蘑菇。 他此刻神情麻木、双眼无神,这几天的苦思冥想已经快要耗尽他全部的精力了,他像是打算用这种方式,将脑袋里的另一道声音耗死,似乎这样就能做出决定了。 他声音沙哑艰涩,透出一股濒死般的挣扎,“……就说,我不在吧。” 身后的人叹了口气,显然习惯了他的状态,没多问什么就转身下楼了,然后再也没上来过。 · 原本晴朗的榆城,在半小时前忽然阴云密布。 天空暗下来,狂风大作,灰黑色的大片乌云在昭示着接下来将有一场大暴雨。 这是今年夏天的最后一场暴雨。 呼啸的风和随风摇曳的树枝,也再为这场轰轰烈烈、热情似火的夏日盛景送行。 酒吧里渐渐热闹起来。 天一黑,落日酒吧就准备开始营业了,有些习惯早来的客人,此刻已经坐在吧台边独自小酌起来,偶尔和认识的人随口聊着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音响里播放出舒缓的音乐,是乐队在测试设备。 楼上抱头蹲在墙角的人,也站起身活动着两条因为蹲久了,变得酸麻刺疼的腿和脚,他站在原地久久不敢走动,等着那股麻劲儿褪去。 忽然,他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摔在地上。 江川:“……谁在地上乱放酒瓶。” 刚说完,他才发现那是自己乱放的,沙发周围的地上,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堆他这几天喝空的酒瓶,有十几瓶,可他还是没醉的感觉。 江川手撑在地上,艰难地想爬起来,却失败了。 他干脆躺在地板上不动了,面朝天花板,耳朵里听着音响喇叭飘出来的歌颂伟大爱情的乐曲。 听了一会儿,他心脏突然没由来得抽疼了一下。 他没当回事。 几秒钟后,心脏再次快速地跳起来。 这次的抽疼感加重了。 “……为什么,会听到有人在喊我。” 心脏传来的不适感,让江川有些恍惚地坐起身,他扭头望向四周,二楼此刻很安静。 一楼的音乐声也是极其舒缓的纯音乐,但却让他感到一股恐惧般的心悸,过快跳动地频率让江川有些慌神,仿佛将要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悲剧。 他一只手抓着心脏位置,另一只手扶着墙壁站起身。 第93章 江川慢慢走向楼梯口,随后脚步逐渐由慢走变成了快走,又从走路变成了奔跑! 不对,这种感觉很不对! 他一下楼就在人群里搜找着什么,看到刚才上楼的那个人后,就跑过去一把拽住对方,有些莫名其妙又着急地问: “雾星河刚刚有没有跟你说他要去哪儿?或者他有没有跟谁走?!” 那个人先是惊讶江川居然下来了,后是被他问的一愣,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说完你不在后就进来了。” “你再想想!” 少年突然暴怒起来,随后语气又变为哀求,“麻烦你……再想想,你再想想……” “好吧,我想想……” 那个人挠挠头,只好仔细回想着当时的画面,他有些不确定道:“当时外面应该就我们两个人,除了……马路对面好像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嘶,你这么一说,那个车牌我好像……” 好像还有点眼熟。 “诶,江川你去哪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江川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路过余晖时,他随手就扯了对方身上的车钥匙,等余晖追出去时,只看见红色机车的背影和一地尾气。 “卧槽,江川!” 酒吧门口差点被他撞飞的胡冬冬,一脸懵逼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问余晖:“他这么着急干嘛呢?!” 余晖皱眉,“不知道。” 他扔给胡冬冬另一把车钥匙,“你追上去看看,让他别冲动。” 事关兄弟,胡冬冬想也没想拿了车钥匙就走。 可他车技没江川好,追了很久才在一处被两辆货车挡住的路口,截到了江川。 胡冬冬扯着嗓子使劲儿喊:“你去哪呢?骑那么快还不戴头盔,你不要命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川扭头去看他,整张脸惨白惨白,头发被风吹得伏倒在后脑勺,他嘴唇颤动道:“……冬子,你现在就去报警。” “你说什么?” 胡冬冬下意识惊了,他不敢置信道:“你……你犯什么事儿了?!” 江川:“别问那么多,你现在就去报警,一定!务必!我不管你用什么借口,你必须帮我把警|察带到那片废弃的厂房,我求你了!” 江川:“时间来不了!” 撂下这句话后,江川就像箭一样冲了出去,转瞬间就没了身影,方向是朝郊区废厂房的位置。 “卧槽……” 胡冬冬喃喃道:“搞什么东西啊,为什么突然要报警,我对这两个字有心理阴影啊……” “还没有理由,我这岂不是报假|警……” 胡冬冬作为一个五讲四美的三好学生,人生中这还是第一回碰到这种影视剧情节,他小心脏砰砰砰地乱跳起来,思考了一分钟后,还是决定相信自己兄弟。 “操他大爷的!” 胡冬冬掉头朝反方向奔去。 第64章 雾星河是被闷雷的声音震醒的。 他整个人倒在地上, 右耳贴着地面,意识朦胧中,隐约听到了不远处被风吹起来的塑料瓶在地上来回弹跳的声音。 哒…哒…哒…… 富有某种节奏感。 树叶被狂风卷起又摔打在铁皮瓦片上的声音,被空旷荒废的厂房一放大, 顿时变得有些吵闹。 他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 还没等他来得及思考自己在哪儿,风就送来一股呛人的烟味。 “呦,醒了啊,还挺快的。” 谁? 谁在说话。 “呜呜……” 雾星河一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嘴上被人贴了胶布, 眼前的黑暗也是眼罩造成的。 陌生男性的声音, 和身体上超出常理的不对劲, 让他整个人的警觉性瞬间拉高! “呜呜……呜呜呜……” 他挣扎着想伸手把脸上的眼罩揭下来,却发现双手被反剪着用绳子捆绑在身后, 双腿也被绑地死死得, 他挣扎了半天, 也只是原地打圈圈罢了。 从手法看,绑他的人是个老手! “别动,待会儿把你细皮嫩肉的手腕蹭烂了, 那就不好看了,小美人……” 一只粗糙的大手捏住他手腕,轻轻地抚摸了两下, 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狎|昵,雾星河挣扎地动作一停。 这个声音是……董建! “呜呜……” 在听出来对方是谁后,雾星河挣扎的动作更大了,他手腕上很快就被勒出一条红血痕, 鲜血在他白润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啧,我都说了让你别动,伤了就不好看了。” 男人低声道:“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唰”地一声! 一道破空声响起,还没等雾星河反应过来,他后背上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他疼地下意识喊出声,然而惨叫声却被嘴上贴着的胶带堵在喉咙里。 董建竟然拿鞭子抽他!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趴在地上脆弱的少年,嗓音中透出几分难掩的兴奋,“不听话的孩子,就要被惩罚……” 片刻,他见地上的男孩不再动弹,这才高兴地蹲下身,一手捏起少年漂亮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 另一只手随意地拨了拨他被冷汗浸湿的发梢。 他夸赞道:“对嘛,这才是乖孩子应有的样子,你乖乖地听叔叔的话,叔叔不会亏待你的,反而会让你快乐……” “宝贝,你可真美啊……” 男人嗓音沙哑,叹息中充满了对男孩难以抑制的情|欲,他望着眼前被捆绑束|缚在地上,毫无反抗能力的瘦弱小羊羔,那只湿滑黏腻的手,忍不住游走在男孩脆弱的咽喉位置。 就像毒蛇在进食前,思考着要如何一口吞掉猎物。 男人身上危险的气息,让雾星河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 那瓶水。 董建在车上递给他的那瓶水有问题! · 一个小时前,落日酒吧。 雾星河站在门口没等来江川,却等来了江川的同事,对方告诉他,江川上午和车队出去了,不在这里,让他晚上再来,或者等江川回来了他一定替他转告给对方。 雾星河说不必了。 因为他知道江川就在里面,他只是不想见自己罢了。 已经五天了,江川还是不想见他,甚至连家都不愿意回,这是他无声地一种拒绝。 雾星河转身离开时在想,难道这是天意吗? 天意如此,让他在榆城彻底呆不下去,只能听从徐子舒的话乖乖回首城,可是一旦他回去了,他和江川之间的联系就真的断了。 他不想回去…… “小孩儿,听我的人说你要找我?” 马路对面的后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董建叼着烟的一张脸,男人侧头朝他看过来,“……你说你想帮江川还钱,还要一次性还清,小孩儿,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雾星河停下脚步,定了定神望过去。 他前两天收到了从首城寄来的包裹,里面是徐子舒承诺给他的银行卡,余额有一百万。 小木床下面的存钱罐里,放着江川的零花钱,还有他每一次还款后记录的账本,以及几个手写的电话号码,其中一个就是董建的,他便打了过去。 “没错,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雾星河没什么精神地看着他,他今天下决心从家里走到落日酒吧,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董建笑了下,像是在嘲笑男孩的不自量力,“我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他还欠我一百万,所以你的钱呢?你要是敢耍我玩……” “我不敢。” 雾星河打断他道:“那么多钱,我不可能随身携带,我存在了一张银行卡里,我现在就可以回去拿给你。” 董建倏地沉默下来,像是在思考他这句话的真实性,“然后呢?” 雾星河:“然后你可以让你的人跟我一起去银行拿钱,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 董建眼睛一眯,夹在指尖的香烟抖了抖烟灰,他料想雾星河没那个胆子骗他,不过这小孩儿的钱是哪儿来的? 这么想,他就问了出来,“那我怎么确定你的钱就是干净的呢?” “你放心。”雾星河保证道:“钱的来源是合法渠道……” 董建猜到什么,“不会是首城打来的钱吧?” 雾星河忽然沉默起来。 心底则惊讶董建是怎么知道徐子舒给他打钱的事情,难不成董建地头蛇的势力有这么大吗? 还是说因为徐子舒用的是自己私账,没动用雾家的势力,所以才保密性不好? 董建将他的默认看在眼里,知道他猜对了。 “没想到啊,你那个母亲还挺有实力,对你这个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儿子,一百万说给就给了,哪天要是你不想在这个小地方待了,是不是还要把你接到首城……” 第94章 这次,雾星河惊讶的神情再也掩不住了,“你怎么会知道我母亲在首城……你监视了我!” “诶,话别说的那么难听。” 董建笑笑,看来手下调查的资料都是真实的,这个雾星河还真是于总留在国内的私生子。 “我也是偶尔才得知了你的身世,毕竟做我们这行的,跟有钱人打交道的多。” 雾星河压下心里的惊讶,勉强信了他的话。 他刚转学到六中的时候,还是被司机车接车送了一段时间的,整个六中都知道他是突然转学来的富家小少爷,那栋别墅的位置也没瞒着谁。 按照董建的能力,要是想查也确实很容易查到。 这样一想,雾星河就懒得再去探究了,“既然如此,那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确实。” 董建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去。 不过那个女人不是不想要这个拖油瓶了吗?怎么又这么痛快地给钱了,难不成真是在首城落了脚,要接他这个碍眼的儿子回去? 那人不就跑了…… 他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暗色,“你那个母亲,打算什么时候接你去首城?” 雾星河很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也不想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耗,但现在他还没有从董建手里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只能先忍着。 “过两天就走,所以我想尽快帮江川还清欠下的债。” “……就这么着急走。” 白色的烟雾遮住了董建晦暗不明的神情,他夹着烟的手指慢悠悠地敲在车门上,“走之前还不忘帮江家还债,同时也是还了他们的恩情,是个好孩子啊……” 雾星河没接话,像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他这么着急,一是怕徐子舒那边反悔,卡上的钱再出什么意外,二是想借此让江川见他一面,只要见了面,他就解释清楚事情原委,他们不再吵了。 然而雾星河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焦急中,没有注意到坐在对面车里的男人,浑身气息陡然一沉。 过两天就要走。 还是去首城那么遥远那么繁华的大城市,怕是看了就不打算再回来了,怪不得江家那小子这几天都生气不回家。 小恋人要飞走了,可不是要闹别扭。 一阵风将他手里的烟蒂吹掉,同时也吹来少年人身上那股独有的干净青涩味道。 男孩身上宽松的短袖被吹得荡起几层波纹,衣角掀起来,漏出一截白嫩细瘦的腰肢,柔韧有弹性。 少年压住衣角的表情有几分恼怒,衬得本就微微泛红的眼眶更显红润。 董建心底忽然窜出一股莫名地痒意,他有些神经质地舔舔嘴唇,这小子要是走了,岂不就是还没到手的鸭子飞了。 虽然年龄是有点大了,可是这张脸哭起来的模样,可一点都不比那些小孩儿差。 不,是差远了。 那些小杂种比眼前这个可差远了! 雾星河等他开口,等得有些不耐烦。 “……我已经说了,钱我现在就能给你,我只要看见借据条子,就是当年江奶奶签字画押的那份就行,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当年的欠款是江奶奶签的字,字条一式两份,一直存在江川的小存钱罐里,利息高得吓人,本金不过才二十万,却在这十几年间翻滚到一百万。 “别着急……” 董建重新点上一支烟,隔着几步距离,去看垂手站在那里的少年,“看在我跟你哥认识多年的份上,我可以先把借据给你,你跟我回去拿。” 雾星河微微皱眉,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还没看见钱就愿意给,董建会有这么好心? 他保险起见,还是拒绝道:“不用了,我们按规矩来就行。” 董建嘲讽一笑,“怕什么?你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没等你们出榆城的地界,我的人就能把你们拦下。” 这话说得也没错。 雾星河一想,他们就算要逃跑也是三个人一起走,总不能把江奶奶丢下来不管,所以董建这么说完全是对自己有信心。 但是…… 董建吐出一口烟,手指莫名地颤抖了两下,像是在压抑着心底某种急切的情绪。 “再者说,你以为当年江老太婆为什么会找我借钱,那当然是因为我们住在一块儿,大家街坊四邻的,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不然这些年他们祖孙俩能这么太平地过日子吗?” 雾星河听到这句话,猛然抬头看他,“你……你也是家属院的人?” 董建失笑,“呦,知道的还不少。” 江川的父母以前是电厂职工,住在家属院这件事,还是小时候住江川对门的胡冬冬,有一次和他闲聊时提到的,雾星河就记下了。 除此之外,江川家里的事情他没有再多问,奶奶和江川不愿意提,那肯定是不好的事情。 董建:“想知道当年江家的事情吗?关于他的父亲,那可是当初轰动了整个家属院的事情,我很了解。” “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 男人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引诱,雾星河本就不稳的心神顿时被勾得有些站不住脚。 董建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你不是喜欢江川吗?难道你不想多了解一些他的童年,他的父母,还有他十几年前没有遇到你时的人生吗?我想想……江家那个小孩儿在我们家属院可是最调皮的,上小学还被叫家长,浑身力气,连高年级的孩子都打不过他……” 随着对方的不断描述,雾星河的思绪不由自主就跟着他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泛黄褪色的八九十年代,落在那片陈旧斑驳的老旧家属院里。 风一吹,那些泛黄定格的画面,便鲜活地演绎起来。 第65章 “川子他奶奶, 你慢点!” “怎么了?冬冬他姥姥。” “我问问你这鸡蛋在哪儿买的?咋看着这么新鲜大个儿呢。” “诶呦,就前边儿启明街那个路口,有个乡下来的女人在那儿吆喝着叫卖,说是自家养的土鸡下的蛋, 我看着不错。” 年轻了十几岁的江奶奶, 身上穿着干净的灰色布衫, 肘弯挎着一个竹篮子,里面搁着新鲜的青菜和鸡蛋,笑着和面前的邻居打招呼。 邻居怕去晚了鸡蛋卖完,问完地址就赶紧去了。 江奶奶挎着篮子继续往前走,脸上的笑容在踏进家属院, 看见院子里的一堆泥娃娃时顿时没了。 她放下篮子, 麻利地抄起鞋底就冲过去。 “江川!” “你这个混小子给我滚过来!” “谁让你们玩泥巴的, 你妈刚给你扯布做的新衣裳,你转眼就弄脏成这样, 你个不省心的孩子, 滚过来!” 一堆泥娃娃们被吓得四处乱窜, 为首的那名个头最高的泥娃娃跑得最快,边跑还唯恐不乱地喊叫着。 “快跑啊猴孙们,黑山老妖婆回来了!” 江奶奶脸一黑, “臭小子,给我站住!” 一群黑不溜秋的泥娃娃们在家属院里乱跑,有些认出来是自家孩子的父母, 吓得尖叫起来。 大人们的反应,反而让孩子们笑得更加欢乐,左躲右闪地跟着为首的“山大王”往院子里人工挖的一条小水渠里跳。 噗通噗通的,跟下饺子一样。 江奶奶没逮到自己孙子不说, 反而还得不停跟旁边的受害者邻居们道歉,心想孙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 夜里。 被罚晚上不准吃饭的江川,坐在家门口的地上,趴在凳子上写作业。 楼道里的灯泡忽明忽暗,蚊子的嗡嗡声吵得人根本静不下心。 “啪”一声。 刚满五岁的江川,动作迅速地拍死一只试图吸他血的蚊子。 身后的房门响了,跑神的江川赶紧拿起笔装模做样地写作业。 “写完了吗?” 一道温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江川惊喜地扭头去看他妈妈,小孩子下意识诉苦道:“妈妈,我饿了。” “该你。” 女人拿手指轻点他脑袋,美丽的脸上佯装微怒,“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调皮,都上一年级了,怎么还是长不大,老师的脸上你也敢乱涂乱画。” 男孩朝自己母亲撒娇求饶道:“对不起嘛,妈妈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跟奶奶说说,让我进去吧,外面蚊子好多。” 女人蹲下来,心疼地看着儿子胳膊和大腿上被咬的蚊子包,红红的一大片。 她让儿子先吃包子,拿出清凉油给他抹着蚊子包,“先吃点东西,待会儿你去跟奶奶道个歉,乖一点。” “好吧……” 男孩狼吞虎咽地吃着香喷喷的包子,心想奶奶还真是严格,能狠得下心来罚她这么可爱的孙子,不愧是当年大逃荒,一个人走了几十里路活下来的,果然心性坚韧。 “妈妈,还是你对我好。” 女人听到后笑了笑,高兴地刮了下他热得冒汗的鼻尖,“你以为包子是谁给你做的,奶奶也疼你,只是你太调皮了,不管不行。” 第95章 男孩撇撇嘴。 他妈妈长得格外漂亮,性格也十足地温柔,是整个家属院里最好看的女人。 她身段像一只蝴蝶般轻盈优雅,听说在和他父亲结婚前,是他们电厂文工团的首席舞蹈家。 后来演出时脚受伤了,医生说治不好,她走路都有点跛,更别说跳舞了,这才从团里退下来,嫁给了一直追求她的电厂高级工。 为此,家属院里好多男青年都抚额叹息。 但他们也只能看看了,因为家里都不允许他们娶那个漂亮女人,不会走路就意味着找不到体面工作,家里家外岂不是全得靠男人一个人在外面挣钱。 再说了那么好看的女人,也不会甘于寂寞,万一惹点什么闲言碎语,谁受得了。 于是他们只能看着,然后目光羡慕又同情地望向老江。 然而这些目光,江川的父亲从来不放在心上,他的心里只有他深爱着的妻子一个人,他自己媳妇儿的好,也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他在电厂领着一份还算不错的薪水,能养家糊口,他就很知足了。 家里现在唯一操心的就是他那儿子。 江川这孩子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要重,从小身体就好、发育得快,别的孩子还没学会走路,他就已经能跑了。 上蹿下跳的,搅得整个家属院鸡犬不宁。 老江同志这天又被班主任叫去训话,回去的路上想了很久,决定得找个事情,消耗消耗儿子的精力。 “宝贝,老爸教你打篮球吧!” “不想学。” 脸上贴着跟人打架的创可贴,嘴里叼着棒棒糖的二年级小学生江川,胳膊交叠放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跟着父亲往家里走。 老江继续劝:“为什么?你看看电视上那些远动员,多威风。” 江川摇摇头,“不觉得,没什么意思。” 江父身高马大地身形微弯,使出浑身解数想引出他的兴趣,“多有意思啊,等你学会篮球了,爸爸就申请让你进校队,到时候就可以少上一节课,还能去全国各地打比赛。” 听到能少上一节课,江川顿时有了点兴趣,“那……那我打篮球耽误学习,奶奶会同意吗?” 男人闻言有些伤脑筋,他母亲是坚定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教育方式,和隔壁胡冬冬的父母一样,唯有读书论,他和妻子倒是想让孩子快乐成长。 他向儿子保证道: “……你放心,你先学着,你奶奶那边先不告诉她,出了事有我呢。” 江川信了他,“那好吧,我听你的老江。” 老江笑笑,“没大没小。” 老江同志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却已经习惯了儿子的放肆,他只希望妻子现在肚子里这个,要能是个漂亮可爱又听话的闺女,那他就心满意足了。 家里即将有个新生命到来这件事,现在就只有江川还不知道,大人们怕他这个做哥哥的会有抵触心理,便想着先瞒着。 当然外人也不知道,因为那个年代对超|生查得很严,他们不敢往外说。 江同志这几天一直在发愁怎么给领导送礼。 然而江家媳妇怀二胎的事,还是被家属院的人知道了,而且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被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年江川八岁,逃了一节自习课的他和老江同志相约去职工球场打篮球,然后酣畅淋漓地抱着球回家。 到家的时候正是饭点,挨家挨户都飘着诱人的香味。 江川饿得不行,一路小跑着往家里赶。 隔壁的胡冬冬家里围了一群人在看电视,那是胡冬冬的小姑从沿海那边给他们买的,在他们家属院还是独一份,楼里好多人都去凑热闹。 江川拍着篮球上楼和咚咚咚拍门的声音都没人听到,一群人专注地看着电视机里武侠画面,时不时还拍手叫好。 就连饿着肚子的江川也忍不住看入迷了,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怒不可遏的暴喝声! 还是他自己家里传出来的。 被武侠剧吸引地人们,纷纷惊慌失措地从胡家跑到隔壁江家,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 屋里的两个男人正在激烈地肉搏,身材高大健壮的那个将身形瘦小的男人摁在地上不停捶打。 客厅内鲜血四溅。 旁边沙发上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身上被撕烂的白色连衣裙底下洇出一大片鲜红。 “啊啊啊!!” “你个畜生!狗东西!” 江老太太颤抖着手扔掉手里的一把豆角,冲进去用衣服盖住女人脏|污的身躯,试探着伸手触碰女人的鼻息,眼神中是抑制不住的悲痛与无措。 男人一拳一拳地砸在畜生的脸上,泪水混杂着血水淹没了他悲愤扭曲的脸颊,想起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男人忍不住发出一阵一阵低沉嘶哑的悲鸣。 那声音悲痛到了极点! 他眼中迸射出无法抑制的恨意,滔天的怒火瞬间淹没了这个年轻男人的内心。 失去了伴侣的野兽已经无所谓自身安危,他发了疯般要叫凶手偿命! 周围反应过来的人群,连忙过去拉架的拉架,安慰老人和女人的安慰老人和女人。 无人注意到,房门外还站着一个小男孩。 带着灰尘和汗液的篮球从手心里脱落,一层一层地坠落到楼底,如同他往后的一生。 …… 雾星河有些后悔地闭上眼睛,他伸手用力堵住耳朵。 然而那些凌乱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还是止不住地往他耳朵里钻,在大脑里发昏发涨,让他无法思考。 脑袋嗡鸣作响。 滚烫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逐渐布满少年白皙的脸颊,打湿了眼前的眼罩,他心脏一阵一阵绞痛,抽搐到无法呼吸。 下巴被捏着转过来,眼上的黑暗忽然消失。 眼罩被人拽下来扔到一边,男人粗糙的手指拨开他额头的黑发,露出下面一双哭得红肿可怜的双眼。 “果然美丽……” 男人贪婪的语气中有着难掩的惊艳,他露|骨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少年这副漂亮的模样。 美人哭泣的样子,总是能格外地引起某些变|态的觊|觎和施|虐|欲。 他指尖慢慢往下滑,掀开短袖下摆,去触摸青春少年那紧致光滑的肌肤,那是与他酸臭腐朽的身体截然相反的年轻皮肉。 令人心生向往。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身下的少年过于安静了。 还差一点东西…… “咻”一声。 破空的声音再次响起,少年蓝白色校服的后背上慢慢洇出一道道红色的痕迹,男人看见了,却还是不满足。 “小|婊|子,你怎么不叫呢?” “噢……抱歉,原来是把你嘴封住了,叔叔这就给你解开,不要怕……” 男人毫不收力地将他嘴上的胶布撕下来,黑色胶布上沾了几块新鲜的皮肉。 再一看,男孩的嘴唇红肿一片,鲜血直流。 “唉呀,抱歉我忘了,疼不疼啊……” 男人虚情假意地蹲下来,用手指去蹭他嘴唇上的鲜血和刮烂的唇肉,然后放在嘴里尝了尝,随即兴奋颤抖地闭上眼。 “果然美味……” 雾星河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像被剥夺了痛感神经般无知无觉,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不应该被董建口中那部分江川的过往所吸引,就轻易上了董建的车,更不应该在受到巨大冲击下,无意识地喝下那瓶水。 “年轻的味道就是好啊……” 男人闭着眼睛摇头,忽然睁开眼,目光冷冷地望着地上的人,将他翻过身,平躺在地面上。 他冰冷的目光在男孩身上逐一打量,鲜血的味道就这么美味,那其他地方呢? 男人目光落在少年黑色的裤子上,然后伸手去抓|揉,随后像是不满足般,直接用力地将那碍眼的布料扯下来。 原本无动于衷的雾星河开始剧烈挣扎,不管身上的伤口要裂开,用力挣扎。 “啪!” 董建一巴掌甩到他脸上,眼神阴鸷,“臭|婊|子,干什么?想给你的小男友守身?老子先替他开开道不好吗?” “滚……” “滚开。” 雾星河说话时牵动到了唇上的伤口,疼得他浑身颤抖,他挣脱不开手脚上的束缚,但是在强烈的求生本能下,他身体还是拼命地向前滚动。 夏天的裤子又薄又软,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往小腿上滑,露出来的白|嫩|大|腿和膝盖,被地上的小石子和碎片摩擦出一道道划痕。 董建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喘着粗气,控制不住地走过去一把摁住想要逃跑的美味小羔羊,粗粝的手掌在少年|皮|肉|上滑动,那股滑腻如羊脂玉般的触感,让男人兴奋地脸红脖子粗。 董建几乎是有些急切地解开碍事的皮带,裤子还未完全剥下来,双腿就迫不及待地往前顶。 那青春美妙的触感,让他浑身发出止不住的颤栗快感。 第96章 “砰!” 就在此刻,厂房的铁皮大门上传来一声巨响! “轰——” 机车的轰鸣声暴怒地砸在铁皮大门上。 雾星河快要绝望的眼底忽然一亮,他强撑着扭头去看大门的方向,破裂的嘴唇蠕动着在喊什么。 “江川……” 他睁大眼睛看过去,咸湿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 雾星河心底发出一阵狂喜,少年沙哑撕裂的叫喊声,带着痛苦和希望,“哥,救我!” “江川!” “哥——” 大门外的撞击声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猛烈,铁皮大门很快被撞击出一道裂痕。 “操,敢坏老子好事……” 董建目光阴沉地站起身,有些气急败坏地将皮带抽回去,这个该死的臭小子,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而趴在地上手脚无力、衣衫半褪的雾星河听见董建这句话,则是面色一冷,浑身血液瞬间被抽干。 不……不要…… 不能让江川看见。 不能让江川看见他这幅样子啊…… 第66章 郊外这片厂房, 自从那年大火后便荒废了许多年。 没有人愿意接手的地方,渐渐成了无主之地,小偷和老鼠成了这里为数不多的光顾者。 厂房顶上的瓦片,被掀得七零八落, 程度完好的基本都被偷走卖钱了, 剩下的全是残片烂瓦, 平时挡挡风还可以,遇到暴雨天就不好了。 四处漏水。 榆城夏天的最后一场暴雨来势汹汹,黑云遮天蔽日,还没到太阳落山的时间,天空就昏暗得像夜晚。 “砰……砰……” 黑暗中, 拳头砸在□□上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 两道身影一来一往, 拳脚直往各自的命门上招呼, 男人粗喘声中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咒骂。 地面上蜿蜒而流的雨水,淌在雾星河贴在地面的脸颊和身躯上, 泪水混着雨水落进眼睛里, 眼前打斗的画面也逐渐变得模糊。 他后背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 尘土味混杂着鲜血的铁腥味,搅和在一起令人作呕。 雾星河强压着胃部的不适,用手臂支撑起身体慢慢移动, 朝不远处倒在地上的红色机车爬去。 粗粝的砂石混着雨水,变成了锋利的刀尖,很快就在小臂上划出一大片伤口。 地面被印出一道扭曲歪斜的血痕。 雾星河:“……” 他脑袋靠在机车上, 大口喘气,稍微恢复一些体力就赶紧找了处比较锋利的地方,摩擦手腕上的绳子。 稍微分神往侧后方看了一眼的江川,猝不及防就被男人一脚踹在地上, 头顶响起破空声,他警觉地往旁边一滚。 一根粗硬的钢管砸在他刚刚倒下的位置。 “江川……” 男人阴森的声音响起,“又是你小子来坏我的好事,你要是现在就滚,老子还能饶你一命。” “……不可能” 江川用力抹了下唇角的鲜血,喘着粗气从地上站起来,看过去的眼神一片冰冷。 “你不该对他动手。” “你算什么东西,敢对老子指手画脚。” 董建手指忽然莫名颤抖了一下,他更加用力握紧手里的钢管,脸上闪过一丝杀意。 江川这小子打架向来猛,而且下手极狠,他刚刚在这小子手里吃了不少亏,必须得速战速决,要不然他今天很有可能会栽个大跟头。 他活动着有些酸疼的肩膀。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你别忘了你还欠着老子钱,识趣点现在就滚,等老子爽够了心情好,说不定还能免了你家的债。” “……” 江川眼底瞬间布满厉色,浑身气息逐渐变得暴虐,“董建!那是我弟,我的人,你要是敢动他一下,我杀了你!” “呸,就凭你?” 董建嘲讽地看着眼前仿佛随时都会暴起的少年,“你以为这些年老子不动你,是真拿你没办法?我多的是手段让你在榆城混不下去。” 江川眼神凌厉,刚要捏紧拳头冲过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痛呼。 他顿时一惊,赶忙朝身后看去。 雾星河刚才尝试着想站起来,换一处地方磨手上的绳子,可惜光线太暗,双脚被绑又站不稳,整个人直接摔在车把手上。 背上的伤口撕裂,激起一阵钻心的疼。 “星河!” 江川立马收起浑身暴怒,转身跑过去想扶他起来,然而刚一动身,身后伺机而动的董建也动了。 “小心……” 雾星河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嘴唇上的伤口裂开,鲜血涌出来沾满了他的下巴,看起来吓人。 “嘶——” 肩膀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江川咬着牙直接跪在地上。 董建嗤笑一声,“小子,看在咱俩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再劝你一句,现在就滚,老子留你一条命。” “我说了不可能!” 江川颤抖着咬紧牙关,等他稳住身形,一个转身就踹向男人拿着钢管的那只手,却被董建敏捷地躲开。 江川眼底通红,他怎么也忘不了刚才冲进来时看到的画面,他捧在手里都怕化了的人,竟然浑身是伤躺在地上。 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董建到底有没有对他做什么,恐惧和愤怒就淹没了他。 董建轻嗤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川瞬间从地上暴起,红着眼一拳一拳抡过去,丝毫不管自己那条受伤的胳膊,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朝男人那张恶心透顶的脸上砸。 “我说了不可能,除非我死!” 董建一个不慎被石头砸到小腿,他咒骂一声,“……麻烦” 少年人爆发起来的样子,没有人能阻拦的住,更别说江川这种常年打架的人,董建手底下那些人几年前就打不过他,拿他没办法。 现在他一个人跟江川单挑,更是被少年摁着打。 没几分钟,董建就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那根生锈的钢管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 然后被一只带血的骨节修长的手捡起来,高高扬起砸在男人的小腿骨上。 “啊!!” 董建瘫坐在地上,冷汗瞬间沿着脊背而下,他目光仇视地看着扔下钢管,头也不回朝红色机车跑过去的少年。 · 江川脚步踉跄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抱起地上的雾星河,怕碰到他后背上的伤口,只敢把他面朝自己放在怀里,脸颊搁在自己颈窝处。 他抖着手帮雾星河把裤子穿好,然后用打火机燎开他手上和脚上的绳子。 “哥……” 雾星河委屈又贪婪地闻着少年身上令人心安的熟悉味道,他一说话,嘴唇上的伤口就裂开一次。 “别说话了,疼不疼啊。” 江川靠坐在倒地的机车上,一双长腿张开伸直,顾忌他后背的伤口,他连抱都不敢用力抱。 话音刚落,怀里的人就忍不住抖动起来,脖颈里滑下一片凉意,“疼……哥,我好疼……” 江川心疼地哄他,“乖,没事了,我来救你了。” “不哭了……”江川道。 然而雾星河却哭得更加厉害,就像大街上意外被拐走的孩子,在经历过恐慌、害怕和绝望后,被家人找到,终于可以安心地放肆地发泄心中委屈。 江川手掌轻拍他后脑,“乖,没事了,哥带你回家……” 少年蓝白色的校服上印出一道道触目惊心地血痕,浓重的血腥味快要把他鼻腔淹没,江川心底终于泛起一股后怕。 他在想,要是自己再晚来一步会是什么场景? 要是自己那会儿没有胸闷气短,没有相信自己潜意识地难受居然跟雾星河有关,又该怎么办? 要是……他下午在酒吧答应见了雾星河,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场危险。 都怪他。 “对不起,星河。” 江川侧头去看埋在他怀里哭泣的少年,手指轻柔地拨开他被雨水和灰尘弄脏的黑发,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江川:“对不起,都怪我没想到……” 雾星河摇摇头,声音哽咽,“……哥,我们回家好不好?” 江川瞬间眼眶一热。 “好,回家,待会儿哥就带你回家。” “你也别走了。” 雾星河哭着求他,“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我也跟你道歉,你原谅我吧……” 江川答应他,“好,不走,我再也不走了。” 泪水沿着脸颊不断往下滑,雾星河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江川想伸手去替他擦擦眼泪,却在看到手指上的脏污时,换成了干净的嘴唇。 雾星河:“……” 他颤抖着闭上眼睛,红肿的眼皮覆上一片柔软微凉。 · 然而偏有人要打破这段温情的气氛。 “呸,倒是给你们小两口创造了机会,江川,你也不比老子清高多少,知道怎么玩男人吗?用不用老子教教你啊哈哈哈哈……” 第97章 旁边断了一条小腿,只能脱力坐在地上的董建,眼神冷冷地盯着不远处恩爱的小情侣,妒火从心底而起。 小|婊|子,不让老子碰,在别人怀里倒是又乖又骚。 “你说什么?” 江川眼神冰冷,手臂上青筋暴起,“再提一句,我就打断你两条腿!” “小子,别太猖狂……” 董建被打的那条小腿还在一抽一抽着疼,他在榆城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江川这小子有种! 但是他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江川能第一时间想到他会把人往这里带,就是因为他经常带人过来,估计是哪一次被他瞧见了,这才记住了。 董建用手挪着身体,在黑暗里朝旁边一堆废弃旧纸箱移动,来回摸了几下,便碰到一把匕首,他把匕首藏在袖子里。 内心已经起了杀意。 董建:“江川,别忘了当年是谁救了你一家老小,你奶奶哭着跪在地上求我的画面,我现在可还记得。” 江川周身气压骤然一低。 董建笑笑继续说:“要不是我找人借给你家钱,去疏通关系、上下打点,你老子早就被判死|刑了,毕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结果你老子太没用了,才被判了几年就受不了自|杀了。” 当年电厂家属院那起命|案闹得沸沸扬扬,却定案困难,只因当场失血过多而死的强|奸|犯是厂里领导的小儿子。 老来得子,却一命呜呼,对方说什么也不放过江家。 这场官司打了几个月,最终以江川母亲一尸两命,江川父亲受不了打击跟随而去,这才结了案。 四条人命,两个家庭,就这么没了。 雾星河敏锐地感觉到江川身体紧绷,呼吸变得急促,整个人处在一种危险地爆发边缘。 “江川……” “轰隆隆——” 头顶突然响起一道惊雷,紧接着闪电的白光亮起。 董建坐在旧纸箱边,脸上笑着,语气中充满挑衅,一张脸惨白得像地狱来的恶鬼。 “要我说就是太冲动,为了个女人就去死,还搭上自己一家老小,多不值当……” “董建!” “闭嘴!” 江川语气冰冷,双眼暴怒地盯着夜色中董建的身影,陈年旧事被人如此提起,宛如把他结痂的伤口狠狠剜下来。 鲜血淋漓。 江川:“那是我母亲,我不允许你侮辱她,我父亲也没错!” 十几年来都不曾从他口中喊出过的两个称呼,再次从少年口中说出,没想到依旧是为了替他们正名。 董建哼笑一声,似乎根本不怕激怒他。 “有错没错谁又知道呢,反正都死了,说起来你们父子也是够可怜的,啧啧啧……” “看看吧,你父亲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你也落得这副田地,还真是巧,难道这世上的美人就格外好你们这一口……” 他话音还未落,视线中的少年便控制不住瞬间暴起,周身裹着无边的愤怒和哀伤气息,朝他袭击而来。 江川暴怒,“你给我闭嘴!” 董建嘲讽一笑,飞快地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刀刃银光一闪,刀尖刺入皮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川!” 身后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银光闪过的雾星河,立刻尖叫出来,他爬起来就朝两人奔去。 “别过来!”江川喊道。 雾星河脚步一顿,停在离他们两步之远的地方。 江川眼睛死死盯住董建的脸,他目光下移落在自己被匕首刺穿的小臂上,语气森冷。 “就凭你,还杀不了我。” 董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喉咙上抵着的玻璃碎片,已经刺破了他的皮肤,他喉结微微滑动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刺疼和冰凉。 江川眼底布满红血丝,握着玻璃碎片的手心不断渗出鲜血,而他仿佛感受不到疼,“……我也不会杀你,没那么好的事,我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后再死。” 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头顶的瓦片上,天空中闷雷呼噜噜地响,似乎正蓄势待发为下一场惊雷做准备。 江川冰冷的话语如同催命的丧钟。 “你这些年违法放出去高|利|贷,把人打|残打死、勒|索绑架、亵|玩那些学生的种种恶行,我都有证据,我才不会让你就这么死,我会让你进去,进去去赎你该赎的罪!” 董建心底一沉,“不可能,你在诈我!” “没必要……” 江川冷笑道:“胖东是我的人,我手里有很多证据,现在就差一个说出来的机会,我来之前已经让人报了警,只要警|察一来,你今天跑不了!” 董建心底一惊,胖东是他身边的左膀右臂,跟了他十几年,是他最为信任的人,不可能是江川的人。 “你放屁,你在唬我!” 见他不见棺材不落泪,江川只好说:“胖东和余晖是发小,你不知道吧?” 董建再次一惊,余晖?! 落日酒吧的老板! 电光火石间,董建脑海中忽然闪过几道往日被遗忘的细节,那些平日里忽略的画面,如今想来却仿佛真的充满了疑点。 江川语气低沉,“十三年,八个人。” 董建刚想说什么八个人,而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瞳孔瞬间一缩,“你……你真的知道?” 江川手中的玻璃片忍不住用力扎深了一点,血丝从董建滚动的喉结流出来,“八个人,年龄最大的那个今年已经二十二了,上个月跳楼了……” 董建根本就记不起来他说的是谁,十几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那个面目全非的小男孩如今过得怎么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男人脸上无所谓的表情再次激怒了江川,他手中的玻璃片下意识就想刺穿对方的喉咙,却又在即将刺穿的那一刻颤抖着克制着停下手。 江川:“……” 他抖着右手腕,朝身后愣在一旁的人说:“星河,你过来……” 雾星河眼睛从刚才起就直直地盯着他小臂的匕首,鲜血像不要钱般沿着胳膊往下流,染红了江川的衣服,也染红了他的眼睛。 “……哥,你的胳膊。” 江川把他喊到身边,扭头对他说:“乖,帮我把匕首拔出来。” 雾星河:“……” 他猛地睁大双眼,忍不住跪在地上,手掌颤抖地放在他鲜血直流的小臂上。 董建手刚一动,喉咙就被江川用玻璃片抵着往后压,江川嗓音冰冷,“老实点!” 他扭头对雾星河轻柔地说:“把刀拔出来,撕了衣服用力绑在我胳膊上,你能做到的。” 雾星河惊慌地看着他,又看看被他用玻璃片抵着喉咙暂时不敢动弹的董建,明白他不敢再拖时间了,就心一横,撕了身上的短袖下摆,结实地绑在江川的大臂上。 然后他闭上眼睛,握住刀柄,用力往外一拔。 有几滴温热的鲜血溅到他脸上。 他睁开眼去查看江川的情况,江川脸上虽然惨白看不见一丝血色,但行动尚未受阻,身形只晃了一下就站稳了。 雾星河担心他是在逞强,赶紧上前撑住他。 地上的董建一条腿受伤动不了,喉咙被割得鲜血横流,手边也没了武器,只能发出嗬嗬地呻吟声,目光阴冷地看着他们。 江川瞥了他一眼,竭力压下心中再上去捅一刀的欲|望,他在心底祈祷胡冬冬的动作能快点。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砰——” 巨大而陌生的暴响突然在身后响起,紧接着他手臂下搭着的雾星河身体忽地软下来,江川直到这时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硝烟味散去,耳朵里的轰鸣声远去。 江川本能地抱住倒地的雾星河,惊讶惶恐的脸一扭,入目就是一个黑洞洞的圆口。 董建笑容阴险得意。 江川颤着声问:“……你敢私|藏||枪||支!” 雾星河小腿上被洞穿的血窟窿在哗哗地向外流着血,失血过多让他整个人变得虚软无力。 疼痛袭来,他疼得眼泪直流,“……江川,我好疼。” 雾星河颤着手去碰江川脏污的脸颊,心里好害怕自己会不会死。 江川握住他的手,颤抖着说:“我在……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江川此刻顾不上再去思考董建为什么会有抢,他表情空白地看着怀里的人,声线都稳不住。 两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哪里经历过这种电视上才会播出的生离死别,一瞬间大脑都宕机了。 “你赶紧……走……走!” 雾星河说话时,眼角余光瞥见黑洞洞的圆口再次对准了身旁的江川,他忽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挣脱开江川的怀抱。 他骤然起身扑过去,双手握住那冰凉的东西。 “砰”一声。 子||弹|应该是打在了房顶上的瓦片。 第98章 “星河!”江川失声喊道。 来不及思考太多,雾星河身体的求生本能促使他想把对方手里的东西夺过来。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力气比不过一个成年男人。 混乱间,手中的||枪||支歪斜,枪||口竟然抵在董建的腹部,闷响声震耳欲聋。 雾星河:“……” 江川:“……” 董建睁大双眼,眼底撑满了红血丝,眼珠都快要蹦出来了。 这一系列突发变故只发生在三五秒之间,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雾星河吓得整个人愣在原地。 就在此时,厂房外忽然传来急促响亮地警|笛|声,一群人凌乱地脚步声朝着||枪||声的位置急速奔来。 警犬的吠声传来。 江川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大脑来不及思考太多,他就已经推开了麻木的雾星河,用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握住了那把冰凉的东西。 董建目光已然涣散,却在一瞬间又聚焦,他唇角掀起一抹恶劣的笑容,用手指握住少年的手。 “……死也要…拉陪葬…黄泉路…走……” 江川握着的手还没来得及动作,就…… “砰——” 话落,枪响。 江川眼前再次炸出一团血花。 雾星河被用力推开后,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他扭头看过去时,却隔着血雾和大门外跑进来的一群蓝色制服对视。 他瞳孔急剧收缩,嘴唇颤抖。 “不要……” “不要……江川……” 他察觉不到疼痛般往江川身边爬,却在接受到对方布满哀伤和爱意的眼神时停下来。 “江川……” “哥!!” 雾星河小腿无力地拖在地上,一双布满血痕的手臂艰难地撑起上半身。 他伸出手想去再碰一下他,却徒劳地只能抓住空气。 意识中最后一幕,是江川被人架起来往厂房外走,黑色雨幕中红蓝交织的灯光,迷离朦胧。 第67章 人的一生, 通常情况下有三次人生节点。 出生,结婚生子,死亡。 对雾星河来说,他的人生节点是出生, 被送到榆城遇到江川, 以及离开榆城失去江川。 在遇到江川之前, 他的人生贫瘠、无趣,充满压抑。 在那之后,他的人生有了色彩、有了希冀。 可惜那份色彩是烟花转瞬即逝的色彩。 为了抓住它。 雾星河的意识选择陷在那片被黑夜和暴雨笼罩的厂房瓦片下,红蓝交织的灯光和鲜红色的雾气,是梦境里唯一的点缀, 雷声与枪||响混杂, 震耳欲聋。 “啪——” “啪——” 刺耳的巴掌声在单人病房中突兀响起。 雾星河刚醒来, 脸颊上就被扇得一片红肿,女人的力道丝毫没有收, 长长的丹蔻色指甲在他侧脸留下一道道红痕。 “你才多大, 就给我惹出这种麻烦!” “我看你在榆城这边玩得心都野了, 你学什么不好,学那些肮脏人玩的东西,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雾星河, 我在问你话!” 女人面容上布满怒气,刚刚扇过儿子的手掌落在身侧,被气得微微颤抖, 她极力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怒意。 “……这段时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哪儿都不准去,你记好自己的身份!” 病床上的人面容惨白。 闻言, 少年黑色无神的双眼终于移到女人身上,他上过药后的嘴唇不再皲裂流血,变得红肿疼痒。 “……不行,我要去见他……” 病床边的女人被气得胸腔起伏不定,“……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徐子舒目光冷冷地盯在儿子身上,眼底是浓浓的失望。 在接到榆城派出所电话的那一刻,她就立即放下首城的所有事,动身赶来榆城,生怕来晚了就一切都完了。 她的好儿子,雾家的小少爷,竟然涉嫌一桩命||案! 多稀奇,多令人心惊胆战。 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都在警方的调查中和私家侦探的口中了解清楚了,她庆幸的是,在整场事件中他儿子只是一名单纯的受害者。 这让她紧绷着的心,放松了不少。 然而回到医院,看见儿子这副失了魂的模样后,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行,我要去见他……” 雾星河醒来后,嘴里来回念叨地只有这句话,他受伤失血过多,浑身又有多处擦伤,此刻脸色白惨惨的,身体虚弱无力,撕裂的嘴唇甚至无法让他大声说话。 “我要去见他,人是我……杀的,他不是杀|人|犯……他不是……”雾星河喃喃自语道。 “啪!” 徐子舒抖着手,再次无情地挥上去。 她压低身体,双臂撑在儿子两侧,语气加重。 “雾星河,你敢再提一句试试,你还要多久才能记住那个人的死跟你没关系,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见一个不相关的字眼!” “这件绑架案的来龙去脉和证据链都非常清晰!” 徐子舒已经记不清她是第几遍跟雾星河强调这场事件的“真相”。 她压低声音说:“……你只是喝下迷药被绑走的无辜受害者,那个穷小子来救你的时候,与绑匪发生争执,意外将人杀|死,你听清楚了没有!” 温热的泪水滑过太阳穴落在枕头上,印湿了一小片布料,雾星河摇摇头,“他不是穷小子……他有名有姓,叫江川……” 徐子舒眼神阴鸷地松开他,起身在病房里来回走动,似乎再多看一眼儿子的愚蠢,就会被气得吐血。 “……好,江川!” 徐子舒:“那个叫江川的男生,他救了你一命,我们雾家会给他一笔丰厚的酬劳,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你想去见他也可以,等你养好了伤,妈妈亲自带你去。” 可是雾星河等不了那么久,“我现在就要去,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不行!” 徐子舒一口拒绝,现在案件还没有盖棺定论,雾星河绝不能离开她的视线,谁知道他会跑出去乱说什么。 雾家以后唯一的继承人,绝不能是个有污点的人! 然而千算万算,她也没料到雾星河都伤成那样了,还有力气能偷跑出去! 他在深夜,拖着那条被洞穿的小腿,吃力地往医院外挪去,鲜血染红了白色纱布。 雾星河不知道江川现在人在哪,只好往自己熟悉的地方去。 落日酒吧。 余晖站在门口抽烟,余光中注意到马路对面的地上趴着个人,走过去看才发现是雾星河。 少年的腿显然支撑不了他走那么远的路,走到中途就改用了爬,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手臂位置全是脏污血痕,一张脸也被灰尘和泪水弄脏。 余晖赶忙将人扶起来,少年瞳孔涣散,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他惊慌道:“醒醒……雾星河你先醒醒……” 雾星河躺在他怀里,口中念念有词,“晖哥……你救救他,求你了……你救救他吧……” 余晖一愣,忙不迭点头。 雾星河继续求他,“他没有杀|人,他不是小|杀|人|犯,他不是……都是我……是我开的……” 他说着说着人就渐渐失去意识,余晖手忙脚乱地喊人来帮忙,同时给医院打电话。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救他,我肯定会救他,在那之前你先撑住啊!” 医院的救护车没来,来的是徐子舒的车。 她面无表情地让人带走自己伤痕累累的儿子,然后看着眼前稍显成熟些的男人。 徐子舒:“你应该也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就不自我介绍了,关于江川和我儿子的事情,他只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我会安排最好的律师来替他辩护,这点你放心。” “至于其他的……” 徐子舒露出一抹无奈而悲伤的笑容,“他们这个年纪总是勇敢又愚蠢,妄想凭自己三言两语就去拯救对方,小孩子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当真。”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懂分寸的成年人。” 余晖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衣着华贵的女人,他以前在大城市闯过很多年,再清楚不过“雾家”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是什么。 “当不当真的,我说了不算,我相信警|方自有判断。” 徐子舒嘴角的笑容一落。 片刻,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话是没错,不过她相信那个男孩心里也有自己的判断,随后她申请去见了一面那个被严格看押起来的男孩,他们聊得很愉快。 然后没过多久,法|院那边的判决就下来了。 经过鉴定,从死者生前伤痕上来看,当时被害人很大可能是已经失去了继续行凶的行动能力,所以不太符合正当防卫的标准。 但念其嫌疑人处于救人心切,情绪存在不稳定等情况,构成意|外|杀|人。 第99章 后又综合多方意见,并结合被害人生前所做恶行,最终判处江川有|期|徒|刑八年,由榆城第一监|狱收押收监看管。 · 雾星河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首城了。 他躺在卧室松软的大床上,闭着眼睛听徐子舒跟他说江川的判决结果,他不服判决想继续上诉,却被徐子舒转身无情地关门声打断。 徐子舒只让他安心养伤。 他想下床去追,门却再次打开,走进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动作迅速地将他摁回床上,重新为他扎针输液。 门缝外传来徐子舒吩咐管家的声音。 “看紧他,伤好前别让他踏出房门一步。” “是,夫人。” 随后他就在那栋面积宽阔、装饰豪华的郊外独栋别墅里待了五年,期间除了几次偷跑之外,再也未曾踏出过别墅一步。 雾家有自己专属的私人医疗团队,负责他们一家三人的病。 雾清泽,雾星河和雾月明。 雾清泽自从双腿截肢,成了个行动不便的废人后,脾气便开始越发暴虐,变得性情多疑,整个人再无往日的英俊潇洒、温柔多情。 家里谁敢说错一句话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气极了还会动手打人,拿着拐杖见人就砸。 和疯子无异。 雾月明则是从小就身体孱弱,药不离手,再加上亲生母亲和大哥的意外去世,对彼时还在上小学的她打击过重,就此卧床不起,就连吃饭睡觉都困难。 后来身体恢复些能下床了,也是不能随意跑跳,做任何剧烈运动。 她是身体原因无法离开雾家,而雾星河则是被徐子舒关押在这里。 人关久了,哪儿还有正常的。 如今对外,徐子舒是雾家的话语代表人,对内,她是任劳任怨陪伴丈夫复建的妻子,和关爱儿子病情的母亲,以及温柔宽容关心年幼继女的继母。 她一人分饰多角。 游走在这个内地里早就七零八落的家庭关系网中。 · 刚回去那段时间。 雾星河从不会好好呆在房间里,他一找到机会就拖着那条受伤的腿往外跑,然后被管家派人捉回来。 要是长时间见不到徐子舒的人,他就发疯般砸东西,逼着她来见自己。 徐子舒很忙,但还是抽时间来见了他。 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把坐在窗台上,正打算往楼下跳的儿子,一巴掌扇到地上。 雾星河刚刚长好的嘴角,又一次裂开。 徐子舒:“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那个人已经进去了,法院程序都已经走完了,你现在冲过去除了给所有人添麻烦之外,对谁都没好处!” 女人穿着正装,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回来。 “还是说你的腿不想要了,你要是觉得当个瘸子也挺好,那你就继续!” 没人会喜欢一个疯瘸子。 雾星河缓缓坐直身体,眼底闪着倔强的泪光,“……我不求别的,我不会乱说话了,我现在只想见他一面,妈妈,我想见他一面,随便说两句话都行,说完话我就回来好好治病,我什么都听你的,行吗?” 答案当然是不行。 徐子舒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几口气。 在儿子往后的人生规划里,她绝对不会允许再出现榆城那几年的污点。 现在雾星河是雾家唯一的继承人,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在打探他的消息。 可他这幅愚蠢的样子怎么能出现在人前! “看来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你了。”徐子舒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神情疲惫地蹲下身,怜爱地抚摸着儿子凌乱的发丝。 “儿子,妈妈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是那个孩子不愿意见你,我向他提过两次探视,都被他拒绝了。” 雾星河如遭重击。 “……不可能……他不会的……江川他不会不想见我的,你一定是听错了……” 徐子舒心疼道:“儿子,妈妈一直不想说,就是怕你难过。” 她说起私家侦探查到的某些内容。 “你想想在那之前,你们为什么会吵架,出事之前他都已经躲着不想见你了,如今他又替你……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想?” 雾星河瞬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那天原本就是去酒吧找他道歉的,他们早就冷战了,江川连着五天都没有回家,如果不是他出事,江川很有可能会一直躲他。 他确实不会想见自己。 来自母亲的轻声慢语,如同圣母哄睡怀里婴儿的摇篮曲,让人意识沉迷。 “……那么年轻的孩子,原本可以有很光明的未来,可惜手上就那样沾染了血|腥,独独留下一位老人忍受孤独,所幸疗养院的护工说老人家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徐子舒叹气,“要是这一切变故没有发生就好了。” 雾星河脸色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心底溢出来的愧疚和自责快要把他淹没。 “我……” “不,这不是你的错,儿子!” 徐子舒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脑袋,轻柔地把他放在自己怀里,“……都是那个死了的坏人的错,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为此感到自责。” 母亲温暖的怀抱包围着他,在他即将崩溃的精神面前,给他提供了一个可供依靠的臂弯。 少年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 徐子舒:“……可惜那个男孩子也和你一样年轻,没有经历过太多风雨,年轻人莽撞的思想总会让他走向死胡同,所以他现在不愿意见你,也很正常。” “等你休息好了,把身上的伤养好了,等待时间磨平你们之间的沟壑之后,那时才是你们见面的时候,我相信那个时候他会愿意见你的。” 会吗? 应该吧。 十六岁的少年,虽然身体有着无穷的精力,但心灵始终脆弱不成熟,尤其又刚刚经历过绑架和折磨。 对他来说,母亲的怀抱和温柔嗓音,此刻为他带来了极大的宽慰。 于是他信了母亲的话。 他乖乖地吃药打针,谨遵医嘱,再也没乱挪动过那条受伤的腿,他其实也不想让自己变得丑陋。 可惜谎言就是谎言,始终做不得真。 等他病好了,小腿可以自由走路时,徐子舒又换了新的招式来应付他。 她说监狱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徐子舒建议让他每天写一封信,她可以代为转交过去。 雾星河抱着微弱的希望又信了,他开始绞尽脑汁地写信,生怕自己笨拙的文笔,不能准确表达出他真挚的情感。 然而连续几个月送出去的信件,都石沉大海。 那段时间,雾星河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惊慌之处,醒来时浑身都是冷汗。 宽敞陌生的卧室里飘着名贵的香料味,适宜的温度却让他无法安心入眠,思念在无数个深夜里不断在他心底扎根。 和思念一起的,还有愧疚、悔恨和那段见不得人的爱。 无数纷杂的情绪憋在他心里不断膨胀,像气球一样鼓鼓地撑起来,找不到宣泄口,说不准哪天就碰到什么尖锐的东西,积攒的情绪一股脑爆炸出来。 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滚,都给我滚!” 天花板上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紧随而来的是男人嘶哑的怒吼声。 别墅的隔音效果其实很好,但即使如此,雾星河还是听见了房门外的争吵声。 “清泽你膝盖刚刚流血了,下楼小心点……” “滚!老子用不着你来扶我,他们都看不起我,都嘲笑我,连你也一样!” “……清泽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女人哭泣的声音中含着自责,雾星河都能联想到她母亲面容憔悴地穿着睡衣,手脚无措地站在楼梯上,看着自己残废的丈夫,吃力地用双手攀着楼梯,动作滑稽地往楼下挪动的样子。 “咚——” 楼下突然一声巨响,吓得雾星河肩膀下意识缩了一下。 随后又是听惯了的接二连三的砸东西声,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应该是屋里的家具摆件都被砸干净了,楼下发疯的人无处发泄,这才停止下来。 老疯子。 · 雾家的第二个疯子,是他。 那是他待在雾家的第二年,持续一年多收不到监狱的信件,雾星河的耐心不断被磨光,他开始偷偷往外跑。 然而雾家别墅里外守卫森严,又地处无人的郊外,雾星河的偷跑计划并不顺利。 起初还没走出大门他就被管家发现了,后来他翻墙爬出去都没人知道,只不过每一次都是还没走到山脚下,就被保安带着狗找到了。 徐子舒知道后自是对他严加看管,可她不是一直都待在别墅,总能被他找到机会。 有一次,他趁着门口保安交接班时,抢了那辆来送新鲜蔬菜的小货车,用自己上网偷学来的驾驶技术,竟胆大包天地抢车离开。 第100章 最后命大地在即将进入高速口时,被家里的保镖们拦下来,回去之后,他就被关在地下室面壁思过了两星期。 还有一次是他离成功最近的时候。 他偷偷藏在货物运输车里,乔装进入了市区,拿钱买了去榆城的大巴车,路程共两天一夜,他精神时刻紧绷着。 但还是在落地的刹那,就被一身黑色西服的管家请着送进了早就停在路边等待的黑车。 从那以后,徐子舒便找了个人24小时盯着他。 雾星河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他的脾气也逐渐和雾清泽一样暴躁,变化多端。 到后来,家里变成他和雾清泽互相比着砸东西。 整个雾家别墅里,白天夜里都充斥着令人压抑的谩骂声,和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家具换了一茬又一茬,下人也换了一拨又一拨。 后来家里干脆什么都不摆放了。 偌大一个豪华的别墅,外表光鲜亮丽,内里空荡地像个鬼屋,而里面的人也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后来忘了是哪一天。 雾星河只记得那天下着鹅毛大雪,窗外的所有山林都裹着一层雪白,整个世界都异常安静。 徐子舒从外面回来,拿着两封不厚不薄的信件递给他,说是从监狱里来的信。 雾星河拆开看了,那字迹是江川的,他一看就能认出来。 江川让他不要再给自己写信了。 他不恨他,也不想见他。 雾星河拿着那两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珍惜地抚摸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就连泪水都不忍心滴上去。 三天后,他把那两封信收了起来。 然后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坐在楼下花园的秋千上,望着远方发呆。 从日出到日落。 不吃不喝,一言不发,直到浑身落满了白雪。 从那以后,他就不怎么开口说话了。 后来还是雾月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得知消息的徐子舒着急忙慌地从国外飞回来,叫来家里的医生诊治。 得出的结论是他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医生解释说那是一种人体在面对过度伤害时,大脑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 那之后有将近一年的时间,雾星河都像个哑巴木偶一样,反应迟钝。 别人说一句才动一下,眼睛里失去了活人的那种灵动气息。 徐子舒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而她也逐渐从愤怒变成害怕。 雾清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拿他撒气。 因为他不接受自己成为残废,做人失败的同时,剩下的唯一一个儿子也是个废物,他企图将儿子打醒。 而徐子舒公务繁忙,又不会经常在家,不是每一次都拦得住发怒的丈夫。 久而久之,她也就管得少了。 雾清泽每次动手的时候,雾月明都冷眼旁观地站在旁边看,或者身体不好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看。 一个老疯子。 一个小哑巴。 一个装聋子。 雾星河后来给那段时间的雾家,起了个贴切的名字。 叫疯人院。 第68章 雾家是个很传统, 或者说有些迂腐的大家族。 当年雾家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曾找人检查过徐子舒肚子里的孩子,得知是个男孩儿后,态度一下就大转变。 甚至因为雾家几代单传, 子嗣困难, 还动过想让徐子舒进门的念头。 只是雾老太太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 坚决不肯松口,这才导致雾星河都拖到两岁了,还没有正式身份。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因为雾家又有了新的少爷。 要不是后来那场意外发生的车祸,雾星河大概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再踏入雾家大门一步。 “来来来, 乖孙……到爷爷奶奶这里来。” 窗外烟花齐射, 为冬日单调的夜空增添了几分绚烂, 雾家别墅的小院子里欢声笑语,阖家欢乐, 雾家祖孙三代其乐融融。 “奶奶, 我要红包!” “好, 奶奶给你两个!” “哇塞,谢谢奶奶,我最喜欢奶奶啦!” 童言童语惹得众人欢笑。 “那爷爷也给你两个红包, 乖孙喜不喜欢爷爷呢哈哈……” “当然喜欢!” 穿着一身高贵礼服的雾家正牌少爷,拿着从长辈手中得来的厚厚红包,笑得一脸乖巧懂事, 可待他转身看向某个角落时,脸上笑容便落得一干二净。 他朝角落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稚嫩的脸庞挂上一副充满嘲讽的高傲神态,也不知道是模仿身边的谁, 表情惟妙惟肖。 角落里。 徐子舒带着四岁的儿子,气得快要将牙咬碎了。 自从雾晨阳出生之后,她们母子二人不仅被赶出了雾家别墅,更是只有在逢年过节才被允许露面。 平时为了避免出现今日这幅场景,她都是不愿意带着儿子来的。 可今天是除夕夜,雾家老爷子发了话,她就算再不愿意来也得盛装打扮出席不可。 没想到还是做了跳梁小丑。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女人身后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被打扮地像个洋娃娃一般雪白可爱的雾星河,怯生生地拉了拉母亲的裙摆,“妈妈,我困了……” 而且他肚子也饿了,晚上那桌华丽的家宴他根本都没吃几口,全被那个小弟弟抢走了。 徐子舒压下心底的怒火,今晚是除夕夜,谁都走不了。 “困了就去那边玩会儿,星河乖,你去陪着弟弟玩,等他玩累了我就带你上楼睡觉。” 雾星河不愿意去。 他望了望不远处那个冲他做鬼脸的小孩子,心里有些抵触,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他总觉得那个弟弟让他很不舒服,对方好像很讨厌他。 而后来的很多事情,也验证了雾星河的预感是对的。 在往后几年的幼儿园和小学生涯,他不知道和对方产生了多少摩擦,发生了多少意外。 他的书包总是莫名其妙就坏,课本总是神奇地出现在犄角旮旯的位置,衣服总是时不时就坏掉或者脏掉,身上总是会多几处淤青,他也总是会经常错过班里的很多活动……等等。 雾星河都数不清了。 起初,他还会跟徐子舒告状,说自己在学校被那个弟弟欺负了,可是徐子舒又能怎么办,那才是雾家真正的少爷。 是雾家二老真正疼爱的乖孙子。 就算她的星河再怎么英俊可爱,成绩优秀,那也是雾家的私生子。 有时候,雾星河甚至会想。 如果他是个女孩子就好了,这样说不定徐子舒还会对他好一点。 手里没了“筹码”,雾家那个女人或许也不会视他们如眼中钉,谁也不用自动加入这场名为争夺的战争。 可惜没有如果。 况且如果他真的是个女孩,就没有后来被送到榆城的机会了,以首城和榆城之间的距离,还有他们人生的交际圈层,他和江川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见。 这是雾星河第一次为他私生子的身份感到庆幸。 江奶奶也和他印象中的那两位老人都不一样,她没有雾家老爷子的不苟言笑,也没有雾老太太的笑里藏刀。 她就像动画片里少女被魔法诅咒后变成的老奶奶一样,在移动的城堡里,勤劳地把家里整理的干干净净,还会做出香喷喷的饭菜,在煤油灯下给他们缝补衣服。 不过江奶奶是个瘦小的老太太,她没有动画片里的人体态丰腴,也没有那么温柔慈爱,她不笑的时候面容甚至有几分严肃。 这也许是因为她有着比谁都坚韧的灵魂。 所以当徐子舒说江奶奶身体快不行了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 记忆中那是个阴天。 时隔五年,徐子舒第一次允许他走出雾家那扇铁门。 汽车载着他穿越几百公里,从首城雾家别墅将他送到榆城郊外的疗养院。 他在本应该花香鸟语的春三月里,跪在干净宽敞的单人病床前,见到了油尽灯枯的老人。 “奶奶……我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雾星河握紧被子下老人干枯松弛的手掌,他一声声地唤着,然而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的老人无动于衷。 要不是面罩上白色的雾气,他真的要以为老人已经走了。 “奶奶……你跟我说说话好吗?” 眼泪啪嗒一声掉出来,滴落在床单上。 他进来时,医生就跟他说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而此刻,雾星河的慌张才开始渐渐凝为实质。 “奶奶,我是星星啊……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雾星河将脑袋放在老人的肩窝,凑近她耳畔一声声呼唤。 “星星好想你,我感觉已经好久好久没见你了。” “我想吃奶奶做的包子,豆腐粉条的,那个最好吃了,江川也爱吃……” 第101章 “……阿川” 病床上的人忽然有了微弱的反应,雾星河捕捉到老人嘴唇蠕动发出的声音。 他瞬间激动起来,“对,江川,奶奶你醒啦……” 老人紧闭的双眸轻微地颤动,嘴唇发出更加清晰地字眼,“……是阿川……阿川来了吗?” 雾星河略显失望地摇摇头,“不是他。” 老人费力地撑开眼皮,视线内一片模糊,她伸出粗糙的手掌去抚摸眼前人的五官轮廓。 “……原来是星星啊,怎么瘦了这么多……不好好吃饭……会长…不高。” 雾星河眼泪一下子就憋不住了。 “对不起……奶奶……我没有听你的话……” 老人浑浊的眼神里,露出几分笑意,“……还是这么爱哭,什么时候能长大。” 雾星河哭着摇摇头,意思是不想长大,这五年来他第一次任性地将自己埋在老人的怀里,发出悸动地哭泣。 “我不要,我不要长大……我想奶奶,我想回榆城,我想他……我好想你们……” “对不起。” “对不起奶奶,都是我的错……” 老人的身体已经不能让她做出环抱的动作,也不能让她做出抚摸对方的动作,她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 “……算了,奶奶不怪你。” 尘归尘,土归土。 或许这就是他们老江家的命运吧,大的是,小的也是。 她活得也够久了。 一个人才过了五年,怎么感觉就比之前过的五十年还要漫长,她不想再孤独地过下一个五年了。 该走了…… 老人目光缓缓落在泛着白光的窗外,隐约中,她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离世的老伴的身影。 这老鬼,怎么比她年轻那么多。 也是,因为她又陪了孙子十几年,比他老了十几岁呢…… 她可怜的孙子,江川啊。 天空阴云密布。 雾星河抢了辆汽车就在马路上急速狂奔,他不要命般猛踩油门,目视前方只管往前冲,身后跟着一溜黑车。 榆城第一监|狱外。 高墙森严,铁门紧闭。 雾星河下了车,双腿就忍不住打颤,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后遗症,让他仰望着这片高墙时,头晕目眩。 “少爷,你没事吧?” 紧随而来的保镖连忙上前搀扶他,却被少年踉跄着一把推开。 保镖说:“少爷,我们刚刚来的路上……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老人家已经在睡梦中走了,走的很安详。” 雾星河:“……” 他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少年面如死灰,眼神中最后一点明亮也彻底消散了,就晚了这么一会儿,就只差这么一会儿吗? 保镖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少爷,这是夫人给你准备的探视证明,您现在就可以进去见朋友一面。” 雾星河僵硬地扭头去看保镖手里的东西,他伸手接过那张证明,那是他这五年里曾想过无数次的东西。 然而此刻他心底却没有了那份欣喜。 他还要进去做什么呢? 道一声迟来五年的抱歉,还是诉说这些年各自的悲欢,还是残忍地告诉他奶奶刚刚去世的消息,让在监狱里没有自由身的孙子平白伤心难过,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或许……真的不见才是最好的吧。 “不用了。” 雾星河跪在地上,面朝着监狱大门,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棉布手帕包着的东西,上面还绣着老式的鸳鸯戏水,看样子已经保存了许多年。 他递给保镖。 “你帮我……把这个东西转交给他就行。” 保镖立刻转身去办。 等他出来时,春日细雨落在他黑色西服的肩头。 目光中,雾家小少爷仍旧以他刚才进去时那副姿势跪坐着,他面朝监狱高墙,眼神空洞,似乎在越过这道铜墙铁壁,与里面的某个人对视。 · 雾星河操持完江奶奶的葬礼,回去后就生了一场大病。 他躺在床上断断续续烧了半个月,等醒来后,整个人直接瘦了一大圈,眼看着就快剩个骨头架子了。 可他人是醒了,意识却仍旧低迷,问什么都不回答也就算了,就连食物进了他嘴里也会在三秒内被吐出来。 对此医生也没辙,只能每天都给他输葡萄糖,勉强维持着生命。 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雾星河到现在记忆中都是一片空白,他也是从别人口中才得知一二。 他发烧时,整个人就滚烫虚软地躺在床上,脸颊烧得通红,眼睛虽然闭着,嘴里却念念有词。 他时而被一身冷汗惊醒,烧倒是退了一些,可是大脑仍旧混沌,反应迟缓,隔十几分钟就扒着床沿呕出胃里酸水,然后脱力地倒回床上,继续烧起来。 每天过得浑浑噩噩,早就不知今夕是何年。 等他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已经到了清明节。 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吧,雾星河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就醒了,他坐起身靠在床头,惊动了屋里昼夜照顾他的佣人。 佣人赶忙出去叫医生和夫人。 医生给他做了全面检查后,走流程般问他想不想吃点东西,没想到这一次雾星河给了他答复。 “想,我想吃包子。” 包子当然是不能吃的。 他现在身体各项机能都过于虚弱,只能吃一些流食,但这是一个良好的信号。 徐子舒听医生的话,全部都按照他的想法去做,让他尽量保持心情舒畅,包括给他准备香烛和元宝,任由他去祭拜那位老人。 雾星河在别墅外的山头上,找了处面朝榆城的方向,安安静静地将带来的金元宝一个一个烧了。 他本想在那里多待一会儿,可惜他身体太差,在绵绵细雨中根本撑不了太久。 清明节过后。 雾星河就不再发烧了,也开始能吃东西了。 他配合医生吃药打针休息,又两周之后,他就不用再每天输液,开始正常活动正常吃饭,身体已经恢复了一半。 徐子舒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了下来。 然而她落得太早了。 某天早晨,她坐在楼下餐厅吃饭时,没来由地心里一阵慌乱,手里的牛奶打翻在地上。 她问管家,“少爷起床了吗?” 管家叫人来打扫地面的牛奶渍,“回夫人,少爷还没起,需要我上去叫少爷起床吗?” 徐子舒点头,随后又摇头,“……还是我上去吧,我上去看看他。” 然后她身上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就被从浴缸里漫出来到地面上的鲜血染红了。 她站在浴室门口惊慌地望去,只见宽敞的浴缸里,仰面躺着一位面容安宁、骨瘦如柴的少年。 雾星河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见有人来,那双漆黑的眼眸无声地转向自己的母亲。 母子二人隔着鲜红色的一汪水,彼此对望。 两个月后。 雾星河坐上了出国的飞机。 徐子舒在把他安顿好之后就回了国,此后五年,他们母子再也没见过一面,直到雾星河按照约定日期回国。 也就是江川的出狱日。 · 雾氏集团大楼,顶层中央花园。 温暖如春的花房里,五颜六色的花朵争奇斗艳,秘书放下两杯热茶就谨慎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许久未见的母子。 徐子舒闭着眼睛斜躺在沙发上,手指一下一下按着发涨的太阳穴,似乎不敢面对眼前风尘仆仆、身形狼狈的儿子。 雾星河眼底布满红血丝,嗓音沙哑,“……骗了我这么多年,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徐子舒一言不发。 雾星河冷笑,“好,那我有话要对你说。” 雾星河将手里捏得快要变形的两个信封,扔在徐子舒的身上,“这两封信是你找谁替他写的,字迹和语气竟然都能模仿的一模一样,花了不少心思吧。” 徐子舒不用睁眼去看,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徐子舒微微叹气,“……那家酒吧的一个服务生,据说和他关系还不错,至于字迹,应该是从什么进货账本、工作台账一类的东西上模仿的吧,谁知道呢,我只要结果完美就行。” “完美……” 雾星河不得不承认这两封信确实模仿得十分完美,以至于他被哄骗了这么多年。 他又问:“那你说是他不想见我,也是在骗我的了?” 徐子舒沉默不语。 雾星河从她的态度中得到了正确答案。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猛然攥紧。 昨天他去榆城第一监狱接江川出狱,结果却扑了个空,监狱的工作人员告诉他,江川早在三年前就提前出狱了。 后来他找人去查了详细资料才知道,当年江川被判的是八年,根本就不是徐子舒给他的那张假判决书上写的十年。 第102章 “为什么要骗我?”雾星河问她。 徐子舒似乎是被他问烦了,睁开眼睛目光直视着他。 “你问我为什么,我当然是要拆散你们啊,你当年是雾家的少爷,现在更是雾氏集团的新任总裁,你问我为什么要阻拦你和一个坐过牢的穷小子相见,这难道还需要问我为什么吗?” “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吗?”雾星河执着地问。 徐子舒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质问,“……至少我想你养好病,成为一个健康正常的人,是没有错的吧。” 徐子舒:“即便我确实存在私心,但你今天能站在这里跟我理直气壮的讨说法,不还是我出的钱出的力。” 徐子舒面露疑惑,似乎对他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没想明白某些道理而感到不解。 “我让你继承雾家有什么不好,你如今有钱有权,假以时日都能把我打压下去……” “我不是你。”雾星河打断她的话。 徐子舒:“……” 她胸膛剧烈起伏,被儿子这句话顶得太阳穴又开始疼了,“好,你不是我,你不会惩罚你的母亲。” 徐子舒简直气极,“可难道真要让我看着你变成一个精神病,每天都得关在家里吃药吗?到时候那个身上背着案底的穷小子,也许每天挣的工资连你吃的药都买不起,这样你就开心了吗?” “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我这些年的努力又图什么!” 雾星河冷冷道:“你图的是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他捡起地上刚刚被他扔出去的两封信,收好装进口袋,然后缓缓转身离开,他已经不想再和自己固执的母亲多说废话了。 雾星河:“你为我争取来的这些资源没错,你错就错在从小到大从来没问过我的意见,你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我感激你,但是从今往后……” “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但我也不会完全听你的。” 合上门后,雾星河身后的花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剧烈的玻璃碎裂声。 他连脚步都没有停顿。 · 榆城每年的春天都非常短暂。 三月初还在飘雪花,三月末就可能热得人想穿短袖,然后等到四月初又冷不丁地大降温,让人重新穿上毛衣。 得一直等到四月末左右,气温才算真正稳定下来。 这就导致整个四月,榆城大街上的行人穿什么的都有,同一条马路上能看到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衣服。 “……呀,那个人怎么捡垃圾桶里的东西吃,这得多脏啊。” 坐在副驾驶上年轻漂亮的女秘书,侧着身子朝后座刚刚空降过来的新任总裁汇报工作,不经意间视线往外一瞥,看见竟然有人在垃圾桶里翻东西吃。 她见老板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个人身上,便试着揣测上意道:“……雾总,我包里正好有些零钱,您看要不要我……” “脏吗?” 雾星河嘴唇轻轻一碰,忽然道:“我以前也翻过。” “呃……” 秘书脸上闪过一抹尴尬,顿时语塞,突然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些危险。 雾星河支着脑袋靠在车窗上,望着马路对面刚刚那人站过的方向,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来喜怒。 “逗你的,那个汉堡是带着包装被他扔进去的,他应该是吃不惯这些洋人食物。” “……那,那还挺节俭的,是个很好的习惯。”秘书硬着头皮接话,忽然觉得这位新上任的老板虽然相貌英俊,可脾气却让人捉摸不透。 “走吧。” 车子缓缓往前开,雾星河收回视线,闭着眼睛向后倒在座椅里。 要去见吗? 算了吧。 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他有好多话想说。 会不会他其实也想见自己呢,他都把店开在三中对面了。 但那是他以前的家,这并不代表什么。 况且这么多年没见,他会不会都已经把他忘记了,毕竟他们之间最后留下的回忆并不美好。 可是……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还记得自己怎么办,他回来不就是为了找江川的,怎么能临到跟前自己先退缩了呢。 算了吧。 要不……还是去一趟吧。 就去看一眼。 天空下着小雨。 雾星河在做足心理准备后,随便挑了个工作日的晚上,让司机把他送到美食街的路对面,然后撑着一把伞,缓缓朝那片热闹的区域走过去。 刚走到店门口,他手里的伞倏地掉在地上。 有人先他一步捡起来。 “你好,你的伞。” 隔着黑色的雨幕,雾星河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忽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他忍不住在心底轻声默念: 好久不见,江川。 第69章 人的一天有24小时, 除去睡觉的8小时和吃饭工作学习的8个小时,还剩下大约8个小时。 8小时,一年365天。 十年就是29200个小时。 接近三万个小时的生命,就这样从指尖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真是一笔庞大又惊人的数字。 卧室里。 江川躺在床上, 上半身靠着床头发呆, 脑子里闪过很多无意识的画面。 屋里窗帘拉得很严实,但并不完全遮光,只透进来些许粉色的微光,让人知道现在外面是白天了。 外面大门忽然响了一声,怀里的人动了动。 “没事, 睡吧。” 江川手掌一直放在腰侧鼓起来的某处被面上, 他轻轻拍了两下, 被子里的动静便又消失了。 等过了几分钟,江川感觉被子下的人睡熟了, 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动。 一个简单的下床动作, 他愣是花了好几分钟才完成。 将卧室门虚掩着, 江川悄声走到隔壁房间。 杨枫正在衣柜前收拾自己的东西,一扭头见门口杵着个人影,吓了一跳, “……卧槽” “嘘!” 江川示意他小点声。 杨枫赶忙禁言,清了两下嗓子,尽力压着嗓子发出气音, 手指了指隔壁,“……还没醒呢?” 江川点头,“刚睡着。” 杨枫一愣,看来这是又熬了一宿。 “没事, 你不用管我,我就回来拿几件衣服,上次回来匆忙没顾得上拿太多。” 江川视线落在床上的牛津布旅行包上,里面已经装了一小半,床上还摊着一堆其他没塞进去的衣服,春夏秋冬的都有。 “……对不住了杨枫,我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 “用不着,再说就见外了啊。” 听他这么说,杨枫脸上还有些不高兴,“咱哥俩这关系,还跟我说这种客气话……” 江川笑了下,“行,那就不说了,你这几天还住在曹叔那边吗?” 杨枫点头,“这样我俩也能一块儿去店里,你不用担心我。” “还是有点远,来回跑着麻烦。” 江川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他,“这是隔壁的屋门钥匙,星河的东西我已经都拿过来了,其余的你都能用。” 杨枫一愣,没接,“……我真没事。” “拿着吧,曹叔家里还有柳文甜一个女生在,你总过去住也不方便,况且我这边还不知道得多久呢。”江川直接把钥匙塞他手里。 杨枫只好接下了,“听你这意思……他还是不想见人啊,没事吧?” 那天晚上在店外,雾星河拿起酒瓶就冲上去的画面,现在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看着那么瘦的人没想到力气那么大。 拉都拉不住,怪吓人的。 后来还是江川强行拦住他,又打晕了扛回家,这才阻止了一场事故。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杨枫自从那晚过后就没再见过雾星河,包括昨天他回来拿衣服,江川的卧室门都紧闭着,要不是江川打电话说没事,他还以为两人出什么意外了。 柳文甜平时看起来挺大大咧咧一人,这会儿突然安静下来,还让他也少打听,说感觉雾星河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对劲。 他们别多想了,还是等江川的消息吧。 江川:“没事,他就是这几天情绪不稳定,等过了这一阵儿就好了,帮我跟曹叔也说一声,店里的事情还得让他多操心一段时间。” “那倒没事,店里我们都在呢,主要就是担心你们。”杨枫将衣服塞进包里,检查四周还有什么忘了拿的。 江川让他放心,“真没事,就是我可能出不了门,家里要买什么的话,得让你帮我跑个腿。” 杨枫:“没问题,你给我发消息就行。” 检查完没有遗漏的东西,杨枫拿着旅行包就往外走,两人说话一直都是压着嗓子,还好这是大白天,要不然着实有点诡异。 江川送他出门,“其实也就是买点蔬菜、肉和水果之类的,买完跟我说一声,然后放门口就行。” 第103章 他们这栋楼本身住的人就不算多,这一层更是就他们两户,没什么人会来偷东西。 “行,我知道了。” 正要关门时,杨枫忍不住还是问了句,“江哥,你弟他真的不用去……看看医生吗?” 江川一愣,随即摇摇头,“没事,我心里有数,再说就算要看医生,也得等他能出门了吧。” 他就知道雾星河的事情瞒不住了,连杨枫都能看出不对,想必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猜到了。 “啊……也对,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杨枫道。 江川摆摆手,“回去休息吧。” 送走杨枫后,江川转身去卧室看了看,见床上的人睡得挺安静,就虚掩着门去了厨房,用冰箱里还剩下的食材,简单做了顿午饭。 大米粥、馒头和炒豆角、炒茄子。 将饭盛出来放在餐桌上,江川洗了手去卧室。 被窝里的人果然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向门口,见他进来,目光就自动黏上来,跟着他的动作移动。 江川抽了纸巾将手上的水擦干,走到书桌旁,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下他最近一次的睡眠时间,这次一共睡了四个多小时,还不错。 他弯腰将被窝里的人拔出来。 江川:“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 雾星河没说话也没拒绝。 江川也知道问不出来什么,见他没什么反抗情绪,便作主给他穿上袜子,抱着出了卧室。 客厅的窗帘也拉着,大白天屋里开着灯。 江川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换成用抱小孩儿的方式,让雾星河侧着身坐在他大腿上,然后给他手里塞了半个馒头。 馒头是刚出炉的,又软又香甜,雾星河慢吞吞地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江川夹了一筷子豆角放在他嘴边,“吃点菜,光吃馒头不嫌没味道吗?” 雾星河幅度很小地摇摇头,意思是不想吃。 江川只好放进自己嘴里。 不能逼,还是得尽量顺着来。 江川又问:“大米粥喝吗?” 从雾星河的表情上看不出来他是想喝还是不想喝,但是江川注意到他眼睛往米粥上看了一眼,江川会意地舀了半勺,递到他嘴边。 等雾星河将嘴里的馒头咽下去后,他果然张嘴把喝了口米粥,还喝了两勺。 喝完第二勺后,他没防备,一口烧茄子就被送到他嘴边。 “乖,张嘴吃一口菜,咱就吃一口行不行?”江川手里握着筷子,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雾星河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眉间似乎轻轻蹙了一下,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最后雾星河还是将嘴里的茄子咽下去了。 江川松了口气。 看来这种程度是可以接受的,比昨天好多了,有进步。 最后桌上的一大半菜,还是跟前几天一样全都进了江川的肚子,雾星河今天这顿饭吃了半块馒头,喝了好几口粥,已经是很不错的胃口了。 饭后,江川搬了把小椅子放在厨房门口,然后在雾星河的视线内,将用过的碗筷和厨房台面都收拾干净。 出来时,他弯腰亲了雾星河侧脸一下,奖励他今天耐心地等他收拾完了厨房,然后抱起雾星河去客厅,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昨天看的那个抗日剧今天没有播出,江川只好随便找了个热播的综艺节目看起来,电视画面上花花绿绿,主持人和两队嘉宾在玩游戏,红队和蓝队互相追击,笑料层出。 一群人笑得人仰马翻,笑声通过电视机响彻整个客厅。 然而电视外的两人却都很安静。 不知道怀里的人看没看进去,又在想什么,反正江川的注意力是压根儿没在电视上。 穿插广告的时间里,江川拿手机给杨枫发短信,将明天要买的清单编辑发给他。 江川边打字,边出声问:“想吃蛋糕吗?或者糖果、巧克力?水果有没有想吃的,最近好像芒果还不错,买点尝尝吧……” 他扭头问睁着眼睛看电视的雾星河,虽然明知道对方不会给自己反馈,但江川还是每次都会询问他的意见,告诉自己尽量把他当成正常人去相处。 而且他觉得,雾星河也应该真的不是完全没有意识,他说的话雾星河其实能听懂,他只是懒得回。 或者说没有力气回,他的精神一直处在极度疲惫的状态里。 江川问过后,最后还是自己做了决定。 “那就来个提拉米苏,再来一包水蜜桃味的棒棒糖,然后加两个芒果吧。” 消息编辑完发送过去,广告已经结束了。 他继续抱着人,打着无聊的哈欠看电视里的两队人,开始新一轮的游戏争夺战。 看了几分钟,江川实在觉得无聊,又低头去看躺在怀里的人,雾星河头发睡觉时被压乱了,他用手指给他抓了抓,然后意外地抓出来一个还挺新潮的前刺发型。 “不错,还挺帅的,怪好看。” 江川在他光洁的脑门上亲了一口,像是发现新玩法一样,开始无师自通地捯饬他的头发,抓来抓去,像摆弄一个精致漂亮的洋娃娃。 等江川又摸又亲又拍照地搞了一通后,他收获了一个淡淡的白眼。 江川笑笑,“干吗?不开心了啊。” 雾星河没理他,只是把脑袋埋在他肩窝里,逃避似得闭上眼睛,很轻地叹了口气。 江川也叹气,“好吧,那不打扰你了。” 从这几天的相处规律来看,江川意识到他估计是又犯困了,能睡着这是好事儿,江川便不再折腾他了。 果然,等整期节目结束后,江川脖颈处忽然一重,雾星河歪着头已经睡着了。 江川将音量关了,想了想又调成了低音,还是响着吧,这会儿人还没睡熟,万一再醒了呢。 一般雾星河刚睡着的时候,江川是不敢离身的,就跟月子里的婴儿一样落地就醒,于是江川只好仰头看着天花板,继续发呆。 思绪不由得又飘回了那天晚上。 第70章 那天晚上在幸福烧烤店。 任小少爷带着一群手下来店里故意找麻烦。 雾星河意外出现, 还偏偏那么巧就听见了任小少爷在高声宣扬江川坐牢的事情,整个人瞬间就暴走了,拿起酒瓶就往他脑袋上抡。 他们一群人拦都拦不住。 最后,还是江川上前用力控制住他, 迫不得已把他敲晕了, 这才带了回家。 其实在此之前, 他已经通过各种痕迹,猜到了雾星河大概率存在某些精神方面的问题,但没想到他的病会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发作。 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当时江川背着他刚一到家,雾星河就醒了。 他像是还从没刚才的场景中走出来,一落地就往外跑, 嘴里还喊着:“……你别拦我, 我要杀了他, 他凭什么那么说你,他们懂什么!” “他凭什么乱说话!” “谁告诉他的!” …… 江川冲过去先一步将大门反锁, “星河, 你先冷静一下, 你听我说……” 雾星河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你也拦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 “你找他干吗?难道真要杀了他不成!”江川喊道。 “对, 没错!” 雾星河伸手去推他,神情中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暴戾,他身体无意识地颤抖着, “反正我又不是没杀过人,我这样的人,我怕什么……” “雾星河!”江川语气不由一冷。 他随手将大门反锁,双手拽着他就往屋里走, 走到沙发前,将他一把扔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川注视着他,“你什么时候杀过人,谁告诉你的,谁跟你说的,又是谁让你这么想自己的!” 雾星河抬头看向身前的人,目光悲凉,“……用不着谁跟我说,这是事实。” “是他妈狗屁!” 江川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 “什么叫事实,什么叫真相,我说你没错你就没错,那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坐牢也不关你的事……”江川道。 “不关我的事……” 雾星河听见他这句话,突然变得更加愤怒,“你凭什么说和我没关系,凭什么就这样把我随意地摘出去,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你们谁都没有!” “凭什么我就可以安然无恙地置身事外,就你们伟大,就你们有自己的考量,我没有……”雾星河眼底布满红血丝,他睁大眼睛看看他。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活得安心吗?” “江川……” 雾星河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这些年从来没有安心过,我永远活在愧疚里。” 江川心底忽然刺痛,陡然沉默下来,“星河……” 雾星河眼泪无声落下。 “……从你被带走的那一天,我就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觉,我的梦里永远都是那天暴雨下的画面,我不敢忘,我也不想忘……” 第104章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要是那天我没有去找你,要是那天我没有傻傻地上了车,要是我……我没有喜欢上你,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要是我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没有他,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星河……” 江川忽然上前抱紧他,手掌在他后背上下滑动,抚平他激动的情绪,“别这么想,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一切也都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就算要错也是我瞒了你……” “不,我有错。”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中滑落,雾星河哽咽道:“我有错……要是我没有生在这世上就好了,你,徐子舒,奶奶,你们都会有一个好结果。” 江川:“……” 他慢慢松开雾星河,眉头紧皱地看着眼前人,雾星河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眼泪像水一样往外涌。 看得江川心底一阵闷痛。 除了上次从江奶奶的墓地里回来,他还从没见过雾星河这幅模样,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擦着他脸上的水痕,却根本擦不完。 江川:“……星河,你不要胡思乱想,这真的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要这么想。” 雾星河内心有愧疚和自责,这些他都知道,但他没想过这竟会是他的心结,导致他生病的心结。 雾星河忽然闭了闭眼,语气充满疲惫地说:“……我知道是我不要脸的缠着你,你要是想走,现在就走吧。” “你说什么?” 江川擦着眼泪的动作一顿,“我走去哪,谁说是你缠着我,我不走,我说了我不会离开你。” “不可能……” 雾星河摇摇头,他像是从遥远的地方跋山涉水而来的旅人,浑身累得再也抬不动一根手指头,眼神中渐渐浮起某种濒死前的绝望。 雾星河喃喃自语。 “你早晚还是会走的,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疯瘸子,我脑子还有病,没有人会喜欢的……” 江川眉头紧蹙。 雾星河眼神开始涣散,他的状态已经让江川无法确定,他这些话是真的在跟自己说,还是他病情发作时的自言自语。 还有谁是疯瘸子,这又是什么…… 等等。 他忽然想起当时雾星河小腿上中的|枪|伤,上次在明月峰的时候,他还见过雾星河小腿上的疤,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雾星河也说当时他被医生强制要求不能下床,所以恢复的很好,再加上祛疤技术先进,这才痕迹不明显。 难道当初他的腿伤很严重吗? 江川现在越发觉得当年他进去后,外面应该是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绝对没有那么平静,只是所有人都好像不约而同的瞒着他,到底是什么呢? 看样子还跟雾星河的病情有关。 “星河,你看着我……” 江川扳过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稳定住雾星河的病情。 他用手指擦拭雾星河脸上的泪水。 江川语气坚定,“我不会走,我就在你身边,你也不是什么疯瘸子,你没有病,就算你真的生病了,那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治病,你听见了吗?” 雾星河像是没听见,他仍旧在无声地流着泪。 “别再去想那些不好的过去。” 江川想起他之前查过的一些资料,书上说抑郁症患者会控制不住去胡思乱想,有时候那并不是他们的本意。 于是他又改成:“要是你真的控制不住,那你就说出来吧,说出来,发泄出来,想说什么都行,只要你说我就一直听着好不好……” 江川以前从来没接触过抑郁症病人,他只听人说过,发现雾星河在吃那些精神类的药物后,他才开始去看那些理论知识。 可书本上的只是文字,他从没实践过。 此刻着急大于冷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雾星河比刚才要安静一些,没有再大喊大叫着要出去找人,江川拿了纸巾给他擦眼泪。 “想哭也没关系,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他把雾星河重新抱紧在怀里,手掌轻轻拍在他后背,他想起雾星河的药,把药吃了会不会好些。 “你的药放在哪了,我去拿过来,医生肯定有跟你说过,生病了要吃药对不对。” 雾星河声音微弱,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撕出来一句话,“那封信……真的不是你写的吗?” 江川愣了下,“什么信?” 雾星河:“那封你不要我了的信。” 江川再次错愕,“什……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那样的信。” 话落,他忽然意识到这封信应该是个关键,下意识追问道:“我没有写过这样的信,那是什么信,要不……你跟我说说?” 雾星河整个人被江川有力的臂膀圈在怀里,鼻息间充满了久违的熟悉和安心,后背上温热的手掌有规律地滑动着,让他紧绷着的神经略略松了些。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好” · “好的,谢谢您林医生,我会按照您的方法试试,有任何情况我再找您及时沟通。” 挂了电话,隔了大概有一分钟,雾星河的手机就响了一声。 江川点开他和林医生的聊天框去看,大洋彼岸的林医生给他发了一个很大的压缩包。 里面是这些年雾星河治疗的部分数据,以及最重要的,作为病人家属如何进行有效的辅助治疗,在病人病情反复发作时应该如何应对等等。 江川点开里面的内容仔细阅读,脑海中回想起刚才和林医生通话时的内容。 林医生:“……其实星河病情最严重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回国之前,他发病的频率已经延长至半年一次,并且只维持了一两天就结束了,回国后,面对让他产生刺激的环境,发作的频率增加是必然的。” “不过这并不是无法治疗的,只是需要陪伴者多用心些,只要方法合适,会慢慢减少他的发病频率。” 说到这里,林医生忽然叹了口气,“星河这孩子我很喜欢,他是个很坚强的孩子,他一个人能在异国他乡克服如此严重的心理问题,让自己一点点好起来,这很不容易。” 江川有些无法想象那样的日子,他觉得自己心脏忽然有千斤重,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了。 “……他很厉害,我不该说他年龄小就不懂事的。” 林医生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不完全了解,只能以一个医生的身份说:“本身一段良好的亲密关系,就会对患者的病情有很大帮助,更别说像你们这样有深刻羁绊的……恋人,但同样,越是亲密的关系伤害也越大。” 江川:“我知道,他的病情跟我关系很大。” “没错,他的心结还停留在十年前。” 林医生说:“所以这就需要你付出更大的精力,不过有一点我觉得还是提前说比较好,一般严重到像星河这种程度的精神类疾病,很大概率是要伴随终生的。” 林医生:“即便困扰他的心结解开了,嗯,不对,应该说困扰他的心结很大程度上松解了,也是有可能在未来再次被拉紧的。” “换句话说,这很可能要用一生来治疗。” 江川:“……” 他呼吸一窒,过了很久才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我了解过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是我一定不会放弃他,您……可以相信我。” 林医生:“这是自然,是他相信你,不过刚才说的只是最差的情况,大多数情况下,只要能够谨遵医嘱,恢复得好的话,病情还是很可观的,有些人后来很多年都不会再发作。” 江川“嗯”了一声,他知道前提还是帮星河恢复好。 在林医生和他通话的这一个小时里,她告诉江川的核心意思,大概可以总结成一句话: 那就是要承接住他所有的情绪,要接住他。 抑郁症患者在病情发作时,往往会有强烈的自责自厌、悲伤绝望等负面情绪,同时他们对外界过度敏感,对他人的行为也会产生过度解读。 甚至曲解。 但其实他们潜意识里并不一定认同自己的想法,只是大脑控制不住。 表现在躯体上的行为也会有躲避社交、语言减少、头疼胸闷和思维迟缓等症状。 在这段时间,他们会陷入一个非常痛苦的环境里,想要缓解这些症状,除了药物干预之外,社会心理治疗也非常重要,尤其是亲人、爱人的理解和陪伴。 陪伴很重要。 不管是病人的暴躁、悲伤、忧郁和自厌等任何情绪,作为陪伴者一定要稳稳地把他接住,让他有落地的踏实感。 他愤怒,你要宽容。 他悲伤,你要平静。 他自卑,你要鼓励。 …… 总之用自己的言语和行动告诉他,你不会离开他。 第105章 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心情不好,处在发病期间,等过段时间你就恢复了,你会变好的,我相信你。 让他自己在不断往下坠的同时,又意识到,这段难熬的发病期间是会过去的,并不是无法战胜的。 渐渐地,当这股信心增加,逐渐压过那些负面情绪时,就是他病情恢复的时候。 最好不要对他发怒,不要否定他,不要强迫他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情,但同时也不要忽视他。 平静稳定,一定不能是冷漠。 当然每个人的心理问题都不太一样,如果能找到更准确的“症结”,找到更适合双方的陪伴模式,对病情的恢复也会更好。 不过这就需要江川在相处中自己摸索了。 江川将手机塞回兜里,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然后从沙发上坐起身,走进卧室里。 室内的窗帘依旧拉得严实,光线很暗。 空调的冷气打得很足,床上的人睡着睡着变成蜷着身体,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将被褥卷出一个弧度。 他上床,掀开被子钻进去,将睡得很不安稳的人牢牢地抱在怀里,手掌在后背上一下一下滑动着。 雾星河紧皱的眉头无意识地松开。 “乖,继续睡吧,我在这儿呢。” 江川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手臂更用力地环抱住他,将他整个人圈在胸膛里,那是一个正常人看了大概会觉得有些窒息的姿势。 然而怀里的人却反而更舒服了些。 江川在他毛茸茸的发顶上,轻轻吻了下。 “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 没错,之前他以为的那些尊重,那些自以为是的给足他时间思考,看似理性,对雾星河来说却反而是不够坚定,让他没有安全感。 他的灵魂早就在这些年不为人知的岁月里被打磨坚韧,他不需要理性。 他喜欢那种被对方波涛汹涌的感情紧紧包裹的感觉,这样才会让他安心。 因为那是他在儿童时期,就没有被父母满足过的缺失。 只有蛮不讲理的任性和令人喘不过气的爱意,才会让他被亏欠许久的灵魂得到安心。 被坚定的选择。 这个他从那个尝试丢弃孩子的女人身上得到的道理,到如今,才真正内化于心。 第71章 杨枫这个人, 如果哪天真的谈恋爱了,一定会是那种在情人节送另一半黑红配色的玫瑰花,情比金坚爱情锁,或者是飘雪花八音盒的那种死直男。 因为他的审美实在是令人叹息。 江川让他买个提拉米苏, 他大概是怕一个小蛋糕不够两人吃, 还额外贴心地定做了一个八寸的红色爱心玫瑰奶油蛋糕, 最上面插着一个寿桃,写了他俩的名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过八十大寿呢。 江川发短信问他:“这个四不像的蛋糕,是怎么回事?” 杨枫秒回,语气中还有些沾沾自喜,“不错吧, 我特意在网上找的超浪漫造型, 就是人家材料不够了, 只剩个寿桃,我一想也合适, 就用上了。” 江川:“……合适在哪?” 杨枫:“我灵机一动, 心想这不就是寓意白头偕老的意思吗?” 江川:“……下次别动了, 要不然脑浆都晃成水了。” 杨枫沉默了几分钟,这才后知后觉回道:“抱歉啊江哥,是不是有点丑了, 但是人家用料是百分百的动物奶油,味道……应该还是不错的。” “真是要被你气死。” 江川叹了口气,收起手机不想再跟他说话。 旁边吃蛋糕的雾星河看了他一眼, 江川调整了一下表情,“不是在说你,说杨枫那个二傻子,下次不让他买蛋糕了, 你还吃不吃了?” 雾星河将唇边的奶油舔干净,轻轻点了下头。 “……那我喂你。” 江川用小勺子挖了一勺蛋糕送到他嘴里,正好挖到雾星河的名字,他笑了笑,“来,张嘴把自己吃下去。” 雾星河很配合地张嘴把奶油吃掉。 江川又从蛋糕上挖了一勺写着自己名字的奶油,“那顺便把我的名字也吃了吧。” 雾星河还是很配合,虽然没笑,但江川能看出来他吃得很开心。 餐桌上的八寸丑蛋糕,样貌实在是没有让人再多看一眼的欲望,但味道确实如杨枫所说,真的还不错,此刻已经被他们吃了一半。 尤其是雾星河,一口接一口吃了不少,胃口比前几天好了很多,就是奶油吃多了也不好。 江川:“好了,吃完这口就收起来吧,别拉肚子了。” 上午的时候雾星河就吃了半个提拉米苏,下午又吃了一小半蛋糕,这会儿晚饭过后,又吃了好几口。 雾星河对他不让自己吃蛋糕的行为,也没什么抗拒的反应,等着江川把蛋糕收好放冰箱的功夫,他已经自己擦了擦嘴,走到沙发上躺下来了。 江川扭头看了他一眼,心底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雾星河这两天的状态明显比前两天好多了,不禁胃口好了,说话的频率、反应和日常活动也比之前好多了,今天早上两人甚至还聊了几句。 虽然很简短,但江川内心却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就是那种,他最起码知道自己是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的感觉,终于看见了某种希望。 这一周时间里,江川一直陪着他待在家,几乎没走出过这间屋子,不知道雾星河怎么样,反正他感觉自己胳膊腿都快要生锈了。 于是饭后和雾星河在沙发上瘫了会儿,他就推开茶几,开始做俯卧撑。 原本在沙发上躺着的人,目光也逐渐从电视上转移到他身上。 在做完五十个俯卧撑后,江川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汗,后背也湿了,黑色背心上印出一片深色痕迹,手臂上的肌肉看起来蓬勃有力。 雾星河忽然伸出手指戳了戳。 江川动作一顿,“……怎么了?” 雾星河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眼睛看着他,手指在他肩背上漫不经心地滑着。 江川停下来看着他,猜测着他心里的想法,他擦了擦汗珠,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我早上刚换的衣服,应该没什么味道吧?” 雾星河没给他什么眼神。 江川只好再猜,“……挡住你看电视了?那我换个地方练吧。” 雾星河瞥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江川笑了笑,不再逗他,“……总不能是让我把衣服脱了吧,虽说屋里也就咱们两个人,行吧,我脱我脱。” 雾星河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 江川忍不住笑出声。 他动作利索地把上衣脱了,身上只穿了个运动短裤,做俯卧撑时随着他肩膀的撑起和落下,脊背上有力的肌肉线条伸展着。 又练了二十个,江川忽然膝盖跪地,直起上半身抓住雾星河一直作乱的手,将他从沙发上拽起来。 “要不我带着你一起,趴我身上会不会?帮你也消耗一些体力,待会儿好睡觉。” 雾星河看了看地上的他。 “上来吧。” 江川重新在地上摆好姿势,等了十几秒身后都没什么动静,正在他要扭头往后看的时候,身上忽然一重,然后肩膀搁上来一个脑袋。 “……会累吧。”雾星河有些担心地问了句。 不错,说话越来越频繁了。 江川瞬间觉得浑身都是力气,“不累,就你那点重量。” 就算累,他跪着也得做完。 “嗯。” 雾星河脸颊贴在江川的肩背上,双手往下环抱住他的腰身,身下人的肌肉硬邦邦的,戳一下都觉得顶手指头,但是却非常安全有力。 他身体随着男人的动作缓慢起伏,鼻息间传来熟悉安心的味道,雾星河唇角忽然弯了弯。 等做完一百个俯卧撑,江川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全是汗水,连带着雾星河身上蹭得也是他的热汗。 “……咸的啊。” 江川躺在沙发上喘气休息,看着雾星河将指尖放进嘴里,小腹下意识一紧,随即又有些想笑,“……呼……废话吗不是……还能是甜的。” “过来。”江川叫他。 雾星河垂眼看他。 “坐上来。”江川吩咐道。 雾星河顿了顿,然后乖乖地张开腿跨坐在他腰上,眨着眼睛看他。 “……” 江川发出深长地呼吸,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心率。 过了大概五分钟,他伸手将雾星河捞到怀里,然后侧头吻上去,两人双唇紧贴,热烈的男性荷尔蒙味直冲鼻腔,雾星河脸颊逐渐染上微红。 吻了一会儿,江川起身抱着人进了浴室。 · 浴室的面积不大,不过比他们以前住在包子铺的那个卫生间大多了,起码两个人一起洗澡绰绰有余。 江川在淋浴头下冲水,旁边小凳子上坐着雾星河,手里正拿着浴球给身上打泡泡,他擦完后递给江川。 第106章 轻声道:“该你了。” 江川接过来随便往身上抹了两把,就将浴球冲洗了放回去,然后将小板凳上的人捞起来,给他冲洗身上的泡沫。 “胳膊抬起来。” “另一只。” “转身,背对着我。” 雾星河听话地跟着他的指令做动作。 这几天两人一直是这样洗澡的,他不放心雾星河一个人洗,只好和他一起,起初他还觉得别扭,但后来洗得多了也就没了什么心思。 反而还多了分沉重。 因为雾星河手臂上那道狰狞的疤。 江川当时看见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而雾星河也没躲,就那样任由他看,与之前想方设法藏起来的模样完全不同,好像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挫败感。 他脚底瞬间冒上来一股寒气。 缓了很久,他才忍住了要质问他疤是怎么来的冲动,他颤着手将他胳膊放下,当做没看见继续洗澡。 但他心里却不能真的不当回事。 雾星河藏在肘弯的那道疤很深,凭他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某种利器割出来的痕迹,手臂内侧那些不规则的疤痕,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但总会让他去想雾星河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人会在什么时候,这样对自己的身体。 绝望的时候。 正因如此,江川才深觉后怕。 他将雾星河洗干净放回床上后,一个人在浴室又呆了很久才出来,那一刻江川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仿佛也要被抽干了。 可是进屋看见雾星河后,他又继续振作起来。 都过去了。 毕竟都过去了。 他们还得往前看,也只能往前看…… 江川告诉自己,他是雾星河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他还得帮助雾星河恢复,他必须得先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好了,自己拿毛巾把身上的水擦干。” 江川将两人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关了淋浴,转身拿了架子上的浴巾裹他身上,让他先擦。 雾星河脑袋上盖着浴巾,却没动弹,只是仰着头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 江川叉腰看他,“干吗?说好今天自己擦的,你昨天可是点头同意的啊,不能耍赖。” 其实江川也不想让他动手,他直接擦完裹着人往床上一扔还省事儿,可是林医生说了,得让他多引导雾星河慢慢恢复日常行为能力。 她说以前雾星河犯病时,基本都是自己锁在屋里发呆,有人接近还会反感和加重病情,像这次这样黏着人不撒手的状况,还是第一次见,而且也没有这么多“娇气”的要喂要抱的依赖行为。 反倒像是这次身边终于有人陪着了,所以才变得任性起来,就像小孩子,只要大人在身边就忍不住撒娇。 有这样的行为,说明他对当前的环境还是很满意的,也觉得很安全,能让他感到放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同时也要注意,不能让他过分沉浸在其中。 久了,很容易陷入幻觉。 你得把他拉出来,回到现实。 江川叹了口气,“乖,今天自己擦,我待会儿帮你吹头发,好不好?” 浴室里,两人又僵持了半分钟。 最后大概是见江川依旧没有要松口的意思,雾星河轻轻哼了一下,拿着浴巾随便抹了两下水珠,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浴巾被砸进江川怀里,江川看着气哄哄离开的人,忍不住笑了笑,还能使小性子说明不是真生气。 回到卧室,江川拿了吹风机给他吹头发,温热的风轻轻吹着他柔软的发丝,头发刚吹干就令人昏昏欲睡。 “先别睡,把药吃了再睡。” 江川晃晃他肩膀,让他把眼睛睁开。 雾星河困顿地望着他。 江川去客厅端了杯温水,将手里的药片塞他嘴里,然后看着雾星河喝水咽下去。 “好,很乖。” 喝完药,江川关了灯也上床睡觉。 空调风速调到了最小,两人盖着一床薄被。 雾星河后背紧贴着江川的胸膛,身前是男人交叉放在他肚子上的两条胳膊,大腿和小腿也互相挨着,温度从紧贴的身体上源源不断地传来,逐渐包裹住全身上下。 他舒服地闭上眼睛,很快呼吸就平缓下来。 这几天睡得太多,江川这会儿倒是不困,他下巴放在雾星河的发顶,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屋内乱晃,手指摩挲着他饱满的指肚。 已经持续七八天了。 按照林医生的经验,雾星河病情结束应该就在这几天,再长的话,就不得不尝试某些其他手段了,那样不会太好受。 所以江川还是希望雾星河能尽快恢复过来。 “你是不是在惩罚我?” 江川吻了吻他洗过之后柔软清香的发顶,叹了口气,“生气我没有见你对不对?” 书桌的抽屉里,有两封纸张都已经泛黄的信,那是他从雾星河口中得知后,去他家里翻找出来的,就藏在他枕头下。 明知是假的还不愿意丢。 “……你找不到我的时候,肯定也像我现在这样很难过吧,不,应该更痛苦。” 江川叹息道。 我才经历了一周就这么难过,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所以你真的很坚强,你很厉害,当初那么难过都没有放弃自己,现在你也不会的。” 江川垂眼看着怀里熟睡的人,亲了下他的侧脸,“对不对?” “我好想你啊,醒过来好不好……” 黑夜里,轻飘飘的叹息声仿佛穿过耳膜,飘到了灵魂里,熟睡里的雾星河忽然皱了皱眉,随即又很快落下。 · 第二天清晨。 雾星河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他们住的三楼外面有一颗很大的合欢树,树梢正好对着他们窗户,每到春夏季节,就落满了各种鸟雀。 叽叽喳喳地吵得人睡不着。 按说小区的物业会定期喷洒药物驱赶,但他们这栋楼本就住的人不多,没有人反应,物业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雾星河闭了闭眼,心想得去投诉一下才行。 身后睡着的人动了下,从原本环抱着他的姿势变成了平躺,隔了两秒,手臂又伸过来将他捞到怀里,手掌在他后背拍了拍。 雾星河睁着眼睛,趴在江川的胸膛上。 他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个好长好长的觉,做得那个梦太舒服了,让他这辈子都不愿意醒来。 可是又总有人在他耳边不停说话,说得他心烦意乱,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必须得醒来完成。 “……你醒了?” 头顶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江川打了个哈欠,摸了摸怀里人的脑袋,睁眼看了下窗外微光又闭上,“还早,再睡儿吧。” 江川手掌在他后背无意识滑动着,要是昨天,雾星河在他的安抚下就真的闭上眼重新睡觉了,可是今天却不困。 “嗯?” 察觉到怀里人的呼吸不对,江川低头看过去,“怎么了,这会儿才五点,再睡会儿我起来去做早饭,今天吃馄饨……” 江川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雾星河仰着脑袋和他对视,然后手掌撑在床单上坐起来,换成江川仰着头看他,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雾星河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江川才像是猛地被惊醒,“你……” “嗯,睡醒了。” 雾星河亲完后就坐起身,胳膊抱着曲起来的双腿,目光清明透亮,唇角微微上扬,笑得很温柔。 江川眨了眨眼,声音沙哑,“……雾星河?” 雾星河笑笑,“是我。” 江川:“醒得……还挺早。” 雾星河:“不早了吧,太阳都出来了。” “饿不饿?” “有点。”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是说吃馄饨吗?” “嗯,馄饨。” 江川点点头,昨天他让杨枫去买的虾仁和馄饨皮,原本打算今天早上吃鲜虾小馄饨的,可是现在…… “……有点没力气了,让我缓缓。” 江川说完就胳膊搭在眼皮上,胸膛有些剧烈地起伏了着。 五分钟后,他放下胳膊,眼眶处看不出来什么痕迹。 江川:“没哭……” 见雾星河盯着自己看,江川无奈地笑笑。 雾星河叹气,“哭也没事,我又不笑话你。” 江川上扬的唇角慢慢放下来。 雾星河松开双臂,身体往前又趴在他身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真的不笑话你,谢谢你,江川。” 雾星河:“谢谢你带我回来。” 江川鼻子瞬间就有点酸。 他双手紧紧地抱住身前的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次平复了许久才开口说了句。 “星河,我好爱你。” 雾星河在他怀里点头,“我也是。” 第107章 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第72章 最后两人早饭不仅吃了鲜虾小馄饨, 还蒸了一笼皮薄馅儿大的青菜鸡蛋包子。 面是昨晚就发好的,本来想拿来蒸馒头的,结果雾星河起床后突然说想吃包子,肉馅怕有点太油腻, 家里也没有豆腐和粉条, 江川就用现有的食材随便包了几个。 “吃不完就别吃了, 回头再把胃撑坏了。” 江川把他手里捏了半天,三过牙齿而不见任何损伤的包子拿过来,三两下塞自己嘴里吃完了,“喝两口馄饨汤。” “噢……” 雾星河叹了口气,确实是有点撑了。 他将嘴里的东西嚼碎咽下去, 捧起汤碗喝了两口, 馄饨汤里放了香醋和胡椒粉, 酸酸辣辣得很开胃。 喝完后,他身体向后直接倒在椅子里, 手掌在肚子上缓缓转圈, 这顿早饭吃的, 他觉得自己到晚上估计都不会饿了。 江川看了有些想笑,“至于吗?我这几天哪顿让你饿着了,搞得跟我虐待你了一样。” “……” 雾星河想说话, 结果一张嘴先打了个饱嗝,“……就是很想吃,可惜胃口倒是有了, 饭量不行。” 江川笑着起身收拾碗筷,“慢慢来,一口气吃坏肚子有你哭的。” “知道啦……”雾星河拖着长音回复他。 江川将摞起来的碗筷拿去厨房,雾星河站起来活动转了两圈, 消化胃里的食物。 他走到厨房门口,问站在水池边洗碗的江川,“我手机你放在哪儿了?这几天有没有什么电话和消息。” “在茶几下面插着充电。” 江川停顿下又说;“……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我用你手机跟林医生联系过几次,最后一次是前天,她说最近可能会回国一趟,来看看你。” 的病情。 这点雾星河倒是没意外,“没事,其实这几天的记忆我都有,就是……不太想去刻意回忆。” 闻言,江川扭头看了他一眼,有点想问问他现在什么感想,不过想了想还是没问。 “对了,除此之外,张秘书也打过来两通电话,还有几条信息我没仔细看,也没回复,另外……徐子舒打过几次电话,大半夜连着打的,不过我都没接。”江川道。 徐子舒? 自从上次她带着雾月明来榆城,和他在公司里又吵过一次之后,徐子舒就没有再联系过他,张秘书发消息正常,徐子舒这么着急找他是…… 雾星河眉头忽然皱了下,心里思索着。 “我知道了,没事,应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过我下午……可能要去趟公司。” 江川:“那我送你过去?” 他把厨房收拾好之后,剩下没吃完的包子也拿了袋子装好放在冰箱里。 “不用,我让张秘书来接我,正好有点事得问她,晚上你再来接我回家。”雾星河抽了纸巾递给他擦手。 江川接过来,跟他一起往客厅走,“好,那你忙完了告诉我。” “嗯。” 雾星河还是觉得有些撑,但同时又觉得有点困,不知道是因为早上醒得太早,还是这会儿吃完饭有点晕碳,他走过去没骨头般软倒在沙发上。 他问江川,“这几天店里应该也有不少事吧,我……有听到你跟杨枫打电话,那天晚上的事情,影响估计不太好吧。” “还好,有影响,但是问题不大。” 江川擦完手把纸巾扔进垃圾桶,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将茶几下充电的手机拿起来,见电量充满了,就拔了递给他。 江川:“店里这几天曹叔一直在呢,不会出事,倒是你这么长时间不去公司还找不到人,小张要急哭了吧。” 雾星河笑了,接过手机打开看消息。 “也不小了,张秘书和我可是同岁呢,不过她的工作态度和能力确实不错,人……也还算机灵和聪明,校招进来的,没什么派系斗争。” “你们……集团内部的情况很复杂吗?”江川问他。 说起来,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雾星河确实没怎么说过家里的事情,江川也没有打听这些的习惯,这些年他又一直在里面,对雾氏集团确实了解不多。 “当然啦。” 雾星河边回复手机上的消息,边说:“当年雾清泽是突然出的车祸,公司高层谁也没想到会那么严重,虽说公司不至于就运行不下去,但确实经历过一段混乱期。” 那边收到消息的张秘书秒回他,紧接着又发过来好几段消息,和往常简洁的风格不太一样,从文字内容来看,这几天张秘书似乎积攒了不少的压力。 雾星河顿了顿,等回复了她几句话后,才又接着说:“……那么大的利益摆在眼前,就算是以前没想法的人,也忍不住想往手里捞点什么,不管是钱还是权力。” “确实。”江川点头道。 群龙无首之下,正是重新洗牌的好时机。 雾星河:“雾家的亲戚,还有刘家人,也就是雾清泽已逝原配的娘家人,后来徐子舒又出来代表雾清泽主持大局,公司高层那会儿还不认同她的身份,又闹了一段时间……” “总之,乱了得有两三年时间才稳定下来。” 雾星河说:“目前的话,大致是分为三派,雾家亲戚们,徐子舒,和刘家人。” 雾清泽当年的婚姻是标准的家族联姻,雾家和刘家互相赠送的都有股份,股份本来在原配手中,后来她和儿子在车祸中当场去世,这部分股份就落入了雾月明的手中。 这也是徐子舒一直对这个看起来柔弱文静的继女,态度还不错的原因。 不过说起雾月明…… 上次从明月峰回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回了首城,最后又到底在榆城呆了多久?做了什么? 雾星河看着张秘书给他发的消息,有些走神。 “很麻烦吗?”江川问道。 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头被人轻轻抚平,雾星河回过神扭头去看,江川收回手也正看着他。 雾星河本来想说还好,他能解决,但话还没出口就又变成了,“有点棘手,而且……我还不确定要不要这么做。” 江川往沙发里又坐了坐,沙发面积不大,不够两个人一块趟的,他就将雾星河又抱起来放在自己身上,就是这几天两人窝着看电视的姿势。 雾星河也熟练地将脑袋放在他肩窝处,找了个舒服姿势。 “说说看,帮你想想招儿。” 江川手放在他肚子上,替他缓慢地揉着。 雾星河窝在他身上,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 家里这几天一直拉得很严实的窗帘,今天终于拉开了,客厅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天气很好,树梢上站着几只鸟雀,偶尔叫几声,像是也在聊着天儿。 “江川,你会想在这里定居吗?”雾星河忽然问了句不太搭边儿的话。 江川愣了下,“……榆城吗?” “嗯。”雾星河点头。 “……应该会。”江川道。 江川:“我在榆城出生和长大,人生的多数时光都在这里度过,而且这里也埋葬着我的家人,熟悉的朋友和刚刚起步的店铺也都在这里。” “所以你也会在这里度过下半生。”雾星河说。 江川点头,给他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对,当初从西北回来,也是有这样的想法。” “那……我呢?”雾星河侧头看着他。 “你?” 江川想了想,笑道:“你要是不来找我,我就在这里继续等着,你要是真的来找我了,我就热烈欢迎,你要是想在这里住下,那我就更乐意了,你要是打算一辈子都在这里,不回去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那我求之不得。” 雾星河看着他,忽然侧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那我就知道怎么做了,我的选择是基于你的。” “我也是。”江川叹了口气。 两人互相对视,过了会儿忽然都笑了。 像是笑他们把原本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搞得这样复杂,明明第一眼好像就能确定的心意,硬是拖到现在。 爱让人变得瞻前顾后。 · 下午两点钟,张秘书的车准时停在小区门口。 江川送他出门,正好他也去店里看看。 “那我走了。” 雾星河朝张秘书点头,示意她先上车,张秘书假装没看见自家老板和对方拉在一起的手,表情淡定地打开后车门。 “去吧,记得忙完了提前打电话,我去接你。” 江川松开两人牵着的手,摸了下他的脸。 “知道啦。” 说完雾星河转身上了车,江川目送着黑车拐上行车道离开,然后抬脚往马路对面走。 等红绿灯时,江川忽然抬头看了眼头顶刺眼的阳光,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呼吸过外面的空气了,和当初他从监狱大门出来时的感受有点类似。 第108章 苦尽甘来的感觉。 他低头走在人行横道上。 也差不多了,这几天他过得就像做梦一样。 雾星河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江川此刻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出门前就给杨枫发了消息,说待会儿会过去,杨枫说让他来,他们几个都在店里呢。 江川一推门,里面原本正在聊天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江哥!” 杨枫最先反应过来,惊喜地叫着过来想抱他,他有些激动地拍了拍江川的后背。 “我去,真的是你啊!” 江川无奈,“不是我还能是谁,夸张了啊,又不是失联了好几天。” “嘿嘿……那不还是见不到人。” 杨枫笑得很开心。 “是啊,虽然知道你没事,但还是有点担心你们,这下好了,我们也能多个商量的人。” 柳文甜愣了会儿,也笑着站起来,从冰柜里拿了瓶饮料扔给他。 “……这几天谢了。” 江川接过那瓶冰可乐,走到几人聊天的桌子旁,捞了张空椅子坐上去,然后朝旁边看去,“谢谢曹叔,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没事,不用担心。” 曹叔用力拍拍他肩膀,又看看他略显轻松的表情,试探道:“……星河他,没事了吧?” 话落,另外两人也朝他看过去。 江川点头,“没事,刚才秘书都来接他去公司了,不用担心。” “那就行。” 三人纷纷松了口气。 柳文甜看着江川又道:“对了,我前两天联系了我的一个朋友,她说认识一位这方面的专家,在国内还挺出名的,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给你。” 江川愣了下,笑道:“谢谢你,不过……他的情况可能有些复杂,而且他以前的主治医生这几天可能也会过来。” “那就好,有熟悉的医生更好了,那我就不用操心了。”柳文甜道。 江川看着他们三人,“嗯,辛苦你们了。” “行了,就别再来来回回客气了,这店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杨枫看他谢来谢去没完了,赶紧打断话题。 柳文甜也笑,“就是,还不如跟我们一块儿想想主意。” 她将桌上一张a4纸推到江川面前,示意他看看上面的内容,“喏……你看看。” 江川拿过来,“什么东西?” 柳文甜:“我们准备搞一个主题月活动,到时候把能拉的人都拉过来,等活动热度起来了,别的事情自然就被压下去了。” “烧烤砍一刀,肉串啤酒随便嗨?” 江川看着整整一张纸的活动内容,目光落在本次活动的口号上,倒是还挺押韵。 “这主意一看就是你想出来的吧,活动不错,就是怎么起这么个名字?”江川好奇看向柳文甜。 柳文甜:“这才是活动的趣味性。” 杨枫:“没错,而且也是为了压一压那天晚上的舆论。” 曹叔也点头,“毕竟那晚的事情不是完全没影响,这几天生意明显没以前好了,我们的意思是冷处理就是最好的处理。” 柳文甜:“对,反正就是覆盖住就行了。” 江川大致明白了。 第73章 对付流言蜚语最好的方式, 就是让更具有传播性的话题来代替它,要不然在这个辟谣跑断腿的年代,想要摆脱谣言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天晚上,江川带着雾星河刚离开没多久, 警察就来了, 一连带走了任小少爷和在场几个闹事的人。 柳文甜陪着在警局做笔录到很晚才结束。 期间要不是有店里的服务生拉着, 她差点在警局就跟任天远那个煞笔打起来,好歹也是个狗模人样的成年人,简直满嘴喷粪,听得人火冒三丈。 杨枫留在店里处理后事。 其实也没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了,因为就在雾星河一脚朝任小少爷踹过去, 不管不顾想把人往死里揍时, 店里的顾客就跑光了。 毕竟雾星河那冷着脸的样子确实吓人。 总之当晚, 店里的损失不小,从开业到现在, 这还是他们烧烤店第一次在晚上十点就关门歇业。 而接下来两三天的生意更是大不如前, 客流量起码少了一多半, 甚至能有个三五桌就不错了。 住在这附近的基本都是本地居民,所以八卦的传播速度非常快。 就算有些人不信那些“八卦”,但有人来闹事的事实总是真的, 谁也不想吃着吃着饭突然就被砸桌子,一家烧烤店而已,换一家吃就行了。 所以起初他们确实还挺发愁的。 后来, 也就是几天前的下午。 附近有家大专院校的社团来街上拉赞助,当时柳文甜在店里看着一群工人卸货,正瞅见那群大学生从隔壁店里一脸丧气地走出来,就招手叫他们过来聊天。 一问才知道, 这是个足球社团,最近想和市里另一所院校社团准备一次联赛活动,因为是他们社团内部活动,学校拨款十分有限,几人就出来找商户拉赞助。 可惜不是以学校的名义,碰壁比较多。 柳文甜:“你们活动大概参加的有多少人?需要多少经费?” 足球社长给她报了个大致数字,人倒是不少,加上外校那一群学生,得有个五六十人,经费也在合理范围。 柳文甜心下一想,对足球社长说:“这样,你要是能帮我再办件事,你们活动经费我再给你加点,并且请你们免费喝啤酒,包括以后要是再有活动,我们未必不能长久合作。” 这话一出,足球社长瞬间就有点心动和感动。 “合着你就靠免费啤酒跟人家学生会会长搭上线的,我还以为你闯到人家学校了呢。”江川喝了口冰可乐。 柳文甜瞪他一眼,“我可是文明人!” “别打岔!” 柳文甜让他闭嘴,听她继续说:“总之呢,我花了一天时间成功拿下了他们学校的资源,人家会长答应我了,一定会在校内通过各种方式宣传我们店,主题月活动时间就从下月一号开始,也就是这个周六。” 柳文甜补充道:“关键是,正好周五那天他们足球联赛结束,两个社团一大帮子人来吃吃喝喝,算是提前预热了。” 江川边听边点头,“可以,这主意确实很好,男生们本来饭量就大,主要是还能趁机把知名度打出去,学生们一茬接一茬的还能续上。” “不过……” 江川看着纸上的砍一刀主题月活动,说:“每个大学生带图转发在自己空间里,获得50个赞就能享八折优惠,这得提前多备点货吧。” 杨枫说:“这个不用担心,我昨天已经去花园路菜市场转了一圈,菜品的量按照以前两倍定的。” 曹叔也说:“厂里这次拉回来了几车羊,够你用一整个夏天的了。” “嗯,那就好。”江川笑道。 他指着纸上,扭头对柳文甜说:“这一点要不要改改?” 柳文甜低头去看,“哪里?” 江川说:“这里,转发获点赞多的享受八折优惠,我觉得可以扩大到附近居民,大学生增加一项,拿学生证过来直接九折,现在都六月了,再过不久学校就放假了。” 柳文甜差点把这个忘了,“哦对,不放假也得期末考了吧。” “嗯,学生们最多再来一两周,正好把场子热起来。”江川分析道。 杨枫:“反正咱们目的就是为了拉人嘛。” 江川:“对,就是人手可能会紧张。” 曹叔想了想说:“我待会儿找老王问问,他就住这附近,打听一下先找几个临时工,看看客流量再说招不招人。” “嗯,可以。” 众人三言两语地互相商量,没一会儿就差不多把活动的方案定下来了,要是真能成功,应该能把那天的影响消除掉。 不得不说,任小少爷这一招杀伤力有,但更多的是恶心人。 外人不清楚真相,他们自己是知道的,一个店三个人都是刑满释放人员,这样传出去对店的名声确实不好。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陌生人更是只看表面事实,没人会真正体谅你。 况且顾客也没有义务去体谅你。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所以瞒着才是最好的。 就是心里还是不舒坦。 好像自己真就见不得人了一样。 “诶对了,还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一下。” 感觉气氛有点凝固,柳文甜突然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江川,笑着说:“也……算是一个给店里宣传的机会吧,不过你先看看嘿嘿……” 江川好奇地接过手机去看,还没等他看清,一旁的杨枫就叫唤起来,“等等,关于这件事我得提前解释清楚啊!尤其是对江哥。” 江川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柳文甜插嘴道:“你什么意思,明明是你自己拿手机让人家看的。” 第109章 杨枫:“那不还是你先起的头?” 柳文甜一拍桌子,“嘿,我说你……” “行了行了,到底什么事儿!” 江川赶紧喊停,看向柳文甜,“你说。” 柳文甜悻悻道:“就那什么……那天他们学生会的人来,看见你停在店门口那辆车了,有个人喜欢就多问了两句,我说那是我们老板的车,他问有没有你照片,他说不定还认识,他是市里某个机车俱乐部的。” “我那不是为了套近乎嘛,就……”柳文甜忽然笑笑。 杨枫看她一眼,继续说:“然后我就拿了手机让他看你照片,结果一帮女生也围了过来,还夸江哥你长得帅,最后又不小心翻到一张你跟……雾星河的,结果那群女生更兴奋了。” 听见还有雾星河的事,江川忽然朝他伸手,“照片呢?我看看,你什么时候拍的。” “我先声明,我真的不是偷拍啊江哥!” 杨枫把手机打开到相册递给他,“本来我是想拍车的,结果你当时正好骑着回来,还带着你弟,我就……不小心拍上了。” 江川点开那张照片。 应该是那天他去接雾星河下班回来拍的,当时店外已经坐了不少人,雾星河站在他旁边,摘了头盔递给他,江川见他头发乱了,顺手拨了一下。 他都不知道当时自己脸上竟然还带着笑。 “照片……有什么问题吗?”江川问道。 这不挺好看的。 “也没说照片有问题啊。”杨枫道。 江川又看向柳文甜。 柳文甜咳了两声,说:“……这些照片唯一的问题就是老板和老板他男朋友都太帅了,人家会长和那群小姑娘当场就答应了合作!当然我肯定没说你俩的关系,我只说了是兄弟俩。” 江川:“……所以?” 柳文甜嘿嘿笑了两声,搓着手说:“所以,我想着这么好的资源不能浪费啊,就让他们打宣传的时候,可以往这方面带带,就说xx店的店长超级帅,最近还在搞优惠什么的,可以去看看,顺便也尝尝。” 顺便……尝尝? 所以主要是为了来“看看”是吗? 江川很无语地看着她。 柳文甜心虚地移开视线,“所以这段时间就需要你多在店里待会儿,本来我还在想怎么跟你说呢,结果你就来了,正正好。” 杨枫听完后,忍不住哼了一声。 “反正我觉得效果肯定不怎么样,正经人谁来烧烤店看帅哥,人都是来吃饭的。” “你懂什么!” 柳文甜不屑道:“谁问你了,你是女大学生吗?你懂女大学生吗?女大学生的兴趣爱好不就是看帅哥,我这招叫曲线救国。” “行行,就你最了解。” 反正杨枫不是很理解,他问江川:“那江哥你说说。” 其实江川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接下来的活动时间他肯定是要在店里的,主要是牵扯到了雾星河。 江川:“算了,能吸引人来肯定最好,反正看看又不会掉块肉,但是星河不行。” “我明白,放心吧有你一个就够了,怎么样,我就说江川肯定会答应吧。” 柳文甜手指头点点杨枫,转头又朝江川说:“那到时候我给你发个印章,你就站店门口负责给大家盖章,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话落,柳文甜起身拎着包就出门。 “我还联系了文印店,去制作咱们的代金券了,晚饭时候回来。” “……不是。” 等人都走了,江川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印章?!” 江川扭头去看正准备要溜走的杨枫,“她刚说什么印章?” “……” 杨枫停下脚步,“就是,咱们店的代金券啊,来用餐的人都有一张,店长亲自盖章后,下次就餐时生效。” 江川:“……” 操,刚才为什么不说。 杨枫耸耸肩,“要不然人家女~大~学~生~来店里看什么呢?江哥你被她忽悠了吧……” 曹叔在一旁忍不住也笑了笑,起身道:“这事儿我来之前可不知道,不关我事,我去找一趟老王。” 说完他飞快地推门离开,父女俩一个德行。 江川:“……” 真是服了。 见他们两人都走了,杨枫也准备开溜。 “站住。”江川道。 杨枫只好又停下来,“我真的也是刚知道,还是她威胁我不让说的,要不然我肯定提前告诉你。” 江川:“不是,我问你照片……” 杨枫一听又急了,“那我就更冤枉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偷拍你们的!” 他现在一听见照片头都是疼的,当时他还不知道江哥和雾星河是那种关系,想着随手拍了就拍了,现在知道了,总感觉自己这种行为是有点怪怪的。 江川忍不住叹气,“我没怪你的意思,就是你把照片……都发我手机上吧。” 杨枫:“……” 杨枫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无奈地掏出手机,“……行,我都发给你。” “还有。”江川对他说:“发完把你手机上的照片都删了。” 杨枫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我说江哥你也太小心眼了。” 真是服了。 江川:“废话那么多,快点!” 杨枫手速飞快地把照片给他发过去,还是高清原图,然后又把相册里的全删了,让他检查。 “看,全干净了。” 江川拍拍他肩膀,“车借你开两天。” 毕竟照片拍得不错。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上来,杨枫沮丧的脸瞬间笑起来,“真的啊,这多不好意思……” 江川:“那你别骑了。” “不行不行,谢谢江哥!” 杨枫开心地跑出门,生怕他再反悔,出了门想起这会儿好像也没事干,于是打了桶水开始洗车,边洗边哼歌。 · “你刚说什么照片?” 办公室里。 雾星河正低头在文件上签字,听见张秘书说两张照片流传出来,便停下来,抬头看向张秘书。 “……是这个,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清其中一个人跟您……挺像的。”张秘书在手里的平板上点了两下,然后放在桌子上。 雾星河接过来看。 张秘书说:“照片是直接发在公司内网上的,不到两分钟就被系统检测到紧急删除了,但……那个时间点刚好是上班后半小时左右,所以看到的人还是不少。” 第一张照片,是那天晚上他和江川从曹叔那儿回来,江川背着他回家的时候被拍的,他们两颗脑袋挨得很近,看起来姿势很亲密。 第二张照片,是任天远那晚来店里找茬时,江川把他敲晕抱着往家里走的画面,他手指紧紧攥着江川胸前的衣服,江川脸上全是焦急和担忧。 也挺……亲密。 别说,照片拍得倒是不错,就是可惜了有点模糊,不知道找到人之后,能不能要到清晰版的。 雾星河将平板推过去,问:“下面是怎么议论的?” 张秘书拿起平板,重新放在臂弯,“下面……反倒是议论声不大,我觉得一是照片并没有太过分,二是普通员工们也不敢随意评论,毕竟八卦和工作哪个重要,大家还是分得清的。” 雾星河转了转手里的钢笔,忽然说:“那你呢?” 张秘书愣了一下,随即如实回答道:“我个人看来,这当然是诽……是没必要在意的,这是您的个人生活,我只是您的下属。” “嗯。” 雾星河用笔冒在纸上敲了敲,不知道想到哪里,忽然笑了下,“所以背后人的目的就很清楚了,这件事情谁最在意,谁最着急,谁就是那个心里有鬼的人。” 张秘书心下一转,瞬间明了,“那我们……” “没事,你做好日常工作就行。” 雾星河拿起笔继续在文件上翻看,落笔签名,“你只用听我的就行,其他的事情不用管,也不必理会。” 张秘书点头,“我知道了。” 等雾星河签完这几天积攒的文件后,张秘书便抱着往外走,正要离开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她转身汇报说:“对了雾总,您之前交代的慈善基金救助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只剩下财务部那边需要对方的账户和报销凭证,以后每个月会给对方转一笔资金。” “……慈善基金。” 雾星河这才想起来,她说的是章雯和那个聋哑小孩儿的事情,当时他把这件事交给张秘书去办了,后来没多久任天远就来店里闹了,他就没顾上。 雾星河想了想说:“明天我发给你。” “好的。”张秘书道。 雾星河又补充了句,“待会儿下班你直接走吧,有人来接我,下周你挑几天时间也休个假,不算在年假里。” 张秘书瞬间觉得心情很好,笑道:“好的,那雾总您也要多多注意身体。” 第110章 雾星河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带上门。 他这几天一直没来公司,给的理由是生病了在家休养,所以今天他刚一到公司,那群管理层们就明里暗里不停地来殷勤,烦都烦死了。 雾星河身体向后倒在椅子里,拿起手机看消息。 他和江川最新的聊天停留在一小时前,江川给他发了个红色的印章,后面附带了一个死亡微笑的表情。 那红色印章看不清刻的是什么字,江川说等他回去看看就知道了,他被柳文甜坑了。 江川还能被人坑? 雾星河笑了笑,正准备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接自己,手机上就先打进来一个电话,在看清是谁的名字后,雾星河脸上的笑容慢慢没了。 “任天成,先着急的一个来了。” 第74章 雾星河几乎是在看见那两张照片时, 就猜到了照片是谁拍的,又是怎么流传到公司内网上的。 只是没想到对方手段如此低劣明显,他病情才刚刚恢复,没什么精力去处理这些事情, 原本想拖几天再说, 结果对方倒是先着急了。 “星河, 我听说你生病了,现在怎么样了?这几天打你电话一直没打通,可把我急坏了,听徐姨说你病得还挺严重,要不要回首城治疗, 不是我说, 那种小城市的医疗水平到底还是不行……”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关心和担忧, 雾星河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在桌子上, 整个人躺在椅子里, 手指揉着太阳穴。 任天成有给他打过电话吗? 雾星河记得自己没看到手机上有通话记录, 难道是太吵了被江川拉进黑名单了? 他拿起手机去翻看,竟然还真是。 “……怎么突然笑起来了?”任天成说话声音柔和了些。 雾星河立即收起笑容。 任天成却会错了意,还有些高兴道:“看来你是好多了, 都有功夫跟我开玩笑了,正好我明天要去榆城,晚上我们可以一起约……” “任天成。” 雾星河忽然喊住他, “你到底说够了没?” 电话那端的人一顿。 任天成隔了一会儿才出声,“……星河,你什么意思?” 雾星河把手机重新扔在书桌上,懒得再跟对方多费口舌, 开门见山道:“你着急来找我,不就是想确定一下,我现在知道多少吗?” “什么……什么知道多少,星河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你是不是生病还没好……”任天成语气仍旧充满关心。 雾星河手指点着桌面,“哦对,还有生病,关于我的病情你是不是也很想了解?我生病这件事很少人知道,看来你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或者说……是有谁告诉你的。” 任天成声音再次停下,隔着听筒传来的呼吸声稍重了些,“……星河,我真的不知道。” “行了,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耗。” 雾星河冷漠地打断他,“你让任天远去江川店里砸场子,这笔账我会算在你头上,当然,任天远我也不会放过,劝你少管他,至于江川和我的关系是谁告诉你的,我心里也有数。” 伪装被人无情撕破。 任天成原本还想继续装傻,可是听见从他口中说出江川的名字后,他心情一下就降到冰点。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问:“你跟他真的是……” “是。”雾星河没犹豫就回答了。 “……” 任天成仿佛受虐一样,又继续问了一遍,“你跟他是恋人关系?” “对,我喜欢他。”雾星河道。 任天成呼吸陡然一沉。 雾星河继续道:“我们十年前就相爱了,只不过那时候出了点意外没有在一起,当年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到底了解多少,但是他对我很重要。” 任天成没吭声,手里的电话快要被他捏碎了。 他咬着牙说:“……照片不是我公布出去的。” 这句话是变相地承认了其他事情是他干的,任天远是他撺掇的,照片也是他找人拍的,但是他的本意并不是要通过那种方式把照片传播出去,这对他没好处。 任天成觉得公布照片的人,肯定就是之前联系他的神秘人,可是自从那晚过后,他就再也没联系上对方,就像消失了一样,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操,他被人狠狠耍了! “我知道不是你。”雾星河道。 闻言,任天成心底忽然又升起一些希望,可惜下一秒又消失了。 “因为你没那个本事,你连被人耍了都不知道。” 雾星河嘲讽地勾起嘴角,“我猜……对方应该还许诺了你不少利益吧,比如我要是走投无路了,身边的这些人里,我一定会找你寻求帮助,这可是患难之交啊……” 那点小心思被人一眼看破,任天成只庆幸这是隔着电话,他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任天成:“其实我还是想帮你的星河,我的心一直是站在你这边,你要相信我。” “用不着。” 雾星河冷漠道:“本来我也就没打算找你,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电话那端的人倏地沉默下来。 又隔了很久,任天成才说:“对不起星河,是我糊涂被人利用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希望你……” “也用不着。” 雾星河:“在你把主意打到江川身上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连朋友都不是了,以后也就这样吧。”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雾星河冷哼一声,然后把他这个号码也拉黑了。 “嘟嘟……” 另一端,被猝不及防挂断电话的任天成,愣了一下后就赶忙拨回去,结果发现对方一直在通话中。 这种熟悉的画面,让他不由想起前几天一直打不通雾星河电话的情况。 他又被拉黑了。 操! 任天成气急败坏地把手机摔到墙上。 · “下来吧,我到门口了。” 江川跨坐在车上,一条腿撑在地上,给雾星河发语音。 对面很快就回了过来。 “你回头看。” “嗯?” 江川扭头看过去,只见雾星河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他笑道:“你直接喊一嗓子不就行了。” 雾星河没说话,转着圈看着江川骑的这辆新车,“洗这么干净呢?” 江川也看了看身下崭新的像是刚出厂的摩托,忍不住笑道:“……对啊,是不是像新的一样,杨枫哼哧哼哧洗了一下午呢。” “他也脑子病了?”雾星河坐上去,接过头盔戴上,然后搂紧他的腰。 江川脸上的笑容收了些,“不是,我说借给他开两天,就给高兴的,结果洗完我这不是正好要来接你。” 雾星河忍不住笑了,“你也够坏的,骗他洗车。” 车开出去,江川的声音隔着头盔听起来有些闷,“这哪儿是骗,我这是回击,谁让他跟柳文甜合起伙来先坑我一把的。” 说起这个,雾星河还挺好奇,“他俩到底干什么了?” 江川一言难尽,“算了,你回去就知道了。” 等两人回到店里,曹叔他们三人也已经在店里了。 今天店里生意有点冷清,就三四桌客人,曹叔他们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桌上也放了一堆东西,正吃着呢。 见他俩进门,柳文甜朝他们挥手。 “快来,刚烤好的正热乎呢。” 雾星河一进门看见这状况,还愣了愣,“……这么冷清吗?” 他之前每次来都是人满为患,第一次来甚至排了好久的队,从开业到现在,这应该是他见过的幸福烧烤店生意最冷清的时候了。 江川在他身后关上门,手推在他后腰,揽着人往前走,“这几天差不多都这样,正好歇两天,给大家放放假,接下来活动一开始说不定就没时间休息了呢。” “没错没错,咱们先吃饱再说,反正食材放着也是放着,再放下去都不新鲜了。”柳文甜起身从其他桌搬过来一个凳子,让他俩挨着坐。 杨枫问:“江哥你们还想吃什么?我进去跟力叔说。” “十个五花,一条鱼,一盘土豆。”江川看了眼桌上的菜,又添了几道,“再来两个面包片吧。” 柳文甜也加菜道:“再来三把涮牛肚。” “行。”杨枫起身去了后厨。 “喝两杯吗?” 曹叔给江川拿了个杯子,没等他回答就倒上了啤酒。 江川无奈道:“那您还问……” 曹叔笑笑,“我问星河呢。” “我就不喝了。”雾星河摇摇头。 “喝ad钙奶吧。” 柳文甜起身去柜台拿了瓶奶给他,还顺便拿了个小东西放在雾星河面前。 “谢谢。” 雾星河接过ad钙奶用吸管戳开,然后拿起那个红色的小印章,“这就是……那个印章啊,还挺可爱的,底下还有店里的标志。” 第111章 柳文甜:“就是嘛,多有特色。” 江川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雾星河说:“既然你喜欢,那要不你替我站岗得了,效果肯定比我好。” 雾星河失笑,“我?我不行吧。” “你要能行最好了。” 柳文甜喝了口啤酒道:“星河长得比店长好看多了,还温和亲人,不像咱们江店长,我都怕把人吓跑。” 雾星河摇摇头,“那倒也没有,还是很帅的。” 柳文甜:“……” 江川别开脸笑了笑。 雾星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下意识咳了两声,“……咳我有点饿了,这个牛肚还挺嫩的。” 江川笑着没说话,又给他拿了两串。 柳文甜笑着喝了口啤酒,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雾星河生了一场病之后,这俩人好像更腻歪了,而且笑容都变多了,尤其是江川,这一整天笑得她都觉得渗得慌。 算了,也是一件大好事。 柳文甜把脚边的纸箱放在旁边凳子上,打开,“你们看看,下午刚找人制作好的代金券,还印了一部分优惠券。” 桌上几人凑上去看。 那个纸箱大概有鞋盒大小,打开是一摞摞花花绿绿的细长条券,粗略一数,感觉有好几百张。 “你弄了多少张?”江川问。 柳文甜朝他们比了个数字,“八百八十八张,图个好彩头,怎么样?我觉得暂时应该够用了。” “够了。” 江川拿起箱子角落另一沓材质略厚的纸说:“这就是你说的优惠券?” “没错,全场八折优惠券,就印了八十八张。”柳文甜道。 曹叔奇怪,“不是说好转发才有八折吗?” 江川看了看优惠券上的字,忽然递给雾星河,问他:“你们榆城分公司的员工是不是也就一百号人?” “嗯,差不多。” 雾星河看着优惠券背面的活动内容,写得很详细,而且优惠券的整体设计也不错,重点信息一目了然。 柳文甜见他俩猜到了,就直接说:“还挺聪明,这八十八张优惠券,我想着到时候可以让星河发给员工们,你们公司大多数也是本地人吧,多多宣传一下嘛。” 雾星河点头,“本来我也就有这个想法,你想得比我周到,谢谢啦。” 柳文甜摆摆手,“没事,你是老板娘嘛,为店里出一份力是应该的。” 呃…… 雾星河一时语塞,愣在原地。 江川忍不住笑,“诶……你就别再逗他了。” “本来也没错嘛。”柳文甜偷笑道。 雾星河:“……嗯,确实应该的。” 他笑了下,将箱子里那一沓优惠券拿过来,放在兜里,然后低头拿手机给张秘书发消息。 江川看了他一眼,随后拿起酒杯忽然朝柳文甜抬了抬,一饮而尽。 柳文甜笑着朝他摆摆手,“行了,吃饭吃饭。” 江川还真挺感谢她的这出安排。 刚才进门时,他就感觉雾星河心情有些不太好,估计是觉得自己给他惹祸了,过意不去。 这下让他也能做点什么来补救,他应该会好受些。 第75章 晚上吃饭的时候, 几人一直在商量这次活动的细节。 雾星河在一旁虽然说得少,但每次都能提到点子上,帮他们补充了不少地方,这让他心里也稍微松快了些。 讨论到最后, 估计是他们声音有点大, 旁边几桌还没吃完的顾客听见了, 还主动问他们要搞什么活动,什么时候开始。 江川顺手就拿印章盖了几张代金券,给每人送过去,解释了下他们店几天后的主题活动,这会儿店里就剩下两桌顾客, 江川还做主直接给他们打了九折。 对方的热情一下子被点燃, 纷纷说到时候一定来捧场。 柳文甜也顺势把制作好的活动板拿过去, 让他们想参加集赞活动的就拍照发个圈,多替他们宣传一下。 几桌客人都还挺配合。 有个大哥聊到最后, 还跟他们一块儿喝起酒来, 最后闹闹腾腾地忙活到十一点多才散场。 等店里没人了, 他们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关门回家了。 曹叔跟柳文甜一块儿开车回家。 杨枫说他有事晚点走。 然后就剩下江川和雾星河俩人,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明天活动的横幅和其他物料就到齐了,各方面都准备差不多, 希望活动顺利。”江川道。 “嗯,会顺利的。” 雾星河说:“对了……那个任天远,我刚才问了柳文甜, 她说那晚就只对他罚了款就把人放回去了。” “你要干什么?” 听他突然提起姓任的,江川有些警惕地扭头看他。 雾星河很无奈,“……也没想干什么。” 他看着地上被路灯拉长的两道影子,忽然伸手和他十指交叉, 然后举起来来回晃动,两人影子中间就多了个飞舞的小蝴蝶。 江川配合他一起舞蹈,还用另一只手比了条小蛇,一口将蝴蝶吞掉。 雾星河忍不住笑,“你干嘛呢!” 江川也笑了笑,两人双手相握继续往单元楼走。 雾星河叹口气,“我真没想干什么,但是我也忍不下那口气,不过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找人给他套麻袋,那样岂不是便宜了他。” 江川想了想忽然说:“……其实套麻袋也不是不行,找个隐蔽的角落,没有监控的,不出声一顿揍就行了,事后怎么着也得疼上十天半个月的。” “嗯?” 雾星河抬头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又要拦我呢。” 江川失笑,“我拦你干什么,我那天晚上拦着你不让打,是怕你把人揍出个好歹,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人要用巧劲儿,又狠又不致命,犯不上为了这种人赔上自己。” “……” 雾星河沉默了一瞬,“我那天,确实是有点冲动了,没有考虑后果。” 不仅是没有考虑自己,也没有为江川考虑,场面被搞成了一团糟,现在店里生意竟然差成那样。 “多大点儿事。” 江川在兜里摸家门钥匙,一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亲了亲脸颊,“跟你没关系,宝贝,我倒觉得是因祸得福,要不然你还想等多久告诉我。” “什么……” 雾星河看他一眼,“你说我生病的事吗?” 江川:“对啊,你是不是就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雾星河无言以对,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就先瞒着呗,等到哪天实在瞒不下去,或者被你意外发现了……” “为什么?”江川问他。 雾星河想了想说:“因为……潜意识里不想把自己不好的那一面暴露出来吧,毕竟是那么严重的病,我也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 江川深深地看着他,就知道他会是这种傻乎乎的理由,可是同样的,他自己不也是吗。 总是不够自信,瞻前顾后。 爱好像会让人突然降智。 江川叹气,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多正常才算正常,要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是个正常人,哪个正常人会去坐牢七八年的,所以说……咱们俩都挺不正常。” 所以咱俩最合适不过了。 雾星河有些失笑,这话听起来好像有些丧气消沉,但却诡异地让他觉得很安心,好像有一种,就是说不上来的踏实感。 他进门换鞋,然后随手锁了门。 餐桌旁,江川接了杯温水,喊他过来吃药,“先把药吃了再去洗澡。” 雾星河走过去,从小药瓶里倒出一粒药片扔嘴里,然后仰头就水服下。 “……真难喝。” 江川闻了闻药瓶里的味道,“还好吧,没什么怪味道。” “是心理作用。”雾星河眉头皱了一下。 江川转身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盒小番茄,去洗了几个,喂给雾星河,“吃几个压压。” 雾星河张嘴,“嗯,还挺甜的。” 他吃完拿了一个塞到江川嘴里。 江川笑着咬下去,“那当然,59.8一斤呢,说是特级圣女果。” “……是吗,那也没有多贵吧。”雾星河在心里算了个价,不太明白这也算贵吗? “诶呦我的小少爷……” 江川忍不住笑了,“不过也对,你平时吃的估计都是180一斤的,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谁说的。” 雾星河倒是想反驳一句,可惜他确实不知道那些水果多少钱,只好笑笑,“……那也没这个甜。” 江川见他咽下去,又给他嘴里塞了一个,“是,多贵的水果也没有我喂得甜,好了,最后一个吃完去洗澡吧。” “嗯,我也吃不下了。” 雾星河今天晚饭吃了不少,感觉自己肚皮都被撑圆了,“要不我待会儿再洗吧,有点不太想动。” 第112章 “那你坐着,我给你……” 江川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想起来雾星河现在已经好了,他们不用一起洗澡了。 雾星河坐在椅子上,仰起头看他,眼睛里有着笑意,“你给我什么,你给我洗澡啊,我倒是……不怎么介意,我就担心你……” 担心什么,他没说。 但是江川能听懂。 江川无奈道:“想什么呢,我又不是禽兽。” “你还不如禽兽呢。”雾星河还是笑,只是声音低了些,听起来颇有些若有似无地埋怨。 江川:“……” 屋里只开了餐厅一盏灯,暖色的灯光从头顶倾泄而下,只照亮了他们周围这一小片区域,四周安静而昏暗,透着股说不出的温馨感。 两人一坐一站,望着对方的目光也逐渐火热。 微凉的唇瓣轻贴,然后彼此逐渐加深这个吻。 江川单手将人抱起来,换成自己坐在椅子上,又将人放在大腿上坐稳,手顺着衣服下摆就钻了进去,抚摸在他后腰上,引起他脊背一阵阵颤栗。 雾星河气息陡然加深,手指也不老实地顺着他锁骨一路往下,在他线条清晰,柔软坚硬的腹肌上流连忘返。 “……去洗澡吧。” 唇瓣稍稍分离,江川抱着他快速往浴室走。 门一关,几件衣服被扔出来。 “今天去公司感觉怎么样?” “还好,能适应。” “那就行,今天状态不错。” “……嗯。” “这么有感觉?有点快了吧,还挺多的。” “滚!” …… 意识是混沌的,身体是燥|热又蠢蠢欲动的。 卧室的空调原本开得是最低温度,因为雾星河之前睡觉总是需要人抱得紧紧地才能睡着,江川没办法只能在夏天开着空调盖被子。 但那种温度下盖着被子还行,身体暴露在空气中久了就有些受不了。 在雾星河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后,江川赶紧把空调温度调高,然后俯身抱紧他。 江川:“……要不穿件睡衣吧。” 雾星河这时候并不想说话,结果江川不知道脑子抽什么筋,作势就要起身下床去给他拿睡衣。 雾星河趴在枕头上闷声说:“你要是敢出去,就别想再进来了。” 江川:“……” 刚往外退了半截儿的江川只好停在原地,随即又重重往回进,“……好好,我错了,宝贝别生气。” 雾星河没再说话。 他眉心微蹙,脸上表情似欢愉又似痛苦。 紧咬着的嘴唇被江川用手指顶开,随后是柔软的唇舌。 …… 屋里的温度渐渐回升。 豆大的汗珠沿着下巴滑落到锁骨处,被人用舌尖一勾。 雾星河脖颈高高扬起,意识在一片红颜六色的糖果里爆炸开来,那股颤栗持续了有好几分钟,才最终缓缓归于平静。 …… 窗外隐隐泛着青色的微光,朦胧中他好像还听到了几声鸟叫,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雾星河挣扎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明天,早会。” 江川俯身亲了他一口,“知道了,睡吧。” 雾星河:“……” 听到这声回答后,雾星河终于脑袋一歪睡着了。 江川起身拿了热毛巾,来回几趟把人身上擦干净,又换了套干净的床单,把人放进被窝。 随后他用雾星河手机给张秘书发了几条消息,又拿自己手机定了个闹钟,这才抱着人一块儿合上眼。 · 雾星河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看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才从被窝里伸出手,把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拿起来,点开后他先看了眼时间。 中午十二点多了。 他又去看手机上的消息。 江川出门前给他发了几条信息,说自己上午去店里忙活,中午回去做饭,锅里有粥和包子,要是他醒得早就先吃点。 然后还有张秘书说早会已经取消的回复。 雾星河看完后放下手机,重新闭上眼躺着。 过了会儿,他忍不住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浑身酸软的肌肉被拉开的感觉非常舒服,就是肚子有点空。 雾星河撑着身体坐起来,这才觉得自己饿得头都有点晕了,他拿起床头的干净睡衣随意套上,打算下床去吃点东西。 起身的那一刻,雾星河差点没站起来。 “……” 等坐在床上缓了两秒钟,他才又一手撑着床沿,站起来慢吞吞地往外走。 随便洗了脸刷了牙,他就去厨房觅食。 电饭锅里温着小米粥,笼屉里放着几个一看就是江川现包的大包子,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还是他最喜欢的豆腐粉条包。 刚吃完半个包子,门口就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雾星河探头去看,“你回来了?” 江川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刚起来吧,是不是饿了?我买了点菜,中午吃鸡蛋面吧。” “好,买香肠了吗?”雾星河往他手里的袋子里瞅。 “当然买了,你最爱的香肠鸡蛋面,还有巧克力提拉米苏,给你的饭后甜点。” 江川拎着袋子放在餐桌上,打开让他看,里面除了中午做饭的食材,还有一个方形的透明小盒子。 江川打开蛋糕盒,用勺子挖了一口送到他嘴边,“尝尝,看这家的好不好吃。” 雾星河张嘴一抿,蛋糕质地特别丝滑,“……好吃,不是很甜。” “好吃就行。” 江川把蛋糕放在他面前,“你坐着先吃点,我去做饭。” 雾星河刚坐下来,走了几步的江川就又折返回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这才又往厨房走。 江川:“确实挺甜的。” 雾星河没忍住笑了笑,脸侧眼尾都在向上扬。 江川做饭速度很快,雾星河蛋糕刚吃完,江川就从厨房端着两碗鸡蛋面放在桌上。 “是拌面呀?” 雾星河正准备吃,发现碗里没有面汤,他朝江川看去,才发现他额头上全是汗珠。 江川拿纸巾擦了擦,“天气太热了,外面大太阳一出,热得很,热汤吃不下去。” “……还真是。” 雾星河可能是刚从空调屋里出来没什么感觉,这会儿他一说,也觉出几分热来。 “先吃吧,待会儿吃完我去冲个澡。”江川道。 雾星河夹了片煎得焦黄的火腿咬了一口,“店里装得怎么样了?” 江川边吃边说:“上午东西基本都运过来了,贴了有一半,这会儿都在吃饭休息,下午再有一个小时也差不多全搞定了,接下来就剩下食材的准备。” “嗯,人手够吗?”雾星河问。 江川点头,“曹叔找了两个住在附近的两个大婶,说是下午过来试试。” “那就行。” 雾星河夹了口鸡蛋裹着面条嚼着,江川应该是放了半根黄瓜丝,面条吃起来口感很清爽。 “对了,我刚想起来,昨晚有件事儿忘了跟你说。” 提到昨晚,江川忽然顿了顿,他扭头看过去,“什么事儿?” 雾星河:“章雯你还记得吧,我之前跟你说公司每年都会有一笔慈善捐赠,现在公司那边流程走得差不多了,以后每个月都会固定给她打一笔款。” 江川想起来了。 “这事儿……我之前让曹叔跟她说过一次,听曹叔说她还打算来当面道谢,我说事情还没确定,让她先不用急,所以你现在是需要她的账户之类的资料?” 雾星河说:“嗯,需要的东西我待会儿发给你,你托曹叔问问她,越快越好。” “对了……” 雾星河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能让她提供一个,她那个前夫不知道的账号,或者她自己名下的。” 江川笑了笑,“你想得还挺周到,待会儿吃完我就给曹叔打电话,你看,我就说你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 雾星河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咳……对了。” 江川忽然又问他,“你今天起来感觉怎么样?” 雾星河刚夹起来的面条不小心又滑下去,他只好又重新去夹,等面条嚼碎咽下去后,他才说:“还好,不太难受。” 闻言,江川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应该是没受伤,我早上出门前还看了看,除了有点肿,其他确实……” “等等!” 雾星河猛地抬头看他,“你还看了看,你看哪儿了?” 江川:“……” 雾星河有点无语,顿时觉得面条都有点吃不下去了,“……我怎么没一点印象呢。” 江川和他对视了两秒,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你睡得那么沉,我倒腾来倒腾去人都没醒,我还以为你得睡到今天下午呢。” 雾星河叹气,“那你也不能……唉我……” 第113章 他只要一想到早上他睡得死沉的时候,江川把他翻过来,然后扒着检查他身体情况的画面,就觉得难为情地不行。 “你说你……唉呦……” 江川反倒笑了起来,“不是,这会儿怎么又害起臊来了,你身上我哪儿没见过。” “那不一样嘛……”雾星河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江川很淡定地说:“我倒觉得没什么,我总得看看吧,我又没什么经验,让你受伤了可不行,而且以后这种事儿也少不了。” 雾星河继续埋头吃面。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但他就是…… 江川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还买了药膏呢,待会儿洗完澡我给你擦点药。” 雾星河叹气,“……好吧。” 算了。 说得也对,以后这种事情还多着呢。 第76章 不过话虽这么说。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 两人却一直没什么腻歪时间,除了晚上睡觉,白天两人基本见不着面,手机聊天的次数都少了。 雾星河是在忙之前积攒下来的一堆工作, 还有那晚任小少爷来闹事的历史遗留问题。 比如他和江川的关系是谁告诉任天成的? 那个人利用任天成又想干什么? 他就没怀疑过这事儿会是任天成自己查到的, 因为不太可能。 当年徐子舒动用了很大的力量, 才把他在榆城的痕迹全部抹除掉,以确保那件案子不会牵连到他,不会对雾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而当年刘氏为了不落人口舌,他在榆城那几年,雾家对外一直说的是他在国外念书。 后来徐子舒也顺水推舟, 说他在国外学业紧张没时间回国, 来掩盖那段他被“囚禁”在雾家大宅的五年时光。 所以这些年他的经历, 外人一直都是不清不楚。 要说谁还能如此清楚这些往事,只能是他们雾家人。 徐子舒断然不会, 雾清泽也没必要吃饱了撑得。 所以剩下的人…… 雾星河眉头一挑, 把手里刚挂断的手机扔回桌面上。 这两天集团某些高层开始坐不住了, 三天两头就打电话让他回首城,说是有重大事情要讨论,无非就是想探探前几天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罢了。 那两张照片, 雾月明选择用黑了公司内网的方式放出去,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他出丑,而是惊动集团那些雾家的旁亲们。 假设雾星河真的是个同性恋, 那他以后就没有孩子了,偌大的一个集团以后谁来继承? 雾月明的目的就是想挑起他们两边的争斗。 然后她好渔翁得利。 但雾月明这招又几乎是在明着告诉雾星河,照片的事情就是她干的,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躲在暗处岂不是更好。 雾星河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除非…… 她还有别的意图, 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毕竟也一起相处了那么多年,雾月明很清楚他对掌权雾氏没有那么强烈的执念,和徐子舒的母子情份也没有多么深厚,性取向的事情暴露出来,他很可能会一走了之。 他们斗不起来,雾月明怎么趁机捞好处? 所以雾月明的真实目的,应该是想以此让他答应她某些条件,雾月明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呵—— 既然是想找他寻求帮助,那就拿出点诚意来。 雾星河拿起桌上另一份榆城任家的资料翻看起来,他等着雾月明来找他,有这时间还不如先想想该怎么收拾那个倒霉蛋。 · 而江川则是在忙着店里的活动。 今天就是周五了,社团足球联赛开始的日子。 大早上七八点,杨枫就开着店里的旧面包车,给足球社送过去两三箱矿泉水和饮料,说这是他们老板自掏腰包赞助的,不够了就给他打电话。 可把一群大学生们感动坏了。 听说他们店里准备搞主题活动,纷纷挣着抢着给他们宣传,社长还专门找了啦啦队的两个人,帮忙给周围同学们发发传单。 杨枫带过来的一大摞传单瞬间就没了。 这速度也把杨枫吓到了,本以为传单会砸手里,要么会被保安发现了赶出去,结果这么顺利就完成任务了。 杨枫一边开车往店里回,一边乐呵呵地给江川打电话。 “江哥,你猜怎么着!我到那儿还没超过一小时,传单就被发完了,我走之前还观察了好多学生,有挺多都在看呢,有几个还商量着说晚上没事儿要来尝尝呢。” 江川正用高压水枪冲洗地面,接到电话就关了水枪,走到旁边,“这是好事儿啊,看来今晚要再多准备点,你赶紧回来帮忙。” “好嘞!”杨枫精神满满道。 结果当天晚上的客流量,还是超出了江川的预料,来得人呜呜泱泱的,放眼望去几乎全是大学生。 一问才知道,这个足球社长跟学校几个体育社团的人关系都不错,在群里吆喝了几句,就把能喊过来的人都喊过来了。 再加上又是周五晚上,大家都没课了,有的人还带着女朋友一起过来,于是就成群结队的。 足球社长是个身材中等的男生,他笑着跟江川打招呼,“怎么样江老板,托您的福,我们今天赢了比赛,让我兄弟们也都来给你捧捧场,以后大家继续合作愉快。” 说着,足球社长就拉着其他社团的社长来跟江川打招呼,说认认脸熟,言语间称兄道弟的。 江川边跟他们聊,便忍不住感慨,这个足球社长真挺会办事儿的,还不忘给自己朋友谋福利。 “吃好喝好,以后见面叫江哥就行,有什么事儿提前招呼一声,都好说。” “好嘞,谢谢江哥!” 几个社长挺高兴地喊了声。 等安顿好这一波人,江川就赶紧到后厨去看了看。 厨房里,力叔和杨枫各自手里都拿着一大把,正加急烤着肉,旁边两个洗菜切菜的大婶也都在忙碌着。 他过去检查一下目前的库存量,尚在预期之内。 “我靠,这群体育生是真能吃啊,点得全是大肉串,起步就是三十串,我今晚胳膊都要抡冒烟了。”杨枫跟他吐槽道。 力叔嘴里念出一句方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才是我们那里的吃法。” 江川笑笑,“辛苦你们师徒了,今天是例外,一群学生们刚踢了一天球,这会儿估计能吃下一头牛。” “希望接下来会好点……” 话刚说一半,杨枫又赶紧闭嘴改口,“还是人多点的好,咱们活动计划了那么久,可不能泡汤了。” 是啊,明天活动一开始。 希望顾客只多不少吧。 结果第二天的客流量仍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今天不再是大学生专场了,多了很多以前的老顾客,还有本地人来吃,基本都是拿着手机朋友圈点赞信息来兑现的。 柳文甜也来帮忙了,和前台收银小姑娘一起忙着排队叫号,这种场面之前他们做过推测,所以即使此刻店里店外都是人,但也还算有条不紊。 江川将门口的活动立牌挪了挪位置,放到了不挡大门的地方。 这牌子是他们商量着做出来,色彩夸张,画面丰富,上方还悬着一把银色大砍刀,底下几个大字写着活动八折优惠等信息。 乍一看,特别抢眼。 跟他们活动转发的朋友圈文案一样,看着不像是烧烤店打折,倒像是帮派火拼宣言,要把谁腿打折似得,挺有渲染力。 “老板,你是店里的老板吗?” “嗯?”江川转身看去。 身后有两三个女生正在看着他,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结账单,“你好,是在这里盖章领券吗?” “嗯,单子给我就行。”江川道。 江川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印章,从箱子里抽出一张代金券盖章,递给对方。 “老板能帮我们多盖一张吗?我们跟她们几个不是一个宿舍的,下次我带我室友们也来尝尝。”女生用商量的语气问他。 江川看了她一眼,“可以,给你们一人一张吧,欢迎常来。” “谢谢店长!” 几个女生都笑起来了,有两个还激动地互相对视一眼。 等她们都走远了,江川站在店门口还能听见她们在兴奋地讨论着什么,有个女生甚至还扭头朝店里看过来,和他视线对上后,又赶忙扭头。 啧,没想到柳文甜的馊主意居然还真有用。 正想着,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江川拿出来一看是雾星河打来的。 “你忙完了?”江川问他。 雾星河那边正在开车,有音乐声,“嗯,我在路上了,快到家门口了,就问问你今天生意怎么样?” “你听听就知道了。”江川笑着开了免提。 正好柳文甜从店里出来,朝门口树下坐着的一排人喊道:“88号是哪位?88号桌,现在可以进了!” 第114章 树下坐着聊天的四名女大学生站起来,拿着包边走边举手,“这里这里,我们四个人。” “跟我走吧。” 柳文甜带着她们往店里去找位置。 “这么快都88桌了啊,今天生意真不错。” 雾星河看了下时间,现在才晚上八点多,对于烧烤店来说基本上才到半场,照这样持续下去,确实很不错。 “对,快赶上开业那几天了。” 江川笑道:“之前胡冬冬还说要是没人来,他就组织酒吧里的员工过来团建,热热场子,这下也不用组织了,真来了我都不一定能给他腾出来地儿,排队等号都得俩小时。” 雾星河打灯左转,“那我待会儿就不过去了吧,不去添乱了。” 江川无奈道:“乱肯定不会添,就是我可能忙着会顾不上你,家里中午剩的还有排骨汤,饿的话你回去热了。” 雾星河笑笑,“不太饿,这会儿就是有点……” “店长,你快过来一下!” 江川闻言赶忙走过去,还没开口跟雾星河说,那边雾星河就先开口了,“你忙吧,我开车呢,待会儿再聊。” “……好,你路上慢点。”江川回了句,就挂了电话匆匆走过去。 “怎么了?” 江川刚跑到前台,就见旁边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正叼着烟冲前台收银小姑娘直吆喝,态度咄咄逼人。 那男的语气恶劣,“凭什么别人都给打八折,我们就一点不能少,跟老子耍什么心眼呢?” 收银解释道:“是这样的,您点菜的时候服务生就跟您说过,只要参与咱们家活动就可以享受折扣,但是您都没有发……” “行了,别跟老子放屁,你就说行不行!”男子气焰嚣张,手往前指着,都快顶到收银小姑娘的脸上了。 收银:“……我们店规没有这条。” 男人眼睛一瞪,作势就要拿起东西朝旁边的电脑砸,“我就操了……” 收银小姑娘吓得缩起肩膀。 “把手放下!” 江川一把拽过男人的手,将他都快贴过去的身体捞过来,“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别动手动脚的。” “妈的,谁啊……” 男人被江川一胳膊拽得差点没站稳摔到地上,气急败坏地扭头去瞪江川,却在看到对方冷漠的神情后微微愣了愣。 男人气势降了几分,“这,不关你事啊兄弟。” 江川冷冷道:“我是店长,不关我事儿,还能关你事儿吗?” 他扭头看了看收银小姑娘,后者机灵地将结账单递给他,江川低头去看,用餐人员是两位,吃得没点太多,酒倒是喝了好几瓶。 江川看着面前浑身酒气的男人。 “有事情找我,你一个大老爷们冲人家小姑娘喊什么喊,喝了点酒要是脑子不清醒了,咱俩现在上外面说道说道。”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男人,此刻面对江川倒是安静了不少,他看着江川突然打了个酒嗝,一张嘴全是酒味。 “……行,那正好,店长来了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不给我们优惠?看不起谁呢?” 江川顺手拿过来一张宣传单,指着上面几个大字说:“能看清吗?要不我给你念念。” 男人瞪着他,“老子认字儿,诶我说你什么态度……” “能能能,我们能看清,刚才那小男生都跟我们详细说过了。” 一直站在醉酒男人身后不远处,不知道是在看戏还是观战的那个朋友,见情况不太对,赶忙上前拉住又想动怒的男人。 他对江川说:“就是我们平时不太会操作这些,估计是哪儿出了问题,我们就想问清楚,没别的意思。” 这人也是机灵,一看江川凶神恶煞得不像是好惹的人,就开始说软话了。 醉酒男人被拉开,还有点不爽,“你一边去,他们就是店大欺客!” “你再说一句。” 江川忽然上前推开他的朋友,伸手揽住男人的脖子,顺势用力将他压在柜台上,“你说你认字是吧,来,念念,活动规则是什么?” “你……你想干什么。” 男人被他摁在柜台上,他肥胖的身躯被压制着,江川臂力惊人,他这会儿竟是无法动弹挣脱开。 男人挣扎,“你先松开!” 江川:“念念,一个字一个字看清楚了。” 江川没理他,上半身用力压着他,手掌摁着他脑袋往桌子压,面色平淡。 男人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 偏偏从背后看,还以为他们是哥俩好呢。 对付这种无赖,就得更无赖才行。 江川在他耳边沉声说:“吃了饭就得掏钱,在这儿闹什么闹,要闹也出去闹,我让这十里八街的弟兄们都陪你好好玩玩。” 男人突然不挣扎了,粗声粗气道:“……你什么意思?这可是法治社会。” 江川都要无语笑了,“你也知道这是法治社会,就你刚才那通闹,监控里全录下来了,警察来了你猜谁告谁啊。” 男人又不说话了。 江川起身拍拍他肩膀,“行了,小雨给这位大哥抹个零,结账。” 最后两个字是对他那位朋友说的。 那个朋友见醉酒男人也没说什么,就上前拿出手机付了钱。 男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又被江川喊住。 “站住。” 男人只好停下脚步。 江川从兜里掏出来那枚红色印章,在两张代金券上盖了个戳,然后递过去。 “您的代金券,请收好,下次用餐可以打九折。” 男人没动作,他的朋友赶忙收下塞兜里,然后拉着他走了。 小雨见这两人终于走了,顿时松了口气,“谢谢店长。” “没事,以后碰见这种耍横的,别跟他硬碰,直接叫人或者报警,他就是把机器砸了也没事,先护着自己。”江川嘱咐道。 “好,我知道了。” 小雨心有余悸地点头,“对了店长,雾哥好像来了,我刚刚看见他在外面。” “嗯?” 江川往店外看去,果然看见雾星河坐在店外的椅子上,他赶忙转身往外走。 第77章 “你怎么来了?” 江川快步走到他身边, 见他嘴里还咬着一块小奶糕,稀奇道:“哪儿买的雪糕,不嫌凉啊。” “不凉,挺好吃的。” 听见他的声音, 雾星河扭头看过去, 正要把雪糕递过去让他也尝尝, 突然想起来这是在外面,就想起身去冰柜里给他拿一个。 江川赶紧捞住他胳膊,“等会儿,这冰柜哪儿来的,还围着一圈人, 待会儿再过去吧。” 江川也是这会儿才看到, 就在店门口树下的等候区, 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移动小冰柜,许多等餐的人都围着从里面拿雪糕吃, 跟雾星河手里的一样。 柳文甜站在旁边, 手里拿了小喇叭, “取过票等餐的顾客,可以免费领雪糕啦。” “免费啊,谁想出来的招儿。”江川笑着看向雾星河。 雾星河咬了口小奶糕, 笑笑说:“那边便利店的冰柜,我把里面所有的雪糕都买下来了,老板说可以把冰柜借给我。” 江川没忍住摸了摸他脑袋, “行吧,我看是你想吃了。” “……也差不多。” 雾星河觉得这雪糕真挺好吃的,“你尝尝吗?” “待会儿的吧。” 江川倒是想,可惜周围都是人, 不好去跟顾客抢,“你怎么没直接回家,这边人太多了,闹哄哄的。” 嘴里的雪糕顺着喉咙滑到胃里,那股冰凉又甜又爽,雾星河忍不住缩肩膀打了个颤。 他看向江川,“回家你也不在啊,就我一个人,挺没意思的,反正也睡不着,来陪陪你嘛。” 江川笑了,“行吧,不嫌吵就行。” “不吵的。” 雾星河这次咬了一小口。 江川手指弯曲蹭了下他脸颊,“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雾星河问:“有什么吃的?” 江川无奈道:“你来饭店,还问我有什么吃的,不过烧烤那些你晚上不爱吃,蛋糕吃不吃。” 雾星河惊讶看他,“还有蛋糕呢?” 江川点头,“芒果慕斯。” 说完,江川就去店里给他拿。 店里放啤酒饮料的冰柜最下面,最里面有个手掌大的透明小盒子,是他早上去花园路菜市场,回来时顺手买的小蛋糕。 那儿有一家蛋糕店还挺出名的,经常排着队。 雾星河看他手里的蛋糕,包装还挺精致,“你店里还有这东西呢?” “别人没有,给你备着的。”江川道。 雾星河顿时觉得有些开心,“我也不是经常来。” 江川:“那就拿回家,反正都是给你吃的。” 江川打开盒子递给他,雾星河手里还有雪糕呢,两只手拿不住,只好把雪糕给他了。 第115章 “你吃吧,我有点吃不下了。” 江川把小勺子给他,“太凉了吧,就你那个胃,得少吃点,要说这个蛋糕也不能让你多吃。” 雾星河拿着勺子,正要往嘴里塞的动作停下来,眨巴着眼睛看他,“那我……” “诶呦,吃吧吃吧。” 江川有些受不了地别开脸,嘴角的笑容都快咧到眼角了,“我的错,下次我控制点。” 奶油在嘴里融化开,芒果的味道香甜滑腻,雾星河忍不住眯着眼睛笑了笑。 “……好,我也尽量控制。” 江川咬了口手上被他吃了一半的雪糕,觉得这小奶糕甜得人牙疼。 “这老板进的货不错,改天我也去整个冰柜,放店门口,这大夏天的,人一多排队等着也热。” 雾星河马上说:“那雪糕钱就我来出,刚讹了一笔钱呢,正好用上。” “谁的啊?” 江川刚问完,心里就冒出来一个人,“任天远?你从任家讹过来的钱吧。” 雾星河点头,“嗯,他老爹连着找了张秘书好几次,就为了给我送钱,我岂有不收之理,就是还没来得及套麻袋呢。” 江川从他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可惜,这是觉得收人钱财了,“其实也不是不行,换个人套呗。” 雾星河看他一眼,忽然笑了,“有道理。” “就那俩人。” 江川下巴点了下旁边的柳文甜,又指指后厨,“关于怎么套麻袋,这俩人都计划得差不多了。” 柳文甜本来就和任天远有旧怨,如今再加上新仇,她和杨枫早就计划着要狠狠整一下任天远。 雾星河很感兴趣问道:“什么计划?” 江川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个就是你说的,找个大晚上没人的地方,套个麻袋一顿乱揍,第二个是找一群跟我们不认识的人,当众找他麻烦,怎么丢面儿怎么来。” “第二个不错,具体怎么实施?”雾星河立即问。 江川啧了一声,“你还挺善良。” 雾星河挑眉看着他。 江川看着他笑,“也可以两个都选,先让人找他麻烦,完事儿了我再去套麻袋。” 雾星河也忍不住笑,“……行,也挺好,你比我狠。” 江川看着他,忽然往周围看了两眼,然后伸手摸了摸他脸颊,“不止是你生气,你都被气得生病了,我看了也难受。” 雾星河唇角的笑意落了落,“嗯,我知道。” 所以该讨回来的。 那天任天远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带着一群人来店里闹事的,专门挑人最多的时候,把江川坐牢的事情吆喝出来,恶心人的同时还破坏店里的生意。 这口气他们几个人谁都咽不下去。 见他心情落下来,江川揉揉他脑袋,“不去想他了,既然你讹了他不少钱,那要不店里冰柜的钱你也一并掏了吧,还要能移动的那种。” 雾星河挖着蛋糕往嘴里送的动作一顿,“……你倒是不客气。” “客气啥,左口袋出跟右口袋出不都一样。”江川十分理所当然地道。 说得也是。 一家人的钱,谁出都一样。 雾星河只好笑着应下,“行,明天就给你安排上。” 江川:“谢谢雾总。” 雾星河边吃边笑。 ·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杨枫突然闹肚子,打电话让江川去替他一会儿,这会儿外面还排着长队等着很多顾客,他们厨房可不敢停。 所以江川只好赶紧去了后厨帮忙。 他这一走,原本站在门口盖章的“重任”就只好交给了雾星河。 这会儿还正是店里换桌的高峰期,雾星河赶鸭子上架,业务技能逐渐从生疏到熟练。 奇怪得是,刚才江川站这里时,来找他的人还不多,这会儿雾星河往那儿一站,人莫名其妙就多了起来。 而且围着他的还大多数都是年轻女孩。 雾星河都有点后悔直接从公司来店里了,他应该回家换了衣服再过来的,谁家正经烧烤店门口会站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人呐,也不怪大家都好奇看过来。 他甚至还听见有人问自己朋友,说那边是不是有明星被抓到了,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雾星河:“……” 不是,到底哪儿像了! “抱歉,这个……购物,代金券,您结账后才能来领。” “啥代金券?” “就是……下次用餐可以打九折。” “噢噢噢,不是合照啊。” “……不是。” 雾星河觉得自己今天这一会儿,已经快把一年的话都说完了,还都是各种重复的话。 柳文甜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赶紧挤进来,见雾星河额头全是汗珠,就让他把外套脱了,她给拿屋里放柜台后面,衬衣也解个扣子,能凉快点。 雾星河没想太多,结果等柳文甜抱着衣服进屋里时,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不是应该把他解救出去吗? “帅哥,能帮我们也盖个章吗?” “……好” “刚才的江店长去哪儿了,你也是店里的人吗?” “……嗯,副店长吧。” 他临时自封的。 “哇,你们店的店长难道是按照颜值选的吗?” “也不是。” 但店长确实很帅。 “你们店的味道真不错,我特别喜欢吃那个烤鱼,下次带我朋友也来尝尝。” 雾星河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着笑意,“欢迎再来,多送你一张。” 女孩儿高兴地笑起来,“谢谢副店长,下次你还在这里吗?” 雾星河摇头,“不一定。” 明天他就不来了! 旁边几名女生顿时兴奋起来,“那看来我们今天运气还不错。” 还有人问他:“你们能出个排班表吗?” “呃……” 雾星河愣住,我吗? 张秘书都不敢这么要求让他准时上下班打卡吧。 有人说:“唉呀,隐藏boss当然是要碰运气的嘛,提前知道就没意思了。” 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几名排队盖章的女生议论纷纷,互相聊天。 “不过说起来,马上要放假了。” “是啊,你们考试在哪一周?” “十八周,烦死了。” 突然有人说:“老板,你们店要一直开啊,我再上一年就要走了,走之前多看……啊不是还能多来吃几次。” 这句倒是听懂了。 雾星河点头,“谢谢,我们会一直开的,欢迎随时来。” 呼—— 排队签名,啊不是,等排队盖章的一群人终于散开后,雾星河累得直接坐在凳子上。 旁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柳文甜正笑着看他,“怎么样?是不是不太适应,要不待会儿我来吧。” “其实……” 雾星河拧开瓶盖喝了两口,顿了会儿突然笑着说:“还是挺有意思的。” 就像这种充满市井烟火味的场景,和大学生们朝气蓬勃的生命力,都是他许久没有接触过的人和事。 虽然开始会有些不知所措,但其实真的并不令人讨厌。 而且他也不是没干过这些事,初中那会儿他经常早上下午地跟奶奶一起卖包子,在一旁收钱找零。 奇妙的是,好像还是他现在站的这个位置。 雾星河抛了抛手里的红色印章,“真的还挺有意思的,就是……下次我还是提前盖好给你吧。” 柳文甜哈哈大笑起来,“难为你了。” “盖好一摞放柜台。”雾星河道:“也省得再麻烦,今天愿意跑过来盖章的全是年轻小姑娘。” “嗯,确实。” 柳文甜这招儿本身吸引的也就是大学生们看热闹的心理,时间久了就没意思了,最关键的是,很多顾客其实吃完饭懒得来盖章领券,无形中也损失了不少。 不如放柜台,结账时顺手给对方一张券。 “对了副店长,我能再提个建议吗?”柳文甜模仿着小学生,左手横放在胸前,举起右手臂问他。 雾星河:“什么建议?” 柳文甜说:“您再拨款搞个卡通制冰淇淋机器吧?你看马上就放暑假了,小孩儿多喜欢啊。” 雾星河一愣,“……行,那到时候你看着机器。” “没问题,我打冰淇淋甜筒的水平绝对一级棒!”柳文甜高兴道。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雾星河扭头去看。 江川正掀帘子从店里面出来,对柳文甜说:“小雨刚喊你呢,你进去看看。” “好,你俩看着外面,接下来是103号桌。”柳文甜起身去店里。 “怎么样?刚才人是不是挺多的。” 江川站他旁边问,见他一脑门汗珠子,伸手擦了一把,忍不住笑,“热成这样了都……” 第116章 雾星河有些不好意思,“……紧张的吧。” “逗我呢,那么大个集团你都敢拍桌子,我这小店你紧张起来了。”江川捞了张椅子过来坐着。 “就是紧张嘛,怕给你搞砸了,公司里砸就砸了呗,反正跳脚的是徐子舒。”雾星河说完也忍不住笑了。 江川笑了,拿了几张宣传单给他扇着风。 “今天药是不是还没吃?” 雾星河有些舒服地闭上眼睛,“没呢,待会儿睡前吃了就行。” 江川点头,“剩得药还够吗?” 雾星河想了想,“应该够,上午的时候林医生给我打电话,说是临时有个研究出了点小问题,可能要再晚几天才会回来,不过她尽快。” 江川:“嗯,你的情况她最清楚,她既然不是太着急回来,看来你恢复得还不错。” “……没事,我感觉挺好的。” 雾星河睁开眼看着他,与前几年安静到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环境相比,眼前这种周围人来人往的热腾腾的氛围,意外地让他更加安心。 当然陪在他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突然问江川:“你应该也被吓到了吧?” “什么?” 江川扭头看他,在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后一愣,“……刚开始会有点,因为担心你,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所以会有点慌。” 他左手垂放下来,悄悄在凳子底下握住雾星河的手,捏了捏。 江川:“后来跟林医生聊过后,就觉得没那么慌了,踏实了很多,然后就是心疼,很心疼你,我想不到这些年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雾星河也握紧他的手。 “……我也有些记不清了,我不太愿意去回想那些时间,大概是……靠着像现在这样的对未来的某种美好幻想,才撑下来的吧。” 就像现在这样,他和江川坐在一起,彼此一伸手就能握住对方,周围是人声鼎沸也好,清冷寂静也罢,你都知道身边有个人在陪着你。 能让他感受到内心的平静和安稳。 感受着生活在缓慢地向前行进。 第78章 雾星河觉得现在的生活, 应该是除了当初被江川捡回家那段时间以外,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悬在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平稳落地,他不但没有被砸得四分五裂,反而在石头移开后, 被太阳照耀地焕发出了新生。 雨露的充分滋养, 让他最近晚上睡觉都能多睡几个小时, 皮肤都光滑了不少。 雾星河每天两点一线,除了去公司就是呆在家里,唯一不好的就是江川晚上要一直待在店里,几乎每天都是十二点才能回来。 他有时候会去店里陪他,有时候就在家忙工作。 雾家那几个老头隔三差五就给他打电话, 不是嘘寒问暖就是打探消息, 还有说雾清泽身体不好住院了, 让他回去看看父亲的,他随口敷衍了过去。 “你爸生病住院了?” 江川刚从厨房走出来, 就听见了这句话。 “嗯, 好像是发烧了, 烧得还挺严重。” 雾星河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就没意思地扔到一旁, 见江川出来了,这才坐起身,盘腿坐在看他。 江川手里拿着一碗洗好的圣女果走过去, 往他嘴里塞了一个。 “饭后水果,你点名要的小番茄。” 雾星河笑着又从碗里拿了一个,“好甜。” “吃吧,这一碗都是你的。” 江川把碗直接塞他怀里, 然后坐在他旁边,“那你不用回去看看吗?” “不用。” 雾星河抱着碗一口一个,“徐子舒都没联系我,那说明病情实际上不严重,顶多咳了几下,那几个老头,就想骗我回去而已。” 江川笑,“医院版鸿门宴啊。” 看他吃得挺香,江川也从碗里拿了一个。 雾星河挑了个又软又大的给他,“也不一定住院,雾清泽这人不爱去医院,我猜就是在雾家。” 雾清泽自从双腿截肢后,几乎就没去过医院,雾家有私人医疗团队,完全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就算要出门透气也是选择去国外,那边认识他的人少。 他这个人,极其要面子。 又格外的莫名其妙的有着上一辈那种迂腐思想,说直白点就是重男轻女,包括早已经去世的雾老爷子也是,当初徐子舒能被默许进出雾家,不就是因为他是个男孩。 所以如今雾月明这个女儿突然跳到明面上,可不是把向来因循守旧的雾清泽给气得生病了。 关他什么事,最该去探病的难道不是雾月明吗? 再说了,不就是生病。 他们这一家人谁还没个病在身上了,多正常的事儿,还用得着去探望吗? “你是说……那天在明月峰碰到的,你那个妹妹?” 江川坐在沙发旁边的地上,给趴在沙发上吃水果的雾星河捏腿,有些惊讶地问他。 “嗯,咱俩的事情就是她透漏给任天成的,照片也是她找人拍的,不过让任天远来闹事不一定是她指使的,但应该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雾星河跟他解释这些前因后果。 江川帮他放松大腿根的肌肉,“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雾星河悄悄吸气,他大腿酸软地厉害,这会儿一捏特别酸爽,“……应该是,不甘心吧。” 江川稍微放松了些力道,“什么不甘心?” 雾星河觉得舒服了些,将碗里最后一个小番茄吃掉,“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被别人抢走吧,我现在的位置原本应该是他哥的。” “你不就……你说她亲哥啊。”江川想起来那个因为车祸当场离世的原雾家二少爷。 “嗯,不过我猜……也有她自己的一些想法吧。” 雾星河将吃空的水果碗放到茶几上,“雾月明其实跟徐子舒挺像的,她是个有野心也很不服输的人,奈何从小身体太差,还生在了雾家这种老传统的家庭里。” “这么说起来,要不是他亲哥死了,她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江川现在对雾家的家庭情况已经了解的挺多,直接总结道。 雾星河扭头看他,半晌忽然笑了笑,“好像也没错。” 按照雾家从上到下那种封建过时的老旧思想,要是她亲哥还活着,公司里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雾月明插手,就连她亲生母亲也不一定会支持她。 女孩子学识好品行好,找个门当户对的继续联姻,一直当她的大小姐就行了。 但偏偏她亲哥死了,他这个便宜继哥又一心想撂挑子不干,雾清泽的几个孩子里就剩下她了。 雾星河:“其实她很聪明,说不定也比我更适合,要不是身体实在不好……” 江川回想了一下之前见过雾月明的两次面,一次是在公司大楼门口,她下来接雾星河,一次是在明月峰的民宿,他站在二楼阳台上,刚好看到她和雾星河在说话。 “瘦确实挺瘦的,不过气色看起来还好,还能爬山呢。” “爬山吗?”雾星河挑眉看看他。 江川一愣,随即想到一个可能,“你不会是想说……她去明月峰是为了……” 雾星河说:“监视倒不至于,应该是想看看我们的关系,比如到哪一步了,她好进行她的下一步吧。” 江川没太想明白。 “她想在公司里能说上话,甚至取代你现在的位置,跟我们俩的感情有什么关系?” 雾星河撑起胳臂,扭头看他,手指在他脸上摸摸,“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会为了你,放弃雾氏吧。” 江川笑了笑,抓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下,“这话说得我还挺不好意思。” 雾星河忍不住笑,“所以49.8一斤的圣女果买着不亏吧。” “何止不亏,赚大发了。” 江川边说边笑,又亲了他一口,“就你那个粉色机器猫的冰淇淋机,都够顶一车圣女果了,摆在店门口效果特别好,小孩儿大人都挺喜欢。” “是吗?我还没尝过呢,不知道好不好吃。” 雾星河这几天有点忙,晚上没怎么去店里,机器前几天送过去后还他没去看过。 江川让他趴好,继续给他按腰,“店里买的原料一般,不吃也行,想吃了我哪天买点好的,给你单独另做。” 雾星河后腰也挺酸的,他一按就特别舒服,顿时整个人趴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哼哼唧唧道:“……你怎么这么抠门。” “做生意呢雾总,我又不是真做慈善。”江川笑道。 雾星河看着他,“不是说从我口袋出吗?” 江川无奈,“那也没有你这样的,你钱多嫌烫手你给我。” 雾星河闻言忽然笑了,“我人都给你睡了,还要我给你掏钱啊。” 江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用力按了一下他的腰,“说得什么话。” “唉呦你别……我腰酸,难受……”雾星河求饶道。 第117章 江川放松了些力道继续揉,“力道轻了没效果,我就说你受不了,昨晚还不让人停。” 雾星河不吭声了。 半晌他才说:“我哪知道你都三十了,还那么行。” 江川:“……” 合着就是过个嘴瘾呗。 当然,他也没把持住就是了。 江川叹气,“以后我注意。”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砰”地一道关门声。 听着力气还挺大。 两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大门。 过了一会儿,雾星河和他对视,“是杨枫吧?” 江川:“嗯,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这两天杨枫状态一直都怪怪的,不仅话没有以前多了,看着还有些心事重重,店里生意这么好,要搁在平时,怎么着也得高兴地给大家跳一支。 江川:“我听柳文甜说,他前两天去找刘珂了,回来就是这幅样子。” 雾星河沉默了一会儿,猜测道:“会不会是那天晚上的有些话,被刘珂知道了,或者是杨枫自己……” “不知道,谁问都不说。” 江川不由叹气,“让他自己慢慢消化吧,他虽然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里还挺有主意的,他不说,我们就也先当做不知道吧。” 雾星河点点头。 毕竟这种事情谁也没办法,对那些过往的污点,能做到不介意的人真的很少,要么是家人,要么是早就认识关系很好的朋友,或者是像他和江川这样,对彼此了解足够深的。 要怪只能怪以前的自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气氛沉默了一瞬。 江川给他按摩完后,让他往沙发里面躺躺,自己也躺上去,雾星河顺势趴在他身上,下巴搁在他胸膛。 “我那天说要留在这里时,你说你也一样,那你是……不打算再回雾家了?”江川忽然问他。 雾星河耳朵贴着他胸腔,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隔着温热的皮肤传到他身上,整个人暖烘烘得。 “嗯,以后应该会很少回去。” “徐子舒会愿意?”江川摸摸他脑袋。 雾星河轻轻哼了一声,“不愿意又怎样,她现在估计没空理我呢。” 这些年刘家的效益越来越不好,好几个子公司都在年年亏损,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雾月明和刘家联手想拿下雾家,够徐子舒忙一阵子了。 不过雾月明也拖不起,速战速决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时间一久,等徐子舒反应过来,就是她陷入被动的困局。 这也是他迟迟不主动去找雾月明的原因。 她以为自己只要碰到江川的事情,就一定会怒不可遏,丧失理智去找她算账,然后被她牵着鼻子走? 如果那天江川没拉住他,他或许真的会在揍完任天远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任天成,然后跟他撕破脸,紧接着顺着线索很快想到雾月明身上。 届时,一个不仅是同性恋,无法拥有后代的雾家少爷,还是一个患有多年精神疾病,发起病来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连妹妹都敢动手的疯子。 这样的人,如何让雾家那些老头和股东们信服。 怕是到时候都不用雾月明出力,光是舆论和暴跌的股价都能让雾星河陷入被动。 但是江川拉住他了,还平稳地接住了他所有的情绪,所以他没有失去理智。 不得不说,雾月明这招确实很聪明。 雾星河换了个姿势,将脑袋埋在江川脖颈里,开始闭上眼睛睡午觉。 有些东西他可以不要,也可以给你,但他讨厌被人逼着不得不给的感觉。 在陷入沉睡中的那一刻,雾星河忽然又想起来,徐子舒这段时间虽然忙,但竟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这点也确实不太正常。 还是说她有其他想法…… 不自觉皱起的眉心被人轻轻抚平,还没等雾星河想通,他就失去意识渐渐陷入了沉睡。 等一场午觉睡醒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 雾星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闻到了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 江川:“醒了?那正好起来洗个脸,包子刚上锅。” 厨房里,江川熬了粥还蒸了一锅包子,待会儿再拌两个小菜,就是一顿简单的晚饭。 雾星河从沙发上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卫生间走去,路过厨房时往里面探了探头,“……拍黄瓜啊。” 江川正拿刀在拍蒜,“嗯,还有柠檬鸡爪,都是酸甜开胃的。” 雾星河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觉得有些饿了。 半小时后,热包子终于出锅。 两人坐在餐桌上吃饭,雾星河几口就把一个酱肉包吃完了,再配上酸甜清爽的黄瓜和已经脱骨的鸡爪,最后再来一口煮得粘稠的小米粥,吃得他胃口大开。 要不是江川把他手里的半个包子强行拿走,雾星河觉得自己今天吃完四个包子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我就怕你待会儿站不起来了。”江川起身撸袖子收拾碗筷,看着他无奈摇头。 雾星河小口喝着碗里的小米粥,“……我难得胃口这么好嘛。” 江川叹气,“胃口好也不能顿顿都吃撑了。” 江川让他喝完记得把碗送进来,顺便帮他把包子从锅里拿出来,“……记得都一个个分开放在案板上,别碰在一起粘连了。” 雾星河用筷子从锅里往外夹,“知道啦,我又不是没做过。” 江川笑,打开水龙头洗碗,“今晚跟我去店里吗?” 雾星河想了想,“好啊,去消消食儿也行。” 江川:“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今天可是最后一个周日。” 雾星河没明白,“什么最后一个。” 江川看了他一眼,“就是大学生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日,好多宿舍都会来聚餐,然后下个周一到周五考完试就买票回家,放暑假了。” 雾星河忽然想起什么,“你怕我被人围观吗?” 江川笑笑,伸手在他脸上勾了一下,“怕不怕?” “怕你,人家女孩子都可有素质了,不像你又摸又亲的。”雾星河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江川挑眉,“过来。” 雾星河笑着将脸凑过去,江川吧唧亲了他一口。 然后问他:“那我自己的男朋友,我还不能亲了?” “……能能能。”雾星河无奈地笑。 江川:“那必须能。” 能,必须能。 雾星河笑笑,觉得吃饱喝足睡舒服后,嘴角总是控制不住往上扬。 等收拾完厨房后,两人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出门。 江川拿上屋门钥匙揣兜里,检查了一下没忘什么就将大门一锁,然后胳膊一伸揽住雾星河肩膀,把人搂怀里一起下楼。 两人边说边笑往外走,江川胳膊一直搭在他肩膀上,刚走出小区大门,他忽然感觉到雾星河脑袋往旁边转过去,然后停了下来。 “怎么了?”江川问他。 雾星河看着小区门口不远处的一辆白色轿车,从副驾驶下来的那个人。 待看清后,他有些惊讶地说:“……林医生。” “林……你说她就是……”江川连忙站直身体,放下手臂看过去。 雾星河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嗯,她就是我的主治医生。” 第79章 小区门口那辆白色轿车, 江川第一眼看过去时就觉得有点眼熟,再一看从驾驶室里下来的穿着高跟鞋的那个女人。 果然是方雅。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林医生自然也看见了雾星河,她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 朝雾星河招手。 “怎么感觉你长胖了些, 气色不错。” 待走近后, 林医生笑着就拉起他的手,还捏了捏,是比以前有肉感多了。 雾星河无奈地笑,“您不是说还要晚几天才能过来吗?可能最近食欲不错吧。” 林医生看见他笑,有些欣慰地拍拍他肩膀, “那就多吃点, 本来项目出了问题解决起来得好几天, 但临时又有点状况项目暂停了,我怕再生变故, 就抓紧时间过来看你一趟。” 她身子稍微侧了侧, 方雅从林医生身后走过来。 林医生:“下了飞机, 我就让小雅赶紧带我过来了,路上给你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我就想到了再联系你, 结果正好碰见你们出来。” 雾星河闻言去兜里摸手机,没想到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把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了, 估计是没电了。 “抱歉林医生,手机应该是没电了。” 林医生笑着摆摆手,“不打紧,见着人就好了, 不介绍一下吗?” 一旁的方雅闻言立即朝江川看过去,似乎想起什么又悄悄别开脸。 雾星河没注意到她的动作,他连忙拉过江川的手,给林医生介绍道:“林医生,他就是江川,我之前跟您提过的,我现在的……男朋友。” “您好林医生,我是江川。”江川朝林医生伸手。 第118章 林医生笑着同他握手,“嗯,我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江川道。 江川扭头和雾星河对视了一眼,说:“本来我和星河打算等您回国后,亲自去找您的,既然您先来了,要不上家里坐坐吧,方小姐也一起去吧。” 方雅没说话,只是看了看雾星河。 雾星河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林医生,你和方雅一起来吧。” 方雅又轻轻低下头。 林医生应道:“好啊,我本来就是来看看你,再跟你多聊聊,我这次会在这里待两天,6号上午的飞机……” 那就是大后天。 雾星河问了句,“您住哪儿?” 林医生:“这个不用操心,小雅已经定好酒店了,对了,小雅你去帮我把包拿上。” “好。” 方雅转身去车里拿包,随后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进小区,又走进她之前来过的那个单元门,然后又进了雾星河家对面的房子。 她没记错的话,这房子应该是江川的,他现在已经和江川住在一起了吗? 方雅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屋内来回打量。 进门后的鞋柜上,摆放的还有两人的拖鞋,除了鞋子大小不一样,颜色款式都一模一样,一看就是特意买的。 客厅的面积不大,不过收拾的倒是很整洁,沙发靠背上还扔着一件雾星河的白色衬衫和领带,被江川顺手拿起来放进了卧室。 卧室门开合的那一瞬间,方雅看见里面大床上并排摆放着两个凑得很近的枕头,和一床尺寸看起来挺大的被子。 面前的茶几上搁过来一杯温水。 “……谢谢。” 方雅端起来喝了一口。 “小雅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吧,我记得之前让你来给星河送过药。”林医生坐在沙发上,看了眼自己从下车后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侄女。 “……是来过一次。” 方雅听出来了林姨语气里的淡淡警告,她悄悄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微笑道:“不过上次星河没在家,我后来是去公司找的他。” 说完,她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江川,上次她来的时候敲雾星河的家门一直没有人应,倒是把江川给喊出来了,还说了句令人误会的话,也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 雾星河回想了一下,忽然看向江川。 江川提醒他道:“那次你洗冷水澡发烧了还记得吗?” “啊,我想起来了。”雾星河终于有点印象。 “你这孩子……” 林医生有些责怪地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你身体不好就不要老学人家冲冷水澡,以前也是这样,到了夏天一感冒就是十几天好不了,不停打喷嚏,鼻子眼睛都是红的。” “嗯?” 江川眉头一扬,立即朝雾星河看过去,他还从没听雾星河交代过这些事。 呃…… 雾星河顿时有些慌张地坐直了身体,能感觉到江川盯在他脸上的目光有些灼热,心底有一种在学校干坏事,被家长知道后的慌张。 他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个……林医生,您这次来应该也给我带药了吧,上次方雅拿来的药,我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说着,他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过去。 “嗯,自然带了。” 林医生拿起药瓶,然而刚看了两眼就抬头看向雾星河。 雾星河:“……” 糟了。 “呃……林医生,星河后来都有谨遵您的医嘱,每次吃药我都会看着他吃。”见雾星河低着头不敢和林医生对视,江川赶忙出声解释道。 “唉,我就知道……” 林医生看看江川,又看看垂下眼一副标准认错姿态的雾星河,叹了口气,“算了,以前就爱搞这些小动作。” 雾星河诚恳地向她道歉,“抱歉林医生,我以后不会了,您是不是还没有吃晚饭呢?” “啊?” 这两个话题跨越的有点大,林医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顿了两秒才说:“……我就回来几天时间,没敢耽搁就赶紧过来了。” 雾星河想着就是,他用胳膊肘悄悄捅了捅江川,对林医生说:“知道您一向爱吃面食,正好家里刚蒸的包子还有不少,要不您先垫垫。” 话落,林医生和方雅都愣了一下。 江川收到信号立即站起来,“……对,家里自己做的包子,应该还热着。” 林医生看看他们俩,忍不住笑道:“真的呀,我猜还是江川做的吧,星河之前就老跟我说他哥手艺最好,我老早就想尝尝了。” 江川看了眼雾星河,后者朝他笑了下。 他看向林医生,“其实也没有那么好,都是家常饭,您要是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不介意,要是有时间我还想跟你讨教两招呢。”林医生有些高兴道。 江川点头,“那肯定没问题,您和星河先聊着,我去厨房看看。” 见林医生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像是真的很高兴,也不介意在他们家吃点的样子,江川连忙转身去了厨房。 他记得家里还有些青菜,不知道酱肉的馅儿她们会不会吃不惯,干脆再包几个素馅儿的包子,林医生应该会和星河多聊一会儿,时间应该刚好。 · 客厅里,很快就只剩下方雅一个人。 雾星河和林医生去了原先杨枫住的那间屋子,进门后随手关上了门。 方雅也知趣地没去打扰。 几步远的厨房里。 江川洗菜切菜然后调馅儿料,动作熟练且利索,面盆里发好的面还剩下一小半,是他留着打算明天烙葱油饼吃的,正好用来包几个素馅包子。 擀面皮儿,包包子。 很快江川就把几个白白胖胖的包子放在笼屉里,然后开火上锅蒸,刚拿出手机定了个时间,余光就瞥见厨房门口走过来一个人。 方雅就站在厨房门口,没再往里进。 江川洗完手,转身看着她。 方雅表情有些犹豫地说:“江先生,能跟您聊聊吗?” 江川嗯了一声,“去外面坐着说吧。” 两人重新坐回沙发上。 江川拿手机给杨枫发了条消息,说今天他会晚点过去,让他先招呼着店里,有事情给他打电话。 等他和杨枫又聊了几句后,方雅终于开口了。 方雅:“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江川放下手机,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指以前,还是指现在?” 方雅愣了下,“如果愿意的话,您都可以说说。” “那就是十二年了吧。” 江川直接说出一个时间,“星河刚来榆城那会儿,差不多才十三岁,站起来也就刚刚到我胸口,第一次见的时候,他还挺嚣张的……” 方雅沉默地倾听着,在江川回忆里的雾星河与她印象中的都不太一样,不知道是因为那是小时候的他,还是因为面对的人不同。 他描述中的雾星河似乎有一股别样的活力。 江川:“……要是说现在,我们也才刚刚在一起不久。” 方雅的目光下意识落在茶几上,江川面前放着两个造型独特的玻璃杯,是刚才他和雾星河喝水的杯子,凑在一起刚好可以拼成一个爱心。 她问:“现在是以恋人的身份?” “对,爱人。”江川道。 方雅再次沉默了。 “我听他说过,你们是同学?”江川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顺便看了下时间,雾星河和林医生已经进去了有半个小时。 方雅点点头,“嗯,大学同学,算是……关系还不错吧。” 江川看着她,放下杯子,“我听说林医生也是你介绍给他的,是他跟你说的吗?” “说什么?”方雅看他。 江川:“他生病的事情。” 方雅微微愣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对江川说实话,“他生病的事情……最开始是因为我感觉到了他情绪有点不太对,毕竟林医生是我姨妈,对这方面我了解的比较多。” 江川琢磨了一下她的用词,又问:“那后来是……” 方雅:“后来是我偶然发现了他在吃药,精神类的药,而且还不小心撞到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下来,又往卧室的方向看了看,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是雾星河应该是真的很喜欢江川,他说不定已经把很多事情都告诉对方了。 “是他有某种自毁倾向吗?”江川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方雅猛然看向他。 江川的表情倒是很正常。 她轻轻点了下头,“嗯,我撞见过一两次,虽然都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但能反映出他的病情很不乐观。” 方雅叹气,想来前几天雾星河发病的状况他也深有感触,她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对江川隐瞒什么。 不过她对雾星河的病情到底怎么样,到了哪种程度,其实也并不是很了解,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那部分,挑着捡着说了不少。 第119章 方雅:“……还好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吃药治疗,姨妈说他也很认真的在积极配合,可惜这个病就是这样,它并不是光靠药物就能完全治疗的疾病,对大多数人来说,很可能是要伴随终生的。” 方雅的声音并不高,听在江川耳朵里却格外沉重。 即使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真实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一阵心惊,这只是方雅撞见的,那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呢? 江川隔了很久才出声道:“谢谢你,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也有可能就是被你及时发现了吧。” “……或许吧。”方雅也不确定。 江川看着她,“能麻烦你再多说些他在学校的事情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 方雅稍微停顿了下,说:“其实我们也算不上是多么好的朋友,应该说他也没几个能聊天的朋友,平时也更喜欢一个人呆着,所以我知道的也不多。” 江川大致能猜到,以前他在六中的时候也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同学,人缘很一般。 “星河的朋友确实不多,不过据我对他的了解,方小姐应该是他认可的朋友。” 方雅忽然笑了一下,“是吗?你这么说倒是让我欣慰了不少。” 她又想起那件事,“对了,上次在门口碰见的时候,我说的有些话……你别往心里去,那不是真的。” 方雅也不清楚他还记不记得。 江川当然记得,他微微挑眉,“不会,我也没当真过。” 方雅:“……” 方雅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是,认识他的人估计都不会信,更何况是你,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江川没说话,因为方雅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太好看。 不过只过了一会儿,方雅就调整好了情绪。 方雅:“星河在我们学校,真的很受欢迎,刚开学那天,他从停车场走到教学楼,就有人拦住他要联系方式,等上完两节课,我们专业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一周结束后,整个学校的留学生和女生们都知道我们班来了个大帅哥。” 江川低头笑了下。 方雅继续说:“但是他话真的很少,也经常缺课,行踪特别神秘,我当时一度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因为我就住在他的隔壁。” 他们住的那栋公寓因为离着学校近,又处在市中心区域,虽然价格不便宜,但还是供不应求,很少会有空房间,所以方雅隔壁那间房经常看不到有人进出的时候,她就问了房东是不是空下来了,想介绍给朋友。 结果房东说已经有人了,跟她一样是个华人,小伙子还长得特别好看,她当时就想到了雾星河。 后来住的久了,两人又是一个班,再加上还有林医生这一层关系,于是就变得越来越熟悉,方雅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 因为喜欢,所以她也格外地关注雾星河的动向。 方雅突然又想起一件奇怪的事。 “……我记得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门一趟,背着相机说要去旅行,我问他能不能一起去,他每次都说有事不方便,我看他也不像是喜欢旅行的人,但那几年他应该是去过很多地方,都是一个人去的。” 江川也有些猜不到他的想法,“他没说要去哪儿吗?” “没有。” 方雅摇摇头,“不过有一次他房间的门没有关严,我偶然瞥了一眼,看到了他房间里满满的照片墙。” “满墙的照片吗?” 江川竟然都不知道他是个这么喜欢旅行,还喜欢拍照,回来后还会费心思把照片贴在墙上的人,他以前倒是有这个想法,就是家里没几张照片,后来就放弃了。 他随口问了句,“什么样的照片?” 方雅忽然扭头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又看看江川,“应该是……他到了每个地方后拍的旅游照,画面中他总是站在右边,左边留出来很大一片空白。” 那更像是两个人的合照,但他却只拍了自己。 江川想象了一下那些画面,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呼吸骤然一紧,“那些照片是……” “我觉得是。” 方雅不知是笑还是叹气地说了句,“以前我也不明白,但现在我知道了,他左边的位置是留给你的。”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外人竟是想插都插不进去。 方雅苦中作乐地想,雾星河身边的位置从始至终都留给江川一个人的话,这样也挺好。 至少说明不是她魅力不行。 而且还能捞着个朋友的位置,她也算知足了。 第80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把心里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方雅觉得自从她到榆城后就憋在心里的那股郁气,好像一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晚饭的时候,她甚至吃了一整个包子喝了半碗粥。 这很不可思议。 她平时为了维持身材,晚上一般都是不吃东西的, 更别说这还是在一个不认识的, 半小时前还是她暗恋对象和“情敌”的家里, 由“情敌”亲手做的晚饭。 方雅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精神错乱。 “是不是味道还不错?” 林医生咬着包子,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侄女,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方雅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还不错。” 雾星河笑了下,伸出四根手指, “是叭, 我今天晚上吃了四个呢, 就是很好吃啊。” 闻言,林医生和方雅都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方雅是在惊讶他的好食欲和脸上的笑容, 她以前时常都觉得雾星河是个不喜欢笑的人, 他在学校里也是出了名的高冷和难以接近。 看见这样的雾星河, 她心底顿时有些复杂,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怅然。 林医生刚才跟他聊天时,就发现了雾星河的这些变化, 此刻她倒是没有那么大惊小怪,只是忍不住笑。 “我就说你最近胖了不少,以后也要这样多吃饭才好, 老话说得好,能吃是福。” 雾星河下意识捏了捏自己肚子。 从见面起林医生就一直说他胖了不少,看来这段时间他是真的吃得太好了,这样一想, 雾星河便放下了正要伸向果盘的手。 林医生挑眉看着他。 他咳了一声,“对了,您要是喜欢吃的话,待会儿可以带点回去,不是说还要跟江川学做包子吗?” 林医生笑着道:“那就带上吧,正好明早起来热了吃,明天我还会再过来一趟,等我这次学会了,回去后非得给老张露一手不可。” 方雅叹气,“您就饶了姨父吧。” 雾星河也忍不住在心里为张教授默哀,身为一个地道的南方人,却要每天被迫吃林医生做的或发酸或发硬的失败面食,也是挺惨的。 他转头去看江川,“对了,家里的饭盒你放在……” 话说一半,雾星河突然停下来碰了碰江川的胳膊,江川此刻正望着某处在发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 江川猛然惊醒,看着他问:“怎么了?” 雾星河嘴角的笑意略微收了收,“你在想什么呢?” “呃……没什么,找饭盒是吧。” 江川看了眼已经吃完饭的林医生和方雅,起身去厨房,“饭盒在柜子里,我去装。” 等江川拿着饭盒进了厨房后,雾星河这才收回视线,他一边跟林医生说话,一边若有似无地往方雅那边瞥了一眼。 方雅躲开了他的视线。 雾星河心里便差不多有了底。 把饭盒装好,两人一起下楼送林医生和方雅离开。 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街上的路灯也亮了起来,马路对面那一排排亮着灯的饭店招牌也格外显眼。 雾星河:“今天您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回酒店早点休息,明天中午来家里尝尝家常菜。” 江川将包好的饭盒放在车后座上,和雾星河站在车边跟她们告别。 林医生笑着朝他们挥手,“不用送了,回去吧。” 等汽车开走,逐渐驶远。 他们两人也穿过马路往对面店里走,路上两人沉默着。 快走到店门口时,江川忽然侧身抱了他一下然后松开,手掌在他脑袋上扒拉了几下,“唉……我晚上回家跟你说,你现在是在这儿陪着我,还是回家睡觉?” 闻言,雾星河心底的郁闷散了一些,“陪着你,说好消食儿的。” 其实雾星河这会儿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撑了,但是让他回家也不行,他呆不住,也睡不着。 更讨厌一个人在家里。 他现在更想知道方雅和江川说了什么。 其实…… 他心里也有了一些猜测,无非就是方雅对他提起了他的某些事情,以及他经常去旅行拍照的事情,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可能会有一些学校的事情? 毕竟这些都会是江川感兴趣的,也是他没有对江川提过的,而正好方雅又知道的事情。 第120章 不过……他倒也不是怪方雅多嘴的意思。 从他答应让方雅也一起上楼的时候,心底差不多就做好了被江川知道的准备,那些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事情,其实由方雅说出来倒也好。 他总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好像有点难为情。 对,就是难为情。 毕竟在十年前分开时,他和江川之间从未说破过那层关系,即使他心里能感觉到江川对他有着同样的感情,可紧接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和此后漫长的分别,都让他无时无刻不在动摇。 他不能接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不是的。” 江川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枕在脑袋下,微微侧头看着他说:“不是只有你在想我,我也每天都在想念你,这么多年也忘不了,你说奇不奇怪?” 雾星河唇角无声地勾了勾。 江川问他:“去到处拍照的念头,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关了灯的卧室里,雾星河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悄悄叹了口气,“……林医生劝我多出去走走,就算是随便看看周围的风景也好,可我实在是不想去,但她说,万一你想去看看呢?” 那时,雾星河已经在林医生那里治疗了一年,他开始和林医生聊起江川,聊起他这些年不曾对谁说起过的过往。 于是林医生劝他多出去看看。 因为…… 雾星河忽然在床上翻了个身,转身趴在他胸膛上,胳膊搂住他脖子,江川放下手臂落在他腰侧,钻进睡衣里摸了摸。 宽阔的大床被他们睡出了单人床的狭窄。 雾星河:“……因为林医生说,万一你想去看看呢,你以前最喜欢骑车,也喜欢出门,胡冬冬有个坏的相机,你还说让他别扔,拿过来你找人修修还能用,你说想给奶奶拍几张照片,说家里的照片太少了,连一本最薄的相册都装不满,还说给我们三个人也拍张合照,到时候都洗出来贴在墙上,这样看起来也会更像一个家。” 江川倏地搂紧了他,没想到这些话他都还记得,有些甚至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是否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你才想……带着我一起去旅行?” “嗯,你在里面哪儿也去不了。” 雾星河贴在他耳边轻柔地说话,“……每天只能看着周围相似的风景,望着同一片天空,看久了,你应该会嫌腻的吧。” 于是他托人买了一辆江川最喜欢的那辆红色机车,学会了怎么骑之后,就背着相机出门了,每当他心情不好,觉得自己马上要陷进去时,他就强迫自己出门。 告诉自己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完成,他不能停下来。 雾星河就这样走遍了周围所有的小国家,每到一个地方和景点,就给自己拍张照片,然后把左边的位置空出来。 等着以后被人填满。 江川久久地说不出话来,他手掌下意识在雾星河的后背上抚摸着,也不知是在安抚他,还是在安抚自己。 也忽然对这十年的分别,再一次有了实感。 十年啊,真的是好长好长好长好长的时间。 江川叹气,声音有些沙哑,“以后有时间了,我们去重走一遍吧。” 雾星河从他怀里抬起头,“好,反正时间还长。” “嗯,时间还长,看两遍也行。” 江川低头亲亲他,有些哽咽地吸了吸鼻子,“对了,那些照片你都放哪儿了,还留着吗?” “当然留着……” 听他问起这些照片,雾星河忽然垂下眼,脸上多了一丝不自然,“我放在首城了,那是我自己的房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江川侧头看着他,过了会儿忽然笑了。 “干吗?现在知道害臊了,我不管,我就要看。” 雾星河:“……” 你才害臊。 “主要是,拍得也不太好。”雾星河道。 江川亲了亲他的眼睛,笑着说:“那没关系,我看人就行了,我就想看看你,我特别想看看你是怎么长大的,之前我还想着你不喜欢拍照,挺可惜的,现在你有这么多照片,还是给我拍的,我肯定要看。” “……也不好看。” 雾星河有些别扭地支支吾吾道:“我那段时间挺瘦的,没现在好看,你看现在就好了嘛。” “撒娇可以,但照片还是要看。”江川笑着捏捏他鼻尖。 说着,江川还伸手在他们床尾那面白墙上比划了一下,“到时候可以都贴在墙上,这样一睁眼就能看见了,我找个自己的照片,先剪下来贴上去,你觉得怎么样?” 雾星河放弃了,“……那好吧,等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去首城,顺便也把其他东西都搬过来。” “拿回来放哪儿?”江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雾星河刚才说那是他的房子,东西要搬回来的意思就是要搬家的意思,可是搬家搬到哪儿呢? 雾星河忽然支起身子看着他,“要不然我把这套房子也买下来?” 江川看着他,“当做我们的新家吗?” 雾星河点点头,“嗯,你觉得怎么样?我们以前就住在这片儿,而且这里离烧烤店也近,我挺喜欢这儿的。” 江川却有些犹豫。 他倒不是不喜欢住在这里,相反他对这里很熟悉,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在这里租房和开店,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等以后手头的钱富裕了,他肯定就在这里定居了。 但是现在他和雾星河在一起,作为他们两个人的家,这里的房子就有点不太适合了。 雾星河看出了他的犹豫,直接问道:“你是不想在这里住,还是觉得手里的钱不够,也不想用我的钱。” “不是,你别多想。” 江川随手揉了两下他脑袋,叹了口气。 江川:“我是在考虑,这个小区绿化一般,还是个老式的步梯房,设施和物业也一般,安保更是形同虚设,周围的生活环境虽然热闹,但做生意适合,住起来就没有那么舒服了。” 江川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虽然你说过以后不打算再回雾家了,但我觉得你的意思应该不是要跟雾家断绝关系,既然断不干净,那以后榆城分公司大概就是你说了算,好歹也是个公司老总,住在这里不太好吧。” “能有什么不好?” 雾星河微微皱眉,不明白他在操心些什么,“我不管现在是什么身份,住的好不好都没人敢说什么,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 江川连忙摸摸他后背,从上到下给他顺顺毛,“别生气,乖别生气,我知道你不是嫌弃这里条件差,但是我还是觉得稍微安静些、安全些的房子,会更合适,你还记得你当初来榆城住的那个别墅吗?” 雾星河一下子愣住,心底刚升起的情绪被硬生生打断,想了好几秒钟才从记忆深处翻出一些画面。 “你是说……” 江川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江川摸摸他脑袋,“那里十几年前就是榆城的富人区,闹中取静,规划设计各方面都很不错,这些年维护得也好,之前曹叔去看过,说挺好的。” “曹叔?” 雾星河有些惊讶,“他也要在榆城住下吗?” “还没确定呢。” 江川叹口气,“曹叔的情况你也知道,柳文甜回国就是来找他的,亲爹在这里,柳文甜以后也不会再去国外了,她母亲也……反正曹叔一直在偷摸地想方设法跟她母亲联系,虽然听柳文甜说她母亲隔三差五就把曹叔拉黑,但我觉得……应该还挺有戏的。” 雾星河瞬间明了,“你是说他们一家人会在这里团聚。” “嗯,也可能会回西北。” 江川说:“不过在伯母回国和他们父女见面之前,曹叔暂时都还住在榆城,而且我的店就在这里,以后就算他们真去了西北,每年曹叔也会想来这边住一段时间,到时候总要有个地方住。” 雾星河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 江川:“之前曹叔跟我提起那个别墅区的时候,我就总觉得耳熟,看了下地图,发现就是你当初住的那个地方。” 雾星河没说话,他是真的早就把那个地方忘记了。 那个别墅是他刚来榆城时住的地方,偌大的房子里除了管家和保姆就他一个人,后来管家偷懒不来,保姆来了还净往外偷东西,再后来他没钱了也开始偷,啊不是,开始变卖家产。 他印象中的那栋别墅,又冷又大又空旷,周围还荒无人烟,他需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从那里走到学校。 雾星河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支起上半身看他,“我印象里就只觉得那里很冷,冬天被窝都是冰的。” 江川双手扶在他身体两侧,不让他掉下去,亲了亲他的嘴唇,“也没说就要定在那里,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我就想,如果要选个房子作为我们未来的家,我希望是那样的。” 第121章 “环境好,周围安静些,有个单独的小院子,以后我们可以种点花草,或者小果树,冬天我们一起堆雪人,夏天一起坐在躺椅里乘凉,下雨天就坐在屋檐下喝茶,听听雨声和虫鸣,你要是想的话,还能养一条小狗,每天早上去遛遛狗……” 江川声音低缓,简单几句就描绘出一副宁静又美好的画面,雾星河听在耳朵里,也忽然生出几分向往。 他问:“那店里怎么办?” 江川笑道:“没事,开车也就十几分钟。” 才十几分钟吗? 雾星河有些愕然,刚要问出声,猛然意识到还真就是十几分钟车程。 以前他总觉得那条路又长又难走,夏天晒得人头皮发疼,冬天的雪有一尺厚,从别墅走到包子铺能把人浑身都冻僵,他脚受伤的那一次,也是宁愿在大马路边坐一晚上,都不想回去。 却忘了,那时候他只能靠自己的双脚,跟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长大了,已经是个拥有很多的成年人。 雾星河沉默了许久,忽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那过两天要是有时间了,我们去看看吧。” “嗯,有几栋位置还不错。” 江川捏捏他耳朵,“不过我本来是想再等等的,店里资金周转不是很灵活,现在要买的话,就只能全靠你了。” 雾星河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小事,我还怕你要跟我推来推去呢。” 江川也笑了,“咱俩之间,以后就不说这些了,再说我也不是吃白食儿的,我也是付出了劳动的。” “什么劳……” 雾星河话音还未落,身上的睡衣就被江川给扒了,然后就见江川坐起身,很利索地也脱了自己睡衣。 江川俯身吻他,手掌在他腰侧滑动着。 雾星河忍不住笑,“这就你说的付出劳动啊,臭不要脸的成年人。” 江川也笑,“小屁孩儿来不来?” 雾星河笑弯了眼睛,“……来” 昏暗的室内,床上的人忽然低低地喘了一声。 …… 江川顺着滑下去,先是手摸了摸又亲了亲,问头顶的人,“雾总,我伺候得您还舒服吗?” 雾星河下意识想笑,身体的反应倒是很迅速,他仰躺在枕头上,手指插在江川的黑发里,注意力逐渐飘散。 “……还不错。” 第81章 第二天早上。 江川起床时雾星河还在呼呼睡着没醒, 他先去洗漱,然后出门跑步,回来时顺道买了小区后门那家豆浆和蒸饺。 进门把东西放在餐桌上,江川就去卧室想看看人醒了没, 结果刚一推门, 就见雾星河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 江川:“醒了?我买了蒸饺和豆浆, 待会儿吃点东西我们再出门。” “……嗯。” 雾星河这会儿刚睡醒,大脑还没有缓过来,听见他的话只是下意识地点头,身体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江川看着有些想笑,“这么困啊, 那要不你继续睡, 我自己去市场买就行。” “……不用。” 雾星河声音还有些哑, 但好歹换了个姿势,看样子是要找拖鞋下床, “我待会儿在车上睡会儿吧。” “行吧, 去洗个脸就清醒了。” 江川走过去把人从床上抱起来, 又一路推着他到洗手间,雾星河打着哈欠洗脸刷牙,洗完后, 觉得确实清爽了不少。 鉴于雾星河还想在车上睡,江川今天就没有开自己那辆小金杯,而是开了雾星河停在楼下的车, 反正今天去花园路市场也不用拉货,完全够用了。 雾星河坐在副驾驶,慢悠悠地吃完了江川给他带的早饭,蒸饺是猪肉玉米馅儿的, 吃起来偏甜口,还挺好吃。 他说:“这个蒸饺好吃,就是豆浆有点稀了,像喝水。” 江川抽了张纸巾递给他,“肯定没有自己磨的豆浆香,今天时间不太够,明天我泡点豆子给你做。” “好,还要加点花生和黑芝麻。” 雾星河擦了擦嘴,把吃完的纸袋子和剩了一半的豆浆放在一个塑料袋里,然后绑起来放进垃圾篓里。 江川笑笑,“行,你倒是会点菜。” 雾星河放倒了副驾驶的座椅,吃饱喝足后躺着看了眼江川,“那必须。” 前方正好遇到红灯,江川停下来,胳膊往后一伸捞过来一张薄毯,铺开了盖到他身上,离开时还俯身亲了一口。 “欢迎你随时点菜。” “你说的啊,我待会儿就去找个菜谱。” 雾星河笑了笑,把毯子盖到下巴,刚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昨晚他没怎么睡好,这会儿吃了东西又开始犯困。 江川摸了下他脸,“到了我叫你,睡吧。” “好。”雾星河阖上眼。 车里很安静,车子开得也很平缓,没过一会儿他就真的睡着了。 江川扭头看了他一眼,将空调风速关小了点。 清晨路上车不多,江川开到花园路市场的时候,也就用了一个小时不到,见雾星河睡得正香,江川就在停车场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把车停好,然后自己先下车去把正事儿办了。 最近店里活动一开始,采购的食材每天都变动不少,江川隔两天就得来市场看看。 不过看的时候他一直注意着时间,跟老板娘对完账单,结清上周菜钱,又预定好下周的食材后,刚好是半个小时。 估摸着雾星河快该醒了,他就赶紧往停车场去,走到路口时看见一个大爷再卖手工花生糖,闻着特别香,他忍不住又顺手买了点。 就这几分钟,等他回到车上时,雾星河已经睁开眼睛了,正伸着懒腰看着他。 雾星河鼻子动了动,“什么味道?” 江川刚坐进车里,还没开口就笑了,“你这什么狗鼻子,门口一个老大爷,现做的手工花生糖,我尝了一个还不错,想着你估计会喜欢,尝尝。” 雾星河把座椅升起来,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放着花生糖的纸盒一打开,车里香味更浓郁了。 “看着是不错。” 他拿了一个放嘴里,然后眼睛一亮。 江川问他,“好吃啊?” 雾星河小猫似得点点头,“好吃,很酥脆也很香,味道很甜但一点也不腻。” “就知道你会喜欢。” 江川看他吃得香,也忍不住拿了一块放嘴里,“那芝麻烧饼还吃不吃了?” “……唔出啊。” 雾星河嘴里咬着花生糖,看着他点头,等咽下去后说:“当然吃,还要给林医生带呢,这次得多买几个。” 昨晚临睡前,雾星河不知怎么得就有点想吃老马家的烧饼,然后又想起来张教授也喜欢吃甜食,但是因为身体原因,林医生控制着总不让他多吃。 雾星河以前就会偶尔背着林医生给张教授带两颗糖。 也算是有这么点革命友谊吧,所以一想到林医生今天跟江川学完后,回去肯定要拿张教授当试验品,雾星河就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这才想着让林医生带点老马家的芝麻蜂蜜烧饼回去,至少能缓解下口味。 老马家烧饼不愧是市场里开了几十年的老店,大早上门口排队的人就一长溜儿。 好在江川跟小马关系不错,这次还是找他走了个“后门”,没几分钟就拿了一兜热腾腾的烧饼回来。 雾星河也还像上次一样,站在门口不远处等着,看见江川出来时,他目光下意识转过去,跟在江川身后出来的还有小马媳妇儿。 对方跟江川说了两句话后,又朝他这边挥了挥手。 嗯? 他和小马媳妇儿应该不认识吧,雾星河站在原地心想。 不过……也可能是看错人了? 就在雾星河思考的时候,小马媳妇儿又转身进了店里。 算了,应该就是看错了吧。 不过话虽这么说,等江川走过来时,雾星河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上次是不是跟小马媳妇儿提到我了,她刚刚……是在冲我挥手吗?” “对啊。” 江川笑着掰了一小块烧饼,塞他嘴里,“你没来之前我就跟他说起过你,那天我说你是我弟,她就认出来你了,毕竟你长这样,也很难有人记不住。” “可是……我应该不认识她吧。” 雾星河很纳闷,他以前和小马都没怎么打过交道,可他媳妇儿怎么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陌生人。 江川又笑了会儿才看着他说:“你还记得那个堵你巷子的黄毛吗?” “嗯,嗯?!” 雾星河眉头顿时高高扬起,“他堵过我两次呢。” 最后那一次还害得他脚都扭了,只能大半夜睡在马路上,还好江川路过将他拎回家了,不然谁知道那天晚上他会不会被蚊子咬死。 他必须记得。 江川又掰了一块烧饼喂给他,“那个黄毛是小马媳妇儿的弟弟。” “……啊” 第122章 雾星河嚼着饼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意外竟然会是这层关系,“那她这是……” “可能是不好意思吧,毕竟当初她弟弟抢了你不少钱,还堵过你两次。”江川道。 雾星河还是有些不明白,“那也是他弟弟抢的,跟她有什么关系,而且还过去这么多年了。” 江川忽然叹了口气,“他弟弟年初刚进去了,就在我当时呆的那个地方。” 雾星河愣了下,“……这样啊。” 江川也有些感慨,“听说是寻衅滋事,打群架把人打伤住院了,要关个三四年吧,所以小马媳妇儿问过我不少里面的情况,环境啊,伙食啊,待遇啊什么的,想多了解点,聊天时提起你,就顺便多聊了几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能几次给江川“开后门”,也捎带着对他也挺热情。 两人买完东西就拉着手往停车场走,沿路雾星河看见什么好吃的,都要带上一点儿,要不是米线会坨在一起,他还想带一碗米线回去吃。 等坐进车里时,太阳都已经升上来了,车里被晒得有些热,两人一坐进去,就大开着两边门窗散热。 雾星河在空调呼呼呼地吹风中,忽然问他,“你还没跟我说过呢。” “什么?” 车内热气散得差不多了,江川刚关上门,正要去拉安全带,就听雾星河来了这么一句。 雾星河也关上门,调整副驾驶的座椅,重新躺好。 “就是你在里面的事情,我也想知道,小马媳妇儿打听那么多,无非就是担心他弟弟在里面过得不好,他弟弟还有亲人在外面,时不时就去看看他,就算在里面过的不好,那应该也……比你好吧。” 江川扭头看他,看了一会儿后,忽然摸了摸他的手,叹了口气说:“我要说挺好,你是不是不会信。” 雾星河反手和他握在一起,“你自己信吗?” “不信。” 江川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确实挺难熬的,尤其是刚进去那两年,年纪小的生面孔,总是会被欺负。” 那时候监|狱的管理制度,也远没有现在这么规范和人性化,基本上进去之后就是另一种弱肉强食的新世界。 江川刚进去那会儿都不到二十岁,虽然面色看起来是有些不太好惹,但跟里面那些老家伙们比起来,要嫩得太多,各方面都是。 所以起初那两年是真的很难熬,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觉。 打架、受伤、饿着肚子劳动还有关禁闭等等,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最严重的那一次,他被人用偷藏起来的牙刷直接捅伤了腰腹,腰上那道最深的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当时他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好起来,同时也被记了个大处分。 后来跟曹叔搭上之后,才算真的好起来。 曹叔在里面呆的时间比他久,对规则什么的也摸得更清楚,在里面单打独斗根本成不了气候,要想安稳出去,就他妈得成群结队。 而且曹叔到底比他们年纪都大,看得也更长远。 跟着他的那些人看起来虽然也都不是什么善茬,但大家的共同目标还是想出去,想出去继续好好生活,大家在外面也都有家人和朋友在等着。 所以后面那几年,江川不仅是生活过得安稳,心态也平稳了不少,他听着曹叔的多劳动多学习,多考一门证书,多考一门学历,尽量为自己多创造一条路。 那段时间,江川的性子瞬间就稳重了不少,要不然单是奶奶去世的消息,估计就能让他整个人崩溃。 不过也和奶奶那段时间本就逐渐萎靡的精神状态有关。 奶奶其实不常来看他。 每年她也就来看看江川两次,一次是他生日那天,一次是过年除夕夜那天,一年也就这两天时间,他们祖孙俩才能坐着说说话,互相看看对方的变化。 江川知道她不是不想念自己,正相反,奶奶就是太心疼他了,所以才不敢常来看他。 每来看一次,江奶奶就不由自主地会回想起那些往事一次,那些记忆每次都能把她佝偻的脊背再一次压弯。 可是孙子一个人在里面,她又实在不忍心不去探望。 面对生活带给老人的种种打击,她以前还能咬着牙撑过来,但现在……实在是有些吃力了。 她已经七十岁了,真是再经受不起任何新的打击了。 江川也能感觉到奶奶的状态在越来越差。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和奶奶见面时,奶奶意外地没有多问太多他的近况,而是说起来了在他记忆中总是隔着一层淡黄色薄雾的爷爷、爸爸和妈妈。 老人用非常低缓的语气慢慢将那层薄雾拨开,然后不动声色地告诉他,自己也要走到薄雾后面了。 那之后又过了几个月,江川在一个朦胧的雨天里,收到了由监狱管教转交给他的奶奶的遗物。 江川那天很难过。 这些事情,江川一直都避免跟雾星河谈起。 一是不想提起来,毕竟雾星河才刚恢复没多久,他不太想聊起这些话题,二是奶奶也离开有五年了,就算是江川真的想说,也确实得想一会儿才能打开这个话题。 如果不是小马媳妇儿那个黄毛弟弟,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跟雾星河聊起这些。 “奶奶的遗物……是什么样的?”雾星河忽然低声问了句。 江川看看他,伸手摸了摸他有些湿润的眼角,“是……她和爷爷结婚时的一个戒指,还有一个她自己绣的平安符,以及家里的存折。” 雾星河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原来是这些。” 江川点头,忽然问了他一句,“怎么了,你当时都没打开看看吗?” 这句话问得雾星河一下就愣住了,“你……你知道啊。” 江川再次点头,见他瞪圆后看过来的眼睛,忽然又有些想笑。 “管教说送东西的人穿着黑色西装,看起来不像是这边的人,我就猜会不会是你母亲的人,后来看了奶奶留的纸条,我才知道原来是你。” 雾星河:“……奶奶还写了纸条?” 他眼眶不知怎么地忽然就红了,心底猛然涌上来一阵说不清的感觉,他那天去看奶奶的时候,老人连话都说不好了,更别说拿笔了,所以纸条只可能是提前写好放进去的。 也就是说奶奶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替自己给江川送遗物。 奶奶真的没怪他,不是在骗他。 雾星河心底一瞬间似委屈,又似难过。 原来那天江川知道他在外面啊。 原来奶奶走的那天,他们有一样的感受。 江川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抱住他,手掌轻轻拍着他后背,“我听管教说了,说你还淋雨了,后来受不住晕倒在地上才被人抬走,你怎么这么傻呢?” 他也是,怎么就那么傻呢? 怎么就不相信雾星河,怎么就那么绝情地、自以为是地将他狠狠往外推了呢?怎么就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徐子舒的条件了呢? 可是…… 假如真的重来一次呢? 他又会怎么选,他又能怎么选呢。 “没得选……”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雾星河双手也拍了拍他后背,他脑袋埋在江川肩窝里,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涌出来。 还能怎么选。 在年幼无能的少年时期,很多事情根本就由不得他们选,那些看似宽容的人生题目,等答案掀开后才知道,原来那是一道单选题。 其它选项根本就没法儿选。 第82章 中午这顿午饭, 江川原本准备的是四人份的饭菜,就他和雾星河,还有林医生和方雅。 几个人都不是大饭量的人,所以江川每样菜的份量也都不大, 结果没想到方雅带着林医生过来的时候, 在小区门口碰上了熟人。 四人餐顿时变成了七人餐。 杨枫这几天晚上总是睡不着, 昨晚一点多关了店之后,他就和曹叔一块儿去河堤那边夜钓去了。 他是个新手,但曹叔是老手了,一应装备非常齐全,没多久就指挥着杨枫把鱼竿撑起来了, 然后又没过多久, 就眼见着杨枫像晕了一样倒头就睡过去了。 倒下去的那个动静还挺大, 给曹叔吓了一跳,还以为怎么了呢, 后来确定他就是单纯睡着之后就没多管了。 关键那死沉的样子他也挪不动啊。 曹叔无奈之下, 只能自己一人看着两支鱼竿, 还在周围多点了两盘蚊香,要不然他怕杨枫第二天起来被蚊子吸成人干了。 “黑眼圈都快赶上大熊猫了,还是年轻啊。”曹叔喝了口啤酒, 对着河面感慨道。 杨枫这傻小子的状态,他们几人多少都察觉到了,但是他憋着不说, 他们也只能当没看见,也不知道多久没睡过觉了,在这种环境下竟然都能睡成这样。 晚上的河边有些微风,吹得人还挺舒服, 曹叔一边看着河面,一边时不时注意着杨枫那边的动静,顺带还有他前面的鱼竿。 第123章 这么一坐就是一整夜。 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杨枫被一泡鸟屎给叫醒了。 “卧槽,什么玩意儿!” 杨枫惊魂未定地睁开眼,一蹦三尺高跳起来,边骂边喊,曹叔在一旁笑得方圆十里的鱼都要被吓跑。 “我操……这他妈,这什么东西这是!” 杨枫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在一阵极度无语的郁闷里,接过曹叔递过来的湿巾,来回擦着脸上那一滩五颜六色的液体。 曹叔笑声一直停不下来,“哈哈哈……我草!诶,鼻子上,还彩虹色儿的呢……” 杨枫又换了张湿巾去擦鼻子,幸好没什么特殊的味道,他不然他真是要疯了。 “我就操了,这什么准头。” 曹叔笑得肚子都有些疼,“鸟都是边吃边拉,谁让你直挺挺地躺着,大脑门直冲天空。” “啊……我他妈真是……” 杨枫无语地直想叹气,看他一眼,“操快别笑了,鱼都被你吓跑了!” 曹叔瞅瞅自己一晚上都没什么动静的鱼竿,“要跑也是被你吓跑的,你刚那一嗓子,气正腔圆。” “……我以为要下雨了呢。” 杨枫叹气,觉得自己实在倒霉! 这一大早上的起床气都还没来得及发,就已经被气得发不出来了,整个人郁闷到了极点。 “哈哈哈……”曹叔忍不住又开始乐。 然而下一秒笑声戛然而止。 “卧槽,快收杆快收杆……” 曹叔激动地看着杨枫那根鱼竿,急地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将杨枫往旁边一推,扎着马步就开始快速收竿,细长的鱼竿跟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剧烈地摇摆着。 “……卧槽,有鱼上钩了?” 杨枫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看着被鱼竿拽着往河里踉跄了两步的曹叔,这才赶忙上前去帮忙。 “我去真有鱼啊!”杨枫惊讶道。 曹叔脸上又高兴又激动,还有些说不清的郁闷,“对,他妈的应该还是条大鱼,你小子运气是真不错啊,我在这儿钓一晚上都没碰到超过手掌大的……” 事实证明,能让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合力去拉鱼竿的鱼,绝对超过了手掌,甚至横放得有小腿那么长了,起码十斤多! “卧槽,这鱼真好看啊!” 曹叔掏出手机,立刻前后左右全方位无死角地围着这条鱼拍了好几十张特写,脸上的郁闷也没了,只剩下欣喜。 “这鱼真好,我还没见过谁能钓上来这么大的鱼,回去得整个大锅,要不然都炖不下。” 杨枫也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啧啧称奇道:“曹叔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钓鱼的天赋异禀,新手就这么厉害,等我历练一番,岂不是天天满载而归。” “放狗屁,你这是走了狗屎运……” 曹叔笑着骂他一句,“不对,这是他妈鸟屎运,估计是没见过有人被鸟拉在脸上的,所以想来看看热闹,结果自己成热闹了。” 杨枫很无语,“叔你就不能说我点好的。” “看,我文案写的是你。” 曹叔让他看看自己已经发出去的九宫格朋友圈,心情很好,“走,回家炖鱼!” 两人高兴地抬着大水桶往家里回。 这么大一条鱼,肯定得多点人来吃,柳文甜就提议说去店里开火,也就后厨那个大灶能炖得下,正好离幸福小区也近。 两人说行,于是顺道接上柳文甜,没打招呼就一块儿去了幸福小区,车正往小区里进时,杨枫一眼就认出来了前面那辆白色的车是方雅的。 · “你就听我的,一半水煮鱼,一半高汤涮火锅,剩下的鱼块拿来红烧,这不齐活了嘛。”柳文甜拿着擀面杖道。 “鱼肉都片完了,鱼块得拿来熬汤,谁还给你再红烧鱼大骨,麻烦死。” 杨枫站在水池边,给转瞬即逝的爱凑热闹鱼刮着鱼鳞,这鱼确实大,刮下来的鱼鳞都得有半池子。 柳文甜想想好像也是,提议道:“那要不然就剁椒鱼头,别做那么辣就行。” 杨枫换了把刀利索地给鱼开腹,“那你得跟主厨说,我只负责处理,呦……这还是条母的啊……” 柳文甜凑上去看,果然见里面一堆鱼籽,“你是不是傻,这叫雌鱼,我去找江川。” 本次午饭的主厨江川,这会儿正在大厅里,教林医生怎么和面,从面粉的冷热水和盐酵母的配比开始教,非常详细。 江川:“对,就这样慢慢揉,顺着那个劲儿……” 林医生也不愧是研究多年的学徒,这会儿面盆里的面团已经初步成型,看样子能让大家在中午吃上包子。 柳文甜掀开后厨的帘子喊他,“江主厨,剁椒鱼头会做吗?” 江川回身看她一眼,“行,你去仓库里看看,架子下面有个绿色的玻璃罐,那个剁椒不辣,待会儿用那个。” “ok,知道了,你们继续。” 柳文甜比了个手势,就去店里的小仓库拿东西。 饭店大厅里,他们几人腾出来了两张桌子并在一起,正在分工有序地和面、盘馅儿、擀皮儿和包包子,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林医生开心道:“怎么样,我这个算不算成功?我感觉这次的软硬程度刚刚好。” 她按照江川说的比例,一边加水一边顺着劲儿和面,这会儿面盆里已经揉得没有粉了,面团细看之下还有些不太平,但已经比较光滑了。 江川点点头,“还不错,接下来就等面发好就能用了,我给换个地方放。” 他拿了保鲜膜给面盆封上口,然后将面盆搬到了窗户边有太阳晒着的地方,那里暖和,面开得更快。 江川喊了句,“星河,帮我定个时间。” 雾星河回道:“好,半小时吗?” 江川:“二十多分钟就行。” “好。” 雾星河应了一声,准备掏出手机去定时间,忽然想起来自己手上都是油不太干净,只好先去找纸巾。 方雅看见了,拿出自己手机说:“我来定吧,二十五分钟怎么样?” 雾星河看她一眼,“可以。” “这个馅儿闻起来不错,咸香油润的。” 林医生洗完手回来,就走到雾星河旁边,看他面前备好的几盘馅料,一盘是酱肉的,一盘是豆腐粉条的,还有一盘甜豆沙的,看着都很不错。 雾星河笑了笑,继续拿筷子来回搅着,“今天人多,就多弄了点,您不觉得吵闹就行。” 林医生环顾了一圈四周,笑着说:“我倒不觉得,你知道我向来不怎么挑剔,这话我还想问你呢,适应的挺好?” 雾星河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这会儿杨枫和柳文甜在后厨杀鱼,两人边感慨这鱼好大,边讨论怎么做才更好吃,有说有笑地声音不算小,江川放完面盆也去后厨加入了他们,开始准备食材。 曹叔在更衣室睡觉,隐隐传来几声呼噜声,方雅站在窗边打电话。 林医生跟他说话的声音,就他们两人能听见。 雾星河轻轻叹气,低头闻了闻肉馅,又往里面稍微撒了点胡椒面,“我没事,就是上午跟江川聊了会儿……奶奶的事情。” 他上午哭了一会儿,照镜子看眼睛没有肿,江川也说看不出来,但向来对他的情绪察觉很敏感的林医生,估计是看出来了什么。 林医生以前听他提起过江奶奶,顿时心下了然,“这样啊……你们聊得怎么样?” “还不错,毕竟都是陈年旧事,也都过去了。” 雾星河笑了下,“说起来这些东西还都是奶奶教给我和江川的,她是个很厉害很慈祥的奶奶,人很好,手艺也很好。” 林医生听了后笑笑,“确实,老人家肯定也很喜欢你。” 雾星河看她一眼。 林医生挑眉,“真的,像你这样长得又好看又听话的小帅哥,最讨我们这些上了些年纪的阿姨呀奶奶们的喜欢啦。” 雾星河有些无奈,“林医生……” 林医生很认真地看着他,“说的是实话嘛,你就是很讨人喜欢,所以要对自己有自信,你是个值得大家喜欢的小孩儿。” 虽然他今年已经二十多岁了,但是在林医生看来,他的年龄不管长到几岁,在她面前都是小孩儿,和方雅一样,都是她的小辈儿。 既有医生的责任,也是她真的喜欢雾星河。 雾星河沉默了片刻,忽然唇角向上弯了弯。 林医生:“对嘛,就像这样多笑笑,以前就总不见你笑。” 这真的是她认识雾星河这么久,在他脸上见到笑容最多的时候,就在这两天之内,就在这个地方,就在江川的身边。 林医生忍不住在心底感慨,雾星河的状态是真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虽然刚才第一眼,她就察觉到雾星河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但并没有继续往下滑的趋势。 这样就很好。 第124章 林医生拍拍他后背,声音如往日一样温和又充满力量。 “我们人只要活着,就会不断地产生各种情绪,有好的也有坏的,有快乐就会有难过,这都很正常,坏情绪并不可怕,好情绪也不会持续,去体会,去接受,去记忆,更要学会遗忘,很多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遇到了就往前走,继续走……” 雾星河脊背从僵硬慢慢变得柔软下来。 他记得这段话。 这是他第一次去林医生那里时,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在此之前,他也听过很多类似的鼓励的话,所以当时对林医生这段鸡汤,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 可是现在再一次听到,还是站在十年前包子铺的旧址上,站在十年后的这里又一次听到时,他却忽然有一种真的卸下了身上所有重担的轻松感。 这份轻松,让他觉得自己或许真正能继续前行。 就仿佛打游戏时终于过五关斩六将击杀了最终boss,获得了宝箱,然后开启下一篇章的那种崭新感。 第83章 这顿闹哄哄、又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午饭, 他们七个人一直吃到下午快三点才结束。 要不是员工们已经来店里,准备准备要开始晚上营业了,他们估计还能再聊一会儿。 江川是真没想到,林医生看起来那么端庄温婉的一个大学教授, 竟然跟他们这群人也这么能聊, 而且天南地北什么都能聊点, 还能跟他们喝点酒! 虽然喝的不多,但确实让他非常意外。 不过也许正是林医生这种不同于其他人的性格,才会让雾星河愿意对她敞开心扉,接受林医生的长期治疗。 对,长期治疗。 在去厨房上锅蒸包子的时候, 林医生抽空跟他在厨房里聊了一会儿, 她说雾星河目前的状态不错, 假以时日会渐渐好起来的,但是药还得继续吃, 不能掉以轻心。 他问林医生怎么样算是痊愈。 林医生说起码要连续一两年都没有发作, 才能算作是真正的痊愈了, 但其实像雾星河这样的病,追求痊愈本身才是个伪命题。 更现实的理想目标是——控制得当。 雾星河要学会控制情绪,作为他亲密关系的另一方, 江川也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同时还要帮助雾星河去化解他的坏情绪。 这或许是他们两人一生都要面临的某个话题。 “没关系,我会和他一起面对的。” 江川看着蒸笼上冒出的袅袅白烟, “谁也无法对以后几十年的生活做出准确预判,假如您现在问我,我可以跟您保证很多,但那其实没有意义。” 林医生看着他。 江川:“我更愿意去做些什么, 我可以确定的是,以后不管怎样我都会在他身边,好或坏,我不会让他再一个人去面对。” 林医生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以后有时间可以来家里玩。” “会的,下次我和星河去找您。”江川道。 · “下次咱俩还去夜钓啊曹叔,我这回带个抹布搭在脸上,到时候咱又能继续吃鱼了。”杨枫站在马路边很开心地说。 曹叔懒得跟他说话。 柳文甜也白他一眼,“还能让你次次走鸟屎运了?我看你下回就得空军。” 送走林医生和方雅后,他们几人也没离开店里,这个时间点,稍微收拾一下就得晚上营业了,桌子椅子什么的也都得摆出来,店里也得打扫干净了。 里里外外都一堆事儿呢。 杨枫不服气道:“你就这么咒我呢?是不是我赢了你爸,你不乐意啊,我跟你说你不乐意也没辙,说不定我这个人还真有点钓鱼天赋在身上。” 柳文甜转头递给他一个大袋子,“给,祭拜去吧。” “这什么玩意儿……”杨枫愣了愣。 曹叔走过来拍拍他肩膀,笑道:“吃完的鱼骨头,这鱼说不定是这片儿河里的老大,你留着多拜拜,没准儿有它小弟闻着味儿就来找你了。” 杨枫问:“……复仇吗?” 柳文甜在一旁笑出声。 曹叔也笑,“不然呢?总不能是来拜见大嫂的。” 柳文甜继续嘎嘎笑。 杨枫很无语,“人家是母……雌鱼,肚子里一堆鱼籽呢。” “呦……还是大姐大啊,要不说你小子有福呢,这不就更对得上了。”曹叔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袋子。 柳文甜顿时笑得直打鸣。 “什……什么玩意儿!什么就对得上了!哪儿对上了!” 杨枫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们父女俩,“操……你们等着,下次我继续钓大鱼给你们看看。” 曹叔钓鱼这么多年,根本不相信他这句屁话,“不可能,你的新手保护期已经结束了。” 柳文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杨枫看着他俩,“等着,有句话不是叫什么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今晚上咱爷俩继续,我就不信了!” 说完,他转身就拎着那袋鱼骨头垃圾走了,大步地朝店门口树下那两个绿色的大垃圾桶走去。 柳文甜忍不住和她爹对视一眼。 她小声问:“看来是真的啊,不会真分手了吧?” 曹东唏嘘道:“应该不是。” 她猜测,“那是……” 曹东:“他俩就没开始吧。” 柳文甜:“……有道理。” 门口树下,杨枫拎着袋子走过去,潇洒地把鱼姐往垃圾桶里一扔,正要转身离开时,也不知道脑子抽的哪根筋,竟然真的对着垃圾桶双手合十,还弯了下腰。 柳文甜:“……” 曹东:“……” “他……真的没问题吗?” 雾星河左右手各拿了一个甜筒冰淇淋走过来,有两种不同口味,他每个都尝了一口,正要给江川也尝尝,一不小心就看见了杨枫的迷惑行为。 江川啧了一声,“没事,能吃能跑能跳的,死不了就行,你拿两个能吃完吗?待会儿不都化了。” 雾星河:“所以拿给你吃一个,快接着。” 江川看看他两只手,“哪个是我的?” 雾星河把白色的递给他,“你吃原味的吧,我觉得这个抹茶的更好吃。” 江川接过原味的冰淇淋抿了一口,“还行,都差不多。” “这个还真不一样。” 柳文甜也拿了个冰淇淋走过来,“这个贵的原料做出来的冰淇淋吃起来特别丝滑。” “没错,奶味也更浓郁。” 雾星河很赞同,他昨天尝了店里商用的那款,没今天的这个好吃。 江川倒是没品尝出什么不一样,不过见雾星河挺喜欢,就提议道:“要不以后都用这个贵的吧,你什么想来吃了也能直接吃。” 雾星河看他,“这会儿不考虑成本了,财大气粗啊江老板。” 江川笑笑,“你不是讹了一大笔救济款吗?” 雾星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里还下意识算了算那笔钱够不够,“你倒是真不客气,任天远这会儿估计在家要气死了。” “对了,说起这个任天远……” 听见这个名字,柳文甜顿时来了兴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套他麻袋,我等的手都痒了。” 江川看看她,又看看雾星河。 雾星河:“看我干吗?都说了那个只算精神损失费。” 江川顿时笑了,“行,那就找个晚上一起去。” 雾星河没意见。 柳文甜更是没意见,她想打人很久了。 “行,那我现在就去找人,我一直让人看着他呢,听说前好几天都出院了,好的差不多就可以接着挨揍了。”她有些兴奋地走到一旁去打电话。 雾星河收回视线,继续跟江川坐在店门口吃冰淇淋,这会儿店里还没什么顾客来,周围除了服务生来回走动,还挺安静。 “林医生把药都给你了吧,有多少?”雾星河忽然扭头问他。 江川看了他一眼,“差不多半年的量,这回我会看着你按时按量吃的,多了不给。” 雾星河叹气,“知道啦……” 江川看着他笑了下,“这会儿是不是感觉好点了?” “嗯,我没事。” 雾星河知道他说的是早上他又哭了的事情,猛地一下提到奶奶,他心情确实是有些难过,但今天热热闹闹的这一天,也帮他缓解了不少。 他叹了口气说:“没事,我感觉好多了,以后要是再有情况,我会提前跟你说,我一般都能感觉到变化。” 江川捏捏他的手,“好,要我做什么你也直接说,我一直都在,你在我这里比什么都重要。” 雾星河看着他,没说话。 江川又碰碰他的脸,“……当然你也别有负担,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很好,我很喜欢你,就算以后哪天咱俩吵架了,那也很喜欢,所以哪天我要是破产了,你也不能嫌弃我在家吃白饭知不知道。” 第125章 雾星河刚刚酝酿起的那点情绪,还没来得及聚拢就被他打散了,忍不住白他一眼,“能不能说点自己好,就不能是你赚钱了暴富了,让我在家躺着什么也不干吗?” 江川笑了笑,“那暂时还有些遥远,毕竟咱俩的资产不是一个量级,现在房子都得靠你全款。” 雾星河斜他一眼,“靠我怎么了,我出钱不好吗?” 江川一看他表情立马正襟危坐道:“好,当然好,能抱上我们雾总的金大腿,是我江川三生有幸,我给你跪下都行。” “瞎说什么呢!” 雾星河笑着骂他,随即又一扬眉,“……那你跪一个我看看。” 江川扭头环视了一圈,这会儿店里已经来了有两三桌客人,人开始多起来了。 他说:“这儿人多不合适,等我晚上回家给你跪。” 雾星河难得有些不讲理道:“不行,我现在就想看。” 江川啧了一声,“还没看够呢,我现在每晚不都给你跪着,你忘了?” “哪有……” 说着,雾星河表情忽然一怔,低声骂他一句,“滚,接客去。” “好嘞。”江川笑笑。 门口正好又走进来一家四口,江川起身就迎了上去,一边介绍一边带人往店里走。 被他这么一打岔,雾星河早上那点郁闷情绪彻底消散了,他仰头看看天边灿烂的晚霞,忽然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笑。 明天应该也是个好天气吧。 · 雾星河没猜错,第二天确实是个好日子。 柳文甜昨天晚上刚打听完任天远最近的动向,今天中午对方就来了信儿,说任小少爷今晚约了人在某某酒吧畅饮,叫了一帮子人,看那架势估计是要玩到凌晨。 这绝对是个好消息,毕竟他们总不能去他家里直接绑人,酒吧里鱼龙混杂的发生什么意外也不奇怪。 于是他们“套麻袋”小分组刚刚成立,就迅速上线了。 晚上十点,柳文甜就已经在酒吧门口蹲守,等着内部眼线给她传消息,到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江川他们三人借了辆面包车开到酒吧后街的监控盲区位置。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内线终于发来消息。 柳文甜全身改装完毕,慢慢往酒吧后门靠近。 没两分钟,酒吧后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任天远喝得醉醺醺地搂着一名浓妆艳抹的美女出来,两人正浓情蜜意的时候,柳文甜一个手刀朝他后脖颈砍了上去。 美女和她对视一眼,然后被“吓得”尖叫着跑开了。 其余三人趁机拿着麻袋往任天远头上一套,还不忘给他嘴里塞个毛巾,然后就开始了一人一脚。 雾星河上次已经把他打得不轻,这次就站在旁边给他们望风,酒吧后门的监控前两天坏了,一直也没顾得上修,这简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柳文甜那一手刀其实没什么力道,任天远几分钟后就醒了,被打得连带着酒也醒了,整个人正蜷在地上呜呜地叫骂着。 每当他想站起来时,都被江川精准地踢中膝盖窝。 柳文甜把变声器打开,恶狠狠地说:“妈拉个巴子,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我管你是什么大老板,开个破宝马你还了不起上了,今天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杨枫差点笑出声,同样打开变声器,挑了个沧桑大汉的声音说:“下次擦亮你的狗眼,惹了我们王家村的人还敢出来花天酒地,信不信老子一锄头把你家祖坟都掀了!” 这说的都什么跟什么,剧情都连贯不上。 雾星河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战况。 柳文甜和杨枫两人跟耍猴一样,你一脚我一脚的踢着地上那坨麻袋,嘴里的词儿层出不穷。 就两个人,愣是活脱脱演出来一场城市恶霸强抢农村俏媳妇儿被对方丈夫和兄弟千里讨打的戏码。 江川隔着几步远,无声地看着他笑。 雾星河听着也有点想笑,怕忍不住笑出声,看了两眼就赶紧扭过头继续守在路口望风。 过了会儿,雾星河看了看时间,走过去小声说“差不多了吧,已经十分钟了。” 雾星河没有变声器,为了保证行动不出纰漏,他悄悄凑到江川耳朵边很小声地提醒着。 江川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痒,肩膀下意识抖了下,他扭头去看雾星河。 雾星河正疑惑地看着他。 江川摇摇头,伸手拉了拉柳文甜和杨枫,冲他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该停手了,两人立刻心领神悟。 几人开始陆续往外撤,地上那坨麻袋里传来呜呜呜的怒骂声,还能骂这么卖力,想必人肯定没事。 不过也不会有事,他们今晚就是为了出出那口怨气,不会往狠了去揍,主打一个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效果。 柳文甜坐上车后,就给那位美女发了个消息。 他们车刚离开不久,就听到巷子里传来几声骚动,应该是酒吧经理发现了后门的异状,喊人来一块儿将人抬了进去。 “真他妈的爽!” 柳文甜坐在后座,放下车窗,凉爽的夜风兜头灌进来,她开了瓶啤酒灌下去,新仇旧怨今天一起解决了,她可太开心了。 杨枫跟她碰杯,“干杯,不得不说,你编的剧情可真烂。” 柳文甜白他一眼,“没你的烂,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乡村频道……” 杨枫:“你不懂,这样才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柳文甜今晚态度很猖狂,“怀疑就怀疑了,老娘怕他啊!” 两人在后座上继续争论谁的剧本更精彩。 副驾驶上雾星河小声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都出来了。 江川看他一眼,“这么困?” 雾星河:“……估计是这会儿心情好吧。” 江川笑笑,“那待会儿你直接回家先睡觉,我去店里看两眼再回,咱们几个都出来了,曹叔今晚看店都没去钓鱼。” 雾星河点头,“嗯,我没事,你不用急着回来。” 江川:“好,我也不会待太久,这会儿都十二点多了,不会再来什么人,也就是去看一眼。” 这会儿已经半夜了,离开刚才的热闹区后,此刻马路上的没多少车和人,四周都挺安静的。 窗外闪过一片低矮的别墅区,雾星河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明天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 江川扭头看了眼雾星河,余光瞥到那片别墅区,他顿了顿,“也行,我明天联系一下。” 雾星河嗯了一声。 已经过去了十年还多,这附近的街道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差点都没认出来这是哪里。 这片房产雾星河只知道不是雾家的,现在想想应该是刘家的,毕竟当年他是被雾月明的亲妈从首城直接送过来的,对方肯定要把他搁在自己的地盘上才放心。 就是不知道他当初住的那套房子还在不在。 其实那套房子装修还是挺漂亮的,很简约大气的设计,不过这么多年没住人的话,说不定会荒废掉吧,但只要房子还在,重新装一下问题也不大。 这样一想,雾星河还隐隐有些期待。 不过他没料到的是,隔天上午他们还没来得及出门,家里就来了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等了快一个月,雾月明终于来找他了。 第84章 “好久不见。” 雾月明站在门外看着他。 雾星河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没想过会是她, 所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久不见。” 雾月明笑了下,“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雾星河看了她一会儿,把门往外推开了点, 转身往屋里走, “进来吧, 不用换鞋。” “多谢,那就打扰了。” 雾月明跟上前,随手关上房门。 进屋后,她目光只好奇地在客厅转了一圈,就收了回来, 她坐在单人沙发上, 看向对面明显刚起床不久, 还有些睡眼惺忪的雾星河。 他气色好了很多。 这是雾月明观察到的他身上最明显最直观的变化,看来这段时间公司的事情, 确实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太大影响。 思及此, 简单的几句寒暄过后, 雾月明直接开门见山道:“很抱歉,没提前说一声就找过来了,不过我来找你的目的, 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吧。” 雾星河没搭话,只是打着哈欠看了眼窗外的太阳。 这会儿已经快十点了,早上睡得正迷糊的时候他被江川喊醒, 说他要出去一趟找曹叔有事,他猜应该是去联系房子的事情,看看时间,估计过会儿就该回来了。 雾星河扭头看着她, “差不多吧,我一直在等你,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雾月明笑笑,“怎么会,没有你的点头同意,董事会那关我可没辙。” 水壶里的水正好开了,雾星河起身去倒水,刚走到茶水台前,身后的雾月明突然又开口了。 “既然咱们各自都心知肚明,我想,就没必要再绕弯子浪费时间了,星河哥,我今天是特意来接你回首城一趟的。” 第126章 雾星河拿着水壶忽然一顿,滚烫的玻璃水壶向下滑动了一下,他被烫了一下后赶紧放下来,转身看向雾月明。 “什么意思?我应该没说过我要回去吧。” 雾月明没有躲避他的眼神。 “徐姨只托我来接你回去一趟,没有说要接你回去。” 多了两个字,这话的意思就不一样了。 雾星河敏锐地问道:“是雾家出了什么事吗?” 他没有问其他事情,因为只有家事,才会让徐子舒在这种双方明明都闹得快要撕破脸了的时候,还托雾月明来接他回去,看样子还是个挺严重的事情。 难道是雾清泽……要不行了? 这话他没直接问出来,到底还当着雾月明这个亲女儿的面,不太好。 好在雾月明估计也不想绕弯子,紧接着就说道:“算是吧,徐姨生病了,这几天一直住在医院,明天是她第一次手术的日子。” “手术?” 雾星河眉头立马皱起来,一时间有些没捋清她话里的意思,“……什么病,她怎么了?” 还没等雾月明开口,他就又问了句,“什么时候查出来的病?” 雾月明微微叹气,“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但我猜徐姨应该是一个月前就知道了,因为上个月正好是家里的固定体检日期。” 雾家每年都有固定的体检日期,这是雾清泽生病后定的规矩,不管是他们,还是雾家的管家和佣人,每年都会安排详细体检一次,对这件事雾清泽格外重视。 雾星河沉默片刻,忽又问道:“到底什么病?” 如果是头疼脑热的话,没有必要搞得这么有仪式感。 难道是…… 雾月明略微停顿了一下,看着他说:“是癌。” 果然。 雾星河一下愣在原地。 “是乳腺癌。” 雾月明说完后,又立即解释道:“不过你别担心,因为发现的早,目前还处于早期阶段,肿瘤位置和大小也都在合理区间范围内,只要手术切除得当,再加上后续治疗,徐姨应该是没有太大的生命危险。” 雾星河这下沉默了更久,像是在消化她这段话里的信息,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道:“所以她才让你来接我,而且明天就要做手术了?” “医生的意思是手术越快越好。” 雾月明叹气,“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你也知道这病没法儿拖,检查出来早期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徐姨这两天一直在医院准备明天的手术,父亲也在陪着。” 那也能打电话吧。 雾星河忽然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低头吹着,浅浅喝了两口后,这才觉得稍微平静了些。 他有些说不上来这会儿是什么感受,“……什么时候走?” 雾月明笑了下,“随时都行,车就在楼下。” “好。” 雾星河拿出手机给江川打电话。 · 雾家的私人医院,坐落在郊区与市中心的交界处。 医院整体占地面积很大,环境优美,各项设施和医疗设备也十分先进,是一家专供首城有钱人消费的高端私人医院。 最初,这地方并没有打算建成医院。 雾清泽原本的规划是建成住宅,毕竟交通便利,依山傍水,更重要的是那个年代首城房价还在不断攀升,后续回笼的资金也更多。 但刘家的意思则是希望建成医院。 那时雾月明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能活到十岁都不容易,刘家想给她建造一个环境优美的地方来养病,再加上当时上面的一些倾斜政策,医院未必就不挣钱。 但因为这块土地是雾刘两家共同持有,作为当初首城两家地产大亨联姻的利益产物之一,所以在谁都无法说服对方的情况下,这块地就只能先空着了。 没想到搁置了一年,雾清泽竟出了意外,又过了两年,这座医院就顺利落成了。 不过建成后,他们雾家的人谁也没进去住过,虽然家里三个人都有病在身,但是雾清泽不喜欢外出,雾星河没法儿出去,雾月明更是出不去。 所以这座雾刘两家共同持有的土地和共同建造的高端私人医院,第一个住进来的人,竟然是徐子舒。 也算是颇为嘲讽了。 毕竟徐子舒应该是最讨厌这个地方的人,它的存在,时刻都在提醒着她当年受过的那些屈辱。 而雾星河对这个地方的印象也不是太好。 或者说,他是对雾刘两家联姻那天的印象很不好。 那时他才刚满两岁,已经能走路会说话,虽然依旧不明白很多事,但已经能感知到身边人的情绪。 比如他不明白为什么天气那么好,妈妈却不带他出去玩,但他能感觉到今天妈妈心情很难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一整天都没有饭吃,保姆阿姨没有来,爸爸也没有来,但他能感觉到妈妈很生气。 客厅的地板上散落着被摔碎的玻璃杯碎片,茶几也被掀翻在地上,旁边是七零八落的橘子和香蕉。 窗帘只拉了一半,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雾星河的肚子饿得叫了好几遍。 他小心地避开玻璃碎片,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捡起一根香蕉拨开吃了起来,雾星河最讨厌吃的水果就是香蕉,可是他现在又实在好饿。 等慢吞吞地吃完一根香蕉后,他突然听见卧室内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雾星河扭头往那边看了看。 妈妈在里面又哭了,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儿,雾星河看着自己手里吃完的香蕉,迈着小短腿跑到了厨房。 “妈妈你饿吗?” 徐子舒耳朵里忽然就传来这么一句话,她微微转头,看见自己年幼的儿子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站在她床边。 她目光略微下移,落在盘子里。 雾星河很小声地开口:“我……我做了些三明治,妈妈你吃点吧,吃点东西就不难过了。” 这话他其实说的有些心虚,因为盘子里那所谓的三明治,根本就不像是三明治,那几片面包一看就是他用手撕开的,边缘参差不齐,也就勉强能看出是个三角形。 里面夹着的煎蛋更是黑黄相间,能看到已经焦透的边缘和碎成小块儿的鸡蛋壳。 徐子舒胸膛上下起伏。 她伸出手,没有去接盘子,而是捋起他的袖子看了看,小孩儿两条白色的藕臂上一片光洁,没有什么红肿和伤口。 雾星河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我有穿长袖,我没有受伤,妈妈说过那样就不好看了。” 倒不是不好看,他的儿子怎么样都很好看,她只是怕有的人会不喜欢罢了。 但是现在喜欢不喜欢的也无所谓了。 徐子舒手掌上移,轻轻抚在儿子稚嫩可爱的脸颊上,问了他一句,“……你想爸爸了吗?” 雾星河其实谈不上想不想,但是他还是说:“想,爸爸去哪了?” 徐子舒慢慢叹气,“不知道,在跟别人喝酒吧。” 婚礼仪式已经结束了,现在他应该正和自己门当户对的新娘,以及他有钱有势的岳父岳母,穿梭在珠光宝气的宴会厅里,轮流向那些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敬酒吧。 反正她打过去的所有电话,都石沉大海。 雾星河端着盘子,站在床边一动也不敢动。 他眨着眼睛,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能感觉到妈妈有些难过,也为自己不知该如何安慰妈妈的难过而感到难过。 雾星河只能这样安静地看着她,明亮的瞳孔里倒映出女人凌乱的发丝和疲惫的眼神。 徐子舒也看见了,她静静地注视着儿子瞳孔里那个陌生的女人。 很难想象这个满脸愁容、双眼通红,浑身布满颓丧之气,宛如一条丧家犬的可怜女人会是她,这还是她吗? 不,那不是她。 那不能是她,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宝贝,妈妈好不甘心啊。”徐子舒手指在儿子白嫩的脸颊上滑动,抚摸着眼前这张肖似那个人的相貌。 “我真的不甘心,他凭什么能这么对我,想把我一脚踢开吗,没那么容易……” 母亲低缓的声音,在昏暗的卧室里,带给他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就像恶魔的低语。 雾星河看着她,目光下意识地往旁边游移,似乎是有些害怕眼前的这个妈妈。 但或许是小孩子对危险感知的敏锐,他本能的还是没敢挪动脚步,举着盘子的双手也有点酸。 在视线范围受限的情况下,他目光很快就落在枕头边的一张照片上。 那是张手掌大小,边缘已经微微泛黄的一家三口的合照,爸爸身材高瘦,面容儒雅俊朗,妈妈皮肤白皙,明眸皓齿,像位艺术家一样清淡典雅。 站着两人中间的女儿,身高才刚到女人腰腹的位置,年龄也很小,但一看就是个活泼可爱的小美女。 第127章 好像妈妈啊…… 雾星河眼睛不由自主地黏在上面,中间站着的那个女孩真的好像她妈妈,只是……比妈妈要小好多。 后面那两个大人是谁? 在雾星河还不算长的记忆里,他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为什么妈妈会和他们站在一起拍照? “宝贝,妈妈对你好吗?” 雾星河飘走的思绪忽然被打断,徐子舒将他下巴轻轻抬起来。 “……很好。”雾星河愣了一会儿才回道。 徐子舒似是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脸蛋。 “好,那以后妈妈会对你更好,我会让你拥有很多很多的财富,我会让我的儿子站在别人都需要仰望你的位置,我不能输,我凭什么输,为了你,也为了我,我们母子俩已经没有退路了……” 徐子舒看着他说:“雾家,必须是你的。” 雾星河没吭声,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些似懂非懂的话。 不过徐子舒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她说完后,整个人就像忽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拿起盘子里的三明治就往嘴里塞,鸡蛋壳混在又黑又苦的蛋黄里,光是看着都令人难以下咽。 但她却吃得面不改色。 母亲明明疲惫却又异常明亮的眼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深深刻在雾星河的脑海里,随着后来越长越大,才被他慢慢淡忘。 雾星河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很多事,包括这些可以说是非常久远的记忆。 然而当他看见坐在病床上的女人侧脸时,那些记忆毫无预兆地就从脑海深处跳了出来。 母亲的脸,慢慢在他眼前重合。 听见门响,徐子舒靠在床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见是雾星河后,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只在看见他身后紧跟着进来的江川时,微微愣了一下。 “……你们来了?” 雾星河下意识先去看了眼她垂放在身侧的手臂,上面扎着一根滞留针,那一片的皮肤都是青的。 第85章 徐子舒的病房, 坐落在湖畔的某个独栋小楼里,周围没有再住其他人,很安静,也很隐蔽。 唯一的声响大概就是蝉鸣和鸟叫。 病房靠东边的窗外, 种了一排紫薇花, 苍润的树干被竹篱笆围起来, 做出几道拱门,只露出顶上成群的花朵,桃粉花红,鲜艳夺目。 夕阳的淡金色余晖洒在上面,美得像一卷童话世界。 病房里, 徐子舒靠坐在床头。 她面前站着几名医生和护士, 其中一名头发花白, 看起来有些威严的瘦高中年男性,就是本次保乳手术的主刀大夫。 雾星河没打招呼就推门进来时, 几人正在和徐子舒确认明天的手术细节, 主刀大夫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有些不是很愉快地朝他看来。 “抱歉,你们继续,这是我儿子。”徐子舒淡淡地说了句。 为首的主刀医生微微愣了愣, 随即收起情绪,继续说起明天手术的注意事项。 进都进来了也不好再出去。 于是简单打了声招呼后,雾星河和江川便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等着。 隔着医生和护士的背影, 他看了眼病床上的徐子舒。 她虽然面容稍显苍白,但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放松,一点也不像是病人在听医生跟她介绍手术的风险和注意事项,倒像是在听医生的工作汇报。 眼前从记忆深处浮现出的画面已经消散干净, 刚才那一瞬间的熟悉也渐渐消失。 雾星河的注意力落在医生身上。 这位主刀大夫的临床经验应该非常丰富,对方说话时条理清晰,语言通俗,态度更是坚定自信,是个让病人和家属都十分信任的可靠形象。 雾星河只是听了一耳朵,就对明天的手术和后续治疗有了大致理解。 垂放在身侧的手掌忽然被握住,他扭头去看江川,“怎么了?” 江川冲他摇摇头,“没什么,放松点。” 雾星河刚想说自己又不紧张,却意外感到手心有些刺疼,他低头去看,才意识到从进门起他竟然一直在握着拳头,指甲都陷进了手心的肉里。 唉…… 雾星河在心底叹了口气,身体向后倒在沙发里,尽量放松自己,有点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江川低头给他揉着手心,小声说;“不想说话就不说。” 雾星河看了他一会儿,身体忽然往侧边一歪,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 江川往病床那边看了一眼,另一只手在他眼角轻轻按了按,“放松,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吧。” 雾星河轻轻阖上眼睛。 不得不承认,这一路上他是有些心不在焉,从榆城过来那几个小时,他都在无意识地望着车窗发呆。 他自己没意识到,但江川肯定看出来了。 徐子舒生病的事情,确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但要说他很害怕,很担心,紧张到手忙脚乱,那倒也没有。 毕竟雾月明已经很明确地说了,徐子舒目前没有生命危险,雾家的医疗团队也肯定在第一时间就针对她的病情,做出了非常专业的治疗方案。 所以徐子舒的病,虽然是很可怕的癌,但客观上结果还是比较乐观的。 可雾星河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空。 是的,空茫茫一片。 从听到雾月明说出“癌”这个字后,他就一直有这种感觉,好像心里一下子被腾空了,什么也进不来,什么也出不去,没有什么剧烈波动的情绪,就是觉得空。 就好像大家去徒步攀登高山,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在终于登顶的那一刻,有的人兴奋地尖叫,有的人叫苦不迭,有的人坐在地上只想安静地看看漫山遍野和云卷云舒。 风吹过来的那一刻,心里就是空的。 那一瞬间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就只是看着,只是感受着。 仿佛整个人失去自主意识,变成了山顶的一颗石头。 雾星河就是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在来之前,他没有悲伤难过,没有着急忙慌。 在来之后,坐在病房里听医生说着明天的手术,说成功率很高,说后续治疗方案已经完善,治疗时间也不会太久……他竟然也没有什么高兴啊,心口石头落地之类的轻松感。 这种茫然的情绪让他感到陌生。 · “你们一路赶过来,应该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吧。” 雾星河倏地睁开眼,这才发现病房里的医生专家团队已经走了,徐子舒正下床站在屋里活动身体。 江川见他一直没说话,便替他回了句,“还没吃。” 徐子舒点点头,没再去看沙发上还瘫着的另一个人,“那就一块儿过来吃点吧,张姨的手艺还不错,晚饭刚做好。” 说完,徐子舒就朝外间的客厅走去。 雾星河这时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问了问江川,“……你想吃吗?” 江川站起来,伸手把他从沙发上也拽起来,“去吧,我有点饿了。” “好……”雾星河没感觉到饿,但还是同意道。 张姨是雾家的老人了,在雾家已经干了快二十年,看见雾星河出来,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 雾星河也朝她点点头,“张姨辛苦了。” 张姨笑着让他俩坐,转身又去厨房盛饭。 “坐吧,你爸爸回去处理点事情,明天上午才过来。”徐子舒简单说了句,意思是这里今晚没外人。 张姨给他们端来一碗米饭和一碗粥,粥是雾星河的,她还记得雾星河晚上胃口不好,不爱多吃。 雾星河说了声谢谢,“……刚刚听医生说,手术是明天上午十点。” 徐子舒点头,“对,手术时间也不会太长,主刀的就是刚才的刘医生,业内很权威的一名医生。” 雾星河嗯了一声。 随后桌上的三人就沉默下来,谁也没再说话。 江川看了眼一直在埋头喝粥的雾星河,给他夹了点青菜放在盘子里,见徐子舒看过来,便顺口问了句,“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雾星河抬头看他。 徐子舒:“体检的时候,星河的爸爸向来看重身体健康,这几年岁数一上来,我们每年检查的项目就越来越详细,我以前还觉得麻烦,现在想想,真是多亏了他的福。” 雾星河夹菜的手微微一顿,忽然朝徐子舒看去。 这一刻,他好像一下明白了为何徐子舒和他记忆中的画面会对不上,因为他印象中的徐子舒,还停留在她年轻时的模样。 但其实,不管保养得再好,她的脸上还是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饭桌上的菜色很丰富,江川能看出来张姨做饭的水平很厉害,尤其是这道番茄牛腩,软嫩弹滑,一咬就烂,炖的时间绝对不少于三个小时。 估计他们在榆城一坐上车,这边就开始准备了。 他给雾星河的盘子里又夹了块牛腩,雾星河喜欢吃的肉菜不多,炖到软烂的番茄牛腩算一道。 第128章 江川道:“确实,您这种情况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能在早期发现,是个惊喜。” 徐子舒看了眼将牛腩都吃下去的雾星河,发现一段日子不见,他下巴又长了些肉。 她淡淡道:“是啊,医生也说这种情况很少见,所以我的病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也是因为这样,一开始就没有及时让星河回来。” 应该说不愧是母子吗,即使雾星河从进门起就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表现出来的模样也是淡淡的,但徐子舒还是看出了儿子藏在平静下的某些担忧。 想到这里,江川突然也很想叹气。 今晚这顿饭真是他最没想到的一顿饭。 毕竟上一次和徐子舒坐在一起说话,还是在榆城路边的车上,当时两人不欢而散,他从没想过还会有这种坐在一起聊天吃饭的画面。 饭菜很可口,不过今晚几人的胃口都一般,没吃多久就都放下了筷子。 临走时,徐子舒送他们到门口。 徐子舒:“路上慢点,明早也不用着急过来,医院这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倒是公司那边还有一堆事情压着,这几天你回来了,要是有时间就去看看吧。” 雾星河打开车门坐上去,落下车窗,“……我知道了,你也进去吧。” 江川看了他一眼,随即发动车子离开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徐子舒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直到他们拐弯看不见了,才转身回了小楼里。 路上雾星河一直没说话,江川就也没出声打扰他。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转悠,夜晚的首城依旧繁华,路上车流如织,旁边的高楼大厦灯光璀璨,江川也不知道自己开到哪儿了,直到看见前方绕城高速的标志,江川怕上去就下不来了,这才赶紧出声叫醒雾星河。 江川朝他眼前挥挥手,“我们今晚睡哪儿呢?雾总,是要露宿街头吗?” 雾星河愣了愣,扭头看了他一眼,眼角余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这才反应过来。 “……去,去我的房子,不过方向好像走反了,你怎么没问我?” 江川看着他没说话。 雾星河也意识到了什么,“……啊,抱歉,我可能……有点困了吧。” 江川看他一眼,“嗯,回去再睡,先给我指个路。” 雾星河点头,“好,我看一下。” 说着,雾星河就隔着车窗往外面看,看了一圈才发现周围好像都不认识,他只认识前面绕城高架的指示牌上,写的那个目的地城市的名字。 江川叹气,“宝贝儿我们怎么走?” 雾星河有些不好意思,“……反正直走的话,估计要一路开到邻市了。” 江川顿时有些想笑,“然后明天早上,我们就到榆城了,等再回来,手术都做完了,伤口也该结痂了。” 雾星河忍不住笑了,“……我还是,用手机导航吧。” “没事,我走的是左转道。” 刚才江川在猜测这是哪儿,犹豫要不要上高架时,以防万一,直接走了左转道,方便待会儿掉头回去,就算不是,那也就是再掉个头饶回来的功夫。 旁边没了声音,江川扭头看过去,见雾星河看着地图的搜索框,好像在思考什么。 江川震惊,“……你别跟我说,你住哪儿都忘了。” “啊……这个,我,我去的次数不太多,你也知道我刚回国不到半年。”雾星河有些无奈道。 江川一时间语塞。 前方绿灯亮起。 江川打了灯,随着车流往前走,“算了,你继续想,我先掉头,我看前面也没有禁止掉头的标志,应该不会罚款。” 雾星河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指示牌,“……没事,罚款就罚款吧。” 江川笑笑,“财大气粗啊。” 雾星河也笑了下,“反正又不是我的车。” 这车就停在医院小楼门口,应该是徐子舒的,当然也可能是雾清泽的,反正不是他的。 “……有道理。” 江川点点头,反正扣分罚款都跟他俩没关系,于是他放心掉头走了。 趁着掉头的时间,雾星河也终于把导航打开了,“就这个地方,我想起来了。” “准备出发,全程三十二公里,大约需要……” 江川听见导航发出的声音,有些惊讶,“这么远啊,而且这个位置是不是……” “嗯,在我们反方向。”雾星河也有些无奈。 地图上绿色的导航线路是一条南北长道,中间是医院的位置,也就是说从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江川就走反了方向。 雾星河叹气,“白走这么做冤枉路。” 江川也没想到。 他当时出门时左转是红灯,他就直接右转了,想着就在城市里走走,不会走太远,结果忘了这不是在他们榆城,首城的面积太大了。 江川:“没事,就当认认路了,只要你没记错小区地址就行,别到时候不让咱俩进门,你又扎着脑袋非要进去,我可打不过人家一群保安啊。” “……我是那种人吗?” 雾星河有些无语,又有些想笑,“而且我为什么非要扎着脑袋进去,进不去就去住酒店呗。” 江川看他一眼,见他脸上表情比刚才生动了些,笑笑说:“你怎么不是这种人,就一个死犟,认死理。” “我什么时候……” 雾星河还没来得及辩解,江川又开口道:“你要不是这样,那怎么老爱钻牛角尖,学不会放松点。” 雾星河忽然沉默下来。 片刻,他微微叹气,“……知道了,我会尽量放松,我就是……大概有些想不明白吧。” 他其实现在就连他在想不明白什么,都有点不明白,他就是自从回来后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但自己又理不清为什么不舒服。 找不到症结所在,于是只能这样沉默。 江川忽然伸手摸摸了他脑袋,有些心疼他脸上露出的茫然表情,也有点想亲亲他。 “宝贝,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你只是有了正常人的正常情感而已。” 雾星河还是不太懂,“什么意思?” 江川叹口气,“你跟徐子舒的相处,大概永远是争吵和分歧占据主要位置,但同时你们又是血脉相连的母子,再怎么吵,都还有一份亲情在,所以她现在生病了,你害怕和担忧,这是很正常的。” 江川:“即使这种感情让你觉得陌生,甚至好像‘背叛’了那个曾经痛恨着徐子舒的自己,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雾星河直接愣住。 是……吗? 第86章 应该是吧。 母亲和孩子, 这是让他从记事起就想要逃开,却又这辈子也许都逃不开的一段关系。 虽然雾星河内心深处还是不太愿意承认江川说的话,但这一刻,他确实觉得今天一整天都乱成一团的思绪, 忽然有了一个线头。 沿着这个线头不断顺下去, 雾星河的思路也逐渐清晰了很多。 “先洗澡还是先吃点东西?” 到家后, 雾星河刚把换下来的鞋,放进鞋柜里,就听见先进屋的江川在厨房里吆喝着问他。 他回了句,“先吃饭吧,我想喝那个酸奶。” 江川喊道:“好, 家里的锅呢?” 雾星河走过去, “在下面的橱柜里吧, 我找找看。” 他走进去,循着记忆拉开厨房某扇橱柜, 看到里面排列整齐的大小炊具时, 轻轻松了口气。 “你要什么样的, 直接拿吧。” 江川看了看,拿出来两个不大不小的煮锅,“先就这两个吧, 水电燃气应该都有吧。” 雾星河点头,“都有,屋里的灯都正常亮着呢, 我应该是设置了自动划扣,忘了交也没事。” 从踏入小区后,雾星河的记忆就慢慢回拢,虽然他确实在这里住了很短的时间, 但毕竟也就是几个月前的记忆,不至于真的记不住。 江川从袋子里拿出速冻水饺拆开,又开始四处找碗,“……那就好,这小区安全性还不错,保安碰见不认识的人问得很详细,虽然麻烦,不过挺好的。” 雾星河从洗碗机里拿了两个碗给他,“够不够?碗碟筷子都在这里面了。” 江川感叹,“还挺高级,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临时住个房子,厨房还装修的这么齐全。” 雾星河:“交给装修公司直接看着办的,我就过目了两次。” 江川笑着从袋子里拿出鲜鸡蛋,磕了两个倒进碗里,“主要是管付钱是吧?” 雾星河挑眉,“是啊,财大气粗嘛。” 江川笑笑,“给你蒸个鸡蛋吧,我看你刚才也没吃多少。” 按照雾星河最近的饭量,晚上在医院吃的那点东西,是根本抗不到现在的,就是不知道雾星河现在有没有胃口。 雾星河直到刚才回来之前,其实都是没胃口的,但这会儿两人站在厨房里,他看着灶上的两个锅,以及江川做饭的身影,忽然就有点饿了。 第129章 “也行,两个鸡蛋就够了。” “好,总共也没买几个。”江川道。 小区门口有个生活超市还没关门,刚才回来时,江川就下去随便买了点吃的喝的,超市装修的挺前卫,价格也很潮流,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里就四个鸡蛋,却要99.3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凤凰蛋呢。 雾星河去袋子里拆了一瓶草莓味的果肉酸奶,扎上吸管喝了两口,“这边的物价就这样,尤其是这附近,更靠近市中心嘛。” 江川感慨,“到底是一线大城市,跟榆城就是不一样。” 这话突然让雾星河想到什么,“……说起来,你是不是还从来没来过这些大城市,最远就是去西北了吧。” 江川啧了一声,看着他,“这就开始嫌弃我了。” 雾星河瞬间笑出声,“我没有,你瞎说什么,我就是……陈述一下事实。” “好了,闭嘴吧。” 江川把手里拿着的小葱,轻轻摔到案板上,双手叉腰叹气道:“是的,我不仅没来过大城市,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西北,也没有出过国,也没有旅游过,就是个来自榆城的土包子。” 雾星河赶忙把小葱捡起来,塞他手里,笑着讨饶道:“我真的不是,我错了我错了,哥你继续,我还等着吃呢。” “这态度还差不多。”江川伸胳膊把人捞过来,顺嘴亲了一口。 雾星河笑着也回了一下,然后站旁边继续看江川忙活。 被他这么一打岔,雾星河感觉这会儿心情都变好了一些,从上午准备回来时,就一直憋在他心里的那股郁结,也散开了不少。 雾星河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他的情绪低落还挺明显,都逼得江川开始耍贫嘴了,真难得。 不过与此同时,他心里还夹杂着一丝开心。 这种明明想藏在心里,打算跟以前一样自我消化的情绪,却还是被他敏锐地察觉到,并且轻松化解掉的心情,让他感到陌生、新奇又感动。 雾星河忽然上前抱住他的腰。 “怎么了……” 江川刚说出口几个字,突然猛抽了一口气,他扭头去看,雾星河还咬在他肩膀上,不撒口。 江川叹气,“……唉,就这么饿吗,虽然我的□□确实还不错,但我还没洗澡呢少爷,您也下得去口。” 雾星河忍不住笑,“滚呐。” 江川也笑,“你主动抱着我啃,还让我滚呗。” 雾星河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咬他,好像就是想和他亲密一下,结果没太控制好。 “……抱歉,我给你揉揉,你动作快点,我都饿了。” “行行行。” 江川拍拍他抱在腰上的手,“少爷,先撒手。” 雾星河松开手,不打扰他忙活。 江川继续把小葱洗干净切碎,待会儿备用,见水开了就把速冻饺子放进去,这个饺子也跟鸡蛋一样都很精致,江川犹豫了一下,放进去两袋。 雾星河看了眼,得有十八个饺子。 他笑了下,“真是委屈你了,早知道晚上就出来吃饭了,我知道有一家店,味道还不错。” 江川在洗碗机里找了个大点的碗,打算调一个酸汤底儿,配饺子一起吃,“那倒也没有,张姨手艺不错,那会儿我也确实饿了。” 除了气氛不太对,人也不对,以及不顶饱之外,吃的还是挺好的。 江川买的这款饺子皮薄好煮,等饺子出锅时,锅上的蒸蛋也好了,江川拿出来又淋了点香油,撒了点小葱,看上去很有食欲。 雾星河没几口就把一小碗蒸蛋吃完了,还偷了两个江川碗里的饺子吃,饺子是虾仁和海参的,怪不得这么贵,但确实味道很鲜美。 吃完饭后,一应东西都放进洗碗机。 江川蹲下身,仔细打量这台机器,“你别说,虽然这厨房今天应该是第一次开火,但确实设计的不错,新家电也很好用。” 雾星河看他一眼,“你怎么就知道是第一次开火?” 江川站起来摸了下台面,让他看自己的手,“除了表面一层浮灰,这厨房干净的都能直接当展厅了,你跟我说你开过火?” 雾星河:“……” 江川笑笑,忽然拿出手机拍照,“我拍两张,到时候咱们新家装修也按这个来,就是不知道榆城那边有没有能做出来这种效果的。” 咱们新家。 雾星河笑了下,心底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松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肚子填满了,还是江川这句对未来的幻想,总之这话让他觉得很舒服。 “那个没事,到时候我联系他们团队,可以加钱过去做。”雾星河道。 江川突然反应过来,“……也对,我怎么没想到。” 雾星河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所以拍不拍都行,走吧,我带你简单参观一下。” 说是简单参观,也确实就是简单在客厅转了两圈。 因为雾星河这间房子的整体面积并不大,卧室都只有一间,另一个房间改成了书房,多走几步就能看完整屋全貌,毕竟当初就是拿来临时过度,他就没想过要在这里定居。 而走到那间卧室里时,自然也就看见了对着大床的那面照片墙,几乎是铺满了一整面墙。 江川靠在床头去看,粗略数了一下,大概有两百多张。 很震撼。 这是江川看到后的第一反应,随即而来的就是感动和堵在心里不上不下的闷痛。 从照片的痕迹上来看,这些应该是他在几年内拍摄的,背景是各国独特的风景和建筑物,有些标志性建筑物,江川在里面看书时也曾见过。 但当时他并没有把那些风景和雾星河联系起来。 此刻看见站在铁塔下的雾星河,裹着羽绒服只露出一张青涩笑容时,这种感觉比他自己站在那里,还要让他觉得惊奇。 雾星河洗完澡后,就一直这样窝在他怀里,他打了个哈欠,继续给他介绍:“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去了差不多30个国家,130多个景点吧,具体记不太清了,有些地方还去过两三次。” 江川问:“为什么,是好玩吗?” 雾星河摇摇头,“都差不多,主要是季节不同的话,景色也不一样。” 雾星河抬手指了一下。 江川顺着看过去,看到了好几张背景里都有的高耸连绵的山脉,有绿色宛如仙境的草坡,还有白雪皑皑的大地,还有金黄璀璨的落叶,确实风景不一样。 “真好看,真的很好看。” 江川不用细想都知道这是多么庞大的工程量。 不仅要一个一个对着地图找过去,还要独自一人长途跋涉去旅行拍照,好多知名的景区周围,游客一直很多,有几张一看就是别人帮忙拍的。 雾星河当时还生着病,明明那么一个不愿意外出,不愿意跟人打交道的性格,竟然能坚持做这件事这么久。 而他在许多年后才意外得知。 江川心里顿时又酸又疼,“谢谢,也……对不起。” 雾星河:“……” 他忽然抬头去看江川的脸,然后又爬起来将他转过去的脸掰过来,唇角忽然弯了弯,“哭了?” 江川没吭声,过了会儿才说:“……啊,不允许吗。” “没说不允许。” 雾星河还是继续笑,“高兴也要哭吗?” “就是太高兴了才哭,谁难过的时候哭。”江川声音有些低哑。 “好像也是,以前都没见你哭过。” 雾星河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尝到了咸热的泪水,以前江川和奶奶辗转在各个地下室,祖孙俩压下失去亲人的悲痛,每天为了生计忙碌时,他从没见江川哭过。 江川摸摸他的脑袋,将他按在胸口,他目光再次落在满墙的照片上,“所以说,我是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谢谢你一直没放弃。” 没放弃什么,他们两个都知道。 人心里的猜疑会在每一次失望中不断累积。 在失去江川所有消息,还被一次次拒绝探视的那些年,雾星河真的是花了很大力气才坚持下来,好几次都想过要放弃,要离开,幸好他撑下来了。 雾星河在黑暗中忽然叹了口气,“其实……后来我挺恨你的。” 江川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了下来,“我知道,我理解。” 他手掌在雾星河后背上轻拍着,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过去了,那就是无法改变的。 雾星河:“我恨你为什么不见我,甚至恨你当初为什么要捡我回去,恨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恨你为什么没勇气和我在一起,也恨我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上你。” “林医生说,是我的爱和执念,让我放不下你和那些往事,我觉得还有恨,是恨意让我最终走了出去,我就想着,我必须得来找你亲口问问,问一句为什么。” 江川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因为我无能为力,因为我谁也护不住……” 第130章 “不是。” 雾星河叹了一口气,“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忽然抱紧身下的人,他现在说起来这些已经可以做到很平静。 “我那么责怪你,说到底还是放不下你,在时隔十年,又一次在榆城见到你时,那些曾经支撑着我的恨意和各种情绪都没了。” 江川也抱紧他,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雾星河叹息,“那一刻只剩下思念。” 他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爱也好,恨也好,最终全部化成了浓浓的思念。 如果那些痛苦,是为了爱你所必须承受的,那么他将不再拒绝。 第87章 这世间最珍贵也是最难得的感情, 就是当你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对方也能回应你同等的感情。 那一刻,简直全世界的烟花都在炸开。 江川觉得此刻的幸福快要把他淹没,就算让他当场去死他都心甘情愿。 但冷静后的下一秒他又舍不得。 他还是眷恋这个人间, 眷恋这个可以和爱人随时拥抱亲吻, 可以无限缅怀逝去亲人的这个平淡无奇的人间。 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们还有很多风景没有一起去看。 那股强烈而浓厚的感情在爆发后,最终转化为火山下的灰烬,将在往后几十年的余生里。 永远炙热,生生不熄。 · 雾星河第二天醒来时,是早上八点。 江川已经在厨房里把早餐做好, 两份三明治和煎鸡蛋, 还有热牛奶,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昨晚买的这些食材最多也就能做出这些了。 “待会儿牛奶剩一口, 记得把药吃了。” 江川把今天的药拿出来放在他面前, 雾星河点点头, 三两口把早饭吃完后,当着他的面把药咽下去。 “很乖。”江川摸摸他脑袋,收拾好碗筷进了厨房。 然后把一应东西全部交给洗碗机。 “真方便啊, 回去必须买一台。” 两人一块儿出门坐电梯时,江川还在那儿不停地夸赞。 雾星河看他一眼,有些好笑, “你买了装哪儿?” “当然是新家。”江川道。 “房子都还没去看呢,这会儿看家电会不会太早了。”雾星河道。 说起房子,他们昨天本来是打算去看看房子的,结果没想到计划有变, 就这么匆匆忙忙来了首城。 江川:“也不早了,咱们又不是漫无目的各个楼盘都找一遍,就只看这一个小区而已,能往外卖的房源就那几个,昨天曹叔已经去看过了,今天再有一天,就能全部看完。” 说得倒也是,雾星河问:“那有合适的吗?” 江川拿手机点开和曹叔的聊天框,让他看曹叔发过来的几个视频,“也有,但就是没有两栋挨在一起的,都很分散,他说让我们回去看看,到时候咱们先定。” 雾星河点点头,“那就等回去再说吧,或者……你过两天可以先回去,我在这边估计还要待一阵儿。” 江川看着他,“我又不着急。” 雾星河:“还有店里生意呢,你这趟出来少说也得离开十天半个月的。” 这次他们来首城,一是因为徐子舒的病,今天做完手术紧接着就是后续的放疗,就算顺利那也得一个月时间,他就算不是全程陪同,也得至少待半个月。 他毕竟是徐子舒的亲儿子,不管于公于私,他没道理看一眼就走。 二就是公司的事,这段时间集团内部本就闹得人心惶惶,徐子舒这下一病,他要是再不出现,局势恐有变动,而且雾月明到现在没找他谈呢。 就算是徐子舒因为病情,决定真的不插手,单是职位移交这件事情也不是几天能搞定的。 江川伸手搂过他肩膀,手指戳戳他脸颊。 “真操心,我真没事,你也当老板你最清楚,店里生意现在已经走上正轨,就没那么多事情了,正好趁着机会还能锻炼一下杨枫。” 嗯? 两人走到停车场,雾星河拉开车门看他,“你想让他以后管事儿吗?” 江川也拉开门,坐进驾驶室,“试试看,总不能一直在后厨吧,而且他又不笨,机灵着呢。” 雾星河关上门系好安全带,“那倒是,可他到时候管着店里了,你干嘛呢?” 江川发动车子,“我?我陪你全世界旅行呗。” 雾星河:“……” 江川笑了笑,“开玩笑的,不过能让他顶着,到时候咱俩随时出远门也能放心是不是。” 雾星河:“……行吧。” 早高峰的车流量很大,大家速度基本就是在爬。 不过根据导航上的信息,这会儿路况还好,没有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到医院大概是九点半,时间刚好。 左边驶过一辆顶着帐篷等装备的越野车,江川看见后,突然道:“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在明月峰露营吗?” 雾星河扭头看着他,“嗯,人不少,风景也不错。” 江川:“是啊,都还没正式开发完,那边的游客就已经不少了。” 雾星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脑海中不由自主跳出几个想法。 “你想在那边开个分店?还是想转型做高端山景餐厅之类的,或者户外露营也不错,附加游乐项目有几个也可以做,酒店民宿的话,稍微有些饱和了,但如果地段好、设计好,也不是不能做。” 不愧是专业人士,商业敏锐性就是强,江川这才刚说了一句,雾星河就给他列出来好几项可实施项目,有些还是江川没想到的。 江川夸他一句,“真厉害,差不多就是你想的这样,不过目前我还是打算主攻餐饮方向,步子先不要迈太大。” “嗯,那就先分店和户外露营吧。”雾星河分析道。 江川也是这样想的。 “分店做起来投资有点大,关键是缺管理人才和厨师,有点难搞,后期有精力了可以做,相比较之下户外露营就简单的多,提供食材装备,到时候专做租赁,比较简单易上手。” “确实,场地也不需要太大。”雾星河跟着他的节奏开始思考,忽然就到什么。 “我们上次露营选的那个地方其实就不错,等回去后我想办法给你要了那块儿地,到时候圈起来,搞成收费模式。” 那块儿地他记得也是任家的,任天成前段时间“得罪”了他,上次挂了他电话后,两人就没再联系过,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要点东西。 江川笑着看他,“资本家啊,这就开始搞垄断了……” “没办法,资本家手里也就只有这点臭钱了。”雾星河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 江川:“不臭,香的,谁会不喜欢钱。” 雾星河笑笑,然后唇角的笑意慢慢收了点。 是啊,谁会不喜欢呢? 尤其是当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身上还背负着足以压垮一个家庭的债务时,钱就是最重要的东西,能挣钱就是他愿意做任何事情的首要条件。 这个道理江川明白,江奶奶明白,曾经独自讨过生活的雾星河明白,曾经被插足者摁着强行认命的徐子舒也明白。 老话常说的,时间会抹平一切沟壑,大概指的就是随着人的年龄增长,人的认知也在不断改变吧。 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开始慢慢变得能接受了。 雾星河觉得自己对徐子舒的感情,好像就是这样。 刚记事的时候,他总觉得母亲对他很严格很凶,他也很少会有能在母亲怀里哭泣撒娇的机会,那个时候他只觉得委屈,等后来长大了一些,他才开始去思考为什么。 为什么母亲对他这么严格,是因为不喜欢他吗? 为什么不喜欢他,因为他不听话? 为什么他必须要乖巧听话,因为能讨别人喜欢。 为什么他要讨别人喜欢…… 雾星河上幼儿园时,当其他孩子都在思考要玩什么,他就坐在角落一直这样默默问自己为什么。 然后随着雾晨阳和雾月明的长大,他们开始一起上下学后,他就不再问为什么了,因为这一切问题的答案就是他是私生子。 他从生下来就不被所有人喜欢,包括自己的母亲。 可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没有哪个小孩子会天生厌恶自己的母亲,就算被伤害了,只要对方拿出一丝温情来,他就还是会忍不住动摇。 那段时间,他对母亲的感情极其别扭。 直到后来他被刘家送到榆城自生自灭,与以往十几年完全不同的生活经历,让他在青春期迅速成长。 不夸张的说,那个时候他曾想过和徐子舒老死不相往来。 那时,恨意占据上风。 可惜世事无常,突如其来的两场意外,摧毁了他对往后生活的所有幻想。 他被带回去关在雾家,寸步难离。 他生病,他吃药。 他崩溃,他自毁。 第131章 …… 徐子舒说:“等他出来后,你一个又疯又傻的累赘,难道还指望着一个高中学历身上还有案底与社会很可能脱节的人,来为你支付人生的费用吗?” 这句话很残忍,但对当时已经坚持不下去的雾星河来说,又犹如一剂强心针。 让他最终可以体面地活下来。 此刻雾星河回首自己二十五年的人生,他惊奇地发现,徐子舒虽然对他严格,但竟然没怎么打过他,虽然很少抱他哄他,但幼时也会给他擦眼泪,坐在床边看着他睡觉。 她可以为了自己的野心,逼着他去做很多不喜欢的事情,但除了榆城那三年,客观上讲,他也确实是衣食无忧。 她在冷漠的同时又藏有一丝妥协,她在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行把他推向崖边的时候,又给他留了一根麻绳。 爱与恨,从来都是伴生的。 正是这种复杂又矛盾的行为,才让雾星河在得知她患上癌症的那一刻,内心再度泛起波澜。 一方面,他想远离。 另一方面,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于是他陷入纠结…… 可感情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状态,就像他可以很爱江川,但在某一刻也会恨他、讨厌他,可这不代表他就不爱了。 江川让他别钻牛角尖的意思,大概就是想告诉他这个道理吧。 · “怎么了?” 医院走廊上,江川正回复着手机上的消息,余光中瞥见雾星河在看他,便小声问了句。 徐子舒在半小时前已经被送进去了手术室,他们几个人都没离开,各自分散地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周围没人说话,走廊上很安静。 雾星河摇摇头,同样小声说:“没事,就是突然觉得踏实了一些吧。” 江川看着他,想到刚才跟着病人一起进去的三四个头发花白,一看就非常权威的专家,他伸手捏捏雾星河的肩膀,让他放松。 “放心,中午之前肯定能顺利结束。” “嗯。” 雾星河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侧头看了看他手机,“曹叔又给你发视频了?” 江川往上翻着消息让他看,“对,今天上午又去看了三四户,给我发了不少,有一家竟然装修还不错,去年装完业主就出国了,统共没住过两星期,跟新房一样。” “我看看。”雾星河点开视频。 房子整体风格是简约现代式,看起来确实很新,楼上楼下设计的都不错,乍一看很好看,不过细节之处能看出来有些地方用料一般,不够完美。 雾星河点开主卧的视频,“卧室窗帘和灯光都不是三控的,木地板材质不错,不过颜色稍微有点深,这个床我不喜欢,卫生间采光挺好,但这个格局就有点……” 江川边听边点头,他以前对这些都没关注过,或者说听都没听过,昨晚住在雾星河的房子里才感受到什么叫科技感和现代感,确实很方便、很好看。 “要说就出去说。”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正嘀嘀咕咕的两人微微一愣。 过了两秒,雾星河抬起头朝斜对面靠近手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雾清泽坐在长椅上,两条长腿往前伸着,他正闭目沉思,眉间微皱,“别在这里跟两只老鼠一样,又吵又烦。” 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雾月明,也淡淡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雾星河站起来拉着江川就往外走。 雾清泽睁开眼,“去哪?” 雾星河:“去外面说话。” 雾清泽皱眉,“你母亲在里面做手术,你还要在这里谈情说爱,真是没一点规矩!” 雾星河:“不是你让我出去的吗?” 雾清泽:“我是让你闭……” 雾星河:“知道了,我会在结束前回来。” 雾清泽沉默了,显然被气得不轻。 雾星河看了他一眼,拉着人直接离开。 雾月明低头看手机假装没看见。 雾清泽放在旁边的拐杖,一把砸向对面墙壁。 “砰的一声”,声音还挺大。 江川扭头往回看了一下,“……没事吧?” 雾星河头都没回,“没事,估计早上出门太急忘了吃药。” 江川有些想笑,“……看着像。” 雾星河唇角弯了弯。 手术室就在一楼,两人没走几步就到了一处小花园里。 天气不错,鸟语花香。 江川:“说起来,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个父亲,你跟他关系一直这样吗?” “差不多,比跟徐子舒的关系还差。”雾星河道。 两人围着花园里的人工湖转了半圈,就在一排柳树下面看见一个长椅,雾星河走过去坐下道:“他脾气太差,我一般都懒得搭理,能忍就忍了,但谁让他说你,反正我也在雾家呆不久。” 江川在他旁边坐下来,忽然仰头去看垂下来的柳枝,微风让它们在空中可以自由摇摆,看起来十分惬意。 他叹了口气道:“以前没见过你们这一家人时,我始终无法想象还会有这样的家庭,明明生活这么富足,怎么可能还会有烦恼。” 雾星河看着他,也仰起头去看柳枝,“因为不用为钱烦恼了,就只剩下烦恼了呗。” 江川忽然笑了,“挺有哲理,就是说出来容易被打。” 雾星河也笑笑,没再说话。 江川看着他,拍拍自己大腿,“过来,躺着。” 这个长椅的长度估计有快两米,江川往旁边移动了点儿,雾星河要是躺下来差不多刚好够。 雾星河:“干嘛?光天化日的。” 江川啧了一声,“说得跟我想干什么一样,让你睡会儿。” 雾星河:“我又不困。” 江川看他眼下的黑眼圈,“真不困?”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雾星河忽然侧身直接倒在他身上,脑袋枕在他大腿上。 “好吧,困了。” 江川摸摸他鼻尖,“这就对了。” 雾星河望着他下巴的线条,以及蔚蓝色的天空,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洗衣液味道,不知怎么真的觉得有点困。 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江川将手掌轻轻搭在他眼睛上,遮住光,“睡吧,我待会儿叫你。” 雾星河本想再回应一声,结果闭上眼的这一刻困意就疯狂来袭,很快他就失去了意识。 江川能感觉到手掌下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 “好好睡吧。”他轻声道了句晚安。 江川是个从不失眠的人,也没有择床的困扰,因为从小的生活习惯和后来在监狱里的那几年,让他形成了按时睡觉,并且快速进入深度睡眠的能力。 要不然白天就没精神,没精神就干不了活。 所以昨晚他睡着后,雾星河到底睡没睡着,江川其实有点不确定。 不过能确定的是,从昨天上午开始,雾星河的神经就一直在紧绷着,没有放松下来过,那种思虑过深的来自精神上的疲惫感,是掩藏不住的。 唉…… 江川看着雾星河熟睡的脸庞,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希望你醒来时能少些烦恼吧。 说起烦恼,江川又想起刚才他说的有了钱,就只剩下烦恼的讨打语录。 他忍不住笑了笑。 这话他以前不会有太多感触,虽然他从小没了父母,跟着奶奶四处流浪,但记忆中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是爱他的,他们家里也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对雾星河这个家庭有了切身体会。 没想到徐子舒竟然还是雾家比较正常的一个人。 这样压抑冷漠的家庭氛围,也不怪雾星河时刻想逃出来。 第88章 徐子舒的手术果然在中午之前顺利结束。 不过人还没醒, 他们只能继续在病房的外间等着。 期间来了几个专家和医生护士,根据这次手术的情况,一直在跟雾清泽讨论接下来的放疗事项,雾星河在旁边听得也挺认真。 就是谈了有半个小时, 雾清泽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有护士从病房里出来, 说病人已经醒了。 雾星河看了眼还在跟医生继续讨论的雾清泽, 起身直接去了病房,走到门口时,江川突然说:“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也好,就几句话。”雾星河道。 江川:“嗯, 我去阳台上坐会儿, 别吵架。” 雾星河很无奈, “饿了,没力气吵。” 这话是真的, 在长椅睡了一觉起来后, 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很多事情所以心情好, 雾星河发现自己食欲又回来了,早上那点早饭已经消耗殆尽,他这会儿是真的有点饿。 也就剩下说话的力气了。 徐子舒也很虚弱, 毕竟刚做完手术,悠悠转醒的她直到看见雾星河走过来,眼睛里才算有了几分清明。 吵是吵不起来了, 他们母子之间该吵的架在此之前早都吵完了。 第132章 “感觉怎么样?” 雾星河拉了个凳子,坐在病床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他忽然发现,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这样的视角去看徐子舒。 有些陌生,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徐子舒声音有些沙哑,“还好,这会儿还感觉不到疼,可能是心理作用吧,觉得身体轻松了很多。” 雾星河之前看过她的术前报告,她身体里的肿瘤真的很小,直径都不超过3厘米,重量估计跟几颗玉米粒差不多,也只能是心理作用了。 雾星河说:“那就好,雾清泽还在跟医生讨论后续治疗,我听了几句,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很顺利,也不会很疼。” 徐子舒稍微偏过头去看他。 从她的视角这样看过去,雾星河的身影一下子就变得高大起来,坐在那里也更像是个大人了。 “……我刚才做手术时,梦见了你刚出生时的样子。” 雾星河微微一愣,没料到她会忽然说起这个。 徐子舒语调平缓地说:“你刚生下来时差不多有七八斤,是个小胖娃娃,饿了就哭,困了也哭,冷了热了也哭,反正除了睡觉就是哭,当时你爸爸就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 雾星河继续沉默,她口中描述的那个场景,对他来说过于遥远和陌生,但思绪却又下意识随着她的话不断勾描起来。 徐子舒看着他,“我还记得你爸爸说,这孩子又白又干净,不像别的孩子生下来红彤彤还皱巴巴,有的还带着血呀屎呀的,必须得洗一下,这要是个姑娘就好了,那就是他的小公主。” 雾星河眉头一挑,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徐子舒:“是不是很惊讶你那个老古董还封建的爸爸,竟然会喜欢女孩?” 雾星河叹气,“……是挺稀奇。” 但他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真是假,毕竟当时他可没有记忆,他现在能想起来的最早记忆差不多是三四岁的时候,还都是片段。 “……是真的。” 像是猜到了儿子心里的想法,徐子舒轻轻叹气道:“你爸爸最开始真的很好,我们相爱,然后私定终身,又把你生下来,他一直都挺好的,要不然我也不会不肯放手。” 雾清泽要真是个渣的烂的,徐子舒也不会傻到未婚就给他把孩子生下来。 雾星河倒不觉得,他语气冷漠道:“可他不还是娶了别人吗?甚至生下两个孩子呢,信他,不如信母猪会上树。” 徐子舒:“……” 徐子舒被他说得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越笑越大,最后估计是牵动到了伤口,才赶忙停下来。 “咳……咳咳……” 她被呛了两声,然后笑着叹息,“是啊,你说的也没错,可当时没想明白,只想继续沿着这条路走。” 不能后悔,也不必后悔了。 她自己选的路,咬着牙也得走下去,即使……伤害到了自己儿子和她那对年迈的父母。 雾星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即便这条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是错的?” 徐子舒点头承认,“……对,我知道它可能是错的,但是错又怎么了?” 错的路、对的路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就行了,人不可能什么都要,什么都得到,想要什么就得失去别的什么。 徐子舒:“所以我失去了你。” 雾星河这次沉默了许久。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 片刻,雾星河看向窗外摇曳生姿,在阳光下充满生命力的蔷薇花丛,有时候人还不如一株没有思想的花朵,要活得自由自在。 他低声说了句,“你知道就好。” 徐子舒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很抱歉,当年的事是我没做对,虽然再来一次我可能还会那么做,但是现在,我得跟你说一声抱歉。” 雾星河手指在身前忽然握紧,内心无数复杂的情绪交织缠绕,最后他还是只说了一声,“知道了。” 徐子舒:“还有公司的事,我也不再插手了,你自己拿主意吧,是去是留,都是你的自由。” 雾星河:“我知道。” 徐子舒:“关于我的病情,虽然算不上什么绝症,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多待几天再走吧。” 雾星河:“就是为了稳定股价,我也会留下来的。” 徐子舒轻轻点了下头,“好。” 这可以说是他们母子间,为数不多的一场平和谈话,雾星河此刻觉得在卸下那些过往沉重负担的同时,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丝怅然。 他的第一条生命,是徐子舒给他的,也是徐子舒亲自毁灭的。 第二条生命,是他从黑暗中自己爬出来的,以后便由他自己做主了。 他们依旧是母子,却又和这世上寻常任何一对母子都不同。 · 吃过午饭后,专家团就对苏醒的徐子舒做了个全面检查,在得出一切均在可控范围,让病人静养几天等待放疗的结论后,终于全部离开了。 雾星河和江川稍微多留了一会儿,离开时差不多已经下午五点了。 江川问他:“饿不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中午医院的饭菜还是张姨亲手做的,但餐桌上因为比昨晚又多了两个人,这顿饭吃得比昨天晚上那顿还要没滋没味,江川自己都只是填了个底儿,更别说本就喊饿的雾星河了。 雾星河手上拎着车钥匙,边走边无聊地抛上抛下道:“饿,饿死了快要。” 江川伸手抢过车钥匙,“走,带你去吃大餐。” 雾星河好奇,“认路吗,你就带我去吃大餐?” 江川拉开车门,“看不起谁呢,我虽然没来过这里,但是我有嘴也有手啊,问柳文甜,问广大网友,大餐还不是手到擒来。” 雾星河忍不住笑,“是不是柳文甜给你推荐了个店铺,让你帮她去探店来着。” “聪明。” 江川点开手机上刚刚发过来的位置信息,打开导航,“怎么这么聪明,过来亲一口再走。” 雾星河把脸凑过去,江川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真乖,坐好了准备出发。” 雾星河笑着系好安全带,看了眼导航上显示的目的地,在市中心某个高端大型商场的三楼,位置很好。 “她说的是哪家店?这个商场我知道。”雾星河突然道。 江川:“说是一家淮扬菜馆,大厨水平很不错,是什么什么几代传人的那种,我就提前预定了个位置,等我们这会儿过去应该差不多。” 雾星河扭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定的位置?” 江川:“就早上起来,你醒之前。” 雾星河笑笑,“这么早,是料到了今天会没什么胃口是吧。” 江川点头,“是啊,昨晚能睡着全靠那点夜宵了。” 雾星河笑着摇头,“……有够惨的。” 明明都来了最繁华的大城市,结果到现在都两天了,他们竟然连顿好吃的饭都没吃到,确实不太像话。 不过说起好吃的,雾星河突然有点想念在榆城吃的每一顿饭,饭菜没有张姨做的精致,但是都很好吃,“明天早上我想吃包子。” 江川笑了笑,“好,待会儿吃完饭顺便去趟超市吧。” 耶~ 雾星河顿时心情很好,心情一好食欲就也跟着好起来,等到了包间,饭菜上来的时候,两人全程嘴都没停过。 “我说,咱俩能不能别像土包子进城一样,我也就算了,你说你好歹一个小少爷,这么没见过世面,假的吧你。” 在服务员又撤走一个空盘子后,江川实在有些没忍住开口道:“这道甜品吃完,要不咱歇会儿再吃吧。” 雾星河低着头咯咯笑,“你才土包子,看着这一盘盘吃的不少,但每盘也就那么几口,再说我们又不是不掏钱。” 份量非常袖珍这点,江川倒是赞同。 江川:“我就怕人家服务员出去就该跟同事蛐蛐了,诶,你知不知道那个xx包间的俩帅哥,穿得人模狗样,吃相跟逃荒过来一样……” “哈哈哈……” 雾星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勺子上刚舀的奶冻直接掉进碗里,“你烦不烦,还让不让我吃了!” 江川笑着没吭声。 雾星河稍微平复了一会儿,将掉了的奶冻又舀起来放嘴里,“对了,待会儿我去结账吧,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有这里的卡,顺便证明一下,我们不是逃荒的。” 江川一愣,“你不是没来过吗?” “是啊。” 雾星河给他解释道:“但是有这里的卡,准确来说是商场的卡,还是高级私人唯爱皮呢,徐子舒给我后,我一直没怎么用过,刚想起来。” 江川隔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意思这商场你家开的呗。” 这话听起来不知为何有些好笑,雾星河笑了两下才点头说:“商场是雾清泽的,不是我的,不过我有卡。” 第133章 江川忍不住啧了一声,放下筷子不吃了,“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哈哈哈……” 雾星河再次笑出声,这次勺子没拿稳,当啷一声掉在碗里,“你别逗我笑了,不吃了不吃了,我得歇会儿。” 江川看了他一会儿也笑了,把他面前的小甜点拿过来,“不吃了是吧,那我就替你吃了。” “……嗯,有点,吃不下了。” 雾星河没拦着,他这一笑有点停不下来,等停下来后忽然就觉得有些饱了。 吃饭就是不能停,一停下来,给了胃消化反应的时间,就再也吃不下了。 本来饭后还有一壶清茶,让他们润嗓清口的,结果他俩因为太能吃,茶水实在喝不下去。 吃完饭坐了一会儿就结账离开了。 雾星河:“不是说好我结账吗?” 江川拉着他避开来往人群,“留着下次吧,给你请客的机会还多得是。” 雾星河点头,“好吧。” 他们在这里起码还得再待十几天时间,要不是雾星河接下来得开始忙碌,这些时间都够把所有景点逛一遍了。 不过晚上的人民公园也算是个景点,这里白天晚上都有很多民间艺术家相互切磋杂耍、唱歌和表演,总之卧虎藏龙,十分热闹。 晚上夜跑锻炼和遛娃约会的年轻人也不少。 他们捡了一条人相对少些的路,在湖边慢悠悠地吹着夜风散步,顺便消消食儿。 雾星河看着岸边随风摇曳的柳枝,突然说:“今天在病房里时,徐子舒跟我说起了我小时候的事儿。” 嗯? 江川好奇看他,“……多小的时候。” 雾星河笑了下,忽然还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刚出生的时候,她说我有七八斤,很白也很干净,长得很好看,从小就是个标准的帅哥长相。” 江川伸手揽在他肩上,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加的吧。” 雾星河直接笑出了声,“……你怎么知道?” 江川叹气,“因为她不像是那种会夸你帅的人吧,她可能会夸你聪明,夸你懂事机灵,但很少会夸你好帅好帅。” 雾星河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他,“为什么?” 徐子舒还真就是江川说得这样,她对自己的学习和品行教导很严格,偶尔也会夸,但确实很少夸他的长相。 江川回想了一下在医院里的场景,“你没发现你们一家人都很好看吗?你相貌生的好,又不是凭空变出来的,长相在你们家应该算不上优点吧。” 哦,这样啊。 雾星河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 江川笑笑,“那必须是,要不然我怎么就这么多年忘不了你呢。” 雾星河突然斜他一眼,“你这意思,就是单纯看上我脸了呗。” 说着,雾星河还一挣,佯装生气从他怀里挣开。 “唉……怎么还生气了,我错了宝贝儿。”江川赶紧哄他,将人重新揽到怀里呼噜呼噜毛。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先被你的外在吸引,后来又爱上你的灵魂,你的每一处我都喜欢,真的。” 雾星河:“……” 他悄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脸上还是忍不住笑,“行了,别说了,哪儿学的情话。” 江川也笑,这话他以前没说过,这会儿自己说完都觉得有些肉麻,“随便学的,不想听以后不说了。” 雾星河看他一眼,那倒也不是。 “其实你也很帅,不光是你看脸,可能是遗传吧,我这人也挺看脸的,要不然我怎么就这么多年忘不了你呢。” 江川扭头看他,“啧,这么快就学会了是吧。” 雾星河笑笑,“也是真话,真的。” 江川忍不住捏捏他嘴巴,“信了,这么好看的小嘴巴,说出来的话肯定是真的。” 雾星河一愣,在湖边走着走着忽然就笑出声,“……我的妈呀,行,行,算你狠,我输了。” 江川也揽着他笑。 最后两人边走边笑了半天,直到旁边频频传来异样的目光,才不得不赶紧找了个树下的隐蔽的空椅子坐下来。 歇会儿腿,也歇会儿腹肌。 湖边的椅子还带着靠背,江川直接向后靠上去,双手伸展开搭在椅背上,两人眺望着夜晚波光粼粼的湖面。 雾星河往旁边一倒,脑袋搁在他肩膀上。 江川问:“累了?” 雾星河摇摇头,“还好,就是靠着更舒服。” 江川稍微挪动了一下肩膀,让他靠着更舒服,两人吹着夜风,望着湖面,一时谁也没说话。 安静了会儿,江川忽然道:“还没问你呢,你跟……今天聊得怎么样?感觉你下午心情似乎好了些。” 也就是察觉到他这会儿心情好了不少,江川才直接问出了口,他感觉应该是聊得还可以,起码没有争吵,气氛也比较和谐。 雾星河点头,“挺好的,虽然没聊太多,但是也有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江川:“嗯,那就好。” “不过……” 雾星河停顿了下,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轻,“以后我就真的没有家了,以前虽然经常争吵,我也不喜欢家里的氛围,甚至总想逃出来,但内心会知道,啊,这个压抑沉闷令人讨厌的地方是我的家。” 江川静静地听他说着,手掌在他脑袋上摸了两下。 雾星河:“我会下意识厌恶它,觉得这样的家还不如没有,没有它说不定会更轻松,就像我对徐子舒这个母亲的感觉,会觉得说这样的母亲还不如没有,可是……” 雾星河一时想不到很好的词语来描述这种心情。 “可是等到真正失去的这一瞬间,心里好像……还是会有些怅然若失。” 江川叹气,摸摸他脑袋,“这很正常,这说明你是个善良,对感情很敏感又很在意的人,没有人能做到丝毫不在意。” 雾星河:“嗯,不过我不后悔。” 江川亲亲他额头,“交给时间吧,一切都会结束,然后再重新开始。” 嗯,会的。 就像流血后伤口处结的痂,你怎么看都不顺眼,很想把它揭下来,但是真等到揭下来的那一刻,你会觉得那片皮肤对风和空气变得格外敏感,你反而有些不适应。 但这种不适应最多过个一两天,你就又习惯了。 雾家对于他来说,就是这块陈旧的痂。 他不能让过去的阴影,遮住他人生未来的光。 第89章 从公园出来后, 两人就直奔附近一处知名的大型生活超市,这家超市面积足有上下三四层楼那么大,超市物品之齐全和丰富,更是看得江川眼花缭乱。 雾星河也是一样, 于是两位土包子再次表演了一场进城赶集的戏码。 不过逛得越久, 他们就发现超市里有好多从全国各地过来的人, 也都和他们一样没来过,大家表情都是一样的新奇。 两人这下就不再紧张了,开始愉快地逛起来。 他们推着购物车边走边看。 雾星河:“这个盘子真好看,这个海碗也很漂亮,可以用来装水果沙拉, 那个花瓶也好看, 回去可以放在阳台那个架子上。” 一路上雾星河的视线被各种各样的物品所吸引。 他以前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逛超市, 只看不买,那不是纯粹浪费时间吗? 现在他才明白, 这种和喜欢的人一起逛超市, 看到每一样生活用品, 都忍不住去想买回去要放在家里哪个角落的充满生活气息的行为,是多么幸福。 江川伸手将架子最上面的花瓶取下来,“我看下大小, 这个有点高,阳台那个架子不一定能放上去。” 雾星河又指了指旁边那个矮一点的,“那个淡粉色的呢?” 江川将花瓶放回去, 又拿了他说的那款粉色的小花瓶,“这个应该可以,但是家里没花吧?” 雾星河看了看瓶身各处细节,觉得挺喜欢, 就放进了购物车里。 “买呗,我刚看一楼好像有卖花的。” “行,待会儿去买点。”江川道。 幸好进来前,江川直接推了个最大号的购物车,要不然就他们俩这一路买买买的架势,小的车子还真不够放。 上电梯时,雾星河扶着已经快满了的购物车,叹了口气,“这还没到三楼呢,就已经要装不下了。” 江川笑笑,在扶梯两侧的货架上,顺手又拿了包草莓软糖扔进去,“没事,三楼都是小家电,厨房用品,家里要用的不多,随便看看就行。” 结果上去没逛多久,江川就自己先打脸了。 江川昨晚做饭时就发现了,雾星河的厨房看上去虽然很高大上没错,该有的电器和锅碗瓢盆也都有,但还是缺少很多小工具。 甚至他在看到蒸笼布时才想起来,家里是没有蒸笼布和蒸锅的,要是不买的话,明早上的包子就没法吃了。 第134章 江川叹气,“还是买吧,大不了回榆城时都带走算了。” 雾星河在一旁笑,“也只能这样了,干脆一次性全挑完吧,凑够起送价,明天让商场直接送货到家。” 江川拿起一个釉彩砂锅,不由感慨,“确实真方便啊,那这个砂锅也带上,过两天给你炖牛腩吃。” 雾星河笑笑,“好,那是不是得再买点牛肉。” 江川看了眼已经放不下的购物车,“牛肉去家门口那个超市买吧,品质比这么的要好。” 当然,价格也翻倍了。 “没事,生鲜肉食也能下单送货。” 雾星河往头顶方向指了指,“你看,就用那个小程序下单,市区内都是当日达。” 江川抬头看了看他指的宣传牌,上面果然有个小程序码,“……真高级。” 雾星河拿出手机扫了下,“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用,刚才听后面那对小情侣说的。” 江川看他,“原来是偷听,吓得我以为我又落后了呢。” 雾星河在手机上边输信息边笑,“是啊,我偷学的。” 江川也笑了笑,忽然又道:“唉,还好我当初出来跟曹叔去了西北,那边发展的没有大城市快,节奏跟十年前榆城的差不多,要不然我说不定真要跟社会脱节了。” 雾星河点着手机的手忽然顿了下,抬头看他,“你当时……刚出来那会儿,要是我能在外面陪着你,是不是也会感觉好点。” 要是他能早点识破徐子舒的谎言,早点养好病回来,会不会江川就不用去陌生的城市了,他们也能早点见面。 江川看着他,忽然揽过他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别多想,这又不是你造成的,而且好不好的,其实也说不准。” 雾星河没说话。 江川叹气,“要是你当时真的来接我,我确实不会跟曹叔去西北,但也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我可能就要全靠你了,不一定就比现在更好。” 雾星河也叹气,这话倒也没错,没发生的事情总是充满未知,谁也说不准。 江川松开他,往周围看了看,见没什么人过来,他快速地在雾星河嘴上亲了一口。 “所以现在就是最好的,以后也会是最好的,别想太多,啊乖。” 雾星河笑了一下,点点头,“嗯,我知道。” 前面拐角处走过来两个推着车子的人,他们便转移话题,继续推着车子往前走。 超市的四楼是个美食城,据说味道还不错,但是两人刚吃了顿饱饭,好不容易消化完,也就没再上去,只逛到三楼买了一堆厨房小用品后,就推着再也装不下的车子去结账了。 排队结账时,两侧有几排低矮的货架,放着口香糖棒棒糖以及一些其他产品。 江川顺手拿了两包棒棒糖,又弯腰在最下面拿了两盒草莓味的,很淡定地扔进购物车最后的那点空隙里。 雾星河看了一眼,悄悄收回视线,隔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还朝前后左右排队的人都自以为隐蔽地看了一眼。 江川冲他勾勾手指。 雾星河好奇地凑过去,“怎么了?” 江川很无奈,“你动作可以再刻意一点,让大家都来看看我拿了什么东西。” 雾星河:“……” 他站直身体,往后退了半步,“……那又怎么了,反正不是我拿的。” 江川看着他笑笑,“行,那你别用啊。” 雾星河:“……” 他有些郁闷地转过身看着前方,将后背留给他,能听见江川还在他背后笑。 过了会儿,他忽然也忍不住弯起唇角。 这种在人群中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隐晦和亲密,让他觉得格外舒服。 包括今晚一起逛超市,他们每次低声讨论着要给家里添什么家具,明天吃什么饭,要买什么菜之类的,都让他觉得很舒服,以及很安稳。 尤其是在这种周围都是陌生人的环境里,尤其是他几个小时前刚刚真正“离开”他的家庭,某种意义上真正成为独自一人时。 他还没来得及去多体会那种被剥离感,就瞬间又被这份亲密所包裹,这让他觉得很踏实。 他没有了家,但同时又有了家。 · 雾星河第二天起来,刚吃过早饭,雾月明的车子就已经停在了楼下,来接他一起去公司的。 在跟江川说好下午去接他下班后,雾星河就换好衣服出门了。 开车的人是司机小刘,雾家的老人了,雾星河上车时还跟他打了声招呼。 雾月明和他一起坐在后座。 雾月明:“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雾星河解开西服扣子,“还不错,今天会议的资料路上我先看一下吧。” 雾月明把一摞文件递给他,“东西有点多,我给你边介绍边看吧。” “也好。” 雾星河点头,翻开看,“今天到会的人不少。” 雾月明:“二叔,三叔,还有我大舅和三姑姑,以及全体高层人员,股东们也都到齐了。” 雾星河挑眉,“真是群英荟萃啊。” 雾月明刚到嘴边的话停顿了一下,忽然没忍住笑了下,“差不多吧,毕竟徐姨突然生病,你也突然回来,大家都想知道接下来公司的走向。” 雾星河扭头看她,“你不想知道?” 雾月明沉默了两秒,“我当然想,既然说到这儿了,不如……你给我个准话。” 准话? 雾星河看着她。 其实雾月明想站出来跟他抢现在这个位置,雾星河从早就有所察觉,对此他不感到意外,也不在乎,甚至他的这个态度雾月明和徐子舒都很清楚。 所以当雾月明开始亮牌站上牌桌后,一直是她和徐子舒两人在角逐。 但现在徐子舒意外地生了重病,很多事情一下子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跟雾星河的关系似乎也缓和了很多,这让雾月明顿时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从她去榆城接他回来开始,雾月明就寸步不离守在一旁的态度就能说明,她内心是远没有表面平静的。 雾星河不是那种喜欢绕圈子的人,况且他还想早点解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早点回榆城,于是他直接开门见山。 “可以,我现在就能给你个准话,这个位置我可以给你。” 雾月明表情没怎么变,心底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但是……”雾星河忽然又说:“股份不会有任何变动,公司的人,两年以内也不能有任何变动。” 他说的人,指的是公司现在那一批高层,都是徐子舒这些年一手提拔上来的,两年内不能有变动,就是说只给她一个空位子,不能安排自己的人。 雾月明:“我答应。” 这些条件尚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两年而已。 雾星河:“其他的,就等到会上再说吧。” “嗯,不急。” 雾月明其实要的就是刚才他那句话,今天这场会议更多的是走个形势,起一个稳定人心的作用。 雾星河低头继续翻看文件,忽然想起什么,“噢还有,刘家在榆城有一处房产你知道吗?” 他说了个小区的名字。 雾月明不太清楚,“这些我不太了解,刘家这些年形势不好,很好外省的资产都变卖了,这个地方有问题?” 雾星河:“没什么问题,感觉还不错,我想买过来。” 毕竟是以后要自己住的地方,在刘家手里握着他总觉得不安全。 雾月明没有问他为什么买,她略微思索了下他的话,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雾星河想要榆城的一处房产,无外乎就一个目的。 她说:“这事我稍后会单独跟大舅提一提,刘家地产生意主要是他在做。” 雾星河:“谢了。” 雾月明笑笑,“不必,我大舅手里正缺钱呢,说不定还要感谢你。” 这些年刘家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差劲,当初雾刘两家联姻,刘家自以为从此高枕无忧,就变得挥霍无度,再加上后辈又不成器,偌大一个家族现在早已是金玉其外了。 不过要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愿意支撑着她跟徐子舒打擂台,无非就是想把雾家这颗摇钱树握在自己手里罢了。 她那个大舅和三姑姑,嘴里说的是可怜她母亲哥哥从小离开,跟着厉害继母生活,日子过得寄人篱下,但实际上不过是眼馋这背后的利益。 如果他们真以为自己是个傀儡,那就大错特错了。 · 雾星河今天在公司,又是开了一整天的会,几乎是从早忙到晚,回来时坐在副驾驶,刚跟江川说了两句话就又睡过去了。 江川轻轻叹口气。 这几天雾星河从公司回来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很累很疲倦,足以想象和人扯一天嘴皮子有多费精力,对此,江川也只能在其他方面多弥补。 比如每天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做饭,尽量让他按时吃饭,中午的那顿饭,他会让司机带过去给他,虽然他不一定能准点吃,但好在都吃了。 第135章 这几天精神看着疲惫,但好歹没掉什么肉,有他在,每天晚上还能睡个好觉。 就只有一天,雾星河那晚上整夜都没睡好,因为江川回榆城定房子去了。 起因是曹叔这几天在看房子时,之前相中的有一套还不错的房子,陆续有其他人来看,有两家已经在讨论价格要买了,因为那套房子临着人工湖,环境很幽静,目前环湖的几套别墅里,只有这一套正在挂牌。 所以曹叔就有点着急,让他要不要临时回来看一看,可以的话就定下来。 确实是机会难得,没办法江川就赶时间回去了一趟,最后没压一分钱,很干脆地就定下了这套环湖的房子。 这房子是一对退休老人在住,因为要去国外投奔儿子,这才不得已要卖,老两口看起来都是知书达理的人,房子修缮的很不错。 虽然装修有些过时,但房子四处维护的很好,尤其是挨着湖边的那个小院子,老人种了很多花草,打理的很漂亮。 院子里的东西,他们也带不走,等于这个种满了花草的院子就白送给他们了,而且院子里还有个老人自己做的秋千,他觉得雾星河肯定会喜欢。 不过屋里的所有装修都得拆除,重新设计建造。 等他回首城后,除了每天接送雾星河上下班,几乎都在和设计团队讨论房子装修的问题,等晚上雾星河回来后,两人继续讨论细节。 他们的新家,就是这样在两人每天晚上靠在床头,开着小夜灯不断讨论下慢慢成型的。 看着手机里3d模型设计出来的房子,雾星河在开会无聊时都忍不住会打开看两眼。 归心似箭。 雾星河忽然就对这个成语有了更深的感悟。 他看了眼会议室窗外下着雨的天空,和远处的高楼大厦,不知不觉,他们在首城已经呆了一个月了,比之前预计的时间还要久。 久到徐子舒的放疗都已经到了最后一天。 下午的时候,他推掉了一场会议,和江川一起又去了趟医院。 徐子舒和雾清泽正在花园里散步。 她状态看上去比手术前好了很多,除了时不时会有些咳嗽,因为照射位置的原因,她咽喉总感觉有些不舒服,医生说这种现象等放疗停了会好一些。 看到他们过来,徐子舒朝他打招呼,“你们来了,去屋里坐坐吧。” 雾清泽上次被他呛了几句,隔了这么久,这次见他已经没什么反应,不过态度还是那样,不冷不热。 雾星河也不想跟他说话聊天,打了声招呼就没再说别的。 他和江川跟在后面,几人一起往小楼里走。 雾星河:“刚才我去找了趟医生,他说你恢复的很不错,明天结束治疗,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 徐子舒笑了下,“是啊,恢复很好,总算能离开回家了。” 几人进屋坐着聊了会儿。 雾清泽待了几分钟就出去了,雾星河和徐子舒聊完她的病情,又开始聊公司里的事情,顺便也说了下周他们就要回榆城了。 对此,徐子舒没有什么反应,只说以后逢年过节记得发个消息,她没说让他们回来看看之类的话,雾星河也没主动提。 聊完后,雾星河和江川就离开回家了,毕竟张姨做的饭吃两顿就已经够了。 雾星河:“今天晚饭吃什么?” 江川想了想冰箱里的食材,“糖醋小排,蒜蓉粉丝虾,炒青菜,还有苦瓜汤……” 雾星河鼻尖微微一皱,“不想吃苦瓜。” 江川:“那你就吃药。” 雾星河看他一眼,“我没有上火。” 江川:“你说了不算,你的嗓子说了才算。” 雾星河:“……” 他最近估计是太忙了,再加上前两天缠着江川做了两天辣子鸡解馋,结果就水灵灵地上火了,他不想吃药就没说自己嗓子难受,但还是被江川看出来了。 雾星河很无奈,“那还是吃苦瓜吧。” 江川笑笑,“这就对了。” 车子开进小区,江川熟练地开到地库停好。 雾星河叹气,“唉,等下周回了榆城,我就没有这么多事情忙了,可以歇一段时间。” 江川虽然有些不忍心,但是还是开口说:“这可不一定。” “嗯?” 雾星河还没问,就猛然反应过来,“啊……房子得开始动工装修了吧。” “是啊,设计方案已经完成了,房屋也已经过户,开始拆除了,等我们回去应该刚好能拆除清扫完毕,然后就得开始正式装修了。”江川盘算着时间道。 雾星河现在住的这一套房子,他当初没怎么参与,但是以后的新家他还挺想多看看的,前几天就夸下海口说回去后要亲自监工。 江川看着他笑了笑,“要不然还是我去吧,你休息休息。” 雾星河伸了个懒腰,给自己加加油,“……不用,我可以。” 江川捏捏他脖颈,“你确定?” 雾星河很用力地点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这是他以后要住几十年的新家。 雾星河是真的很想参与到里面的每一步,而且看着新家一步一步建好,看着他们每晚讨论的细节,真正从图纸变成可触摸的实物,这让他感觉非常满足。 他们的新家啊。 真是一个充满美好和幸福的地方! 第90章 榆城距离首城差不多有700公里, 开车需要8个多小时。 因为要带回去的东西太多,两人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坐飞机回去的选项,选择自己开车回,顺便还能捞一辆车回去, 不要白不要。 “没事, 前几天刚过了户, 以后就是我的车了。” 雾星河把最后一包行李扔进后备箱,想了想又从里面抽出来一个长得像鸡蛋花的小抱枕,想着待会儿路上垫垫腰。 江川:“真是连吃带拿,一点都不吃亏。” 他把花瓶等一些易碎的东西放后座的脚垫上,扭头问:“没东西了吧, 给胡冬冬买的那套牙胶玩具放了吗?” 雾星河:“那是给他闺女的, 他估计不爱咬这些。” 江川看着他, 啧了一声,“你现在越来越贫了哈, 我能不知道那是给他闺女的?” 雾星河笑嘻嘻不说话。 江川关上后门走过来看。 “再说了胡冬冬也不一定能如愿以偿有个闺女, 两人最近越到预产期就越愁, 生怕是个小子,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让帮他囤点尿不湿的时候,都让我捡着粉色包装的买, 够魔怔的。” 雾星河没忍住笑出声,“……给他俩的东西我放最下面了,那个红色盒子, 都没敢拿蓝色的。” 江川也笑,“这俩人真是,不行就生个二胎,反正也养得起。” 雾星河叹气, “那要再是个小子呢?” 江川一愣,“……这倒也是。” 说完两人又是一通笑,幸好胡冬冬没在这儿,要不然得让他俩呸呸呸,这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江川笑着问他,“没东西了吧?我关门了啊。” 雾星河转身看了眼周围的地上,“没了,关门吧,辛辛苦苦白白干了一个月活,没工资就算了,捞一辆车回去也不算亏。” 他可真是实打实在公司忙了一个月,除了中途休息了一天,雾星河几乎没停过,工作强度直接拉满。 江川将一兜零食放在后座能伸手够到的位置,忍不住笑,“嗯,确实辛苦,按企业高级经理的年薪来算,你这一个月工资刚好够买俩车轱辘。” “损谁呢你!” 雾星河笑着坐进副驾驶,“这车都开一年了,你还得算上折旧,能买仨车轱辘呢。” 那也离买下整辆车差得远了。 江川笑笑,“行,仨就仨吧,真厉害。” 反正怎么算都是赚,徐子舒也不缺这一辆两辆车的,对他们母子来说,谈钱可以,感情没有。 唉…… 江川最后检查了一下轮胎、油箱,还有他们拿的行李,确定没什么遗漏后,就坐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 他扭头看副驾驶的人,“确定没有忘记的东西吧?” 雾星河犹豫起来,“你这么一问……” 江川:“快想!” 雾星河笑着摇头,“没有了,真没有了。” 江川按下汽车启动键,“行,那我们就……出发了?” 雾星河目视前方,调整好座椅,将鸡蛋花抱枕垫在腰后,然后舒服地一打响指。 “出发!” 回家喽~ · 他们来首城时差不多是7月初,回去时已经到了8月上旬。 暑假都开始进入倒计时了,所以一路上他们碰到好多带着孩子出门游玩的家长,以及各种旅游大巴,沿途每到一个服务区的停车位都不好找。 走到榆城高速口时,还能看到好多外地车辆跟着他们一起下高速,往市区方向开。 雾星河一下高速,就打开车窗,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是暖洋洋的。 第136章 “真舒服,原来这就是回家的感觉。” 江川也打开车窗,室外的热空气争先恐后地钻进来,很快就挤跑了车内那点冷空气,路上开了一路空调,他胳膊都快冻麻了,这会儿已经下午五点了,没有中午那么热。 江川看了眼前方的路牌,“这里离墓园挺近的,要不要去看看奶奶?” 雾星河一愣,“也好,我们去跟奶奶报个平安。” 墓园还是跟上次他们来的时候一样,松柏郁郁葱葱,四周很静谧。 此刻夕阳缓缓下沉,在天边渲染出一片赤红色的晚霞。 雾星河捧着一束花和食物,江川手里提着一些打扫工具,两人先把周围的落叶和杂草打扫干净,然后点上三炷香。 “也不知道奶奶喜不喜欢吃蛋糕?”雾星河从包里掏出一个包好的小蛋糕,打开放在香炉前。 江川擦了擦碑上的照片,“喜欢,老人家都爱吃口甜甜的,这个也软,没有牙齿都能吃。” “嗯,那就多吃点,下次给奶奶带其他口味的尝尝。”雾星河道。 他蹲在墓碑前,和江川一起看着碑上笑得很慈祥的老人,忽然觉得自己那颗远行归来的心,此刻又踏实了一分。 在墓园没待多久,曹叔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曹叔:“到了吗?桌都给你们留好了,菜都热三遍了。” 江川:“马上,还一个小时。” 曹叔:“怎么还一个小时,你们大早上不就出发了吗?你俩骑乌龟爬着回来的吧!” 雾星河在一旁笑,他们路上遇到一个很大的服务区,里面还有游乐设施和商场,雾星河还从来没见过开在服务区里的,两人没忍住就多逗留了一会儿。 也不怪曹叔着急,这会儿眼见着天都擦黑了。 江川:“马上马上,给你带了好酒。” 说完他就赶紧挂了电话,把手机扔给雾星河,“待会儿再打就你接,再打过来肯定是骂我,回去说不定还要灌我酒。” 雾星河笑得很开心,“没事,灌酒就灌酒。” 江川啧了一声,“幸灾乐祸,感情不是灌你的酒。” 雾星河拍拍胸脯,“我负责把你扛回家。” 江川也笑,“就你那小身板。” 结果还真让两人说中了,这一晚上曹叔拉着他就没停过,曹叔、胡冬冬、杨枫还有江川,他们四个人一晚上直接干了一箱白酒。 饶是江川那么好的酒量,也被灌得人事不省。 后来还是找了店里几个男服务生,一起合力才把他们几个醉鬼给各自扛回家。 幸好回来之前,屋里提前让杨枫找人打扫过,这会儿躺上去不至于扬起一层灰尘,床上刚换的床单被罩还散发着太阳的味道。 不过很快就被酒气淹没。 江川睡得像一头死沉的猪,雾星河只能打了盆水,拿湿毛巾给他擦身子,上下左右里里外外都擦干净了。 这一幕让他不由想起上次帮江川擦身体的时候。 还是在十年前,那晚江川也是喝成这样,被余晖给抬回来的。 好像也是在夏天,就在八月份,那时候他们小屋里只有一台旧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身上的汗珠一晚上都没落过。 雾星河也一夜没睡过。 记忆中的少年已经抽条成如今健硕的青年,身上的肌肉都更加浑实有力,捏起来硬邦邦的。 床上的人忽然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江川嘴里呓语着听不清在说什么,雾星河俯身去听,还没听清就被他拽着胳膊往怀里一拉。 江川:“……” 雾星河贴在他唇边,“你说什么?” 江川断断续续地小声哼着:“……宝…贝,快过来,睡…睡觉……” 雾星河笑,亲了他一口,“睡,我去洗个澡回来就睡。” 看他这话都说不清的动静,也不像是还能做什么事情的样子,雾星河也直接去浴室洗了个澡,压压火,回来抱着一块儿睡着了。 这一觉,两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久违的踏实感,让雾星河早上醒来时脑子都是蒙的,两人懒得做饭,起来跑到花园路去吃了碗日思夜想的米线。 然后下午,雾星河就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房子。 · 房子整体外围是橘色的砖瓦,很有复古的感觉,现在里面已经全部拆除干净,且清扫完毕,除了那个小花园还保持原貌,看起来和普通毛坯房一样。 雾星河有些感慨,“这个小花园确实好看,比照片上还漂亮。” 院子里沿墙种了一排花花草草,墙角还有一株桂花树,估计种了有好几年,这会儿树枝上已经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满院都是丹桂飘香。 江川拎了一桶水,挨个儿给沿墙的花浇水。 “明天就开始正式动工了,人都联系好了,你真要在这里看着监工?” 雾星河点头,“当然要,我都说几遍了。” 江川笑,“行,那你就来吧,看着它一点一点成型。” 雾星河坐在小池塘边的石头上笑,偶尔往里撒点鱼食,有三四尾锦鲤游过来吃了又走。 他们两人一站一坐,在茂盛的桂花树下望着眼前青色空旷的水泥梁柱,眼中却是早已看过无数遍的未来窗明几净、温馨美丽的样子。 真好,离他们的新家又进了一步。 别墅的全部装修,前后大概花了有一个多月时间,等完工交房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了。 时间在忙碌而充实的日子中,匆匆而过。 道路旁翠绿的树叶变得金黄干枯,一阵北下的冷风吹过,瞬间落了满地。 昨夜又下了一场秋雨,榆城的气温再次骤降,冷空气吹得满街的人都缩起了肩膀。 早上起床时,雾星河明显感觉温度比昨天又降了一些,他赖在被窝里不想起床。 雾星河昏昏欲睡,“什么时候能开暖气?我不想出门。” 江川把他连人带被子裹着抱出来,“今天是周一,你们不是有例会吗?快点吃完饭去上班。” 雾星河坐在餐桌的椅子上,表情很痛苦,“……我待会儿就要跟张秘书说,把例会取消了,以后不开了。” 江川把勺子放他手里,“先吃完饭再说吧。” 自从天气冷了之后,雾星河就是这副不想起床不想出门不想上班的样子,江川都习惯了。 谁让刚回来那段时间,他非要去别墅亲自监工,抛下一大堆工作给张秘书,然后现在别墅完工,积攒的工作又不会凭空消失,早晚还得补回来。 雾星河裹着被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低头喝了一口小米粥,“其实改成线上也可以,这样我就可以只露个脑袋。” 江川:“……” 这还没到冬天呢,真是有够至于的。 江川:“再议吧,下个月暖气就开了,到时候热得你都忍不住想出门透口气儿。” 雾星河撇撇嘴,拿了个包子塞嘴里,慢吞吞地吃着饭,“那是你,我是躲在暖气房里不出门的那种人。” 江川无奈笑,“行吧,吃完饭我送你去公司,晚上一起去店里吃涮肉,暖和暖和。” 说起涮肉,雾星河突然想起来,“那得提前留桌子吧,我下午还有个比较重要的会呢,不确定能开到几点。” 江川:“没事,不行就再加桌子。” 最近天一冷,店里烧烤生意没有以前那么好,不过新增的铜锅涮羊肉还是特别受欢迎,尤其今天刚下过雨,晚上估计生意很不错。 雾星河叹气,“我尽量早点结束吧。” 结果事与愿违,雾星河最后紧赶慢赶还是加班了半个小时才结束,不过还好这会儿路上已经没那么堵了,等他们到店里的时候,铜锅正好煮开。 柳文甜朝他俩招手,“快来快来,蘸料你俩自己弄吧,我不管了,我要先开动了啊。” 桌子中间摆了个铜制炭火锅,里面清水加红枣枸杞葱姜蒜,周围摆满了好几盘红彤彤的牛羊肉片,肉质软薄鲜嫩,一涮就变色。 “太香了!这个羊肉绝了,我直接全部倒了啊。” 柳文甜尝了一口直接把一整盘羊肉都放进去,“手快有,手慢无啊,星河你看变色了就赶紧捞。” 雾星河:“好,我先去拿个碟。” 刚说完,江川就拿着两个芝麻酱碟过来,“你的加了腐乳和油辣椒,尝尝怎么样。” 雾星河不用尝就知道很香,“再来点小葱花。” 江川又给他碗里夹了点小葱花,“你先捞肉吧,不然锅里要空了。” 曹叔在一旁边吃边笑,“吃涮羊肉就是得眼疾手快,尤其是跟这俩手长的牲口一起吃,都不能眨眼。” “说谁牲口呢。” “说谁手长呢。” 杨枫和柳文甜刚咽下去一大口肉片,不满地抬头看过去。 柳文甜:“都说了,手快有手慢无,拼的就是速度。” 杨枫点头,“就是,快点下下一盘!” 第137章 下一盘肉扔进去,又是刚变色就没了。 又薄又嫩又香的肉片裹满了浓香的芝麻酱,在寒冷的秋雨天里,一口下去简直是满足,在比拼速度之下,他们一桌人埋头就是吃,才十分钟就干完了五六盘肉。 雾星河放下筷子,喝了口碳酸饮料,“不行了,我歇会儿再吃。” 江川看他,“这就不行了,吃冰淇淋吗?我去给你打一个。” “想吃。” 雾星河点头,刚才肉吃的有点腻了,“我要抹茶味的。” 江川起身去给他打冰淇淋。 杨枫边吃边举手,“江哥,再带瓶啤酒过来!” 曹叔听见后,手掌抽他胳膊,“说了今晚喝白的,你个怂货,别给他拿。” 杨枫躲着他将肉咽下去,“江哥,啤的!” 江川忍不住笑,“各拿一瓶算了。” 曹叔叹气,手指头点点他和杨枫,“你俩,都不行。” 柳文甜嘲笑她老爹,“怎么样,我说了没人愿意跟你喝吧,你也少喝点,随便喝两口啤的解解馋得了,上次喝那么猛,回去就吐了一地,我都想把拖把扔你脸上。” 曹叔没吭声,对闺女的埋怨是敢怒不敢言。 雾星河在一旁也忍不住笑,“曹叔别急,等过年我俩搬新家的时候,咱们一起喝个够,第二天谁先起床谁就输。” 曹叔顿时又开心了,“行,到时候给你俩暖房,那肯定要喝个痛快。” 说起房子,柳文甜打岔说:“对了,上次你说明月峰那个雪屋火锅的项目,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感觉成不了气候。” 雾星河夹了块牛肉,蘸着麻酱吃了,“那个位置有些不太好,太靠山里面了,不太好找,而且也不知道榆城今年的雪量怎么样,雪量不够的话,景色根本撑不起这个项目的特色,问题是够了也不行。” 柳文甜纳闷,“怎么说?” “路不行。” 江川拿着冰淇淋和啤酒走过来,递给雾星河。 他坐下说:“本来山上路就不好走,要是下暴雪,游客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到时候别再出什么意外了。” “啊……这倒也是。”柳文甜道。 雾星河一口肉一口冰淇淋,觉得这滋味美得简直没法儿形容,“所以这个项目根本不行,还是夏天吧,明月峰的旺季还是在夏天。” 曹叔打开啤酒倒了一满杯,“我也觉得夏天搞露营烤肉更好,周期也长,年前把地方和人手都找好,等过完年开春后弄起来一切都顺利。” 江川点头,“没错,年前就这点事儿。” 曹叔给他递过来一杯酒,“说到这个人手,你还记得章雯吗?” 雾星河扭头看他,“那个走丢的聋哑小孩儿的母亲吧。” 曹叔点头,“对,她这半年一直住在我那儿,平时给厂里工人做饭,也干点其他杂活,手脚挺麻利的。” 江川跟他碰杯,喝了一口啤酒道:“你意思是想让她来帮忙?” 曹叔:“我觉得这姑娘人挺好的,也很聪明,算数识字记账都会,头脑也很灵活,在你这儿要是干得好,开的工资肯定比做饭高。” 雾星河今天开会时还看了报表,公司财务那边一直在给章雯每个月打款,但单靠慈善救助确实不是长久之计,那个孩子是先天性的缺陷,很可能要跟随一辈子的。 处处都要用钱,况且章雯现在又是一个人带孩子。 江川也觉得挺好,“那改天先问问她的意思吧,要是愿意来,那最好不过,要是嫌远不想往明月峰那边去,来店里其实也行,这边也缺人,而且还有地方住。” 雾星河:“你是说我们现在住的这个?” 江川点头,“过完年我们就搬走了,到时候这边空下来当员工宿舍挺好。” 倒也是,幸福小区离店里就几步路远,周围也繁华热闹。 不知为何,提起搬家雾星河突然有些莫名的伤感,这是他回国后在榆城住得最久的地方,没想到又要搬走了。 不过一想到是搬去他们新家,他心底又有几分开心。 · 雾星河最近爱上了买买买。 尤其是越临近他们搬家的日子,他买的东西就越多,能用的不能用的各种生活用品,反正他在手机上看见了觉得喜欢就直接下单,家里堆的快递也越来越多。 有些大件的家具电器之类的东西,他就把地址定在别墅,让快递员放在门口,他每周跟江川过去一趟集中拆快递,顺便把家里收到的小快递也一并拿过去。 江川还没下车就看见门口堆成小山的快递。 “这一堆东西全都放在家门口,你也不怕有老太太过来给你拿走。” 雾星河打开后备箱,“不怕,物业每天上午下午都过来巡逻一遍,在自己家小区还能丢东西吗?丢了就是治安有待提升。” “那确实不能丢,丢快递事小,丢饭碗事大。” 江川笑笑,过来帮他拿后备箱里的快递,“我来吧,你去开门。” 雾星河过去搬开门口那堆快递,清出来一条路,指纹开锁将两扇门都打开。 “别说的我好像是个资本家一样。” 江川抱着东西先进去,统一放在玄关的地上,等会儿他俩还得一个一个拆呢,他看着地上的快递说:“你才不是资本家,资本家没有亲自网购买东西的,更不会赶在大促满减凑单。” 雾星河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凑单多好玩,对了,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记得这箱车厘子还是跟柳文甜一块儿凑的单,待会儿得给她拿过去一箱。” “那我直接先放车上吧,别待会儿再忘了。”江川抱起门口地上那个白色的泡沫箱,往车后备箱走过去。 雾星河:“行,对了剪刀你上次放哪儿了?” 江川想了想,喊道:“应该在鞋柜上面那个杂物盒里吧,你找找。” 他们家进门的鞋柜上,有一个哆啦a梦造型的杂物盒,掀开脑袋后,里面放的都是各种乱七八糟随手要用的小东西,这个杂物盒也是雾星河淘来的小玩意儿之一。 “我找找看……” 雾星河掀开哆啦a梦的脑袋,在它肚子里翻了几下就找到一个儿童剪刀,“找到了,下次得买把大一点的,好找。” 拿了剪刀,雾星河就准备开始拆快递,不过一想还是先把外面的拿进来一起拆吧。 “这个这么长的快递,应该是买的落地灯吧我记得,江川你来帮我抬进去……诶,下面这里好像破了个洞。” 雾星河刚一挪动就发现这个快递最下面有个洞,看着倒是不大,应该是运输中不小心刮烂的,就是洞口形状有点奇怪。 他扒着洞口往里看,然后突然和一双绿色的眼睛对视上。 雾星河:“……” “妈呀!” 他下意识叫了一声。 江川赶紧过来,“怎么了?” 雾星河扭头看着他,“……里面有猫!” 江川一愣,“什么?有猫钻进去了?” 雾星河激动地点头,“是啊~” 落地灯的快递里有一只小猫,还是一只都没有江川手掌大的橘白色相间的小奶猫。 等他们把猫拿出来时,小猫已经在里面冻得奄奄一息,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 江川拿毛巾裹住小猫,“看起来也就一个多月大,还能动,还能小声叫,应该没事。” 雾星河伸手去碰他的小鼻子,“这得去医院吧,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江川:“现在去吧,我记得路口就有一家宠物医院。” 路口那家宠物医院,今年预计营业到腊月二十九,他们今天来的还挺及时,要不然再晚几天,医院关门了他们都不一定能救活这只小猫。 医生检查了一番,说是猫没有问题也没有疾病,就是单纯饿得没有力气,吃点东西暖和了就有精神了。 于是交了钱办了卡,约好年后过来给小猫打疫苗后,两人就带着小猫和一堆新手养猫工具回家了。 路上小猫一直在毛巾卷里睡觉,雾星河还觉得这猫挺安静,不太闹腾,结果回家养了几天,大概是吃得好睡得好,精神头一下子就恢复了,在家里上蹿下跳。 雾星河窝在沙发上,看着跑累了倒地就睡的小猫,吃着薯片点评道:“这猫随你,以后铲屎就也归你了吧。” 江川很无语,“……不随我,不也是我铲屎吗?” 他端着洗好的一碗车厘子,刚从厨房出来头上就扣上来一顶黑锅,“你可真是,暖气一开就长沙发里了。” 雾星河笑笑,“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江川捏捏他脸颊,“什么梦想?梦想就是窝在沙发里不出门不下地,吃着零食还使唤我干这干那呗。” 雾星河顿时咯咯笑出声,“……对,就是这个。” 江川叹气,“行吧,你开心就好。” 他拿了个车厘子喂他嘴里,雾星河一口咬住,吃完又把核吐他手心,“好甜啊。” 第138章 江川抽了张纸巾给他,“吐这里,我的少爷。” “好……” 雾星河笑着说:“对了,我昨天跟林医生通电话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江川一顿,抬头看他,“……你怀了?” “滚!” 雾星河瞪他一眼,“林医生说我最近状态很好,药可以暂时先停了。” “真的?”江川惊讶地看着他。 林医生能答应停药,说明雾星河的病情确实有很大好转,江川这段时间每天陪着他,也是眼见他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不过有了医生的肯定,他才终于感到踏实。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消息! 雾星河点头,“当然是真的,明天就不用吃药了。” 江川笑得很开心,低头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真厉害,明天我们搬新家。” “是呀,搬新家呢。”雾星河也高兴地亲了他一口。 大年三十,他们要搬新家喽~ · 他们搬家不用拿太多东西,只用带上自己的行李就行,也没多少,江川开一辆车都能装得下。 别墅里都是提前打扫干净的,地暖也一直开着,烘烤得整个屋里都暖洋洋的,一进门就感觉很舒服,哪里都觉得很顺眼。 灯总更是一进门就开始甩着尾巴巡视他以后的领地,估计是之前在大门口的纸箱里呆过,他对这里没有排斥,在屋里转了一圈后,就窝到客厅落地灯的角落里睡觉。 非常符合他灯总的身份。 柳文甜看见了就想笑,“干脆以后灯总的窝就放这里吧,我看他挺喜欢,星河这个名字没起错。” 雾星河把猫碗放在他旁边,等他醒了就能喝水,“还好这边是地暖,要不然就他这动不动往地上一趟的习惯,早晚得闹肚子。” 柳文甜:“没事,这颜色一看就好养活,这才几天就长胖了一圈。” 雾星河笑,“确实爱干饭。” 江川喊他俩,“别管猫了,过来一块儿准备年夜饭。” “好嘞!” “来啦!” 为了今晚他们这顿乔迁热锅饭兼年夜饭,几个人一直从下午忙活到晚上春节晚会都唱完一首歌了,他们才正式开饭。 杨枫前几天回家跟爷爷奶奶过年了,说等过完年初七初八再回来,江川让他多陪陪老人,不用急着回,过完十五再回来也行。 胡冬冬和胡珂两人在今年十月份的时候,成功诞下了一个可爱的闺女,总算遂了两人的心愿,满月的时候他俩还去看了,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一看见人就笑着让抱,性格特别好。 这个年,他们两大家子人肯定要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 所以这顿年夜饭就剩下他们四个人了。 曹叔端起酒杯,“都是自己人,别的话就不多说了,祝你们以后幸福、健康、快乐,祝我们新的一年,所有人都顺顺利利!” 柳文甜:“和和美美,痛痛快快!” 江川:“长长久久。” 雾星河:“永远开心!” …… 说完一番吉祥话后,几人开始动筷喝酒。 今晚雾星河很高兴,白酒也是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 年夜饭刚吃到一半,外面不知道谁家开始放烟花,听起来噼里啪啦的特别热闹,他们差不多也吃饱了,干脆起身也去院子里放烟花。 江川今年买了很多烟花,有小的有大的。 柳文甜直接去放那个大号的,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一朵紫色烟花,然后紧接着就是另一朵小花,最后变成金色的火焰从天空流淌下来,看起来美丽漂亮。 “真好看啊!” 雾星河坐在落地窗旁边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柳文甜在那里放烟花,肩膀上忽然一重,他扭头看过去。 江川给他身上搭了件外套,“多穿点,外面冷,预报今晚还有大雪呢。” “嗯,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下雪。” 雾星河把衣服紧了紧,把自己裹好,“院子里这几株梅花都有花骨朵了,一下雪估计就开了,到时候就更好看了。” 江川笑,“看今晚这温度应该会下,下吧,这可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雾星河也笑起来,看着再次被烟花点亮的夜空,“是啊,在新年的新家里看我们俩的第一场雪。” 话落,两人对视。 眼底都充满了化不开的笑意。 “对了,我有个东西给你,本来想明天和其他东西一起给你的,不过我觉得还是分开更好,也图个好寓意。” 江川说着突然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 雾星河好奇看过去,“什么东西神神秘秘……” 江川把小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用白色巾帕包成一团的东西,巾帕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最上面还绣着一对老式的鸳鸯戏水刺绣。 雾星河之前见过一次。 雾星河愣了半晌,才抬头看他,“这不是……” 江川点头,“对,就是奶奶当初让你转交给我的遗物。” 雾星河没说话,他当初只是把东西安全交给了监狱里的江川,从没打开看过,就上次听江川提过一嘴。 他轻声问:“里面……是什么?” 江川慢慢打开巾帕让他看。 “你交给我的时候,还有一些存折和信件、照片之类的,我都已经拿出来了,只留下了这个想给你。” 白色巾帕最中间,静静地躺着一枚金色的古朴戒指。 雾星河猛地抬头看他,“这是……什么?” 江川拿起来放在手心上,让他仔细看。 “奶奶说这是她跟爷爷的结婚戒指,本来打算以后留给儿媳妇,结果我爸那会儿工作有了钱,非要重新买,奶奶就自己留着了,后来……出了事以后,我妈那枚找不到了,就只留下了这个,这些年我们生活再困难,奶奶都舍不得把她卖掉,一直留到了现在。” 雾星河拿起那枚有些旧,但是款式很素净、保养的也很好的金戒指,他以前从没见奶奶戴过,应该是老人家不舍得戴出来吧。 他看向江川。 江川笑着看他,“她当时还给我留了封信,说以后有机会的话留给孙媳妇,所以我就给你吧。” 雾星河没说话。 他手指拿着那枚戒指,就着客厅里透过来的灯光,一直仔细看着,看了许久,忽然握在手心里。 “你什么意思?” 江川伸手摸摸他脑袋,“还能有什么意思,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的意思呗,我想以后一直和你成为家人的意思,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了,身后是我们的新家。” 雾星河忽然上前紧紧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他肩窝里,嗓音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哽咽,“……真的吗?” 江川笑,“真的,你愿意吗?” 雾星河也笑,没犹豫就回道:“当然!” 江川抱紧他,拍拍他后背,“那就好。” 雾星河觉得此刻他整个人都是热烘烘的,虽然坐在冬天室外的台阶上,但是一点都不觉得冷,仿佛寒冷的北风都下意识绕过他们吹向其他地方。 不过感动高兴了一会儿后,他忽然意识到另一件事,“可是戒指只有一枚,你没有啊怎么办?” 江川松开他,看着他说:“傻不傻,戒指又不是给你戴的。” 雾星河顿时瞪圆了眼睛,着急道:“你什么意思!” “诶呦宝贝你别急……” 江川摸摸他脸蛋,突然很想笑,“我意思是这枚戒指就是个象征意义的戒指,就是想给你,让你保存着之类的,我还定做了一对我们俩能戴的戒指。” 雾星河明白过来,“啊……这样啊。” 江川笑笑,“是啊,而且你也戴不上去吧宝贝。” 雾星河拿起戒指仔细看了看,又比较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他这段时间被养胖了不少,手指也比以前圆润了,不过就算是以前瘦的时候,他估计也戴不上去。 本来男生的骨架就大,这戒指如果非要戴,他也只能戴在小拇指头上。 不过把象征婚姻的婚戒戴在寓意独身主义的小拇指上,这好像不太合适。 是非常不合适。 江川叹气,“本来呢,我是打算明天一块儿都拿出来的,但是刚才吃饭的时候吧,突然觉得分开也行,就没多想先拿出来了,不过……我现在又才意识到,这样是不是就没有惊喜了。” 江川很郁闷。 本来这是他计划了很久的一个环节,打算明天早上大年初一起来时,给雾星河来一场惊喜,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儿喝多了酒太兴奋,计划就这么被自己给打乱了。 雾星河看着他,猛地刚反应过来一件事,“你还定做了一对戒指!我们的吗?” 江川:“……” 真服了,他今晚就不应该怕被雾星河发现所以时刻把戒指带身上。 江川无奈点头,“是啊宝贝,你终于反应过来了,不然是我跟灯总的吗?” 第139章 雾星河愣了一下,然后开心地笑起来,“在哪儿?拿出来让我看看呗。” 江川拒绝,“不行,明天给。” 雾星河:“为什么?我都知道了。” 江川认真地看着他,“辞旧迎新,我就是为了图这个好寓意,才留到现在的,我就想着这样能让过去都留在今天,明天一切都是新的。” 好像是这个理。 雾星河有些失望道:“噢……那好吧,但理论上是不是只要过了零点就行了?” 江川想了下,“……好像是。” 雾星河忽然又笑了,“所以啊,你要是在11点50分给我一个,12点再拿出来另一对,不就可以了吗?” 江川愣了一下。 “我操。” 江川顿时感觉脑子有点懵。 雾星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江川一脸不可置信,“……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雾星河还是笑,“你还有脸说我傻。” 江川无奈地笑,他是真没想到,今晚真是干了不少蠢事,他叹气道:“……估计喝多了吧,脑子都变慢了。” 雾星河看着他直笑,忽然凑上去亲了他一口,“没事,那我也喜欢你。” 江川搂住他肩膀,不让他动,“就只喜欢啊。” 雾星河笑得眼睛都要没了,清了清嗓子道:“爱,是爱,也爱你,我很爱你行了吧。” 江川终于满意。 “这还差不多,我也爱你。” 两人对视,相互笑作傻兮兮一团。 雾星河:“明天一切都是新的。” 江川:“对,都是新的。” “砰”一声。 天空响起烟花炸开的声音。 两人并肩坐在廊下,仰头看着夜空中绚丽绽放的烟花。 身后的玻璃窗里,灯总听见声音被吵醒,爪子在玻璃上来回挠,急地来回喵喵叫着也想出去看热闹,可是坐在窗前的两位铲屎官一点自觉都没有,完全不理他。 灯总:“喵~~” 人,猫也要出去看热闹。 而人还在仰头惊喜地看着夜空。 “哇,真的下雪了!” “是啊,明早起来就能看梅花了。” 可怜的灯总还是没人理喵。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