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她脑子有病》 第1章 [穿越重生] 《宠妃她脑子有病/皇上坠入爱河,宠妃不想负责》作者:一鸭悠【完结+番外】 简介: 【穿书+非双洁+女主团宠+救赎+中后期独宠】 季月欢在她人生即将步入巅峰时骤然猝死,死后却穿了书。 很不幸穿成了炮灰,按原著剧情她两年后就得死。 什么?你说她靠着剧本未卜先知笑到最后? 别闹了,她穿的是一本大男主正剧文,原著都是在写男主如何斗智斗勇天下一统,全文连个女主都没有,对后宫的描写也就寥寥几笔,她知道个鬼的剧情。 不如顺应剧情,躺平等死,反正她活够了。 于是季月欢装都懒得装,摆上一副厌世脸,丧得鬼见愁。 * 大曜王朝的后宫都知道,季家送了一位痴儿入宫,空有美貌却木讷呆傻。 皇上召侍寝,她称病;皇后给晋位,她拒绝;太后诸多赏赐,她退回。 整日里不是睡觉,就是窝在藏经阁,谁都不交好,还没规没矩说话放肆,嘴里常常挂一句人间不值得,像是要拉全世界陪葬。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季月欢什么时候把自己作死,可谁能想到却被皇上宠上了天? * 祁曜君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一个女人,一双眼睛总黑得见不到光。 她不爱笑,但即便笑起来,祁曜君也能一眼瞧出她眼底藏着的晦暗。 此后余生,让她活着,活得安稳,活得恣意,活得欢喜,成了他唯一的执念。 【排雷:男主不洁,女主现代结过婚也离过婚,介意慎入!!!】 第1章 你好,有见血封喉的毒药吗? “此命终生运不通,劳劳做事尽皆空。 苦心竭力成家计,到得那时在梦中。” 这是季月欢五岁时,和小老头路过天桥下一个算命摊,那算命先生给她批的命。 那时的天桥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算命先生说完的那一刻,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又很喧嚣。 安静是她身旁的小老头抿着唇不发一语,喧嚣是耳边的汽车鸣笛声时远时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看到小老头笑,他跟那算命先生说谢谢,然后问多少钱。 他在兜里摸出揣得皱巴巴的纸币,都是小面额,一毛的,五毛的,一块的,厚厚一沓,只夹着几张五块十块。 算命先生却摆手,看着小小的季月欢叹气,“这孩子往后的路太难了,命太苦,这次我就不收钱了。” 小老头却很固执,“没有的事!你说多少钱,我给的!” 算命先生还是摇头,最后小老头执意把兜里那张面额最大的二十放在了先生桌子上,拉着季月欢匆匆离开。 好像算命先生收了钱,就能证明她的路不难,她的命不苦。 但季月欢分明看到了,走出好大一截之后,小老头偷偷抹眼泪。 她知道那算命先生批的命应该是对的,因为在他批命之前说的话,无一不准。 他说她被双亲厌憎,三岁遭弃,于寒冬腊月险些冻死野外,因祖父怜悯,复归。 他说她四岁突发恶疾,不知病因,九死一生。 他说小老头因她所困,父子离心,隔阂难消。 全中。 季月欢已经好多年没有想起这段往事了,此时却觉得格外清晰,清晰到好像她拽着小老头袖子的触感都那么真实。 她张了张口,想喊一声“爷爷”,却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发声。 于是季月欢反应过来,哦,她在做梦。 季月欢这个人很奇怪,她经常做梦,可不管梦里的情境如何真实,她都能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做梦,而只要她发现了,她就会很快醒。 眼下,她知道自己快醒了。她看着面前的小老头,看得很认真,像是要把他刻进心里。 因为……小老头去世之后,她从没有梦到过他,一次也没有。 掌心传来温热,是小老头握紧了她的手,“没事的,没事的欢欢,我们不听那些,我们欢欢是全世界最有福气的人。” “小主?小主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吓死奴婢了……” 小老头的声音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直击耳膜的哭喊。 季月欢艰难地睁开眼,顾不得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就见一个年纪不大的漂亮小姑娘抱着她哭得伤心。 季月欢眉心微皱,她不太习惯有人贴她这么近,更何况是个陌生人,下意识伸手想把人推开讲道理,然后发现不对劲。 嗯?小姑娘的发型真好看,但好像不是现代人的打扮…… 嗯,小姑娘穿的衣服有点别致…… 额……她自己身上穿的好像也挺别致…… 脑袋里一阵晕眩之后,季月欢终于醒悟,她大概也许可能遇上了传说中的穿越? 可她刚刚不是在睡觉吗?还做了梦……等等! 她忽然想起来,她昨晚因为兴奋根本就没睡着! 正因为睡不着,所以找了一本小说出来打发时间,看着看着突然心脏一阵剧痛,她直觉不妙下意识拨打急救电话,可才摁完2,她的手便失去力气,骤然垂落。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飞四周殿外树上的鸟,就连正哭得伤心的南星都吓得忘了哭,呆呆地望着她,两秒后慌得不行,连称呼都忘了改: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季月欢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在确认自己是穿越之后,她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不是,望着床顶,只想死。 老天爷在乱发什么穿越名额啊,她根本不需要啊! 当然了,也不是说季月欢在现代的生活有多顺风顺水,但至少,明天,是个季月欢期待已久的日子—— 因为这几年她表现出色,受到大老板赏识,大老板决定在明天的年会上,赠予她5%的公司股权作为激励,同时从总经理助理升任公司监事。 然后呢,前两天她还看好了房子,是个九十平的公寓,不算大,但她一个人住也足够,一室一厅还有个小书房,阳台很大,落地窗,光线特别的好,各方面她都很喜欢。 已经跟中介谈好了,等拿到公司股份她就跟那边签约。 她都想好了,等有了房子,她再跟老板请一个月年假,这是她勤勤恳恳这几年攒下来的,也提前跟老板说好了,他也答应让她好好放松一下,季月欢已经规划好了旅游路线,只等出发! 也就是说,从明天起,季月欢将真正实现财务自由,走向人生巅峰! 结果她现在却因为熬夜猝死还意外穿越? 死在苦尽甘来的前一天,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惨了吧? 【苦心竭力成家计,到得那时在梦中】 蓦地,季月欢想起苏醒前的那个梦。 或许那根本不是梦,而是来自老天爷的嘲讽。 她还以为自己凭借多年的打拼已经逆天改命了,也没把当年的批命当回事,原来是搁这等她呢。 可是,既然想要她死,那就死好了,为什么要让她穿越呢? 见不得她功成名就,要让她换个时空,把曾经吃过的苦都再吃一遍吗? 季月欢想不明白,她寻思她这前半生,不说多么积德行善,但也从没有作奸犯科,到底哪里得罪了老天爷,要被这么玩儿? 想着,季月欢冷下脸。 她不愿意被这狗屁的命运操控,无论如何,她要回去。 可怎么回去呢? 再死一次,魂魄能飘回去吗? 季月欢不确定,但她决定赌一把。 赌赢了最好,赌输了也一了百了,挣扎求生的日子她过够了。 “小姑娘,”她看向一旁哭得伤心的女孩儿,“你手里有见血封喉的毒药吗?” 第2章 关于从殡仪馆复活的可行性 南星都呆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随后立马跪下砰砰磕头,“南星对小姐的衷心日月可鉴!小姐奴婢从未私藏毒药想要害您,奴婢不知道您是因为什么怀疑奴……” “停!” 季月欢头都大了,赶忙把她扶起来。 十几岁的小姑娘,在她眼里就是个初中生,在她面前这么磕,那咚咚声听得她都脑门儿疼,这也磕得太实了。 “我没有怀疑你,我是……算了。” 古代女人都怎么死来着?毒酒?咬舌自尽? 她尝试咬一下舌头……嘶,不行,稍微用点力就疼! 咬不下去,根本咬不下去! 撞墙而死?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旁边的墙,思忖要用多大的力气能把自己撞死。 要是劲用小了没把自己撞死,撞晕过去再醒过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手上戴了智能手表,只要检测到主人心脏骤停就会立马报警,她如果不能早点回去,只怕她的尸体都被警方拉殡仪馆了。 她认真思索了一下从殡仪馆复活的可行性…… 第2章 嗯,然后她转头就会被拉进国家实验室被当成怪物研究。 没时间犹豫了! 人不狠,立不稳。 抱着一击必杀的决心,季月欢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然后脑袋狠狠往前撞去。 她这一下是用了全力的,头碰上墙之前最后想的还是: 小样,就这力道势必把这颗新鲜的脑袋瓜撞烂掉!她就不信这样还不死! “小主不要!!!” 然而耳边一声尖叫,另一个小姑娘突然冲过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生生拉住了季月欢。 然后…… 季月欢只是“咚”地一下撞墙上,脑袋有片刻的晕眩,是疼的,但人还活着。 怎么就还活着呢! 季月欢郁闷死了,耳边还听小姑娘哭: “小主?小主你这是做什么啊?咱们一定会把这次的事情查清楚的,小主你千万别想不开啊……” 冬霜心有余悸地劝,地上跪着的南星也才反应过来,立马爬起来拽住季月欢的另一只胳膊,“小姐,小姐你这是干嘛啊?奴婢知道您委屈,可您别这样吓奴婢好不好……” 季月欢:“……” 她头好痛。 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虽然不知道她穿到哪儿了,但是这两个小姑娘看样子还蛮忠心的。 但是!她!不需要啊! 急死了急死了再不回去警方就要到了! 但眼下两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仿佛生怕她想不开,她已经没机会再往墙上撞了。 还有什么死法? 悬梁? 嗯,好像说会很痛苦……算了,再痛苦能有社死痛苦吗? 季月欢眼珠一转,立马虚弱地捂着头,“哎哟,我的头好痛,快去给我找医……” 下意识想说医生的季月欢顿了顿,想起刚刚两个小姑娘的称呼,及时改口,“找大夫……” 冬霜松了口气,知道疼了就好,看样子不会再撞了。 她是知道的,求死的人只要失败一次就没勇气再来第二遍。 要让季月欢知道冬霜的想法,她只会拍她的肩膀:别慌,让我给你表演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勇士。 她也不去提醒小主按她如今的位分是请不来太医的,只冲南星点了点头,示意她照顾好主子,转身就跑了出去。 哪怕请不到她也要试一试,主子刚刚撞那一下她听得都疼,脑袋可太重要了。 见冬霜跑了出去,季月欢不敢耽误时间,又赶忙对南星到: “嗯,那个,有吃的吗?我饿了。” 南星一听破涕为笑,“有,小姐你等等,我马上去给你拿!” 主子肯吃东西了就是想开了,南星松了一口气当下不敢耽误地往膳房跑。 季月欢却是见四下无人,哐哐两下撕了身上的裙子,挑了一根梁柱就甩了上去—— 嗯,没甩上。 再来! ……还是没甩上。 季月欢就不信了!她这次甚至都蹦了起来—— 还是没成功! 可恶啊这什么地方的梁柱怎么这么高啊! 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怎么可能一下就甩上去!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忍下心头的暴躁,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要快。 她把布条一端团了团打了个结,让它能有点重量,又下床搬了个凳子—— 那凳子看着不大,但手感奇沉。 这什么木头啊!就一个凳子你们古人用料要不要这么实啊! 季月欢此刻她无比怀念她出租屋九块九的红色塑料凳。 季月欢一边嘿咻嘿咻搬搬凳子一边内心狂骂。 好容易调整完凳子的位置,季月欢站上去,这下再把打了结的一段往上抛—— yes!成功! 压下心中的狂喜,季月欢迅速把结打开,重新跟另一头绑在一起打了个牢牢的死结,季月欢将脑袋瓜放进去,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小姐!!!” 南星回来都惊了,手上端着的膳食根本拿不稳,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但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了,趁着季月欢还没来得及蹬凳子,一把抱住季月欢的双腿,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小姐!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啊?奴婢知道您心里委屈,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自戕啊!宫妃自戕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您想想姥爷夫人还有少爷他们……小姐,小姐奴婢求您了,您快下来吧……” 季月欢动作顿了顿。 怎么古代管天管地还管人自杀呢。 诛九族啊…… 那算了,她总不能为了自己回去,平白害了一堆人丢了性命。 她闭了闭眼,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哦,好吧,你放开,我下来。” 南星这会儿都给她几次三番寻死的操作给弄怕了,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小姐刚刚哪儿是饿了,分明是借口支开自己呢。 现在听她说下来,她都怕这是障眼法,她一松手她就踢凳子了。 也没敢松手,只是眼泪汪汪地瞅着她,“真、嗝……真的吗?” 都哭到打嗝了。 季月欢无奈地按了按眉心,“那你扶着凳子,总不担心我踢了吧?” 南星一听忙稳稳扶住凳子,季月欢很干脆地跳了下来。 回去的希望被掐灭,死又死不了,季月欢忽然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她安静地躺回床上,双目无神,一脸丧然。 南星则是赶紧把梁上的布绫处理了——她还记着冬霜去叫太医了,虽说小姐没成功,但自戕啊……在这宫里头,哪怕是有这个念头都是大罪! 这可不敢给人看见。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正确的。 她前脚刚把凳子挪回原位呢,那边冬霜已经领着太医来了。 南星还惊了一下,怎么会这么快?! 再一看太医后面跟着那人,器宇轩昂,气度不凡,最重要的是身穿一袭玄色长袍,上面的五爪飞龙随着他的走动宛若要活过来一样。 南星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参见皇上!” 第3章 他可是九五至尊 回想起刚才被她藏起来的布绫,南星后背冷汗都下来了。 还好她动作快,这要再晚一点儿…… 可,皇上怎么会来? 其实也是巧了,冬霜去请太医,但以季月欢的位分自己是请不动太医的,她只能去求皇后,却在去凤鸣宫的路上正好遇见了皇上。 冬霜抿了抿唇,请太医这事儿皇上当然也能做主,只是越过皇后直接求皇上,多少有点在皇上面前告状的意思。 毕竟后宫里头但凡出点事,那就是皇后失职,皇后要是个大度的也就算了,能理解她事急从权,要是个不大度的,指不定就此记恨上。 可她又实在忧心自家主子,先前那“咚”的一声她听着都疼,生怕自己舍近求远回头耽误主子性命,当下咬咬牙决定搏一搏,立马跪在路中央,拦住了皇上的步撵。 “皇上!求您救救我家小主!” 祁曜君皱了皱眉,后宫邀宠的手段他见得多了,当下免不了觉得这又是哪个宫妃联合下人在做戏,心里头立马对这对主仆厌恶上了。 不过这事儿没遇上就算了,遇上了总归要问问,真要是耍手段的,他回头一并处置了就是。 “大胆!哪儿来的没规矩的奴才!竟敢惊扰圣驾!”御前大总管崔德海敏锐察觉到主子情绪,当即厉喝。 皇帝本来自带的上位者气场就让人胆寒,他那不悦又显出来点儿,冬霜这本来就是不合规矩的冲动行事,又被李公公这一吼,简直吓得抖成筛子,可还是强撑着把情况说了一遍,只是太慌了,有些语无伦次。 一听是性命攸关的事,祁曜君倒不觉得是邀宠了,更何况这宫女吓成这样还能坚持,多半做不得假。 “哪个宫里头的?” 冬霜这才想起她刚刚说了半天却忘了自报家门,赶忙又磕了个头,“回禀皇上,奴婢是倚翠轩季常在底下的大宫女冬霜。” 祁曜君原本漠然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这一批选秀进宫的有二十几人,祁曜君当然不是每个都记得住,但季家四姑娘他是有印象的。 首先当然是季月欢的美貌,未入宫前就有京城第一美人之名,模样在那一众莺莺燕燕里确实出挑得过分。 其次就是季月欢的父亲季书棋,工部都水清吏司的正五品郎中。 其实五品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在遍地权贵的京城这点官职根本不够看,更何况工部在六部中又没什么地位。 但架不住季书棋委实是个有才干的,这不,前年自己倒腾了一个曲辕犁,操作灵活省力,随后在全国推广开来,百姓一片叫好,这两年的收成都上去了不少。 而季书棋的子嗣也争气。 大儿子季予阳,年仅二十五岁便屡立战功,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游骑将军,这儿子爬到老子头上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第3章 二儿子经商,年纪不大却颇有天赋,手底下产业不知凡几,但光一个巧物阁便已经开遍大曜,听说马上业务就要拓展到邻国去。 三儿子才十七岁,可之前乡试院试反响都不错,下一届科举只怕也是榜上有名。 说白了季家这一家子,当下瞧着个个地位都不高,却又个个前途无量。 出众的美貌加上让人侧目的身家背景,祁曜君想不记住季月欢都难。 这会儿一听季常在出了事,当即脸色就不好了。 季月欢这个常在还是他亲封的,按说季月欢有个五品官的爹在,常在这个位分属实低了点,但这不是她家里个顶个的出息嘛,他就想着低点儿往后也有晋升空间。 现在好了,这才进宫还没侍寝呢就出了事,不知道的当他这后宫是吃人的地方。 听闻季爱卿极其宝贝这个女儿,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没得让君臣离了心。 越是这么想脸色就越差,祁曜君立马派人叫了太医,也顺道亲自来瞧瞧。 按理他这个皇帝该走在最前头的,但冬霜着急,也顾不得许多,见到太医后便急不可耐拉着人小跑进殿,皇帝么,又要下步撵又要受一众宫人跪拜的,当然也就慢点儿。 崔德海倒是有心提醒,不过都被自家皇上眼神制止了,他心里寻思着季常在倒是不一般,还没侍寝就能被皇上这般放在心上,未来只怕不可小觑,他往后的态度可得恭敬点儿。 等祁曜君踏进门的时候,太医已经在给季月欢把脉了。 祁曜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季月欢额头那个红肿起来的大包。 小姑娘是好看的,她才十五岁呢,这个年纪五官还没长开,但那在选秀的时候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明艳大气,若是给她时间,指不定出落成个怎么样的天姿国色。 这会儿却被那一个大包破坏了美感,倒也不是就不美了,只是美人有了瑕,到底瞧着碍眼。 再往下打量,祁曜君就撞进一双漆黑的眼。 他不由一怔。 无他,那双眸子太黑了,像一团化不开的雾,稠得让人心惊。像是暗无天日的深渊似的,看一眼都要把人卷进去,万劫不复。 最后四个字出来的时候他猛地回神,自己都惊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什么万劫不复,他可是九五至尊! 可…… 先前选秀那会儿,这丫头的眸子有那么黑吗? 他没印象,那会儿确实是被她的美貌晃了眼,光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就已经足够吸引全部的注意力,反倒没有仔细去瞧那一双眼睛了。 如今瞧了,他不知怎么的,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他不是没见过黑眸的人,比如他后宫里那位安美人就是一双墨瞳,可她瞧人的时候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灵动鲜活得像是一只调皮的猫儿。 哪里像面前这个,眼里郁气沉沉,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暗得叫人心惊。 其实如果祁曜君生活在现代,大概会知道有另一个词可以更准确地形容季月欢现在的状态——厌世。 但哪怕他不知道,也不妨碍他见着这个样子的季月欢,心中不虞。 他记得她选秀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才多久? 也或许是她此刻的脸色过于苍白,这才将那墨色衬得格外浓稠。 这么想着脸色就更差了,他直接去问边上跪着的南星: “怎么伺候的?” 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在压得南星喘不过气,她方才就在想对策了,万不能让皇上知道她家小姐有自戕的念头,那就只有……把这一切都推到先前的意外上。 反正她家小姐落得如斯地步也是因为这事儿,此刻也不是把事情往严重了说而已,还能叫皇上给小姐做主。 想是这么想,但这到底是欺君,南星都不敢抬头,只伏在地上瑟缩着颤声开口: “回禀皇上,奴婢有罪,昨夜月色极好,小……小主……” 第4章 痴儿 南星险些将在家里的称谓带出来,好在意识到面前这位是说一不二的君王,及时改了口,“小主听闻观星阁是极佳的赏月之地,就带着奴婢们去了。” 回想起昨夜的情形,南星到现在都有些后怕,她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可是在赏月结束,小主刚准备下来的时候,却被一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太监撞上,小主……小主就从台阶上跌落了下去……” 冬霜也是怆然,在一旁跪了下去,悲泣道: “求皇上明鉴!那台阶好高,好长,小主一路跌下去,险些……险些……”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一时间祁曜君的耳边都是细碎的哭声。 祁曜君按了按太阳穴。 观星台他知道,那里视野极好,是宫里最高的几座宫殿之一,人就是半道从那上面跌下来都够呛,但听这两个下人的意思,她是从最上头摔下来的。 那么高的地儿一路滚下来,难怪了,别说额头磕个大包,她还能活着都算是命大的。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朝这件事本身的主人公看去,却发现季月欢作为苦主反倒平静得很,没有顺着底下人向他哭诉委屈,甚至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一切与她无关似的。 事实上季月欢确实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或者说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听这些人在说什么。 那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不知怎么,让祁曜君有些恼怒,他剑眉倒竖,厉声喝问: “放肆!什么不长眼的奴才胆敢冲撞朕的宫妃?人呢?” 南星和冬霜的头伏得更低: “回禀皇上,那奴才一直低着头,而且夜晚天色暗极,奴婢们手里提的宫灯也未能照清他的面容,他撞完主子之后就飞快跑走了,奴婢们忧心主子的伤势,根本顾不上……” 也就是说,人逃了。 祁曜君都不用查,就知道所谓的冲撞根本就是蓄意谋害! 他怒火中烧,抬脚将一旁季月欢先前准备上吊的凳子踹倒,“哐当”的声响吓得所有人都是一哆嗦,连带着原本出神的季月欢都回了神。 嗯?原来原主是从台阶上摔下去摔死的? 她想起刚醒时周身传来的剧痛,那会儿只想着回去根本没心思顾及,这会儿随着她的醒神,那些痛苦也随之而来…… 嘶!真的好疼啊! 周身的剧痛让季月欢愈发烦躁,她现在确定,老天爷就是专门让她吃苦受罪来了。 又听那皇帝咬牙切齿的声音: “好好好,朕倒是不知道朕的后宫竟出了这等能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崔德海!” 崔德海忙上前,“奴才在!” “给朕查!昨晚出入观星阁的所有人都给我抓起来审!务必把那人给朕找出来!给季常在一个交代!” “奴才遵旨!” 此时太医也诊完了脉,脸色有些不好地回身给祁曜君行了个礼: “皇上容禀,季常在身上皆有不同程度的淤伤,好在并未伤及筋骨,只是季常在体弱,后续需好生将养,最麻烦的是……”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祁曜君却不容他退缩,一双极具威慑的眸子直直射向他: “说!” 太医抖了一下,忙道:“最麻烦的是季常在伤了头部,眼下瞧着有些脑髓震伤,神窍闭阻,恐会引发离魂之症,若是调理不好,还会……还会……” 离魂之症?那不就是……失忆? 季月欢一怔,寻思这太医真上道,这穿越经典借口都不等她说就给她铺垫好了。 妙啊。 而一听季月欢可能失忆,祁曜君脸色更是骇人,见太医这个时候还在支支吾吾,他眼里的寒光几乎迸射了出来,“吞吞吐吐,朕看你嘴巴没用脑袋也别想要了!” 太医大骇,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以头磕地的同时赶紧把后半句话说了:“还会……变成痴儿!” 南星和冬霜一听顿时呆住。 “放肆!” 祁曜君一声怒喝,这下一脚直接朝太医踹了过去。 如今选秀过去才不到三天,这几日前朝事多,他忙于朝政都未曾入后宫,新人一个侍寝都还没有,季爱卿的宝贝女儿就遭此横祸?这要外人如何看他?! 难怪他来了这么久,床上的人儿始终没有反应,若是真变成痴儿,那季家……可麻烦了。 不,他绝不允许! “朕命你无论如何必须给季常在把身子养好了!否则朕诛你九族!” 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发个呆就差点被皇帝当成白痴的季月欢,还没能感叹这古代太医果然是个高危职业,说句实话都要挨踹,就听到那句诛九族。 她脸色僵了僵,想到南星先前那句,宫妃自戕是诛九族的大罪,眼神又一点点暗了下去。 这没人权的古代真够烦人的,能不能一人做事一人当啊,动不动就连坐,有病。 第4章 没人听见季月欢的吐槽,太医战战兢兢应声,而祁曜君一回头,就对上那团漆黑的浓雾,女孩儿本就不算勃发的生机愈发黯淡,整个人倦恹恹的。 他抿了抿唇,又叫了崔德海,“季常在此次受惊了,传朕旨意,擢升为美人。陈利民今后便是季美人的专属太医,为季美人看诊可不必向皇后请旨,另外,叫御膳房那边儿仔细着点儿,不可短了季美人吃食,务必叫季美人养好身子。” “是!奴才领旨!” 崔德海表面平静应声,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哎哟,未侍寝便晋位,这季美人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虽说……瞧着美人额头那个大包,崔德海又有些叹息,虽说此番受了大罪,但祸兮福所倚,那幕后之人要是知道算计不成还反倒叫人晋了位分,只怕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若是季美人能熬过来,往后这造化,大着呢! “你们几个,伺候好你们主子,再有差池,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南星和冬霜两人忙跪下应是,俩人经此一遭也吓得不轻,哪儿还敢不尽心? 都交代得差不多了,祁曜君这才行至床边,看着床上一脸狼狈的季月欢,面色复杂。 第5章 被气死 “你好生养着,等好了,朕再来看你。” 这几乎是明示只要她能熬过来,就必会召她侍寝的意思。 要是换了别人,只怕为了这等恩典,咬牙也要撑过这一遭。 季月欢满脑子只有:你别过来我怕猪。 她都没给皇帝一个眼神,只是寻思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病得久一点,最好病到这皇帝把她忘了才行。 她可不想侍寝,也不想争宠,不想陷入尔虞我诈的算计艰难求生,连现代那般平等自由的环境她都一度险些撑不过去,更何况这糟心的古代。 既然自杀会连累旁人,那就让她龟缩一隅,慢慢等死吧。 皇帝走后,陈太医给季月欢开了药,又叮嘱了南星冬霜好一堆注意事项,这才离开。 冬霜去煎药,南星就在床边,望着季月欢那生无可恋的样子,低低啜泣。 她是跟季月欢一起进宫的,打小跟在季月欢身边,一想到自家平素里活泼可爱的小姐会变成痴儿,只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主子,又是自责又是愧疚。 季月欢被她哭得头疼。 从她苏醒到现在,这姑娘好像一直在哭,她都不累的吗? “不要再哭了,我不是还好好的吗?”季月欢不擅长安慰人,憋了半天也只憋了这么一句。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南星哭得更厉害了。 “小……小姐,您、您真的什么都……都不记得了吗?” 季月欢叹气,“是啊。” 为了防止小姑娘崩溃,她又赶忙补充,“所以为了让我尽快恢复记忆,你先给我讲讲,我是谁?我在哪儿?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双亲健在否?是否有作案前科?” 南星:“???” 一串问题砸下来,南星呆了。 怎、怎么还扯上作案了? 季月欢瞧着她一脸懵逼的表情,至少是不哭了,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鼻子,“咳咳,挑你知道的说。” 南星吸了吸鼻子,泪意确实被逼退了些,她稍微镇定了一下,想了想才回答: “小姐,您姓季,名月欢,是京城季府的四小姐,三日前入宫选秀,被封为常在后,安置在这洛悦宫的偏殿,倚翠轩。” 季月欢“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原主跟她一个名字,难道这就是她穿越的原因? 说起来季月欢以前也没觉得自己名字大众,但她隐约记得她猝死前熬夜看的那本小说里,有个刚出现就嗝屁的小炮灰也叫这个名字。 怎么?季月欢这三个字是有什么诅咒吗? 思绪飘飞间,又听小姑娘继续道: “奴婢名唤南星,受老爷夫人恩惠,打小陪伴在您身边。本来按规矩,以您常在的位分是不能带奴婢入宫的,但老爷夫人担心您一个人在宫里头吃亏,便特意跟皇上求了恩典,好在老爷前些日子立了功,皇上龙颜大悦之下便也允了。只是,只是奴婢没用,没保护好您……” 南星说着说着又开始哭。 季月欢头大,赶忙又转移话题:“这么听起来,我爹是个大官?” 不应该啊,如果是大官的话她怎么才是个常在呢?虽然她还不知道常在是个什么位分,但听南星的意思应该不高来着。 南星摇头,“老爷是正五品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五品官要是放在地方那确实是大官,但在这京城就有些不上不下了,再加上工部在六部里最没地位,所以……” 哦,那倒是。 季月欢知道,从古至今六部一直有吏部贵,户部富,礼部穷,兵部武,刑部严,工部贱的说法。 工部和礼部确实地位挺低的。 咦?等等,六部? “所以,现在是什么朝代?” 季月欢学生时代历史不算差,但她都工作好几年了,要让她现在回忆这些确实有点难为她,不过三省六部的话,隐约记得是唐代之后? 还没等她纠结穿到哪代好呢,就听南星道:“现在是大曜王朝永昭三年。” 季月欢:“!!!” 大曜?永昭? 这肯定不是她正儿八经的历史书上学过的朝代,但她为什么还是有种熟悉的感觉? 思索间,季月欢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顿时一僵,随后豁然起身。 她一把抓住南星的手臂,双眸死死地盯着她: “你别告诉我,当今皇上是永昭帝祁曜君?!” 刚端了药进门的冬霜闻言手一抖,好险才没把药摔了,心慌之下忙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提醒,“小主!您怎可直呼陛下名讳!” 南星却是眼前一亮,“小姐!您都想起来啦?” 是啊,她想起来了,但不是南星以为的那个想起来。 季月欢扶额,也终于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什么穿越,她是穿书! 她先前就觉得纳闷,季月欢这个名字算不上大众,怎么前脚才在小说里看到一炮灰叫这名儿,转头玩儿穿越还又遇到一个,敢情她根本就是穿成了那炮灰! 季月欢到现在都还记得她临死前看到的那段剧情: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到御前大总管崔德海跟前,低声说了什么,崔德海脸色顿时就变了。 祁曜君敏锐地察觉到崔德海的表情变化,抽空从折子里抬起头,“怎么?” 崔德海示意那小太监退下,这才上前,恭敬道: “皇上,底下人禀报,冷宫发现一具尸首,经查,是……是季才人。” 祁曜君皱了皱眉,没想起来这女人是谁。 崔德海忙提醒:“工部尚书季大人独女,季月欢。” 祁曜君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他近日正要派季书棋去江南办一件要事,现在他的女儿却死在宫里,这明摆了是有心之人在离间他们君臣! 好啊,这些人现在斗不过他,都开始从他后宫钻空子了! “谁干的?!”祁曜君一掌拍在桌案上,厉声喝道。 崔德海叹了一口气,“怕是……”】 怕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然后季月欢点开下一页,一个屎黄色的催更按钮明晃晃地摆在那儿。 家人们谁懂啊!那一刻她想提刀砍了原作者的心都有了! 季月欢怒火中烧,气冲冲点了催更之后,正想发表千字长评骂死这个缺德作者,心口就一阵剧痛传来,然后再一睁眼她就在这儿了。 可恶!好歹等她骂完了再穿啊! 季月欢现在严重怀疑,她不是熬夜猝死的,她是被作者卡文气死的。 第6章 起猛了 季月欢追的那本书名叫《大曜风云》,男频文,男主是大曜的永昭帝祁曜君。 这是一本纯权谋文,男主没有什么龙傲天的金手指,但着实睿智,父亲是大曜的开国皇帝,但乱世求生时落下太多病根,建国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留给男主一堆烂摊子。 而男主则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整顿朝堂,于权臣和世家大族之间周旋,选贤与能,知人善任,攘内安外,有着一统天下的实力和野心。 总的来说,这本书的作者笔力相当不错,整体的风格有点类似于《康熙王朝》,剧情集中在男主朝堂上搅弄风云的心机和手段,权臣世家被他耍得团团转。而且没有女主,或者说男主根本就没有感情线,整本书都集中在权斗,看得人心潮澎湃,但又不是那种无脑爽文,反正就一环扣一环,很是吸引人。 所以季月欢这个从来只看完结文的人,也第一次追起了连载。 当然她绝对不承认是因为一鸭悠……对,《大曜风云》的作者就叫一鸭悠,真的,她都不敢信能写出这么牛逼权斗的人居然还在笔名卖萌,咳咳歪楼了说回来,一鸭悠这老毕登极会卡文,每次都卡在最让人抓耳挠腮的点上,让人恨不得立马看到更新,追更根本停不下来。 第5章 不过连载文嘛,遇上卡文再正常不过,放平时季月欢顶多写点催更小作文,时不时还给个打赏求爆更什么的,实在不至于大动肝火。 这次这么暴躁主要也是因为,她看文看得好好的,冷不丁冒出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出来,还一出场就死了。 死就死吧,她对这些也没什么忌讳,但好歹让她知道凶手是哪个狗币啊! 但是!没了! 现在回忆起来,她只想撕了一鸭悠这个老登,你小子写的不是网文是死亡笔记吧,随便写死一个人她还就真死了。 清楚自己的处境后,季月欢更郁闷了。 原著一直在写祁曜君的朝堂天下,对他的后宫从来都是一笔带过,连皇后都没提过几次,这怎么玩儿? 好消息,她穿书了,书里的剧情她都记得。 坏消息,她的身份跟原著没有半毛钱关系。 绝了。 别人穿书手握剧本大杀四方,她穿书手握剧本风中凌乱。 她一个宫妃能干嘛?一句后宫不能干政她就得把嘴捂死! 季月欢朝天竖了个中指,一鸭悠你个老毕登你今晚最好睁着眼睛睡觉! “小、小主,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冬霜看她半晌不说话,只默默伸出手做了个奇怪的动作,慌忙开口。 完了完了,小主不会真的痴呆了吧? 按理说小主未承宠便晋位,再加上这副惊人的美貌,如果不出意外,未来飞黄腾达是肯定的,她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跟了个好主子,别到头来就止步于此了吧? 倒是南星还一脸期待地追问,“小姐!你记得皇上的名字!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季月欢:“……” 哦那也没有。 我的想起来和你的想起来好像不一样。 季月欢看着南星,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掰,“起猛了,又忘了。” 南星、冬霜:“……” 俩人对视一眼,又把季月欢按躺下去,“小主您可别再乱动了,陈太医都说了您得好生歇息,咱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切忌劳心劳神。” 冬霜又吹了吹一边的药汤,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递到季月欢跟前,“小主,您先把药喝了,再好好睡一觉,您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季月欢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接过药碗,非常干净利落地一饮而尽。 冬霜和南星两人都惊呆了。 偏季月欢还跟个没事人一样,随手把空掉的药碗递给冬霜,见冬霜不接,还纳闷,“怎么?” “小、小主,”冬霜回神,“您、您都不觉得苦吗?” 季月欢沉默。 苦?她四岁那年得了怪病,医院都让小老头给她准备后事了,是小老头带他去了一个老中医那儿,死马当活马医,最后还真给治好了。 从那以后季月欢的中药就没断过,为了省药钱,她还给那个老中医当了几年学徒,更是长期和中药打交道,早就习惯了。 南星眼泪又要下来了,自家小姐打小娇生惯养,最不爱喝药,平日里尝到个酸橘都要眼泪汪汪管夫人要蜜饯,这会儿却眼都不眨地喝下一大碗苦药…… 完了完了,小主不会脑子坏掉了,味觉也坏掉了吧! “小姐……” 季月欢怕她又哭,连忙找了个借口,“那什么,苦我也不能不喝啊,我这不是想早点好吗?” 冬霜和南星一想也是。 冬霜松了一口气,能这么想至少小主意识还清醒。 南星却越发心疼,这要是在宫外,小姐哪儿需要这么委曲求全? 季月欢可不管她俩在想什么,见两人没反驳,便安静地想自己的事情。 这么看,原著对她也不是半点儿帮助都没有的,至少告诉了季月欢,她会在成为才人时死去。 唔……她刚被封为什么来着? 忘了。或者说她根本没注意听。 她只能又问,“咱宫里的位分是怎么个事儿?” 冬霜一愣,随后福身: “回禀小主,因着皇上前朝事务繁忙,后宫入得也不甚频繁,因而宫妃的位分上相较于前朝便精简了许多。您之前的常在为正八品,现在晋为从七品美人,在您下面有从八品宝林,正九品采女,从九品选侍,在您之上有正七品贵人,从六品良人、良媛,正六品才人……” 后面冬霜还说了什么,季月欢就没听了,她已经抓到重点——才人是正六品,跟她现在的美人只隔了两阶。 升两阶……应该,不难吧? 这么说她很快就要死了。 真好,她可以彻底躺平了。 被后宫算计当炮灰而死,总不会牵连九族了吧?而且看原著那意思,男主还有重要的事要交给她那当尚书的爹……咦?等等? 刚刚南星说她老爹现在是啥来着?工部都什么司郎中? 虽然她对古代官职了解得也不多,但也知道郎中跟尚书还是有些距离的。 行,那她的目标有了。 第一,等她当上才人。 第二,等她爹当上尚书。 只要满足了这两个条件,她离死就不远了。 第7章 全面摆烂 目标明确之后,季月欢就只剩下等待。 至于说什么仗着自己穿书女的身份争夺帝心扭转原主命运活出精彩这事儿,季月欢考都不考虑。 争宠?一根烂黄瓜有什么好争的,她看书的时候可以因为男主的聪明欣赏这个运筹帷幄的纸片人,但现在她是书中人了,要她去跟一帮人共侍一夫,她还蛮膈应的。 而且谁说穿书女就有争宠的优势了?她有什么优势?她不懂宫规,言行举止毫无章法,琴棋书画她都……好吧她都会点儿,但也就是一丁点儿皮毛,肯定比不上宫里头那些个自小培养的千金小姐,皇帝能看上她啥? 别跟她说别的穿书女咋咋咋,人家女主多牛逼啊,要么是过目不忘,要么就是会演戏,在皇帝面前表演娇俏活泼,在皇后面前伏低做小,在一众这个妃那个妃之前周旋,扮猪吃虎。 季月欢呢? 她可没这本事,她在现代就是个辛苦挣扎的普通人,考个大学都是她高中三年焚膏继晷,日日在题海挣扎,错题本满了一个又一个才苦苦熬出来的,还过目不忘呢?你光看她到现在没把她爹的官职记清楚就知道她有多菜。 至于演戏就别提了,她又不是学表演的,一个普通人哪儿来的演技?你以为演戏是那么简单的? 朋友,看过烂片吗?好吧正常人不会刻意去看烂片,但你总刷到过某些烂剧里那些个流量明星的演技冥场面吧?不是搔首弄姿就是五官乱飞…… 流量明星尚且如此,他们拍戏总不是毫无准备,肯定会有专门的表演老师给他们紧急培训,在此前提下,最后呈现的效果都稀烂,季月欢呢?她连培训都没有,你要她在皇帝面前挤眉弄眼? 别闹了。 她很认得清楚现实,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在这古代活得轰轰烈烈风生水起的野心。 在现代她已经打拼够了,最后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季月欢长记性了,现在起,她要全面摆烂。 不是说她此命终生运不通,劳劳做事尽皆空吗?那她不做事就好了。 她前世遭遇的一切已经向她证明,她就没有那逆天改命的本事,既然如此,不如躺平。 只是有时候,躺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晋位美人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满宫哗然。 古往今来,哪儿有宫妃未承宠便晋位的? 又回想起季月欢那张被京城人称风华绝代无出其右的脸,一帮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这还没侍寝呢就恩赏至此,侍寝了还得了? 又听说是因为昨晚季月欢在观星阁遭人暗害,皇上怜惜她遭此横祸才给她晋位,众人顿时对那幕后主使也恨起来了。 蠢货!动手都不知道利索点儿!那张脸明晃晃的就是威胁!就该直接把人弄死啊!怎么就让她活下来了! “哗啦——” 一处华丽的宫殿中传来杯盏尽碎的声音,容貌清丽的女人此时五官扭曲,“观星台那么高都没给她摔死!她怎么就命那么大!” 旁边的宫人跪了一地,领头的大宫女忙安抚,“娘娘息怒!一次不成咱们再找下次机会就是了,她总不会次次都那般好运的!再说了,如今她风头正盛偏偏又未承雨露,她伤得不轻还不知道要养多久呢,过段时间皇上哪儿还会记得她?这宫里头想对她出手的只怕不少,咱们等着看戏就好了。” 女人一听,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你说得对,我倒要看看,季月欢能张狂到几时!那太监处理了吗?” “娘娘放心,这件事必不会牵扯到娘娘头上。” * 凤鸣宫。 “娘娘,这季美人竟然唆使宫人绕过您去找皇上,也太不懂规矩了!这岂不是在陛下跟前暗示您后宫管理不善?眼下晋位就算了,皇上竟然还给了她往后用医不用向您请旨的恩典,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要不要奴婢去……” 第6章 婢女青鸾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后冷眼扫过去,顿时噤声。 皇后摆弄自己的护甲,嗤笑: “蠢货!咱们皇上是什么人?若不是她有用,你以为皇上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美人打本宫的脸?” “娘娘的意思是?” “前儿个秋收,今年的收成是往年的两倍不止,如今民间对皇上颇为拥戴,这其中最大的功劳便是那季书棋研究出的曲辕犁。如若不然,那季月欢以一个常在,怎么有资格带婢女进宫?” “可光凭这也不至于如今还给她这么大的恩典吧?” “说你蠢你还真是一点没长进,”皇后尖锐的护甲戳了戳青鸾的眉心,“日前父亲传来消息,皇上准备开凿运河,那季书棋又呈了劳什子的水准仪和墨斗上来,说是可以更加精准地测量高程、水深甚至河流宽度。” 青鸾顿时明白了,不免心惊,“这要是真的,修建运河一事季大人极有可能被命为主官,皇上恐怕也是念着这点,才会对季美人被害一事如此上心。” “嗯,”皇后见她还算有点悟性,脸色缓和了些,“那季书棋是个有本事的,看样子前途无量,父亲有意拉拢,叮嘱我别动季月欢。” 青鸾有些不忿,“那就这么放任?娘娘,奴婢可是听说这季美人在季家一直是娇生惯养的,平素里气性还大,真助长了她的气焰,指不定又是第二个贵妃。更别说那张脸……” 季月欢那张脸,在外可是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 说起贵妃,那简直是皇后心头的一根刺。 皇后脸色骤冷。 “观星台一事足以看出,她不按规矩带婢女进宫招了多少人的眼,如今还不知收敛,她愿意树敌本宫又何必拦着?更何况眼下她重伤未愈,皇上只怕看顾得紧,本宫犯不着这个时候跟皇上作对。左右不过美人罢了,且看着吧,坐不住的大有人在。” 说着,皇后又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感叹: “可惜了,新入宫这批秀女没赶上好时候。皇上好几日不入后宫,今儿个好容易得了闲准备来后宫转转,半道却被季常在截走了,又因观星台一事震怒,只怕又是好多天不来了……” 婢女青鸾闻言,了然一笑。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季月欢势必被推上风口浪尖。 合着她自己晋了位,却连累整个后宫,这谁能不气? 哪儿还需要他们皇后娘娘亲自动手? 青鸾福身,“奴婢这就去办。” 皇后“嗯”了一声,又招过一旁的大太监晁吉。 “既然皇上都给晋位了,本宫的赏赐也不能少,去库房里挑点好的给咱们这位季美人送去,排场弄大点儿。另外再跟季美人说声,本宫知她受伤,心中自责,在她痊愈之前,不必来凤鸣宫请安了。” 这下父亲总归不会说她不懂事了,至于别人眼红要对季月欢做什么,她可管不着。 晁吉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奴才遵命。” 季月欢还不知道皇后给她挖了多大一个坑,听到南星说晁吉公公来了要她迎接的时候,她烦躁地翻了个身。 炒鸡?谁啊?炸鸡来了她都不想理。 “说我睡着了,没醒。” 第8章 直接少走二十年弯路 冬霜一听就急了。 “不行啊小主!晁吉公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还带了皇后娘娘的赏赐来!别说您只是睡着了,您就是受了重伤,只要还剩一口气那都得爬起来迎的!这可得罪不得!” 季月欢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这炒鸡比皇上排场还大?” 冬霜:“……额,那倒没有。” “那你看皇上来的时候我爬起来接了吗?” 冬霜默。 话是这么说,可是…… 她急得都快哭了:“可是小主,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皇上仁慈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跟您计较,那晁吉公公可不是好相与的,您……” 季月欢本来身上哪儿哪儿都疼,人还没休息好呢,这会儿还要她出去装孙子? 开什么玩笑?她是来摆烂的,不是来受罪的。 再说了,小鬼难缠好啊,最好对方下狠手把她弄死,那她直接少走二十年弯路。 于是季月欢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皇上来的时候我都没理,他来又怎么了?我敢接他敢受吗?别闹了,起不来就是起不来,去,打发掉。” 冬霜还要再说什么,南星到底是心疼自家小姐,抓了抓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了,拉上她又急忙出去。 晁吉等了半天发现来的只是两个宫女,那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 南星连忙塞了个荷包到晁吉的手里,赔笑道: “晁吉公公,真不好意思,我们家小主受了重伤,如今还昏睡着,怎么叫也叫不醒,等我们家小主醒了,肯定亲自去凤鸣宫跟娘娘道歉……” 由此可见,作为季家送进宫的婢女,南星的应变能力还是不差的,至少是把季月欢那句睡着了给改成了昏睡,叫人挑不出错处。 晁吉掂了掂手里的荷包,面色稍霁,都说季家富有,果然不假。 他笑道:“既然小主还病着,那自然是好生将养,杂家就是替皇后娘娘带个话,小主痊愈之前便不必去凤鸣宫请安了。” 南星和冬霜连忙跪下,“谢皇后娘娘恩典!” 晁吉又示意身后的人将东西呈上,“这些是皇后娘娘的赏赐,作为小主晋位的贺礼,还希望季小主早日康复,为皇家开枝散叶。” 不说南星,连冬霜看到那么多的赏赐,眼睛都直了。 这也……太多了。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再度谢恩。 晁吉看差不多了,又上前,压低声音道: “两位姑娘,你们给杂家透个底,这季小主伤得究竟怎么样?” 也不怪晁吉专程来打听,陈利民被皇上钦点专门负责照料季美人的身体后,对于季美人的伤势那是绝口不提,宫里头不知道派了几拨人去打听,愣是撬不出一个字。 冬霜还有点犹豫,南星看了看边儿上一堆耳朵竖得老高的宫人,眼珠一转,便啜泣着开口: “晁吉公公,那观星台有多高您是知道的,我们家小主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哪儿能讨得了好?实不相瞒,我们小主因磕到了脑袋,如今患了离魂之症,太医说……太医说,若是调理不好,还会,还会……” 她越说越哽咽,也没刻意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场的人都能听到,晁吉这会儿哪儿顾得上这些,看她吞吞吐吐,急了,“还会怎么着?” 南星闭上眼,心一横,“还会……变成痴儿!” 晁吉心头一凛,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这么看,这位季美人的路也就到这儿了,长得再好又如何?成了痴儿,无论如何也威胁不到皇后娘娘。 安了心,晁吉看着那堆赏赐,又心疼了。 早知如此,皇后娘娘就不必浪费这么多好东西了。 便宜那痴儿了! 晁吉心中不虞,但面上不显,还一脸关切,“那两位姑娘可得照看得仔细点儿,杂家这就回去复命了。” “恭送公公!” 等到一行人都离开,冬霜才皱眉看着南星: “你刚刚怎么把小主的事情跟晁吉公公说了?要是皇后听了撤了小主的牌子怎么办?” 南星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的一堆赏赐。 “小主未承宠便晋位,本来就打眼了,皇后娘娘还送这么多赏赐,这不是摆明了要把咱小主架在火上烤吗?只有这么说,才能让后宫那些人放松警惕。” 南星这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观星台的事,她思来想去,小姐刚进宫又没得罪什么人,要说招人嫉恨,除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外,便是常在的位分带人进宫了。 一想到小姐受伤的原因可能包含自己,南星就自责得不行,这次没能保护好自家主子,后续她必须小心再小心。 冬霜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但她到底是在这宫里头待久了的人,知道后宫无宠就是个死,眉宇间尽是忧色,“可是……” 南星知道她想说什么,摇头打断她: “我知道你担心撤牌子的事儿,但你觉得,以咱们小主现在的情况,就算皇上翻牌子,小主还真能侍寝吗?既如此不如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更何况,皇上说了,等小主好了他会来看小主的,撤牌子又如何?皇上金口玉言,咱不怕没机会。” 冬霜这下是彻底没话说了。 南星又随手摘下头上一根簪子递进冬霜手里,“冬霜姐姐别担心,咱只管伺候好了小主,往后不愁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冬霜眼前一亮,脸上终于是带了点笑容,“行,听你的,咱先把皇后娘娘这些赏赐收到库房去,待会儿我再去给小主煎药。” 两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再加上这倚翠轩也不大,刚好够季月欢听到,她寻思原来这个小姑娘除了哭唧唧,脑子还蛮好使的。 第7章 挺好,省心。 于是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这宫里头素来藏不住什么秘密,晁吉转头跟皇后复命,随后季家那位患了离魂症,如今神志不清的事儿,满宫都知道了。 第9章 她心悦你 后宫的人这日子过得真是大起大落。 前脚还嫉妒得发疯,转头这心情就比外头的天儿还灿烂了。 毕竟,她们跟个傻子较什么劲呢? 皇后知道后也是轻嗤一声,“她倒是好命。” 在这宫里头,痴儿可比那些有脑子的过得舒坦得多。 更何况这个痴儿的母家还入了皇上的眼。 “罢了,随她去吧。” 只要别再来一个贵妃招她心烦,她还是乐意做一个大度的皇后的。 是夜,龙吟宫。 “皇上,今儿个翻牌子吗?”敬事房掌事太监孟应同按着规矩照旧来询问。 祁曜君想到今天的事,眉心一皱,挥手将人打发下去,又叫来崔德海。 “观星台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崔德海面露难色。 “回禀皇上,慎刑司那边刚回了消息,说昨夜去过观星台的人都没查出什么问题,倒是敏秀宫那边有个叫小玉子的小太监不知出于何故,上吊自尽了,有宫人说看到他昨夜出过敏秀宫,不过具体去了哪儿不清楚,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冲撞了季小主。” 祁曜君冷冷地盯着他,“就这些?” 崔德海头上冷汗直冒,扑通一声跪倒下去: “皇上,敏秀宫的主位是丽妃娘娘,偏殿还住着赵良人沈贵人和宋才人,小玉子是挂在宋才人名下的,但只是负责庭院洒扫,宋才人也素来低调,没听说她跟季小主起过冲突……” 祁曜君懒得听这些过程,“说点有用的。” 崔德海伏得更低,整张脸都快埋地上去了。 “那小玉子查过,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入宫之后也不跟人亲近,但有消息证实小玉子曾受辛家恩惠,贵妃娘娘的昭明宫离敏秀宫最近,又素来跟丽妃娘娘不和……” 贵妃辛雨笑,辛家嫡女。 “你是怀疑贵妃?” “奴才不敢!” 祁曜君嗤笑,“贵妃是个聪明人,还不至于对一个没承宠的常在下手,不是她。” 听着皇上这笃定的语气,崔德海寻思,贵妃果然是这满宫上下最受宠的,看来季美人要越过贵妃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是,那奴才再去查。” “不必了,让昌风去。” 一道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跪于殿内,沉默地朝皇帝拱了拱手,下一秒消失不见。 崔德海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起身。 “对了皇上,还有一事。” “说。” “奴才在查季美人的人际关系的时候,听闻……” 崔德海轻咳一声,“听闻季美人心悦您,为了入宫选秀还跟季大人季夫人闹过绝食。” 祁曜君:“……” 他回想起见的季月欢两次,一次是选秀,小姑娘望向他时眼里确实满是欢喜。 不过那样的眼神祁曜君见得多了,当时也没怎么在意。 倒是在倚翠轩的第二面,对方躺在床上发呆,从头到尾没分给过他一个眼神,没瞧出半点心悦他的样子。 又想起太医说的离魂之症,先前还觉得颇为难办,这会儿倒觉得如此甚好。 要是季月欢对他纠缠不休,他碍于季卿的颜面还得费心应付,想想都头疼。 “跟陈利民说说,只管看顾好季美人的身子,那离魂之症便不必费心了。” 崔德海低声应是,心里头却叹气。 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然不假。 “前日季爱卿献上的水准仪和墨斗,作监那边怎么说?” 工部掌管天下土木水利工程及各种器械制造,天下最好的工匠都汇集于此,每年都会有一些匠人致力于研究改进农、林、牧、渔方面的用具,以利民生。 但越是关系到民生的东西越要慎重,毕竟老百姓又不上朝,没机会当面认识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们心里,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就是好皇帝,让他们日子过得不安生的就是狗皇帝。 一个新的工具,如果好用,那百姓自然会对皇上感恩戴德,但要是不好用,百姓只会骂这个皇帝想一出是一出,什么都不懂就跑来指点江山,平白给他们添麻烦。 所以作监的存在,就是负责核查新改进的用具是否真如某些匠人吹得那般天花乱坠,以及能否大规模推广等问题。 崔德海就知道皇上会问起这个,工部的匠人们每年都会呈一些东西上来,但在作监检验后,要么只是中看不中用,要么就是工艺过于复杂,一旦推广,平民百姓根本负担不起高昂的成本。 也就前年季大人研究了个曲辕犁,一经呈上就被作监大赞巧夺天工,这两年推广开来用过的百姓都说好,皇上在民间也颇受爱戴。 眼下皇上有意开凿运河,季大人又呈了那劳什子的水准仪和墨斗上来,说是可以更加精准地测量高程、水深甚至河流宽度。 这要是真的,修建运河一事季大人极有可能被命为主官,皇上恐怕也是念着这点,才会对季美人被害一事如此上心。 心里百转千回,面上也不显,崔德海恭敬垂首:“昨日作监大人已经带着东西去了护城河,但听说为了避免出差错,又带着人绕道去了龙湖,今晨已有消息传回,说已在回来的路上,想来最迟明后两日也该到了。” 祁曜君按了按眉心,“希望带回来的是好消息。” 崔德海迟疑了一下,还是道: “不过季美人重伤难愈,恐变痴儿一事已闹得后宫人尽皆知,季大人那边想来也只是时间问题,皇上您看……” 祁曜君脸色顿时不好。 “怎么传出去的?陈利民脑袋不想要了?” 崔德海忙道:“奴才听说此事与陈太医无关,是晁吉去跟季美人的婢女打听的时候,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说着又把晁吉领着皇后的赏赐去倚翠轩的事情说了一遍。 祁曜君又不蠢,这件事稍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脸色几经变换。 “季月欢那婢女倒是聪明。” 人家要自保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他这个做皇帝的倒是不好跟臣下交代。 不过想想也不可能瞒住,后宫本就与前朝诸多牵扯,更何况季家送婢女进宫还是他亲口允诺的,季月欢出什么事那婢女势必会第一时间往季家传消息,只怕季卿早就知道了。 但尽管如此,也不妨碍皇帝迁怒,“皇后是愈发没分寸了!” 若不是她耍心机,那小婢女大概还想不到用这种方式自保。 崔德海也是摇头,皇后娘娘真是走了步臭棋,真把人当傻子不成? “罢了,过两日查出真相再召季卿进宫吧,摆驾倚翠轩。” 第10章 小姐失忆了,但醒悟了 事实上祁曜君猜得没错,季家确实已经得了消息,彼时南星甚至收到了回信。 季月欢刚被叫起来沐了浴,此刻正等冬霜把药熬了给她。 嗯,喝完药继续睡。 她靠在窗边的榻上打呵欠,南星看过了信,一脸的喜色。 “小姐!老爷说您的病不用担心,他已经让二少爷去打听神医危竹的下落了,肯定会治好您的!大少爷也快回京了,定能赶上今年的中秋宴,到时候夫人带他和三少爷一起进宫来看您!” 私底下的见面自然不可能,毕竟季月欢如今的身份不够,但宫宴上说两句话总还是可以的。 季月欢听得晕晕乎乎的,“不是,你等会儿,你说的这什么什么少爷,都是我哥?我亲哥?” 隐约记得之前南星是说她是四小姐,她那会儿脑子乱乱的也没细想。 可是……不对啊,原文不是说她是独女来着? 还是说她理解错了?独女的意思不是只有一个女儿,而是女儿只有一个? 南星点头,“对啊。” 见季月欢一脸茫然的样子,南星拍了拍脑门儿,“对了,忘记跟您说几位少爷的事儿了。” 在这句话之前,季月欢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 “您上面有三位兄长,大少爷十岁从军,十二岁杀敌,十五岁为将,眼下已经是从五品游骑将军。” “二少爷常年在外从商,如今外面风头正盛开遍大曜的巧物阁就是二少爷的,其他产业也有,不过具体就不知道了,老爷和夫人对二少爷都是放养,从不过问,但二少爷每年都会给您带回来各种新奇玩意儿,府中每年的进项也不少。” “三少爷年方十七,但之前参加科举,先后拿下解元和会元,如无意外,今年的殿试也能取得好名次的。” 季月欢:“……” 南星每说一句,季月欢的嘴巴便张得越大,等她说完,季月欢已经是困意全无。 第8章 好家伙,这背景她看了都要咋舌,她这是前半辈子的运气都用来穿越了是吧? 贼老天玩儿什么呢,她不想要穿越啊,直接让她投胎多好……唉。 不过这原主命真好,父母都混得不错,三个哥哥一个从军一个从商一个从政,这不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吗? 季月欢“啧”了一声,有点想不通,“我这么好的命,干嘛还进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原主脑子秀逗了?这家世随便找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老公不难吧?犯得着进宫来争根烂黄瓜? 南星一听脸色也复杂起来,欲言又止半晌,才低下头小声道: “小姐,您忘了,大前年,尚是太子殿下的皇上打了胜仗归来,打马自长街走过被您瞧上,您一见倾心,回去就跟老爷说非卿不嫁,老爷夫人少爷轮流劝都没用,您为此还绝食了半日,老爷没法子了才同意的。” 季月欢:“……” 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绝食多少?” 半日?!玩儿呢? 那能叫绝食吗?那不就是现代少吃顿饭的事儿? 你们古代管这叫绝食啊?那她可厉害了,她天天绝食。 她不由怀疑原主的爹是故意的了,可能早就打了让女儿进宫的心思,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不过等接下来南星一解释,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半日啊!” 南星一脸的认真,“小姐您可是老爷夫人少爷们打小捧在手心里的,从来要星星不给月亮,别说绝食了,您就是冬天想吃桃,府里都得想办法给您弄来的。” “那次因为您没吃早膳,夫人都心疼哭了,追着老爷踹了好多脚。” “少爷们也心疼,大少爷本来那日是要跟平西将军去前线的,听说了这事第一时间告假回府,就怕您饿出个好歹来,等确认您肯吃东西了才快马加鞭去追大军。二少爷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当时没能赶回来,但第一时间传信给京城各酒楼的管事,各种山珍海味源源不断往府里送。三少爷还威胁老爷呢,说老爷要是不答应,今次春闱他就不考了!” 季月欢:“……” 行。 原主还是个团宠。 不,都不能叫宠了,这叫溺爱! 溺爱要不得啊! 看看原身的下场就知道了。 季月欢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 她在想贼老天既然让她穿越怎么不让她再早点儿,只要不进宫,有这么温馨的一家子,让她接受在古代好好活着也不是不行。 但又想她不是原主,霸占原主家人的宠爱这种事她做不出来,而且她也不习惯一帮不认识的人无条件对自己的好,这么一想又庆幸自己进宫了,至少现在她不用担心自己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自己所谓的“家人”。 而南星瞧着季月欢不太高兴的神色,试探道:“小姐,您……是不是后悔了?” 南星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注意门口的两道人影。 虽然吧,南星也觉得自家小姐放着未来的一片坦途不走,非要进宫来受苦是脑子坏掉了,但那会儿谁也架不住小姐犟啊。 现在好了,小姐失忆了,但是醒悟了。 想着,她又有些放下心来。 醒悟好啊,虽然晚了点,但陈太医不是说了吗?她家小姐一个不好可是会变成痴儿的!而小姐放弃大户人家嫡妻不做跑来宫里受罪这事儿,有点脑子的都能知道是亏大发了,小姐现在能后悔,那就意味着小姐脑子正常了啊! 南星已经想开了,失忆就失忆吧,只要不变白痴就行,她们家小姐长这么好看,当然不能白瞎了这漂亮的脑袋瓜呀! 季月欢可不知道她这位大丫鬟正在为她是个正常人开心,听她问后悔吗,蔫哒哒地反问,“后悔有用吗?” 南星板着小脸摇头,“没用。” 说完,她又掰了掰手指头,随后高兴道:“不过奴婢要写信回去告诉老爷这个好消息!之前您进宫,老爷跟几位少爷打赌,您能多久醒悟,老爷赌最多五日,少爷们都觉得以您的决心,少说也要三五月或者半年,这么看还是老爷最了解您!” 季月欢:“……” 季月欢抽了抽嘴角,她收回先前的话,现在看原主这一家子都不怎么正常。 瞧南星喜滋滋的样子,季月欢无语,“我爹赢了你这么高兴干嘛?” 南星挠挠头,羞涩一笑,“奴婢也跟着老爷押了一注。” 季月欢还没来得及扶额,忽然耳边一道杯盏碎裂的声音响起,随后是冬霜的惊呼: “参、参见皇上!” 季月欢、南星:“!!!” 第11章 这是正常人的脑子能说出来的话? 南星看到门口立着的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小脸都白了。 完了,皇上什么时候来的?她刚刚说的那些,不会都被听到了吧? 身体甚至已经快过大脑,先一步跪了下去。 “参参参见皇上!” 不怪南星磕巴得这么厉害,实在是皇上的脸色太骇人了。 事实上任谁听到自己被老丈人大舅哥嫌弃成这个样子,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好吧也谈不上嫌弃,就是季家一家子摆明了不想让季月欢嫁给他,一副季月欢进了宫就吃了大亏的样子……好吧他承认确实是有点儿…… 越想祁曜君的脸色越黑。 怎么照这个思路想下去还真是他的错了? 一旁的崔德海已经都快被吓疯了,磕磕巴巴地吼了一句:“大、大胆!” 季大人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在家里拿皇上作赌?这可是大不敬! 再得皇上赏识也不是这么个嚣张法儿啊! 见皇上不说话,一直盯着屋内的人,崔德海更是大惊。 “季美人!还不起身接驾!” 季月欢默默叹气,所以说她讨厌封建社会不是没有理由的,规矩大死人。 “伤着呢,爬不起来,要不你们谁扶我一下?” 崔德海:“!!!” 祁曜君也难得噎住。 他很少往低位嫔妃的寝宫去,能让他踏足的大部分都是高位嫔妃的居所,伺候的宫人自然是不少。 哪儿像季月欢这倚翠轩,小得不像话,身边也就两个婢女伺候,这还是季月欢得了恩典能自己带一个入宫,不然人更少。 他皱眉,转头问崔德海,“升了位分不是能再加一个宫人?” 崔德海额头又开始冒汗了。 “是……是,但是美人带了自己的婢女,内侍司那边不确定这算不算占用名额,还要等跟皇后那边请示过才能决定是否分派宫人过来……” “蠢货!” 祁曜君气得不行,“季美人带婢女进宫那是朕的恩典!懂什么叫恩典吗!” 恩典当然是额外的,怎么还叫占用名额? 崔德海这下也跪下了,“奴才这就派人去跟内侍司说一声!” 季月欢听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那……我等那边人过来了再起来接驾?” 祁曜君:“……” 他觉得这季月欢说不准真要成痴儿,这是正常人的脑子能说出来的话? 他没好气地扫了地上的两个婢女一眼,“还不赶紧伺候你们主子去!” 南星长出一口气,皇上松了口,这是不打算追究她先前的错了。 她忙起身去扶季月欢,季月欢慢腾腾地坐起来,刚准备下榻,祁曜君又抬手制止,“免礼。” 季月欢:“……” 她差点想骂人。 既然免礼了就不能早说!非得让她坐起来是怎么个事儿! 事实上不怪祁曜君故意折腾人,季月欢大概忘了她刚洗完澡这事儿,身上穿的月白寝衣长而宽松,如今是夏末初秋,暑气还没完全散去,因此寝衣也薄得很,季月欢又没什么形象地往那儿一趟,玉白的锁骨漂亮吸睛,姣好的身形更是若隐若现。 更别说这小妮子长得本来就好看,挑剔如祁曜君也没办法从那张小脸儿上找出半分缺点,哪怕额头有点儿瑕疵,那也是受了伤的美人,更添几分脆弱风情。这会儿她整个人又懒洋洋的(谁都不想理),一副任君采撷(随便吧爱咋咋)的模样,别提多勾人。 祁曜君是个正常男人,要不是念着她的身体还没好,都该叫人侍寝了。 能忍着心头火叫她起来坐好,都得算他仁慈。 即便如此,他还是略略别开眼,轻咳一声,“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季月欢心说你不来我好多了,但她也知道这时候不能乱说话,只能恹恹地摆摆手,“还行,暂时死不了。” 祁曜君:“……” 他回头真得问问季卿,他这女儿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开口的每句话都能噎死人。 他轻飘飘地眼神有意无意地扫向崔德海,意思很明显:瞧瞧,这就是你说的心悦朕? 崔德海:“……” 崔德海简直欲哭无泪,底下人查到什么他就报什么,他哪儿能知道那么多! 第9章 好在祁曜君也没有跟他计较的意思,知道季月欢伤了脑子,决定不跟她计较,转头看向两个婢女。 冬霜颤颤巍巍地行了个礼,“回禀皇上,小主身上的於伤有在慢慢消退,只是脑内的伤,陈太医说还要按时服药,好好调理……” 说着说着,她一拍脑门儿,“药!奴婢该死!方才洒了小主的药!求小主恕罪!求皇上饶命!” 本来季美人的脑子就摔坏了,身边跟的大宫女还是个粗心大意的,祁曜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拖……” “洒了就换一碗呗,愣着干嘛?” 眼见着这皇帝貌似想把冬霜处理了,季月欢慢腾腾地开口。 她倒不见得多喜欢冬霜,只是见不得封建时代草菅人命。 她自己确实是是不想活,但也不喜欢看想活的人被断了生路。 冬霜听到那个“拖”字的时候心已经凉了半截,直到听季月欢说完,她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家小主这是在救她,感激地连连磕头,这才赶紧退了下去。 倒是祁曜君诧异地看了季月欢一眼。 敢为了一个宫女打断他说话的,季月欢还是头一个。 倒是心性纯良。 只是在这后宫,这么纯良可不是什么好事,难怪才来三天就遭了毒手。 心下摇头,祁曜君顿觉棘手。 一个人如果歹毒但聪明,虽然惹事,但也尚有自保之力,可一个女人如果善良却愚蠢,只会闯了祸而不自知,偏他还得费心思护着…… 祁曜君闭了闭眼,罢了,只希望季卿别让他失望。 “新的宫人朕直接让内侍司给你送过来还是你要自己挑?” 季月欢眼皮都没掀一下,“看着送吧,我都行。” 崔德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旁人挑宫婢,哪个不是精挑细选?生怕来的是哪个宫的眼线,这季美人倒好,还真当上甩手掌柜了。 倒是祁曜君挑了挑眉,唇角不自觉勾起,“这么相信朕?” 季月欢这才抬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12章 干嘛来了 全场寂静。 谁也没想到季月欢的胆子会这么大,连南星的嘴巴都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祁曜君脸色黑沉得吓人,他还没这么被人下过面子。 这季月欢莫不是恃宠而骄不成?都没侍寝呢就嚣张成这样,往后还得了? “放肆!” 这么想着他也就怒喝出声。 就在祁曜君寻思他为了一个季家这么忍一个女人究竟值不值当的时候,季月欢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那话有点儿歧义,她挠头: “不是,我的意思是,一个宫人而已,应该不至于劳皇上您的大驾吧?” 所以跟信不信任他有什么关系? 祁曜君:“……” 尴了个尬。 他还真打算给她安排人来着。 但现在季月欢都说不至于了,他还能上赶着说他就是这么想的吗! 他可是九五之尊!干不出来这么丢人的事儿! 祁曜君恼怒,拂袖离去。 正好又遇上端了药回来的冬霜,祁曜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大步离开。 冬霜被吓得不轻,端着碗的手都在抖。 “小、小主,皇、皇上怎么走了?” 季月欢也莫名其妙呢,转头问南星,“所以他干嘛来了?” 南星:“……” 南星回想了一下皇上来的经过,挠头:“小姐……有没有可能,皇上是关心您,所以专程来看您?还有方才宫人的事儿,皇上是真打算插手的?” 不得不说南星确实是有脑子的,已经无限逼近真相了。 只有季月欢翻了个白眼,又躺了回去,“关心我?我看是折腾我来了。” 她躺好好的,非把她叫起来,不知道什么毛病。 至于宫人,随便吧,爱插手就插手,不插手拉倒,反正她一个快死的人,还在乎身边多个眼线? 眼线才好呢,说明她离死更近了一步。 冬霜不明所以,只是见季月欢又躺回去,赶忙道:“小主,该喝药了。” 又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季月欢叹口气,默默爬起来一饮而尽,随后起身便要往殿内走去,冬霜一看就知道主子是要回床上睡觉,连忙拉住她: “小主,您要不去跟皇上认个错吧?” 冬霜想起方才皇上那难看的脸色,都替自家小主捏把汗,小主都不害怕的吗?居然还能睡得着? “我错哪儿了?”季月欢莫名。 “这……” 冬霜哑然,真要讲理的话,小主确实谈不上错,可……在这宫里头哪儿有什么道理可讲?皇上是九五之尊,惹皇上生气那就是错,这种时候认错就对了,毕竟总不能挑皇上的错不是? 冬霜把这些一说,季月欢不怎么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儿,咱皇上是明君。” 永昭帝诶,当初季月欢为什么能被这本书吸引,不就是男主人设好么?作为一鸭悠笔下最深明大义、明辨是非的君王,要是能为这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跟她计较,那可就崩人设了。 而且在知道原主的背景之后,季月欢就知道皇帝短期内不会动她的。 按原著最开始的剧情,永昭帝作为大曜的第二任君主,其实地位并不稳固。 他的父亲在乱世中建立大曜,勉强平定天下,但表面的和平之下是暗藏的波涛汹涌,丞相魏钦章野心勃勃,还有个晋王也对男主当上皇帝不满。 朝廷内的武将是跟随先帝打江山的开国元勋,各个心高气傲,倚老卖老,觉得祁曜君年轻气盛挑不起大梁。文臣要么是先帝身边的谋士,要么是前朝弃暗投明的重臣,各个动不得。 世家割据不说,另有当年散落的部分起义军不想归顺,盘踞一方,自立为王。周边还有小国虎视眈眈,整个大曜内忧外患。 而原主一家各个都是良才,原主父亲就不说了,工部,那可是收拢民心的好地方。光看她爹倒腾出的曲辕犁就让祁曜君在民间的呼声空前高涨就知道了,就凭这个,祁曜君也不会动这个造福了天下百姓的大功臣,不然岂不是寒了农民的心? 她作为功臣之女,当然也跟着沾光。 另外她三个哥哥,一个从军一个从商一个从政,各个年轻有为,最重要的是在朝廷毫无根基——你说他们爹?别闹了,工部那破地方算什么根基?所以只要他们哥哥们足够出息,祁曜君肯定都是要重点培养的,毕竟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自己人。 季月欢猜原主的死其实也有季家发展过快的一个原因在,柿子挑软的捏,季家眼看着个个都不好惹,她这个菜鸡可不就炮灰了吗? 她只是奇怪,照理说这么牛逼的一家子不该在原著里一点笔墨都没有,就比如季书棋倒腾曲辕犁这事儿,好歹给男主涨了声望,怎么也不算小吧?可季月欢竟然没什么印象。 而且原著前期季书棋就只出现过几次,每次都是寥寥几笔带过,只知道是永昭帝的人,为人忠厚老实,办事牢靠。 不过这些疑点季月欢想了想便抛诸脑后了,毕竟原著没完结,指不定季书棋是埋的一个伏笔,作者还没来得及揭开呢? 很久以后再回想起来,季月欢只觉自己此时简直单纯。 布局之人早早就露了破绽给她,偏她傻傻看不见。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的季月欢只需要分析出目前原主的背景于她有利,祁曜君只要智商没出问题,就不会太跟她计较就是了。 冬霜:“……” 这下冬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再劝下去那不就是说皇上是小肚鸡肠的昏君?她哪里有那个胆子。 季月欢看她纠结,无奈又补了一句,“而且我刚为了给你俩解围,在他面前装得都起不了身,这会儿再追出去那岂不是证实了我欺君?罪过不是更大了?” 冬霜一拍脑门儿,“对哦!” 见小姑娘想通了,季月欢心安理得地回房间躺着去了。 倒是出了洛悦宫的祁曜君在上步辇前,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乌漆嘛黑,除了提着宫灯追过来的崔德海,不见任何人。 祁曜君:“……” 第13章 能让皇上记恨也是一种本事 祁曜君咬牙,指了指那片黑暗,“连贵妃惹了朕不快都知道诚惶诚恐地给朕认错!她才一个美人就敢如此放肆!季卿把这女儿宠得规矩都忘了不成!” 崔德海默然两秒,忍不住提醒,“皇上,季小主受着伤呢……” 坐起来都要人扶,您总不能指望她爬出来给您认错吧…… 祁曜君:“……” 祁曜君一口气被堵在嗓子眼儿,上不去也下不来。 行。 他算是发现了,这季月欢现在就是个瓷娃娃,跟她根本没法儿计较,否则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深吸一口气,祁曜君捏了捏眉心,“明天去内侍司,挑个机灵点儿的,身家干净的送倚翠轩。” 第10章 崔德海心里咋舌,气成这样还管啊? 这换了旁人,不被冷上个十天半个月都算轻的!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感叹季小主身后有个有前途的母家,还是该感叹季大人养了个水灵灵的闺女。 “遵旨。” 约莫是瞧出崔德海脸上的震惊,祁曜君也觉得自己这么上赶着有点儿丢份儿,轻咳一声: “记得要规矩点儿的,好好教教她主子,你听听先前那一口一个‘我’的,像什么样子!” 崔德海心说先前也不见您训斥,这会儿想起来要教规矩了。 得嘞,主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点儿找补他就不拆穿了,再说季小主这也确实不像话,便低声应是。 步辇迟迟没动,崔德海这才想起来问: “皇上,回龙吟宫么?” 祁曜君想了一下,摆手,“去昭明宫。” 得,关键时刻还得是贵妃。 步辇稳稳前行,偏祁曜君还是越想越气,转头又对崔德海道: “叫陈利民那边盯着点儿,好好给她看看脑子!” 崔德海初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谁,这不刚还在说贵妃么,他还寻思贵妃什么时候惹着皇上了,又想起前一句提到的陈利民,这才意识到说的是季月欢。 崔德海:“……” 后宫多少小主皇上都是转过身就没什么印象了,也就季小主,能让皇上这一路还念念不忘。 嗯,能让皇上记恨也是一种本事。 崔德海有些为难,“那季小主的离魂症……” 总不能又要治好脑子又不让恢复记忆吧?皇上倒是一会儿一个想法,可这治病救人哪儿有治一半儿的?皇上真要这么要求,他都得提前给陈太医点蜡了。 祁曜君吐出一口浊气,“一并治了!” 想起先前季月欢和婢女的对话,失个忆还教她后悔入宫了? 他还非要她想起来不可! 别说,这会儿他倒是有点期待那个心悦他,甚至为了他绝食的季月欢是什么样子的了。 至于说纠缠?笑话,他堂堂一国之君还搞不定一个毛丫头了? 季月欢是不知道祁曜君的想法,要知道指定要骂一句有毛病,男人果然是贱。 * 昭明宫。 “怎么样?查到没有?”贵妃辛雨笑问身边的婢女。 “暂时没有,那下手之人极隐秘,而且……” 芍药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她皱眉,这才无奈道:“而且因为咱们离敏秀宫太近了,现在已经有人怀疑是您下的手,目的是解决一个隐患,同时嫁祸丽妃。” “我呸!” 贵妃气得一巴掌拍桌上,“她兰馨儿算个什么东西?值得本宫弄这么大手笔对付她?怎么不说是她下的手,为的就是像现在这般嫁祸本宫呢?” “娘娘!当心祸从口出!” “什么出不出的,本宫还怕她不……” “皇上驾到!” 贵妃话还没说完就被宫人的唱喝声打断。 贵妃皱眉,“皇上怎么来了?不是说他去了倚翠轩?” 芍药和芙蕖几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君心难测,她们哪里知道? “娘娘,会不会是……季小主也怀疑上您,在皇上面前告了状,皇上这才来兴师问罪?” “她敢!” “什么敢不敢?爱妃这是怎么了,动这么大肝火?” 贵妃这才换了张笑脸迎上去,恭敬行礼,“臣妾接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祁曜君扶住了她,“哎,是朕来得突然,也知你没有准备,哪儿会怪罪?” 贵妃这下算是寻到了话头,哼笑,“臣妾听说皇上去了季美人那儿,可是季美人伺候不周,让您上臣妾这儿寻开心来了?” 祁曜君瞥了她一眼,“季美人重伤未愈之事难道爱妃不知?朕能要她怎么伺候?” 贵妃:“……” 哦,对不起,顺口了。 “臣妾失言,一时忘了。” 祁曜君“嗯”了一声,走到一边儿兀自坐下,贵妃倒是习惯性地上前给他捏肩。 “那皇上去季美人那儿是?” 祁曜君被她捏得舒服,享受地闭上眼,随口道:“朕去看看,才入宫三天就出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朕总要给季卿一个交代。” 贵妃眼珠一转,趁机小心翼翼道:“那……这次妄图对季美人下手之人抓到了吗?” 祁曜君倏地睁开眼,漆黑的目光带了几分锐利,落在她脸上。 “贵妃怎么对这事开始感兴趣了?朕记得你素来不爱管别人的事。” 前面还一口一个爱妃呢,这就开始硬邦邦的贵妃了。 贵妃顿时撒手不给他捏了。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哦,臣妾不爱管别人的事儿,如今多嘴问一句,这事儿就跟臣妾有关了是吧?那您赶紧把臣妾抓起来送慎刑司去!可别耽误了给季大人的交代!” 祁曜君“啧”了一声,“瞧瞧,朕就随口一问,怎么还生起气了?你这脾气,得好生改改!” “皇上冤枉臣妾,还不许臣妾生气了?” “朕何时冤枉你了?” “您……” 贵妃张口,发现还真没有,赌气地又闭上嘴,只小声哼哼,“臣妾就不信这后宫的风言风语您不知道,都在说是臣妾嫁祸丽妃呢,臣妾等着皇上给洗清冤屈,您倒好,上我这儿兴师问罪来了。” “怎么就兴师问罪了?”祁曜君也是无语,这还越说越严重了,“行了,朕知道不是你,朕已经让人去查了,很快会有结果,不会让朕的爱妃平白被人冤枉的。” “这还差不多。” 贵妃扭头哼哼,却是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不动声色地给不远处的芍药打眼色。 芍药会意,快步离开。 第14章 大逆不道 次日,皇上前往倚翠轩,后季美人不知何故触怒圣颜,皇上拂袖离去,转往昭明宫一事,满宫皆知。 众人哗然。 旁人病了,那都是巴巴地装可怜,可劲儿留住皇上,她倒好,还把皇上气走了? 不过想想先前的传闻,倒是又信了几分。 不是痴儿,能干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儿? 所有人都觉得,季月欢这次是彻底完了。 结果,诶,御前大总管亲自去内侍司,说是给倚翠轩挑宫人去了! 这下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这……皇上昨晚到底生没生气啊? 皇后那儿尤其的热闹,毕竟众人一大早都要去跟皇后请安,自然也想从皇后那儿探听点消息。 “皇后娘娘,臣妾听说季美人晋位按理该新增一名宫人,不过因着季美人早前进宫就带了一名婢女进来,内侍司那边不确定那名婢女占不占用这个名额,还等着您的批示呢,怎么转头皇上又给安排上了?这都第几次了,区区一个美人,行事几次三番饶过您,未免太不把您放眼里了!” 皇后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瞥了说话的婉嫔一眼,眉毛都没抬一下,“内侍司连什么叫恩典都不懂还要来请教本宫,那是他们没眼色,皇上愿意管,本宫乐得自在。” 蠢东西,就这点水平,还上她面前挑拨离间,皇后心中嗤笑。 “更何况,季美人重伤,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事急从权,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倒还不至于跟一个病人计较。” 婉嫔讷讷应是,不敢再说话。 边儿上又有一人叹气,“皇后娘娘当初分配各宫的时候,着实不该把季美人放那洛悦宫的,地方偏僻不说,还没个一宫主位,偌大一个宫殿就季美人一个人缩在倚翠轩那边,让姐妹们想去串个门儿都不方便,否则不会叫美人独自一人在观星台出了事。” 皇后冷冷地盯着她: “照贤妃这么说,观星台一事,倒是本宫的责任比较大了?” 贤妃赶紧起身行礼,一副说错话的样子,“娘娘别生气,你知道的,臣妾口无遮拦,有口无心,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就是同情季美人……” “行了,贤妃莫不是忘了?当初给新进宫的妹妹们指派宫殿的时候,这季美人可是你们轮番给本宫推回来的,这会儿来说同情,是不是晚了?” 这话一出,几个高位嫔妃都是一脸尴尬。 说白了,季月欢风头太盛,这帮人谁也不想放个强有力的对手搁自己跟前糟心。 你说可以靠着她见到皇上? 别闹了,季月欢那张脸太得天独厚,任何人跟她站一起,都只有沦为陪衬的份儿,还争宠呢?自取其辱罢了。 是以听闻皇后要把季月欢往自己宫里送,这帮人是一个接一个地找借口推辞。 最后皇后没了办法,只能把人安置在没有主位的洛悦宫。当然了那地方也偏僻,怕皇上不高兴,她还得提前解释,偏是偏了点儿,却也少了拘束,季四小姐反正自己带了婢女进宫,也好安置。 第11章 皇后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皇上瞧着她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搞得好像是她刻意为难季家那位一样。 若不是后宫这帮人推三阻四,偏皇上宠的宠,爱的爱,她各个动不得,不然她随便强制往人宫里一塞,哪里还需要小心翼翼至此? 外人都觉得皇后风光,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当得有多窝囊。 如今贤妃还敢提这茬,简直找死。 满场寂静中,贵妃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了姐妹们,昨儿个皇上来得晚,本宫伺候得也晚,这才来迟了,皇后姐姐大度,想来不会怪罪的哦?” 这话说得是真招人恨,尤其新入宫的那一拨,嗯,毕竟老人们都已经习惯贵妃受宠的日子了。 前些日子皇上忙于前朝,好几日不曾入后宫,眼看着终于得了空准备来后宫转转,又被季家那位截走,虽然没侍寝,但转头就升了美人。 升就升吧,知道季月欢可能变成痴儿,她们也懒得跟个傻子计较,心里寻思皇上怎么着也该翻牌子了吧? 按规矩,新秀女入宫皇上是要优先宠幸的,一帮人眼巴巴就等着皇上临幸,结果呢?皇上转头去了贵妃宫里! 一帮人嫉妒得帕子都快搅碎了,面上还得赔笑。 皇后之下,贵妃为尊。 除了皇后外,所有嫔妃都起身给贵妃行礼。 贵妃看也不看,嘴上说着皇后不要怪罪,事实上也没给皇后行礼,慢悠悠地在离皇后最近的空位坐下,又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口: “免礼。姐妹们聊什么呢,我怎么觉着氛围不太对啊?” 贤妃见皇后脸色难看,聪明地转移火力: “姐妹们在聊季美人呢,听说昨夜季美人惹得皇上龙颜大怒,还是贵妃姐姐有本事,将皇上伺候得服帖。” 龙颜大怒? 贵妃心中疑惑,昨儿个瞧见皇上,没见他脸色不对啊? 当然了,关于这一点她也不会蠢得说出来,只不动声色地试探,“别提了,可不就是因为皇上心情不好才折腾得晚了么?这季美人到底是做了什么,让皇上那么生气……”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讪笑,“那洛悦宫眼下就季美人一人住着,连贵妃娘娘都不知道,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说起来,当初皇后娘娘想把季美人放昭明宫的时候,贵妃娘娘怎么拒绝了呢?我们么,对自己的容貌没信心也就罢了,难道贵妃还怕一个丫头片子抢走宠爱不成?” 对方说完还兀自笑了一声,似在讥讽贵妃也不过如此。 这宫里敢这么跟贵妃呛声的也就丽妃了。 贵妃却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摇着头,像模像样地叹气,“本宫也想放点姐妹去昭明宫热闹热闹,可皇上说昭明宫是本宫专属,不许旁人占去分毫,本宫也很无奈呢。”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贵妃受宠人尽皆知,光从宫殿名字看就知道了,如今年号是永昭,昭字当避讳,可皇上亲自赐名贵妃寝宫为昭明宫,说贵妃昭昭如日月,当与大曜同明。 听听,这简直是要贵妃与皇上同尊的意思,直接把皇后的脸摁在地上踩。 皇后如今想起这茬更是心烦,摆摆手,“本宫乏了,今儿个就到这儿吧。” 季月欢可不知道她一大早在凤鸣宫引起了怎样的争端,才用过早膳,冬霜照例去给她煎药,她则百无聊赖地靠在榻上,半睡不睡地等着。 南星四下看了看,忽然上前,到季月欢耳边低声道: “小姐,昨夜有人在奴婢的房门口放了这个。” 她展开手心的纸条,上面有一行小字: 【观星台一事不会有结果,幕后之人会暂时蛰伏,万事小心。】 季月欢有点懵,“这谁留下的?” 南星还没说话,本该去煎药的冬霜却匆匆奔了进来,南星眼明手快将纸条藏进掌心,就听冬霜气喘吁吁道: “小、小主!崔公公来了!” 第15章 脑瓜子嗡嗡的 崔德海自然是给她送人来了。 季月欢已经在冬霜报信的时候病恹恹地躺了回去,崔德海也没怀疑,只叹气这季小主伤得也太重了。 “奴才参见季小主。” 其实御前大总管的身份比她一个从七品的美人含金量高多了,平日里哪怕妃位见着也得对他客客气气的。 但崔德海到底是人精,也不会真的自恃身份得罪人,该有的礼数半点不会少,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得皇上另眼相待的,他便更不敢怠慢。 季月欢“唔”了一声,随口说了句免礼,崔德海便给身后的宫女们打了个眼色。 一帮人恭敬上前,“奴婢参见季小主,小主万安。” 崔德海在旁边笑道:“回禀小主,皇上派奴才去内侍司给您选了些身家背景干净的婢女,您看着挑一个?” 其实按理崔德海挑好直接把人送过来就行,但这不是昨夜季小主那话把皇上气着了吗?他要真直接挑好了眼巴巴给送过来,那皇上多没面子? 所以崔德海左思右想,这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他先去挑一道,让季小主知道皇上的恩典,最后人选决定交给季小主做主,也不算皇上上赶着。 既保全了皇上的颜面又让小主挑到了人,两全其美,崔德海都忍不住夸自己一句机智。 然而季月欢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她对这些又不懂,见把人送过来,她扫眼看过去,宫女们都穿着一样的宫装,乍一眼甚至觉得所有人都长一个样,扶额叹气之后,随手指了边上一个高高瘦瘦的。 “就她吧。” 众:“……” 崔德海也是噎了个够呛,属实是没见过这么随意的。 “那个……季小主,您确定吗?不多问问?” 季月欢纳闷,“问什么?你不都查清楚了吗?” 崔德海:“……” 是这样没错,但您这是不是也太信任了…… 这回头要是人有点什么问题他不得全责啊? 崔德海额头的汗都下来了,这下也不觉得自己聪明了,后悔得简直想拍自己两个巴掌。 “那……奴才斗胆,您是出于什么原因选中的这位姑娘呢?” 季月欢:“……” 怎么搞得像hr面试一样,还得问问她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他们公司的是吧? 季月欢心有戚戚,现代么她为个面试还得绞尽脑汁想说辞,这都古代了她讲究个屁。 于是随口就道:“嗯,她名字好听。” 众:“……” 全场寂静。 崔德海脑瓜子更是嗡嗡的。 完了完了,季小主的脑子真的是坏掉了,回头得跟陈太医好好说说,可千万用心治啊! 在一堆人怪异的目光中,季月欢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轻咳一声,“那什么,你是不是还没说自己名字来着?” 那婢女也连忙回神,脸上倒也不见异样,很是恭敬地行礼: “奴婢雪儿,参见小主,请小主赐名。” 这就是在表忠心了,表明她从此就是季月欢的人。 季月欢看宫斗剧的时候知道这个规矩,她倒是无所谓,不过对方主动要求她也懒得拒绝,随口道: “我这儿有个冬霜,那你叫腊雪吧。” “奴婢腊雪,多谢小主。” 这就是定下了。 崔德海暗自叹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又叫了一个名字,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 迎着季月欢疑惑的眼神,崔德海解释道: “禀小主,皇上怜惜您呢,发现这偌大的洛悦宫就季小主您一个人住着,宫人少了着实不便,便让奴才给您安排个洒扫的小太监,这样三位姑娘可以专心伺候您。” 季月欢点点头,不愧是众多网文小说里她难得欣赏的男主之一,确实还算个人。 “帮我说声谢谢啊。” 崔德海:“……” 这么大的恩典,换了旁人谁不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也就季小主这么随便了。 算了,季小主自打伤了脑子,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他还能指望什么呢? “参见小主,奴才也请小主赐名!” 又来? 季月欢看了看冬霜,又看了看腊雪,皱眉想了一下,这才开口,“那你叫明水吧。” “奴才明水,谢小主!” “那小主好生歇息,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崔德海本来笑容满面地来,如今是生无可恋地走。 好在南星有眼色,忙道:“多谢崔公公,我送您!” 路过走廊拐角,还不忘趁着宫人们没注意,给崔德海塞了个荷包。 掂了掂荷包的分量,总算是稍稍慰藉崔德海疲惫的心。 等到南星去而复返,季月欢才打着哈欠问她:“来,接着说,那纸条谁留的?” 南星:“!!!” 南星望了望边儿上一脸懵逼的冬霜、腊雪和明水三人,扶额,“小姐!” 第12章 季月欢知道南星为什么这么急,但是不怎么在意地揉了揉耳朵,示意她别激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这一天天避着这个避着那个我都替你累,说吧没事儿。” 冬霜三人互相看了看,事实上在知道南星是季月欢从家里带进宫的婢女时,他们就有了觉悟——南星是小主心腹,谁都不可能越过南星去。 如今小主的信任倒是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虽然他们觉得小主的这份信任多半来自脑子有病,但也不妨碍他们心生感动。 尤其冬霜,上次小主还在皇上面前救了她,如今更是对她毫无保留,她一时间眼睛酸涩,竟然有些想哭。 反倒是新来的腊雪比较冷静,看了比较纠结的南星一眼,识趣道:“看样子事关重大,南星姐姐如果为难的话,奴婢们可以先行退下。” 明水也连连点头。 南星见季月欢皱了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随后把心一横,将手中的字条摊开给他们看,又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冬霜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居然都没发现?” 季月欢才七品,底下的宫女卧房再怎么也不可能一人一间,因此冬霜和南星是住一起的。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一起的,如果有人来给南星递消息,她不该不知道才对。 南星叹了口气: “我不是在咱们房门口放了两盆野菊么?左边那盆的盆底发现的。” 顿了顿,想起自家小姐说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到底还是说了: “进宫前老爷叮嘱过奴婢,一旦安顿好之后,要在房门口种上两盆野菊,会有人跟奴婢传消息,左边用来接收有可能的危险预警,右边则是和府里联络。” 说到这个,南星还有些自责,气得鼓起腮帮:“奴婢就是太相信老爷了!当初小主想去观星台的时候,奴婢没有收到警告,这才同意前往的,哪儿想到这就出了岔子?小姐放心,等中秋宴见到老爷,我帮您骂他。” 季月欢:“……” 第16章 你就说谢没谢吧 季月欢自打知道南星还能跟着她爹下注之后,此刻听着南星要帮她骂她爹,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反倒是冬霜几人比较受刺激。 “南、南星姐姐,你……你怎么能顶撞主子呢?” 这可是做奴婢的大忌! 南星奇怪地看她们,“啊?没有啊?我的主子是小姐,当然万事以小姐为先。” 众:“……” “可……”明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季大人是一家之主,你如此怠慢,不会被季大人发卖吗?” “不会啊。” 南星抬了抬下巴,一脸的骄傲,“在府里,小姐最大,只要对小姐忠心,小姐说不让,谁都不能发卖我!老爷也不行!” 几人面面相觑,看着南星的目光都是复杂,当然了,这份复杂里大部分都是羡慕。 南星也瞧出了他们的羡慕,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不用这么看我,只要你们也对小主忠心,老爷也会护着你们的!” 这话其实没什么说服力,季大人一个工部的五品官,再手眼通天也没办法插手后宫,不然又怎么会有观星台的事? 但谁不渴望被人信任和庇护呢? 于是腊雪第一个跪了下去,“奴婢腊雪在此立誓,今生只忠于小主一人,违者天打雷劈!” 冬霜和明水也很快反应过来,立马跪下表忠心。 南星满意地点点头。 只有季月欢觉得无语,她觉得有必要给这几个人打个预防针: “别了吧,跟着我是没前途的。忠心不能当饭吃啊我的姑娘们,要是有升职加薪的机会就赶紧跑,不用看我的面子。”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她前世那么受老板赏识都没想过要给对方打一辈子工,如今到了古代哪里还会反过来剥削几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然而她诚心的劝诫,落在几人耳朵里却是敲打和警告,虽然不懂升职加薪什么意思,但赶紧跑三个字还是懂的,几人更慌了,连连磕头表示绝对不会。 季月欢:“……” 算了。 她想起华夏从封建帝制走向平等共和也花了近百年的时间,她在干嘛?居然妄想自己三言两语就扭转这帮人的观念吗? 别开玩笑了。 知道自己做不到之后,季月欢也就不费劲了。 大不了在她死之前操点心,先给她们把去处安排好了就行呗。 “好了好了,我们把话题拉回来,所以这个给我传递消息的人是谁啊?”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南星。 南星却有些尴尬,“这个……小姐,奴婢不知道啊……” “啊?” “老爷只说会有人给咱递消息,也没说具体是谁,奴婢也没见过来着……” 众:“……” 连递消息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你就信,姑娘你也是心大啊! 腊雪沉吟了一下,冷静道: “对方既然这么提醒,总归没有恶意,咱们姑且先信着,至于内容的真伪也好验证,皇上既然说了要给小主交代,就不会拖太长时间,小主等就是了。” 腊雪看向季月欢,“只有等验证了纸条的真伪,咱们才知道后面该怎么做。” 如果是假的,那这个人势必居心叵测,需要第一时间揪出来。 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人是谁反倒不重要了,对方既然不想暴露身份,他们去抓反倒冒犯,有这精力,不如看顾好小主,别让小主再出意外才是。 她分析完,几人都连连点头,南星感叹,“不愧是崔总管亲自挑的人,脑子就是好使!” 季月欢也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得到了主子的肯定,腊雪也高兴,腼腆一笑。 然后就见季月欢打了个哈欠,“那就等呗,星星和霜霜你俩先带腊雪和明水熟悉一下,我睡一觉。” 一听季月欢又要睡,冬霜一拍脑门儿,“小主先别睡!药!药还没喝呢!” 她一早就要给小主煎药的,结果被崔总管的到访给打断了。 季月欢:“……” * 熙文殿。 “人送过去了?” “回禀皇上,送过去了,季小主还让奴才代她向您谢恩。” 祁曜君批阅奏折的手忽地一顿,他挑眉,自书案前抬起头:“她真是这么说的?” 崔德海:“……” 您这可叫我怎么回答呢。 说是那不就是欺君了? 可要说不是…… 崔德海一时犯了难。 祁曜君看他那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哼一声,“她原话怎么说的,给朕重复一遍。” 得,皇上都发话了,崔德海清了清嗓子,学着季月欢的语气: “帮我说声谢谢啊。” 祁曜君:“……” 祁曜君被那腔调气得脑门儿抽抽,嚯地拍案而起: “放肆!” 崔德海赶紧跪下,“皇上息怒!” 捡好听的说您又不信,非得要听原话,听了又生气…… 崔德海觉得自己这个总管是越来越不好当了。 祁曜君指着他,“这就是你说的她让你代她向朕谢恩?” 崔德海轻咳一声,“那……您就说谢没谢吧。” 祁曜君噎了噎。 谢是谢了,就是谢得没什么诚意。 按了按太阳穴,祁曜君无数次告诉自己,算了,他不要跟一个脑子坏掉的女人计较。 半晌才平复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让陈利民抓紧给她治!还有,新送过去的宫女,好好教教他们主子规矩!朕下次去倚翠轩她要还是这个样子,朕挨个治你们的罪!” “是!奴才遵旨!” 崔德海忙不迭应声,还擦了擦额头的汗。 完犊子,先前光想着给皇上挣脸面,忘了叮嘱那宫女教规矩的事儿了。 看来回头得找个时间再去倚翠轩一趟。 “昌风呢?观星台一事调查得如何?” 一道黑影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前,手中多了一道折子。 崔德海忙接过呈上。 祁曜君扫了两眼,脸色骤然沉了下去,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 “放肆!” 崔德海吓得一缩。 哎哟喂,瞧皇上这反应,季小主这件事牵连不小啊…… 祁曜君冷冷地看着殿前跪着的黑衣人。 “此事当真?” 第17章 季小主脑子不好 昌风沉默垂首。 这就是确认的意思了。 其实根本不用问,昌风办事从未出过差错。 祁曜君握紧了拳,骨骼咯吱作响,半晌却转头对崔德海道: “把敏秀宫那个小太监的事给季美人报过去,另外宋才人御下不严,降为常在,以儆效尤。你再去库房,挑点儿好东西送倚翠轩,算是安抚。” 第13章 崔德海心里咋舌,心说他果然猜对了,观星台的幕后主使身份不简单,皇上还动不得,此时只能推出个宋才人来顶罪。 这宋才人也真是倒霉。 可惜了。 不过这宫里头,有时候真相哪里有那么重要呢? 彼时季月欢刚睡着没多久,崔德海去而复返,几个婢女没了法子,只能又把自家主子叫醒。 虽然小主说了不管谁来都不许再吵她,可事关观星台一事的真相,她不在场肯定不行,再加上小主位分也不够,还不到能让御前大总管等着的地步,腊雪只能硬着头皮又把她叫醒。 像是大周末硬生生被大老板叫起来加班,季月欢怨气比鬼重,在腊雪和冬霜的搀扶下出来的时候,那双幽黑死寂的眼睛直勾勾朝崔德海望过来的时候,崔德海吓得打了个哆嗦。 妈耶,这季小主的眼神怎么跟刚从地府爬出来的修罗似的,这也太吓人了! 想了想,崔德海又觉得,季小主应该不是冲自己来的,估摸着是听说观星台一事查出点眉目了,这是准备收拾那凶手来了。 这么想就合理了,然而崔德海一想到自己带来的消息,神经非但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觉得头皮更紧了。 不,季小主脑子不好,应该想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他怕什么? 这么想他又镇定了下来,满脸堆笑道:“参见小主,观星台当夜将您撞下观星台的小太监已经抓到了,是敏秀宫宋才人手底下的小玉子,不过此人已经畏罪自杀,宋才人御下不严,皇上震怒,已将宋才人降为常在。” 季月欢面无表情,对于这个结果不算意外。 不说本就有纸条的提示,就算没有,她也不在意,所以很淡定地应声。 “哦,知道了。” 崔德海:“……” 就……没了? 他想过季小主不会给太大的反应,但……也不至于这么平淡吧? 崔德海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季月欢看他站着不动,有些不耐地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崔德海这才回神,一抬头,又撞上季月欢那双黑得近乎看不见瞳孔的眼睛,只觉得后背一凉。 错觉吗?他怎么觉得……比起所谓的凶手,季小主对他的敌意更重一点? 错觉吧,他寻思自己应该没得罪过眼前这位。 想是这么想,但他实在对那双眼睛有点发怵,甚至都忘了叮嘱腊雪教规矩的事儿,留下一堆赏赐,恭敬道:“那奴才就告退了,小主好生歇息。” 便逃也似的离开。 季月欢差点翻白眼,心说你们别来我就能好好休息了。 打了个哈欠,季月欢又默默飘回床上躺着。 南星送崔德海出去,照例给了荷包,回来的时候一脸的纳闷,“这崔公公,怎么看起来很怕咱们小主的样子?我们小主很可怕吗?” 几人面面相觑,都摇头,表示不明白。 腊雪四下看了看,虽说这洛悦宫目前就住着自家小主一位主子,但这宫里素来人多眼杂,她还是示意明水在外面盯着,随后关上宫门,拉上冬霜和南星凑在一起讨论。 “这么看那个纸条说的是真的,观星台一事确实没有后续。” 南星小声哼了哼,“老爷这次还算靠谱。” “只是我们要小心了,”腊雪沉声道,“皇上降了宋才人的位分,说明这件事肯定跟宋才人有关,但因为小玉子死了,死无对证,没有直接的证据,皇上才只是降位,不然光谋害宫妃这一条,宋才人被打入冷宫都是轻的。” 冬霜也点头,“确实,现在最麻烦的就是这个,一下从六品降到八品,宋才……不是,宋常在肯定不甘心,眼下或许会暂时消停,但只要让她寻到机会,肯定会再对咱们小主下手。” 南星生气,“皇上不是九五之尊吗?要什么证据?都知道是她了,直接把她赐死不就好了吗?这不是留下祸患欺负我们小主吗!” 腊雪赶紧去捂她的嘴,“我的祖宗诶,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到,你不要命了?前朝后宫息息相关,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赐死一个宫妃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南星“唔唔”几声,听起来还有点不服气。 冬霜也劝,“皇上既然已经作出了处理,这件事只能到这儿,只是咱们今后伺候小主得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再着了道了!” 腊雪又看向南星,见南星愤愤点头,这才放开她。 结果才放开,南星还不高兴地小声嘟囔,“皇上不行啊,这要是在我们府里,哪儿有找不出证据的事儿?有三少爷在,府里的将军掉了几根毛都能查得一清二楚。” 冬霜一愣,“将、将军?” “噢,”南星不好意思地挠头,“是我们小姐的养的狸奴啦,小姐起名就叫将军。” 她说着还叹气,“可惜了,不让带进宫,不然小姐也不会这么一天天没精打采的。” 腊雪扶额。 她怎么隐隐感觉,自家小主即便脑子没摔坏也不太正常的样子? 哪儿有人给狸奴起名将军的…… 倒是躺在床上还没睡着的季月欢微微一怔。 她前世也养过一只猫,那只猫通体雪白但在头顶有一撮黑毛,小老头跟她说这种猫叫将军挂印,她觉得很帅气,所以给那只猫起名叫将军。 原主竟然……也有一只叫将军的猫? 她面色有点古怪,这是不是……也太巧了点? 第18章 怪病 不过听着南星吐槽皇帝不行,她又只想笑。 那可是永昭帝祁曜君,怎么可能连小小后宫都掌控不了? 她记得原著里,祁曜君手下的暗卫首领,是个叫昌风的哑巴,办事效率极高,不管祁曜君想要知道什么,只要派昌风出马,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真相。 最初季月欢觉得昌风就是整本书最bug的存在,不是金手指,胜似金手指,不过后来知道了,昌风是前朝最大情报网组织老大的遗孤。 那个情报网组织直属于皇帝,类似于明代锦衣卫和东厂的加强版,是前朝皇帝用来掌控朝堂的重要机构,不过到了后期掌控有点太过了,不许任何人说他坏话,凡是查到的,统统杀掉,到了后期人人自危,百官不敢朝,百姓不敢言。 成语道路以目知道吧?就是路上人们见了面都不敢说话,只能用互相递眼色示意,在这种高压的环境下,王朝衰亡几乎是注定的结局。 可以说前朝的覆灭,有大半要归功于这个情报组织。但情报组织的首领也觉得冤枉,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皇帝的话他敢不听吗? 最后各地揭竿而起,前朝皇帝眼看事情不妙,便下令将首领抄家,试图以此平息民愤,然而这个时候根本没用了,大家又不是傻子,谁是罪魁祸首分不清吗? 而那个情报组织,看首领为皇帝卖命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也纷纷四散而逃。 昌风是首领一家唯一的幸存者,在旧部的帮助下得以逃离,逃出来之后就一直想杀狗皇帝复仇,最后辗转却遇到了男主祁曜君。 因为重伤之下被祁曜君所救,便一直效忠于他,并在祁曜君的支持下建立了新的情报网。 不过昌风和男主之间也并不信任,昌风始终担心自己会步父亲的后尘,也就是被杀鸡取卵,所以对男主一直有所保留。男主也知道这一点,虽然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总得有所提防,两人的博弈在原著里也让人看得非常爽。 不过永昭帝到底是男主,驭人之术炉火纯青,至少季月欢一路追到最新章节,永昭帝在博弈中一直处于上风,昌风也没有真的背叛。 所以季月欢很清楚,有昌风在,祁曜君不可能不知道真凶是谁,也不会没有证据。 但最后他还是只推出了一个宋才人出来,也就是说这个真凶他暂时还动不得。 会是谁呢?皇后?贵妃? 想了一圈,季月欢便抛诸脑后了。 实在是原著对于男主后宫的描写太少了,她连谁是谁都不知道,现在猜这些有个屁用,总之她知道有人想杀她就行了。 听着外面几个婢女还在讨论如何提防宋常在,季月欢呆呆地望着帐顶,半晌后叹气,翻了个身,只当没听见。 她总归是要死的,提醒了也没什么用,只会给几个小姑娘徒增烦恼,随她们去吧。 于是季月欢安心地闭上眼,又昏昏沉沉睡去。 之后季月欢着实过了段安生日子,每天除了诊脉、吃药、用膳及沐浴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她倒是悠闲,但是急坏了几个奴才。 这天南星和冬霜服侍小主休息,腊雪照例送陈太医出门,却在将要的到门口的时候将人拦住。 “陈太医,奴婢斗胆,想问问我们小主的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小主怎么瞧着像是半点起色都没有?” 一天天药也没少喝,可小主还是没日没夜地睡。腊雪算了算,小主平均每日的睡眠时长已经超过了十个时辰,这一天也就十二个时辰,正常人哪能一直睡这么久的? 第14章 新入宫的秀女们该承宠都承宠了,晋位的晋位,赏赐的赏赐,小主再这么下去,可真要被遗忘在这深宫中了,她哪里能不急? 陈利民听到腊雪问起这件事,冷汗都下来了。 事实上作为太医,他是最早察觉到不对劲的人。 根据他的诊脉结果,季小主的身体早已恢复,於伤痊愈,神窍也不再闭阻,额头那个大包都没了踪迹,按道理这人早该活蹦乱跳了。 可……如腊雪所说,正常人哪儿能睡那么长时间的? 偏偏不管他怎么诊脉,季小主的身体都一切正常,就好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也没有被人下药的痕迹。 如此古怪的症状他根本没见过,又不敢说,毕竟皇上指名要他全权负责季小主的身体,还几次三番派崔公公来叮嘱,千万要照看仔细了。明摆着皇上很是在意这季小主,他要说自己治不好,指不定脑袋都保不住! 更不要说如今朝堂之上,听闻季大人研究出的水准仪和墨斗已得了作监大人的肯定,皇上龙颜大悦,对季大人更是大加赞赏,已经下令将此二物量产,只等一切准备就绪,就会任命季大人为修建运河一事的主官。在这紧要关头,季小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影响了皇上的大事,他一家子都得完! 天知道陈利民这几天都是怎么过的! 每每来倚翠轩诊脉,他面上故作镇定地说些车轱辘话,实际每诊脉一次,这心就越凉,季小主的诊脉结果越健康,他就越是战战兢兢,走出倚翠轩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回去更是便埋首苦学,遍读医书,企图能从古籍中找到关于这古怪症状的医治之法。 现在好了,他法子还没找到,就被小主的婢女找上门来讨说法了。 事实上这还真不怪陈太医学艺不精,他哪里能想到,季月欢根本就没病,她就是单纯地睡着了呢? 旁人确实很难长时间睡眠超过二十个小时,但季月欢可以,尤其是当她整体状态非常消极的时候。 弗洛伊德指出,睡眠是一种逃避,其本质是停止对外界产生兴趣。 季月欢在现代的时候,最长的一次,连续二十天睡眠时间超过二十二个小时,甚至可以更长——是当时出差回来的谢宇将她强行拖起来,逼着她面对现实,她才缓缓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走出来。 而如今到了古代,她一心求死,本就消极避世,身边的婢女又一个个以她为尊,不敢逼太紧,她睡得就愈发心安理得。 如果不是每天还要被叫起来吃饭洗澡啥的,她能一直睡到死。 季月欢的身体指标确实是正常的,她不正常的是心理,可惜古代没有心理医生,陈利民更想不到这一层,如今面对腊雪的质问,他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人一下就崩溃了。 腊雪看着突然痛哭流涕的陈太医,人都懵了。 但懵怔过后紧随而来的就是巨大的恐慌,忙抓住陈太医的袖子: “陈太医你说话啊!我们家小主到底怎么了?!” “出了何事?” 身后一道冷冽的嗓音响起,腊雪和陈太医俱是一惊,两人齐齐转身: “参见皇上!” 第19章 事情大条了啊家人们 腊雪一直担心季月欢被遗忘在这深宫,事实上以季书棋在朝堂的出色表现,祁曜君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眼看这水准仪和墨斗已经进入量产阶段,季书棋也要升官了,为了让臣子更加尽忠,这季月欢侍寝的事儿怎么着也要提上日程了。 祁曜君算算日子,觉得再重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这才亲自来倚翠轩瞧瞧,结果好么,才在门口就听到那婢女慌慌张张的追问和陈利民的悲泣。 他眼皮一跳,登时喝问出声。 陈利民在见到皇上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完了。 不等腊雪开口,他的脑袋已经重重地磕了下去。 “启禀皇上,老臣无能,季小主之症,老臣束手无策,求皇上责罚!” 祁曜君闻言,心里就是一沉。 他知道宫里这帮太医素来圆滑,小病往大了说是常事,治好了也好彰显他们能耐,但哪怕说得再严重,也不会把话说死,总会留有一定的余地,要么说此病凶险,要么说药材稀有,反正为了保命,能拖多久拖多久。 像陈利民这种,直接说出“束手无策”四个字的,还是头一个,他甚至说的不是“求皇上恕罪”,而是“求皇上责罚”。 说明他是真的没法子了,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可这关头…… 祁曜君冷冷地盯着他: “给朕说清楚!季美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就束手无策?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不是说美人恢复得很好,除了离魂之症始终不见好外,别的都没什么大碍吗?” 那确实是前些日子陈太医诊断出的结论,彼时陈利民规规矩矩按着诊脉结果跟崔公公汇报,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小主的脉象越来越稳固,这嗜睡之症却始终不见好,他才察觉到不对。 这也是他这些天一直不敢说的原因之一,好消息已经事先报上去了,再来说自己不行,简直找死。 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陈太医和腊雪两人把现在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祁曜君皱紧眉。 “你们的意思是,季美人现在身体不见任何异常,但就是睡不醒?” “是。”两人齐声道。 祁曜君不信,问陈利民,“确定季美人不是被人下药了?” 陈利民摇头,“至少微臣没有从脉象上发现端倪。” 祁曜君转头,直接对崔德海道: “去太医院,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朕叫过来。” 这是要会诊的意思了。 毕竟陈利民只有一个人,他可能误诊,也可能被人收买,但拉上整个太医院,总不能人人都有问题吧? 崔德海心中咋舌,这阵仗,都快赶上先帝驾崩了。 呸呸呸! 忙把脑子里不吉利的念头甩掉,崔德海其实知道,皇上搞这么大阵仗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做给外面人看的。 毕竟这季小主真要得了不治之症,也要让季大人知道,皇上对季小主是上了心的,连整个太医院都拉过来了,最后还是不行,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不是? 不过崔德海还是一路都在祈祷,季小主还是没事的好。否则小主真要因为此事西去,那先前皇上推个宋才人出来顶罪就不够了。 但如果真要把真凶抓出来给季家人交代,想来皇上面临的麻烦也不会少。 哎哟,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总之吧,崔德海焦头烂额地领着一众太医往倚翠轩去。 这么大的阵仗想也知道不可能瞒得住,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后宫。 后妃们疑惑,这季月欢养伤养了半个多月,怎么没好不说,看样子还要不行了?还是说又有人悄摸对她下了手? 不过疑惑归疑惑,大部分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姿态。毕竟这半个多月以来季月欢虽说没侍寝也没什么存在感,但那张脸始终是个巨大的威胁,她要是死了,对她们来说,总归百利而无一害。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倚翠轩的动向,生怕错过一丁点的风吹草动。 反倒是季月欢自己,本来刚躺下又被叫醒正烦躁着,却发现冬霜腊雪和南星三人都在哭,她顿时有点懵,等出来看到乌泱泱一大票人,就更懵了。 她下意识抓着南星的手臂,一脸的茫然: “星、星星,这是在干什么?” 南星已经在腊雪那里知道了先前陈太医的结论,整个人伤心得不行,眼睛都哭红了,眼下眼泪还在不停地掉。 听季月欢问,她眼泪掉得更凶了,哽咽道: “小主别担心,你一定会没事的!” 你这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我会没事的样子…… 季月欢纳闷,怎么了?难道她要死了? 可是她这两天没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啊?吃得好睡得香,难不成她中了传说中无色无味,可以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死去的剧毒? 妙啊。 她以前就好奇电视里这种药真的存在吗?可以让人这么舒服的死去,比安眠药都好使,她可馋了。 没想到啊,这才刚来古代没多久就给她撞上了。 她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季月欢喜滋滋地想着,至于原著剧情她是在才人的时候才死这一点,她只疑惑了一下便不想了。 谁知道她的穿书有没有引发什么蝴蝶效应,说不定那大反派改主意了,就想现在弄死她呢?至于她死早了会不会对原著剧情有影响? 她理个屁。 她人都死了谁还要操心死了之后的事情啊!而且就算有影响那也是影响男主,那可是男主诶!作者会让他吃亏吗? 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受点皮肉之苦,然后伤其筋骨饿其肚……吃点亏怎么了!那是他身为男主的必经之路! 第15章 所以季月欢瞥了一眼边儿上脸色不太好的祁曜君一眼,心里默默给他点根蜡之后,很是心安理得地坐下来,任由一帮老头挨个给自己诊脉。 她非常配合,十几个人轮番上阵,不时翻翻她的眼皮,问着差不多意思的问题,她也像个没脾气的泥娃娃一样,耐心地让他们折腾,最后一脸期待地等着他们得出她命不久矣的结论。 季月欢根本不知道她这会儿的心情究竟有多好,而她心情越好,脉象就越正常。 偏偏她越正常,太医们就越心慌。 这这这……季小主确实没问题啊…… 这怎么搞? 一帮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里得出一样的结论之后,都默了。 事情大条了啊家人们。 最后一帮人朝着祁曜君齐齐跪了下去。 第20章 睡美人 “臣等无能!” 季月欢眼前一亮。 好耶! 祁曜君根本没注意季月欢的表情,听到这四个字,太阳穴就是一跳。 先前听陈利民一个人说着这四个字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如今太医院十几个太医整整齐齐这么一跪,场面属实震撼。 “混账!” 祁曜君大怒,“你们这么多人,竟是都没法子不成?若是朕哪日也患此症,尔等也要用无能两个字打发朕?!” 这话说得就严重了,连崔德海都跪了下去,“皇上慎言!” 祁曜君气得脑仁儿疼,这时候还有什么慎言不慎言的,猛地一拍身旁的桌子: “把季美人的身体状况,以及你们诊脉的结论,一五一十都给朕说清楚!” 众太医又是你看我我看你,半晌还是太医院院正代表发言: “启禀皇上,季小主的脉象不浮不沉,不迟不数,不细不洪,和缓有力,节律均匀,这……这是康健之人的脉象无疑啊……” 季月欢听着,甚至还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学过几年中医,这方面的常识是知道的,如果她的脉象真是这样的话,那老头儿的结论是没错的。 嗯,所以呢?她中了什么毒? 她静静地等着下文,却听老院正惭愧地道: “臣等实在查不出季小主如此嗜睡的缘由……” 季月欢:“???” 啊? 嗜睡怎么了,她是自愿睡的啊…… 季月欢一脑袋问号,但她坚信自己身中剧毒,无药可治,所以没把这句话放心上,只当这是那毒药的并发症,静静等老院正把话说下去。 结果…… 老院正把头重重往地上一磕。 没了。 季月欢:“……” 什么玩意儿? 祁曜君对老院正的回答显然不满意,又问: “那季美人这嗜睡之症还会持续多久?” 一帮人头伏得更低,“臣等,不知。” “可有办法缓解?” “臣等无能。” 也不怪他们无能,实在是连病因都不知道,他们就是有药也不敢用啊。 祁曜君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豁然起身,“放肆!又是不知又是无能,朕养你们有何用!” “请皇上责罚!” “责罚?你们告诉朕怎么责罚?难不成朕罚了你们就能让季美人恢复如初不成?” “皇上恕罪!” 翻来覆去就会这几句,旁边南星冬霜几人又泣不成声,祁曜君气得脑瓜子嗡嗡的。 倒是季月欢像是听明白点儿什么,忽然开口: “不是,等会儿……你们这折腾半天,不会就是因为我睡的时间长吧?” 祁曜君听她说话,眉心就是一皱,不过想着她这些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没时间学规矩也正常,他也就懒得计较,没好气道: “就?一天十二个时辰,你能睡超过十个时辰,这难道还是小事?” 季月欢:“……” 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不敢相信自己睡个觉都能搞出这么大阵仗,她抱着最后一丝期望转头问旁边趴着的太医: “真的就因为我嗜睡?不是因为你们查出我身中旷世奇毒,不日将驾鹤西去?” 她这么一说,太医们更是惶恐,离季月欢最近的太医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小、小主何出此言?莫非有、有其他不适?” 季月欢:“……” 没有,她一直以来都挺好的。 得,季月欢终于知道了,就是她太能睡,把这帮古人给吓到了。 空欢喜一场。 季月欢扶额,一脸生无可恋地摆摆手,“我没事,你们别这么紧张,也跟你们没关系,算了你们都退下吧。” 当然了,她说是这么说,可有皇帝在旁边,哪儿有她一个美人说话的份? 太医们谁都没动,还是恭敬地跪着。 季月欢叹气,看向祁曜君,“我真的没事,你让他们起来吧。” 得亏她问清楚了,不然转头这么一帮人因为她被砍了脑袋,她多造孽啊——好吧虽然她知道永昭帝是明君,哐哐砍脑袋这种暴君才干的事儿他肯定不至于,但即便是仗责什么的,她也很过意不去啊! 鉴于季月欢之前磕到了脑子,她的话显然不具备什么可信度。 祁曜君瞧着她那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眸子,捏了捏眉心。 “你放心,你的病朕会想办法,这帮庸医既然治不好,那朕便命人张贴告示,广寻天下名医。朕就不信,天下之大,还找不出一个能人!” 季月欢:“……” 谢谢,她要不是真的没病指定现场给他哭一个谢主隆恩。 见她不说话,祁曜君也不在意,或者说习惯了她这副样子,转头对地上跪了两排的众太医道: “至于你们,死罪可免,活罪难……” “等等!” 季月欢赶忙又打断他,她寻思她看原著的时候也没发现男主是个犟种啊?她都说了没事了,怎么还又开始死罪活罪了? 祁曜君朝她看过来,显然被她几次三番打断说话已经有些不悦了。 “朕知你心善,但这后宫不是你发善心的地方。” 这是警告,之前她为了一个婢女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严重点儿,她这已经是在挑衅他作为帝王的威严了。 “我不是要发善心,”季月欢心累,“你问罪之前让我先问几个问题好吧?” 祁曜君想了想,只是问几个问题,也不妨事,便颔首。 季月欢便看向太医们: “你们说查不出我嗜睡的病因,那我这嗜睡之症可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太医们面面相觑。 “这……目前看倒是不见什么影响,脉象也正常……” “那可会危及性命?” “暂、暂未发现这方面的倾向。” “喏,”季月欢转头,冲皇帝摊手,“又对身体没什么影响,又不会危及性命,这能叫生病?” 祁曜君也默。 病,首先是得对身体产生不利影响才叫病,被季月欢这么一总结,好像确实谈不上病。 “可你这睡眠也确实不正常,长此以往身体迟早出问题。” 季月欢扶额,“那我以后不睡那么长不就得了?” 祁曜君:“……你的意思你可以控制?” 季月欢差点翻白眼,“多新鲜呐,我睡不睡我自己都不能控制,那还能谁控制?” 祁曜君眯起眼,上下打量她,见她神情自然不似作假,便颔首。 “既如此,那美人今夜便侍寝吧。” 季月欢:“!!!” 第21章 怕把她折腾死了 不是,她真想抓住祁曜君的肩膀使劲摇晃,狠狠质问:请问他前后两句话之间的逻辑关系是什么? 怎么就“既如此”了??? 她能控制自己的睡眠不代表就要跟他睡啊! 可祁曜君根本没给她机会,丢下那句话便施施然走了。 崔德海忙跟上,走前还不忘给季月欢道一声恭喜,顺便带走了一帮劫后余生的太医们。 季月欢傻呆呆地看着这些人离开的背影,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恨不得拍自己两个巴掌。 她就不该多嘴! 反倒是她的几个婢女很高兴,经历了大悲大喜,这会儿又哭又笑的,像几只小花猫。 不过南星还有些顾虑,她对自家小姐侍不侍寝其实并不在意,相比之下她更关心季月欢本身。 “小姐,你……你真的没事吗?” 季月欢:“……” 不,她有事。 但是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这几个姑娘都长了一颗封建脑袋,她要是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不侍寝,估计能把这帮人吓晕过去。 “没事。” 季月欢叹气。 算了算了,反正她都是个要死的人了,不就陪睡一段时间吗?虽然已经见过祁曜君两次,但她还真没怎么打量他的容貌,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没精打采地坐着发呆,不过印象中身材是很不错的? 第16章 脸的话,晚上再看吧,再怎么说都是男主,应该丑不到哪里去。 嘶……说起来原著里确实没怎么形容过男主的容貌。 ——其实也可以理解,大男主正剧文嘛,男主又没有感情线,写他的容貌干嘛呢?又不是耽美向,长得帅也不能让权臣放弃跟他抢江山。 说起来季月欢还因为这一点夸过原著,觉得一鸭悠这作者真不错,说写权谋就权谋,像容貌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从来不会花费太多的笔墨喧宾夺主。 现在…… 季月欢默默朝天竖了个中指,一鸭悠你笔下的男主最好是个帅哥,不然你小子必阳痿。 又见到自家小主做那个奇怪的动作,南星跟冬霜面面相觑。 “小主?” 季月欢回神,心累地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先去睡一觉,要侍寝了你们叫我。” 众:“……” 又、又睡? 腊雪都惊了,赶忙抓住季月欢的袖子,“小主,您不是说您不睡那么长了吗?” “对啊,”季月欢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是说了晚上侍寝吗?侍寝也占用了我的睡眠时间啊,当然了如果你们皇上太快那当我没说,但那也不是我的错不是?” 腊雪:“!!!” 太、太快?小主在说什么? 季月欢瞧着几个小姑娘茫然的表情,扶额。 完了,忘记面前都是几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 得亏她们听不懂,不然她这不是教坏小朋友呢嘛?罪过罪过。 季月欢于是转移话题:“总之,太医都说了我这嗜睡不是病,你们别担心嘛。” 太医哪里说过这话,说不是病的是小主你吧…… 婢女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是腊雪站了出来。 “小主,如今已是申时了,您最迟戌时就得侍寝,按规矩,初次侍寝需要沐浴焚香,眼下时候已经不早了,您不能再睡了。” 季月欢愣了愣,自己在脑子里算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申时是下午三点到五点,戌时是晚上七点到九点。 好家伙,古代人睡得可真够早的。 ——当然季月欢在吐槽这一点的时候,可能完全没意识到她这半个月来都是太阳没落山就睡的。 她又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 嗯,看不出来几点。 对于腊雪几人能根据太阳的倾斜程度判断时间这一点,季月欢一直是佩服的。 她只能大概地估算,太医每天来给她把脉是在她午饭之后,更准确说是在她午睡之后,那应该是下午一两点的样子,然后皇帝又过来召集了一帮太医会诊,这么一通耽搁下来,好像三四点确实合理。 可是……戌时最早也是七点吧?沐浴焚香要三四个小时吗? 季月欢不理解,但她只能尊重。 于是同意了不再往床上躺,打着哈欠坐在一边看婢女们忙活。 当然了主要是南星和冬霜在忙活,腊雪则得了崔总管的叮嘱,找着机会给自家小主讲讲规矩。 所以这会儿就是腊雪在说,季月欢揉着耳朵在听。 腊雪告诉季月欢,皇上走前的原话是“今夜倚翠轩掌灯”,而不是“今夜翻季美人的牌子”,这两者是有区别的。 倚翠轩掌灯,就是皇上今夜会驾临倚翠轩的意思。 如果是翻牌子,那就得等,到了时间会有敬事房的宫人安排轿辇过来接人,将小主送往龙吟宫侍寝。 虽然都是侍寝,前者显然比后者的待遇好很多。毕竟龙吟宫为帝王寝宫,任何宫妃不得留宿,也就是说如果是翻牌子,小主伺候完皇上,还得半夜被送回来。 腊雪说到这儿的时候,笑着对季月欢道: “新入宫的这批,奴婢打听过了,都是翻牌子,只有小主是皇上亲自过来,皇上心疼小主呢。” 季月欢:“……” 她寻思未必是心疼,多半是永昭帝觉得她身子骨太差了,怕这一来一回的太折腾,把她弄死了。 不过无所谓了,季月欢想了想,他亲自过来也好,不然她跑龙吟宫去,一想到那张龙床不知道多少女人睡过,她还挺膈应的。 ——虽然知道床单什么的宫人们肯定都是会换的,但,还是会膈应。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那你有没有打听,上一次皇上召人侍寝是什么时候?” 腊雪想了想,这才回道,“应该……是四天前了?这几日听闻前朝事忙,皇上一直没空踏足后宫。” 说到这儿,腊雪又自顾自开心起来,“皇上一忙完就来寻小主,心里肯定是有您的,小主好福气。” 季月欢真想说这福气给你吧我不要。 但她还是忍住了。 算了算了,认命吧,来都来了,又不能离,凑合过吧。 见季月欢不说话,腊雪左右看了看,又把一个小册子往季月欢手里塞,红着一张脸道: “小、小主,您记得侍寝前先看看这个。” 第22章 花样真多 虽说这种事情进宫前早有姑姑讲过,但她们小主不是失忆了么?这还是腊雪为了以防万一,紧急从敬事房那边寻来的。 季月欢初时还没反应过来,等随手翻开,就有点无语。 好家伙,教她侍寝来了。 当然了,无语归无语,季月欢还是挺开心的。 要知道在现代,网文已经严苛到脖子以下都不能写,很多作者为了保命,那文写得哟,比她公司食堂的蛋花汤还清水。 漫画就更别说了,要看点限制级的漫画还得跟地下党接头一样到处对暗号,对完暗号一看,好嘛还是打码的。 眼下居然可以正大光明合理合法地看高清无码漫画诶! 你要给她看这个那她可就不困了。 于是季月欢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嗯,别说,这古人的画技还不错,挺栩栩如生的。 而且居然花样还挺多。 然后季月欢翻着翻着就有些心有戚戚。 花样也太多了。 希望永昭帝走传统风,可别跟她玩儿这些,她真吃不消。 腊雪听不到季月欢的这些腹诽,见自家小主很是认真地翻看,欣慰地点点头。 小主虽然失忆了,但总归还是好学的,再加上这张得天独厚的脸,不怕抓不住皇上的心! 等季月欢把一本小黄……阿不,古代管这玩意儿叫什么?避火图?总之就是等她翻得差不多的时候,那边水也烧好了,季月欢被拉着去泡澡。 于是她可算知道腊雪先前为什么要说时间来不及了。 家人们谁懂啊,大曜王朝的沐浴焚香居然是三衅三浴! 就是洗完一次澡,然后用事先准备的香料涂身,然后再洗一次,再涂,再洗…… 不是……你们腌肉呢? 得多腌几道才入味是吧? 季月欢好崩溃,她第三次被送入浴桶的时候就烦了,爬出来发现还要再给她涂香料,她差点想死。 难怪古代后宫的妃子们没有手机电脑日子也不觉得无聊,就这繁琐的步骤,宫妃们一天天没事儿干光侍寝就可以了好吧? “停!” 季月欢阻止了她们继续给她涂香料的动作。 “可以了,我觉得已经很香了,不要再涂了!” 救命,男主真的不会真的被熏死吗? 季月欢想她可能知道为什么先前腊雪说皇帝喜欢翻牌子了,这样睡完可以赶紧把妃子们送走,不然指定被熏得睡不着! 肯定是这样! 季月欢握拳,一脸确信。 腊雪和冬霜皱眉,“小主,这是规矩,而且初次侍寝,您肯定要香香的美美的,才能给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呀!” 季月欢:“……” 季月欢想象了一下自己走大马路边儿上,忽然迎面走来香水喷得贼冲一人,嗯,印象是挺深的。 她会想当场就跑。 这么想着,季月欢又思索了一下把皇帝熏晕以此逃避侍寝的可行性…… 季月欢嘴角抽了抽,不行,这种行为简直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可能皇帝还没到她先把自己熏死了。 她的五感里面嗅觉是最敏锐的,六神花露水撒一点点都能熏到她,更别说婢女手中的香料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盖子一掀开她隔老远都能闻到,眼下还要给她一涂再涂? 季月欢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姑娘们你们放过我吧,真的不能再涂了,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就是为了把身上那味儿洗掉,她才勉强同意再洗一遍,眼下刚洗完,她好不容易觉得空气好一点儿了,结果还要来? “可是小主……” “我知道是规矩,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涂了几次?更何况这后宫人人都这么搞,大家都香香的反倒是让皇上记不住了不是?咱另辟蹊径才是王道啊!” 季月欢循循善诱。 两人终于是被她说服了,这才重新将装香料的盒子盖起来。 第17章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好,舒服了。 她爬起来穿好衣服就要往外面走,腊雪又赶忙把她拦住,“小主你要去哪儿?” “我出去吹吹风。” 散散味儿。 虽然刚刚洗掉了一部分,但身上那点残留的味道对季月欢来讲也很要命,她得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腊雪松了一口气,她可真怕季月欢又跑去睡觉了。 “那行,冬霜先把躺椅搬外面去,趁着这会儿还有日头,咱们给小主把头发绞干,南星去小主寝殿先把熏香点上……” “不是,等会儿……怎么还有熏香啊?” 我天呐,这大曜的人是得了什么不香会死的病吗?怎么到处都是香? 腊雪解释,“初次侍寝是这样的,沐浴焚香么,那自然是要燃香的!小主不用去龙吟宫侍寝,所以只需要在寝殿燃香就好了,若是往龙吟宫去,那得去香房静坐半个时辰的。” 季月欢:“……” 这个步骤好熟悉啊…… 季月欢想了想,一下恍然。 妈的,这不是农村制作腊肉的步骤吗!先腌入味儿了再拿烟熏! 难怪说宫里女人老得快呢,这些个流程时不时走一遍,再嫩的肉那也成老腊肉了啊! 季月欢欲哭无泪,“求你们了,香别燃可以吗?我侍寝完还想早点睡……” 屋子里太香了她是真的睡不着! “可这是规……” “好好好,我知道是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季月欢按太阳穴,腊雪什么都好,就是在涉及规矩的事情上特别固执,“真有人问起来,你们就说我刚磕了脑袋受不得熏香,闻了头疼,这个总可以吧?” “这……” 腊雪还有些犹豫,南星已经抱着她胳膊开始撒娇了,“腊雪姐姐你就听小主的吧,我们小主鼻子很灵的,一点香都受不了,在府里的时候,小姐卧房从来不燃香的!” 季月欢闻言却是一愣,下意识看了南星一眼。 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她怎么觉得……她跟原主,在很多地方都高度重合? 又是那只叫将军的猫,又是同样灵敏的嗅觉……难道这就是她穿书的原因? 可她嗅觉灵敏是因为…… 季月欢及时打住脑中的回忆,抗拒去思考这件事。 腊雪终究是拗不过,最终还是同意了。 季月欢彻底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完,等她在外面迎着夕阳吹了晚风,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多,头发也干得差不多的时候,眼看天色渐晚,腊雪又来了。 “小主,咱们进去吧,奴婢还要给您梳妆呢。” 季月欢:“……不是,都要睡觉了还梳什么妆?” “当然要梳妆了,初次侍寝,这都是必须的步骤,小主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才能……” “才能给皇上留下深刻印象,我知道!”季月欢兀自把话接了下去。 可是她看着梳妆台上那堆胭脂水粉和琳琅满目的珠环簪钗,头都大了。 在腊雪要把她按坐下去之前,季月欢一脸严肃地问她们,“我好看吗?” 几人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下意识回答,“当然了,小主是奴婢们见过最好看的人!” “我也觉得!” 季月欢用力点头,然后转身就往外跑,“所以我这么漂亮就不用化妆了!” 她跑得快,偏巧那边正有人迈步往里,季月欢收势不及,冷不防撞进一堵肉墙,耳边顿时传来男人的闷哼声。 然后是婢女们惊慌的参拜声:“参见皇上!” 第23章 爱妃这么急? 这就是没有一宫主位的坏处。 按规矩,皇帝要前往某低位嫔妃的寝宫,会先派人告知相应的主位娘娘,再由主位娘娘通知下去,让低位嫔妃做好准备。然后在皇上御驾来临前,低位嫔妃要随主位娘娘一起去前殿恭候。 但眼下洛悦宫没有主位,甚至没有别的高位嫔妃,只住了季月欢一个,皇帝过来自然无需告知任何人。 ——其实本来也应该通知到嫔妃本人的,连贵妃都要接驾,季月欢一个美人还能摆谱不成? 但坏就坏在之前一段时间季月欢都病着,祁曜君就是叫人提前通知了也没办法硬把一个病患叫起来接驾,索性就不费这个功夫。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就这么来过两次,祁曜君就已经学会不请自来了。 当然了,前院的明水如果看见了其实也可以提前报信儿,但主要是谁也没想到皇上会来这么早。 明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皇上已经往里走,他要报信也来不及了。 腊雪瞧着外面的天色,估摸着眼下才刚过酉正。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皇上,眼神有些古怪。 皇上……这么急? 之前在内侍司的时候不是听掌事姑姑说,皇上这方面很寡淡么…… 不过想想自家小主的美貌,腊雪又释然了。 小主这么好看,想来皇上也惦记了很久。 事实上祁曜君还真没这意思。 他来得早也是下午季月欢那病看得没头没尾的,虽然她自己说了没什么事儿,以后也会尽量控制睡眠,但谁知道这小妮子会不会转过头阳奉阴违? ——显然,即便跟季月欢接触不多,但鲜有的几次,这女人的胆大妄为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所以他特意来早一点,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在糊弄他。 结果么…… 祁曜君盯着扑到自己怀里的小姑娘,一阵无语。 好消息是她没睡,人也精神了很多,活蹦乱跳得很。 坏消息是她也确实准备糊弄他。 别以为他没听见她不想梳妆。 他用力揉了揉面前的小脑袋瓜……唔,意外的手感很好。 季月欢的头发又细又软,摸起来细腻如绸缎。 不像其他宫妃,每次见面都是满头珠钗环绕,他想揉都怕扎手。 哪怕侍寝时会将珠钗卸掉,可大部分都会用头油定型,那头发……反正祁曜君是不想碰。 头一次碰上这么柔顺的触感,祁曜君有点儿新奇,于是原本训斥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嗓子眼儿,忍不住又抓了两下。 季月欢:“……” 不是,您rua狗呢? 季月欢晃了晃脑袋,将自己从男人的魔爪下解脱出来,睁着一双乌黑的双眸幽幽地盯着他。 这一盯,咦? 男主长不错诶。 季月欢脑子里贫瘠的词汇很难支撑她想出什么华丽的词汇去夸一个男人,她也不太确定小说里那些个剑眉星目具象化下来是不是就祁曜君这样。 但她在现代,因为工作的关系也是阅人无数,她只能说,在她见过的人里面,有祁曜君这么俊的没他有气度,有他这个气度的没他年轻,有他年轻的又没他好看。 果然,只有这种容貌气度年纪都绝佳的集大成者,才有当小说男主的命。 好了,安心了,至少跟他睡她绝对不亏——前提是他行的话。 嗯,季月欢总觉得当皇帝的人都挺虚。 什么你说别担心,小说男主正常都俩小时起步? 别闹,原著是正剧文不是海棠文。 季月欢脑子里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祁曜君当然是不知道的,只是这么被盯着,他莫名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挥了挥手,一帮奴才会意,鱼贯而出。 一下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祁曜君在边上的罗汉榻上坐下,见季月欢还站在原地,没好气,“愣着做什么?过来。” 啊?这就开始了吗? 季月欢瞅了瞅外面还没完全黑下去的天,慢吞吞地挪步过去。 祁曜君瞧着就皱眉,刚要训斥,忽然眼前一花,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就这么坐进了自己怀里。 他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识搂住。 两个人的姿势瞬间就变得无比暧昧。 但事实上祁曜君还有点懵,他是想把季月欢叫过来说说话的,哪儿成想这小妮子胆大包天竟然就那么坐进了自己怀里? 这还是第一次有宫妃如此明目张胆地投怀送抱。 但他意外的……不反感。 小姑娘身上只有很淡的一缕清香,好闻,也不冲鼻,刚洗完澡额她身上只穿了宽大的寝衣,漂亮的锁骨和雪白的脖颈就那么送到他眼前,让他喉结一动。 因为没有梳妆,小脸更是不施粉黛,季月欢这具身体才十六岁,正是满脸胶原蛋白的年纪,皮肤嫩得不像话,祁曜君甚至能看到小姑娘脸上细小的绒毛。 也是到了这时候,他才恍然,这丫头先前跟婢女说她漂亮到不用梳妆倒还真没说错,她本就天生丽质,过多的修饰反倒累赘。 这样就很好。 想起崔德海说季月欢心悦于他,他嘴角不自觉勾起。 第18章 看来有些人即便失了忆,但爱他的本能还在。 当然如果祁曜君知道季月欢只是想早点完事儿早点睡觉只怕能被气死。 好在他不知道,于是这会儿只是顺势将下巴搭在某人的肩窝里闷笑,“爱妃这么急?” 季月欢:“……” 倒打一耙是吧? 算了,男人么,总是要面子的,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季月欢懒得跟他计较,在他怀里扭了扭,压根没注意到男人陡然紊乱的呼吸,等转过了身,直接上手去扒祁曜君的衣服。 扒了两下季月欢就皱眉了,这衣服……怎么脱来着? 祁曜君被她呆愣的样子可爱到了,哑着嗓子教她:“先解腰带。” 于是季月欢又伸手去摸他的腰。 唔,摸了半天没研究明白腰带怎么解,倒是隐隐摸到了肌肉,不愧是男主啊,这细腰,手感真好,带劲。 但她这动手动脚的,属实是把祁曜君的火点燃了。 他一下反客为主,两人位置顷刻颠倒——季月欢被压在了罗汉榻上。 第24章 荒唐 “嘶!” 季月欢一下惊呼出声。 无他,罗汉榻上还有个放瓜果点心的小几,她不小心磕到了。 暧昧的气氛骤停。 祁曜君拧眉,“撞到了?” 又把人捞进怀里,“撞哪了?朕看看,要是严重就叫太医。” 说这话的时候祁曜君脸色难看。 倒不是因为吃不到肉了,只是这时候理智回神,他才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荒唐。 他居然在罗汉榻就想…… 身为一国之君,他何时这般放浪过! 而且…… 祁曜君望着怀里五官精致的女孩儿,目光有些幽深。 此前不是没有宫妃投怀送抱,但他都能坐怀不乱,甚至还能面无表情地看对方表演,怎么独独在这小妮子面前,定力如此不足? 他甚至在反省,难道自己骨子里真是个好色之人不成? ——毕竟季月欢跟其他人比起来,最大的不同也就是她美得有点过于出众了。 不行!古往今来多少君王都因美色误国,他决不能步了后尘! 这也是他即便身体的不适没能缓解,也能立即叫停的核心原因。 倒是季月欢闻言一怔。 她这会儿人就在祁曜君怀里,两个人距离那么近,祁曜君的异样她是最清楚的。 都这样了……他居然都能说停就停?他难道不怕叫了太医,他的狼狈会叫外人瞧见吗?他可是当今天子! 季月欢一时有些心情复杂,她知道这种事情对于一个男人有多难,哪怕是放到现代,绝大部分男人也会想要先解决掉,事后再来关心女人,或者假惺惺地道歉,而祁曜君呢?他是九五之尊,他如果强来,在这王权至上的时代,他连道歉都不用。 当然了,要说她多感动倒也不至于,顶多就是感叹一下不愧是她欣赏的男主,他的人设之完美,原来不止于朝堂上的运筹帷幄知人善任,私生活上面竟然也足够君子。 思及此,季月欢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问出来她可能会倒大霉,但居然没忍住: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想侍寝,你会治我的罪吗?” 祁曜君初时没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闻言眉心皱得更深,“伤得很重?来……” 人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季月欢捂住。 “不不不,就疼了那一下,不用叫太医。” 于是祁曜君终于意识到,她说的不想侍寝,就是单纯的不想。 他脸色骤然冷了下去,但没说什么,只是拨开她的手,淡淡地看着她: “为何?有心上人?” 这话是下意识问出来的,但他问完就知道不可能。 崔德海查到的消息,季月欢三年前就心悦于他,甚至为了进宫还跟季卿闹绝食,她心里必不可能有别人。 更别说她现在失了忆,就算崔德海消息有误,她也应该谁也不记得。 思及此,他便又补了一句,“给朕一个理由。” 季月欢挠头,“不想就是不想,没什么理由。” 祁曜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想清楚,入了宫,你已经不再是季家受父母兄长千疼百宠的四小姐,没有朕,你在这深宫将寸步难行。” “若我还是坚持呢?” 祁曜君不再说话,两人无声对视。 祁曜君对季月欢的印象一直都是单纯,因为她毫不掩饰的心善,如今她不施粉黛,身上的香味也清淡好闻,不让人反感,于是他对她的印象顶多再加上一个干净。 很难想象,就这么一个单纯干净的女孩儿,却拥有一双黑得看不到光的眼睛。 太黑了,深不见底,他试图从中窥探她的些许想法,无果。 半晌,祁曜君终于放开了她,当然鉴于方才磕到了她,于是动作也有意识地放轻。 他站了起来。 “那朕尊重你便是。” 他堂堂一国之君,还做不出强迫人的事儿。 季月欢却笑了。 果然,他就是这样一个很有原则的男人。 行,身材美貌过关,品性也不错。 不亏。 她在祁曜君将要走到门口时,从后抱住他的腰。 “先等等。” 祁曜君脚步微顿,没转头,“怎么?” “如果我一直不侍寝,你会给我升位分吗?我不贪心的,就一个才人就好!” 按原著她得到才人阶段才死,如果一直不升,她不会一直死不掉吧? 那可不行。 然而听到这话,祁曜君强压许久的怒火陡然爆发,“季月欢,你不要得寸进尺!” 果然还是不行呐。 季月欢也不意外,又伸手到他腰间倒腾腰带,“那我还是侍寝吧。” 祁曜君简直气笑了,抓住她作乱的手,转身盯着她,“季月欢,你把朕当什么了?” 季月欢眨眼,坦然回他,“皇帝啊。” 祁曜君:“……” 没见过对皇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沉默对视三秒,祁曜君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迈步走向床榻。 显然他动了怒,已经不想给她选择的机会了。 既然自己送上门,那便让她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然后季月欢就发现,祁曜君也是有点小心眼的,明明他自己脱更快,还非要抓着她的手,一步步教她怎么宽衣解带。 谁要学这个啊! 她真没干过这个,看着男人一点点在她手下露出麦色的肌肤,脸已经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可恶,她又不是第一次跟男人上床!为什么还会脸红啊! 果然是骚不过。 她么,因为刚洗完澡,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寝衣,随手就被祁曜君扒掉了。 然后…… 季月欢看着祁曜君开门见山的样子,顿时大惊失色。 不、不是吧?直接就来?! 她这具身体才16岁啊! 她方才只是无意间扫一眼,就知道他本钱足!就这么来她会死的! 季月欢脸色一变,也顾不得以下犯上了,趁着祁曜君没防备,一个翻身将他压倒,然后眼疾手快抓过一旁被她解下的腰带,三两下将他的手绑住。 祁曜君都惊了,完全没想到季月欢会这么大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已经被束缚,他不可置信: “季月欢!你放肆!” 季月欢心说不放肆死的就是她了,她是一心想死,但不想死在这种事情上啊! 季月欢压住试图挣扎的男人,“不是,皇上,你……你别告诉我……你不会?” 她想了想,祁曜君这么一个有原则的男人,再怎么小心眼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折磨她,那唯一的解释的就只能是……他不会。 天啊,这男人这么久以来,不会都是直接上的吧? 那她要同情后宫那帮女人了…… 祁曜君皱眉,有点没反应过来,“会什么?” 前戏啊!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忽然想起先前腊雪给她的避火图,被她随手扔在了床头,忙找出来翻了前几页给他看: “这个,还有这个,这些步骤,您没有吗?” 第25章 怎么办,想欺负 祁曜君只扫了一眼,就有些气血上涌。 “你这东西都哪儿来的!” “你管我哪儿来的,先回答我的问题!” 祁曜君别过脸,沉默。 而沉默,在绝大多数就代表了默认。 季月欢:“……” 天啊,合着这狗男人每次进后宫真就是单纯解决个人问题,一点都不考虑对方感受的? 这宫里这么多人,居然真就一个提醒的人都没有吗? 大概是季月欢脸上的表情过于惊讶,惊讶到让祁曜君莫名难堪,他颇有些恼羞成怒道: 第19章 “这么看朕做什么?朕可没那个闲情逸致看这些东西!” 噢,也是,男主嘛,要学习文韬武略,平时看的肯定都是正经书。 但……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那……也不至于,一点儿都不知道吧?” 祁曜君没好气,“朕生逢乱世,那时天下未定,朕跟着先帝居无定所,要做的事情很多,哪儿有这方面的心思?” 等他到了该了解这方面的年纪,局势已经明朗化,只是将定未定,府里事情也多,他母亲更要应付来来往往上门拜访的门客亲眷,只能草草给他安排两个通房教一下。 乱世里勉强安定下来的通房又能有多专业?反正教会主子怎么播种就行了,至于过程?不重要。 男人这方面都是有天赋的,只要有心,总能摸索出些门道。 但谁能想到祁曜君偏偏就是个没心的呢? 他的一门心思都在江山社稷,和女人行房对他而言,与其说享乐,不如说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当初怎么学的他怎么做就是了,让他去探索?别闹了,有这个时间他不如去批折子。 至于说其他人为什么不提醒? 这就更是异想天开了,以为人人都跟季月欢一样胆大妄为呢,还敢把皇上绑起来讨论避火图? 古代女人以夫为天,皇上怎么做她们都只有服从的份儿,更何况他们又不跟季月欢似的,经历过现代社会的耳濡目染,她们哪儿懂什么步骤对不对的? 想明白了这些,季月欢也有些无语。 她先前还担心男主花样太多她受不住,心里期盼着他是个传统风呢,好嘛,他确实传统,传统到原始了都。 看祁曜君的眼神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这根烂黄瓜某种意义上居然是个雏儿(?) 对不起,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怪。 嗯,还有点儿想笑。 季月欢应该感谢她的眸子足够黑,黑到将她眼底的情绪悉数掩埋,没让祁曜君窥见端倪,否则要让祁曜君知道她有嘲笑她的想法,他指定弄死她! 可即便这样,祁曜君也有些受不了,他如今不着寸缕,还被绑着,本就难堪,这女人还直勾勾地盯着…… 他额头青筋暴起,近乎咬牙道:“季月欢!放开朕!” 季月欢因着这声怒喝回神,这才发现,嗯,祁曜君的脖子耳朵乃至整张脸都红得能滴血。 ——也能理解,毕竟第一次跟宫妃讨论如此露骨的话题。 但季月欢却莫名觉得这样的皇帝,看着真是……纯情,秀色可餐。 怎么办,想欺负。 放开是不可能放开的,真要把他放了,季月欢都能想象自己的下场。 她眼珠一转,主动环住祁曜君的脖颈。 “你干什……唔!” 祁曜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月欢以吻封缄。 他睁大了眼睛。 显然,这是他第一次跟女人接吻。 她这是冒犯天子!她怎么敢的! 是的没错,季月欢的行为在祁曜君看来是冒犯。 毕竟天子发肤,岂容他人放肆! 可随着女孩儿丁香小舌的探入,他本该觉得不适,却居然没有丝毫的反感?甚至在对方灵活的勾弄下,他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不难受,甚至是,享受,让他忍不住回应,想要更多。 季月欢感受到祁曜君的变化,不得不感叹,男人这方面果然是天赋异禀,刚刚还是小白一个,这会儿吻技已经得到质的飞跃,已经把她吻得晕晕乎乎的了。 察觉女人软了身子,祁曜君缓缓放下攻势,嗓子已经哑得不行,甚至已经失去了先前的帝王威仪,反倒带了几分诱哄,“听话,放开朕。” 头一次受到如此的折磨,他快疯了。 季月欢可不会放,她感觉了一下,还不太行,于是继续抱着祁曜君亲。 祁曜君都不知道这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但眼下受制于人,他也只能顺着她。 只是在季月欢看不到的角度,他仍在尝试挣脱腕间的束缚。 季月欢没察觉,事实上她对自己的手法很自信,根本没考虑祁曜君挣脱的可行性。 于是等她觉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刚忍着疼把自己交给他时,忽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两个人同时闷哼出声。 缓过那阵之后,季月欢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做到的?!” 祁曜君的汗水恰在此时滴落,落在她锁骨,冰冰凉凉的,季月欢打了个哆嗦,两人又是一僵。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 稳了稳呼吸,这才伸手捏她的下巴,“朕三岁便习武,上过战场杀过人,你真以为能束住朕?” 季月欢:“……” 失策,忘记古人会武功了。 女孩儿呆愣的表情取悦了他,多少让祁曜君有了扳回一城的感觉,他又伸手抓过落在边儿上的避火图,给季月欢看: “爱妃从这上面学的?” 他是在说她的接吻技巧。 季月欢哪儿敢说话,她头皮发麻,盯着男人阴恻恻的笑容,总觉得事情不太妙。 “学得不错。” 他夸她。 季月欢: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 果然,下一秒又听男人道: “既然爱妃将此书奉为圭臬,那朕今夜便同爱妃一同研习。” 季月欢:“!!!” 迎着季月欢惊骇的目光,他俯下身,咬住她的耳朵。 “爱妃别怕,放心,你刚刚给朕看的那些步骤,都会有的。” 第26章 怼皇帝 季月欢都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她收回之前原著不是海棠文所以男主肯定不行这句话。 这男人精力真旺盛啊。 而且她也真是自作孽,那本书他说学还真学,翻来覆去尝试不同姿势,后面看她累了,好不容易准备放过她,结果南星她们服侍她沐浴的时候,又让他在书上翻到什么鸳鸯浴,于是狗男人也晃了过来,挥退了下人,抓着她在浴桶里闹了一阵。 香蕉的!腊雪到底从哪儿找来的这本书!差评!差评!画那么多干什么!! 那么厚一本,想也知道一晚上不可能学完,祁曜君到了后来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季月欢:“……” 还是让她死了吧。 祁曜君确实有点儿失控。 以前他也没觉得男女行房有什么,还对那些个以此为乐之人嗤之以鼻,如今在季月欢这儿得了趣,才知道什么叫做鱼水之欢。 一时食髓知味,控制不住也正常。 等到停下来,瞅见小姑娘那一身的青青紫紫,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愧疚。 她还那么小。 季月欢要是听到这话都要翻白眼了,是啊是啊她还没成年,你知道你这种行为要是放现代能判几年吗? 祁曜君有些懊恼,但软玉温香在怀,到底没舍得放手。 她这寝殿没有特别浓郁的熏香,有的是独属于女儿家的淡淡馨香,他难得放松,拥着她沉沉睡去。 当然了,放纵归放纵,但祁曜君到底是明君,这些年养成的生物钟还是让他在该上朝的时辰醒了。 崔德海带了伺候的人进来,瞧见季月欢没醒,还愣了一下。 虽说皇上不常留宿后宫,可一旦留宿,主子们谁不是伺候得小心再小心,生怕自己醒得比皇上晚了遭到责罚? 怎么这季小主…… 算了,季小主脑子不好。 崔德海思及此,一时也犯了难,轻声道:“皇上,可要叫醒季小主?” 祁曜君皱了皱眉,他这方面实在没经验,也不知道他昨晚的放纵季月欢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根本受不住,瞧她不醒,以为她又偷懒想睡,便伸手去拍她。 季月欢无意识地打掉他的手,翻个身,还顺带卷走了祁曜君的那半边被子。 祁曜君:“……” 这画面属实有点搞笑,崔德海等一帮奴才赶紧把头低下。 祁曜君满头黑线地继续唤她: “季月欢?季月欢!别睡了,起来伺候朕更衣!” 他一边说一边还去拽她的被子,季月欢迷迷糊糊间属实被闹醒了,恍惚中睁开眼,瞅了眼窗外,好家伙,黑乎乎的,一点不见天亮的样子。 早八都没要她起这么早,季月欢怨气比鬼重,起床气上涌,嘴醒得比脑子快,她小嘴叭叭就骂开了: “祁曜君你是不是有病?你昨晚折腾我折腾到几点心里没数吗?这天都不亮你就要我起来你是要我死吗? 你是不是人啊?都说了别来了别来了你还来?我这具身体才十六岁啊!真把我折腾成十级伤残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寻思我没得罪过你吧什么仇什么怨啊? 你有文化吗?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你懂不懂?我现在浑身都疼你还要我爬起来伺候?隔壁小孩儿三岁就能自己穿衣服了你堂堂一国之君连个小孩儿都不如你还好意思?我现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能怎么伺候?你真不怕我晕晕乎乎给你一榔头?你不然杀了我吧,与其让我坐以待毙不如让我直接暴毙,一了百了也省得被你折磨……” 第20章 众:“……” 所有人都被季月欢这连珠炮弹一样的发言震得嘴巴都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虽然中间夹杂着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但不妨碍他们听出来季小主这是在骂皇上啊!什么死不死的这一大早多晦气! 呸呸呸! 一帮人惊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呆呆地立在那儿,都等着看皇上会如何处理。 祁曜君脸黑得不行,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这季月欢平时懒懒散散话也不多,谁能想到骨子里这么能说啊! 听听!听听她这都说的什么?堂堂后宫嫔妃,用词怎如此粗鄙! 还有开口闭口就是死是什么毛病?不就多做了几次吗?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明明自己也有爽到! 脑子里一团乱,但他到底没说出来——旁边那么多宫人都在呢,他丢不起这个人! 但好在季月欢也就是怨气上头了无意识那么一通叭叭,也不是真要撸起袖子跟人干架,嘴被捂住之后她没地方输出了,浑浑噩噩又睡了过去。 ——看得出来确实累得不行。 祁曜君沉默。 他忍不住皱眉,心中疑惑,真有这么累? 怎么他没事…… 罢了。 终究是放过了她,祁曜君自己翻身下床,还眼神示意这帮人动静轻点儿,不要吵着季月欢。 宫人们面面相觑,眼里都是他们彼此才能看懂的震撼。 妈耶,季小主这么骂皇上居然都没事?皇上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皇上因为缺乏这方面的常识,正心虚理亏着呢。 等到一切收拾好,祁曜君迈步刚要走出寝殿,忽然想到什么,又独自折返,走到季月欢跟前,伸手抽出压在针头下面那本避火图,藏入袖子中。 出了倚翠轩,祁曜君想想还是觉得自己被季月欢的那一通叭叭弄得很没面子,转头又对出来恭送的腊雪南星等人道: “注意着你们家小主的睡眠时辰,别又让她睡得过久。” “是。” “还有,抽空好好教教她规矩,一天天的口不择言像什么样子?朕下次来她要还是没半点长进,朕拿你们是问!” 腊雪几人惶恐,“奴婢遵旨。” 场子找回来了,祁曜君心情好点儿,抬脚刚要上步辇,又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几个婢女。 南星等人后背一凛,颤颤巍巍道,“皇上……可还有什么吩咐?” “咳咳,”祁曜君轻咳一声,“那什么,你们小主要是醒了,看看她情况如何,真要不好直接去太医院找陈利民,不用跟皇后汇报。” 祁曜君也不是非要打皇后的脸,实在是还没有后妃因为这种事情受过伤,回头宫女去跟皇后请示肯定要说明理由,说什么?说季美人侍寝被皇上伤了?搞得好像他跟什么急色的昏君似的!回头传出去,御史台那帮人指不定怎么弹劾他呢! 他这帝位本就不见多稳,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横生枝节。 “还有,真要伤得重……就不必去跟皇后请安了,皇后如果问罪,就说是朕的恩典。” 几个婢女松了一口气,忙跪下谢恩。 等到步辇走出去老远,祁曜君见四下无人,这才将袖中的书册扔到崔德海怀里。 “给朕查查,这东西哪儿来的。” 崔德海手忙脚乱接住,才看封面,手就是一抖。 “!!!” 第27章 狗路过都要呸一口 崔德海一脸为难,小声道:“回禀皇上,这……如果老奴没记错,这应该是敬事房那边给刚入宫的小主们准备的。” 祁曜君一噎。 半晌才脸色难看道,“你意思这东西整个后宫人手一本?” 那岂不是全后宫都知道他……不,他不能这么想,只有季月欢这个脑子不好的才非要跟他计较什么书上的步骤,旁人即便疑惑也只会觉得天子行事就是如此,谁敢有微词? 崔德海头垂得更低,“也、也不是,理论上这个东西只是教引姑姑指点时所用,让小主们知道该怎么侍寝便是,不会留在小主们手中的,不知皇上这份从何而来?” 问完他就想打自己嘴巴。 皇上从哪儿出来的这不显而易见吗? 果然,祁曜君轻飘飘一个眼神望过去,看他像看白痴。 崔德海后背冷汗涔涔,“这……想必是季小主患离魂之症后,底下人担心小主不会侍寝冒犯皇上,这才跟敬事房那边寻了此物……皇上放心,奴才这就给敬事房那边传话,以后不会教此物再落入小主们手中。” 这季小主也是不小心,怎么就叫皇上抓了个正着?这往严重了说,一个魅惑君主的罪名就跑不了了啊!得亏皇上仁慈。 崔德海心里碎碎念,丝毫不知道他心目中仁慈的皇上,现在满脑子都是他那句“担心小主不会侍寝冒犯皇上”。 学了这东西就不冒犯了?笑话!她都敢绑他! 思及此,祁曜君垂眸。 他的手腕还有被腰带勒出的痕迹,也是他那时忍得辛苦,急着挣脱之下也没怎么留力道,如今一片青紫。 其实不止手腕,他的后背也全是那女人抓出的痕迹,她是一点力道没留,放眼整个后宫,谁敢损伤龙体? 也就是他那会儿上头了根本没在意,毕竟比起那时的欢愉她这点儿力道更像是调剂。 等他事后想起来找她算账的时候,小妮子已经累得睡了过去,他又不好强行把人叫起来问罪。 至于不会侍寝?谁说的?那妮子可会了!尤其知道怎么让她自己舒服。 压下心头纷涌的思绪,他瞥了崔德海一眼,“这份就不用送回敬事房了,收好。” 崔德海:“???” * 季月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没钟表她也不知道具体几点,倒是腊雪告诉她快午时了。 哦,那就是快十一点了呗。 还行。 虽然睡眠是勉强补回来了,可四肢还是酸疼得很,季月欢骂骂咧咧地起身。 南星忙上前扶她,“小主,您怎么样?皇上走前专门叮嘱,您若是醒了还有不适,可随时传唤太医。” 季月欢默了默,行,还算他是个人。 于是季月欢很坦然地摆手,“去叫太医吧。” 你说不好意思? 笑话,古人可能还会不好意思,她一个21世纪的新时代女性还会因为这种事情不好意思? 她这具身体才十六岁,真要不注意落下什么妇科病苦的还是她自己,她是想死,但不是想把自己折磨死。 至于说丢人?神经,为了健康有什么好丢人的,真要丢人那也是祁曜君丢人,技术烂还不节制,狗路过都要呸一口。 冬霜不敢耽误,立马就去了。 南星伺候她穿衣,腊雪则在一边道: “皇上对小主真好,知道小主累着了,特许小主今日不必去跟皇后娘娘请安呢。” 季月欢一呆。 “不是,等会儿……” 什么叫特许今日? 季月欢看向腊雪,“你别告诉我,以后我都得去给皇后请安?” 已经和季月欢相处了这么久,腊雪多少知道点季月欢的秉性,知道这话是不想去的意思,她顿时有些无奈。 “这是自然,小主先前不用去,那是皇后娘娘体谅小主您重伤未愈,如今小主既能承宠,那自然是伤已经好了大半,再不去请安说不过去了。” 季月欢:“……” 家人们谁懂啊,她都穿到古代了还要每天早起打卡! 早于八点她就要骂人了! “……几点打卡?不去扣工资吗?” 见腊雪一脸茫然,季月欢捏了捏眉心,琢磨半天才换了能让腊雪听懂的句子: “我的意思是,给皇后娘娘请安一般是什么时候?如果不去会有什么后果?扣俸禄吗?” “回禀小主,给皇后娘娘请安一般是辰时,这个是一定要去的,要么是像今天一样有皇上恩典,也可以告假,但告假得通过太医院,否则不行的,不仅会扣俸禄,皇后娘娘还会罚的。” 懂了,不想打卡可以请假,但要医生给开病假条,或者皇帝大老板特批的带薪假,没有事假没有调休,不去就扣工资,还有体罚。 季月欢无语望天,果然还是现代好啊,哪个企业敢因为她缺勤体罚,她直接劳动仲裁,赔不死丫的! 而现在,她只能认命。 辰时,季月欢掰着指头算了算,七点到九点,唔,还行,那她尽量九点前到好了吧。 “那,万一我要是迟到了会怎么样?” 腊雪脸色一下凝重起来,“不行的小主,给皇后娘娘请安是不能迟到的,满后宫敢迟到的也就贵妃一人,但贵妃娘娘有母家撑腰又有皇上宠爱,皇后娘娘动不得,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要也跟着学,这不是送上门给皇上敲打贵妃娘娘的机会么?” 第21章 哦,就是她要是敢这么干就会变成皇后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呗。 “那我会死吗?” 要是能死也行呗,她可以小作一下。 南星大惊失色,“呸呸呸!小姐说什么呢!” 腊雪皱眉,她来得晚,还不知道季月欢刚醒时企图自戕过,这会儿只觉得小主有点奇怪,旁人对于死字无比忌讳,怎么自家小主的语气……像盼着似的? 错觉吧。 甩去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腊雪认真解释,“不会的,处死宫妃是大事,若非是秽乱后宫、谋反、私逃等等大罪,否则最多打入冷宫,不会伤及性命。只是……” 腊雪没说下去,但季月欢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在这深宫中,让人生不如死的方式多了去了,活着有时候可未必是件好事。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看来要死还真不容易,算了,她还是老老实实走剧情吧。 正在这时,季月欢肚子咕噜一声。 饿了。 也不怪她,实在是昨晚体力消耗太大。 腊雪一拍额头,“奴婢这就去传膳!” 季月欢“唔”了一声,又靠在榻上假寐。 倒是南星脑袋往外探了探,确定明水这会儿在院子里,暂时不进来,这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到季月欢跟前。 第28章 这是我免费能听的吗? 虽然小主说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此事毕竟干系重大,南星不敢冒险。 她凑到季月欢面前,小声道,“小姐,这个,你要吗?” 季月欢望着那个小药瓶,有些莫名,“这是什么?” 南星声音压得更低,“避子药。” 季月欢:“!!!” 我靠,好东西啊! 季月欢眼前一亮,一下抱住南星。 “好星星,你简直就是我的福星!我可太需要了!” 要不是南星提醒,她可能完全想不起来这事儿——笑话,如果要女方吃药,那套是干嘛的? 如今到了这落后的古代……算了,能有药也不错了。 咦?对哦。 她瞅着南星,“这药你哪儿来的?” 南星不是长了颗封建脑袋吗?避子药诶,涉及皇嗣的事儿,这在古代是诛九族的大罪吧?怎么这会儿不拦她了? 南星一脸认真,“这是入宫时夫人给奴婢的。” 夫人? 季月欢人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妈……不是,我娘?” “嗯嗯!”南星用力点头,“夫人说,这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小姐是被皇上的美色迷了眼,一时糊涂才想入宫,他们劝阻不了,只能让您进来。但您进来之后肯定就知道了还是家里好,所以让奴婢带上这个,说您如果后悔了,记得给您服下,只要不给皇上诞下皇子,老爷夫人会想办法再接您出去。” 季月欢:“!!!” 好家伙,原主爹娘思想这么先进? 原主你糊涂啊!这么好的爹娘你不要你追什么男人啊! 试想一下,如果原主不进宫,就不会遇上观星台的事儿,不去观星台她就不会摔死,不摔死季月欢说不定也不会穿书,这会儿还在现代美美接手股份,买房买车出去旅游,过得不要太滋润好吗! 这一刻,季月欢对原主的怨念达到了顶峰。 “这么看夫人果然没预料错!小姐果然后悔了!”南星没察觉季月欢的异样,还很高兴,不过高兴没两秒脸又垮了下去,“不过这后宫真的太危险了,小姐才进宫三天就出了事,也不知道老爷夫人要什么时候才能接小姐出去,还是府里自在!” 真有可能出去吗? 季月欢持怀疑态度。 虽然原著对于她的出场只有一句话,但那话的意思很明显,她是死在宫里的。 而且,看原文的意思,她升上才人那会儿永昭帝已经不太记得她了,不然也不至于要崔德海提醒才能想起她的名字。 挺好,那她慢慢等着被冷落就行。 长出一口气,季月欢开了药瓶,问她,“这个怎么吃啊?” “小姐每次侍寝完吃一颗就好了。” “噢。” 季月欢点头表示了解,刚准备扔一颗到嘴里,被南星按住。 “小主,先别!” “啊?为啥?” 南星跺脚,“冬霜去请太医了!等下太医要过来给您诊脉的!要是被太医发现就糟了,得等太医走了才能服用!” 季月欢:“……” 考虑得还挺周到。 不过古代的中医这么厉害吗?刚吃下去的药光凭把脉都能诊出来? 季月欢接触过中医一段时间,带她的师傅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老中医,也没见他这么厉害。 当然了,季月欢想了想还是没敢赌。 毕竟这是书里的世界,太医牛不牛逼应该是看作者写得牛不牛逼。 陈利民,这三个字她有印象的,原著里是太医院院正,医术特别高超,祁曜君有次身中奇毒,也是陈利民壮着胆子提出用新药,整个太医院都反对,认为太冒险,最后是祁曜君自己下令用药,这才最终转危为安。 当然了,原著那一段的落笔着重在男主危在旦夕孤注一掷,也算是全书的一个小高潮,还因为这件事牵扯出一系列的阴谋算计暂且不表,总归陈利民确实有两把刷子就是了。 不过季月欢想起昨天会诊的那波人,貌似目前的太医院院正还不是陈利民,相反,这家伙似乎地位蛮低的,一直窝窝囊囊。 看吧,穿早了也没用,她哪怕知道未来,对于具体走向也还是抓瞎。 收敛思绪,季月欢又把药塞回南星手里。 “行,那等太医走了你记得提醒我吃。” 南星点头,“好的小姐。” 话才说完,就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是冬霜领着陈利民来了。 陈利民现在见到季月欢都有心理阴影了,总觉得这位小主一身的疑难杂症,他随时可能因为医术不精小命不保。 定了定心神,他恭敬道:“给小主请安,小主可有哪里不适?” 季月欢很直白,“昨晚侍寝,皇上做得有点狠,早上起来还在疼,能开点儿药吗?” 众:“……” 别说南星冬霜了,连陈太医一张老脸都涨红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月欢,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小主,你说什么?!” 季月欢莫名其妙地看他,“没听清?那好吧我再重复一遍,我是说昨晚侍……” “不不不不用了!” 陈利民连忙摇头,这哪儿是他能听的! 这季小主实在是……实在是…… 陈利民在脑子里思索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季月欢瞧他一脸视她为洪水猛兽的样子,终于反应过来,她双臂抱胸,冷笑: “怎么?觉得我不知廉耻?” 陈利民一脸惊慌,“这这这可不是微臣说的!” “那你就是这么想的呗。” 季月欢幽黑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你搞清楚,你是医者,我是病人,我只是在如实陈述病情而已,我都不害臊你害臊什么?医者仁心不问男女,难道因为女子的病症在私密处你就不治了? 还是说你希望我磨磨唧唧半天说不清楚自己哪儿不舒服等着你来猜?医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如果陈太医连一视同仁都做不到,那我劝你趁早告老还乡,别污了医者二字。” 第29章 绑起来 这应该是季月欢来到大曜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发火。 哪怕先前她骂祁曜君,那也是抱怨居多,但这会儿她是真的生气了。 女性地位从古至今都低季月欢知道,哪怕是到了倡导人人平等的现代,女性在很多地方收到的隐性歧视也不少。 就拿季月欢来说,季月欢大学的专业是通信工程,这个专业涉猎面很广,软件硬件都要学,有的学校侧重软件,有的学校侧重硬件,而不巧,季月欢所在的大学侧重硬件。 彼时季月欢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总之旁人大学都在放纵的时候,季月欢为了奖学金从没有松懈过,最后季月欢是以专业第一并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拿到的毕业证,可出来后找工作却非常的难。 因为专业所限,她投递的岗位都是通信工程师、射频工程师、硬件工程师或者测试工程师这些比较硬核的岗位,可不管她简历写得再漂亮,获奖经历无数,简历就是石沉大海。 鲜有几个公司给了她回应,然而不管她笔试面试表现得再优秀,最后都不会被选择。 她不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那段时间因为频频找不到工作,她焦虑到每晚每晚睡不着,头发更是大把大把地掉。 直到有次她跟班里一个男生面试同一个岗位,那个男生知道竞争对手里面有她还很紧张,跟她开玩笑说希望她手下留情。 第22章 结果最后是那个男生拿到了offer。 对方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下意识觉得他都过了,季月欢应该也没问题,于是兴冲冲跑来问她啥时候入职的时候,季月欢只能盯着hr委婉的拒绝邮件发呆。 看到男生的消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许久,还是找对方问了当时笔试面试的细节,想找到自己被刷的原因,可最终了解下来,季月欢却更绝望了。 ——那个男生的笔试分数只有70分,但她是满分。至于面试,男生因为紧张更是磕巴,而季月欢不仅流利应对,甚至还是中英文双语作答。 她分明不比那个男生差。 最后季月欢鼓起勇气找到那个hr,想知道自己被刷的理由。 那个hr大概也是惜才,最后悄悄告诉她,虽然她很优秀,但offer审批的时候被老板那边驳回了,老板的意思是工程师要经常出差的,女生不方便,有时候还要去客户工厂那边,客户给安排的都是男生宿舍,总不可能给女孩子单给开一间。 尤其她还那么漂亮,看着就不像个能出差吃苦的,也不安全。 那个hr还因为这件事情被老板骂了,老板说以后这种岗位有女生投递的话直接看都不要看。 其实如果季月欢强硬一点,她可以以涉嫌用工歧视将这家公司告到劳动仲裁局索要赔偿,但她看着那个hr眉宇间的无奈,最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又何苦为难打工人呢,如果她申请仲裁,最后不过是又害一个女孩子失去一份工作而已。 而且老板的顾虑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就是现实。 但季月欢却迷茫了,因为当初选专业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通信这个专业就业面广,很好找工作的。 可没人告诉她,这广阔的就业面里,却没有女生的容身之所。 那她大学四年的所思所学,算什么呢? 这也导致了她后来辗转,前前后后换了许多份工作,吃尽了各行各业的苦。 在社会摸爬滚打好几年,她早就知道,人人平等的世界只在童话里,现实女性遭受的不公待遇比比皆是。 穿书之后她一直没什么求生的欲望,一个核心的原因就是这本书的背景是古代。 古代女性的社会地位低是不争的事实,哪怕她知道这本书的男主永昭帝是明君,如果作者足够牛逼,还可能把他塑造成千古一帝。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哪怕开创盛世,也不过是让百姓吃饱喝足安居乐业,男权社会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所以季月欢没心思争,她厌恶雌竞,更厌恶雌竞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获得男人赋予的部分权力,而这部分权力的核心用途甚至还是用来欺压其他女性。 没意思。 所以季月欢一直佛系等死,消极厌世,可她没想到,她都与世无争到了如斯地步,如今只是坦然陈述自己的病情,都会被扣上不知廉耻的帽子。 她作为妃嫔都是如此,她简直不敢想外面的世界有多少女性隐忍至死。 所以季月欢的情绪一下就爆发了,那是她对陈利民的质问,更是她对命运的控诉,是她前世今生所有委屈、愤恨、不甘的总和。 南星和冬霜面面相觑。 显然她们也感受到主子情绪的不对劲。 在她们眼里,虽然小主自从观星台一事之后变了很多,但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所以也没什么脾气,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 陈利民听季月欢说完也是一呆,显然,季月欢的言论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医者仁心,不问男女】 【医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是啊,可笑他行医大半辈子,到了如今这把年纪,居然还悟不透这些道理,反倒要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娃提点。 他反应过来,一脸羞愧的跪下: “小主所言极是,是微臣糊涂!今日小主一言,令微臣醍醐灌顶!今后微臣定当谨记在心,善医济世,永志不忘!” 季月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最好是。” 陈利民恭恭敬敬给季月欢磕了个头,这才起身,“不知小主可否先让微臣为您请脉?” 季月欢伸出手,纤细的皓腕不盈一握,只是如今那白皙的腕间……青紫痕迹格外扎眼。 嗯……祁曜君小心眼,记恨她绑了他,后面也找机会把她绑了。 不过这是祁曜君挂嘴上的理由,季月欢觉得他就是见不得她懂得比他多,才把她绑起来不许她乱动——主要是这厮精力太旺盛了,季月欢后面实在受不了了,为了让他早点儿交待,她就多摸了几下而已,她哪儿知道他这么不经撩…… 反正最后她目的没达到不说,还吃尽了苦头。 思及此,眼神又怨念起来,她幽幽地瞅着陈利民。 第30章 什么男人,他是老人 陈利民轻咳一声,伸手给她搭脉。 冬霜“哎”了一声,刚要拿手帕给季月欢的手腕先覆上,就被季月欢瞪了回去。 “盖什么盖,把脉这种事情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盖上去他把不准算谁的?” “可是小主……这,这是规矩,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男人?他是老人。” 陈利民呛了一下:“……咳咳咳。” “咳什么咳,”季月欢白他一眼,“我再说一次,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这里就我们几个,你不说他不说谁知道?什么破规矩谁爱守谁守去,我就不信他给皇上把脉还要盖什么破帕子。” 季月欢真没开玩笑,她接触过中医,正因为接触过,所以那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不是说笑的,别看帕子只薄薄一层,但对脉象的感知是很有影响的,尤其女子的脉象本不如男子脉象强劲,季月欢严重怀疑古代女子的死亡率那么高,就是被这破帕子耽误的。 但她也知道她不可能要求这个时代的所有女人都同她一样毫不避讳,更没办法要求陈利民以后不许隔着帕子给女子把脉。 时代所限,观念所限,眼界所限,陈利民能答应她以后好好给女子治病已经是一大进步了,这次穿书也算没白来。眼下也不过是想让他更直观地感受贴肤诊脉的不同,如果能让他有所触动最好,没有也无所谓,反正她能做的已经做了 冬霜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又被南星拽了拽袖子,“听小主的吧。” 于是陈利民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直接触碰女子脉搏的医者。 一开始他很紧张,但是看季小主始终淡淡的,他便也被那份坦然感染,心渐渐镇定下来。 安静听脉半晌,陈利民的脸色凝重了下来,他迟疑了一下,问季月欢,“季小主,可否让老臣隔帕诊脉一次?不为规矩,只是老臣想确认一些事情。” 季月欢挑眉,点点头。 唔,不愧是原著里有名有姓的太医,果然是个有悟性的。 等再次诊脉完,陈利民再度给季月欢行了一个大礼。 “说来惭愧,若不是季小主,老臣还真不知这一张帕子对脉象的影响如此之大。” 陈利民说到这儿,眼眶居然有些湿润。 “小主有所不知,老臣未进宫之前曾为一妇人诊脉,当时碍于男女大防,亦是隔帕,当时老臣根据脉象开了方子,那妇人明明按着方子抓了药,也谨遵医嘱按时服用,病情却始终不见好,最终撒手人寰……” “老臣……老臣一直认为那是老臣学艺不精,未曾想……竟有可能是根本没诊对脉象……” 陈利民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双眸悔恨不已。 但季月欢毫无波动,她平静,或者说冷静地看着他。 “那又如何?” 陈利民一怔,下意识抬头,撞进季月欢那双暗得不见天日的眸子。 “你就算知道了帕子会影响诊脉又如何,”季月欢反问,“今后给后宫其他嫔妃看诊,你敢不用吗?或者,哪怕不是这深宫,就是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面对那妇人,你又敢贴肤诊脉吗?” 陈利民沉默。 不敢,亦不能。 否则非但不能救人,他还会丢掉自己的性命。 他的沉默在季月欢的意料之中,所以季月欢也没怎么生气,只是摆了摆手: “所以不要现在就这么悔恨,今后你悔恨的地方多着呢。甚至以前你被蒙在鼓里,还能坦然误诊,今后你是明知会误诊还要误诊,你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陈利民:“……” 嘶。 这么一想还真是。 陈利民一呆,忙又给季月欢磕了一个头,“求小主赐教!” 季月欢莫名其妙,“赐教,赐什么教?” 问完她才反应过来,顿时无语,“你不会是要问我怎么样让你不受这个苦吧?” 陈利民抬头,一双老眼此刻清澈得很,眼巴巴地瞅着她。 季月欢没好气。 第23章 “做梦去吧你,我要是知道有不痛苦的法子我自己早用了。生活就是99%的痛苦加上1%的快乐,就像有的人上学十二年就是为了高考完那一刻的快乐,然后快乐完暑假三个月才知道大学的噩梦刚刚开始。就像有的人辛辛苦苦打工三十天,只是为了工资到手那一刻的快乐,然后继续痛苦继续等待下一次发工资。” “美好永远在将来,当下永远有苦难。痛苦是没办法不存在的,只能自己熬,能熬你就能接着走下去,熬不了那就是你倒霉,人间不值得,趁早投胎换个地方一展抱负去吧。” 反正这个时代她是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陈利民:“……” 谢谢,虽然前面好多没听懂,但后半截听懂之后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绝望了。 “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陈利民无助地喃喃。 季月欢一点没有把人心态搞崩的愧疚,反倒因为叭叭半天有点口干,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看向已经呆滞的陈利民,摇了摇头。 “我说你自寻烦恼干什么呢,你会误诊你交给不会误诊的去不就好了吗?医女是干嘛的?怎么就非得你去不可了?咋了,你公鸡下蛋啊,不是你的活你非得干?” 给女孩子留点儿职业空间吧。 季月欢又指指冬霜,“太医院是只有陈太医一个吗?你怎么老请?下次给我请医女。” 冬霜呆了呆,“啊?可是小主,咱们宫里没有医女啊……” 季月欢:“……哈?” 倒是一旁的陈利民双目放光,“好想法!小主好想法!是了是了,诊脉一事又不是非我不可,若有女医,天下将有多少女子可免于误诊!哈哈哈哈哈,小主大才!老臣以为,小主当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冬霜脸色一变,顿时跺脚厉喝:“陈太医慎言!” 皇后才是天下女子表率,这话要是传出去,她们小主死定了! 陈利民也是一时激动,被冬霜这么一喝顿时回神,忙捂住自己的嘴,“老臣口不择言,小主恕罪!” 季月欢懒得计较这么多,她现在心情非常之不好,在知道这个时代连医女都没有之后。 连医生都成为歧视女性的职业,这个时代还剩下什么? 她冷冷地盯着陈利民,嗤笑,“别给我扣帽子,我也不知道你在高兴什么,你是要培养医女吗?你愿意培养又有多少女子愿意跟你学呢?就算她们愿意跟你学你又要怎么解决她们识字的问题?你们这个时代应该只有男子才能进学堂吧?” 一些无比现实的问题被季月欢摆出来,陈利民顿时哑然,甚至没注意季月欢那句“你们这个时代”。 见陈利民脸色又灰败下去,季月欢就知道她说中了,翻了个白眼,索性不再继续这个让人心烦的话题,“所以你看好没有?看好了赶紧开药。” 陈利民最终留下了一支药膏,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起身离开。 季月欢叫住他,“你等等。” 陈利民回头,“小主还有何吩咐?” “把你刚才跟我说的注意事项,去,到你们皇上跟前再说一遍。” 第31章 皇上龙体康健 跟她说有什么用,做的又不是她。 陈利民:“……” 陈利民张了张嘴,显然今天受到的冲击有点儿多,一时之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季月欢瞪他,“你就光跟我说房事要节制,是我不节制吗?你们皇上要硬来我还能拦着?所以你跟他说去,记得说严重点儿,就说我年纪小身娇体弱,以后他再这样,我迟早被他做死。” 最好是吓得祁曜君再也不敢找她侍寝才好。 陈利民:“!!!” 陈利民最后是怎么出的洛悦宫的都不知道,但站在洛悦宫外,他望着头顶的蓝天,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转身朝熙文殿而去。 去干嘛?找皇上呗。 季月欢虽然位分不高,但在这宫里高低也算个主子,主子的话他哪儿敢不听。 彼时祁曜君刚下朝没多久,正在熙文殿批折子,听到崔德海说陈利民求见的时候他皱了皱眉。 难不成是季月欢又出了什么事? “宣。” 陈利民战战兢兢地进来,在大殿跪下,“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祁曜君看向他,“爱卿何事?” “这……” 陈利民的目光四下看了看,祁曜君便朝崔德海挥手,崔德海会意,将一众宫人都带了下去。 待大殿门关上,陈利民这才轻咳一声,把季月欢的诊脉结果说了,最后垂首: “皇上,季小主身子娇弱,房事上,还……还请节制。” 沉默,诡异的沉默。 祁曜君没想到自己丢人都丢到太医跟前了。 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女人还真会因为这种事情受伤? 他面色有点古怪,有点儿不相信,有点儿懊恼,还有点儿……愧疚? “朕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问,“那依爱卿建议,美人侍寝几次为宜?” 这话问出来他都觉得丢脸。 可他又没办法不问,他这方面的知识确实匮乏得很,反正其他嫔妃侍寝也就那么一次,他也没见旁人受伤过,但如今他把季月欢伤了,就不能不负责。 不问清楚,下次再伤着怎么办? 要让祁曜君为了帝王的脸面拿一个嫔妃的健康去冒险试错,他可做不到。 他是帝王,帝王当爱民如子,更何况是他的妻妾。 陈利民本来因为皇上的沉默,后背的冷汗都出来了,结果等了半天等到的不是皇上的怪罪,反倒是……请教? 听着皇上如此坦然(?)的询问,陈利民莫名想起季小主谈及此事时的云淡风轻,他心里竟然升起一股……季小主跟皇上真配的念头。 将脑子里的想法都甩掉,陈利民小心翼翼道,“微臣斗胆,敢问皇上,昨夜与季小主……多少次?” 祁曜君眼神有点儿飘,“……朕不记得了。” 陈利民:“???” 这还能不记得? 大概是瞧出陈利民的质疑,祁曜君没好气,“朕只记得差不多从酉时到四更天,中间叫了三次水。” 其实按理叫水次数应该与侍寝次数等同,但他不是那什么……研究那避火图研究得有点上头,一时舍不得放手,就抓着季月欢多做了几次,等季月欢叫着该休息了,他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这才派人叫水。 当时那避火图已经掉到了地上,他准备捡起来放好,结果一拾,就看到上面正好翻到鸳鸯浴那一页…… 于是又在浴桶里闹了两通,没尽兴,又把人拐回了床上继续,结果那女人竟然胆大包天地撩他! 害他草草交待之后,她趁他愣神间自己爬起来叫了水。祁曜君黑着脸等她沐浴完,看她披着寝衣晕晕乎乎又倒回床上,还好巧不巧倒他怀里——事实上季月欢真不是故意的,她那会儿累得很,能找到床都不错了,哪儿还会注意自己往哪儿倒。 但祁曜君可不管这些,既然送上门,那他哪里有不继续道理? 不过到了后面季月欢确实已经累得不行了,第三次叫水还是祁曜君伺候的她沐浴。 是的没错,他堂堂一国之君,伺候一个小小的美人沐浴。 陈利民听到从酉时到四更天的时候整个人都默了,后面那句叫水三次他只当放……不是,只当没听到,反正这个数据不具备参考意义。 他不得不内心感叹,皇上体力真好啊…… 他能怎么说?他只能先拍个马屁,“皇上龙体康健,大曜必定国运昌隆!” 然后话锋一转,“只是……” 又小心瞟了皇上一眼,这才斟酌着开口,“只是季小主毕竟年纪尚小,行房次数……一夜还是不要超过三次的好。” 至于季月欢之前交代的让他往严重了说? 别闹了,那可是欺君!陈利民可没这个胆子。 所以季月欢根本不知道,此后她每次侍寝,不管她怎么哭求,祁曜君都雷打不动非要抓着她做满三次,还一次比一次持久的罪魁祸首在这儿。 三次? 祁曜君思索了一下,还有些不满,不过想想季月欢那小身板儿,最后还是摆手,“朕知道了。” 他说完,原以为陈利民就会退下,却见陈利民跪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拧眉,“还有何事?” 他寻思这季月欢侍个寝是侍出了多少毛病? 但他显然误会了,陈利民纠结的是另一件事。 关于季月欢那句医女,他是真的很心动,诚然小主所说的那些困境是难以攻克的现实,但有些事情,只有去做了才知道可不可行。 他之前对于这件事要不要提一直没底,毕竟大曜刚刚建立没多久,当今圣上更是新主,对于他的秉性了解的人很少,而陈利民显然不在其中。 第24章 但是看方才皇上对于女子行房会受伤一事并不避讳,相反,比起避讳皇上似乎更关心季小主的身体本身,这让陈利民心中燃起了些许的希望,或许……他的那些想法,皇上会支持也说不一定? 思及此,他鼓起勇气,将先前与季月欢聊的那些简单说了一下,最后提出想要在太医院增设医女的想法。 而祁曜君听完却只是挑眉,他的关注点显然在别的地方。 “你说……这个想法是季美人提出的?” 第32章 是个妙人儿 “是,微臣不敢居功。”陈利民如实道。 祁曜君莫名有些心情好,季卿这个女儿……还真是个妙人儿。 他的手搭在桌案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沉吟半晌颔首: “可以,此事交由你去办。等下朕就拟旨,爱卿带着圣旨去内侍司挑些识字宫女,如果有愿意入太医院的,待遇同……”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显然没想过待遇问题,毕竟女医或者说女官,是的没错,太医院可不属于后宫,太医是官职,让女子进太医院,算是开创女子为官的先河。 ——后宫的各司掌事宫女虽然某种程度上也算女官,但因为受皇后管辖,本质上还是宫女,医女就不同了,那是受皇帝管辖的,皇后有支配权却无管理权。 此事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要实施起来,似乎要解决的并不只有识字与否的问题,怎么样让这些女子主动选择太医院也是重点。 毕竟学医艰苦,如果没有足够的待遇吸引,或许她们更愿意安分点当个宫女也说不一定。 这么看这件事还真不是他一道圣旨金额可以解决的。 “爱卿先说说自己的想法,打算如何安置这批医女?” 陈利民松了口气,他还真怕皇上随随便便下道圣旨下来,反倒弄巧成拙。 来前的路上他已经思索良多,此时皇上提起,他也不算毫无准备,便把心中的想法大致说了一下。 祁曜君频频点头,思索了一番,对陈利民道:“罢了,此事先放放,爱卿回去将你这些想法整理一下,以及女医制度当如何建立,想清楚之后上道折子,朕看看,如若可行朕再拟旨。” 如果季月欢在场,肯定会因为要写方案而头疼,但对于陈利民来说,这件事已经顺利到不可思议。 他忙跪下谢恩。 季月欢还不知道她那几句她自己都没怎么抱希望的话,会在将来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此刻的她还在因为午饭的事情无语。 先前腊雪不是听到她肚子叫,跑去御膳房给她拿午膳么? 结果碰到了安美人的宫女也在。 季美人刚刚承宠,听闻昨夜倚翠轩叫水三次,今日更有不必去给皇后请安的恩典,如今满后宫谁不知道季美人圣眷正浓,御膳房那帮人惯会见风使舵,给季月欢准备的午膳就丰盛了些。 恰巧就被安美人的大宫女芸心瞧见了,脸色当时就不太好,腊雪也没在意,谁承想走的时候却被芸心伸脚绊倒,午膳就这么摔了。 腊雪是崔德海亲自去内侍司挑选的宫女之一,能入得了崔德海的眼,想也知道不会是没脑子的冲动性格,为了不给自家小主惹事,她只能咬牙吃下这个闷亏。 她甚至没有跟芸心多说,只默默转头想求御膳房总管通融一下再给她拿一份,芸心又跳出来说不合规矩,每位小主的份例都是固定的,搞砸了是她自己的问题,哪儿有再要的道理?难不成要大总管从别的小主份例里匀出来么? 话里话外都是季美人这才承宠,尾巴就翘上天了,不拿宫规放在眼里。 御膳房总管也为难,因为芸心说得没错,每位小主的份例是固定的,他可以作主在原有份例上加些点心弄得丰盛些算是无伤大雅,可要单独再做一份,除非皇上或皇后发话,否则他是万万不敢的。 更何况芸心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副他要是敢这么做,她立马就要上皇后那儿告状的架势,总管就更不敢了。 最终实在没办法,腊雪只能空手而归。 这也是先前季月欢跟陈利民纠缠半天,最后陈利民都走了,腊雪却还没回来的核心原因。 因为搞砸了差事,腊雪回来二话不说就给季月欢跪下了。 而季月欢只是沉默地拉开她的衣袖,发现腊雪的手肘处划了好大一条口子,袖子上全是血,甚至到了这会儿血都还在缓慢地从伤口渗出,这姑娘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一直在因为午饭的事情自责,自己受伤这件事绝口不提。 “如果不是我看到你袖子上的血,你的伤准备怎么处理?”季月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小、小主……” 腊雪一抬头就对上主子的黑眸,那双眼睛氤氲着浓稠的黑暗,她甚至难以从中捕捉小主的喜怒,但她就是莫名有种直觉,小主在生气。 腊雪抿唇,“奴婢没能办好小主交代的差事,也对芸心的恶意不够警惕,这才导致小主用不了午膳,这是奴婢应得的教训,奴婢认罚!” “认什么认,我说要罚你了吗?” 季月欢冷冷地看着她,“我少吃一顿又不会死,我说让你们顾好自己,都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腊雪一怔。 “小……小主?” 南星,冬霜,腊雪三人,腊雪虽然是来得最晚的,却是三人中资历最老的,南星就不用说了,如果不是皇上恩典,她这辈子都没有进宫的机会,冬霜是今年新进宫的。 大曜选秀,除了选嫔妃,也会相应地选拔一批新的宫女进宫伺候。所以严格说起来,冬霜对于皇宫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些最基本的常识。 而腊雪是在当今皇上登基那年入的宫,如今已在宫里待了两年,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也跟过不少主子,如果不是前些日子她伺候的老太妃病逝,太妃宫里的姑姑赏识她,不忍她年纪轻轻就要守陵,找了个借口将她打发回内侍司,她早就跟着去了皇陵那清苦之地。 在宫里的两年,她早已学会主子的命令要听从,主子出门要跟从,各宫的规定要遵从,只有一心一意为主子尽忠,并极力保证自己不犯错,在这深宫才有可能稍稍把日子过好些。 这是第一次,有主子跟她说,她少吃一顿饿不死,但她首先要顾好自己。 腊雪莫名鼻子一酸,她抽回手,又恭恭敬敬给季月欢磕了个头: “奴婢从踏入倚翠轩那一刻起,这条命就已经是小主的了,理应为小主效忠,如今办砸了差事,小主不怪罪奴婢已是恩典,不敢奢求其他!奴婢谢小主垂怜,可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还请小主以后莫要再说这些话!”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她真的很想知道,别的穿越小说里女主都是怎么三言两语就给那些人灌输平等观念的,怎么她就灌不进去,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 懒得废话,季月欢看向冬霜,“霜霜,去把陈太医请回来,让她给腊雪开药。” “这……”冬霜还有些迟疑,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哪儿会有太医给她们看病。 “这什么这?去了大不了就说我不舒服,把人拐进倚翠轩他给谁看还不是我说的算?撒谎都不会吗我的姐姐,快去!” 冬霜被季月欢陡然爆发的气势吓到,连忙应声跑了出去。 “安美人是吧?”季月欢跟腊雪确认。 腊雪不懂她问这个干什么,只下意识点头,季月欢于是转头看向南星,“星星,带路。” 第33章 给大家表演一下什么叫恃宠而骄 南星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眼前一亮,“小姐要去给腊雪报仇吗?” “废话!赶紧的!” 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了,她都一心等死了居然还有人上门犯贱? 来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是说她是受宠吗?她不给对方表演一下什么叫恃宠而骄她都对不起昨晚受的罪。 南星超兴奋,因为她从此刻季月欢的身上,看到了小姐曾经的意气风发,顿时应声,“哎!” 腊雪不可置信地看着南星,慌忙拦在她们面前: “小主不可!安美人是宫里老人,是皇上还是太子时便纳入府中的,虽然如今你们位分相当,但听闻她曾救过皇上,连皇后对她都要礼让三分,您万不可为了奴婢与她起冲突啊!” 救过祁曜君? 季月欢面色有点古怪。 永昭帝……以前这么菜吗? 也不对,救命恩人诶,才给一个美人,永昭帝这么抠? 季月欢关注点有点歪。她不禁开始沉思,那照这样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升上才人? 只沉默了几秒她便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管它呢,反正按原著她肯定会当上才人,她安心等就是了。 她摆手,一句话堵了回去,“放心,咱皇上是明君。” 救过祁曜君又怎么样?又不是救过她,一码归一码。 第25章 原著永昭帝可是对错分明得很,她不信他会为了一个所谓的救命恩人是非不分。 真要是非不分才好呢,最好把她嘎了,她直接少走几年弯路。 腊雪:“……” 这句话简直是大杀器,腊雪根本不敢反驳。 季月欢又叫来外面洒扫的明水,让他看着腊雪别乱跑,顺便给她把伤简单处理一下,随后带着南星气势汹汹杀到安美人所在的钟灵宫。 钟灵宫的主位是文妃,偏殿只住了两位,一位是刚入宫的吴才人,另一位便是安美人。 季月欢到钟灵宫的时候文妃最先得到消息,按规矩她应该先去主殿拜见,文妃还在纳闷这位风头正盛的帝王新宠来找她做什么,她寻思两人之间也没什么交情才是,就听底下人禀报季美人去了安美人的听雨阁。 文妃挑眉,旁边的大宫女锦丹询问,“娘娘,要去看看吗?” “看什么?” 文妃坐在茶座前,慢悠悠地洗茶,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听见吗?季美人来的时候脸色可不太好,想来去找那安可心不是什么好事,她既然不要本宫为她主持公道,那就由她去,届时出了什么事也怪罪不到本宫头上。” 听雨阁。 此时安美人还在用膳,芸心正跟她讲方才御膳房发生的事情,她笑容愉悦,“做得不错,赏。” 芸心刚要谢恩,就听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有人在吗?” 安美人皱眉,刚要起身出去看看,那人已经自顾自到了门口。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安美人的指甲就嵌进了掌心。 无他,季月欢太美了。 五官立体精致,眉目明艳大气,皮肤也清透白皙,哪怕此刻不施粉黛,只是静静地往那儿一站,都像是在发光似的。 她美得相当有攻击性,属于一眼瞧过去视线就会立马被吸引的那种,很难不让人嫉妒。 季月欢进宫后还没去给皇后请安过,是以安美人跟季月欢还没真正见过面,但光凭这份惊心动魄的美貌,也足够她猜出对方的身份。 偏她还要装傻,“你是何人?怎敢擅闯听雨阁?大胆!” 听雨阁不大,美人的位分也只有两个宫女一个洒扫太监,宫女除了芸心外还有一个叫莲心,但莲心去浣衣局给她拿衣服去了,至于那个小太监……除了早上定时打扫一下庭院,多数时候都不在。 洒扫太监事实上不归美人所有,而是直接听命于主位娘娘,明水能归季月欢管,还是因为洛悦宫没有主位。 这也是季月欢如此招人恨的原因之一,毕竟她如今的待遇,超过同位分的嫔妃太多。 “季月欢,”季月欢言简意赅地自报家门,也算是回答她的问题,“我不跟你废话,芸心是谁,让她出来。” 芸心没想到季月欢居然会找上门,对方明显来者不善,她吓得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季月欢的目光一下就锁定了她。 察觉到季月欢的目光,安美人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原来是季妹妹,不知道季妹妹到我这听雨阁来所为何事?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姐姐也好招待一番。” 季月欢差点翻白眼,她也不知道后宫这帮人上来就姐姐妹妹是什么毛病,刚刚还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她实在没心思应付这些,昨晚被祁曜君折腾得狠,她本来就疼,倚翠轩到这听雨阁距离不算近,她的位分也没个代步工具,一路徒步过来,这会儿那里正火辣辣地疼,她只想早点解决早点回去躺尸。 于是根本没说话,上前一把将安美人拉开,看到小桌上的几道精美的菜品,笑了。 她没吃上,对方倒是吃得香。 “你、你干什么!” 安美人完全没想到季月欢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上来就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么一推,她好险才没跌倒在地,当即怒喝。 季月欢理都不理,抄起桌上唯一的一盘荤菜,“啪”一下砸地上,安美人吓得尖叫出声,“季月欢!” 盘子砸在地上顿时碎裂开来,季月欢拾起一块碎片,抓住芸心的手,在与腊雪同样的位置狠狠一划。 芸心疼得大叫,而飞溅的鲜血已经把安美人吓懵了,一下没了反应。 季月欢目的已经达到,随手将瓷片往边儿上一扔,拍了拍手,“星星,走了。” “啊?哦!” * 另一边,因为跟皇上谈女医一事耽误了些时间的陈利民才踏出熙文殿,就被辛苦找来的冬霜抓住。 “陈太医,我们家小主有些不适,还请您再跟奴婢走一趟!” 陈利民:“???” 见冬霜一脸的焦急,陈利民吓坏了,还以为自己开的药出了问题,连忙往倚翠轩赶。 而这一幕恰巧落进一旁的崔德海眼中,两人跑的急,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拉住问具体怎么回事。 祁曜君听到点儿动静,见崔德海领着宫人回来,挑眉,“出了何事?” 崔德海叹气,“回禀皇上,是季小主底下的冬霜姑娘过来寻陈太医,瞧那架势急得很,怕是季小主身体又抱恙了。” 祁曜君眉心一下拧了起来 这么严重? 心下顿生愧疚,他放下笔墨,“走,瞧瞧去。” 第34章 变态啊你 季月欢还不知道祁曜君也在来的路上,从安美人那儿发完疯之后她整个人神清气爽。 一切发生得太快,安美人根本反应不及,当然也就没人阻拦,所以季月欢带着南星就那么大摇大摆地从听雨阁离开,手上还带着血。 钟灵宫的宫人瞧见都吓坏了,一个个避之不及,有小太监连滚带爬去找文妃。 文妃闻言手中的茶杯都没拿稳,“带血?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 文妃皱了皱眉,她想过会出事,可没想过会到见血的地步。 “娘娘,那季美人要拦吗?” 文妃沉吟了一下,摇头,“不必,先随本宫去听雨阁看看。” * 季月欢到倚翠轩的时候,陈利民也刚到,两人在门口遇上,陈利民瞧着季月欢手上的血大惊失色。 “小主这是出了何事?!” 季月欢都没注意自己手上有血,顺着陈利民的目光瞧见,摆摆手,“别紧张,不是我的。” 陈利民:“!!!” 更紧张了好吗! “先进去吧,”季月欢还担心腊雪呢,想着又皱眉看向冬霜,“怎么才回来?” 冬霜无奈,“奴婢一时忘了小主叫陈太医去找皇上了,去太医院没见到人才想起来,又改道去熙文殿才把陈太医找来。” 季月欢不受待见,所以给安排的倚翠轩也偏,离熙文殿最远,这才耽误了不少时间。 季月欢“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进门见腊雪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清洗,血也止住了,满意点点头,“陈太医,麻烦给腊雪看一下伤。” 陈利民一愣,“是给腊雪姑娘看伤?” “对啊,”季月欢应声之后,眯起眼瞧他,“你不会又要告诉我什么不能给宫女看病的狗屁规定吧?怎么,医者不分贵贱还要我教你?” “不不不!” 陈利民连忙摆手,“老臣知道,老臣知道。” 他只是太惊讶了,因为宫里的小主们鲜少有顾忌婢女死活的。 不过想到季小主能提到女医,就知道这是位心善的,他看腊雪的目光顿时羡慕起来,能遇上这样的好主子,真的是很幸运了。 “那就赶紧包扎,这都多久了。” 季月欢说着便往一边儿的榻上靠去,她真的太累了。 主要是疼死了。 “包扎什么?谁受伤了?” 结果她才躺下,耳边就传来一道她极度不想听见的声音。 他怎么又来了! 陈利民也没想到皇上会跟在他后边儿过来,一帮人忙跪下行礼。 季月欢刚坐下,这会儿真动不了一点。 于是祁曜君进来,看到的就是跪了一地的宫人和倒在榻上“葛优躺”的季月欢。 当然了祁曜君不会知道葛优,在他眼里就是季月欢四仰八叉地躺那儿,没个正形。 祁曜君也看到了她手上的血,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抓过她的手,“怎么有血?伤哪儿了?” 季月欢累得眼皮都没抬一下,有气无力道:“我没受伤,血不是我的。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我可没午饭招待你。” 祁曜君松了口气,他还以为…… 他就说嘛,哪里有那么严重。 听到季月欢的话,祁曜君没好气,“朕若要用膳轮得到你招待?” 一个美人的位分能有多少点儿东西,她好意思招待他都不好意思用。 转头直接吩咐崔德海,“去传膳,朕今儿午膳在倚翠轩用。” 哎哟喂,这可是皇上第一次在后宫用膳! 崔德海看季月欢的眼神一下就不一样了,心里寻思以后得对这位再客气点儿才行。 第26章 直到崔德海应声退下,祁曜君见季月欢还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皱眉,“不是没受伤?那你叫太医做什么?还有哪儿不舒服?” 季月欢还在寻思等下可以蹭饭吃,刚觉得这男人来一次也不是坏事,一听这话这才睁开眼,一下坐起身。 “嘶!” 起猛了,蹭到下面,季月欢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但强忍着,皱着一张小脸儿,“你先让他们起来,腊雪受伤了,我让太医给她包扎呢!” 腊雪从皇上出现那一刻起就浑身僵硬,生怕小主为自己请太医的事儿被皇上知道。 因为这不合规矩,皇上要是较真的话,指不定连着小主一块儿责罚,结果小主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祁曜君显然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不过他一直知道季月欢心善,因此也没多意外,只是看向腊雪,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狰狞的伤口,吓了一跳。 “怎么伤这么重?” 生怕皇上怪罪连累小主,腊雪也不敢告芸心的状,磕了个头恭敬认错: “回禀皇上,奴婢有罪,是奴婢不小心摔了小主的午膳,手压在了碎瓷片上这才受的伤。小主仁慈不怪罪奴婢,反倒给奴婢请太医,小主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只是这实在不合规矩,奴婢的伤也并无大碍,等下奴婢自己包扎一下就好了,不敢劳驾太医,求皇上明鉴,不要因为此事怪罪小主!” 祁曜君还没开口,就被季月欢抢白。 “想什么呢,都说了咱们皇上爱民如子,你是奴婢但也是皇上的子民,子民受伤皇上哪儿有不给医治的道理,是吧皇上?” 祁曜君:“……” 都提到爱民如子了,他能说不是? 之前还担心季月欢变成痴儿呢,现在看这伶牙俐齿的样子,可以放心了。 他瞥了陈利民一眼,“没听见?” 陈利民赶紧起身,检查了一番腊雪的伤势之后,却皱了眉,“伤口里好像还残留了很小的碎瓷片,得先弄出来才能包扎,会有点疼,腊雪姑娘忍着点。” 腊雪红着眼睛点点头,她没想到小主即便到了皇上跟前也还是坚定地为她说话,这一刻她在心里默默发誓,她一定一辈子效忠小主。 一旁的南星见季月欢终于安下心了,忍不住上前,“小主,奴婢先伺候您沐浴更衣吧,您还没上药呢。” 季月欢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确实得先清理一下,她等下还要吃饭呢。 于是点点头。 倒是一旁的祁曜君闻言脸色有些不好,“不是说没受伤?怎么要上药?” 他还好意思问? 季月欢都不想理他,“问陈太医去。” 说完扶着南星的手,一瘸一拐地沐浴去了。 祁曜君幽幽地盯着陈利民,陈利民有点尴尬,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斗胆附耳到皇上耳边解释了一下。 祁曜君:“……” 他一下觉得有些坐立难安,轻咳一声,“你先给腊雪处理伤口,朕出去透透气。” 说是透透气,但在外面来回转悠了半晌,还是转头去了浴堂。 彼时季月欢已经洗完了,这会儿正躺在榻上等着南星给她上药。 陡然见祁曜君进来她还吓了一跳,一下抓过一旁的衣服遮住自己,尖叫,“变态啊你!” 祁曜君:“……” 第35章 兽性 南星赶忙给祁曜君行礼,祁曜君“嗯”了一声,径自走向季月欢,“朕过来瞧瞧。” 季月欢:“???” 瞧?瞧什么瞧? 大概季月欢脸上的疑问太明显,他无奈又补了一句,“朕看看伤得怎么样。” 季月欢:“……” 所以还是变态。 她漆黑的眸子幽幽地盯着他,“伤成什么样你自己没数?” 祁曜君眼神飘忽,轻咳一声没敢跟她对视,“夜间光线不是很好,朕……没注意。” 他但凡注意了可能也不会那么狠…… 确实,古代都是燃的蜡烛,哪怕这宫里高级点儿有夜明珠,那也跟现代的电灯没法儿比。 行叭。 季月欢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见祁曜君没有走的意思,季月欢只犹豫了两秒便坦然了,将手上蔽体的衣物拿开。 看就看呗,做都做过了她还矫情什么? 更何况这大白天的,南星还在呢,她不信祁曜君真会做什么。 “星星,继续。” 她坦然了,但南星却有些头皮发麻。 倒不是觉得皇上看自家小主有什么不对,毕竟小主已经是皇上的人了,皇上要做什么也都天经地义。 主要是吧,皇上的气场太强了,搁旁边儿站着她真有点儿发怵。 她上药的手都是抖的,以至于有些没控制住力道,那里本就娇嫩,季月欢疼得直抽气。 祁曜君本来见着她那儿的情况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他就是再没常识,见肿成那样也知道她伤得不轻。 又见这婢女笨手笨脚的连上个药都上不好,忍不住上前,将药膏夺了过来,“下去,朕来。” “啊、啊?” 南星都呆了。 皇上这是……要给小主上药? 那可是皇上诶! 倒是季月欢理解错了,立马合拢双腿往榻的里侧一滚,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你要干什么?这大白天的我警告你别乱来啊!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下得了手你禽兽啊?” 祁曜君:“……” 祁曜君太阳穴突突的。 他在季月欢心里就这么饥不择食? 他没好气,“朕给你上药,滚过来!” 季月欢愣了愣,随后慢吞吞地往外挪,但眼神还是充满了不信任,“你行吗?你别上着上着兽性大发啊我跟你说。” 祁曜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再多嘴一句朕现在就让你见识什么叫兽性。” 季月欢:“!!!” 她立马老实了。 见肿成那样,祁曜君心下也是愧疚,怕弄疼她,他上药的动作小心又小心。 若是崔德海在,一定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他们皇上什么时候这么温柔过? 季月欢倒是没注意祁曜君的神情,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迫集中在那一处。 药膏冰凉,偏男人的指尖又带着温度,涂抹间,凉热交织,刺激着季月欢的每一根神经。 疼倒是不疼,但是…… 季月欢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她忍不住将脸别向榻的里侧,不让人看见她烧红的脸颊。 靠,这该死的生理本能…… 事实上不只是她,祁曜君也是有些煎熬。 指尖的触感嫩得不可思议,面对如此美景,昨夜的种种顿时在他脑海里翻涌起来,他口干舌燥得厉害。 可他才承诺了不碰她,更何况她肿成这样也根本不能承宠。 有心想罢手,又想起他才把南星撵走,顿时有些骑虎难下。 他只能极力压下脑中那些香艳的画面,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但越是集中反倒越是难耐。 “别抖。”他训斥她,想转移一下注意力,结果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又闭上嘴。 季月欢:“……” 她也不想抖,但这谁能控制住啊! 季月欢抬起手,小臂搭在自己的眼睛上。 她本来就受不了,这男人的声音还属于特别好听的那一类,平时就低沉醇厚,哑下来更是性感,她昨晚能被哄着一次又一次,未尝没有被这声音诱惑的缘故在。 这会儿他开口,于她而言简直就是勾引。 不愧是男主,各方面条件都很顶。 心里暗自唾弃自己没出息,季月欢忍不住催促,“你快点儿。” 这话一出两个人俱是一顿。 不仅仅因为季月欢的嗓音也娇软得不成样子,还因为这句话,昨夜她说过无数次。 这下好了,室内的温度更高了。 等给季月欢上好药,祁曜君已经是一身的汗,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从浴堂出来。 季月欢倒是平复得很快,她穿好衣服回到敞轩,腊雪的手已经包扎好了,崔德海也摆好了午膳。 季月欢一瞅,嚯,好大一桌。 不愧是皇帝。 能蹭饭季月欢还是开心的,安然地坐下就要开动,崔德海忙拦住。 “小主不可,得皇上来了才能用。” 顿了顿,他纳闷,“对了,皇上呢?不知小主可有瞧见?” 季月欢就说就算瞧见了也不能告诉你啊,你们家皇上这会儿正找地方冷静呢。 啧,没定力的男人。 暗自鄙视了一番男主,也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平息,季月欢没说话,只支着脑袋靠在桌上,打了个哈欠。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厉喝: “季美人何在?!” 第36章 季美人太可怕了 半小时前,钟灵宫。 第27章 季月欢走后,得到消息的文妃匆匆赶到听雨阁,只见芸心跌坐在地,捂着手臂瑟瑟发抖,安美人也木呆呆地愣在那儿,场面一度混乱。 直到听到文妃的呼唤,安美人才一下回神,立马就哭出来了。 “文妃娘娘,你可一定要为妾作主啊!” 文妃忙扶住她,“妹妹别急,先说说,这是怎么了?芸心这是……受伤了?季美人弄的?” 安美人哭着连连点头,抓过芸心的手给文妃看那道狰狞的伤口。 “娘娘请看!太可怕了!季美人太可怕了……妾就跟她说了两句话,她根本不理妾,上来就对芸心动了手!别说妾不知芸心哪里得罪了季美人,就算芸心有错,也不该受如此凌虐啊!求文妃娘娘明鉴!季美人竟敢当众行凶,宫中万不可容下如此疯癫之人!” 文妃被那伤口也吓了一跳,有些不忍地挪开眼,脸色难看。 “你放心,如若此事属实,本宫断不会坐视不理。你们先随本宫去凤鸣宫,将此事禀报给皇后娘娘。” 见血是大事,这已经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皇后得知此事也吓了一跳,不过惊吓过后她就笑了。 她之前对季月欢无所谓喜恶,虽然季月欢长了张让人嫉妒的脸,但她的后位还不至于能被一张脸威胁到。 哪怕观星台一事,她的婢女绕过她这个皇后直接去找了皇上,她虽然不喜,但也明白事急从权,只是规矩毕竟是规矩,她下点儿绊子也是为了给她点教训。 而在得知她极有可能变成痴儿后,她又释然了,她堂堂一国之母,难道连个痴儿都容不下么? 她甚至都想好了,季月欢要真变成痴儿,她还得想法子给她优待,最好能让季家能承这份情,朝堂上为她父亲所用。 可直到季月欢承宠,皇上有史以来第一次一晚上叫三次水不说,还给了季月欢当日不必请安的恩典。 按说这种恩典此前皇上不是没给过,但懂事儿都知道,恩典归恩典,你愿意去,皇上也不能拦着不是?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态度的问题,不去,那就是对皇后不敬,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本来皇后还迟疑,毕竟叫了三次水,说不定真是累着了,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还想等明日看看季月欢的态度,观察观察再做决定。 现在可好,听听,都有力气去听雨阁行凶却没力气来给她请安? 所以季月欢就是故意的,实锤了。 放眼整个后宫,上一个这么嚣张的,还是贵妃。 三次叫水,季月欢受宠是肯定的,但这个后宫,有一个贵妃就够了。 所以皇后必须要在季月欢成长起来之前,将她的气焰压下去。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皇后摇了摇头,气归气,但也安了心。 气的是季月欢嚣张过头,竟敢当众行凶,一点儿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安心的是她不用担心会出现第二个贵妃了,没见过亲自上门动手的,贵妃要是能有这么蠢她得省多少事儿? 她才要起身准备亲自走一趟,晁吉便匆匆来跑来,附耳在她身边小声道: “皇后娘娘,御膳房那边传来消息,皇上今儿在倚翠轩用膳。” 皇后动作一顿,看向晁吉,晁吉又肯定地颔首,示意这消息属实。 皇后于是又坐了回去,想了想,对底下的宫人道: “去告诉文妃,安美人既然是钟灵宫的人,那这件事本宫交给她这个主位娘娘全权处理,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本宫相信她知道怎么做。” 宫人应声告退。 等外面的人都走了,青鸾才好奇地看向晁吉,“晁吉,你刚刚跟娘娘说了什么?怎么娘娘忽然改主意了?” 晁吉把话一说,青鸾顿时愤懑,“皇上跟咱们娘娘这么多年夫妻,都没在凤鸣宫用过膳,她一个小小的美人,凭什么?皇上以前分明也不是贪慕美色之人,怎么如今……” “本宫看你这嘴是不想要了,皇上也是你能编排的?”皇后打断她。 青鸾红了眼,慌忙跪下,“奴婢知罪,可奴婢只是替娘娘委屈!” “用膳而已,委屈什么?” 皇后面无表情,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的在意和伤心。 “只要凤印还在本宫手里,本宫不在乎皇上宠谁爱谁。青鸾,你记住,嫔妃才需要争宠,因为她们需要往上爬,需要更优渥的待遇,掌握更多的权力,而本宫是皇后,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还争什么?要本宫因为皇上去哪儿用膳就拈酸吃醋,那是自降身份。” 皇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嗤笑,“本宫还巴不得皇上在呢,正好,一个新欢一个旧宠,本宫动了谁都不讨好,不如他自个儿处理,本宫乐得清闲。” * 而得了皇后口谕的文妃也没多想,带上安美人和芸心并一众宫人,气势汹汹地便杀到了倚翠轩。 也就是季月欢方才听到的那声厉喝。 季月欢叹了口气。 她才刚坐下,饭还没吃上呢…… 季月欢招手,示意南星过来扶她一下,这才挪着步子慢悠悠地出去。 崔德海只是稍作犹豫,便也跟在了后面,想看看什么情况。 文妃还没来得及被季月欢的美貌震撼,就见到崔德海出来,顿时脸色一变。 “崔总管?你怎么在这里?” 崔德海忙行礼:“参见文妃娘娘,参见安美人。回禀娘娘,奴才伺候皇上在倚翠轩用膳,不知娘娘来倚翠轩所为何事?” “用膳?!” 发出这声尖叫的是安美人。 她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关于皇上从不在嫔妃宫中用膳这一点再清楚不过,如今得知这个消息,如何能不惊讶? 安美人如今看季月欢的眼神已经不仅是嫉妒了,那凶狠的目光恨不能将季月欢碎尸万段。 文妃脸色也不好,但没有安美人激动,被她这么突兀的一声吓到,差点哆嗦,登时回头冷冷地盯着她,示意她安分一点。 转头面对崔德海时又换了一副面孔,笑道:“崔总管的意思是,皇上也在?怎么没看见?” 崔德海心说他也找呢,但这话肯定不能回,他只赔笑道:“皇上稍后就到,娘娘若有事,千万要尽快,否则耽误皇上用膳,这可谁也担待不起。” 文妃心里暗骂,终于知道为什么皇后不掺和了,合着她被当枪使了。 但想想今儿这事儿她也不是不占理,皇上素来是非分明,想来不会怪罪,于是定了定心神,直接冲季月欢发难。 “季美人,本宫来问问,安美人的大宫女芸心做错了何事,值得你去听雨阁当众行凶?” 崔德海:“!!!” 当、当众行凶?! 他没听错吧? 他陡然转头看向季月欢,却见季月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很是莫名地看着文妃: “芸心犯了什么错你问芸心不就得了,问我干什么?” 众:“……” 文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不仅因为季月欢的语气在她听来极为挑衅,更因为从见面到现在,连崔德海都恭恭敬敬给她行礼,而季月欢从头到尾连个问好都不曾。 刚承宠就如此嚣张,往后还得了?! “放肆!本宫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如此没规没矩,季美人这是摔了脑袋,连行礼都忘了不成!” 她这话是讽刺,没成想季月欢挠挠头,“还真忘了。” 她来了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哪有时间学这些破规矩?当然了,就算有时间也不学。 众:“……” 文妃更气了,“季美人这是在糊弄本宫?” “都聚在这儿做什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一道冷沉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众人俱是一凛。 第37章 你别扒拉我 “参见皇上!”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唯独季月欢杵那儿没动。 冬霜急得拽了拽季月欢的裙摆。 平日里小主放肆,那是在倚翠轩,左右都是自己人,皇上也没多怪罪,可今天这么多人都在,文妃娘娘更是来者不善,小主还不收敛的话,只怕被文妃借题发挥,到时候皇上想保都保不住。 季月欢不是不明白冬霜的意思,也知道她这会儿不跪算是当众驳了永昭帝的面子。 要知道古代皇帝的面子可是很值钱的。 但是…… 季月欢有些头疼地拨开冬霜的手,“你别扒拉我,不是我不想跪,我真跪不了,我疼。” 先前一路折腾本就很疼了,但因着怒气上涌分担了一部分注意力,如今上完了药,那些被她忽略的痛感悉数翻涌,没看她刚刚出来都要南星扶吗? 真要跪下去她都怕自己等下爬不起来。 季月欢是真的疼,以至于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带了点颤,又是十六岁的小姑娘,声线本就偏软糯,“我疼”两个字落在旁人耳朵里,与其说抱怨,不如说撒娇。 第28章 安美人跟文妃气得眼睛都红了,只觉得季月欢故意的,竟敢当众魅惑皇上。 两人心中嗤笑,她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皇上素来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被…… “既然美人身体不适,那便免跪。” 祁曜君冷沉的声音打断两人的思绪。 安美人和文妃齐齐睁大眼睛:“!!!” 是她们耳朵出问题了吗?皇上居然真的放任了?这怎么可能?! 她们哪里知道,这会儿她们心目中英明神武的皇上正心虚理亏呢,尤其方才给她上个药他便情动得厉害,好不容易调整好,这会儿都不太敢跟季月欢对视,就怕脑子里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再度涌现,牵扯出某些不该有的反应,那他可真丢人了。 见文妃和安美人震惊的目光,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都起来吧,爱妃怎么在这里?” 文妃和安美人对视一眼,文妃原本来前只是想让季月欢吃点苦头的,如今真切感受到皇上对季月欢的宠爱,这下是真恨不得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了。 她朝皇上微微福身,“还是让安妹妹说吧。” 安美人一下就啜泣起来,眼泪簌簌往下掉,端的是我见犹怜。 季月欢瞧着,只觉得叹为观止。 太牛了,还好她没有宫斗的心思,光演技这块儿她就被吊打啊。 “皇上,你要为妾作主啊……” 安美人拉过芸心的手,伤口没有做任何的处理,耽误的这些时间先前流的血已经干涸凝结,愈发狰狞可怖。 “皇上请看,先前季妹妹不知何故闯进妾的听雨阁,话都没说两句便摔了妾的午膳,还用碎瓷片划伤了芸心!臣妾不知道芸心哪里得罪了季妹妹,可再怎么也不该遭受如此虐刑!求皇上明鉴!” 祁曜君皱紧眉,一方面是为那可怖的伤口,另一方面么…… 他看着在他面前哭得可怜的安美人,平素那双黑如葡萄的眼如今浸了泪,更显晶莹剔透,如果是平时,他怕是也会升起几分怜惜,然而此时…… 他想到了腊雪,同样是婢女受伤,季月欢就能不顾规矩派人急匆匆去熙文殿请太医,而眼前的安美人呢?表面一副一心为奴才讨回公道的好主子形象,但是伤成这样也没说先给包扎一下。 可见讨回公道是假,闹事才是真。 这些人真把他当傻子糊弄不成? 因着这一层,连带着对于她话里的季月欢当众行凶一事都似乎少了几分可信度。 那女人骨子里的善良他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下此重手? 所以他没理会安美人,反倒是看向季月欢:“季美人怎么说?” 季月欢主打一个实诚: “没错,是我干的。” 祁曜君:“!!!” 第38章 看你不上班比我上坟还难受 分明季月欢也没动手,但祁曜君就觉得自己脸疼。 他额头青筋直跳,深吸一口气,极力压着心头的怒火。 不行,根本压不住。 于是开口就带了几分火气: “你不是身子不适吗?都疼成这样了还有心思跑别人殿里行凶?季月欢你可够能耐的!” 众:“……” 场面顿时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错觉么?怎么皇上这话的意思,比起责怪季美人行凶,更像是恼怒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连崔德海瞧着自家皇上的目光都有些古怪。 但两个当事人显然都没有这种感觉,祁曜君是单纯地生气,而季月欢则是觉得扎心。 祁曜君骂得可真是,直击她的痛点。 季月欢不高兴,非常不高兴,于是小嘴一张顿时又叭叭开了: “我哪儿知道听雨阁离倚翠轩那么远啊?但当时出都出门了我又折返回去那我不是白受罪?还不如忍着点儿把事情办完再说。你也是,定的什么破规矩?凭什么美人位分就不给搞个代步工具啊?你知道你这皇宫多大吗?我的天啊走死我了,我回来的时候人都累瘫了差点当场去世,我还没喘口气儿呢你又来了,不是我说啊祁曜君,你这个男人真的很让人疲惫。你一天天的都不上班的吗?我求你好好工作吧,看你不上班我比上坟还难受……” 听着季月欢的话,所有人目瞪口呆。 倚翠轩的宫人还好,毕竟早上已经听小主骂过一轮皇上了,她们勉强有了点儿心理承受能力。 而文妃带来的一众宫人则是被刺激得不轻——虽然有些话听不懂,但不妨碍她们听出来她是在骂皇上。 天啊,这季美人胆子也太大了吧,那可是皇上! 安美人和文妃呆愣过后都是看好戏的眼神,在他们眼里。季月欢如此以下犯上,死定了。 祁曜君确实气笑了,“你意思朕不该来?” 说完他自己也郁闷,季月欢为个婢女火急火燎地请太医倒是把他吓着了,折子都不批就赶了过来。 这女人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居然还嫌他多余? 季月欢滔滔不绝的嘴巴一顿,脑子卡壳两秒,挠头,“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这还差不多。 祁曜君心情刚要多云转晴,又听到季月欢的下一句,“好歹你来了能让我蹭顿饭不是?” 祁曜君:“……” 合着他堂堂一国之君,在她眼里不如一顿饭重要?! 两人的话题越来越偏,崔德海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眼看皇上已经被季美人完全带跑,忙开口提醒,“咳,那什么,奴才斗胆问一句,美人方才是承认对芸心姑娘动了手?” 祁曜君也一下回神,他是要问罪的,怎么反过来还被她给指责了? 他气得伸手点了点季月欢所在的方向,“你给朕解释清楚,为何动手?” 他想起先前进门就看到季月欢手上有血,那会儿她只说了一句不是她的,再加上腊雪受伤,他便下意识以为那血是腊雪的,便没再多问。 现在想来,应该是芸心的。 祁曜君按了按眉心,这女人还真会钻空子,文妃要不是不找上门,他今儿岂不是还真给她糊弄过去了? 任谁都能看出来皇上的雷霆之怒,但季月欢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她指了指边儿上的腊雪,“腊雪的伤你也瞧见了,她在宫里的日子也不算短,你还真以为她能平地摔?” 祁曜君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腊雪,“你说。” 腊雪当即跪了下去。 “回禀皇上,奴婢今儿去给小主拿午膳时正好遇见了芸心姐姐,当时芸心姐姐已经取完安美人的午膳,却不见离去,反倒是站在原地等着奴婢取膳,奴婢当时也没在意,只当芸心姐姐还有事要与总管说,便想着取完赶紧离开,没成想等奴婢拎起食盒转身时,芸心姐姐却突然伸脚将奴婢绊倒,这才导致小主无膳可用……” 一旁的芸心闻言顿时急了,也顾不得手上的剧痛,一个劲地磕头: “皇上明鉴!腊雪是自己跌倒的!当时奴婢只是恰巧经过而已!奴婢与腊雪平素从无交集,宫中上下都可作证!既无冤无仇,奴婢为何要绊倒她?定是腊雪担心摔了主子膳食遭到责罚,这才将责任推卸到奴婢头上,求皇上不要听信腊雪一面之词!” 这下算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腊雪抿了抿唇,却不见慌乱,又恭恭敬敬给祁曜君磕了一个头,镇定道: “昨夜小主侍寝辛苦众所周知,御膳房总管心善,多给了小主两道点心,芸心定是看到了。我家小主与安美人同为美人,午膳却丰盛许多,想来芸心姐姐也是心中不忿,这才使出如此手段,求皇上明鉴!” 祁曜君挑眉。 季月欢这个宫女挑得确实不错,讲述经过时条理清晰不说,还很会说话。 宫里这帮人捧高踩低见风使舵是常事,但常见不代表合规矩,他平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闹他跟前了他肯定也是要罚的,而一旦那总管因为此事受了罚,往后要给季月欢使点儿绊子不要太容易。 芸心估计也是吃准了腊雪不敢得罪御膳房总管,才敢如此嚣张地倒打一耙。 但腊雪却也不笨,把御膳房总管的巴结讨好说成是心善,既说清楚了事实,又让他不好责罚。 是个机灵的。 芸心没想到腊雪真的敢说,她这下是真的慌了,不停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奴婢没有!皇上,奴婢真的没有!” 安美人看现在的情况对自己不利,立马开口道: “皇上!腊雪方才所言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她说芸心绊倒了她,可有证据?” 腊雪抿唇。 没有。 虽然当时赵总管也在,但芸心伸脚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赵总管又不可能一直盯着芸心,所以只要芸心咬死不认,她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这也是腊雪当时没有纠缠的原因,在这宫里,证据才是一切。 腊雪的沉默让安美人一下得意起来,目标直指季月欢: 第29章 “季美人这下还有何话说!” 第39章 不要试图跟我讲道理 季月欢闻言顿时有些无语。 “说什么?我没什么要说的,腊雪要是拿得出证据她还会一身伤地回来屁都不敢放一个?她是见不到皇上吗?要是有证据早在你们来之前她就跟皇上告状了,还轮得到你们在这里颠倒黑白?” 祁曜君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他还问过腊雪手上的伤,当时腊雪只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并没有攀咬任何人。 想来也是因为拿不出证据。 是个谨慎的。 跟芸心和安美人的气焰嚣张比起来,简直是高下立判。 因着腊雪的出色表现,谁说的实话谁说的谎话已经显而易见,祁曜君心中有数,对芸心和安美人越发不喜。 安美人还没意识到这点,依旧揪着季月欢不放,“所以季美人是承认你没有证据便出手伤人?” “我从来没有不承认啊,刚刚问的时候我不就承认了吗?” 季月欢奇怪地看她,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没有证据又怎么样?证据在我这里一点都不重要,我认定是芸心伤了腊雪那就是芸心伤了,既然腊雪的手见了血,那芸心的手也别想好,这就是我的逻辑,不要试图跟我讲道理,我脑子不好,听不懂道理。” 众:“……” 头一次见这么理不直气也壮的。 祁曜君按了按太阳穴。 整件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芸心挑事儿之后全身而退,季月欢拿不出证据正儿八经找芸心算账,所以干脆放弃证据,撸起袖子直接上。 他顿觉头疼。 一时之间不知道季月欢这个脑子怎么长的。 你说她蠢吧,她能想到建立女医制度,能伶牙俐齿堵他话头,但你说她聪明吧,她却这么横冲直撞,净干些落人话柄的事儿。 陈利民不是说季月欢的脑袋除了失忆已经没别的问题了吗?他怎么觉得问题更大了? 一旁的文妃见皇上的神情不似愤怒,反倒是无奈居多,顿觉不妙,立马跪了下去。 “皇上,两名宫女各执一词,又谁都给不出证据,臣妾虽不知她们谁在撒谎,但即便事实真如季美人所言,也不该当众行凶才是。如此睚眦必报,以后季美人觉得谁臣妾杀人了,是不是也可以闯进钟灵宫向臣妾索命?若是有人效仿,那后宫岂不是乱了套了?请皇上重罚季美人,以儆效尤!” 安美人也立刻道:“皇上,文妃娘娘所言极是!后宫姐妹当和睦相处,纵有天大的冲突也该由皇后娘娘定夺,绝不容许以暴制暴,否则与那外头的地痞流氓有何区别?季美人今日能闯进妾的宫殿伤了妾的宫女,他日说不定便能持刀行刺皇上!” “放肆!” “安美人慎言!”崔德海也吓得嗓子都尖利起来,急忙高声喝止。 安美人抿了抿唇,但话已经说到这儿,已经不容许她退后,她再度磕了一个头,哽咽道: “妾也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皇上,季美人行事如此疯癫,妾以为当打入冷宫,才能还后宫一个安宁!求皇上明鉴!” 第40章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脑子不好,发点儿疯怎么了! 文妃和安美人的话一个比一个严重,腊雪这下是彻底慌了,她不停磕头: “皇上息怒!此事一切由奴婢而起,要罚就罚奴婢吧!皇上您忘了吗?小主此前受了伤,身患离魂之症尚未痊愈,宫中的规矩都不记得了,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看好小主!求皇上明鉴!” 腊雪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她应该拦住小主的。 当时小主回来,她看到小主手上有血就觉得不妙,可她根本没来得及追问,皇上就来了。 她见皇上似乎误会小主的血是她的,当下就更不敢问了,还想等皇上走了再说,哪儿会想到安美人她们来得这么快? 说实话,从安美人口中得知小主的所作所为,腊雪说不感动是假的,虽然小主行事荒唐,可她长这么大,何曾有人如小主一般,为了她不顾一切? 所以腊雪发誓,这次哪怕是她死,也要护住小主! 听着腊雪咚咚的磕头声,季月欢却冷下脸,一把将她拽了起来,“伤人的是我,关你什么事?” 她转头,漆黑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祁曜君: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知道我有错,你看着罚吧,我都认。” 反正给腊雪报了仇,她爽了。 至于后果?无所谓,只要是加诸在她自己身上,她就承担得起。 毕竟她都是个快死的人了。 旁人或许会觉得季月欢冲动无脑,但对季月欢而言却并非如此,事实上她是早有预料。 这几个婢女就目前而言对她还算不错,季月欢一生遇到的好人太少,难得有那么一两个,她便格外珍惜。 放任腊雪吃亏,就会让别人觉得她软弱好欺,以后这样的事情怕是只多不少。 她必须要摆出姿态,让人知道她不是好惹的。 如果是现代她可能还要顾忌些,毕竟现代有太多的道德法律约束,可如今到了古代,她又是个快死的人,那她还需要顾忌什么?直接发疯就好了,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脑子不好。 至于被罚?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罚吗? 祁曜君显然没料到季月欢会这么说,他下意识抬头,就撞进一双氤氲着无边黑暗的眼。 那双眼睛太空,太寂,太静,浓稠的墨色凝成一团无法触摸的巨兽,那巨兽狰狞翻涌,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恨不能将这世间万物撕碎,只留一地荒芜。 她不在乎。 祁曜君的脑中忽然冒出这四个字。 他先是一愣,随后脸色便沉了下去。 是了,季月欢现在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有什么后果,但她不在乎,她不在乎受不受罚,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他。 胸口如同堵了一团棉花,教他有些呼吸不畅,强自深呼吸几次,胸腔中的烦躁没有丝毫缓解,他闭了闭眼,睁眼时朝安美人厉喝,“你是在教朕做事?!” 安美人吓得身子直发抖,头都快埋到地上去。 “妾不敢!” 祁曜君冷笑一声,他如何能看不出是季月欢如今风头太盛碍人眼了,这才一个个上赶着把事情往严重了说,恨不得将其除之后快。 可偏偏季月欢行事确实荒唐。 若是平时,他罚了也就罚了,可如今运河一事还要仰仗季卿,这个时候把季月欢打入冷宫,岂不是寒了臣子的心? 一个个的没点儿眼色,还把他当傻子糊弄,这季月欢也是个不成器的,居然上赶着认错,她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怎么这会儿机灵劲儿还不如一个婢女? 祁曜君强自压下胸口翻腾的怒意,无论如何,季月欢今天不能动。 于是他转头,率先朝文妃发难: “身为一宫主位,连两个宫女谁在撒谎都分辨不出,如此偏听偏信,是非不分,爱妃平日就是如此管理宫人的不成?难怪钟灵宫乌烟瘴气,出了芸心这等刁奴!” 文妃脸色一白。 乌烟瘴气,这话很重了。 皇上金口玉言,只要这四个字挂在钟灵宫的头上,往后要让皇上再踏足钟灵宫,难了。 她本就没有多得宠,如今好日子更是到头了。 文妃颓下双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这一趟,她不该来的。 先前皇上的态度摆明了不想动季月欢,她该顺着才是,怎么就昏了头了,竟敢仗着自己有理,妄图给皇上施压? 文妃此刻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整个人害怕得不行。 “臣妾知错!求皇上恕罪!” “朕念你也是受人蒙蔽,暂时不动你的位分,罚你回去抄二十遍佛经,好好反省,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能保下位分对文妃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不敢再说话,讷讷应是。 祁曜君又转向已经傻眼的安美人主仆二人,声音冰寒刺骨: “芸心蓄意挑衅,无事生非,御驾面前更是不知悔改,意图欺君,来人,押下去,交慎刑司处置!安美人御下不严,贬为常在,回听雨阁好生反省,无诏不得出!” 安美人瘫坐在地。 完了。 她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分明,分明错的是季月欢不是吗? 抱着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她盯着皇上,等着她对季月欢的宣判。 果然,下一秒祁曜君就指向了季月欢,“至于你!” 季月欢朝他望过来,那双黑眸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如今在外头站了这么久,她大概是有些受不住了,小脸愈发苍白。黑与白的强烈对比,刺激着祁曜君的神经。 他闭上眼,近乎咬牙道: “季美人当众行凶纵有不妥,但朕体谅其身患离魂之症,尚未痊愈,行事混乱情有可原,罚其禁足倚翠轩,另派尚仪监掌监鄂阳兰入洛悦宫,亲自教季美人规矩!规矩没学好之前,不得迈出倚翠轩半步!” 第30章 安美人,哦不,现在应该叫安常在了,安常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季月欢当众行凶,最后文妃被罚抄佛经,她被贬常在,还折了芸心一个大宫女,而季月欢这个凶手居然只是禁足和学规矩?! 皇上这是被季月欢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怎么能偏心至此?! 安可心太不甘,以至于脸上的表情有些没控制住,祁曜君冷着脸低喝: “怎么?众卿对朕的处置还有异议?” 安可心回过神,对上皇上冷漠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妾不敢,妾谢主隆恩。” 相比起安常在和文妃的惊惧,季月欢要开心得多。 禁足? 好耶!可以不用早起去皇后那里打卡了!! 崔德海见季月欢愣在一边儿,生怕皇上再气出个好歹来,忙提醒:“季小主,还不谢恩?” “啊?哦,”季月欢朝他呲牙,一脸真诚,“谢谢啊!” 祁曜君:“……” 没规没矩! 祁曜君现在看着她就烦,干脆不理,拂袖离开。 崔德海连忙跟上,“皇上,您午膳还没用呢……” 哦对,还有午膳。 祁曜君脚步一顿,转头对崔德海道:“去,把朕的午膳给她撤了!” 说完又觉得不行,她还没用过午膳呢,那丫头本来身板儿就小,别回头再给饿坏了。 但不撤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心中权衡一番,又补了一句: “撤荤菜!” 崔德海:“……” 第41章 月下 于是等一帮人离去,季月欢美滋滋地准备吃午饭的时候,就见崔德海领着一众宫人进来,将桌上的荤菜悉数撤走,最后留给季月欢的只有几盘儿青菜和一道甜汤。 季月欢:“!!!” 季月欢傻眼了,转头盯着崔德海,“崔公公这是……?” 崔德海也觉得这事儿有些幼稚,以前也没见皇上会在吃的上面跟个嫔妃较劲的…… 但主子的命令他哪儿敢不听啊,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道: “回禀小主,皇上说小主身子不适,吃清淡点儿比较好,荤菜不好克化,奴才就先给您撤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小声在季月欢耳边提醒:“我的小主诶,你以后少说两句吧,别再把皇上气着了,回头吃苦的还是您自个儿。” 季月欢:“……” 懂了,就是那句蹭饭把祁曜君惹着了。 季月欢冲着祁曜君先前离开的地方竖了个中指,一脸鄙视,“小气鬼!” 原著也没说祁曜君这么小心眼啊! 崔德海:“……” 虽然看不懂那个动作是什么,但小气鬼什么意思他还是知道的。 得,他好心提醒,季小主根本不放在心上。 心中暗自叹口气,崔德海莫名开始同情那位要来教季小主规矩的鄂掌监了。 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崔德海快步离开。 季月欢郁闷地开始吃饭——虽然没有了香香的肉肉,但聊胜于无吧,至少有得吃,已经比她先前预想的好很多。 再加上她自小便是吃百家饭长大,倒也不是那么的挑。 吃饱喝足,季月欢打了个哈欠,正要回去睡觉,腊雪又朝她跪下,“都怪奴婢,若不是奴婢警惕心不够,也不会害小主受罚,求小主责罚!” 季月欢:“……” 怎么就没完没了了呢? 她把腊雪扶起来,没有罚不罚,只是望着她手上的伤,问她,“疼吗?” 腊雪红着眼睛,摇头,“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 季月欢也曾摔在碎玻璃上,那钻心的疼她到现在还记得。 她捏了捏腊雪的脸,才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呢,在现代应该是上学的年纪,如今却比她这个上班几年的人还要精通人情世故了。 季月欢太知道这样的成长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所以最终季月欢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收回手,“我不罚你,好好养伤吧,我去睡了。” 她倒是睡得安稳,而今日倚翠轩发生的一切却已经传遍整个后宫,满宫皆震。 皇上居然为了季月欢罚了文妃和安美……哦不,安常在! 而季月欢行凶伤人竟然只是禁足和学规矩? 是他们的耳朵出问题了吗?这还是他们那个英明神武的皇上吗? 这下好了,季月欢还没正式跟后宫众人见过面,如今却已经成为整个后宫最为忌惮的存在。 连青鸾都担忧起来,“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被那季月欢迷惑了不成?” “住口!还要本宫说你几次,不得妄议皇上!这话若是传出去,连本宫都保不住你!” 皇后瞪她一眼,青鸾连忙认错。 皇后按了按眉心,若不是青鸾跟了她太久,又一直忠心耿耿,她真想赏她几个板子教她好好长长记性。 “准备笔墨,本宫要给父亲写信。” 皇上宁愿动文妃和安可心都不愿意动季月欢,说明季家对皇上有大用,季书棋那劳什子的水准仪和墨斗虽说对开凿运河一事有利,但绝对不到能让皇上如此袒护的地步。 季家一定还有什么让皇上惦记的东西。 她得找父亲问清楚。 * 是夜。 当季月欢突兀地睁开眼时,她茫然地盯着帐顶几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这是……失眠了? 季月欢有个毛病,她的睡眠不能断,要么一觉睡到天亮,一旦中途醒来,她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醒的,但这会儿意识清明,她也没有了睡意。 窗外夜色很好,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撒下清辉,季月欢缓缓坐起身。 休息了大半天,也抹了药,她下面已经不是那么疼了,她感觉了一下,没什么大碍,便起身,从床边的一个箱子里翻出一瓶酒,走了出去。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径自往前院而去。 季月欢之前就注意到,倚翠轩的前院有一棵一人环抱的槐树,树枝粗壮,如今赏月正好。 到了那棵槐树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往上爬,她只是没那么疼了,又不是不疼,爬树还是太折腾。 下次吧。 季月欢靠着树干坐下,开了酒封,一口又一口地喝着。 于是祁曜君来的时候,入目的就是身着月白寝衣的美人,沐着满天清辉在树下独酌的画面。 第42章 好感-1 那场景美得过于梦幻,以至于祁曜君都晃了一下神。 他是独自来的,虽然白天的事他对季月欢有气,但晚间的时候,陈利民将关于女医制度的折子递了过来,他免不了又想起她。 这才忆起,他白日去找倚翠轩,除了看她到底伤得怎么样,最主要的还是想问她对于女医制度的看法。 季月欢说祁曜君是明君,这一点是没错的。 他虽贵为皇帝,但却不是那种纯粹的,或者说,大家刻板印象中的皇帝,毕竟他生于乱世,并不是自小锦衣玉食的皇家儿女,他也吃过乱世的苦,更见识过乱世中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登基那一刻起,他便立志要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于是广招贤才,善纳谏言也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女医于民有利,季月欢作为这个概念的最初提出者,她的想法,他总要重视几分。 不同于那些个轻视女子的君主,祁曜君跟随先帝打天下的时候,也见识过不少巾帼英雄,哪怕平头老百姓中,也有不少女子,其心性之坚不输男儿。 尤其在某些时候,女子看待事情总有其细致独特的一面,这也是他想找季月欢好好谈谈的一个重要原因。 至于说后宫不得干政? 祁曜君倒没有这方面的忌讳,也不是没有,更准确来说,在他心里,季家对他还构不成威胁,况且只是听听想法,又不是要季月欢插手此事,如果连这点儿魄力都没有,他这个皇帝干脆别当了。 可他才罚了季月欢禁足,晚上再大张旗鼓地去倚翠轩到底不好。 先前本就因着她太过扎眼才招惹是非,如今再去,这后宫是别想安宁了。 思来想去,他到底是叫崔德海待在龙吟宫,作出他今晚在龙吟宫独寝的假象,而他则亲自来倚翠轩一趟。 他也是思才心切,都快走到洛悦宫了才想起来,这个时辰,那小妮子怕是早已就寝。 但来都来了,万一呢? 结果万万没想到,她不仅没就寝,还跑到树下喝酒。 他站在不远处,盯着那道人影,季月欢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只仰头靠在树干上,望着天上的月亮,手中的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 清冷冷的月光落进她那双乌黑的瞳眸里,让那双眼睛看起来比平时亮些,但祁曜君总有一种感觉。 那月亮只是嵌在了她眼中而已,月光能照亮这个漆黑的夜晚,却照不亮她眼中的无边墨色。 第31章 非但失去光辉,反倒被她眼中的浓雾吞噬,只留下小小一个点,勉强守住存在的痕迹。 她真的是季家四小姐吗? 祁曜君心头没来由冒出这样一个古怪的念头。 毕竟按昌风查到的资料显示,季月欢可是自小被宠着长大的,一个连苦都没怎么吃过的小丫头,为何会有如此沉闷的气息?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甩去,还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调包他的嫔妃。 约莫还是观星台一事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吧。 想着,他便走了过去。 季月欢与其说是在赏月,不如说是在对着月亮发呆,以至于直到祁曜君的影子落到她身上,她才反应过来面前站了个人。 她没有被吓到,喝了酒的季月欢胆子比平时大一些,也更懒,她不怎么醉,相反越是喝酒越是清醒。 她知道按着这个时代的规矩,此刻她应该起身给他行礼,但她实在不想动,便没起来,只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自来熟地招呼他: “坐。” 祁曜君:“……” 没想过季月欢会是这么个反应,祁曜君微微一愣,倒也没介意,还为着她这自然而然的态度有些惊奇,或者说欢喜。 他想起了当初陪同先帝征战时,他身边也有三五好友,少年意气,挥斥方遒,他们把酒言欢,好不快意。 可自从当了皇帝之后,曾经的好兄弟要么畏惧要么恭敬,已经许久未曾有人如此亲近他了。 他只当季月欢是醉了,心中的那点儿碍于帝王的枷锁也松懈了些,很是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问她: “酒哪里来的?” 宫中的酒只有节日才会赏赐各宫,季月欢是新进宫的美人,还没经历过大宴,不该有酒才是。 “南星带进宫的,说是我爱喝。” 季月欢其实挺纳闷的,之前想着自己不久就会死,所以她也没想去了解原主,但每次从南星嘴里透露出来关于原主的某些特质时,她都奇异地觉得,原主跟自己很像。 比如爱喝酒这一点。 其实也不是爱,只是季月欢心情不好的时候需要点东西发泄。 祁曜君闻言也是默了。 嫔妃进宫当然会带点自己的东西,但大部分都是金银,方便入宫打点,她倒好,带酒。 “怎么一个人出来喝酒?因为朕白天罚了你不高兴?” “哦,那倒不是。” 季月欢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靠着树干继续盯天上的月亮,“我只是看到腊雪的伤,想起一些事情,睡不着。” “嗯?说来听听。”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他总觉得喝了酒的季月欢跟平时有点儿不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但心中难得对她冒出点儿好奇,索性这会儿四下也无人,他便直接问了。 季月欢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很好,发现永昭帝又一缺点—— 八卦。 好感-1。 但不知道是今晚的夜色太美,还是她心中的烦闷憋了太久,总之如今有了个倾诉的机会,她倒也没隐瞒,只是说得简略。 “我以前,也摔过。” 第43章 她的冰山一角 季月欢三岁时,母亲不辞而别,父亲一怒之下将她扔弃野外,是小老头不忍,又将她捡了回来。 因为这件事,两人大吵一架,最后父亲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季月欢便一直跟着小老头生活。 因为经常听到邻居们打骂孩子时会说一句“让你小子不听话,你要不是我亲生的,老子迟早把你扔掉”。 于是季月欢很早便知道,她要乖,不然会被小老头扔掉。 小老头是村里有名的木匠,开个木匠铺,生意不错,其实凭小老头的手艺,养活一个孩子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季月欢还是知道,她是累赘。 她的出生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以至于出生后父母谁都没想起来给她上户口,再加上母亲的不辞而别和父亲的离家出走,父母甚至没有个正常的离婚手续,她的户口便成了大问题。 小老头起早贪黑做活,就是为了她的户口。 村头的派出所说季月欢的情况太复杂了,要上户口的话只能先走村委会那边给她开个证明才行。 但村委会的干部跟她的父亲有旧怨,连带着也不待见她,所以一直卡着她的证明,并且开口跟小老头要两千块,不然免谈。 零几年,两千块还是很大的一笔数字,尤其是在偏远的农村。 没有户口,季月欢便上不了学,小老头为这个事儿愁得不行,只能多做活,想尽早凑够钱给她办好。 别人家小孩儿六七岁已经背着书包往学校跑了,她还在家。她很害怕,两千块实在太多了,她很怕哪天小老头坚持不下去,索性再把她扔掉。 她不想再被扔掉了,所以总想着帮小老头的忙。 可她太小了,能做的事情有限,比如帮这个阿姨洗碗,帮那个叔叔送东西等等,有时候叔叔阿姨们开心,会奖励她个一毛两毛的,她会默默把这些钱攒起来,虽然不多,但好过没有。 隔壁的伯伯是个老光棍,四十几岁,无妻无子,嗜酒,但不会发酒疯。人其实很好,会说很多地方的方言,喝醉了经常给季月欢讲些天南海北的故事,她不知道那些故事是真是假,但听得津津有味。 季月欢听说他光棍是因为年轻时候出去打工,曾在外地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女朋友未婚先孕,本想等对方生完孩子再结婚,结果很不幸,女朋友最终难产,生下一个四斤左右的小女儿便撒手人寰,小女儿也没活过三天。 后来伯伯就再也没有谈过恋爱,他甚至没有出去过,回了村子后就自己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只不时在一些工友的介绍下做些小工,钱不多,但足够他一个人生活。 他也很喜欢季月欢,或者说,他喜欢村里的所有小女孩儿,大概是因为想到他夭折的女儿,但因为嗜酒,村里人都叫他酒鬼,不让家里小孩儿跟他多说话,只有季月欢胆子大,敢亲近他。 他经常会让她帮他去村头的小卖部打酒,每次会给她五毛钱的跑腿费,这是她那个年纪能赚到的最大的一笔钱。 就是在那天,季月欢照常带上酒瓶去给伯伯打酒,但在打完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了一帮放学回家的小孩儿。 季月欢的身世让她在同龄人中成为异类,那些人尤其喜欢欺负她。 其中有个人指着她大笑,说她是爸妈不要的野小孩儿,是黑户,只能捡他们家剩饭吃。 还有人朝她做鬼脸,问她怎么一个人出来,是不是又去给那个酒鬼买酒了,那酒鬼他们见了都绕道走,她怎么老往酒鬼家跑,是不是想找酒鬼当爸爸? 季月欢心中生气,但不敢反驳。她不敢跟人吵架也不敢跟人打架,她就怕自己表现得不好给小老头添麻烦,如果连小老头都不要她,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沉默给了那些人放肆的资本,其中一个小孩儿拾起一块石头朝她砸去: “喂!跟你说话呢!” 那石头砸在她脚边,季月欢一个趔趄便摔在了地上,手中的玻璃酒瓶立马就碎了,碎片深深扎进她的左肋骨。 所有小孩儿都吓懵了,随后一哄而散。 只有季月欢,望着碎掉的酒瓶伤心地直掉眼泪。 她把伯伯的酒瓶摔碎了,才刚打好的酒,一瓶酒十块钱呢,她手里存的钱加上这次的跑腿费也只有不到五块钱,她赔不起。 她给小老头惹麻烦了。 当时季月欢满脑子都是这个,甚至忘记了肋骨的疼。 她擦干了眼泪,也不敢去跟伯伯说,自顾自回到家,一句话没说,就在客厅直挺挺地跪着。 她想跪到小老头回来,好好给小老头认个错,然后跟小老头借点钱,等借到了钱,她再去找伯伯道歉。 她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六岁多点儿的孩子还没有时间的概念,最后是许久没有等到她回去的伯伯出于担心,找了过来,看到她跪在客厅,还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季月欢害怕得不敢说话。 倒是伯伯看到她衣服上的血,见她不说话,心里又着急,强行把她抱起来送到了附近的诊所,还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小老头,小老头放下铺子里的活计匆匆赶来,眼中全是慌乱。 小老头在,她也不敢再沉默,把事情的经过一说,那伯伯顿时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她的脑袋,“不就十块钱吗?摔了就摔了!我又不怪你!你这孩子!我要是不找过去你准备跪到什么时候?你不要命了?” 小老头也是一阵后怕,又气又急,但没说她,只是不停给那个伯伯道歉,又拿出十块钱往伯伯手里塞,那伯伯根本不收,说小老头这么带孩子迟早出事,便气冲冲地走了。 之后医生给季月欢清理伤口,发现伤口里有碎玻璃片,要先挑出来,再给她做伤口缝合。 第32章 季月欢记得,缝了四针。 她记得当时医生将碎玻璃从她皮肉一点点挑出时的痛,记得伤口缝合时,冰冷的针穿过她皮肤的诡异触感。 ——倒也不是季月欢记忆力多好,实在是她倒霉,被送去诊所的时候整个诊所只剩两个医生,其中一个还是新来的实习生,在给她缝合伤口的时候,那个实习医生因为忙乱忘了给她打麻醉,另一个医生见季月欢从头到尾没叫疼,以为那姐姐打了,就也没问。 还是最后快要缝合好时,那实习姐姐才想起来这件事,惊呼出声,众人才知道,这个六岁的小姑娘,没打麻醉就缝针,但她居然全程没哭。 但是小老头哭了,抱着季月欢嚎啕大哭。 他说:“幺妹,疼了要说,疼了要跟爷爷说啊……” 季月欢那会儿还不懂小老头在哭什么,她只是有些无助地伸手擦了擦小老头的眼泪,一如先前的腊雪,对他说:“不疼的。” “然后呢?”祁曜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第44章 黑心老板 季月欢说完她以前摔过之后就停了,仰头继续看着月亮发呆,似乎她的故事只有那六个字。 祁曜君等了半天没等到下一句,忍不住开口催促。 季月欢回神,看了他一眼,随口道:“不记得了。” 说什么呢?她险些忘了自己如今在异世,她是季家备受宠爱的四小姐,哪里吃过苦。 祁曜君:“……” 他怎么忘了,她的离魂之症还没有好。 但不知怎么的,祁曜君莫名有一种感觉,她记得。 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藏了很多故事。 或许她已经恢复了记忆,只是一直装傻罢了。 看来季卿这个女儿,也不简单。 也是,能提出医女这个想法的人,又怎么真的会是个无脑的痴儿? 于是祁曜君也收敛了思绪,直奔主题: “医女一事陈利民跟朕说了,朕觉得不错,打算推行,他说这个想法是你提出的,你怎么看?” 季月欢一愣。 她没想到她随口的一句话居然还真被陈太医放在了心上,甚至还跑到祁曜君面前提了。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祁曜君居然真的准备采纳。 不愧是永昭帝。 只是季月欢看问题实在太现实,要在这封建的时代为女性开辟一条道路,很难,她也不认为祁曜君最终真的能实施起来。 季月欢以前做策划的时候,写过很多让人眼前一亮的方案,但也就一亮了。 真到实施阶段,各种问题接踵而至,而往往要克服这些问题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老板们这时候又不乐意了,最后项目夭折都算是好的,绝大多数都会反过来指责季月欢原先的方案不够周全。 不够周全你别采纳啊!早干嘛去了! 成本低的方案又嫌不够完美,完美的方案又嫌代价太高。 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物美价廉的好事儿给你撞上? 反正最后季月欢是不伺候了,毅然决然离开了策划这个行业。 如今祁曜君来问她想法,在她眼里,他和那些来找她要方案的黑心老板没有任何区别。 别问,问就是没有。 所以她只仰头喝了一口酒,甚至都没回头看他,敷衍道: “什么看法?你想做就去做呗,最后无非是失败,你也不是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 祁曜君没听出她话里的敷衍,想了想才摇头: “失败的后果朕还真承担不起。医者不同于别的行业,动辄牵涉人命,朕不能拿自己的子民冒险。” 尤其他是新主,登基时日尚短,朝廷内外虎视眈眈,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犯错,好把他这个年轻的皇帝从那龙椅上拉下去。 因此他必须事事谨慎,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要确保能做好。 不过这些他没跟季月欢说——没有一个君王愿意把自己地位不稳的事实袒露。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把陈利民呈上来的那封折子上的想法说给她听。 季月欢原本没当回事,但听着听着,就有些动容了,连带着喝酒的频率都低了下去。 陈利民给出的方案其实还算全面,里面包括了女医的待遇,晋升及考核制度,淘汰标准等等。 里面当然也存在一些问题,祁曜君说的时候也会加入一些他自己的想法,季月欢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想做成这件事情。 不愧是男主啊,季月欢心里默默地想。 可惜就是原著没完结,否则她一定能看到他成长为千古一帝。 等祁曜君说完,季月欢也不再沉默,只是问他,“你真的很想推行女医制度么?” 祁曜君摇头,“不是想,是朕必须去做。你说的那些问题很现实,这天下终究女子也占半边天,如果不能解决她们看病的问题,女子只会越来越少,不说将来如何绵延子嗣,国祚永昌,朕也不愿意看到朕的官员将士频频经历丧母丧妻之痛。” 他的远见,不允许他退缩。 季月欢笑了,朝祁曜君竖了一个大拇指,“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是个好皇帝?” 祁曜君闻言心底高兴,克制着嘴角不让它上扬得太夸张,只扭头轻咳一声,“不用别人说朕也知道。” 还挺自恋。 季月欢好笑,终于回归正题,“行,那我说说我的想法。” 既然他铁了心要去做,那如他所言,毕竟是关乎人命的事情,她确实不能坐视不理。 “先说好,我说话难听,你要是听了可别不高兴。” 祁曜君瞥了她一眼,“你说话难听朕也不是第一天知晓,若要怪罪,你以为你这会儿还有命跟朕说话?” 这小妮子都不知道骂他多少次了。 季月欢摸了摸鼻子,假装没听到,兀自开口: “陈利民的方案很不错,我没什么好补充的,我就只说几个很现实的问题。第一,你知道学医多苦吗?从认药到把脉到开方,你知道这中间要花多少时间吗?” 哪怕在现代,医学专业本科都还要五年呢,本科生也没什么出路,大部分还要读研,那最少都是八年,这还是现代医疗体系已经足够健全,并且有系统教学的基础上。 古代有什么?识药诊脉开方全靠死记硬背,中药又相对复杂,花上十几二十年都再常见不过。 “你有这个时间成本就消耗吗?就算你有,女孩子的花期又才多长?有多少女孩子愿意将时间耗在这上面?” 不是季月欢看不起女孩子,这要是放在现代她根本不用操心这个问题,可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思想都被教化得太严重,在她们眼里,早早嫁人相夫教子才是出路。 说起相夫教子,季月欢又免不了提到另一个问题: “一个女子,哪怕从五岁开始学医,到真正能上手把脉起码也要十五岁,但十五岁的女孩子就该嫁人了吧?嫁了人不能抛头露面吧?那先前学的算什么?这还是理想情况,因为五岁的女孩子连字都不认识更不可能学医,所以学医的年龄只会更晚,三五年能学出个什么?你总不能拦着不让人家女孩子嫁人吧?” “另外,你不要太先入为主,你对女人没有偏见,不代表别人没有。女子学医首先要找师父带吧?你如何确保那些太医会尽心尽力地教?在他们眼中女子迟早要嫁人,倾尽心力培养一个女弟子最后却嫁作他人妇,有什么用?不如别浪费时间,随便教点儿糊弄过去。” “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其他人只会纷纷相仿,女医制度如果到最后只能培养出一堆废物,除了被弹劾直到废止,我想不到别的结局。”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季月欢的话太犀利,犀利到直接把祁曜君干沉默了。 憋了半晌,祁曜君才开口,“你说话确实难听。” 季月欢:“……” 季月欢翻个白眼,起身就走。 不爱听别听,她还不乐意说呢。 “哎哎哎!给朕回来!” 祁曜君没想到她还真的说走就走,忙伸手把她拉回来。 季月欢被他拽得猝不及防之下一个趔趄,一下摔进他怀里。 本来他坐着季月欢站着,这么一摔,季月欢手中的酒坛就那么砸在他胸口,发出一声闷响,坛子里剩余的酒液更是洒了出来,泼了祁曜君一脸。 季月欢:“……” 第45章 皇上碰瓷啦 祁曜君也没料到这样的变故,半晌才咬牙开口: “季月欢,你这是想弑君?!” 季月欢着急忙慌地爬起来,顺手抱起酒坛,还在感叹这坛子质量真好这都没摔碎,冷不丁听到这话,有些无语。 “碰瓷是吧?谁先动手扒拉我的?你知足吧,砸的是胸口又不是脑门儿,你不还健在呢吗这叫什么弑君?” 当然了,如果刚刚砸的是脑门儿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不过这么想着,季月欢又觉得,祁曜君身上多少是有点儿男主的气运在的,不然指不定真刚刚真砸脑门儿了。 第33章 真羡慕啊,季月欢走神地想,跟她这种倒霉一辈子的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脑子里又浮现算命先生那句“此命终生运不通,劳劳做事尽皆空”,她笑了一下。 命啊。 都是命。 祁曜君被她的话噎了个够呛,还要说话,就看到了季月欢嘴角那抹笑。 她是美的,这毫无疑问,虽然方才也有酒液洒了些在她身上,却并不显狼狈,反倒添了几分慵懒恣意。 她的身侧就是那轮圆月,清辉落在她半边侧脸上,她的神情半明半暗,教她的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感,如今那么一笑,更是动人心魄。 她明明在笑,可祁曜君却有一种她在悲伤的荒诞感,连她的身影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似的。 他没来由一阵心慌,攥紧了抓着她手腕的手,“行行行,朕赦你无罪,坐下。” 季月欢回神,瞥了他一眼,眼神鄙视。 什么叫赦她无罪,她本来就无罪。 懒得争辩,她又坐了回去,“不是嫌我说话难听吗?不怕我说更难听的气死你?” “朕就开个玩笑,怎么还说不得了?你这性子得好生改改。” 季月欢揉了揉耳朵,当没听到。 改?下辈子吧。 她都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祁曜君瞧她那样就知道她没放在心上,也不知道这小妮子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胆子这么大,不过想着他已经派了鄂阳兰教她规矩,想来她也嚣张不了多久,于是拉回正题。 “所以,照你先前所言,女医一事就一点可行性都没有?” “那倒也不是。” 季月欢只是习惯性把一些最坏的情况先点出来,让人有个心理准备罢了,她也不是真的要把祁曜君劝退。 “我只是说,女医制度要推行不是一朝一夕的,你可以在推行之前,先找一部分人试点。” “试点?”祁曜君第一次听这个词,有点儿新奇。 季月欢“嗯”了一声。 “举个例子,这些太医们的家里总有女儿孙女吧?杏林世家长大的女孩子,耳濡目染之下总归比普通人了解得多些,上手也快,先把这部分人吸纳进女医的队伍里,这样可以解决师父们带徒弟不用心的问题。” 每个行业都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中医一道更是如此,古代每个大夫用的药方都是机密,非亲传弟子不得外传,要让这些太医们尽心,就必须让他们自己也牵涉其中才行。 “只有让太医们意识到,他们和这批医女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才不会藏私。” “其次,培养出来的女医,其实并不需要她们每个人都达到太医的水平,先培养一部分会诊断简单病症的,比如什么感冒咳嗽,这样已经能应付很大一部分群体。” 毕竟在古代,发个烧都是致命的。 “还有就是培养一些会准确把脉并且能描述脉案的,只要他们把脉技术过关,就算他们不知道怎么医治,只要能准确描述把出的脉象,那剩下的交给太医们就好了。这样既缩短了培养医女的周期,太医们也会下意识觉得,这批女医最终只是他们的助手,并不会真正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他们教起来也不会心生抵触。” 只有让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女医的出现并不会对他们产生威胁,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至于医女里会不会有不甘于此,立志成长为女大夫的,这谁说得准呢?反正季月欢相信,一定会有的。 总之女子为官这条路道阻且长,一些个封建思想的转变更是要循序渐进,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与其在一开始就给足好处让人大惊失色纷纷阻止,不如放低姿态,以此降低某些人的戒备。 反正只要开了口子,能让女子拥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季月欢就不担心会培养不出出色的女医。而当女医越来越多,她们也会有意识地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权益。届时就算那些人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祁曜君越听越是惊喜,细细琢磨之下确实可行。 不过…… “那女子到了年龄要嫁人一事如何解决?” 季月欢嗤笑,“你放心,真要让这批女医培养起来,嫁人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只要你给女医的待遇够好,名头够响,让他们皆以家中有女医为荣,届时和功名利禄比起来,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自己辛苦培养起来的家中后辈,眼看对方当上女官光宗耀祖,他们怎么能甘心把人就这么交出去? 说不定即便嫁人,那些太医们也会要求男方答应,后不得约束女方出门看诊。 祁曜君略一思索便也反应过来,他深深地看了季月欢一眼,“你倒是很会玩弄人心。” 季月欢睨他,“这叫什么玩弄?跟你在朝堂上搅弄风云比起来可差远了。” 原著里永昭帝的帝王之术玩儿得炉火纯青,她可比不上,能想到这些也是因为她在前世看多了听多了也经历多了,自己总结出来的罢了。 祁曜君危险地眯起眼,目光中闪过几不可察的冷意,“你对朕很了解?” 第46章 他急了他急了 季月欢装傻,“啊?大家都说皇上英明神武,难道不是吗?” 祁曜君没办法从她这似是而非的话里辩出几分真假,但他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从先前他意识到季月欢可能不是真的失忆之后,就没真的小看她。 “那依你所言,女医的待遇朕还得再提高些才行?” “不不不!” 季月欢连忙摆手,“够了,陈利民给的方案已经足够了,再高不说你国库撑不撑得住的问题,你让其他行业的女孩子怎么看?” 祁曜君还当她要说什么呢,闻言失笑: “你想得太复杂了,也不是谁都能当女医的,纵然会有人心中不平,可这天下不平之事何其多,她们自己没这个本事难道还能怪人家太能耐不成?” 季月欢:“……” 季月欢幽幽地盯着身侧的男人,心里寻思这人真的不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吗? 这套理论真的好适合现代社会哦。 就像农民工累死累活永远挣得没有办公室的白领多一样,高知分子的劳动力就是比白丁值钱。 但是,这是古代,是没有完善的法律制度进行约束的古代,人人皆可起义,人人皆可造反。 季月欢叹气,“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不患寡而患不均,女医是新制,你为了推行新制一下子把这个行业的基调定太高,一旦有心之人从中挑拨,很容易出乱子的。” 季月欢自己就吃过性别的亏,她难道不想让女子的待遇好吗?可想归想,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急于求成的结果只能如同没有打好地基的大厦,倾覆只在瞬间。 “尤其,陈利民作为从医多年的经验人士,他能给出这个待遇必然是经历过各方面的考量,深思熟虑的结果,你贸然拔高,不说让其他行业的女子不平,哪怕同为医者的男子也会闹的。” 那帮男的可容易破防了。 祁曜君的脸色一下凝重起来。 是了,他光顾着考虑取得女医制度的支持者,倒忘了会有一批虎视眈眈的阻碍者。 又听季月欢道: “所以这件事要做,在一开始就要以最温和的方式,让所有人都接受。这也是我为什么提出试点的原因,说白了,像这样前无古人的操作,你要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所有人都会盯着你,如果短期内见不到成效,各方的阻力就会接踵而至。” “毕竟培养人才是要消耗成本的,成本从哪里?当然是国库,那可都是纳税人的钱,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让人看到成果,你让他们凭什么相信这是一项可以造福于民的伟大创举?不是谁都同你一样拥有远见卓识,大部分人都短视,只顾眼前利益,他们只会看到自己交的税用在了没用的地方,届时只要稍一挑拨,你便是那糟蹋百姓血汗钱的无能昏君。” “放肆!” 本来祁曜君听到前面季月欢夸他有远见卓识他还挺高兴,等听到最后一句立马就黑了脸。 还从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骂他昏君! “你看看你看看,又急了,我都说了我讲话难听你非要听,听了又要生气,你何必?” 季月欢这下是真的烦了,这男人真的难伺候。 祁曜君按了按眉心,沉默半晌后第一次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向她道歉,“是朕的不是。” 她确实思虑得很全面,远比他这个皇帝考虑得全面。 此刻祁曜君相当庆幸他来了,否则若是就照着陈利民的折子施行,只怕会酿成大错。 季月欢挑了挑眉,虽然古代皇帝的道歉很值钱,但她没这个意识,也谈不上受宠若惊,只是觉得,嗯,孺子可教。 “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琢磨去吧,我要回去睡了。” 第34章 季月欢起身,拍了拍屁股,想了想,又把手里的酒坛塞他怀里,“洒了我的酒,记得赔。” 她看过了,那个箱子里南星只给她带了三坛。 坛子也不大,也就一升左右的容量吧,本来就不多,如今还给洒了,她郁闷死。 好歹给他客串了一把谋士,要点儿酒不过分吧? 永昭帝想来不会那么小气。 祁曜君现在看着那个酒坛胸口就隐隐作痛,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自觉他不会小气的季月欢已经打着哈欠往倚翠轩走了。 祁曜君:“……” 望着季月欢的背影,祁曜君最终紧了紧手里的空酒坛,蓦然失笑。 有趣的女人。 * 翌日,因为跟祁曜君聊天耽误了睡眠的季月欢直至天明才勉强有了点儿睡意,结果还没等她好好闭上眼,南星、冬霜和腊雪就都急匆匆叫她起床了。 季月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这么早干嘛啊不是都不用去皇后那儿打卡了吗?!” 听不懂打卡是什么意思,但眼下也不是她们好奇的时候。 腊雪一脸的凝重,“小主,鄂姑姑已经到了,正在前面候着呢。” 恶姑姑? 季月欢有点懵,显然完全没想起来祁曜君让她学规矩的事儿,“她候着就候着呗,怎么了?她姓恶了不起吗?我也不姓善啊。” 众:“……” 冬霜也扶额了,“小主,不是那个恶,是尚仪监的掌监鄂阳兰姑姑,您忘了?昨天皇上下旨,让鄂姑姑来教您规矩的。” 有这回事吗? 季月欢有点儿茫然,也不能怪她,她那会儿满脑子都是不用早起去皇后那儿打卡了,别的根本没听。 “小主,快起来吧,鄂姑姑是整个宫中最为严苛的姑姑,您万不可懈怠了。” 腊雪一脸凝重,“奴婢给您打个比方,宫规众有一条,笑不露齿。旁的姑姑这方面不做特别要求,若是觉得实在高兴,您笑时用手掩唇即可,但鄂姑姑不同,鄂姑姑严苛到会对您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有事先的规定,倘若笑时弧度过了,鄂姑姑手中的戒尺可是会直接抽下来的!” 季月欢:“???” 不是,有病吧这个人? “她这种行为是合理的吗?没有人管管吗?” 腊雪摇头,“奴婢听说,早年先帝尚未建立大曜之时,鄂姑姑便是祁府的管事,她将祁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令祁府哪怕身处乱世,仍有御下有方的美名,先帝和太后都对鄂姑姑敬重有加,所以尚仪监甫一建立,便封鄂姑姑为掌监。” 说到这儿,腊雪压低了声音。 “奴婢还听说,鄂姑姑为了以身作则,曾当众打死了自己在人前哭闹的女儿。不过奴婢也不能确定真假,总之您可千万别惹怒她。” 季月欢一整个震撼住。 什么样的人会为了规矩两个字亲手打死自己的女儿啊?确定是亲女儿吗? “小主,快起来吧,”见季月欢还在发呆,腊雪忍不住催促了,“鄂姑姑手中的戒尺为先帝亲赐,皇后娘娘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的,您万不可任性了。” 她现在是怕了,生怕小主再出什么事惹了皇上不快。 季月欢回神,听到腊雪这话,顿觉无语。 “不是我说,你们皇后娘娘怎么见谁都要礼让三分啊,这也当得太窝囊了……” 一会儿对安美人要礼让三分,一会儿对这个什么恶姑姑也要礼让三分。 得亏她没想宫斗啊,这皇后谁爱当谁当好吧。 “放肆!” 一声厉喝骤然在季月欢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 季月欢抬头,就见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美妇迈着端庄的步子朝她走来。 那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沉静肃穆,行走间,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丈量过一般,手臂摆动的幅度,脚下迈开的步调,每一下都丝毫不差。 腊雪几人忙行礼,“参见鄂掌监!” 鄂阳兰冷冷地看着她们,一抬手,跟在她身后的宫女立马将一柄又粗又长的戒尺放到她手中。 鄂阳兰二话不说便往三人身上重重抽去。 “主子卯过不起,不加提醒,是为不勤。” 又是一下。 “主子出言不逊,不加制止,是为不敬。” 她还要再打,但这一次手腕却被人制住。 季月欢冷冷地看着她,“你再打她们一下试试!” 第47章 破防到怀疑人生 鄂阳兰眯起眼。 上下打量季月欢,目光微冷: “小主不如瞧瞧外面的日头多高了?这个时辰还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衣不蔽体?! 季月欢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睡衣,有点无语。 “来,跟我念:衣不蔽体,指衣服很破烂,连身子都遮盖不住,形容生活十分艰难困苦。你有文化吗?没文化回家念书去,别捡着个成语就望文生义随便乱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编排你家皇上虐待我呢。” 鄂阳兰一呆,被季月欢这话说得涨红了脸。 她也是经历过乱世的人,小时候连饭都吃不起哪儿念得起书?会说几个成语还是因为当初伺候先皇时,府里来往皆是有识之士,她听得多了才学了些。 她一直为自己悟性高而沾沾自喜,此前用词也没出过错——当然也可能是即便出错也没人发现,就算发现了更没人敢像季月欢这么怼她。 眼下被这么指着鼻子骂,鄂阳兰一时有些下不来台,憋了半晌才磕巴道: “那、那您也不该如此!这是皇上没要小主侍寝,否则小主这副尊荣要如何伺候皇上?” “你们家皇上是没手没脚吗穿个衣服就非得叫人伺候?你把他当巨婴他同意了吗?” 鄂阳兰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瞪大了眼,“放肆!你怎敢如此冒犯皇上!身为后宫嫔妃,伺候皇上更衣这是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季月欢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鄂阳兰,半晌后嗤笑: “你瞧瞧你,衣着一丝不苟,说话一板一眼,行走更是绳趋尺步,你真的还活着吗?你的衣服是你想穿的吗?你说的话是你想说的吗?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丈量着合适的距离,你到底是来教别人规矩的还是被规矩困住的提线木偶?你还是你吗?” 鄂阳兰怔怔的,被季月欢几句话说得有些怀疑人生,连嘴皮子都哆嗦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宫中三司六监规矩礼仪皆由我教导!凡由我带出的宫人无不得主子赞许有加!你不要在这里蛊惑人心!我是不会上当的!” 季月欢啧啧摇头,“为了博得他人的称许,你们就这么把自己套入桎梏,被规矩操纵而不自知,真可怜啊。你会笑吗?笑一个给我看看。” 她前后的话题转变太快,鄂阳兰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扬起唇。 弧度标准,笑不露齿。 季月欢戳了戳她的嘴角。 “瞧瞧,你连笑容都被框死了,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看见美食不能放肆品尝,看见美景不能放肆欢呼,哪怕美名在身也不能放肆欢笑,旁人对你赞许有加又怎么样?你内心的喜悦敢表现出来吗?你不敢,一个人如果连开心都只能藏着掖着,活得像个贼一样,真的会快乐吗?” 鄂阳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不停地后退,“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季月欢怜悯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是不是这样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你真可怜,但我不会可怜你,因为你在试图把所有人变得跟你一样,你看看你身后的这些女孩子们。” 她指了指鄂阳兰带来的那一帮宫女,说真的,季月欢不是没见过别的宫女,先前她去找芸心算账的时候,一路上也碰到不少宫人,可那些宫人即便规矩,却也鲜活。 但鄂阳兰带来的人,各个表情僵硬,死气沉沉,这些人看着甚至比她这个一心求死的人还像尸体。 这就是鄂阳兰引以为傲的资本? 太可笑了。 “十五六岁的少女,你可曾在她们身上看到属于少女的朝气?你一定还在为自己的作品沾沾自喜,可你真的觉得把她们变成这样是对的吗?不,你只是在报复,你看不惯旁人身上拥有那些你失去的东西,所以你要把她们的活力,快乐,单纯通通拔除。” “你看看她们,仔细看看,她们还活着,但只剩下一具躯壳,举手投足都有一根名为规矩的绳子牵引,这样千篇一律的人跟木偶有什么区别,她们真的还活着吗?鄂阳兰,你在杀人。” 【鄂阳兰,你在杀人】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鄂阳兰耳边炸起。 她脸色几乎瞬间就白了。 “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季月欢的话太犀利,犀利到她不得不面对自己阴暗的内心。 第35章 季月欢却笑了,她下意识去抓梳妆台上的镜子,嗯,掰不动。 她默了两秒,随后一把抓住鄂阳兰的后衣领,将她拽到梳妆镜前。 “看看,这个歇斯底里的你才是你,你是不是很久没见过这么真实的自己了?咆哮,尖叫,这些行为不雅,但你吼出来的瞬间是不是心中畅快许多?” 鄂阳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她五官狰狞,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惊惧,这样的表情确实很久不曾出现在她的脸上,她觉得那个人陌生,可又那么真实。 她缓缓抬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随后泪如雨下。 季月欢松开了她,声音冷淡了下去: “回去吧,我不会成为你的作品,更不会成为下一个鄂阳兰。” 鄂阳兰浑浑噩噩地站起来,此时的她满脸泪痕,衣服也因为刚刚被季月欢拉扯而有些凌乱,与来时那个庄严肃穆的形象大相径庭。 但她似乎也顾不上去整理,只踉踉跄跄往外走。 季月欢看着她蹒跚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忍,她叹了一口气。 “鄂阳兰。”她叫住了她。 鄂阳兰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季月欢上前,抱了她一下,“我不懂规矩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是,你总该为自己活一次,开心一点吧,别把自己困住,这人间,不值得。” 鄂阳兰怔住,她第一次不顾规矩,伸手紧紧回抱住季月欢,嚎啕大哭。 而两人身后,鄂阳兰先前带来的那些宫人们也掩面,低声啜泣着,连南星几人都默默擦着眼泪。 * 祁曜君才下朝,便得崔德海禀报,说尚仪监鄂掌监求见。 鄂阳兰?她不是去教季月欢规矩了吗? 祁曜君眼皮一跳,觉察事情不妙。 “宣。” 此时的鄂阳兰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她规矩了一辈子,虽然被季月欢一席话说得破防,但也不至于真的就放飞自我了。 不过她的眼眶还红着,只是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她进殿之后,朝祁曜君恭恭敬敬跪下。 “皇上,奴婢此次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望皇上恩准。” 祁曜君闻言,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更甚。 “鄂掌监直说便是。” “奴婢想自请离宫,教导季小主规矩一事,还望皇上另做安排。” 祁曜君:“……” 第48章 给干没了 大曜在宫女的人身自由限制方面并没有多苛刻,宫女年满二十五岁之后就可以出宫,如果有到了年纪但不想走的,也不会强求,只要主子愿意留,自然可以留下,等到哪天自己不想留了,也可以随时自请离去。 不过一般来说,想走的到年纪就会走,不想走的也是在宫外无牵无挂,宁愿在宫里待一辈子。 像眼下这种当初不愿意走,如今却突然提出要离宫的,鄂阳兰还是头一个。 祁曜君头疼,非常头疼。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是让鄂阳兰去教季月欢规矩的,怎么季月欢反过来把他的尚仪监掌监给干没了? “是那季美人太过桀骜让鄂掌监闹心了?她此前伤了脑子,行事是无章法了些,掌监当多担待才是,朕记得鄂掌监不是如此知难而退之人?” 不怪他这么想,实在是鄂阳兰这样子他太熟悉了——弟弟祁皓之自小性子顽劣,不受管束,曾在一月之内连着气走五个先生,那些先生走前和鄂阳兰的话都差不多,反正就是希望他们另请高明。 鄂阳兰却摇头,“皇上误会了,季小主很好,自请离宫是奴婢自己的决定。” 季月欢很好? 祁曜君满脑袋问号。 鄂阳兰到底是当初府里的老人,祁曜君对她还是熟悉的,从来墨守成规,也只欣赏仪态端方之人,他记得,哪怕端庄如皇后,也只得她一句“尚可”的评价,如今居然说季月欢很好? 祁曜君这下是真好奇了,这季月欢莫不是给她灌了迷魂汤不成? “你今日去过倚翠轩了?跟朕说说,都发生了何事?” 鄂阳兰抿唇,沉默半晌后,竟然再度伏下身给他磕了一个头,“皇上恕罪,此事奴婢不愿多谈。” 这是第一次,她忤逆了主子的意思。 她心中忐忑,但难得畅快。 祁曜君噎了一下,没想到鄂阳兰会拒绝回答。 要知道鄂掌监可是这宫里最守规矩之人…… 季月欢到底干了什么?! 他按了按太阳穴,“鄂姑姑自来受母后赏识,你的掌监之位更是母后钦点,如今突然自请离去,总要给朕一个理由吧?否则母后礼佛归来,朕如何向她交代?” 他换了对鄂阳兰的称呼,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倒是一时叫鄂阳兰不好强硬拒绝了。 “奴婢愧对太后的知遇之恩,只是皇上,奴婢去意已决,求皇上成全!” 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真是和某人如出一辙。 某一瞬间,祁曜君都要怀疑鄂阳兰是不是被季月欢给夺舍了。 斟酌半晌,他到底是开口: “这样,这段时间你先不用去倚翠轩了,季美人学规矩一事朕会再想办法,鄂掌监先休息一下,至于离宫,等母后回来你同她亲自说,此事由母后作主。” 鄂阳兰想了想,倒也没再步步紧逼,“奴婢谢主隆恩。” 等到鄂阳兰离开,祁曜君这折子也批不下去了,气得在桌案后来回踱步。 “疯了疯了都疯了!这季月欢的疯病会传染不成!你说说,这鄂阳兰才去倚翠轩多久,就被教唆得要离宫了!朕还能再派谁去!” 崔德海也是一脑门儿的冷汗,鄂掌监可是宫里出了名的难缠,这都被季小主给搞定了,旁人去了,只怕更糟。 “这……皇上,依奴才看,还是得先搞清楚季小主到底对鄂掌监做了什么才行。”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去,把今日同鄂掌监一道去倚翠轩的宫人都宣来。” 然而让祁曜君没想到的是,即便召了这些宫人,一个个也是三缄其口。 别问,问就是不愿说。 不是不敢,是不愿。 若是不敢,他倒是还能以利诱之,可不愿他能怎么着? 他是明君,干不出为了一个答案就严刑逼供的事儿! 最后祁曜君又只能憋着气把人都遣了回去。 这般古怪之事自然也没瞒过后宫耳目众多的嫔妃们,一个个都惊奇了。 宫里的老人就不说了,谁见了鄂姑姑不是礼让有加?新入宫的也是早早就听过鄂姑姑的大名,更加不敢造次。 如今这人去过一趟倚翠轩之后,居然就自请离宫? 这倚翠轩是有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最离谱的是,不仅皇上,哪怕是嫔妃们私下用尽手段,也撬不开那批宫人的嘴。 嫔妃们哪里知道,季月欢当时的那些话几乎给了她们新生,更是唤醒了她们心中对自我价值的追寻,宫妃们越是逼迫,她们越是坚持自我,哪怕为此吃点苦头,她们心中反倒畅快。 等祁曜君憋着一口气处理完奏折到倚翠轩的时候,南星和冬霜在给腊雪换药,听到明水大声唱喝:“皇上驾到!” 三人慌忙出来,“参见皇上!” 祁曜君一看又是只有几个宫女,脸色有点难看,“你们主子呢!” 几人战战兢兢,“回禀皇上,小主在休息。” 祁曜君看了看已经西斜的日头,气笑了,“不是说了睡久了对身子不好,你们就是这么照看主子的?!” “皇上息怒!小主说昨夜没睡好,白日里频频犯困,奴婢们也是不忍心才放小主回房歇息的!求皇上恕罪!” 祁曜君:“……” 想起昨晚他拉着季月欢说话,好像是耽误得久了点…… 可他都被她拿酒坛子砸了,今日不还是照常去上朝? 又一想,罢了罢了,女儿家本就娇气,他何必在这上面跟她计较。 “行了,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三人心头一喜,“谢皇上恩典!” “既然她不在,那朕问你们,今日倚翠轩发生了何事?为何鄂掌监从倚翠轩离开之后便自请离宫?”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几个宫女比他还惊讶: “鄂姑姑要自请离宫?怎么会?” 祁曜君:“……” 眼看皇上气得都快没脾气了,崔德海忙瞪了几人一眼,“嘿嘿嘿!问谁呢你们?” 几人自知失言,对视了一眼,还是腊雪开口: “这个……奴婢们确实不知,皇上不如去问鄂掌监?” 祁曜君:“……” 眼看事情又绕回去了,祁曜君气得太阳穴直突突。 “你们就把今儿个在倚翠轩发生的事给朕老老实实说一遍!这很难吗!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要么你们自己说,要么把你们主子叫起来亲自跟朕说!” 第36章 季月欢昨晚是真的基本上熬了个通宵,好不容易早上有点儿睡意又被鄂阳兰闹醒,之后就是浑浑噩噩,困得想死但怎么都睡不着,那憔悴的模样看得几个婢女都心疼,如今也才歇下去不久,哪儿能再把她叫醒? 可是说的话……万一皇上因此怪罪小主怎么办? 几人还在内心天人交战,被祁曜君一声咆哮给吵醒的季月欢已经带着睡不醒的怨气,如同幽灵一般晃晃悠悠飘出来了,一双黑洞洞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来了,闹什么呢?” 第49章 强扭的瓜 南星“呀”了一声,“小主你不是才歇下吗?怎么又起来了?” 是啊,她才刚睡着。 季月欢郁闷地瞥了那边儿的狗皇帝一眼,祁曜君被她盯得莫名心虚,摸了摸鼻子,不跟她对视。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她揉了揉肚子,可怜巴巴地瞅着她们,“饿了。” 冬霜赶忙道:“奴婢这就去传膳!” 季月欢“嗯”了一声,“你和腊雪一起去,就说皇上也在。” 吵得她没觉睡,蹭顿饭不过分吧? 祁曜君:“……” 几个婢女还有些犹豫,毕竟这种事情到底还是皇上说了算。 “皇上,这……” 祁曜君没好气,“听你们主子的!” 洒了她的酒要赔,扰了她的觉更要在吃食上找回来,看给她计较的。 很久之后祁曜君才知道,她不是非要斤斤计较,她只是习惯把每一笔都算得清楚,未来才好无牵无挂地抽身离去。 等到冬霜和腊雪离开,季月欢才在一边儿的榻上坐下来,说是坐,其实也没什么坐相,靠着榻沿,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眼睛要闭不闭的样子。 “你刚刚要问什么来着,我没怎么听清,再说一遍。”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常,可配合着那股懒散劲儿,莫名就叫祁曜君听出几分颐指气使的味道。 他堂堂九五之尊!谁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一想到这个就想到季月欢该好好学规矩,但一提到规矩就不得不扯上鄂阳兰,再一寻思鄂阳兰来了一趟的结果…… 祁曜君按了按太阳穴,“你对鄂阳兰做了什么?怎么她来了倚翠轩一趟就要跟朕自请离宫?” “诶?” 季月欢关注点有点歪,“她还能离宫?” 祁曜君无语,看向边儿上的南星,南星会意赶忙解释了一下。 季月欢听完呆了呆,半晌后冲祁曜君竖了个大拇指: “原来宫女们签的是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不是卖身契啊!别的不说,至少光这条制度你的思想已经领先大半个封建时代了。不过,二十五岁就能退休属实是羡慕了,二十五岁之后的话应该算退休返聘了吧?那她这返聘这么多年,出去以后还有退休金可以拿吗?” 对不起,打工人满脑子都是退休金。 祁曜君皱眉,季月欢说了一串,他感觉自己每个字都认识,但串在一起愣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你叽里咕噜些什么?” 季月欢:“……” 没劲。 “我夸你呢。” “是么,”祁曜君瞥她一眼,一副你看我信吗的表情,“你先回答朕的问题。” 季月欢打了个呵欠,“没对她做什么,就是她吵我睡觉我说了她几句,不小心把她说破防了而已。她想走你就让她走呗,你留得住她的人还留得住她的心?放手吧,强扭的瓜不甜。” 祁曜君:“……” 祁曜君一脑门子黑线,她后面几句话细琢磨之下好像没问题,但乍一听怎么就那么怪呢? 季月欢还在持续性输出:“我其实也不太懂她都上班几十年了怎么还这么容易破防?看样子是压抑挺久了,瞧你都把人逼成什么样了?不过其实能破防也是好事,不然一直憋着,不在沉默着灭亡就在沉默着变态,我个人偏向后者,她战斗力其实蛮强的,真要变态起来你这后宫不知道多少人要遭罪咯……唔!” 季月欢还没说完就被祁曜君捂住了嘴。 他已经发现了,这小妮子要是睡不好这嘴巴就停不下来,还老爱叭叭些奇怪的话。 陈利民到底能不能行,他怎么觉得季月欢这脑子真不是失忆的事儿? 他深吸一口气,瞪她,“少给朕插科打诨胡说八道!你就把今儿鄂阳兰来倚翠轩之后,你跟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地给朕重复一遍就可以了,至于旁的,朕自会斟酌,可听明白了?” 季月欢白了他一眼,懒洋洋地点了一下头。 祁曜君犹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再不老实朕这次还撤你荤菜!” 季月欢:“!!!” 呸!小气鬼! 好感-10086。 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季月欢再度点头,祁曜君这才松了手。 结果季月欢扭头就找南星: “星星,按你们皇上的要求,把今儿在倚翠轩的事事无巨细都说一遍。” 祁曜君:“……你不能说?” 季月欢这下直接躺倒下去闭上眼,“脑子不好,记不清了。” 真当这是小说呢,她翻回上一章截图给他看? 神经。 倒是之前她就发现了,南星和腊雪两人的脑子一个赛一个的好,不过腊雪更有条理,南星就是纯记性好,所以祁曜君想要复述,一个南星就够了,不然她还得等腊雪回来。 祁曜君:“……” 季月欢一句脑子不好简直无敌了,祁曜君顿时无话可说。 有了自家小姐的命令,南星这下说起来毫无顾忌,还真把上午的事儿说了一遍。 说到季月欢教鄂阳兰衣不蔽体的词义时,他没忍住笑了一声,又转头瞥她:“不是脑子不好?怎么成语记那么清楚?” 季月欢依旧躺着,眼睛都没睁开,“巧了,我记得的成语不多,衣不蔽体正好是其中一个。” 她没撒谎,她记住的成语真不多,毕竟她都工作好几年了。 为数不多记住的几个,还是因为高一下期文理分科之后,还有一个分班考试。 她选了理科,但语文成绩也不差,只要总分到650她就能分到火箭班,火箭班学费减半,如果住校的话还能直接免住宿费。 但就像是命运的玩笑,最后季月欢总分649。 永远都是这样,从小到大,不管她做什么,总是会在最后一步出岔子。 她后面把分班考试的卷子拿回来,找出了所有的错题,发现她语文考了137,平日里四道选择题从不出错的她,那天错了一道。 题目其实很简单,就是问以下几个成语谁的语境无误,季月欢当时纠结半晌还是选了衣不蔽体。如果那题不出错,她就可以进火箭班了。 因为这件事,季月欢把那道题涉及的四个成语背的滚瓜烂熟,哪怕毕业多年仍然清晰。 不过也没什么用就是了,她没能进火箭班就是没能进。 祁曜君应该庆幸季月欢没有睁眼,否则他就该看到季月欢那傲霜乌黑的眼眸中的浓稠到近乎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也没把季月欢那话当真,只当她敷衍,无言片刻,便继续听南星讲下去。 但越是听到后面,他脸上的表情越是沉肃。 等南星说完,祁曜君沉默许久,最后摆手: “下去,朕有话跟你们小主说。” 第50章 被蛊到 崔德海忙拉着南星及身后一众宫人退了下去。 季月欢还是没动,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在等他开口。 然而奇怪的是,祁曜君却始终没有开口。 他只是盯着榻上的女孩儿出神。 他想,他大概知道鄂阳兰为什么决心出宫了。 从昔日祁府到如今皇宫,鄂阳兰一生都被困在规矩二字之中,没能过过一天自己的日子。 而宫规森严,她在宫中多待一日,便只得多守一日,她不会解脱的。 离宫是她唯一的出路,否则往后,她只会无尽地痛苦下去。 难怪她能得鄂阳兰一句鲜有的夸赞,她确实心思剔透。 可…… 祁曜君瞧着女孩儿,哪怕她此刻闭着眼,那双漆黑得看不到光的眸子却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 “季月欢,”他终于开口,“告诉朕,困住你的是什么?” 季月欢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睁开眼,对上祁曜君略有些执拗的眼神,微微一怔。 “嗯?”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祁曜君深深地看着她: “你说鄂阳兰带出来的那群宫女被规矩困住,只剩一具躯壳。那你呢?你敢孤身闯进听雨阁行凶,朕不觉得有什么宫规能将你束缚,可你分明也只剩下一具躯壳,困住你的是什么?” 季月欢给他的感觉一直很割裂。 分明是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却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属于女儿家的活力。 第37章 她确实恣意妄为,一开始祁曜君以为她的胆大来自季卿的宠溺,可如今再回过去看,才发现,不是的。 她的肆无忌惮不带任何的娇纵跋扈,反倒是……浓浓的倦怠,一种由内而外的烦躁,甚至是……自我厌弃。 她的放纵来自她的不在意,她那双漆黑的眼睛沉郁而清然,她把一切都看得太透,她的身体里好像住了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做什么都觉得无趣。 她的无所顾忌,是因为规矩与否在她眼里都一样。 他头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割裂? 仅仅是因为观星台的变故吗?直觉告诉他,不是的。 季月欢听他说完,有些沉默。 她要怎么说呢?说她只剩一具躯壳,是因为这具躯壳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吗? 她的灵魂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要她如何融入一具陌生的躯体呢? 安静半晌,她反问,“这个问题重要吗?” “重要。” 祁曜君上前,单手撑在她身侧,将她整个困在他与榻之间,他就在她头顶,两人的距离近得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喷薄的呼吸,他定定地望着她那一双黑眸,像是要透过瞳孔望进她的心里,另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不许她躲闪。 “季月欢,这天下是朕的,你也是朕的,你的躯体你的灵魂都属于朕,但你现在给朕的感觉,你的灵魂不在这儿。” 他的脸色冷了下去。 “朕不允许!告诉朕,在你对鄂阳兰说出那句人间不值得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她最后劝鄂阳兰开心一点,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值得她如此丢弃自我。 那她自己呢?她分明什么都知道,可为什么,她的眼睛里还是一片空荡?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 永昭帝是真够敏锐的。 可掌控欲也有点太强了,帝王的通病么?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人间不值得,这句话本来就是见仁见智。 她可以对鄂阳兰说,开心一点吧,人间不值得。 也可以对自己说,放弃吧,人间不值得。 想活的人,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值得他止步不前,想死的人,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值得他勇往直前。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可似乎没什么用,她轻描淡写的态度像是在他的胸口塞了一团棉花,叫他呼吸不畅得厉害。 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回答朕的问题,困住你的是什么?” “你知道了有什么用呢?”季月欢有些不解,“你是帝王,你该操心的是朝堂内外,是这家国天下,你可以掌控的东西很多,何必在意我的悲喜?你要接受,这个世界上总有你掌控不了的东……唔!” 季月欢没想到祁曜君会突兀地吻下来。 这人确实吻技飙升。 刚开始被她强吻那会儿连舌头都不知道动呢,眼下已经学会上来就乱搅了。 只是不知道是带了点怒火还是怎么,吻得有点儿发狠。 季月欢也没多抗拒,她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所谓,更何况祁曜君长得好看。 人嘛,对于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宽容的。 这是祁曜君第一次主动吻女人——那晚的不算,哪怕后面他上头也会追着季月欢吻,但这件事到底在最开始是她起的头。 不像现在。 他清醒,这个吻也不带任何欲望,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吻她,但就是不想从她嘴里听到那些他不爱听的话。 良久,直到季月欢这个老司机都有些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才缓缓放开她,额心抵着她的。 他的呼吸又潮又热,重重喷薄在她脸上,十指也不知何时滑进了她的指缝,与她紧紧交缠。 声音是哑的,像沁了水的沙,暧昧的摩挲着季月欢的耳膜,似诱哄,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强势: “朕若连自己女人的悲喜都掌控不了,又谈何掌控天下?朕再问一遍,困住你的,是什么?朕今日一定要知道。” 季月欢有点儿受不了,她这人声控,祁曜君的声线是她最喜欢的那种,低沉又醇厚,像陈年的酒酿,醉人得很,尤其哑下来的时候,更是性感,就像按着她心里的喜好长的似的。 她确实被蛊到了,回过神时那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第51章 有什么不对吗 “命。” “什么?”他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季月欢叹气,又重复了一遍,“是命。” 是她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取得的成功,是劳劳做事尽皆空,是到得那时在梦中。 她黑洞洞的眸子愈发幽深浓郁。 “祁朝纪,你不会懂的,你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你的出生寄托了父母最热切的期望。” “你大名叫曜君,曜为日月星,是无论白天黑夜都永恒存在的光。朝纪二字更是霸道,朝为日出,纪为永恒,你父亲立国号为大曜,就是要你做这个王朝永恒的太阳。” “你自小能文能武,谋略过人,大曜甫一建立你便是最尊贵的太子,你虽生逢乱世,可你有个很好的家庭,你的父亲严明,你的母亲慈爱,你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吃过苦。” “你是被上天偏爱的人,你不知道什么是命,所以你也掌控不了我的命,你救不了我。” 谢宇也曾妄想救她,可是,没用的。 谢宇救不了她,祁曜君也不行。 世上能救她的只有小老头,可小老头不在了。 她被遗弃在深渊里,周围都是狰狞的,名为苦难的怪兽拉着她沉沦,她看不到光。 【祁朝纪】 祁曜君一愣。 如果不是季月欢喊出这个名字,他几乎快忘记自己的字。 很少有人这么叫他。 大曜男子及冠之后才有字,他的字为先帝亲定,那时距离他当上太子还有一年,祁府已经是不可小觑的存在,外人总敬畏地叫他祁家大公子,亲近之人也已习惯叫他曜君,也就先帝喜欢叫他朝纪。 他曾一度嫌弃这个字不如曜君大气,但先帝总笑而不语,如果不是季月欢,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两个字下,藏着先帝的如此期许。 他不知道季月欢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但是…… 他眉心拧成一团。 “你在说什么?比起朕,你应该是更幸运的那个吧?朕听闻季卿对你十分溺爱,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你的三个兄长更是将你捧在掌心宠。你所说的苦是什么?所谓的命又是什么?” 季月欢一怔。 哦,她怎么忘了,她是季月欢,却不是这个时代的季月欢。 真是被他的声音给蛊惑了,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 果然最后逃不了鸡同鸭讲。 季月欢闭了闭眼,无奈叹息。 “抱歉我胡言乱语了,脑子不太好你见谅。那我换个角度,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建功立业。”他答得理所当然。 季月欢:“……” 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新时代好青年。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建功立业,能有所作为的毕竟是少数。” 季月欢没看他,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空洞茫然:“大多数人来到世上都是凑数的,为了一口吃的,天天奔波操劳,绞尽脑汁各种算计,无非就是让自己的饭碗稍微大一点,其实和飞禽走兽也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硬要说贡献的话,最大的贡献就是传宗接代,让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些凑数的。” 祁曜君皱眉。 总觉得她在说歪理,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从何反驳。 她耸了耸肩,接着道: “没什么困住我,我只是认清自己也是凑数的一员。人生本来就无聊,大学奋斗四年出来能从事本专业工作的人只占27%,很遗憾我不在这个比例里面,所以我大学四年白干。工作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工资的涨幅永远比不上物价的涨幅,累死累活好像就是为了混到蹬腿闭眼。谈恋爱也无聊,反正是找张饭票生孩子养老,可生孩子更无聊,辛苦喂养教育之后都是为了送给不认识的男人女人凑对,摊上个不孝顺的棺材本都得赔进去……” 这都是轻的,祁曜君还是皇帝呢,他要是摊上个不孝顺的,小命都得交代出去。 当然了他是男主,肯定不存在这个问题。 这该死的让人嫉妒的气运啊。 季月欢咬牙,愤恨地瞪他一眼,最后摇头,“我只是在看透所有事情的本质之后,选择跳过那些个奋斗的过程直接在终点休息,有什么不对吗?” 祁曜君:“……” 她又在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怪话了。 总觉得她故意的。 祁曜君捏她的脸,“又在叽里咕噜转移话题。” 季月欢:“……” 屁,她分明在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算了,其实也是她文化水平有限,没办法把这些现代化词汇转换成古人能理解的字句。 第38章 但能怎么办呢她能说的也就这些了。 祁曜君瞧她半天不说话,还以为被他说中默认了,叹了一口气。 “你说你是来凑数的,朕可不这么认为。诚然,朕的名字确实寓意深远,可你的名字也不遑多让不是么?季月欢,季月欢,月月年年,四季常欢,你的父母也给了你极高的期许,你怎能辜负?” 祁曜君这话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最初其实不叫季月欢。 本就是个不被期待的婴孩,谁会费心起名字呢? 她叫季尾草,因为母亲看到路边的几簇狗尾巴草随口给她起的。 村里的小孩儿因此给她起外号,叫鸡尾草。 后来父母将她遗弃,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于是更恶劣地叫她野鸡尾。 她讨厌这个名字,曾经为了这个名字,她不止一次地躲在被子里哭。 直到有次被小老头发现,是小老头揉着她的头发,告诉她,鸡尾草其实是一种药,可以治疗毒蛇的咬伤。 季月欢从此学会了把那些叫她鸡尾草的人当做丑陋的毒蛇。 她是了不起的鸡尾草,毒蛇再怎么乱咬也伤不了她。 再到后来,她终于可以上户口那天,派出所的民警问小老头,她的名字是什么。 小老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哽咽地跟民警说,叫季月欢。 然后小老头蹲在她面前,眼中泛着泪光,但笑得很开心。 他说: “幺妹,以后我们不叫季尾草了,叫季月欢好不好?月月年年,四季常欢,你要平安快乐地长大。” 月月年年,四季常欢。 那个她曾经最厌恶的姓氏,被小老头赋予了新的含义。 她已经很久不曾听到这八个字了。 于是祁曜君看到,季月欢那双漆黑的眸子逐渐泛起水雾,那雾越来越浓,将要凝聚为水珠之时,她又闭上眼,将所有的水雾都逼退了回去。 不可辜负么? 但那是她和小老头前世的约定,她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便做不得数了。 她感觉到男人的手抚摸上她的脸庞,他的指尖甚至刻意去拨弄她有些潮湿的睫毛,“哭什么?朕说错了?” 第52章 算你小子识相 他皱眉,声音里满是不解。 “我没哭,”季月欢拍开他的手,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你也没说错,我确实是幸福的,你把那些话都忘了吧,当我胡言乱语,我脑子不好么。” 祁曜君沉沉与她对视。 胡言乱语? 他不那么认为。 他有种直觉,那些所谓的胡言乱语或许才是她的真心话。 可是为什么呢?难不成她在季家过得并不好?有些事情有隐情么? 但她不愿意说。 他也能感觉到,再逼问下去不会有结果。 可他始终对那句“你救不了我”耿耿于怀。 祁曜君又凑近她,两个人的距离近到睫毛都近乎交缠,他不容她后退半分。 “季月欢,朕乃真龙天子,天命所归。朕不管你口中的命指的什么,连这天下都是朕的,生杀予夺皆在朕手,朕不信,朕掌握不了你的命!这个世界上没有朕救不了的人,你的人是朕的,你的命,也是朕的。朕要你平安喜乐长命百岁,便没人能叫你郁郁寡欢香消玉殒。” 他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昨夜,她聊起女医一事,虽有夜色掩映,可他分明看到了她眉宇间的神采飞扬。 他很肯定,那不是他的错觉。 有时候她真的很奇怪,可以在阳光下阴霾密布,也可以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莫名地,他想长久留住那道光。 真自信。 季月欢闻言却只是叹息,自信的男人有时候确实迷人。 可惜了,她的结局早已注定。 懒得反驳他,她敷衍地“嗯”了一声,转移话题,“可以吃饭了吗?我饿了。” 祁曜君:“……” 她在气人这件事情上向来是不让人失望的。 他气得俯身,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的唇本就薄,又嫩,刚刚被吻过,本来就有点儿肿,这下被他一咬,稍一用力便出了血。 季月欢吃痛,瞪他,“你属狗的吗?” “疼才能长记性,”祁曜君捏她的脸,“记住朕说的话。” 季月欢满脸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所以我牛逼轰轰的皇帝陛下,你再不给我吃饭我就要被饿得英年早逝了。” 祁曜君:“……” 也就她一天天张口闭口把这些晦气话挂嘴边。 深吸一口气,他微微放开她,但仍旧将她禁锢在怀中。 “再叫一遍。” “啊?” “朕的字,再叫一遍。” 她是第一个称呼他字的女人,其实不合规矩,但他莫名不反感,甚至是……听得心痒。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祁朝纪你有……唔……” 季月欢这顿晚饭吃得很不开心。 这次是没撤她荤菜,但被某人压着亲太久,又咬破点儿皮,吃什么都疼,吃什么都不香。 最后某个狗男人倒是心情很好地离开了,走前还捏了捏她的脸,“这段时间你乖一点,马上中秋了,朕会在中秋前解了你的禁足,让你能在中秋宴上见见你的家人。” 能和家人团聚,她总该开心些吧? 不能掌控她的悲喜?他不信。 季月欢:“……” 并没有。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原主那些个如此珍爱她的家人,也不想解了禁足天天早起去给皇后打卡。 “另外,”祁曜君瞥她一眼,“规矩你还得照学,朕会让鄂阳兰再派人过来,你老实一点儿,别再出幺蛾子了。” 听雨阁的事情不算小,本来对她的惩处宫中人都颇多微词,学规矩一事再轻易将她放过,恐难以服众。 季月欢这下冷了脸,“我不会学的,你派再多人来都没用,我劝你别白费劲。” 她一个快死的人,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融入这个时代? “怎么就那么轴?”祁曜君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朕说让鄂阳兰派人过来,还没懂什么意思?” 季月欢一愣,随后恍然。 鄂阳兰既然已经认可了她的话,再派人过来,就不会让人对她太苛刻。 祁曜君这是给她放水呢。 行。 季月欢有时候真的挺容易满足,就像她刚刚还因为晚饭的事情对祁曜君各种不满,这会儿立马看他顺眼了。 她夸他,“算你小子识相。” 祁曜君咬牙:“……你别逼朕后悔。” 听听她这什么话! 季月欢敷衍地“嗯嗯嗯”,转头就推他: “行行行你快走吧,折子批完了吗?定下的目标都实现了吗?身为这个国家的大老板你这么不努力怎么给底下员工……不是,怎么给你的臣子们发俸禄怎么让你的百姓吃饱饭啊?你这么不上进怎么行?太不像话了!” 身为男主怎么能这么没有事业心!她狠狠嫉妒了!不行!决不能让这小子日子过太轻松!季月欢恨恨握拳。 如果祁曜君生活在现代,那他就会知道,季月欢这个行为叫做pua。 可惜他不知道,反而被一脸义正辞严的季月欢说得真开始反省自己,然后满心羞愧地走了。 季月欢长出一口气。 可算走了。 ——按规矩,皇上是不能在受罚的嫔妃宫中留宿的。 得亏有这个规定,不然就先前祁曜君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季月欢都担心他当场把她办了。 不就叫个字嘛,不知道在激动什么。 堂堂一国之君,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也不嫌丢人。 呸。 季月欢打着哈欠往榻上走,并吩咐南星,“帮我准备热水吧,我先眯一会儿……” 赶紧洗完澡她要回被窝了,困死。 出了洛悦宫的祁曜君在上步辇前又顿住,回头,望着倚翠轩的方向有些出神。 “皇上?”崔德海疑惑出声。 第53章 欺君? 祁曜君回神,摆了摆手: “派人去给鄂掌监回话,就说这宫中人手到底她最熟悉,既然她不愿再教季美人规矩,便由她举荐合适人选接手,她知道该怎么做。” 这是第一次,他纵容底下人欺君。 说到底,他也想保留季月欢的那份纯粹与真实。 他想了一下,如果季月欢真的被教成鄂阳兰那般死板之人,那这宫中,未免太无趣了些。 他还记得当初的祁府,所有进府婢女皆由鄂阳兰调教,个个行不露足,踱不过寸,动不摆裙,笑不露齿,虽说祁府因此得了御下有方的美名,他也确实觉得那样的祁府太过沉闷。 入了宫之后更是如此,到底是新主,谁都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以至于他总觉得,后宫佳丽容貌上或许各有千秋,可言行举止却始终千篇一律。 第39章 哪怕贵妃,偶尔在他面前任性,也是在宫规允许的范围内,那是个聪明的女人,绝不会容许出丁点儿错叫人抓住把柄。 只有她,散漫得让人生气,但却是这宫里独一份的风景。 【曜为日月星,是无论白天黑夜都永恒存在的光。】 【朝为日出,纪为永恒,你父亲立国号为大曜,就是要你做这个王朝永恒的太阳。】 以前,从没有人跟他说这些。 哪怕为着她这份敢想敢言,他也不想把她变成那千篇一律中的一员。 前提是,她确实本性如此。 先前祁曜君和季月欢的话崔德海是没听见的,此时听到皇上还要派人叫季小主学规矩,心中感叹不知道这次会派哪个倒霉蛋,希望能撑得比鄂姑姑久一点。 心中千回百转,面上不显,崔德海低声应是。 * 谁也不知道皇上傍晚去倚翠轩做了什么,只知道季美人学规矩一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是不再由鄂姑姑亲自教导,转交旁人。 当然了,嫉妒季月欢的人依旧不少,不为别的,听闻皇上在倚翠轩用了晚膳! 这可是后宫独一份的荣耀!要知道那季月欢可是在禁足呢!她何德何能! 偏偏正因为季月欢禁足,她们就连想找正主撒气儿都做不到,只能窝在自己宫里生闷气。 祁曜君可不会管他这帮女人如何较劲,一路回到熙文殿,祁曜君进殿后便唤了一声: “昌风。” 黑影无声无息跪于殿内。 “去,查查季家,季月欢当初为何进宫,关于她的一切,事无巨细朕都要知道。” 观星台一事纵然有那人犯蠢,但季月欢未必不是将计就计。 如果季月欢失忆真是装的,那他就该思考她的目的了。 他看中季卿一家的本事,不代表自己就甘愿被算计,有些事情还是查清楚得好。 昌风颔首,又飞身离开。 崔德海纳闷,下意识问:“不是心悦皇上您吗?” 那可是他亲自查的。 祁曜君凉凉地瞟他一眼,“你瞧她那个样子,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崔德海:“……” 这话简直是说他办事不力,崔大总管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狡辩一下的,“季小主这不是失忆了么,性情变化也正常的……” 祁曜君已经不想理他了,“朕说查就查,哪儿那么多废话?另外再叫人去太医院,把陈利民和院正都给朕叫过来。” 陈利民在太医院的地位并不高,这一点从他当初需要给还是常在的季月欢看病就知道了。 大曜在某些方面等级森严,比如太医院,某个级别的太医就只负责某些级别的主子,毕竟皇上皇后这种,也不是一般人想接触就能接触的,你让低位嫔妃跟皇后共用一个太医那也是对皇后的冒犯。 总之除非特别恩典,否则低位嫔妃很难接触到高等级的太医,这也是所有人拼命往上爬的一个原因—— 太医不往上走,永远没有机会在皇上跟前露脸,也就永远被别的太医压着。嫔妃不往上走,就接触不到更好的医疗资源,有时候连用的药都是次品。 所以当初祁曜君召集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前往倚翠轩,才会震惊整个后宫,因为那代表着无上的尊荣。 季月欢要是真病入膏肓就算了,可偏偏一众太医去过之后她非但没死反倒侍了寝,后宫那帮人嫉恨得帕子都快搅碎了。 得亏季月欢不知道这事儿,不然她指定翻个白眼,被人围着看病有什么好骄傲的? 在如此等级分明的情况下,皇上突然召见陈利民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医和院正大人,立时引发了所有人的好奇。 院正一路上不停给陈利民打眼色,询问他怎么回事。 陈利民一脑门儿的汗,他心中有个猜测,但不敢说。 ——昨日呈上去的折子皇上没给批复,今日早朝也不见皇上提及此事,他以为是皇上对他的提议不满,这事儿已经告吹了,结果如今峰回路转,皇上突然召见他和院正,必然是女医一事有了进展。 他心潮有些澎湃,可此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前面领路的宫人又步履匆匆,他只能假装没看到院正的眼神。 结果踏入熙文殿,两人行礼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 “你们此前都给季美人诊过脉,朕问你们,季美人身患离魂之症此事可属实?” 陈利民:“……” 皇上你正事不干只顾儿女情长真教微臣失望(o﹏o)。 但谁让人家是皇上呢。 陈利民率先跪下磕了个头,恭敬道: “臣不知皇上因何质疑此事,但季美人的病症一直由臣负责,当初美人额角的大包皇上亦是亲眼目所见,臣确认,小主头部的确遭受极为严重的磕碰,脑中淤血不散,神窍闭阻,此皆为离魂症之象,臣不敢欺君,望皇上明鉴!” 院正也道:“回禀皇上,虽说臣等为季美人诊脉之时距观星台一事已过数日,但病过有痕,季美人当时脑中淤血尚有残留,臣认为陈利民所言当为实话。” “所以离魂之症是由淤血堵塞所致,淤血消散她便能恢复记忆?”祁曜君再问。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摇头。 “非也,淤血堵塞只是表因,人体经脉错综复杂,头部更是重中之重,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淤血消散,此前经脉的损伤也已不可逆转。因此古往今来,引发离魂之症者皆难痊愈。皇上再三确认此事,可是那季美人恢复了?” 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两人虽是小心翼翼,却也有些激动。 真要恢复了,那他们说不定可以从季美人的身上总结出治愈离魂症的方子,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没成想皇上却摇头,“朕也不确定。” 两位太医都确认季月欢失忆是事实,并且这种症状极难痊愈。她或许有本事买通陈利民,但绝对没本事买通院正。 难道真的是他的错觉? 罢了,再等等昌风的消息吧。 祁曜君收敛思绪,这下拿出了陈利民的折子,并综合那晚季月欢的想法和两人又聊了聊。 院正还不知道陈利民背着自己干大事,初时震惊之后,越听便越是点头,最后惭愧叩首: “如此利国利民之事,臣此前却未曾想到,求皇上降罪。” 祁曜君摆了摆手,“爱卿言重了,既然你也觉得此事于民有益,那此事便由你和陈利民负责,明日早朝由你上奏,做好准备。” 整个太医院也就院正有资格上早朝,所以上奏一事只能交给他,至于到具体负责人的时候再宣陈利民就是。 “臣领旨。” 走出熙文殿,院正眼神复杂地看了陈利民一眼,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确实是老了。” 陈利民茫然,有点儿没懂老院正的意思,但不等他追问,老院正已经率先离去。 女医一事耽误的时间不少,等两位太医离开之时,昌风也已经回来了。 不过他率先给祁曜君的不是季月欢的资料,而是一封密信。 上面只有一句话: 【老爷,确认小姐已不再喜欢皇上,何时带小姐离宫?】 第54章 倒霉蛋 熙文殿温度骤降。 崔德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有些埋怨地看了昌风一眼——哎哟喂,这是给皇上看了什么,那寒气儿滋滋往外冒。 手中的信纸被他捏得皱起,祁曜君看了一眼落款的日期,是季月欢侍寝之前。 他算了算日子,应该是上次,他听到季月欢的婢女谈论后悔与否这个话题之后。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那会儿她脑子坏了,肯定是婢女误解了她的意思。 她连他名字的含义都记那么清楚,哪怕记忆没有全部恢复,也一定恢复了少许,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强自压下心头的烦躁,他问: “这封密信在哪里找到的?没有回信吗?” 昌风手一挥,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细沙落在地面,顷刻间地上出现清晰的一行字: 【季二归家,其父召于书房,告知此事。不见回信,或已送出,查否?】 后半句话祁曜君只当没看见,他目光紧紧盯着前半句。 “季卿怎么说的?” 先前的字被抹去,地上又出现新的一行: 【建功立业。】 也就是说,季书棋想靠建功立业,将来用一个天大的功劳换取季月欢出宫。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是嫁给皇帝? 古往今来还没有臣子用功劳换当了嫔妃的女儿出宫的,这季卿疯了不成?就算季月欢能出宫,她的名节怎么办?他就是这么宠女儿的吗?他这是在毁了她! 祁曜君气得在原地来回走动,却见地上的细沙再度变换: 【季四进宫为自愿,三年前,太子归,季四于长街偶见,心慕之。及至选秀,绝食入宫。其母溺爱,未能劝服,乃私下与夫有言,君非良配,欢必后悔,回头之日,不计代价,迎其归家。】 第40章 “放肆!” 祁曜君震怒,“敢情朕这后宫是给他们教女儿来了?!”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等季月欢进宫吃了苦头就会知道家里好了? 虽然差不多的话他也从那婢女口中听过,但昌风那赤裸裸“君非良配”四个字还是刺痛的眼睛。 他怎么就不是良配了! “还有你!” 太生气了,祁曜君多少有点儿迁怒,指着昌风骂,“什么叫溺爱?你会不会用词?那叫宠爱!” 溺爱,明知其做了错事还要纵容,才叫溺爱。 季月欢只是想嫁给他有什么错! 如果说那句君非良配还是季母原话,那“溺爱”二字必然是昌风自己的总结。 怎么连昌风都觉得季月欢嫁她不对吗!岂有此理! 昌风:“……” 崔德海发誓,他第一次从昌风一个哑巴身上感受到了无语。 昌风手一挥,地上的细沙悉数又落回他手中,地上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他沉默垂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本来想说发现那封密信的时机有点儿古怪,像是有人故意让他看见一样。 现在不想说了。 祁曜君气得脑壳疼,不停伸手按着太阳穴,许久才冷笑: “回信不必找了,朕倒想看看,季卿要用怎样天大的功劳敢跟朕提这样的要求。” 官家女儿入宫本就是对官员的一种牵制,季书棋既然想接她女儿出宫,至少短时间内他的忠诚不必怀疑,这倒是他可以好好利用的一点。 昌风颔首,手再一挥,地上又是一行字: 【天枢阁收到金帖,季二欲探听神医危竹行踪,接否?】 天枢阁就是昌风手底下掌管的情报组织,祁曜君吸取前朝覆灭的教训,这样一个可能引发民众风声鹤唳的利器,并不大张旗鼓地握在手中。 如今表面上,天枢阁就是江湖上新兴的一个情报机构,没人知道这个机构的背后是皇帝。任何人都可以向天枢阁买消息,消息根据难度分为金帖银帖布帖及木帖。 金帖即难度最大开价也最高的一类。 祁曜君都不用想就知道季家老二找危竹是为了季月欢。 正好他也想知道季月欢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 “接。” 昌风拱手,地上细沙尽收,闪身离去。 祁曜君心气儿正不顺呢,偏巧这时敬事房的孟应同前来,“皇上,今儿个翻牌子吗?” “翻什么翻?看不见朕忙于朝政吗?一天到晚就知道让朕翻牌子!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罚俸半月,回去反省!” 孟应同:“???” 不是,劝您翻牌子那就是他的职责所在,怎么就不思进取了?而且贪图享乐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真翻了牌子享乐的也是您啊…… 孟应同委屈,也知道自己今儿指定是运气不好撞枪口上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惹皇上生这么大气。 想着,又瞪了边儿上的崔德海一眼,也不提醒他一下! 崔德海:“……” 他知道个屁!昌风给皇上看的密信也不是他能看的,他从头到尾只在角落缩着,之后皇上和昌风的交流他更是不能伸脖子去瞅,只是隐约从皇上的语气里听出他在生气,但谁知道能气到这份儿上? 崔德海无辜回望,孟应同噎了下,最终还是认命离开。 谁让他倒霉呢。 祁曜君确实是被气狠了,越想越气,半夜气得睡不着,飞身去了倚翠轩。 结果季月欢睡得比谁都香。 ——其实这才正常,上次属实是祁曜君走了狗屎运正好撞上她失眠。 但是祁曜君不平衡,非常不平衡。 凭什么这个扰他心绪的罪魁祸首如此安然? 他俯身便狠狠吻了上去,极力掠夺季月欢的呼吸,生生把季月欢从睡梦中吻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今晚夜色不是那么的好,季月欢根本看不清来人。 她脑子这会儿完全是糊的,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在古代,第一反应是谢宇回来了。 但想想又觉得不对,谢宇对她从来小心翼翼,不会这么冒犯她。 又后知后觉想起来她跟谢宇早就离婚了,唔,所以这是有人入室猥亵? 香蕉的,当初租房的时候她就觉得那防盗门有点儿问题,房东非说没有,明天就去找她理论! 赔钱!必须赔钱! 她皱眉挣扎,可刚睡醒的人力气本来就不大,她根本推不动。 季月欢冷静地想了想,她记得她床头柜有个挺沉的电热水壶来着…… 伸出手在床边摸索,结果摸索着摸索着,季月欢摸到了床头靠窗位置那个矮凳上的花瓶。 季月欢只疑惑了一下似乎手感不对,便抛诸脑后,凑合用吧。 然后下一秒,花瓶狠狠砸祁曜君脑袋上。 第55章 埋了吧 祁曜君哪儿知道季月欢胆子会这么大? 猝不及防之下真给季月欢得了手。 刚睡醒的人手脚都是软的,其实力气不大,但脑袋毕竟脆弱不同于别处,所以这一下还真把祁曜君砸晕了。 男人头一歪,从床边滚落下去。 感觉到身上骤然一轻,季月欢内心冷笑。 入室猥亵你是心高气傲,惹上我你是生死难料。 随手把“电热水壶”往边儿上一扔,季月欢躺下去准备摸手机报警。 结果被当做热水壶的花瓶往地上那么一砸,“哗啦”一下碎裂开来,巨大的声响猛地在季月欢耳边炸开,季月欢一个激灵,垂死病中惊坐起,连带着被惊醒的还有今晚负责外间值夜的南星。 “小姐?小姐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季月欢转了转脑袋,屋内一片漆黑,似乎没人———祁曜君晕倒在地上,古代又没灯,刚好形成季月欢视线盲区。 她抓了抓头发。 所以她刚刚是在做梦? 松了一口气,季月欢给还在拍门的南星回了一句:“没事,就做了个噩梦,你回去睡吧。” 说完季月欢就躺了回去,盖好小被子准备继续睡。 南星觉得那么大动静不像是做了个梦那么简单,忍不住追问: “小姐,真的没事吗?” 没睡醒的人思维是比较混乱的,但好在季月欢是理科生,很习惯从逻辑中区分梦境和现实。她每次能从梦境中苏醒也是因为,无论再真实的梦境,梦里也不会有太完整的逻辑,她只要寻到一丁点儿的破绽就会很快知道自己在做梦,然后立即醒来。 所以听着南星的声音,季月欢在混乱的思绪中抓住点儿线头——南星能听到动静,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刚刚是真拿什么东西砸到了人,然后把东西扔边儿上的时候惊醒了南星,第二,现在门外的南星也是梦。 可是,如果她真的砸了人……刚刚她以为是现代嘛就算了,这可是古代诶?她是后宫嫔妃诶!会有人闯到嫔妃的寝宫入室猥亵吗? 不可能的。 这么一想季月欢又释然。 一会儿古代一会儿现代,毫无逻辑,肯定是在做梦。 安心了,继续睡。 她不说话把门外的南星急得不行,“小姐?小姐听得见我说话吗?奴婢进来了?” 季月欢其实能听到,但她只是冷笑,她每晚睡觉都习惯把门别上,哪里是南星想进就进的。 她真能进,实锤了,就是在做梦。 结果下一秒,门“吱呀”一声开了。 季月欢蒙上被子。 好,果然是做梦。 南星护着烛火往里走,才走了两步就吓了一跳。 “呀!地上怎么有个人!糟了!小姐!” 南星将烛火放在一旁,快步走向床边,“小姐!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小姐你别吓我……” 季月欢被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有完没完,这个梦怎么这么真实? 南星上下打量季月欢,发现她真的没事之后,这才去看地上的人,这一看吓得魂都差点飞了。 “皇、皇上?!皇上怎么会在这儿?小姐!你对皇上做了什么!” 啥?祁曜君? 季月欢猛地也往地上看去,这下彻底醒了。 香蕉的,原来不是梦!她怎么会觉得嫔妃寝宫就没人敢入室偷香的!只要皇帝够不要脸就可以啊! 靠,原著也没说男主这么猥琐啊…… 季月欢看了看地上人事不省的祁曜君,又看了看边上碎成几瓣的大花瓶,“他他他……没事吧?” 应该没事吧? 他可是男主诶!没那么容易死吧? 南星也害怕地直发抖,也不敢伸手去探鼻息,看了看边上的花瓶直觉皇上是完犊子了。 她根本无法去思考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小姐寝宫,满脑子都是小姐因爱生恨终于对皇上下手了。 不行,哪怕弑君,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小姐! 第41章 南星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向季月欢: “小姐,咱要不,先找个地方把皇上埋了吧?” 季月欢:“!!!” 第56章 补一下 南星第一反应只是为了毁尸灭迹,但越想越觉得可行,她抓紧季月欢的手: “小姐你听我说,咱先把皇上埋了,冬霜和腊雪又不在,只要奴婢不说,今晚没人知道皇上来过咱们这儿!皇上失踪是大事,宫里肯定会派人找,奴婢趁这个时间给府里传消息,让老爷少爷们想想办法,只要拖到您出宫,那就没事儿了!” 季月欢之前对忠诚两个字其实没什么概念。 但听完南星的话,她简直震撼到无以复加。 在这样一个封建时代,一个婢女面对主子的杀人现场,第一反应不是惊恐逃离,反而是想办法给她遮掩罪行? 她以为这样的忠诚都是电视里演的,毕竟曾经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小助理都能转头在老板面前背刺她,人与人之间哪里会有纯粹的善意? 季月欢完全懵掉了,她不擅长接纳人际关系中,不掺杂任何利益关系的甚至是如此毫无保留的付出。 而南星已经将地上的男人三两下背在了身上,“小姐别怕,我这就去把皇上找个偏一点儿的地方埋掉,你就继续睡,忘记今晚的事情!” 南星一脸凝重地叮嘱。 季月欢这才回过神,一抬头发现南星背着祁曜君,男人身形高大,南星又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么一背,好像南星身后驮了一座大山一样。 偏偏她居然脸不红气不喘。 季月欢被刺激得不轻,赶忙把要转身离开的南星拉住,“不是,星星你等会儿,你……你会武功?” 不然怎么力气这么大?她说呢,她门明明都别好的,怎么先前南星还能把门推开,敢情这小妮子根本不是正常人。 南星摇了摇头,“不是的小姐,南星只是天生力气大,当初也是因为这一点,老爷觉得奴婢能保护好小姐,才让奴婢随小姐进宫的!会武功的是小姐才对!” 季月欢:“???” 啥玩意儿? 原主还会武功? “不是你等等,我会武功当初为什么还会在观星台被人撞下去啊?” 她以为原主是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娇小姐才会那么容易风一吹就倒,敢情原主不是啊? 南星再度摇头: “不是,小姐您的武功跟大少爷的那种不一样,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不能飞檐走壁,你说那个叫、叫什么拳道手道的……不过老爷不让您在外面用,说女儿家赤手空拳跟人打架不好,当时观星台也是您站的位置不好,那会儿我们快下台阶了,那阶梯又窄,被撞了之后您脚一滑根本没有着力点,不然但凡在别的地方,小姐肯定能把那小太监摔个大马趴的!” 季月欢惊悚了: “你说的不会是跆拳道和空手道吧?!” 南星眼前一亮:“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小姐你都想起来了?!” 季月欢:“……” 她现在真的茫然了。 之前原主的一些特质和她吻合,她还能当做巧合,可是在这背景架空的古代,出现一个和她一样会跆拳道和空手道的原主,这不该是巧合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季月欢真的怀疑她就是大曜王朝的季月欢,只是因为观星台的意外事故导致自己失了忆,或者她在观星台晕倒之后做了一个现代的梦。 但很快这个想法又被她否定,谁都会是梦,小老头不会。 不等她思索出个所以然,南星背上的男人忽然呻吟一声,幽幽转醒。 南星惊悚:“小、小姐!皇皇皇上好像诈诈诈尸了!” 季月欢扶额,“我从来没说他死了!” 南星脸色更凝重了,“快!小姐!那边还有花瓶,再补一下!” 季月欢:“???” 祁曜君:“!!!” 第57章 皇上菜鸡 南星的思维其实很好理解。 皇上要是死了还能立马毁尸灭迹处理掉,只要没人发现,那谁都不能怪罪到自家小姐头上。 可皇上要是没死,小姐行凶的事儿皇上能不追究? 届时小姐不死也得脱层皮。 所以皇上必须死!南星握拳。 南星催促,“小姐快啊!不然等皇上完全醒来就来不及了!” “朕已经醒了!”祁曜君一声冷喝。 南星吓得手一松,皇上立马从她背上摔下来。 祁曜君猝不及防之下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祁曜君:“!!!” 南星:“!!!” 两人对视,表情一个比一个不可置信。 祁曜君是没想到这婢女胆子这么大。 南星是没想到皇上这么不禁摔。 难怪能给小姐一花瓶砸晕。 皇上菜鸡,南星确信。 季月欢看这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双方眼睛瞪老大,不知道为什么场面莫名喜感,她没忍住笑出声。 两人下意识朝季月欢望过去,俱是一愣。 这应该是季月欢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笑,不是冷笑不是嗤笑更不是怒极反笑,就是那种真正带点儿愉悦的笑,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儿房间昏暗的关系,衬得那双映着烛火的眼睛特别亮,她本来就生得美,这么一笑眉眼格外鲜活,烛火摇曳间更像是给她的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连南星都被迷得心砰砰直跳。 她家小姐真好看! 祁曜君也是一阵晃神,等反应过来季月欢是在笑他之后,黑着脸冷喝,“放肆!” 南星一个哆嗦,条件反射已经跪了下去,“奴婢该死!求皇上恕罪!” 祁曜君一想到南星刚刚的话就气得脑仁儿直抽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厉声喝问:“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弑君!季卿真是培养了个好婢女啊!啊?!” 一听这话南星顿时脸色煞白,完了,皇上怀疑老爷有二心了。 她连忙磕头,“不是的不是的!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张!跟老爷没关系!老爷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皇上明鉴!” 季月欢见南星吓成这样不高兴了,瞪了祁曜君一眼,“南星是护主心切,你少迁怒!我还没问你,大半夜不睡觉你跑我房间干嘛?” 她这会儿才注意到边上开着的窗户,合着这古代门窗是一点儿保障都没有啊,祁曜君能撬她窗户,南星能一个大力破她门,绝了。 祁曜君本来还生气呢,被季月欢这么一问顿时语塞。 他一个帝王夜闯嫔妃寝宫确实于礼不合……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看了南星一眼,“你先下去!” 南星没动,只是小心翼翼地看了季月欢一眼。 季月欢摆了摆手,“下去吧下去吧,没事儿,我跟皇上闹着玩儿呢,皇上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咱皇上不是那种是非不分斤斤计较的人,你说是吧皇上?” 祁曜君:“……” 这帽子给他扣的,他能说不是吗? 祁曜君没好气,“下去!别让朕再说一遍!” 南星飞也似的跑了,走前还不忘给主子关上门。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又坐回了床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说吧,你来干嘛的?” 总不会半夜发情来找她吧? 他后宫佳丽三千找谁不行啊非来折腾她? 有一瞬间季月欢反省了一下,原著应该是正剧文她没记错吧?她怎么越来越感觉自己穿的是什么海棠文,男主一发情跟狗一样闻着信息素就来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季月欢就打了个哆嗦。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真要是海棠文这日子她还要不要过了? 哦也不对,就算这是海棠文信息素也不会在她身上,想什么呢,那必然是女主的待遇,她哪儿有当女主的命? 祁曜君轻咳一声,眼神闪躲,“朕、朕找你商议些事情。” 季月欢双臂环胸,冷笑,也不搭话,一副“你看我信吗”的表情。 祁曜君这下是真有点儿尴尬,他能怎么说?说自己被一封密信气得睡不着?那不是教人知道他这个皇帝在私下调查自己嫔妃?季月欢再追问,他为什么查?那连带着他怀疑她装失忆这件事也得给扒出来? 季家对他还有用,他也想看看这一家子想耍什么花样,现在还不到面对面撕破脸的时候。 想明白这一点儿,祁曜君多少冷静了些,他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女医一事朕让院正明日早朝上奏,这件事毕竟是你提议,朕想着告知你一声,谁知道你在睡?叫也叫不醒,朕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季月欢:“???” 神经病啊! 季月欢气笑了,“你没事儿吧?你不会上次偶然撞见我失眠,就以为我真的每晚都不睡吧?动动你聪明的脑瓜子好吗我的陛下?” 祁曜君根本没听出来季月欢骂他没脑子,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那句“我的陛下”。 第42章 她果然还是心悦他的,肯定是那婢女没搞清楚乱传消息! 祁曜君觉得一晚上的憋屈立马就没了。 季月欢还不知道她面前的男人在犯病,嘴上还在不停输出: “而且这种事情你告诉我干什么?我的想法我已经说了,这已经是整件事情中我唯一可以参与部分了,这件事既不用我负责也不用我监督,你就算要告知,等尘埃落定之后你找个大白天来跟我说不行?我又不着急,你非半夜来吵人睡觉是什么毛病?还自己想办法?你那是什么办法?你知不知道有个罪名叫入室猥亵?好吧你不知道,那我换个你能听懂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采花贼?你得感谢你运气好,不然就你这样被砸死都是你应得的,跟阎王辩解去吧你,还好意思迁怒南星?” 季月欢说到这儿的时候还忍不住看向祁曜君的脑袋,心里寻思这男人真不愧是男主,确实不容易死。 哪儿像她啊,熬夜看个小说轻飘飘就猝死了。 这人脑袋开瓢还活蹦乱跳,羡慕。 祁曜君:“……” 祁曜君被她盯得发毛。 那眼神幽黑深邃,带着几分近乎狂热的渴望和……嫉妒? 眼花了吧,这两种情绪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祁曜君甩掉心头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头部传来的剧痛,想起先前的一幕,他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什么采花贼?说的什么话!你是朕的嫔妃!朕对你做什么都天经地义!” 堂堂一个帝王被当做采花贼,传出去他脸往哪儿搁? 季月欢闻言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祁曜君?前两天是谁说只要我不愿意就不强迫我的?现在半夜闯我房间对我动手动脚就天经地义了?你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吗?祁朝纪你现在人设崩得让我失望!” 原著他可是其智近妖心怀天下的明君!怎么现在慢慢变成个小心眼又不要脸的猥琐男了? 果然男人都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吗?连纸片人都这样? 季月欢深深幻灭了。 祁曜君:“……” 虽然他听不懂人设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听出那句“祁朝纪你现在让我失望”。 她前面还叫他祁曜君的,最后一句直接称字了。 在大曜,字是很正式的,男子及冠取字,之后三沐六礼入宗祠,可见重视程度。 称呼的转变让祁曜君意识到她是真的在生气。 他一时语塞,因为季月欢说得没错,那话也确实是他说的。 如今回想起来,他也觉得自己魔怔了,他以前也不是如此孟浪之人。 深吸一口气,他软了语气。 “抱歉,朕的错,以后不会了。” 季月欢没什么表情,这都不是祁曜君第一次在她面前认错了,她现在甚至想不起来帝王的服软比较值钱这个概念,只是单纯有点儿不耐烦。 即便他每次犯错的方面都不同,也不是逮着一个错老犯,但他认错速度太快,改不改季月欢觉得还有待商榷。 另外,他到底算不上她的男人,她真没兴趣帮别人调教老公。 她没两年命好活了,能不能让她舒舒服服等死啊?! “还有事吗?没别的事就赶紧走吧,我要睡了。” 季月欢躺回去,给自己盖上小被子,还不忘补了一句:“今晚的事情我会让南星守口如瓶,就当你没来过。” 她的声音很淡,因为背对着他,他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但是莫名的,他有一种感觉,季月欢说这话并不只是在保全他作为帝王的颜面,她也是在保全她那个婢女,就好像……那个婢女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比他高多了。 错觉吧。 祁曜君攥紧拳,一定是错觉! 他转身欲走,但走出两步又忍不住顿住。 “季月欢。” 他叫她的名字。 季月欢皱眉,不知道他要干嘛,语气不是很好,“做什么?” “以后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想起她先前的笑脸,他的心仍旧悸动得厉害。 他很喜欢她那样的笑。 季月欢一怔,回过神时祁曜君已经消失不见。 她茫然地看了看帐顶,半晌后扯了扯嘴角,在笑,但看不出什么笑意。 她其实想告诉祁曜君,现代一直很流行一句话——爱笑的女生运气都不会太差。 她曾经相信过,于是很努力地去笑,但笑久了,她就知道这话不对。 如果一个女生运气一直很差,她不知道那人还怎么笑得出来。 要死的人了,笑什么笑。 季月欢闭上眼,决定把祁曜君这话当放屁。 外间的南星久没听到动静,小声地问:“小姐?皇上走了吗?” “嗯,今晚的事情皇上不会追究,你记得别说出去。” 季月欢想起她先前想埋祁曜君的举动,心中软得厉害,还是忍不住提醒。 “奴婢知道的!” 南星说着推门进来,就着烛火去收拾地上的花瓶碎片,“小姐你先睡,奴婢把这花瓶处理一下,不然冬霜腊雪她们问起来不好解释。” 季月欢又坐了起来,“你小心点儿,别割到手了。” 南星笑得露出两个酒窝,“小姐放心吧!奴婢不会的!您快睡吧,您昨晚就说没睡好,今儿白日里事情多您也没怎么睡,晚上皇上又来……” 她越说越气,“几次都因为皇上,皇上也真是的,一点儿都不心疼人,得亏小姐不喜欢他了,不然真替小姐不值!” 季月欢听着她愤愤的吐槽,心头酸软。 这是除了小老头以外,第一个这么全心全意对她的人。 她握紧了拳,“星星。” “嗯?” “我会保护好你的。” 哪怕她没多久可以活,她也会在死前安排好南星的去处,南星这么好的女孩儿,就该安稳一世。 南星无奈,“小姐说什么呢?该是奴婢保护小姐才对,时候不早了,小姐睡吧。” 南星抱着收拾好的碎瓷片出去,季月欢也再度躺了回去。 两人都不知道,祁曜君还在门外。 本该走的,但莫名就想听听主仆两人会说什么。 会不会提起密信的内容,还有那婢女先前弑君之举真与季卿无关么? 他总要得到确认。 但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对话。 所以先前不是他的错觉,那婢女在季月欢心里的地位,确实比他高。 他心头有些不舒服,又想起那婢女傻乎乎的,敢为季月欢弑君,这样忠诚确实罕见,能得她青睐也应该。 只是…… 【得亏小姐不喜欢他了,不然真替小姐不值。】 祁曜君闭了闭眼,身影消失在夜色。 * 季月欢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鄂阳兰重新安排了人过来教她规矩,这一次确实给她放了水的,对方很识趣,并不逼迫她什么,基本上只是给她念念宫规。 如果把对方比作课堂上的老师,那季月欢就是最顽劣的学生,她总听不了几句就犯困,当着老师的面呼呼大睡。 嗯,然后老师叹口气假装没看到。 季月欢无人打扰的小日子过得无比滋润,虽说她在禁足,但因着那日皇上在倚翠轩用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小主前途无量,谁敢短她吃食? 更何况之前腊雪那极有情商的辩解传到御膳房总管耳朵里,总管对她印象好得不得了,更是对倚翠轩多有照顾。 祁曜君没再来过,不过听说翻过两次牌子,一次是贵妃,一次是这批新人里位分最高的周才人。 ——别问季月欢为什么知道,南星这孩子实诚,任何消息事无巨细都要告诉她。 倒是腊雪怕主子伤心几次劝阻南星希望她别说。 南星不听。 她才不担心小姐伤心呢,小姐跟她说过她不喜欢皇上的,她老早就把这消息传回家里,老爷少爷们肯定在想办法接小姐出宫了,她和小姐等着便是。 还不知道密信早已暴露的南星对于前景非常乐观,特意跟小姐禀报那些个糟心事就是让小姐别动摇,不然到时候老爷都计划好了,小姐又反悔了怎么办? 腊雪不知道这些,她只是疑惑南星这个小主从府里带来的婢女怎么一点不为主子着想,见劝阻不了,只能在南星禀报之后补一句,那两位侍寝皇上都只叫了一次水。 季月欢:“……” 这个真没必要告诉她。 她是疯了才会去跟别的女人比一晚上谁跟祁曜君做得多。 非必要她才不想侍寝。 腊雪的担忧属实多虑,事实上季月欢根本就不在意,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规矩,祁曜君都不强迫她融入这个时代,她自然也不会用现代的规矩约束这些古人。 皇帝三宫六院再平常不过,他还有传宗接代的kpi要完成。 第43章 至于他之前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听听就得了,她本来就不指望祁曜君救她。 她不想活,一点都不想。 再度见到祁曜君是在半个月后,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一个陌生的人来。 季月欢看着那人,一阵恍惚。 祁曜君开口道:“这位是神医危竹,你的二哥辛苦找来为你瞧病的,后宫重地他不便过来。” 这是安抚,好歹让她感受到家人的关心。 半月不见,祁曜君以为会从她的眼中看到些许对他的思念。 但没有,她只是盯着来人,似乎也没有在听他说话。 他皱眉,刚想问她怎么了,就听季月欢叫了一声: “师兄?” 第58章 皇上小气 话出口季月欢便后悔了。 她忘了她还有个失忆人设,这一声,不管对面人是不是她认识的陆危竹,祁曜君都该怀疑她了。 果然,一抬头就对上祁曜君意味深长的眼神。 季月欢有点头疼。 祁曜君是明君,但疑心是帝王的通病,更何况这家伙其智近妖,要糊弄过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烦死了。 她只能假装没有看懂祁曜君的眼神,转而盯着对面的人。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陆危竹还好,毕竟是个神医,只要她待会儿稍加威胁一番逼他帮忙遮掩,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如果这个人不是陆危竹…… 那季月欢真的会恨。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倒霉,两辈子都遇上同一张令人厌憎的脸。 好在对方的反应并没有让她失望。 只见眼前那位原本光风霁月、一副卓然出尘模样的神医忽地咧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行啊小师妹,难为你这么多年不见还记得我。” 祁曜君心里一沉。 他不知道他胸口燃起的怒火是为两人此时熟稔的态度,还是因为证实了季月欢一直以来真的在他面前装失忆。 难怪,季二给天枢阁下金帖的时候,天枢阁有提醒,他们只负责提供神医危竹的行踪,至于能不能请到要看他自己。 谁都知道神医危竹性情古怪,治病救人从来看心情,纵然季二再有钱,也不一定能打动他。 但季二坚持,并且只说他只需要有行踪就够了。 原来危竹跟季月欢竟然是认识的! 祁曜君闭了闭眼,是了,季月欢对女医一事侃侃而谈,更是通过她,陈利民才知道隔帕诊脉对脉象的影响,如果不是接触过,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他当初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 季月欢没注意到祁曜君的脸色,她只是望着那人发怔。 这个人……真的是陆危竹? 陆危竹也死了?还跟她一起穿了? 季月欢心下冷笑,这么看老天还真是有眼,死这么早真是他应得的。 陆家这一辈天赋最高的独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这么死了,他该比她更不甘心才是。 季月欢平衡了。 但转念一想,她又在平衡什么呢?同样是穿书,陆危竹穿过来是名满天下的神医,而她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的后宫嫔妃。 难怪,她就说呢,之前似乎确实听南星提过一嘴家里人帮找什么神医,但她当时没放在心上,毕竟原著里有名有姓的太医就陈利民一个,真要有什么神医,祁曜君中毒的时候昌风能不派人去找? 原来这个所谓的神医是也穿了书的陆危竹。 混得真好。 要不是她知道这本书的男主是祁曜君,就陆危竹这人设都能混个男主当了。 命啊。 这该死的命啊。 她永远都争不过。 她不说话,只是望着危竹,思绪翻飞,这落在祁曜君眼里,就是她一直望着危竹挪不开眼。 他面色不善,上前一步站在季月欢跟前,挡住了她的视线,随后望向危竹: “神医跟美人认识?” 面对旁人,危竹又恢复那股淡然,哪怕对方是皇帝。 他微微颔首: “皇上也知道,前些年世道不太平,在下随家师随处漂泊,途经青州时正好遇到向家军攻城,是季伯父心善,收留了我和师父,这才得以保命,和师妹便是在那时相识。” “师妹”两个字听着真是刺耳。 边儿上的崔公公很有眼色地提醒,“神医慎言,季小主既已入宫,尊卑有别,您不可再呼师妹了。” 规矩确实如此,入了宫那就是皇家的人,哪怕是家人见了也是要行礼问安的,更何况危竹还只是一个同门。 危竹瞧了祁曜君一眼,没什么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危竹常年云游,也结交了不少方外之士,时日久了,行事不受拘束了些,还望皇上莫怪。” 皇帝么,总归还是要保持一下帝王风度的,更何况这位还是名扬天下的神医,哪儿能真的说怪罪? 于是祁曜君客气道:“神医说笑了,你能亲自前来为美人看病,朕心甚慰,何罪之有?” 危竹顿时笑了,笑得和煦如风,但说出口的话却颇有些蹬鼻子上脸,他转头便对崔德海道: “这位公公,您瞧瞧,皇上都不介意我叫师妹,您啊,以后还是少自作主张,显得咱们皇上小气。” 祁曜君:“……” 他现在相信这俩人是师兄妹了,这抬高帽的本事简直如出一辙。 崔德海也是惊了,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没眼力见儿的人,默默瞅了一眼已经被气得不想说话的皇上,干巴巴地应了声“神医教训得是”。 祁曜君也不知道危竹是真没眼色还是装傻,但他跟这种人也计较不起来,索性转移话题,“神医既与美人是同门,想来美人的医术也不差?” 季月欢闻言,只觉得头更痛。 果然,祁曜君开始怀疑了。 不过想到祁曜君的问题,季月欢扯了扯嘴角,她的身影被祁曜君挡了个严实,没人看到她嘴角的嘲弄。 她倒要看看陆危竹怎么编。 就听危竹失笑道: “那皇上可误会了,师妹并不会医术。” “哦?那如何会成为神医的同门?”显然这话祁曜君并不信。 “那一战平息之后,我随师父在城中救人,小丫头好奇,也一直跟着。看到那些可怖的伤她也不怕,反倒是见师父治病救人觉得很是神奇,便追在师父身后说要学。女子哪儿能习医?更何况医者一道甚苦,她是季家人都捧在手心的珍宝,师父就更不敢答应了。可季家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最后师父无法,找到了季伯父,本意是希望季伯父将月欢劝退,可是……” 危竹无奈摊手,“季伯父太宠她了,知道她想学之后,根本不制止,只说她只是一时兴起,不会真的学,师父如果不介意,便收下这个弟子,至于她能学多少,看她造化,如果师父为难的话,也可以随便教点儿糊弄一下,反正让她过了这个当医者的瘾便是。” 危竹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眉宇泛着温柔的涟漪。 “之后她便成了我的师妹,果然如季伯父所说,她只是一时兴起,就看了两天医书便不耐烦了,整日里瞎跑,师父反正也管不住她,便随她去了。” 祁曜君不喜欢危竹脸上的神情,所以没搭话,只是转头瞧着季月欢,眼中晦暗不明,“是么?” 季月欢察觉到了祁曜君的情绪,但她此时根本顾不上,只是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对面的危竹,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冰冷还是讥讽,开口却也是和祁曜君一样的话: “是么?” 如果祁曜君是在问她,那她就是在问危竹。 这人真能编。 危竹对上季月欢的神情,微微一怔,随后纳闷:“当然是真的,怎么?师妹连我都记得却连这些事情不记得了?” 季月欢在笑,但眼中实在没什么笑意,“怎么会呢?陆师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我们等下,可得好好叙叙旧。” 她刻意把叙叙旧三个字咬得很重,她想陆危竹能明白她的意思。 祁曜君脸色愈发难看,身为他的嫔妃,当着他的面就敢与外男如此放肆,她当他是死的不成?! 可还没等他发作,一旁的危竹却愣住了,他看着季月欢的表情有点古怪,皱眉瞧了半晌,才颇有些匪夷所思地开口: “师妹,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改姓陆了?” 第59章 完犊子,美人不仅失了忆还失了智 季月欢怔住,她抬头,死死地盯着对面身着天青长袍的男人。 “你不姓陆?那你姓什么?” 危竹更莫名其妙了,“我当然姓危,你没听皇上刚刚说吗?我,危竹,姓危名竹。夜明兄跟我说你脑子被摔坏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看他还真不是胡说,你没事儿给我加个姓做什么?” 季月欢只觉得脑子一阵晕眩。 她有点儿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 第44章 半晌才意识到……所以,这又是她和原主的一个共同点,原主也有一个叫危竹的师兄,巧的是,这个危竹也学医,而且和她认识的陆危竹长得一模一样。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到底是她记忆错乱,还是说她穿书真的不是巧合? 不知道为什么,季月欢眼皮有些跳,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似乎从中闻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可是……穿书这么奇幻的事情,真的是人为可操纵的吗? 她不信。 可如果危竹真的不是穿过来的,为什么原著没有只言片语? 她盯着危竹,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做戏的痕迹,却始终寻不到破绽。 她冷不丁开口:“三个病患进医馆,老中医救了一个,病人还剩几个?” 危竹一脸的茫然,看季月欢的眼神更加古怪了,最后迟疑地看向祁曜君: “皇上……我师妹她摔了脑子之后,除了失忆……是否心智也受了影响?” 祁曜君其实也对季月欢的问题一头雾水,他明白危竹的意思,如果不是心智受了影响,怎么会出如此简单的算学题? 他一时也摸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况,方才还觉得季月欢恢复记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眼下他又有些迟疑,情况好像比他想的要复杂。 他摇头,“此前没有此迹象。” 危竹皱眉,又伸手在季月欢面前晃了晃,“师妹,看这儿,这是几?” 季月欢面无表情,从危竹回答不上她的问题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人不是陆危竹。 果然啊,她就是纯倒霉。 她垂眸,不再去看那张熟悉的,让她厌憎的脸,随口找了个理由敷衍: “不好意思,我脑子不好。最近总做奇奇怪怪的梦,醒来梦境现实分不清,所以总是记忆错乱。” 记忆错乱,这可比失忆麻烦多了。 祁曜君大怒,指向几个婢女,“朕这才多久不见,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这么大的事竟也不请太医来瞧瞧?!” 若是请了太医,他怎会不知此事! 婢女们红着眼齐刷刷地跪下,也不争辩,“是奴婢们疏忽,求皇上责罚!” 南星望着季月欢,更是担心得快哭了。 季月欢按了按眉心,“不关她们的事,是我没告诉她们。” 危竹脸色凝重,打断了还要迁怒的祁曜君,指了指边上的软榻。 “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师妹先坐,我给你诊脉。” 季月欢没搭话,只依言慢吞吞地走过去坐下,配合地伸出了手。 危竹抿了抿唇,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细白的手腕上。 平心而论,这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幕,但祁曜君只觉得刺眼。 但他毕竟事先从陈利民那儿知道覆了手帕会影响诊脉,所以抬手阻止了崔德海,示意他别多嘴。 季月欢没再看危竹,祁曜君发现,平时小嘴挺会叭叭的一个人,此时变得无比沉默,那种沉默不同于她以往的懒散和不耐烦,而是一种,寂静的虚无,一种,让人不安的缥缈感,好似此刻她明明坐在那儿,但灵魂已经被抽离了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祁曜君的错觉,他总觉得季月欢眼底那团漆黑的浓雾像是漫出来了一般,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看不见的黑雾中。 他的心脏没来由一阵酸涩。 “季月欢。”他忽然出声。 这声很突然,甚至出口那一瞬间祁曜君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她。 但他的行动已经快过了大脑。 季月欢其实正陷在某些回忆里,但人总是对自己的名字很敏感的,她听到了,迟钝地将自己从回忆里拔出来,茫然地看着他,“嗯?” 听到她说话,祁曜君心头那种莫名的心慌才散去了几分,他长出一口气,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憋半晌才回了个,“别怕,朕不会让你变成痴儿的。” 季月欢:“……我谢谢你。” 这人真会说话。 他就庆幸他生在古代还当了个皇帝,放现代这么会说话的没被打死都是社会温柔。 但被祁曜君这么一打岔,她确实没精力再去想那些事情,只倦怏怏地瞥了危竹一眼,“你好了没?” 危竹眉头紧锁,看季月欢的目光满是不解。 “奇怪,你的脉象正常,哪怕之前确有离魂之相,也不该影响到心智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她本来心智就正常。 季月欢收回手,面无表情,“能不能治一句话,不能治你可以走了。” 她本来就没病,他能治个屁。 赶紧滚吧,看到那张脸就烦。 危竹受不了季月欢这态度,“我说小师妹你怎么回事?我得罪你了?怎么我感觉你现在特别不待见我?” 明明以前还是天天追着他跑的可爱小团子。 季月欢也不否认,“不好意思,主要是想不起来你谁,我家长不让我跟长得丑的人玩儿。” 祁曜君闻言忍笑,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嗯,难得他们意见一致。 危竹指着自己,尖叫,“长得丑?你说谁?!” 神医危竹,出尘绝世,江湖上爱慕他的女子不知凡几,结果眼前这个失了忆的师妹开口就说他丑?! 季月欢眼皮都没掀一下,只是捏了捏耳朵,“谁乱吼乱叫说谁。” 危竹深吸一口气,“你过来,我觉得你眼睛也出问题了,我看看。” 季月欢没动,“不必,我觉得我眼睛挺好的,更何况咱俩不熟,我怕你讹我。” “都说了我是你师兄!” “那我也说我是你爹。” 危竹:“……” 祁曜君:“……” 第60章 秀演技 季月欢输出拉满的时候还没人怼得过她。 最后危竹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朝祁曜君拱手。 “皇上,师妹症状古怪,在下目前还无法确定她究竟身患何疾,请给在下一点时间,待我回去翻翻师父留下的古籍,看看能否有相关记载。” 祁曜君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你不是神医吗?” 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危竹神医当久了从来都备受尊崇,还没被人这么贴脸质疑过,小师妹他不敢惹就算了,她自小千娇百宠的,他也乐得纵着,可祁曜君谁啊? 好吧他是皇上,可皇上怎么了?皇上也会病也会老,医者眼中无贵贱,除了季月欢这个他惹不起的季家掌上明珠,所有人在危竹眼里只分为两类,活人和死人。 祁曜君身份再高也不过是个还活着的人罢了。 所以他脸色冷了下去,“皇上也说了,我是神医,不是神仙。” 祁曜君:“……” 他深吸一口气,他安慰自己,有点本事的都这样,他没必要跟对方计较。 ——毕竟季月欢的病现在也只能指望他了。 “那就有劳神医……”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月欢冷淡地打断,“不必,我觉得我挺好的,反倒是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看见你这张脸生理不适。” 季月欢说完起身就要走,危竹这下也顾不得什么,快步上前拦住她: “不是,师妹,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就算你记忆错乱那也是你梦里那个什么陆危竹欺负你,你不能迁怒我吧?虽说当初青州一别之后我们没再见过,可青州那段时间我自认对你算不错吧?” 危竹红了眼,“你体质招虫子,是我调制香囊才让你夜里能睡个好觉;你看中了一个漂亮的簪花,但太贵了,再加上前不久你母亲才给你买过一支,所以懂事不敢再开口要,是我到处采药卖药给人看病还偷了师父的积蓄才给你买到;你调皮不小心摔了隔壁王婶儿最喜欢的花瓶,是我替你顶的罪,为此我还被师父狠狠打得皮开肉绽,我都没把你供出去……一桩桩一件件你不记得可以找你大哥二哥三哥求证。师妹,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因为一个梦就迁怒我。” 季月欢看着面前红着眼的男人,恍惚间她像是看到了当初与陆危竹在大学重逢。 那时陆危竹受邀来他们学校讲座,季月欢一开始不知道是他,为了攒学分才去的,等看见他要走也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熬到讲座结束,她二话不说就走,陆危竹也是这样不管不顾追上来拦住她,红着眼睛问她: “师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弄死陆元丰,你会不会原谅我?” 季月欢觉得陆危竹疯了。 法治社会,他说出这种话她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打开录音,“来,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等下我好报警。” 陆危竹苦笑,“你还是恨我。” “瞧瞧,开始转移话题了,怕我取证啊。” 季月欢一眼看穿他的把戏,冷笑一声收起手机,纤细的手指狠狠戳着陆危竹的肩膀。 第45章 “师兄,别演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也清楚,陆元丰本来也没几年好活了,你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思呢?他死得早是他的报应,死得晚是老天觉得他还不配那么早投胎,跟我有什么关系?也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恨是一种很高级的情绪,你还不配,我只是看见你觉得恶心。” 陆危竹是什么反应呢?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季月欢没兴趣看他秀演技,转身离开。 那之后她确实没在见到陆危竹,至于陆元丰什么时候死的她也不知道,她根本不关心。 她陷在回忆里出不来,落在危竹眼里就是他说得嘴皮子都冒烟了,她也油盐不进,他最后真的急了: “好好好你迁怒就迁怒吧,我认了我认了!但你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我今日是受你哥哥们和你爹娘所托来给你看病的,不把你治好我没法儿给他们交代,你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吧?” 季月欢回神,看着面前这张和陆危竹一样的脸,陆危竹惯会演戏,她不太能分辨他话里的真假,她也懒得求证,只疲惫地闭上眼,“算了,随你。” 听到她的话,危竹总算松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但季月欢已经从他身侧绕过。 祁曜君看了危竹一眼,没说什么,只示意崔德海,“送神医出宫。” 崔德海忙做了个请的手势,“神医,请。” 皇帝都赶人了,危竹再横也不敢抗旨,最后望了一眼季月欢离开的方向,朝皇帝拱了拱手,这才离开。 祁曜君望着危竹的背影,有一阵失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危竹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想了一下,转身朝里走,却见季月欢又从房里抱了个酒坛出来。 撞见祁曜君,她脚步也没停,反倒是提醒他: “你还欠我一坛酒,记得还。” 祁曜君:“……”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们小主在说什么,倒是腊雪见季月欢拿着酒,有点想劝阻,被祁曜君抬手制止。 “你们几个下去吧。” 冬霜和腊雪怯怯应是,倒是南星担忧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似乎生怕皇上会对她家小主做什么,祁曜君没好气,“下去!” 于是南星也被冬霜和腊雪拉走了。 季月欢径自走到前院的那棵槐树下,开了酒坛二话不说就往嘴里灌。 平心而论,这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幕。 如果那晚月色下的季月欢是披着月华的仙子,那此刻,身上落着斑驳树影的她就像是阳光下的精灵。 金色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像在她原本素净的裙摆上绣了不规则的碎金花纹,有风吹过,树叶摇曳间,光影浮动,美得晃人心神。 如果她再笑笑就好了。 祁曜君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见过季月欢的笑之后,他再也看不得她如此黯淡的样子,更何况今日的光那么好,她若笑起来,更是增色。 可没有,她的眸子仍旧黑着,那晚的月光照不进去,今日的阳光也不行。 祁曜君朝她走了过去,季月欢这次没叫他坐,只是喝酒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嘴里送,等这口咽下,她才慢吞吞地说了句:“今天没有酒跟你分。” 这是警告他别再洒她的酒了。 祁曜君无语片刻,又在她身侧坐下。 季月欢又喝了一口,奇怪地看他,“你怎么还不走?” 祁曜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走,这半个月因着她禁足,没有必要的理由他不能过来。 虽然偶尔夜半时分,会升起过来看看的冲动,但鉴于之前的教训,他还是放弃了。 他也确实被南星那句“真替小姐不值”气到了,也想看看,刻意冷她一段时间,她会不会坐不住有点儿什么别的动静。 结果冷了半个月,她倒是每日里睡得香甜,似乎完全忘记了有他这个人。 他只能催昌风赶紧找人,这才带着危竹过来。 但他没想过她跟危竹认识,尤其先前危竹嘴里那些和季月欢的过去,他莫名有些……嫉妒。 嫉妒危竹见过那么鲜活的季月欢,而他眼前这个,永远沉郁,永远倦怠,永远厌烦。 但这些他都没有说,他顿了一下才勉强找了个借口: “朕想知道你先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嗯?” “三个病患进医馆,治好一个,还剩几个?” 第61章 答案 如果这是一道算学题,那么答案当然很简单。 但祁曜君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不是算学题。 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可能是季月欢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神太暗,声线太沉,像是这个问题之下,还藏着什么。 当然了,他也做好了准备,如果季月欢真告诉这就是一道普通算学题,并因此嘲笑他连这么简单的算学都不会,他一定要去国子监找祭酒准备一套最难的算学题,她不把所有题做出来就别想解禁足了。 季月欢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错过一个延长假期的机会,只是祁曜君说完,呆了一下。 随后慢慢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曜君如愿看到他笑了。 可此刻他却觉得,她还是不笑得好。 她明明在笑,可却比哭还难看,笑声也带着莫名的凄惶。 她笑着笑着又戛然而止,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刚刚还说着没酒和他分的人,此刻因为灌得太急,多余的酒液顺着她嘴角蔓延,打湿她的衣衫,她也毫不在意。 祁曜君没来由一慌,他总觉得他不该问下去了,刚想说算了,季月欢已经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三个病患进医馆,老中医治好了一个,病人还剩……呵,病人,病人当然……还剩三个啊……” 祁曜君一愣,嘴已经快过了大脑,“为何?” 季月欢往后一仰,后背整个靠在树干上,她仰着头,不知道是阳光太刺眼还是什么,她闭上眼,嘴角还是勾着弧度,一只手还抱着酒坛,另一只手却抬起来,戳了戳自己心脏的位置。 “因为,还有一个病人,是我啊……” * 季月欢四岁那年生过一场怪病,本来坐在老房子的木板凳上,小老头正喂她吃南瓜粥,她却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倒了下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小老头吓坏了,第一反应是粥有问题,但也顾不得深究,背上她就急匆匆去了医院。 去了医院的结果却让小老头更绝望,季月欢不是食物中毒,身体也没查出的别的问题,但奇怪的是她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在急剧下降,最后医生摇头,表示他们没办法,老人家还是准备后事吧。 小老头不相信,可不管他怎么求,医院都坚决把人送出来。 那个年代的医院是不会接收这种病人的,一旦死在医院,会给他们的声誉带来巨大的影响。 小老头只能背着奄奄一息的她,跑遍县城的每个医院,甚至是小诊所,最后在一个老奶奶的推荐下,小老头带她去了隔壁县一家有名的中医馆,也就是陆氏医馆。 到了之后才知道,陆氏医馆那位有名的老中医陆元丰,竟然是当初下放到他们村的陆医生。 陆医生当时就是住在季家,两人因为年纪相仿,也颇为聊得来,再加上季书棋人好,那会儿见陆医生斯斯文文,一看就不是个干粗活的,便也总私下帮他。 两人因此也曾结下深厚的情谊,只是后来陆医生回城,那时也没有联系方式,两人便就此断了联系。 如今再相见,谁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小老头的苦苦哀求,陆元丰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给季月欢煎了一副药。 季月欢喝下去之后,脉象真的有所好转。 证明药是有用的,只是可能还不够。 中药不便宜,先前在各处医院辗转已经花了小老头不少积蓄,如今拿出身上剩下的钱也只够买四副,还不知道吃了后季月欢能不能醒。 他求陆医生能不能宽限一下,他再想办法。 到底是年轻时自己的恩人,陆元丰想了一下,便说药费就免了,如果小丫头能熬过来,那说明是个有福气的,等过几年大些了,送他来他的药铺给他打打下手就行。 在小老头看来,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不用给药费,以后小丫头给陆医生当学徒,说不定还能学些本事,便忙不迭答应。 那时,谁都没有预见到事情的严重性。 等季月欢满七岁之后,便被送到了陆氏医馆。 这个年纪她已经开始上学,她们村子小,一个班不到二十个人,当然课也少,每天只有四节课,上午上完就结束。 季月欢放了学就去医馆,她年纪小,说是打下手,其实也做不了什么,晒药材,将药柜一些发霉变质的药材挑出来,然后等太阳下山收药材。 这也导致她得在太阳下山后才能回家。 第46章 两个县城虽然紧挨着,但对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还是太远,为了她的安全,陆医生便在医馆给她安排了个小房间,这样她工作日可以直接住医馆,周末放假再等爷爷来接。 小老头当然没什么意见,他对昔日的好友还是很信任的,也不觉得这样一个善良的老中医会对季月欢一个小孩子做什么,千恩万谢地把季月欢交给他,走前还叮嘱她一定要听陆师父的话。 小小的季月欢那时很坚定地点头,她想她一定要学点真本事,不让爷爷失望。 但其实,陆元丰除了让她干活外,根本没教过她什么,他不许季月欢翻看他的医书,她每天晒的那些药材是什么,叫什么,他也不告诉她。 她有时候忍不住问,陆元丰就会冷着脸吼她,让她干好她的活,她是来打下手的,不是来给他添麻烦的。 季月欢最听不得添麻烦三个字,生怕自己不乖会被赶走,于是再也不问。 所以先前危竹说她不会医术是她顽劣不想学的时候,她才会露出那么讽刺的笑。 因为根本不是她不想学,是陆元丰根本不教。 事情的转变是在陆危竹的爸妈在一个暑假将陆危竹送来之后。 第62章 师兄 陆家算是杏林世家,祖祖辈辈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中医。 陆危竹只比季月欢大三岁,但是已经天赋初显。 平日里一边上学一边背医书,暑假就被送到他爷爷陆元丰这边,观摩实践。 这是陆危竹第一次在爷爷的医馆见到别人。 季月欢长得好看,从小就好看,五官精致,皮肤又白又嫩,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的,睫毛也长,水灵灵地站在那儿,就让人很有好感。 陆危竹好奇地看着她,“你是谁,为什么会在爷爷的医馆?” 那会儿季月欢还没改名字,虽然小老头给她解释过,但她对这个名字始终是抵触的,所以沉默着没接话。 倒是一旁的陆元丰介绍,“这是你小师妹,叫季尾草,你们以后可要好好相处,你师妹身体弱,老生病,你别欺负人家听到没有?” 季月欢那会儿听着这话觉得奇怪,她虽说以前生过一场大病,但早就好了,现在她身体健康着呢,为什么师父会说她老生病。 但她也没多问,心里寻思可能师父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吧。 陆危竹眼前一亮,“好耶!有人陪我一起学医啦!” 他转头看向季月欢,朝她伸手,“师妹你好,我叫陆危竹。你的名字好特别呀,你知道一种叫鸡尾草的药材吗?跟你名字很像,但那个可以治蛇的咬伤哦,你家里人是因为这个给你起的名字吗?” 真的,光凭第一印象,季月欢是很喜欢这个师兄的。 他没有用嘲笑的语气笑嘻嘻地叫她鸡尾草,他还说了和小老头一样的话。 她好开心呀。 她嘴角抿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怯怯地伸出手,没有回答陆危竹的话,只是乖乖地叫了一声:“师兄好。” 陆危竹被她叫得心软软,立马牵起她的手,“走,我把我之前看过的医书借给你,上面有我的笔记,爷爷的医书老深奥了,你肯定看不懂。” 季月欢迟疑地看了一眼师父,她以为他会像以往一样制止甚至呵斥,但是没有,他只是笑呵呵地摆手,“去吧去吧,我平时也没时间带你,你师兄来了正好。” 那是季月欢单纯地信了,噢,原来师父之前不是不愿意教她,是太忙了。 季月欢为自己之前的错怪在心里小小地给师父道歉,然后更喜欢这个师兄了。 太好了,以后她可以跟着师兄看医书,可以跟师兄学认药,她以后一定也要当超厉害的医生,然后让小老头长命百岁! 那时她怀抱着美好的祈愿,对生活充满希望。 但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她发现自从师兄来了之后,师父开始每晚睡前会给她喂一碗药,只说那是给她补身体的,她的师兄以前在她这个年纪也喝的。 季月欢根本没有怀疑。 但之后她就发现,她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 有时是莫名其妙腹泻,有时是纯粹的肚子疼,有时是身上起奇奇怪怪的疹子,有时是皮肤发痒。 而每次她身体出问题的时候,师父都会把师兄叫过来,“你师妹又病了,你给你师妹看看。” 于是季月欢终于懂了师父之前为什么会跟师兄说她老生病,也知道他让她过来打下手的真相。 ——陆元丰把她当成药人,给陆危竹练手。 天上果然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怎么会有人救了她的命,不要医药费不说还反过来收她当徒弟,学费也不收还包吃包住。 都是有代价的。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师兄来了之后师父不制止她看医书了。 因为她根本没时间看,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受病痛的折磨。因为这,她的成绩开始下滑,有时因为脸上出现奇怪的疹子被班里人嘲笑,将她当做瘟疫,怪物。 季月欢到底年纪小,她是在好长一段时间后才想明白这些的。 ——主要是她的病每次都在工作日才有,一到周末小老头来接她的时候,她就健健康康的。 总之等她反应过来后,陆元丰再喂她药,她就不肯喝了。 陆元丰猜到她是知道了,也不心虚,反倒是笑着摸她的头: “小草啊,你的命可是师父救的,我都没收你们的钱,你总得报答师父吧?小小年纪,要知道感恩。” 季月欢缩在被子里,握紧小手,小声嗫嚅道:“可是师父,我……我都病了这么久了……” 言外之意,她这也算是报答了吧? 陆元丰立马拉下脸,“可你还在师父这里当学徒呢!你师兄的医书你看了吧?你晒的那些药材,你师兄也教你认了个七七八八吧?你给学费了吗?还有你在我这儿,吃了这么久住了这么久,这些不是钱吗?你喝了师父这么多补药不是钱吗?” 前面那些季月欢可能还有些心虚,可最后一句季月欢简直震惊了。 “可是……可是师父,那个补药,是……是……” “是什么?我说是补药就是补药!就算是毒药怎么了?你又没死,你师兄没救你吗?对了,你师兄救你也用了好多药,你看看,你花了我多少好东西!你要是不喝,明天我就把你送回家去,跟你爷爷说你一点儿都不听话,还要让你爷爷把欠的这些钱都还给我!” 他说着,又笑了,“你爷爷应该还在为你的户口发愁吧?哎呀怎么办哟,八岁的姑娘了还是个黑户。我听说你爷爷为了能让你上学,都给你们村那个破学校的校长下跪了!那校长可真善良啊,还真答应了。可是初中就不一样了,县城里的初中没有户口你可上不了,规矩就是规矩,到时候你爷爷跪谁都没用。” 这话简直掐住了季月欢的死穴。 她最终妥协了。 那以后她乖乖喝药,乖乖生病,再乖乖等着被救,日复一日。 她也没把这些告诉小老头,她知道她说了,小老头一定会让她走,哪怕被陆元丰讹钱也要带她走。 可她不能永远没有户口,她不能让小老头为她操劳一辈子。 当然了,陆危竹不在时候会好一点,但只要陆危竹一回去上学,陆元丰便不让她碰那些医书,要干的活也越来越多,让她忙到根本没时间琢磨别的。 她不知道陆危竹知不知道陆元丰做的这些,她猜是不知道的,不然当初陆元丰也不会撒那样的谎。 但她想陆危竹天赋那么高,又比她大几岁,她都能察觉到的事情,陆危竹不会一直不知道。 可她不敢问,不敢去求证,只要不求证,他还是那个温柔的师兄,教她认药,教她看药方,每次给她喝完药之后都会给她一颗糖的好师兄。 后来陆危竹诊脉越来越熟练,陆元丰开始慢慢让他给外面人治病。 当然不会明说,也挑病人,挑那种跟季月欢曾经患过的病症差不多的,然后找机会让陆危竹把脉。 陆危竹年纪不大,又温柔无害,只把个脉,陆医生也说只是让小孙子感受一下,没人会拒绝。 但他们不知道,开药的时候,陆医生也是让把完脉的小孙子来的。 最初都没什么问题,毕竟那些症状季月欢都有过,陆危竹驾轻就熟,对自己的成就颇为自豪。 陆元丰煞费苦心,终于是将这个小孙子的自信培养了起来。 可自信心过度,是会变成自负的。 变故出现在季月欢十岁那年,她和陆危竹的彻底崩盘也是因为那件事。 有个中年人带孩子来看病,小孩是腹泻,配点止泻的药就好了。 本来是很平常的事,陆元丰也没放在心上,依旧让陆危竹开药。 按理腹泻的话还要问清楚小孩儿之前吃过什么东西,避免胃里有药物残留,造成药性相克,引发更大的麻烦。 第47章 陆元丰也按流程询问了,但陆危竹那时太自信了,自信到根本没听完就去抓药了。 陆元丰也对他太放心,没有检查。 谁也没想到,小孩此前吃的东西里真的有一味药跟陆危竹开的药相克,小孩儿的腹泻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更严重。 三岁的孩子,哪里禁得起这些? 小孩当晚便去了。 那家人连夜找上医馆,要陆元丰给说法,陆元丰吓坏了,哪里敢认?可对方一口咬定就是吃了他家的药出的问题,陆元丰又检查了药渣,意识到是自己孙子出了差错之后,二话不说就把季月欢推了出来。 说是当时抓药是让这个小徒弟去的,是她抓错了。 季月欢根本不敢相信,陆元丰会把杀人的罪名就这么扣在她头上。 她被那个愤怒的男人抓起来,狠狠扇了几个耳光,又是拳打脚踢。 季月欢不停辩解,“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师兄!师兄你帮我作证好不好!你知道的,我没有!” 那时候不明真相的季月欢把所有的希望都落在陆危竹身上。 但陆危竹只是躲在陆元丰的身后,听到她的话,目光闪躲着不敢看她,只说:“我,我不知道……” 季月欢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她后来被打到只剩一口气,终于等到了闻声而来的小老头。 小老头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就给那家人跪下,说对不起,是他没有教好孙女。 季月欢被打到半死都没有哭,但看到小老头下跪那一刻她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她拼着一口气开口: “爷爷,不要……不要道歉,我没有,我没有……” 那中年男人又给了她一脚,“你看看!还在狡辩!” 小老头抱住那人的腿,求他别踢了,不停说对不起,但那人不罢休,说要报警。 偏远落后的小山村,没什么少管所的概念,季月欢也不到判罪的年纪,所以其实那家人也不是真的要报警,他们就是用那话吓唬小老头。 他们要钱。 可怜小老头这些年为她户口的事情,辛辛苦苦攒的五千块——是的,五千。 本来说两千,但随着季月欢年纪越来越大,那个村干部坐地起价,从两千到三千到四千…… 今年季月欢十岁了,小学四年级,再过两年就要上初中了,小老头跟那人约定,最多就五千,不能再变了。 眼看就差最后一步,就差最后一步,因为这事,付诸东流。 陆元丰还要装好人,说也是他没教好徒弟,所以他也给了那家人两千。 七千,那时也不少了。 那家人也知道这是他们能拿到的极限,这才罢休。 可即便如此,季月欢后来还是被同村的小孩儿扣上杀人犯的名头。 小老头原本是村里有名的工匠,为人和善,受人尊敬,他光明磊落一辈子,却因为季月欢背上了污点。 村里人见到他都指指点点,说就是那个木匠,教出了一个会杀人的孙女。 季月欢不甘心,她张着嘴,即便已经没有力气,还是不停重复着那个口型,说她没有。 小老头只是哭着抱着她,“幺妹,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爷爷只想你好好的,咱们好好的……” 小老头抱起奄奄一息的她,对陆元丰道: “陆哥,幺妹给你添麻烦了,以后她就不来了,免得再闯祸!” 自己的孙女自己了解,什么事情会做什么事情不会做小老头不知道吗?从这件事情上,他已经察觉出昔日老友有问题,他不能再让孙女留在这儿了。 陆元丰虽然可惜,但也不敢再留,摆摆手同意。 季月欢这才逃离那个魔窟。 只是她经历的那些,她终究没有告诉小老头。 小老头说了,希望她好好的,那她就,好好的,她一直都好好的。 她不苦,她没有老生病,她在医馆学到很多,师兄也对她很好。她对小老头如是说。 * 【三个病患进医馆,老中医救了一个,病人还剩三个。】 这才是答案。 因为每救一个病人,老中医都会把病症记下来,然后配制药物,让季月欢也生同样的病,再教陆危竹怎么治。 这不是一个数学题,这是一个真实发生的恐怖故事,是陆危竹一听就能听明白的故事。 所以她当时说完之后便一直盯着危竹,陆危竹再会演,有些微表情也骗不了人。 但事实证明,那个人确实不是陆危竹。 那是一个全新的危竹,如果他没有撒谎,那他对原主甚至是真心实意的宠。 她好恶心,好膈应,可理智又告诉她,他说得对,她不能迁怒。 祁曜君听得一头雾水,他不懂季月欢为什么会说她是那第三个病人,就因为她现在病着?可是这跟那个题目有联系吗? 他琢磨半天想不明白,转过头想问的时候,却怔住了。 第63章 封号 他看到闭着眼睛的季月欢,有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进她的发丝。 他想起上次跟季月欢说起她的名字时,她也露出过欲哭不哭的表情。 但那次,她在眼泪即将溢出的前一秒,闭上眼将泪水硬逼了回去,还嘴硬说她没哭。 祁曜君确实看不懂她。 放眼整个后宫,那些人哪怕不是真的想哭,也会刻意在他面前掉眼泪,装作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希望得到他的怜惜。 她呢?分明有这样的机会,她偏不,还要逞强。 哪怕现在,她真的落了泪,也是无声无息的,闭着眼睛似乎很不想让他看见。 她应该也在努力把泪水逼回去,可是她做不到。 她在哭什么呢?究竟是想到了什么,让她这么要强的一个人,难过到这个地步? 祁曜君心里抓耳挠腮地好奇,可他不敢问。 很奇怪,他,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从来只有他想与不想,没有他敢与不敢。 但是此刻,他很确定,他就是不敢。 他总觉得问下去,会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后果。 这种感觉没有缘由,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他不敢赌。 他的好奇心,有时候,也不一定要得到满足。 季月欢的眼泪还在落,从她眼角到鬓发的那点泪痕一直没有断过。 祁曜君迟疑了一下,伸手抱住了季月欢,他没说什么,只是像哄小孩一样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季月欢也没反抗,她没力气,没精力。 她本来都忘了,忘了小老头当初卑微的下跪,忘了她那段非人的日子。 小老头说,人要往前看,不能永远沉湎于过去,她要往前走,一直走,走出那个村子,走出县城,走出大山,她要飞,往更高处飞。 后来小老头给她上了户口,她改名了。 她不是杀人犯季尾草,她是季月欢,全新的季月欢。 月欢月欢,月月年年,四季常欢。 她很努力地去做。 可命运啊,从不偏爱她。 她都穿书了,陆危竹那张面目可憎的脸还阴魂不散,逼着她想起曾经。 如果是前世她必然不会哭,她很早就知道,不能哭,坏人会笑。 她也不想让小老头担心。 可现在是异世,她压抑得太久,想着自己反正要死了,放纵一次怎么了? 危竹不是陆危竹,没有人会笑她,小老头也不在,她没有任何逼自己忍着的理由。 祁曜君不知道,女孩儿哭的时候是不能哄的,越哄哭越凶。 于是当他听到怀里女孩儿渐渐传出压抑的哭声时,他的手都僵在了半空,完全手足无措。 他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没好转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他或许是个明君,但感情经验实在为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自顾自说起一些也许会让她开心的事情。 “女医的事上次跟你说过之后,院正和陈利民便筹备起来了。你的方法很奏效,朝堂上没什么反对,顶多就是户部嘟囔预算的事儿,但也被朕压了下去。” “杏林世家愿意当女医的女子还不少,就最初统计的都有四十几人。陈利民问朕是否需要经过筛选,先去掉一部分,朕想了想,还是都留了下来,她们既然有那个想法,朕总要给她们机会试一试。” “反正后面有考核,不行那时再淘汰也不会让她们有遗憾。御史台那帮老家伙还因此弹劾朕,说女医太多会造成资源浪费……”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温声讲话的时候更是抓耳,季月欢还真听了进去,低泣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然后呢?”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有点儿可爱。 祁曜君松了一口气,僵在半空的手重新抱住了她。 “然后朕骂他们短视,女医的培养也不只是为了宫中贵人,官员家眷难道就不生病了?朝中文武百官,家中妻女加起来不知凡几,四十几个女医哪里够?” 第48章 季月欢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后小脑袋瓜撞了一下他的胸膛: “学挺快啊祁曜君。” 他哪里是为了官员家眷,他是为了天下百姓。 等将来女医越来越多,肯定是要服务到基层的。 但话不能这么说,这帮当官的,当了官之后就飘了,真正为民请命的太少,祁曜君如果照实说,他们面上不会反驳,但私底下阳奉阴违搞小动作也够祁曜君头疼的。 要像之前季月欢说的那样,徐徐图之,让他们知道,女医的存在非但不会触及他们的利益,反而对他们自身也有利,他们才会全力支持。 只要他们支持了,后续真正发展起来,他们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祁曜君下巴搭在她肩窝里,也没否认,轻笑着“嗯”了一声,“某人教得好。” 季月欢哼了哼,“那学费呢?” “学费?”这是一个新颖的词,祁曜君咀嚼半晌,才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束脩?” 季月欢:“……可能吧。” 她哪知道古代学费叫什么。 “巧物阁遍布大曜,外面都传你二哥富可敌国,你还缺这点儿束脩?” “我二哥的归我二哥,关我什么事?而且这是缺不缺的问题吗?你是皇帝诶,‘我徒弟是当今圣上!’,听听,这多拉风。搁别的大女主爽文里我都能捞个当朝第一女帝师当当了。” 都怪一鸭悠,写什么《大曜风云》,写本《女帝师》多好。 还是太倒霉了,季月欢默默叹气。 祁曜君现在已经学会听不懂的话自动无视,只伸手戳她脑门儿,“还想当帝师,野心不小。” “什么叫想啊,这是已经当上了谢谢。” 她撇撇嘴,又朝他伸手,“快点儿,学费……不是,那什么修赶紧给,皇上不会这么小气的,对吧?” 小手白皙纤细,她眼巴巴地瞅着他,眼睫毛还湿润着,一双眼睛水汪汪。 祁曜君喉结动了动,默默别开眼,只问她,“想要什么?” 她自小千娇百宠的,什么东西没见过?真要给束脩,祁曜君还真不知道要送什么。 季月欢茫然了一下,事实上她知道先前祁曜君生硬地转移话题是为了让她开心,这种无伤大雅的善意,她向来是不会不配合的,于是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一路话赶话地到这儿。 于她来说,学费算是玩笑呢,也没想祁曜君会真给。 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迟疑了一下,她决定试试,万一呢? “能给一个才人的位分么?” 她好累了,也不知道她早点升上才人能不能加快她暴毙冷宫的进程。 祁曜君:“……” 他想起之前侍寝的时候,她也提过才人位分的事情。 他皱眉,“你对才人这个位分很执着?” 季月欢点头,“嗯嗯!你放心我不贪心,我只要才人就好了!” 祁曜君戳她脑门儿,“出息。” 旁人不说奔着皇后吧,多少也是个妃位,她倒好,对个才人念念不忘。 季月欢撇撇嘴,“你就说能不能成吧?” 祁曜君想了一下,摇头,“还不行。” 季月欢蔫儿了。 祁曜君无奈,“你父亲研制的水准仪和墨斗已经完成量产,明日上朝朕就会提拔他为工部左侍郎,主持修建运河一事。这才只是开始,没点儿实际的功劳,朕晋你位分不合适。” 季月欢:“……哦。” 见她似乎兴致不高的样子,他捏了捏她的脸,“但解你禁足足够,这样过几日的中秋宴你便能参加了。” 季月欢:“……” 谢谢,但并没有很高兴。 不过…… 季月欢想了想,问他,“工部左侍郎?再往上是不是就是尚书了?” 她才想起来,她的死亡条件,除了自己才人的位分,老爹还有一个尚书的kpi呢。 祁曜君没好气,“想什么呢?还有侍中,而且侍中升尚书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季月欢又蔫儿了。 爹啊,你可得努力啊。 祁曜君瞧她怏怏的,想了想,又道: “虽然晋位分不行,但朕可以赐你个封号,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字?” 其实封号这种他直接赐就可以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去询问嫔妃本人的想法。 但莫名的,他就是想知道。 封号虽然不是直接晋位,但至少让她在同位分里高出旁人半截,也算是荣宠了。 季月欢叹了口气,不过想想好歹也算晋升,就当拉进度条了,不要白不要,随口道:“殇吧。” 祁曜君奇怪,“哪个殇?” “离殇的殇。” 祁曜君:“……” 殇,未成年早夭。 这么晦气的字也就她想得出来做封号。 祁曜君咬牙,“不准,换一个。” 第64章 安神香 季月欢沉默片刻,从他怀里退了出来,重新靠着大树,又喝了一口酒。 “问我想要什么,说了又不准,那你还问什么?你随便封吧,我都行。” 祁曜君:“……” 她难得有个想要的…… 祁曜君这么想着,有一瞬间真想顺着她算了。 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她胡闹,他总不能陪她胡闹。 殇是什么字?这封号赐下去,别说是晋半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快入皇陵了。 他看向她,目光又一下被她身上斑驳的日光吸引,他斟酌片刻,问她: “你觉得,‘旭’这个字如何?” “嗯?柳絮的絮?” 也行吧,随风而散。 她还蛮喜欢柳絮的,君生如浮萍,停停复停停。 挺好。 虽然她怀疑祁曜君是在暗讽她老给人添堵。 祁曜君没好气,“旭日东升的旭,九日旭。” 季月欢微微一怔。 旭啊,朝阳初升。 她哪里配得上这么有生机的一个字。 但她看祁曜君那样子似乎也没给她反驳的余地,索性摆了摆手,“随你吧。” 她态度敷衍,明显不喜欢,但祁曜君觉得好。 他字朝纪,她曾说朝为日出,纪为永恒,他是这个王朝永恒的太阳。 旭也是日出,她的那双眸子总是很黑,一个太阳照不进去,九个太阳总可以。 越想越觉得好,他自己在心里念了两遍,旭美人,旭美人……嗯,顺口。 祁曜君非常满意,“那就这么定了。” 季月欢:“……” 懒得理他。 季月欢继续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喝着酒,祁曜君也没走,他安静地坐着,坐在她边上,学着她的样子也靠着树干,阳光斑斑驳驳,带着暖意,他难得有这么放松惬意的时候。 两人就这么没什么形象地坐在树下,男的俊女的美,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还好洛悦宫没外人,不然就该有人来说于礼不合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咚”的一声,是小酒坛从她手中滑落在地的声音。 她歪着脑袋靠着树,双眸紧闭,也不知道是醉倒了,还是睡着了。 “季月欢?”他小声叫她。 没反应。 应该是睡着了。 真能睡。 祁曜君揪了一下她的鼻头,无奈叹气,最后还是认命起身,将她打横抱起。 季月欢没醒,只动了动,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祁曜君:“……” 倒是会享受。 他把季月欢放回了床上,给她脱了外衣,又掖好被子,这才转身离开。 可刚一走,就听床上的季月欢呓语了几个字。 他脚步一顿。 前面没怎么听清,什么什么头,但是后面几个字他听清了。 她在说,对不起。 她在跟谁说对不起? 祁曜君回头,想要细听,可等了许久,她都没再说话。 祁曜君眯了眯眼。 那种奇怪的,她不是季家四小姐的感觉又来了。 可她不是季四又是谁呢?若是有人冒充,危竹先前会认不出来吗? 不过又想起她先前说她老做怪梦导致记忆错乱,想来应该又是陷在了梦魇。 到底梦到了什么…… 祁曜君皱了皱眉,走出去的时候,召来一直等在外面的崔德海。 “朕记得前些日子江南一带进贡了些安神香?说是今年新研制的,香味更为清淡,安神效果也甚好?” “回禀皇上,确有此事,那批安神香都收在库房,您说待中秋宴再赏下去。” “不必了,明日都送倚翠轩来吧。” 安神香而已,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太医自己都可以调制,后宫那帮人平日里也用不着,赏给她们也是收起来落灰。 倒不如都给她。 想起她说的学费,祁曜君失笑。 第49章 女医一事她确实功劳最大,但事关前朝,他也不能放明面上说,否则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倒不如私下里多赏些东西。 嗯,他只是赏罚分明,物尽其用,不算偏宠。 祁曜君说服了自己,压根儿没管身后崔德海惊骇的目光。 全、全部?! 他没听错吧?! 我滴个老天爷啊,这可是连贵妃都没有过的待遇! 崔德海看了一眼身后的倚翠轩,不大,装潢更算不上好。 但崔德海觉得,这位季小主,在这儿住不了多久了。 后宫这天,怕是要变了。 * 次日,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季书棋研制水准仪和漏斗有功,被皇上提为工部左侍郎,全权负责运河修建一事。 同日,工部左侍郎之女季美人被解禁足,皇上赐封号:旭。 前朝后宫皆哗然。 事实上季书棋会负责运河一事,众人都不稀奇,他们惊讶的点在于“全权”二字。 听闻皇上亲赐季侍郎尚方宝剑,持剑则如皇上亲临,运河修建一事季侍郎有任何想法都可以直接实施,沿途所有官员务必配合,若有不服从着,可享先斩后奏之权。 要知道,工部左侍郎为从三品官,授予他如此巨大的权力,简直是无上荣宠! 至于后宫就更不用说了,季月欢先前可是持凶伤人!皇上轻拿轻放不说,禁个足现在还给解了? 虽然位分没动,可封号旭诶! 旭是什么?是那初升的太阳! 当今国号为大曜,年号为永昭,贵妃寝殿当初更名“昭明宫”,皇上一句“贵妃昭昭如日月,当与大曜同明”不知道嫉妒死后宫多少人,如今这季月欢更是直接取“旭”为封号! “皇上可真是多情,就是不知道,咱们这后宫,得有几个太阳。”丽妃说这话的时候笑得讽刺,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坐在皇后身侧的贵妃。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有意无意地看向贵妃,均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要知道季月欢封号这件事情上,影响最大的就是贵妃了。 贵妃只低头把玩指甲,头都没抬一下,“是天上的太阳还是水中的太阳谁知道呢?区区美人而已,就值得丽妃在意成这样?看样子丽妃对自己的封号很不满嘛?求本宫啊,说不定哪天本宫心情好,跟皇上说说,给你改个旧啊昨啊晦啊也不是什么多难的事。” 这话说得,底下人都有些想笑,但没人敢真的笑出声,所以纷纷低下头。 “你!” 丽妃怒极,拍案而起。 贵妃“哎呀”一声朝皇后靠了靠,“皇后娘娘,臣妾好怕怕哦,您瞧瞧,丽妃这一天天这么跋扈,像什么样子?您也不管管。” 跋扈?贵妃说谁? 这宫里头论跋扈谁赛得过贵妃去? 众人闻言都有些无语,尤其皇后。 偏眼下的情况她还不能坐视不理,便只淡淡地看了丽妃一眼,“坐下。” 丽妃看也没看皇后,只是目光冷冷地盯着贵妃,“本宫倒要看看,贵妃娘娘还能嚣张多久。” 扔下这句话,丽妃便福身,草草给皇后行了个礼,“臣妾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皇后同意,便自顾自起身离开。 皇后瞥了边上得意洋洋的贵妃一眼,按了按眉心,“得了,本宫今儿乏了,都退下吧。” 众人起身行礼,贵妃心情很好地走在前面。 后面人都望着贵妃的背影,低声讨论,“诶,你们说咱们贵妃这是真不在意么?” “有什么好在意的,我要是在她那个位置我也不在意,盛宠不衰又有母家傍身,人家那野心都在后位上,跟个美人过意不去那不是自降身份?” “可旭美人母家也不差啊,这会儿是看着不显,但能得皇上如此看重,未来加官进爵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么?而且我听说啊,那旭美人容貌惊人,美得跟天仙似的!看皇上都给迷成什么样了?” 那人说着,瞧着旁边走过的人,忽然笑,“对了,咱们安常在不是见过旭美人吗?安常在说说呗,那旭美人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倾城绝色?” 安常在就是之前的安美人,因为是潜邸跟来的人,又听闻她救过皇上,以前宫里人见了都绕道走。 可上次同为美人的安可心跟季月欢对上,皇上非但没有维护,反倒降了她的位分,宫里人就知道,这位所谓的救命恩人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指不定所谓的救命之恩都是她自己散播的,是真是假谁知道呢?毕竟谁也不敢去找皇上求证不是? 安可心也不是善茬,以前大家没少被她挤兑,哪怕位分比她高的也不太敢招惹她,被降了位分之后,大家可不得把以前受过的委屈都报复回去? 安可心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阴阳怪气道:“段良人想知道,明儿个自己看呗,旭美人如今解了禁足又得了封号,明儿的请安总不会缺席了,就是怕段良人见了,以后都不敢照镜子,免得被自己丑到。” “你!” 安可心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段良人啐了一口,“呸!一个常在,也不知道在横什么!” “行了,”旁边人安抚她,“她说的没错,明儿就能见到这位神秘的旭美人了。进宫一个多月,还没给皇后请过安,也算是古往今来头一份儿了,我还真想看看她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没露过面,但也不低调,几次在这宫里掀起腥风血雨,偏她自个儿还能独善其身。 这绝对是个狠角色,众人如是想。 至于之前所说的痴儿?肯定都是她迷惑众人的手段! 嫔妃们个个如临大敌,而崔德海带着圣旨去季倚翠轩的时候,却得知这位主还没醒。 崔德海:“……” 就这睡法儿,皇上还把新进贡的安神香全部给这位主? 之前崔德海还觉得皇上这是恩赏呢,现在他寻思,皇上莫不是想叫这旭美人就这么一睡不醒吧? 果然是君心难测,要你死还要你感恩戴德。 崔德海叹气,“那杂家等会儿吧。” 可怜的季小主,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第65章 肯定被气的 腊雪几人哪儿敢让大总管久等,忙不迭去把季月欢叫醒。 季月欢昨天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多少有点儿宿醉后的头疼,醒得很是艰难。 腊雪几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她叫起来接旨。 事实上圣旨上的内容她早就知道了,所以根本没多少惊讶,等崔德海念完,她打了个哈欠,点头,“哦,好的。” 崔德海:“……” 难怪皇上下此毒手,肯定是被季小主气的。 崔德海轻咳一声,恭敬行礼,“奴才恭喜旭美人,这些都是皇上赏赐您的,还有这个……” 崔德海特意指了那一盒熏香: “这是今年新进贡的安神香,皇上听说您夜里睡不好,一根儿没留全让奴才给您送来了,这个没放赏赐的单子上,算是皇上私下赏您的,您收好。” 崔德海说这话的意思是让季月欢重视。 虽说他心中可惜季小主年纪轻轻就要香消玉殒,可皇上的意思他哪儿敢不听?要是这小主将这香收起来不用,那他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所以得让季小主知道这香的重要性,让她恨不得天天点上才行。 季月欢茫然了两秒。 她夜里睡不好?祁曜君没事儿吧? ——显然之前随口撒谎说自己总做奇怪的梦这事儿,她是一点儿没放心上,也根本没记住。 想了想,她面色忽然有点儿古怪。 这祁曜君不会是想让她晚上睡熟了之后,再对她图谋不轨吧? 完蛋,原著里英明神武的皇帝怎么就崩成这副德性了? 季月欢很不想相信,但实在是这人有前科。 她颇有些一言难尽地收下那安神香。 当然了她的一言难尽落在崔德海眼里是满脸重视,于是崔德海满意地走了。 季月欢转头将那熏香丢给南星,“收起来,没事儿别用。” 南星茫然,“啊?这不是皇上的赏赐吗?” “赏赐就一定要用吗?谁说的?” 季月欢朝南星眨眨眼,“我晚上也不能睡太熟。” 南星顿时恍然,一脸凝重地点头:“小主放心,奴婢绝对不会给您用的。” 这皇上也太坏了!呸! 冬霜和腊雪自然是听不出这其中的深意,只当小主是不喜欢,两人都有些无奈。 旁人得了赏赐都是欢天喜地,也就她们小主,说收就收,一点都不在意。 季月欢确实一点儿都不在意,招手叫来前院的明水,让他跟腊雪几人看着从赏赐里挑挑,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这几人哪敢啊,一个劲摆手。 还是南星劝他们:“你们收下吧,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二少爷经常搜罗天下奇珍给我们小姐赏玩,小姐都玩一个扔一个的,皇上这些赏赐跟我们二少爷比起来可小气多了。” 第50章 还好小姐以后要出宫的,不然每次就这点儿东西,都不够她家小姐扔的。 南星心里哼哼,以后回府一定要跟老爷少爷们告状,皇上对小姐太坏了! 冬霜几人是目瞪口呆,根本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人嫌弃皇上的赏赐小气! 腊雪忍不住替他们皇上辩驳了一下,“是小主现在位分不高,等位分高了,赏赐就如流水了。” 南星仍旧不以为意,“流水一样的奇珍我们小姐早见过了,以后有机会我带你们回府瞧瞧去,小姐的闺房连地面都是玉石。” 这下不仅明水他们,连季月欢都张大了嘴,“哈?我爹这么铺张,不怕被那什么御史弹劾吗?” 她记得这种事情在古代挺忌讳的吧? 南星一脸茫然,“啊?不会啊,御史怎么会知道小姐的闺房有什么?” “不是,你等会儿……” 季月欢扶额,消化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玉石的地板,整个府里,只有我有?” 南星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当然,府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是给小姐的!小姐房间的地面是暖玉,冬暖夏凉,冬日里赤脚踩在上头都是暖和的,连炭火都不用;小姐的床是寸檀寸金的百年檀香木,香味不显,但有安神助眠的功效,而且比一般的女儿家闺床大得多,长八尺,宽六尺,就怕小姐晚上睡觉摔着;小姐被子是北疆勾绒绸,面料柔软细腻如婴儿的肌肤,一直是有价无市,二少爷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换来的;帷帐是西域流仙纱,轻薄透气流光溢彩,连床帘都是南海珍珠串起来的,颗颗圆润饱满无瑕疵……” 南星随口举了几个例子,这些在旁人眼里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奇珍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反正,府里一直分成两个部分,小姐的院子和小姐的院外,小姐的院子说是人间仙境都不为过,至于院外,那就跟普通的人家没什么两样了,朴素得不得了。老爷说了,府里有钱自己知道就可以了,没必要露给外人瞧,免得遭人嫉妒,但小姐不一样,小姐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所以穷谁不能穷小姐。” 明水三人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她们已经被南星前面那些例子震麻了。 天啊,如果南星说得属实,那皇后的待遇都未必比得上她们小主…… 季月欢才是真的麻了。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所以原主放着这种神仙日子不过到底为什么进宫啊!就因为对个男人一见钟情?神经病吧!这种人就该把她抓去替王宝钏挖野菜,让她好好感受一下人间疾苦!看给她惯的! 不识好歹的东西!真让人生气! 季月欢气得不想说话,真的,她就是纯倒霉,前世今生都倒霉,穿书都穿不到个好的时间节点。 “小姐,你怎么了?”南星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小姐低落的情绪,疑惑地问。 季月欢没精打采地摆手,“没事,在问候老天爷的家人。” 众:“???” 完了完了,小主病情好像更严重了! 第66章 这个可不兴学啊 几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去请太医,又听说晁吉公公带着皇后娘娘的赏赐来了,赶忙出去迎接。 ——季月欢得了封号,除了皇帝的赏赐外,皇后也是不能少的。 晁吉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见又是只有几个婢女,脸色就有点不太好了,“旭美人这是又不在?” 话音刚落,就见季月欢慢吞吞地从后面出来。 两个人顿时大眼对小眼。 晁吉这还是第一次见季月欢,一下被她的美貌惊到了,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季月欢则是纯粹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说实话,目前为止她就没见过几个外人,祁曜君嘛她没怎么行过礼,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她就更懒得主动去学了。 至于之前的安美人就更别说了,她上门报完仇就走,理都没理。 可是听腊雪几人的意思这个炒鸡来头很大,好像不能惹。 行礼吗?可她没学过。 季月欢茫然两秒,看了看边儿上的南星几人,学着她们微微屈膝,然后打招呼,“你好,呃……炒鸡公公?” 是叫这个名字吧? 众:“!!!” 南星忙去拉她,“小主!这个可不兴学啊!” 那边晁吉已经满头冷汗地跪下了,“小主折煞奴才了!” 嘴上这么说着,但晁吉心中已经有数了:果真是痴儿,难怪听说昨日皇上还特意请了神医危竹过来,看样子这位主病得不轻。 季月欢“哦”了一声,又站直了身子,看了一眼跪着的晁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晁吉来头再大也是个奴才来着。 唔,对不起,宫斗剧还是看得太少了,没什么概念。 她轻咳一声,“那什么,请起。” 晁吉这才爬起来,重新恢复那副笑脸,“恭喜旭美人,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给美人带了些赏赐。” 说着一挥拂尘,底下人依次将赏赐呈上。 季月欢看了一眼,点点头,“谢谢啊。” 晁吉:“……” 算了,对个痴儿也不能要求太高。 有刚才季月欢那个突然的行礼在前,晁吉对这位能做出什么样举动都不奇怪了。 他态度依旧很好,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另外,奴才斗胆提醒一下,旭美人纵然侍寝辛苦,但有些事可一不可再,还望美人行事之前细细斟酌才好。奴才告退。” 季月欢呆了半晌,等回过神的时候,明水已经送晁吉出去了。 南星有些生气,“这是什么话?他还教训起小姐来了?” 腊雪摇头,“他哪儿有这胆?这明显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看样子上次咱们小主没去请安,皇后娘娘对此事颇为不满。” 只有季月欢挠了挠头,问她们:“不是,他啥意思啊?我侍寝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怎么现在拿出来说?” 还什么不可再?再什么?皇后不让她侍寝了?还有这等好事? 冬霜无奈:“不是,小主,晁吉公公是提醒您,今夜侍寝后,明日的请安不可再缺席了。” 季月欢:“???” 南星还在哼哼,“上次小姐没去可是皇上的恩典,有本事找皇上去啊,跟我们小主说算什么?” 腊雪戳她的额头,“恩典归恩典,但小主去不去是态度问题,这里头的学问大着呢。” 季月欢直到这时才回神,转头看她们,“我?侍寝?今晚?谁说的?” 几人一愣,这才想起来她们小主不记得宫规,赶忙解释,“小主得了封号,算晋半位。按规矩,除了后宫大封外,嫔妃晋位当晚,皇上是要留宿的。” 季月欢:“……” 于是祁曜君晚上一进门,就对上季月欢幽幽的目光,那眼神里的怨念简直要溢出来,他被盯得头皮发麻。 祁曜君一只脚都迈进门槛了,被她这么一盯,一下顿住脚步,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轻咳一声,还是又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抬手挥退了众人,这才摸了摸鼻子看向她:“怎么了这是?” 季月欢瞅着他,“我明天一大早要去皇后那儿打卡。” 祁曜君:“???” 他皱起眉,“你要打谁?怎么还打到皇后那儿去了?朕可告诉你,皇后不是个好相与的,不许胡闹!” 季月欢:“……” 对不起,顺口了,她的错。 季月欢自我忏悔两秒,然后改口,“我的意思是明天我要去给皇后请安。” 祁曜君还是盯着她,一脸的质疑和警惕,“你要借着请安的名义去打人?” 季月欢不高兴了,“都说了我不打人!你怎么回事?我像是那么暴力的人吗?你看看我这细胳膊细腿,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啊?” “哦?上次去听雨阁持凶伤人的是谁?” “讲道理,那是她先动手的好吗?”季月欢无语。 祁曜君一寻思还真是,摆摆手,“行行行,你不胡闹就行,那你方才那副表情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季月欢深吸一口气,“我明天要早起,所以今晚你别折腾我。” 祁曜君琢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折腾”的意思,有些不可置信:“……朕没理解错,你是说,你今夜不侍寝?” 季月欢重重点头,“没错!” 祁曜君立马黑了脸,“季月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后宫多少人眼巴巴等着侍寝!她倒好!还拒绝!这是恃宠生骄了不成?! 季月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发什么火。 “我问过你的,不是你说只要我不愿意你不强迫我?” 祁曜君:“……”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祁曜君捏了捏眉心,选择退一步,“朕轻点儿。” “这是轻不轻的问题吗?”季月欢无语,“你自己什么本钱你不清楚吗?我才十六岁啊,你是什么采阴补阳的男妖精吗?吸干我的精气再让我拖着病体去给皇后请安是吧?你是人吗?” 第51章 祁曜君:“……” 一时间听不出她是在夸还是骂。 季月欢见他不说话,默默把被子裹紧了两分,态度坚决,“我不干,反正如果要去给皇后请安我就不侍寝。” 祁曜君听明白了,“你是不想去给皇后请安?” 不,她都不想。 季月欢叹气,“随便吧,你怎么理解都行。” “那朕……” 祁曜君想说给她恩典,但话到嘴边又顿住。 季月欢入宫一个多月了,还没给皇后请过安,确实不像话。更何况皇后那个人权欲重,真要因此记恨上她,作为后宫之主,要磋磨一个美人有的是办法。 甚至是冠冕堂皇,让他都无法插手的理由。 祁曜君瞟了她一眼,这妮子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时而聪颖时而犯蠢,实在不是皇后的对手。 再加上如今女医的事情和运河一事都运作起来,他事情也多,也不能时时刻刻顾着她。 最后说出口的话还是:“那朕走了?” 季月欢摆摆手,翻了个身背对他,“晚安,好梦伴随你。” 被她毫无留恋的姿态气到,祁曜君转头就走,可脚还没踏过门槛又顿住。 这是她晋位的日子,他要就这么走了,明日她去皇后那儿,还不知道会被多少人挤兑。 这宫里惯会捧高踩低的,季卿还要给他办事,总不能叫他女儿被人欺负了去。 抿了抿唇,他又折返回来。 迈步走至季月欢床边,伸手拽她的被子。 嗯,没拽动。 第67章 都吃好喝好,啊 季月欢睁开眼,回头,一脸警惕,“你干嘛?不会又后悔了吧?” 祁曜君没好气,“朕今夜若是就这么走了,你明日会受非议。松手,今夜和衣而眠便是,朕说了不动你便不动你。” 季月欢微微一怔。 攥着被子的手,手指无意识收紧。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来自周围的恶意,从野小孩到野鸡尾到怪物到杀人犯……所有那些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听多了也就麻木了。 在祁曜君说这话之前,她甚至根本没考虑过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或者即便考虑了她也不在意,那些人会说什么她大致猜得到,无非就是嘲笑她遭皇上厌弃,或者脑补数个她失宠的缘由,造谣扣在她头上。 人啊,古往今来,都喜欢通过毁掉别人的方式来获取内心的满足。 她见得多了,自然也平静了。 可眼前这个人,在尽他所能地,为她阻挡可能的伤害。 噢,虽然这个伤害本身可能就是因他而来。 但总归,也是一份善意呐。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 季月欢其实可以拒绝,因为她不惧那些所谓的非议,但她太了解自己了。 她舍不得这样的善意。 算了,记下来,以后找机会还吧。 她垂下眼眸,默默松了手。 祁曜君顺势躺下,随手把她捞进怀里。 季月欢没挣扎,只是忽然喊了他,“祁朝纪。” “嗯?” “你一定会成为大曜的千古一帝。” 虽然她可能看不到,但她相信,他一定会的。善良的人,总不该被辜负。 祁曜君微微一顿,忍不住伸手捏她的脸,“谁教你这么夸人的?还扯上朕的身后事了,早呢。” 千古?她才几岁,懂什么千古? 季月欢:“……” “那祝你长命百岁。” “朕是万岁。” 季月欢斜他一眼,“骗骗别人得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 万岁?秦始皇就是长生不老,混到现代也没万岁。 祁曜君沉默片刻,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行了,睡吧。” 顿了顿,他想起什么,鼻尖动了动,挑眉,“那安神香怎么没用?” 季月欢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毛在他掌心扑闪,痒痒的。 祁曜君僵了一下,又将手收回,重新环她的腰间,只是略微收紧了力道。 就听她义正言辞,“祁曜君你是个合格的皇帝了,别老做这些偷香窃玉的事儿我跟你说,外在形象要保持,但你的内在涵养也得修一下。” 祁曜君:“???” 他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气笑了。 “你不会以为朕给你安神香是想把你迷晕了对你做什么吧?” 季月欢眨巴眨巴眼。 祁曜君气得戳她脑门儿,“朕是那样的人吗?而且那是安神香不是迷香!不是你说夜里总做噩梦?” 噢。 季月欢没想到自己随口撒的谎还真被他放在心上。 她讪讪,“这不是……你有前科嘛……” 祁曜君已经没脾气了,谁让那事儿是他理亏? “行了,睡觉,再不睡朕可改变主意了。” 季月欢秒懂,立马闭上眼。 只是默默又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欠祁曜君两个人情。 得在死前还掉。 * 翌日寅时,祁曜君苏醒。 嗯,怀里的人还在睡。 他无语,这没侍寝也不见她早起。 崔德海和腊雪她们已经带了人进来,瞧见此景,面面相觑。 腊雪怕皇上怪罪,忙上前想要叫自家小主,祁曜君抬手制止了她,“罢了,让她多睡会儿吧。” 省得吵到她,又要闹腾了。 祁曜君至今对她当初那半睡半醒的一顿叭叭心有余悸。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就显得特别温柔,崔德海在一边儿呆了呆。 他现在已经看不懂了,这皇上对季小主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等祁曜君穿戴齐整,走出内殿,才转头叮嘱几个婢女: “看着点儿时间,别教她睡过了头,还有……” 想起她昨天说的打什么,他总有些不放心,“看着点儿你们小主,别让她在皇后那儿闯祸。” 几人忙恭敬应是。 等他一走,冬霜有些为难了,“皇上说让小主多睡会儿,那咱们什么时候叫醒小主啊?” 伺候小主这么久,她们都知道主子恋寝,有时候虽然醒了,但总坚持不到起身便又睡过去。 ——如果她们生活在现代,会知道这种行为叫赖床。 季月欢赖床时间久,她自己也知道这个毛病,所以昨天特意提醒她们,得早一点叫她。 但现在皇上又发了话,不许她们吵小主休息。 这下她们听谁的? 面面相觑半晌,最后还是腊雪拿了主意,“晚点叫吧,咱们盯紧点儿,只要别错过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就行。” 于是,凤鸣宫中,所有人满怀期待地等着旭美人进宫后的第一次请安,都想见见这位不声不响就降了两位嫔妃位分的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结果一帮人左等右等,皇后准备的茶水都快给她们喝干了,也没等到人。 “皇后娘娘……旭美人这是……又告假了?” 有人不确定地开口。 皇后虽然极力维持端庄,但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她看了青鸾一眼,青鸾会意: “回禀贤妃娘娘,凤鸣宫未曾……” “抱歉,来迟了。” 季月欢说话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却见所有人都盯着她,她愣了愣,张大的嘴险些没合上。 好家伙,这么多人?!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季月欢倒也没什么压力,她只是想起曾经负责给公司张罗年夜饭的时候,那会儿也是很多人这么眼巴巴望着她。 她也是脑袋一抽,下意识就道:“开饭开饭,大伙都吃好喝好,啊。” 众:“……” 第68章 大领导和小领导 本来所有人都在被季月欢的美貌震撼—— 她没怎么特意打扮(懒,时间来不及),头上只零星点缀了几个珠花(嫌重),脸上的妆容格外素净(腊雪要给她上妆,她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胭脂水粉就害怕),身上只规规矩矩穿着美人位分的宫装(南星要给她挑别的,她觉得第一天去大领导那儿打卡,穿职业装才不会出错)。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一身水仙散花千水裙衬得她亭亭玉立,外衫是浅粉色的烟霞蝉翼纱,更显娇媚,季月欢在这批人中,年纪算小的,这么看着嫩得简直能掐出水来,更别说那得天独厚的五官。 没有人能从季月欢的五官找出缺点,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她那张脸就是绝色二字的具象化,精雕细琢到无法再精进半分,艳一分则俗,淡一分则素。她只要往那儿一站,所有人都会不自觉被她的美貌吸引过去,她美得霸道,美得几乎没有人能昧着良心说她不好看。 人的审美或许是主观的,但季月欢的美貌是客观的。 但是美人一开口……嗯,大家迅速从震撼中回神。 随后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这位是真疯还是装疯。 第52章 虽然早前听说旭美人因为观星台一事伤了脑子,可是这又能侍寝又能行凶的,大家伙以为之前都是障眼法,怎么现在看这样……又不像了? 倒是皇后相对来说比较淡定,毕竟昨日晁吉从倚翠轩回来,将旭美人给他行礼一事说与她当笑话听,有了心理准备之后,自然是不奇怪。 人好歹是来了,她心头微松,不管这人真疯装疯,只要不像贵妃那般明面上挑衅她便好。 腊雪已经心慌地拉了拉季月欢的袖子,小声提醒,“小主,给皇后娘娘行礼,行礼。” “啊?哦。” 季月欢回神,挠挠头。 怎么行礼来着? 脑子里依稀想起昨天腊雪她们给晁吉行礼的姿势,她再度屈膝,然后礼貌地朝皇后露出一个微笑: “皇后娘娘早上好呀!” 众:“……” 不说旭美人这言语有多不敬,就这行礼……众人瞧着她如同蹲马步一样的姿势,都有些不忍直视。 挺漂亮一张脸,可惜了,就是脑子不好。 腊雪扶额,果然还是应该早点叫醒小主。 她们当时顾虑太多,等终于下定决心把小主叫醒时已过卯正,梳妆打扮已经花费不少时间,再加上倚翠轩偏僻,离凤鸣宫远着呢。 请安必须在辰时这是规矩,她们辰初是赶不上了,但总不能拖到巳时吧? 因着这层顾虑,她们近乎是紧赶慢赶才在请安结束前到凤鸣宫,一路上根本没来得及教小主规矩。 早知道不听皇上的了! ——腊雪或许没有意识到,在跟南星待久了之后,她的想法也开始偏了。 腊雪小声提醒,“小主,手,手交叠放腰侧不是放膝盖,要说皇后娘娘金安。” “哦哦!”季月欢听话地换了姿势,然后乖巧改口,“皇后娘娘金安!” 众:“……” 姿势依旧不标准,还少了一句“给皇后娘娘请安”。 无效补救。 腊雪生怕皇后怪罪,她赶忙跪了下去: “请皇后娘娘恕罪!观星台一事小主头部受到重创,小主记忆始终未能恢复,皇上传了几次太医,也始终无甚进展,小主无意冲撞娘娘!娘娘息怒!” 皇后还没说话,一边儿的丽妃已经嗤笑一声开了口,“不是派了尚姑姑教旭美人规矩么?怎么,这半个多月,教狗去了?也是,我怎么忘了,旭美人可是能说动鄂姑姑离宫的人,本事不小呢。” 季月欢蹲半天也没人叫她起来,下马威嘛,她懂,她以前去大公司开拓客户的时候,有些老板也喜欢拿乔,她经常干巴巴地在前台一等几小时。 她习惯了,知道要拿下这种人顺着他们就完事儿,她便也保持着那个姿势。 只是皇后作为大领导要给她下马威就罢了,说话这人谁啊? 她眯眼瞧向说话那人,“你谁?我学规矩跟你有什么关系?吃你家大米了?鄂姑姑离宫怎么了?她自己要走谁还能拦着?怎么?你羡慕啊?别羡慕,你离宫不行但你可以离世啊!另外我建议你最好别骂我是狗,不然待会儿我扑上来咬你一口你可别叫疼。” 季月欢以前叫季尾草,她的名字就是来自路边的狗尾巴草,小时候村里的小孩儿没少拿这件事嘲笑她,说她是没人要的小狗,或者说她路边儿的狗都不如。 她那个时候就很想扑上去咬死那些说她是狗的人。 但她不敢,那会儿顾忌着小老头,她不能让别人说小老头养了个坏孩子,也担心自己不乖会被小老头扔掉,所以一直忍着。 而现在是异世,既没有她需要在乎的小老头,她更是没多久好活,她为什么要忍? 季月欢漆黑的目光幽幽地盯着丽妃,她不开玩笑,丽妃如果再说一句她是狗,她是真的会扑上去咬人的。 这话简直是前所未有地大胆,所有人都张大了嘴,连丽妃都愣了两秒,随后拍案而起: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甚至威胁本宫?!” 腊雪眼皮一跳,想起早上皇上离开前叮嘱她们不可让小主在凤鸣宫闯祸。 完了。 她咬咬牙,刚想开口,却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嫔妃开始拱火了: “这可是丽妃娘娘!旭美人怎可如此无礼!” 季月欢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人,“你又是哪位?跟你讲话了吗你插什么嘴?你不会觉得你这样就很有礼貌了吧?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在别人讲话的时候保持安静,呐呐呐,刚刚那谁?丽妃是吧?不是说我没规矩吗?这儿又冒出一个,丽妃娘娘光管我不管她吗?不会吧不会吧?丽妃娘娘不会这么厚此薄彼是非不分吧?” 这下好了,那人本想拱火的,这会儿比丽妃还生气。 丽妃气得说不出话,恨恨瞪了那人一眼,还没想好怎么说,只听一声轻笑从门外传来。 “哟,今儿又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众人脸色一变,见着来人,纷纷起身: “参见贵妃娘娘。” 季月欢左右看了看,观察了一下,哦,原来行礼是那样的,她膝盖弯曲的幅度不用那么大。 不过她现在该不该调整呢? 季月欢不懂宫斗,但好歹浸淫职场多年,此时只能用职场经验来分析—— 如果皇后是大领导,按传统剧情,那贵妃就是有希望顶替大领导的小领导。 她呢?她既不是大领导的人,也不是小领导的人,但大领导负责给她发工资,所以不能得罪。 她刚刚给大领导行的礼不标准,这会儿要是给小领导行礼变标准了,大领导肯定生气,但是不调整的话,这个小领导肯定叼她。 她看的宫斗剧不多,但也大致知道贵妃的三大要素:跋扈,铺张及善妒。 跋扈嘛,通常的表现形式,就是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表演个姗姗来迟这种。 呐呐呐,这个贵妃已经占了第一条了,后两条估计也没跑。 铺张嘛,无非就是炫富,偏原主貌似出了名的有钱,虽然今天特意挑了低调的打扮,但什么叫善妒呢?当然就是没事找事啦,不然怎么显得她身份尊贵呢? 唉,没点儿新意,这个贵妃不行,季月欢确信。 就算她宫斗剧看得少,也觉得这丫指定是个炮灰。 想了半天,季月欢觉得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不动了,宁得罪小领导不得罪大领导。 至于小领导万一不是炮灰,真拿了逆天剧本顶替大领导?八字没一撇呢她操心那么多干嘛,指不定小领导上位的时候她已经投胎去了,谁理她。 于是季月欢老老实实蹲那儿不动。 在一众面向贵妃行礼的莺莺燕燕中,屁股对着贵妃的季月欢显得格外出众。 贵妃挑眉朝她望过来,绕着她转了一圈,“哟,这位妹妹之前没见过,不会是那位进宫许久又伤了脑袋的旭美人吧?干嘛呢这个姿势?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 季月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又来了,没见过她但是上来就叫妹妹。 这么想当她姐能不能先给红包啊! 季月欢没动,但是一板一眼地道:“第一,我是,第二第三我一起回答,我在给皇后娘娘行礼,皇后娘娘还没让我起来,所以贵妃娘娘你得等一下。” 众:“……” 真、真勇啊。 倒是皇后笑了,她方才一直没叫季月欢起,一方面是确实没找到插话的机会,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这位皇上的新宠,性子究竟如何。 很好,看来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虽说木讷了些,规矩也乱七八糟,但至少懂事。 皇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一脸的温柔端庄:“旭美人快请起,也是本宫的疏忽,方才光听丽妃跟你说话,本宫没能插上嘴。” 季月欢在皇后说“请起”的时候就站直了身子,闻言默了默。 职场混久了,领导的一些阴阳怪气她还是听得懂的。 大领导这是让她叼丽妃呢。 行,正好她看丽妃不爽,有领导撑腰怕什么。 季月欢开口就攻击力拉满,“好奇怪哦,我是撞坏了脑子不懂规矩,丽妃娘娘既然能教训我,想必丽妃娘娘规矩学很好咯?那刚才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让你说话了吗?还有那边儿那个谁……” 季月欢指向那个拱火的,“对,说的就是你,你胆子也挺大啊,居然如此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谁给你的胆子!丽妃娘娘吗?” 这帽子扣得,丽妃脸色立马就难看下来,别说她跟那人不熟,就是熟也不能让季月欢这么抖出来,不然岂不是她纵容底下人挑衅皇后的威严? 现在好了,季月欢这话一出,她要把自己摘干净可不容易。 她狠狠瞪了那蠢货一眼,那人一个哆嗦,腿一软立马就跪了下去,哭诉道: “皇后娘娘,妾……妾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啊!妾只是看旭美人如此放肆,担心她冲撞了您这才开的口,旭美人如此颠倒黑白,求皇后娘娘为妾作主!” 第53章 皇后本来还在满意季月欢的表现,一听那人居然还求她作主,心下冷笑。 没眼色的东西,就这还敢当出头鸟? 她刚想开口敲打,就听季月欢持续输出: “方才还一口一个丽妃娘娘呢,这会儿想起来找皇后娘娘了?有事皇后娘娘,无事丽妃娘娘,怎么?皇后娘娘是什么很贱的人吗?由得你呼来喝去的?” 众:“……” 第69章 谁能跟个傻子计较呢? 众人面面相觑,连皇后的表情都僵住了。 这话……有点怪。 不确定,再琢磨琢磨。 你要说她在骂皇后吧,又算不上,可你要说没骂吧,那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没人知道,季月欢就是故意的。 开玩笑,皇后要拿她当枪使敲打丽妃,她呢因为看丽妃不爽所以乐得开口,但不代表她就高兴被当枪使好吗? 反正她现在的人设是脑子不好,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才正常。 阴阳怪气谁不会了? 皇后捏了捏眉心,最终还是叹气。 也是她糊涂,一个痴儿罢了,她能指望什么?好歹知道站在她这边已经够难得了。 “何常在如此不懂规矩,本宫罚你禁足一月,这段时间你就抄抄宫规,好好反省吧。” 何常在面色一白,恶狠狠地瞪了季月欢一眼后,这才不甘心地给皇后磕了个头,“妾,谢皇后娘娘恩典。” “至于丽妃……” 皇后轻飘飘地扫过去。 丽妃有些不甘心,但此时不得不低头。 她是不怎么看得上皇后,可比起皇后她更恨贵妃。先前贵妃不在她还能嚣张一下,眼下贵妃在呢,她再跟皇后闹僵,这岂不是让贵妃得意? 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此时她只能乖乖认错: “皇后娘娘明鉴,臣妾跟这何常在可不熟。说起来新入宫的这批人里,正八品的,臣妾记得当初也就季常在和何常在,如今季常在已是旭美人,定是何常在心生妒忌这才借题发挥,还犯蠢牵连臣妾,皇后娘娘可不能因此怪罪臣妾!您知道的,臣妾只是性子急了些,本无意冒犯,往后定会注意分寸。” 这态度皇后还算满意,本来也没指望能通过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动丽妃,于是只含笑道:“本宫还不知道你?行事素来莽撞,知错便好。行了,都坐吧。” 说到这儿,她又转头看向贵妃,嘴角的笑淡了几分,“贵妃也坐。” “不急。” 贵妃毫不犹豫驳了皇后的面子,转头笑吟吟地盯着季月欢: “旭美人真是个妙人儿,不过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本宫搁这儿等半天了,戏是看了不少,你的请安呢?” 还惦记着呢。 季月欢无语。 她于是又蹲了个马步给贵妃请安,“贵妃娘娘金安。” 嗯,虽然她已经学会了标准的请安是什么姿势,但不能用,不然大领导要不高兴了。 季月欢心里已经做好了应对,贵妃要是因此叼她,她就说她脑子不好,看一遍没看会。 反正她脑子不好又不是什么秘密。 自认为预判了贵妃行动的季月欢就等贵妃发难呢,却发现现场静得可怕。 她茫然地抬头,就见贵妃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其他人则一脸看好戏的眼神,而主位的皇后更是脸色难看,那点儿端庄都险些维持不下去。 怎么了这是? 还是腊雪硬着头皮拽了拽自家小主的裙子,小声提醒: “小主!小主错了!皇后娘娘才是金安!” 季月欢:“……” 烦死了,这后宫什么破规矩这么多,怎么比她学英语还累?英语一句话要琢磨过去时,现在时和将来时,以便对应调整相关动词的使用,你们大曜也要按三六九等匹配不同用词是吧?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那……贵妃娘娘银安?” 皇后是金安,贵妃是银安,这总没错吧? 真是怪了,不就问个好嘛还得分个金银铜铁锡,有病。 众:“……” 这旭美人的脑子……究竟怎么长的? 此时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银安是什么?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词儿? 腊雪急得头上汗都出来了,“不是小主,是……” “行了,”贵妃笑眯眯地打断腊雪的话,心情很好地坐回她的位置,“旭美人真是个妙人儿,虽然请安的姿势丑了点儿,但嘴甜,本宫就勉为其难原谅你的无礼,起来吧。” 皇后冷冷地看了贵妃一眼,没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季月欢就是个痴儿,她计较不起来,尤其季月欢的父亲正得皇上重用,她犯不着因此跟皇上作对。 她都能看明白这一点,贵妃会不知道么?无非就是故意挑拨,要她怒中出错罢了。 所以她只是低头喝了一口茶,淡声道: “贵妃大度,旭美人也坐吧。” 说话间,她看向腊雪,“叫什么名字?” 腊雪恭敬磕了个头,“回禀皇后娘娘,奴婢腊雪。” “嗯,”皇后用杯盖拨弄着茶水,头也不抬,“本宫听闻你是崔总管特意去内侍司挑的,规矩方面想来整个倚翠轩目前也就你最熟,你们小主虽说失了忆,可该捡起来的也万不可懈怠,往后可得盯仔细了,别教崔总管瞧错了人。” 到底是皇后。 季月欢没规矩是事实,她不能不管,否则她作为后宫之主难以树立威信,可管也得讲究方法,她能管季月欢本人吗?先不说会不会因此惹皇上不高兴,她跟个痴儿讲道理这痴儿也未必听得懂。 既然痴儿听不懂,那就说与能听懂的人听,季月欢身边伺候着的人,就是最好的切入点。 下人们把主子教好了最好,教不好,她回头罚起来,皇上也不至于因此怪罪。 这里头的弯弯绕季月欢当然也听得明白,不仅明白,她还厌烦。 当初她和谢宇是同事的时候,他们公司的大老板就总喜欢用这招,敲打谢宇拿捏她,或者敲打她拿捏谢宇。 历史,真是个轮回。 但她的窝囊不会轮回。 眼看腊雪一脸惶恐就要应声,季月欢抢在她前面开口:“皇后娘娘这就误会了,腊雪来了倚翠轩之后从来没有懈怠过,她每天都在教我规矩,只是我实在愚笨,前脚学完后脚就忘,除非太医把我这毛病给我治好,否则只怕腊雪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皇后瞧着季月欢,目光带了些许探究。 要说这季月欢痴傻吧,她这会儿开口倒是头头是道,但你要说她机灵吧,她这是在做什么?为了一个宫女跟她作对?这是脑子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季月欢望过去,又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 不过看座位,在丽妃和贵妃的中间,应该来头不小。 就听那人开口:“旭美人记性如此之差么?不会明日再入这凤鸣宫,就连皇后娘娘是谁都不认识了吧?” 后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季月欢闻言内心感慨。 真的,说话一个比一个会挖坑。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明天她如果把皇后认出来,那就坐实了她记性没那么差,但明天她要是没把皇后认出来,这可算是当众打了皇后的脸,皇后不叼她才怪。 季月欢瞥了那人一眼:“虽然不认识你谁,但还是要谢谢你一些多余的关心,不过呢,我再记性不好也知道哪儿是主位,除非明天是你坐上去,否则我应该是不会认错的,怎么,你想坐?” 贤妃脸色一变,立马跪了下来,“皇后娘娘恕罪!臣妾绝无此意!臣妾只是不敢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奇特的病症,忍不住提出质疑而已,没成想旭美人竟如此血口喷人,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这下皇后看季月欢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了,那话反击得漂亮,究竟是痴儿的无心之言,还是她聪慧至此? 季月欢才不管皇后怎么想,一听贤妃这狡辩就笑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没见过只能说你没见识,不代表不存在,还质疑?我能一巴掌扇得你原地转十圈不带挪位,你要见识一下吗?” 第70章 你们不能看我是傻子就欺负我啊 众人凛然,看季月欢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确定了确定了,旭美人的脑子确实是没救了,丽妃贵妃皇后贤妃……后宫里头最大的几位已经快被她得罪光了,她是真不怕死啊! 贤妃气得眼前发黑,她在这宫里这么久,还没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你!你放肆!” 季月欢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喜欢质疑吗?我给你机会求证你又要说我放肆,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贤妃说不过季月欢,只能转头看向皇后,眼泪说掉就掉: “皇后娘娘,您一定要为臣妾作主啊!臣妾只是不相信一个人会痴傻到如斯地步,这才多说了几句,没想到旭美人竟如此顶撞,臣妾看她伶牙俐齿得很,定是装疯卖……啊!” 第54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月欢揪着后衣领拽到了旁边的柱子跟前,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旭美人!你,你要干什么!” “旭美人,那可是贤妃!” “旭美人,快放开贤妃!来人!” 最后这一句话俨然是皇后喊的,她已经站了起来。 外头的侍卫立马冲了进来,将季月欢和贤妃围住。 皇后走了过来,声音都有些抖,“旭美人,别、别冲动,放开贤妃。” 季月欢只当没听到,她依旧紧紧地抓着贤妃的后衣领,无视她的挣扎,面无表情道: “看到面前这根柱子了吗?我只要把你的头往上面狠狠一砸,你就会知道患上离魂之症是什么滋味,也会知道我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怎么样?贤妃娘娘不是质疑吗?你知道光质疑却拿不出证据还有另一个词叫诬陷叫血口喷人吗?我也是为你好,不忍心你背上骂名,真的,如果您这么撞上去能不傻不疯,那无需你拿出任何证据,皇后娘娘就可以治我的罪了。贤妃娘娘试试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是冷静,但就是因为过度的冷静,才让人不自觉升起一股阴恻恻的感觉,心中不住发寒。 贤妃这下是真的怕了,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 眼前这个人她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真要让她把她脑袋砸一下,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命在! 贤妃浑身都在抖,“本宫,本宫相信你了,抱、抱歉,是、是本宫的不是,旭美人,我们、我们有话好好说,你……你别冲动……” 认怂得真快。 季月欢心中冷笑,看,人性就是这样,欺软怕硬,他们永远把旁人的良善当成可欺的资本。 所以反击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动手,任何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暴力面前都是徒劳的。 她没松手,只是揪着她的衣领转过身,面像皇后: “那就请贤妃娘娘帮我跟皇后娘娘解释一下,不然等下皇后娘娘听信了你的话,误会我装疯卖傻要治我的罪那可怎么办?你们不能看我傻就欺负我啊。” 众:“……” 眼下到底谁欺负谁啊! 可贤妃只能妥协,她泪眼婆娑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是、是臣妾误会、误会旭美人了,旭美人真、真的有病,您、您莫要怪罪,还得、还得请太医为旭美人多、多多调理才是……” 皇后也知道眼下是安抚季月欢这个疯子要紧,连连点头: “本宫知道了,旭美人放心,本宫一定会禀明皇上,务必叫太医院将你治好,你,你快放了贤妃……” 行。 季月欢松手,贤妃腿都已经吓软了,这下根本没站稳,跌坐在地。 季月欢可不管她,她朝皇后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多谢皇后娘娘!我就知道皇后娘娘最是明辨是非明察秋毫,肯定不会听信小人谗言怪罪我的!皇后娘娘英明!” 得,这一串高帽子扣下来,皇后就是想发作也发作不成了,否则她岂不是是非不分听信谗言的鼠目寸光之辈? 她按了按眉心,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都退下,随后瞪了边儿上的奴才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贤妃起来?!” 贤妃的婢女这才回神,手忙脚乱去扶贤妃。 贤妃经此一遭实在狼狈,也自觉丢脸,不想再待下去,只低头跟皇后行了个礼: “娘娘,臣妾、臣妾身体不适,想回去休息了,望皇后娘娘恩准。” “贤妃受惊了,回去好生歇息,晁吉,去太医院,传院正,亲自为贤妃瞧瞧。” 贤妃恭敬地行了个礼,“谢皇后娘娘,臣妾告退。” 等贤妃离开,一帮人瞧着季月欢毫发无损地站那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默默后退一步,离她远远的。 场面一度安静。 不过皇后到底是皇后,基本的控场能力还是有的,威严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她重新回主位落座,这才看向众人: “行了,都坐吧,旭美人也坐。” 季月欢:“……” 怎么还坐啊,不是说好了只是打个卡吗? 算了,领导都这个毛病,开会总想多讲两分钟。 她恹恹的,被腊雪领着找到她的位置坐下。 旁边的人见她过来,都害怕地往椅子边缘挪了挪屁股,像是这样就能离她远点儿似的。 其他人也有意无意地将余光瞄向她,目光警惕,生怕她下一秒再发疯。 季月欢懒得理,打了个呵欠,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支着脑袋,没精打采。 见她这么安然,其他人多少有点儿无语,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倒是贵妃笑了出来,“本宫瞧着,有了旭美人之后,皇后娘娘这儿都热闹了几分,旭美人日后可得常来。” 这是摆明了叫季月欢多给皇后添堵呢。 季月欢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对小领导明目张胆给大领导添堵的行为嗤之以鼻,挑事儿可以,别拉她下水。 她声音懒懒,“会常来的,不过贵妃喜欢热闹的话我也可以去你那儿。” 贵妃面色一僵,倒是皇后眉心舒展了几分。 她含笑道:“宫中姐妹多多走动本宫倒是喜闻乐见,更何况本宫瞧着旭美人的旭字与贵妃昭明宫的昭字颇为投缘,想必贵妃很是欢迎旭美人呢。” 贵妃扯了扯嘴角,“皇后娘娘说的是。” 边儿上的丽妃这时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忽然道: “说起来,还以为贵妃今儿不来了。怎么,人家旭美人来得晚是昨儿个侍寝辛苦,贵妃没侍寝还来这么晚,不打算给皇后娘娘一个解释?” 这话说得漂亮,既挑了贵妃的错处,又拿季月欢侍寝的事儿膈应了贵妃。 要知道贵妃这些年盛宠不衰,可皇上以往宿在昭明宫,也不过是叫一次水,季月欢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侍寝就让皇上叫水三次的人,虽然听说昨夜也只叫了一次,但荣宠就是荣宠,过去再久也没人会忘记。 ——嗯,虽然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但做戏做全套,祁曜君看着时间还是叫宫人们正常安排了热水,也是好在洛悦宫没别人,要糊弄过去也容易。 果然,贵妃的脸色立马就不好看,她凉凉的视线扫过支着脑袋昏昏欲睡的季月欢,这才看向丽妃: “丽妃真是不长记性,方才还说要改,这就又替皇后娘娘作上主了?皇后娘娘都没问我的罪,你算什么东西?” “你!”丽妃咬牙,但偏偏贵妃说得没错,她只能强压下怒火,起身朝皇后微微行礼,“是臣妾僭越了,皇后娘娘恕罪。” “无碍,”皇后摆手,示意丽妃坐下,这才对贵妃温笑道:“怎么就说上问罪了?丽妃也是关心你,毕竟这旭美人的倚翠轩偏远,昨儿个侍寝不说,她这位分也没个步撵,这都能赶在贵妃前头来给本宫请安,贵妃迟迟不来,可真叫本宫担心。” 贵妃叹了一口气,“是臣妾不是,昨夜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的,受了些凉,晨起有些发热,本想跟皇后娘娘告假,可后来又好些了,臣妾又实在对这旭美人好奇得紧,这才姗姗来迟,劳皇后娘娘挂念,望娘娘恕罪。” 这话听着就很假,可皇后也没法儿拆穿她,只顺着她道:“你啊,还是以身子为重,旭美人在那儿又不会跑,待会儿回去后,可别忘了找太医瞧瞧。” “多谢娘娘。” “本宫倒是好奇,贵妃娘娘因何夜不能寐?不会是皇上昨儿个留宿倚翠轩让贵妃不高兴了吧?别怪本宫多嘴,贵妃娘娘,后宫最忌专宠,您既有协理六宫之权,当最是明白,皇上雨露均沾方能福泽绵延。” 贵妃脸上的笑已经淡了下去。 “丽妃这就小人之心了,本宫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拈酸吃醋?夜不能寐只是因中秋将至,本宫思念家人罢了,更何况我与旭美人投缘,等下还要邀旭美人去我宫里坐坐呢,旭美人应当不会不赏脸的,哦?”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贵妃和旭美人之间打转,季月欢抬眼一瞟,好家伙,这些人眼里就差写着“打起来打起来”几个字了。 她有点儿无语,转头看向贵妃,只问,“管饭吗?” 贵妃嘛,既然铺张是标配,那她那儿肯定山珍海味多得是,她就当去吃席了,不亏的。 贵妃僵了一下,强笑道,“当然。” 季月欢点点头,从座位上起身,头很自然地往门外一偏,“那走吧。” 众:“……” 她她她这是……使唤贵妃? 所有人都看向贵妃。 贵妃脸上还维持着笑意,却是明眼人都瞧得出的僵硬,她起身对皇后道: “既如此,臣妾就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皇后答话,便自顾自走了。 季月欢默默带着腊雪跟上。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皇后挥退了众人,“得了,今儿就到这儿,都退下吧。” 第55章 等到众人都走完了,青鸾在上前,一边替皇后捏肩,一边幸灾乐祸道:“娘娘,您说,贵妃会不会跟那旭美人掐起来?” 皇后瞥了她一眼,嗤笑,“贵妃是聪明人,季月欢一个痴儿还能得皇上如此宠爱,足可见皇上对季家的重视,她不会做什么的,更不会教本宫抓到错处。” 侍女上前换掉已经凉了的茶,皇后端起来品了一口,这才心情很好地又笑了出来。 “不过那痴儿疯疯癫癫,能给贵妃添点儿堵,本宫也高兴。” * 出了凤鸣宫,等在门口的南星已经急死了——按照宫规,给皇后请安只能带一位婢女,南星自认不如腊雪稳重,所以让腊雪陪着自家小姐进去。 先前隐约听到里面有点儿动静,门口的侍卫更是乌压压全冲了进去,偏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后来侍卫们倒挺快,跟着出来的还有一位娘娘,她也不认识,听边儿上其他宫的宫女们小声讨论,才知道是贤妃。 本以为贤妃都出来了,她家小姐应该也快了,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 眼下终于见了人,她快步上前,甚至没注意前头的贵妃,“小……小主,你没事吧?” 季月欢脚步一顿,皱了皱眉,又问前头的贵妃,“我能再带个人吗?” 贵妃头都没回,“随你。” 季月欢果断朝南星招手,“星星,走。” “啊?”南星愣了一下,“去哪儿?” 季月欢也没解释,随口道:“蹭饭。”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前头的贵妃听到,贵妃刚要上步辇,闻言差点儿一个趔趄,好险被芍药扶住了。 贵妃深吸一口气,只当没听到,稳稳坐上步辇。 宫人们抬起贵妃便走,季月欢一愣,“诶?我呢?” 腊雪忙拉她,“小主,您的位分是没有步辇的,咱快些跟上吧。” 季月欢:“……” 无语望了望天。 所以说她讨厌古代,普通人连个代步工具都不配有。 放现代再穷她好歹能给自己买辆自行车呢。 好在古代的代步工具到底也是靠人的两条腿,不用她追着车跑,再加上昭明宫离凤鸣宫确实也不远,所以季月欢心头的怨念少了些。 进了昭明宫主殿,贵妃抬手便挥退了下人,殿内顿时只剩下季月欢和腊雪南星三人,及贵妃和她的大宫女芍药。 贵妃转身,气势汹汹地便朝季月欢冲过来,双手高高抬起。 就在季月欢以为贵妃是想对她动手,她都做好防御姿态准备还击了,结果贵妃只是大力地拍在她肩膀上,与此同时恨铁不成钢地摇她: “季天骄你有毛病是不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进宫干嘛?!” 季月欢:“???” 第71章 没苦硬吃 季月欢被她摇得头晕,好一会儿才从她手下挣脱。 “不是,你先等会儿……” 季月欢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贵妃,“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季月欢,不是什么季天骄……” 天骄?谁家好人叫这名字啊?可真够中二的。 贵妃上下打量她,眉头皱得紧紧的,“你真的不记得了?” “哈?” 贵妃见她的表情不似作假,闭了闭眼,转头看向南星,“南星,你说,她到底叫不叫季天骄!” 南星挠挠头,拽了拽季月欢的袖子,“小姐,您姓季,名月欢,小字天骄。” 大曜女子一般是没有字的,但如果父母格外宠爱,也会给取小字。 季月欢:“……” 哦,中二竟是她自己。 季月欢扶额。 天骄,天之骄女,行,不愧是原主,她不得不再一次刷新原主家人对她的宠爱程度。 季月欢纳闷地瞅着南星,“你之前怎么不说?” 南星无奈摇头,“天骄是小姐很早之前的小字了,那会儿是乱世,叫这个名字没什么问题,可几年间先帝建立了大曜,有了天子之后,您再叫天骄就不合适了,不过老爷也没给您改,只说家里私下叫叫,只要别传出去就行。” 现在季月欢进了宫,又失了忆,这种犯忌讳的小字,南星自然是不会特意提起的。 季月欢了然地点点头,随后更纳闷了,“你认识我?” 她问贵妃。 贵妃皱眉瞧了她半晌,最后跺脚。 “我以为你先前是因为观星台一事长了教训,为了活命故意装的,结果你居然是真的不记得我了!你你你!你气死我了!” “啊?” 季月欢转头看向南星,“我……跟贵妃娘娘,以前认识?” 南星也有点儿茫然,她看着贵妃,越看眉头皱越紧,“是有点儿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贵妃抬手就戳南星的额头,“臭南星!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芍药!你看她俩!竟然都把咱们忘了!亏我刚刚还担心南星认出我来,失了态叫人怀疑,一直都没敢回头!结果她根本就不记得!气死我了!” 芍药扶额,忍不住提醒: “南星,还记得玉州吗?玉州辛家,我家小姐闺名辛雨笑,当初你和天骄小姐经常来找我们小姐玩的!” 南星想了想,一下恍然。 “呀!是雨笑小姐!小姐!是真的!当初我们在玉州的时候,雨笑小姐跟您可要好了!” “诶?” 季月欢愣了愣,“我怎么记得,上次那个危竹说是在青州认识的我?” 怎么这会儿又是玉州? 南星不以为意地解释,“因为那时是乱世呀,我们都居无定所的,乱军打到哪儿我们就立马换地方,老爷说了,只要我们跑得够快,乱军就追不上我们!那些个军队良莠不齐的,不跑的话指不定会被他们趁火打劫!老爷说了,咱们府里的银子都是给小姐用的,小姐扔着玩儿都不给他们!” 季月欢:“……” 好了,别再说了,每听南星提一次原主的过去,她就心痛一次。 那边南星又重新看向贵妃,吐了吐舌头,“玉州一别,好多年不见雨笑小姐了,可不是南星记性差,是雨笑小姐如今太漂亮了,南星没认出来!” 贵妃哼了哼,气这才消了点儿,伸手戳了戳她脑门儿,“就你嘴甜。” 南星嘿嘿笑着揉额头,揉了两下,又疑惑道:“不过雨笑小姐怎么会进宫?还成了贵妃?” “此事说来话长。” 一说起这个,贵妃又忍不住骂季月欢了,“倒是你!怎么会想不开进宫来!你父亲给我传信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 季月欢:“……好问题,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进宫来。” 知道什么叫没苦硬吃吗?参考原主。 贵妃只当她是失了忆,忘记了,皱眉看向南星,南星又照实说了一遍。 知道季月欢是因为对祁曜君一见钟情,辛雨笑都气笑了。 “我看你是真病得不轻!你大哥二哥三哥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你天天看他们都没把你的眼光拔高吗?怎么就看上祁曜君了?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你糊涂啊!” 季月欢:“……” 嘶。 这个贵妃跟她想象的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好像是个有脑子的。 她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毕竟没有原主的记忆,也不太确定眼前贵妃跟她说这些究竟是真的好心还是怀了别的心思,想了想,才反问她:“……那你不也是看上他了?” “我呸!” 贵妃毫不犹豫地呸了一口,芍药着急,“小姐!” 贵妃瞪她,“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 芍药皱眉,谨慎地看向边上一直沉默的腊雪。 腊雪立马跪了下去,“请贵妃娘娘放心!奴婢对小主的忠心日月可鉴,今日之事,奴婢绝不外传!” 贵妃摆摆手,“没事儿,不是信任的人天骄不会带身边的,而且先前我看她在皇后那儿的表现还行,不然我早把她也赶出去了。行了,你起来吧。” 安抚了腊雪,贵妃这才深吸一口气,脸色凝重地对季月欢道: “我不一样的,我进宫是我父亲和先帝的交易,我的存在是为了制衡皇后和丽妃,这也是先前我要跟你装不认识的原因。你记住,出了昭明宫,之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千万别让人知道你跟我交好,否则你会有麻烦,皇后和丽妃都不会放过你。” 贵妃握紧了她的手,语速加快了些,“时间来不及了,我长话短说,皇后不是善类,但你暂时威胁不到她的位置,她权欲重,只要你顺着她点儿就没事。麻烦的是丽妃,丽妃是祁曜君的表妹,是太后的侄女,她的母家还手握一部分兵权,所以祁曜君暂时不会动她,这也是她嚣张的资本。” 她顿了顿,又问季月欢,“之前给你们传的信都收到了吧?” 季月欢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啊?什么信?” 第56章 南星也茫然,倒是腊雪想到什么,惊呼,“上次南星收到纸条,说观星台一事不会有后续,难道当时给南星传信的人居然是贵妃娘娘?!” 第72章 好人啊 南星和季月欢都惊讶地朝贵妃望过去。 她们当时想了许久都没有头绪,结果竟然是贵妃?! 贵妃坦然颔首,“是我,准确来说是芍药,我这宫里也不知道安插了多少皇后和丽妃的眼线,除了芍药我谁都信不过,所以这件事只能交给她去做。” “你刚进宫时,你父亲就传信给我,我当时吓了一跳,但盯着我的人太多了,我不敢贸然联系你,本想之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同你见面,没想到会有人对你下手这么快……” 说到这儿,她眼眶红了红,“都怪我,若不是我疏忽,又怎会叫你遭此毒手!” “那什么,你先等等……” 虽然这贵妃一脸真诚的样子不像骗人,但季月欢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习惯对陌生人升起警惕,她抓住她话里的漏洞,狐疑道: “不是说我们好多年前就从玉州分别了吗?这么多年没见,我爹是怎么做到给你传信的?而且他一给你传信你就帮?为啥?” “你倒是警惕!”贵妃瞪她一眼,随后又摆手,“罢了罢了,警惕是好事,但不许提防我!” 知道她是真的失了忆,贵妃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虽说当初玉州一别我们再未见过,但你父亲救过我,你们在玉州期间也帮我我爹不少。后来你们要走,我爹为了报答,便给了你们我辛家的独特传信方式,承诺未来你们若有任何难处,可凭此方式传信给辛家任何一个人,只要我们得到消息,必会全力相助。” 季月欢有些无语。 原主爹真是个大善人,到处救人,一会儿救危竹师徒,一会儿又救贵妃……这人脉,绝了。 贵妃没有注意季月欢的脸色,接着道: “本来此前没收到你们的消息,我虽心中失落,但也松了一口气,至少证明你们过得好。这两年听到你爹你大哥屡屡立功,也是为你们高兴,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会进宫,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收到你爹的信。” 辛家在朝堂也不是无名之辈,辛家嫡女辛雨笑入宫为贵妃更不是秘密,季月欢或许年纪小不记事,但季父却不会不知道。 所以季月欢一进宫,季父立马就找了贵妃。他当然也知道贵妃在这后宫也是一身的麻烦,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季月欢,这才约定了她和南星的秘密传信方式。 季月欢点点头,倒是没从她的说辞里找到破绽。 贵妃见她相信了,这才继续: “观星台的事一出,我立马便派人去查了,你知道,我是和皇后一同进的宫,这宫里多多少少都有我的眼线,偏偏这次的事情对方做得极为干净,连我都没能揪出那背后的人。” 贵妃的声音沉了几分,脸色更是凝重: “这宫里,有本事让我查不到的,无非就皇后和丽妃,皇后的可能性不大,我跟她斗了这么多年,对她多少了解一些,你刚入宫位分低,长再漂亮也威胁不到她的位置,她不会自降身份特意跟你过不去,所以最有可能还是丽妃,当然我会有这个推测还是因为祁曜君。” “嗯?” “当时我旁敲侧击地问过,但被他含糊过去了,能让他这个态度的,只能是丽妃。丽妃母家掌握了一部分兵权,我爹手里也有一部分,先帝信任我爹,但祁曜君未必。所以丽妃的事情上祁曜君从来都是避着我的,就怕我抓了丽妃的把柄把她彻底打压下去,到时候辛家独大,对他更是威胁。” 说到这儿,贵妃哼了哼,“如果是皇后,他早就直接告诉我了。他巴不得我天天跟皇后闹,烦死她。” 季月欢:“……” 后宫水真深啊。 还好她从没想过宫斗。 季月欢缩了缩脖子,想想又觉得不对,“可是丽妃为什么要对我下手呢?我得罪她了?” 后一句话她问的时候看向南星。 南星摇摇头,“不可能,小姐入宫后一直待在倚翠轩等皇上临幸,除了那晚去观星台,平时根本没出去过,去观星台也是临时起意,我们根本没见过什么丽妃。” “糊涂!” 贵妃戳南星的头,这次力道大了几分。 “你也说了是临时起意,洛悦宫又没旁人,除非对方一早盯上你家小姐,否则怎么可能在仓促之间完成如此缜密的计划?” “对哦!”南星恍然。 贵妃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这主仆俩没一个省心的,怎么能在这吃人的后宫待下去啊! 愁死人了! 看来以后她得多费点心才行。 她认真地对季月欢道:“所以,对你下手的人,绝不可能是你入宫才得罪的,一定是入宫前就与你结怨,甚至恨你入骨,这才会在得知你入宫后,处心积虑地谋划,一定要你死。” 季月欢点点头,认同了贵妃的分析,与此同时脑子里冒出另一个念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原著中将原主弃尸冷宫的罪魁祸首呢? 好人啊。 希望丽妃给力一点,早点达成kpi!季月欢心中默默给丽妃加油。 “可是……” 腊雪想不通,“丽妃娘娘为什么非要置我们小主于死地呢?按理来说我们小主位分不高,也威胁不到她呀!” “按我的推测,有两个原因。” 贵妃看向季月欢,“第一是嫉妒,你们是四年前进京的,在你来之前,丽妃是京城公认的第一美人。但自从你进京之后,京城的风声就变了,凡见过你之人,纷纷传言,季家四小姐容貌无双,倾城绝世。” “哈?” 季月欢捏了捏自己的脸,不是很理解,“就这?长得比她好看就要被她嘎?她是什么白雪公主的后妈吗?” 那她也不是白雪公主啊。 季月欢往身边瞅了瞅,嗯,只有南星和腊雪,凑不出七个小矮子。 “丽妃出了名的善妒,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不就是当初我们一同从潜邸入宫,我被封为贵妃,她却连四妃都没当上,只得了个‘丽’字封号的妃位吗?要知道连贤妃能爬上四妃的位置,还是因为祁曜君登基那会儿,她刚巧怀了身孕才给升上去的,而我没有子嗣却当上贵妃,她恨死我了!” 说到这儿,贵妃“咦”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你真的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白雪公主?” “……嗯?”季月欢一呆,倏地看向贵妃,“你也知道……白雪公主?” 第73章 关系有点儿太超过了 “当然知道,芍药南星都知道!那会儿我们在玉州的时候,你经常给我们讲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好多我到现在都记得,比如这个白雪公主,后面吃了继母的毒苹果昏迷,被别国太子所救,对不对?” “……是王子。” “呐呐呐,”贵妃眼前一亮,“你看你还跟以前一样,每回都这么纠正我!你是不是想起来啦?” 季月欢沉默。 如果说之前原主的某些特质跟她相符,可以视作巧合,可如果原主不仅会跆拳道和空手道,甚至还知道白雪公主,那原主一定也是穿越者无疑了。 可是……说不通啊。 一个现代的穿越者,为什么会对一个皇帝一见钟情?放着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跑到这后宫里来受罪,有病吗? 还是说,所谓一见钟情只是幌子?原主是发现了什么穿回现代的线索在这宫里?这才撒了个谎硬要进宫,然后她找到了,回去了,却没想到季月欢这个倒霉蛋会成为接替者? 季月欢越想越合理,对嘛!原主的家庭条件那么好!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非要进宫来吃苦受罪呢! 而且原主出事那天是去观星台赏月诶!观星!穿越小说不都爱写什么星象吗!这不就是了! 想着,季月欢心头忍不住升起希冀。 那她……有没有可能也用同样的方式回现代呢? 说不定现代的时间流速跟这里不一样,她回去的时候尸体还没被送殡仪馆,甚至她或许没有猝死,只是心口疼到暂时晕过去了呢? 看来得找个时间,问问南星原主出事那晚的细节,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贵妃见她发呆,忍不住问,“天骄?” 南星朝贵妃摇头,“雨笑小姐不要抱太大希望,小姐自从失忆后,记忆一直时断时续的,有时候能说出一些以前的事,但是细问又不知道了。” 季月欢看了南星一眼,没说话。 她说呢,为什么平时她用一些现代化的词汇,冬霜和腊雪都会疑惑一下,只有南星从来不以为意,原来那些东西,南星或许早就从原主那儿听过。 挺好。 至少以后她在南星面前可以更自在一点了。 “好吧……” 第57章 贵妃失望,但也不气馁,“没事儿,能恢复一点儿,就肯定能恢复所有!慢慢来,天骄别怕!实在恢复不了就算了呗!你以前不是常说嘛,日出东海落西山,喜也一天愁也一天,日子总归要过的,反正你只要往前走就好了!” 季月欢一怔。 这话,好熟悉。 以前她也说过类似的话,虽然不一定一模一样,但意思总归差不离。 她弯了弯唇,心想要是原主还在,她跟对方或许还蛮有共同话题的。 正思索间,就觉得脸上一疼,是贵妃伸手戳她的脸颊,将她嘴角的弧度往上提了提,“笑了笑了!对嘛,天骄这么好看就该多笑笑!” 季月欢无语地拍掉她的手,“你刚刚说了第一,那第二呢?” 说到这个,贵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再度抓住季月欢的手,季月欢能感觉到,她这次的力道比之前大一些。 “第二,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因为你大哥。” “啊?”季月欢挠头,脑子里突然冒出个狗血的念头,“她不会喜欢我大哥,所以因爱生恨吧?” “呸呸呸!说什么呢你!她兰馨儿也配肖想你大哥?”贵妃瞪她。 噢,所以丽妃叫兰馨儿。 季月欢走神地想。 又听贵妃道:“算了,你想不起来我不怪你。你大哥如今在车骑营,那是兰家的地盘,这些年他屡立战功,军中威望不小,已经威胁到兰馨儿亲哥的地位,祁曜君更想用你大哥削弱兰家的势,她会因此恨你一点都不奇怪。” 她说到这儿又顿了顿,眉心皱起。 “不过,以我对兰馨儿的了解,光凭这两点,就要她对你下死手应该还不够,一定还有什么我忽略的地方,但是……” 她叹气,“我们分开太早了,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你们在乱世的时候无意间得罪过她,偏你现在又失了忆,这事儿就更难知晓了。” 季月欢:“……” 真复杂。 还是想想办法找机会回去吧,实在回不去就顺着原剧情等死好了。 这后宫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 南星在边儿上握紧了小拳头,“那下次小姐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带上我,到时候小姐指给我看,如果那人真的以前跟我们小姐见过,我肯定记得!” 贵妃瞥了她一眼,一脸的不相信,“得了吧你,你连我和芍药都差点儿忘了,真能记得丽妃?” 南星:“……” 南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那也是那些年东奔西跑居无定所地,奴婢见的人太多了嘛……而且奴婢也不是完全没把雨笑小姐认出来呀!至少我还是觉得眼熟的!” 南星还不忘给自己找补一下。 贵妃按了按太阳穴,“算了算了,也不指望你什么,总之你们之后万事小心,至少就我目前推测来看,观星台的始作俑者是丽妃的可能性最大,当然也不排除其他人。真相究竟如何……可能只有那个凶手和祁曜君知道了。” 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骂季月欢,“你看看你看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不为你作主!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你给我清醒一点啊!” 这个问题南星直接抢答,“雨笑小姐这个不用担心啦,我们小姐早就不喜欢皇上了!” “真的?!”贵妃目光犹疑地向她确认。 季月欢扶额:“真的。” 她本来就没喜欢过祁曜君。 其实贵妃多虑了。 某种意义上,她比谁都了解祁曜君。这个男人有什么样的手段和心智,她知道的或许比贵妃多得多。她欣赏,但不会喜欢。 说到底,她其实到现在都没有融入这个世界,哪怕她跟祁曜君睡过,可她看祁曜君仍旧是旁观者的姿态,即便她身处局内,她也仍旧觉得自己还在看书,在看原著里没有的细节,看这个男人除了事业上的传奇外,更生活化的一面。 由此知道,原来原著里那个足智多谋的男主,也有那么多的缺点。 然后她会结合这个时代的背景,甚至他的成长环境去进行解析,去品鉴,最后发现这些缺点还算合理,于是她心中点头,嗯,这个男主的形象更立体了。 更多就没有了。 一个读者真的会爱上书中的角色吗?季月欢不知道,但她想她不会,毕竟曾经的谢宇,跟她认识七年,结婚三年,他用了整整十年时间,也没让她懂得什么是爱。 而光从恋人这个角度,谢宇实在是比祁曜君强太多。 她连谢宇那样的人都辜负了,祁曜君,凭什么? 季月欢摇头,她的眼神很是认真,贵妃瞧了半天,似乎确认她没有骗她之后,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看了一眼芍药,芍药点头,快步走进殿内。 季月欢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很快,芍药回来,手里拿了一个小瓶子。 贵妃将那个小瓶子放进季月欢手里,“你如果真的不喜欢祁曜君了,我会给你父亲回信,我们商量一下,看怎样才能尽早把你送出宫。这个是避子药,祁曜君亲自找人给我配的,对身子伤害小。你记着,千万不能怀上孩子,否则你就得一辈子被困在这宫里了。” 季月欢:“……” 好家伙,第一次见面就送避孕药,她跟贵妃这关系是不是有点儿太超过了…… 南星在边儿上就摆手,“不用不用,雨笑小姐放心,夫人早就料到了小姐入宫后肯定会反悔,所以奴婢让带了的!” 贵妃一愣,随后笑了,“伯母还是那么的有先见之明。” 但她也没将瓶子收回来,反倒握着她的手,教她握紧: “你们带的药总有定数,若是吃完了,要再弄新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么,是不能有孩子,否则我和皇后之间的平衡会被打破,我身后手握兵权的辛家也会被卷进来。但你不同,后宫嫔妃为皇家绵延子嗣是责任,若是叫人发现,你很可能小命不保。” 她说到这儿,摇了摇头,“而且祁曜君是天之骄子,自小被人捧惯了的,他习惯了所有人都仰视他,要是让他知道你不喜欢他甚至自服避子药不愿意为他诞下子嗣,他恼羞成怒之下,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季月欢:“……” 她寻思你放心吧,只要她爹她哥哥们对祁曜君还有用处,这家伙再生气都不会动她的。 这人最会权衡利弊。 不过她到底没说什么,就听贵妃接着道: “总之你拿着吧,这后宫都在祁曜君的掌控之中,送你这么大一个活人出宫跟传消息可不一样,要避过他的耳目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不确定你还要在这后宫待多久,更不可能时时把你带到昭明宫来。今日你出昭明宫之后,下次咱们再想像这样说话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所以这药你收下,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贵妃抬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天骄,你不适合这深宫。她们都说你是痴儿,说你疯了,可依我看,那些人狠起来分明比你更疯,她们才是疯子。你要出去,去更广阔的天地,跟你大哥策马看花,跟你二哥喝酒吃茶,跟你三哥闲谈作画,那才是你该过的日子啊,天骄。” 季月欢怔怔的,她抬头,就见贵妃虽然极力忍着,但眼尾还是泛着红。 或许她不该多管闲事,但还是没忍住问:“你既然能送我出宫,为什么自己不想办法出去?” 贵妃一怔,随后失笑摇头,“我出不去的,天骄,我有我肩负的责任,这是我作为世家贵女必须承担的。但你不用担心我,我只要不出错,皇后就对付不了我。祁曜君也承诺,只要我做好我该做的,我便可以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好在还算个信守承诺的君子。” “可是……” 季月欢握紧了手里的瓶子,“你把这个给我了,你怎么办?他不会猜忌你吗?” 贵妃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瞧瞧,你这笨脑子,连这点儿问题都糊弄不了,要怎么在这深宫生存?” 边儿上的芍药解释,“天骄小姐放心,奴婢早就准备了差不多的药丸,等下次小姐服用的时候,装作没拿稳,不小心掉地上,皇上看见了,自会给安排新的,至于地上那些脏了的药丸,奴婢会处理掉,皇上不会浪费时间去查的。” “学到没?” 季月欢:“……” 家人们谁懂啊,她好像真的想教会我宫斗诶! 贵妃笑吟吟地看着她,笑完却又叹了一口气。 “其实不希望你学这些东西,但观星台一事,实在让我心有余悸,我不能时时看顾着你,所以你能有点自保手段总是好的。” 季月欢握着手中的瓶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硌手。 她其实很想说不用为她如此费心,他们的计划不会成功的,她也出不了宫,她是注定会死的人。 第58章 可说出来谁又会信呢? 说得多了,一旦暴露她的求死意志,这些人或许还会想方设法阻拦,反倒多生事端。 算了。 她点点头,“谢谢。” 贵妃这才长出一口气,“好了,该说的已经说了,东西有点多,不知道你能不能记住,但你们俩……” 贵妃看向南星和腊雪,“你们得替你们主子好好记着,听到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是。” 贵妃满意颔首,话锋又一转。 “接下来,我要开始演了,得让人知道我被你气到了才行,这样皇后她们才会高兴,你才不会有麻烦。” 季月欢:“……我演技不好。” “没事儿,你不用演,你先前在皇后宫里什么样,等下就还是什么样就行。” 几乎是话落的同时,贵妃抱起边儿上的花瓶,“砰”一声砸地上,随后她自己尖叫一声后退好几步: “啊!旭美人!你居然敢摔本宫的花瓶!” 季月欢:“……” 不是,这就开始了? 你管这叫不用演啊?没台本没剧情甚至没头没尾,她要怎么接啊! 外面听到动静的宫女太监们已经乌压压冲了进来,“娘娘,发生了何事?” 第74章 招待 贵妃瞪着季月欢,一脸的愤怒: “这可是本宫最喜欢的花瓶!旭美人,你好大的胆子!” 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季月欢。 季月欢:“……” 到她了是吧? 行,反正贵妃说了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那她就不客气了。 季月欢面无表情,直接开口,“第一,花瓶不是我摔的,第二,你如果想要我赔的话,想都别想,我没钱。” 这下不仅是贵妃,其他人的嘴角都抽了抽。 谁都知道新进宫的这批小主里,旭美人的位分或许不是最高的,但一定是最有钱的。 她的二哥那可是巧物阁的东家! 现在她居然说自己没钱?编也编个好点儿的理由好吗! 贵妃被她如此明目张胆的敷衍气得手都在抖: “花瓶不是你摔的,难道还是本宫摔的不成?!” 季月欢:“……本来就是你摔的。” “放肆!你居然敢诬陷本宫!” “谁诬陷谁啊?”季月欢翻了个白眼,“讲道理,谁主张谁举证,你说我摔了你的花瓶,证据呢?” 贵妃冷笑,“本宫可有芍药作证。” 芍药也是一脸的愤怒,“是,奴婢亲眼所见!亏娘娘还说把这花瓶送给旭美人,没想到旭美人转头就把花瓶砸了,太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了!” 季月欢看着这主仆两个,表情一个比一个真切,心中叹服。 全是演技派啊。 好像在看话剧哦。 如果她不用参演就好了。 她叹了一口气,“讲道理,我也有南星和腊雪可以作证不是我摔的。” 南星和腊雪忙配合地点头。 季月欢摊了摊手,“喏,我有俩人证,你只有一个,凭啥以你为准?” “你!”贵妃气得瞪眼,“她们是你的宫女,当然向着你!” “说得好像芍药不是你的宫女一样。” 贵妃僵住。 场面一度安静。 还是一旁的大太监高实上前,“娘娘,要将旭美人抓起来吗?” 贵妃还没开口,季月欢的脸色已经冷了下去。 “无凭无证就想抓我?这就是昭明宫的待客之道吗?” 贵妃咬牙,气得直拍胸口,最后跺脚,瞪向边儿上的奴才,“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地上的碎片赶紧收拾了!摆在那儿是想等着划伤本宫吗?!” 宫女太监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收拾。 贵妃却在看向季月欢时,又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行,本宫说不过你,本宫不和你计较,但旭美人最好祈祷,你永远这么运气好。” 说完,贵妃往殿内的主位上一坐,冷喝,“送客!” 有宫女上前,颤颤巍巍给季月欢比了个请的手势,“旭美人,请。” 季月欢动都没动,只是皱着眉,“不是说好了管饭的吗?我饭都没吃上你就要我走?这就是你刚刚摔花瓶的目的?故意找借口撵我走?不是吧不是吧,堂堂贵妃这么小气?” 季月欢这下是真的有点儿不高兴了,她是真过来蹭饭的来着。 结果饭没蹭着反倒拿了一瓶子避孕药,不是,姐姐,咱避孕药也不能当饭吃啊。 “我不管,我来都来了,你得让我把饭吃了才行,不然我辛苦跑一趟是干嘛?你回来是有轿子坐,我可纯靠两条腿,你知道这皇宫多大吗?体力消耗不要补充的啊?” 顶着季月欢怨念的眼神,贵妃:“……” 谁说她演技不好的,这不挺好的吗? 贵妃心中失笑,觉得这招也挺妙的,反正只要让皇后知道她也在季月欢这儿吃了亏就行。 于是她一脸想发作又发作不出来的表情,憋了半晌后冷哼: “来人,传膳!本宫可得好好招待一下咱们这位旭美人。” 招待二字,她可以咬得很重,那目光恨不得能把季月欢吃掉。 季月欢丝毫不以为意,朝贵妃呲牙一乐,“谢谢。” 说完便自顾自在一边儿的雕花椅上坐下,还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跟贵妃唠家常: “对了,你平时的午餐都啥规格啊?我印象中满汉全席好像一百零八道菜,你好歹是个贵妃,铺张是标配,百八十道菜有的吧?” 她是真蛮好奇的,要是一天这么多菜,得多浪费啊。 不过上次祁曜君在她那边儿吃饭,好像也没一百多道菜那么夸张?具体多少不记得了。 主要是被祁曜君撤过荤菜,这事儿她能记一辈子。 后面那顿虽然没撤荤菜,但也吃得不开心。 季月欢期待地搓手手,这次肯定能吃顿好的了,不知道贵妃排面拉满的时候有多少。 众:“……” 怎么就聊上了?这旭美人是真看不出来他们贵妃娘娘很不待见她吗? 果然是个痴儿,没点儿眼力见儿。 百八十道菜…… 贵妃嘴角抽了抽,好险才绷住表情。 她瞥了季月欢一眼,冷笑,“皇上登基不过三载,最是提倡节俭,百八十道菜,旭美人可真敢想,怎么?仗着自己家底儿丰厚故意在本宫面前显摆不成?” “……哦。” 季月欢听出贵妃这是在提醒她,毕竟好像全世界都知道她有钱,但知道归知道,她要是真玩儿铺张那一套,估计转头就会被人打小报告。 不过说实话,她其实并没有自己多有钱的感觉,首先倚翠轩并不华丽,也就属于能看的级别,其次她也没花钱的地儿,再加上她总觉得那些钱都是原主的,不是她的,反正她是能不动就不动。 而且季月欢上辈子还真没真正意义上的富裕过…… 让她回去吧,她想拿股份当股东,买房买车,体会一把有钱的人感觉…… 这么想着,季月欢又蔫儿了,她打了个哈欠。 “我睡会儿,饭好了叫我,谢谢。” 众:“……” 除了贵妃和芍药外,昭明宫的宫人们有多生气暂且不表,季月欢反正随遇而安得很,还真就靠在那儿眯了一会儿。 等被宫人叫醒表示可以用膳的时候,她还有点儿懵,下意识跟着走。 等见到那一桌子菜,季月欢一个激灵,一下就醒了。 她很认真地数了数,最后惊讶,“二十四个菜,你这也不节俭啊!” 谁家好人一顿二十四个菜啊! “旭美人没见识就不要胡说!”边儿上有个宫女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虽说贵妃娘娘的膳食规格只二十道,但另外四道可是皇上额外的恩典!娘娘甚至没开小厨房添膳,如何能叫铺张?” 季月欢:“……” 没加餐当然是因为够吃啊…… 她默了默,最后朝贵妃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很自然地坐过去,还朝南星和腊雪招手: “星星雪雪快来!坐,我们一起吃!” 众:“!!!” 贵妃一脸不可置信,“你……你居然让她们跟我一起用膳?你在羞辱本宫?!” “呐呐呐,说羞辱就言重了……” 季月欢指着那一桌子的菜,“是你刚刚说的要节俭吧?这么多菜咱俩肯定吃不完吧?吃不完那不就浪费了?所以我多叫两个人帮你吃有什么问题?” 贵妃:“……” 季月欢才不管她,还在朝两人招手,腊雪有点迟疑,但南星就比较大胆,拉着她的手就过去了,不过坐下前还不忘给贵妃行礼: “奴婢谢过贵妃娘娘!” 最后三人心满意足地离开,听说贵妃大发脾气,还掀了桌。 转头风声就传到皇后的耳朵里。 第59章 彼时皇后也刚用完午膳,青鸾满脸带笑地进来: “娘娘,奴婢听说那旭美人去昭明宫大闹了一场,贵妃现在都气疯了!” “哦?”皇后挑眉,“说来听听。” “旭美人进了贵妃宫中之后,贵妃便屏退左右,两人具体说了什么不知道,但是听说贵妃欲将皇上之前赏赐她的雪棠缠枝青釉瓶送给旭美人,却被那旭美人直接给砸了。” 皇后哼笑,“送花瓶?她倒是想得出来,是想讽刺旭美人中看不中用吧?以为旭美人是痴儿便听不懂,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可惜了那瓶子。” 皇后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只是眼底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 “本宫记得那瓶子她喜欢得紧,当初进贡的那一批里就那瓶子最好看,原是该送到本宫这儿,结果皇上赏给了她,她还到本宫面前炫耀了好几日。如今被砸了,贵妃怎么说?” 青鸾想起来还气呢,不过这会儿她却眉开眼笑,“那旭美人有多难缠您又不是不知道,听说啊,那旭美人仗着先前贵妃屏退了下人,无人作证,便死活不承认瓶子是她摔的,还说贵妃无凭无据冤枉人,贵妃最后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皇后光是想想那场面就觉得舒心。 “估摸着贵妃今天看了凤鸣宫的热闹,便想教那痴儿对付本宫,但痴儿能懂什么?几句不和惹恼了贵妃,才叫贵妃想出送花瓶的损招,偏那痴儿凶残,根本不接茬。贵妃啊贵妃,你也有今天。” “不止呢,”青鸾笑道,“奴婢还听说,贵妃气到送客,可那旭美人非说贵妃答应了管饭的,不给饭吃她就不走,贵妃无奈只能传膳,结果您猜怎么着?那旭美人居然叫她那两个奴婢一同用膳!” 同两个宫女同桌用膳,这简直是对贵妃莫大的羞辱。 这下就连端庄如皇后也忍不住笑出声。 “这旭美人,倒真是有趣,可惜本宫不在,否则真想看看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是个什么表情。” 青鸾想了想,问她,“娘娘,那我们要不要……” 她话没说完就被皇后摆手制止。 “那痴儿根本不受控,你瞧她前头得罪了本宫和丽妃,转头又得罪贵妃就知道了,你指望本宫用个疯子?罢了,随她去,总归本宫用不了,旁人也用不了。且看着吧,她这般疯疯癫癫,迟早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就是不知道咱们皇上能护她到几时?” * 后宫里和皇后一样,得知贵妃吃瘪后高兴的不知道有多少,而季月欢吃饱喝足,眉宇间也难得舒展。 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能谁也不知道,这是整个后宫有史以来,所有人都特别开心的一天。 噢,可能除了贤妃。 她是真的被季月欢吓得不轻,这会儿还在熹月宫躺着起不来。 当然了季月欢是不会在意的,此时她正迈步走进倚翠轩,就见等急了的冬霜迎了上来: “小主!你没事吧小主?奴婢见您一直没有回来,让明水去打听,才知道您被贵妃带走了,小主,贵妃她没为难你吧?” 季月欢:“……那倒没有。” 感觉贵妃姐姐这混得,风评都快赶上她这个脑子不好的了。 冬霜上下打量她,见她确实没什么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边上南星摆摆手,“放心啦放心啦,谁能让我家小姐吃亏啊,你也太看不起小姐了!” 冬霜:“……” 想起之前的安美人和文妃,冬霜也默了。 倒是腊雪一直紧皱着眉头,见四下无人,她推着冬霜往内殿走,又叫明水在外面守着。 这才一脸凝重地问季月欢: “小主,您真的相信贵妃娘娘吗?” 第75章 谁又比谁高贵呢? 腊雪素来谨慎,这也跟她在宫里待的时间最长,见的阴谋诡计太多有点儿关系。 季月欢正打着哈欠准备回去睡觉,闻言顿了顿,她看向腊雪: “怎么?” 腊雪眉头紧锁,“先前您带着奴婢和南星一同用膳,奴婢瞧贵妃娘娘面上的愤怒不似作戏,您如此下她的面子,传扬出去她也会遭后宫众人耻笑,奴婢觉得关系再好,贵妃娘娘也不会连这种事情都不在意吧?” 季月欢还没说话,边儿上的南星就挠头了,“啥呀,雨笑小姐那明显就是装的呀,我们在玉州的时候经常同桌吃饭的,而且你没看她后面不停让芍药给小姐布菜,布的都是小姐爱吃的吗?” 腊雪噎了噎。 她有些不可置信,“奴婢看到芍药给小主夹了好几道红菜,还以为她有意为难小主……小主居然爱吃红菜?” 红菜便是辣菜,季月欢也没想到大曜还会有辣椒,可能祁曜君不喜欢?反正上次她没在祁曜君的膳食里看到,哦,也可能那会儿她嘴疼,吃什么都没劲,所以干脆没注意。 她平时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今天在贵妃那儿见到辣菜还惊喜了一下。 南星点头,“对的呀,红椒产自蜀州,玉州离蜀州近,那边的口味也跟蜀州差不多,小姐当时在玉州,可是天天跟雨笑小姐跑外面去吃的,还要对比哪家饭馆儿的红椒更有风味!不过进京之后,红椒就成了稀罕物件儿,有钱都买不到,有段时间小姐说想吃,二少爷还亲自去了蜀州,给小姐带了一些回来,带回来的时候因为保存得不好,坏了一半,小姐可心疼了呢。” “可……可她给小主夹那么多,不是暗戳戳想让小主吃撑,身材走样?” 腊雪侍奉太妃时听说过,先德太妃就曾用这招毁掉一个常在。她先前见芍药一个劲往小主碗里夹东西,就觉得不妙,几次想提醒,却始终没找到机会。 季月欢茫然:“……走样了,又能怎么样?” 季月欢在现代的体重就不稳定的,她不是小说女主,没有怎么吃也吃不胖的身材,她的体重取决于她的钱包。 她穷的时候,可能连着好几天只吃食堂五毛钱一碗的清粥度日,那时体重就很轻,她也会在发工资之后,翻开收藏夹放了很久的美食店,然后去大餐一顿,于是体重又会上浮。 胖了就胖了呗,胖子又不丢人。瘦子有穿漂亮衣服的快乐,胖子有享受美食的快乐,谁的快乐又比谁高贵呢? 腊雪惊讶,“走样了,就不得皇上喜欢,会被皇上厌弃的呀!” 季月欢:“……” 季月欢有一堆话的卡在嗓子边儿,最后又咽了回去。 算了,王权至上时代男人就是天,她即便给腊雪讲再多道理她也是不会懂的。 倒是南星生气地戳了戳腊雪的额头: “首先,我们小姐吃不胖。其次,小姐爱吃啥吃啥,吃得开心就好了,管皇上做什么?他厌弃就厌弃好了,他不喜欢我们家小姐那是他的损失!小姐在府里的时候每日山珍海味不知凡几,进了宫,因为这狗屁的位分,导致小主每日的份例就那么点,膳食还都是定数,不能自己想吃什么吃什么,我每日看着那些膳食都替小姐觉得磕碜!” 其实磕碜谈不上,好歹是御膳房出品,而且季月欢如今是得了封号的美人,御膳房怎么也不敢怠慢。 只是份例摆在那儿,跟原主以前在季府的待遇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对比之下,在南星看来,可不就磕碜了吗? 腊雪对南星的口无遮拦已经麻了,“南星慎言!这话传出去你死定了!” “知道知道,这不是就咱们几个嘛!”南星讪讪地笑。 腊雪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季月欢,无奈道: “好吧,可能前面那些真的是奴婢误会贵妃娘娘了,但是小主,奴婢觉得,贵妃娘娘赠您避子药,这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心。” 季月欢:“……” 是吗,但她觉得非常好。 冬霜在一旁大惊失色,“什么?避、避子药?!你们在说什么?” 季月欢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她没工夫跟冬霜解释,只对腊雪道: “你是觉得她是故意不想让我生孩子?但是腊雪,首先你得承认,她手里能有避子药一定是祁曜君给她的,否则她早就母凭子贵把皇后挤下去了,对吧?” 腊雪想了想,迟疑着点了点头。 “喏,既然你认可了这个前提,那她把这个避子药给我便冒了极大的风险,要知道祁曜君自己准备的药什么成分他的人会不清楚吗?要是我在祁曜君面前告发她,祁曜君一查就能知道是真是假。她是贵妃,能在宫里这么久屹立不倒,你觉得她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算计我?” 腊雪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理。 “好吧,是奴婢多虑了……” 顿了顿,她看向季月欢,“所以……小主真的要出宫吗?” 冬霜:“!!!” 冬霜麻了,真的麻了,怎么腊雪和南星陪小主出去了一趟,回来全在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第60章 “当然啦,”南星理所当然,“这宫里一点都不好,我们老爷肯定会想办法带小姐出去的,不过你们也别担心,肯定也会带上你们的!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看小姐的闺房,那才是仙境呢!” 季月欢沉默着没说话,她不忍打破南星的幻想。 腊雪笑了一下,捏了捏南星的脸,“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但下一秒,她却朝季月欢跪了下去,一脸严肃,“小主,你听我说,出宫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贵妃娘娘真的能想到办法带您出去,您千万别管奴婢,奴婢会留下来,想办法给你们争取时间。” 小主对她的好,她铭记在心,虽然她也对南星口中的生活心生向往,但出宫真的是大事,她不愿成为小主的累赘。 冬霜虽然不明所以,但闻言也跟着跪了下来,“奴婢跟腊雪的选择一样!小主,奴婢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季月欢只觉头疼,“行了行了,这事情现在还没影儿呢,都起来吧,到时候再说。” 一个个的,搞得好像她明天就能出宫一样。 腊雪还要再说什么,季月欢忙摆手,“好了我困了,我去睡了,你们也都放轻松,别老想这些事情,乖啦。” 说完也不等她们反应,季月欢便跑得没影儿了。 众:“……” 腊雪无奈叹气,她们小主有时候也是太不上心了。 罢了,以后她得多看顾点儿才是。 * 熙文殿。 “皇上,奴才听说,今儿……旭美人大闹了凤鸣宫和昭明宫。” 晚间,见皇上终于批完奏折,崔德海这才上前,禀报今日后宫发生的大事。 祁曜君:“……她又做什么了?” 崔德海只得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包括旭美人险些对贤妃动手,又让丽妃吃了闷亏,后来被贵妃带到昭明宫,却又跟贵妃起了冲突等等。 祁曜君:“……” 一件比一件离谱,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很合理,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合着他早前叫她别闯祸的叮嘱,她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摆驾!” “哎!” 崔德海下意识应声,应完又觉得不对,“皇上这是,准备去哪儿?” 听说贤妃被吓得到现在还昏睡着,好歹是大公主生母,皇上总要去看看吧? 不过听说贵妃也气得够呛,损失了一个花瓶不说还与奴婢同桌用膳,皇上那么宠贵妃,约莫是先去贵妃那儿? 也说不准,丽妃是皇上表妹,皇上应该不会不管? 但皇后好歹后宫之主,今儿旭美人这么闹一场,皇上再怎么对皇后不喜,也总要安抚一下的…… 崔德海脑子里头脑风暴,愣是没想明白皇上会先去哪儿。 就听头顶传来皇上没好气的声音,“摆驾倚翠轩!” 第76章 没惹 “皇上驾到!” 太监尖细的唱和传进倚翠轩的时候,冬霜才从腊雪和南星那儿得知今日所有事情的经过——当然也是因为腊雪总不放心,拉着南星追问了很多关于贵妃娘娘以前的事,以便判断如今的贵妃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等南星说完,冬霜和腊雪都没怎么说话,冬霜是被震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腊雪则是在脑海中思索,试图抓住贵妃的某些破绽。 但……如她们小主所说,就贵妃目前的所作所为而言,实在是吃力不讨好,所以应该是可信的。 一听到这声音,三人急急出去行礼。 祁曜君一看又是只有三个婢女,按了按眉心,“你们小主呢?” “回禀皇上,小主今日累着了,所以用完晚膳便歇下了。” 祁曜君:“……” 她在凤鸣宫大闹一场,她还累着了?! 祁曜君气得绕过几个婢女就要往里走,南星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冲上前挡在皇上跟前: “奴婢斗胆!皇上,我们小主已经歇下了,小主睡眠不能断,一旦被吵醒,今儿一晚上是别想睡了,您若不是有要事,可明日待我们小主醒了再来!小主常跟奴婢们说您是明君,望皇上体谅!” 众:“!!!” 谁都没想到南星会这么大胆! 她她她这是……在撵皇上走?! 整个后宫还没见过如此胆大的! 祁曜君本来听前半句气得眼前一黑,心里寻思上次这婢女意图弑君,他肯放她一马已是仁慈,如今还蹬鼻子上脸了不成?! 结果后半句一下来,他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他掩唇轻咳了一下,“咳,你们小主……真是那么说的?说……朕是明君?” 崔德海:“???” 不是,皇上,这是重点吗?! 南星很肯定地点头,“奴婢不敢说谎!冬霜腊雪都知道的!” 冬霜和腊雪赶忙跪下,“回禀皇上,确有此事,小主时常把您是明君挂在嘴边!” 虽然她们小主说这话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想做一些出格事儿的时候拿来堵他们的嘴…… 但,甭管为了什么,小主确实是说了此话不假,她们也算不得欺君。 所以几个人回得一脸真诚,证实南星没撒谎。 如果是旁人说这话,可能还有阿谀奉承之嫌,但季月欢不同,祁曜君被她骂过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小妮子从来都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无所顾忌得很。 在有了这个认知的前提下,她能说他是明君,那必然是她打心底里就那么认为的。 祁曜君心里高兴,也就不计较南星的顶撞了,毕竟她都说他是明君了,他总不好打脸对吧? 但是转头看着崔德海的表情,他又觉得自己被个婢女顶撞很没面子,于是板着脸训道: “朕不闹她可以,但朕问你们,不是让你们看着点,别让你们小主惹事吗?今儿凤鸣宫怎么回事?” 腊雪率先认错,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皇上息怒!是奴婢失职,奴婢没能看好小主,请皇上降罪!” 南星不服气了,梗着脖子道:“什么叫小主惹事?分明是她们先惹小主的!皇上明鉴!我们小主从不主动惹事的!” 祁曜君噎住。 想了想崔德海说的事情经过,确实是丽妃先出言不逊,对贤妃动手也是贤妃率先挑拨,至于贵妃……虽说没人知道她们冲突的起因,可将她邀请去昭明宫的也是贵妃本人…… 这么一想还真是。 他按了按眉心,“那你们也该拦着才是!瞧瞧她今儿个惹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以为你家小主逞了一时之气,往后能有好?” “奴婢斗胆,不赞同皇上所言!小主没惹就是没惹,小主不是逞一时之气,反而是在解决问题!若是小主处理不妥,皇后娘娘早罚了!皇后娘娘既没罚,那就说明小主没错。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总不能让小主现在就忍气吞声,白白被欺负!” 南星真是越说越气,看皇上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怨念。 皇后娘娘都没罚她家小姐,皇上倒是巴巴来问罪了!还明君呢!呸! 小姐肯定对皇上余情未了,以后得再多说说皇上的坏话才行! 祁曜君:“……” 他是看出来了,这主仆俩,一个比一个轴。 解决问题?当场是解决了,可这后宫之人的手段,观星台一事还没让她们长教训? 祁曜君叹气,罢了,她如今风头太盛,还是不适合出现在人前。 “这几日你们小主就不必出去了,好好待在倚翠轩反省!” 总归给皇后那边也请过安了,她今儿这么一闹,不去皇后指不定还松口气。 撂下这句话,祁曜君转头一副气冲冲的样子走了。 等人走远了,南星生气,“我又没说错!他怎么又罚小姐禁足!皇上一点都不讲道理!” 腊雪迟疑着拽了拽她的袖子,“我怎么觉着……皇上这像是在,变相保护咱们小主?” 冬霜也挠头,“我也有这种感觉……” “啊?”南星懵。 * 上了銮驾,崔德海小心地问,“皇上,回龙吟宫吗?” 祁曜君揉着太阳穴,闻言顿了顿,半晌才道:“去昭明宫。” 得,还得是贵妃。 “銮驾,起!” 崔德海唱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寂静一片的洛悦宫,摇了摇头。 先是给送安神香,如今又禁足,这位主,怕是出不来了。 可惜了。 贵妃听到皇上将驾临昭明宫的时候,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 “你说,他从倚翠轩来的?” 芍药点头,“是的,娘娘,您说皇上会不会……?” 毕竟皇上耳目众多,她们其实到现在没有摸清,皇上对后宫的掌控程度究竟到哪种地步。 “别自己吓自己。” 贵妃深吸一口气,“真要被他知道我把药给了天骄,记住,就说我骗天骄收下的,大不了就让他以为我犯蠢,他顶多不痛不痒地罚我一下,总之,决不能牵连天骄!” 第61章 芍药凝重地点头,贵妃这才理了理衣衫,面上扬着笑往殿外走去。 她的时间掐得正好,刚到门口就听到宫人的唱和,随后男人明黄的长袍便落进她的眼底。 她垂眸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爱妃不必多礼。” 说是这么说,但贵妃注意到,这一次祁曜君没有像往常一样扶她,而是径直从她身前走过。 她心中惴惴,不会真给他知道了吧? 可先前殿中只有她们几人,难不成天骄的婢女里真有叛徒? 她定了定神,快步跟了上去。 她才一进主殿,就见祁曜君已经坐在主位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朕听说,爱妃今儿邀请旭美人来昭明宫,被气着了?” 贵妃把不准祁曜君这话什么意思,只能演,于是她横眉怒目: “可不是!您赐给臣妾的雪棠缠枝青釉瓶,臣妾好心赠她,她却给臣妾摔了!她竟然……竟然还让她的奴婢和臣妾同桌用膳!简直奇耻大辱!不过……” 她暗暗打量着祁曜君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嘴上还是话锋一转: “不过臣妾又想通了,左不过是个痴儿,臣妾跟个痴儿计较什么?更何况臣妾也知季家正得用,皇上放心,臣妾不会跟旭美人过意不去的。” “是么?” 祁曜君话落的同时抬了抬手,崔德海会意,忙领着一众宫人下去了。 他从主位上下来,迈步至贵妃跟前,蓦地伸手掐着她的下巴: “朕听说,爱妃带旭美人入昭明宫后,曾挥退众人与她独处,来,告诉朕,你同她说了什么?” 第77章 莫欺负她 贵妃心中直抖,但她不敢表现出来,逼着自己直视祁曜君的眼睛: “臣妾,臣妾只是想试试旭美人究竟是真疯还是假傻罢了……皇上也知道,新秀女入宫,皇后拉拢了不少人,臣妾若是什么都不做,恐被她压过去,届时后宫失衡,臣妾想,那也不是皇上所愿见到的。” 贵妃说完,感觉时间都慢了些,生怕等下他掐着她下巴的手就会转而掐她的脖子。 却见祁曜君皱了皱眉,“所以,你是想让旭美人为你所用?” 一听这话,贵妃几不可查松了口气。 看来他不知道。 确认这一点后,贵妃镇定多了。 “若是能用自然最好,毕竟皇上也很是重用季大人不是吗?若是不能用,至少臣妾也要确保她亦不能得皇后所用。听闻旭美人闺中之时极受父兄宠爱,臣妾也是担心若教她被皇后拿捏,会壮大丞相的势力。” “季卿不会。” 祁曜君松了手,背过身去,淡淡道,“此事不用你操心,旭美人也不会卷入这后宫纷争。贵妃,别做多余的事情。” 【贵妃】 祁曜君大部分时间都叫她爱妃,以示恩宠,只有他不高兴,或者要与她说正事的时候,才会叫贵妃。 所以他这话,算是警告。 贵妃眼皮跳了跳,祁曜君这是…… 她不动声色地试探,“皇上的意思是……要臣妾日后不得再与旭美人接触?” “嗯。” 祁曜君垂眸,转着手中的扳指,“她性子直,你的跋扈对旁人可以,别对她。” “你……”说话间,他转着扳指的手顿了一下,“你莫欺负她。” 贵妃的心一沉。 “臣妾斗胆,”她看向祁曜君,“皇上这是……欲培养下一个臣妾?” 她能成长到和皇后抗衡的地步,不就是这个男人有意在人前宠出来的么? 如今他为了天骄专程来警告她,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事,再加之前他几次为天骄开了特例,她不得不防。 祁曜君闻言没好气,“她若是有你一半的脑子倒是不劳朕操心了!” 他按了按眉心,“别多想,朕既承诺了你父亲,你的位置便没人能取代,她……她与你不同。” 那就是个横冲直撞的笨蛋。 当下看着气势汹汹谁都敢惹,嘴上还一堆的大道理能说的人哑口无言,可这后宫哪里是讲道理的地方? 不过这些他都没说,只对贵妃道:“你专心对付皇后便是,旁的都不用管。” “是。那……若是有人对付旭美人,可要臣妾出手相助?” 祁曜君想了想,摆手,“能相助最好,但注意分寸,别让人察觉,你树敌太多,让人知道她和你牵扯,只会给她增添更多的麻烦。” “是,臣妾心中有数。” 贵妃敛眸行礼,没让祁曜君看到她眼底的神色。 祁曜君说完这些似乎便没别的话,殿内静了一会儿,贵妃又问:“皇上今夜歇在昭明宫吗?臣妾让人底下人备水……” “不了,朕另有安排。贵妃今日想必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丢下这话,祁曜君转身便离开,贵妃规矩行礼,“恭送皇上!” 等回了寝殿,芍药支走一些人出去做事,这才低声问: “娘娘,皇上怎么说?” “他不知道,但……事情好像更麻烦了。” 贵妃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芍药惊喜,“呀!那这么说以后小姐不是可以放心地保护天骄小姐了?之前还说若是再有人对天骄小姐下手,咱们该如何避过皇上的耳目提供帮助,这下好了,避过皇上的耳目难,避过旁人的还不容易嘛!” 贵妃戳了戳她的脑袋,摇头叹气,“你啊,想太简单了!” 芍药不解地揉了揉被贵妃戳的位置,“奴婢说得不对吗?” “你仔细想想,祁曜君为何来跟我说这些?无非是不想我和天骄对立起来,我是这后宫唯一可以帮他对付皇后之人,他的意思很明显,若是我和天骄起了冲突,他不会帮我,这对我对他,都不是好事。” 贵妃要和皇后抗衡,她明面上的宠爱就不能丢。 一旦让后宫的人看到皇上为了一个旭美人罚了贵妃,哪怕只是很轻的惩罚,也会让贵妃在众人心中的威望骤降,皇后更是会趁此机会壮大声势,届时再要让她回到和皇后势均力敌的位置,那就难了。 以往祁曜君为了保持她的地位,都是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但是今天他却专程过来告诉她,不许她和天骄起冲突…… 芍药有些听懂了,她心头一跳,“娘娘,皇上不会是……对天骄小姐动心了吧?” “我不确定,但我希望不要,”贵妃苦笑,“若是祁曜君真的对天骄动心,那天骄要出宫,可就难了。” 祁曜君是天之骄子,他谈不上自负,但总归是骄傲的,无论昔日祁府嫡子,到当朝太子,再到如今的天下之主,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他若想要天骄,便没有人可以把天骄带走。 她深吸一口气,“去看看,皇上出了昭明宫后去了哪儿。” 若是也去了贤妃丽妃那儿警告她们,便说明祁曜君先前跟她说的这些都是幌子,他另有所图。 她是贵妃,但因为父亲与先帝的交易,她与其说是祁曜君的女人,不如说是祁曜君的下属,她聪明,懂事,听话,祁曜君用得顺手,所以在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上也不瞒她。 但丽妃贤妃这些不同,她们可是实打实的他的女人,他越是在她们面前护着另一个人,越是教她们妒忌。 女人的妒忌有时候是烈火,能焚毁一切。 她必须警惕,警惕先前祁曜君跟她说那些,究竟是仍旧把她当作信任的下属,所以适当提醒?还是他已经把她当作不被信任的后宫女人,想让她如同丽妃贤妃一般,因妒忌而对付天骄,把天骄树立为后宫的靶子,借此拿捏季家? 她急得在殿内来回走,然而芍药带回来的消息,虽不如她所想,但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娘娘,皇上回了龙吟宫,还吩咐了崔总管给贤妃丽妃还有您准备赏赐,连皇后都有!待会儿就送过来。” 顿了顿,芍药声音压低,“奴婢还打听到……皇上先前去了一趟倚翠轩之后,又禁了天骄小姐的足。” 不妙。 送赏赐,还连皇后都有,那便是安抚,禁足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他今晚甚至宿在龙吟宫,没有召任何嫔妃侍寝…… 贵妃坐不住了,“研墨,本宫要给季大人写信。” * 旭美人白日胡作非为,晚间被皇上禁足一事很快在宫中传开。 又听说被旭美人冲撞的丽妃贤妃等人皇上都送了赏赐,但其中贵妃的赏赐最为丰厚,甚至所有人里,皇上只去看了贵妃。 贤妃为皇上诞下大公主,昨日险些命丧旭美人之手,皇上都没去熹月宫,丽妃更是皇上表妹,也未见皇上前去安抚。 后宫众人咋舌,贵妃果真盛宠。 今日给皇后请安之时,众妃正窃窃私语,贵妃再一次姗姗来迟,嘴上还要说,“本宫今日没有来晚吧?” 众嫔妃起身,“参见贵妃娘娘!” 第62章 “免礼,”贵妃边说着,又给皇后行了个礼,脸上的笑刺眼得很,偏她还要卖乖,“皇后娘娘,臣妾今儿可比昨日早了不少呢。” 皇后看了眼外面的日头,懒得与她争辩。 早了一刻钟不到也好意思说。 “是早了,怎么,是因为昨夜没能侍寝吗?”丽妃冷笑。 早在贵妃来的时候,丽妃那双眼睛便死死盯在她身上,这会儿找到了机会,立马嘲讽,“听说昨夜皇上去了昭明宫,却未曾留宿,怎么?贵妃现在连皇上都留不住了?看来某些人的荣宠也是到头了。” 这也是其他人疑惑的一点,眼下丽妃问了出来,众人都眼巴巴地盯着贵妃。 贵妃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甚至享受地闭了闭眼,这才失笑着摇头: “说起来也是本宫的不是,本宫昨儿个实在被那旭美人气着了,没那个心力伺候皇上,又想着那旭美人昨日在凤鸣宫所为实在过分,叨扰了皇后娘娘不说,贤妃更是吓得起不来床,喏,今儿不是还告假了吗?丽妃妹妹也是,唉,本宫怜惜诸位姐妹,便劝皇上也该上姐妹们宫里瞧瞧,呀,听丽妃妹妹这话的意思,皇上昨夜难道没去你宫里?”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脸色难看。 她什么意思? 皇上去看望她,她不留皇上,还把皇上往外推!结果皇上宁愿宿在龙吟宫也不去她们宫里! 什么是高级的炫耀,这就是! 敢把皇上往外推那说明贵妃根本不在乎这点儿恩宠!而皇上没能留宿昭明宫也不召旁人侍寝,更可见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这下好了,本来等着看贵妃笑话的,一个个都心有戚戚。 昨日还高兴贵妃在旭美人那儿吃瘪,这下看,有什么好高兴的?贵妃丢人怎么了?转头就有皇上做脸!哪儿像她们,只能憋屈着认命。 皇后更是脸色难看,贵妃这通炫耀,更是把她的脸往地上踩。 尤其昨儿个的赏赐里面,她听说皇上把新进贡的东珠里,最大的几颗都赏给了贵妃。 皇上可还记得,东珠由皇后先挑是规矩! “贵妃能想着后宫众姐妹自然是好,但你看看,皇上心中还是有你的,你啊,如此秀外慧中,当早日为皇上诞下子嗣才是。” 谁都知道,没有子嗣一直是贵妃心里的刺。 果然,皇后这话一出,贵妃脸色便是一僵,连带着手中的茶盏都放下了,皮笑肉不笑,“皇后娘娘也别光劝我,咱们共勉才是。” 毕竟皇后也无子,谁又笑话谁呢。 皇后就笑,“宫中已有大公主和二公主,大公主如今都会说话了,一口一个母后,叫得本宫甚是欢喜,只要你们多多为皇家开枝散叶,本宫自是不缺子嗣,妹妹说是吗?”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贵妃没孩子那就是没孩子,可她是皇后,是中宫,这宫里不管谁生了孩子都得叫她一声母后,这就是皇后和贵妃最大的差别。 贵妃轻哼,看向底下的人,“都听到了么,皇后娘娘让姐妹们开枝散叶呢,你们可得努力啊。” 得,两尊大佛唇枪舌战半天,火还是烧到她们头上了。 一帮人也只能讷讷应是。 有人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来,旭美人这次被禁足,听说皇上未曾言明具体禁足几日?” “好像是,皇上只说叫旭美人这些日子都别出来,待在倚翠轩好好反省,要我说啊,一个痴儿怎么懂什么叫反省?倒不如关一辈子算了,省得出来发疯乱咬人。” “文妃!” 皇后冷喝一声,文妃哆嗦了一下,忙低头认错,“是臣妾失言,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瞥了这蠢货一眼,没说什么,只道: “皇上重用季侍郎,再怎么样也不会让旭美人缺席这次的中秋宴,你们啊,少操心旁人,好好准备今年的中秋盛会才是要事,如今有这么多的新妹妹入宫,想来会比往年热闹许多。” 随后话锋一转,便说起一些中秋的安排。 这样的盛会从来是皇后一手操办,也是她后宫之主地位的象征,她虽说累,却也乐在其中。 贵妃听着却只有一个念头:得亏天骄没来,不然该睡着了。 而事实上,在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之时,季月欢根本还没醒。 等季月欢睡到自然醒,睁眼看着外面的日头,一下子垂死病中惊坐起。 她即便再不会看古代的时辰,也知道外头的阳光这个灿烂程度不对劲啊! “啊啊啊啊啊完犊子,迟到了迟到了!星星!霜霜!你们怎么不叫我!” 谁懂本该八点上班结果一觉醒来却发现闹钟已经指向十一点的崩溃? 季月欢简直梦回现代不小心睡过头,痛失全勤的现场。 南星三人听见动静忙进来,见她手忙脚乱要下床,几人一边去扶她一边笑,“小主不必担心,皇上昨夜来过了,让小主近几日都待在倚翠轩,您暂时不必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啊?” 季月欢一呆,随后坐回床上,又仰头躺了回去,“好人啊,那我再睡会儿。” “小主,小主别睡了,也该用膳了!”腊雪忍不住提醒。 南星也叫,“小姐快起来了,奴婢今早收到了府里的消息!” 第78章 表演做梦 “诶?” 季月欢坐起来,“啥消息?” 南星忙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中秋宴前,佯装腿伤,危竹会帮你。】 季月欢目光在最后一句话上停留了几秒,随后面无表情躺倒下去。 腊雪跟南星面面相觑。 “这……小主?” 季月欢被子蒙住脑袋,声音闷闷的教人听不出情绪,“雪雪你传膳吧,好了叫我,我再眯一会儿。” 腊雪应了一声出去了。 南星迟疑了一下,问季月欢,“小姐……你,不高兴吗?” “没有。” 季月欢否认,但是声音很淡,她又把被子拉下来,转头看南星: “我如果不照纸条上的做会怎么样?” 虽然知道危竹不是陆危竹,但她不想跟这个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扯,一点都不想。 但如果季家人真的有什么安排的话,她又担心自己不配合会浪费他们的心血。 “啊?” 南星呆了呆,随后理所当然道:“小姐不想就不想呗,反正府里事事都是以小姐为主,这纸条一看就是二少爷写的,没头没尾也不说是为了什么,我待会儿就帮您回信,骂死他!” 季月欢怔住,有些迟疑地问:“那,要是耽误了他们的安排,他们不会怪我吗?” “不会啊,”南星一脸莫名,“小姐不想配合那就是二少爷的安排小姐不喜欢,这该二少爷反省,关小姐什么事?” 季月欢闻言,莫名笑了一下。 真好啊。 如果她真的是原主该多好。 南星愣住。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觉得,小姐的这个笑容,好让人心疼。 “小姐?” 季月欢闭上眼,“没事,谢谢星星,那你帮我回掉吧,我再眯一会儿就起来。” 南星点头,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小姐只是睁着眼望着帐顶发呆,漆黑的眸子毫无困意。 她抿唇,没说什么,默默退下。 都怪二少爷,惹小姐不开心了!她要跟老爷告状去! 吃完午饭,季月欢难得不困,又跑到前院的大树下晒太阳,结果刚坐下,就看到有几个人往她这里走。 她抬头瞄了一眼,嗯,不认识。 于是季月欢自认跟自己没关系,默默闭上眼。 结果还没来得及酝酿困意,就听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她跟前,领头的人惊呼一声: “呀!这是……旭美人?怎么坐地上?” 季月欢皱眉睁开眼,仰头看那人,“你谁?” 那人噎了噎,表情有些难看,但还是强忍下,先是给她行了个礼: “参见旭美人,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青鸾,奉皇后娘娘之命,给您送了些料子过来。还有十日便是中秋了,虽说旭美人如今禁着足,但中秋是团圆之日,总不好让您缺席,所以皇后娘娘恩典,特许您届时也一同出席。这几匹布料都是新进贡的云绸,小主看看可有喜欢的,也好让尚衣监早日为小主赶制新衣。” 季月欢心说果然大领导身边的秘书小姐不是谁都能当的,听听这话说得多漂亮,送几匹布还要她感恩戴德。 算了,谁让人家是领导呢。 于是她点头,一脸的诚恳且礼貌,“好的,帮我说声谢谢。” 青鸾:“……” 还没见过坐地上谢恩的!果真是痴儿!真没规矩! 压下心头的怒意,青鸾又行了个礼: “还有一事,今晨小主不在,可能不知道,皇后娘娘念诸位小主新入宫,特许新小主们可在今年的中秋宴上展现才学,让小主们能有在皇上跟前露脸的机会,若是能得皇上青睐,那自然是造化无穷。所以奴婢来问问,小主琴棋书画可有擅长?” 第63章 啥玩意儿? 中秋晚会还要员工表演节目? 大领导不行啊,都不会找外包的吗? 季月欢摇头,“没有。” “那……诗词歌赋?” “没有。” 青鸾抽了抽嘴角:“……那小主擅长什么?” 季月欢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一脸认真,“我擅长睡觉,给我一张床我就能睡到地老天荒那种。” 青鸾:“……” 青鸾深吸一口气,“奴婢知道了,小主好生歇着吧。” 青鸾吩咐人将那几匹料子送进倚翠轩,出来的时候又路过坐树下的季月欢,本以为这位主又睡了,她都没打算行礼,却被她叫住。 “那谁,嗨嗨嗨,秘书小……不是,漂亮妹妹你等一下!” 青鸾脚步一顿,茫然,“小主是在叫奴婢?” 季月欢点头,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啊,我一下没记住你名字……” 实在是她刚刚叭叭一串,东西太多,她光记着后面没想起前面…… 青鸾:“……奴婢名唤青鸾。” “好的好的,青青你好,”季月欢礼貌改口,“那什么,我就是想问一下,这个表演节目,它给升位分吗?” 她也是刚想起来这个问题。 要是能升位分,她也不是不能上台来着。 “表演节目?”青鸾纳闷,想了半天才迟疑道:“小主是说向皇上展示才学?” 季月欢忙点头。 青鸾无语,“恕奴婢多嘴,小主以为位分是什么?若是小主们露个脸就能升位分,那这后宫岂不是人人都能当妃位的娘娘了?” 翻译:表演节目不能升位分。 哦。 那没事了。 又听青鸾嘲讽:“况且小主想要展示什么才学?让皇上看您做梦吗?” 季月欢抽了抽嘴角:“……我倒是没问题,主要在于你家皇上能看见吗?” 青鸾:“……” 她听不出来她在嘲讽吗! 青鸾深吸一口气,“小主还是好生歇着吧,奴婢会如实禀明皇后娘娘,不会为难小主。” 青鸾走后,南星才生气道:“神气什么?睡觉怎么了?我们小主一天能睡上十个时辰,放眼整个宫里找不出第二个!小姐就是最厉害的!” “噗——” 季月欢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星星真是太可爱了。 旁人都当她睡不醒是得了什么大病,也就南星会觉得她正常且厉害。 南星见她笑了也开心,又哼声道:“而且就几匹云绸,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意的?这面料在府里是最糙的,小姐擦脚都不稀得用这个!” 冬霜和腊雪才将那几匹布料放进库房,刚一出来就听到这话。 冬霜呆了呆,“啊?云绸还不好啊?那小主用什么?” 南星掰着手指头,“北疆勾绒绸、南海浮光罗、江南华柔缎、蜀州锦盛绫……只要小姐喜欢,要多少有多少!” 冬霜、腊雪:“……” 越来越知道南星为什么心心念念出宫了。 季月欢也默了。 真的,原主就是进宫扶贫来了。 说起扶贫,季月欢恍然,她就说她怎么老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儿…… 她一拍脑门儿: “对了星星霜霜,我问你们啊,原……不是,就是我去观星台那天晚上,有没有说过奇怪的话做过奇怪的事?或者发生什么奇怪的现象?比如几颗星星连成一条线这种?” 穿越小说都爱写什么四星连珠七星连珠的星象嘛!说不定原主也是呢! 南星和冬霜面面相觑,最后都摇头,“没有。” “诶?”季月欢不相信,“那你们把那天晚上我决定去观星台的事情经过,都详细的讲一遍给我听听。” “是,那天晚上是小姐进宫的第三晚,皇上还是没有召侍寝,小姐就靠在窗前发呆,嘴里念叨好无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皇上,念着念着就觉得外面的月色很好,您就问奴婢们宫中哪里有可以赏月的地方,奴婢当然是不知道的,就问了冬霜,冬霜才说有观星台。” 冬霜也微微福身,“是的,观星台是宫中最高的几座建筑之一,也是最佳的赏月之地,不过……听说前朝暴君遭遇叛军围堵,就是在观星台纵身跃下,宫中人都嫌观星台晦气,所以观星台早就废弃了,少有人去,奴婢当时也提醒小主,但小主说没事儿,说什么什么球都形成上亿年了,就没哪块儿地方是没死过人的,不妨事。” 季月欢:“……地球?” “啊对,好像是这个!” 行,再次确认,原主就是穿越者。 “然后呢?” “然后小主问去观星台赏月犯不犯法,奴婢想了想,观星台虽说废弃,但并没有命令禁止宫人出入,便摇了摇头,您就说那行,反正坐着也无聊,不如出去走走,说不定还能遇见皇上呢!您还说像您这样气质独特的大美人,皇上只要见了肯定一见钟情!奴婢也觉得!” 说到这儿,冬霜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谁承想,皇上没见着,还害得小主……” 季月欢:“……” 好了,事情经过听完了,没找到关于穿越的线索,倒是觉得原主有点儿花痴。 不会吧不会吧,原主不会真是因为对着祁曜君犯花痴才进宫的吧? 好吧虽然她也承认祁曜君那张脸确实帅得过分了,但是……咱也没必要为个男人没苦硬吃吧? 又听南星在旁边补充,“不对不对,小姐原话是:像我这样气质独特的大美人,皇帝见了肯定忘不了,到时候看我怎么把他迷得不要不要的,最好是能让他把那群莺莺燕燕都给原地解散!” 季月欢:“……” 好,原来原主不是没苦硬吃,是对自己的能力过度自信——人家就是冲着宫斗来的,指不定还有着当皇后的雄心壮志。 与此同时季月欢也终于找到一点儿她和原主的不同。 她再活两辈子都攒不了这么膨胀的自信。 就是说,人啊,不能飘。 你看原主,飘太高,这就摔死了吧。 这死法……很难不说是老天爷的一些个恶趣味。 季月欢扶额。 算了,看来回去的希望很渺茫,她还是老老实实走剧情吧。 * 季月欢本以为这次禁足,她能安安稳稳睡到中秋呢。 结果到第三天的中午,祁曜君又来了。 再次带来了危竹,说是神医近日查阅古籍有了进展,因此再度来给她把脉。 两人都是卡着吃午饭的点来的,那会儿季月欢刚起,想装睡觉都不行,于是只能蔫哒哒地去见人。 第79章 气人 危竹见她还是很高兴地叫了声师妹,季月欢面无表情,没理,只是伸出纤细的一截小臂到他跟前: “赶紧把脉,把完我要去吃饭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转头看祁曜君,一双眼睛幽幽的,盯得人发毛。 “你下次过来能不能再早点儿,我好让腊雪跟御膳房的人说你来了。” 现在饭都拿回来了,要说也来不及了。 祁曜君:“……朕提醒你,你在禁足。” 本来她在禁足,按规矩他是不能过来的。 但危竹说要给她看病,便给了他很好的借口,毕竟后宫都知道她疯傻,他关心嫔妃身体也无可厚非。 掐这个点过来也是有意不让她蹭饭,他本就少有在后宫用膳的时候,前面两次已经让她遭人嫉恨至此,再多两回还得了? 更别说她此次禁足就有上回她让下人与贵妃同桌用膳之故,如今他再到倚翠轩用膳,不是打了贵妃的脸? 贵妃要对付皇后,不能无宠。 他的心思百转千回,现实也不过须臾,就听季月欢莫名其妙,“我知道啊,是我在禁足又不是你在禁足,你来早点儿来晚点儿谁能管你吗?你可是皇上诶。” 祁曜君:“……” 她那一副“你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的鄙视表情是几个意思!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朕是皇上怎么了?朕是皇上也得守规矩!昏君才是那为所欲为的做派!” “噢,那倒是。” 季月欢认可地点点头,她平时敢那么怼他,不就是仗着他是明君嘛,不然真要是个暴君,动不动就诛九族的那种,她哪里来的胆子敢跟人叫板?早缩回去当鹌鹑了,她可是很识时务的。 “所以你的规矩就是不能早点儿来?” 祁曜君额角的青筋直跳,“你在禁足!禁足是罚!同朕用膳那是赏!朕如何能让后宫众人以为朕赏罚不分?!” “……道理我都懂,但我记得上次我打你名号传膳的时候我也是在禁足?” 祁曜君轻咳一声,眼神闪了闪,“膳是传了,那你吃上了吗?” 季月欢:“……” 第64章 没有,因为嘴被亲肿了。 季月欢生气,“所以你当时果然是故意的!” 她就说他那会儿怎么跟狗啃骨头一样! “朕说了朕得赏罚分明!” 季月欢:“……” 呸!她就想吃顿好的,看给他难的! “祁曜君你今天是不是专门来气我的?咱多大仇啊?” 祁曜君也无语:“……到底谁气谁?” “你气我。”季月欢理直气壮。 祁曜君:“……” 两人的对话虽说夹枪带棒,但却莫名熟稔自然,像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危竹的眸光微垂。 他抽回手,打断两人,问季月欢: “师妹的脉象平而缓,看似正常,实则缓中滞涩,敢问师妹如今每日都做些什么?” “吃饭,睡觉。” 危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他愣了愣,“然后呢?” “没了。” 危竹:“……” 危竹眉心皱得很紧,“那敢问师妹每日睡多少个时辰?” “不知道,反正除了吃饭洗澡都在睡。” 危竹:“……” 祁曜君一听更生气了,“不是说不让你睡那么长时间吗?” “讲道理我都禁足了我不睡觉还能干嘛?” 祁曜君:“……” 危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苦口婆心地劝,“师妹,你这样是不行的,你还是得多出去走走……” “你是耳朵聋了吗?”季月欢觉得他莫名其妙,“我都说了我在禁足,你要我走哪儿去?” 危竹:“……原地走走?” “我左三圈右三圈然后把自己转晕了直接跳过睡眠直接昏迷是吧?师兄你真有创意。” 危竹:“……” 不,是你有创意。 危竹起身朝祁曜君拱手: “皇上,可否让我跟师妹单独说几句?” 祁曜君瞥他,“哦?有什么是朕不能听的?” “就是,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季月欢也道,顶着祁曜君望过来的兴味眼神,一脸的义正言辞,“谁要跟你单独说话?师兄我现在可是后妃,你别害我。” 她可是要尽早升位分的,目前进度卡在美人这儿她都难受死了,可不能因为这小子害她又降回去,不然她多憋屈? 她已经很努力不迁怒了,他最好别凑上来犯贱。 危竹:“……” 事实上他这次进宫哪里是知道治她的方法,他只是听到夜明兄告诉他不用他出手了有些纳闷,可再一追问为什么,季夜明比他还茫然: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妹妹生气了,我爹因为这事儿还把我臭骂一顿!” 他越说越暴躁,最后盯着他:“天骄不可能无缘无故跟我生气,肯定是因为你,我妹打小就不喜欢你,还以为她失忆了可以糊弄过去,早知道不找你帮忙了!去去去别烦我,我还得想别的办法。” 他这两天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季夜明那句“我妹打小就不喜欢你”。 他上次进宫确实只跟季月欢说了一部分,他为她做的那些是真的,但她从来不领情。 那时他只以为她年纪小,喜欢捉弄他,他反正很喜欢这个水灵灵的师妹,那些捉弄也无伤大雅,所以他乐得被他捉弄。 可季夜明那句话,简直推翻了他曾经所有的自欺欺人。 他想知道为什么,这才找了借口进宫,结果她一点都不配合。 他抿唇,又不甘心这么走掉,只能当着祁曜君的面问: “你为什么讨厌我?” “……不是都说了因为做梦?” “那小时候呢?”如果现在的讨厌是因为梦境与现实交织她分不清,那当初又是为什么? 季月欢皱眉看他,“我怎么知道?全世界都知道我失忆了你不知道吗大神医?” 她顿了顿,忽地漆黑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意思我小时候就讨厌你?你之前骗我?” 危竹别过脸,“没骗你,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只是省略了你对我的态度。” 呵。 季月欢面无表情,“那还真是说明我打小眼光毒辣。” 这么看原主也不是个容易被糊弄的。 危竹皱眉,“什么意思?” “不喜欢丑人。” 危竹:“……” 本来先前被季月欢怼得气得不轻的祁曜君,眼下看危竹也没讨得了好,莫名心情舒畅。 知道她是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他就放心了。 “好了,神医还没说美人的病该如何治。” 危竹只能收敛心神,淡淡道: “师妹的病症跟我在古籍上看到的心郁之症类似,却又不完全相同,我现在不敢下定论,只能先给师妹开副药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另外,师妹每天睡这么长肯定是不行的,皇上得想办法让师妹打起精神来。” 祁曜君沉默了一下,她如今禁着足,贸然解禁肯定不妥,但是…… 照她那么睡也确实不正常。 “朕许你每日可出去走动两个时辰。” 季月欢:“……谢谢。” 他许就许呗,关她爱不爱出去什么事。 祁曜君还没意识到他话里的漏洞,见她还算配合,心情好多了,又转头朝危竹致意,“那神医先去开药吧。” 危竹点了点头,又看了季月欢一眼,这才离开。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好了是吧?那我吃饭去了……” “等等,”祁曜君抿唇,“朕今日来,是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想法。” “嗯?” “太医院院正欲告老还乡,接替人选推举了陈利民,可……” 祁曜君顿了顿,目光盯着她,带着探究,“危竹自请入太医院,他在民间威望极高,若是有他坐镇太医院,女医一事应该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你怎么看?” 毕竟杏林世家出身的人,谁不想跟神医学习更高深的医术呢? “他不行。” 季月欢想也不想拒绝。 祁曜君挑眉,“为何?他不是你师兄?我以为你会很支持。” 上次危竹来一趟,她就跑树下喝酒还哭得那么伤心,虽说他当时没能问出缘由,但总觉得跟危竹脱不了干系。 原以为她和危竹之间有过什么,现在看又不像…… 季月欢也怔了怔。 为何?因为陆危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草菅人命且敢做不敢认,而这个人和陆危竹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 不,他们不是一个人,她不该迁怒。 “你要觉得他合适那你自己安排吧还来问我做什么?不过我提醒你,危竹毕竟年轻俊俏,把他这样一个人放去给那批女医授课,会有非议,你得提前做好应对措施,保护那帮女孩子的清誉。” 现代一些谣言的舆论都可以压垮一个人,更何况是这把清誉看得比命重的古代。 祁曜君眯了眯眼,“年轻俊俏?你刚刚不还说他丑?” “我觉得他丑不妨碍别人觉得他好看啊,”季月欢真觉得这人脑子有病,“你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慧眼如炬啊?” 祁曜君:“……” 她又嫌弃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吃饭去了,一会儿菜都凉了。你都说了禁足是规矩,那麻烦在我禁足期间没什么事就别来了,有事就更别来了,什么都问我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一天天我给你拿主意也没见给我升职加薪,白嫖劳动力是吧?” 万恶的资本家都侵蚀到这王权至上的古代了?可恶。 祁曜君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这是被嫌弃了?! “你让朕别来?” “嗯嗯嗯,皇上您快去批折子吧,别一天天老往后宫跑,贪图享乐是不对的,上班摸鱼也是不对的,员工摸鱼就算了,你是大老板你怎么能摸鱼呢?你该忧国忧民殚精竭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才是明君该做的事情懂吗?” 祁曜君被说得一脸羞愧地走了,等出了倚翠轩才反应过来—— 所以他还是被嫌弃了! 现在回去又不合适……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再忍忍,中秋之后她的禁足便可解了,看他怎么收拾她! 第80章 还被他吓一跳呢 危竹的药很快送来。 南星要拿去煎,季月欢叫住了她,“先给我看看。” 南星“哦”了一声,忙递给她。 季月欢拆开药包,挑了挑里面的药材,随后笑了,笑得嘲讽。 这药根本不是给她治病的,他应该是还在遵照之前的计划行事,里面有几味药材会让她站不起来。 她收敛笑意,将药包合上。 “星星,这药不用煎了。” 她不确定这是危竹的一意孤行,还是星星的消息还没到原主二哥手里,抑或原主二哥收到回信却仍执意继续执行计划…… 第65章 但她,不会乖乖生病了。 “好!”南星应了一声便要将药材收起来。 季月欢一愣,“你都不问我为什么?” “小姐说要收那自然是有要收的道理,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不管什么理由奴婢都会照做的……呀!” 星星正在将药包合上,却从药包的夹层里掉出一张纸条。 【无论你需要与否,此药可使腿部暂时失去知觉,留予你备用。】 南星一看就生气了,“这个人怎么回事啊!都回信说了小姐不装腿伤,他怎么还自作主张?送这种药给小姐,要是小姐吃出个好歹来,他担待得起吗?不行,奴婢要跟老爷说说,不许二少爷跟这个人接触了!” 季月欢诧异地看向南星,“你怎么确定他不是得我二哥的授意才送来这药的?” 南星不高兴地摆手: “怎么可能?二少爷要您装腿伤,那顶多就是假装被石子绊一下那种,不管绊没绊,您叫唤疼就是了,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告诉所有人您说的是真的。哪儿可能叫他用药让您真受伤啊?二少爷可舍不得。” 季月欢抽了抽嘴角:“……这么拙劣的伎俩,被人拆穿怎么办?” “拆穿了那就是他误诊呗,跟小姐有什么关系?小姐都疼死了,还被他吓一跳呢!” 季月欢:“……” 错觉吗?她怎么觉得,南星对这套流程好熟练啊…… 这么想着,她也就问了出来。 南星摆摆手,“这有什么的?当初青州那会儿,您经常这么干,反正只要闯了祸,问起来,就是他干的,您什么都不知道。” 季月欢:“……” 原主还挺皮…… 不过好奇怪,她讨厌危竹算是迁怒,原主为什么也这么讨厌他呢? 当然,这个问题她只疑惑了一下便抛诸脑后了,毕竟她也没有原主的记忆,谁知道是不是危竹做过什么让原主不高兴的事情? 彼时季月欢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又听南星道:“小姐,那我先去把这个扔掉!居然敢害小姐,这人太坏了!” 季月欢有些哭笑不得,“哎等等,先收起来,放着吧。” 万一以后用得到呢? 南星想了想,点点头,“行,那奴婢先收着,以后谁再惹小姐不高兴,就给他吃这个,让他站不起来!哼!” 季月欢:“……” 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这可是皇宫……她怎么感觉有的时候南星的胆子可比她大多了? 两日后,季月欢听到腊雪说,太医院出了大变动。 首先是太医院院正告老还乡,虽然新院正的人选还没定,不过季月欢猜大概率是陈利民。 其次,神医危竹自请入太医院,不过不是当太医,而是被皇上封为药监司掌司,掌管整个太医院的药材分配及古方修缮,同时负责编纂《医道-女医篇》,专为日后医女们学习。 ——这也是季月欢给祁曜君的灵感,危竹作为一个年轻男子,和一批少女们接触确实不妥,但他又舍不得浪费危竹的医术,于是转而叫他编纂医书。 另,皇上有恩典,危竹虽入太医院,但并不只为宫中贵人看病,无论宫内宫外,只要有求于神医者,皆可向神医递帖,至于神医愿不愿意治,全凭他的喜好。 也就是说,神医虽然进了太医院,但行事作风还是承袭以往,只是挂了官职,且不再行踪飘忽。 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又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平头老百姓,谁都知道神医脾气古怪,治病救人虽说没有个明确的标准,但只要他同意给治,就一定会把人治好,并且不收取诊金。失望的当然是那批达官贵人,那意味着神医虽挂了官职,但他们也无法以权压人,找他治病还是得低声下气地求。 不过总归神医没有以前那么难找了,这对所有人而言倒都是一件好事。 同时,皇上还有言,神医在修缮古籍及编纂医书上有任何需要,都可向众太医提出,太医院所有人务必配合。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恩典了。 季月欢听完表情都没变一下。 祁曜君又不是什么傻子,他能许诺危竹这么多的好处,危竹必然要作出相应的付出,这两个人之间肯定做了什么交易。 不过她管不着。 她只是在想,陈利民终究还是当上了院正。 虽然她疑惑有些地方跟原著对不上,但在一些关键节点上,剧情正在缓慢推进,与原著严丝合缝。 这让她安心了不少。 她一定会死,在成为才人之后,她坚信。 * 夜。 后宫,某宫殿。 婢女快步奔入殿内,屏退左右后,低声道: “娘娘,府里来信,查到旭美人入宫前,曾在青州与神医危竹结识,两人甚至是师兄妹。” “什么?!”女人面容扭曲了几分,冷冷地盯着婢女,“就是说她也会医术?” “据说当时拜师只是拜着玩儿,没有认真学,不过不确定是不是幌子。” “看来以后还得再小心才行。” 女人闭上眼,沉吟了一会儿,随后睁眼,嘴角浮现冷笑,“师兄师妹,这般情谊,本宫可得好好成全。” “娘娘的意思是……” “今年的中秋宴,想必会很热闹。” 两刻钟后,熙文殿。 昌风倏地闪身出现,祁曜君诧异: “何事?” 昌风手一挥,细沙铺就的几个字出现在祁曜君的桌案前: 【中秋宴,她有新动作】 祁曜君脸色顿时一寒。 “她要做什么?” 【毁季四】 “砰”地一声巨响,祁曜君狠狠拍在桌案上,“好,好好好,她居然还不死心!” 他的拳头缓缓攥紧,骨节咯吱作响,随后看向昌风,“漠北那边什么情况?” 【他已暗中与漠北联手,里应外合,欲毁月影军。】 “呵,痴心妄想。” 祁曜君冷笑。 他看向昌风:“派人保护季……” 顿了顿,祁曜君皱紧眉,回头一脸不高兴地看着昌风:“什么季四?那是旭美人!你懂不懂规矩?” 昌风:“……” “你那是什么表情?” 昌风其实一直都没什么表情,又是个哑巴,但祁曜君跟他相处时间久了,对他多多少少也算了解,比如他嘴抿着略微向下撇动的时候,就代表他这会儿很不想理他。 昌风确实没理他,手一挥,桌案上的细沙悉数回到掌心,他转身就走。 “回来!” 祁曜君将人叫住,就纠正一个称谓也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还说不得了? 昌风倒也没真就这么走人,脚步微顿,侧头看他。 “朕跟危竹做了交易,你得空了去找他,他能解你的毒。” 昌风不是天生的哑巴,只是中了毒。 他抿唇,随后朝祁曜君摇头。 祁曜君皱眉,“你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哑着?” 昌风手一挥,又一行字出现在祁曜君的桌案: 【帝心难测,合作为先,决意效忠之前,哑巴更安全】 他手里有天枢阁,也知道太多宫廷秘辛。 祁曜君现在信任他,无非是知道他这个哑巴不会将那些事情传出去。 可如果他有了嘴,难免不被猜忌。 他可不想步他父亲的后尘。 这些个当皇帝的,没一个好东西。 祁曜君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最后摆手,“行,那朕等着你去找危竹那一天。” 昌风:“……” 做梦去吧。 眼见昌风再度将那行字抹去,他不忘提醒,“记得派人保护好旭美人,她的重要性你知道,若有任何差池,朕唯你是问。” 昌风摆摆手示意知道了,一个飞身,身影再度消失。 祁曜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虽然让昌风派了人,但他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毕竟那小妮子,太不可控了。 只希望她警醒些才好。 * 大曜的中秋是仅次于元宵的重大节日,这一天,全城撤除宵禁,只派护卫军彻夜巡守,保护民众安全。 民间自清晨伊始便忙碌起来,制月饼,制花灯,准备香案水果等等,都在为夜晚的来临做准备。 宫中也不例外,三司六监皆忙碌起来,后宫众人更是一大早就齐聚凤鸣宫,听皇后娘娘训话。 这其中也包括季月欢。 皇后给她的云绸她没动,还是照例穿美人位分的宫装。 宫装都是统制,除了前头妃位以上娘娘们的宫装,绣纹华丽用料考究外,低位嫔妃的宫装面料都很一般,也就刚晋位分那会儿,需要身着宫装至凤鸣宫向皇后谢恩,以显正式,其余时候嫔妃们基本都不会穿。 ——毕竟入宫之前,家里人为了自家女儿得宠,都会想方设法为其增加筹码,好的面料自然是不会少。 第66章 也就季月欢,当初晋位是观星台一事皇上的补偿,她受着伤,皇后便免了她的谢恩,本以为是避过去了,结果她倒好,两次来给皇后请安,都把那宫装规规矩矩穿身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里多穷酸呢,偏谁都知道季家有钱。 于是再一次佐证旭美人是痴儿的传闻,各个恨不得离她八丈远。 季月欢也乐得清净。 但她真不爱早八听领导开会,以至于皇后在上头训话,她在底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本来宫装不显眼,她位分不高坐的位置也靠后,祁曜君的妃子们又不少,前头那么人挡着她摸个鱼也没什么,怪就怪在她那张脸过于吸睛,以至于皇后扫视底下人的时候,目光会习惯性在她脸上停一下。 ——于是皇后见证了季月欢从昏昏欲睡到呼呼大睡的全过程。 皇后终于忍无可忍:“……旭美人!” 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季月欢。 但季月欢对旭美人三个字实在不敏感,所以毫无反应,闭着眼睛,手肘靠在雕花椅的扶手上,托着脑袋,小脑袋瓜还在一点一点。 有此起彼伏的低笑声隐隐传来,皇后深吸一口气,这一次叫了全名: “季月欢!” 这个名字季月欢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当下一个激灵睁开眼起身立定,中气十足吼了一声: “到!” 众:“……” 第81章 我都是个傻子了你就让让我吧 她这一声,嗓门儿实在太亮,偏巧丽妃刚端起旁边的茶准备看戏,被她这么一吓,一个哆嗦,手中的茶盏没拿稳,茶水一下洒了出来,悉数泼在丽妃的衣裙上,杯子更是摔在地上碎成好几块。 “啊!”丽妃惊叫。 皇后训了那么会儿的话,想也知道那茶水不会太烫,丽妃这声实在夸张。 但她显然怒极,这可是她今早精心挑选的裙子! “季、月、欢!”这个名字,几乎是从她喉骨里蹦出来的。 季月欢没睡醒,虽然人已经站起来了,但脑子还没清楚,闻言迷迷糊糊望过去,就对上丽妃阴毒的眼神。 好家伙。 季月欢也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开口就道:“后妈你别瞪了你美你美你最美塞纳湖畔的春水!” 迎着丽妃近乎扭曲的五官,季月欢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差点想抽自己一巴掌。 ——都怪上次跟贵妃聊过之后,她对丽妃有了后妈滤镜,如今只要一看到她,她满脑子都是丽妃每天早上对着镜子问:“魔镜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刚刚丽妃那个眼神又实在是,非常的凶残,非常的后妈。 于是有些话就那么脱口而出。 众:“???” 虽然旭美人后面那句话语速太快她们没听清,但是开头那“后妈”两个字他们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妈者,母也,这都是前朝不知多少年前的称呼了,旭美人叫了出来,甚至还喊的后妈? 字面理解,像是……继母的意思? 天呐,旭美人居然叫丽妃继母! “你刚刚,说什么?”咬牙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丽妃的五官近乎变形。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讪笑,“那……那什么,我脑子不好,不好意思哈……” “放肆!” 丽妃豁然起身,大步走到季月欢跟前,抬手就要扇她巴掌,不巧,季月欢今天带的南星来,南星眼疾手快便扣住了丽妃的手腕。 “丽妃娘娘有话好好说,我们小主身子不好,皇上还在让神医想办法调理呢,要是再被您打坏了,回头皇上问责起来,奴婢可不好交代。” 丽妃挣了两下,完全动弹不得。 她没想到南星一个丫鬟的力气居然可以这么大,气急败坏道:“松手!大胆贱婢!居然敢对本宫动手!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我看谁敢动!” 季月欢挡在南星跟前,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丽妃,“丽妃娘娘生气我可以理解,但这是在皇后娘娘的宫里,要问罪那也是皇后娘娘问罪,你有什么资格在皇后娘娘面前颐指气使?” 丽妃脸色一僵,果然一回头就看到皇后冰冷的眼神。 皇后最忌讳有人越权。 丽妃咬牙瞪了季月欢一眼,不甘心地改口,“皇后娘娘!旭美人和她的奴才以下犯上!你要为臣妾做主啊!” 皇后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她皱眉看向季月欢:“旭美人,还不让你的人放开丽妃!” “哦,好,星星,松手。” 南星立马放手,丽妃先前正被钳制得不停挣扎,南星松得猝不及防,她收势不及噔噔噔后退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众:“……” 忍住,不能笑。 一帮人低着头,肩膀直抖。 连皇后都绷不住,嘴角直抽抽。 丽妃长这么大何曾丢过这么大的脸?刚要开口就被人打断,“不好意思,臣妾又来……呀,丽妃妹妹怎么坐地上?快起来,地上凉。” 好了,这下不仅丢了人,还在自己最讨厌的人面前丢了人。 丽妃被自己的婢女扶了起来,她瞪了那婢女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转头冰冷冷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季月欢,“旭……” 然而才说了一个字,贵妃便从她面前走过,一帮人起身恭敬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贵妃转头,也不说话,只是挑眉看着丽妃。 丽妃不甘心,却只能低头福身,“参见贵妃娘娘!” “免礼,”贵妃这才抬手,随后向皇后行礼,“皇后娘娘金安,臣妾这回可不是故意迟来,您也知道今儿中秋,皇上体谅娘娘设宴辛苦,便让臣妾帮忙分担一下,准备妹妹们的节礼,臣妾这几日可是上库房好一阵挑呢,实在太累,这才起晚了,您瞧瞧臣妾,皇上都说臣妾憔悴了!” 贵妃刺人是懂得直击痛点的,以往中秋事宜都是皇后全权负责,包括六宫赏赐。今年皇上一句后宫新添了人,怕皇后劳累,便让贵妃从旁协理,将安排赏赐一事交给了贵妃。 这下宫里头那些人还不上赶着巴结? 反倒是皇后,落了个吃力不讨好。 眼下贵妃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还憔悴?眉宇间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瞧着比谁都娇艳!装什么呢! 皇后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偏脸上还要挂着笑,“瞧着是憔悴了,本宫怎么会怪你呢?有妹妹帮本宫分担,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就是妹妹要注意身子,别累坏了,否则将来有了子嗣,可会比旁人辛苦不少倍呢。” 贵妃嘴角的弧度僵了下,随后笑得更灿烂,“多谢皇后娘娘体谅,那臣妾下次就不急着起来了,娘娘说得对,还是身子要紧。” 皇后深吸一口气,不接这话,只是看向还站着的众人:“都坐吧。” 丽妃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皇后娘娘,旭……” 结果又一次被打断。 这次开口的季月欢。 她的声音扬得老高,直接盖过丽妃的,语调还特相当委屈: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清汤大……不是青天大老爷!你们要为我做主!丽妃娘娘她刚刚无缘无故对我动手!太过分了啊她!” 众:“???” 所有人都震惊地朝季月欢望过去。 她她她在说什么啊? 怎么还有人敢当众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的? 丽妃也是睁大了眼睛,“大胆!旭美人竟敢当众诬陷本宫!真当其他人是死的不成?!” 季月欢表情比丽妃还惊讶,“什么叫诬陷!呐呐呐你刚刚要对我动手,大家伙可都看到了!要不是我的星星一心护主,我这柔弱不能自理的身子岂不是要被你打坏了!” 众:“……” 谁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好了。 外人可以赞你一声弱柳扶风楚楚可怜,哪儿有自己形容自己柔弱不能自理的? 丽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若不是你口出不逊在先,本宫如何会对你动手?本宫不过是给你一个教训!你那奴才算什么东西也敢阻拦?” “那还不是你先瞪我的!我胆子小脑子也不好!你刚刚那眼神那么吓人我以为怪兽要吃我呢!我一下被吓呆了口不择言怎么了?我都是个傻子了你就不能让让我?居然还对我动手?你知不知道欺负傻子犯法啊!” 众:“……” 没见过自己说自己是傻子的。 “你害本宫摔了茶盏脏了衣裳,你还有理了?!” “喂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在这儿,你在那儿,”季月欢比划了一下,“咱俩之间隔了那么大老远,我怎么摔你杯子了!我手和脚加起来都够不着好吗!你不能看我脑子不好就血口喷人吧!皇后娘娘面前居然还敢编造如此离谱的谎话!你大胆!” “谁让你一惊一乍惊吓到本宫的!” “你讲不讲道理?这里这么多人的杯子都没事怎么就你摔了?你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吗?找个太医给你看看你是不是得了帕金森吧,怎么还好意思来怪我?” 第67章 季月欢一脸义正言辞,转头看皇后的时候又开始干嚎(没办法,演技不到位哭不出来),“大领……不是,皇后娘娘,我一直觉得您明辨是非明察秋毫英明神武高瞻远瞩,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千万不能因为她官儿比我大就包庇她!” 众:“……” 第82章 怎么会有这种人! 官儿大?她是想说位分比她高吧? 整个凤鸣宫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旭美人的话……你要说错吧,好像挑不出错,可你要说没错吧,总觉得哪里不对。 皇后更是头疼,她哪儿知道她只是不喜季月欢在她训话的时候打瞌睡,还能惹出这么多事? 早知道还不如让她睡过去算了。 现在好了,听听她说那话,今日她若不给她作主,那岂不是说她串通丽妃仗势欺人是非不分?! 她可是皇后!是后宫之主!如何担得了这污名! 可罚了丽妃……丽妃又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平常丽妃不跟她作对,不过是看在她们都有贵妃这个共同敌人的份儿上。 今日她要真帮了季月欢,丽妃能不记恨她?到时候随随便便给她使点绊子都够她头疼的! 皇后越想越心烦,这痴儿怎么比贵妃还难缠!贵妃好歹懂得察言观色见好就收,这痴儿是半点不退步,还一堆歪理邪说! 偏贵妃还要在旁边火上浇油,她轻笑着,“本宫正疑惑地上怎么有碎瓷片,原来是丽妃妹妹摔的,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弄这么一出想暗算本宫呢。毕竟本宫来得晚,又一心挂念着皇后娘娘,步履难免匆忙些。若不是方才本宫眼尖,险险避开了,否则这一旦踩上去划伤了脚,今日的中秋宴岂不是参加不了了?” 她说着,抬手捂胸,一副西子捧心的脆弱模样,“臣妾想想就心有余悸,皇后娘娘也给臣妾做个主吧。” 丽妃脸色一僵。 季月欢这时候才恍然,啊,原来是故意的啊,她说呢,她就一个“到”字怎么能把人杯子给吼碎了,又不是什么狮吼功。 季月欢心有戚戚,贵妃不愧是贵妃,一来就看穿了这些人的伎俩。哪儿像她啊,费劲吧啦狡辩半天,也只一心想着不能认错,否则一旦让丽妃占理,她挨罚就算了星星也会跟着遭殃——她说了要保护好星星的。 所以原主到底是凭什么觉得她进了宫就能成为赢家的啊?真让人费解。 走神间,又听丽妃僵笑道: “贵妃说笑了,本宫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实在是旭美人先前出声突然,给本宫吓坏了……” 季月欢:“???” 不是,怎么说着说着又赖她?她是什么背锅侠吗? 季月欢不高兴了,“明明是皇后娘娘先叫的我,所以我才出声答话,怎么就叫突然?你怎么不说皇后娘娘出声突然?柿子挑软的捏是吧?我年纪这么小你也好意思往我身上扣这么大一黑锅,想压死我啊?” “所以你意思这件事还是皇后娘娘责任了?”丽妃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想给季月欢挖坑。 季月欢才不跳呢。 “呐呐呐,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这话!” 然后她转头,对着皇后一脸的义愤填膺; “皇后娘娘您看!丽妃娘娘自己不小心把杯子摔了非得说是别人的错,一会儿怪我一会儿怪您的,我虽然脑子不好吧但基本的道理我是懂的,在别人家里摔坏了别人的东西这不得赔啊!她这么顾左右而言他肯定是不想赔钱!太赖皮了!怎么会有这种人!” 说完,季月欢还大大方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赔不起你说啊我可以借给你,不收利息那种!但我觉得丽妃娘娘穿那么好看,肯定不是没钱的人,那就是不想赔钱咯?直说呗,皇后娘娘端庄大方又不会跟您计较,顶多是让你道个歉,不是吧不是吧,你不会连道歉都不想吧?赔不起钱是实力问题,不想赔钱是素质问题,赔礼道歉都不会那就是态度问题了!你到底是没实力还是没素质还是根本没有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丽妃:“!!!” 众:“……” 就是说,在吵架这件事情上,季月欢就没输过。 这下所有人看丽妃的目光都带着同情,旭美人这话根本不好接,接什么?说她没实力没素质还是不把皇后放在眼里?怎么接都是错。 丽妃气得鼻子都歪了,噎了半天才嘲讽: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听说家里还有人经商,难怪一股子铜臭气,动不动就钱钱钱,俗气。”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 “是是是,你不俗你仙女,你餐风饮露都能饱,吃的是西北风拉的是小香风,喝着核废水窜的凉白开,您多高贵啊行走的净化器,你不俗那你把你钱都给我?” 丽妃:“……” “噗——” 一阵突兀的笑声响起,能在这种时候笑出来的,也只有贵妃了。 见丽妃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她,贵妃一点儿都不怕,还笑吟吟的: “本宫来得晚,虽说不清楚事情经过,但听旭美人所言不无道理,丽妃的衣裳看着是湿了,但旭美人离得那么远,想来是做不到亲手打翻的,丽妃妹妹真是的,自己不小心怎么还怪别人呢?不管是赔钱还是赔礼,总归要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这么多姐妹都看着呢,皇后娘娘可要秉公处理才好。” 丽妃冷着脸,“贵妃既然知道自己不清楚事情经过就给本宫闭嘴!为了看本宫笑话连个羞辱你的痴儿都要帮,无能至此也不知道丢人的是谁!” “这话怎么说的?本宫哪儿有那么小气,怎么会跟一个痴儿斤斤计较呢?本宫只是站在公理这边,毕竟……本宫也差点儿受伤不是?” 这话简直是明着骂丽妃为人小气斤斤计较,意图暗算她还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 “够了!” 皇后按了按眉心,丽妃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贵妃那张嘴本就牙尖嘴利得厉害,季月欢这个痴儿更是得理不饶人,她根本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 “大过节的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来人,把地上的碎瓷片都收拾了,仔细着点儿,要是遗漏了回头伤到了人,本宫绝不姑息!茶盏既是丽妃摔的,回头给本宫送套新的就是了,行了,换衣裳去吧,身为后妃,自当注意仪容,待会儿还有官员家眷入宫,莫叫人看了笑话,至于旭美人……”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旭美人不如先给本宫解释解释,为何在本宫训话时打瞌睡?” “唔,那什么,娘娘嗓音如天籁,我听着听着就入了迷,一时陶醉忘我,没成想会被娘娘误会成打瞌睡,误会,这真的是个误会!” 众:“……” 这么拙劣的说辞,亏得她想得出来。 皇后也是无语,冷笑一声,“是吗?那旭美人说说,本宫先前说到哪儿了?” “这……”季月欢挠挠头,讪笑,“娘娘你也知道,我脑子之前撞坏了,记性不好嘛,我本来认真听的,都怪丽妃娘娘打岔,这么久了,这会儿全给忘光了……” 丽妃本来都要回去换衣服了,闻言转过身来,“没听就是没听!少拿本宫当幌子!你就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你这话怎么说的?那我问你刚才皇后娘娘倒数第二句话的倒数第五个字是什么?” 丽妃:“???” “五四三二一!呐呐呐你也没回答上来吧?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方才也没听皇后娘娘讲话?你也不把皇后娘娘放眼里?” 众:“……” 别说丽妃了,换她们,她们也懵。 好了,这下谁也挑不出季月欢的错了。 至于说质疑季月欢记性不好是真是假?有了贤妃的前车之鉴,眼下谁敢质疑?难道还想再被她摁着去撞柱子吗?! 连皇后都只能吃下这个闷亏,烦躁地摆摆手: “行了,今儿就到这儿吧,都散了,回去好好准备晚上的晚宴,今年中秋,太后在暮山礼佛赶不回来,她老人家不在,宴会比起往年会少些拘束,都机灵着点儿。” “是,多谢皇后娘娘,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一帮人同时起身给皇后行礼,季月欢手忙脚乱随了个。 天啊,以前看电视以为那些群演都是提前排练好的,结果现实居然真有这么整齐?这帮人到底怎么做到的? 她还在呆愣中,其他人已经鱼贯而出,她被南星拽了拽袖子才回神,赶紧跟上。 贵妃在她身后出来的,她俩都在最后,且离前面的人还有些距离,擦肩而过的时候贵妃用仅能她们两人听到的声音提醒: “你以后尽量别跟丽妃呛声,真把她气狠了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季月欢怕被人看出端倪,也不说话,只用余光看过去,贵妃已经一脸趾高气昂地从她边儿上走过,还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副相当看不上她的样子,好似刚刚说话的人不是她。 第68章 这演技,高手啊。 不过望着贵妃的背影,她摇了摇头。 事实上贵妃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才不怕丽妃呢,毕竟这位大概率是原著里送她归西的好人,她还怕得罪她不够狠呢。 嗯,以后还是得多骂骂,逼得她狗急跳墙提早动手也不是没可能? 思索间,季月欢像是想到什么,转头问南星: “对了星星,今天你见到丽妃了,对她有印象吗?” 第83章 中秋宴(上) 南星是跟在原主身边最久的人,如果原主之前真的得罪过丽妃,她应该知道得最清楚。 南星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甚至熟悉的感觉也没有,小姐,那个丽妃我们肯定没见过。” 对于南星的判断季月欢还是很信任的,南星记忆力很好,这从她可以一字不漏地复述旁人先前说过的话就看得出来,嗯……可能认人方面有点缺陷,但如她所说,那也是因为她在乱世中见过的人太多,可只要见过,她都能有印象,或许会一时想不起来名字,觉得面熟总是有的。 现在南星能这么肯定,那就绝对没有。 那就怪了,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嫉妒她的美貌,还有她大哥的官而让她不爽? 思考了一会儿,季月欢便决定不为难自己,想那么多干嘛?反正知道丽妃想干她就完事儿。 来吧,丽妃大boss,你可得给力啊。 * 酉时,皇上率领文武百官至社稷坛,举行祭月仪式,皇后则与众嫔妃至雍信宫,宴请百官家眷,待皇上与诸大臣祭月仪式结束,再一同前往銮殿,共庆中秋。 “小姐,我们等下就能见到夫人了!” 南星一脸喜滋滋的表情,不过高兴没一会儿她便又叹气,“不过小姐进宫之后瘦了好多,要是让夫人看见,不知道多心疼。” 季月欢抿了抿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对于见原主家人这件事,她其实有些胆怯。 从南星平日里的只言片语中,足够她拼凑出原主一家的温馨幸福。 但对她来说,这些所谓的家人都是陌生的。 她……不擅长应对来自陌生人过于热切的关怀。 她戒备心太重,总觉得对方都是别有用心。 有戒备心不是坏事,但过重的戒备心有时候很伤人。 她大学就遇到过一个对她特别好的学姐,那学姐善良又温暖,像是天上的小太阳,教她选课,教她避坑,带她参加各种活动,很是照顾她。 但她始终不敢靠近,不敢全身心地信任,学姐帮她一点,她都会想方设法还回去,哪怕学姐说了很多次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让她不必在意,但她还是执意要还。 或许被她伤到了,也或许是不忍心给她压力,反正久而久之那个学姐也就跟她疏远了。 难过吗?会有一点点,但她更多还是松一口气。她一直觉得像她这种厄运缠身的人,只适合孤独终老。 她身边的人一直走走停停,待得最久的人大概只有一个谢宇。 整整十年,如果不是回忆确实存在,她都不敢相信有一个人居然能陪她这么久。 但谢宇能待那么久也是因为他并不热络,他是个老好人,或者说老实人,性格含蓄内敛中带着些许的怯懦,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默无声的,刚认识的时候和她多说两句话都会脸红磕巴。 如今突然冒出几个明面上是她家人的人,对方还极尽所能地对她好……季月欢实在头疼。 她的戒备已经是刻进灵魂的本能,她担心会因此伤到原主的家人。 她更担心……她会贪恋。 谢宇曾为了她辅修了心理学双学位,后来很认真地告诉她,她的戒备不是对旁人的不信任,相反,她其实是对自己的不信任,她不信任自己能留住任何人,她在害怕,害怕自己对别人的好产生依赖,从而接受不了未来对方的离去。 只要不投入感情,离别就不会痛。 她知道谢宇说的是对的,可那又怎么样呢?她改不掉的。 除了小老头,这个世界,没有谁值得她信任,没有。 原主的家人当然不会害她,她可以放纵自己一次,可她总会有种自己在做小偷的感觉,偷别人的亲情,偷别人的温暖,偷来的东西又怎么会长久? 更何况她是个注定要死的人,跟他们有过深的牵扯,对她,对他们,都不是好事。 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妹妹已经死了,他们应该早点接受这个事实,而不是把感情倾注在她这个外来者身上,这样等她死的时候,他们才不会太悲伤。 ——至于说让她尝试反抗命运,避开死亡?别闹了,没有人可以和命运抗衡,看看前世的她就知道了。 原著里关于她的结局已经铺就,她会死,这就是命。 “星星,我……” “嗯?怎么啦小姐?” “……算了,没什么。” 她本来想问有没有什么可以不让她和季家人见面,但这太奇怪了,星星再对她言听计从也会怀疑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主,时辰差不多了,该去赴宴了。”腊雪在一边提醒道。 “噢,好。”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起身。 她的位份低,这样的宴会随行的婢女只能带一个。 腊雪谨慎,冬霜憨直,南星胆大,其实最适合带去的是腊雪,但因为要见原主家人,季月欢想了想,还是带了南星。 腊雪和冬霜都没什么意见,毕竟南星是季月欢带进宫的,情谊深厚些再正常不过。 她和南星到的时候,雍信宫已经是人满为患。 后宫嫔妃,官员家眷,还有伺候的宫女太监,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但季月欢走进去那一刻,人群还是忽地一静。 她的容貌太盛,更何况今日为了不教她失仪,腊雪和冬霜还给她梳了妆,让她本就明艳的五官愈发吸睛。 裙裳也不再是那套刻板的宫装,南星给挑的是藕色薄锦振袖渺仙裙,面料是极轻盈的蜀州浮光罗,浮光罗因丝织细腻,如美玉莹光而得名,眼下月光铺在她身上,更是如明珠生晕,裙摆上还绣着精巧的蝴蝶,栩栩如生,行走间,灵动鲜活。 她像是被蝴蝶蹁跹萦绕的仙女,款款而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是倦恹恹的,但她实在太美,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形也漂亮,眼尾微微上挑,上妆之后添了几分凌厉,于是削弱了她眉宇间的倦怠,反倒看着清冷泠的,有种慵懒与冷然交织的韵味。 所有人都下意识呼吸一窒。 人群中有女眷并不认识季月欢,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身边人:“这位是传说中的丽妃娘娘吗?” 听闻丽妃娘娘是出了名的美人,因容貌娇丽,得皇上赐封号“丽”。 这位如果真是,那倒确实当得起这个“丽”字。 边儿上的人手肘撞了她一下,“糊涂!若是丽妃娘娘,怎会没有宫人通报?这位想来便是近年来盛名在外的京城第一美人了,那位被季家宠到骨子里的四小姐!” “我猜也是她,都说季家四小姐,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上人,以前我还觉得传闻夸张,如今见了真人才知道,传言反倒单薄,根本描绘不出她神韵的万分之一!简直像是月宫里走出来的仙子!” “诶诶诶!诸位慎言!什么季家四小姐,这是未出阁的女儿才能唤的,如今当唤旭美人!” “旭?哪个旭?” “九日旭!没想到吧?听闻这旭美人很是得宠,入宫未承宠便从常在晋位美人,才侍寝一回便得了封号‘旭’,这恩宠,都快赶得上贵妃了!” 这话顿时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 又有人开口,“可我怎么听说旭美人晋位是因为观星台受了伤?据说伤到了脑子,不仅得了离魂之症,还疯疯癫癫的!” “我也听说了!好像她还在宫里持凶伤人,但咱们皇上宠着,所以最后也只是禁了她的足!” 又有人往那个地方看了一眼,忍不住叹气,“有那么一张脸,我若是男人,我也宠着。” “可……她看着不像疯疯癫癫啊?” 这话一出又是一静。 不知道谁喝了口茶,悠悠接了句,“谁知道呢?后宫水深,传闻未必就是真。” 这倒是。 于是一帮人又坐了回去,只是目光还是时不时往季月欢那边瞟——嗯,美人长得实在赏心悦目,光看着都让人觉得心情愉悦了不少。 季月欢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引发了多少的骚动,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她挑了挑眉。 挺好,有点心,有水果,最主要的是,有酒。 她可不会客气,当即开动。反正后宫人人都知道她是痴儿,也没人跟她搭话,她乐得清静。 倒是南星一直左右张望,“咦?怎么没瞧见夫人?” 季月欢倒酒的动作一顿,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第69章 没在就好。 “或许不来了?” “不可能!”南星斩钉截铁,“这是小姐进宫之后,第一次有机会和家里人团聚,夫人无论如何都是会来的!” 说着,南星像是想到什么,挠挠头,“不过这宫里太大,夫人不认路,走丢了也说不一定。” 季月欢抽了抽嘴角:“……我妈,不是,我娘也路痴?” 南星点头,“夫人和小姐一样,只要到了陌生的地方就分不清方向了,以前在府里的时候,老爷从不让夫人和小姐单独出门,否则你们指定找不到回府的路!” 行,还是遗传性路痴。 “不过也不应该啊,进宫的话都会有宫人领着,按理来说不会走错啊……” “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也有可能,那再等……诶?是采儿!奇怪,采儿身边怎么没有夫人?小姐,您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问问!” 眼见着南星跑远,季月欢深吸一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两杯酒——壮壮胆,等下好去见她这素未谋面的娘亲。 倒第三杯的时候,旁边一个宫女上前来主动为她斟酒,她刚准备说谢谢,掌心就被塞了什么东西。 随后那宫女微微福身,快步离开。 季月欢低头看去,掌心是一张纸条,她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 【留芳阁一叙。】 第84章 中秋宴(中) 什么东西?谁啊? 没头没尾,也没个落款,季月欢挠挠头。 能这个语气,多半是原主熟人,甚至熟到原主一看字迹就知道是谁的地步。 那完蛋,她啥也不知道。 奇了怪了,这人难道没听说她失忆了吗? 虽说这里是皇宫,但世界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 这人人脉不行,季月欢确信。 至于去不去? 这还用想吗?季月欢果断把纸条揣兜里,就当没收到。 谁要去啊,南星这会儿在给她找妈妈呢,她不想见是一回事,但自己跑了很没礼貌诶。 回头星星回来发现她人不在,不得担心死? 她可不爱给别人添麻烦。 更何况这万一是陷阱怎么办?她不擅长宫斗,可电视剧她也没少看好吗?这种突然丫鬟不在身边然后有人来请的戏码,简直是再常见不过的算计了。 她只是在人前的人设是傻子,又不是真傻子。 好吧最主要是她又不认得路。 不如等南星回来问问她认不认识上面的字迹,等知道了是谁,再决定要不要去。 于是季月欢继续心安理得地吃吃喝喝。 大概是见她没动静,背后之人坐不住了,隔了会儿又来一个宫女,对方还挺贴心,看她的酒快喝完了,给她送上了一壶新的。 “谢谢谢谢,你人真是太好了!” 宫女:“……” 她突然开口,给宫女干得有点卡壳。 季月欢倒没注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刚要喝,就听宫女低声道: “小主,神医说想见您一面。” 宫女说完便又退下了。 神医?危竹? 所以刚刚那纸条是危竹给的? 季月欢又掏出那张纸条看了看,嗯,跟陆危竹那狗爬字不像。 行吧。 季月欢重新将纸条揣兜里,继续喝酒吃点心。 谁要去见他啊,大过节的,她可不想自己找晦气。 危竹你最好别犯贱哦,不然我手里可是有纸条的,你再犯贱我要拿着小纸条去告状了哦。 吃着吃着季月欢又左右看了看,唔,没看到星星。 奇怪,星星怎么还没回来? 季月欢皱起眉,是不是危竹把星星骗走了? 沉吟了一下,她决定再等等,要是星星还不回来,那她就要去告状了。 坏东西,居然敢动她的星星! 结果等了一会儿后,她面前又来一个人,这次是个小太监。 对方恭敬给她行了个礼:“旭小主,皇后娘娘有请。” 皇后娘娘? 季月欢茫然了一下,皇后找她干嘛? 她目光在宴会逡巡一圈,确实没看到皇后。 “皇后娘娘找我干嘛?”她问。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还请小主跟奴才走一趟吧。” 她皱眉,盯着面前的小太监。 她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阴谋的味道。 可她不认识这宫里的人,眼前的小太监她也不确定是不是皇后的人。 如果真是,把大领导得罪了,她是无所谓,就怕星星她们吃亏。 犹豫了一下,季月欢还是撸起袖子起身,“走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耍花样。 如果真是皇后请就算了,如果不是…… 季月欢冷笑,这个算计的人最好能一下把她搞死,不然让她白跑一趟还死不掉,她可就要闹了。 小太监在前头领路,季月欢走出去几步之后随手抓了个宫女: “嗨嗨嗨,美女你好,你认识我吗?” 宫女吓了一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季月欢摆摆手,“算了不认识也没关系,我这张脸你应该能记住吧,我觉得我长得还挺有辨识度的。你记住啊,我叫季月欢,她们也叫我旭美人,待会儿我的婢女南星回来,唔,她穿蓝色裙子,头上两个小揪揪……” 原谅季月欢文化水平有限,对古代的发髻确实不太了解,她只能将就着跟那宫女比划了一下,“你要是见到她找我,就跟她说我去见皇后了,记住没?” 宫女颤颤巍巍点头,“记、记住了。” “ok,谢谢你,回头有机会的话我请你吃饭。” 如果她没死的话。 不过她还是挺期待那个幕后之人现在把她搞死的,多好啊,直接少走几年弯路,这宫里一天天破事儿真多。 “对了,哎,那谁!” 季月欢朝前面停下来等他的太监招手,太监上前,“旭小主有何吩咐?” “你叫啥?” “奴才小卓子。” 季月欢:“……你有没有一个同事叫小凳子?” 对不起她有点儿串戏。 小卓子一懵,“这……没有。” “好吧,”季月欢有点儿遗憾,又转头看向宫女,“就他,小卓子,你认识他不?” 宫女仔细瞧了瞧,摇头。 “……好吧,不认识也没关系,你能记得他的脸不?” 宫女点点头。 “那就行了,你记着啊,就是这个小卓子带我去找皇后的,回头问起来你得帮我作证。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宜春。” “好名字,行,我记住你了。” 季月欢拍了拍宜春的肩膀,又摘了自己一只耳环,忘了是什么珠,反正之前听南星说过她的耳环貌似挺值钱来着。 “喏,这个送你,你尽量站这儿别动啊,事情办好了回头还有好东西给你!” 嗯,求人办事怎么能不给好处呢?职场混这么多年,基本的人情世故她还是懂的。 宜春显然也是识货的,一看那耳环,眼前就是一亮,忙点头,“小主放心,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季月欢于是这才转头看那太监,头一歪,“走吧,带路。” 小卓子:“……” 小卓子抽了抽嘴角,又垂首,“旭小主,这边儿请。” 季月欢这才跟着小太监往外走。 但是很快季月欢就发现,等出了雍信宫,到人少的地方之后,这小太监明显加快了脚步。 季月欢累死了,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走慢点儿啊?走这么快你是赶着投胎吗?你考虑一下我好不好?” 她不说还好,一说那太监走更快了。 季月欢:“……” 刚好前面又一个拐角,小太监迅速转过去,等季月欢上前的时候,嗯,不出意外,小太监不见了。 神经病。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不走了,转身,决定原路返回。 * 雍信宫。 彼时南星终于回来了,额头上有薄薄的一层汗,但是眉宇间很高兴,“小……诶?小姐呢?” 南星看了眼空空的座位,心头一慌,赶忙抓住旁边刚好走过的宫女,“这位姐姐,可有瞧见方才坐在这里的旭美人?” 季月欢长得好看,注意她的人不少,所以那宫女点点头,“旭小主方才好像被个太监带走了。” “啊?哪个太监?带哪儿去了你知道吗?” 宫女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先前我在那边呢,只是远远瞧见了,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南星跺脚。 坏了,小主不会又给人算计了吧? 正思索怎么办呢,边儿上一个宫女迟疑着走过来,“请问,是旭小主身边的南星姐姐吗?” 南星愣了愣,下意识道:“是,怎么了?” 第70章 宜春一听,顿时高兴,“你是在找旭小主?方才旭小主要我给你带话,她被皇后娘娘叫走了,让你不用担心。” 皇后?被皇后带走她才更担心了好吗! 南星虽然只在早上的请安中见过皇后一次,可皇后当时点小姐名字吓着小姐的事儿她可还记着呢!后面发生那么多事,皇后也不帮小姐,要不是小姐据理力争,她肯定还要罚小姐的!这皇后明显不是好人,现在把小姐叫走,肯定没好事! 南星越想越心急,不行,得去告诉夫人! “这位姐姐,你跟我来!” “啊?可是……”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南星拽着跑了,她挣了两下都没挣脱,心中骇然,这人力气好大! “夫人!夫人不好了!小姐被皇后娘娘带走了!” 那美妇原本正在跟旁边人说笑,闻言大惊失色,“什么?说清楚!怎么回事?” 南星刚要开口,偏巧在这时听见太监的唱和声: “贤妃娘娘到!丽妃娘娘到!” 众人连忙行礼。 家眷那边有人忍不住余光打量来人,说实话,跟贤妃站一起,丽妃确实美得挺突出的。 只是刚刚见过季月欢之后,丽妃的美就显得那么索然无味。 丽妃从进来起,余光就看向众人,往年她都是焦点,她也享受那种被所有人目不转睛盯着的惊艳目光,今日更是盛装打扮。 但是这次她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非但没有惊艳,反倒是失望。 她几乎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眼中划过阴冷。 “免礼平身。” 南星忙压低了声音,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跟季夫人说了一遍。 季夫人心中着急,“都怪我,都怪我,早知道方才不与那岑夫人掰扯!否则你便不会来寻我,还叫欢儿落了单!” “这怎么能怪夫人,也是那岑夫人……” 南星说到这儿顿住,脸色难看,“夫人,你说,这会不会是连环计,您是故意被支走的!” 季夫人也明白了南星的意思,脸色苍白异常。 “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到!” 季夫人和南星一起行礼,但两人的余光都看向来人。 却见皇后和贵妃款款而来,贵妃落后皇后半步,而贵妃之后……没有人。 季夫人和南星对视了一眼。 待皇后落座,说了平身之后,季夫人上前: “臣妇武氏,夫君乃工部左侍郎,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恕臣妇冒昧,有一事想问问皇后娘娘。” 整个宴会顿时一静。 皇后面上带着端庄的笑,“原来是季侍郎的夫人,快快请起。不知季夫人找本宫何事?” “多谢皇后娘娘,是这样,臣妇的女儿旭美人,听闻先前被皇后娘娘邀去叙话,如今皇后娘娘已到雍信宫,却不见旭美人,不知皇后娘娘可知她在何处?” 皇后闻言眉头一下皱紧,“季夫人是不是误会了?本宫方才一直与贵妃核验宴会诸项事宜是否疏漏,哪里有空邀旭美人叙话?不知季夫人这消息是从何而来?” 南星当即跪下,指向旁边的宜春: “回禀皇后娘娘,奴婢倚翠轩南星,是她告诉奴婢您邀我家小主叙话的!” 宜春颤颤巍巍上前,“扑通”一声跪下: “回、回禀皇后娘娘,奴婢、奴婢没有撒谎!先前旭小主被一个叫小卓子的太监带走,说是带旭小主去见皇后娘娘,当时南星不在,旭小主便托奴婢给南星带话!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皇后娘娘明鉴!” “放肆!本宫宫中从未有过一个叫小卓子的奴才!你是何人?竟敢污蔑本宫!好大的胆子!” 宜春一呆,连忙磕头,“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那人确实自称是您宫中的小卓子!奴婢不敢撒谎!奴婢不敢撒谎!皇后娘娘饶命啊!” “大胆奴才,还在狡……” “皇后娘娘,”贵妃出言打断,“臣妾倒是觉得眼下不是追究这奴才罪责的时候,这大过节的,宫妃失踪是大事,更何况,季大人如今为运河一事奔波,这中秋宴都赶不上参加,今儿个季家也只来了季夫人和几位公子,若是季美人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皇上寒了季大人的心?” 季夫人也跪了下去,“求皇后娘娘为臣妇作主!” 皇后脸色着实难看得紧,也不知道今日究竟是谁要算计季月欢,竟是连她都给算计了。 中秋宴出现如此大的纰漏,更何况那宫女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点了她,今日这事,无论如何她也脱不掉干系了。 贵妃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今日季月欢真要出什么事,她这后位怕是不保了! “晁吉!” “奴才在!” “带人去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旭美人给本宫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另一边,祭月仪式结束。 祁曜君正要率领百官前往銮殿,一名宫人匆匆上前,在崔德海身边小声耳语了两句。 崔德海脸色一变。 他看向祁曜君,顿时有些欲言又止。 祁曜君皱眉,往前快走几步,与后方的人拉开距离。 “何事?” “回禀皇上,宫人来报,旭小主……不见了!” 第85章 中秋宴(下) 祁曜君脸色顿时一寒。 “什么叫不见了?!” “说是旭美人在雍信宫候宴时,被个奴才以皇后娘娘的名义叫走了,但皇后娘娘否认此事,如今正派人满宫找呢!” “皇后?” 祁曜君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后道:“你,先带百官去銮殿,就说朕有要事需要处理。给朕招待好,把消息压住,尤其拖住季小将军,朕去看看。” “奴才遵旨!” 而本该第一时间前往雍信宫的祁曜君,却半路改道去了熙文殿。 “昌风!给朕滚出来!” 昌风闪身出现。 “朕不是让你派人看着季月欢吗?人呢?!” 昌风打了个手势,又一名黑衣人出现,“回禀主子,属下奉命保护旭小主,先前宴会确实有人带走了旭小主,但在一个拐角之后那人便消失了,随后,随后……” 祁曜君猛地一拍桌子:“说!” “随后旭小主便到处胡逛,逛着逛着,便……便不见了踪影……” “你的意思是,你把人,跟丢了?!” “属下失职!求主子降罪!” 祁曜君咬牙,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之前昌风给他看的密信。 难不成季家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擅自带季月欢出宫了不成?! “自己滚去领罚!” 祁曜君又转头看向昌风,“是那人得手了?” 昌风摇头,细沙一扬: 【她欲引危竹与旭美人至留芳阁,坏其声誉,危竹上钩,旭未至。】 “蠢货!” 祁曜君骂了一声,却不知是骂谁,随后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 “昌风,朕令你发动天枢阁的力量给朕找!旭美人若有半分差池,朕唯你是问!” 昌风颔首,当即飞身离开。 祁曜君拳头攥得紧紧的,心头烦躁又恼怒,隐隐还有一丝慌乱,但他此时俨然没空深究,只冷声怒喝: “来人!” 侍卫统领宣晋快步进来,“属下在!” “秘密派人封锁宫门,宫宴结束前,一只苍蝇都不许给朕飞出去!另外查探一下,半个时辰内,是否有可疑人员出宫,若有,全力追捕!” “属下领命!” 祁曜君原地站了一会儿,稍稍冷静了些,这才前往雍信宫。 这会儿雍信宫极其安静,一点儿没有宴会的氛围。 从季夫人出现问皇后娘娘要人开始,整个雍信宫的人都没了喝酒吃茶的心思,全在等旭美人的消息。 素来都知道后宫水深,万万没想到,会有人胆大至此,竟然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这么明目张胆地下手。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是没个进展,众人看季夫人的目光也逐渐演变为同情。 这么久都没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南星急得都快哭了,季夫人更是面色苍白。 就在这时,传来太监的通禀: “皇上驾到!” 皇后脸色一变。 皇上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她强打起精神,同众人一起行礼: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祁曜君话落的同时自主位落座,下一刻目光直直地盯着皇后: “朕听说雍信宫出了事,过来看看,皇后,说说吧。” 倒不是祁曜君针对皇后,皇后是后宫之主,此次雍信宫的晚宴更是由她全权负责,如今出了纰漏,当然是第一个问责皇后。 皇后心中暗恨,不知道哪个蠢货弄出的幺蛾子,回头教她查出来,她非扒了那人的皮! 第71章 面上却还是带着端庄的笑,“是,原是那旭美人……” 皇后把事情的经过又简单但不失详尽地说了一遍,最后道: “臣妾命人去内侍司查了名册,宫中名唤小卓子的太监有三人,分别在御膳房、慎刑司和敬事房,可将那三人召来,宜春都指认说不是。而今夜在雍信宫当值的所有太监臣妾也都叫来了,宜春一一看过,也都说不是。眼下调查陷入僵局,臣妾无能,请皇上责罚!” “好个无能!”祁曜君大怒,“季卿如今在外为运河一事奔波,旭美人却在宫里凭空消失不见,眼下季夫人也在!你说,要朕如何责罚才能与季卿交代!” 皇后立马跪了下去,“皇上息怒!” 贵妃也站起来,打着圆场,“皇上息怒,依臣妾看,眼下还是先找到旭美人要紧,这么大个活人,总不能说不见就不见,待确认旭美人是否安好,皇上再行降罪不迟。” 祁曜君“嗯”了一声,冷冷看了皇后一眼,这才收回目光。 “旭美人的婢女何在?!” 南星连忙出列,“奴婢倚翠轩南星,叩见皇上!” 祁曜君看见南星就觉得头疼,当下更生气了: “你怎么伺候主子的?旭美人失踪之时你在何处?” 南星眼眶一下就红了,“回皇上,奴婢知错!先前小主落座后在吃点心,奴婢念着今日中秋,小主当与夫人团聚才得圆满,便去寻夫人,这才教小主落单!都是奴婢的错,请皇上降罪!” 季夫人也跪了下来,抹着泪道:“怪我,都怪我,若非岑夫人与我攀谈,又怎么会叫南星寻不着我?这才耽误了时间,让欢……让旭小主出了事,皇上若是要罚,便连臣妇一并罚了吧!” 祁曜君目光紧紧地盯着季夫人和南星两人,如果不是这两人太会演戏,那季月欢失踪一事便不是她们的手笔。 可这宫中,还有谁能这么悄无声息地对季月欢下手呢? 祁曜君上前扶起季夫人: “夫人说哪里话,季卿在外受累,临出发前还叮嘱朕要照看好旭美人,如今出了岔子,该是朕的不是,如何能怪罪?夫人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说完,祁曜君凌厉的视线扫向在场众人。 “岑夫人何在?!” 祁曜君又不是傻子,方才季夫人说的是岑夫人与她攀谈,而不是她与岑夫人攀谈,这话暗含的意思很明显,她怀疑岑夫人有问题。 这也是祁曜君觉得不会是季家人出手的一个原因,若非真的着急,季夫人不会当众树敌。 人群中又一妇人站了出来,谈不上美貌,但气质典雅,对方颔首: “臣妇刘氏,夫君为当朝礼部侍中,参见皇上。” 礼部? 祁曜君皱了皱眉,魏相那边儿的人。 难不成还真是皇后的手笔? 他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皇后一眼,显然皇后闻言面色也有些发白。 他冷笑一声问对方: “你为何会与季夫人攀谈?” 第86章 线索 岑夫人不疾不徐,“回禀皇上,臣妇与季夫人曾在柳州是旧识,如今故人相见,难免叫人念及往事,便多聊了一会儿,臣妇体谅季夫人因心中担忧难免多疑,但臣妇绝对不是有意将季夫人支走,望皇上明鉴!” 季夫人只是冷冷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到底是真叙话还是有意拖时间,她当时或许没感觉,但这会儿回想起来,不会看不出端倪。 这帮狗东西,为了算计天骄都算计到她头上来了,看她回头怎么收拾这婆娘! 而祁曜君闻言只觉得头疼。 好好好,现在线索又断了。 毕竟对方是官员家眷又不是宫女太监,无凭无据祁曜君更是不能用刑。 他深吸一口气: “所有见过旭美人进出雍信宫的,都给朕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上至后宫嫔妃官员家眷,下至宫女太监,居然一下乌压压站出来上百号人。 可以说,除了有事儿耽误来得晚的几人,其余人几乎全站了出来。 人多得把祁曜君都给看愣了。 这么多?! “你们确定都见过旭美人进出雍信宫?” “回禀皇上,是的。” “皇上容禀,旭美人倾城之色,她从进入雍信宫开始,大伙儿的目光便都被她吸引了过去!” “是,旭美人容貌惊为天人,她落座后臣女等人还不时往她的方向看呢!” 底下依次有人回应,祁曜君按了按眉心,“那你们说说,旭美人是何时出去的?她出去之前有没有什么异样?都给朕仔细想,若能提供线索,朕重重有赏!” 这下大部分人都皱着眉努力回忆,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开口: “回禀皇上,旭美人的离开约莫是在酉正时分,出去时,如那位宫女所言,是被个小太监领走的。” “那太监同旭美人说了什么,有谁知道?” 众人沉默,这次一个出声的都没了。 祁曜君生气,“你们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吗?!” 安可心撇撇嘴,忍不住开口:“皇上容禀,旭美人平素不与人交好,先前又持凶伤人,姐妹们都敬而远之,谁敢靠近?” 这话简直是暗戳戳当着众人的面,坏季月欢的声誉。 祁曜君冷冰冰的视线落在扫过去,蠢货。 安可心被那视线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当下磕头认错: “妾一时口不择言,求皇上恕罪!” “安常在,”祁曜君唤她,目光却看向皇后,“朕记得安常在御下不严,朕令其待在听雨阁反省,无召不得出,皇后不如给朕解释一下,安常在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安可心脸色一白,皇后更是不动声色地瞪了她一眼,这才微微福身: “回皇上,前些日子与安常在同在钟灵宫的吴才人摔了一跤,幸得安常在碰巧遇上,及时叫了太医,这才保住腹中胎儿,臣妾念安常在有功,便擅自做主解了安常在的禁足。今日又是中秋团圆之日,臣妾总想着后宫和睦,便准了安常在赴宴,不成想安常在喝醉了,竟当众胡言乱语,是臣妾之过,还望皇上恕罪。” 祁曜君闻言眉心皱得更紧,“吴才人有孕?什么时候的事情?朕怎不知?” “也是那日摔了,才被太医诊出来的,因胎像不稳,吴才人便求臣妾暂时不要声张,臣妾也是想着如今宫中子嗣单薄,还是谨慎些好,便想等这胎坐稳了再恭喜皇上。” 吴才人也在这时候站了出来,眼中含泪,“皇上,妾不是有意隐瞒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祁曜君摆摆手,“罢了,既然有孕在身便回去歇着吧,宴会人多手杂,别冲撞了,传朕旨意,晋吴才人为正四品容华,令太医院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吴才人顿时一喜,正五品才人到正四品容华,这是连晋两位!她连忙谢恩,随后顶着一帮人嫉妒的视线快步离开。 这次中秋宴眼看成了是非之地,能有机会先走,她可不想留。 “安常在既然不胜酒力,那便带下去好好醒醒酒。竟敢当众胡言乱语,贬为九品采女,其余的皇后看着办吧,朕不想再看见此人。” 安可心已经彻底瘫软在地,没想到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早知道她便不多嘴了! “皇上,皇上饶命,妾知道错了,妾真的知道错了皇上……” 皇后冷着一张脸,“来人,还愣着做什么?把安采女带下去!” 其他人都噤若寒蝉,谁也没想,只是来参加个中秋宴,还能遇上这等宫内秘辛。 祁曜君复又看向众人,“其余人等,还有没有注意到旁的异样?” 又静了一会儿,才有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约莫是跟着母亲进宫来长见识的,颤颤巍巍地开口: “我……不是,臣女,臣女看到,在旭美人被那个太监带走之前,曾有,曾有一名宫女,两、两次上前为旭美人斟酒,那宫女似乎在、在斟酒的间隙有跟旭美人搭话,我看她嘴唇有动,但,但她一直低着头,臣女、臣女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 祁曜君皱紧眉,“那你可有看清她同旭美人说话时,旭美人什么反应?” “记得!” 那少女连连点头: “旭美人没理会,她好漂亮!一直冷冰冰的!但又好像很好说话,我看宫女每次上前给她斟酒的时候她都会朝对方笑,但是每次宫女说完她就不高兴了,自顾自喝酒。她喝酒的样子也好看,又潇洒又豪迈,我当时犹豫着想跟她搭话来着,但我,我胆子小,不太敢,等我鼓起勇气想上前的时候,她已经被带走了……” 少女说起旭美人眼睛都亮亮的,滔滔不绝又语无伦次,到底年纪小,连自称都忘了改。 祁曜君:“……” 他一直知道季月欢漂亮,但万万没想到她还能因为长得漂亮招小女孩儿喜欢。 第72章 少女的母亲忙拉了她一下,“嫣儿!” 少女这才回神,忙跪下,“臣女失言,皇上恕罪!” “无碍。” 祁曜君揉着太阳穴,只觉得事情愈发棘手。 不记得那个宫女的样貌,这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间,有宫人急匆匆跑了进来。 “回禀皇上,旭美人找着了!” 祁曜君豁然起身,“在哪儿?!” 宫人有些嗫嚅,“在……在冷宫……” 第 87 章 谎言 季月欢是披着侍卫的衣服被扶回来的。 她的衣服都湿了。 南星和季夫人几乎瞬间就坐不住了,快步上前。 南星紧紧地握住季月欢的手,眼眶含泪,“小……小主!你怎么会这样?出什么事了?” 季夫人的眼泪更是一下就下来了。 “欢儿!我的欢儿!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杀千刀的!到底是谁要害我的女儿!” 季夫人转身便朝祁曜君跪下,声泪俱下道:“按说旭小主入了宫便不再是季家女,当是皇家人,但到底是臣妇自小看着长大的女儿,臣妇斗胆,请皇上查明真相,为臣妇做主,为旭美人做主!” “季夫人说的什么话?旭美人既是朕的嫔妃,朕自当不会叫她平白被人算计!” 祁曜君看见季月欢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整个都缩了起来。 她本来年纪就小,又瘦,落水之后被侍卫的外衣一裹,看着就更是小小的一团,单薄瘦弱得厉害,有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将她本就偏白的皮肤衬得愈发透明如纸。 她好像一个被水打湿的纸人,一碰就会碎。 还有那双眼睛。 她那双眼睛此时黑得惊人,要怎么形容呢?其实平素里她的瞳色就偏深,但每每她试图跟你讲道理的时候,你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些微的鲜活气儿。 但此时没有,那双眼睛寂得不像是人的眼睛,空洞得可怕,但祁曜君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他记性好,所以很快想了起来。 她观星台出事那次,他亲自带着太医去倚翠轩,当时她便是躺在床上,没有跟他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也是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帐顶,眼里看不见任何神采。 此时的眼神,便和那时一模一样。 祁曜君没来由地心头一慌。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好似她自观星台苏醒后的这些天,过得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在一夕之间,又回到了她醒来那日。 可……可怎么会没有意义呢?由她提出的女医制度已经缓步走向正轨,她也侍过寝,晋了位分,有了封号,他们一同喝过酒,一起赏过月,他甚至承诺叫她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而此刻,直觉告诉他,他脑子里的这些,她根本不在乎。 她什么都不在乎。 她怎么了? 他朝她看过去,季月欢已经在南星的呼唤下回了神,她非常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不忘安慰南星: “星星别哭,我……我没事……” “小主!”南星哭着摇头,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没事?! 祁曜君沉着脸走向季月欢,“旭美人,告诉朕,出了何事?你为何会在冷宫?” 季月欢抿唇,静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我……被一个小太监叫走了,他说带我去见皇后娘娘,但走到半路,他转过一个拐角就不见了,然后我就……迷路了。” 众:“……” 迷……路? 什么人啊?居然能自己迷路到冷宫?! 官员家眷中有人心有戚戚,看来传闻说这位旭美人空有美貌却木讷痴傻,居然是真的! 祁曜君眯起眼,“那你又怎么会落水?” 季月欢这下垂了眸,没有跟祁曜君对视,只说: “我不知道,我到那边的时候,看到有个水池,刚好我走累了,就想休息一下,忽然感觉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就掉下去了……” 这话说得,众人又是面面相觑。 她的两句话,很明显的前后矛盾。 迷路,那就是自己走失,既是自己走失又如何会遭人算计? 当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季月欢所谓的迷路是谎言,她其实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因为顾忌对方的身份不敢说。 甚至连祁曜君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皱眉盯着季月欢,尽量放柔了声音,“别怕,有朕在,朕会为你作主,你知道什么直说便是。” 季月欢还是没有抬头,只是很肯定地重复:“我说的都是事实。” 不是! 这两个字想也不想地出现在祁曜君的脑海。 他见过季月欢不撒谎的样子,她从来无法无天,哪怕是骂他一双眼睛也会直勾勾地盯着他,理不直气也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为什么她不肯说?是觉得她说了他也不会为他作主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祁曜君胸口忽地一疼。 那疼不尖锐,但绵长,像细密的针碾过,初时觉着不过如此,但那疼痛却如影随形,经久不散。 是了,肯定是这样。 上次观星台一事,他虽然推了宋才人出去,但那究竟是真凶还是替罪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她或许失了忆又受梦魇所困思维混乱,但她身边的丫鬟可不是省油的灯。 有任何的异样她们肯定是会告诉她的。 如今再次遭此毒手,她当然不肯再信任他。 更让祁曜君痛苦的是,他知道,她的不信任是对的。 那人现在还动不得。 先不说对方做事素来谨慎,不会叫人抓住把柄,季月欢空口白牙根本拿不出证据,就算她拿得出,他也顶多不痛不痒地罚一下,不会伤及性命。 ——这不会是她想要的。 她这个人恩怨分明又有仇必报,芸心绊了腊雪一下,她就敢冲过去将人划伤,贤妃不过是随口诬陷她两句,她也能当众把她揪到柱子前逼她改口认错。 这样的她,怎么能接受他对一个要她命的人轻拿轻放? 两人相对沉默,祁曜君目之所及,只有她湿漉漉的小脑瓜。 她始终不肯抬头看他。 事实上季月欢确实撒了谎,只是撒谎的地方跟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她确实是自己迷路去的冷宫,那小太监把她领出去挺长一段路才消失的,中途经过好几个分叉口。小太监消失后她原本打算原路返回,但到岔道口的时候,她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条路过来的,只能随便选一条走。 本来小太监带她去的地方就偏,她自己再一通胡走,只能是越走越偏。 今夜又恰逢中秋宴,大部分宫人都被调去雍信宫和銮殿伺候,她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等她走累了甚至是走烦了,准备停下来干脆等南星来找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那个水池。 她那会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冷宫。 她只是盯着那个水池。 跟入魔了一般盯着。 那时候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跳下去。 跳下去,一切就都解脱了。 她不是第一次有这种念头,在小老头去世之后,她经常会有这种状态。 有时候工作压力太大,而她又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的时候,就会经常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有时候是窗户,有时候是路边的河或者湖。 然后脑子里会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跳下去,从那个地方跳下去,她就可以见到小老头了。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她的生活被绝望填得太满,所以这种念头很频繁,频繁到连谢宇都看出了问题。 谢宇于是专门请了假,带她去青岛散心,而她却在沙滩边,无知无觉地往海里走去。 谢宇一开始只以为她是想去水里玩儿,直到她越走越深,他似乎在她身后叫了她许多声,但她都没应。谢宇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在海水漫过她的胸际之前,她才被惊慌失措地谢宇拉了回来。 谢宇紧紧地抱住她: “月欢,月欢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月欢你看着我,月欢……你别这样,爷爷他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月欢你振作起来好不好,月欢……” 谢宇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多少话,才把她从那种魔怔的状态中唤回。 是,他说得没错,小老头不希望她这样。 小老头含辛茹苦一辈子,用尽全力把她送出大山,不是要她就这么没出息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所以季月欢强行逼着自己振作,逼着自己往前走。 后来她无数次站在窗口,站在桥上,无数次又无数次地在想要跳下去之前,逼着自己遏制住了那股冲动。 但是这一次不同了。 这个世界没有小老头,她的生命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结束,小老头的所有努力终于还是落了空,她在这边活得再精彩又有什么意义? 第73章 她不需要逼自己了,她看着那个水池,跟自己说。 宫妃自戕是诛九族的罪,可今晚她是被人带出来的,她如果死在这里,查出来,旁人也只会以为她是被人陷害死的,而不是自己溺亡。 这是一个,很完美,很完美的计划。 完美到,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季月欢就是在那样的吸引中,纵容自己跳了下去。 可她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给救了,那人还惊动了侍卫,于是她又被带回到了这里。 怎么就死不掉呢? 季月欢从不认为自己是幸运的,或者被上天眷顾的。 她只能把自己没死的理由归结为——还是没到剧情节点。 原著说了她在才人的时候才能死,她便只能在那个时候死。 她如今只是个美人,或许后面还有什么重要的剧情需要她走,剧情不到她便死不了。 看啊,这就是命。 如果曾经有人跟她说,人的一生是被上帝操纵的,她一定会嗤之以鼻。 可前世她求不得的成功,今生她求不得的死亡,都在一一向她证明,上帝以戏耍人为乐,而她很不幸地成为被祂戏耍的一份子。 眼下祁曜君问起,真相她不能说,否则只会连累季家。她只能咬死了是有人推自己下水的,哪怕那个黑衣人跳出来指认,她也会坚持这么说。 没有人知道低着头的她脑子里划过多少危险的想法,气氛一时有些僵持,最终还是祁曜君妥协。 “传太医为旭美人诊治,万不可叫旭美人染了风寒。今夜之事朕会严查,来人,召集宫中所有宫女太监至雍信宫,记住,是所有,朕不管对方有什么理由,哪怕病重,爬也得给朕爬过来!宜春和那个小丫头留下,务必将你们口中的宫女太监找出来,朕重重有赏!其余人等不必在这儿耗着了,去銮殿赴宴吧。” 其他人也确实不敢再留下了,眼看着涉及宫廷秘辛,知道得太多,她们可不一定能离开。 于是一个个福身离去。 季夫人没走,“皇上,臣妇知道不合规矩,但臣妇还是想求个恩典,让臣妇能多陪陪旭美人一会儿,臣妇总要确认她无恙才能安心,求皇上成全臣妇拳拳爱女之心!” 祁曜君刚要开口,门口便传来喧哗声,他皱眉望去,就见几名年轻俊美的男子快步赶来,而崔德海跟在身后几番劝说甚至阻拦,对方脚步都未停。 祁曜君顿觉头疼。 他瞪了崔德海一眼,意思是不是让把消息压住吗?怎么这点事都办不好? 崔德海简直欲哭无泪,皇上也不想想,满宫找人这么大的动静,哪里是说瞒就能瞒的? “微臣季予阳,参见皇上!” “草民季予月,参见皇上!” “学生季予风,参见皇上!” 三人长得各个人中龙凤,唰地一下往那儿一跪,画面还挺养眼。 ——如果不是三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的话。 祁曜君维持着脸上的笑,明知故问,“三位爱卿怎会到雍信宫来,可是銮殿的宫人伺候不周?” 季予月是誉满大曜的巧物阁东家,但商人就是商人,无官职在身,季予风更是还在国子监,准备明年的科考,按理这两人都是不得入宫的。 但是中秋宴不同别的,皇上要召百官参与祭月大典,便不好教百官在如此团圆之日与家人分离,所以在这一天,官员们都可带嫡系亲属进宫,共贺中秋。 也是因着这个规矩,所有未出阁的女儿家都会在这一天盛装打扮,若是能得哪家的公子少爷青睐,喜结良缘,那更是再好不过。 季予阳作为大哥,又是几人中唯一有官职在身的,当然率先开口: “回皇上,微臣听闻雍信宫出了事,因对方语焉不详,微臣担忧皇上安危,这才赶来救驾,微臣的两个弟弟则因不放心微臣,同时亦想尽些绵薄之力,这才跟着微臣前来,还望皇上勿怪!皇上,不知雍信宫出了何事?微臣可有来迟?” 三人都是一脸的真诚,如果不是老二季予月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划过一抹“不就演吗,看谁演得过谁”的戏谑,他可能还真相信这仨是一心来救驾的。 祁曜君:“……” 第88章 家人 还能怎么演? 季月欢一身狼狈地就搁旁边儿站着,季家三兄弟又不是瞎子。 祁曜君扯起嘴角坦白: “确实是出了点问题,有人暗害旭美人却未能得逞,朕已在彻查此事,还望季小将军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季家兄弟三人看向季月欢的方向,眼中都有着不容人忽视的心疼,最后还是季予阳拱手: “皇上,旭美人作为微臣的妹妹,如今她出事,臣等实在无心赴宴,父亲今日也不在,恕微臣冒昧,请皇上容我们兄弟三人和母亲一起,同四妹小聚片刻,就片刻就好,求皇上恩准!” 季予月和季予风也赶忙道:“求皇上恩准!” 祁曜君看了一眼边儿上始终蔫哒哒的季月欢,闭了闭眼,“准了!” 有家人陪着,她总归能开心些。 季月欢被扶到偏殿,南星伺候着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会儿正在给她绞干头发。 比太医先到的是危竹。 季月欢这会儿状态不好,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兀自怔怔地望着地面,像个人偶。 季予月看见危竹就不高兴,“你来干什么?不都说了让你离我妹妹远点儿吗?走开走开,我妹妹就是落了个水,还劳动不了神医的大驾!” 危竹也是头疼,“夜明兄,我是真的担心师妹,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可比起宫里的其他太医我至少是值得信任的不是吗?我还有事情问她……” 季家老二季予月,字夜明。 季予月皱眉,有些犹豫,回头看了季月欢一眼,季月欢还是怔怔的,一动不动。 季予月于是果断把人往外推,“去去去,没看我妹看见你就不高兴吗?我告诉你,天大地大天骄的心情最大,赶紧走赶紧走,哪儿那么多话,再纠缠小心我揍你!” 危竹被季予月强硬的拖走,室内顿时安静了不少。 季夫人眼眶含泪地握住季月欢的手: “天骄,都怪娘不好,若不是娘被人拖住中了计,如何会让你遭此暗算?” 南星也哭,“小姐,你骂我吧,我不该丢下您一个人的……” 季月欢听着两人的声音,这才微微回神,她眼珠动了动,勉强扯起嘴角: “跟你们没关系,对不起……” 她本来想死了一了百了的,没想到没死成不说,还让人担心了。 她又给人添麻烦了。 季月欢的目光黯淡了几分。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所有她想做的事,皆不能如愿,最后反倒给人添麻烦。 她果然就该躺平,顺应剧情一动不动,或许这样才对所有人都好。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季夫人更心疼了。 “怎的还给娘亲道歉?” 季夫人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暖,相比之下,季月欢才浸过水的皮肤简直凉得吓人,但季夫人竟也不嫌弃,只是紧紧地握住。 “天骄啊,你永远不需要给家里人道歉,你是爹娘的宝贝,也是你哥哥们的宝贝,你只要让自己活得恣意一点,不教自己受半点委屈,我们就开心了。” 她说到这儿,手轻抚季月欢的脸颊: “瞧瞧,进宫来才多久,就瘦成这副样子。当初我就不叫你爹当官,咱一家,光凭你二哥的产业,也足够找个世外安心隐居一辈子,你爹非说不行,说什么你容貌太盛,若没个官职在身,回头叫些有权有势混蛋看上,家里都没能力保护你。我当时也是被他这话说动,可你看看,他现在倒是混了个侍郎当当,你大哥也好歹是个将军,可这两人愣是一个赛一个的没用,不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季予阳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娘!这怎么能怪我和爹没用呢,那要怪也只能怪祁曜君啊,他还是皇帝呢,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难怪朝中那么多人不服他,他活该!” “也是,他也就仗着出身好,是先帝嫡子,几兄弟里面也就矮子里拔高个吧,不然哪里轮得到他?就是苦了我的天骄。”季夫人不屑地哼哼。 季月欢:“???” 啊?不是,原著里雄韬伟略运筹帷幄的男主,到你们嘴里就是矮子里拔高个啊? 季月欢有点儿懵,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季家人因为对她过于溺爱以至于谁都看不上呢,还是季家人素来就对矮子的标准有点儿高。 好在兄弟里头还有个明事理的,季予风头疼道:“大哥,娘,你们少说两句吧,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出去叫人听到……” 季夫人瞪他,“这不就你们几个我才说的吗?谁会传出去?” “那也当心隔墙有耳……” 第74章 “都隔墙了他有耳朵怎么了?有本事拿出证据!没证据我还说这些话是他说的呢,不然我说的话我都不记得,怎么他记那么清楚?” 季月欢:“……” 怎么……她娘亲这说话风格……似乎、好像、莫名有点儿熟悉? 靠,跟她好像! 季夫人还在戳季予风的脑门儿,“我看你小子就是读圣贤书读傻了!真以为让你当官是去效忠狗皇帝的?你是去保护你妹妹的!你要是连这个都敢忘,看我不抽死你个死混球!” 季予风揉着脑袋委屈,“这我哪儿敢忘啊,我这还不是怕你们祸从口出连累天骄么?” 季夫人撇撇嘴,只当没听到,转而抱住季月欢,嘴里还不停埋怨,“早知道这天下不如不平定呢,乱世多好,大家都忙着争地盘,哪儿有空想女人?哪怕天骄被些个无赖看上,咱跑就是了!不像现在,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被那狗皇帝看上,咱家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 季月欢终于忍不住了,有些茫然地开口:“……不是说,是我自己绝食非要参加选秀?” “你参加是你的事,选不选上那还不是皇帝定的?” 季夫人哼声,“他若是不把你选上,你肯定死心了,搁府里快活呢,都是他的错!他就是馋你身子,他下贱!呸!” 季予阳也连连点头,“就是,连我们天骄这点儿美色都抵挡不住,能是什么好皇帝!他当初若是干净利落拒绝,我倒还高看他一眼!” “我说大哥,你要骂祁曜君就骂,倒也不用拉踩我们天骄吧?什么叫这点儿美色啊,我们天骄的美貌那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好吗?” 撵走了危竹的季予月回来,听到季予阳的话一整个不高兴。 季予风搁旁边抽嘴角,“我说句公道话,祁曜君当时要真没看上天骄,你们又得骂他没眼光了……哎哟!” 季予阳和季予月同时踹了他一脚,“老三你到底哪边儿的?” “噗——” 季家三兄弟实在有点儿好玩儿,季月欢没忍住笑出了声。 见她可算是笑了,几人都几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季予风跑季月欢跟前躲着,“天骄,你看他们,就知道欺负我!” 季月欢一下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没有原主的记忆,更没有过这样温馨的家庭氛围,也不知道眼下这种情况她该怎么接。 但眼下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瞅着她,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那……你打回去?” 这下季予阳和季予月都笑了,季予风更委屈了。 “不都说天骄失忆了吗!怎么还是这句!天骄你坏,你明明知道我打不过他们!” 那确实,季予阳就不用说了,少年将军,很早便上战场建功立业,身上的功夫都是实打实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季予月虽然只是商人,但巧物阁开遍大曜,他也没少奔波,这些年走南闯北,没点武功傍身怎么行? 只有季予风,被老爹勒令好好读书,武功方面倒不是不会,只是相对薄弱,反正肯定赶不上那俩身经百战的。 季月欢一愣。 “还是”? 这话……原主也说过? 巧合吗?还是说她和原主竟然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 可连她一个下意识的反应,都能和原主重合,这已经不单单是相似这么简单了吧?季月欢一下有些茫然。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季予月哼笑,“天骄是失了忆又不是失了智,都跟你们说了,天骄虽然失忆,但本能还在,你还想糊弄天骄,做梦去吧。” 季予风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侍女的敲门声: “小主容禀,太医来了。” 季夫人连忙起身,“快请!” 兄弟三人也连忙站好,规矩地立在一边。 这次来的依旧是季月欢的熟人——陈利民。 他的身后还带着两名女子,穿的却不是宫女的服饰。 陈利民领着两人给她行礼,她才知道,那便是这一批女医里天赋相对比较高的两位,一个叫陈秋,一个叫师采文。 原本医女制刚刚建立,这批人还需在太医院进行好长一段时间的系统学习,但一是这两位着实出众,二也是陈利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季月欢这位女医制的实际创始人看看进展。 季月欢确实心情好了很多,也不忸怩,伸手便让她们把脉。 大概是第一次给人诊脉,两个小孩儿还有些胆怯,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儿不敢上前。 季月欢无奈一笑,“陈太医先给我把脉吧,把完你们俩再轮流,之后你们说说你们的结论,再让陈太医评判对与错或者有无缺漏,这样可以最快发现问题。” 其实陈太医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没想到旭小主会主动提出。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瞅着边儿上的几人,素闻这位主在家时极受宠,眼下却拿来给女医们练手……虽说只是个无伤大雅的诊脉,但他真的不会被怪罪吗? 季家人被他看得莫名,季予阳就纳闷:“陈太医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天……旭美人说的吗?” 陈太医:“……” 行,他的担心就纯多余,季家人根本就不管旁的,反正旭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安了心之后,他便领着两位医女诊脉,最后的结果倒是都倒差不差,陈秋和师采文的天赋确实不错,至少有这两人在,这批女医的培养就不算失败。 第一次诊脉就得到新院正的肯定,陈秋和师采文都很高兴,两人也连连向季月欢道谢,季月欢摆手,表示自己没做什么,倒是对陈利民道: “以后若是我这边看诊,你都带着她们吧,这宫里头这样练习的机会不多。” 反正她也就这点儿用处了。 几人连连向季月欢道谢,这才退下去给她煎药。 等殿内又只剩下他们几人,季夫人才朝南星招了招手,示意她先去门口守着,随后对季月欢道: “天骄,这个你拿着。” 季月欢一愣,低下头看去,是一个小瓶子。 她纳闷,“这是什么?” “这是给你的中秋节礼物。” 季夫人笑了笑,随后凑近她,小声道:“这个是不举药,短效的,一粒能让男人至少三天没那方面的欲望,你之后若是不想侍寝,就给祁曜君吃这个。” 季月欢:“……” 不是,娘亲,你有点儿猛啊。 又听季夫人接着道。 “我想了想,总不好老叫你吃避子药,那个伤害再小也总归是药三分毒。娘亲也不知道祁曜君那方面怎么样,若是活好便罢,也能叫你享受,要是技术不好还连累你受罪,不如让他吃。反正你斟酌着用,若是看他顺眼或者你也想了,那就不给他用,若是不想那就给他吃。你放心,这药无色无味,他便是传了太医,太医也只会说他近日操劳所以没什么欲望,传危竹更好,虽说你不待见为危竹,但危竹总归是咱们这边儿的人,就算诊出有问题也不会告诉他的。不过想来这么丢人的事儿他也不会传太医。” 季月欢:“……” 娘亲你说得很有道理。 不得不说,原主母亲是有点子超前的女性性自由观念在身上的。 季月欢握紧了手里的小药瓶。 祁曜君你小子以后最好别惹我哦。 第89章 礼物 “我我我,我也有礼物!” 季予风举了手,他从袖子里神神秘秘摸出一本书,递到季月欢跟前: “天骄,这个给你。” 季月欢打开,居然看到……里面每一页都是祁曜君,各种表情各种角度的祁曜君。 她抽了抽嘴角,没忍住开口: “哥,暗恋祁曜君的人,不是我,是你吧?” 季予阳和季予月笑得肩膀直抖。 季予风脸都黑了,“说什么呢你,你知道我为了画满这一本画得头晕眼花,我都快吐了!” 季予月忍笑帮腔,“我作证,他已经画到有些生理不适了,今天看到祁曜君本人差点儿没吐出来。” “我明年可是要参加殿试的,要是明年还这样,到时候他一开口我就吐,我就完蛋了!” 季予风委屈惨了,“你知道我为了你牺牲多大吗!” 季月欢茫然:“……所以,这个给我干嘛的?” 总不能是知道祁曜君宫里女人多,给她一本祁曜君的画册,让她在祁曜君去找别的女人的时候睹物思人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季月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带着手里的册子都觉得烫手。 咦惹,别了吧,怪恶心人的。 就听季予风小声嘟囔: “还不是祁曜君是皇帝,他要是惹你生气了,我们都没法儿给你报仇,所以给你画了这些。以后他要是惹你生气,你又不能打他的时候,就把这个拿出来,乱涂乱画也可以,撕了烧了也可以,反正怎么解气怎么来。” 第75章 他说着还有些无奈,“本来想给你做个娃娃扎他屁眼的,但爹不让,说那个容易留下证据,到时候说你在宫里弄巫蛊之术什么的就不好了,所以安全起见我就给你画了这个,真要被人发现你就说你是爱慕皇上才画的。唉,也不知道这么一本够你用多久,希望能撑到我们接你出宫。” 季月欢:“……” 三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三哥,我刚刚还觉得你是个读圣贤书讲道理的正常人,原来你也不正常。 季月欢抽了抽嘴角,但还是默默把册子收下了。 “谢谢三哥。” 好歹是季予风的一片心意,而且你别说,这东西对她还真有点儿实用。 “好了,老三的看完了,来看看二哥给你准备的!” 季予月从怀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她,“打开看看?” 季月欢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是一条,看材质相当细腻精美的……鹅黄色丝带? “这是……发带?” 季予月但笑不语,只是扬了扬下巴,“你先拿出来,试一下手感。” 季月欢伸手去拿,发现这条丝带非常的薄,但是触手温凉,似乎……不是不同的布料?而且虽然薄,但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分量感,说不上重,只是这实在不是一条发带该有的质量。 见季月欢疑惑地朝她望过来,季予月笑道:“你挥动一下,朝老三的方向挥。” 季月欢没多想,下意识就甩了一下。 倒是季予风看了老二那不怀好意的笑,有种不祥的预感,眼皮一跳,下意识要躲,但到底身手不济,没来得及,于是那条丝带便带着破空声抽在季予风的胳膊上。 季予风“嘶”了一声,“我靠,二哥这什么东西,好疼!” 季月欢呆了呆,“对、对不起……” 季夫人嗔了她一眼,“道什么歉,没看出来你二哥是故意借你的手教训老三?骂你二哥去!” 季予月摸了摸鼻子,嘿嘿笑: “天骄别生气,我主要是想给你感受一下这鞭子的威力,在场也只有老三适合练手嘛……” 季予风:“……” “鞭子?”季月欢愣住。 季予月点头,“北疆那边儿新产了一种金丝革,质地轻薄又韧性十足,不过那东西虽然是叫金丝革,材料本身却难看得紧,我又另外叫父亲帮忙,掺了些别的材料进去,才在保障金丝革质地的同时,让丝带看起来更精美,我又花重金请了最好的工匠师傅,锻造了无数次,只有这条最薄最韧,这才给你拿来的。” 他说完,把那条鹅黄色的鞭子递给南星,“给天骄挽个发试试?” 南星点头接过,三下五除二就给季月欢挽了个英气的马尾,黄色的发带和漆黑的头发相得益彰,随着季月欢脑袋的摆动间,发带柔顺地悬着,看着跟普通的发带没什么不同。 季予月满意颔首,“好看!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个平素里你就当普通的发带用,当腰带也可以,要是遇到不长眼的凑上来,你就抽她!怎么样,还是二哥的礼物最好吧?” 季予风不服气,“可这是在宫里,天骄要是因此伤了人被罚怎么办?” “谁会相信一条丝带能伤人?问起来天骄咬死不认就是了。” 季月欢:“……” 有道理。 南星也点头,“这个好,而且小姐会长绸舞,本来对绸缎飘带这些东西的掌控就异于常人,旁人拿了这丝带也只能胡乱挥挥,根本发挥不出来!” 季月欢一怔,又皱了皱眉。 她确实会长绸舞。 她长得好看有天生的优势,大学时因此被选去参与运动会开幕式的舞蹈表演。 可以加学分,练习期间还包餐食,若是拿奖还有奖金。 季月欢果断就去了。 长绸舞看着简单,但长绸太轻,极不听话,所以最重要的就是练习对长绸的掌控,季月欢最初因为基础太差,常常被自己甩出去的长绸绊倒,摔了无数次。 但她没叫过疼,都是咬牙爬起来继续练。 最后季月欢练到长绸在她手中像是活了一般,长绸甩出去的那一刻需要几个波浪她都能控制。《十面埋伏》看过吗?里面的水袖舞,长袖一甩可以定点敲击鼓面,季月欢也可以。 不过她依旧是倒霉的,运动会开幕那天天气不好,原本就阴沉沉的,到她表演到一半时,突兀地下起了雨,雨不大,就那种很细的牛毛雨,不影响运动会的继续举办,但长绸淋了雨,季月欢没有做过这方面的补救训练,最终还是影响了发挥,没能拿到奖金。 她以为长绸舞很小众呢,怎么……原主也会? 她忍不住问南星,“我会……长绸舞?什么时候的事情?” “对呀,小姐跳舞可好看了,”南星想了想道,“是在幽州的时候,您当时看见卖艺的有人表演这个,觉得好看,非要学,老爷还专门为了您把那位艺人请进府教您,您练了许久才会呢。以往小姐您对什么东西感兴趣,都是没两天就兴趣就散了,就这个坚持得最久,当时大家伙都可心疼了!” 季月欢闻言稍稍安了心。 吓死,她刚刚差点真要以为自己以前穿来过。 季夫人揉了揉她的头发,“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别为难自己,反正这丝带你能用你就收着,用不到当个装饰也是好的。” 她又看向季予阳,“非寒,你给你妹妹的礼物呢?” 季家老大,季予阳,字非寒。 季予阳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的礼物,比起老二老三的,有点拿不出手。”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大一小两个瓶子,季月欢一看便愣住。 第90章 礼物(中) 大的瓶子里有荧光闪闪,小的瓶子里似乎是……一些沙子? 季予阳挠头,“我刚从漠北赶回来,实在没来得及给你筹备礼物,这个萤火虫是我从路上抓来的,你以前就喜欢萤火虫,这次我专门给你抓了许多,虽然它们不知道能活多久,但能陪陪你总归是好的。” 他又晃了晃另一个小瓶子。 “这个是漠北的黄沙,虽说咱们乱世的时候也算走过不少地方,但漠北你还没去过呢!我给你带了黄沙来,你先玩儿着,等以后有机会,大哥带你去看看,漠北虽说清苦,但风光很是不错,也是个纵马的好地方,天骄一定喜欢!” 他将两个瓶子塞进她的手中,季月欢双手捧着,却只是一个劲地出神。 她没说话,季家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季予风撞了撞季予阳的胳膊,低声道,“大哥,我就说你这个不行吧,中秋礼物你还这么敷衍,天骄肯定生气。” 季予阳张了张嘴,刚想道歉,却见季月欢的手几不可查地有些颤抖,再定睛看去,发现有液体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前襟。 那是她的泪。 她在哭。 季予阳一下就慌了,“天骄,天骄我错了,你要是不喜欢大哥再想办法给你准备别的,你别哭好不好?” 季月欢摇摇头,“不,我……很喜欢……” 她不想偷原主的亲情,但是这一刻,她没忍住,紧紧地抱住了季予阳。 “谢谢你,大哥,谢谢你……” 她想起了小老头。 有一年她在课本上见到萤火虫,听老师说这种会发光的虫子夏天的农村很常见。 她便捧着书本回去问小老头,那个萤火虫在哪儿,怎么她以前没见过。 小老头说有是有,但萤火虫挑环境的,他们村没有,但村后头的某座山里有。 而且只在夜间才能看见,大晚上的,那深山老林,她那时年纪还太小,去了可不安全。 小小的季月欢只能耷拉着脑袋,但乖巧地点头: “那好吧,那等我再大些了您再带我去看好不好?” 小老头揉着她的脑袋,嘴上应着好。 但隔天放学,季月欢回家就没看见小老头,隔壁的伯伯跟她说小老头上山捡柴去了——那会儿他们家还是农村土灶,用的柴火都是山里捡的枯树枝。 季月欢当时也没多想,小老头每次上山捡柴都会比较晚回来,她会先乖乖把自己作业做完,然后弄好晚饭等他回来一起吃。 但那天小老头回来得特别晚。 她等到太阳完全下山,晚饭都凉了,也没等到小老头。 她当时心头慌得不得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去敲隔壁伯伯的门,就那个老让她帮忙打酒给她跑腿费的酒鬼伯伯,问他能不能帮她去找找小老头。 伯伯听说小老头没回来,也觉得事情要糟,让她在家里好好待着,他二话不说就进了山。 可山里那么大,找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最后在大概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季月欢才等到被伯伯搀着回来的小老头。 小老头一瘸一拐,但脸上笑得很开心,宝贝似的从背篓里摸出一个玻璃罐,里面有细碎的荧光一闪一闪。 第76章 小老头特别得意,“幺妹,这就是萤火虫,喏,给你慢慢看。” 伯伯在一边没好气,“大半夜上山里捉虫子,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踩空摔坎子底下去,你就庆幸那坎子不高,不然我看你今晚上还回不回得来!” 小老头似乎不高兴他把这件事当季月欢面抖出来,瞪他,“我这不是没事嘛!就崴了一下而已,明儿就好了!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别瞎嚷嚷!” 季月欢眼眶一下就红了,她冲过去攥着小拳头打小老头,也没敢用力,就象征性打一下,然后紧紧抱着他: “都说了等我长大了再去,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这么大事也不跟我说,你要是出事怎么办?我……我……” 她说到后面都哽咽了,小老头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嘴上还一个劲道歉: “哎哟怎么还哭了?我这不是,这不是想给我们家幺妹一个惊喜嘛,再说也就顺带的事儿,当时刚好就路过那片林子,想着正好了,别哭别哭,爷爷以后不胡来了,不胡来了……” 其实季月欢知道的,他哪里是顺带。 她从小和小老头相依为命,家里并不富裕,但小老头总想在他的能力范围内,给她最好的,满足她想要的。 萤火虫的寿命并不长,她也不太会养,那一瓶子萤火虫在她手里没几天就失去了荧光。 但那依然是季月欢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之后她没再让小老头去过,一是他年纪越来越大,二也是实在太危险,反正她耳提面命,不许小老头再去。 倒是她想过给小老头捉一次,但总没有机会。 而等她有机会时,小老头已经看不见了。 所以如今见到这瓶萤火虫,她的情绪实在有些绷不住,更何况今晚自杀失败的事情也让那根名为命的弦紧紧勒着她的神经,多方的负面情绪一下爆发,她的眼泪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季予阳上阵杀敌或许是一把好手,但哄女孩子实在笨拙,眼下也只能放柔了声音,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下次大哥还给你带,天骄别哭,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季夫人和边儿上的季予阳季予风见了也是手忙脚乱地跟着哄。 “什么不好看,我们天骄哪怕哭起来那也是梨花带雨一枝独秀,大哥你会不会说话?”季予月瞪他。 “是是是,我嘴笨,天骄别哭好不好,快别掉小珍珠了,心疼死大哥了!” “哇该哭的是我好吗!我画了一个多月的祁曜君,人都快画吐了都没得天骄一个笑脸,大哥一瓶子虫子和一瓶子沙子就把天骄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我上哪儿说理去啊我!” “走开走开,你别添乱,早跟你说了你这鬼主意不行你非不听,现在后悔了吧?哭什么哭,天骄哭那掉的是小珍珠,你哭那流的是马尿,去去去!” 一帮人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季月欢好半晌才破涕为笑。 “谢谢,谢谢你们……” 原主的家人真的很好。 若是…… 季月欢闭了闭眼,若是她不会死就好了。 “可算是不哭了!” 季予月伸手在季月欢的脸颊上捏了一下,顺带给她把脸上的泪痕擦掉。 “就我们这点儿礼物你都哭成这个样子,待会儿见了爹的礼物,你不得哭死?” 季月欢愣了愣,“爹?他不是……今天没来?” 她先前可是不止一次地在宴会上听说他爹忙于运河一事,没能赶上今年的中秋宴呢。 “嘿,他人没来,可礼物到了呀,中秋这样的日子,怎么能少了天骄的礼物呢?” 季予月说到这儿,顿了顿,凑到她耳朵边上,压低了声音道:“对了天骄,一会儿你去赴宴的时候,你装一下,装成一瘸一拐的样子,嗯……问起来你就说,是掉水里的时候脚被水草缠住了,然后挣扎的时候不小心崴了。” 季月欢:“……” 怎么就非跟她的腿过不去了呢? “可是二哥,”季月欢扶额,“先前我回雍信宫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我腿是好的……” “先前是先前,你那会儿受了惊没反应过来脚在疼怎么了?” 季予月理不直气也壮地瞎掰,又拍了拍季月欢的肩膀,“反正你照二哥说的做就成了,不然爹的礼物没法儿送你手里,你信二哥一次,爹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什么礼物得她腿脚受伤才能送啊? 季月欢满脑袋的问号,她爹不会是给她准备了一副黄金拐杖吧? 不过她倒是也没纠结,反正只是装一下,又不碍事,于是乖巧点头,“好。” “哎呀我们天骄还是这么可爱。” 季予月又捧着季月欢的脸蛋揉了揉。 季月欢:“……” “去你的,爪子往哪儿伸呢?”季夫人不高兴地把季予月的手拍开,瞪他,“都说了不许你揉天骄的脸,小时候你就爱揉,这都多大了还揉,我怀疑天骄的小脸儿这么瘦都是被你揉的!” 季予月:“……不是,这都能怪我啊?而且难道不应该越揉越圆吗?” “你当揉面团呢?” “面团哪儿有我妹妹可爱?” 季夫人懒得理他,“你别理你二哥,这小子就是手欠嘴也欠。” 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季月欢的脸,那双如水一般充满慈爱和包容的眼睛里,此刻满是认真,“天骄啊,你也进宫了,该吃的苦也吃了,虽说南星跟家里传了信,说你已经不喜欢祁曜君了,但娘总要亲自跟你确认才作数,娘问你,还喜欢他吗?” 门口欲迈步的身影一顿。 季予阳耳朵一动,率先发现了那道人影,张嘴刚想提醒季月欢,袖子就被季予月和季予风同时拉住。 他朝两个弟弟看过去,两人沉默着,同时朝他摇头。 他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两个弟弟的意思,于是这下也不说话了。 所有人眼巴巴地等着季月欢的回答。 第91章 图啥? 还喜欢吗?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她根本没喜欢过。 可是望着眼前几双殷殷期盼的眼神,那句不喜欢她忽然说不出口。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说一个不字,季家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带她出宫。 可原主是注定要死的,孤独地死在冷宫。 如果是之前,她大可以冷眼旁观他们做徒劳的努力,因为这帮人说到底于她而言只是陌生人,她不需要在乎什么,反正原主的死不是她导致的,她只是顺应剧情而已。 可是现在,季月欢看着怀里捧着的一堆东西,事实上除了头上绑着的那条发带特别值钱外,她手里的似乎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但就是这些值钱或不值钱的东西,饱含最真挚质朴的心意。 是全心全意,不计回报的付出,是前世除了小老头之外,她可望不可即的爱。 季月欢闭上眼,她就说,她不该见他们的。 她会贪恋。 她默默攥紧了手中的瓶子,骨节微微泛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开口: “我……我不知道。” 她没办法昧着良心说喜欢,索性给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吧。 让季家人以为她没想好,再给她一点时间。 拖一拖,拖到她死就好了。 季月欢垂眸,长痛不如短痛,看来她还得再努努力,早点升上才人才行。 不然和季家人牵扯得越深,她死的时候他们就越痛苦。 这大概是她,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而听到她的答案,季予月不乐意了: “不是,妹妹,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上次观星台他推个宋才人出来糊弄你,这次冷宫的事情铁定也是敷衍了事,就这你都还不能下定决心讨厌他?你图啥啊?行我承认他是长得好看,可长得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啊!你要实在喜欢那张脸,我去让危竹多做几副易容面具,找几个身材比祁曜君好的人戴上,他们听话还随你欺负,那不比祁曜君强啊!” 季予风忙拽他,给他使眼色,“二哥!二哥!小心隔墙有耳!” 这是在提醒他祁曜君就在外面听着呢。 季予月理都不理,“你少给我挤眉弄眼,隔墙有耳怎么了?我跟你和大哥可不一样,你俩都是当官的,以后要在祁曜君手底下讨饭吃,我可不一样,我就老实本分一商人,他祁曜君还能无缘无故砍我脑袋不成?” 他又转而盯着季月欢,“妹妹,你说,你到底看上祁曜君什么了?” 嗯,门口那道身影晃了一下,又停住了。 季月欢皱了皱眉,一时间还真找不出祁曜君的优点……如果是刚穿来那会儿,她能照着原著给季予月列举一箩筐的优点,但这段时间实际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个男人缺点也属实不少,甚至那些缺点已经让她无语到快要盖过她对他原本的欣赏了。 第77章 主要是这个优点还不能瞎编,得是祁曜君独有的,不然她随便编几个,她打包票,她二哥能立马出去找十个八个有相同特质的男人,给她先养着。 头疼地想半天,给季月欢想烦了,干脆随口道: “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众:“……” 这下连季夫人都给噎住了。 几人面面相觑半天,最后还是季夫人欲言又止,“天骄啊……皇上召你侍寝前……不沐浴吗?这也……这也太……” 季夫人还是有涵养的,季予月这个常年走南闯北的就没这么有涵养了,直接啐了一口: “脏死了!恶心!我一想到我冰清玉洁的妹妹被这么个脏东西碰了我就……” 季予月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角的余光望着门外的人,那眼神简直要吃人。 祁曜君:“……” 他什么时候不洗澡了!他都是沐浴更衣过后才去的! “二哥,你冷静,冷静。” 季月欢头疼扶额,“我随口胡说的,宫里头侍寝规矩森严,怎么可能不沐浴就……” 季家人也太实诚了,怎么她说什么就信什么…… 倒是季予风摸着下巴,挑眉看她,“噢我懂了,妹妹你是不是想不到皇上的优点所以才信口胡诌啊?” 季月欢:“……” 她就说人应该少读点书,三哥明显比她这个表面精明的二哥难糊弄多了。 季予风越猜越觉得有道理,接着道:“担心我们得罪皇上?哎呀你放心,咱们皇上是明君,很讲道理的,我们一家也都是讲道理的人,不会做那些违法乱纪的勾当!” 季月欢:“……” 这话也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叹了一口气。 “喏,三哥也说了,他是明君。他可能不是个好男人,但一定是个好皇帝,否则不会力排众议推行女医新制,就连三哥能参加新一届的科举,也是他坚持恢复的,不是吗?” 她记得的,原著里大曜建立之初的官员制度相当混乱。 一是沿袭旧制,也就是看前朝有多少官员愿意归顺,若是归顺的,许以原来的官位或者根据个人能力有进一步的提升。 二是提拔亲信,也就是跟着先帝打江山的那波人,无论幕僚或者武将,都按一定的贡献进行加官进爵。 三的话就类似于察举制,由士族推举民间的一些能人异士,通过考验后得以为官。像工部这种靠手艺吃饭的地方基本上就是第三种。 通过以上三种方式,这才初步奠定了大曜最初的朝廷班底。否则一个刚刚建立的王朝,哪里来的文武百官? 但这也存在一系列的弊端,也就是官员之间的勾结,旧部和新部的矛盾,总之都是一些在祁曜君看来的烂摊子,他急需培养自己人,也急需为新的王朝吸收新鲜血液,于是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恢复科举。 季月欢的话季予风无可辩驳,但季予月不乐意了: “你是嫁人又不是当官,他是不是明君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如果他不是明君的话,她穿过来会过得更痛苦更谨慎更如履薄冰一些。 又听季予月继续:“这是大哥和老三甚至咱爹需要考虑的问题,你需要考虑的只有他对你好不好,值不值得你托付终身,如果这两个答案都是否定的,那你还纠结什么?” 季月欢揉了揉眉心,对她二哥这话实在没得反驳,最后也只能道: “我,我就是,真的没想清楚,你们,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你……” “好啦!”季予阳瞪了季予月一眼,随后蹲下身,握住季月欢的手,“没事儿,妹妹没想清楚我们就给你时间慢慢想,别怕,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爹娘还有哥哥们都会支持你。” 季月欢的眼眶又红了,“谢谢大哥……” “好吧好吧,那就等你慢慢想,”季予月也泄了气,不敢逼太狠,索性转移话题,“对了,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刚危竹说他收到你的信,约他在留芳阁见面,但他去了留芳阁却没见到你?” 季月欢一听这个就无语,“胡说八道,是我收到他的信约我去留芳阁才对,想也知道我不可能约他啊,我连留芳阁在哪儿都不知道。” 众:“……” 这倒是。 众人多少对于季月欢迷路的本事心有戚戚。 “那你怎么会跑冷宫去?” “我迷路了啊。” 季月欢眨眨眼,一脸的真诚,“有个宫女两次过来催我去留芳阁,我没理,后面来了个小太监,非说皇后娘娘找我,我怕得罪大领导就去了呗,结果那小太监走半路不见了,我又不认得路,不敢继续往前走了,就想着原路返回,然后,嗯,越走越偏……” 众:“……” 听着很离谱,但以他们对她的了解,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啊!”季予月就叹气,揉了揉她的头发,“算了,反正这次的事情我们会去查,不管谁要算计你,我们都会让对方付出代价的。祁曜君做事畏首畏尾,他办不到的事,我们可以。” 他说完这话,眼角的余光朝门口看去,那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季予月心中嗤笑。 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才这么想,南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夫人少爷小姐!刚刚,刚刚皇上来过,他威胁我不许我出声!你们、你们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季夫人:“……” 季月欢:“……” 季夫人就瞪向三个不成器的儿子,“我是没注意,你们仨各个练过武的不会没察觉,不给我和你妹妹提醒就算了,说话还这么放肆?!” 季予阳挠头,“我要提醒的,但夜明和青云拦住了我。” 季予月撇撇嘴,“本来想让天骄多说几句难听的话,让他知道自己多差劲,结果……便宜那小子了。” 季予风也摸着鼻子讪笑,“祁曜君这个人吧,谈不上自负,但是总归是有点儿自傲在身上的,要是知道一个女人不喜欢他,他自尊心受挫指不定就放我们天骄自由呢?” 季月欢:“……” 你们想多了,祁曜君再怎么自傲也是会权衡利弊的,她是牵制季家的利器,只要季家还对他有用,他才不会轻易放她走。 而如果季家对他没用了,他又怎么会放任一帮对他没用的人公然挑衅他呢? 这根本就是个死局,所以季月欢才会悲观地认为他们根本带不走她,这也是原主注定会死的间接证明。 明君不意味着善良,只是他知道怎么做是以大局为重,怎么样可以利益最大化,最大程度利好社稷。 就像她前世死前那个准备给她股份的老板,季月欢一样欣赏他的魄力,她可以竖起大拇指称赞他是个很牛逼的资本家,但她绝不会昧着良心夸他是好人。 “不过也没事儿,”季予风捏着下巴沉吟,“二哥那些话也挺刺激他自尊心的,就看这次的事情他怎么处理了,他刚刚过来应该是想告知我们处理结果的,但最终还是没进来,就说明他还是得再斟酌一下,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轻拿轻放了,咱们就等着瞧呗,敢暗算我们天骄,总不会那么便宜就算了。” 季予月也点点头,“行,那就去看看,对了天骄,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装成脚受伤啊,等下给你看爹爹的礼物。” 第92章 对质 才说完,便有宫人来报,说之前给旭美人斟酒以及把旭美人叫走的宫女太监找到了,让旭美人再去确认一下。 几人面面相觑,季予月就冷笑,“走,瞧瞧去,看看是些个什么牛鬼蛇神。” 不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躺着。 ——那个小太监死了。 雍信宫已经没剩下多少人,除了皇帝皇后贵妃,就剩几个高位的嫔妃还在,贤妃因为还要照顾大公主,也先走了。 祁曜君坐在主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旭美人,你且看看这个宫女是不是当时给你斟酒之人。” 随后转头命令那宫女,“抬起头来。” 那宫女颤颤巍巍抬起头,只看了季月欢一眼,便又躲开视线。 季月欢皱了皱眉,问祁曜君,“谁告诉你这是先前给我斟酒的宫女的?” 祁曜君一愣,“不是吗?” 连带着旁边的那个小姑娘都愣了一下。 季月欢默了默,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儿歧义,她挠头,很认真地问:“不是,我就想知道,谁告诉你的?” 这次不等祁曜君开口,嫣儿便磕磕巴巴主动道: “我、我!不是,是臣女,臣女看到她给您斟酒的,不、不对吗?” 哎呀好可爱的妹妹。 季月欢忍不住放柔了声音,“我没说不是,你别紧张。” 随后朝祁曜君点头,“哦,那就应该是她了。” 第78章 祁曜君:“???” 什么叫应该? 祁曜君按着眉心,“旭美人,你仔细辨认,这种事情怎么能如此随意?” 季月欢也扶额,“你说得都对,但是我的皇帝陛下,你考不考虑今天宴会人太多,来来往往的我根本记不住那个给我斟酒的宫女长什么样子啊!” 尤其这些个宫女都穿一样的衣服。 她真的不是小说女主,没那些个什么过目不忘的本事。 放现代随随便便新出一个男团,季月欢盯着看好几天都不一定能把人认清楚,更别说只是有两面之缘的宫女了。 要不是他说前后给她斟酒的宫女是同一个,她还以为是俩人呢。 祁曜君:“……” 怎么就忘了,她脑子不好。 “那那个太监你想必也记不住了?” “记不住,”季月欢很坦然,“不过我让一个叫宜春的宫女帮我记,她应该记得。” 嫣儿旁边的宫女上前给她行礼: “奴婢宜春,参见旭美人。” 季月欢鼻子动了动,随后点头,“对,是她。” 祁曜君觉得奇怪,“你怎么这会儿又认识宜春了?” “不认识,”季月欢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但我记得她身上的香味,今天的所有宫女里,只有她身上有很淡的桂花香,其他人都是统一的菊花香。” 季月欢的嗅觉敏感,敏感到可以闻到四周围离她两三米外的人身上的味道,这也是她不爱往人多的地方跑的一个原因,各种味道扑面而来,能熏得她头疼。 她也知道自己毛病,脸盲又路痴,就是怕回头找不到人或者人被冒名顶替,所以当时挑的时候才挑了个特殊的。 不然真以为她是打宴会上随便抓的呢?再说一遍她不是真傻好吗? 宜春赶忙跪下:“今日姑姑给奴婢们发菊花香膏,奴婢晨起去晚了,没赶上,又怕身上无香坏了规矩冲撞贵人,所以用了去岁剩下的桂花香膏,望皇上恕罪!” 季月欢:“……” 合着大曜的女人们每到一些正式的场合都非得把自己搞得香喷喷地是吧? 难怪她出门前腊雪还念叨她没用香露。 祁曜君摆手: “不碍事,你也算阴差阳错帮了旭美人的忙,去看看,那具从留芳阁附近找到的尸体,是不是先前把旭美人领走的小太监。” 宜春有些害怕地点点头,正要走过去,季月欢拦了一下。 “你先等等。” 随后她挡在宜春跟前,率先掀起白布。 小太监应该是给人从背后敲击致死的,后脑勺底下都是血,死前也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不可置信,总之这会儿怒目圆睁,看着有点儿吓人。 别给小姑娘吓出个好歹来。 季月欢伸手把小太监的眼睛阖上,又把大概是旁人搬运时不小心蹭到他脸上的血迹擦了擦,等看着不是那么渗人了,才朝宜春招手,“你瞧瞧,是不是他?” 宜春本来都做好了会看到一具很恐怖的尸体的准备,但一回头,发现还好,虽然尸体脸色发青,还是有点吓人,但比她预想中的好很多,于是她很快镇定下来,又看了两眼,肯定地点头: “就是他。” 季月欢拍了拍手,又把白布给小太监盖上,站起身,“行了,就他俩。” 祁曜君望着她,有些出神,等她开口,他才勉强回神,迟疑地问她: “你……不害怕吗?” 旁的小姑娘看到这样的尸体都敬而远之,他甚至也以为她会害怕,所以才叫宜春去辨认,她倒好,怕吓着别人,自己巴巴地上了。 季月欢默了默。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活着才可怕呢。 她看到小太监那一刻甚至是羡慕,真想哪天谁也给自己一闷棍。 她还没想好说辞,那边的季予阳就笑: “皇上说笑了,小妹也是经历过乱世的人,那时战事频发,少不得有伤亡,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季予月也哼哼,“我们小妹是仙女下凡,她那会儿年纪小,但看到人受伤还会自己从家里拿了药跑出去给人包扎,小小一个在人堆里跑来跑去,可招人喜欢了。” 说话间看祁曜君的眼神还带着鄙夷。 那意思明显是,我仙女一样的妹妹不知怎么瞎了眼看上你,你小子就给我偷着乐吧。 祁曜君:“……” 虽然早就知道季家人挺嫌弃自己,但第一次直面,这冲击力还是有点大。 他咬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 他总不能凭一个眼神就治他的罪,只能装没看到,轻咳一声,转而看向那宫女,厉声喝问: “你受何人指使构陷旭美人!从实招来!” 宫女不停磕头,“皇上冤枉啊,冤枉啊!奴婢、奴婢绝对没有构陷旭美人,是神医,神医想与旭美人在留芳阁见面,所以托奴婢给旭美人传信,奴婢知道这于礼不合,可神医对奴婢有恩,奴婢也是为了报恩这才出此下策,求皇上明鉴!至于之后为何会有人假冒皇后娘娘的名义将旭美人唤走,奴婢真的不知情啊!” 皇后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宫女,“你的意思是,假传本宫口谕引走旭美人的,也是神医了?本宫倒是不知道,本宫何时与神医有这么大的仇。” 皇后心中暗恨,一听这宫女牵扯出神医,她就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有人想陷害季月欢与神医有染,结果没得逞不说,还把她也扯了进来。 如今这一步走得更是蠢,灭口也不灭干净,留个宫女在这儿非要往季月欢身上泼脏水,甚至试图挑拨,让她跟神医对立。对方真当她是傻子,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不成? 那可是神医!谁能保证自己没有求到对方的一天?那人想做什么?想提前断她的路以后好对她下手? 皇后脑子里千回百转,在思索这件事到底谁才是最有可能的始作俑者。 第一嫌疑人肯定是贵妃,但随后又被她否决。 贵妃没那么蠢。 那还能是谁?贤妃?丽妃?皇后皱眉,一时半会儿竟然毫无头绪。 祁曜君看了皇后一眼,心中无声冷笑。 那人真是好算计,将太监灭口,死无对证,留个宫女出来攀咬季月欢,抖出留芳阁的事儿来,宫妃与人私会是牵连九族的大罪,一旦证实,整个季家都得完,如今再把皇后拖下水,简直是个一石三鸟的好计策。 可惜,皇后不如她想的那么没脑子,而他今日,也是打定主意要护季月欢到底了! 宫女还在喊冤,“奴婢,奴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把自己知道的照实说!求皇上明鉴!求皇后娘娘明鉴!” 祁曜君刚要说话,就被已经听烦了的季月欢抢先一步开口: “你既然说受神医指使,那不如把神医叫来当面对质,烦死了!这个明鉴那个明鉴,吵吵半天搞得我以为死无对证的不是太监是危竹呢。” 众:“……” 来了来了,旭美人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又开始了。 祁曜君抽了抽嘴角,她到底知不知道一旦把危竹叫来,她今日就算和危竹没什么也会被渲染成有什么,流言有时候会害死一个人的!这就是那个人想看到的! 见祁曜君没说话,季月欢惊讶,“不会吧?危竹真的死了?” 众:“……” 祁曜君扶额,最终还是摆手,“传神医危竹。” 罢了,大不了他下个封口令。 “等一下。” 季月欢朝崔德海招手,“嗨嗨嗨,那个公公,过来过来!” 崔德海:“……” 得,他在旭小主面前露了几次脸,旭小主还是没记住他的名字。 崔德海迟疑地看了一眼皇上。 祁曜君朝他颔首。 季月欢就小声凑到崔德海耳边耳语了几句,旁人或许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习武的几个,诸如祁曜君季予阳等人都听见了。 几人都抽了抽嘴角,季予月默默朝季月欢的方向竖了个大拇指。 崔德海听完嘴角也抽,但眼角的余光朝皇上看去,见皇上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办便是,他这才匆匆离开。 很快,外间通传: “神医到!” 第93章 礼物(下)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十几个穿着白衣白袍的年轻男子依次进来,站在那个宫女跟前。 季月欢笑眯眯地看着那个宫女: “来吧小妹妹,你说神医对你有恩,又托你传信,那你肯定是见过神医的,看看,这些人里面,谁是神医?” 宫女一下就慌了。 她的眼睛不住地在一群人之中打转,最后心一横,闭眼指了个最好看的,“他、他是神医!” 季月欢点头,“眼光不错。” 宫女几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却听季月欢一个猝不及防的转折,“但不是哦。” 第79章 季月欢仍旧在笑,但那双眼睛里实在没什么笑意。 “这里根本没有神医。” 宫女一下瘫坐下去。 季月欢面上的笑淡了下去,摇着头,“你连神医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敢说是受神医指使,我算是长见识了,十五的夜里见了七月七的鬼,你是真能编啊,外头的月亮都没你的鬼话圆。” 众:“……” 祁曜君豁然起身,“大胆奴才!事到如今还敢满口胡言!来人,给我拖下去,用刑!朕就不信她不招!” 宫女脸色惨白,忽然转头看向一直坐在旁边看戏的文妃: “文妃娘娘!文妃娘娘你救救奴婢!奴婢都是按您的吩咐才做的这些啊!文妃娘娘!”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文妃聚集。 文妃万万没想到,自己搁旁边儿看戏,火还能烧自己身上。 “你少胡言乱语!本宫何时教你做这些!本宫都不认得你!” 宫女惨笑一声,朝祁曜君叩首,“奴婢乃钟灵宫三等宫女翠儿,有内侍司造册为证!文妃娘娘记恨上次因旭美人之故被皇上罚抄佛经,之后皇上更是没再踏足钟灵宫半步,这才想要在中秋宴上给旭美人一个教训!皇上,奴婢只是听命行事,除了两次传信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求皇上明鉴!” “胡言乱语!钟灵宫三等婢女不知凡几,本宫如何会认得你?皇上,皇上万不可听信她的一面之词!臣妾看这贱婢一会儿攀咬旭美人一会儿诬陷神医,嘴里没有一句真话!还请皇上明察!”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未曾想奴婢一片忠心却落得如此下场,奴婢愿以死明志!” 说完,翠儿起身便朝那柱子上撞去。 季月欢眼疾手快就要冲过去拦她,却见那翠儿嘴角浮现冷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直直朝她刺来。 季月欢眼前一亮,我靠,好人啊! 结果没成想有人动作更快,季予阳和祁曜君几乎同时飞身而上,季予阳率先抱住了季月欢,祁曜君则是一脚踹在了那翠儿的胸口,翠儿被踹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她嘴角渗出了血,下一秒却毫不犹豫将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身体,顷刻间咽了气。 这会儿谁也没顾得上她,祁曜君和季予阳两人都看向季月欢: “有没有事?” 季月欢:“……没事。” 讨厌你们这些会武功的。 祁曜君就戳她脑袋,“朕知你心善,但也要有个限度,一个构陷你的婢女有什么值得你搭救的?!” 季月欢无语:“……我还真不是因为心善,她死了线索就断了诶,你不会真的觉得文妃是凶手吧?” 季月欢那一脸“连我都看得出来是诬陷你不会这么蠢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的表情,给祁曜君气得够呛。 她果然还是记恨上次他推个宋才人出来顶罪的事儿,搁这儿点他呢!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 “如今死无对证,但不管怎么说,翠儿好歹出自钟灵宫,文妃就算不是凶手那也有御下不严之过,贬为文贵嫔,以儆效尤!” 这也是个不中用的,上次偏听偏信,这次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不给她点教训,迟早会沦为那人的刀。 “翠儿纵然死了,但翠儿的身边人总还会有线索,这件事朕会继续往下查,迟早给你个交代。” 这算是他隐晦地给季家的承诺,会给交代,但不是现在。 “另外,旭美人今日受了惊,更是险些危及性命,朕甚是怜惜,着,晋为正七品贵人。” 季月欢:“!!!” 好家伙,惊喜来得太突然。 进度条一下就往前拉了一大截。 早说啊,受伤就能晋位,看来她以后得找机会让自己再伤两次。 谁都不会想到季月欢如今心里在想这些,祁曜君眼角的余光瞄到她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鲜有地有了光彩,心中微松。 可算是让这小妮子开心些了。 “至于皇后……” 祁曜君说到这儿顿了顿,原本端坐在侧的皇后心头一紧,连忙起身,“臣妾在。” “好好一个中秋宴,竟出如此大的纰漏,叫朕让百官都看了笑话!身为后宫之主,你就是这么治理后宫的!” 皇后咬牙暗恨,但这话她没得辩驳,只能福身,“臣妾知错,求皇上责罚!” “知错便好。” 祁曜君冷然道:“那便罚俸两月,今日宴会后,皇后便回凤鸣宫好生反省吧,半月不得出,期间由贵妃协理六宫,可听清楚了?” 这应该算是有史以来,皇后被罚得最重的一次。 几个高位嫔妃都有些哗然。 罚俸,关禁闭,还剥夺了执掌六宫之权。 虽说只有半月,可权力一旦让出去,哪儿是那么容易要回来的? 光何况贵妃又是出了名的难缠。 皇后脸色惨白,“皇上……” “怎么?不服气?” 皇后捏着帕子的手指节泛白,最终还是垂首,“臣妾,领罚。” 别让她知道这次到底是谁在干蠢事,若是查出来,她非叫对方碎尸万段! 祁曜君这才“嗯”了一声。 “行了,此事今日便到此为止,都去銮殿赴宴吧。” 众人连忙应声。 季家三兄弟包括季夫人都不能再留了,依依不舍地看了季月欢一眼——嗯,除了季予月。 走前还不忘给季月欢使眼色。 季月欢:“……” 行,她知道了。 不过季月欢因为先前落了水,所以还得回去重新梳妆。 等她到的时候,銮殿已经是歌舞升平。 她是最后一个到的,作为今晚中秋宴事故的核心人物,虽说险些丧命,可也晋了位,算是今晚除了贵妃外最大的赢家,所有人都对她充满了好奇。 她长得本来就打眼,衣裳已经换成了金丝滚边霞影织锦裙,与眉心那道霞色云纹花钿相得益彰,眉目如画,明眸皓齿,这么亮的颜色其实鲜少有人能压住,偏她,被衬得无比娇艳,光彩照人。 先前祁曜君只瞧见她从水中捞出来的狼狈模样,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盛装打扮。 从她走进来的那一刻,他大概明白了什么叫天地都为之失色。 这小妮子才十六岁便出落得如此动人,过两年五官再长开些,简直是要美到天上去。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有一个共识—— 若真叫这旭贵人成长起来,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所有人此时也注意到她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步伐。 祁曜君眉头一皱,“你的脚怎么了?” 季月欢轻咳一声,“那什么,先前掉水被水草缠住了,挣扎的时候不小心崴到了。” 祁曜君眯起眼,“先前怎么见你走得还挺正常?” 季月欢眼神飘忽,“噢,先前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 众:“……” 连疼都不知道,果然传闻不假,季家这位真是痴儿! 季予月扶额:“……” 他妹妹乖的,有原话她真照搬。 只有祁曜君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直觉这人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果然,下一秒就见季予月出列。 “皇上容禀,说来也巧了,草民的父亲日前在家时倒腾了一个名为武侯车的物什,正是为那些腿脚不便之人所用,不过此物才刚落成还未经试用,因而未向作监呈上,今日正好小……旭贵人受伤,草民觉得可以给旭贵人试试,若是得用,以后也好推广至民间!” 原来在这儿。 祁曜君嘴角抽了抽,季家人搞这么多弯弯绕就为了送个劳什子的武侯车? 早说不就完了吗?又不会拦着不让他们送。 他摆手,“呈上来看看。” 可等真见了那东西,祁曜君就知道为什么季家人要如此大费周章了。 那竟然是!用纯金打造的一把座椅!座椅的雕工还很精美,有鱼有鸟,只是座椅的四只腿给换成了轮子。 季月欢险些笑出声来。 靠,黄金轮椅! 真好啊,金不金的不重要,主要是以后代步工具有了。 其他人为季家财力折服的同时,都回过味儿来了,旭贵人那腿脚不便,恐怕是装的吧! 不然谁会没事儿拿黄金造这么个玩意儿练手,还推广至民间?哪个百姓用得起? 摆明了这东西就是提前做好要送给旭贵人的。 毕竟这么贵重的东西,直接给旭贵人送去于礼不合不说,旭贵人上头还有那么多的嫔妃,甚至连皇上皇后都没有,旭贵人真要带着这么个玩意儿在后宫招摇过市,一个大不敬的罪过都够她喝一壶的!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人家都说了,这东西单纯是给腿脚不便的人用的,眼下“刚好”旭贵人受伤,赶上了而已,你能说什么?只要皇上今日应下来,那这东西就算是过了明路了,众人就算眼红,也说不得什么。 第80章 祁曜君:“……” 他想起季月欢一直跟他抱怨宫里太大,走这里累死,走那里累死。 但他也没办法,嫔位以上才有步辇是规矩,他总不能为她破例。 现在好了,季家人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以前只是知道季家人宠季月欢,但没什么实际性的概念,这下可算是给祁曜君切身体会到了。 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难怪季家人嫌弃他。 第94章 皇上真乃神人也! 祁曜君还能说什么? 在一片寂静中,只能轻咳一声,“那旭贵人便试试吧。” 季月欢刚要迈步,南星便拉了她一下。 她顿时反应过来,又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众:“……” 这拙劣的演技也是没谁了。 等到坐上去,季月欢就发现,这轮椅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专门做了贴合腰线的设计,让她坐着也不会太累,连她放脚的位置都刚好。 季予月还在教她用,武侯车的扶手边有机关,控制那些机关可以自己调转方向,另一侧则有暗格,可以放些点心零嘴儿。 妙啊。 季月欢觉得原主她爹真是个神人,这都能给倒腾出来……难怪在工部那地方都能混出头,这手艺,属实是这个时代的大国工匠了。 南星也试着推了推,眼前一亮,“看着重,但推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劲!这个好!这样小主以后……” 她胳膊被季予月撞了一下,南星到嘴边的话立马一转:“小主的脚伤肯定好得快!” 祁曜君意味深长地瞟了季家人一眼,“季卿有心了。” 季予月嘴上还要卖一下乖: “皇上哪里的话,家父这不都是为了造福百姓嘛。” 众:“……” 整个大曜能用得起你家这武侯车的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造福哪门子百姓?糊弄谁呢! 大概是感受了众人的怨念,季予阳轻咳一声,上前一步补充: “家父一开始不确定这武侯车用什么材质最好,黄金相对柔软可塑性也高,这才斗胆尝试,为了凑齐这些黄金,臣弟半个身家都搭了进去,唉!” 众:“……” 呸!还哭穷!谁信! 季予阳被一堆同僚瞪得有些编不下去,季予风厚着脸皮接口: “是真的,不过后来家父也发现,黄金的材质虽说确实可行,但成本还是太高昂……” 众人都不想说话了。 这还需要事后才发现?黄金诶!那么多的黄金诶!你搁那儿都融完了回头来说成本太高?求你们了,编个像样点的可以吗? “……于是又研究了木材质的,哎,皇上您猜怎么着?” 祁曜君:“……木材质的也可以。” 季予风立马给祁曜君磕一个,“皇上真乃神人也!” 祁曜君:“……” 不,他不是神人,你们一家子才是。 什么人啊!脸皮厚到当着百官的面说瞎话! 季予月还搁旁边添把火:“其实木材的话更轻便,还能漆上喜欢的色彩,哪儿像旭贵人这个,又重又不能上漆,这黄金的颜色还是老气了些,衬不出旭贵人的娇媚,委屈旭贵人了。” 众人瞅了眼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旭贵人那一身霞色衣衫与那黄金的色泽交织,整个人往那儿一坐,便如同朝阳一般熠熠生辉,将她原本稚嫩的五官硬生生衬出几分贵气。 她本身气质就倦懒,偏生眉眼精致,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哪怕只是无心的一瞥都会让人觉得冷淡,更何况她平日里就爱耷拉个眉眼,看着就愈发冷傲,那通身的气派,说句大不敬的话,比之那坐龙椅上的皇上也不遑多让了! 你管这叫老气? 连季月欢都默了。 虽然她是受益人,但说句公道话,他二哥这话真的……贱嗖嗖的。 她回头不然叮嘱一下吧,太嚣张了也不行啊家人们,会出事的。 眼见百官气得恨不能撸起袖子跟季家兄弟打一架,祁曜君掩唇轻咳: “行了,那便……那便委屈旭贵人吧。” 众:“……” 皇上您要不要听听自个儿在说什么? 虽然百官觉得离谱,但祁曜君说这话的时候还真带了点儿真心实意。 主要是想起季月欢如今还住在洛悦宫后殿的倚翠轩,那地方……跟她身下的武侯车比起来,可真不怎么样。 她这位分还得再往上升升,挪个地儿才行。 他堂堂一国之君,此时居然莫名有一种,穷小子娶到富家千金,而富家千金还得靠娘家接济才能过活的感觉…… 什么玩意儿! 祁曜君赶紧从脑海里甩掉这个怪异的念头,他真是魔怔了,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怎么会这么想? “既然人到齐了,那便开宴吧。” 太监高声唱和,宫女们鱼贯而入,一碟又一碟精美的菜肴被呈上来。 季月欢坐上武侯车之后就没下来,由南星把她推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她的位分是刚升的,时间匆忙座位也没来得及更换,她倒也不在意,美人位分低,位置也更角落,她乐得轻松。 旁的朝代宫廷宴会怎么样暂且不论,但大曜的宴会,食物方面是没得说的,菜肴精美味道也不错,季月欢就一直低头吃自己的,时不时抬头看两眼高台上表演的节目。 不过她确实兴趣不大。 古代的舞女确实相当专业,舞姿华丽唯美,服饰也漂亮,但季月欢好歹在现代生活了那么多年,各种晚会的漂亮舞蹈看过不知凡几。 什么?你说现代晚会隔着屏幕不如现场来得震撼?别闹了,屏幕好歹通过摄像头能给舞女们一个特写,现场有啥啊,舞女们远远地在高台上,来回变换舞姿甩着水袖,除了领舞那个衣服格外与众不同,能让季月欢有点儿印象,其他人季月欢都看不清谁是谁。 而且线下的演出她也不是没看过,华清宫的《长恨歌》,声、光、电、舞蹈融为一体,雨水,炮火,灯光,音效,运用到极致,还有背后整个骊山作配,舞蹈内容又有很强的叙事感,两个多小时看下来一点不让人疲倦。 眼下有什么? 美是美的,但也就是一些舞蹈动作而已,多看几眼反倒给季月欢看得眼晕,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东西打瞌睡。 祁曜君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落向她,见她兴致缺缺,抿了抿唇,目光扫向殿内其他人。 大部分人都盯着高台看得津津有味,眉宇间全是惊艳和赞叹,少许几个甚至看得入迷,连面前的美酒佳肴都顾不上享用。 只有她,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也就听到自己升位分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看到武侯车的时候也眸露惊喜,这会儿便又恢复成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的快乐如此短暂,转瞬即逝。 他莫名想起上次因为鄂阳兰的事情,他与她深聊,彼时他信誓旦旦,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救不了的人,他必能叫她平安喜乐一生。 可他好像从未做到,分明派了人保护她,却还是出了岔子,让她险些在冷宫出事,他甚至受诸多束缚,连为她做主都只能拐着弯。 祁曜君此前从不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有多失败,他登基后的这几年,不说政绩斐然,至少也是百废俱兴。虽然还有一系列的烂摊子等着他去收拾,但也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唯独在她身上,他似乎俱是挫败。 他能给她的,似乎都是她不屑一顾的。 正想着,就见她偏过头,小声跟南星说了句什么,南星点点头,自角落悄无声息退下。 他难得起了好奇,想知道她叫南星去做什么,不过也没叫他等太久,南星很快回来,往季月欢的怀里递了一个东西。 他一怔。 发现那是一个瓶子,瓶子里的……是流萤? 她似乎有些爱不释手,双手捧着,指尖不住地摩挲。 瓶子里那点儿微弱的萤火倒映在她的眸中,那双平日里暗得不见天日的黑眸似乎也有天光乍破。 就只是……一些会发光的虫子? 他似乎对此很是不解,而台上的歌舞表演却在此时结束。 领舞的美人朝祁曜君的方向盈盈一拜: “皎皎秋空八月圆,愿君岁岁年年安。妾恭祝皇上福祉无穷,与日月同辉!” 祁曜君被这声音唤回神,抬眼扫去,依稀记得是新进宫的秀女之一,姓秦? 他没什么印象,只是转头看了眼皇后,皇后端庄颔首:“今岁中秋,母后不在,也不用担心扰她老人家清净,臣妾便想着办得热闹些,也给新进宫的妹妹们一些机会。秦美人身段好,尤擅舞,为着今日献舞,可是练习了许久。” 祁曜君“嗯”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其实他方才都没怎么看,心思全在季月欢那边。 练习许久么?可也没叫她神色起半分波澜。 第81章 “既如此,那便赏吧。” 没说具体赏什么,甚至皇上的脸色都没半点儿变化,显然,秦美人这支舞并没能入皇上的眼。 秦美人心中失望,面上还得笑着谢恩。 后面的献艺还有许多,新进宫这批秀女也着实出色,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讨皇上的欢心,花样频出。 平心而论,这一年的中秋确实比往年热闹。 偏生今年多了个季月欢。 每次有人献艺,祁曜君眼角的余光都会不自觉飘向她。 但季月欢在现代实在见得太多了,歌舞,魔术,相声,小品,脱口秀,甚至音乐剧、舞台剧……好玩儿的不好玩儿的,新鲜的不新鲜的她都见识过了,相比之下古代的表演实在乏味。 既不好笑,内容也实在单薄。 ——当然单薄,现代的艺术表演好歹是取悦大众,而她们只是为取悦一个男人。 再美再好又怎么样呢?季月欢并不会以此为乐,她只觉得她们可怜。 又一想,自己又比她们好到哪里去呢?于是心中那股厌烦更甚。 只有,只有掌心不时闪动的荧光,会给她些微的温暖。 所以到了后面,她几乎除了喝酒便是捧着那个瓶子发呆。 祁曜君从来不知道她那么能喝,见她始终兴致索然,他似乎也跟着游离在了那些热闹之外。当然了,他还有他作为帝王的职责,所以会在那些人献艺之后吩咐些赏赐。 直到月上中天,宴会的众人都有些醉意朦胧,丽妃忽然开口: “新来的妹妹们甚是多才多艺,不过……怎的没瞧见旭美……噢,是旭贵人了。臣妾素听闻旭贵人才貌双绝,这么好的日子,旭贵人可不要藏着掖着啊。” 第95章 戳心窝 丽妃好像那个斗鸡,一天不斗她浑身难受。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季予阳却先一步拱手: “丽妃娘娘恕罪,旭贵人因观星台一事患上离魂之症乃人尽皆知,今日又险些丧命于冷宫,腿脚更是受了伤,不知丽妃娘娘想让旭贵人如何献艺?” 丽妃噎了噎,眯起眼瞧他: “原来是季小将军,小将军既知旭贵人已入宫,便不是季小将军那娇滴滴的妹妹了,尊卑有别,本宫与旭贵人说话,小将军还是勿要插嘴的好。” 【便不是季小将军那娇滴滴的妹妹了】 丽妃根本不知道她这句话有歧义,戳了某些人的心窝。 季家三兄弟暂且不论,丽妃这话的意思在他们听来就是,季月欢入了宫就不是他们的妹妹了,要他们注意规矩。 但这话落在祁曜君耳朵里,意思就成了,季月欢入了宫就不是娇滴滴的了。 怎的,好似全天下都知道他没把她养好不成? ——他确实是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的天之骄子,这辈子受过的挫只怕都在季家这儿了,一时间也是魔怔。 祁曜君沉着脸,不高兴。 偏丽妃还毫无所觉,得寸进尺: “不过,季小将军也是提醒本宫了,这离魂之症要说罕见吧,也不见得,怎么本宫听说旁人即便失了忆,那也是心智健全,吟诗作对不在话下的也有,倒是旭贵人患了离魂之症就……” 她没说完,但是恰到好处的停顿配合她那讽刺意味十足的娇笑,后面的话即便不说也足够叫众人意会。 不就是当着百官的面,暗指这段时间传闻的季家四女入宫之后便疯癫痴傻一事是真的么? 原本宴会的歌舞已经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再加上酒过三巡,谁都想不起来已经缩在角落里静了许久的季月欢,这会儿丽妃几句话,又让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季月欢身上。 只是那些目光不再惊艳也不再艳羡,而是回到了季月欢熟悉的,嘲笑,戏谑。 四下有模模糊糊的窃窃私语,一如小时候村头那帮小孩儿围在一起,笑话她是父母不要的野孩子。 但……还是有不同的。 那会儿她只有一个人,默默地忍,默默地恨,她不敢跟小老头说,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 如今呢,季家人脸色铁青,几双眼睛目眦欲裂地盯着宴会的众人,季予阳更是拳头都硬了,几度欲起身,被稍微还有些理智的季予风摁住。 男子和女眷不在同一边,季月欢听不清那边的人在蛐蛐儿些什么,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她看到她大哥额头的青筋都起来了,连带着最理智的三哥也倏然回过头去,死死盯着对方。 季夫人那边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季夫人虎着个脸,也被身旁的婢女紧紧拽着。 “够了!”祁曜君及时冷喝出声。 他脸色难看,“丽妃醉了,来人,扶丽妃下去休息。” 丽妃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表……皇上!” 祁曜君不为所动,眼见着有宫人上前要将她强行带走,季月欢终于是不紧不慢地开口: “等一下。” 一时间整个宴会都是一静,所有的蛐蛐儿声都停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季月欢。 祁曜君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望着季月欢那双又恢复晦暗的眸,总觉得有些事情要超出他的掌控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见季月欢嘴角咧出一个笑。 “既然丽妃娘娘想听我作诗,那我作便是了,丽妃娘娘不如听完再走。不过,丽妃娘娘如果听了,那就得当众向我道歉,我不管你是不是喝醉了胡言乱语,人么,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本不想澄清的,让人以为她疯疯癫癫没什么不好。 但她没办法看着季家人为她受气。 她前世那么努力,也不过是不想让小老头丢脸,不想让旁人见了她便说一句:瞧,村头的老木匠不惜跟自己儿子闹翻也要捡回来的孙女,就是这么个废物。 这个世界没有小老头,但哪怕是看在季予阳给她捉萤火虫的份儿上,她也不会让他们因她遭受非议。 她嘴角的弧度是美的,只是那蔓延出的冷意瞧着着实渗人,有人只是瞧了一眼,便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丽妃也莫名畏惧,但她梗着脖子道,“哈,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要本宫向你道歉?” 季月欢嘴角的笑淡了下去,也不说话,就那么幽幽地盯着她。 丽妃被她盯得气焰也熄了不少,忍不住跺脚,“皇上!” “臣妾倒觉着,旭贵人所言不错。” 贵妃轻笑着开口,“旭贵人若当真作得诗来,便证明丽妃所言为虚,三岁孩童都知道说错话做错事需要道歉,丽妃好歹也是一宫娘娘,反倒要教人看笑话不成?” 丽妃淬了毒的目光顿时恶狠狠地瞪向贵妃。 这个贱人,就会多事! 贵妃笑吟吟地瞅着她,摆明了今日要跟她作对到底。 两个女人的交锋祁曜君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看向季月欢。 他对季月欢了解得不多,虽然崔德海和昌风都查过她的过往,但观星台一事令她失去记忆,她的性情似乎也因此变得与以往不同。 她时而嘴里会叽里咕噜些他听不懂的怪话,但时而头脑清晰得过分,摆事实讲道理,能把他一个一国之君说得哑口无言。 他常常觉得自己看不懂她。 就如同现在。 他也分不清她究竟是意气用事还是真有吟诗作对的本事。 但是当他看过去时,对上那一双漫着浓雾的眸子,他便知道,他阻止不了的。 她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 怎么就,那么固执呢? 他该制止的,贵妃聪明且识趣,尚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丽妃却阴毒,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她斗不过丽妃,得罪了丽妃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要让她活得安稳些,他就该制止。 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祁曜君的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紧握成拳。 “贵妃所言甚是。” 祁曜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疯了。 他在鼓励她和丽妃对立,这和叫她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但那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难得有想要做的事,便让她如意又如何? 是,他是天下之主,却总瞻前顾后,总想着以大局为重,可他为了所谓大局已经几次三番叫她委屈至此了,便让她如意一次又如何? 他总会护着她的,他总能护着她的。 祁曜君此刻心中已有了决断,今日就算她作不出诗来,他也会想法子给她圆过去。 “皇上!”丽妃不可置信,似乎没想过她的表哥会不帮她。 祁曜君极冷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后看向季月欢: “旭贵人便试试吧,若今日真作得诗来,朕下旨叫丽妃给你道歉。” 季月欢还算满意地点头,有祁曜君这话,至少不担心丽妃耍赖了。 作诗,作什么诗好呢? 其实季月欢可以随口从她学过的古诗词里抄那么一两句过来,那可都是华夏文明的集大成者,不怕震撼不了这些个架空时代的古人。 第82章 但她也没忘,原主似乎也是穿越者,她没有原主的记忆,也不知道这人以前有没有拿前人的诗句出来卖弄过,如果不小心撞上,反倒麻烦。 简单权衡利弊,季月欢还是决定原创。 ——感谢她一路走来的语文老师,为她的文字功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更感谢她的高中还有校刊这种东西,每次投稿如果被采用,会给投稿人五十块钱的稿费。 五十块钱,对季月欢来说,很多了。 为了那五十块钱,季月欢每期都给校刊那边投稿——校刊一周一期,如果能被采用,她一周的生活费都不用愁了。 她写过散文,写过现代诗,也写过古诗,她的文字功底不错,虽说不一定百分百被采纳,但总归十份里面有七八份是能成功的。 她的名字因此被校刊那边熟知,后来校刊负责人找到她,还很惊讶能写出那么多动人笔墨的女孩子居然是个理科生。 更没想到,这个理科生写下的那一篇篇美文,初衷仅仅是五十块钱。 回过神,季月欢四下看了看,正思索从哪方面入手时,正好一缕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手边,也落进那个装着萤火虫的瓶子里。 季月欢一怔,随后莞尔。 “既然今天是中秋,那便,以明月为题吧。” 她淡声开口的同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也算是,纪念我一位故人。” 小老头啊,外面月亮那么圆,手中的荧光那么亮。 我想你了。 她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第一句便出来了: “匠人送清风,辛苦为谁空。” 小老头为她操劳了一辈子,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她就那么窝囊地死了。 真不甘心呐。 早知道,他当初就不要管她了。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连着三杯下肚,她才指着窗外的月亮,说了第二句: “一朝功德满,驾鹤归月宫。” “幺妹,别怕,”她仍旧记得小老头死前握着她的手,“小老头不会走咧,以后啊,小老头就是那天上的月亮,要一直给幺妹看路,幺妹要往前走,要一直往前哩,别怕。” 可这个世界没有小老头,外面的月亮,也不是小老头的月宫。 “月影霜华重,徒留四季冬。” 月欢月欢,月月年年,四季常欢。 可他走后,她哪里还有四季。 她似乎嫌倒酒倒烦了,这次直接拎起酒壶,高高举起,任由酒液顺着壶嘴落进她的嘴里,直到那一壶酒空,酒壶从她掌心滑落在地,叮当作响。 “待君相逢日,当与人间同。” 小老头,要等我啊。 有你在的地方,才是人间啊。 她闭上眼,眼角清泪滑落。 全场俱寂。 第 96 章 你今天就是把她升为皇后,也得给我道歉 没有人知道季月欢说的故人是谁。 但文字的力量有时候就是这么强大,那句“月影霜华重,徒留四季冬。待君相逢日,当与人间同”,所蕴含的悲伤与绝望,如巨石一般重重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是有多重要的人,才叫他的离开,带走了四季与人间? 不知是不是受到感染,也想到了自己的故人,人群中有低低的啜泣声。 季家三兄弟还有季夫人眼中有不解,但不妨碍他们将心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们的天骄啊,如今看着,好难过。 天骄入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变成这般模样? 季夫人眼睛都红了。 她后悔了,早知道当初就不惯着天骄了,纵使能让她出宫,可受过的伤总会留下疤。 身上的疤痕尚且难消,心上的疤又该如何抹平? 回去她一定要骂死季书棋那个老不死的,当初怎么就不劝着她点儿? 大概是季家人的目光存在感太强,让季月欢回了神,她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朝季家人安抚地笑了笑,随后面无表情地盯着高位的丽妃。 “我的诗,作完了,丽妃娘娘,该你道歉了。” 所有人都看向丽妃。 先前季月欢的话大家都听到了,眼下她作了诗,便证实她并不是传闻中那般痴傻疯癫,丽妃娘娘确实应当道歉的。 就连先前听信丽妃的话,悄声嘲笑过季月欢的一些人也都羞愧地低下头。 丽妃咬着牙,嗤笑,“本宫当旭贵人有多才华横溢,不过尔尔,就这水平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还叫本宫给你道歉?真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丽妃娘娘这是要不认账了?” 季月欢淡声开口,但说这话时却没有看丽妃,反倒是将目光转向祁曜君。 她的一只手肘搭在武侯车的扶手上,支着脑袋懒洋洋地看他,另一只手摩挲着手中装着萤火虫的瓶子,声音很平,平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皇上怎么说?” 祁曜君还在沉浸在她那句“待君相逢日,当与人间同”,相逢?怎么个相逢法? 听到季月欢那声淡淡的“皇上”才回神。 他看向季月欢,她眼里浓稠的黑暗似在酝酿旋涡,稍不注意就会将人拽进去,看得人发慌。 他有种预感,他若是不能为她做主,她就要做出些失控的事情来了。 “丽妃,给旭贵人道歉。”他沉声。 丽妃不干,“皇上!她为贵人我为妃,今日我若给她道歉,岂不是助长后宫众人以下犯上?” “若是以下犯上的前提是上位者犯错,那便冒犯了又如何?还是丽妃当朕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 “臣妾绝无此意!” 丽妃否认,随后别过脸,“但臣妾先前明明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旭贵人自己的臆测,臣妾没理由道歉!” “那真不巧,本宫与旭贵人有同样的臆测,我瞧着,今日在场诸位应该都与旭贵人有同样的臆测。” 贵妃笑吟吟,下一秒却眉眼一横,“丽妃当大家都是傻子不成?皇后娘娘觉着呢?” 皇后淡淡瞥了她一眼,她还在思索今夜到底是谁害她被罚,根本没心思搭理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偏偏贵妃看热闹不嫌事大,夺了她的权还不够,这时候还要拖她下水。 但谁叫她还是明面上的后宫之主呢? “本宫觉着,还是交由皇上决断的好。” 丽妃恶狠狠地瞪着贵妃: “你少在这里挑拨!我没说就是就是没说!” “丽妃!”祁曜君厉喝,“朕再说一次,给旭贵人道歉!” “我不!表哥!” 丽妃也是真急了,竟不顾规矩当众攀亲。 祁曜君冷了脸,“既然丽妃冥顽不灵,那便褫夺封号,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众人哗然。 仅仅因为一个道歉便被褫夺封号,丽妃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个了。 “皇上!” 丽妃,不,现在应该叫兰妃了,兰妃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她虽说没能登上四妃,可四妃之下她是唯一有封号的妃位,这是何等的尊贵?表哥怎么能这么对她? 然而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不等她争辩,季月欢已经幽幽开口: “这就完了?” 祁曜君一怔,朝她望去。 季月欢迎视他,一字一顿:“我,要的是道歉。你是夺她封号也好,扣她俸禄也好,位分是升是降我都不管,我只要道歉。你今天就是把她升为皇后,也得给我道歉。” 夺封号,扣工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不在乎,她要的是她应得的公道,要的是季家人应得的脸面。 满座皆惊。 谁也没想到旭贵人会如此不依不饶,更没想到,她竟敢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 皇后脸色也难看了下去,季月欢这话无疑是她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季月欢!你不要欺人太甚!”兰妃气得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这就欺人太甚了?你欺辱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季月欢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敢做不敢当,连承担代价的本事都没有你怎么敢信口雌黄的?丽妃……哦忘了你不是丽妃了,那那个谁,你的家教就这?” “你大胆!” 兰妃可是太后母家的人,季月欢这话岂不是把太后都骂了进去? “皇上!你看她!” “看什么?本宫倒是觉着旭贵人言之有理,兰妃还是安分点,好生给旭贵人道个歉,别连累了家族,叫人以为兰家女都是如此呢。” 这下底下的兰家人都有些坐不住了,一个劲给兰妃打眼色。 兰妃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眼睛都红了,却仍旧咬紧下唇,不说话。 偏偏贵妃还在添火,“还不道歉吗?哦,对了,兰妃方才说自己是妃位,不能给贵人道歉,那,依臣妾看……” 她笑吟吟地看向祁曜君,“皇上,不如把兰妃降为美人吧,这样兰妃就能低下她高贵的头颅,给旭贵人道歉了。” 第83章 祁曜君没接贵妃的话,反倒先一步朝季月欢看去,四目相对间,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动摇——她今日非要这个道歉不可。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贵妃所言极是,兰妃,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再不道歉,你这妃位也别坐了!道歉!朕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圣旨!你今日是要抗旨不成?!” 这顶帽子扣得大,真要背上抗旨的罪名,整个兰家都得受牵连! 兰家人这下彻底坐不住了,“娘娘!” 兰馨儿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目光扫视全场,今日中秋,本该阖家欢庆之日,她却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一个小小的贵人道歉。 她的表哥逼她,她的家人逼她,还有贵妃那个贱人在看热闹!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季月欢! 她眼中有阴毒一闪而过。 季月欢!今日之恨,她记下了! 她闭了闭眼,终于是走下高台,一步步走至季月欢跟前,微微福身向她行礼: “是本宫的不是,本宫醉了,有些胡言乱语,还望旭贵人勿怪。” 所有人都盯着季月欢。 他们总觉得,旭贵人如此嚣张,定是仗着皇上的宠爱,虽说如今兰妃已经道歉,但难保旭贵人不会得寸进尺,再度刁难。 甚至连兰馨儿本人都是这么想的,她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若是季月欢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届时主动权便到了她这边,她定叫她好看! 然而季月欢只是支着脑袋,打了个哈欠。 “好,我受下了。” 就……没了? 所有人都愣住。 但确实是没了。 如季月欢所说,她只是要一个道歉。 兰妃道了歉,那便翻篇。 她不贪心,更没有步步紧逼,只是平静地接受,接受她应得的公道。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觉得她傻,先前得理不饶人,如今又轻拿轻放,就不怕兰妃事后报复?也有人觉得,她进退得宜,适可而止,是个聪明人。 祁曜君深深地看了季月欢一眼,摆手: “朕也乏了,今日的宴会便到这儿吧,兰妃也回去好生反省,这两个月就别出来了。” 这是禁足的意思。 不让她出来,总能少生些事端。 他眼角的余光再度看向那坐在武侯车上的人,心中叹气,他还得在她身边加派人手才行。 兰馨儿没想到她都道歉了,居然还要被禁足,张了张嘴想说话,祁曜君已经拂袖离去,根本不容她辩驳。 百官及家眷也纷纷告退,今年这个中秋,可真是精彩。 季家人也该走了,三兄弟还是有些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瞧她,可惜宫规森严,他们这样的外男不能与宫妃接触,连道别都不行。 倒是季夫人上前,极力忍着眸中的泪,握紧季月欢的手: “欢儿,要好好的。” 季夫人的手柔软又温暖,那是母亲的手。 季月欢对自己母亲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印象里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但看向她时,只有厌恶,冷漠,和憎恨。 村里人谈起她妈妈,都说,她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 可那个美人,放弃了她。 她看着面前的季夫人,她也美的,但那双眼睛却跟那人不同,她的眼睛干净,包容,如水一般温柔。 原来这才是一个母亲的眼睛。 季月欢手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回握,也没有承诺,只笑着对她道: “您也要好好的,别担心我。您瞧,没有人能叫我吃亏。” 她说的是她当众叫兰妃给她道歉,可季夫人却只想到她先前落了水的狼狈模样。 哪里能叫没吃亏呢?她的掌心娇,心头肉,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但她强忍着没让自己眼泪掉出来,点点头,声音却还是颤的,“好,我们欢儿最厉害,娘走了,我回去一定督促你哥哥们努力,等我们,啊。” 季月欢只是笑着目送她离开,没有说话。 等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兰馨儿才露出森然的目光,她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每个字都像是从喉骨挤出来的: “季月欢,你给我等着!” 她站着季月欢坐着,但气势上季月欢却也丝毫不输。 大概因为她太寡淡,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闻言也只是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她一眼,“嗯。” 她等着呢。 你给力啊,最好是一击必杀,别再给她机会反击了,反击也很累的。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挑衅,衬得兰妃像个跳梁小丑,把兰妃气得不轻。 季月欢懒得理她,握紧了掌心的瓶子,“星星,回去了。” 南星应了一声,推着季月欢从兰妃跟前缓缓离去。 回了倚翠轩,腊雪、冬霜和明水三人都等急了。 今夜中秋,除了被调去前宴伺候的宫人,各宫婢女是不能随便出去的,腊雪和冬霜只能待在倚翠轩,好在明水只是个洒扫太监,行动不受限,才能给腊雪和冬霜递消息。 先前听说小主失踪,两人心头就是一紧,后来人虽说找着了,却在冷宫遇险,她们心中更是担忧不已,眼下人终于是平安回来了。 两人甚至顾不得震撼于那辆纯金的武侯车,急吼吼地上前,仔细地打量她。 腊雪更是眼眶都红了,“小主,您终于回来了!您没事吧?奴婢听说您腿脚受了伤,可还好?要不要传太医?对了,奴婢还给您熬了姜汤,快,冬霜,快去给小主盛一碗来!去去寒气!可别受了风寒!” 冬霜连连应声,“哎,我这就去!” 季月欢心中一暖,忙制止,“不用不用,我喝了药了,我腿脚好着呢,没事儿。” 先前陈利民带着医女给她诊完脉就熬了药给她服下,至于她的脚,本来就是装的。 怕冬霜和腊雪不信,她还站起来走给她们看。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吓死奴婢了!到底怎么回事?” 季月欢默了默,她要怎么说呢?说她想死却没死成反倒害人担心? 她敛眸,“星星,你说吧,我先去休息一会儿……” 南星正要点头,腊雪忙道: “奴婢已经备了水,小主先去沐浴吧,待会儿皇上该过来了。” 季月欢脚步一顿:“……哈?他过来干嘛?” 第 97 章 也合理吧? 腊雪一愣,“小主今夜不是晋了位吗?小主忘了?晋位当夜是要侍寝的。” 季月欢:“……不是,道理我都懂,可是初一十五这样的大日子,他不是应该去皇后那儿吗?” 她虽然不怎么看宫斗文,但一些基本的常识她还是知道的吧? 腊雪和冬霜对视一眼,便由腊雪开口,她摇头道: “前朝是有这么个规矩,但咱们大曜没有,皇上登基不过三载,前朝事务繁多,有时候皇上自己忙起来都没日没夜的,再加上皇上他……” 腊雪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奴婢在内侍司时曾听掌事姑姑说起过,咱们皇上房事上甚为寡淡,所以,便取消了初一十五去皇后宫中的规矩,只有在像上元,中元,端阳,中秋等等大日子才去。” 季月欢:“???” 寡淡?谁?祁曜君吗? 就他还寡淡? 大概是季月欢脸上的惊吓太明显,腊雪无奈,“是真的,在小主进宫之前,皇上鲜少踏足后宫的,一个月也就四五次吧,还大部分都是往贵妃那儿去的,而且不论谁侍寝,皇上都只叫水一次。” 腊雪说到这儿,红了脸,声音更低: “姑姑说,咱们皇上是她见过最寡淡的了,哪儿有男人不沉迷房事的?前朝那位据说还夜夜笙歌呢!” 季月欢:“……” 季月欢抬头望天。 可能也许大概是因为你们皇上不会吧…… 季月欢悻悻,早知道不教了,到头来受罪的还是她。 哦,这臭不要脸的还偷了她的小黄漫……不是,避火图,她那天爬起来找半天没找到呢。 得找个机会要回来。 季月欢走着神,冬霜见她不说话,又小声补充: “奴婢听说,其实就是皇上皇后不睦,皇上不乐意去皇后娘娘那儿,这才找借口改了规矩,若不是皇后娘娘乃国母,好歹得给些脸面,安百姓的心,皇上怕是连大日子都不乐意去的。” 季月欢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只皱眉:“那今天不是中秋吗?” “这……” 腊雪摸了摸鼻子,“是中秋没错,可皇后娘娘不是犯错被关了禁闭么?皇上便不能再去了,按理今夜当宿在龙吟宫,偏小主晋了位,所以……” 季月欢:“……” 行吧。 季月欢长叹一声,认命地朝浴间走去。 她倒不是矫情,做都做过了,这个时候想起来立牌坊也太晚了,她只是…… 第84章 今天这个日子,她确实没心情。 她现在只想蒙头睡上一觉,万一能梦到小老头呢? 倒是南星似有所感,快步追上她,压低了声音问她,“小姐不想侍寝吗?” 季月欢看着南星眼睛里的跃跃欲试,就知道这姑娘是想给祁曜君下药了。 她思索了一下,觉得可行。 正好今天宴会糟心事那么多,他被烦得没欲望也合理是吧? 于是季月欢朝南星微微颔首。 南星高兴道:“那奴婢去准备!” 冬霜和腊雪一脸莫名,不知道南星在高兴什么,但她们也识趣没多问。 季月欢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旁人伺候,冬霜腊雪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找南星问事情的经过。 等季月欢出来时,南星刚好讲到她让崔德海叫了一帮穿白衣服的人进来给那个翠儿挖坑的事情。 冬霜听得眼睛亮亮的,“小主好厉害!” “不过,”腊雪好奇地朝季月欢望过来,“小主怎么知道那个翠儿没见过神医呢?” 季月欢挠头,“就……逻辑,你们懂吧?” 几人茫然。 “这么说吧,危竹一开始进宫就是冲着我来的,我二哥要他给我看病,他也自诩我师兄,知道我出事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第一时间跟祁曜君求见了我,根本没空见其他人。 之后因为我的不配合,他和祁曜君做了交易,祁曜君封他做药监司掌司,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忙着熟悉整个药监司以及树立威信,还要编纂医书,人都忙死了,一般的宫女哪儿见得到他啊?” 季月欢以前就遇到过,她的直系领导跟老板闹掰了一拍两散,老板另外安排了一个总监空降过来,空降总监有多忙呢,刚来的那一个月,季月欢作为对方的助理,愣是没见过对方一面。 倒不是没见上,相反,季月欢的办公室就在这个总监的隔壁,季月欢每天也会过去给总监送材料,但总监不是对着电脑疯狂打字就是低头看合同审合同,忙到脚不沾地头也不抬。 她一个助理都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宫女? “而且翠儿的核心任务显然就只是给我送信,这么个简单的活当然是随便抓一个能用的人就行,谁会特意去找一个见过危竹的呢?又不是要带我去见危竹,否则后面不会换个太监过来。” 南星和冬霜都听得一脸崇拜,“小主好厉害!” 腊雪还是摇头,“换太监应该是为了方便以皇后娘娘的名义将您诓骗走,否则真要让翠儿来,您也不会信。您今日这招,还是胜得太冒险了。” 季月欢摆摆手,“没事,她如果真发现我使诈,我也有办法。” “啊?什么?” 季月欢理直气壮,“那么多人穿一样的衣服,我都不一定知道里面有没有危竹,她怎么能一眼扫过去就知道里面没有的?对危竹这么熟悉,怎么不说是她约的危竹?” 众:“……” 门外刚要迈步的祁曜君:“……” 行,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咳。” 他轻咳一声,除季月欢外的几人都起身行礼: “参见皇上。” “平身。” 祁曜君大步往里走,路过季月欢跟前的时候顿了一下,上下打量她,似笑非笑: “腿脚好了?” 季月欢:“……” 这人说话真讨厌。 她翻个白眼,“知道我腿脚不好你还要我侍寝,你真禽兽。” 祁曜君瞥她,“不巧,朕知道你腿脚好得很。” 季月欢:“……” 现在把腿打断还来得及吗?不然吃危竹的药也行? 不过季月欢也就想想,因为这时候南星过来了: “皇上,请用茶。” 第98 章 那你真笨 祁曜君摆摆手,示意南星先放下。 随后低眸瞧她: “跟朕去个地方?” 季月欢见他没喝茶,不高兴,语气就差,连借口都懒得想: “不去,我腿脚不好。” 祁曜君就那么瞅着她。 季月欢无辜眨眼。 四目相对半晌,季月欢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是祁曜君将她打横抱起。 “想要朕抱就说。” 季月欢:“???” 你还怪会脑补的。 季月欢差点儿以为他是要来硬的,她都准备骂人了,结果一阵失重感传来。 季月欢一怔,才发现祁曜君已经抱着她一个纵跃飞了出去。 啊?不是?你们古人真会飞啊? 季月欢有点儿新奇,双手勾着祁曜君的脖子,窝在他怀里,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 倒不怪她没见识,现代飞机她也坐过不少,但这个轻功,还真就电视里见过。 没有威亚耶。 真的纯飞耶。 她动来动去其实有点好笑,但鲜活得可爱,祁曜君瞧着,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他喜欢看她眼里有光的样子,那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 嗯,也是他抱得稳她才敢这么肆意。 她信任他。 祁曜君心里高兴,脚下速度便加快了些。 季月欢察觉到这点儿变化,还以为他着急呢,纳闷: “说起来,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祁曜君瞥她一眼,不说话。 季月欢:“……” 好装一男的。 季月欢撇撇嘴,不说话了,继续低头看风景。 没多久就发现…… “咦?” 季月欢惊讶了一下,“你这是要带我出宫?” 真的假的? 他可是皇帝诶,她是妃子诶! 哪儿有皇帝主动带嫔妃出宫的?这剧情走向有点怪哦。 祁曜君还是不说话,但季月欢眼睁睁看着两人出了最后一道宫墙。 季月欢下意识抬手腕,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手表了。 真烦,看不了时间。 但她自己感觉了一下,好像没多久。 她于是伸手戳了戳祁曜君的肩膀,好奇问他: “你这功夫有点方便诶,每天上下班……不是,我是说你每天上下早朝,是不是通勤时间……呸呸呸,就那个什么……” 季月欢挠头,现代通勤说久了,这会儿都不知道古话叫啥了,想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是不是都不要代步工具的?嗖嗖嗖就过去了?” 季月欢忍不住在脑子里算了一下,她要是有这功夫,每天上下班就不用挤地铁了。 然后她现在住的地方离公司还挺远的,地铁的话单程是八块,一天来回是十六块,她又单休,一个月就四百多,也就是说她如果有轻功的话,一年能省下近五千块。 妈耶。 教练我想学这个! 祁曜君一听这话,一个不稳险些抱着季月欢跌下去,好勉强才稳住,他找了个宅顶停下,低眸无语地看着她: “用轻功上早朝,亏你想得出来。” 季月欢像是没听出来他在说反话,她惊讶: “难道你想不到吗?那你真笨。” 祁曜君:“……” 他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她这个脑袋瓜怎么长的。 “上朝要穿龙袍戴旒冕,且不说朕的龙袍何等显眼,在宫里飞来飞去成何体统?光那旒冕中途就得掉。” 季月欢:“那你把那什么冕拿手里到了再戴不就好了。” 这些个古人思想真轴。 祁曜君没好气,“不体面。” 季月欢:“……” 体面能当饭吃? 反正她要是能轻功上班她天天飞。 “好了你别闹腾,地方到了就知道了,总归朕又不会害你。” 季月欢撇撇嘴,心说那可说不准,你不会害我但你可能会吃我。 “也别再语出惊人了,待会儿不小心摔下去,朕有功夫在身倒是无碍,你可就说不准了。” 季月欢:“……” 真的吗?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心动了。 不过想想自己冷宫没死成的经历,季月欢又悻悻。 算了,她还是别挑战剧情了,别待会儿摔下去还是死不了,往后残废了躺床上,得多难受啊。 季月欢想想南星腊雪她们含着眼泪,天天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她上厕所,就打个寒颤。 不行不行。 要死也得健健康康地死。 于是季月欢下意识紧了紧揽着祁曜君脖子的手,还不忘损他一句: “连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你都抱不稳还把人摔了,你能有啥大出息啊?” 祁曜君:“……” 刚准备提气纵跃的祁曜君差点一个趔趄。 他深吸一口气。 “你闭嘴。” “干嘛?你自己不说话还不让别人说了?” “……朕没说话?那朕现在是在张着嘴巴玩儿吗?” “我说刚刚啊,问你几个问题你都闷声不吭的,不是我说啊祁曜君,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装诶。” 第85章 祁曜君觉得匪夷所思:“谁告诉你轻功的时候可以说话?” 季月欢“呃”了一下,眨巴眨巴眼:“不可以吗?” 她看电视都那么演的,不仅可以说话还可以接吻呢——当然了,她是没这个爱好啦。 果然电视剧都是骗人的,那帮人为了画面好看什么都编得出来。就像那帮写歌的,为了押韵也什么都写,季月欢走神地想。 祁曜君无语: “轻功需要提气,气沉丹田,若是说话那口气便泄了,你只能掉下去。” 季月欢:“……哦。” 好吧,是她没见识了呗。 “对不起,那我不说了。” 她打个哈欠,小脑袋往他胸口蹭了蹭,“我睡会儿,到了叫我。别带我去奇奇怪怪的地方啊,不然我要骂人的。” 祁曜君:“……” 也就她能把骂一国之君这么明目张胆地挂嘴上。 “快到了,别睡。” 他可不想地方到了结果她人叫不醒。 说完也不再理会,再度纵身。 季月欢才不管他,快到也不妨碍她睡觉,天王老子来了她也要睡。 不过祁曜君难得没诓她,确实很快就到了,她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就听到他的叫唤声,打个哈欠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情景震得一下愣住。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其实不是没睡着被叫醒,而是刚睡着已经开始做梦。 第99章 给她搬来了一整个仲夏 是萤火虫。 漫山遍野的萤火虫。 这里好像是一处山谷,灌木丛生,他们这会儿在谷中心,周围甚至有萤火虫绕着季月欢飞。 月圆之夜的光线很好,不会阻碍视线,又不像日光那样耀眼,让季月欢可以将漫天飘忽的萤光尽收眼底。 季月欢看得发愣。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原来山上的萤火虫是这样的,难怪小老头总遗憾说,应该亲自带她去看一次的。 但她不许,因为那次意外,她心有余悸,她不让小老头再去,哪怕小老头说带上她也不行。 她太小了,她怕万一小老头滑倒她都拉不住他,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老头出事。 那个时候的季月欢啊,天天盼望着长大。早点长大,她就可以保护小老头了。 可她怎么就忘了,她如果长大,小老头也会老的。 命运啊,总喜欢在这种地方玩不能两全的选择题,以捉弄人为乐。 季月欢挣扎着从祁曜君的怀里下来,往前走了几步,仰头注视着半空中闪闪烁烁的光点。 小老头也曾经在这样漫天遍野的萤光里,为她捕捉那一小瓶的萤火吗? 小老头,你想让我看到的风景,我看到了。 可是你在哪儿呢? 季月欢看向那轮圆月,很圆,很漂亮,可是没有小老头。 苏轼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她和小老头相隔的不只是千里,甚至不只是生死,还有时空。 那不是小老头的月宫。 “喜欢吗?” 耳边是祁曜君在问。 季月欢没回答。 只是出神一般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想去抓那些仿佛触手可及的光点。 但萤火虫看似飞得慢,实际抓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祁曜君见她想要,飞身而上,季月欢只觉得眼前身影一闪,等她回过神时,祁曜君手里已经有了两只。 他递给她,“流萤不是伸手就能抓的,你抓不到,想要多少跟朕说,朕给你抓。” 季月欢也没伸出手去,她只是听着祁曜君的话,心中闷闷地疼。 这么难啊。 真是个笨老头。 她心里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可眼泪却是吧嗒吧嗒一滴滴地往下掉。 祁曜君一下就慌了。 他以为会看到她欢喜地在流萤中恣意漫步,却没成想她会哭得那么伤心。 “怎、怎么了?”他难得磕巴,连手里的两只萤火虫都没拿稳,让它们跑掉了,他也顾不上,只是有些无措地问她,“不喜欢?” 可先前季予阳给她的那一小瓶,她分明很喜欢。 祁曜君抿唇,莫非就不喜欢他的不成? 季月欢摇摇头,抬手,小臂用力擦了一下眼睛,不让自己再哭。 “没有,很喜欢,谢谢。” 祁曜君低眸瞧她,见她的眼里满是认真,不像是敷衍,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相对静默。 季月欢虽然不哭了,但也不说话,她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望着眼前明明灭灭的萤光发呆。 她今晚很不对劲。 各种意义上的不对劲。 平时挺能叭叭的一张小嘴,这儿格外安静。 可祁曜君始终想不出她不对劲的缘由。 因为兰妃的刁难? 不是。 如果把她和兰妃的交锋看作一场战役,她甚至算得上是赢得漂亮。虽说兰妃恨她,但贵妃的帮腔也帮她分担了一部分火力,再加上他罚了皇后,等皇后发现了兰妃的所作所为,等待兰妃的也是狂风暴雨一样的报复。 短时间内,兰妃腾不出手动她。 那还有什么? 蓦地,祁曜君想起她的那首诗。 “你说的那位故人,是已故之人?” 驾鹤归月宫,这句含义太明显。 “嗯。” “他是一位匠人?” “嗯。” 是木匠,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木匠。 “他是谁?” 季月欢这次顿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算是……爷爷。” “爷爷?” 祁曜君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你是说阿爷?可季卿不是还好好的吗?” 季月欢:“……” 大曜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连爷爷这个称呼都没有? “不是,是祖父。” 祁曜君显然误会了,只当是季卿的父亲。 他诧异挑眉:“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 季月欢坦然,甚至是漠然,“脑子里有很多的画面,不知道那是记忆还是幻觉亦或是梦。” 她平日里就过得浑浑噩噩,有时候睡了一天醒来,会觉得自己还在出租屋,上班快迟到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还在老房子,还能听到一墙之隔的小老头起夜的咳嗽声;再加上南星口中的原主总或多或少与她有些相似……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她有时候会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 谢宇说她的心理疾病已经很严重了,很多患者到了后期都会出现幻觉,那种境地就非常危险,很多病人在外界看来都是死于自杀,但其实是死于他们自己的幻境。 不过他也说了,他觉得她不会。 她的思维太清晰,活得太清醒,清醒到对自己甚至是残忍的地步,没有幻觉能骗过她。 她曾经也那么认为,但现在却不确定了。 穿越真的存在吗?原主为什么与她过分相似?她真的是她吗?她身边其实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但她懒得想,懒得动,她就是一条等死的咸鱼。不管这里是书里的世界,还是幻觉或者说梦境,都没关系,反正这里没有小老头,她找不到走下去的动力。 祁曜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些发怔。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那种,她的灵魂仿佛已经被抽离,随时有可能翩然远去,而他根本抓不住她的感觉。 他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牢牢困在自己怀里,这才勉强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无论是梦境还是幻觉,季月欢,走出来,别把自己困住。” 季月欢没接这话。 她该怎么告诉祁曜君,如果小老头在的地方才是虚幻,那她愿意困在里面一辈子。 真实虚幻对她来讲一点都不重要,祁曜君,更不重要。 她索性转移话题: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萤火虫?” 课本上分明写的是夏天的夜晚。 这可是中秋。 她大哥么,从外地赶回来,虽然给他装了一个小瓶子,但里面其实就零零散散的几只,而且萤光也暗,看着就活不了多久,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沓给她硬生生找来的,这也是她当时会特别触动的一个原因。 那是一份藏在细节里无声无息的用心,看不见,但分量极重,也是当时她被丽妃嘲讽,她必须站出来的核心原因。 可是这儿,居然有这么多,像是在中秋这个日子,祁曜君给她搬来了一整个仲夏。 “这里地势低,气温下降比较缓慢,像是比外面要晚上一两个月似的。朕很早以前来过,那会儿是晚秋,朕还能看到这里有萱草花开放,当时见你手里的流萤,便想了起来。” 他其实也不确定这里有没有,所以事先过来踩了个点才去的倚翠轩。 好在结果不算太坏。 第86章 “季月欢,”他握紧她有些冰凉的小手,“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朕,你哥哥们能给你的,朕一样能给你。” 所以? 季月欢初时有点不明白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是做什么,随后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跟她的哥哥们较劲? 她失笑。 这才想起当时南星说祁曜君去过偏殿的事情。 看来他都听到了。 这些个当皇帝的好像都有听墙角的爱好,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祁曜君,谢谢你。”她只能这么说。 因为他不会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要的从来不是漫天的萤火虫,她要的是萤火虫背后的故事,要的是故事背后代表的人,要的是那人身上所承载的,沉甸甸的爱意。 可祁曜君永远不会懂的,因为那些故事那个人他永远没机会知道。 他所见的只能是表面,然后根据这点儿表面,看似给了她更多更好的,可却在季月欢看来,廉价到属实有些一文不值。 你说他不用心吗? 也不见得,他能找到这个地方,就说明他还是费了心思的。 但这个心思却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她身后代表的来自季家人的宠爱,是为了他自己的自尊心。 ——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被人给比下去呢? 所以这份用心的本质是为了他自己,而她只是顺带,是他与旁人较量之时,衡量自己能力与权利的标的物。 她能说什么呢? 只能是一句礼貌的谢谢。 但这句谢谢不是敷衍,是真心实意的感激,毕竟他阴错阳差,弥补了她的一个遗憾。 只是遗憾之所以叫遗憾,就是始终不得圆满。 “谢谢。” 她又说了一遍。 看,她多像一条可怜虫,捡着旁人的残羹冷饭,狼吞虎咽。 祁曜君偏过头去,却见她始终低垂着脑袋,长长的睫毛扑闪,说着谢他,却不看他。 “季月欢。”他叫她的名字。 “嗯?” 她茫然抬眸,正对上祁曜君有些无措的眼。 “你总让朕觉得,朕做错了。” 面对她,他总无力得很,好像一身的劲都没处使。 季月欢叹气。 是她的谢谢太单薄了吗?让祁曜君没点儿成就感? “你没错,只是……” 他或许是真的想对她好,但她实在戒备心太强,她经历得太多,那根名为情感的筋早就被磨砺得坚硬异常,任谁都不能拨动分毫,她也信任不了任何人。 她有点烦躁,不知道怎么去跟他解释,她在情感方面本来就不擅表达。她是可以直白地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但有时候实话伤人。 祁曜君这会儿又没惹到她,甚至是帮她弥补了遗憾,她没必要说些难听的话刺他。 抓了抓头发,季月欢冷不丁问他: “做吗?” 祁曜君:“???” 他还在等她“只是”之后的内容,突然的没头没尾的两个字让他愣了半天。 等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后,他更是涨红了脸,“在、在这儿?!” 季月欢点头,“嗯。” 她喜欢这里。 以后不见得还有机会再见到——她知道的,后宫嫔妃出宫一次不容易,祁曜君肯带她出来一次,对古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反正她这会儿脑子挺乱,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懒得去整理,也想找点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正好一句谢谢太单薄,那便肉偿呗,她都一个快死的人了,也没什么能给他的。 祁曜君哪儿会知道季月欢的心思,他只是被她的胆大震撼到了,好半天才磕巴着回了一句: “这、这成何体统!” 他从小到大,还没干过这么出格的事儿! 季月欢有点儿无语=_=。 她都不介意,他在磨叽什么? 她面无表情盯着他,“随便你,现在不做的话回去我可能就反悔了。” 她这会儿是被漫天的萤火虫惊艳到有些上头,古代没有相机,她又是肉眼可见的记性不好,所以需要一点外部的刺激加深她对这个景色的印象。 但回去之后等她冷静下来,那时她还愿不愿意跟他做就难说了。 ——那时她可能只想睡觉。 季月欢在性上面确实没什么避讳,旁人或许讳莫如深,但她无所谓,只要对方是她的合法伴侣,那有什么好避忌的? 就像前世她和谢宇,她既然答应了和谢宇结婚,就不会搞虚头巴脑那一套,虽然谢宇也说他不急,他可以等到她真正接受他,再做也不迟。 但季月欢觉得没必要,谢宇帮了她很多,她没资格让他无休止地等下去,更何况她太了解自己,要让她爱上一个人,太难了。与其让谢宇越等越绝望,不如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他想要的。 做就做呗,她也不是享受不到。 其实某种程度上,她也被谢宇惯坏了——谢宇从不强迫她,他喜欢她,所以很多时候只是抱抱她都会动情,但只要她说一句她不想,那就不做。 相反,有时候她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烦躁了,需要一些刺激来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谢宇也会无条件配合她,她要,那就给。 性对她而言,有时候是生理需求,但更多时候却像是她的药物,是她的镇静剂。她脑子又乱又烦躁,快要陷入一种极危险的境地时,就会需要。 因为习惯了谢宇的配合,所以如今面对祁曜君,她也没什么古代这方面女性根本没有自主权的意识。 她现在想了,所以问他做不做。 主动权在她,决定权在他,很公平。 第100章 主动权 如果能达成一致最好,达不成她也无所谓,如她所说,回去之后会不会改主意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祁曜君头疼扶额,他哪里见过这么胆大的女人?说要就要,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不给。 “一定要在这里?”他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这荒郊野岭的你也不怕伤到……唔!” 他忽然闷哼一声,是季月欢侧身过来将他摁倒在地,随后一个翻身跨坐在她腰上,紧接着香软的唇瓣贴了上来,长驱直入。 一系列动作几乎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完成。 等祁曜君反应过来时,他的舌早已与她勾缠在一起。 他睁开眼,眼前是她被月光照得无比清晰的容颜,卷而翘的睫毛铺下长长的阴影,她的身后是无缺的明月,明月下是漫天飞舞的萤火。 景美,人更美。 等季月欢放开他时,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她压着他,手按在她胸口,唇瓣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小嘴一张一合,她问: “再给你一次机会,做不做?” 祁曜君觉得,他再拒绝都显得自己窝囊了。 …… 月亮逐渐西沉。 季月欢被压在一棵树后,眼尾绯红,眼角全是泪痕。 “祁……祁朝纪……你、你够了!你怎么还不……还不……” 这也太久了!他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季月欢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作死。 祁曜君黑沉沉的目光盯着她,始终不发一言。 他多少带点儿气。 他又不蠢,季月欢到最后也没回答他的问题,真当他看不出来这场由她挑起的房事,是她在拙劣地转移话题? 可恨他偏偏上了当——她明显不想说,他总不能逼她。 但他总能在别的地方找回来。 还有…… 今天他听到了。 季家人问她还喜不喜欢她的时候,她说不知道。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什么好不知道的? 祁曜君觉得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好,因为他几乎瞬间就意识到她说不知道的意思——不喜欢,但她不想让季家人为她操心,又不想在亲近的人面前撒谎说喜欢,所以模棱两可地说句不知道。 不喜欢为什么要进宫?不喜欢为什么要那般主动?不喜欢为什么……要招惹他? 季月欢是这会儿累懵了,不然她就会看到,祁曜君此时看她的目光,深邃得近乎要把她吞没。 “季月欢。”他哑着嗓子喊她的名字,是季月欢最受不了的那种声线,让人耳朵发酥。 她被蛊到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说出朕的十个长处,说得朕满意,朕就放过你。” 他还是耿耿于怀,季家人问她喜欢他什么,她憋半天都憋不出两句好话。 什么叫他年纪大?是,他年纪确实比她长,可也算是正值盛年好吧? 还有说他不洗澡……他为了这话,去倚翠轩之前甚至洗了两遍,搞得崔德海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季月欢被他磨得有些难受,根本反应不过来。 第87章 长处?什么长处? 但她实在脑壳发昏得很,这会儿只想让他早点结束,只能下意识胡言乱语。 “你……你头发特别长……” 祁曜君:“……” 他气笑了,“还有呢?” 他倒要看看她能有多敷衍。 季月欢尖叫一声,眼角泪意更甚,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手,手指特别长……” 祁曜君咬着牙,“还有呢?” 季月欢的指甲几乎都嵌进了他的肉里,汗如雨下。 “腿,腿也长……” “呵,”祁曜君冷笑,“来,继续。” “你……你别玩了!” 季月欢觉得祁曜君简直疯了。 “继续。”他不为所动。 继续什么继续,她编不出来了! 她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你二弟特别长好了吧?!” 祁曜君:“……” 她刺激人是有一套的,祁曜君冷不丁被她的惊人之语震得失了守。 白光骤然袭来之际,季月欢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结束了。 祁曜君看着怀里已经累晕过去的人,沉默半晌,才抵着她的肩膀闷笑出声。 她可真是…… 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形容,最后也只能屈起手指刮了下她的鼻梁: “小滑头。” 惯会偷奸耍滑的家伙。 季月欢实在睡得昏沉,他只能认命地简单给两人清理了一下,好在两人衣衫都不算太乱,当然有夜色的遮盖,乱也看不太出来。 祁曜君又抱着她纵身飞了回去。 倚翠轩的宫人们都没睡,废话,皇上和小主一眨眼消失不见,这谁敢睡? 崔德海领着倚翠轩的一帮宫人正焦急地候着呢。 祁曜君还是要脸的,绕过众人的视线将季月欢放进寝殿,这才沉声对门外的众人道: “备水。” 众:“???” 嚯。 皇上跟旭贵人消失这么久,一回来便叫水? 崔德海一边吩咐人快去,一边抬头望天心中长叹:我的皇上哟,你怎么堕落至此了啊! 只有南星眸中愤愤,可恶,小姐还是遭罪了!药也浪费了! 季月欢累着了,当然不可能起来沐浴,于是又是祁曜君伺候她,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上一次他还觉得自己一国之君当得跌份,眼下已经是习以为常。 只是当看到她背上被磨出的红痕,还是有些愧疚。 她皮肤白,又嫩,一点儿红痕便格外显眼,红与白的视觉冲击,属实看着有些骇人。 他就说会伤到! 小心翼翼给她擦干净身子,他才吩咐南星去拿药,宫妃是有些常备药的,倒不用大半夜去太医院取。 南星一听要拿药,心里更生气了。 皇上真是太不像话了! 祁曜君不知道南星的想法,只是在等药来的时间里,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嗓子有点儿干。 见桌上有南星先前给他倒的茶,虽说凉了,但他到底是经历过乱世的人,这方面也没有特别讲究,于是端起来,闷头就干了。 南星拿着药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脚下猛地顿住,呆在原地。 祁曜君没察觉异常,朝南星伸手: “给朕。” 南星还是呆呆的,没动。 祁曜君皱眉,声音沉了下去:“发什么愣?!” 南星这才回神,忙低眸敛下眸中的心有余悸,将手里的药呈上。 见祁曜君拿了药走进内室,她又看了看那茶杯。 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药效……应该……没了……吧? 第101章 真相 昭明宫。 “娘娘,睡吧。” 芍药上前给窗前的贵妃披了一件披风,忍不住再劝。 贵妃摇摇头,“本宫睡不着,芍药,你说,今晚到底是谁要害天骄?” 芍药叹了一口气,“奴婢不知道,也不敢妄言,但能在中秋宴上动这么大手笔的,这宫里头无非就那几位。” 如今后宫高位嫔妃不算多,皇后,贵妃,贤妃,丽妃……哦现在是兰妃,再往下的妃位只有云妃,文妃,祝妃,文妃今夜被降为文贵嫔,看她当时的表情很明显只是受牵连,更何况翠儿本就是她宫里的,谁会蠢到用自己人? 倒是这栽赃的手笔……跟当初观星台的后续如出一辙。 当时那个将天骄撞下台阶的小太监,也是被查出是敏秀宫的人,兜兜转转还和辛家有牵扯。 后来小太监身死,今夜那个假传皇后懿旨的小太监也只剩一具尸体,翠儿又当庭畏罪自杀,瞧瞧,都是死无对证。 那人可真够缜密的。 贵妃知道自己不是,眼下再排除已经降为文贵嫔的文妃,那就只剩下皇后,贤妃,兰妃,祝妃和云妃。 皇后就不可能了,她不会在这样的日子给自己惹一身腥,作为后宫之主,她可是整个后宫最希望今夜太平的。 贤妃……有可能,毕竟天骄上次对她动手,难保她不会怀恨在心,可看行事作风,今夜动手的人多半和观星台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个。贤妃在那时与天骄又无怨……也不一定,说不准是天骄乱世的时候得罪过但她忘了。 云妃,祝妃,这两个人都不太像,她们素来安分,也不多话。 云妃性子软,而且胆子小,又是皇后的人,一直以皇后马首是瞻,要她假传皇后懿旨怕是不敢的。 祝妃性子直,不过祝妃因为大皇子夭折一事,一直郁郁寡欢,当初生大皇子时便伤了身子,大皇子出事更给了她巨大的打击,那之后便常年深居简出,静心礼佛为大皇子祈福,没道理对天骄下手。 不过也还是那句话,她跟天骄分开得太早,天骄在乱世中发生过什么她也不知道,或许无意中结仇也未可知。 至于兰妃,在贵妃心里最有可能的还是她。可她实在想不出让兰馨儿如此恨天骄,非要置她于死地的理由。不过……今夜兰馨儿因为天骄被夺了封号又失了脸面,梁子也是结下了,往后兰馨儿也不会放过天骄就是了。 越想越是头疼,贵妃止不住地叹气。 芍药无奈,“小姐今夜已经帮天骄小姐分担了一部分注意,虽说目前看今夜天骄小姐出尽风头,但在那些人眼中,最得利的还是您,您该自己当心才是。” 贵妃闻言一怔,因为芍药这句话,脑子里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个念头,她豁然起身。 “我知道是谁了!” 芍药吓了一跳。 “怎么了小姐?” 贵妃一把抓住芍药的手臂,“是兰馨儿!一定是兰馨儿!” 芍药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祁曜君罚了皇后!” 贵妃有些心惊肉跳,“他不该那么早动皇后的!时机未到,按我们的原计划,该是丞相按捺不住之时才会用皇后牵制,眼下丞相那边还没动静,皇后却被夺了权,这无异于打草惊蛇。祁曜君不是冲动行事之人,甚至今夜一事说到底皇后也是受害者,但他还是责罚了皇后……这只能说明……” 贵妃顿了顿,目光凝重: “只能说明那个幕后之人更加动不得。他需要给季家一个交代,随便推出一个人来分量不够,还有……” 不像上次的迟疑,贵妃这次语气相当肯定: “芍药,他在保护天骄。” 兰馨儿不能动,夺个封号已经是祁曜君最大程度给天骄的交代,也是想让天骄收手,但天骄不满意,一定要兰馨儿道歉…… 以兰馨儿的性子,她势必怀恨在心,祁曜君要保护天骄,当时的处置方式,是唯一能两全的法子。 “能让祁曜君这么束手束脚的,只能是兰馨儿。兰家势大,盘踞北边,背后还有太后,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动了兰馨儿,把兰家逼急了,联合漠北造反,又是一场生灵涂炭。为了百姓,祁曜君现在只能忍。” 芍药也明白了过来,“您是说……皇上今夜夺皇后的权给您,就是为了将您竖为靶子,暂时吸引兰妃的注意,同时还把皇后娘娘也拖下水,若是叫皇后知道今夜一事与兰妃有关,势必会报复回去,届时她俩斗起来,便顾不上天骄小姐?” “差不多吧,你没听季伯母说吗?今夜还有岑夫人的插手,岑家明面上可是丞相那边的人,却帮了兰妃,丞相若是知道了,也不会善罢甘休。” 芍药恍然,“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难怪皇上会现在便夺皇后娘娘的权!” “不止,”贵妃摇头,“此前天骄是后宫人人皆知的痴儿,皇后从不把她放在心上,但如今有人对这个痴儿动手反倒连累了她受罚,这意味着天骄对皇后而言就是个不定时炸弹,为了不再叫人钻空子,往后她势必也会加派人手保护天骄……” 贵妃抓着芍药的手微微收紧,“如果我没猜错,天骄身边祁曜君也一定暗中安排了人手保护!芍药,季大人说得没错,想要把天骄带出宫,偷梁换柱是行不通的。” 第88章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根本不可能做到。 “这……可季大人那个法子……得是多大的功劳才能换天骄小姐出宫啊?”芍药也是忧虑。 贵妃按了按太阳穴,“我不清楚,但天骄上头还有三个哥哥,总归成功的几率大些,就是……” “就是季小将军要更危险些!”芍药嘴快接口。 贵妃瞪了她一眼,“我看你是皮痒了!” 芍药吐了吐舌头,又叹气,“季小将军今夜过后应该又去漠北了吧?” “嗯,”贵妃怔怔的,“天骄入了宫,中秋是唯一能与家人团聚的日子,他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的,但漠北事忙,祁曜君不可能让他久留,如今兰馨儿又在中秋宴受了气……他这趟回去,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芍药有些欲言又止,贵妃瞥了她一眼,“行了,不用提醒我,我知道。我早就没有妄想了,保护好天骄,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她说完这话,便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嘴里小声喃喃着什么。 芍药凑近了些,才听见她说的是: “月影霜华重,徒留四季冬。待君相逢日,当与人间同。天骄这诗……怎么这么痛啊……” 芍药无声叹气。 而今夜的后宫注定无眠。 凤鸣宫此刻一地狼藉。 宫人们都跪在地上,只有青鸾扶着皇后,不停地劝: “娘娘息怒,这次是咱们不小心着了道,晁吉已经派人去查了,无论是谁,咱们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皇后咬着牙:“本宫千算万算,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教那痴儿让人钻了空子!” 她说话间,又摔了一个杯子,杯盏碎裂的声音惊得宫人们都打了个哆嗦。 皇后深吸一口气: “升了贵人,该添宫人了吧?无论如何,这次务必塞几个自己人过去,给我把人盯好了!万不能再叫那痴儿出事牵连本宫!” 青鸾皱了皱眉,“娘娘,那旭贵人能当众作得诗来,真的是痴儿吗?” “作诗算得什么本事?她敢不依不饶叫兰妃下不来台,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皇后越想越气,“兰妃那边也盯紧!不管这次是不是她的手笔,今日之仇她不会善罢甘休,别叫她对付旭贵人的时候又牵连本宫!” “是。” “准备笔墨,”发了一通脾气,皇后总算是冷静了些,“岑家绝对有问题,别让父亲着了道。” 比凤鸣宫更加狼藉的,当属敏秀宫了。 兰妃砸了一晚上的东西,还没消停。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宫人们不停磕头,兰妃这次扔出去的杯子直接砸在领头的太监关应安脑袋上。 杯盏碎裂的同时,关应安额头顿时血流如注,顺着脸颊滴落,偏他连闷哼都不敢,跪伏在兰妃身边,一下又一下扇着自己巴掌: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兰妃听烦了,一脚将他踹翻。 “本宫不是叫你把人带到留芳阁吗!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本宫要你何用!” “娘娘容禀!奴才确定,当时小卓子已经把那季月欢带到了留芳阁附近,她只需要再往前走几步就是,神医也在留芳阁等着了,本以为她既收到了纸条,一定会进去,谁知道她竟是往回走……” “那她怎么会去冷宫?” “这……娘娘,奴才确实不知啊……” 兰妃这次将小桌上的杯盏悉数扫落。 “没用的东西!今夜折了本宫两个暗线不说,岑家也暴露了!皇后只要顺着岑家查,很快就能查到本宫头上!该死!” 本以为让岑夫人拖住季母,将季月欢引到留芳阁便是,谁承想那季月欢这么难缠,连催两次都请不动! 她不得已才派人以皇后的名义把她逼过去,原想着届时事成,季月欢秽乱后宫的罪名板上钉钉,她说什么都会被当做狡辩,不会真的牵连到皇后身上,自然也就能顺势把自己摘出去。 结果! 那贱人不知怎么跑到冷宫去,她所有的计划都白废了不说,若是叫人查到她这儿,势必会把冷宫一事也算到她头上! “到底谁把她推下水的?!也是个没用的!怎么就没把她弄死!反倒叫本宫给她当了替罪羊!还有贵妃……” 兰妃牙都快咬碎了,“本宫损失这么多,却是给贵妃那贱人作了嫁衣裳!表哥到底是被那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宠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边儿上的大宫女素心见她伤心,忙劝道: “娘娘,皇上此举也不一定是宠爱贵妃,不过是皇上与皇后不和,皇上刚好趁这个机会夺皇后的权罢了,娘娘别多想……” 兰妃一听,更恨了,“皇后也是个不中用的!这么点儿权力都攥不住,便宜那贱人了!” “娘娘,当务之急是怎么把皇后那关过掉,这次皇后吃了亏,真要让她查到咱们头上,和皇后斗起来,得利的只会是贵妃。”素心沉声道。 兰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给父亲写信,放弃岑家,把尾巴处理干净,别叫丞相的人查到兰家头上,还有……” 兰妃攥紧了椅子的扶手,指节泛白: “给本宫查!看看冷宫一事到底是谁的手笔!今夜谁都以为假传皇后懿旨和冷宫推她下水的是同一人所为,只要把这个人找出来给皇后交代,本宫便安全了。” 关应安忙应声:“奴才这就去!” 兰妃冷冷地看着他,“若是查不出来,你知道下场。” 关应安哆嗦了一下,连连保证。 素心敛眸,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娘娘,那吴容华那边……” “倒是忘了,还有个怀上龙种的贱人!” 兰妃低头抚弄自己长长的护甲,好半晌才冷笑一声,“近期内是不能动手了,缓缓,等这阵风声过去,找法子给她弄掉!最好是能栽赃到季月欢那贱人头上,一石二鸟。” “是。” * 中秋夜宴请百官,宴会结束得晚,按照惯例,次日休沐。 祁曜君也难得晚起,不过他再怎么晚也比季月欢早,见她还没醒,也没叫宫人闹她,他整理好便心情不错地回了熙文殿。 昌风闪身出现,脸色凝重。 祁曜君愣了愣,他还鲜少看到昌风这样的表情。 “怎么了?” 昌风手一挥,细沙在祁曜君面前的地面铺就一行字: 【昨夜天枢阁寻到旭贵人踪迹,昌风奉命前往,于冷宫将旭贵人救起,引侍卫发现。】 祁曜君脸色一冷,这才想起季月欢昨夜还在冷宫遇险。 “可看清是谁动的手?” 昌风摇头。 在祁曜君疑惑的目光中,细沙又换了一行字: 【无人动手,旭贵人,自戕。】 祁曜君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似有惊雷炸开。 第102章 对抗本能 季月欢醒的时候,祁曜君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她当然不是自己醒,是该吃早饭了,被腊雪她们叫醒的。 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由着她们给她更衣。 南星这时候才看到季月欢身上的红痕,有些自责。 等腊雪和冬霜出去布膳,她才红着眼睛道: “小姐,皇上是不是又欺负您了?他昨晚带您去哪儿了?可吓死奴婢了!皇上怎么这样!” 季月欢一愣,随后安抚地朝南星笑笑,“没事,他带我出宫了,去了个很美的地方。” 真的很美,是个萤光和星光交织的世界,梦幻得不像现实。 “出、出宫?!” 南星惊讶,古往今来,哪儿有皇上偷摸带宫妃出宫的? 想着,南星脸色更难看了,“那他居然在宫外就欺负您!太过分了!” 她们家小姐在家里从来金尊玉贵的!皇上把小姐当什么了! “他没有欺负我,也没人能欺负我。” 季月欢按了按眉心,一边起身一边无奈解释了一句: “只是我需要,刚好他在,而已。” 她说完这话,便慢悠悠转去吃饭。 南星望着季月欢的背影有些愣神。 是她理解错了吗? 小姐说,只是她需要,刚好皇上在而已。 那要是……当时在的是旁人,也可以? 南星赶紧甩了甩脑袋,她怎么能这么想!肯定是她理解错了! 季月欢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不吃的话几个小姑娘会担心,所以勉勉强强吃了几口,又回去睡觉了。 “你们小主呢?”祁曜君又一次在无人通禀的情况下大步迈入倚翠轩,开口便是问几个正在前院独自忙活的婢女。 腊雪几人吓了一跳,忙回身行礼,闻言面面相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去而复返,而且这脸色……极为骇人。 “回禀皇上,小主刚用过早膳,已经歇下了。” 第89章 祁曜君看了看日头,已过辰时,才用过早膳,吃完又睡。 他冷着脸,“朕问你们,你们小主平日都做些什么!” 这下几人更是不敢开口。 “不说是吧?那朕来说!” 祁曜君目光森然地凝视着她们,“除了用膳便是睡觉,此前若不是要给皇后请安,她怕是一天十一个时辰都在睡!朕之前怎么说的?不许她睡那么长时间!你们都把朕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皇上恕罪!” “可是皇上,小主平日困倦得很,不让小主歇着,小主也是靠在榻上打瞌睡,那样非常不舒服,奴婢们瞧着就心疼……” “是啊皇上,之前太医不是也说了,小主的除了嗜睡外,身体也没有别的……” “糊涂!” 祁曜君厉声呵斥,打断几个婢女的话,“你们以为让她这么睡下去就是对她好吗?你们会害死她!” 他现在满腔的怒火,他也不知道这股愤怒从何而来,总之从他得知季月欢有自寻短见的念头开始,他就觉得脑子里有一根紧绷的弦彻底断掉。 尤其昌风说: 【她的状态很危险,跳下去时,没有丝毫犹豫。以及,她根本不会凫水,但面对搭救,她在反抗。】 不会凫水的人在濒临溺毙的状态下,挣扎求生是本能。 该是多么一心求死的人,才会凭借自己的死志去对抗本能? 祁曜君又想起了那双眼睛,她裹着侍卫的大衣,狼狈地被人扶至他跟前时,那双黑到不见天日的眼睛。 祁曜君蹲了下去,这次直接揪住南星的衣领: “告诉朕,观星台的事情出了之后,你家小主有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南星有点懵,皇上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她根本无从答起。 祁曜君干脆直白地吼了出来,“她是不是自戕过!说!” 他不会记错的,她当时的眼睛,和他去倚翠轩见她那日,一模一样。 南星呆了,冬霜和腊雪也呆了。 冬霜和南星是完全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被皇上给翻出来,腊雪则是完全没想过她们小主还做过这样的事情。 祁曜君看着三人的表情,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好好好,好得很,你们连这样的事情都敢瞒朕!真当朕不会杀了你们不成?!” “你在吵什么?”季月欢打着哈欠走出来,眼角泛着困倦的泪花,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 祁曜君看她满眼茫然的样子,心头只觉得有只大手狠狠攥紧,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上去撕了她的冲动。 以前她不是吃就是睡,他还担心她是不是被人下了毒。 眼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就是不想活,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所以放任自己睡下去,最好是能一睡不醒!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此前所有的不对劲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他总是从她的眼里看不到光,为什么她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能在乎什么?! 他大步朝她走去,大概他的脸色过于骇人,南星总担心他下一秒就要对自家小姐动手了,壮着胆子上前阻拦。 祁曜君也没说叫人把她拖下去,只阴沉着脸,声线冷得有如实质: “你若是想叫你主子活命,就给朕让开!” 南星欲张开的手臂一下顿住。 她或许自己不怕死,可皇上说的是小姐…… 就是这一迟疑,祁曜君已经绕过她,走到季月欢跟前半步的地方停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昨夜冷宫,你是自己跳下去的,是不是?” 虽然已经从昌风那里知道真相,但他总要听她亲自说。 而几个婢女听到这话,俱是张大了嘴。 尤其南星,她倏地朝季月欢望过去,眼眶中顿时雾气弥漫。 “小、小姐?” 季月欢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应该除了那个黑衣人没人知道吧?难道那个黑衣人是祁曜君?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又被季月欢否认,不像,更何况昨晚她说是有人推自己下去的时候,他看起来分明相信了的。 “好,好得很!” 祁曜君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拽到自己跟前: “季月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你知道欺君该当何罪?!” 季月欢茫然,“啥罪?” 赐死吗? 那挺好的啊,只要不是诛九族都行。 祁曜君:“……” 被她这懵懂的反问噎了一下,祁曜君深吸一口气,看向腊雪: “来,告诉你们家主子,欺君之罪当如何?!” 腊雪已经是泪如雨下,她朝祁曜君重重磕了一个头: “当,诛九族。” 她说完,又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哽咽道: “皇上恕罪,是奴婢们没有看好小主,皇上,您要责罚就责罚奴婢们吧!小主定是一时想不开,求皇上恕罪!” 冬霜和南星也哭着连连磕头,“皇上!皇上您饶了小主吧!” 耳边全是几个小姑娘的哭声,还有磕头的声音,咚咚咚的,听得季月欢头疼。 “好了,你们先别哭了。” 季月欢皱眉看向祁曜君,“咱打个商量?我承认我是撒谎了,但那也无伤大雅吧,我又没让你浪费人力物力财力给我抓凶手,没有罪大恶极到诛九族的地步吧?我哥我爹不是对你还有用嘛,这会儿杀了他们多可惜,不然就杀我一个好了?” 祁曜君真是气笑了。 所以她这么恣意妄为就是知道季家人对他有用? 没有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她到底知不知道昨晚她一身狼狈地出现在他跟前,他有多心痛和自责?! 他以为她是怪他没给她报仇,他费尽心思让她如意,结果呢?! 竟是她一心寻死! “季月欢。” 祁曜君叫她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喉骨蹦出,他气红了眼,原本揪住她衣领的手转而掐住了她的脖子。 季月欢愣了愣,随后安静地闭上眼。 但祁曜君看到了。 看到他在闭上眼前,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雀跃。 昨晚他带她去看漫天的流萤,她的眼里都没露出那样的光亮。 她在雀跃什么?这个世间就一点不值得她留恋吗?那昨晚他们的亲密算什么?! 原本宴会结束之后他就该回熙文殿的,但因为看她喜欢流萤,那处山谷他太久没去也不确定这个季节还有没有,所以离席之后他扔下崔德海第一时间去那边查看,回来后更是直接去沐浴更衣,就怕她不喜欢,也怕她等太久,就这么错过了早些得知真相的机会。 祁曜君好恨,昨夜的缠绵他有多欢喜,从昌风那里得知真相时就有多愤怒。 一瞬天堂,一瞬地狱,不过如此。 如果说昨夜她寻死是厌倦宫里的阴谋诡计,那现在呢? 她想要兰妃的道歉,他便逼着兰妃道歉!她喜欢流萤,他便带她出宫!她想要,他便给!古往今来哪儿有皇帝带宫妃出宫的?他为她做尽出格之事!他还不够宠她、还不值得她依靠和信任吗?! 可听听她刚才在说什么?什么叫“杀我一个就好了”? 她依然没有求生欲,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他! 怒火近乎将他的理智焚尽,从没有一个女人,如此戏耍他,如此将他的真心,弃之敝履! 他真恨不得掐死她! 但是…… “告诉朕,为何寻死?” 他总要知道理由。 季月欢眼睛都没睁开,声音平静到听不出任何的起伏,“没什么为什么,就是累了,祁朝纪,我好累啊。” 她厌倦活着,疲于奔命,一无所获,她是不被命运偏爱的人,她的苦难无穷无尽。 活着于她而言像什么呢?像一条上岸的鱼,连呼吸都是痛的。 【祁朝纪,我好累啊】 很简单的七个字,可祁曜君却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她分明说得那么平静,可为什么他却从中听出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因为这宫中的阴谋诡计?可入宫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季月欢,朕从未逼迫过你。” 她怎么能迁怒他,她怎么能因为遗忘,就这般不在乎他?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 “朕可以向你承诺,有朕在,往后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季月欢终于睁开眼,漆黑的眸无波无澜,“没有用的,我说过了,你救不了我,这个世界,没有能救我的人。” 祁曜君险些脱口而出,那谁能救你?! 但话到嗓子边儿上时,他脑子里电光石火般想起她昨夜的那首诗。 【匠人送清风,辛苦为谁空。一朝功德满,驾鹤归月宫。月影霜华重,徒留四季冬。待君相逢日,当与人间同。】 第90章 呵,昨夜他就觉得这诗不对劲,一个驾鹤西去的人,她该如何相逢?原来她竟是打了这样的主意。 “你是为你的祖父?”祁曜君觉得不可思议,“季月欢,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朕的父皇对朕也很好,他的离开朕也很痛心,可朕不是依然还要走下去?这天下,谁不会经历亲近之人的离去?你怎么能为一个亡故之人耿耿于怀?” “不一样的,”季月欢摇头,“祁朝纪,你不会懂的。” 旁人能走下去是因为他们身边还有亲人,还有爱人,还有朋友,还有许许多多能让他们坚持下去的理由。 但季月欢没有。 她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怪物,除了小老头,她什么都没有。 祁曜君最恨她这种语焉不详的说辞,极尽敷衍。 “你不说,又怎知朕不会懂?” 季月欢叹气,“因为我表达能力有限,我说出来,你又会觉得我在叽里咕噜说怪话。” 祁曜君:“……” 他竟无言以对。 两人沉默对视。 祁曜君的手还掐在她的脖颈上,上面还有昨夜他们欢爱过后留下的痕迹。 她的脖子很好看,修长纤细,每每情至深处,她会难耐得高高扬起,细白的肌肤紧紧绷着,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白玉般的光泽,诱人至极。 他们的距离那么近,近到他几乎能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看到底下跳动的血管,她头往后仰的动作,更像是将那美景送至他跟前,供他品味,让他贪恋不已。 而现在,她同样将脖颈递到他跟前,却是截然不同的境地。 依旧那么细,那么美,眼下瞧着却又那么脆弱,他只要微微用力,便能轻易结束她的一生。 第103章 为了你,朕就是做这个暴君又如何? 祁曜君望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平静面庞,平静得让人咬牙。 掐着她脖颈的手也改为扣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将她摁在自己身前,微微上提,他近乎强硬地撬开她的贝齿,疾风骤雨般的吻洒落。 季月欢猝不及防之下其实有些懵怔,但反应过来后她也不反抗,不过也没回应就是了,就那么任他予取予求。 祁曜君吻得深,她越是不回应他越是发狠,像是跟她较劲,非要她动情似的。 但季月欢今天实在没什么兴致。 方才诛九族的事儿还没谈拢呢,欺君之罪到底怎么说啊能不能给个准话? 现代不是有个玩意儿叫分手炮吗?真的,只要祁曜君告诉她不会诛九族,只杀她一个,别说接吻了,来个诀别炮也不是不行。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面上无动于衷,终于是把祁曜君激怒了,他放开她,声音如冰锥砸在她耳边: “既然朕听不懂,那你也别说了。但是季月欢,你给朕听清楚,你昨夜的欺君之罪朕不追究,你也最好给朕咽在肚子里,往后不许再提。” 他的手温柔地游走在她的脖颈,语气却是与他动作全然不符的冷硬,“好好珍惜你这条小命,朕不管你今后是自杀还是他杀,只要你死了,朕便要整个季家给你陪葬!还有她们……” 祁曜君指了指地上南星几人,“她们,通通都得死!” 季月欢闻言,陡然从思绪中抽离,她睁大眼睛,漆黑的瞳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疯了吗祁朝纪?!你可是明君!” 原著里他最是明辨是非,只要是忠臣能臣,他都极尽宽容,如今怎么崩成这样了?! 看着她眼里激烈闪动的情绪,祁曜君怒极反笑。 “朕当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看来,也不是么。” 她在乎季家人的命,甚至在乎那几个宫女的命。 只是唯独……不在乎他罢了。 祁曜君闭上眼。 明君?呵,好一个明君。 这还是祁曜君第一次听她亲口说他是明君,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先前只是听南星几人转述,他都觉得欢喜。 现在听来只觉得讽刺。 她就仗着他是明君,所以才这般胡作非为是吗? 明君又如何?她不还是不在乎么?若是当一个明君,却连一个女人的悲喜、生死都掌控不了,他做这个明君有何用?! 祁曜君恨极了,从未如此挫败过,他狠狠一口咬在她的唇上。 知她不会有反应,他便没有吻,只是咬,重重的。 直到血腥味在两人口中弥漫,他才缓缓放开她,但也没离多远,唇依旧贴着,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又吻了她一次,分明那么亲昵的动作,语气却极尽阴狠。 “为了你,朕便是做这个暴君,又如何?!” 季月欢倏然抬眸,就对上祁曜君幽深如古井的眼。 祁曜君盯着她笑,但眼里实在没什么笑意。 “季月欢,你听着,满朝文武能人异士多得是,朕不是非你季家不可,少了一个季家,朕可以培养赵家李家,所以,别想用明君两个字压朕。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不在乎他是吗?没关系,总归他是这天下之主,不管她在乎谁,生死都握在他手中。 他拍了拍她的脸,“你记清楚,这天下没有朕救不了的人,朕要你活,阎王也不能教你死。” 说完,他一把放开她,转而盯着地上的几个宫女: “给朕把你们主子看好了,往后一天不得睡超过五……” 原本想说五个时辰,但话到嘴边,他又迟疑了些,她往常都是睡十来个时辰,突然骤减怕是也不行。 算了,慢慢来吧。 “不得睡超过八个时辰,也别整天憋在倚翠轩,没事便带她出去走走,若是再叫朕知道你们纵着她胡来,仔细你们的脑袋!” 她们这时候哪敢不听? “奴婢遵旨!” 祁曜君又深深地看了季月欢一眼,这才拂袖离去。 待他走后,几人都泪眼婆娑地围着季月欢打转。 南星最是难过,“小姐,你不要星星了吗?” 腊雪擦着眼泪劝,“小主,您若是有什么伤心难过的可以跟奴婢们说,人生在世,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冬霜嘴笨,憋半天也只道:“小主若是,若是以后再有这样的念头,奴婢、奴婢便与您同去!” 季月欢怔怔地,也没有回应,事实上她根本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祁曜君那句“朕不管你是自杀还是他杀,只要你死了,朕便要整个季家陪葬”。 她能看出祁曜君没有跟她开玩笑。 可,按原著的走向,她是注定要死的啊,届时也会连累季家人吗? 季月欢此刻彻底茫然了。 她抓了抓头发,努力回忆原著剧情,她死那会儿祁曜君都快不记得她了,也没有生气到非要季家人陪葬的地步吧?貌似还要她爹去办啥大事儿? 烦死,都怪一鸭悠那个神经病,断章断哪儿不好?哪怕再多写几个字都行啊! 想半天想得头疼,季月欢干脆放弃。 算了算了,大不了以后她不自作主张了,顺着剧情走好了吧? 祁曜君也就是这会儿劲儿上来了,非要在她身上找回他当皇帝的面子。 他后宫佳丽三千呢,等这阵儿过去,他肯定想不起她来了。 对,一定是这样!季月欢握拳,确信。 * 祁曜君回了熙文殿,还是有些心绪难平。 “昌风!” 他冷喝一声,昌风应声出现,祁曜君盯着他: “朕要你亲自看着季月欢!再有任何差池,你的仇也别报了!” 昌风皱了皱眉,抿唇半晌,手中细沙挥出: 【确定吗?我若离开,熙文殿当如何?你当如何?】 熙文殿机密众多,祁曜君也信不过旁人。 祁曜君冷笑,“朕的身手何时需要你保护了?” 昌风:“……” “至于熙文殿,叫怀浊多带几个人,在外边儿守着便是。” 怀浊是天枢阁副阁主,也是昌风父亲的旧部,跟昌风有过命的交情,很听他的话,因为祁曜君救过昌风,所以对祁曜君也算尊敬。 昌风无语。 【怀浊保护旭贵人亦足够。】 干嘛非得绕一圈?熙文殿当然是有人在里面守着最好,怀浊他们只能在外围,回头若是叫人钻了空子,那可是直接关系到整个大曜! 祁曜君眼下是唯一能帮他报仇的人,他可不想他出事,反倒叫那人得利。 祁曜君摆手,“朕只信得过你,季月欢她……” 眼下提起这个名字,祁曜君都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这妮子鬼主意多得很,朕就怕一个错眼她就没了,所以你亲自去,给我把人看好了!像昨夜那种把人跟丢了的事,万不可再有了!” 昌风站着没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祁曜君皱眉,“你这么看着朕作甚?” 昌风的手一抬一挥,细沙瞬间变换: 第91章 【祁曜君,别怪我没提醒你,对旭贵人,你有些过分在意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祁曜君或许自己都没注意,可从先前他几度纠正他的用词来看,昌风能很明显感觉到他对季月欢的不同。 这对一个帝王,可不是什么好事。 祁曜君盯着那行字,静了许久。 “昌风,她是朕的女人,更是朕的子民。若是连她一人都护不住,朕又如何守护天下百姓?” 昌风手一抬,细沙尽数回到他手中。 他的指尖动了动。 他想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是帝王又不是观音,怎么可能普度众生?牺牲是难免的。 但犹豫许久,手中的细沙到底没能洒出去。 祁曜君,跟他见过的皇帝很不一样。 他大权在握,却从未利欲熏心,他本可以夜夜笙歌,偏偏他夙兴夜寐,所思所想皆是天下百姓。 朝廷文武百官,他为什么独独对一个工部的季书棋青睐有加?不就是季书棋研究出曲辕犁减轻了民众的农作负担,叫收成上涨,让更多的人吃饱饭么? 吏部贵,户部富,礼部穷,兵部武,刑部严,工部贱。 历朝历代,工部都是最不受帝王重视的地方,因为工部干的都是最费人力物力财力的活儿,往往还吃力不讨好,稍不注意,就是政绩上的一大污点,遗臭万年。 也只有他,一眼瞧中工部是最利民的地方,原就打算好好整顿工部,只是一直没想好怎么下手,偏偏出了个能力出众的季书棋,才叫他寻到了切入点。 朝廷很多人都觉得看不懂这个新帝,因为不论他们怎么拍马屁、献殷勤、表忠心,祁曜君都有些油盐不进。 事实上那些人的劲儿都用错了地方,对祁曜君而言,忠不忠君都是其次,只要能为百姓做些实事,比他们嘴上说一万句好听的话都管用。 这也是他愿意与他合作,重振天枢阁的核心原因。 他一族上百人,皆是死于帝王之手,按理,他本当死也不会和帝王再有任何牵扯才是。但因为是祁曜君,他还是愿意冒险一搏。不就是看中他那颗心怀天下的仁善之心么? 都说慈不掌兵,但有时候,仁慈反倒是野心的体现。 越是雄心壮志,才越是想护住更多的人。 祁曜君既然有这样的野心,他又何必让他去学那些个靠牺牲才能成就霸业的无能者? 算了算了,他想护着季月欢,那便护吧,说不准他真有两全的法子也不一定。 祁曜君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他的下一行字。 他挑眉望过去,却见昌风朝他拱手。 这是领命的意思。 下一刻,人已经闪身,消失不见。 有昌风盯着,他总算安心不少,深吸一口气,这才沉下心来批阅奏折。 这一批,就有些停不下来,到了晚间,敬事房大太监孟应同按照惯例,询问他今夜是否翻牌。 祁曜君下意识想说倚翠轩,但脑海里浮现季月欢那双寂然的眉眼,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有些烦躁。 她都不在乎他,他上赶着做什么? 冷一段时间也好。 也叫她看看,她不在乎,有的是人在乎! “呈上来吧。” 一堆牌子端上来,祁曜君看也没看,随手翻了个秦美人。 便是中秋夜领舞那位。 秦美人得知今夜侍寝,欢喜得不得了,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还用了之前打听到的皇上最喜欢的兰香。 只是祁曜君一见到她,便被她身上的脂粉味儿熏得头疼,只觉得眼前的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没季月欢素面朝天来得好看。 以前也没觉得嫔妃们用的香膏冲鼻,但季月欢不喜欢用香,她身上只有女儿家的淡淡体香,他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么着,今夜闻着秦美人的兰香,平素觉得最是淡雅的香味如今也是叫他直皱眉。 “皇上,妾伺候您宽衣。” 秦美人含羞带怯,赤着身子上前,欲解他的衣衫。 祁曜君强忍着将人推开的冲动,“嗯”了一声。 衣衫一件件剥落,祁曜君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直到只剩一件里衣,秦美人的手已经往衣服里伸,祁曜君却一把将她推开。 秦美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倒在地,她吓了一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皇上……” “滚!” 次日,秦美人侍寝未成,反倒被皇上原模原样送了回去一事传遍整个后宫,一时间,秦美人成为后宫笑柄。 彼时季月欢打着哈欠被几个婢女强硬地叫起来,迷迷糊糊地坐在窗边看风景,南星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 “小姐,昨晚秦美人侍寝,被皇上送回去了。” 季月欢:“???” 所以呢? 关她什么事啊…… 季月欢烦死了,她现在听到关于祁曜君的任何事都烦,这个男人已经完全破坏了她心目中原著里的明君形象,就是个独断专横自以为是的神经病,面目可憎得很。 但她身边的几个小姑娘好像都觉得她很在意似的,关于祁曜君的事情总要事无巨细让她知道,什么他跟别的女人一晚上做没做啦做几次啦,还非要在说些好话夸他寡淡啦。 她真是谢谢了,她到底是哪里给了她们她很在意这些事情的错觉啊? 之前还只有冬霜和腊雪会说说,怎么如今连南星都叛变了? 她倦恹恹地“哦”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好星星你放过我吧,我现在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结果南星凑得更近,都快哭了,“小姐,奴婢要说的不是这个!奴婢好像闯祸了!” 第104章 干得漂亮 “啊?”季月欢茫然地看她,“咋了?祁曜君把秦美人送回去关你啥事?又不是你让祁曜君送回去的。” “小姐!你忘了!那杯茶!” 前夜季月欢本不想侍寝,让南星准备了一杯茶,茶里是季夫人给的能让男子短暂不举的药。 季月欢呆了呆,更加茫然了,“那茶他不是没喝吗?” 虽然她记性不好,但他俩还野战来着,她总不会记错吧? “喝了!”南星急道,“皇上将您送回来伺候您沐浴后,让奴婢去取药,等奴婢回来的时候,那杯茶已经空了!奴婢本想着过了那么久,药效应该没了,可是这无缘无故的,皇上怎么会把侍寝的美人往回送?您说是不是那药……” 季月欢:“……” 噗。 季月欢难得笑出声。 她朝南星竖了个大拇指,“星星,干得漂亮。” 不让她睡觉,遭报应了吧? 季月欢心理平衡了,她睡不了,他也爽不到,ok,很公平。 南星被季月欢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随后又反应过来,跺脚,“可是小姐!夫人说那药能维持至少三天,这……” 对哦。 季月欢遗憾,居然才三天啊。 不过想想祁曜君毕竟是皇帝,总不能真叫他断子绝孙,那她可就是大曜的罪人了。 季月欢摆摆手,“随便吧,不是说那个玩意儿很难查嘛,别紧张别紧张,真要查出来咱咬死不认就好了,反正没有证据。” “对哦。” 南星点点头,放下心来。 暗处的昌风:“……” 他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祁曜君。 嘴角几番抽动之后,他决定还是算了。 他现在的任务是保护季月欢,旁的与他无关。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眼见着又有些昏昏欲睡,眼下南星哪里还敢叫她再睡?忙道:“小姐,咱要不要出去走走?您这么久还没逛过这宫里呢!正好现在咱有武侯车了,去哪儿也方便!” 季月欢兴致缺缺,大曜的皇宫她没逛过,但北京故宫沈阳故宫她都逛过,再辉煌还能辉煌得过这俩地方吗?更别说大曜建国不久,这宫里好多地方都废着,有什么好逛的? “不去。” 南星皱着眉,绞尽脑汁试图想些别的有趣的事情,季月欢看她一张小脸皱成包子,有些好笑。 “好了,我不睡就是了。” 她想了想,问南星,“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小姐您忘啦,前日是中秋,今儿是八月十七。” 八月十七啊,那快到小老头忌日了,她得给小老头准备礼物。 季月欢仰头望天,怔了半晌,才转头问南星: “星星,有笔吗?” “嗯?有的,小姐是要写信吗?奴婢这就去准备笔墨!” “不,不是,”季月欢怕她误会她是要给季家人写家书,赶紧制止,“不是写信,我要画画。” “作画吗?” 南星眼睛亮了亮,“那奴婢去把从府里带来的水粉和颜料都给您拿来,哦对,还有那个什么素描笔!” 季月欢一愣,忙把兴奋的南星拉住,“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第92章 第105章 热闹 “小姐以前做的呀,您说府里的狼毫你用不惯,写字还行,但作画就不是那么顺手了,所以弄了图纸叫府里的人用炭粉给您做了素描笔,好用着呢!不过您不常作画,所以平日里奴婢都给您收着的。颜料的话是用凤仙花做的,二少爷为了您取材方便,专门在城外给您包了一片凤仙花田呢,什么颜色的都有!” 季月欢:“……” 好家伙,她二哥真的豪横啊。 不过……又发现一个原主跟她重合的点,季月欢有些心情复杂。 “怎么了小姐?” “没事,你去拿吧。” 等南星从箱子里一通倒腾,季月欢才发现,原主设备真的齐全……居然连画架都有?! “小姐,你要在哪里画呀?奴婢给您搬过去!” 季月欢想了想,“就那棵树下面吧。” 藏在树上的昌风:“……”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看样子是来不及了,这大白天的。 他只能尽量隐匿自己的身形,收敛气息。 腊雪和冬霜都不知道季月欢会画画,更别说她那些五颜六色的材料和奇特的画笔了,顿时好奇地围过来,叽叽喳喳地问。 昌风此前没怎么接触过季月欢,只知道她平日里总是睡觉,原以为应该是相当喜静的一个人,婢女太吵了会让她不高兴。 但她意外地耐心,脸上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她们问什么,她都轻声细语地回,手上动作不停,嘴角还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 昌风有种错觉,旭贵人像是,还挺喜欢热闹的一个人。 但,可能吗? 他不确定。 “很简单呀,”就像这会儿,季月欢在给冬霜和腊雪讲颜料的制作过程,“先把凤仙花捣碎,然后加点儿明矾……” “凤仙?这是什么花?奴婢怎从未听过?”腊雪诧异。 季月欢:“???” 啊?你们大曜没有凤仙花吗?那刚刚南星说的什么? 她转头看南星,南星满不在乎地解释,“就是菊婢啦,我家小姐觉得菊婢花形如飞凤,所以起名叫凤仙,府里就都跟着这么叫。” 季月欢抽了抽嘴角,原主还怪会找补的。 “那明矾又是什么呀?”冬霜问。 “是白矾!外面药铺就有!”南星补充道。 “那太医院应该也有,”腊雪若有所思,“这个季节刚好菊婢盛开,待小主得空,奴婢们去御花园采些回来,小主教教奴婢们可好?” 几个人里,腊雪确实心思更缜密些,季月欢一眼就看出来她是怕她哪天不想画画了又无事可做,所以绞尽脑汁地找些她可能感兴趣的东西,小心翼翼试探。 她心中无声叹气,到底还是吓到她们了。 她朝腊雪笑笑,“好啊。” 腊雪无声松了一口气,眉眼间的愁绪终于散去不少,欢喜点头,“那奴婢改日便先去太医院讨些白矾来!” 聊着天,时间过得倒也快,季月欢的画历时一个多时辰,才算是画好。 “哇,小主,您画的这是哪里啊?” “是宫外吗?好漂亮!我的天啊!” 南星左看右看,半晌后摇摇头,“看山势有点儿像蜀州,但又不太像,小姐,您画的哪里呀?” 季月欢再度愣住。 她画的其实是九寨沟。 春日的九寨沟,其实本身就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诺日朗瀑布水量充沛,气势磅礴,瀑布下的湖水碧绿,清澈见底,如宝石嵌在山间,倒映着两岸的树木,还有阳光铺在上面,洒落一地碎金,波光粼粼。 山青水绿,繁花似锦,美得像仙境。 九寨沟在现代确实坐落在巴蜀,南星说看着像蜀州,这么看大曜的整体地理环境应该跟华夏差不多? 也不确定,毕竟之前南星口中的玉州青州她在现代就没听过。 她收敛思绪,摇了摇头,“画的是……到不了的仙境。” 第106章 暴露 她曾经触手可及,如今,确实只能算是仙境了。 “难怪这么好看!”冬霜惊叹。 “那当然,我家小姐画什么都好看!”南星自豪地叉腰。 倒是腊雪察觉到季月欢情绪的低落,张嘴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 季月欢看她愁得跟什么似的,伸手去捏她的脸,“雪雪也没比霜霜大多少,怎么老气横秋的?这张脸都快苦成瓜了哟!” 腊雪跺脚,“哪儿有!小主惯会打趣奴婢!” “好啦好啦,不说啦,”季月欢收回手,“帮我把画架都搬到那边有太阳的地方晒晒吧,颜料还没干,干了会更好看。” 几个人顿时又忙活起来。 季月欢收了画笔,习惯性伸了个懒腰,然后一仰头,就透过树叶的缝隙,和藏在其中的昌风四目相对。 季月欢:“???” 昌风:“!!!” “小主!这样可以吗?”冬霜扬声问她。 季月欢看了头顶那人一眼,收回目光,这才朝那边看去,原主留下的颜料色彩极为丰富,季月欢上色便格外大胆,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远远看去,像是照片一样,感觉缩小版的九寨沟被她从现代带过来了。 她莞尔,看来这么久,她的画技没有退步。 小老头应该会喜欢的。 “可以了!” 季月欢又伸了个懒腰,“就放那里吧,我有点儿饿了,是不是可以吃午饭了?” 腊雪一拍脑门儿,“奴婢这就去传膳!” 冬霜和南星也跟着去忙活。 等把几个婢女支走,季月欢才冷下脸,“出来吧。” 昌风无声叹口气,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暴露得这么快的一天。 堂堂天枢阁阁主,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他纵身下树,等真正见到他的全貌,季月欢“嘶”了一声,迟疑着开口,“你是……那晚在冷宫救我的人?” 看着有点儿眼熟,但不确定。 本来古代晚上光线就不好,季月欢又有点儿脸盲,她只能凭身形勉强判断。 昌风倒也没隐瞒,淡淡颔首。 季月欢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 “谢谢。” 昌风一愣。 他手中微动,一行细沙铺就的字便出现在季月欢眼前: 【当时你在反抗,我以为,你不愿意被救。】 季月欢“诶”了一声,没太关注字迹的内容本身,只是好奇地看向他: “你怎么做到的?怎么一洒就能出这么多字?你这个好方便啊,都不用像写字一样慢腾腾地一笔一画,比我敲键盘都快!” 好神奇啊。 比祁曜君的轻功还神奇! 昌风:“……” 这是重点吗! 他有点儿无语。 季月欢见他不说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面的字,随后意识到什么,挑眉: “你不会说话?” 昌风再度颔首。 季月欢于是恍然,“你是昌风!” 原著里唯一的哑巴,最开始在季月欢眼中是bug的存在,但看下去之后,昌风是除祁曜君外她最欣赏的一个角色。 对祁曜君忠心却又不是那么忠心,和祁曜君的几次交锋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也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从始至终,坚定不移。 总之吧,在季月欢看来,昌风这个角色原著塑造得还蛮鲜活立体的,跟传统小说里那种工具人属性的下属和随从很不一样。 昌风闻言却是眯起了眼,用冷漠而审视的目光打量她。 第107章 就是你小子打我小报告是吧 季月欢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除了冷宫那次,他们应该没见过面才对。而且冷宫之时,她分明还不认识他…… 不,等等!她是在意识到他不会说话之后才猜出来他的身份的! 除了祁曜君和怀浊,应该没有人知道他是哑巴才对。 季月欢是怎么知道的?祁曜君说的? 可祁曜君不是叫他暗中保护么? 昌风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季月欢看他警惕的眼神,大致猜到他在想什么,摆摆手,“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泄……诶?” 季月欢眼睛亮了一下,转头瞅他,“我要是泄密,你会杀我灭口吗?” 昌风:“……” 季月欢眼中的兴奋简直不加掩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昌风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对死亡居然会有如此热切的渴望。 他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他的手再度挥了挥,又一行字出现: 【祁曜君决定。】 他倒是想灭口,但他怕祁曜君跟他翻脸。 季月欢见此,顿时又蔫儿了,随后又意识到什么,撇撇嘴: “我说祁曜君怎么会知道我在冷宫自杀的事情,原来是你小子打我小报告!真不厚道啊你。” 昌风:“……” 第93章 打小报告……是什么意思? 昌风眼中写满清澈的愚蠢,季月欢也懒得跟他解释,只是盯着他若有所思: “所以你这会儿出现,不会是祁曜君让你来看着我的吧?” 昌风:“……” 他迟疑了一下,抖落细沙,这次是三个字: 【是保护。】 季月欢翻个白眼,反正在她眼里都一样。 祁曜君真的好烦啊。 “咱打个商量呗,”季月欢试图跟他讲道理,“如果有人要杀我,你就……那什么,跑慢点儿?给对方一个机会?” 昌风:“……” 这到底是什么离谱的要求?昌风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他忽然庆幸自己是个哑巴,毕竟就算他会说话,这话他也不知道怎么接。 相对沉默半晌,昌风瞅着季月欢眼中的固执,像是今天一定要得个答复似的,他脚尖点了点最开始的那一行字,示意季月欢看清楚,随后手一抬一放,细沙被他收入掌中又洒出去,字迹变换: 【方才不还谢我救你?】 季月欢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我谢谢你救我,跟我不想要你救,这两件事冲突吗?谢谢只是最基本的礼貌,我很有家教的好吧?比如你送我一个苹果,我能因为不喜欢就砸你脸上吗?当然是礼貌说声谢谢然后希望你下次不要再送了啊。” 昌风:“……” 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他脑壳有点宕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朝她摇头,意思是不行。 季月欢叹气,试图给他洗脑,“我知道你是打工人,也有你的身不由己,但你不要那么实诚嘛,适当摸鱼也是很有益于身心健康的,祁曜君给你开多少工资啊你这次这么卖命?没必要,大哥,咱真的没必要,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听话啊,你应该还没签合同……不是,卖身契吧?” 她记得祁曜君跟昌风磨合时间蛮长的,她猝死之前的最新章节,昌风都还只是有归顺的意向,但没彻底决定。 昌风:“……” 她到底在说什么? 季月欢看他的表情,抓了抓头发。 完犊子,一个现代人和一个古代的哑巴,沟通真是困难呢。 第108章 刁钻 “我是说,你反正跟祁曜君关系也不怎么样,没必要听他的话啊,我没有那么重要。” 昌风摇头。 【他在意你,否则不会遣我至此。】 季月欢一怔,随后失笑。 “不不不,你误会了,他在意的不是我。” 季月欢靠着树干坐了下来,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他就是知道我想死气不过而已,这宫里多少女人拼了命地讨好他,仰他鼻息而苟活,他呢,天之骄子,也习惯了所有人对他的景仰和爱慕。现在突然冒出一个人,不想着攀附他,反倒一心寻死,这是对他男人自尊心的挑衅,更是对他皇权的蔑视,更何况他自诩对我很好,我怎么能不感恩戴德呢?” 她甚至举了个例子: “比如你养了一只宠物,花重金给它打造了最漂亮的笼子,每天精挑细选给它最漂亮的玩具,最美味的食物,结果这宠物天天想着往外跑,你气不气?你肯定要找人牢牢看着的,但真要是不小心让它跑出去遇上个什么意外嗝屁了,你顶多伤心一下就完了,会有下一个宠物的。” 更何况她和祁曜君相处的时间不算多,或许祁曜君连伤心一下都不会有,顶多愤怒。 “其实不止是我,这宫里所有人对他而言都是这样的,不然就不会有那个嫔妃自杀就诛九族的宫规啦,这条规矩的本质不就是巩固王权加强控制吗?类似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同理,君不要你死,你就不准死。” 所以季月欢讨厌这里,不仅仅是封建,落后,无趣,更在于她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一切都掌握在另一个人手里,让人窒息。 “王权至高无上,你不应该有自己的意志,你的生死必须由他掌控,他没说让你死,结果你自己把自己嘎了,这就是忤逆,是对王权的挑衅。上位者是容不得这种不服管教的存在的,所以用家人的性命加以威胁管束。你以为他在乎的是你的命吗?不,他只在乎他权力的有效性。” 季月欢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她看向昌风: “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才对?你的父亲在前朝不也是当权者的左膀右臂么?但到该舍弃时不还是被轻易舍弃了?你凭什么会觉得我对祁曜君的重要性,会超过你父亲之于那狗皇帝?” 昌风看着季月欢,瞳孔骤缩。 他甚至来不及震惊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他更惊骇于她一个女子,居然会有那么敏锐的洞察力,直接透过现象看本质,过分清醒甚至透彻。 作为旁观者,连昌风都能看出祁曜君对季月欢的特别,若是换成旁的任何一个女人,估计早就为着那些个恩宠沾沾自喜,对祁曜君死心塌地。 但她…… 昌风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幽深如井,让人瞧不见里面藏着的情绪,但神色之间的冷静却是显而易见的。 祁曜君,怕是遇上对手了。 季月欢看他不说话……哦他本来也不会说话,看他没甩沙子出来,只当他也认可她的说辞,拍板总结: “所以你别真的保护我,如果真要有人杀我的话,你就……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一下你很努力救我了,但是失败了嘛,祁曜君很讲道理的,不会怪你。” 原著里昌风武功挺高的,季月欢其实没想过祁曜君会把昌风派过来。 实在是原著不涉及后宫这个板块,她除了知道自己是个炮灰外别的都不清楚,昌风的出现也不知道有没有干扰剧情,她倒不担心自己死不掉,就怕因为昌风的保护拖慢了她的死亡进程。 昌风静了好一会儿才回她: 【汝所言皆善,然,护汝乃我之任。汝既知我,当知我尚有大仇未报,若任务败,我将前功尽弃。】 季月欢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 “那算了。” 她怎么忘了,约束昌风的从来不是什么薪水什么合同,是他需要祁曜君帮他报仇。 她总不能为着自己能按时死,就耽误人家报仇。 走一步看一步吧,真要拖慢了进程,她就再熬一熬吧。 她眉宇间的愁绪过于浓稠,昌风实在没忍住,问她: 【为何执着寻死?我家破人亡亦苟活于世,你已经足够幸运。】 幸运? 她什么时候幸运过? 季月欢失笑,只是笑容实在苦涩。 “昌风,你知道吗?我其实,好羡慕你。” 昌风:“???” 他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大概是看出他的疑惑,季月欢就望着他笑: “你的族人拼尽全力也要保你平安,仆人可以为你牺牲性命,你父亲的旧部也愿意追随你效忠你,你虽然家破人亡,可你啊,已经拥有好多好多的爱意了。” 正是那些爱,铸就了他的恨。 他要报仇,这个信念一直在支撑他走下去。 她真的好羡慕。 但季月欢呢?她什么都没有。 她的出生不被期待,她的降临反被厌憎,生她的人将她丢弃,周围人把她当做怪物,除了小老头,没有人爱她。 小老头走后,她浑浑噩噩许久,但还是为着他那句“幺妹要往前走”,咬牙逼着自己熬下去。 她背井离乡,一个人硬着头皮闯,被欺骗,被背叛,被pua……她的精神几度崩溃,又拼尽全力将自己重组,好不容易快要熬出头了,啪,一朝回到解放前。 昌风还有仇恨支撑着他,但季月欢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恨命运吗?那是个太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她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 现实和爽文的区别就在这里,爽文主角永远有目标,有反派或者说各种跳梁小丑出来制造阻碍,主角只需要动手清理掉就好了,使出去的每一分劲都能有看得见的反馈。 而现实则更无力,你的付出永远不知道有没有回报,痛苦的来源不是来自某一个人,而是生活的方方面面。 昌风被季月欢的话震了一下——他背负仇恨太久,如果不是季月欢说,他都快忘记自己也曾是被寄予厚望的世家少爷。 他望着季月欢,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这后宫这么多人,祁曜君独独对她尤为在意。 她确实很特别。 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很刁钻,就像祁曜君对她的保护,在她看来是对他自己权力的维护,就像他明明背负着血海深仇,她却一眼看透那背后承载的期盼和爱。 昌风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悲观还是乐观。 但是…… 【你不也是备受宠爱么?】 她可是季家人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怎么说得好像她孤苦伶仃似的? 第94章 季月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伸了个懒腰,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走一边朝他挥手。 “我吃饭去了,你自便。” 昌风:“……” 奇怪的女人。 之后几天,季月欢的生活尤为规律。 ——其实以前也规律,不过之前是吃了睡睡了吃,现在多了一条画画。 祁曜君不让她每天的睡眠时间超过十六个小时,她就每天抽出三四个小时的时间画画。 三四个小时,听着多,但因为她画的都是山川美景,构图宏大上色也精细,所以其实一天能画完一幅都算是进度快的了。 不过南星带进宫的颜料有限,季月欢用得也快,所以这下都不用腊雪暗示,她也得准备新的颜料了。 于是这天趁着天气好,季月欢带着三个婢女去了御花园……嗯,这么说不准确,应该说三个婢女带着她去了御花园。 她坐在武侯车上打着哈欠强忍困意,南星推着她,一边走一边指给她看一些特别的建筑,试图教她认路。 但季月欢是真路痴,纯种路痴,东南西北都分不清那种,方向感也差,她路痴到什么地步呢?同一条路对她来说,正着走和逆着走是不一样的,早上走和晚上走也是不一样的,春天走和秋天走更是不一样的。 就因为这个,每次她租房一定要租靠近小区门口的房子,否则一旦小区大一点,她都会在小区转不出来。 没有导航,她就是个废物。 但她也不想打击南星的积极性,她说她便听着,至于能不能记住那也不是她能掌控的不是? 很快到了凤仙花盛放之处。 御花园虽说是供主子们赏花之用,但除了一些特别名贵的品种外,一些常见的花都是可以采摘的。 “小主,您要摘什么颜色的呀?” 季月欢想了想,“都摘一点吧,我应该要用的颜色蛮多的,这儿不一定有,多摘点回头我自己调。” “好嘞!” 几个婢女拎着篮子便上前忙活了,季月欢也站了起来,刚要上前,却听到一声惊呼。 她下意识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就见不远处的凉亭里,一个还挺漂亮的女孩子跌进祁曜君怀里,旁边还站着别的女孩儿,有点远,不确定是宫女还是嫔妃。 坏了,貌似撞上电视剧里的经典狗血雌竞场面了。 季月欢眼皮跳了跳。 得跑。 但是季月欢大概忘了她那辆黄金武侯车有多显眼。 事实上早在她远远往这边过来的时候,祁曜君和他身后的几个嫔妃就看到她了。 祁曜君当即便有些心不在焉。 南星猜得没错,那日把秦美人送回去,确实是因为祁曜君发觉自己没反应。 他总不能在嫔妃面前丢人,便率先将人赶了出去。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往日虽说他对房事并不热衷,但正常的反应他都有,偏偏那日……无波无澜得很。 祁曜君当然不会往自己被下药上面想,毕竟他前一日才和季月欢在外面厮混过。 结果不想起季月欢还好,一想,这思绪就有些停不下来了。 总不能是他和季月欢欢爱过后都接受不了别人了吧? 偏偏他当时盯着秦美人,脑子里确实翻来覆去都是季月欢。 越想越是有可能,祁曜君大怒。 这种事情简直比他爱上季月欢还要离谱! 虽说他确实只在季月欢那里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欢愉,但是…… 这怎么行?他是一国之君,绵延子嗣是他的责任,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单单贪恋某一人? 召开这届选秀的初衷,除了平衡如今的朝廷局势,还有一个原因不就是御史台那帮人天天弹劾他子嗣单薄吗? 当时那句“为了你,朕便是做这个暴君又如何”多少有点儿吓唬她的成分在,可他真要是除季月欢外对旁的人都没反应,先不说他自己会被史书评价为何等的昏庸,光御史台就能以一个祸国妖姬的罪名要他处死季月欢! 他绝不允许! 他既承诺了要护她,便不会教任何人动她!否则岂不是显得他这个帝王说话跟放屁似的? 祁曜君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当他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偏了,他甚至没有去思考一个帝王只对一个女人动情意味着什么,只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叫她死。 是以这些天他没再召任何人侍寝,也不敢再去倚翠轩见她。 ——这个不敢,除了不能让“红颜祸水”这个名头被摁在她头上外,多少也有点儿不敢去求证的意思。 求证什么?若是他对季月欢有反应,那便坐实了他如今确实只能对她一人动情……如此荒谬之事,不仅说明他昏庸肤浅,更是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 而若是他对季月欢也没有反应,那事情就更不妙了。他如今膝下无子,虽说有个身怀有孕的吴容华,但眼下月份尚小,是男是女也未可知,若是叫百官知道他不举,他将帝位不稳。 可总这么下去也不像话,百官都盯着呢,他长久不入后宫迟早落人口实。 烦了好些天,他这几日上朝的脸色都不太好,连崔德海都伺候得小心翼翼,生怕触他霉头。 今日总算得了闲,他便想着出来走走,他总不愿相信自己身体真出了问题,或许只是那天刚好没兴致罢了。 也是巧了,撞上几个嫔妃结伴赏花,他便过来瞧瞧。 不过才说了几句话,眼角的余光便注意到一抹不容忽视的金色,再定睛一看,便是那道坐在武侯车上的倩影由远及近。 第109章 祸水 他第一反应是欣慰——她有听他的话,没再整日闷在倚翠轩消极避世。 他还记得上次,虽然禁了她的足,但也特许了她可以出门两个时辰的恩典,她倒好,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如今肯出来走走,总归是个好兆头。 但细看之下又皱起眉,她还是那副怠懒的样子,单手支着脑袋,没精打采。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小妮子像是又瘦了。 这帮宫人究竟怎么伺候的?他有些不满。 脑海里纷乱得闪过许多念头,原以为她会过来,没成想半道拐去了另一边,不仅如此,他这么大个人杵在这儿,她愣是没往这边多看一眼。 他正出神之际,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盯着季月欢发呆的举动惹得身旁的嫔妃们不满——她们好不容易见着皇上,这还没说上几句话呢,怎么就叫那痴儿夺走了所有的注意? 也是晦气,这么久那痴儿一直窝在倚翠轩,还当她不会出来呢,怎么偏偏挑了今日?该不会是得知皇上在,特意巴巴赶过来的吧? 呸! 沈贵人尤为不满,率先出声,“皇上,您先尝尝这个茶点,这是妾亲手……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装作踩到自己的裙子,精准地跌进祁曜君的怀里。 祁曜君正神游天外呢,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只下意识地将人接住,回过神时余光下意识瞄向那边,就看到听见动静的季月欢转头望过来。 祁曜君那一瞬间竟然有些莫名的心虚。 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顿时皱眉,这有什么好心虚的?宫中嫔妃都是他的女人,他做什么都天经地义! 刚准备挺直腰杆儿,就见季月欢飞快目光,不来找他就算了,反倒拽了拽最近的腊雪的袖子。 祁曜君这时候就特别恨自己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得很,所以清楚地听见她说: “坏了雪雪,咱好像撞上你家皇上跟美女们花前月下了,这凤仙花别的地儿还有没有啊?咱快跑,可别被他发现了。” 花前月下? 祁曜君瞅了瞅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月亮? 她不会用成语就别用! 而且什么叫“你家皇上”?他是谁家的? 又听那婢女道: “啊?可是小主,皇上在的话咱得过去行礼的……” “哎哟喂我的姐姐,这不就是趁着他还没发现赶紧跑吗?只要他没发现咱,咱就当没见着他不就好了,快快快不然来不及了,等下真被叫过去,被美女们误会我是跟她们抢男人的可怎么办?” 祁曜君:“……” 祁曜君脸都黑了。 他这几天被她搅得整日辗转反侧,她倒好,竟是一点儿也不惦记他!甚至避他如蛇蝎?!她好大的胆子! 祁曜君一把推开怀里的沈贵人,沉声喝道: “给朕过来!” 虽然和季月欢隔了点儿距离,但这个音量,其实足够她听到。 季月欢也确实听到了,但她一点儿也不认为在祁曜君是在跟她说话,还以为是哪个美女惹他生气了呢,忙坐上武侯车,朝三人招手,压低声音道:“你们家皇上好像发脾气了,此地不宜久留,咱快跑!” 几个婢女其实也没意识到祁曜君是在跟她们说话,南星反应最快,二话不说推起季月欢就跑。 第95章 第110章 我想到高兴的事情 祁曜君简直气笑了,这次直接叫了大名: “季月欢!给朕站住!” 南星下意识停住,季月欢扶额,还是没逃过。 偏南星还压低声音问,“小姐,还跑吗?” 跑啥啊跑,都指名道姓了。 季月欢叹气,自己摁动扶手上的机关,缓缓转过轮椅,抬头时嘴角已经扯起一个标准的礼貌微笑,没事人一样朝不远处的众人挥手: “嗨嗨嗨!你们好呀!哎呀好巧,大家都出来逛街……不是,看花啊?真不好意思,刚刚没看到,大家都吃了吗?” 祁曜君就静静地看她装蒜。 要不是他刚刚听到她的那些话,他说不定还真信了她这些胡言乱语。 嫔妃们则面面相觑,她们没有祁曜君那么好的耳力,所以不知道刚刚季月欢跟婢女说了什么,原本看她离去还悄悄松了口气,谁能想到皇上会把她叫住。 眼下这话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回,本来嫔妃之间见面是要相互见礼的,更何况皇上还在这儿呢,她不先给皇上请安,反倒是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通胡话,一会儿又是问她们看花,一会儿又问她们吃了没,这怎么接? 果真是个痴儿。 有人心中不屑冷哼。 但谁也没表现出来,立在一旁静默不语——皇上都没开口呢,哪儿有她们说话的份儿? “过来,别让朕说再说一遍。” 季月欢撇撇嘴,谁知道你那遍是对我说的。 她一边让南星推她过去,一边听腊雪和冬霜在她身侧小声提醒: “小主,那位身着碧色云纹妆花裙的是沈贵人,您如今是旭贵人,比她多个封号,算是高半阶,等下不用给她行礼。” 季月欢之前给晁吉行礼的事儿也是让她们长了记性,生怕她再出错。 “那位紫绡撒花翠纹裙的是段良人,位分只比您高一点点,您等下微微见个礼就好。” “着宫缎银纹素雪水仙裙的是婉嫔娘娘,流彩暗花盘锦裙的是李修媛娘娘,这两位位分最高,是要行礼的。”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凉亭前。 季月欢原本还在纠结那个“紫绡撒花翠纹裙”,又是紫又是翠的,这到底啥色啊? 那一瞬间季月欢觉得自己像是听到“前门到了,请从后门下车”的老外,一脸懵逼。 她本来就对这些个裙子的品类分不太清,偏偏亭子里除了嫔妃外还有伺候的宫女,黄的紫的蓝的绿的莺莺燕燕站一堆,跟那个欢天喜地七仙女儿似的,要她认人已经很费劲了,这怎么还讲不清颜色了呢? 结果当下冷不丁听腊雪说了个“李修媛”,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全场一静。 所有人都看她,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其实季月欢只是想起了小时候跟着小老头看的电视剧《济公》,济公俗名不就叫李修缘么? 这下好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游本昌老师的“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那首歌。 嗯,那个穿暗花裙的美女一点儿也不破。 她轻咳一声,好勉强才压下脑子里的旋律,朝众人挥手: “嗨,大家好!” 什么行礼不行礼的,一会儿这个要一会儿那个不要,季月欢都懒得理,一声大家好抵过所有。 众:“……” 好没规矩! 一帮人看向祁曜君,都等他怪罪呢,结果祁曜君倒是因为她那一笑,难得好奇: “你方才笑什么?” 他能明显感觉到,她那声突兀的笑,和她先前转头时朝这边露出的笑是不一样的。 先前那笑浮于表面,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不见半点儿波动。 但是刚刚,她是真的在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季月欢“唔”了一声,不知道怎么解释,随口敷衍,“我想到高兴的事情。” “什么事?”祁曜君听出她的敷衍,但不肯罢休,再度追问。 她平日就不爱笑,但她分明笑起来那么好看。 是该多笑笑的。 他也想知道是有多值得她高兴的事情,能让她光是回味都会不自觉笑出声。 但季月欢被他的刨根问底问烦了,秀眉瞬间蹙起,编都懒得编,“忘了。” 祁曜君:“……” 众:“……” 果然,旭贵人哪怕当众作诗,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痴儿,哪儿有人连自己高兴什么都能忘的? 沈贵人还在因为自己刚刚被推开不爽呢,这下第一时间站出来,规矩行礼: “见过旭姐姐。” 哼,她就是要让皇上看看,她可比这个痴儿知礼多了。 季月欢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记得原主才十六岁? “你好你好,”她礼貌回应了一下,挠头,“不过你确定我年纪比你大吗?我怎么感觉你比我大?” 其实宫里头的姐姐妹妹哪儿是按年纪排的?那都是按位分按资历。 但季月欢没这个意识,之前碰到的贵妃丽妃贤妃什么的,人前也是妹妹妹妹地叫她,这还是第一个上来叫自己姐姐的。 季月欢也是实心眼儿,下意识就问了,她是真怕对方叫错,搞得她应也尴尬不应也尴尬。 这话不得了,沈贵人以为季月欢是故意讽刺她年纪大呢,僵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神,只当没听到,生硬地转移话题: “妹妹方才瞧着姐姐的脚似乎好了,怎的还坐在武侯车上?” 显然先前季月欢跑回轮椅上坐着那一幕她也看到了,这是当众在祁曜君面前给她上眼药呢,暗示她不给皇上行礼。 季月欢“噢”了一声,理不直气也壮,“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你都说似乎啦,肯定是你看错了,我脚还瘸着呢,不坐武侯车上坐哪儿?你背我?” 沈贵人:“……” 沈贵人噎了一下,根本不知道怎么接,半晌只能转头,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喊: “皇上!” 祁曜君瞥她一眼,懒得理她。 季月欢那张嘴一开口,就是他有时候都招架不住,你说你惹她干嘛? 李修媛适时打圆场,“沈妹妹也是关心旭妹妹,眼瞅着这中秋都过去这么些时日,旭妹妹的脚竟还未好?可是伤到了筋骨?可曾传太医了?” “啊那倒没有,就是偶尔疼一疼,一阵一阵的,没事儿没事儿,谢谢你啊。” 季月欢对李修媛印象还不错,一个是她的称号对季月欢来说有点儿喜感,另一个就是,李修媛本身的气质很对季月欢的胃口,高高瘦瘦,温婉知性,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季月欢觉得,给她扎个马尾、架副眼镜,这姐姐转头就可以进研究所了。 季月欢很容易对这种有着高知气场的女孩子有好感——上班上久了就会发现,跟这种人沟通起来是最舒服的,对方很轻易就能领悟你的意思,并且给出及时准确以及细致周到的反馈,提问也是直击重点,省时省力,整个合作下来非常愉快。 每每遇上这种合作伙伴,季月欢都感动得想哭。 以至于这会儿她看着祁曜君,目光都有些嫉妒。 你小子何德何能啊! 祁曜君被她看的莫名其妙的。 这是什么眼神? 吃醋了? 嘴角的弧度顿时有点儿难压。 婉嫔也开口,“倒是难得在这御花园碰上旭妹妹,妹妹不如来一起赏花?说起来妹妹中秋那日作的诗极好,正巧今儿碰上了,不如大家也以花为题,作诗助兴,如何?” 季月欢:“……” 不是,你们古人怎么回事儿啊,怎么都喜欢没事找事? 你好好看花不好吗,非得给自己出题? “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季月欢没忍住,“我怎么觉得你没有老师的命但是有老师的病?怎么这么喜欢出个题我考考你?你喜欢当老师我也不喜欢当学生啊,你考我干什么?我答对了你还能给我发个博士文凭怎么的?我的天啊什么文曲星下凡,我求你去当教育部部长好吧,985、211的录取通知书要是这么容易拿到就好了。” 说起文凭季月欢就恨,她高考前三模都考了六百五十多分,班主任年级主任对她寄予厚望,觉得上个985简直稳了。 结果季月欢高考的前一天忽然开始莫名其妙地咳嗽,肺很不舒服,咳到半夜根本睡不着,考场上更是难受,偏她还不敢咳出声怕影响同考场的其他人,于是硬忍着。 越忍越难受,越难受越影响思绪,最后季月欢的高考成绩出来,别说985、211了,她只堪堪过省一本线。 这个分数简直尴尬,你说一本线过了吗?过了,可只超了一本线十分,一本院校她根本选不了。 二本院校她倒是随便选,但是一本二本就是天差地别。 她三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连老师们望着她都叹息,不明白怎么有人高考失利成这样? 第96章 小老头怕她难受,还说要实在不行就再复读一年。 可季月欢看着当时已经满头白发的小老头,她哪里还有那个时间和财力支持她复读? 往年的学费都是靠她奖学金撑着,还有每一学年期末的时候,学校有考进年级前五十可以减免下一学年学费的规定。 复读虽然也有免学费,但只有过了重本线的学子复读才可以,她只过了一本线,只能纯交钱。 还不如就着这个分数去读大学,好歹还能申请国家助学金。 而且季月欢那时已经隐隐有感觉,哪怕重来一次,她还是不会成功的。 小升初,初升高,再到高考,每每到这种关键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让她与成功擦肩而过。 与其浪费一年到头来徒劳,不如就这么走下去,早点念完大学出来工作,还能早点挣钱让小老头享福。 可惜啊,现代社会的对普通人的容错率太低了。 一步差,步步差,每一次失败转折的背后,其实都指向了季月欢注定坎坷的一生。 直到小老头去世,她也没能让他真正享上福。 她的目光一下黯淡下去,整个人愈发倦怠。 偏偏她的那些话旁人都听不懂,面面相觑之后,婉嫔试探着开口:“旭妹妹是觉得光作诗无趣,想讨个彩头?” 第111章 你说你惹她干嘛 踩什么头,她想剁头。 因为陷入不好的回忆,季月欢这会儿不高兴,真的很不高兴。 “你怎么就跟作诗过不去了呢?真要喜欢题改天我给你写本高等数学应用物理什么的你慢慢做吧,我跟你说,数学和物理做起来那才爽呢,你懂什么是精密计算后得出车上只有0.5人的绝望吗?你感受过被一堆物理定律公式支配的恐惧吗?真的你相信我,等你接触过数学和物理过后,你也没空想七想八了,你会觉得什么诗词歌赋啊都是浮云,你会得到真正的超脱,人生哪儿有什么难的,再难还难过数学和物理吗?” 还是闲的,但凡有个班上都不至于搁这没事找事。 季月欢握拳,她也就是死得早,没闲心倒腾,否则她非让后宫这帮人感受一下泰勒柯西费马洛必达拉格朗日麦克劳林莱布尼茨拉普拉斯核善的目光。 众:“……” 好崩溃,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果然正常人和痴儿是没有办法沟通的是吗? 场面静得吓人,最后还是李修媛讪讪开口: “那,旭妹妹不喜欢作诗,便同大伙儿一起品茶?这儿还有沈妹妹亲手做的茶点,别具风味,皇上和旭妹妹都有口福了。” 面对知性姐姐,季月欢面色稍霁,她客气地摆了摆手,“谢谢谢谢,不过我没什么空,你叫我过来干嘛?没事儿的话我要回去了。” 后半句明显是对祁曜君说的。 祁曜君皱眉,“你难得出来一趟,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就这么不待见他? “睡觉啊,”提起这个,季月欢老不高兴了,“你不是只让我一天睡八个时辰吗?我得赶紧忙完赶紧睡,这时间浪费不了一点的。” 祁曜君:“……” 他什么时候让她一天睡八个时辰了,他说的是不许超过八个时辰,合着她就死命卡着那个点儿是吧?! 祁曜君气得脑仁儿疼。 “那你忙什么?” “摘花。” “摘花?什么花?” 倒是第一次听说她有喜欢的花,他琢磨着回头让崔德海给她送些过去。 “凤仙花,喏,就那边。”季月欢下巴抬了抬,示意他自己看那一片长势极好的花圃。 腊雪却眼皮一跳,完了,忘记提醒小主,那个名字不能在人前说了。 果然,就听婉嫔蓦地笑出声。 “臣妾当是什么花呢,原是菊婢,如此低贱的花,怎的旭妹妹唤之凤仙?这凤字,可不是什么花都能用的。” 自古帝王为龙,帝后为凤,皇后的寝殿更是命名凤鸣宫,季月欢如今随随便便这出了名的贱花改名凤仙,简直是对皇后的大不敬。 婉嫔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些遗憾,皇后怎的就偏偏这时候被禁足了呢,否则她转头去跟皇后告状,定叫这痴儿好看! “啥玩意儿?低贱?咋了,这花招你惹你了你还给它分个三六九等?” 她疑惑的目光看向腊雪,腊雪等人都摇头。 她们都是奴婢,勉强认得些字已是难得,哪里懂那么多典故?顶多知道那花叫菊婢,却不清楚由来。 李修媛皱着眉,也是有些不赞同地看了季月欢一眼,温声解释: “菊婢花期与菊相近,但种菊需精心养护,菊婢却极易成活,种之即生,前朝有位文人谓之曰:‘此花种之火坑亦生,乃贱品也,只宜点缀篱落’,时人深以为然,并顺言之:‘菊之孤傲脱俗,岂与此贱花同盛?当为菊之婢妾耳’,菊婢之名由此而来。” 文言文听得季月欢脑壳疼,但勉强能懂,她忍不住朝李修媛竖了个大拇指。 她就说她没看错吧,气质那么出众,果然是学霸,这都能记住。 难怪腊雪说带她摘便带她来摘了,原来这花在大曜的地位不高。 季月欢撇撇嘴,转头问婉嫔,“你说这花卑贱而菊花高贵,那你倒说说菊花高贵在哪儿?” 这下不等婉嫔开口,沈贵人便抢先道: “菊在百花凋零后依然绽放,不与群芳争艳,自是品性高洁,出尘脱俗!”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 “咋了,刚刚不还说这花也跟菊花的花期近吗?菊花开就是不与群芳争艳,它开就是贱?凭啥?” 见过双标的没见过这么双标的。 季月欢真是越说越气。 “容易成活怎么了?容易成活才叫有韧性呢,要人精心养着才能活叫什么高洁叫矫情!而且谁告诉你菊花非得精心养着?我寻思你们是没见过路边的野菊吗?什么叫‘贱品只宜点缀篱落’?采菊东篱下没听过吗?” 算了她们可能真没听过。 季月欢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菊花养在哪儿怎么养还不是人说了算的?前朝文人?他算个屁!心里想什么才会看到什么,他看花都觉得是贱花,那此人必是贱人!你们没有自己的思想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花就是花,它开它的你只管欣赏就完了非要给它评个高低贵贱做什么?一天天对人指指点点还不够还要对个花说三道四,你是村头的长舌妇吗不嘴几句你难受?” 她就说她应该赶紧跑的!碰见祁曜君就没好事,他好好跟他女人们约会不就完了吗?非把她叫过来吵架? 季月欢心情极差,自己转过轮椅留给祁曜君一个背影: “烦死了,随便吧爱谁谁,我管它叫什么反正我要摘,大不了你治我的罪好了。” 祁曜君还在回味她方才的话,这样的理论他还是第一次听,又觉得她见解独到,正惊艳呢,耳边就听这话,张嘴想说什么,但季月欢根本没给他机会,那辆黄金的武侯车已经走出去老远。 他收回目光,淡淡瞥了边儿上僵住的沈贵人的婉嫔一眼,“旭贵人独具慧眼,字字珠玑,朕看两位爱妃也别赏花了,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若能琢磨清楚,当叫尔等受益终身,琢磨不清楚就别出来了。” 婉嫔、沈贵人:“???” 谁都没想到,婉嫔和沈贵人还能因为一个花而被禁足。 一直站在一边规规矩矩当背景板的段良人心中庆幸,还好她没多嘴。 她偷偷瞧了一眼季月欢离开的方向,心中暗下决心,以为千万别惹旭贵人。 瞧瞧,从安美人到文妃到丽妃,再到如今的婉嫔和沈贵人,招惹了这位的,哪个有好下场? 皇上摆明了偏心旭贵人,从一介常在到贵人,这才多久?看这恩宠,她觉着,贵妃也嚣张不了太久了。 “可是皇上,”婉嫔咬牙,不甘心道,“旭贵人所言再如何有理,也不该给菊婢起名凤仙!‘凤’之一字哪儿是能随便用的?” 就算他们禁足,季月欢也不能好过! “怎么不能用?朕倒是觉得此花花形极美,确实宛若凤凰展翅,又开于百花凋敝之秋,高风亮节,落地即生,百折不挠,一国之母便当有如此风范才是。来人,待会儿挑几盆开得好的给皇后送去,往后这花便不再叫菊婢了,凤仙之名甚好。” 皇后:“???” 皇后那边对于皇上突然赏赐菊婢一事有多莫名其妙暂且不提,至少眼下众人都觉得皇上是疯了。 皇上到底是被那旭贵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纵容她至此?! 婉嫔和沈贵人眼下再不甘心,也不敢再多言了,一直静默不语的段良人也忙趁机告退,倒是李修媛望着季月欢的方向,眼中全是光亮。 ——她大概是在场唯一一个跟祁曜君想法一致的人,季月欢的一席话教她醍醐灌顶。 第97章 眼见其他人都走了,她也没有久留,向祁曜君行礼告退。 祁曜君摆摆手,示意她自便,刚要迈步去追季月欢,却发现有人比他更快—— 李修媛拎起裙摆就跑,直奔季月欢而去。 祁曜君:“……” “旭妹妹!旭妹妹等等我!” 季月欢一愣,回头见李修媛朝她跑来,有些疑惑,“怎么了?” 李修媛有些不好意思,“我喜欢你对菊……不是,凤仙的见解,你说得对,花就是花,所谓品性都是人赋予的,我为我先前的肤浅向你道歉!” 季月欢莞尔,果然还是知性姐姐讲道理。 她笑,“不用道歉,我还要谢谢你刚刚给我解释菊婢的典故呢,不然我都不知道。” “你是失忆罢了,可笑我知道那么多,还不如你看得通透。” 宫中人都说眼前这位是痴儿,李修媛之前也这么认为,但今日过后,她再不会信了。 哪里痴傻?她分明比很多人都聪慧。 “我都被你夸得不好意思了。”季月欢挠头。 李修媛觉得她真是个妙人儿,笑道,“好,那便不说了,方才听你说要摘花,你要摘多少?正好今日也闲,我帮你。” 季月欢想了想,倒也没推辞——主要是刚刚吵架真的耽误了不少时间,她得赶紧弄完回去睡觉呢。 “谢谢谢谢!还蛮多的,喏,就这几个篮子都要装满。”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南星她们手边的花篮。 “这么多?”李修媛惊讶,“你是要花瓣浴么?” 不过也没听说谁用菊婢沐浴的。 季月欢:“……” 凤仙花色素这么浓郁,谁这么天才敢用来泡澡啊? 她想象了一下,不由抽了抽嘴角。 那不能叫花瓣浴了吧,那得叫在染缸里滚了一圈。 咦惹,怪吓人的。 她忙摆手,“不是不是,是做颜料。” “颜料?那是什么?染料吗?” 倒是听说过菊婢可做染料,但她还没见过呢。 季月欢“唔”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摆手,“差不多差不多。” “你还会这个?好厉害,我等下能去看吗?” “可以可以……”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摘花,几个婢女也散了出去,各自忙活。 祁曜君站旁边半晌,愣是没找到插话的地方。 不过…… 见她和李修媛相谈甚欢的样子,他心中也欣慰不少。 平日总一个人闷在倚翠轩,如今结交了朋友,总归能叫她一点点走出来。 李修媛的父亲是前朝内阁大学士,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李卿将这个女儿也教得极好,喜读诗书性子文静,不是个有心眼儿的,她倒是挺会挑人。 “对了,你先前瞧见我,笑什么?”李修媛还记得先前季月欢望着她时那笑吟吟的眼神,当时没太好追问,眼下两人还算相处融洽,她便没忍住问出来。 季月欢扶额,这个她还真不好解释。 结果还没等她想好怎么编呢,南星就开口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姐定是想起了那位活佛道济,他的俗家名称刚好叫李修缘,机缘的缘!” 季月欢:“???” 不是,星星,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小姐以前说的啊。” 季月欢闻言,心中叹息,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呢。 原主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李修媛一边摘着花一边问: “活佛道济?那是什么?” “是一个和尚!”南星嘴快抢答。 李修媛:“……” 她幽幽地看向季月欢。 季月欢摸了摸鼻子,讪讪:“嘿嘿,那什么,你听我狡辩……” “一个特别特别厉害的和尚!”南星补充,“他不住寺庙,常年云游四海,但是呢,法力高强,常锄强扶弱,除暴安良,百姓们都说他是活佛转世呢!因为法号道济,所以又叫他济公!” 公为敬辞,一个和尚能被尊为“公”,想也知道多受爱戴。 李修媛这才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季月欢骂她。 “会法力?这是话本故事吧?” “那就不知道了,”南星摇头,“小姐虽然喜欢看话本,但府里的话本一直都是奴婢在整理,从来没见过有关这个道济的,说不定是乱世的时候小姐从哪儿听来的也说不一定,反正我最爱听小姐讲关于道济的故事了!” “嗯?可以说给我听听吗?”李修媛现在对季月欢的一切都好奇。 季月欢挠头,有点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正犹豫呢,南星以为她是没想起来,主动请缨: “小姐失忆了,可能先前只是想起来一个名字,故事却不记得,我来说!” 季月欢朝南星竖了个大拇指。 星星好样的! 冬霜和腊雪都竖起了耳朵,连祁曜君都在一旁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季月欢眼角的余光看到,不高兴了,“先前耽误了我那么多时间不要赔的吗?谁准你闲着了?没事儿就过来帮我一起摘花!” 第112章 笑什么 李修媛:“!!!” 旭贵人胆子真大!居然敢使唤皇上! 祁曜君:“……” 迎着李修媛惊骇的目光,祁曜君属实觉着自己有点儿丢人。 但他多少也知道季月欢的脾气,他要是不帮忙,她立马就能把他撵走。 他还好奇那个道济呢。 她平素对什么东西都漠然得很,能叫她喜欢的故事,总不会是寻常。 于是祁曜君认命起身,也加入了摘花的队伍。 季月欢等他过来,理直气壮地把手里的篮子给他,然后收手,自己退到一边,打开武侯车右侧扶手的暗格,里面有南星先前给她准备的零食和点心。 祁曜君:“……” 她倒是怪会享受。 “不是赶时间?” “赶啊,这不你来了吗?咱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肯定一个顶俩啦,我要是还这么辛苦那岂不是显得很看不起你?” 不会带团队只能一个人干到死。 季月欢当了几年的社畜,已经深刻领悟到了这一点,眼下有个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要人干活嘛,当然得捡好听地说,什么我最看重你啦,能者多劳啦,正因为你如此出色我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啦等等,反正空口白牙,她又不要给祁曜君发工资的咯。 这招果然有用,祁曜君还觉得季月欢夸他呢,心里挺高兴,也就没再说什么。 他的加入,压力最大的莫过于李修媛了,冬霜和腊雪虽然也怂怂的,但毕竟他们跟在季月欢身边这么久,也知道皇上跟她们小主平日的相处模式,承受能力好歹比李修媛强一点。 李修媛虽说位列九嫔,但因为皇上偏宠贵妃的缘故,从太子府到后宫,她侍寝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里更是见不到祁曜君几面,眼下竟然和皇上一起摘花,那周身的气势扫过来,她简直头皮发麻好吗? 旭贵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自然地使唤皇上的? 她战战兢兢地摘着,大气都不敢喘,不过那边南星已经开始讲故事,她渐渐听入了迷,神经倒也缓缓放松下来。 “那先讲奴婢最喜欢的那个狗腿子的故事!” 南星记忆力很好,哪怕已经过去很久,她讲起来依然顺畅。 “说是有个叫净慈寺的地方,原本香火鼎盛,但当地来了个特别贪财的恶霸,听了管家的建议,为了敛财,在前往净慈寺的必经之路上设了过桥费,所有前往净慈寺祈福的善男信女们都需往那桥边的大箱子里投钱,才能过桥。 净慈寺的香火由此被断,济公便施法令那钱箱着火,恶霸情急之下将自己的右脚伸进去灭火,结果一条腿都变成了铜钱铸的!” 这走向倒是有趣,几人都笑了起来。 “那恶霸吓坏了,遍寻名医救治,但大夫们哪儿见过这种?根本没法子,最后在旁人的建议下找了活佛,求活佛救命。” 冬霜忍不住插嘴,“这等恶霸救他作甚?就该让他一辈子走不动道!看他还怎么骗老百姓的钱!” “就是!”腊雪也道,“那活佛应该没救吧?” “我倒觉着应该是救了,否则怎叫活佛?”李修媛猜测。 南星连忙点头,“还是娘娘聪明,是救了!” “啊?”冬霜撇撇嘴,“不是说锄强扶弱嘛,救了那恶霸,叫他再出来害人怎么办?这算哪门子锄强?” “跟你们想的不一样啦!” 南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济公说,这条被铜钱铸的腿已经不能要了,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换腿,但腿也不是随便就能换的,得找合适的人才行。于是恶霸就把府里的所有人的叫来,济公找来找去,最后跟恶霸说,管家的腿最合适!” 李修媛有点儿听明白了,“是那个跟恶霸建议过桥费的管家?” 第98章 “对!那恶霸干坏事,始作俑者管家自然也不能放过!” 南星哼了哼,“最后管家的腿换给了恶霸,那条铜铸的腿也被恶霸收了起来,不肯给管家换上,管家就剩一条腿了,又去求活佛,但活佛说,已经没有腿给他换了,要换只能是……” 南星说到这儿的时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只能是什么,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冬霜可好奇了。 南星见皇上也朝她望了过来,忙忍笑着开口,“只能换那野狗的腿!” 这下大家都知道刚刚南星在笑什么了,也跟着笑起来。 连祁曜君都没忍住,一时间整个御花园都是欢声笑语。 “那换了吗?” “当然换了,有总比没有好呀,从此啊,那管家就一只狗腿一只人腿!听说也是从那以后,大家才把那些仗势欺人、为虎作伥的小人叫做狗腿子!” 李修媛忍笑,“原来狗腿子的出处是在这儿!” “那狗怎么办呀?少了一条腿好可怜!”腊雪皱眉道。 南星哼哼解释,“活佛虽然惩治了恶人,但也不会让狗白白牺牲的,听说济公用泥捏了一条腿给狗接上,你们看过小狗撒尿吗?是不是会翘起一条腿来?就是因为那条腿是济公用泥给捏的,怕淋湿呢!” 其实在皇帝面前提小狗撒尿这等腌臜事,也是一种大不敬,但眼下众人都被故事吸引,谁也没在意。 腊雪有些惊叹,“这真的是话本故事吗?奴婢怎么听着像真的一样?” “我最初听的时候也觉得是真的,不过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可能啦,狗腿怎么能接到人身上的?” 那倒是。 “好的故事就是要真假参半,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让人忍不住相信。”李修媛笑道。 季月欢颔首,表示赞同。 这是她,也是小老头很喜欢济公的一个原因,小时候电视里只要有频道在播,他就会一遍遍放给她看,虽说是电视剧,但应该是季月欢最初的教育启蒙。 小老头总用济公的故事教她,教她明辨善恶,教她不囿于常规,教她勇敢去面对周遭所有的非议。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 这首歌小老头没事的时候就会哼,季月欢知道,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是唱给她听的。 他担心她被村里人的恶意击垮,也担心她会带着对父母的怨恨活着,偏他嘴笨,不知道要怎么劝,就只会在这些地方隐晦地开解。 小老头不喜欢说教,应该说,他其实根本不会养孩子。 村里的老人说,小老头早些年就是个闷葫芦,只顾埋头做工,娶了媳妇有了儿子以后也没怎么变,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就是不会教,才养出季和那么个混账玩意儿。 养不教,父之过,小老头也总觉得季和的恶劣是他没教好的缘故,这才连带着让第三代的季月欢受了罪——他对季月欢,也总是愧疚的。 季和走后,小老头和他便再没了联系,爷孙两人相依为命。 季月欢的奶奶去世得早,季月欢甚至对她没有记忆,只知道奶奶是旧时代的大家闺秀,不过后来经历变革,性格逐渐泼辣,两人是通过介绍认识的,双方父母都很满意,便结了婚。 季和小时候小老头确实没怎么操心,那会儿奶奶还在,季和都是由奶奶照顾。如今奶奶不在,小老头几乎是从零开始,笨手笨脚地学着去怎么带孩子,尤其她又是个女孩儿,他此前那点儿微薄的带娃经验,根本用不上。 男娃娃嘛,皮糙肉厚随便带带就罢,女娃娃总要精细些。 他想要教好她,想要让她快快乐乐地长大,于是笨拙地去学,努力让自己变得有趣——他会给她唱歌,讲故事,会用木匠铺里剩余的边角料给她雕小兔子,会在晚上昏黄的老式电灯泡下,戴着老花镜,检查她的作业。 家里那台电视机很老了,大概是早年生活还算好的时候买的,如今村里人大部分都已经换上彩电,他们家仍旧是那台黑白电视,没有色彩,但季月欢仍然看得津津有味。 身旁忙忙碌碌的干瘦小老头,和黑白屏幕里那个衣衫褴褛的疯和尚,几乎影响了她的一生。 倒是冬霜对那恶霸还有些耿耿于怀,“可最后那恶霸还是得救了呀,这活佛既赏善罚恶,怎的不为民除害?” 季月欢笑冬霜单纯,“恶人哪儿有除得尽的,除了这个恶霸,改天便会出现另一个恶霸,活佛还能把所有人都杀了不成?更何况,杀生也是罪孽,那恶霸被锯了腿,抢来的钱也花不出去,这就够了,何苦为了一个坏蛋给自己落了业障?” 祁曜君闻言,转头盯着季月欢,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样。 第113章 慈悲感 难怪当初芸心伤了腊雪,她分明冲去了听雨阁,谁都以为她会甩安美人几巴掌,结果她只伤了芸心。 难怪中秋那日丽妃中伤她,她没有不依不饶,分明有机会更进一步,却最终只要了一个道歉。 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旁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还回去,但不记恨,也不会耿耿于怀,他有种直觉,哪怕兰馨儿针对她那么多次,可如果往后兰馨儿对她以礼相待,她也一定会笑脸相迎。 李修媛大概也想到了,她停下了摘花的手,转而走向季月欢,笑吟吟地看着她: “中秋那日,兰妃向你道歉,你当时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说了句受下了,当时我便觉得你身上有种让我说不出的感觉,现在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季月欢愣了愣,“什么?” “是慈悲感。” 季月欢指了指自己,“我?慈悲?你确定吗?” 她哪里配得上这么高尚的两个字。 “我确定,”李修媛失笑摇头,“兰妃在欺负你,你甚至明知道她事后会想尽办法报复你,但你不回应,只维护你应有的权利,不报复,也不恋战,你只静静地看她造业,因为你不会用损自己福报的方式去和她周旋,这便是慈悲。兰妃以为她在发狠,可和她对视的你,眼中只有怜悯。” 当时多少人觉着她闹那么大最后却轻拿轻放,果然是痴儿行蠢事,愚不可及。 李修媛也那么认为,但这一刻她觉得,宫中那些人都错了。 眼前这位哪里是痴儿,她分明有着大格局和大智慧,这种从容不迫的慈悲感,才叫人佩服呢。 季月欢想,李修媛不愧是学霸,真会夸。 事实上她只是懒而已,维护自己的权益是真,懒得报复也是真。 什么慈悲,她没有那么高尚,甚至自私。 以前她不信命,不信因果,可后来她一次次的经历都在验证算命先生那句判词之后,她便不得不信。 或许她这辈子的所有不幸,都是前世造的孽吧。 所以她便想着,多行善事,她确实不愿用损伤自己福报的方式和人周旋,她谈不上乐善好施,但至少算遵纪守法。 这样,能不能在死后,求求地府判官,让她下辈子再遇到小老头呢? “没有啦,”季月欢打了个哈哈,随后伸了伸懒腰,“有朝困倦打一盹,醒来世事一笔勾。没有什么是睡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睡长一点。” 最好一睡不醒,就什么烦恼也没啦。 不过后半句她没敢说,不说祁曜君就在旁边盯着,光是让南星她们听到了,几个小姑娘又要睡不着了。 祁曜君也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什么,视线凉凉地瞟她一眼,“再长也不许超过八个时辰!” 季月欢:“……” 这人真烦。 南星后面又讲了几个济公的故事,皆是情节有趣又寓意深远。 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手上效率也高,不知不觉便把几个篮子都装满了。 季月欢满载而归。 李修媛原本想跟的,但瞅着祁曜君在,还是怂了。 季月欢倒没意识到李修媛是被祁曜君劝退的,见她要走也不强求,礼貌地跟她挥手告别。 回到倚翠轩,便先让大家把花都分好颜色,然后捣碎,准备制作颜料。 东西有点儿多,季月欢觉得人手不够,于是从武侯车上下来,噔噔噔跑到前院的大树底下。 “昌风昌风,快出来帮我干活!” 昌风:“……” 祁曜君:“???” 第114章 说冤种谁是冤种 昌风和祁曜君对视了片刻,最后扶额,跃下树来,朝祁曜君单膝行礼。 祁曜君气得脑瓜子嗡嗡的。 “朕是叫你暗中保护,结果你是背着朕投诚来了?!” 听听季月欢方才那语气,简直把他当下人一样,使唤得比他还顺手! 他对昌风尚有救命之恩,他都对他再三防备,这才来季月欢这儿几天就被她收服了?! 她怎么做到的! 昌风:“……” 第99章 他不是,他没有,别瞎说。 偏他是个哑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但没事——季月欢有嘴啊! 季月欢朝祁曜君摆手: “你可别误会啊,昌风可不是我的人。” 按原著的走向,昌风最后还是会追随祁曜君的,别回头祁曜君误以为昌风已经认她为主了,真把昌风给她怎么办?她可不想扰乱剧情。 “我也就是那天无意间发现他在而已,这不是眼下人手不够嘛,你也是,平日里前呼后拥的,怎么今天一个人都没有?害我都找不到人帮忙,你看看我那几个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那么多花呢,你想累死她们啊?” 祁曜君:“……” 他不过是这几日心情烦躁得很,难得抽空出来,只想着随便走走,便也没让人跟着,怎么还成他的错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跟她计较这个,转而皱眉: “朕才给你晋了位分,按理不是会再添宫人?人呢?” 贵人可是正七品,能再添两个二等宫女和四个三等宫女,并粗使太监三人,怎么她这儿还是那三个婢女? “我哪儿知道啊,”季月欢翻了个白眼,她对这些流程根本不熟,“要不你帮我问问谁管这事儿的?让他赶紧给我把人送过来?” “当然是皇……” 祁曜君下意识要说皇后,话到嘴边又噎住。 他怎么忘了,皇后被他禁了足。 嫔妃位分晋升后,宫中人手的添置,除了皇上特别赏赐外,一直是皇后说了算,因为要内侍司造册,并加盖凤印,才作数。 眼下皇后禁足,虽说贵妃有协理六宫之权,但那也只是一部分,凤印还在皇后手里,这事儿贵妃还真做不了主。 祁曜君顿觉头疼。 季月欢还等他说呢,结果说了半句就没了下文,顿时不耐烦,“能不能送啊?不能送就让昌风帮忙呗,多大点儿事儿,你怎么这么磨叽?” 祁曜君:“……” 他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磨叽。 他没好气,“昌风是暗卫!他只负责保护你的安危,谁准你当随从使唤的?” 季月欢闻言顿时生气,“什么叫使唤啊?你会不会说话?我说的是‘帮我干活’,你懂什么叫帮吗?这叫请求!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天到晚对人呼来喝去,我很有礼貌的好吗?” 祁曜君:“……” 这是拐着弯骂他没礼貌? “季月欢!”他忍不住沉了声音,真是纵着她了,她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一国之君放在眼里? “在呢在呢,吼什么?你又没胸凶什么凶?” 祁曜君:“……” 昌风还在一边儿跪着,这会儿低下头,肩膀直抖。 这种时候就越发庆幸他是哑巴,不会笑出声。 祁曜君被气得没脾气,偏季月欢还不知道收敛,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对祁曜君指指点点: “不是我说啊祁曜君,你这人怎么一点不知道变通?暗卫怎么就不能干活了?你吃饭还不能夹菜啦?他来都来了当然要物尽其用啊,我就不信如果你底下有个臣子明明文武双全,但因为是个文官你就非得一天到晚叫他写报告,你肯定还会派给他别的活啊。” 祁曜君对臣子什么德行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人就是古代版的资本家,说好听点儿叫知人善任,说难听点儿就是榨干底下人的每一分价值,搁这跟她装什么呢? “你都能人尽其才我怎么就不能了? 你少在这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我跟你说,不带你这样儿的。” 祁曜君觉得,他以后一定不能给季月欢开口的机会。 怎么每回被她说着说着,他竟然还真的开始赞同起来了? 憋半晌没找到反驳的话,他摆了摆手,“行行行,那你自己跟昌风说,看他帮不帮。” 他觉得昌风不会,这小子傲着呢。 结果就见季月欢转头对昌风道:“谢谢昌风!” 昌风:“???” “三、二、一!” 季月欢倒数三秒之后鼓掌,“好咧!昌风没有说不用谢,那就是答应了!祁曜君你给我作证啊,可不许他耍赖!都接受我的谢谢了怎么能不帮我干活呢?” 昌风:“……” 祁曜君:“……” 昌风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合着欺负他是个哑巴是吧? 祁曜君也是没想到还有这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以为季月欢不知道昌风不会说话呢,开口解释: “他是哑巴。” “我知道啊,”季月欢白了他一眼,“但哑巴怎么了,你就说我刚刚谢没谢吧。” “……那倒也确实谢了。” “他也没拒绝对吧?” “……嗯。” 季月欢手一摊,“那不就结了?” 说完还催呢,“快去快去,谢谢昌风,非常感谢,回头我请你吃饭啊。” 这话是下意识说的,说完才觉得不对,转头问祁曜君:“是不是不太行?” 祁曜君冷笑,“你敢跟他同桌吃一个试试!” “哦,那我不请了,”这人表情怪难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季月欢从善如流,“那你帮我请吧。” 季月欢四指收拢,拇指的方向点了点祁曜君,对昌风道: “想吃什么随便点,记祁总……不是,记他账上!” 祁曜君:“……” 她倒是会做人情。 祁曜君按了按眉心,这么看她确实是没有将他当做帝王的觉悟,还他请?他敢请昌风敢吃吗? 思及此他又是一怔。 她没把他当成帝王,那是什么呢? 倒是民间夫妻一体,妻子若是在外欠了人情,都是叫丈夫帮忙还的。 想明白这一点,祁曜君豁然开朗。 她是把他当丈夫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先前的郁结顿时一扫而空,他顿时豪气地大手一挥: “是,去忙活吧,忙完了想吃什么随便点。” 季月欢这会儿看祁曜君又顺眼了。 嗯,就喜欢这么大方的冤种。 真好,没花一分钱雇了个劳动力,她简直是天才。 第115章 他看到了 季月欢高高兴兴地领着昌风去后院找南星她们的时候,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后宫怎可有外男出入? 正当她们大惊失色意图叫人的时候,又看到慢悠悠跟在后面的皇上。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是在做什么? 古往今来,哪儿有嫔妃当着皇上的面跟外男接触的? ——之前的危竹不算,人家可是神医,进宫也是正大光明。 眼前这位可不像是医者,器宇轩昂的,眉宇间还有煞气,偏身上穿的又不是侍卫服。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季月欢还不知道几个小姑娘的纠结,欢欢喜喜地给他们介绍: “呐呐呐,他叫昌风,是我给你们找来的帮手,你们都忙到哪儿了?” 几人在祁曜君面前还是很规矩的,腊雪恭敬行礼: “回禀小主,还在将菊……将凤仙花捣碎,南星说要一直捣,直到那纱布再渗不出半点儿汁水才行。” 季月欢点点头,那倒是,摘一次花她都费老鼻子劲了,当然不能浪费。 “那你们先捣着,等下我看差不多了再让昌风上,他手劲大,肯定挤更多。” 说完又朝昌风招手: “昌风来来来,你先帮我弄这个明矾,这玩意儿我之前还愁怎么弄呢,老费劲了,你会武功应该会好一点。” 现代是有工具的,古代啥也没有,只能纯人工了。 祁曜君听着有点儿不高兴,“朕也会武功。” “那你也来。” 老早就想使唤他了,这不是才让他帮忙摘了花,怕得寸进尺这喜怒无常的狗男人翻脸嘛? ——是的没错,祁曜君搁她面前发过一次疯之后,在季月欢这里已经喜提喜怒无常的标签。 这下好了,自己送上门来。 都看好啊,可不是她先开的口。 祁曜君:“……” 也是没想到多一句嘴就让自己掉坑里了。 但他确实不爽季月欢一直夸昌风,所以眼下帮忙也没有多排斥。 一边按着季月欢的要求处理那堆矾石,一边问她: “朕还没问你倒腾这些个做什么?” “不是说了吗,弄颜料啊。” 这人怎么回事,耳朵不好还是记性不好? 季月欢瞅着祁曜君,寻思原著里这家伙不是过目不忘吗?咋了,年纪上来了,也开始健忘了? 那也不对啊,他都没到她死的剧情节点呢,应该挺正常的? 祁曜君被她那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皱眉,“朕当然知道,朕是问你弄那劳什子颜料作甚?” “画画啊。” 祁曜君手上动作一顿,“你还会作画?” 第100章 “有什么稀奇的?三岁小孩儿都会画,这玩意儿不是有手就行?” 不过区别在于画得好看难看罢了。 祁曜君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看了看那堆已经被倒出五颜六色汁水的花,又看了看他和昌风正在处理的矾石,若有所思。 自比三岁孩童,所以她所谓的作画可能也不是真的作画,只是玩闹罢了。 也行,有玩闹之心也好过一直沉睡。 他面色稍缓,对她道: “你若是需要丹青,朕叫崔德海给你送些来。” 季月欢想了想,虽然古代的颜料肯定跟她自己倒腾的这个有差别,她用起来也不会多顺手,但本来那画也不是拿出去给人欣赏的,她只是上色而已,倒也不用太讲究,便也没推辞。 “那行,你看着送吧,可以的话就每种颜色都给我送点儿,我这会儿也不太确定我需要什么。” 这还是头一次,祁曜君送她的东西见她如此爽快地收下。 他喜欢她这样。 颜料的制作过程相对繁琐,要过滤,要沉淀,好在一些比较难的步骤有昌风和祁曜君这两个最大的劳动力在,所以倒也顺利。 差不多忙完,剩下就是将颜料封存,季月欢打了个哈欠。 “终于好了,我好困啊,我先去睡一会儿,雪雪,晚饭的时候叫我。” 祁曜君张了张嘴,想说叫她别睡,但看着她眉宇间的疲倦,也实在没狠下心。 待季月欢进了内室,才转头问几个婢女: “她这几日都做些什么?” “回禀皇上,小主谨遵旨意,这些时日除了用膳及就寝外,每日会用上两个时辰左右作画。” “两个时辰?” 祁曜君挑眉,先前只以为她胡闹,每日能有片刻的涂鸦已是难得,她居然会在这上面每日用上两个时辰? 他一下好奇了,“她每日都画些什么?” “仙境!”冬霜下意识回答,被腊雪拽了两下袖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又忙福身,“回禀皇上,小主每日都在画凡人到不了的仙境,很漂亮!” 仙境? 祁曜君觉得这婢女在胡言,既是凡人无法抵达的仙境,又怎么能将之画出来? 他看向昌风,意外的是,昌风居然也朝他颔首,显然是赞同婢女的话。 他愈发好奇了,“将她的画拿来,朕看看。” 祁曜君原本确实没当一回事。 可当南星拿着那一幅幅的山川美景递到他跟前时,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冬霜口中的仙境是什么意思。 第一眼是惊艳,但惊艳过后,面色却一僵,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他的手无意识轻抚着画纸,目光却是望着季月欢所在的方向。 这些画面每一个都不同,风格迥异,但极美,而且她画得很细,山川的走势,草木的长势,每一笔都没有多余,那么的真实,绝不是光凭想象就能作出来的。 她一定见过。 没来由地,祁曜君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 他看向南星,“朕听说季卿早年于乱世颠沛流离,去过不少地方,这是你们曾经所见?” 南星很肯定地摇头:“回禀皇上,没有,至少奴婢从未曾见过。” 南星是季月欢的贴身婢女,按道理当和她形影不离。 若是连她都没见过…… 那这些画……她是如何画出来的? 第116章 给我撤 季月欢醒的时候祁曜君还没走。 那时是到晚膳的点,腊雪将她唤醒,季月欢迷迷糊糊坐起身,下床的时候才发现窗边坐了个人,吓得她一激灵,一下就醒了。 “我天,你没事儿杵那儿干嘛?吓得我心脏病都出来了!” 祁曜君:“……” 他甚至都没说话。 他瞥她一眼,“平日里瞧着口无遮拦,也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小?” 季月欢撇撇嘴,“我吓别人跟别人吓我那能一样吗?再说了,动动嘴而已要什么胆子,我脑子都不要。” 祁曜君:“……” 他抽了抽嘴角,她这张嘴,真的无敌了。 季月欢已经穿好鞋,一边往外走,一边纳闷地瞧他:“你怎么还在?总不能昌风说我坏话,你专门留下来盯我有没有抗旨吧?不就多睡会儿少睡会儿的事儿吗?你至于嘛?” 昌风这小子这么坏呢? 祁曜君:“……昌风是个哑巴。” “哑巴怎么了?哑巴就不能说坏话啦?我看他沙子撒的老顺溜了,比我说话都快,你少看不起哑巴。” 得,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把看不起哑巴这帽子扣他头上了。 惯会倒打一耙。 祁曜君叹了一口气,刚好她路过他身侧,他直接伸手把人捞怀里,伸手狠狠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朕说一句你得呛五句,就不能好好说话?” 换成旁人早被他治个以下犯上的罪拖出去打板子了,她就仗着他纵着她。 季月欢的头发被他揉成鸡窝,她生气,“哪里不好好说话了?我是在跟你讲道理好吗?你就是听不得旁人反驳你,只喜欢听奉承话可不是什么好事啊祁、曜、君。” 最后三个字她一字一顿,食指用力地戳着祁曜君的肩膀,每叫一个字就戳一下。 疼倒是不疼,倒是看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板着小脸儿的样子有点儿可爱。 心尖儿像是有羽毛拂过,只是那点儿感觉很轻微,轻微到他自己都没怎么在意。 “也不知道你哪里来那么多歪理。” 祁曜君摇了摇头,伸手给她把头发捋顺。 她的发质很好,又细又软,从他的指尖穿过,像在抚摸上好的丝绸。 季月欢一边打着哈欠跟布娃娃似的随便他弄,一边小声哼哼: “都是理,凭什么说我的就是歪的?算了,我不跟你们这些愚昧之人计较,心歪的人看什么都歪。” 她声音小,大概因为困顿的原因,吐字也含糊,祁曜君没太听清。 “你又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我夸你呢。”她随口敷衍。 说起这个,祁曜君手上动作一顿,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哦?” 季月欢:“……” 坏了,让这狗男人想起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来了。 她目光有些飘,选择转移话题,“你好了没,我饿了。” 祁曜君哼笑一声,给她把最后两缕头发捋顺,低头在她耳廓咬了一下,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道: “那晚叫你说朕十个长处,你只说了四个,今晚继续。” 他现在确定了,他就是只对她有反应。 前些天一点儿兴致都没有,如今只是抱抱她,他都蠢蠢欲动。 季月欢抽了抽嘴角:“……咱不用非得到晚上,我现在就可以夸。” 她那会儿也就是脑子被糊了,才会反应不过来古人的长处是优点的意思,一整个胡言乱语。 以及,她现在确定了,祁曜君就是小心眼。 不就她跟季家人说话的时候没夸他吗?偷听就算了,隔了那么久还要把场子找回来。 呵,男人。 祁曜君转而将她的小手握进掌心,牵着她往外走,“不急,先吃饭,省得你没力气夸。” 季月欢:“……” 喂她说的是可以现在夸,不等于现在做啊! 听不懂人话是吧? 季月欢不高兴地甩开他的手,“是是是你有力气你最有力气,这么有力气不许吃晚饭!雪雪……算了你不敢,星星!给我把皇上的碗筷撤了!” 饿死丫的!做做做就知道做,还是吃太饱了! 南星撒腿就跑,“奴婢这就去!” 祁曜君:“……” 南星这人是真能处,说撤她是真撤。 季月欢跑在祁曜君前头率先在桌子前坐下,祁曜君慢了一步,进来时季月欢已经就着那唯一的一份餐具开吃了。 他没好气,“吃慢点儿,朕又不跟你抢。” “那谁知道呢,你不抢但你能撤啊,等下我没吃两口呢一桌子菜全没了。” 他又不是没干过这事儿。 季月欢本来也没觉得自己真能拿祁曜君怎么样,他可是皇帝诶,在这个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他就是天,她也就是心里不爽所以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反击一下,反正祁曜君再怎么喜怒无常也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动季家。 至于恶作剧本身有没有用无所谓,能让这狗男人有片刻的吃瘪,她就已经算成功了。 祁曜君知道她还在记恨他撤她荤菜这事儿,无奈扶额。 现在想来,他也觉着自己当时的行为幼稚。 当时怎么就跟她计较上了呢? 看她越吃越急,祁曜君真怕她噎着,“好了,你慢点儿吃,朕不撤你的。” 他本来想再叫腊雪去御膳房传膳,这桌不让他吃他还不能再传一桌吗? 第101章 但看她心气儿不顺,他想想又觉得没必要跟她较劲。 他是习武之人,少吃一顿也不会怎么样,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不也是饱一顿饿一顿?若是饿这一次能叫她把这事儿翻篇,倒也值得。 季月欢吃了一会儿,发现他还真就坐着看她吃,她好奇,“咦,你真不吃啊?” 这人什么时候转性了? 祁曜君挑眉,嘴角有些止不住地上扬,“怎么?心疼了?” 季月欢:“……你饿着吧。” 脑补是病,得治。 祁曜君:“……” 季月欢不管他了,反正她不信他一国之君能饿着。 直到她吃饱喝足,刚准备起身,冷不丁听祁曜君道: “你的那些画,朕看了。” 季月欢顿了顿。 又听他道:“朕问过南星,画中那些山川并非你们在宫外亲历,但画面太细了,那绝对不是天马行空能画出来的,季月欢,你不给朕解释解释吗?” 第117章 画 难怪辛辛苦苦等她一下午,图穷匕见了属于是。 不愧是原著里其智近妖的男主,有些过于离奇的猜测,一般人都不会往上面去想,但祁曜君未必。 他总能抽丝剥茧,排除所有不可能之后,剩下那个再如何离谱,他也是会相信的。 其实季月欢想过直白地告诉祁曜君,她不是原来的季月欢,就让祁曜君把她当成妖孽处死好了。 但这个风险太大了,她不确定会不会牵扯季家,还有观星台那日和原主一起的冬霜南星。 诛九族,到底是谁发明的这三个字,季月欢恨死了。 她抬头,漆黑的眸不闪不避地和祁曜君对视: “梦里见到的,觉得好看,怕记不住,就画了。” 季月欢其实知道自己撒谎的时候有个毛病,因为心虚会下意识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但她也知道,如果她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撒谎,她可以克制这种本能。 谢宇总说她是清醒的疯子,因为有时候,她对自己真的残忍。 祁曜君也看着她的眼睛,还是一望无际的黑。 她画了那么多的美景,嘴上也说着好看,可他怎么觉得,那些景色根本没有走进她的心里。 梦里吗? 祁曜君对她的说辞半信半疑。 她总爱说梦,比如她对危竹的厌恶,比如她口中那个祖父,比如现在那些画。 她的梦似乎光怪陆离,有丑恶的,有美好的,她遗忘了过往,却好像困在了梦里。 祁曜君觉得,还是不能让她就这么睡下去,他过两天得找个由头,再把她每日的睡眠时长缩短才行。 季月欢根本不知道她随口的一句话让祁曜君打了这个主意。 以至于当晚祁曜君一直折腾她到大半夜的时候,她觉得这个男人简直有病。 季月欢后悔没让南星给他下药了。 但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哪怕再来一次,她还是不会让南星下手的。 晚饭前那会儿祁曜君就明显动了心思,这时候再下药不是上赶着让祁曜君察觉问题么? 而且祁曜君已经对她有点儿怀疑了,她总得做点儿什么打消他的疑虑。 睡前季月欢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你就做吧祁曜君,你小子迟早死于肾虚。 次日她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得亏皇后在禁足她不用去请安,不然她能把祁曜君骂死。 腊雪等人也知道她昨晚睡得晚,原以为按小主锱铢必较的性子,今日怕是不会再画画了,要把昨晚被皇上折腾的时间算进去,白日里补回来。 连祁曜君都这么觉得,上朝前还叮嘱她们,若是季月欢真有这个念头,今日让她多休息会儿也无妨,但只可小憩不可酣睡。 然而事实上他们都多虑了,季月欢累得要死,却还是在吃完午饭后,坐到前院继续画画。 小老头的忌日就这几天了,她得多画一点才行。 祁曜君下了早朝过来,这一次刚好看到季月欢的作画现场。 她仍旧在前院的大树下,昌风抱剑立在一旁。 ——反正已经暴露了,也在祁曜君那儿备过案,他如今都正大光明地很,除非有外人在,他才会藏起来,但倚翠轩这地方,确实没什么外人。 树影斑驳落在季月欢身上,有风拂过,叶子沙沙作响,她像是丝毫不被影响,专注地画着,嘴角无意识地弯起浅浅的弧度,竟有几分温柔恬静。 这是祁曜君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季月欢。 谈不上鲜活灵动,也没有平日的倦怠怏然,宁静美好得像仙子,白衣曳地,出尘卓然。 他有点儿明白,为什么那几个婢女笃信她画的是仙境了。 她大概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也没注意到祁曜君的靠近,祁曜君见她专注,也没打扰她。 他只是看着。 她的笔跟旁人的不同,不是毛笔,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毕竟没见过,但她用得极为顺手,抬笔落下,宣纸上的痕迹清晰可见。 她的作画方式也不同,先用那奇怪的笔在宣纸上勾出线条,有了一些山川走势的雏形,再慢慢上色,细化出花鸟虫鱼。 事实上她的画本身也与旁人的不同,他是皇帝,私库里收藏的名家大作不知凡几,然而那些画再如何精美,也能让人一眼看过去知道,那只是画,画中或有离愁别绪,或有国仇家恨,或有志向抱负。 但季月欢的不是,她的画很真实,真实到与人眼所见之景无异,画中景色美则美矣,但却透着一种冰冷,因为祁曜君无法透过那些画,观察到哪怕一分一毫她作此画时的心绪。 ——如果祁曜君生活在现代,他大概会知道一种东西,叫照片,季月欢的画就像照片一样,她只是纯粹的记录,他指望照片能有什么感情呢? 季月欢画了多久,他就站着旁观了多久,从她勾线到上色,他看到一幅画从黑白到缤纷的全过程。 直到季月欢画完,伸了个懒腰,这才注意到边儿上的祁曜君。 她无语,这人神出鬼没也不吭声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是吧?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 其实本不该来,他几日不入后宫,昨日以来又是叫她侍寝,今儿上朝时已有御史台弹劾。 再加上他因为证实自己只对她有反应之后,还没想好怎么办。 眼下时日尚短还能遮掩过去,等时日一长,她迟早被推上风口浪尖。 他该再冷她一段时间,但是……没忍住。 总念着她今日怕是要睡很久,那几个婢女素来心软,尤其南星胆子大得很,只听季月欢的,他真怕这么纵容下去,她会一辈子困在梦里不想醒来。 但没想到,她没有睡,还是在画画。 她专注的样子很美,但美得不真实,祁曜君说不上心里的感觉,奇怪的,有种不明显的钝痛。 错觉吗? 季月欢也没问他看啥,照例招呼南星几人帮她把画搬到太阳底下吹吹,她打着哈欠又回去补觉了。 “你们把她叫起来的?” 隐约猜到祁曜君想问什么,腊雪恭敬道,“回禀皇上,奴婢们只是照例叫小主起来用午膳,是小主不愿再睡,叫奴婢们搬了画架出来。” “她前几日也是用完午膳后开始作画?” “回禀皇上,是的。” 祁曜君没再说什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片刻,又转身离开。 ——到底还有朝政要忙。 之后几天,祁曜君也没召人侍寝,当然也没留宿倚翠轩,但每日都会花上一些功夫,过来看季月欢作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像是怕自己一个错眼,季月欢便会跑进那画里似的。 八月三十这天,祁曜君再度过来。 今日因为朝堂上为着漠北一事起了争执,下朝晚了,以至于他到的时候季月欢已经开始上色。 这是第一次,祁曜君看出她画的是什么。 因为这次的画,他见过。 第118章 烧 是那晚的流萤,漫天的流萤。 她大概真的有将所见之景复现的本事,等她收笔时,画上的夜晚,明月,灌木,以及漫天飞舞的流萤,都像是一下把他拉回了那一晚。 他没想到她会画这个。 “怎么不画仙境了?” 季月欢静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开口,“这对我来说,也是仙境。” 是前世她到死也没能看到的景。 祁曜君愣了愣。 那晚她虽然说着谢他,但分明哭了,他一直以为她不喜欢的。 原来她记那么清楚。 祁曜君终于有了那晚的付出没有白费的真实感。 他莞尔,“这幅画朕喜欢,可否赠予朕?” 季月欢一下皱眉,拒绝得干脆果断:“不能。” 祁曜君:“……” 他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不高兴地瞅着她,“为何?” 第102章 季月欢有点儿烦,“没有什么为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你是什么伸手党吗喜欢就要?开口就你是学生送你是吧?你是畜生都不送。” 祁曜君:“……” 他盯着季月欢,倒没有因为那句“畜生”生气。 他只是觉得…… 不对劲。 她这会儿的情绪,不对劲。 她虽然老喜欢呛声,但大部分时候也是他先惹他生气她才会反驳。 但这会儿她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并不是有意针对他,就是……有点儿莫名的失控。 季月欢大概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偏过头: “这幅不行,你喜欢的话回头我重新画一幅送你,我困了,先睡会儿,你自便。”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背影近乎落荒而逃。 祁曜君问几个婢女,“你们小主今日可有什么异样?”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才由南星站出来道: “异样倒是谈不上,但是小……小主今日醒得很早,虽说躺在床上,但一直没睡着。” 皇上不让她家小姐睡太久,她虽然心疼,但有时候也觉得这确实是对小姐好。 今日小姐一反常态,一直醒着,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祁曜君皱了皱眉,莫不是她又梦到了什么,魇着了? 刚要说话,有宫人匆匆来报,“启禀皇上,丞相大人求见,眼下在熙文殿候着。” 祁曜君目光冷了几分,转头叮嘱几个婢女,“看顾好你家主子,若觉着有任何不对,随时跟朕禀报。” 这才匆匆离开。 九月一日。 白日祁曜君没再来,一是眼下他确实不得空,漠北一直蠢蠢欲动,如今局势紧张,他要安抚民心还要防着朝中有人浑水摸鱼,二是今日起皇后便解了禁足,这一解禁,皇后首先便要往倚翠轩安插人手,和贵妃还有得闹腾,且让这两人斗去,他不能让季月欢卷进来。 “皇上,摆驾昭明宫吗?”崔德海小心翼翼道。 理智上今夜他应该去贵妃那儿,这段时间他老往倚翠轩跑,后宫已经有贵妃失宠的流言。 如今皇后解禁,他得把贵妃的宠爱捡起来,不能教她落了下乘。 可他…… 祁曜君按了按眉心,在崔德海询问的目光下,摆了摆手。 “朕今日朝政繁忙,便不去了,给贵妃挑点儿好东西送去,让她早点儿休息罢。” “奴才遵旨。” 崔德海倒也没疑心贵妃失宠,毕竟皇上忙他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去不了还给赏赐,恩宠可见一斑。 祁曜君在崔德海走后,看了看窗外,犹豫了一下,还是趁着夜色,纵身往倚翠轩而去。 上一次季月欢失眠,便是不知缘由地抱着酒在树下痛哭。 如今又失眠,他总归不放心。 但祁曜君又料错了,他这次看到的不是月下饮酒的季月欢。 她确实没睡,可也不在那棵大树下,婢女们应该都去歇息了,而她则在前院的一个角落里,烧东西。 火光映着她的面容,有些鬼气森森。 大晚上,若是叫旁人看到这场面,定会吓到晕过去。 祁曜君落到她跟前,终于看到她在烧什么。 是那些画。 他落地的时候,她刚好把那张漫天的流萤扔进火里。 第119章 初一 祁曜君瞳孔微缩,想要阻止。 但已经来不及了。 纸张何等的脆弱单薄,火舌几乎瞬间便将它吞没。 “季月欢,”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蜿蜒,“你在做什么?!” 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胸腔几乎被怒火席卷。 她若是不喜欢那画,可以给他,分明他昨日也向她讨要过。 可她如今是在做什么? 宁愿毁掉也不给他? 季月欢没有理,她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话,还是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火光。 祁曜君上前,掰过她的肩膀,刚要说话,却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所有的怒火顷刻粉碎。 她在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了,眼泪一直顺着她削尖的下巴直往下滴,一颗一颗,像是砸在他心上。 “你……怎么了?” 季月欢像是这时候才回神,她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别过脸,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瓮瓮的,“没什么。” 又是这三个字。 她所有的难过所有的伤心所有的不对劲都不愿意跟他说,哪怕他主动问,她的回答永远是没什么。 他又看向那簇火焰,已经逐渐小了下去,那张流萤已经没了,只留一地的灰烬。 看那灰烬…… 应该她前两天画的所有画都在这里,流萤是最后画的,所以也是最后烧的。 为什么辛苦画了那么久说烧就烧,为什么分明是自己亲手烧的还要伤心成这样? “你在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像是一定要知道答案。 季月欢没想到祁曜君会来,所以这会儿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农历九月初一,小老头的忌日。 小老头是木匠,更是不折不扣的农民,他对阳历的概念不强,除了惦记她开学,平日都是按照农历过日子,他对那些很熟,每年二十四节气对应的时间他不用翻日历都能自己算出来。 人对于自己的死亡有预兆吗?季月欢不知道,但她觉得小老头应该是有预兆的。 因为八月三十那天,他很突然地对她说,“今天是寒露,幺妹,今年是个暖冬咧。”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是家乡流传的一句农谚,小老头经常念叨,“初一寒露后,衣裳不晓顾,初一寒露前,雪大不见路”。 初一就是农历九月初一,意思是九月初一如果在寒露后面,那今年的冬天就会相对温暖,不用特意准备棉衣了,但九月初一如果在寒露之前,那年冬天就会特别冷。 其实现在气候多变,这个农谚早就不准了,但小老头还是每年都会念一下,然后提醒她加衣服。 季月欢那时候还没往最坏的地方考虑,听他这么说,便笑着握紧他的手: “是啊,是个暖冬,应该不会很冷,反正咱爷俩今年在一块儿,冷也没事儿,我还能叫你冷着吗?” 小老头笑了笑,没应她的话,只是声音嘶哑地重复,“暖冬好,暖冬好啊……” 然后他在第二天便去了。 农历九月初一,暮秋伊始,丰收的季节里,他给她留下一个暖冬,自己走了。 那一年确实是暖冬,没有下雪,大风也刮得少,冬日的太阳暖哄哄的,可她站在阳光下,却还是那么冷。 她消沉了两个月,一度封闭自己,是谢宇强硬地把她拉出来,那个平日里含蓄内敛的老好人,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吼她。 那么凶。 分明碎掉的是她,可他一双眼睛红得不成样子,看着比她还崩溃。 但他说得没错,小老头不喜欢她这样,她答应了的,要走下去。 她是个没什么物质欲望的人,也没有理想,以前支撑她努力的理由是早点挣钱,把小老头从那个小山村接出来。 ——他一辈子没出过那个地方,她想带他看看外面的世界。 刚毕业的两年,她因为专业问题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屡屡碰壁,走了很多冤枉路。 等她慢慢好起来,小老头却也年纪大了。 她想接他走,他总拒绝,说他这把年纪,怕死在外头,给她添麻烦。 季月欢听不得那个字,不许他说,两个人因为这件事闹了许久,她一直劝,但他始终不肯松口。 到后来双方各退一步,小老头说让她好好挣钱,到处去走走看看,多拍点照片,他看看那些照片就好了。 所以后来,季月欢每年,哪怕再忙,也会抽空出去旅游,一个季度至少出去一次,年假没了她就请事假,哪怕扣工资她也要出去的。 她去过很多地方,草原,沙漠,戈壁,大海,森林……她看过人间无数奇景,为了那些奇景她也曾几度遇险,但她都无所谓,只要小老头没看过的,她都会去闯,去帮他看。 小老头不怎么会用手机,季月欢给他的手机他仅限于学会了接电话以及给她打电话,接收照片当然是不会的。 所以季月欢会把那些风景都打印出来,给他寄回去。 回忆起这个,季月欢于是又找到了走下去的理由。 她要继续看。 她是小老头的眼睛,世间奇景千万,她之前给他看的那些哪里够?她要挣钱,要继续走,看更多的景,然后分享给他。 本来如果她没猝死,拿了股份之后她就会出去旅游,她跟老板请了一个月的假,够她走许多地方了。 可惜,没能走下去。 如今又到小老头的忌日,她想不到别的礼物,索性就把她这一年来去过的但还没给他看过的地方都画下来再烧。 第103章 她其实已经许久不画画了,一是工作忙没时间,二也是没兴致。 不过她的画是小老头教的,他毕竟是木匠,最擅长的就是画图纸,他还会雕刻,经常给她雕些漂亮的小玩意儿哄她开心,所以他的绘画可想而知是极好的。 季月欢在汉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时候,已经会跟着小老头画素描了。从画圆到画球,画长方体正方体,再到把那些他刻的小猫小狗小兔子画下来。 季月欢从一开始就学的写实派绘画,有些记忆已经扎根进灵魂,哪怕长时间不用,再提笔时,还是苏醒得很快。 她记忆力不好,本来在现代仗着有手机她都是拍过就忘,但到了这啥也没有的古代,她每次下笔之前都会绞尽脑汁去回忆,这也是她这几天格外困顿的一个原因。 原本计划得好好的,画完之后在这天烧掉,可她算漏了皇后解禁,她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洗漱打扮然后去凤鸣宫给皇后请安。 她一直心不在焉,也就走个神的功夫,皇后已经塞了一堆宫女太监给她,说是她升位分给添置的,让她领回来。 这下好了,多了好多人,她更没机会烧纸了。 她之前旁敲侧击地问过腊雪,宫里是不允许私自祭拜亡者的,若是被抓到,又是株连九族。 她于是忍了一天,白天还在画人民币,好在他们都看不懂她画的什么,所以由着她。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她把小姑娘们都打发去睡觉,还让南星在她们的房里燃了之前祁曜君送她的安神香。 好在古人睡得早,等所有人都睡熟了,她问了南星,也不过亥时。 没到零点,还来得及。 她这才翻出自己这些天画的所有画,找了个前院最偏僻的角落,用南星给她的火折子开始烧。 南星没睡,原本想要跟,但她不让。 南星有些不放心,但想着倚翠轩还有个昌风,这才由着她。 倚翠轩有了皇后的人之后,昌风便转至暗处,他确实在,但他的职责是保护季月欢,原则上季月欢只要没遇到危险,他就没必要出现。 他好奇过季月欢这大半夜地出来做什么,直到看到她开始烧那些画。 她背对着他,所以昌风也不知道她在哭,只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祁曜君之际,祁曜君自己出现了。 昌风暗自叹了一口气,纵身而跃,自觉离得远了一些。 眼下面对祁曜君的质问,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真相肯定是不能说的,但她这会儿也实在没力气编造谎言。 这些天一直是想给小老头送礼物这个信念支撑着她,现在礼物送出去了,她的信念没了,整个人崩塌下去,只觉得疲惫。 她一直不说话,有一阵风吹来,撩动她额前的发丝,却因脸上布满泪水而一下粘住,她也不拨开,就那么愣愣的,像失去灵魂的木偶。 祁曜君又垂眸看向脚边的灰烬,火星已经没了,风动,卷起灰黑发白的碎屑,无端凄凉。 凄凉。 这个词出现在祁曜君脑子里的时候,他像是一下明白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季月欢。 “你在祭拜亡者?季月欢你知道这要是被旁人发现了这是多大的罪吗?” 她宫里如今还有皇后的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这行为有多危险? 罪罪罪,季月欢已经厌烦了这个字。 她从祁曜君手中挣脱开,后退两步,直勾勾地望着他,眼中盈满泪水,却固执地不肯让它滴落。 “什么罪?我才是罪,”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活着就是错的,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的出生是错,她的存在是错,她人生的每一步转折,选择皆错。 一步错,步步错。 大概就因为这样,所以命运不肯爱她。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她抹杀呢,她为什么还活着? 好累啊。 她闭上眼,晶莹的液体终于从她眼中滚落。 祁曜君的胸腔因为她这句话剧烈震动着。 【我才是罪,我活着就是错的,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为什么他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有如实质的痛苦。 “你要治罪就治吧,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别牵连季家,如果你非要做个暴君……祁朝纪,会遭报应的。” 他是男主,是气运之子,小说里不都爱那么写么,气运之子若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惩罚会比普通人重许多。 这算是她最后的忠告了。 她说完,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转身离开。 祁曜君望着那虚浮无力宛若在飘的背影,张了张嘴,他想说他那话不是要治她的罪,是在提醒她在这宫里要谨言慎行。 可他又想,若是她真的谨言慎行了,那还是她吗? 一时的犹豫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机会,季月欢已经走进了内室,关上了门。 祁曜君抿唇,在原地呆立的半晌后,把昌风叫了出来。 他指了指那堆灰烬,“把这里处理干净,别叫人看出端倪。” 昌风:“……” 这两口子到底有没有他是个暗卫的自觉啊! 昌风无语地看他,祁曜君这会儿也烦呢,“看什么看?大不了朕回头请你吃饭,她……” 他顿了顿,“如今这儿多了皇后的人,虽说也是保护,但她若是犯错,皇后也不会放过她。你盯紧一点儿,她以后若是再胡闹,你记得善后。” 昌风:“???” 他以为祁曜君要说让他阻止呢,结果是善后? 祁曜君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既遣我至此,又何须皇后的人?】 “皇后派人过来,不仅仅是中秋宴让她吃了教训,更是丞相的意思。丞相有意拉拢季书棋,他还不知道季书棋是朕的人,季家人的软肋太明显了,季月欢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捏在手里的。解决了这一波还会有下一波,朕倒是无所谓折腾,但她会烦。” 回头一帮宫女太监在倚翠轩来来去去,跟菜市场似的,能把她烦死。 倒不如就让他们安稳的把人放进来,等他把丞相解决后再一并处理掉,一劳永逸。 麻烦的是皇后本身,她若是一心一意听丞相的便罢,他就不担心她会对季月欢不利了,但偏偏皇后不是个听话的。 说好听点她是懂得权衡,说难听点就是墙头草,若是帮丞相能增大丞相的胜算,她便帮,若是局势未明朗,她就会想方设法先保住她皇后的位置。 如今他和丞相算是势均力敌,所以在皇后心里,保住后位的优先级高于听命丞相。 若是季月欢触犯宫规挑衅到她作为皇后的权威,哪怕丞相再要保季月欢,皇后也是不会应的。 但是季月欢那边…… 祁曜君按了按眉心,要她去熟读宫规根本不现实,他也舍不得她活得如履薄冰。 昌风:“……” 合着你怕她烦就烦我是吧? 大概是瞧出昌风的无语,祁曜君知道他有些不满,摆摆手: “季予阳如今也在收集证据,兰家嚣张不了太久了,你这段时间多费些心思,待朕处理了兰妃应该会好些。” 这宫里恨季月欢到死的人就那么一个,早些处理掉,他也好安心。 昌风见他有所打算,这才勉强领命。 祁曜君最后看了一眼季月欢的方向,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纵身离开。 这一晚祁曜君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都是季月欢那双盈满泪水的眸,耳边那句话更是挥之不去。 【我才是罪,我活着就是错的,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 为什么?季家人还不够宠她吗? 祁曜君什么时候睡过去他自己都不清楚,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了季月欢,一个不一样的季月欢。 第120章 梦 其实他也不能确定那个女孩儿是不是季月欢,但她有着和季月欢一模一样的脸。 头发更短些,干净利落地扎成马尾,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繁复的长裙,取而代之的是他看不懂的服饰,上衣单薄,袖子只有半截,露出她两节白嫩的藕臂,下身是黑色的长裤,裤管笔直,鞋子他更看不懂,总之跟大曜的很不一样。 是夜,她在一个人走夜路。 祁曜君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能下意识跟着她。 然后她看着她孤独地穿过一片片农田,到了一处…… 坟山? 应该是坟山,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坟冢,而季月欢目不斜视,径直往更深处走,直到在一座新坟前停住。 她弯下腰,指尖缓慢而认真地从那墓碑上刻着的字一一划过。 祁曜君顺着看去,上面是几个大字—— 季公容棋之墓。 季容棋? 祁曜君一怔。 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知道季月欢的父亲名唤季书棋。 第104章 这个季容棋是谁? 疑惑间,就听那个季月欢开口道: “小老头,我要走了。”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几天几夜不说话的人突然开口。 “以后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她说的时候嘴角是笑的,但一边说,眼中的泪却不停地滚落。 “当初让你跟我走,你不肯,你总说怕在外头出事,给我添麻烦。” 她顿了顿,笑出声。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啊,你要是在外头出事也没什么不好,把你安葬在外面,我还能每年去看看你。” 可她到底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她总不愿意跟他聊这件事,假设都不行。 她也知道他不肯的,这里对她来说是噩梦,可却是他的根。 “现在好了,你留在了这儿,我却不想再回来了。” 季月欢缓缓在坟前坐了下来。 “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啊小老头,可我……” 她嗓子动了动,似乎有些哽咽,她在极力地克制。 可终究没能克制住。 她说: “可我什么都没有了……小老头,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她抱着自己的双膝,嚎啕大哭。 祁曜君不是没见过季月欢哭,但她哭得时候从来克制。 大多数时候都是眼泪无声地掉,你若不看向她,可能都不知道她在哭。 但此刻这个和季月欢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用她嘶哑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哭嚎,那声音无疑是难听的,声嘶力竭,但落在祁曜君的耳朵里,却像是她用她的嗓音作刃,将他的心脏狠狠撕裂开来。 那不像是哭,像是野兽的悲泣,浩荡的哀鸣携着绝望席卷而来,痛彻骨骸。 他伸出手去,试图抱一抱她。 但他的手只从她的身体穿过。 “季月欢,季月欢?朕在的,你还有朕……” 他一遍遍说,可季月欢似乎根本听不见,她只是哭,哭到失声,哭到眼里再流不出眼泪。 她就那么木木地靠着墓碑,近乎依恋地用脑袋蹭了蹭冰冷的碑面,用哑到已经听不清吐字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我再陪陪你,小老头,最后一晚了,明天我就要走了……” 她闭上眼,但祁曜君知道她没睡着。 那个姿势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就那样闭眼枯坐了一整夜,直至天明。 晨曦第一缕亮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几乎瞬间就睁开了眼。 她怔了怔,随后木木地站起身。 “我该走了。” 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没动,站在原地望着墓碑发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近乎催眠似的,又对自己说了一句: “我该走了。” 这一次她动了,却不是离去,而是在新坟旁边的泥地里,挖了一个小小的坑。 他看到她将一幅……似乎是画?看着又不像,上面是笑得一脸灿烂的季月欢。 她将那东西放进土里,又盖上泥土。 “我把我照片留这儿了,就让它,代替我陪你吧。” 她说完,再度朝墓碑鞠了一躬。 这次,她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 祁曜君再度跟着她,就看她穿过昨夜的田地,穿过那杂草丛生的窄泥路,走到一户人家跟前。 她用力敲了敲门,很快有人来开门。 祁曜君看到,那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也是穿着奇怪的服饰,看到季月欢的时候明显有些激动: “小草……” 第121章 酒 “把你的酒都拿出来,”季月欢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有多少,我都买。” 从前她为他跑腿打酒,为着五毛钱的跑腿费高兴许久。 而眼下,她开口就是买下他手里的所有。 中年人很矮,比季月欢还矮一点,头发也很短,不同于大曜的长发,他头发短到远看近乎光头,胖胖的,皮肤黝黑,若是穿上粗布麻衣,与那市井街头搬麻袋的工人无异。 祁曜君看他眼圈下青黑,那是常年酗酒的体现。 他不懂季月欢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有交集,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叫季月欢……小草? 男人原本憨笑的脸一僵,他有些嗫嚅,“我、我没喝酒了……” “别装。” 季月欢冷冷看着他,“你什么德性我会不知道吗?把酒给我。” 中年男人有些讷讷,但还是忍不住劝,“小草啊,我知道季叔走了你伤心,可……也不能借酒消愁啊,喝酒对身体不好,你看我就知道了,小草你……” 季月欢闭了闭眼,俨然是不耐烦了。 她这次干脆从兜里掏出一沓什么塞中年男人手里,那东西祁曜君没见过,红色的,有点像银票,但又不像。 季月欢把中年男人推开,自己闯了进去。 她似乎对这个男人的家很熟悉,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他藏匿的酒。 挺大的一个酒桶,材质很奇怪,至少不是祁曜君熟悉的陶瓷,半人高,里面还有大半桶。 中年男人追进来看到,脸色还有点儿尴尬,但这时候也不好说没有了,只说: “小草,你要喝我给你倒,你不用给我钱,再说你这也太多了,你……你要干什么?!” 他说到后面声音变了调。 因为季月欢已经抓住酒桶的两个扒手,用力地把那个酒桶往外拖。 季月欢没理他,整个往外拖,中年男人几度上前,但接触到季月欢冰冷的目光,又没真的敢拦。 祁曜君好奇季月欢要那么多酒做什么,直到他看到她将那些酒都倒在了距那中年男人最近的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其实跟这个村子有些格格不入。 周围都是些祁曜君看不懂材质的房屋,但看得出精美和坚固,有的甚至有两层、三层,但这一户,是很破败老旧的砖瓦房,祁曜君能看到开裂的墙壁,能看到破掉的窗,有风吹过,木门咯吱作响。 墙边放了许许多多的木头,有的劈得齐整,有的还未处理,很多,看着有些杂乱。 那些酒被她当做水一样绕着那房屋四处泼洒,然后在祁曜君和中年男人惊骇的目光中,季月欢面无表情地将一个打火机打燃,扔了进去。 火苗倏地窜起,扔进去的打火机瞬间爆炸,火势几乎就在同时,飞速蔓延。 暮秋天干物燥,更何况这户人家有那么多的木头,那簇火苗瞬间将这里变成火海。 中年男人大惊失色,“小草!小草你干什么啊!这可是你家啊小草!” 祁曜君原本就震惊的表情这下更加骇然。 这是……她的家? 怎么可能? 中年男人心急地想要冲进去救火,被季月欢死死拽住。 “不许救火,赵成刚,别让我再恨你一次。” 原来中年男人叫赵成刚。 赵成刚闻言,整个人一下僵在了那里。 村里的人本来就醒得早,陆续有人听到动静,又看到浓烟,飞快赶过来,却在看到季月欢那一刻都顿住。 很快,人越来越多,但没有人上前,所有人都望着季月欢窃窃私语。 “哎,咋回事?这老季家怎么烧起来的?” “谁知道,我来的时候就烧很大了!” “我猜是鸡尾草那野丫头干的,喏喏,”有老人朝季月欢的方向努努嘴,“她就站那儿看着,也不救火,你看她那表情,真吓人!” “就是个恩将仇报的野丫头!老季头辛苦养她这么多年,这才死了七天,就一把火把人老季头的家烧了!不孝啊!” “谁说不是呢?赵成刚那老酒鬼以前对她多好?自己都穷还每天给她零用钱,长大了说翻脸就翻脸!嘬嘬嘬,得亏咱们当年没给她好脸色,不然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那些声音不大不小,其实足够季月欢听到。 祁曜君听得拳头的硬了,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都拖出去杀了。 但季月欢本人却对此格外平静。 平静得像是习以为常。 那不像她。 她可是季月欢,芸心伤了腊雪,她便对芸心动手;贤妃说她两句,她揪着贤妃将她摁到柱子前逼着她改口;兰妃当众羞辱她,她便步步紧逼非要那一个道歉。 她不肯吃亏的,说她一句她都要呛回来十句。 为什么,为什么不冲上去反击?她可以嘶吼可以谩骂,甚至捡起地上烧到一半的柴火朝人群扔过去祁曜君都不觉得奇怪。 偏她没有。 她根本当那些声音不存在,只是站在那儿望着眼前的大火发呆。 火海的橘红色光芒倒映在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将她那双平日晦暗的眸照得格外的明亮。 借着那滔天的火光,祁曜君终于窥见点儿,她眼中一直以来似乎被一层黑雾笼罩的东西。 是痛苦。 第105章 那么深,那么重,浓稠烧骨。 让人只是看到,就觉着触目惊心。 一个人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将如此狰狞尖锐的痛苦悉数掩埋,藏至最深处,只留下最平静的表面,叫人看不见半点儿端倪? 大火将房子慢慢吞噬,所有人都看着,火焰燃烧的哔剥声,房梁断裂的崩塌声,周围人此起彼伏的讨论声,群声鼎沸。 只有季月欢始终立在那儿,沉静的,寂然的,如一尊雕塑,游离在一切之外。 她只是看着,脑子里想起小时候看的济公,第一集 结尾处有一个片段。 济公救下一个卖身葬父的孝女,借着孝女给亡父墓前点的香烛引燃一根树枝,施展法力,用那簇火苗,烧掉了远处一户人家。 大火一直烧,济公便一直望着,孝女也看到了,忍不住问他:“恩公,那是谁的家?” 济公哼笑了一下,表情却像是在哭,他说: “我的家。” “烧掉家?”孝女惊讶。 “烧了烧了,烧了,就好啊……” 济公笑着,晃晃悠悠地走远,“出家无家,一烧百了,哈哈哈哈哈……” 那时候季月欢年纪小,不懂济公为什么要烧掉自己的家。 现在她懂了。 什么都没有了,还留着一个空空的房子做什么呢? 她自己毁掉,也好过被旁人糟蹋。 这个村子里的人什么样,她再清楚不过,她一走,小老头那些东西,只会被他们争相抢去,糟践干净。 她不许。 她连一根木头一片瓦也不会给他们留下。 眼睁睁看着那房子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再也没有任何可救的余地,季月欢才转身离开。 周围人看她动了,对她还有些发怵,没有人挽留不说,所有人还齐齐退了一步。 只有那个叫赵成刚的男人着急地上前两步。 “小、小草,你……你这就走了吗?” 季月欢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但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成刚眼眶瞬间红了,一下追到她跟前,将先前季月欢塞给她的钱又塞回她手里,除了那些,他还从自己兜里摸出更多。 他的手粗糙黝黑,手上布满狰狞的老茧,指甲里更是藏满脏污,和季月欢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比起来,简直可怖。 “钱给你,我不要,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不容易的,你又是个女娃子,生存更难,这些钱你拿着,你好好的……” 季月欢抽回自己的手,那些钱掉在地上,她也没去捡,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给你了就是你的,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在赵成刚呆愣的表情中,她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你曾经对我很好,也差点成为我的父亲,虽然最后你没应,但你一直把我当女儿我知道。如果不是那件事,你会是这个村子里我仅存的温暖,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赵成刚,我不会原谅你的。” 第122章 醒 她因为哭了一夜,声音实在嘶哑得厉害,却足够赵成刚听清。 中年男人原本就红着的眼眶一下就落下泪来,“小草,对不起,对不起,我……” 祁曜君不知道季月欢口中的“那件事”指的什么,但他看着中年男人的泪水,只觉得可笑。 季月欢说那些话的时候,虽然平静,可眼里分明都是藏不住的痛苦。 季月欢都没哭,他哭什么呢? 想到这儿,祁曜君又是一怔,这才想起来,她的泪水早在昨夜就流干了。 “你没必要道歉,”季月欢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给过我温暖,也摧毁了我的温暖,我们扯平,赵成刚,我不欠你了。” “这些钱……” 她看着散落一地的纸币,目光幽远,像是透过它们在看别的什么。 “小时候小老头总说要我把你像父亲一样对待,你无儿无女也是可怜,要我以后记得为你养老送终。” 她笑了笑,“可能就像他们说的,我天生狼心狗肺薄情寡义,我烧了小老头的家,也做不到给你养老。这些钱就当是提前给你送终的钱,你收着吧。” 她绕过赵成刚走远,最后一句话被风吹散,却一字不落地落进赵成刚的耳朵里。 “戒酒吧赵成刚,这样你还能多活几年。” 祁曜君望着季月欢的背影,恍惚有种错觉——她买了那个赵成刚所有的酒,不仅仅是为了烧掉那个家,也是让他不要再喝下去。 怎么可能呢? 她分明恨那个人。 “皇上?皇上?” 崔德海的呼唤声将祁曜君从梦境惊醒。 他一下睁开眼,但眼神里还有些恍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谁又在哪儿。 倒是崔德海见他睁开眼,以为他醒了,松了一口气: “皇上,该上早朝了,奴才为您更衣……呃,皇上?” 崔德海也是纳闷,皇上作息向来规律,平日这个点早就醒了,今日却始终不见动静。 崔德海一等再等,若不是怕误了早朝,也不敢催促。 祁曜君再崔德海的又一声呼唤中才回神,才捏了捏眉心。 原来是做梦。 可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坐起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的钝痛还在。 奇怪,往日他不是不曾梦过,可大多数时候醒来便忘,根本不记得梦中的内容。 偏这个梦,他连季月欢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甚至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无比清楚,真实到不可思议。 尤其那双火光下的眼睛,已经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想起季月欢每次总用“梦”来敷衍他的各种疑问。 难不成她那真的不是敷衍? 他的眼前又浮现梦里季月欢反复抚摸的那块墓碑,碑文上有那个叫季容棋的人逝世的时间。 九月初一。 他不会看错的,就是九月初一。 所以她昨晚烧掉那些画,祭拜的人,是季容棋。 【匠人送清风,辛苦为谁空。一朝功德满,驾鹤归月宫。月影霜华重,徒留四季冬。待君相逢日,当与人间同。】 所有一切都清晰起来。 那个给她送去清风和明月,又带走了她四季与人间的匠人,叫季容棋。 思绪翻涌间崔德海又唤了两声,他终于回神,翻身下床。 “更衣。” 其实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可惜,他还是一国之君,总不能误了朝政。 一早上又是听那帮老匹夫掰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祁曜君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礼部问起今年秋猎事宜。 秋猎。 倒是个热闹的去处,也不知她会不会骑射? 应该会的,季予阳的身手就很不错,不会也没关系,他可以教她。 嗯,就这么打定了主意,他叮嘱礼部今年务必好好办,这才退了朝。 下朝之后他连朝服都没换便直奔倚翠轩。 倚翠轩宫人吓了一跳,纷纷给他行礼。 她这儿多了这么多人,祁曜君乍一下还很不习惯。 他摆摆手,“平身,你们主子呢?” 腊雪和南星正扶着穿好衣服的季月欢出来,季月欢打了个哈欠,结果打到一半,一抬头就看到一身明黄长袍的祁曜君,她愣了愣,嘴巴就那么张着。 昨晚的事情她没忘。 小老头的忌日她不可能不祭拜,可她分明已经尽她所能地遮掩,怎么会想到祁曜君会深夜到访,还将她抓个现行? 其实她那会儿本该服个软,祁曜君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好好跟他求情他未必不会宽恕。 可昨天的日子太特殊了。 每年小老头的忌日,她的情绪就会失控,平日再怎么伪装,那两天都会彻底崩盘。 她当时被情绪左右了理智,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机,也驳斥了祁曜君作为皇帝的面子。 腊雪说,宫里不让祭拜亡者,一方面是不吉利,另一方面,也听说,是这样的行为会破坏龙脉,进而影响国运。 帝王最是迷信这个,关乎国运的事,季月欢想,不出意外,祁曜君这次应该不会再纵容她了。 她昨晚睡得晚,早上却意外醒得早。 忌日一过,她的理智便很快回归——她每年允许自己消沉那么一次,但新的一天太阳升起,她还要走下去。 不过那是以前,如今她不需要往前走了,如果祁曜君昨晚没有出现,那季月欢今天应该晒着太阳默默等死。 现在好了,她的等待快结束了,却也要把季家人害死了。 她睁眼后一直躺床上发呆,在想她还能怎么挽救。 还没想到办法呢,腊雪便来叫她起床了,原想着吃完饭不知道思路会不会顺一点,结果没想到祁曜君来这么早。 好家伙,穿这么正式,这就是诛九族的排面吗? 现在叫南星写信回去让季家人跑还来不来得及啊? 第106章 正胡思乱想间,祁曜君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在梦里看到那个破碎绝望的她,他就想这么做了。 第123章 这绝对是断头饭 季月欢怔住。 祁曜君抱得有点紧,紧到季月欢有些喘不过气,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似的。 他头上还带着旒冕,珠串落下来打到季月欢脸上。 怪疼的。 她试探着挣扎了一下,好家伙这人的手跟西游记的捆仙绳似的,越动捆越紧。 她皱了皱眉,“祁曜君,你先松开,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这是在干什么?要诛她九族了所以来给她告别? 季月欢脸色不太好,如果祁曜君不动季家人,她大概能心平气和地跟他道个别,可她苦口婆心好说歹说他还是非要当暴君,这会儿这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又做给谁看呢? 祁曜君哪儿想到季月欢以为他是来杀她的?听她说他抱太紧了,他也没松手,只是放缓了力道,但依旧把她圈在怀里。 “季月欢,”他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蹭了蹭,“你还有朕。” 她不是什么都没有。 季月欢:“???” 他在说什么啊? 她将脑袋从祁曜君的下巴底下挪开,偏头盯了他半晌,又挣扎着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抬手摸了摸祁曜君的额头。 “好奇怪,也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你要不让太医给你看看?” 祁曜君:“……” 他默了默,其实细细想来,他眼下这个举动确实蛮莫名其妙的。 他张了张嘴,想跟她说他昨夜的那个梦,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不能说。 不过是梦而已,且不说他看到的究竟是不是这些时日将季月欢困住的梦,不是最好,若是……他何必说出来让她再回忆一遍梦里的痛苦? 他光是旁观,如今回想一下都觉着有些呼吸不过来,而她作为梦境的亲历者,只会更痛。 他叹了一口气,用力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朕无碍,是不是要用早膳?朕陪你一起。” 季月欢:“???” 季月欢眼皮跳了跳,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人语气突然这么温柔,还这么早巴巴过来跟她吃饭,这绝对是断头饭。 她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古人还怪有仪式感的。 也行,给她拖拖时间也好。 祁曜君牵着她的手要去吃饭,季月欢挣开,眨巴眨巴眼,“那什么,你先去,我忽然想起我还落了东西,我等下过来。” 祁曜君倒也没多想,但也没听她的自己先走,而是好脾气地道: “那你去,朕等你。” 季月欢:“……” 好家伙,防备心这么重,这是怕她跑了? 季月欢心中叹气,男主啊,你的聪明总用在一些没用的地方,这宫里这么大,她能跑得了才怪,她又不是傻子。 噢,忘了这些人真把她当傻子了。 行叭行叭。 季月欢拉着南星往回走,边走边压低声音对她道: “星星,你快写信回季家,让我爹我娘我大哥他们快跑!” 南星:“???” 因为习武耳聪目明所以也听到这话的祁曜君:“???” 他忍不住开口了,“你等会儿,跑什么?” 季月欢:“!!!” 我靠,这么远都听得见?! 季月欢震惊,祁曜君是顺风耳吗? 她浑身紧绷,跟个生了锈的机器人似的一点点转身,“你……你听见了?” 祁曜君没好气,“不然呢?朕问你让他们跑什么?跑哪儿去?” 她大哥季予阳还在漠北搜集兰家勾结漠北的证据,她二哥中秋宴之后听说也离了京,不知道又倒腾什么生意去了,她三哥还要准备明年科举,她爹更是主持修建运河,如今正步入正轨,举足轻重,至于季夫人,似乎也出京礼佛去了,她让他们跑?跑哪儿去? 反正已经暴露了,季月欢索性破罐子破摔: “你不是要诛九族嘛!我不能让我大哥他们等着被抓啊!当然要跑!不是我说啊祁曜君,就那么点事儿你至于吗?都说了我一人做事做一人当,你要杀要杀我好嘞,干嘛非要牵连他们啊?就算你手底下人多,可我爹我哥他们也是百里挑一的牛逼,也不是谁都能替代的吧?就这么杀了你不心疼啊?人才啊!金银易获,人才难得,你懂不懂啊!” 众:“!!!” 祁曜君:“……” 季月欢一番话别说新来的宫人们了,南星腊雪她们都吓得不轻。 什么? 皇上要诛小主九族?!什么时候的事?! 新来的宫女太监们都被吓晕了,不是,他们才刚来啊,怎么主子就要被诛九族了?那他们焉能有命在? 更不要说小主明知皇上诛九族,竟然还敢忤逆皇上的意思,想给家中通风报信让他们跑? 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能跑哪儿去? 抗旨不遵,被抓个现行,眼下居然还敢指着皇上的鼻子骂…… 所有人都觉得,完了。 今天他们要交代在这儿了。 南星腊雪冬霜三人更是跪了下来,腊雪眼泪都出来了,“皇上,不知小主所犯何罪,您要下如此旨意?皇上,小主这两天都好好待在倚翠轩,并没有犯错啊皇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腊雪并不知道昨晚季月欢烧纸的事,她根本想不通,此前小主自戕,皇上知道后都能原谅,还让小主自己把这件事忘掉,不许她说出去,怎的如今这么突然就要对小主动手? 南星也哭,“皇上,您要杀就杀我吧,皇上饶了小姐吧!” 冬霜不停磕头,“求皇上饶恕小主,求皇上饶恕小主……” 其他宫人见状也跪了一地,高呼皇上饶命。 祁曜君额头青筋暴跳。 误会?可不就天大的误会? 他觉得他迟早有一天要被季月欢气死。 “都给朕起来!” 随后他走向季月欢,伸手戳她脑门儿,“你脑瓜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朕什么时候说过要诛你九族了?” 季月欢“啊”了一下,下意识开口:“不就昨……” 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曜君狠狠一瞪,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噢,既然不诛九族了,那她干嘛自己抖出来。 祁曜君看她那呆愣的样子,真的气得脑仁儿疼。 笨蛋。 他挥手赶走宫人,“都给朕下去!” 第124章 原著 宫人纷纷退下,祁曜君盯着面前一脸茫然的季月欢真是又气又无奈。 “给朕过来!” “啊?哦。” 季月欢慢吞吞地走过去,眼见着离祁曜君只差几步,他像是不耐烦了,直接伸手把人拽怀里,用力捏了捏她的脸: “朕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季月欢想也不想,即答:“脑浆和脑花。” 说完还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瞅着他,意思是你连这都不知道? 祁曜君:“……” 你说她笨吧,她总在一些没必要的地方显一下聪明。 “那你说说看,你打哪儿看出朕要诛你九族了?” 谁被诛九族之前,能劳动他下了朝后朝服都不换巴巴赶过来的?! 才这么想,就见季月欢戳了戳他的肩膀: “那还不是你昨晚自己说的吗?而且你突然穿这么正式干嘛?不是只有一些特别重要的场合才这么穿嘛?” 祁曜君:“……” 这……倒是也没错。 合着他巴巴跑过来,落她眼里就是他要对季家下手? 祁曜君已经气得没脾气了。 “朕下了朝便过来了,只是没来得及换朝服……更何况朕真要动季家,一道圣旨便罢,何须朕亲自跑一趟?” 噢。 季月欢撇撇嘴,“好嘛好嘛,我误会你了我的错,但那还不是因为你先吓唬我,咱俩责任一半一半,扯平了哈。” 【扯平】 他想起梦里的季月欢对那个叫赵成刚的说,“我们扯平,赵成刚,我不欠你了。” 祁曜君抿了抿唇。 他不要跟她扯平。 垂眸瞧了她半晌,都把季月欢看得纳闷了想问他到底要干嘛的时候,祁曜君捏了两下她的脸蛋。 “季月欢,朕答应你,只要你活着一天,朕便不动季家人,哪怕季家犯下谋逆大罪,朕也会留他们一条命。但前提是,你活着。” 祁曜君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疯了。 作为天子,他竟然能说出纵容臣子谋逆这样的话! 但他…… 不想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就那么晦暗下去。 梦里那双倒映着火光的眸子触目惊心,他不知道她在梦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在如此灿烂的年华迅速枯萎。 第107章 他只是想起不久前,那双暗得不见天日的眸子与他对视,她用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线对他说: “祁朝纪,你救不了我。” 他是帝王是天子,她也说他是明君是大曜永恒的太阳,连他都救不了她,还有谁? 他也知道自己今日这话多少有点威逼利诱的意思,手段近乎卑鄙。 可是目前,除了季家,他没能找到别的能吸引她活下去的动力。 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中秋宴的歌舞精彩纷呈,却没能分得她半点目光;他的那些赏赐,不知是不是季家家底丰厚,早就给过她更好的,总归她也不怎么在意;至于宫外的景…… 祁曜君又想起她的那些画,哪怕是在梦里,但见过那等仙境的人,祁曜君不觉得还有什么能入得了她的眼。 她好像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让祁曜君连讨好都有些无从下手。 偏偏她拥有一切,还是不开心,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生的欲望。 没关系,慢慢来,威逼利诱又如何,权宜之计罢了,只要她活着,他迟早能找到让她主动走下去的东西。祁曜君握紧拳,心中无声立誓。 而季月欢听着祁曜君的话,也是愣了一下,随后“噢”了一声,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不信。 这种承诺在她眼里,跟男人在恋爱时对女方说“我会爱你一辈子”一样没区别。 都是放屁。 如胶似漆的时候,深情得像是能为你去死,真到触及他们的利益了,这帮人比谁都理智,该怎么权衡心里门儿清。 就比如祁曜君,他现在能说这话,无非是觉得季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自信季家不会造反,就算真的造反他也有本事全力压制。 等哪天她老爹有了丞相魏钦章那本事,一个造反足够对他的皇位构成威胁的时候,他还会记得此时的承诺吗?还不是该杀就杀。 唐明皇跟杨贵妃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也没少承诺这些吧?杨贵妃又是什么下场? 所以男人的话听听就得了。 当然了,她倒不觉得祁曜君这样是错,慈不掌兵,当权者当然要狠,而且祁曜君越是理智对她才越有利。 ——季家如果真的造反,他会冷漠地手起刀落弄死他们,那么反过来,季家人如果安稳效忠于他,届时她在冷宫意外身死,他也不会真的牵连他们。 她不信祁曜君,她只信她看过的剧情。 季月欢确实不会演戏,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祁曜君一眼就看出她不信。 担心她还是没放弃自戕的念头,他沉了脸,又一次强调,“你最好记着,朕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嗯嗯嗯,”季月欢点头,“所以可以去吃饭了吗?我好饿。” 祁曜君:“……” 罢了。 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他回头叮嘱昌风再盯紧点儿吧。 他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儿,这才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她: “过几日重阳,每年重阳秋猎,想去吗?” 季月欢脚步倏地一顿,表情呆了呆。 “秋猎?!” 她的声音有点儿拔高,祁曜君吓了一跳,见她表情有异,皱眉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 当然是她知道这个秋猎! 苍天啊大地啊,穿过来这么久,终于接触到点儿原著剧情了! 秋猎就是原著开篇!祁曜君在猎场遭遇刺杀! 而祁曜君借这一场刺杀,同时清理了丞相和晋王祁之昀的势力,并让原本有意结盟的双方彻底撕破脸,他在其中坐收渔利。 季月欢长出一口气,好,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处在原著哪个时间点了。 按她看的剧情,秋猎过后就是漠北出事,但祁曜君早有防备,漠北还没怎么扑腾就被祁曜君摁死下去,漠北归顺。 再之后是年底,八方来朝,居心叵测之人云集,祁曜君在其中周旋,又借此收复了几个小国。 再是平西之战,之前不是说乱世中其实有不少起义军,只是祁家势力最大,最终建立了大曜么?有的起义军见大局已定,便低头归顺,但还有一部分蛰伏割据,自立为王。 西南就是其中之一。 西南地势复杂,易守难攻,这一场仗打得久,祁曜君御驾亲征,也是在这次,他身中奇毒,是陈利民冒了极大的风险救了他。 而最终平西之战的大获全胜,更是震慑了其他盘踞的小势力,识时务的已经递了投名状,祁曜君省了不少事。 还有一波最不识时务的是江南那边。 江南富庶,还有世家与之勾结,兵强马壮,这波人最是难啃。 祁曜君应该是想从盐场入手进行清理,季月欢看的最新剧情里,祁曜君便是在给江南那边的眼线下密旨,具体什么没说,就是在这时候,崔德海来禀报,冷宫发现尸首,是季才人。 季月欢掐指算了算,按剧情,从秋猎到江南这儿,应该一共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 天啊,两年? 季月欢绝望。 她现在都是贵人了,距离才人只差一步,怎么,贵人升才人要两年这么久吗? 祁曜君看她一下蔫儿了下去,眉心拧得更紧,又问了一句: “怎么?你不想去?” 第125章 你小子等着挨刀吧 季月欢沉默了一下。 去吗? 说实话不想去,她要是能趁机死掉就算了,但是冷宫的事情已经让她明白剧情的力量不是她能撼动的,她现在才只是一个贵人,什么时候升上才人还不知道,剧情节点不到她再怎么折腾也死不了。 更何况这次刺杀原著里还蛮声势浩大的,祁曜君虽然借此肃清了一波势力,但他本人也确实受了伤。 这么危险的地方她去干嘛?不小心被捅两刀然后苟延残喘吗? 那还不如在宫里安安稳稳混吃等死呢。 可是…… 她抓了抓头发,她根本不清楚原主在原著里的个人线到底怎么发展的啊!万一不去破坏了剧情怎么办? 虽说不管怎么蝴蝶效应,剧情应该都有自我矫正的能力,但季月欢实在不想走弯路。 这就是边缘化人物的悲哀,在主角的故事里讨不到一点儿镜头,偏偏又真实存在着,推动剧情的发展。 思及此,季月欢叹了一口气。 她果然这辈子没有当主角的命,在现代活得就炮灰,穿过来还是炮灰。 皱着小脸想了半天,她抬头问祁曜君,“你想我去吗?” 她不知道原主的故事线,但祁曜君是这本书唯一的主角,剧情应该都遵照他的意志行事,顺着他的意见总没错。 祁曜君闻言挑了挑眉,嘴角有些止不住地上扬,“你的意思是,朕若想你去,你便去?” 季月欢怏怏,“应该吧。” 谁让你小子是主角呢。 季月欢垂着脑袋,祁曜君的角度瞧不见她眼中的颓丧,听她这么说,心中止不住地欢喜。 她心里总还是念着他的。 他捏了捏她的手。 “那你随朕同去,猎场又大又辽阔,可以纵马,那边有鹿也有兔子,你若喜欢,朕给你打几只来,要烤了吃还是养着都随你。马上入冬了,天气渐冷,你总穿得单薄,这可不行,朕再为你打几只狐狸为你做裘氅,若是遇上老虎或者熊更好,那个更厚实暖和……” 祁曜君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会儿兴奋得有些话痨了。 “嗯嗯嗯都行,你看着办吧。” 她敷衍地点头,她其实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整个都沉浸在重阳节要跟大老板出差的悲哀当中。 没工资还要出公差,真烦啊。 “吃饭吧,真饿了。” 现在只有食物能治愈她受伤的心了。 至于猎场有危险要不要提醒祁曜君? 别闹了,她干嘛要提醒啦,且不说她根本不想干涉剧情,就算她提醒,提醒了有什么用?回头祁曜君问她怎么知道的,她怎么解释? 说不定祁曜君非但不领情,还以为季家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呢,无端引来猜忌。 再说不就是受伤嘛,他是男主又死不了,主角不经历点磨难还能叫主角吗? 嗯,没错。 这么想着,季月欢心安理得保持沉默,只是被祁曜君牵着去吃饭的时候,盯着身侧的他目露同情。 你小子就等着挨刀吧。 * 凤鸣宫。 “娘娘,马上秋猎了,这是内侍司递过来的今次宫妃拟随名册,您看看?” 皇后“嗯”了一声,接过来只是扫了一眼,便把自己从上面划去了。 青鸾一愣,“娘娘?” 皇后瞥她,“这么惊讶做什么?贵妃那么受宠,秋猎自然是要去的,既离了宫,那也没必要协理后宫了,该把副印还回来了吧?” 皇后执掌后宫分凤印和副印,凤印司大事,如宫妃的位分升降,奖惩,宫人调度,副印则司掌一些琐碎杂事,如各宫吃穿用度等等。 第108章 两印同时在手,皇后才算是将整个后宫捏在手里。 自中秋宴她被罚禁足之后,副印便落进了贵妃手里,这两日贵妃来给她请安,她几次提起这事,都被贵妃装疯卖傻糊弄过去,俨然一副我就是不还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秋猎,来得可真是时候。 青鸾了然,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可就这么让她出去,岂不是再助长她的气焰?届时在宫外,她指不定怎么作威作福呢!” “那又怎么样?只要本宫还是皇后,她就永远越不过本宫去。更何况……” 皇后放下名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啜一口后才道: “上月彤史本宫看过了,皇上拢共进后宫就六回,两回在贵妃那儿,一回是周才人,一回叫了秦美人,但那是个不中用的,还被送了回来,剩下两回便都在倚翠轩了。” 皇后嗤笑,“本宫瞧着,贵妃独宠的名头也霸占不了多久了,皇上如今对倚翠轩那位,可宝贝得很。” 青鸾皱眉,表情着实不解: “皇上到底看中那痴儿什么?往常就不爱入后宫,也就新秀女进宫那月,皇上按着规矩雨露均沾,还以为宫里头人一多,能分薄点儿贵妃的宠爱,谁承想这时日一过,皇上便都将之抛诸脑后了,新人变旧人,瞧着像是只记得那痴儿似的!” “痴儿又如何?有容貌有身段,又没那么多心眼儿,男人么,最爱这种大脑空空的清纯小白花。” 皇后摆摆手,一边看着名册,一边哼笑: “好在新人里吴家那个还算争气,只侍寝一回便有了种,这宫里,总算是有点儿指望了。” “说起来,这吴容华有孕至今,皇上都没去看过呢,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皇后勾着唇,嘴角的笑意味不明,“防备本宫的意思。不过是怕吴容华步了祝妃的后尘,怕这孩子生不下来,也怕这孩子生下来也活不长罢了。” “那娘娘……” 皇后抬手,制止了青鸾未出口的话。 “这个孩子不要动,如今可不是太子府了,本宫执掌六宫,皇嗣出了任何问题,不管真凶是谁,本宫都难辞其咎。皇上对魏家现在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中秋宴他能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夺本宫的权,吴容华这一胎若是出了任何事,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本宫怕是后位难保。” 她说到这儿,眼锋一凛,冷冷地朝边儿上的青鸾和晁吉望过去: “所以,都给本宫盯紧点儿,这宫里见不得孕妇的人多的是,决不能让这些人牵连本宫!” “是!” 皇后这才满意,继续翻看手中的册子,这才发现已是最后一页。 她皱了皱眉,“怎么就这几个人?” 第126章 出发 “婉嫔怎么不在?新人里有个沈贵人是不是也没在?” 青鸾犹豫了一下,还是无奈开口,“回禀娘娘,您还记得上回皇上派人送来的菊……凤仙么?” 皇后一听这个名字脸色就难看下去,“怎么?皇上不是特意拿来羞辱本宫的么?” 皇后当时险些被气死,砸了不少东西,连带着那几盆凤仙都很是不顺眼,根本不许底下人提,所以青鸾即便将事情打听清楚了,也一直没找到机会说。 “不是,那日御花园皇上碰到婉嫔沈贵人等人赏花……” 青鸾将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最后婉嫔和沈贵人便都禁了足,皇上口谕,不想清楚便不许出来,但具体怎么个清楚法皇上也没说,听闻婉嫔和沈贵人如今还日日往熙文殿呈递自省书呢,皇上也一直没松口,内侍司那边便不敢把人放进秋猎名册里。” “婉嫔那贱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蠢。” 皇后冷笑,又翻了一遍名册,眯起眼。 “婉嫔、沈贵人被禁足,丽妃被降为兰妃禁足两月,何常在上次因为帮腔丽妃也被本宫禁了足;宋才人为观星台一事结案,被贬为常在;安美人如今已是安采女,无召不得出;秦美人那个不中用的,被翻了牌子还能被赶回来,失了宠内侍司也不敢往里放; 吴容华怀了孕肯定去不了,祝妃云妃喜静也不会去,文妃中秋宴被牵连,降为文贵嫔,如今正是夹起尾巴做人的时候,也不敢往皇上跟前凑。这么瞧着,今年能去秋猎的倒没几个。” 青鸾闻言皱了皱眉,“这么算起来,宫中原有十三位嫔妃,今年选秀入宫十二人,拢共二十五人,这才三个月不到,便折了八人……” 青鸾说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看了看自家主子,其实算上皇后,应该是九人。 越想越是心惊,“娘娘,这其中基本大部分都是因那痴儿之故才遭罚,奴婢怎么觉着,那痴儿看着什么都没做,结果不声不响地毁了不少人啊……” 皇后也是一怔。 她拧眉沉思半晌,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皇上到底要做什么……” 青鸾不太理解这话的意思,“恕奴婢愚钝,娘娘为何不怀疑那痴儿……?” 皇后斜睨了她一眼,“你啊,跟了我这么久还是看不清。痴儿就是痴儿,她哪怕装疯卖傻攻于算计,皇上不肯配合又能如何?说到底皇上才是权力的拥有者、一切的主导者,小小贵人算个什么东西?皇上达成自我目的的媒介罢了。” 只是她目前,尚摸不清楚他想做什么而已。 “罢了,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叫父亲近日谨慎着点儿,本宫总觉着要出事。” “是。” * 秋猎的随行名单很快公布,人倒是不多,除了贵妃外,高位嫔妃里就一个李修媛。 然后是周才人、冯贵人、段良人、赵良人并两位宝林,这就罢了,毕竟剩下的人禁的禁,罚的罚,身子不便的不便,她们也认了,可听说那痴儿也去? 凭什么?! 偏人选是皇后定下后又给皇上过目,等于是帝后的共同意见,谁敢反驳? 没能去的人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那痴儿去了猎场被野兽吃掉,一去不回才好! 这心思是得亏没让季月欢知道,不然高低要笑着谢谢她们的祝福。 后宫几家欢喜几家愁尚且不提,对季月欢来说,可能唯一的好消息是,等到了猎场她不用早起给皇后请安了。 大曜的秋猎是大活动,不是小打小闹那种,作用大概类似于现代的国庆阅兵,祁曜君要检验军队将士们日常的训练成果,时间上也跟现代国庆节差不多,为期七天。 九月初八一大早,皇上率领百官举行祭天大典,虔告先祖,以求国泰民安,社稷安稳。 随行的后妃早已收拾妥当,大典结束便可启程前往猎场。 季月欢还是第一次坐古代的马车,有点儿新奇,一直坐车里左看看右看看。 倒是南星一直皱着眉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季月欢问她怎么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不语。 ——季月欢如今是有封号的贵人,出门可带两名婢女随行,她这次带的是南星和冬霜,腊雪自请留下,实在是如今倚翠轩人多眼杂,南星和冬霜都不够稳重,腊雪觉着她还是亲自盯比较放心。 季月欢其实对这方面无所谓的,但腊雪坚持,她便随她去了。 很快,季月欢就知道南星为什么先前皱眉了。 因!为! 她晕车啊啊啊啊!!呕!!! 为什么古代马车这么颠啊啊啊啊啊呕!!! 南星像是早有准备似的,迅速从车内的座位下面取出一个木桶,季月欢简直快把自己的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南星心疼得不行,眼睛都红了: “小姐以前就不爱坐马车,若是在府里还好,小姐的马车都是一等一的,颠簸不会这么厉害,结果这进了宫,反倒只能乘坐这次等马车!老天爷也真是的,小姐既然都失忆了,怎么不让小姐把这毛病也忘掉!” 季月欢被南星的话说得好笑,晕车这种是身体的本能,哪里是凭记忆能忘掉的? 摆摆手想安慰说自己没事,结果一张口赶紧又转头吐了。 冬霜也急了,“这可怎么办啊!听说这儿距离猎场远着呢,下午才能到,小主这样子可怎么吃得消?” 南星咬咬牙,随后掀开车帘跑了下去。 “公公,公公,我家小主被马车颠簸的难受,您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的马车走最后面,我们慢些……” “哎哟,南星姑娘,您这不是为难老奴嘛?贵人的位分哪儿能走宝林后头?” “我家小主不在意这个的,公公,公公您行行好吧……” 南星掏出身上带着的银票一个劲往那太监手里塞,太监却不收。 “真的不行,南星姑娘,这不合规矩呀,万一你们要是掉队,有个三长两短的,杂家可怎么向皇上交代?” “不会掉队的!咱们队伍这么长,我们一直跟着总会看见的……” “外面在吵什么?” 第109章 祁曜君本就耳聪目明得很,更何况他对南星的声音也不陌生,当下听到点儿声响,隐约觉着是那婢女,又不太确定。 “奴才去看看。” 很快,崔德海回来,叹气道: “回禀皇上,说是旭小主因马车颠簸有些不适,想换到最后面去减缓行进速度,这……” 她不舒服? 祁曜君皱了皱眉,“停。” 第127章 不合规矩 祁曜君下车,快步往后方走。 季月欢察觉到车停,也跳下了车,正好边儿上有棵大树,她飞奔过去,吐得稀里哗啦。 南星急得一边拍她的背,一边递水囊给她漱口。 祁曜君拧着眉上前,“怎么吐成这样?” 他说完,脸色异样。 她该不会是…… 那个念头还没冒出来,就听南星不高兴地嘟囔: “小姐一直就不爱坐马车,马车稍微不舒服一点就会吐,小姐说这是晕车!” “晕车?”祁曜君有些不理解,“那她从前出门是坐什么?” 总不能纯靠两条腿吧?她就宫里走走都喊累的。 “也是马车,但府里的马车都是专为小姐定制的,又大又宽敞,里头连锦被都铺了七八层,锦被里头的芯子用的是最上等的金丝棉,柔软舒适,车轱辘也是老爷亲手打磨,力求平稳,车夫更是经过最严苛的训练,务必不让小姐吃颠簸的苦!皇上可能不知道,小姐第一次进京,坐的是十二匹马拉的黄金马车,当时名动整个曜京城……” 就因为那辆马车,季家人富可敌国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祁曜君:“……” 他确实不知道,算算时间,季月欢进京那会儿他应该还在外面带兵打仗。 南星说到这儿,抿了抿唇,“如今小……小主位分不够,只能乘坐贵人位分规制的马车,奴婢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这马车跟小姐以前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奴婢原想着小主失忆可能也没这毛病了,哪儿成想还是吃不消!” 南星说着跪了下去,“皇上!这样下去不行的!小主撑不到猎场!您行行好,想想办法吧!” 季月欢这会儿已经吐得差不多了,胃里空空,她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 “不,不用,我、我没事……” 季月欢骨子里就不喜欢给人添麻烦,更何况如今这么多人,要是因为她一个耽误了行程,那种烧心的愧疚感能逼得人发疯。 祁曜君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儿,薄唇抿得很紧。 人人都说皇宫富丽堂皇,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偏她进了宫反倒像是吃苦。 那种穷小子娶了富家千金的怪异感觉又来了。 他确实……做得不如季家。 偏宫中处处都是规矩,他又不能为她破例……这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窝囊。 季月欢最后喝了一口水给自己漱了漱口,见祁曜君沉着脸不说话她以为他真要答应,忙上前,拽紧他的袖子: “我、我真的没事,继续走吧,我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后面没东西吐就好点,别,别耽误大部队……” 季月欢其实现代也晕车,而且非常严重,她除了火车高铁飞机和自行车小电驴不晕,别的都晕,一晕就吐,任何的晕车药晕车贴对她都没有用。 这也是她上了大学后,小老头非必要便不让她回去的一个原因。 那个村子太偏了,季月欢回去一趟得先坐飞机飞到隔壁的山城,再从机场打车到客运站,从山城坐六个小时大巴到村子所属的地级市,再从市里转回县城的大巴,又要两个小时,进了县城她还得自己打车,约莫二十分钟把她送到村口,她再步行回家。 很折腾。 尤其蜀南一带山多,大巴爬坡下路,简直要把她内脏都晃出来。 所以季月欢每次回家,为了不让自己在人前吐出来,导致车上有异味遭人嫌弃,会提前一天不吃饭,把胃清空掉,再算上飞机、打车、大巴等等花费掉的时间,她每次回家到能见到小老头的时候,几乎是快两三天没吃饭了。 她倒是想遮掩,但她那憔悴的样子根本藏不住,小老头心疼得要命,就叫她没事儿别回去,又不是没电话,干嘛非得见这一面? 季月欢拗不过,后来也回去得少了,主要是那会儿天真,就想着多点时间挣钱,到时候把小老头接出去,就没那么折腾了。 偏时光不等人,直到小老头离开,她才悔恨当初陪他的时间那么少。 如今到了这古代,她没坐过马车,而且马车有窗户的,她以为怎么也能好一点儿,根本没往晕车方面考虑。 谁能想到,比现代的汽车还磨人啊。 但她也知道自己,只要没东西吐了,她就还能熬。 祁曜君看她一张小脸近乎透明,却还固执得逞强,心尖儿只觉得被刺了一下。 他绷着脸,当即将她打横抱起,“你同朕坐。” 崔德海大惊失色,“皇上!这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曜君冷眼扫过去,崔德海讪讪地闭了嘴。 祁曜君当然知道这不合规矩,但他如今厌烦了这些狗屁规矩。 他是帝王,他的话就是规矩! 帝王的马车何等奢华宽敞,是旁人的三倍大不止,内里装潢更是细致,一应俱全,季月欢进去的一瞬间差点儿以为进的不是马车而是客厅。 她对规矩没什么概念,所以不觉得祁曜君让她一起的行为有多惊人,听祁曜君吩咐人继续前进,知道自己没耽误,这才安下心。 她从祁曜君的怀里挣扎着出来,找了个相对安稳的角落坐了下来。 祁曜君靠坐过去,搂着她的肩膀,侧头的时候吻了吻她的发,“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别说,马车宽敞之后那种颠簸感会减弱不少。 但她还是有点儿不适应,有些恹恹地扬起小脸看他,“能不能把我敲晕,到了再醒啊……” 她没什么精气神,刚刚又吐过,眼睛红红的,巴巴地望着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声音也弱弱的,听着委屈得很。 祁曜君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以为脑袋被敲上一下又能好受到哪里去?” 他想了想,重新把她抱坐在怀里,他是习武之人,手稳,也坐得稳。 “这样呢?” 这下确实是好多了,本就不多的那点儿颠簸像是完全被他隔绝在外。 季月欢怏怏地点头,窝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蜷缩起来,“那我睡一会儿吧,到了叫我。” 顿了顿,她还不忘不高兴地嘟囔,“不许算进那个时长里。” 祁曜君无奈,这时候哪里会跟她计较这些? “好。” 大概因为倦怠,她入睡得很快,十六岁的女孩儿,小小一个,蜷在他怀里,小脸还白着,睡得也不安稳,眉心拧着,怎么瞧怎么让人心疼。 祁曜君忍不住伸手,想抹平她眉间的褶皱,可临到头又收了回来,怕把她惊醒。 罢了,让她好好睡吧。 马车咕噜噜继续向前,祁曜君一直抱着她,有种岁月静好的安心感,但耳边均匀的呼吸声让祁曜君也渐渐升起了困意,他不知怎么,也靠着马车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又梦到了季月欢。 第128章 跌落 又是祁曜君看不懂的建筑,季月欢走在楼道里,穿着他看不懂的服饰,一手拎着包,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里面还能传出人声。 “我好着呢,对了昨天有点忙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这一期的院长奖学金名单公布了,我又拿到了一等!” 祁曜君听到那个东西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但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开心: “好好好,我就知道幺妹最厉害,但咱也别太拼了,我看天气预报说你那边要降温哩,秋冬的衣服可以准备起来了,可不许着凉!” 季月欢眉眼柔和,嘴角带着浅笑,“嗯,我知道,您也是,对了……” 两人都是说的些琐碎的小事,但季月欢却显得很开心,忽然有个女孩儿急匆匆地追出来: “诶!月欢!你落了个单片机!” 季月欢回头,那女孩儿正好冲下楼,却不知怎么绊了一下,慌张中推了季月欢一把,季月欢根本没料到这变故,脚下一个踉跄便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而罪魁祸首本人另一只手却险险扶住了扶手。 ——表面看是这样,但祁曜君分明看到那个女孩儿在推季月欢的时候,眼中又一闪而过的狠毒。 祁曜君攥紧拳,他没想到,梦里的季月欢也从阶梯上摔过。 但这里的楼梯显然没有观星台的那么夸张,季月欢也只是跌下去七八级的样子。 那女孩儿演技很好,“呀”了一声,着急忙慌地去将季月欢扶起: “月欢!你没事吧?我,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第110章 季月欢脸色已经白了,虽然楼梯不高,但她的脚明显扭到了,很疼,可她顾不上,一边摆手说没事,一边去捡她的手机。 电话在刚刚那一瞬间已经被挂断,这会儿小老头正打过来。 她赶忙点了接通,电话里是小老头焦急的声音,“幺妹?幺妹怎么了?电话怎么突然挂了?我好像听到你那边儿有点什么动静?” “没事,”季月欢忍住到嘴边的抽气声,笑道,“刚刚手滑,手机没拿稳摔地上了,您别胡思乱想的。” “哦哦,”小老头应着,又忍不住问,“我刚刚听有人叫你?” “嗯,是我室友,我刚做完实验,落东西了,她给我送过来,很可爱的一个妹子。” 季月欢转头看向那个女孩儿,眨了眨眼,“千千,帮我跟爷爷打声招呼。” 名叫千千的女孩儿磕巴着喊了一声,“爷、爷爷好!” “哎哎,好好,”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我们幺妹也是有朋友了!挺好,挺好!那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等你得空再给我打。” 季月欢连声说好之后才挂断电话。 曲千千一副急得快哭的样子,“月欢,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你的衣服也脏了,都怪我……” 今天外面下雨,楼道上都是学生们进来时伞上滴落的水渍,还没干,季月欢这一摔,着实狼狈。 季月欢勉强笑了笑,“真没事,应该就是崴了一下,等会儿就好了,你把单片机给我吧,谢谢你啊,不然要是被我给弄丢了,回头可不好跟陈老师交差。” 曲千千忙把零件给她,听她说没事便松了一口气,“没事儿没事儿,我还等着抄你的实验报告呢,对了我们等下要去卡秀唱k,你去吗?” 季月欢摇摇头,“我不去了,我先回去写报告,明天高数课,我还有预习没做,苏老师一节课能讲三十几页,不预习我跟不上。” “啊?好吧,还是你刻苦,难怪你能拿奖学金。那我们先走啦,对了我的包你帮我带回去吧,好重哦不想带,谢谢啦,我们今晚可能回来晚,你早点休息,记得别锁门啊!” 她说完把那包往季月欢怀里一塞,便自己跑远。 季月欢抱着包,叹了一口气,转而背在身上,一瘸一拐地继续下楼。 她这次穿的鞋子很奇怪,祁曜君从来没见过,后跟很高,他不明白这种鞋子她是怎么走得了路的,看着就像受刑。 她大概真的很疼,扶着墙,走得很慢。 这里不知道什么地方,认识她的人还很多,路上碰到人,都会惊讶地看向她,也有热心的上来问她怎么了,她都摇头笑着说没事。 怎么就这么要强。 祁曜君看得又气又急,几次想要伸手,手都从她身躯穿过。 正烦躁间,眼前一晃,他眼前不再是季月欢,而是那个曲千千和两个祁曜君不认识的女孩儿。 曲千千正得意偷笑,“诶,我刚刚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了,衣服全都脏了,实验楼离咱们宿舍可不近,等下她回去,肯定能被不少人围观。” “顺利吗?她没发现那单片机是你故意藏起来的吧?” “没有,她还谢谢我呢!哈哈,笑死了!” “你自己没摔着吧?她没怀疑吗?” “我怎么可能让自己摔啦那楼梯那么高,推她的时候我就瞄准扶手了。再说了,她有什么好怀疑的?碰到她的那只手拿着她的单片机呢,没来及抓住她不是很正常?她脾气好着呢,听我说不小心的就原谅我了。” “摔严重吗?你谨慎点儿,别回头严重了,她回过味儿来要调监控让你赔钱,她不是老穷酸了吗?可别上赶着给她送钱。” “看着不严重,她自己也说没事儿了啊。放心吧,咱们学校的实验楼又老又破,连电梯都没有,哪儿有什么监控?我听一个学长说楼道的监控老早就坏掉了,根本没人修,就是个摆设。就算她告状又怎么样,我咬死不认好了,今天楼道都是水,她又穿了高跟鞋,摔了不是很正常?” “下雨咯,穿平底鞋怕弄湿弄脏呗,活该!而且她那叫什么高跟鞋啊,多久之前的款式了粗跟又丑又土,笑死人了,要不是命好长了那张脸,嗤——” “就是,一天到晚学习学习,都来二本学校了装什么啊?每次她拿奖学金辅导员都要点我们一下,让我们向她学习,学什么学?穷逼才要学,我就是挂科怎么了?我妈老早就给我找好了关系,我一毕业就直接进单位,我又不缺工作,谁跟她似的?” “哎呀晦气,不提她了,走走走唱歌唱歌!” 她们对话里其实好些字眼祁曜君听不懂,但也不妨碍他感受到她们对季月欢的恶意。 这些人,都该死! 胸腔中怒火翻涌,眼前又是一晃,似乎到了第二天,祁曜君也看到季月欢现在住的地方。 一个房间放着四张床,那床很奇怪,上下层,上面铺了被子枕头,下面那是……桌案? 不确定。 他看到季月欢跟那几个女孩儿住一起。 “呀,月欢,你的脚怎么肿成这样了?你要不还是去医务室看看吧?” 第129章 情况复杂 是,她的脚比起昨天的,肿了很大的一圈,看起来很骇人。 季月欢嘴上还是说着没事,可那脚分明肿到穿鞋都有些困难。 “月欢你这样真不行,你这也太吓人了!少上一节课没事的,大不了我们帮你做笔记呗,你赶紧去医务室看看吧?要不我陪你去?不过等下我男朋友要来接我去吃早饭,这……要不你们谁陪月欢去?” 曲千千摆手,“我也不行,你忘啦今天要交作业的,昨晚回来太晚我还没来得及写完呢,就等着早上过去抄,高数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贱死了!一来就要收作业!没交的立马扣平时分,不给机会补的。” 另一位女孩儿也讷讷,“我,我也没写完诶……” 季月欢眼帘有片刻的低垂,随后抬起脸,笑道: “没事儿,我一个人去就行,宿舍离医务室也不远,你们赶紧去上课吧,晚了占不到好位置,顺便帮我做一下笔记,谢谢呀。” “好好好,对了月欢你的作业给我吧,我带过去到时候顺便帮你交掉。” “好,谢谢。” 直到几个女孩儿陆续离去,季月欢才坐在凳子上,又揉了揉肿的脚,低声喃喃: “没事的,没事的,应该只是扭到了,没事的……” 她是这么说的,但祁曜君分明看到她眼里的慌张——这个时候的季月欢尚且青涩,眼中并没有那么浓稠的黑暗,黑眸明亮有神,任何情绪都写在里面。 祁曜君想起危竹叫她师妹,虽说危竹笑她顽劣不肯好好学,但耳濡目染她应该多少懂一些,他觉得,她的脚一定不是扭到这么简单,并且她知道。 他看到她艰难地穿上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季月欢住在三楼,又要下台阶,每下一级她便小小地抽气,像是踩在刀尖儿上,疼得她额头冷汗直冒。 祁曜君此时无比痛恨这是梦,他连搭把手都做不到! 季月欢光下楼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早过了上课的高峰期,她望着空空的道路舒了一口气。 她这张脸在学校的知名度不低,她还真怕自己遭到围观。 医务室在师生服务大楼的二楼,那边也是老楼,没有电梯,季月欢又要爬楼梯。 大概真的疼,她已经疼到不敢动那只受伤的脚了,只能自己笨拙地一只脚蹦着上楼。 好不容易到了,偏她运气一如既往地不好,校医不在。 季月欢站在原地,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还想早点上完药回去上课呢,现在…… 校医不在,她硬等的话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与其这样,她还不如回去上课,等下了课再来校医总在了吧? 打定主意,季月欢又艰难地下了楼。 结果才刚到一楼,就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迎面走来。 对方看着五十来岁,戴着副眼镜,一路哼着歌儿过来,看到季月欢,他惊讶了一下,“同学你脚受伤啦?怎么不在医务室等我?” “我、我以为您不在,想先回去上课……” “受伤了还惦记上课,你们这些小孩儿哦……” 老校医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扶着她,“走吧,上去,我给你看看。” 于是才刚下楼的季月欢又要重新再爬一遍楼梯。 好在这次有人搀扶,倒没有先前那么困难。 “你这脚怎么搞的?”回到医务室,校医让她坐下,把她的鞋脱掉后吓一跳,“怎么肿成这样了?” “昨天下午,从楼梯上摔下去的,过了一夜就这样了……” 校医不知道打哪儿翻出一个小木锤,敲了敲她的脚,“这儿疼吗?” 季月欢摇了摇头。 他又换个地方敲,“这儿呢?” 第111章 季月欢咬牙,疼得眼中都噙了泪,点点头。 校医换了好几个地方,有的不疼,有的疼得季月欢五官都扭曲起来。 祁曜君看着简直想把这个庸医扔出去。 最后校医摇摇头,问她,“你哪个专业的?” 季月欢下意识回答,“通信工程,怎么了?” 校医没有回答季月欢,只是找出一个本子,翻了两页后,拿起桌上的座机拨了出去: “你好,是通信专业的辅导员吗?这边医务室,你班里有个女同学摔伤了,有点儿麻烦,我等下给她叫救护车,你陪她去一趟医院吧。” “哦,叫……诶?同学你叫什么来着?” 季月欢被那句救护车吓到了,有点愣愣地回不过神。 校医皱了皱眉,见她手边放着校园卡和医保卡,便自己伸手去翻,这才对电话里的人道,“哦,叫季月欢。” “嗯嗯,好。” 挂完电话他又拨了个120,“你好,xx大学医务室,这边有个学生骨折了,你们来一下吧。” 【骨折】 这个词精准传进季月欢的耳朵里,她倏地抬头,正好老校医已经挂了电话,她红着眼睛: “医生,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我……我怎么会骨折呢?骨折的人不是都不能动吗?我昨天还走着回宿舍呢,今早也是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这怎么可能是骨折呢?应该只是扭到了吧?” 老校医被质疑了有点儿不满,闻言没好气: “你还很骄傲?你看看你的脚都肿成什么样子了?你也知道骨折不能乱动啊?昨天摔的时候怎么不第一时间来医务室?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爱瞎折腾!我懒得跟你说,你不相信待会儿去医院拍个片就知道了。” 很快,季月欢的辅导员赶来,询问了一遍事情经过,季月欢依旧只说不小心摔了,辅导员叹了一口气,安慰她别紧张,没事的。 说了没两句,救护车也到了。 季月欢很慌,她慌到差点连医保卡和校园卡都没带,还是老校医看到追出来塞她手里的。 她实在有些六神无主,下车的时候救护车司机说要给十块钱车费,说了两遍她才听清,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摔到了,半天解不了锁,辅导员叹口气,帮她把钱付了。 季月欢连声说谢谢,正好手机解锁,想还钱,辅导员说不急先看诊,季月欢“哦”了一声就要往里走,辅导员赶紧拦住她: “你这孩子!没听校医说你这脚不能再走了?你先在这儿站着别动,我去借一下轮椅,别动啊!” 辅导员连连叮嘱,这才匆匆往里赶,先是给她挂了急诊,这才借了轮椅出来接她。 季月欢大概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手足无措,嘴里的“谢谢”多到祁曜君都数不清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无助又卑微的季月欢。 她先是拍了个ct,好不容易拿到片子,结果主治医生看了半天,对她道: “情况有点儿复杂,你再去做个核磁共振看看。” 季月欢手指不住地蜷缩,骨节阵阵泛白,她忍不住问,“医生,怎么个复杂法?” 第130章 签字 那医生见她吓得面无血色,忙安抚: “你别紧张,可以确定是骨折,但还不确定是撕脱性骨折还是撕裂性骨折,在舟状骨的位置,那一块儿结构比较复杂,如果撕裂性就有点儿麻烦,核磁更清楚,我看看骨头有没有裂,如果裂的话裂到什么程度,有没有细小的碎片。” 辅导员看了眼脸色更加透明的季月欢,有点儿无奈,“医生,你这还不如不说。” 医生摸了摸鼻子,“那我也得实话实说啊。” 做完核磁,医生看了结果后松了一口气,“还行,撕脱性骨折,骨头碎片也没有,不是太严重,做个手术就好了。” 季月欢怔怔地抬头,“手……术?” 医生还以为她是害怕,摆摆手,“很简单的小手术,别怕。” 倒是辅导员知道点儿季月欢家里的情况,想了想,问医生,“那,这个手术费用?” “她有大学生医保的吧?报销下来也就八千左右。” 季月欢原本搭在膝盖上的手一下就紧了,裤子被揪起,她眼里雾气升腾,红着一双眼,但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医生,可以不手术吗?我可以接受保守治疗的,恢复慢点儿没关系……” 医生皱起眉,“你这个不是保守治疗的问题啊姑娘,舟状骨的位置恢复起来很麻烦的,不手术的话就得打石膏,但石膏的固定效果很有限,你们年轻人爱折腾我知道的,到时候你乱动导致恢复过程中错位的话,你这儿的骨头……” 医生比划了一下她脚背的位置,“会慢慢地塌下去,那会儿等你再想手术,就不是现在八千块能解决的事情了,到时候手术难度高,风险也高,能不能完全恢复也难说的。你看你这么漂亮一姑娘,总不希望自己以后成个跛子吧?” “可我……我没有那么多钱……”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绪近乎崩溃,一直强忍的泪水也吧嗒吧嗒往下掉。 医生愣住了,转头看向辅导员,“这……八千块不算多吧?” 辅导员叹了一口气,“她家里情况比较特殊。” 他想了想,跟医生眼神示意先出去一趟,也没出去多久,没一会儿便回来。 季月欢还在哭,医生坐在一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场面一度尴尬。 辅导员在季月欢跟前蹲下来,拍了拍她的手安慰: “我刚刚跟教务处那边打了电话,把你的情况反映了一下,你本身成绩优秀,学校那边也比较重视,教务处的意思是,你反正在这一期院长奖学金的名单上,那边可以作主,先把钱拨给你,这一期是六千,还差两千的话学校这边以贫困补助的名义拨付给你,不用还,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安心手术,啊?” 季月欢擦了擦眼泪,却越擦越多,她有些哽咽着点头,“好,谢谢、谢谢老师。” 知道问题解决了,医生也松了一口气。 “好了,去办个住院手续吧,顺便通知一下家长,手术要家属签字的。” 季月欢又一下僵住了,她这下连哭都忘了,急道: “医生,我、我可以自己签字吗?我保证,不管出现任何问题我都自己承担!” “这不行不行!” 医生连忙摇头: “你这话不知道多少病人说过,术前说得好好的,回头真要出现什么并发症,各种三姑六婆全找上来要医院赔偿,开口就是‘啊我们家属都不知道这回事,都没签字的,你怎么就给她做手术了?现在出意外了吧,你们医院你们医生必须负全责’,这样的例子我们可见太多了,更别说你现在还是个大学生,更做不得数了,出点事打起官司来我们必输的。” 辅导员闻言皱起眉,“不是说只是小手术,没有多大的风险?” “那您这话说得,风险不大也不等于没有风险,这谁敢打包票?而且个人体质不一样,那有的人再小的手术因为体质特殊也会引发一系列并发症,这谁说得准?只有事先说清楚,征得家长同意了,我们才会手术,咱也不是说逃避责任啊,这是一个知情同意权的问题,可不能瞎搞的。 再说就签个字多大点儿事儿?知情同意又不是免责声明,签好了回头真要有并发症了咱该治疗治疗,也省得因为一些个没必要的纠纷耽误啊。你是班主任是吧?她家长要不方便的话,你帮她签也行啊。” “唐老师……” 迎着季月欢期盼的目光,辅导员有些讪讪,“这……这我要是签了回头出问题她家里人不得找我啊,我有老婆孩子呢,我老婆要知道了,不得当场跟我离婚……” 医生摊手,“呐,你都不敢签我们医院哪儿敢让她自己签了就给她手术啊,你还是联系下她的家长吧。” 辅导员点点头,刚要掏手机,就被季月欢抓住了手,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哽咽着不停摇头: “不行,不行!唐老师,这件事不能告诉我爷……我爸,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七十几岁的人,他受不得这个刺激的,而且我家很远,特别远,他一个人也不可能赶过来给我签字的……” 医生一听“嚯”了一声,“你才几岁啊,你爸怎么就这把年纪了?你是老来子?” 季月欢摇头不说话,只是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辅导员。 辅导员叹了口气,“那我问问你室友,看看她们有没有谁愿意帮你签字?” “……好。” 祁曜君分明看到,季月欢在说这个好字的时候,眼中的光芒暗淡得很。 她是知道的吧,知道那几个女人表面跟她亲近,实际两面三刀,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说了好,大概心里还存着一分微弱的希望。 但她注定是要失望的。 没有人愿意签字。 第112章 曲千千甚至听到她骨折的时候吓了一跳,自顾自就开始推卸责任: “呀,怎么会这么严重?都怪昨天下雨,实验楼那边楼道很滑,月欢又穿了高跟鞋,可能当时在打电话没注意吧,防水台踩空就跌下去了,我当时伸手了,但没能拉住她,她没有怪我吧?” 最后一句明显是试探,想知道季月欢有没有把她给抖出来。 辅导员闻言眉心皱起,却只说,“下雨天怎么能穿高跟鞋呢?这不是胡闹吗?” “哎呀您也知道,月欢家境不好嘛,她的鞋就那几双,还都是那种布鞋,雨天特别容易进水还容易弄脏,也就高跟鞋好一点啦,那鞋还是去年参加社团表演那边给配的呢。” 辅导员叹了一口气,“行,我知道了,那她这个手术,你……” “我不行的老师!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签呢?我家庭情况也一般呢,回头她要是出什么事,她家里人找上我,我爸不得打死我?” 辅导员沉默了一会儿,也只能说声他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 重新走进诊室,他看着季月欢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偏偏就差最后一步,这叫什么事啊? 季月欢看他的表情已经明白了什么,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关系的老师,大不了我……” “欢姐!欢姐!呼!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我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不要紧吧?” 祁曜君看着一个黑黑瘦瘦的男生跑进来,他来的路上应该特别急,这会儿一边撑着膝盖喘气,一边担忧地问。 第131章 决定 季月欢没想到谢宇会来。 其实也是季月欢在学校人气太高,她前一天脏着衣服一瘸一拐回宿舍的时候就被不少人看到,还有人拍了照发表白墙问是不是电子系的那个系花。 谢宇平时不刷表白墙,还是他室友看到了问他: “诶,这是不是你女神?” 谢宇听这话原本有点脸红,刚想说什么女神让他别胡说,结果一看屏幕上的人就愣住了。 太狼狈了,衣服裤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泥斑,虽然打着伞有点儿看不清面容,但谢宇对季月欢太熟悉了,一眼就认出来。 他心头一紧,都顾不得此时是在上课,压低了声音问: “她怎么了?” 室友耸了耸肩,“不知道,你看底下评论。” 他手往下滑,“好像昨天下午的事儿,不少人都看到了,说她一瘸一拐的,像是摔了。” 谢宇只看了几条心就揪紧了,也不理会室友了,拿出自己的手机就给季月欢发消息。 但那边根本没有回复。 他急得不行,又去问自己在通信专业的朋友情况。 那边回复说不知道,只知道上午季月欢请假没去上课,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他们班长第一次请假。 谢宇更是心焦,又让那人帮忙打听,最后从季月欢室友那儿听说她早上去医务室了,谢宇这下课都不上了,跟室友说如果点名帮他答一下到,便翘了课飞奔去医务室。 又从老校医那边得知她已经被送到医院,谢宇问了医院的地址之后就赶了过去。 结果到了医院他直接抓瞎,根本不知道季月欢在哪儿。 只能凭借常识先找到骨科那边,又因为季月欢长相出众,他一路打听之下还真有不少人知道,这才赶了过来。 眼下见到他,辅导员挑了挑眉,“你是季同学的朋友?” 谢宇忙站直了身子,“老、老师好!” “好好好,对了,季同学的脚需要手术,现在缺个人帮她签字,你愿意吗?” 谢宇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连连点头,“愿意的愿意的!” 点完头才像是有点儿尴尬地看向季月欢,挠头,“那个……欢姐,可以吗?” 谢宇这方面也没经验,主要看电视里手术都是家属签字。 家属诶…… 谢宇脸红。 这……这多暧昧…… 他怕一厢情愿,反倒被她嫌弃。 季月欢倒没想那么多,闻言破涕为笑,“谢谢。” 听她这么说,谢宇才松了一口气,笑得憨厚,然后转头对辅导员拍胸脯,“老师我来签!” 事情总算解决,医生和辅导员都长出一口气。 医生道,“行了,那就去办理住院手续吧,术后一般需要休养两周左右才能出院,先去交押金,出院再结算,你们……” 两周? 季月欢忍不住打断,“医生,两周是不是太久了?不能……明天手术了后天就出院吗?” 医生气笑了,“你想什么呢?这是手术不是魔术,不是做完你就立马能活蹦乱跳了,刀口的情况我们也要观察的,没恢复好就出院回头你这脚烂掉了这手术不是白做了?而且两周哪里久了?你这是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听过吧?现在手术给你把恢复时间压缩到两周已经很快了!” “可是……” 季月欢回头看班主任,“唐老师,下周三周四要半期考试,我不能缺考的……” 半期考试占的比例很重,季月欢如果缺席,她期末不管考再好都跟奖学金无缘了。 辅导员这下也头疼了,别的都好说,可考试这种事情缺席就是零分没得商量,为了公平性学校也不可能给她专门安排补考,更不可能说什么给她保留奖学金名额。 “这……奖学金少拿一次没关系吧?而且学费方面你有国家助学贷款也不用担心,每年的助学金以你的情况也肯定是能拿的,咱还是身体要紧啊。” 季月欢苦笑着摇头,“老师,不够的。” 助学贷款只是缓解了她的学费压力,但她并不只是交完学费就好了。 她还欠了债,还有好几千没有还,而且助学贷款也不是白送,她以后也是要还的。 她现在大二了,她还要努力攒钱给未来做打算,否则等毕了业,万一她工作没找到却连租房的钱都没有,那就更难堪了。 ——事实证明她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在后来始终找不到工作蒙头打转的日子里,她无比庆幸自己如今的选择。 辅导员不太能理解她所谓的不够是什么意思,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又被季月欢堵了回去。 她说: “而且老师,两周,住院费怎么办?学校已经承担了我的手术费不会再承担我的住院费吧?术后休养怎么办?您不可能每天都来照顾我,我更没钱请护工。” 这是一些琐碎但很现实的问题。 她刚刚也是急昏头,也被医生那话吓到,再加上辅导员的热心帮忙,这才话赶话地答应,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她太冲动了。 她的难题远远不止一个手术费。 辅导员哑然。 谢宇在旁边弱弱地举手,“我,我可以的……” 季月欢脸色一冷,朝他望过去,“你可以什么?你们法学的课不比通信的少,你要翘课吗?还是请假?请假理由是什么?照顾住院的朋友?你觉得你班主任会批?这是两周不是两个小时!翘课更不允许,连着翘两周,你是当你班里人都瞎了吗?只要有一个人举报你知道会挨多大的处分吗?” 她和谢宇不过认识一年不到,这么大的人情她受不起。 谢宇被训得弱弱地低下头,抿唇不语。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医生,“不好意思医生,耽误您这么长时间,抱歉我不手术了,你帮我打个石膏就行。” 医生也是头疼,“不是姑娘,你这脚它打石膏很难好的,本来就不容易恢复,你还想打着石膏去考试?你这脚不要啦?” 季月欢双手攥得紧紧的,定定地看向他,“所以,如果不手术,那块骨头就一定会塌掉吗?” 医生无语,“你要这么问我哪敢给你打包票?我只能说有很大概率。” 劝到这儿他也烦了,“算了算了随便你,作为医生我已经尽到了我的责任,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的脚你自己负责,我也不能摁着你手术。” 季月欢点点头,“好,谢谢医生,抱歉,我还是决定不手术。” 第132章 回 “你……”医生噎了一下,这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辅导员张了张嘴似乎要劝,季月欢朝他笑了笑,“没事的老师,我……” 她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小时候在老家一个有名的老中医那儿当过几年学徒,知道一些基本的康复训练,我能照顾好自己,不会让自己变成跛子的。” 谢宇张大了嘴,“好、好厉害!” 辅导员跟医生面面相觑,最后医生摆摆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等下给你打石膏,哎,现在的小孩儿真是……” 祁曜君始终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他们的对话很多他都听不懂,他甚至不知道手术和打石膏是什么意思。 但他足够聪明,已经能够从那些他勉强能懂的只言片语以及对话中人物的表情,大致猜到,季月欢放弃了最佳的治疗方案。 第113章 这怎么可以?! 他看向那个后面赶来的年轻男子,是一张他没见过的脸。 听他叫季月欢欢姐,他猜测这个人大概是季月欢在这个梦里的弟弟?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希望他反驳,希望他强硬地拒绝她的任性。 若是季家人在,若是她那几个兄长在,绝不会让她受如此委屈! 但是没有。 他始终沉默着,不再言语,除了眼中担忧不曾少过外,什么都没做。 祁曜君气得握拳,这个弟弟怎如此不中用! 打完了石膏,回去是辅导员帮忙打的车,谢宇扶着她上去。 季月欢上了车就有些怏怏,靠着椅背闭上眼,辅导员坐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瞧见了,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季月欢还没开口谢宇便替她说了: “欢姐应该是晕车,以前我们做志愿她过去都是要么地铁要么共享单车,基本不打车的。” 司机一听,赶忙道:“哎哎姑娘!晕车的话你前座的椅背后面有塑料袋儿!你可别吐我车上啊!” 季月欢无力地摆摆手,小脸苍白着,“别担心师傅,我早上没吃饭,没东西吐。” 司机嘟囔了一声那可不一定,但也没再说什么,倒是谢宇皱起眉,“欢姐,你没吃早饭啊?你饿不饿,等下会学校我帮你买点儿吧?” “谢谢,不用,”季月欢淡淡地拒绝,“我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点儿啊,你这孩子!” 辅导员忍不住念叨: “我听曲千千说你这次从楼梯上摔下去是因为昨天下着雨,穿了高跟鞋去实验楼,下楼的时候光顾着打电话不看路,防水台踩空才摔的?你说说你,雨天怎么能穿高跟鞋呢?明知道自己穿了高跟鞋,下楼的时候还不注意看路,出门在外,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的,你也知道你爸年纪大了,你看你这多叫人担心?” 季月欢睁大了眼,似乎没想到曲千千居然是这样跟辅导员说的。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话到嘴边,她又闭上了。 有什么用呢? 陆危竹那件事之后,她便知道的,如果拿不出确凿的证据,那么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解释会变成狡辩,招来无端的憎恶。 认错就好了,乖乖认错,会少很多事端。 所以她闭上眼,“对不起老师,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好简单的五个字,落在祁曜君的耳朵里,却让他鼻尖一酸。 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不解释?她不是最能说会道的吗? 反驳啊!告状啊!把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都说出来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啊! 季月欢,不要再忍了,不要再忍了季月欢…… 祁曜君大声的吼,可没有人听到,他和她距离分明那么近,中间却像是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将他的声音隔绝得严实。 祁曜君只觉得心脏被揪紧,那种尖锐的疼几乎让他窒息。 他只是旁观都这么疼了,她呢? 大概是她认错得干脆,辅导员噎了一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车内一时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祁曜君才听到季月欢犹豫着开口: “唐老师,我……我如果想换宿舍……” 辅导员愣了愣,随后皱眉,转头看她,“怎么突然想换宿舍?” 季月欢垂着眼帘,掩住眼底的情绪。 “我……我现在不是打着石膏嘛,行动不太方便,我怕……怕打扰到她们……” 辅导员听着这个理由有点儿无语。 “这什么话,那你换宿舍了不打扰她们也会打扰别人啊,不可能给你一个空宿舍让你一个人住的,学校宿舍资源也很紧张,而且你也知道你现在行动不便,有室友才有个照应啊,我看你们几个关系挺不错的,怎么会打扰?你啊,别多想。” 果然啊。 季月欢眼睫毛扑闪了两下。 祁曜君看到她的眼睛暗了下去,逐渐归于沉寂。 她脸上依然维持着淡淡的浅笑,声音却那么恍惚,“您说得对,是我想岔了,抱歉。” 祁曜君盯着辅导员,眼睛都气红了。 他不知道对方是季月欢的什么人,听她叫老师,他没听过这个称呼,只能猜或许是师长的意思,既是师长,为何不帮她? 季月欢那话,分明是她鼓起勇气的一次自救,一次无声的,微弱的,却是她用尽所有力气的反抗。 但被他轻飘飘的几句话,扼杀了所有希望。 季月欢变得安静,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可祁曜君却觉得,那片阴影分明洒进了她的眼里,镌刻在了她的心里。 祁曜君不忍再看下去,他想要苏醒,想要给她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哪怕只是抱抱她也好,他讨厌梦里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 但这个梦还在持续。 季月欢回了宿舍,因为上楼比较困难,辅导员和那个年轻男子都提出背她,被她拒绝,她在这方面犟得很,最后两人没了法子,只能一左一右地扶着她一步步上楼。 她的室友们都不在,辅导员让她别有心理压力,他会跟她的室友们好好说说,让她能尽可能地好好养伤。 季月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终究沉默。 倒是谢宇在一旁皱了皱眉,不过碍于班主任在场也没开口,等班主任叮嘱完,他也跟着走了——他是男生,总不好逗留女生宿舍。 季月欢就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如一尊雕塑。 她坐了很久,晚间几个室友有说有笑地进来,季月欢还是那个姿势,几个人吓了一跳,空气骤然安静。 第133章 别惹她 “那个……月欢,你……没事吧?”有个女孩儿试探着开口。 季月欢这才回神,她看向她们,扯了扯嘴角,“没事。” 见她神色还算正常,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额……月欢,对不起啊,你、你吃晚饭没?我给你带了粥,喏。” 曲千千忙把拎在手里的饭放季月欢桌上,“那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但我看你在食堂买过好几次这个粥,就给你买了。”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眼中的阴翳淡了几分,“谢谢,我等下把钱转你。” “啊不用不用!这次都怪我,要不是我不小心也不会害你骨折,你没要我赔钱已经很好了,哪还好意思收你的钱?对了班主任说你的伤比较严重,让我们多照顾你点,明后两天周末,你要吃什么跟我们说,我们帮你买,不然你爬上爬下的也辛苦……” “对对,你洗澡的时候也小心啊,到时候你浴室的门就别反锁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叫我们就好了,你别怕麻烦我们,没关系的,大家都一起住这么长时间了,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就是就是,你平时也经常帮我们的,你别有压力,对了这是上午高数课和下午物理课的笔记,喏给你,我字可能有点潦草,你有看不清的问我,那个……我成绩没你好,也不知道记的算不算重点,所以去找老师要了ppt,等下发你,学委那边我也跟他说了,他成绩也好,笔记应该会更全一点,他说他回去整理一下回头发你。” 听着她们关切的声音,季月欢的眉眼几不可察地柔和下来。 不管她们是否真心,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她不贪心。 “好,谢谢你们。” 祁曜君看着她嘴角噙着的浅浅笑意,只觉得心中抽疼。 笨蛋。 不过是恶犬收敛了爪子,来自罪魁祸首丁点儿并不真诚的善意,怎么就能让她高兴成这样? 大概是这次的事情确实过了火,之后的三个人都有所收敛,至少表面上会尽可能地给季月欢提供帮助。 但在一些细节上还是能看出她们的不耐烦。 比如周一开始季月欢便瘸着腿去上课,三个人没有一个说扶她或者等她,只说她们先过去帮她占座,她可以不着急,慢慢过去。 祁曜君有听到她们背后议论,说她那石膏腿太丑了,跟她一起肯定要被围观,她们才不想丢人。 周三,半期考试。 第一场考试在上午八点。 季月欢起得很早,她轻手轻脚下床,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的几个室友闹钟才响。 几个人陆续醒来,离季月欢最近的曲千千打了个哈欠,忽然愣住,声音不由拔高: “月欢!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把其他两人吓得坐起来,“怎么了怎么了?月欢?!” 她们看到,季月欢在拆石膏! “月欢,你在干什么?医生不是说你这石膏至少一个月才能拆吗?还要看恢复情况到时候再重新换的,你……这才几天,你怎么现在就拆了?你疯了?!” 季月欢已经拆完了,这会儿一边努力穿鞋,一边摇头。 第114章 “这个石膏太妨碍我了,平时上课还好,在三号楼,离我们宿舍还算近,但这次考场在七号楼,太远了,我单脚蹦过去肯定会迟到的,拆了的话好歹是双脚走路,疼是疼点儿但肯定比我蹦走得快,没事的我有分寸,我以前学过中医,目前摸着骨头没事儿,真要错位了我会自己矫正的。” 她说完这话的同时已经穿好鞋,她拎上已经收拾好的包,冲三人颔首,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了。 几人面面相觑。 最后有个女孩儿心有戚戚道: “她好可怕……” 曲千千也连连点头,她有点儿犹豫,“咱……要不要告诉辅导员?” “告诉什么告诉?别回头她觉得我们故意告状耽误她考试。” 另一个撇撇嘴,“没看她对自己都这么狠吗?咱以后还是别招惹她了,就是个疯子!” 两人一想也是,顿时闭了嘴。 祁曜君看着季月欢一路忍着痛赶到考场。 他这几天已经大概了解到,这个梦里,所谓学校类似于大曜的学堂,不同的是这里的学堂,男女是可以在一起学习的。 不过这个考试是什么他目前还是没懂,会试么?女子也能会试?过了也能做官吗? 难怪她那么鼓励推行女医制度。 他还想看看考场是什么样,忽然一阵突兀的颠簸,他倏然睁眼。 马车又恢复了平稳,应该是车夫没注意,轧到路边的石子了。 季月欢还稳稳被他抱在怀里,受了点影响,她皱眉动了动,但没醒。 祁曜君又将她抱紧了几分,眼神复杂地瞧着她的睡颜。 怀里的人儿比梦里那个稚嫩很多,可她眉宇间的死气却比梦里那个,浓稠那么多。 梦里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大清早她一瘸一拐孤独奔赴考场的背影,清晰到像是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 难怪她总是走几步就喊累。 她的脚…… 祁曜君目光移到她的脚上,今日穿的是一双粉色的蝶纹绣鞋,精致小巧的玉足被裹在罗袜中,眼下瞧不出端倪。 他闭上眼。 还好,还好,只是梦。 但…… 那真的是梦吗?还是,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他会梦到这些? 梦里那个人真的是季月欢吗?或者,怀里这个,真的是季家那位千金小姐么? 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但终究只化成一道无声的叹息。 他的低下头,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有点痒。 季月欢本来就被刚刚那一下颠得有点半睡半醒,眉心如羽毛拂过的痒意让她下意识抬手想挠,然后…… “啪——” 一巴掌拍祁曜君脸上了。 祁曜君:“……” 第134章 纵马 “啪”的一声,把祁曜君打懵了,也把季月欢打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蜷着小拳头揉眼睛,“唔……你干嘛?” 祁曜君:“……” 他叹了一口气,收紧了搂在她腰间的手,温声问她:“吵醒你了?” “吵倒是没吵……” 季月欢纳闷,“就是额头痒痒的,是不是有蚊子?我想拍蚊子来着,怎么打到你了?你脸皮怪厚的,手都给我打疼了。” 然后她就醒了。 祁曜君:“……” 他还没喊疼,她倒是先闹上了。 祁曜君捏了捏她的脸,没用力,就小小捏一下,“朕给你道歉?” “噢,那倒不用。”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又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侧着身子去掀车帘,看了眼外头,貌似已经出了城,目之所及除了官道外两侧都是连绵的田野,已经可以窥见远处群峰起伏的雏形。 “是不是快到啦?” 祁曜君也看了眼,大致估算了一下,摇头,“还有半个时辰。” 一个小时啊,蛮久的。 祁曜君看她耷拉着眉眼蔫儿了吧唧地在他怀里安静着,猜到她睡不着了,揉她的头发,“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季月欢怏怏的,“不想吃,没胃口。” 梦里她也说没胃口。 祁曜君蹙眉,“那怎么行?” “不想吃就是不想吃!” 季月欢捂着耳朵有点烦,皱起鼻子,忽然抬头眼巴巴地瞅他,“不然你还是把我敲晕吧?” 祁曜君:“……” 他没好气地揪了一下她的鼻尖儿,想了想,单手敲了敲车壁。 车夫应该也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马车缓缓停下。 崔德海掀了车帘,“皇上,可有吩咐?” 祁曜君没理他,只开口道:“居南,下马。” 车外有人应了一声,“是。” 几乎是对方话落的同时,季月欢便觉得眼前一晃,祁曜君带着她飞身上马,他单手握住缰绳,也不知从哪个位置取出了马鞭,狠狠一抽,马便跃出了队伍。 崔德海大惊失色,“皇上!” 祁曜君朗笑着纵马走远,“朕先行一步,众卿依原速继续前进!” 疾驰的风吹乱季月欢的发,祁曜君问她,“感觉如何?若有不适,同朕说。” 季月欢的眼睛亮亮的,若天光拨开云雾,她连连摇头,“可以再快一点!” 祁曜君失笑,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倒也纵着,马鞭一挥,身下的马儿发出嘶鸣,速度更快。 劲风迎面吹来,墨发飞扬,将她娇俏的小脸儿愈发清晰地暴露在天光下,眉宇间的倦怠被吹散,祁曜君垂眸,她眼中的兴奋明晃晃地落进他的眼中,神采奕奕。 就该这样。 她这个年纪,就该如此张扬恣意。 季月欢确实是兴奋的。 她喜欢骑马,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会让她有种自由的错觉,让她贪恋。 其实说起学骑马的经历,并不愉快。 季月欢大一那年暑假,原本想找个暑假工挣点下学期的生活费,但因为对大城市了解得还不够深,非但没有找到工作,还被一家所谓的中介机构骗走了当时身上仅剩两百块钱。 后面她在学姐的帮助下转而参与义工旅行,在一个马场的民宿工作,就是那个民宿老板,教了她骑马。 季月欢所在的那个学校寒暑假是不许学生留校的,当时被骗了钱之后,眼看封校日期临近,再找不到工作她就该流落街头了。 学姐是要回家的,在拖着行李箱出校的路上碰到独自落泪的季月欢,才了解到她的困境。 学姐本身也没什么找工作的门路,当时唯一能想到,能提供给季月欢的帮助就是义工旅行,至少能解决她住宿的问题。 所谓义工旅行,其实就是以工换宿或者半工半游,会有一定报酬,但不多。 义工旅行在国外一直很火,但在国内,至少在当时,还是个比较新鲜的概念。 很多人都不太敢尝试,那个学姐会给季月欢介绍也是因为她自己亲自去过。 学姐当时是给一个需要前往海外的夏令营团体当翻译,那个夏令营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朋友,所以她同时还兼任老师,报酬不高,但包吃包住,还能跟着孩子们旅行,所以体验还算不错,她跟夏令营告别的时候还有很多小朋友送了礼物给她。 在学姐大致介绍了一下义工旅行的概念以及自身的经历之后,季月欢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决定尝试。 ——她当时也实在走投无路了。 在义工旅行的公众号里,季月欢看到不少招募的帖子,她胆子没有学姐大,不敢选出海的,再加上还有两天就封校,她也没有足够的准备时间,就挑了个能最快给她反馈的,也就是那个马场民宿。 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给民宿打扫卫生。 不过因为客人质量良莠不齐,那边民宿房间也多,所以即便简单,季月欢每天忙完也几近累瘫。 但她做事认真,也打扫得干净,民宿老板还蛮喜欢她,在暑假即将结束的那几天,民宿老板问她想不想学骑马,想的话他可以教。 季月欢知道外面的马场也是老板的,她经常得了空闲便会羡慕地看向那些在马场纵马的客人,大概也是被老板注意到,才会有此一问。 季月欢当时没多想便点了头——也是老板一直以来友善的态度给了她他很好相处的错觉。 老板很耐心地教了她骑马,季月欢这方面其实挺有天赋,学得很快,一天便学会了纵马。 民宿老板还夸了她,把自己的马借给她玩了几天。 结果临到分别,应该结算季月欢报酬的时候,民宿老板以教了她骑马为由,扣留了她大半的报酬作为学费。 季月欢暑假辛辛苦苦两个月,最后拿到的报酬三百块都不到。 加上她被骗走的两百,她一个暑假下来几乎白干。 难过是难过的,但季月欢很平静地接受了。 很好了,至少这两个月她确实吃住不愁,本来义工的报酬就不多,她也确实学会了骑马。 第115章 老板的行为谈不上骗,但他如果一早就说清楚学费这个事,季月欢也未必不会同意,偏偏他要玩一出先斩后奏。 季月欢不喜欢这样,偏老板还若无其事得很,说明年她如果有空还可以继续来,到时候直接联系他就行,不用再通过公众号。 季月欢没应声,离开后她便删了老板的联系方式,此后她再也没有参加过义工旅行,也再没骑过马。 但她永远记得纵马时那种自由的心情。 她没想到自己还有重回马背的一天。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出神,祁曜君渐渐慢下来,垂下头吻了吻她鬓边的发,温声问她: “累了?” 第135章 把她扔了? 季月欢回神,摇了摇头,忽然伸手去抓缰绳,侧头看他,“能让我一个人试试吗?” 祁曜君挑眉,“你会?” 不是没想过她会,但她失了忆,他以为她该忘得差不多了。 季月欢也不太敢打包票,太久了,她也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了。 “不确定,但想试试,有你在,应该不会让我出事?” 男主诶,没这么窝囊废吧? 这话说得叫祁曜君心口熨帖,他就喜欢她全身心信任他依赖他的样子。 他翻身下马,将马鞭也放到她手里,“尽管试,朕在呢。” 季月欢随口“嗯”了一声,却没有第一时间挥动马鞭,反倒是握紧缰绳,控制着马往前慢悠悠走了一段。 不知道是不是古代马的地位高养的好,反正这匹马比季月欢前世在马场见过的马都有来得高大雄壮,鬃毛也打理得很好看,肌肉线条比徐悲鸿先生那八骏图上的,还要流畅漂亮。 马匹通体漆黑,其实瞧着有些煞气,季月欢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花时间驯服。 但走出去一段,黑马都还算温顺,她这才放下心,抽动马鞭。 黑马嘶鸣一声便如闪电般窜了出去,她初时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祁曜君一直紧紧盯着,若是有半点不对劲便会飞身上前。 但季月欢的心理素质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很快便镇定下来,握紧了缰绳,调整重心,逐渐适应节奏后,又抽了一鞭。 这下她眼中不再是慌乱,而是恣意的兴奋和飞扬的欢喜。 祁曜君略略松了一口气,见她纵马走远,他飞身跟上。 季月欢见此,忽然起了玩心,她又狠狠抽了一记,扬声冲身后的人大声喊: “祁朝纪!让我看看你的轻功到底有多快!你要是追不上,我就带着你的马跑啦!” 祁曜君:“……” 他险些气笑,好险稳住,提气跟上。 她有心玩,他倒也不忍扫兴,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季月欢初时还真以为自己胜了呢,不过等她发现不管怎么提速都甩不掉祁曜君之后她便撇嘴。 不愧是男主,跟开了挂一样。 索性不管他了,她按着自己的节奏飞驰着,两侧的田野山峦飞速倒喊,给了她一种她把这个世界都抛在了脑后的错觉。 也不知道跑出去多远,忽然后背贴上男人宽阔的胸膛,她握着缰绳的手也被攥住,马蹄声渐缓。 季月欢不高兴,仰头瞪他,“你干嘛?” 祁曜君无奈,“差不多了,再纵下去你身子该受不住了,若是喜欢,明日换了骑装,朕带你去猎场。” 他先前也是兴起,跑远了才想起来没让她换上骑装。 她连马车都觉得颠簸,马背上又能好到哪里去?没了骑装的保护,她那娇嫩的皮肤哪里受得住? 他不说季月欢还没觉着,这会儿确实感觉到了大腿内侧的不适。 她叹了一口气,“那好吧。” 前方有一处小溪,祁曜君拉动缰绳让马停下,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在溪边找了块大石头让她坐下休息。 季月欢的兴奋劲儿过去,这会儿才感觉到累,但还是开心的,支着下巴望着小溪发呆,听着耳边潺潺的水声,心头难得宁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回神时才发现祁曜君没了踪影。 咦? 她左右看了看,除了旁边吃草的马,她周围空无一人。 她有一瞬间的怔愣。 祁曜君这是……找了个荒郊野外把她扔了? 季月欢垂眸,搭在草地上的手无声攥紧。 如果季月欢是小说里向往自由的女主,穿的是一本古早言情小说,这个时候她应该骑上马就跑,浪迹天涯。 如果会点儿武功还可以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的不是大帅哥男二就是有什么了不起大背景的长辈,他们会因为恩情对女主死心塌地后面一路给女主开绿灯,等男主回来发现女主不见了,再开启一系列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剧情吧啦吧啦…… 可惜季月欢穿的不是古早言情小说,她如今向往的也不是自由。 嗯,主要是她还路痴,走出去根本找不着路 她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抱住双膝,将自己蜷缩起来。 脑子有点乱。 第一反应是祁曜君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怕她拖后腿,所以自己独自解决去了。 她在回忆剧情,原著里祁曜君遇刺应该是秋猎的第三天。 难道他在秋猎之前就已经遇到了一波刺杀? 应该不会,刺杀这种事情讲究一个出其不意一击制胜,否则一旦打草惊蛇让对方有了防备,之后再想得手就会很困难。 看原著里那帮人豁出去的架势,显然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而且她方才虽然在发呆,却也不是真的聋了,如果有打斗声她不会听不见。 那还有什么呢?因为她先前开玩笑说自己要跑,又挑衅到他男人的自尊了?所以这会儿故意把她扔下想给她一点教训? 祁曜君你没这么幼稚吧…… 她不确定,毕竟祁曜君是皇帝,这个身份的人再怎么阴晴不定都正常。 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反正按原著她是死在冷宫的,祁曜君不会就这么不管她的,就算他不管,星星也一定会来找她的…… 等就好了,等就好了…… 季月欢在心里默念着,可那双眼睛却渐渐失焦,漆黑的瞳仁空洞洞的,一些被藏在灵魂深处的回忆在翻涌,侵蚀她的思绪。 她抱着膝盖的手越来越紧,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发起抖。 祁曜君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季月欢。 第136章 瞧你那小气劲儿 瑟缩的,怯懦的,无助得像个孩子。 他一愣,“季月欢,你怎么了?” 季月欢没动,她像是魇住了,那双眼睛黑得吓人,他先前才见着的一丁点儿光亮,这会儿又被无尽的浓雾遮蔽。 祁曜君心中泛起不知名的钝痛,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伸手拍了她一下,“季……” 话还没说完,季月欢便倏然抬头,那一瞬间她眼里浓稠的恐惧和警惕近乎刺痛他的眼。 “季月欢,”他的喉结动了动,“你……怎么了?” 季月欢缓缓回神,方才祁曜君见到的那些悉数散去,只剩下往常如死水一般的寂静。 她像是才看到他似的,眨了眨眼,“啊,你回来了?” 她恢复如常,仿佛刚刚的异样都不存在。 祁曜君张了张嘴,有些想追问,但话到嘴边终究又闭了嘴。 他默契地对方才的事绝口不提,只拎起手里的……布包?打开递到她面前: “尝尝这个?” 季月欢这才发现,那是一些红色的小果子,尾指大小,圆圆的,像蔓越莓,看着很是喜人。 “这是什么?” 她好奇,这才反应过来,噢,原来祁曜君刚刚给她弄吃的去了。 她眉眼柔和了几分,伸手拿起一颗,很漂亮的果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看着就很有食欲。 她是在农村长大的,小时候跟着小老头上山也见过不少野果,但这种还真的没见过。 “这么好看真的能吃吗?不会有毒吧?吃了后拉肚子怎么办?” 祁曜君:“……这什么话?” 季月欢一脸你怎么这么没常识的表情,“越鲜艳的东西越有毒啊,漂亮的蘑菇就不能随便吃,你连这都不知道?” “朕当然知道,”祁曜君没好气,“朕的意思是若是有毒朕能给你吃?” 他忍不住戳她的脑门儿,“脑瓜子里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朕说多少遍你才能记着,朕是经历过乱世的人,不是那些个不识五谷杂粮的贵公子哥儿!” 噢。 害,这不是电视看多了嘛,有点子刻板印象了。 季月欢摸了摸鼻子,讪笑着把小红果送嘴里,眼睛亮了亮,“咦?酸酸甜甜,还不错诶!” 见她喜欢,祁曜君几不可察松了一口气。 他在她旁边坐下,将手里的一小包都给了她。 “这果子名红玉,朕想着你一路都没吃东西,一直空着肚子也不行,总还是得找点儿什么垫垫。红玉酸甜可口,个头又小也不占肚子,你多少吃点,不用担心待会儿骑马的时候又被颠到吐,这东西也开胃的,这样等到了猎场也有胃口用晚膳了。” 第116章 季月欢听得愣愣的,低头看手里的果子,这才发现包着红玉的布料边缘毛毛,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 她扭头,才发现他的外袍少了一个角。 注意到她的目光,祁曜君摆手,“红玉的枝有刺,朕摘的时候不小心勾到了,索性直接撕下来,不然拢在怀里也怪不方便的。若不是那刺锋利,红玉树又经常成片生长,朕怕带你过去一个错眼就叫你受了伤,方才便带你过去了。” 否则瞧着绿树枝头挂满红果,也是别样的景。 而且她一路纵马,体力耗费不知多少,他便想着让她先休息。 尤其那会儿她正发着呆,但是表情很柔和,难得见她有那么放松的时刻,他便没忍心打断,只想着也不是很远,他轻功在身快去快回便是。 倒没想到就离开那么一会儿,她便……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季月欢的目光有些复杂。 她在那个梦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季月欢一直垂着眸,没有注意到祁曜君的眼神,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拿了一颗红玉递到他面前: “喏,分你一颗。” 祁曜君:“……” 他没好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瞧你那小气劲儿,朕又不会跟你抢,都是给你摘的,你吃便是。” 季月欢摇头,固执地将那颗果子塞进他手里,随后才冲他呲牙: “不怕你抢,但你得要,我家乡说红色的果子寓意吉祥如意,幸福美满,我是没这个气运可以分你,所以只能果子分你了。” 祁曜君,你一定会实现你的抱负,大展宏图,名留青史。 季月欢心中默念。 祁曜君瞧她两眼,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拽回来,又把那鲜红的果子放进她白嫩的手心: “朕是一国之君,不缺你这点儿气运,若你所言为真,那这些果子都是朕给你摘来的,便是朕将气运都分给你,好好接着。” 说着他又失笑,“而且谁说你没气运的?那片红玉林隐秘,朕上一次来这儿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先前带你下马车的时候原也没多少信心能找到,倒是没想到被你一番纵马给找着了。” 她不想吃东西,祁曜君也是在脑子里想了好一圈,才勉强记起这附近有一片红玉林。 但跟猎场不在一个方向,时间过去久了也不确定在不在,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能找着最好,找不着带她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他说到这儿,有些好奇,“你以前来过?有零碎的记忆?” 不然这地方可不好找,一般人也不会策马直奔这边而来。 季月欢眨巴眨巴眼,“啊……所以这里跟猎场不是一个方向啊?我怎么觉着我一路都在往前直走来着?还以为快到了呢。” 祁曜君:“……” 忘了她根本不认路来着。 祁曜君扶额的同时,心头这会儿又一阵后怕,得亏方才她没自己走掉,不然他上哪儿去找? 以后还是得看着点儿。 季月欢似乎很喜欢这种叫红玉的小果,一颗一颗扔进嘴里,慢慢地嚼,眉眼舒展,像只心满意足的小松鼠。 祁曜君就坐在一边儿看着她吃,事实上他是皇帝,从来只有别人看着他吃的份儿,哪儿像她,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 但祁曜君又觉着,这样的坦然没什么不好。 果子本来也没多少,祁曜君只是给她垫垫肚子,没准备真叫她吃饱。 所以季月欢很快吃完,倒是有些意犹未尽。 祁曜君瞧着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真要喜欢,朕回头让人移几株到你的倚翠轩,不过它的枝丫真的扎人,你别自己上手。” 想了想他又摇头,“不过今岁你约莫也没有上手的机会,红玉的果期很短,只有一个月左右,看目前果实的成色应该已经过半了,待秋猎结束,再安排人过来折腾,果子都落得差不多了,想摘只能等明年。” 季月欢默了默。 半晌后摇头,“算了吧。” 她也就两年寿命,何必折腾几棵树呢?再说那树移栽了还不一定成活。 祁曜君皱起眉,“为何?不是喜欢?” 第 137 章 我是皇后 “喜欢也不一定要拥有啊,大不了明年再来呗。” 季月欢摆手,“而且你们不是有晋位分搬宫殿的规矩嘛,谁知道我在倚翠轩还能住多久,到时候我走了那树也不是我的。” 祁曜君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瞧着她有些忍不住笑。 “就这么自信自己能很快晋位?” 季月欢撇嘴,当然自信,原著就那么一段关于她的信息,她都快倒背如流了。 “快不快不知道,反正我总能晋的。” 祁曜君揪了一下她的鼻尖儿,没否认她的话,只牵着她的手起身,“该去猎场了。” 他们率先出发的,若是不能赶在大部队之前抵达猎场,那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带她出来胡闹了,御史台又得弹劾。 季月欢“噢”了一下,刚准备往前走,就被祁曜君就着相牵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拉了回来。 季月欢抬眸,目光疑惑,祁曜君根本不等她开口,吹了一声口哨,正在吃草的黑马扬起四蹄便直奔而来。 到他们跟前又乖乖停下。 季月欢张大了嘴,“哇,口哨居然真的可以把马召唤回来诶!” 她以为电视骗人的呢。 祁曜君看她有兴趣,挑眉,“想学?” 季月欢想了想,摇头,心有戚戚,“算了,马比我聪明,我不学它还能带我找路,我学了人和马得一起丢。” 祁曜君:“……” 他竟无言以对。 他无奈地将她扶上马,季月欢乖乖把手里的鞭子给他,“你认识路的吧?” 祁曜君都不想理她了,跃上马背将她圈在怀里,示意她坐稳,鞭子破空声出的同时,身下的马也如离弦的箭纵了出去。 抵达猎场时大部队还没到,他俩的出现突兀得很,立马被人拦住。 “此乃皇家猎场,闲杂人等不可擅闯!速速退避,否则休要怪本将军对你们不客气!” 祁曜君朗笑着,身下的马还在不时踏动马蹄,他握紧缰绳高坐在马背上,俯视那人: “穆向平,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朕都敢拦!” 季月欢闻言一愣,垂眸看向那举着长枪的将军。 穆向平。 这次秋猎刺杀的罪魁祸首。 一个“朕”字足以表明身份。 穆向平脸色一变,待看清来人真是祁曜君之后,倏然收枪,单膝跪地: “参见皇上!卑职眼拙,请皇上恕罪!” 祁曜君这才下马,又伸手扶了季月欢下来,这才走到穆向平跟前,笑道: “爱卿请起,朕开个玩笑罢了,爱卿如此尽职尽责,此次猎场的安全交予你,朕甚是放心。” 季月欢闻言,余光瞟了祁曜君一眼,见他说这话时一脸的诚恳,撇了撇嘴。 还怪会装的,她要不是看过原著,听这话自己都快信了。 “此乃卑职分内之事,皇上谬赞!” 穆向平一边起身,一边疑惑地问,“皇上怎未与大军随行?” 祁曜君摆手,“他们慢得很,朕难得出宫一次,有些心痒,便纵马先行。” 穆向平也笑,“皇上尽兴便好,臣还等着此次秋猎,皇上大展风采!” “朕也等着爱卿大展身手,一举夺魁!哈哈哈!” 穆向平谦虚地连称不敢,说朝中人才济济吧啦吧啦…… 季月欢听着两人亲切地寒暄,一副君仁臣忠的架势,心中感叹,古人果然人均影帝,奥斯卡放到这儿都得搞批发。 才这么想,就见穆向平已经将目光转移到她这边,但也不敢多看,只一眼便飞快垂眸: “素闻贵妃娘娘盛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空气突然一静。 祁曜君没来由一阵心虚和尴尬,有点儿不敢看季月欢的眼睛。 倒是季月欢一阵警惕。 印象里,原著开篇只写了刺客集中围堵男主,有没有袭击后妃她忘了。 毕竟男频开篇嘛,为了留住读者,重点必然聚焦男主,一些无关紧要的剧情当然是能略就略,所以有没有这方面一笔带过的简略描写她还真不确定——废话,追连载的人能记得最新剧情都很不错了,谁还能把开篇的每个字都背下来啊? 但不记得没关系,季月欢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祁曜君之所以会抛下众人先走,是因为她。 否则他应该跟大部队一起到达。 这里就会出现一个问题,穆向平做贼心虚,必然会对祁曜君的出现多加揣测,担忧自己是不是事情败露,万一狗急跳墙计划提前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 思及此,季月欢眼皮一跳。 完犊子,她好像无形中影响到剧情了。 第117章 眼下她和祁曜君一起出现,不管她是谁,都会被误认为祁曜君的软肋,届时为了加大胜算,穆向平势必会对她动手! 不行,她不能让穆向平误会自己是贵妃。 电视里不都爱那么演吗?反派boss因为误会了某某的身份是x,于是一声令下让底下人把x抓了,结果等到手下把真的x抓来,boss才傻眼发现自己被骗了。 贵妃对她很好,她不能牵连贵妃。 可她也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否则到时候刺客的目标就是旭贵人。 如果刺客能杀掉她就算了,偏偏现在不到剧情节点她肯定死不了,而且刺客的核心目标祁曜君,抓她只是威胁,肯定要活口。 但她又确定自己在祁曜君心目中没那么重要,这人肯定不会管她的死活,到时候万一刺客急眼,断她手脚什么的…… 季月欢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行。 这可不是拍电视,玩儿的都是真刀真枪,她只想安安静静等死,可不想给自己加戏。 主要是加戏也不加钱,打白工她不干的。 眼看祁曜君轻咳一声就要解释,季月欢赶紧捂住他的嘴,电光火石间嘴已经快过了大脑,她瞪了穆向平一眼: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皇后。” 反正皇后这次没出来,到时候让刺客们抓瞎去吧! 祁曜君:“!!!” 第138章 坏了,胆子跟脑子跑了 他愣了愣,倏然转头看向季月欢。 一是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外人面前撒下如此弥天大谎,二是……他想象了一下,若他的皇后是她,心中竟涌起一股异样的充盈之感,无端欢喜。 穆向平也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卑职有眼无珠,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嘴上这么说,穆向平心中却是纳闷,不是听说皇上皇后关系不好?莫非传言有误? 季月欢几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穆向平没有见过皇后,她蒙混过去了。 祁曜君将她的手扒拉开,瞪了她一眼,不过倒也没拆穿她,只说: “皇后大度,不会怪罪,起来吧,朕先带皇后去安顿,你且先去议事厅候着,朕有话对你说。” 大军随后就到,若是叫穆向平与他们撞上,季月欢的伎俩很快就会被拆穿。 若是传扬出去,这种冒名顶替的大罪,连他都保不住她。 穆向平倒也没怀疑,应了声是,便先行告退。 祁曜君牵着季月欢的手往里走,待到四下无人,才戳她的额头:“又胡闹!此次猎场安全是穆向平全权负责,等下崔德海一到便会给他随行名单,他立马就能发现皇后此次没有跟来,届时你待如何?” “啊?” 季月欢呆了呆,“怎么还给名单啊?” 原谅她没这方面的常识,主要是平时看的电视剧里也没这么演过。 祁曜君没好气,“废话,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皇家猎场,若不严加看管,叫闲杂人等混进来成何体统?” 季月欢撇撇嘴,心说你可拉倒吧,后面不还是冒出来那么多刺客。 但这话她可不能说,只挠头: “那怎么办?不然我现在就回宫去?反正他不认识我,顶多误会我是你养在宫外的小情人儿,觉得你色令智昏纵容我冒充皇后,只要他找不到我就只能不了了之呗。” 祁曜君捏她的脸,“你倒是聪明,敢叫朕替你顶罪?一天天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鬼主意!行了,秋猎你只管好好玩儿便是,此事朕会处理。折腾一天你也累了,先去歇息吧,朕叫人准备晚膳,好了叫你。” 季月欢“噢”了一声,也是真的打了个哈欠,她摆摆手,“那你去处理吧。” 顿了顿,她揪他的袖子,“不许告诉他我是季月欢。” 祁曜君以为她是怕牵连季家,哼笑,“现在知道怕了?方才胆子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诶,”季月欢装傻,“呀,好像脑子也没了,要不你帮我一起找找?” 祁曜君被气笑了,又觉得她可爱得让人心头发软,食指微曲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啊。” 季月欢拍开他的手,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祁曜君又把她拽回来,“去哪儿?” “睡觉啊,”季月欢下意识开口,说完才觉得不对,“对哦,睡觉的地方在哪儿?” 祁曜君指了指面前最大的一顶帐篷,“朕的皇后当然是同朕住。” “朕的皇后”四个字他咬得很重,表情似笑非笑。 季月欢:“……” 啊这。 她挠头,“不是吧?真要我装十天的皇后啊?这回了宫皇后不得撕了我?” “你还知道?” 祁曜君揉她的头发,“行了,不是叫你装皇后,朕有别的安排,你睡便是。” “噢。” 他都这么说了,季月欢也懒得去思考他所谓的安排是什么,打了个哈欠就往里走。 “那你忙去吧,饭好了叫我。” 祁曜君:“……” 怎么有种被用完就甩的错觉? 他摇了摇头,转而去了议事厅。 穆向平还老老实实等着,见他进来,他赶忙跪下行礼。 祁曜君示意他平身。 “不知皇上找卑职是有何吩咐?” 祁曜君在首位坐下,开口便道:“此次秋猎,皇后并未随行。” “啊?” 穆向平张大了嘴,“那方才那位是?” 祁曜君端起一旁的茶轻啜一口,才笑道,“是贵妃闹玩儿,你且当个玩笑,莫要宣扬出去。” 可能连季月欢都没想到,她辛辛苦苦头脑风暴半天,好不容易把贵妃给摘出去,结果转头就被祁曜君拖了后腿。 不过其实祁曜君把贵妃搬出来,也是经过多方面深思熟虑的结果。 首先贵妃这个身份最合理,毕竟贵妃盛宠满朝皆知,在旁人看来,只有她有这个胆子敢冒充皇后。若说是旁人,可信度不高,反倒会让穆向平心生疑窦追查下去。 其次,贵妃聪明且听话,尚在他的掌控之中,届时若有需要贵妃配合的地方,她只会服从,并且祁曜君不用担心她会因此对季月欢不利,但换成旁人,则要麻烦许多。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贵妃身后有辛家。 辛大将军与他父皇是至交,当初他肯把贵妃送进宫助他制衡皇后,祁曜君其实并不质疑他的忠心。 但辛将军一人并不能代表整个辛家,辛家势大,总有人会有那些个歪心思,偏祁曜君明面上又动不得,否则会让人觉得他卸磨杀驴,难免让忠于他之人寒心。 他知道穆向平有异心,更知道这次秋猎他准备了一场好戏,季月欢阴差阳错的一通胡闹,倒是给他提供了思路——若是把穆向平的注意力转向贵妃,届时只要他敢动心思,不管得没得手,以辛将军那护犊子的性子,势必会跟穆向平背后的人不死不休。 一旦这两方斗起来,他便可以借此机会,清理一波辛家的蛀虫。 而这其中唯一的难点大概是如何最大程度地保证贵妃的安全。 不过这个难点对他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他既然知道穆向平的打算,就不会毫无准备,护一个贵妃绰绰有余。 果然,穆向平一听是贵妃,根本没有怀疑,他叹了一口气,失笑,“皇上也太宠贵妃娘娘了,这种事情都纵着。” 祁曜君一脸无奈且宠溺的样子,“气性大着呢,在宫里一直被皇后压一头,好不容易出来一回,皇后又没跟着,叫她闹一闹也好,否则该闹朕了。” 他说到这儿,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看了穆向平一眼,“虽说不合规矩,但总归她就是嘴上逞能,当时在场又只有你我三人,穆卿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此事叫朕再从旁人的耳朵里听到……” 穆向平又赶忙跪下,“请皇上放心!卑职一定守口如瓶,若走漏半点风声,卑职提头来见!” 祁曜君满意点头。 “那便好,晚膳备得如何了?贵妃一路奔波有些饿了,你且吩咐后厨上心,好了便先送至朕的帐中。” 穆向平愣了愣,“这……按脚程估计,大军还有两刻钟便到,贵妃娘娘不若先吃些点心垫垫,届时晚宴一起?” 第139章 你放心我马上就走 按往年,入猎场的当日,皇上会设宴,好生热闹一番以壮士气。 祁曜君摆手,“贵妃累了,用了晚膳便要休息,今岁便不设宴了,大军到了便让他们先自行安顿,舟车劳顿一天也是该好好休息,宴会折腾,有朕在,他们也拘束。” 设宴?设了宴众目睽睽,季月欢的身份立马就会被揭穿。 不如把穆向平处理了再说。 穆向平张大了嘴,半晌后朝祁曜君暧昧地笑: “是这次皇后不在,皇上想同贵妃多些相处时间吧?” 第118章 祁曜君倒也没否认,只是瞪他一眼,“就你话多。” 穆向平笑着拱手,“皇上放心,卑职这就去安排!” 望着穆向平离去的背影,祁曜君缓缓眯起眼。 而与此同时,出了帐篷的穆向平嘴角的笑容也转淡,他走得远了些,才朝不远处打了个手势,一个长相普通毫不起眼的小兵快步上前。 “统领?” “跟他们说,计划有变,最好早些动手,另外,祁曜君对那贵妃怕是动了情,届时若见势不对,贵妃会是个不错的突破口,让他们自己斟酌着办。” 小兵皱了皱眉,“素闻贵妃盛宠,可……帝王当真会动情?别不是幌子吧?” “我一开始也不信,但祁曜君看那女人时眼里的宠溺做不得假,哪怕那女人不在,他提起来也是满目柔情,”穆向平说着说着便冷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说到底,小皇帝还是太嫩了。” “属下明白了!” 大军到的时候,晚膳也刚送到季月欢跟前。 她刚拿起筷子,听到消息,顿了顿,转头瞅祁曜君,“你不去?” 祁曜君皱眉看她,有些莫名其妙,“朕去做什么?他们到了自会安顿,还要朕去迎接不成?” 噢,也是。 对不起,牛马当习惯了,下意识觉得自己跟公司同事出来团建呢,自己先到酒店安顿好了,自然要跟大部队汇合,不然怪没礼貌的。 忘了这位是大老板了,不需要礼貌。 于是季月欢也心安理得地蹭着大老板的饭,一边吃一边想起什么似的问他: “对了,等下那个谁拿到名单,发现旭贵人没在队伍里怎么办?那我不还是穿帮了嘛?” 原谅她之前真的不知道有名单这回事儿,这会儿想起来就觉得自己先前真是太草率了。 祁曜君扶额,“他为什么会知道旭贵人不在队伍里?” “诶?” 季月欢呆了呆,“我以为他会对着名单一个个核对呢?” 祁曜君:“……” 他颇有些无语。 “你知道这次随行的队伍,包括后妃、宫婢、官员及家眷还有参与秋猎的将士总共多少人吗?一个个核对下去得对到什么时候?” 他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更何况后妃不得与外男接触,朕就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拿着名单一个个盯着朕的嫔妃瞧。猎场的营帐都是事先就布置好的,宫妃的和官员的,规制不同,位置也不同,给名单就是让他心里对来的人大致有个数,便于安顿,也免得有不长眼的冲撞贵人。” 这样啊。 知道自己没有暴露的风险她就安心了。 “对了,你跟那个姓穆到底怎么说的?我应该不用装皇后吧?我等下吃完就要回去了,不然星星和霜霜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祁曜君听她问起,顿了顿,又想起先前穆向平将她当成贵妃之事,她凶巴巴地反驳说她是皇后。 她此前一直懒洋洋的,从未流露过对皇后之位的野心,上次他问她要什么,她也只说了个才人之位,一副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便什么都好的样子。 想来这次真的是气急了。 越想越觉得合理,跟穆向平说的那些话就更不敢告诉她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发: “辛大将军于皇室有恩,当初他肯把贵妃送进宫,也是为了制衡皇后,朕也在先皇面前向辛将军发誓,会保贵妃荣华富贵一生,朕于她是亏欠和责任,你别多想,嗯?” 其实这本该是除了他和贵妃及辛将军外再无人知晓的秘辛,但眼下,他还是忍不住说了。 总见不得她伤心的。 季月欢:“???” 他在说什么啊? 她多想什么了?她不是在问他跟穆向平说了什么吗? 她看向祁曜君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算了,可能现代人跟古代人的脑子真的有壁。 而对于祁曜君那点儿所谓的皇家秘辛,季月欢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古代后宫不一直是这样吗? 没背景的小嫔妃才满脑子儿女情长,盼望帝王的宠幸好让自己能在后宫的日子过得好一些,而但凡有点儿背景的高位嫔妃,哪一个不是跟政治挂钩? 哪怕祁曜君不说,季月欢也不觉得贵妃的盛宠掺杂情爱,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是个连自己孩子都能扔进饥饿游戏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恐怖地方,你能指望皇帝动心?别搞笑了。 她只能感叹一下比起古往今来那些个辉煌过后惨淡收场的宠妃们,诸如戚夫人赵合德杨玉环之流,贵妃已经幸运太多。 ——虽然从上次的接触看,贵妃并不喜欢这宫里,但如她所说,那是她作为世家女需要承担的,求仁得仁,都是自己的选择,喜欢与否,那是最不值得考虑的东西。 她就是个旁观者,从前她是书外读者,如今她是书内看客,这些人都会按着自己应有的轨迹走完自己的一生,她一个只有两年寿命的人,关心那么多做什么? 季月欢懒得理他了,自己埋头吃饭。 唔,那个叫红玉的果果开胃的效果确实不错,她以前晕车没这么快想吃东西的。 祁曜君看她胃口不错,还当她是被哄好了,又觉得好笑,又忍不住心头发软。 旁人不说趁机向他要个承诺吧,讨个赏总要的,她倒好,什么都不要转头就安了心,甚至都不多问两句。 他要是骗她怎么办? 笨蛋。 他想了想,迟疑着又补了一句,“这几日,你可能不方便待在朕这边。” 那帮人得了穆向平的消息多半会提前动手,具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倒不是担心对付不了,但总归刀剑无眼,她跟着他,总会多一分危险。 季月欢连连点头,“好的好的,你放心我吃完饭就走!” 开玩笑,刺杀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她有多远躲多远好吗?不然她凑过去万一不小心被刺客们捅成筛子还死不掉,这日子得多难过啊。 祁曜君一方面觉得她听话得可爱,一方面又因着她这没一点儿留恋的姿态有些失落,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季月欢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崔德海来了,他气喘吁吁,见到祁曜君才算是安下心,“哎哟我的皇上诶,担心死奴……额……” 他话说到一半,才看到一旁的季月欢,噎了噎,又赶忙行礼,“参见旭小主。” 季月欢“啊”了一声,“别客气别客气,那什么,吃了吗?” 崔德海:“……” 素闻旭小主有让奴婢上桌吃饭的习惯,崔德海瞅了一眼端坐在一边儿的皇上,连忙摆手说不饿。 谁敢跟皇上一同用膳?这饿也得说不饿啊! “哦,”季月欢放下筷子,“我吃好了,要回去了,对了公公,你有看到我家星星和霜霜吗?她们在哪儿?” 崔德海一脸的为难,“这……奴才一到便去穆统领那儿递交名册去了,南星姑娘和冬霜姑娘想来应该是随同队伍去营帐安顿了?旭小主可以回营帐看看。” 季月欢还没说话,祁曜君便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亲自带她去。” 猎场的驻守营帐何其多,让她去找,回头指不定他还得派人找她! 崔德海没想到这一层,闻言心中咋舌,以前还觉着贵妃盛宠,跟这位比起来,贵妃算得了什么啊! 他连忙躬身行礼,“旭小主,这边儿请。” 有人带路季月欢还是开心的,跟着崔德海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营帐。 一进去就看到正魂不守舍的两个小姑娘。 两人听到动静同时望过来,见到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南星更是急急上前: “小姐,你怎么样?头还晕不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好着呢!” 季月欢连忙安抚,“我去跑了一会儿马,马车太闷了,已经好多了,我还在祁曜君那儿吃了晚饭,对了你们吃了吗?饿不饿?” 这是得亏崔德海送到之后人就离开了,不然听见季月欢这么直呼他家皇上的大名,还不知道吓成什么样。 冬霜摇头: “奴婢们不饿。本来按照惯例,皇上今夜该设宴的,奴婢们得随身伺候,所以在来的路上便提前用了膳,没成想,到了才得到消息,说是皇上体恤大家舟车劳顿,再加上今次皇后娘娘不在,便不必设宴了,叫大家多歇息。” 季月欢本来听着还有宴会就头疼,又听宴会没了,松了一口气。 她点头表示知道了,打了个哈欠,“那我去洗漱一下,然后睡觉,你们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彼时的季月欢根本没把那场原著里的刺杀当回事,想着反正是冲着祁曜君去的,她又及时把自己和贵妃摘出去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直到半夜,她被南星和冬霜着急地摇醒。 “小姐,小姐快醒醒!着火了!我们快走!” 第119章 季月欢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冬霜的帮助下被南星背了起来。 南星力气大,背起她跟没事儿人已经转头就往外跑,季月欢生生被颠醒了。 她懵懵地睁开眼,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了?” 南星边走边道: “奴婢也不知道,像是有刺客,营地四处都起了火,咱们得找地方躲起来,小姐别怕,星星会保护你的!” 听到“刺客”两个字,季月欢一个激灵立马清醒。 完犊子,居然真的提前了! 原著分明是秋猎第三天,有人打到了一头棕熊,祁曜君龙颜大悦,当众嘉奖,就是在那人受赏的时候,负责呈赏的太监图穷匕见,一下朝祁曜君刺去,祁曜君翻身躲过。 但与此同时,却像是收到某种讯号,四下有无数的黑衣人冒出,场面顿时大乱。 怎么现在变成夜里纵火了?! 才这么想,季月欢就看到,又一支箭矢携着火焰朝她的方向而来,她脸色一变,“星星!趴下!” 南星反应也不慢,几乎在季月欢话落的同时,便往前扑去。 季月欢从她身上摔了下来,南星慌忙爬起,“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季月欢摆摆手,“没事,你们呢?” 她能有什么事,南星几乎整个给她当了肉垫,该有事的是南星才对。 冬霜还好,她在边儿上,离那箭没那么近,她脸色苍白地摇头,南星也说没事,扶起季月欢,“小姐,箭越来越多了,咱们得快点走!” 她说完便拉着季月欢继续跑。 季月欢一边跑一边回头,她刚刚好像隐约听到有破空声。 这一回头她就发现了,在她们方才的位置上,有一根断裂的箭正插在地上,箭头上的火还没熄,点燃了周围的杂草。 是刚刚朝她射来那支箭!被人打落了! 也就是说方才南星即便不趴下,她也不会出事! 是昌风! 她怎么忘了,昌风一直跟着她的! 思及此,季月欢安下心来,她拽着南星和冬霜,“只管往前跑,别回头!” 此时头顶漫天的箭雨袭来,宛若流星坠落,如果忽略那随之携来的危险气息,竟然还有点好看。 前面的南星忽然停了下来。 季月欢一愣,“怎么了?” “小姐,”南星指了一个方向,“那是不是芍药?” 季月欢顺着看过去,确实看到一个女孩子跌跌撞撞在跑,夜里黑,季月欢又脸盲,她皱起眉:“我看不清,你确定吗?” 南星越看越觉得像,连连点头,“是!但,好奇怪,她怎么一个人?贵妃娘娘呢?” 季月欢眼皮一跳,“快,去问问怎么回事!” 第140章 危机四伏 三人快步上前,芍药边跑边哭,泪水模糊视线,一下也没看清来人,还是被南星抓住她才回神。 “芍药姐姐,怎么你一个人?雨笑小姐呢?” 芍药见到季月欢几人,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 “南星!天骄小姐!” 她急得跪了下来,“天骄小姐,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季月欢赶忙把她扶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跪!快,边跑边说,贵妃怎么了?” 眼下情况危急,芍药也只能长话短说。 她夜里肚子有些不舒服,便起身去了外面出恭。 却在回程的途中撞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芍药入宫许久,一直跟在贵妃身边,素来便聪明谨慎,当时一下便警觉起来,隐匿了身形没让自己被发现。 就听有人道: “都准备得如何了?” “时间仓促,火油比预想中的少一些。。” 对方“啧”了一声,似有不满,不过也没说什么,只说,“算了,本来也没指望靠火来烧死小皇帝,我和莫琮带人过去追杀,你跟莫自去找那劳什子的贵妃,记住,留活口,若我们失手,那是最后的机会。” “是!” 芍药听到“贵妃”两个字就是一惊,好险捂住自己的嘴,没叫自己出声惊扰这波人。 但那个地方似乎是他们的一个据点,那几人离开后她刚准备出去,结果脚还没提起来,就又来了一拨人,商议具体的放火点。 她一直等,等到那个位置再没有人出现,这才跌跌撞撞跑出来。 耽误这么久,还不知道主子有没有被找到。 “天骄小姐,我知道南星力气大,您也有功夫在身,奴婢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 季月欢越听越觉得不对,这次刺客的目的性极强,就是祁曜君和贵妃。 这么重的戏份,原著里刺客的目标如果也有贵妃的话,剧情再怎么略写也不可能半点不提。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总不可能是因为她吧?她都说自己是皇后了,那个姓穆的还是觉得她是贵妃? 越想越有可能,季月欢当下有些自责,又忍不住骂那个穆向平脑子有病。 眼下她只能解下手腕上的鹅黄色腕带,对芍药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贵妃出事!” 是之前她二哥给她的那条鞭子,她这次为了以防万一也带了。 “她的营帐在哪儿?” 芍药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帐篷,“那儿!但是小姐……” 芍药说到这儿便有些哽咽。 她知道,她是担心贵妃已经被掳走了。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星星,你和芍药还有冬霜在这儿等我,我过去看看!” “啊?”南星忙拉住她,“不行小姐!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去!” 季月欢摇头,“你留在这儿保护她们,不然咱俩都走了芍药和冬霜怎么办?星星听话,我只信得过你!” 虽然她也可以尝试把昌风叫出来帮忙,但季月欢猜昌风不会理她的。 眼下不是在她的倚翠轩,周围都是敌人,危机四伏。 昌风是天枢阁阁主,是祁曜君最大的底牌,非必要他绝对不会轻易现身。他可以隐在暗处保护她的安全,但绝对不会暴露在敌人眼前。 而且原著里刺杀的剧情里也没有昌风,她已经打乱了剧情,再乱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她又晃了晃手里那根看起来相当精美的绸带,“别忘了,我有这个。” 南星咬咬牙,终于还是松了手,“小姐你小心啊,你要是出什么事,南星也不活了!” 笨姑娘。 季月欢揉了揉她的头发,飞速往那边冲去。 营帐里没人。 季月欢心底一沉。 她头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听角落里传来一声低喝,“谁?” 季月欢愣了愣,忙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床头的角落里探出一个脑袋。 季月欢松了一口气。 “贵妃娘娘,是我!” “天骄?” 贵妃慌忙爬出来,拉住她的手,“你怎么来的?外头那么危险,芍药没在,我派了婢女去找,她们一个都没回来,你怎么还到处跑?若是出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快,你快随我躲起来……” 季月欢却摇头,“不能再躲了贵妃娘娘,有人在抓你,他们应该是还没找到你的营帐,但恐怕也快了,芍药带回来的消息,她这会儿在外面,你得跟我走。” 季月欢原本以为贵妃会追问,比如谁要抓她为什么要抓她,或者芍药为什么会在她那儿等等一系列问题,结果贵妃却只是犹豫了一下,反问: “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我,你跟我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 季月欢扶额。 我的贵妃诶,你要是知道你的无妄之灾可能是因为我,我真怕你打死我。 但眼下也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她只能道: “不怕,祁曜君派了人暗中保护我,你跟着我才安全,快走!” 贵妃这下不再多问,当即点头,“好!” 反倒是季月欢愣了一下,“诶?你就这么跟我走了?” 她们才认识多久?就算以前见过,中间也隔了好多年了吧? 贵妃朝她笑,“当然,你可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天骄,我不信你会害我!” 她越是信任,季月欢越是愧疚,刚准备掀开帘子出去,忽然季月欢鼻尖动了动,猛地拦住要出去的贵妃。 贵妃刚要问怎么了,就见季月欢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两人就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这些营帐都长一个样,一路排查过来都没有,那个劳什子的贵妃到底在哪儿?” “说不定发现着火便吓得逃了呢?” “早说了白天动手,秋猎开场那些人都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观礼,到时候谁是贵妃一目了然,这大晚上又是火攻,人一急肯定到处乱跑,怎么可能好好待在帐篷里给我们找到?” “白日里猎场层层把守,咱们计划提前好多东西都没准备完全,你确定放在明日便能得手?倒不如晚上,乱是乱了,好歹胜算高。行了,就这几个营帐了,再找找,如果还没有,那就宁抓错不放过,把所有女人都抓起来!” 第120章 几个人又分散开了,其中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对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所在的这个帐篷。 第141章 你不要过来啊! 贵妃脸色煞白,季月欢示意她别怕,手却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刃从门帘的缝隙伸进来,季月欢腕骨微动,那条鹅黄色丝带状的鞭子便轻盈地缠绕了上去,眼见的对方的一只脚已经迈了进来,她陡然用力。 原是想把刀从对方的手中卷落的,只要对方没了武器便好办得多。 但那人握着刀的力道比季月欢想的要重,刀没被拽过来,刺客本人反倒因着这股突如其来的拖拽力一个趔趄扑了进来。 黑衣人脸色一变,“什……” 然而才只一个音节,便被季月欢扣住手腕一个过肩摔狠狠砸在地上。 ——她本来就在门边,黑衣人趔趄着长臂伸到她眼前的一瞬间,她便转变了思路。 黑衣人吃痛,手上力道一松,那刀便脱了手,季月欢顺势捡起,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眼疾手快割破了对方喉管。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黑衣人顷刻间没了气息。 季月欢虽然躲得快,但还是有血溅到了她手上,她极力忽略掌心那种粘稠的不适感,捡起鞭子,另一只手拽上贵妃: “跑!” 贵妃甚至来不及惊讶季月欢的身手,便已经下意识跟在她身后飞奔了出去。 才与南星等人汇合,就听到不远处有人怒喝,“妈的!莫自出事了!这营帐一定就是贵妃那娘们儿的!血还热乎着,人应该没跑远,追!” 季月欢心里一沉,看了看眼前的几人,他们目标太大了。 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办,迎面便撞上匆匆赶来的祁曜君。 ——他也是才解决掉一波刺客,这才抽身出来。 祁曜君当然也是来找贵妃的,一方面是确保贵妃的安全,但另一方面……祁曜君也承认,他也是有意让那些刺客顺着他找到贵妃。 要激怒辛将军,就一定要让辛将军知道,贵妃在众目睽睽之下险些被刺客害了才行。 可是…… 季月欢为什么会在这里?! 祁曜君咬牙,快步上前,“你怎么在这儿?” 季月欢见到他脸色一变,“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如果说贵妃是小目标,那祁曜君就是大目标!等下刺客们过来,这不得一锅端啊! 他是男主当然会没事,原著里他就胳膊被划了一下而已,她和贵妃、南星这些人可就不一定了啊! 季月欢简直欲哭无泪,她果然还是这么倒霉! 祁曜君险些一个趔趄,刚想问她什么意思,便见季月欢身后紧追而来的刺客,“在那儿!那几个娘们儿里肯定有贵妃!抓住她们!”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从袖子里甩出了什么东西,直直飞了出去,冲在前头的几个黑衣人瞬间倒地。 他转头朝几人吼,“跑!” 祁曜君眼皮直跳,心下有些慌乱,事情明显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季月欢会跟着贵妃一起,不行,她不能出事,她不能出事…… 季月欢简直想爆粗口,转头也朝他吼,“往哪儿跑啊!” 祁曜君顺着季月欢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他方才来的方向,有一群黑衣人在往这边逼近。 他们被包围了。 前面是来围堵祁曜君的人,后面是方才那波追杀季月欢她们的人,两边的人数都不少。 而他们这里,唯一会武功的只有一个祁曜君,至于季月欢……她方才能杀莫自只是胜在一个出其不意,再加上莫自没有防备,所以才能一举暗算成功。 眼下就别想了,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只适合近身搏斗,她瞅了一眼那些人手里的长刀长剑,她根本没机会搏斗就被捅成筛子了好吗! 手里的鞭子倒是勉强可以自保,但鞭子又抽不死人,剩下其他人全是弱点。 “狗皇帝!今天你跑不掉了!”领头的人大笑三声,“弟兄们!给我杀!” “别怕,朕不会叫你出事,”祁曜君说着,提剑迎了上去,只说,“东边儿的防守相对薄弱,朕等下杀出一条口子来,你只管跑。” 于是季月欢在下一秒就见识到什么叫男主光环。 双拳难敌四手? 不存在的。 一群人围上来,祁曜君那双眼睛就跟装了雷达似的,不管谁往她们这个方向迈进,他鬼魅一般的身形都会在下一秒出现在那人跟前将对方或砍或杀挡回去。 季月欢叹为观止。 无特效超绝武打现场,一镜到底啊家人们!这不比电视剧好看?! 她看戏的同时,祁曜君也说到做到,很快右边的刺客就被他清理掉一波,季月欢瞅准时机将南星贵妃她们推了出去:“跑!” 祁曜君一看简直要气死了,“愣着做什么!你也跑!” 季月欢随手挥动鞭子抽开一个靠近自己的人,“用得着你说!” 只是总得有一个垫后的人,这里只有她合适。 她手里有鞭子,好歹能自保。 突破口就那么点儿,她如果先跑了,等下口子再合拢,不管谁落下都是个死。 季月欢不会接受任何人因她而死,更何况这几个都是对她很好很好的人。 果然吧,冬霜才跑出去,就又有黑衣人围上来将方才的缺口补上。 季月欢出不去了。 祁曜君还以为她要留下来与自己共患难,心里有点儿感动的同时又有点儿生气,只能愈发狠厉地反击,试图再为她把口子打开。 忽然腰上一紧,祁曜君低头一看,是一条鹅黄色的……丝带? 他认出那是季月欢先前一直拎在手上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季月欢已经用力一拉将他往回拖,“闪开!” 几乎在同时,季月欢另一只手不知道撒了什么东西出去,呛得最近的几个黑衣人直咳嗽。 开玩笑,季月欢既然明知道这次秋猎会有刺杀,就不会毫无准备。 季月欢收了缠在祁曜君腰上的鞭子,刚准备趁机突围,结果眼角的余光看到边儿上有人举刀朝祁曜君砍去。 情急之下她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小心!”,然后一脚踹在祁曜君的屁股上。 祁曜君被踹开的同时,也叫那刺客的砍刀落了空。 祁曜君:“!!!” 他好险站稳,回身看到举刀落空的刺客,一剑刺穿对方的胸口,再转头去看季月欢时,她已经冲出了包围圈撒腿朝南星她们追去。 祁曜君:“……” 第142章 赌一把 领头的人眯起眼,顿时下令,“莫七带上人去追,祁曜君这么护着,里面绝对有那个贵妃,抓住她们!” “是!” 有人领命飞奔,祁曜君试图制止,但他到底只有一个人,几个人不要命地上前将他拖住,等祁曜君将之击杀时,已经有好几个人朝季月欢的方向追去。 祁曜君要跟,却又被紧随而来的人缠住。 季月欢跑得快,再加上南星她们因为担心,频频回望,所以很快便赶上了,“快快快,都跑起来!加快速度!”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季月欢不用猜就知道,追兵来了。 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几个女孩子,她咬牙,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她们这么多人,目标太大了。 季月欢脑子里快速思考对策,南星却在旁边纳闷道: “好奇怪,护卫营的人呢?皇上身边怎么没人护驾?” 季月欢心说有什么可奇怪的,姓穆的都被策反了,能让护卫出动才怪。 又听芍药急道: “不行,那些刺客有轻功,我们跑不过的,得找人救命!往右边,右边是官员营帐,这次辛家来了不少人,只要能跟他们汇合,我们就安全了!” 季月欢闻言眼前一亮,几乎在电光石火间就有了对策。 “星星刚刚说的护卫营你们谁知道在哪儿?” “左边!” 冬霜和芍药几乎同时开口。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好,你们听我说,等下分头跑,星星,你带贵妃往右边跑,去找辛家人,芍药,你和冬霜去左边,找护卫营的人。” 穆向平虽然背叛了,但那只是暗地里的,原著里他直到被抓都还在喊冤,说自己只是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才没能及时护驾,求皇上明察,显然是不觉得祁曜君能猜到他是晋王的人,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苟住自己的职位。 眼下也一样,他不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背叛,只要明面上他还是这次猎场的护卫统领,有人去寻求保护,他就不会坐视不理。 芍药和冬霜只是两个宫女,护住她们对穆向平来说就是顺手的事,甚至还能以此邀功洗脱罪责,所以她们去找穆向平是最合适的。 而贵妃相对危险,眼下能真心实意救她的应该只有辛家人,南星力气大,身上还有出宫前季月欢就让她准备好的辣椒粉,好歹危急关头能有自保之力,贵妃只有交给她季月欢才放心。 第121章 贵妃却抓紧了她的手,“那你呢?” 季月欢冲她笑,“您忘啦,我有暗卫。” 眼看身后的刺客越逼越紧,季月欢掰开她的手,“来不及了,等下我数到一咱们就分头跑,跑出去的同时,星星、芍药你俩同时大喊‘我是贵妃’,吸引刺客的注意力。” 季月欢只能赌,赌她们越是这么说,刺客们越是不信,到时候见她孤身一人,反倒误会星星和芍药是为了掩护她才那么喊的,到时候所有人都冲着她来。 但其实这个计划很冒险,如果赌输了,她极有可能害死南星和芍药。 可是这会儿,没别的办法了。 这场赌局里,季月欢唯一的筹码,是她的霉运。 她从小到大都倒霉,任何事到她这里都只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和同学面试只有她被刷,和同事一起递交的草案只有她被否,最苦最累的项目永远被指派到她手里…… 此命终生运不通,此命终身运不通…… 季月欢心中默念了两遍。 来吧贼老天!继续玩儿我啊!别让我看不起你! 南星和芍药大概知道她的意思,点点头,只是南星的目光始终担忧,“小姐……” “别怕星星,我死不了的!相信我!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三、二、一!跑!” 几人得到指令,立马分开。 南星边跑冲身后的人喊:“我是贵妃!来抓我啊!” 芍药也在另一边喊,“我才是贵妃!抓我抓我!” 季月欢则闷头往前冲,等她俩喊完才抽空回头朝他们挥手,“嗨嗨嗨!看我看我!我才是真贵妃!” 如季月欢所料,几个刺客顿时有些犹豫,“分开追吗?” 有个人冷笑,“分什么分,忘了莫自怎么死的?这几个娘们儿不简单,不能掉以轻心!追中间那个,另外两个很明显是障眼法!” “可我怎么觉着中间那个更像障眼法?” 那人踹了他一脚: “没长眼睛吗?中间那个最漂亮!她肯定是贵妃!追!” 这句话的说服力可太强了,几人想起方才季月欢回头时露出的容貌,当即不再犹豫,死死跟在她身后。 季月欢见刺客们都冲着自己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冷笑着无声朝天竖了个中指。 果然,贼老天从不让她失望。 她的两条腿显然是跑不过那些人的轻功的,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声音,季月欢甩手将手中的鞭子挥了出去。 鞭子本身长得像一条没什么攻击性的丝带,一路过来也没见她用,刺客根本没放在心上,躲都不躲,结果生生挨了一鞭子,疼得打滚。 后面接着有人追上,季月欢继续抽。 她胜在一个出其不意,再加上那条鞭子太具有欺骗性,几人顿时无一例外都中了招。 鞭子当然不可能一下把人抽死,但至少给季月欢争取了逃跑的机会。 几个刺客爬起来,摁着抽疼的地方,边追边骂,“妈的!那到底什么东西?痛死老子了!” “谁知道!都警惕点儿,别再让她得手!” “老七!我刚刚看到她袖子上有血!莫自肯定就是她杀的!” 莫七脸色顿时黑沉如水,盯着季月欢的背影恨不得吃了她: “老子剁了她!” 边儿上有人皱眉,“冷静点儿,我们还要拿她要挟祁曜君!” 莫七冷笑,“不死就行了。” 他抽出手里握着的长刀,先前想着人质最好全须全尾才好谈条件,所以一路过来都只是干追,没有真正动手。 但现在知道极有可能是她杀了莫自,莫七不可能再忍了。 他眯眼,瞄准季月欢的双腿,往前狠狠掷去! 第143章 过时了 季月欢从听到那句“不死就行了”,心底就是一凉。 完了完了,她要断胳膊断腿了! 原著里她被祁曜君遗忘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啊! 一个没手没脚的妃子扔角落里自生自灭好像很合理…… 可是她都没手没脚了谁还会杀她啊! 季月欢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耳边便传来凌厉的破空声。 那一刻季月欢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也不知道刺客是要断她手还是断她脚,要是断手就好了,她再养只鸟,假装她是神雕大侠杨过,这样好像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惨。 不然星星得哭成什么样啊……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一根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树枝将长刀打落。 几个刺客顿时一惊,左右望了望。 “谁?!” 只有莫七根本不关心是谁,他恨红了眼,死死盯着季月欢,穷追不舍,长刀被打落没关系,他手里还有刀鞘。 眼见即将逼近,他举起刀鞘就要往季月欢的后脑敲去! 一道身影却在这时飞身而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季月欢回头看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是昌风! 她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我还以为呼……以为你……呼……你不会出来的……” 毕竟他这一路是真沉得住气啊,她都怀疑只要刺客不对她下杀手,他为了隐藏身份是真的会袖手旁观的。 昌风没理会她——毕竟他一个哑巴也说不了话。 莫七已经爬起来再度朝季月欢冲去。 昌风哪里会让他得逞,拔剑便拦,两人瞬间缠斗到一块儿,其他人还想继续抓季月欢,但昌风的身手比之祁曜君也不差的,不叫任何人越过半分。 几人越打越觉得不对,直到有个人疑惑出声: “老七,你觉不觉得他招式很熟悉?” 莫七闻言皱起眉,矮身躲过昌风又一个杀招,忽然眯起眼: “飞鸿无迹?你是越家人?” 昌风面色骤变,掌中的招式骤然狠辣,俨然是不能让这几个人活着离开了。 莫七冷笑,“果然是越家的余孽!若非越家惹事,大朔又怎会覆灭?!如今竟然还帮着祁曜君的女人对付我们,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话简直触了昌风的逆鳞,他的父亲忠心耿耿,到头来却背负所有罪责,成为他们口中王朝覆灭的罪人! 余孽?他要让他们连当余孽的资格都没有! 一时间几人打得不可开交,招招致命。 莫七还记着要给莫自报仇,眼角的余光看到季月欢已经跑进了山林,眼看就要脱离他的视线,他脸色近乎扭曲。 “我去追那个贱人!这个叛徒交给你们!” 他说完也不恋战,转身便要去追季月欢。 昌风哪里肯?挥剑而去,而莫七这次显然铁了心要抓季月欢,竟然不躲,他的左手硬生生被昌风削断,却脚步不停地追了出去。 昌风没料到他如此果断,只一个怔神便被其他人缠住。 祁曜君赶到时,几个刺客已经被昌风杀到只剩两人,但昌风受了伤,渐渐落于下风。 祁曜君脸色难看,挥剑帮他把那两人解决掉,冷着脸问他:“她呢?” 昌风没有二话,率先在前头带路——莫七被他削去一只手臂,只要顺着沿途的血迹就能找到他们。 他只能在心里祈祷季月欢没有出事,否则看祁曜君的脸色,他真的会杀了他! 季月欢也没想到莫七会对自己那么执着。 她回头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合着她还没当上神雕大侠,这哥先当上杨过了? 那你找你姑姑去啊追我干嘛! 季月欢没命地跑,好在密林里不似营地那般平坦,莫七受了伤,轻功也受限,只能靠着两条腿追,加上四周高大的灌木阻隔,季月欢这具身体年纪小个子也小,很多地方寻到空隙便可以轻易窜过,而莫七则要用力将烦人的枝丫挥开才能往前,给季月欢争取了不少时间。 但即便如此,普通人和习武之人的体力差距实在悬殊,再加上进了密林后营地的火光逐渐远去,季月欢根本看不清路,她只能硬着头皮盲跑,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季月欢跑着跑着就感觉灌木逐渐变得稀疏,眼皮跳了跳,直觉要完。 果然,等她窜出去之后,借着朦胧的月色,她看清前方迎接她的是一处断崖。 真倒霉啊,这么狗血的剧情都给她遇上了。 她在思考自己如果跳下去,碰上世外高人的可能性有多少。 只思考了不到一秒她便有了结论:0。 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轮得上她? 她摔得半身瘫痪还差不多。 正想着,莫七已经追了出来,看到前方的断崖也笑了。 “跑啊,你继续跑啊!” 季月欢瞅着他,表情有点儿一言难尽。 莫七皱起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季月欢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哥,咱能换句台词吗?刚刚这句有点过时了……” 第122章 莫七:“……” 莫七梗住。 季月欢一句话给他干得有点宕机,大概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她的重点居然是这儿。 好一会儿,他才回神,冷笑,“别想耍花样,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少吃些苦头。” 季月欢挠头,瞅着他的断臂,“真的吗?但我怎么觉着我要是束手就擒了,你第一件事就是砍我一条胳膊赔给你?” 莫七:“……”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季月欢见他沉默,摊了摊手,“呐呐呐,哥咱讲道理,你不能看我年纪小就把我当傻子骗啊!再说了你削我胳膊也没用啊,又接不上,不过我认识一个神医,危竹你知道吧?或许他可以试试……” 季月欢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又皱起小脸儿,“可是你看我胳膊这么细,真给你接上了你不嫌弃吗?又不能提枪又不能提剑的,两只手也不协调……” 季月欢目光打量着他,手还比划着。 莫七:“……” 看着季月欢认真思考的脸,莫七觉得太阳穴突突的。 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第144章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少在这里装疯卖傻拖延时间!” 他单手拎着手里的刀鞘朝她逼近,季月欢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冲他摆手: “不是哥,你听我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贵妃,我真不是贵妃!你抓我没用啊,祁曜君才不会被威胁到,我跟你说我在他心里一点都不重要,你抓我威胁他跟抓一只小猫小狗威胁他没区别的,你劝你趁这个时间快跑,不然等下他来了你要完蛋……” 莫七根本不信,“别狡辩了,有这副相貌,你不是贵妃还有谁是?” “啊,谢谢谢谢,我也知道我长得好看。” 季月欢捏了捏自己的脸,有些苦恼: “但我真不是,你看我这个头,我才十六岁啊,祁曜君三年前就登基了,我总不可能十三岁就进宫吧?那祁曜君得多禽兽啊?真的,我就是个刚进宫的贵人,你别看贵人跟贵妃就差一个字,其实差老多呢!” 季月欢瞧着他,有些迟疑道:“你要真想抓贵妃,不然你放我回去?我努努力,等我当上贵妃我主动让你抓!真的!我跑都不跑!” 季月欢豪气地拍了拍胸脯。 反正她活不到当贵妃,略略略。 莫七:“……” 莫七又不是傻子,能信她的话才有鬼了。 不过…… 他上下打量她,眼下也确实发现她年轻得过分了。 他拧眉半晌,随后又舒展开来。 “好啊,既然你不是贵妃那就更好了,就是你杀了莫自!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死的,这么漂亮一张脸,你说祁曜君要是知道你被老子睡了会如何?”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哥,其实这句台词也过时了。” 一点新意都没有。 莫七:“……” 季月欢摊了摊手:“你想睡我你早说啊,你先把面罩摘下来呗,我看看你好不好看,要是好看我不介意的。” 莫七:“???” “如果丑的话,嗯……”季月欢一张小脸儿拧成包子,有些纠结,“会有一点点膈应啦,但没关系,我给你把面罩再戴上也行。” 莫七:“???”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看着季月欢平静的脸,他嗤笑,“想看老子的脸?可以,等老子爽完了就砍断你的手脚再拔了你的舌头挖了你的眼!你放心,看在你这么识时务的份儿上,我会留你一条命!” 这话简直是在季月欢雷区蹦迪。 她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冷了下去。 “莫七是吧?我请问你在闹什么?就因为我杀了莫自你就要折磨我?” “闹?”莫七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气疯了,“你杀了我最好的兄弟居然说我在闹?” “不是吗?” 季月欢冷淡地反问。 “我说你没事儿吧?你们是杀手诶,你们要杀的是当今皇帝诶!在制定刺杀计划之前你们不该所有人都做好必死的决心吗?早死晚死都是死,死谁手里不是死啊?你现在一副我杀了莫自就是罪大恶极的样子是要闹哪样啊?”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 “我说哥,咱骗骗别人就得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我就不信莫自如果是被祁曜君的某个护卫给乱刀砍死的,你还能这么不依不饶,非要把那个护卫找出来给莫自报仇?难道不应该坚定不移一心一意杀掉祁曜君,以完成你兄弟未完成的夙愿吗?你现在追着要折磨我是要闹哪样啊?欺负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是吧?” 莫七本来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听到这儿面色变得古怪。 手无缚鸡之力?她在说谁? 季月欢真是越说越生气,看莫七的目光满是谴责。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杀手的职业道德啦?你拿的刺杀剧本不是复仇剧本啊!你怎么还给自己加戏随便大小演呢?给你片酬了吗你就演?让你小子演爽了是吧?不是我说啊你,就你这样不务正业我看着都生气,你对得起莫自吗?啊?对得起你其他泉下有知的兄弟们吗?” 季月欢指了指莫七身后,“祁曜君就搁那儿站着你不杀,你非要来睡我,难怪你只能当个炮灰!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昌风:“……” 祁曜君:“!!!” 第145章 你不上我上 原本被季月欢说得醍醐灌顶羞愧难当,听到季月欢的后一句话悚然一惊下意识回头,祁曜君倏然甩出长剑,莫七躲闪不及被刺了个对穿,脸上还维持着惊疑不定的表情,缓缓倒下。 季月欢啧啧摇头,“果然反派死于话多。” 祁曜君脸色铁青地看她,“过来。” 季月欢站着没动,“先等等先等等!你看看他死透没啊!我怕我一过去他忽然诈尸怎么办?” 可不是她小题大做啊!电视剧都爱这么演!什么这个人心脏刚好偏了一寸啦什么强撑一口气只为最后一搏啦,虽然她老吐槽剧情狗血,但以她这倒霉蛋体质,是极有可能遇上这种狗血事情的! 所以她不能不谨慎啊! 季月欢的原则就是,她可以死,但不能受伤,可以躺棺材,但不能躺病床。 她受够了那种受伤之后只能任人宰割的无力感,也受够了事事都要麻烦别人的愧疚感,她更害怕从南星她们身上看到如同前世室友们一般的厌烦。 ——不是她不信任南星,是人性经不起考验。 祁曜君有些无语,“你看清楚朕刺的是他的心脏,给朕过来,不要让朕说第三遍!”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他听到不少,这会儿已经是耗尽了平生所有的耐心才没有掐死她。 但季月欢还是摇头,“不行不行……算了你不上我上!” 季月欢知道这位是大爷她使唤不动,只能朝昌风挥手,“嗨嗨嗨,昌风昌风!快把你的剑借给我!” 昌风迟疑着看了一眼祁曜君,没动。 季月欢生气,鞭子一挥便卷住他手里的剑。 手一抬,长剑出鞘,季月欢顺势接到自己手里。 她一边拎着剑朝莫七走去一边对着昌风指指点点: “你也是一点都不谨慎的,这小子知道你是越家人了诶!他要是假死蒙混过去回头暴露你的身份怎么办?我这还不是在帮你?就补一下刀多大点儿事儿?跟你借个剑还磨磨唧唧!还有你祁曜君,我跟你说捅心脏一点都不保险的,最好是割……靠!” 割喉的“喉”字还没出,季月欢的剑甚至都抵到莫七的脖颈了,躺在地上的人倏然睁眼,一掌将季月欢拍了出去。 这一掌用了他仅存的一点儿内力,但拍飞季月欢已经足够,而季月欢身后就是断崖! 季月欢被拍出去的同时还不忘把手里的剑狠狠往莫七身上丢去,也不确定扎没扎中——因为那会儿她已经往悬崖下掉了。 季月欢简直气死,她都已经这么谨慎了怎么还中招啊!贼老天你没玩儿够是吧! 正骂着又一道身影从崖上飞了下来。 被祁曜君抱住那一刻,季月欢分神地想,要是能见到伽利略就好了,她一定要告诉他,两个铁球哪怕没有同时释放也可以同时着地——只要其中有个铁球会武功。 不过断崖到底是高的,半空中也没有着力点,临到崖底的时候祁曜君才借着一棵大树减缓了下落的冲击力,抱着季月欢滚落在地。 也不知道撞到了哪儿,季月欢听到祁曜君闷哼了一声。 等彻底停下,季月欢才皱眉戳了戳他,“喂,你没事儿吧?” 祁曜君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不答反问,“你呢?” 季月欢感觉了一下,也就肩背在翻滚摩擦的时候有点儿疼,其他没啥事儿,她身量小,被祁曜君护在怀里,基本没怎么受到冲击。 第123章 “我没事,”她从祁曜君的怀里爬起来,四下看了看,有点茫然,“这里是哪儿啊?” 祁曜君看她爬起来之后就不管自己了,生气,“朕好歹救了你,也不说搭把手?” 他还好意思说? 季月欢叉腰,“讲道理祁曜君,是你不听我话的!我都说了可能有诈让你检查一下,如果不是你自负我能自己上手吗?如果我不自己上手我能遭暗算吗?我跟你说这个救命之恩我不认的,我本来可以不用坠崖的!” 她这么一说,祁曜君顿时理亏,他跟昌风确实也没想到,都这样了,莫七居然还留有一口气。 他叹口气,自己挣扎着起来。 反倒是季月欢看着,愣了一下,“你咋了?” 他站姿有点儿奇怪。 祁曜君摆手,“断崖太高,冲击力太强,蹬在那棵树上的时候腿骨受压,约莫是骨折,无碍。” 骨折。 无碍。 呵。 季月欢双臂抱胸,冷笑着看他。 祁曜君被她眼里的冰冷刺痛,皱起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希望我是什么表情呢祁朝纪?” 季月欢这会儿心情真的很不好,整个人都是烦躁的,“我说了几遍让你检查他死没死透,你非要站那儿不动!你有武功在身你补一刀是很难的事情吗?你非不!现在好了,骨折了,你活该啊你!怎么就没把你摔死?!” “季月欢!” 最后一句真的过分了,祁曜君本来就压着怒火,这会儿还被她用这么尖锐的语气挤兑,顿时有些忍无可忍,“你知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噢,皇帝嘛。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好,我不说了。” 她转身找了棵大树坐下,冷着脸别向一边,也不看他。 祁曜君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半晌后还是抿唇,一瘸一拐地走到季月欢跟前。 “你先前同他说的那些话朕都听到了,朕当时……当时以为你是怕朕怪罪,所以故意胡说八道拖延时间……” 在莫七说那句“祁曜君要是知道你被老子睡了会如何”的时候祁曜君就在附近了,当时他心急如焚,脚下步子快到不能再快,就怕他稍微晚一点便让一切无可挽回。 但随后就听到季月欢的回应。 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祁曜君当即停了下来。 哪怕他猜到她可能是在拖延时间,是在胡言乱语与对方斡旋,他还是止不住地心冷。 他制止了还欲上前的昌风,悄无声息地往那边靠近,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说出多少大逆不道的话。 结果就听到她又开始说些乱七八糟的怪话,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发现了他,并且毫不犹豫把莫七的注意力往他身上引。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让莫七如此轻易地死。 他的脸部线条绷紧,见季月欢还是一点儿没有理他的心思,心里抓心挠肝地难受,忍不住开口: “季月欢,你不该给朕一个解释吗?” “解释什么?” 季月欢终于抬头看他,今晚的月色本来就相对朦胧,他们落到这崖底,四周围又有茂盛的树木掩映,能见度更低,若不是他们离得近,祁曜君可能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原以为那双眼睛会在这份晦暗中愈发黯淡,但其实没有,反倒被夜色衬托得有些许的明亮,清凌凌的。 “当时的那种情况,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拼了命地反抗,以死捍卫清白?我如果能死我肯定第一时间就那么做了,可我死不掉啊,那我还能怎么办呢?等他把我手脚砍断了再等你来救我吗?” 祁曜君被季月欢犀利的反问给问住了。 是啊,他希望季月欢怎么做呢? 无论她死还是受伤,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又听她冷然继续: “我告诉你祁朝纪,不可能。我季月欢要么死要么活,死就要死得干净利落,活就要活得健健康康,女人眼里大过天的清白,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她说着,嗤笑一声,嘴角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讥诮。 “我猜你是想听我说,那些话都只是权宜之计,我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你来救我。” 祁曜君咬肌动了动,狼狈地别过脸,不与她对视。 显然他确实是那么想的。 季月欢闭上眼。 “你想听我可以说,但我懒得骗你也不屑骗你。你听好了祁朝纪,我根本没想过你会来救我,我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讨厌成为任何人的累赘、拖油瓶,我不会给自己软弱的机会,我只会作出当下对我来说最有利的选择。” 清白算什么?就像她说的,对方如果长得好看,她也不算吃亏,就当嫖了个鸭子春风一度,对方如果长得不好看,那就顶多膈应一下,她至少还能活蹦乱跳。 但她如果被砍了手脚,出门要人扶,吃饭要人喂,生活不能自理,只能被丫鬟们伺候着过掉一天又一天……她自己都厌弃这样的自己,南星她们的忠心又能维持多久呢? 她不想赌。 祁曜君没有说话。 空气静了很久,久到季月欢以为祁曜君不会再跟她说话的时候,他哑着嗓子开口了: “抱歉,是朕没有保护好你。” 若不是他的疏漏给了歹人机会,她本不用作出任何抉择。 祁曜君自嘲一笑,总说要保护她,可好像还是又一次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 “不用给我道歉。”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一通输出之后她心情缓和了些,也渐渐冷静下来。 “我不用谁保护,谁也保护不了我。” 她是天生的倒霉蛋,是命,他也不过是被命运操控的一份子,谁能与命抗衡呢? 季月欢起身,按着祁曜君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我看看你的腿。” 说到底也不能真的不管他。 祁曜君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上,季月欢一边给他检查伤势,一边不忘训斥: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自负了。” 祁曜君:“……” 说真的,祁曜君此前从不觉得自己自负,他虽是天之骄子,也确实自小都被人捧着,但朝堂上大臣谏言,他从不会不耐烦,哪怕对方说话再难听,有时候御史台的人甚至指着他的鼻子骂,只要对方说得在理,他都会虚心接受。 但这次……他确实理亏。 当时那一剑蓄积了他当时所有的愤怒,所以刺过去时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又是准确无误地刺中心脏的位置……以他以往的经验来说,对方必死无疑。 他在做太子之前是少年将军,上阵杀敌无数,他想杀的人还从没失手过。 偏偏今日马失前蹄。 他到现在都没想通莫七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想着,他便皱眉,看向季月欢的眼神满是疑惑: “连昌风都不觉得那人能活,你为何如此笃定他是假死?” 第146章 怎么不算名垂青史呢? 季月欢静了好一会儿,嘴角才勉强扯起一个弧度,抬脸朝他笑,“因为,我倒霉啊。” 她笑起来分明很好看,但祁曜君第一次觉得,那笑容扎眼得很。 他觉得这个理由简直荒谬,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季月欢已经低下头去, 这下祁曜君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半开玩笑的声音: “所以啊祁曜君,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你要自己惜命,任何事情往最坏的方面考虑就对了,不然迟早被我这个倒霉鬼连累死。” 这话当然是吓唬他的,季月欢知道他是男主,怎么都不会死,但话总要说狠一点才会让人上心。 祁曜君也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后伸手去揉那颗对着自己的脑袋瓜: “胡说八道什么?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都毫发无伤,这还叫倒霉?” 季月欢动作一顿,随后淡淡地回他,“对啊,倒霉的人换成你么。” 原著里可没有这一段,他就手臂被割了一下受点皮外伤,眼下可是伤到了骨头。 刀伤好遮掩,骨伤稍不注意可是会落下病根儿的。 他可能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瘸着腿上早朝的皇帝了。 嗯……怎么不算某种意义上的名垂青史呢? “都说了朕无碍……嘶!” 不知道她按到哪儿,祁曜君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季月欢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无碍?” 祁曜君瞪她,“朕没死都叫无碍,你知道若换成旁人,粉身碎骨都算轻的!” 季月欢又敛眸,很轻地“嗯”了一声。 要么说她倒霉呢,别人跳悬崖要么有棵树挂着,要么底下就是河水什么的。 到她这儿就又是一片密林,真要自己掉下来,估计真要全身瘫痪了。 “这儿疼吗?” 她按了按他脚踝的位置,问他。 第124章 祁曜君摇头。 季月欢又问了几个地方,祁曜君回答的同时,却是一阵恍惚。 他想起那个梦里的季月欢,在她一个人去那劳什子医务室之前,曾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捏着自己受伤的腿自言自语。 她果然懂医术的,早在之前就知道自己骨折,却还是要自欺欺人。 他心中一痛,又莫名有种恍惚的宿命感。 他这下算不算是……与她感同身受? 才这么想,就听季月欢长出一口气。 “还好,不是骨折,是下坠的时候冲击力太大造成的骨关节处软组织挫伤,还有轻微骨裂,不过不严重,你这只脚暂时别动了,不许用力也不许着地,否则可能加剧骨裂。”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看了一眼祁曜君,忍不住感叹:“你小子真是命大啊。” 这么高摔下来,竟然都只是挫伤。 也不知道是他武功太高,还是男主光环开得太大。 “我没有药,也不知道你们这儿这种情况都怎么处理,还是得回去,让危竹给你看看吧,他不是神医吗,指不定调制出什么神奇的药让你好的快些。” 季月欢四下看了看,皱起眉,“所以现在要怎么回去?” 她是路痴,这种事情只能指望祁曜君。 祁曜君把她拽过来坐下。 “等就可以了,昌风又不是死的,既然看到我们落下悬崖,会带人找过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季月欢也觉得有道理,今天一晚上都在跑酷,她也累得够呛,不过大概因为大脑还处于剧烈运动过后的兴奋状态,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她靠着大树发呆。 祁曜君偏过头,见她不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她: “若是……若是朕和昌风没能赶到,你会怎么办?” 季月欢撇撇嘴,“不是说了吗?他想睡我那就睡啊。” 祁曜君:“……” 他噎了一下,但大概是先前因着季月欢的犀利反问,他也接受了这个预设——毕竟如季月欢所说,这是对她而言伤害最小的解决方式,所以这会儿再听她说也没那么生气,心中除了些许的膈应外就是一阵后怕。 他揉她的头发,“我的意思是然后呢?他不是说即便……也要断你手脚?” “我会给他机会吗?” 季月欢白了他一眼,“你们男人爽的时候最没有防备,我到时候趁机勒死丫的。” 尤其那家伙只剩一只手,她还就不信这都勒不死。 祁曜君:“……” 第147章 性本恶 莫名感觉他脖子一凉。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季月欢瞥到了,哼笑,“所以你最好别惹我,否则你在史书上就是死在女人床上荒淫无度的昏君。” 咦,好熟悉的剧情,上一个死女人床上的皇帝是谁来着? 好像是汉成帝刘骜? 季月欢一拍脑门儿,坏了,赵合德竟是她自己? 想想她又赶紧摇头,算了算了,人家赵合德好歹是出了名的宠妃,她算啥啊她就一炮灰。 听她又在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祁曜君伸手戳她的脑门儿,“大逆不道。” 季月欢才懒得理他,只望着四下朦胧的黑暗发呆。 怎么这里就没有萤火虫呢? 她有些遗憾地想。 静了一会儿,又听祁曜君问她: “你杀人的时候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她没失忆前是季家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虽说也曾在乱世游走,危竹也说她并非没有见过死人。 但见过死人和自己杀人还是不一样的概念,更何况她那会儿年纪小,总也不该轮到她亲自动手。 失忆后她便一直待在深宫,更是没机会杀人。 可祁曜君想起先前她提剑朝莫七走去的神色,非常平静,如果不是莫七忽然诈尸,他一点不怀疑,她是真的会当着他的面割破莫七的喉管。 祁曜君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杀人,他都做不到她那般从容。 季月欢怔了怔,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恍惚着开口: “我应该害怕吗?” 祁曜君想了无数种她可能会有的回答,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简单又懵懂的一句反问。 季月欢已经朝他望了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他要杀我,我只是反击,为什么我要害怕?你怎么不问问,他要杀我的时候,他怎么不害怕呢?” 祁曜君怔然。 是了,她只是反击,凭什么她要害怕?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季月欢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来替你说,因为他是男人,他足够强大,血性,他甚至还有杀手这么个可以理直气壮杀人的职业,所以他拿起刀就是理所当然。而我呢?我只是一个女人,女人就应该小鸟依人唯唯诺诺,尖叫着寻求男人的庇护才叫女人,女人怎么能拿刀呢?刀只能给她们洗手作羹汤,别说杀人了,就是杀只鸡都会被十里八乡扣上一个剽悍的名头。” 季月欢笑了一下,眸光却那么冷,“凭什么呢?” 就像她好不容易熬过高考,熬过大学,出来工作却求路无门,只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能碰那些电子元器件呢?女孩子怎么能搞焊接呢?女孩子怎么能吃得了出差的苦呢? 女孩子凭什么不能? 分明……分明给她机会,她就能比很多人都做得好。 可那些人,连机会都吝啬给予。 “朕……”祁曜君被她冰冷的目光看得难受,“朕不是这个意思……” 可才说了这么一句他便顿住,一时之间有些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他当下纷乱的想法。 “朕没有说你杀得不对,季月欢,你别用那种失望的眼光看朕……” 那目光尖锐得像刀子,透过皮肉直扎进他心里,叫他疼得厉害。 “朕一直知道你与旁人不同,朕只是……只是好奇……” 他只是,想多了解她一点。 他难得磕巴,说话的时候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季月欢愣了愣,莫名觉得好笑。 她叹了一口气,复又放松背脊靠在树干上,闭上眼。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没骂你。” 她又不说话了。 而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季月欢……” 他忍不住开口,却被季月欢打断。 她说: “祁曜君,你有过讨厌的人吗?” 祁曜君愣住。 就听季月欢笑着问他,“讨厌到极致恨不得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却又没办法对对方动手的时候,你会怎么办呢?” 他沉默。 季月欢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才后知后觉道: “哦,我忘了,你应该是没有这样的体验的,你想要一个人死,一声令下就好了,你不需要忍,也不会滋长恨。” 季月欢抬起手,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 “真羡慕啊。” 她感叹着。 祁曜君张嘴想说什么,又被季月欢打断。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能无数次地去模拟,去假设,用尽所有我能想到的方法在脑子里将对方杀死,才能稍稍寻到一丁点的快意,以缓解我心里的不甘心。很窝囊对不对?” 村里那帮指着她的鼻子嬉笑着叫她野鸡尾的小孩儿,那帮拿石头砸她骂她怪物的坏蛋,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时候站在他们面前,不反抗也不反击的小女孩,望向他们时,脑子里已经想了无数种残忍的方式将他们杀死。 她转头看向祁曜君,夜色渐浓,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或惊讶或疑惑,也许还有别的。 但季月欢不关心,她只是借着眼下的黑暗,放松地露出嘴角恶劣的笑意。 “你们都说,人之初,性本善,但我不觉得,人性骨子里就是恶的,无知的孩童会在他们最懵懂的年纪释放最纯粹的恶意,甚至以此为乐。” “杀人很难吗?不难的祁曜君,生命何其脆弱,你给三岁小孩儿一把刀,他也可以笑嘻嘻地捅进父母的心脏。” 这倒不是编故事,谢宇就是法学的,季月欢曾经跟他借了不少书,里面像这样的案例层出不穷。 见祁曜君皱起眉,季月欢笑笑: “好吧可能这个例子太抽象,你没接触过,那我换一个。你知道有个词叫激情杀人吗?就是说人在愤怒到极致的情况下会失控,将激怒自己的人杀死。” “失控,”她强调这个词,“就是失去理智,一个失去理智的人剩下什么呢?是本能。” “人啊,其实早在出生那一刻起,就被赋予了杀人的本能。” 只是大部分人被教化,将这种本能抑制,否则真放到远古时期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杀人甚至不需要理由,甚至不需要情绪,你弱你就会被杀,你强你就会杀别人,极其原始,纯粹。 第125章 季月欢指了指自己,“而我,只是被激发了这种本能而已。噢,也不对,其实不是被激发,只是以前我总把这份本能藏起来,现在我不愿意藏了而已。” 季月欢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正常,她骨子里有极强的反社会人格,从小到大,那些欺负她的人,她脑子里能想到的唯一的反击方式就是,杀死对方。 当初陆元丰和陆危竹诬陷她杀人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瞬间在想,那不如坐实这个罪名好了。 把那个不依不饶对她拳打脚踢的家长杀死,把陆元丰杀死,把陆危竹杀死,把那些看热闹叫她杀人犯的人通通杀死。 但她不能。 她还有小老头。 她不能是小老头的污点。 她要乖,要听话,因为她知道,不乖的小孩,会被扔掉的。 她也害怕自己露出獠牙那一天,会从小老头的眼睛里看到失望,厌恶甚至恐惧。 所以她只能忍,暗自咽下她血液里疯狂滋长的恶意,努力去融入那个让她觉得恶心的社会,努力去学着做一个正常人。 但有的东西,骗骗别人就得了,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看,如今不就得到了验证么?她前世装了一辈子,到了这里,一个刺客便让她原形毕露。 她杀掉莫自的时候,干净利落地都让她自己恍惚,好像这样的事情她曾做过千百次。 当然也确实是千百次——如果脑子里千百次的模拟也算的话。 正出神间,季月欢发现她的掌心一暖——是祁曜君握住了她的手。 “那就不要藏了。” 第148章 心里的野兽 季月欢一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什么?” “你不是说,以前你只是把你的本能藏起来,但你现在不想藏了么?那就不用藏了。” 季月欢着实觉得他好笑。 “你认真的吗祁曜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个人如果不再隐藏自己的阴暗面,你知道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吗?你是在鼓励我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吗?你……” 可是要做明君的人。 她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祁曜君打断: “那你会吗?” 季月欢一愣。 “如果杀人就叫阴暗面,那朕只能说,季月欢,你眼中的世界还是相对单纯的。” 祁曜君另一只手揉她的头发。 “杀人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事,你以为朕的后宫又有多少是真正娇滴滴的女子?皇后,贵妃,兰妃……她们哪个手上不是染满鲜血?但他们杀人的方式远比你龌龊下作得多,强加罪名,栽赃陷害,滥用私刑……” 祁曜君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他的声音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她们在朕看不见的地方草菅人命,又要在朕的面前装得温婉贤良,粉饰太平。相比之下,你那点儿手段简直不够看,你瞧瞧,你连手上的血迹都学不会藏……” 她的手上是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血迹,祁曜君握上去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极不舒服的触感,她应该比他更不舒服,可她竟然一路都忍下来了。 祁曜君又撕下自己一片外袍,抓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拭着。 “你哪儿有什么阴暗面?你的一切都是摊开来的,如孩童般简单直白。” 季月欢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沉默了许久后,才意有所指地叹息,“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所以电视小说里那些个被后宫嫔妃耍得团团转的皇帝果然都是骗人的,一国之君哪儿有那么好糊弄? 祁曜君手上的动作一顿,以为她是怪他知道却不阻止,抿了抿唇。 “是,朕都知道,但朕有朕的身不由己。前朝后宫息息相关,面上她们不过是朕的女人,似乎朕想怎么处置都行,但背后却是牵一发动全身,她们背后的家族,每一个都不容小觑。你可以说朕无能,但朕总要为江山社稷考虑。这天下刚平定不久,老百姓们也才勉强过上安稳的日子,再经不起折腾了。” 只有经历过饿殍遍野的乱世,才知道如今的安定有多不容易,而如今作为一国之君,他只想将这样的安定维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我知道,”季月欢淡淡地应了一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原著里祁曜君和反派的每一次博弈,无一不是想尽办法将对民众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也是季月欢喜欢原著的一个原因。 别的文里搞权谋,好像皇权和世家的斗争很容易,世界架构里除了皇宫和官员宅邸就没别的了,皇帝看这个人不爽,就找个理由抄对方的家;这个人看皇帝不爽,就找杀手玩刺杀,平日里不是你算计我,就是我算计你,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百姓呢?成了背景板。 他们斗他们的,百姓们就吃吃喝喝看热闹。 醒醒,这是生在和平年代的当代网友才有的日子。 古代怎么可能呢?封建背景下,阶级统治是一切,上面的人斗起来,遭殃的全是老百姓。 有钱有权者为世家,钱权何处来?不都是底下人孝敬的么?底下的人钱又从何处来?民脂民膏么。 而正是为了让老百姓过得更好,才要清理掉朝堂的蛀虫,这才是权谋最基础的底层逻辑。 有的小说则从根本上抛掉了这个逻辑,为了权谋而权谋,很多时候你都看不懂正派和反派斗来斗去是为了什么。 但原著不是,祁曜君为了当好这个皇帝,真的付出了很多。 祁曜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怔愣片刻后,眉心微微舒展。 彼时她的手也已经被他擦拭干净,她的手很好看,纤细修长,葱白如玉,祁曜君捏了捏,抬头朝她笑: “你也已经做得很好了,季月欢。” “嗯?” 她做什么了? 就听祁曜君无奈道: “哪怕朕给了你可以滥杀无辜的特权,你也不会是暴徒。迄今为止你所有的攻击性都是被动的,芸心算计了腊雪,你才伤了她,兰妃羞辱你,你才逼着她道歉,刺客要杀你,你才反杀,如李修媛所说,你骨子里有着你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慈悲感。” 祁曜君揉她的头发。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你从不主动害人,光凭这一点,你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善良。所以你不用藏,你如果想杀一个人,那一定是对方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既如此,那便杀,朕给你兜着。” 季月欢张了张嘴,想说她一点都不善良,她只是懒;想说她只是不想造下业障,影响自己投胎,但话到嘴边她又愣住了。 前世她压抑内心的杀意,是为了不被小老头扔掉,今生她甚至升不起主动害人的心思,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想和小老头再重逢。 她心里所有的善意,都是为了小老头。 季月欢直到此刻才那么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小老头即便不在了,却仍然在救她,不教她误入歧途。 她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怪物,但其实,她心里头的野兽,早就被小老头驯化了。 “祁曜君,谢谢你……” 果真是旁观者清,若不是祁曜君说,她可能到现在都没发现这个问题。 祁曜君以为她是在谢他给她兜底这件事,他无奈一笑,刚想说什么,季月欢却脸色一变。 她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先别说话。 祁曜君看到,季月欢的目光,落在他的侧后方。 第149章 就不能盼点儿好? 祁曜君皱了皱眉,耳朵微动,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刚要转头,季月欢动作比他更快,手中的鞭子带着凌厉之势从他耳侧抽了出去,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被抽落在地。 祁曜君低头一看,是一条小孩儿手臂粗细的黑蛇,被季月欢抽落后此刻正反复扭动着。 蛇的反应速度奇快,蛇头已经吐着信子转向了季月欢。 祁曜君脸色一冷,在蛇发动攻击前,随手抓起手边的一颗石子,精准打在蛇的七寸,黑蛇只挣扎着动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 祁曜君松了一口气,刚安抚一下季月欢,却见她已经走向了那条蛇,徒手把它抓起来。 祁曜君一噎。 向来知道她胆子大,没想到这么大。 就见拿起来凑到眼前看了看,皱起眉,“黑虎蛇?还好我发现得早,不然被它咬上一口,你今儿就得驾崩。” 祁曜君:“……”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她敢当他面说。 “你就不能盼朕点儿好?” 季月欢也无语,“这是盼不盼的问题吗?我只是在跟你说实话。” 她还真不是吓唬祁曜君,黑虎蛇的毒性比著名的黑曼巴蛇还要强,哪怕放到现代,被咬上一口,即便及时注射了血清,致死率都极高,放到这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必死无疑。 第126章 不愧是男主,瞧瞧这气运,这都能给他躲过去。 思及此,季月欢扭头瞅了祁曜君一眼,脑子里不由得闪过一个恶劣的念头。 如果她刚刚没出手,任由祁曜君被黑虎蛇咬上一口的话,不知道他的气运还能不能让他熬过去。 不过也只是想想,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只是奇怪,黑虎蛇在现代一般分布在澳洲南部,怎么这里会有? 祁曜君被她那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你那是什么眼神?” 季月欢摇头,只问他,“你外袍反正都缺个角了,再撕这么大一截给我?” 她比划了一下。 祁曜君皱眉,这次干脆把外袍脱了下来直接递给她,给完才问:“你要做什么?” 季月欢不客气地接过衣服,然后…… 直接把蛇扔进衣服里,她团巴团巴收了起来。 祁曜君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说话,“你……把蛇包起来做什么?” 季月欢白他一眼,“回去丢给太医院呗,看看危竹或者陈利民谁要,蛇可是好东西,好多部位都可以入药的,更何况这条蛇这么毒,你那些太医指定没见过,对他们来说也很有研究价值,比如……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反正有用就是了。” 祁曜君眉心拧得更紧,难怪她不怕蛇。 他忍不住问:“你以前跟着危竹师父就学这些?” 她那会儿才多大?怎么会教给她这么危险的东西? 季月欢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一边继续用外袍的袖子给打结,一边头也不抬道: “不知道,可能吧,不记得了。” 季月欢真要感谢陈利民,失忆这个梗让她在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上,可以很轻易地敷衍过去。 祁曜君当然听出她在敷衍,真的不记得了又怎么可能一眼认出那是什么蛇? 但她不愿意说,祁曜君便也不再逼她。 潜意识里,他也觉得,这大概不是一些太美好的回忆。 谷底这片密林很原始,这条蛇的出现也提醒了季月欢,她和祁曜君眼下的处境也并不安全。 她只能先将她和祁曜君周围的一些杂草都清理掉,又垒了一些石头在他们周围一圈,这样当然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防护作用,但至少有东西朝他们靠近的话,能弄出些声响让他们警觉。 她的鞭子还在手里,祁曜君虽说腿不能动了,但看他刚刚的反应速度,玩儿暗器也有一手,撑到昌风带人来救他们应该没问题。 搞完了这一切,季月欢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祁曜君长臂一伸把她揽进怀里,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困了就睡,今晚朕守夜。” 困倒是不困,但确实是累了。 季月欢也没客气,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安静地闭上眼: “你如果困了直接叫醒我就行,我跟你换班。” 这地方,总得有一个人醒着。 祁曜君觉得好笑,“睡你的吧。” 季月欢“唔”了一声,还不忘跟他清账,“我也救过你了,祁曜君,我们扯平了。” 祁曜君:“……” “不是说落崖是朕之过,这个救命之恩你不认?” “嗯。” 所以她还的别的。 比如之前她晋位那次没侍寝,祁曜君为了不让她遭受非议还是留了下来,比如中秋那晚的漫天萤火虫。 救命之恩,足够抵掉了吧。 了却一桩心事,季月欢的神经也放松不少,祁曜君还没琢磨明白她的“嗯”是什么意思,耳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四下还有秋日的虫鸣,如此危险的境地,他竟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祁曜君原本打定主意守一整夜,可渐渐他居然感觉到身体传来一阵无力感。 等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头一歪,倒了下去。 * 祁曜君想,他应该又做梦了。 这一次出现在他梦里的,是个面容有些熟悉的小女孩儿,年纪不大,七八岁的样子,但五官仍旧精致得过分。 这一次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老人,温和地牵着她的手。 第150章 师父 是个他没见过的人,面相上仙风道骨,和蔼可亲。 彼时应该是傍晚,夕阳昏黄的光晕打在两人脸上,柔和梦幻得有些不真实。 季月欢身上还背着一个小背篓,她乖乖的,牵着老人的手走在田间的小路上。 祁曜君听见她问: “师父,这太阳都快下山了,我们要去哪里呀?” 师父? 是她和危竹的师父吗? 怎么只有她在,危竹呢? 祁曜君回忆起当时危竹和季月欢的见面,说他们是在青州认识。 他打量着四周的地形,这里,可一点儿不像青州。 就听老人笑了笑,“今天师父教你上山抓药,好不好?” 彼时季月欢和祁曜君都没有注意到,老人说的不是采药,而是抓药。 小月欢懵懵懂懂地点头,“好。” 祁曜君也发现,除了师徒两人,周围也有村民背着和季月欢差不多的背篓,往山上走去,路上碰到,还有人热情地打招呼: “哟,陆老师?陆老师今年怎么亲自来了?” 陆元丰笑了笑,“带我的小徒弟来见见世面,让她学学,这样以后也能给我省省。” 那人一听,干笑两声,但是祁曜君分明看到,他看向边儿上小月欢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隐隐有着防备,还有厌恶。 祁曜君皱起眉,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仔细琢磨两人的对话,总觉得其中有他未能领悟的玄机。 小月欢显然也没听懂,但不知道是不是她年纪小的原因,她更敏感,大人一丁点儿的情绪变化都被她感知到,迎着那人的眼神,她瑟缩了一下,几不可察地往老人身后躲了躲。 那人也没再说什么,跟陆元丰招呼一声后走在了前头。 陆元丰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还是牵着小月欢的手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 最终是停在一处半山腰上,彼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色,能见度变低,显然夜幕即将降临。 但半山腰上却分外热闹,有许多人……更具体点,应该是许多的青壮年,都背着背篓,头上戴着一个帽子,那帽子也是很神奇,前面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能发出很强的光线,在夜晚格外明亮。 陆元丰也招呼季月欢把背篓里的帽子拿出来带上,那个奇怪的东西,祁曜君听见他称之为手电筒。 不远处很多人都认识陆元丰,见到了都会客气地跟他打招呼,先前那个人也在里面。 祁曜君也发现了,所有人都会用一种戒备的目光看着小月欢。 不过停留的目光并不长,这些人似乎很忙碌,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忙活自己的。 祁曜君发现他们都没有闲着,所有人很统一的一只手拿着一个像钳子一样东西,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透明的瓶子,不时夹起什么东西放进透明的瓶子里。 距离有点儿远,那所谓手电筒的光又有些晃眼,祁曜君一时半会儿看不清他们在弄什么。 陆元丰也不怎么理会他们,只是给小月欢装好手电筒之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来,小草,拿上这个。” 【小草】 又是这个称呼。 祁曜君止不住地皱眉,为什么之前那个赵成刚和这个老人都叫她小草,分明她从楼梯上摔下去那次,他听到周围人都是叫她月欢。 还是说他这几次梦到的,只是长着同一张脸的两个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 又见他递给小月欢一个跟那些青壮年差不多的钳子,还有玻璃瓶。 陆元丰牵着小月欢的手走向那些人,这下离得近了,祁曜君终于看清这帮人在忙活什么。 然而这一看,他的头皮一下就炸了。 第151章 药材 是蜈蚣。 这些人在捉蜈蚣。 这让祁曜君想起一件往事。 蜀州一带山脉绵延,因而蛇虫鼠蚁众多,尤其蜈蚣,清明前后出没最为频繁。 乱世时,曾有一枭雄名为沈岩,麾下军队的人手曾一度能与祁家抗衡,不过沈岩此人刚愎自用,唯我独尊,走到哪儿都是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且管理不善,底下的人常常仗着自身兵强马壮,烧伤抢掠,所过之处,百姓苦不堪言。 当时蜀州郡守有意投靠祁家,但沈岩听说后,便先一步带领军队杀入蜀州,谁都以为蜀州必定沦陷,但让人没想到的是,最后的结果却是沈家军大败,没能攻入蜀州不说,还损失惨重。 原来,沈家军在攻入蜀州之前,被蜀州郡守设计,引去了附近一座深山。 蜀州地势本就复杂,易守难攻,沈岩为了增大胜算,便想像以往一样,等斥候勘探好地形之后再一举攻入,于是命众人就地休整。 第127章 就是这一休整出了事。 夜间营地的火光以及将士们烤肉的香气将藏在山中的蜈蚣悉数吸引了出来,漫山遍野的蜈蚣爬出来,见人就咬,那些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抱头鼠窜。 蜈蚣的毒并不致命,但被咬上一口也不好受,许多人都中了招,有的甚至痛到拿不起兵器。 而蜀州郡守早已派了人埋伏在山下,只要有人往下逃窜,便被埋伏的人轻松解决,没能往下逃的也都是伤重的,蜀州将士次日上山,直接将这些人抓获。 沈岩本人也在其中。 显赫一时的沈家军就这样被击溃,最后蜀州郡守亲自押着沈岩到当时的祁家家主,也就是祁曜君的父亲面前,当做投名状。 祁父在听完经过后,还好奇多问了一句,那蜈蚣是蜀州人事先豢养的吗? 蜀州郡守笑着解释说不是,都是野生。这个季节正是蜈蚣成群出没的时候,当地村民都清楚,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在日落之前下山,否则你就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碰上蜈蚣并被咬上一口。 其实不止蜀州,西南一带的山林都是如此,只是沈岩这个人在北疆一带长大,对此没什么概念,这才叫他钻了空子。 祁父大赞郡守谋略过人,却在事后把这件事着重给祁曜君说了一遍,提醒他蜀州郡守不可小觑。 祁曜君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故事中的场景,会以这样的方式,在梦中,如此真实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光是见着,都有些头皮发麻。 显然和他有相同感受的不止他一个。 小月欢也看见了,她的眼里全是恐惧,拿着钳子和玻璃瓶的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师父,我、我需要做什么吗?” 其实她分明猜到了,只是还怀揣着最后一份希望,问出来,希望得到一个温和的,或者相对不那么残忍的答案。 但显然她要失望了。 陆元丰把她往人群的方向推了一下,“去,看看伯伯们都是怎么捉蜈蚣的,跟着学一下,我们小草动手能力最强的,好好学。” 小月欢都快哭了,“师父,我……我怕……” 陆元丰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 “怕什么?这不是让你用火钳夹吗?又没让你用手抓!赶紧的!” 说着又推了她一下。 小月欢还是瑟缩着,正巧这时有条蜈蚣从她鞋子上爬过,小月欢尖叫一声用力地踢腿把那条蜈蚣甩了出去一边哭着往陆元丰那边躲。 她的尖叫声太大,边儿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陆老师,娃娃还小,你就别为难她了,让她回去吧!” “就是啊陆老师,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小娃娃来做呢,交给我们吧!” “回去吧回去吧,她搁这吵吵嚷嚷的还耽误我们抓嘞!”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陆元丰被说得没面子,脸色很不好看。 小月欢没注意,她心有余悸地攥着陆元丰的衣角。 “师父!师父好多虫子!师父我……” “你什么你?”陆元丰虎着脸吼她,“去不去?不去你以后就别跟着我了,光会晒药材有什么用?你知道这蜈蚣入药有多挣钱吗?你是来当学徒的不是来当祖宗的,连这个都学不会我收你干什么?趁早回家去!” 小月欢脸色惨白,她怔了两秒,猛地抬手把眼泪擦干,“师父,您别生气,我学,我捉,我这就捉!” “哎,这才对嘛!” 小月欢握紧手里的钳子和玻璃瓶,她真的握得很紧,指甲都泛着白。 她一步一步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着什么。 祁曜君凑近了才听见她说: “没事的季尾草,别怕,没什么好怕的,好好学,师父说这个很挣钱,学会了爷爷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她近乎机械性地重复着,像是在给自己催眠。 祁曜君一怔。 【季尾草】 这是她的名字吗? 胡闹,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能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前面的小月欢已经停了下来,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看向那些正在抓蜈蚣的大人们。 他们都很熟练,蜈蚣有趋光性,手电筒照到的地方,一个小黑影一闪而过,对方眼疾手快伸出火钳,顺势在地面上轻拍了一下,一条长约10厘米的蜈蚣就被夹了起来,随即被丢进大人们随身带着的塑料桶里。 ——是的,他们都是用的大的塑料桶,而不是小月欢手里那种玻璃瓶,应该也是考虑到小月欢太小了,那塑料桶大得都能装下她了,拿着很不方便。 小月欢认真看了一会儿后,自觉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也低头看向自己脚下,正巧这时也有一条蜈蚣游过,她抑制住到嘴边的尖叫,也学着那些大人的样子伸火钳去夹。 但她反应不够快,伸过去的时候蜈蚣已经游走了。 她又只能找下一只。 这一次好不容易夹住了,但因为恐惧,在拿起火钳准备把蜈蚣放进瓶子的时候,她手一直颤抖着,蜈蚣又在不停地扭动挣扎,她一个没拿稳,那蜈蚣又掉地上,瞬间窜没了身影。 陆元丰看得生气,“你抖什么?给我好好抓!人家都抓三四条了你半天抓不到一条,怎么就这么笨!” 小月欢咬紧下唇,也不敢解释,只能继续寻找下一只。 这次她终于成功夹起一条放进瓶子里,她高兴地冲陆元丰挥手,“师父!师父我做到了!” 她本以为师父会夸她两句,结果陆元丰只是皱起眉,“才抓一条你高兴什么?赶紧的,继续抓,你背篓里的瓶子都尽量装满!” 小月欢闷闷地低下头,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接着去抓了。 大概是因为成功抓起了一只,给了小月欢信心,蜈蚣在她眼里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她越抓越熟练,一开始可能三只里面能抓住一只,到了后面已经可以做到和那些村民一样一夹一个。 眼看她已经装到第三个瓶子,陆元丰还算满意,但却有人不满了。 那些大人们时不时就会用余光瞟向她这边,先前她抓不了的时候他们还暗自窃喜,眼见她越抓越多之后他们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这一次小月欢刚抓起一条,准备放进瓶子的时候,祁曜君脸色一变。 第152章 少年宏愿 小月欢身后有个青年,佯装不经意的样子,一下朝季月欢撞去。 祁曜君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挡在小月欢的前面。 但是没有用。 那人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去,牢牢地撞在小月欢身上,小月欢被撞得跌倒在地,火钳一松,让那条蜈蚣给跑了不说,手里拿着的玻璃瓶也翻到了地上,先前捉到的蜈蚣全部跑了出来,有好几条顺势咬了她。 她疼得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尖叫着往边儿上躲。 撞他那人还假惺惺地把她扶起来:“哎哟,小妹妹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陆元丰阴沉着脸走过来,小月欢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小声地叫了一句,“师父……” 陆元丰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怎么这么没用!那么多全给跑了!你还好意思哭?” 祁曜君攥紧拳,额角青筋暴起。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刀砍了这个老不修! 小月欢张了张嘴,到嘴边的所有话又悉数咽了回去。 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师父,我把它们都抓回来,都抓回来……” 陆元丰这才冷哼,“还不快去!” 小月欢又捡起地上的玻璃瓶,重新去抓蜈蚣。 祁曜君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手。 她被咬了。 她被咬了啊! 祁曜君还记得他父皇说过,蜈蚣是有毒的。 沈家军就是被咬之后拿不动兵器,才输得如此惨烈,她才几岁? 畜生,这个畜生! 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祁曜君怔怔地抬手,才发现,他哭了。 虽然知道这是梦,但他还是对这样的触感无比陌生。 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祁曜君恍惚着回忆起,应该是他七岁那年,途经睦州,那年睦州大旱,颗粒无收。 大旱,乱世,这两个词碰撞到一起,就是一个无比残忍的世界,天灾之下,饿殍遍野,乱世之下,兵荒马乱。 各方势力争夺,都在要粮食,要人,但只要身强体壮的青年,因为可以参战。 于是能去当兵都当兵了。 而年轻的女子为了活下去,甚至找到附近的军队,愿意当军妓。 剩下都是没人收的老弱病残。 睦州逐渐沦为弃城,所有人都绕开那里。 野菜野果吃完了,就开始吃人,那些饿死的人。 进入睦州境内,你最多只能见到枯骨,见不到尸体,因为每一具倒下去的尸体都会被人瓜分。 第128章 睦州百姓见到他们,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除了熊熊燃烧的贪欲,已经不剩下其他——他们甚至连求救都不会了,没有人上前喊一句救命,只是用那种痴迷的眼光望着他们,将他们当成最美味的食物。 有个人不知道是饿到失去神志还是什么,疯疯癫癫冲上来,被队伍里的将士一刀了结了性命。 然后几乎在下一刻,周围所有人都冲了上来,却不是攻击他们,而是扑向那具尸体,争相抢夺。 天知道那样的场面给祁曜君留下多大的震撼。 有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儿因为挤不过,被人一脚踹了出来,却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往前冲。 他看得不忍,想起自己包里还有干粮,想要拿过去,却被祁父制止。 “曜儿,你这样会害了他,也会害了所有人。” 他茫然抬头,“为什么?” “这里这么多人,大家都吃不饱饭,为什么你的干粮只给他不给其他人?你的干粮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你觉得他这个年纪,能斗得过所有人吗?最后的结局,往轻了,无非是他的干粮被抢走,往重了,他整个人都可能被他们杀死分而食之。你的干粮也会刺激他们的贪欲,他们会知道我们手里是有粮食的,到时候他们不管不顾冲上来,杀不杀?” 哪怕他们再疯,那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灾民,要杀掉他们很容易。 虽然他们注定会死,但死于天灾和死在他们手里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祁曜君红了眼,“就没有办法……救他们吗?我们还有那么多粮……” 话没说完就被祁父捂住,祁父不赞同地朝他摇头。 “若是分一次就能让他们所有人都活下去,为父当然会分,但是曜儿,饥饿是无穷无尽的,吃饱了这一次,下次他们还会饿,我们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可以分?” 祁父指了指身后的队伍: “我们底下的将士们也要吃饭,分给了他们,我们怎么办?届时非但救不了他们,连我们自己都会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乱世中的孩子成长得很快,那时的祁曜君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懂了很多事情,父亲跟他说的这些他也能懂。 但越是懂,就越是难受,他的眼中蓄满泪水,哽咽着问: “可是父亲,我想救他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救他们……” 祁父摇摇头,长叹一声。 “若这天下一统,遇上天灾,还能有朝廷拨赈灾粮……可这乱世,哪里来的朝廷?救不了,救不了啊……” 祁曜君当时握紧拳,半晌后抬起手,狠狠擦了一下眼睛。 “父亲,曜儿一定努力,曜儿有生之年,一定要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祁父当时欣慰的笑容还停留在祁曜君的记忆里,那么清晰。 他登基仅三年,可他扛住各方压力,恢复科举,又因季书棋的曲辕犁,教百姓近两年的收成翻了一番,更是在和各方势力周旋的空隙,强硬地收拾了好些朝廷蛀虫,如今更是修建运河,推行女医制度……民间对他赞誉有加,说他心中半点成就感也无那肯定是假的。 他一步步朝着年少时的理想迈进,他所思所想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这天下苍生,他或许暂时还当不起明君二字,但他坚信,百年之后自己一定会名垂青史。 但是眼下,他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忍着剧痛不哭不闹的小女孩,他分明看到了她的苦难,却只能袖手。 和年少时相同的无力和痛惜涌上心头。 如果说睦州百姓的苦难是乱世之下的无可奈何,他许一个太平盛世便能免去万千蹉跎,那季月欢的苦难又源自于什么呢? 他要如何才能救她…… 【是命。】 【祁朝纪,你不会懂的,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命,所以也掌控不了我的命,你救不了我。】 脑子里又浮现起她之前的那句话,那双暗到不见天日的眼,那波澜不惊如同死水一般的声线,眼下皆如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这就是……她说的命吗? 他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手上被蜈蚣咬过的地方,慢慢变红,变肿,她应该很疼,疼到拿火钳的手都在颤,但她不说,也不哭,咬牙忍着,快准狠地抓起一条条蜈蚣,放进瓶子里。 祁曜君无数次伸出手,却只能交错而过。 他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理解“救不了”三个字。 他完完全全,一点办法都没有。 努力尝试无数次无果之后,祁曜君闭上眼,任由眼角的泪滚落。 睁眼时他看向头顶的天,忍不住心生恨意。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命,如果他梦到的这一切真的是她的亲身经历,那么……这个梦的操纵是谁? 谁在掌控她的命?为什么……要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这么残忍? 因为留了心眼,虽然还是有人试图给小月欢阻挠她抓蜈蚣,但小月欢还是很聪明地避开了。 她装满了一瓶又一瓶,但到第九个瓶子的时候,她终于熬不下去了。 她脸色苍白地走到陆元丰面前,连目光都有些涣散了。 “师父,我、我今晚先抓这些好不好……我手好痛……我明晚再……再努力抓更多……好……好不……” 最后一个好字都没来得及出口,小月欢倒了下去,而她的那双手,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 陆元丰终于变了脸色。 第153章 怪物 小月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还是被陆元丰强行叫醒的。 “醒醒醒醒!臭丫头上不上学了?再不上学可要迟到了!” 小月欢被生生摇醒,下意识抬手想揉一下眼睛,结果手才碰到眼皮就被尖锐的刺痛疼得一个激灵。 她一下就醒了,望着自己红肿的双手发懵,“师父,我的手……” “让你不小心!被蜈蚣咬了吧?我给你上了药,最多两天就好了,不会耽误你周末跟你爷爷回家!” 他一边说一边瞪了小月欢一眼,“又浪费我两天的药!等手好了你再去给我抓听到没有?” 小月欢瑟缩了一下,讷讷应声。 陆元丰就不管她了,正好外面有点儿声响,似乎是有人来找他,他给季月欢扔下一句“赶紧上学去”,便快步往外走。 小月欢抿着唇,手指肿到都弯曲不了,动一下都疼,以至于换衣服都变成了高难度的技术活。 等她好不容易穿好,背着小书包往外走的时候,就听到前面大堂的说话声。 “哎,陆老师,这是俺的,俺一晚上抓了九百多条,一条八毛,算九百的的话你给俺七百二十块钱就行!” “陆老师还有俺,俺抓了一千多!” 人群吵吵嚷嚷,陆元丰一边安抚说一个个来,一边低头点钱。 小月欢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就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昨晚那些上山捉蜈蚣的人,都赶着清晨把蜈蚣带了过来,一个个凑到陆元丰面前让他算钱。 祁曜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对季月欢的出现充满敌意,为什么会有大人对故意将她撞倒在地。 他们觉得小月欢每多抓一条,陆元丰就会少收一条,影响他们挣钱了。 祁曜君以为会在小月欢的眼中看到伤心。 但是没有。 他看到的居然是……兴奋?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临出门前又往自己身上裹了一件长外套,将自己红肿的双手遮住,这才急匆匆地出了门。 她是跑着去上学的,一路有不少人瞧见她,都觉得纳闷: “哎,那是不是陆氏医馆那个老中医新收的小学徒来着?这么热的天儿怎么穿两件衣服?” “谁知道呢?那小姑娘一直都怪怪的。” 祁曜君仰头看着头顶已经稍显刺眼的阳光,抿紧唇。 只有他知道,她是怕自己肿到近乎狰狞的双臂被人瞧见。 可她仍然是另类的,去到学校,所有小孩儿都穿着短袖,露着细细的胳膊肘,只有她裹着外套,显得那么突兀。 所有人都望向她,她不自觉攥紧藏在袖子下的手——即便这个动作将她疼得额头冷汗直冒。 “喂!野鸡尾!你穿这么厚干嘛?” 有个小胖墩冲小月欢大声地吼。 小月欢不说话。 小胖墩直接丢了一本书砸在小月欢的背上。 “跟你说话呢!” 小月欢扭头,漆黑的目光冷冷盯着那个小胖墩。 祁曜君分明看到,小月欢的眼里有杀意。 但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叫杀意?小胖墩一点没感觉到害怕,反而又朝她丢了一本书过去。 “说话!瞪我干嘛?再瞪?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祁曜君看得生气,但更让他生气的是其他小孩儿都只是看着,捂嘴偷笑,竟然没有一个人帮她! 小月欢抿唇,不再看他,只低头从小书包里把书翻出来,自顾自地开始看。 第129章 小胖墩一直被无视,有些火了,看向旁边几个人,“捂得这么严实,肯定有鬼,给我把她衣服扒了!” 几个小孩儿欢呼一声就冲上去抓小月欢的袖子,小月欢极力挣扎,死命捂住外套的拉链,但她到底只有一个人,又是女孩子,力气也小。 那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她外套扒了下来。 她丑陋的双臂一下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众人尖叫着躲开。 “天啊!你们看她的手!” “怪物!怪物!” “我们不要跟这样的怪物待在一起!撵出去!撵出去!” 一帮人哄闹着就要上来赶季月欢,季月欢只冷冷地看着他们,然后开口说了一句话。 “别靠近我哦,我的病会传染的,你们谁碰我,谁就会变得跟我一样。” 这句话显然很有杀伤力,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其中有个小孩儿手里还拿着季月欢的外套,尖叫一声立马把衣服扔到地上。 “啊啊啊我们碰了她的衣服不会也变成怪物吧?” “应该不会吧?只是衣服而已……你们刚刚谁碰到她手了吗?” “我不知道啊刚才太乱了,我感觉我碰到了……” “我感觉我也碰到了……” 说着说着,所有人都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哭了。 “我不要变成怪物!” “我也不要……呜呜呜呜怎么办啊……” 祁曜君看到,小月欢无声地望着那些恐慌无措的小孩儿,嘴角几不可察地露出恶劣的笑意。 祁曜君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这几次在有她的梦境里,他第一次笑。 就是这样,就该反击。他不喜欢看到忍耐的她。 正好这时上课铃声响起,几人抽抽搭搭地跑回自己的座位坐好,小月欢平静地捡起地上弄脏的外套,随手拍了拍,然后若无其事地穿好,再自顾自地翻开书本,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似乎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 上课的老师走了进来,一下就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了?张明赵小刚李青青,你们哭什么?” 先前用书砸了小月欢的小胖墩举了手,率先抢答: “老师!是季尾草!季尾草是怪物!还会传染!青青他们刚刚不小心碰到了,他们等下就要变成跟季尾草一样的怪物了,所以才哭的!” 老师听传染两个字脸色就变了变,皱眉,戒备的目光盯着小月欢,“季尾草?怎么回事?” 第 154 章 无事生非 小月欢站了起来,却只是低头沉默。 小胖墩又赶忙道: “老师你看!这么热的天她还穿长袖!就是因为她的手变成了怪物!又红又肿,像猪一样!她藏起来不让我们看到!” 老师闻言,眼中闪过明显的嫌恶,想要上前,但又顾忌着传染两个字,不敢,半晌只能道: “季尾草!说话!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把你爷爷叫过来把你领回去!” 这话简直是掐住了小月欢的死穴,她脸色变了变,“我、我说。” 顿了顿,她伸手,主动脱下外套。 那双手一下又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连老师都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季月欢这才接着道: “对不起老师,我的手昨晚不小心被蜈蚣咬到才变成这个样子,要过两天才能好。我怕吓到大家所以穿了长袖,但赵小刚他们非要来扒我的衣服,我力气小,抢不过他们,然后就被他们看到了,我没说会传染,都是他们自己吓自己。” 听到不会传染,老师松了一口气。 但小胖墩急了,“才不是!老师季尾草撒谎!就是她说的会传染才把赵小刚他们吓哭的!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了!” 边儿上有人附和,“对!就是她说的!” 几个哭的小孩儿也点头,“老师,她说了!” 老师的脸立马拉了下来,“季尾草!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小月欢终于抬起头,“他们说我说了我就说了吗?谁有证据?为什么老师只相信他们不相信我?” 老师气坏了,“这么多小朋友都说你说了,还要什么证据?难道大家都合起伙来欺负你一个人不成?我怎么没见他们一起欺负别人?” 听到这话,祁曜君气笑了。 他不知道“老师”于这些人是个什么身份,听起来像师父,但看这场景,又有点儿像学堂的先生。 但不管是师父还是先生,祁曜君都觉得,这样的人,都不配承担教育者这个角色! 祁曜君也终于明白先前的季月欢为什么沉默。 她不告状,不求助,因为她知道,孤立无援的她,即便说出实情,也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于是她沉默着,不声不响,企图安静地受下一切,可这些人,仍不放过她。 她被叫到教室门外罚站,课堂结束后,她还被叫到办公室。 那个老师大声地训斥她是个坏小孩,小小年纪撒谎不说,还恐吓同学。 “季尾草,你知不知道你没有户口,你爷爷求了校长多少次才让校长网开一面,让你有机会跟着其他小朋友一起学习!你呢?一天到晚无事生非!你对得起你爷爷吗?” “本来看你每次作业都完成得认真,上课也从来不迟到,我还觉得你省心!可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还传染?这话是能乱说的吗?你知道要是被校长知道我班里出了个传染病小孩儿,我会受到多大的处分吗!” 小月欢咬着下唇,还是忍不住开口解释,“可是老师,是他们先扒我的衣……”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老师语气不好地打断,“这么热的天你穿这么厚,大家觉得奇怪当然要扒,这是在关心你!再说了,要不是你事先不说清楚,大家至于扒你衣服吗?” 祁曜君以为她会继续解释,说那些人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也根本没有人关心她到底受的什么伤为什么受伤…… 但没有,大概已经攒够了失望,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她完全沉默了下去。 那个老师一直训斥她,越说越过分,说到后面竟然说了一句,“难怪你父母不要你,一点儿不学好,你爷爷也是,都送你来读书了怎么就不把你教好?一点儿家教都没有……” 祁曜君怔住。 她在这个梦里……居然……没有父母吗? 小月欢的脸色也白了,她终于颤声开口,却不是解释,而是认错。 “老师,老师对不起,我会改的,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这样了,老师我以后真的会很乖的……” 她终于背负起那些不属于她的骂名,只留下一句“我知道错了”。 可祁曜君身为一个旁观者,都没有明白,她到底错在哪里。 他都不敢想,在认下这一次错之后,未来再遭遇那些人的欺辱,她该怎么办。 一味忍下去吗? 其实这不该是个问句,他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 就像在上个梦里,她被室友推下楼梯,被排挤针对,她也是默默咽下所有,笑着跟那个辅导员说: “没什么。” 她的沉默和隐忍,原来这么小就开始了。 这么小啊。 他的猜测也得到了验证。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她认错态度好,那个老师总算放过了她。 但那帮人并没有放过她。 放学后,她被所有人堵在教室,那小胖墩冷笑地看着她。 “竟然敢骗我们是传染病?吓唬谁呢你?给我打!” 于是一帮人一拥而上。 而这一次,她不再反抗,不挣扎,甚至不求救。 等那帮人发泄完心中的愤怒,欢呼着扔下她离开,她才缓缓爬起来。 她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些人的背影,面无表情。 【祁曜君,你有过讨厌的人吗?讨厌到极致恨不得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却又没办法对对方动手的时候,你会怎么办呢?】 【我只能无数次地去模拟,去假设,用尽所有我能想到的方法在脑子里将对方杀死,才能稍稍寻到一丁点的快意,以缓解我心里的不甘心。很窝囊对不对?】 【你们都说,人之初,性本善,但我不觉得,人性骨子里就是恶的,无知的孩童会在他们最懵懂的年纪释放最纯粹的恶意,甚至以此为乐。】 原来她的那些话,是这个意思。 季月欢,季月欢……你的梦,为什么这么苦,苦得那么真实,让人只是旁观,都觉得那么痛…… 祁曜君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却那么无力。 而这次的梦,远比他想象的要漫长。 第155章 垄断 两天后,她的手终于好了。 陆元丰再次带她上山,这次她抓得比谁都卖力,她第一次把带来的瓶子都装满,也终于得到陆元丰一声“不错”的夸奖。 第130章 小月欢腼腆地笑了笑,回到医馆时已是深夜。 陆元丰拍拍小月欢的肩膀,让她洗完澡乖乖睡觉,然后自己转头重新找了个大的塑料桶,把那些小瓶子里的蜈蚣都倒了进去。 小月欢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转身离开,而是上前,试探着开口: “师父,我……我今晚抓了有三百多条……” 陆元丰“嗯”了一声,“还不错,也是师父带的瓶子不够,我明天再看看能不能再多腾一些出来,这样小草可以抓更多。” 小月欢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陆元丰今晚心情好,所以脸色也柔和,又叫她赶紧去睡觉,明天要上课可不能迟到,她本来就没有户口,好不容易有学上,可不能给老师留下坏印象。 小月欢连说知道的,但是看陆元丰还是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忍不住再度开口: “师父,我那天听到……这些蜈蚣,八毛钱一条……” 小月欢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隐隐有些激动,她已经会算数了,三百条,八毛钱一条,那就是两百四十块钱,她只要多抓几次,就能把钱凑够,这样她就能有户口了! 可陆元丰听到这话,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季月欢时,也不复方才的和蔼,目光阴沉沉地,在夜晚昏黄灯光的映衬下,瞧着有些骇人。 他盯着小月欢,冷笑,“什么意思?你还想问我要钱?” 小月欢已经从他的脸色敏感地意识到师父在不高兴,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咽了咽口水,但还是强撑着开口: “可是师父……” “可是什么可是?抓蜈蚣是我教你的吧?地方是我带你去的吧?火钳瓶子都是我给你的!没有我你上哪儿抓蜈蚣去?你平日里还住我的吃我的,我都没问你要钱你怎么有脸问我要钱?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一点都不懂的感恩?你爷爷怎么教你的?” 他越说,小月欢的脸色就越白,说到最后一句,那张小脸几近透明。 “可是师父,我看到你把蜈蚣以两块钱一条的价格卖给另一位叔叔了,我只是……” 陆元丰作为这个小县城唯一的中医,当然有自己的药材供应商。 药商也收药,像蜈蚣这种收多少都不嫌多,回头制成药卖去别的地方,还能开更高的价。 村民们难道不知道陆元丰中间商赚差价吗?可那有什么办法,他们没有渠道,不认识药商,没有陆元丰,他们抓再多也只能砸手里。 那村子离县城也不近,药商也没渠道联系上村民,更何况也不想得罪陆元丰,影响合作。毕竟陆元丰的要价也不算过分,平日里合作往来,陆元丰也给了他们不少好处。 就这么着,陆元丰在这方面便近乎实现垄断。 他说八毛就八毛,有时候更低,村民也不敢还价,而且交货的时候还会自觉抹零头,比如九百多条只能按九百条算钱,你要跟他细细掰扯,他干脆不收了,一句我数不清楚就把人打发走,并且以后再也不跟这人做生意…… 这些都是有据可考,反正没人敢惹陆元丰。 小月欢还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师父可以从中间赚很多很多,她辛辛苦苦一晚上,只是想要一点点酬劳,她不贪心的,等她拿到户口以后她就不跟师父要钱了,她给他打一辈子白工都行! 可她再次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怎么着?想告我的状?还是想背着我自己拿蜈蚣卖给他?你看看没有我他敢不敢收!我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今晚抓得这么卖力,敢情想挣我的钱?哦,他们抓我得给他们钱,你抓我还得给你钱?那我让你去抓什么?我收你当徒弟干什么?” 陆元丰显然已经非常生气了,说的话非常不客气。 “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这条命是我给你救回来的,没有我你早就死了!医药费你和你爷爷一直欠着没给才到我这里来帮工还债,你趁机偷学你师兄的笔记我都不说什么了,一天天不想着怎么偿还,还想从我兜里掏钱?忘恩负义的东西!” 师兄?是指危竹? 偷学? 既为同门,怎么叫偷学? 祁曜君眉心拢成一团,百思不得其解。 而陆元丰说着,已经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一根藤条,狠狠抽在小月欢身上。 “我让你要钱!让你要钱!你算什么东西!这两天还用了我那么多药!还好意思问我要钱!还要不要钱了!要不要钱了?啊?臭丫头,你信不信我告诉你爷爷去!” 小月欢疼得眼泪直冒,终于不再争辩。 “不要了!不要了!师父!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祁曜君痛苦地闭上眼。 又是这句话。 谁能告诉他,她究竟错在哪里? 陆元丰也打累了,坐在一旁气喘吁吁,还不忘骂: “滚滚滚,后天你爷爷还要来接你,我姑且先放过你!给我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这蜈蚣我也不全卖,我还要留一部分自己做药材的,你要是想学就给我安分点儿!” 小月欢哭着连连点头,抽噎着回答,“要、要学的……” 而即便挨了打,次日傍晚,她还是背着小背篓上了山。 只是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兴奋。 只剩一片死寂和木然。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晚她还将面临新的挑战。 小月欢原本如往常一般,机械性地用火钳夹起蜈蚣又放进瓶子,大概装到第四个瓶子的时候,林子里有人兴奋地大喊一声。 祁曜君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就见其中一个村民兴冲冲地朝陆元丰奔来: “陆老师!陆老师!杨老二看到一条蛇!手臂粗细呢!您收不?收的话大家伙儿就给您抓来!” 陆元丰眼前一亮,“哪儿呢?我去看看!” “就在前面,您跟我来!” 说着那人在前头带路,陆元丰走出几步之后,想起什么,又转头看向小月欢: “愣着干什么?快跟上!” 小月欢已经懵了,“蛇……” 陆元丰见她站着不动,脸色不太好,干脆过来抓起她的手,半拖半拽地跟上那带路的人。 一边走还不忘一边骂她:“磨蹭什么?一会儿蛇跑了怎么办?那蛇若是有用,一会儿还得你背回去,你少给我掉链子!” 小月欢闻言,吓得全身都抖了一下,一双漂亮的眼睛都因为恐惧失了焦。 祁曜君看着她,脑子里想起的却是那个冷静地将蛇抓起来裹进衣服的季月欢。 原来她不是天生的胆子大。 她也曾恐惧过。 只是有人无视了她的恐惧,逼着她直面。 人,怎么能残忍到这个地步? “放过她!混蛋!你放开她!!” 祁曜君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旁观,大声地嘶吼,额角青筋暴起,试图冲破那层无形的屏障。 他想要救她。 “祁曜君?祁曜君?”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呼唤声,祁曜君一个激灵陡然惊醒。 睁眼那一刻,就见季月欢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正拿了一块石头,那石头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头尖尖的,锋利如刀。 而此时,那尖锐的一端正对着他,仿佛他再不醒,她就要刺下来了。 第156章 理论和实践 见他睁眼,季月欢松了一口气。 “可算醒了。” 祁曜君还陷在那个梦里有些出不来,下意识伸手,紧紧抱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或许是为梦里的自己到最后也没能帮上哪怕一点忙。 事实上这很荒谬。 那只是梦。 梦就是梦,是虚幻,梦里的一切都做不得数,她还好好地在这里。 可他好难受,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淌着血,他甚至能听到血液滴落的声音。 季月欢皱着眉,以为他是在为守夜的事情道歉,摆摆手: “跟你没关系,是我的疏忽,既然你醒了,那我们就走吧。” 祁曜君微微一愣,“走?” “不然呢?” 季月欢皱眉从他怀里爬出来,“你没发现你的四肢使不上劲吗?这林子有瘴气,我们要赶紧离开。” 她早该想到的。 黑虎蛇在现代就是生活在澳大利亚南部的原始丛林里,那里常年瘴气弥漫,神秘而危险。 这里既然会出现黑虎蛇,那环境必然是相似的。 她从刚刚见到黑虎蛇那一刻起就该意识到这点,可因为这些知识太久没接触,她一时没想起来。 直到祁曜君因为受到瘴气的侵蚀,倒下去那一刻,才将季月欢惊醒。 她醒来那一刻就觉得不对劲,四肢酸软得厉害,大脑也有些昏沉。 她叫了祁曜君几声,都没能把他叫醒,季月欢就知道事情不妙。 第131章 她只能自己先挣扎着起来,按压几个关键穴位,才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又用袖子捂住口鼻,减少瘴气的摄入,这才开始翻找,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可以把祁曜君叫醒。 ——要不是她不认识路,她真想把祁曜君扔这儿算了。 这是得亏祁曜君还是醒了,但凡他再晚一点,季月欢的石头就真要砸下去了——既然叫不醒,疼总归是能把人疼醒的。 祁曜君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昏迷前的不对劲,按了按眉心,艰难地扶着树站起来,四下看了看,随后指着一个方向,“那我们往这边走。” 季月欢没有二话,上前扶他,“走吧。” 祁曜君挑眉,“都不问问为什么,就这么相信我?”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首先,这里也没有别人可以给我相信。” 但凡她自己能信,她也不至于费劲把他叫醒。 祁曜君:“……” “其次,”季月欢“呵”了一声,“你以为你给我解释了我就能学会吗?你根本不懂什么叫路痴。” 对路痴来说,同一条路,正着走和逆着走是不一样的,早上走和晚上走是不一样的,春天走和夏天走也是不一样的。 你指望她一个搁自己小区都能迷路的人学会在这大森林里辨别方向? 别闹了,一些个学不会的技能不学也罢。 更何况一些基本的常识她又不是不懂,无非是看什么树木的长势,茂盛的一侧朝阳啦,或者茂盛的一侧近水啦。 但理论和实践是有区别的家人们,就比如祁曜君能看一眼就能知道哪边密哪边疏,而她抬头一看,所有树都长一个样。 除非跟动画片儿似的,给她整棵那种半边全是叶子半边光秃秃的树,她大概能看出来疏密来,你要让她什么火眼金睛明察秋毫从细微之处发现玄机……那是不可能的。 还是那句话,但凡她会,这会儿祁曜君还搁地上躺着呢。 祁曜君:“……” 行,他就多余问。 “别废话赶紧走,这瘴气有问题,待久了会对内脏产生影响。” 祁曜君神色一凛,也不再多话,一手捂着口鼻,一手靠着季月欢的搀扶,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没有开过路的原始丛林很难走,要一边走一边开辟道路,拨开茂盛的灌木,你甚至根本不知道那灌木上可能潜伏着什么样的虫子。 偏偏两人此刻又四肢无力,祁曜君一条腿还受了伤,就更是遭罪。 但好在他所指的方向是对的,天光渐亮的时候,两人终于是见到了一条溪流。 这里基本上已经没有瘴气了,他们的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季月欢松了一口气,先是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让祁曜君坐下休息,她则跑到溪边洗了把冷水脸,让自己更加清醒。 随后跑回祁曜君身边,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腿。 “还好,骨裂的情况暂时没有加剧,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祁曜君摇头,抬头看了看天色,“今日天气不好,恐要下雨,继续走吧,往下游走,有水的地方一定有人,得尽量在下雨前找到地方安顿。” 季月欢也抬头看了看。 之前在丛林,本身就不见天日的,也没太大的感觉,眼下一抬头,确实觉得这天灰蒙蒙的。 她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下雨了到时候更麻烦,于是点点头,“走吧。”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总之离那片密林已经很远,但头顶灰色的天一点没有晴朗的意思,反倒云层越压越低。 忽然,季月欢瞧见前头有座桥,一个略微有些壮硕的青年正赶着牛车打桥上经过。 季月欢赶紧喊了一声: “等一下!大哥!等一下!” 第157章 所谓兄妹 那青年听到声音,赶忙放缓了速度,转头朝她俩吆喝: “干啥?” 季月欢扶着祁曜君缓缓上前,朝那青年就笑: “大哥您好!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两人现在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季月欢的脸被丛林里的灌木划破了几条血痕,祁曜君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依旧不掩两人出众的容貌。 青年待他们走近便惊艳了一下,听她问,才回神,指了指牛车上的一堆东西: “俺进城给东家送山货,这天儿要下雨嘞,俺得尽量在下雨前回村,你们要是没得啥子事情就表耽误俺!” 进城! 季月欢眼前一亮,赶忙道: “哎!大哥!是这样,我和我哥出来郊游,不慎从山上摔下来,现在我哥腿受伤了,能麻烦您捎带一下我们进城吗?” 哥? 祁曜君脸色顿时冷了下去。 那大哥摇头,“不行嘞不行嘞,妹子,你看我这车上哪儿有地方可以坐人哟。” “挤挤,挤挤总是有的嘛,大哥您放心,我们也不让您白跑,我们给钱的,您出个价!” 说到钱,那青年拒绝的神色变得迟疑,他又上下打量两人,这才开口: “妹子,大哥也不占你便宜,这儿离城里远着嘞,起码还有半个时辰,我这牛也不比马好使,你们两个人,我拉起来也费劲,这样,我收你十两银子,不算多吧?” 车夫心里盘算着,这俩人衣服虽然破了许多,但看面料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两人又年纪轻轻……他可是听说过的,城里的少爷小姐们都对钱没什么概念,出手大方得很,眼下有这么个机会,不宰白不宰。 要是被拆穿了也没事儿,大不了他赶着牛车跑呗,这俩人还能跑得过他的牛么? 祁曜君:“???” 还不多? 祁曜君虽然当了皇帝,但也不是真的不识人间疾苦,民间物价怎么样他还是很清楚的。 十两银子,都够他们自己买头牛进城了。 他刚要张口说话,季月欢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她赔笑,“当然,当然,大哥人真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祁曜君身上掏银子——她是知道的,原著里永昭帝经常微服出巡,身上随身都会带点碎银子。 希望摔悬崖的时候没丢。 结果摸半天没摸到,她郁闷地问祁曜君,“你银子呢?” 不会真丢了吧? 祁曜君不说话。 季月欢生气了,“问你话呢!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闹什么?” 祁曜君无语,眼神往下移,示意季月欢先放开她捂着他嘴的另一只手。 季月欢:“……” 噢,原来是被她物理闭麦,不是在闹脾气。 季月欢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先保证我松手你不会冲车夫发火,你要说什么先跟我说,小点儿声。” 祁曜君瞪她,这小妮子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这会儿倒指使起他来了。 但他眼下受制于人,也只能点头。 季月欢不放心,又压低了声音跟他确认,“君无戏言?”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头。 季月欢这才松手。 没了束缚,祁曜君一把攥住季月欢的手腕,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线道: “朕知道季家富裕,你应该对钱也没什么概念。但朕提醒你,十两银子足够一户普通人家不愁吃喝过上一年!这里离县城是远了点,但开口就要十两,明显拿你当冤大头呢!”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理论,“你就说十两……不,不用十两,八两银子,你有没有?” “八两也不行!” 季月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有我的打算,给我,快点,不然他要怀疑了。” 祁曜君对上季月欢的黑眸,一怔,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坚定与不容置喙竟然让他都有些心惊。 他到底是妥协了,从袖子的暗袋里摸了八两碎银给她。 季月欢这才转头看向车夫,一脸的抱歉。 “那个,大哥,不好意思,我跟我哥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了,也只凑到八两,你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八两? 已经很不错了! 青年兴奋地舔舔嘴唇,嘴上还要装一下,“算了算了,就当我今天发善心了,八两就八两,上来吧。” 说话间他还跳下车来将车上的货物挪了挪,给季月欢和祁曜君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 随后不知道搁哪个旮沓里翻出一床被子,虽然有些破旧,但铺上之后,好歹能让他们能躺得舒服点儿。 季月欢很满意,一边把碎银递到他手里,一边冲青年甜甜地笑,“谢谢大哥!” 那青年被季月欢的笑美得晃了一下眼,脸都有些烧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哎”了一声。 等两人都爬上车,他又提醒一句,“坐稳了啊。” 等到季月欢应声,他才带着两人慢悠悠往城里去。 祁曜君打从季月欢那声“哥”开始,脸色就不是很好看,这一路更是冷着脸不跟季月欢搭话。 第132章 眼见入了城,那青年问: “诶,妹子,俺送你们到哪儿啊?” 祁曜君闻言,终于嗤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不能说去客栈,更不能说医馆——他们才刚跟人说他们浑身上下只有八两银子,去这俩地方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他们身上还有钱吗? 到时候这青年回过味儿来,一个不爽干脆把他们拉到没人的地儿把他们洗劫了都有可能。 偏偏他俩的身体受瘴气影响,根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而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个家来。 季月欢撇撇嘴,“看我的吧。” 然后扬声对前面的车夫道:“大哥看到前面那医馆了吗?那就是我家,你送我到家门口吧!多亏你我和哥哥才能回城,等下到家了,我肯定让我爹娘好好招待一下大哥!” 祁曜君:“???” 张口就来啊? 她怎么敢的?! 第158章 我长太好看了 祁曜君原以为,以那车夫贪便宜的性格,应该会很爽快地答应下来,没成想那车夫背脊一僵之后,缓缓让牛停了下来,他不好意思地朝季月欢笑: “不好意思啊妹子,我不是还要给东家送货嘛,这眼看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而且你看这天色,这雨指不定啥时候就下下来了,我还赶着回村儿呢,可能没办法送你们回家了,不如你们就在这儿下?” 祁曜君:“???” 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这样啊,”季月欢的表情还有些遗憾,但还是一副理解的样子,“那好吧,也不能耽误大哥的事儿,那我们就在这儿下吧,谢谢你啊大哥,等你哪天忙完可以来医馆找我们,我一定让我爹娘再好好谢谢您!” 车夫连声说不用,见季月欢和祁曜君下了车,忙说快要来不及了他得先走,便驾着牛车逃也似的跑了。 直到对方跑没了影子,季月欢才收起脸上的笑容,朝祁曜君挑眉,“走吧,先去治伤。” 祁曜君一边被他扶着走,一边觉得匪夷所思: “他怎么跑了?难道不应该顺着你的话跟你回去再蹭顿晚饭吗?” 季月欢白了他一眼,冷笑,“如果他不怕被我‘爹娘’打死的话。” “什么意思?”祁曜君皱着眉,没懂。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 “意思就是,连你都知道他收我们八两银子是狮子大开口,我还跟他说要带他去见爹娘,咱俩可能‘少不经事’对钱没有概念,但咱的‘父母’能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吗?别回头他到手的钱要吐出来不说还得被‘家丁’打一顿,那他可不得赶紧跑?” 祁曜君:“……” 他抽了抽嘴角。 居然是这样。 所以方才她短短几句话,就跟车夫玩了一出心理战,并且还胜利了。 祁曜君心中赞她聪慧,不过…… 他垂眸瞅她,“这就是你先前肯给八两银子的原因?” 提到八两银子,他脸色又有点不太好了。 那可是八两银子! “你如果打的这个主意,那五两也足够了。” “算,也不算。” 季月欢扶着他慢慢往前走,见祁曜君还拉着个脸为那八两银子耿耿于怀,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你缺那八两银子吗?” “不缺也不是这么个挥霍法儿。”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得,今天不解释清楚这男人没完了。 她恨啊,一鸭悠怎么就写了个这么勤俭持家的贤惠男主。 “第一,当时那种情况只有他经过,如果不坐他的车遇见下一个人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也说了今天天气不好,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下来,如果不赶紧进城找地方安顿,你这腿本来就受了伤,再淋雨受寒,很容易落下病根儿。” 这就跟你去爬山,山顶卖的矿泉水肯定比山脚的贵一个道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人家就刚好赶上你急需的时候,坐地起价不是很正常吗? “第二,在你看来不值得,但你没发现吗?因为赚了八两银子,那车夫心情很好,一路特意放慢了驱车的速度,就怕颠簸到我们,还有他收拾板车,给我们铺被子,你以为如果不是给了八两,我们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季月欢揉了揉眉心,“但凡你没受伤,你都可以直接揭穿他,甚至不给钱都行,但你受伤了,我就不能不考虑你,钱如果给少了,哪怕你觉得那是合理价,但因为跟他心里的预期不符,他也不会满意,他如果不满意了,有的是办法折腾你。” 比如板车乱糟糟的让他们受罪,比如故意往颠簸的地方走。 祁曜君一愣,他没想这里面居然还有这样的门道,顿时也哑然起来。 “那他要十两为什么你最后只给他八两,这就不怕他不高兴了?” 季月欢摇了摇自己的食指。 “首先,出门在外财不露白,如果他要十两我就给十两,那只能证明我们身上有比十两更多的钱,当时你受着伤,我又一看是个弱女子,他如果要起歹心,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 “八两是在他预期之内可接受的一个价格,既表示了我们身上只有那么多钱,不会让他再惦记,也不会因为低于预期太多让他不爽,如果他还有良知的话,还能让他生出点儿愧疚,也就给我们的待遇尽可能地好一些。” 这其实是一种吃亏哲学,有时候得失并不那么重要,适当地吃一点亏,反倒能给自己减少许多的麻烦。 季月摊摊手,“现在你从结果看,是不是我说的都是对的?” 祁曜君在心里复盘了一下,确实每一步都刚好在她的预料之中。 但他还是摇摇头,“你这做法还是太冒险了,你完全是在赌那个车夫的品性,但凡他的品性差一点,我们都不会这么好运。” “那你可说错了,这件事情上我还真没赌。” 迎着祁曜君疑惑的眼神,季月欢解释: “你没发现吗?我从一开始就刻意把咱俩塑造成不慎遇到意外的少爷小姐,这种人的特点是有钱又好骗。” 祁曜君:“……” 感觉自己被骂了,不确定,再听听。 迎着祁曜君无语的眼神,季月欢耸了耸肩,继续: “碰上我们这种人,他如果足够老实,可以大发善心分文不取地带我们进城,他如果足够不老实,可以干脆趁我们反抗不了直接抢我们的东西,不过这个不怕。” 季月欢晃了晃手里的包裹——就那条被她用衣服包起来的黑蛇。 她哼了哼,“他要是敢抢,等他打开,吓死他!” 祁曜君:“……原来你把这蛇随身揣着还有这作用?” 季月欢摸了摸鼻子,“物尽其用嘛,这不也没用上不是?” 祁曜君:“……” 季月欢摆摆手,“没用上也是一种幸运啦,你看我预想的最好和最坏的情况都没发生,那就只能说明,那车夫本身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蛋,顶多算个普普通通不那么老实的老实人。” 愿意带他们进城,就还是算有点良心,但又狮子大开口要十两,就还是不想放过这么一个占便宜的机会。 其实这才是人性的常态。 打个比方,你走在路上,忽然看到脚下有张二十块钱的纸币,你捡不捡? 绝大多数人都是会捡的,因为大家心里清楚,你不捡也会被别人捡去。至于说送还给失主?别闹了,先不说找失主的难度有多大,就二十块钱,可能人家失主自己都没指望能找到。 路不拾遗是一种很美好的品德,但不是所有人都以拥有这种品德为荣。 因为大部分人都知道,二十块钱的遗失是失主可以承担得起的代价,自己收下也不会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而这件事本身也根本不到可以上升讨论人品的问题,因为如果看到的是两万块甚至两千块,同样是那波选择捡起二十块的人,这时候也会迟疑,并且绝大部分人会选择交到附近的派出所,寻找失主。 同一个人在不同场景下面对同一件事,也会有不同的选择,这无所谓善恶,纯粹是他们心里权衡得很清楚,知道什么样的便宜能占,什么样的便宜不能占。 同理,在车夫已经将他俩预设为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时,那十两银子于他俩的价值,在车夫眼里,就跟二十块钱于失主的价值一样。 捡不捡?当然捡。 世家公子挥金如土,十两银子不过洒洒水,而对他来说却可以养活一大家子,为什么不捡? “而如果当时我没制止你,你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要脸宰客,他心虚之下能当场驾着车跑路你信不信?” 季月欢说到这儿摊了摊手,“反正咱俩呢,一个瘸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想追也追不上他,更何况我们和他之间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连他姓甚名谁在哪儿都不知道,你就算想事后报复都找不到人。” 第133章 车夫的行为对吗?当然不对,但换成其他人,未必不会作出跟车夫一样的选择,毕竟低风险高收益,为什么不赌一把? 祁曜君想起当时季月欢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所以总的来说,车夫是有善心的,但并不那么纯粹,坏得不够彻底,也还是会被一些道德束缚,就是抓住这一点,我才说要带他回家,这相当于是在隐晦地暗示他,他不道德的行为马上就要被拆穿了,他但凡还要点儿脸,还想保住他兜儿里的钱,都不敢真的跟我们走。” 谢宇曾经为她辅修心理学,他的那些书季月欢都看过,甚至学得比他都快。 她对人性看得实在太透彻,有时候甚至可以从一个人细小的生活习惯上,分析出这个人的性格特征,谢宇也说,如果她不是没钱修双学位、没钱读硕士,她一定是很优秀的心理学专家。 季月欢没好意思告诉谢宇,她不是看得透彻,她只是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所以长了教训而已。 这也是谢宇面对她,常常觉得无力的一个原因,因为很多事情她不是不懂,相反,她就是太懂了,清醒地在深渊沉沦,这种才更痛苦。 祁曜君沉默,他不得不承认,季月欢说得确实有道理。 他点头表示知道了,但脸色还是不好看。 季月欢觉得莫名其妙,“你还在不高兴什么?” 祁曜君本来不想说,但她既然问了…… 他幽幽地盯着她,“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兄妹,你很怕别人知道我们是夫妻?” 他耿耿于怀了一路,以至于这话是脱口而出的,但说出口之后就后悔了。 他是皇帝,按理只有皇后才敢与他称夫妻,季月欢只能算妾。 但…… 她素来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先前甚至大胆到在外臣面前自称皇后,怎么到百姓这儿又开始守规矩了? 她就是……就是下意识地跟他撇清关系! 心念电转间,祁曜君的心已经冷了下去。 他思忖着,季月欢真要敢拿规矩两个字来搪塞他……他这次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了! 结果没成想季月欢只是捏了捏自己的脸,有些无奈地叹气,“没办法,我长太好看了。” 祁曜君:“……” 行,她比他想象的还要敷衍。 他陡然冷喝出声,“季月欢!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季月欢吓一跳,见周围有人朝他们望过来,忙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别激动,随后边走边奇怪地看着他,“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啊。” “那你说,你长得好看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拜托,那个时候第一次见面,我们根本不清楚这个车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不是普通村民是匪徒呢?我长得这么好看,如果说你是我丈夫,遇上有歹心的,一看你伤成这样,干脆趁你病要你命然后把我抢走怎么办?” 她必须在事先就把最坏的情况考虑好,防患于未然。 “而说我们是兄妹呢,对方如果对我有想法,那也顾忌着你是大舅哥,不仅不会动你,还会想通过对你献殷勤来向我示好,这才是对我们的处境最有利的说辞好吗?你到底懂不懂啊!” 不过还好,那车夫只是有点儿贪财,季月欢预想的最坏的情况都没发生。 祁曜君又一次被说服了。 他深深地看着季月欢,忽然问她,“你似乎,对于应对这些潜在的危险,有着相当熟练的经验?” 她很矛盾,有时候懵懵懂懂一根筋,横冲直撞仿佛不知天高地厚,但眼下在这些琐事上,仿佛又精明得过分,可以提前预判到很多的风险,并采取最简单伤害最低的方式轻松规避甚至化解。 她真的是个谜,祁曜君发现自己与她相处这么久,仍旧无法看透她。 季月欢垂眸。 当然熟练。 作为一个自小在山村里长大的女孩儿,她曾经独自一人到大城市打拼,没有人脉,没有基础,甚至没有基本的常识,被骗,被算计……她什么样的人和事没经历过? 天生的倒霉蛋让她走了无数弯路,吃过的亏比旁人吃过的饭都多。 如今的这点儿生存技巧,都是曾经经历的血泪教训一点一滴堆起来的。 她没说话,祁曜君便一直等。 许久,才等到她开口。 她说:“到了。” 祁曜君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们已经站在一家医馆的门口。 祁曜君:“……” 第159章 玩儿尬的是吧 祁曜君瞥了季月欢一眼。 她永远是这样,面对她不想回答或者无法回答的问题,要么避而不答,要么转移话题。 季月欢,到底要朕做到哪一步,你才肯愿意向朕透露哪怕一点点你的心事? 祁曜君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隐隐的失落,跟着她走了进去。 医馆的大夫看过之后,跟季月欢的判断差不多,挫伤加轻微骨裂,不那么严重但最好短期内还是不要让受伤的那只脚受力。 另外就是那瘴气了,好在两人及时离开,瘴气的吸入不算过量,只是这段时间会容易乏力,大夫给开了药,可以尽快将那点儿毒性转化掉。 才说着,两人担忧了许久的雨也下了下来,好在医馆的大夫人挺好,给他们安排了客房,让他们暂时先安顿下来。 季月欢累得不行了,这一路神经都高度紧绷,再加上祁曜君的脚不能受力,她全程充当祁曜君的拐杖,也是一点儿都不轻松。 祁曜君看出她的疲惫,示意她先去休息。 季月欢也没跟他客气,打着哈欠就回房了。 那大夫还笑,“公子与尊夫人的感情真好。” 【夫人】 祁曜君眉眼舒展了些,果然还是这个称呼顺耳。 他含笑朝大夫颔首。 见大夫在带着徒弟认药方,又想起那个梦,祁曜君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 “大夫,冒昧问一下,蜈蚣、蛇这种是可以入药的吗?” 那大夫挑了挑眉,朝他笑: “当然,蜈蚣又名百足虫,天龙,有祛风止痉,通络止痛,攻毒散结之功效。还可用于小儿惊风,抽搐痉挛,中风口歪,半身不遂等等,不过蜈蚣本身有毒,所以要用药时要千万注意量,至于蛇……” 老大夫捻着胡须,感叹,“那更是全身都是宝,蛇胆可清肝明目,降火除痘,蛇蜕可祛风解毒,明目杀虫,蛇鞭可壮阳补肾,填精益髓,强身固本,蛇油可柔嫩肌肤,去皱防衰,防冻治烫,其余包括蛇毒、蛇肉、蛇血、蛇皮、蛇信、蛇骨、蛇内脏等均可入药。” 顿了顿,他好奇地看向祁曜君,“公子何以有此一问?” 祁曜君听着只觉得恍惚,这些……她都曾接触过吗? 那个未完的梦境,那个年幼的小女孩儿,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他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对老大夫的疑问避而不答,只随机挑了一个,“这些药材……当如何制得?” 老大夫大概觉得祁曜君有些奇怪,但他胜在耐心,便也回答: “蜈蚣的话相对简单,一般出没于春夏两季,捕捉后,用两端削尖的竹片插入头尾两端,绷直、晒干,或先用沸水烫死,再将其烘干。蛇就比较麻烦,取蛇胆,刮蛇皮,炼蛇油……工序复杂,得有专人才行。” 老大夫越是说,祁曜君的脸色就越是发白。 梦里那老头说,那些蜈蚣他只卖一半,最后要留一部分炼药,还要让她好好学。 她要学的,是否就是这些? 那些梦里他未曾见到的画面,都随着老大夫的话,一点点在他眼前具象化。 难怪……难怪她面对毒蛇那么冷静,难怪她可以手起刀落割破刺客的喉管。 她或许的确没杀过人,但她的胆子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压迫下练了出来。 祁曜君只觉得心脏抽疼得厉害。 脑子里回荡的都是季月欢的那句反问: “我应该害怕吗?他要杀我,我只是反击,为什么我要害怕?你怎么不问问,他要杀我的时候,他怎么不害怕呢?” 她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 因为没有人在乎过,她自己便也渐渐不在乎了。 可她即便在如此压抑的情况下成长,却没有被压抑的环境侵蚀,她依旧善良,依旧慈悲。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一旁的徒弟,“这些……你都会吗?” 徒弟的脸色都发白了,大概是第一次听师父讲这些,闻言,他连连摇头。 老大夫便失笑: “公子说笑了,我这里是医馆,又不是药铺,药材的炮制自有药铺的人去处理,哪儿会需要我们亲自动手?这医者一道,光是诊脉、开药方都够学一辈子,若再分出时间炮制药材,本末倒置不说,人又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 第134章 是啊…… 人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 祁曜君想起那个老头说她偷学,想起她和危竹的见面,问及她是否也会医术,危竹说她不思进取,只略懂皮毛,而她对此只是冷笑着反问了一句,“是吗?” 原来……这才是真相。 不是她不思进取,不是她不想学,是那个人,从头到尾就没打算教。 对方只是想把她培养成炮制药材的工具。 祁曜君不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呆。 老大夫跟小徒弟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老大夫慈蔼地揉了揉小徒弟的脑袋,示意不必管了,然后继续教他认药方。 祁曜君回神的时候看到,心头又是一酸。 若是……若是她曾经的师父,如这老大夫一般,该多好? 季月欢这一觉也睡不安稳,总是断断续续地醒,睡得很累。 勉勉强强睡了两个时辰,还是疲惫地爬起来。 她起来的时候,祁曜君还坐在窗边看雨,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皱眉: “怎么不多睡会儿?” 季月欢摇摇头,“可能是瘴气影响了神经,睡不舒服。” 之前在树林的时候,她就觉得那困意不正常,那时候瘴气浓郁,脑袋自然也就昏沉得厉害,现在瘴气的毒素在身体里消解,难受是难免的,她还得缓缓。 “你呢,感觉怎么样?” 祁曜君也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季月欢看了眼外面的雨,叹气,“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留下的记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被发现。” 是的,这一路过来他们都有意识地留了记号,本来按他们的设想,等祁曜君的人下到崖底,只要能找到他们当时跌落的地方,顺着他们留下的痕迹,找过来很容易。 但这场雨雨势不算小,他们的记号,怕是悬了。 祁曜君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天枢阁的人没那么没用,就算真的找不到,咱们反正也已经进城了,待到雨停,让老大夫帮我们找辆马车,送我们回猎场便是。” 季月欢想想也是,便点头,表示就这么办吧。 转头看到老大夫在教小徒弟,祁曜君看到她的目光几不可察地一怔。 但也只是一瞬。 如果不是祁曜君一直注意着她,可能都发现不了。 又听小徒弟皱着一张小脸儿,一副晕乎乎的样子趴在桌案上: “甘草甘遂不能一起用,巴豆和牵牛也不能一起用,为什么甘草甘遂是相反药,巴豆和牵牛却是相畏药,而且甘草的反药也太多了,还有海藻,芫花……这怎么记得住啊,师父,我脑壳好晕啊……” 老大夫气得敲了他脑袋一下,“这才哪儿到哪儿?这你都嫌难,那干脆别学了!” 小徒弟又立马坐起来,讨好地冲老大夫笑,“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嘛,我太笨了,我学,我学,我慢慢学……” 季月欢瞧着师徒两人的相处,眼底流露出羡慕。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相畏的话,你可以这么理解,畏就是害怕嘛,巴豆的毒性就可以被牵牛减弱或者消除,相当于牵牛很厉害,可以把巴豆打倒,所以巴豆害怕牵牛,就不敢跟牵牛放一起,能懂吗?” 小徒弟眼睛亮了亮,“原来是这样!那相反呢?” “相反就是……”季月欢想了一下,“反嘛,就是反对,比如有个人说你长得丑,你是不是心里就不高兴?你会反驳说你不丑,但他就要说你丑,吵上头了还会跟他起冲突,你打他他打你……” 季月欢捏了捏小徒弟白嫩的脸,“相反药也是这样,放在一起就会打架,打着打着还会产生很大的毒副作用,让人难受。” 小徒弟一副恍然的模样,开心地鼓掌,还不忘转头对老大夫做鬼脸,“师父,你讲的没有这个漂亮姐姐好懂!” 老大夫也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季月欢,“这位夫人也懂医术?” 【夫人】 这个称呼给季月欢听得愣了一下,她捏了捏自己满脸胶原蛋白的脸,万万没想到自己小小年纪二八年华,就这么直接跳过姑娘当上夫人了。 她还没开口,老大夫便恍然,“是了,听说最近皇上大力推行女医制度,杏林世家有意愿的女子皆可报名,想来这位夫人便是了,失敬失敬。” 说到后面,他直接起身朝季月欢拱手,还不忘转头夸一句祁曜君: “公子大义,未将夫人拘泥于后墙,实乃男子典范。” 季月欢幽幽地瞥了祁曜君一眼,那眼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就看你小子心虚不。 对上季月欢的眼神,祁曜君:“……” 他摸了摸鼻子,讪笑,“大夫谬赞,拙荆有此胸怀抱负,我自当全力支持。” 季月欢:“……” 沉默两秒,季月欢朝祁曜君竖了个大拇指。 “以后我出门可千万要带上你。” 祁曜君:“???” 她没头没脑的一句,给祁曜君和大夫都整迷糊了,迎着两人疑惑的眼神,她朝祁曜君呲牙: “我胸怀太广阔,抱负太远大,也就你能装了。” 什么牌子的塑料袋啊,这么能装,建议推广。 祁曜君:“……” 老大夫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季月欢也不等他回过味儿来,便对他摆手,“您误会了,我不是女医,只是略懂皮毛。” 说起来讽刺,她知道的这些,都是陆危竹教给她的。 在陆元丰拿她试药之前,她跟危竹是友好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她记忆力一般,记这些东西很吃力,然后陆危竹就会在一边教她理解,帮她加深记忆,他借给她的笔记上,也有很多这方面的小巧思。 她看着眼前的小徒弟,六岁的样子,比当初的她要小很多。 隐约可窥见当初陆危竹入门时的雏形,也是可以一边学一边在师父面前撒娇耍赖,不过陆危竹应该比这个小徒弟要聪明得多。 老大夫对季月欢的话明显不信,季月欢也懒得再多做解释,只是上前看了眼老大夫的医书,摇了摇头。 太细致,也太系统了,要让年纪这么小的孩子记下来很难。 她蹲下身,和小徒弟平视: “姐姐教你记相反药好不好?很简单的,你记住一个口诀就好了:药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半呢,就是半夏,蒌是瓜蒌,贝是贝母,蔹是白蔹,芨是白芨,乌是乌头,半蒌贝蔹芨攻乌,就是乌头反半夏、瓜蒌、贝母和白蔹白芨,这样是不是就好记很多了?” 小徒弟连连点头,张大了嘴,“姐姐好厉害!” 季月欢眉眼带着温柔的笑,又继续教他下一句。 祁曜君就在一旁看着,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他以为,在经历了那个师父的摧残之后,她对医药应当是极其厌恶的。 但是没有,无论是提出女医制度,还是眼下对一个仅一面之缘的小孩儿倾囊相授,她都做了她能做到的一切。 分明把良善刻进了骨子里,却仍旧担心自己手握杀人的权力后成为十恶不赦的暴徒。 果真是个笨蛋。 天枢阁的人确实如祁曜君所说,没有那么没用,所以大概在未时,怀浊和昌风便赶到了医馆。 彼时雨势渐小,季月欢和祁曜君刚用过午膳——因为季月欢极为巧妙的教学,让老大夫都跟着受益匪浅,以至于老大夫不仅免了两人的诊金,还很用心地备了午膳邀他们享用。 期间老大夫一直跟季月欢交流医术,说了很多祁曜君听不懂的话,但看那老大夫兴奋得红光满面,祁曜君觉着,要不是碍于年龄上的差异,老大夫都快当场跪下拜师了。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祁曜君跟怀浊简单了解了一下猎场的情况之后,便决定即刻启程,马车也在外面候着了,季月欢当然没有二话,走前还不忘拎上那包被裹起来的黑虎蛇,正要挥手跟老大夫说再见呢,老大夫憋红了半张脸,最后扑通一声朝季月欢跪下: “夫人若是不嫌弃,可否收老朽为徒?” 季月欢:“???” 啊? 不是,大夫,您搁这上演什么歪嘴战神的剧情呢?玩尬的是吧? 第160章 归 场面静了许久。 季月欢无语扶额。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这点儿半吊子的水平到了古代居然都能当师父了。 在这一瞬间,季月欢甚至怀疑起了危竹这个神医的含金量。 迎着怀浊和昌风惊骇的眼神,季月欢摆手,“不收,您误会了,我不是医者,今天跟您聊的那些都是我偶然听来的,那已经是我的全部,您能记下来好好应用,就已经算我功德无量了。” 说完这话,她放下车帘。 “后会无期老大夫。” 第135章 她一个后宫嫔妃,往后应该是没机会再同这对师徒见面的。 更何况她只有两年寿命。 祁曜君深深地看了季月欢一眼,没说什么,只敲了敲车窗,示意怀浊和昌风驾车离开。 马车在蒙蒙细雨中缓缓离开,老大夫牵着小徒弟的人站在原地目送,有些怅然若失。 直到隔壁饭馆儿老板探头出来: “哎,庄大夫,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个姑……不是,那夫人有点儿眼熟?” 为了答谢季月欢,午膳是邀她和祁曜君一起用,既然是答谢,就不好太简陋,所以老大夫是让小徒弟去隔壁饭馆儿叫的菜。 雨天饭馆儿也没什么生意,再加上两家关系不错,几个菜小徒弟一趟也拿不了,饭馆儿老板便帮着送过来,因此见过季月欢一面。 庄大夫心头一喜,赶忙道:“你可认识?” 庄大夫寻思,真要打探到这位夫人的身份,他得找个机会亲自上门拜访才是。 老板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道: “你记不记得,三年前,季家进京的时候,坐的是一辆黄金马车?” 庄大夫摇头,“听说过,但我当时忙着看病,没去凑热闹,怎么,这跟方才那位夫人有什么关系?” “你也知道咱们隆城是进京的必经之路,就……我当时去看了。” 老板有些吞吞吐吐,“正好赶上一阵风掀起车帘,坐在车里的那位季家小姐,美得跟仙女儿似的,瞧着就与刚刚那夫人很像。” 老板也有些不确定,毕竟过去三年,季月欢的五官也长开了些,但是…… 那般令人惊艳的容貌,应该……很难会有人弄错吧? 庄大夫闻言一惊,“季家?可是那位研究出曲辕犁的季大人家?” “对对对!就他们家!” “难怪,难怪!” 庄大夫喃喃,“果真是虎父无犬女啊!季大人心系百姓,季小姐也如此聪慧灵秀,真是我大曜之幸!” 说着,他又觉着不对,“这么说……他们住在曜京城?” 饭馆儿老板嘴巴嗫嚅了两下,“这……之前有京城人路过我这儿吃饭,我听他们提起过,说是季小姐今年选秀入了宫……” 庄大夫:“!!!” 饭馆儿老板越说声音越低,还咽了咽口水,“如今是秋猎的日子,咱们隆城离猎场也不算远,庄大夫,你说那两位会不会是……” 老大夫想起季月欢的祁曜君那出众的容貌和浑身上下不凡的气度,脸色已经白了,忙摆手: “怎么可能!你可别胡言乱语,让外人知道了,这可是要杀头的!” 嘴上这么训斥,但老大夫心中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饭馆儿老板也明白老大夫的提醒,忙不迭点头,后怕地闭上了嘴。 * 猎场。 祁曜君的回归把穆向平吓了一跳,但面上还装得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 崔德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出来迎接,季月欢不耐烦这些虚与委蛇,跟祁曜君打了声招呼便找了个人带自己回营地。 祁曜君望着季月欢的背影,没说什么,面上也假惺惺地安抚了穆向平几句,便在崔德海的搀扶下回了营帐。 早在回猎场中途就换了车夫隐匿了身形的怀浊和昌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祁曜君面前。 怀浊主动汇报了穆向平的动向,并表示眼下他已经有些急了。 他们的计划很顺利,待穆向平与那人再联系,立马就能人赃并获。 至于贵妃也没事,在南星的掩护下和辛家人汇合,辛家已经知道有刺客针对贵妃,辛大将军震怒,表示一定要将幕后黑手抓出来碎尸万段。 总的来说,一切都在祁曜君的掌控之中。 不过也有他掌控之外的事情发生。 比如,在怀浊汇报完所有事情之后,昌风将一枚令牌扔到了祁曜君跟前,与此同时还有一句话: 【回京后,我会找危竹解我的毒,毒解之日,我便不再是天枢阁阁主,以后天枢阁是你的了。】 祁曜君:“???”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第161章 认主 “你怎么了?” 昌风沉默了许久。 一般这种情况就代表了他不想说,放在往常祁曜君也不会再追问。 但今日这件事非同小可,祁曜君不可能放他就这么轻易糊弄过去。 见祁曜君寸步不让,昌风叹了一口气,终于动了。 【我事后曾检查莫七尸体,他没死是因为心脏相比旁人偏了两寸,所以你没能刺中要害,才叫他侥幸逃过一劫。】 祁曜君怔住。 居然……是这样…… 心脏长偏,这样的人说是万里挑一都不为过,怎的偏就给她遇上了? 他又想起他问她时,她垂着眸,嘴角牵着自嘲的弧度对他说: “因为,我倒霉啊。” 仅仅只是回忆,他的心都如同被针扎了一般。 那痛不尖锐,但绵长,疼得人发闷。 祁曜君甩了甩头。 他不能被她的思维带跑偏,莫七最后不还是死了吗?某种意义上,又怎么不算一种不幸中的万幸呢? 他拧眉,“然后呢?这与你丢下天枢阁有什么关系?” 昌风摇头。 【若非旭贵人警醒,非要补刀,我等就此离去,后患无穷。】 当时季月欢看向他,要他帮忙,他因为和祁曜君差不多的判断,也觉得她小题大做,所以没有动。 他还记得季月欢拎着刀走向莫七时对他说的话: “你也是一点都不谨慎的,这小子知道你是越家人了诶!他要是假死蒙混过去回头暴露你的身份怎么办?我这还不是在帮你?” 她在帮他。 而他在做什么呢? 袖手旁观,心里甚至觉得她疯疯癫癫,没事找事。 但凡,但凡他当时肯帮忙顺手补一下,她和祁曜君都不会坠崖。 【我欠她一个人情。】 祁曜君也是沉默。 他无法反驳,如果不是季月欢固执,真叫莫七活着离开,越家有人活下来的消息势必走漏,再深挖下去,天枢阁便岌岌可危。 他将失去一个强有力的底牌。 “别说你,”祁曜君苦笑一声,“连朕都欠她一个人情啊。” 昌风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桌案上的字又换了一行。 【心中羞愧,无以为报,我决定,认她为主。】 最后四个字,祁曜君微微一惊。 “你……” 才说了一个字,细沙铺就的字又多了一行。 【但我不能带着天枢阁阁主的身份认主,否则她迟早有一天被你猜忌。我是报恩,而不是要将危险带给她,所以天枢阁,给你。往后我会护她周全,今日之事,必不再有。】 祁曜君看着昌风,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他一直知道,越家人素以重情重义著称。 若非重情重义,越家主不会在前朝皇帝已经民心尽失的前提下,还誓死效忠。 若非重情重义,越家上下几百口人,不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住昌风这棵独苗苗。 若非重情重义,昌风不会明知道他是皇帝,因着那曾救命之恩,还是帮他重建天枢阁。 哪怕他们之间相互戒备,但昌风素来也只求自保,从不曾背叛。 越家人,将“义”之一字,刻进了骨血。 当然,若非如此,昌风再出现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旧部回归,加入天枢阁,誓死追随。 祁曜君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用得这么放心,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不做出什么出格之举,昌风便永远不会背叛。 但他没想到,昌风的确没有背叛,却欠下另一个更大的人情,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甚至于这件事他自己也有责任。 为什么说更大? 因为祁曜君之于昌风的恩情,只是对他个人的救命之恩。 但季月欢的那一刀,却不仅仅保住了昌风身为越家遗孤的秘密,更是保住了昌风身后,天枢阁无数旧部的性命。 前朝皇帝对情报组织的掌控,让百姓苦不堪言,早就对此深恶痛绝,若叫他们知道这个情报组织的人还在,势必会再掀波澜,不死不休。 届时祁曜君为了给百姓交代,很难不会作出和前朝皇帝相同的选择。 昌风哪怕不为自己,仅仅为了那批旧部,他也必须作出抉择。 显然,交出天枢阁,孑然一身认季月欢为主,已经是他权衡利弊后所能作出的最好的选择。 祁曜君理智上都能理解,但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你为何就总是笃定朕一定会猜忌?朕就不能当个明辨是非的君主吗?” 昌风默了默,最后还是缓缓摇头。 【这种事情不能赌,防患于未然。】 场面一度寂静。 许久之后,他才看向边上一直不说话的怀浊。 第136章 “你们商量好的?” 怀浊颔首,“具体情形少主都跟我们说了,旭贵人这个恩情我们都记下,也尊重少主的决定。” 祁曜君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光想着报恩,你的仇不报了?” 又静了一会儿,祁曜君看到昌风的嘴角抽了抽——他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无语。 果然下一秒,昌风又抛出一行字来: 【若不报仇,我把天枢阁给你干什么?】 天枢阁是祁曜君的底牌,是一把无形的利刃,给他不就是为了让他对付那个人的吗? 祁曜君:“……” 第162章 清理 眼看是说什么都阻止不了了,祁曜君心中遗憾的同时,又不免松了一口气。 ——平心而论,以后若有昌风全力相护,他至少不必再担心她的安全。 “罢了罢了,既然决定好了那便这样吧,不过眼下不行,昨夜刺杀之事还没解决,穆向平和他背后的人还需要你盯着,待回了宫,你亲自和她说。” 昌风颔首。 * 另一边,回了营地的季月欢就看到双眼已经哭得红肿的南星和冬霜。 两人眉眼间都是疲色,显然一夜没睡。 见到季月欢,两人跌跌撞撞迎了上来。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担心死奴婢了呜呜呜呜……” “小主,小主您可算回来了……我和南星都商量着,若您这次回不来,那我们便以死谢罪!”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 两个笨蛋。 揉揉两人的脑袋,她抱住她们,“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说什么死不死的?乖啊。” 这一刻季月欢再次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在剧情节点到来之前,把南星几人安顿好。 要让她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才行。 不然还不知道这几个傻丫头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对了,贵妃和芍药没事吧?” 两人都摇头。 南星道,“奴婢带着贵妃和辛家人顺利汇合,有辛家的掩护,贵妃无碍。” “奴婢和芍药也跟护卫军那边汇合了,穆将军派人保护了我们,小主……” 冬霜说到这儿又有些哽咽,“小主您怎么样?听说您遇到了皇上,为救皇上而坠崖,您真的没事吗?” 季月欢:“???” 她? 救祁曜君?难道是她当时踹祁曜君屁股被人看见了? 虽然确实是救了他没错,但这功劳她能认吗?季月欢心里有些发怵。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昌风刻意派人散播的消息,不然若是让别人知道祁曜君为了救她而坠崖,只怕她就算活着回来也得被口诛笔伐。 仔细想来她也确实救了祁曜君,嗯,那这救命之恩她可就认下了。 “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儿?” 她说着还原地转了个圈,示意她们她好好的。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南星望着季月欢脸上的几条划痕,还是有些心疼,她擦了擦眼泪,“小姐,您先坐下,奴婢等下给您上药。” 说到上药,季月欢才想起来,拎起自己随身带的那个包裹,“对了南星,能找人帮我把这玩意儿送回宫吗?嗯,给危竹。” 黑虎蛇的毒性太烈,给陈利民的话应该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给危竹吧。 虽然她厌烦这个人,但不妨碍季月欢认可他在这个时代神医的身份。 也是这个什么破秋猎还有几天才结束,不然她就自己回去了。 南星和冬霜都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季月欢怕吓到她们,赶紧收手,“哎哎哎不能看不能看,这是……嗯,反正是很重要的东西。” 两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南星道: “小姐交给奴婢吧,奴婢去跟崔总管说一声,派人送回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季月欢点点头,递给她的同时还不忘叮嘱,“一定不能打开啊,里面的东西只有危竹能看。” 最好吓死丫的。 南星还纳闷,小姐跟危竹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但她也没多问,点点头,刚走到门口,季月欢想了想又叫住她。 “你跟那个回去的人说,如果方便的话把我那辆武侯车也带出来吧。” 祁曜君的腿有点儿麻烦,她的轮椅正合适。 南星也不多问,颔首应是,季月欢打了个哈欠又去睡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南星一边布膳一边心有余悸地对她道: “小姐,护卫军的穆统领被抓起来问罪了,听说就是他和刺客里应外合才有了昨晚的行刺,天呐,这么一想霜霜和芍药昨晚真的好险。” 冬霜挠头,“可他当时真的派人保护我们了,看着不像坏人的样子。” 季月欢打着哈欠,“当然啦他是当卧底又不是真造反,没被定罪之前总还是要装一下的。” 不过…… 季月欢心里盘算着,穆向平被处理后,朝中的局势会发生很大变化, 原著里穆向平是丞相魏钦章的人,祁曜君这次把他处理掉,相当于是趁此机会削弱丞相手中的军事力量,在与反派的第一场较量中大获全胜。 而其实这场较量的胜果还远不止于此。 因为这件事的背后还有反转。 穆向平是个双面间谍,表面是丞相的人,其实暗地里早就投靠了晋王祁之昀。 ——说起晋王,也是原著boss之一,晋王其实不是祁曜君的亲兄弟,祁之昀本名霍之昀,其父霍晋跟随先帝打江山,战功显赫,在大曜建立后,便被加封异姓王,即晋王。 但因为早年征战落下病根儿,霍晋在王位上坐了两年不到便撒手人寰,先帝感念霍晋的功劳,允诺晋王之位由其独子霍之昀继承,非但不必降爵,甚至赐其皇姓,祁,入皇家宗祠。 嗯,当时看到这儿的时候,季月欢就觉得先帝是在没事找事,这是生怕对方没野心吗?还是他也觉得祁曜君日子过太好了,所以硬给上难度啊? 反正她要是晋王,又给我入皇家宗祠又给我改姓的,这不纯纯就差个皇帝让我当了吗? 更何况霍将军早年救的人不少,为人直爽豪迈,人缘不错,人脉也广,晋王又比祁曜君年长个两岁,也觉得小皇帝年纪小不堪大任,不抢都说不过去。 总之吧,在一系列天时地利人和的加持下,晋王就这么水灵灵地当上了反派,成为大曜王朝三足鼎立的其中一只足。 说回穆向平,祁曜君这次把穆向平清理掉之后刻意留了些疑点,让丞相顺藤摸瓜发现其中晋王的手笔。 丞相本来还愤怒于祁曜君断他一臂,这会儿反倒心有戚戚,感谢祁曜君为他清理门户。 当然也因为这件事,丞相对晋王挖自己墙角大为不满,同时引以为戒,开始对自己身边的人进行排查并清理。 祁曜君利用天枢阁,又在其中动了手脚,让丞相清理掉晋王眼线的同时,也清理掉一拨自己人。 一时间丞相党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祁曜君便借此机会趁虚而入,拉拢了一部分人为自己所用。 而另一边晋王发现自己的人被清理,也知道自己暴露了,于是原本此前有意向结盟的两方就此撕破脸。 总之这一部分在原著里是相当精彩的,但季月欢现在毕竟不是读者了,她是书中人,虽然只是后宫嫔妃,但她的父兄都在朝堂。 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得找个机会让南星提醒一下他们,千万别被卷进党派之争。 正走神间,就听南星问她: “对了小姐,皇上说此次秋猎照常,明日猎场便会开放,您去吗?” 第163 章 步摇 季月欢一愣,“我也可以去吗?” 她以为这种秋猎后宫嫔妃只是来充个门面,只能在一边坐着观赏呢。 她都想好明天要用什么样的姿势坐着睡了。 “当然可以。秋猎分为男子狩猎场和女子狩猎场,女子狩猎场除了宫妃还有官员女眷皆可参加。” 南星解释,“不过女子猎场就没有猛兽了,都是些兔子、野狸之类,运气好的话最多也就能遇到鹿。女子猎场也会设彩头,每年都不一样,还不知道今年是什么呢。” 季月欢想了想,点头:“去吧,我去看看。” 南星一听就高兴了,她总希望自家小姐多出去走走的。 “好,那待会儿我就把您的骑装找出来,小姐穿骑装可好看了!” “是吗?”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季月欢回头,就发现祁曜君坐在她的那辆黄金轮椅上,被崔德海推了进来。 “咦?” 季月欢惊奇,“这么快就到啦?” 她以为至少要明天呢。 这速度都快赶上现代跑腿了,嗯,好评。 崔德海笑着解释,“猎场距皇宫也不算远,只是先前大军同行,难免行进缓慢,如今侍卫快马加鞭,来回三个时辰足矣。” 第137章 季月欢想想也是,点点头,问祁曜君:“感觉怎么样?” 祁曜君嘴角含笑,“还不错,怎么会想到给我这个,还专程让人回去取?” 也就她有这份心了。 祁曜君还记得侍卫带着武侯车前来觐见时他内心的欣喜。 崔德海还搁边儿上笑呢,“是旭小主专程让侍卫回去给您备的,旭小主心里惦记着您呢!” 一句话说得他心情舒畅,这不手头的事情刚一处理完便迫不及待来了吗? 倒是季月欢听到他的话茫然了一下。 “专程?没有啊,我是让侍卫把那条蛇带回去给危竹,我想着反正回都回去了,干脆就让他顺道把这轮……不是,把这武侯车给你带过来,唔……” 季月欢挠挠头,讪笑,“主要是我怕光让人给我办事人家不乐意,毕竟我官儿不够大么,把你带上我看谁还敢阳奉阴违敷衍我。” 要是别的东西她就不那么谨慎了,但那可是蛇诶!要是人家不当回事,随随便便敷衍过去,回头不小心吓到人就不好了。 她也不太想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祁曜君一路都没能压下去的嘴角,这会儿彻底淡了。 他侧过头瞥了崔德海一眼,意思是: “这就是你说的她心里惦记朕?” 崔德海别过脸,装没看到。 他就那么随口拍拍马屁,您怎么还真信啊。 信就算了,自个儿偷着乐就得了呗非得问出来。 祁曜君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决定转移话题。 “今年女子猎场的彩头是皇后提前备好的,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支鎏金孔雀穿花戏珠步摇,倒是别致,应该很衬你,你若是喜欢朕叫人取了给你。” 崔德海:“!!!” 崔德海简直想扇之前的自己一个巴掌,他当初怎么会猪油蒙了心觉得眼前这位凉了?这恩宠是个贵妃都比不上了好吗? 季月欢听着那长长的名字就头晕,她纳闷,“给我了那明天你拿什么做彩头?” “用别的便是,朕还能缺得了彩头?” 崔德海都不想说话了,您倒是不缺,但彩头是皇后备的,您这突然换了回头皇后娘娘能不知道吗?若是回头旭小主戴上那孔雀步摇再让皇后看到,还不知道掀起多少风波来。 他忍了忍,还是没开口。 皇上既然宠成这样,总有法子护着的,他何必扫兴。 别回头因为他一句话,旭小主吓得不敢收了,皇上指不定还怪他多事呢。 不过即便他没提醒,季月欢还是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我就随便玩玩儿,也不是冲着彩头去的。” 更何况她平日里只想睡觉,非必要连妆都不化,每次冬霜腊雪他们给她倒腾珠钗她都一个头两个大。 算了吧算了吧,作为现代社畜打工人,常年马尾走遍天下的她,对首饰真没什么兴趣。 南星在一边欲言又止,憋了半晌,终究什么话都没说。 季月欢原本也没在意,直到第二天秋猎正式开始,祁曜君口中的那个彩头被太监呈上来的时候,南星低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小姐,那个步摇好像是您的。” 季月欢:“???” 第164章 彩头 “哈?” 季月欢一脸懵逼,“我的步摇为什么在那儿?啥时候充公的?” 皇后总不至于偷她的步摇拿来当彩头吧? “不是不是!” 南星生怕她误会,忙解释: “不是充公,应该是幽州那会儿,那年您刚好十岁生辰,老爷亲手给您打造了一支孔雀传花戏珠步摇,孔雀多为绿色,但老爷另辟蹊径用了鎏金的工艺,说金色的孔雀便是人间的凤凰,凤凰是祥瑞,老爷希望您能顺遂一生。” “您对这支步摇也喜欢得不得了,每日出门都戴着,但是后来您不是跟幽州那位民间师傅学长绸舞么?戴上步摇总有些不便,便放了起来,后来乱军打进幽州,我们撤离得匆忙,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那支步摇了,您为此还哭了许久呢。” 季月欢“啧”了一声。 这么看应该是原主不小心落在哪儿,被人捡到后看做工精致各方面都不错,便层层上供,最后供进了皇宫。 不过也不一定。 她挠头,问南星,“能确定真是我那支么?” 南星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她们的位置离那彩头不算近也不算远,最后南星摇摇头: “不太能确定,但是看做工很像,您仔细看那孔雀的鎏金镶边,是不是很不规则?老爷说金色跟火焰的颜色很近,所以把鎏金边隐晦地做成了火苗的焰尾,有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之意。” 季月欢闻言怔了一下。 浴火重生。 重生。 巧合吗?还是她太敏感了? 南星没察觉到她的异样,秀眉蹙起,无奈道: “但也有可能是有人见过,仿制也说不一定,如果能拿到就好了,小姐那支步摇的孔雀尾暗藏玄机,每一支孔雀翎中都藏了一根细针,是老爷专门给您防身用的。” 顿了顿,她又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昨夜皇上说的时候奴婢就觉着耳熟,但实在是过去好几年,一时没想起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您已经拒绝了,奴婢便不好再开口,心里也想着应该不会那么巧,可是这会儿见了,越看越像。” 季月欢拽下她拍自己脑袋的手,“好了,既然那么像,那拿过来瞧瞧就是了。” 南星呆了呆,“啊?怎么拿?” 季月欢看她那一脸“小姐你不会是要当众抢吧”的表情,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想什么呢你,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好吗?” 南星揉着额头讪笑,“嘿嘿,是是是。” 季月欢:“……” 听着就敷衍。 她到底给身边的人都留了个什么刻板印象? 季月欢叹口气,问她,“拿彩头的条件是什么?” “当然是夺魁!” 南星下意识开口,说完才觉得不对,“小姐,您要试试吗?” “试试吧。” 谁让她昨晚那么贱,开口就给拒绝了呢。 人倒霉能到什么程度?参考季月欢。 自己闯的祸,哭着也要摆平啊唉。 南星挠头,“可是您不会骑射吧?夺魁需要打到的猎物最多,或者最先猎得一头鹿,您……能行吗?” 季月欢诧异地看了南星一眼,“我不会骑射吗?” 不怪季月欢这么惊讶,因为她是会的。 做义工的时候,那个马场当然也不止有跑马一项活动,赛马,骑射,都有。 那老板估计想着反正从她薪水里扣,所以什么都教,她也什么都学。 后来大学附近一个古城举办射箭活动,三十块钱十二支箭,如果十二支都射中八环及以上,可以拿到一等奖,一个价值两百块的充电宝、一个古城纪念岫玉雕刻挂件,和一个纸雕灯。 季月欢是当天唯一一个拿到一等奖的人。 虽然后面那个充电宝她都还没捂热就被人摸走了,但她还是很开心,安慰自己不属于自己的到底留不住,反正她只花了三十块钱,纸雕灯和岫玉挂件已经足够回本。 之前原主的一系列习惯都跟她差不多,她以为原主也会。 南星听到她的反问,有些纳闷地挠挠头,“不会啊,您弓都拉不动,更不要说骑射了。” 季月欢沉默几秒,冲南星呲牙,“我要说我突然觉醒了这项技能你信不信?” “信!” 南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小姐最最厉害,会什么都不奇怪!” 季月欢:“……” 全世界也就南星会这么无条件相信她了。 季月欢揉揉她的头发,“行,那就给你看看你家小姐多厉害。” 不管那玩意儿是不是原主的东西,南星这么在意,那便拿回来好了。 是最好,不是的话,能仿得这么像,肯定也会有原件的线索,到时候找祁曜君,让昌风帮忙查查呗。 前方有将士挥动旌旗,意味着秋猎正式开始。 血气方刚的男人们呼喊着冲了出去,一时间耳边都是激烈昂扬的马蹄声,喧嚣,但听得人热血沸腾。 相比之下女子猎场这边则随性许多,女眷们自行挑好马匹便可进入猎场。 季月欢发现人比她想象的要多,不过大部分她都不认识,贵妃不在,人群里她熟悉的大概就一个李修媛,还有一个看着有点儿眼熟,但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冬霜大概看出来了,在旁边小声提醒,“小主,李修媛旁边那位是段良人。” 季月欢“噢”了一声,隐约想起貌似是上次在御花园和李修媛一起赏花的人之一,不过两人当时应该没怎么说过话。 她不是很在意,虽然她对李修媛的印象不错,但也没打算与人结伴,自顾自地去挑马。 第138章 但她的到来依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穿了南星给她准备的骑装,窄袖的设计贴合手臂线条,便于活动,举手投足干净利落,束腰则更将她的腰肢完美勾勒,身段玲珑有致。 领口与袖口处是精心镶绣的银丝花纹,在阳光下闪烁着稀碎的光芒,熠熠生辉。 偏她的骑装是女子中少见的黑色,搭着她那双无波无澜的黑眸,无端肃杀,以至于那点儿碎光都带着冷意,像是利刃出鞘时反射的寒光,叫人不敢亲近。 李修媛大概是第一次见这个样子的季月欢,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上前。 “你也要进猎场吗?” 季月欢回头,见到是她,礼貌地笑了笑,随口“嗯”了一声。 李修媛就笑,“你看着可一点儿都不像会骑射的。” 季月欢诧异地挑眉,“巧了,这话我也想说。” 李修媛在她这儿就是有文化的高知女性,毕竟她可是书香门第诶,古代这种能把书念好已经很难得了,居然还会骑射吗? 李修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骑马走走,射箭我是不会的,蕊蕊会,你们要不要一起?” 她指了指边儿上的段良人,段良人礼貌地朝季月欢微笑致意。 蕊蕊? 原来段良人叫段蕊吗? 季月欢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但拒绝了同行,“不用不用,我要去抓猎物,怕到时候顾不上你们。” 段良人诧异,“旭贵人是想争夺魁首吗?” 季月欢也不避讳,“嗯,那个步摇我挺喜欢的。” 段良人愣了愣,随后失笑,“你就这么说出来,也不怕我跟你抢?” 季月欢摆摆手,“没事儿,各凭本事,反正我尽力就行。” 本来她也没觉得自己一定能夺魁,就是努力一把,她不想看南星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都想好了,要是真拿不到,就看到时候谁赢了,找她借来看一下,如果真是原主的,看看能不能用别的东西换,如果不是,那就去找祁曜君要线索。 说话间季月欢已经绕着马场走了一圈,没看到自己想要的,她皱了皱眉,刚想要不然随便挑一匹算了,身后便传来祁曜君的声音,“不若还是用疾风?” 她回头,就见崔德海推着祁曜君过来,身后一个侍卫牵着一匹黑马,就是之前祁曜君带她骑的那匹。 原来叫疾风啊。 李修媛和段良人都微微一惊,连忙行礼。 季月欢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选好?” “宫妃都没有自己的马,只能从猎场选,你那么挑剔,想来能入你眼的不多。” 本来如果他的腿没受伤,他是可以带她进男子猎场的,来之前他还承诺想给她打头熊做披风,眼下他也只能让旁人去办,他心中不免遗憾,总想着再为她做点儿什么,思索半天才找到这么个切入口。 季月欢撇撇嘴,“胡说,我一点儿都不挑。” 祁曜君似笑非笑,也不跟她掰扯,只问,“那疾风要不要?” 季月欢一点儿都不客气地牵过来,“当然要,送上门的干嘛不要。” 季月欢在李修媛和段良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下,翻身上了疾风,因为之前有过磨合,也算熟悉,季月欢直接省去了试探的步骤,直接一挥马鞭,纵身越了出去。 “谢啦!等我回头打只兔子回来给你玩儿!” 祁曜君:“……” 这话有点儿熟悉,好像他说过。 第165章 被吓死 女子猎场相对于男子猎场来说比较小,但那也只是相对。 事实上整个猎场还是很大的。 大到什么程度呢? 参与秋猎的女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季月欢刚进猎场的时候还瞧见不少人,偏偏疾风不是一般的马,速度异于常人,以至于季月欢窜出去一阵儿之后,一回头,发现四周围都看不见人了。 嗯…… 坏了,她也找不到路回去了。 不过她倒也不是很在意,她找不到但马能找到啊,到时候她跟着马走就行,她当下的首要任务是打猎。 季月欢的计划很简单,魁首要么是第一个猎到鹿的人,要么是猎得动物最多的人。 一般人肯定就想办法去找鹿了,毕竟省时省力,但季月欢选择直接放弃这条路。 ——以她的倒霉程度,这玩意儿她必定是碰不到的。 所以季月欢决定不浪费时间去找什么鹿了,直接拼数量,别的她抓不了,兔子还抓不了吗? 就跟皇帝去钓鱼,官员会提前往湖里扔很多鱼一样,为了确保贵人们玩儿得尽兴,猎场的小动物们自然也是不少。 季月欢很快便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兔子,她勒马停下,取下一直背在身后的弓箭,拉弓,射出。 这还是她第一次使用古代的弓箭。 然后原本信心十足的她……射偏了。 古代的弓箭跟现代的很不一样,现代弓和箭因为工艺的原因,整体十分轻盈,但古代的弓箭用的材料就很实在。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南星说原主连弓都拉不开了。 那个弦真的绷得很紧,而且箭矢做得也不轻,箭头都是铁质,现代射箭就是玩玩儿,箭头能给你用铝合金都不错了,更差的都有。 材料上的差异导致季月欢多少是有点儿不适应,所以第一支箭毫不意外地失了手。 兔子受惊往一边儿逃窜,好在猎场空旷,兔子再怎么跑也还是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 她又射出第二支。 这一次箭没有偏那么厉害了,但依旧没打中。 那支箭就插在距离那兔子不到两步的地方。 然后季月欢就发现,那兔子没跑了,窝在原地一动不动。 季月欢纳闷,驾着马试探往那边走了几步,兔子还是没有动。 她下了马,疑惑地走过去。 她终于知道兔子为什么不动了。 兔子死了。 被吓死的。 一直听说兔子心脏不好很容易被吓死,她以为玩儿梗呢,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真行啊,古有惊弓之鸟,今天有惊弓之兔。 季月欢望着手里的兔子,叹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她能死得像兔子这么容易就好了。 想着又甩了甩脑袋,她安慰自己,没事儿,两年,时间过得很快的。她过去二十几年都熬过来的,还在乎这两年吗? 季月欢弯腰拎起兔子耳朵,将兔子装进了马鞍旁边的袋子里。 这也是女子猎场和男子猎场的不同,男子猎场那边,参与秋猎的将士们都是自备马匹,只有弓箭是猎场这边准备,每个人的弓箭上都有特定的标记。 有专人会在秋猎结束后进猎场扫尾,然后根据对应猎物身上弓箭的标记判断猎物的归属。 女子猎场因为都是女眷,大多安于后宅,有自备马匹的当然最好,没有也可以自行从猎场挑选。 而因为女子猎场都是小型猎物居多,所以会给猎场的每匹马配一个比较大的马鞍袋,方便女子们携带和存放猎物。 疾风不属于猎场的马,但祁曜君既然要把马给她玩儿,牵过来之前就不会毫无准备。 季月欢把兔子装进马鞍袋里,然后继续前行。 她骑着马在猎场上穿梭,兔子确实不少,她不时射出一支箭,渐渐手感上来,准头也越来越好。 打到第五只兔子的时候,季月欢发现她已经快靠近猎场边缘了。 再往前就是一片密林。 她又不是傻子,在明知道自己路痴的前提下,肯定不会往林子里走。 她下马,将疾风留在原地,自己过去将那只受伤的兔子拎起来,刚要转身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灌木传来说话声。 “这次怎么没有看到馨儿?” “回殿下,听说是……上次中秋宴会闯了祸,被禁了足,此次秋猎便没在名单里。” 季月欢:“……” 瞧瞧她这倒霉劲儿,捡个兔子都能遇到小说经典炮灰名场面……无意偷听。 好好好,符合她对炮灰的刻板印象。 不过…… 馨儿?谁啊? 有点儿耳熟。 被祁曜君禁足……那多半是后宫嫔妃。 中秋…… 嘶—— 不会是兰馨儿吧? 啊?不能吧? 季月欢为这个猜测惊悚了一下。 不是,兰馨儿为了祁曜君整天跟个斗鸡似的怼天怼地怼空气,她以为她对这个表哥多深情不许呢,结果外面有人啊? 季月欢甩甩头,示意自己别多想,万一人家只是兰馨儿的亲戚什么的呢? 不过…… 刚刚如果她没听错的话,是有人叫了一声殿下的是吧? 殿下? 谁啊? 季月欢仔细思索原著里符合这个称谓的人物,摸排半天后倒抽一口凉气。 靠,不会是晋王吧?! 第139章 就在这个念头出来的同时,季月欢听到一声低喝: “谁?!” 季月欢发誓,有机会她一定要把那些影视剧甚至小说里炮灰因为偷听被逮住的剧情全部骂烂! 谁说的只有踩断树枝踩烂树叶才会被抓现行的!骗子!她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深吸一口气就被逮住了! 季月欢在主动自首和逃跑之间纠结了不到一秒,便决定不白费劲。 ——嗯,因为对方的剑已经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势穿过灌木直直朝季月欢刺过来。 眼看躲不掉了,季月欢下意识闭上眼。 脑子里电光火石间还在冷静地分析—— 不到剧情节点她死不掉,那么这只剑刺过来只有两个后果,第一刺不中她,第二刺中了但是她死不掉。 “噌”的碰撞声验证了她的第一个猜测。 长剑被暗处弹出的石子打落在地,与此同时昌风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季月欢略微松了一口气。 剑的主人也现了身,对方脸色很是难看,作出攻击的架势,冷声道:“尔等受……” 死字还没出来,就听他身后的人讶然出声: “天骄?” 第166章 你这个报恩路子,它正经吗? 来人是个帅哥。 这是季月欢的第一印象。 不过这人的帅跟祁曜君不是一个类型。 祁曜君怎么说呢,面部线条过于分明,属于那种攻击性很强的帅哥,一眼惊艳,所以对于南星说的,原主对祁曜君一见钟情,她一点都不奇怪,这个人就是好看,绝对客观的好看,放到现代可以靠脸吃饭的那种。 那双眼睛也好看,天生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偏他是天子,身上自带一股子上位者的矜贵之气,天生贵胄,又因为年轻,心怀理想抱负,眉宇间尽显意气风发,两相交织之下,气质卓然,冷眼看人的时候威压十足,但平日里笑起来也是别具魅力。 眼前这位怎么说呢,眉眼比祁曜君还要锋利些,尤其生了一双怒眉,不笑的时候应该看起来会很凶,很难让人亲近,就这个面相来说,属于那种气质耽误美貌的类型,一般人很容易被他的气质吓到从而忽略他的长相。 但其实他五官比例很好,大概也因为他看向季月欢时双眸发亮的原因,那点儿凶色略微收敛,所以落在季月欢眼里,算是美貌占了上风。 那人甫一出现,便示意另一人不必紧张,一副完全把季月欢当自己人的架势。 听他的称呼,约莫跟原主也是熟悉的。 季月欢嘴角抽了抽,原主到底认识多少人? 她挠头,“你……认识我?” 男人愣了愣,随后眉心皱起,一副被她的态度伤到了的样子。 “天骄不记得我了吗?也是,一别三年,你不记得我也正常,昌州霍家,我是霍之昀,你之前叫我霍大哥,还记得吗?” “嚯!” 季月欢吓得一个后仰,往后连退好几步。 还真是晋王你小子啊! 靠原主怎么会跟晋王扯上关系的啊!还霍大哥? 要命了,南星也不在,她都没法儿问。 她的语气词被祁之昀误会了,以为她是在叫他的姓,眼前一亮,“想起来了吗?” 季月欢挠头。 她这是说想起来的好还是没想起来的好? 要说没想起来会不会很刻意?要说想起来了万一他又要跟她叙旧怎么办? 结果她的迟疑被对方当成了默认,祁之昀松了一口气,又上前走近她: “当初你们不告而别,我找寻了许久,还以为……此生都难再相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顿了顿,他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来正事,疑惑地问她: “这是皇家女子猎场,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是你死对头的小老婆。 季月欢好险没有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不过显然对方不需要她的答案,他甚至说辞都给她准备好了: “莫非你爹是朝廷官员?” “哈、哈哈……也,没毛病。” 祁之昀见她没有否认,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中难掩欣喜,又看向边儿上的昌风: “他是你的护卫吗?难怪你一直跟我说你爹很宠你,看来是真的,猎场真的太危险了,没个护卫真的不行。” 他只要一想到方才天骄差点死在他的人手里,就一阵心有余悸。 还好还好。 是啊是啊,她捉个兔子还能遇到你这么个大反派,这可太危险了。 季月欢心中腹诽,摸着鼻子讪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祁之昀只当两人是三年不见生疏了,也不在意,毕竟当初他们也只短暂见了三面,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她他是当朝晋王。 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还好还好,上天到底是眷顾他的。 他自认体贴地缓解她的尴尬,目光转而盯着她手里的兔子,“你在打野兔?你喜欢兔子吗?要不要我帮你?” “啊这……” 季月欢挠头,“这不好吧?而且这不是女子猎场吗?连我的护卫都只能藏在暗处保护我,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有啊我刚刚不是故意偷听的啊,我也没听到两句,我只是过来捡兔子,你可别杀我灭口!” 祁之昀伸手戳她的额头,“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会对你动手?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我何时如此忘恩负义了?” 昌风:“!!!” 他已经不知道该惊讶旭贵人跟晋王亲昵到都可以戳额头的地步了,还是该惊讶旭贵人居然还救过晋王的命。 但很快昌风又冷静下来。 反正在他心里季月欢已经是他的主子了,主子的事情他无权干涉更无权过问。 于是他收起惊讶,木着一张脸站在一旁当背景板,只是心里默默给祁曜君点根蜡。 当然昌风不知道的是,季月欢本人比他还惊讶。 我的天呢,原主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进宫不说,你居然还救了大反派的命?! 这叫什么? 这叫给自己幸福惬意的生活上点儿地狱难度! 这叫纯纯神经病!!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朝祁之昀微笑,“你最好不是。” 男人的话听听就得了,她连祁曜君都不信更何况是祁之昀。 她刚刚可都听见了,这人跟兰馨儿有一腿。 兰馨儿可是处处想要置她于死地的。 说起来之前贵妃也说,兰馨儿要杀她的理由并不充分,总感觉中间缺了什么。 现在破案了,铁定是因为晋王。 不过也不对啊,看晋王这架势好像不知道她是嫔妃……刚刚开口也是叫的天骄…… 起初她还以为晋王是跟贵妃一样,跟她很熟才称呼的小字,但几句话之后她就发现不是这样,晋王和她之间并不算特别熟络,至少晋王对原主很不了解,甚至连她爹都不认识,只停留在听说层面。 所以季月欢合理猜测,原主跟晋王当初认识的时候,互相都报了假名,祁之昀自称霍之昀,而女主则自称天骄或者季天骄。 这也是原主一家不告而别之后,晋王一直没能找到原主的原因——南星说了,天骄是小字,有了天子之后再叫天骄就不合适了,所以这个字平常从不对外示人。 他说三年前,按照南星平日里所说的时间线,当时原主一家不告而别应该就是为了入京。 虽然原主一家进京似乎声势浩大,但晋王有自己的封地,无诏不得归京,所以也没能让晋王联想到原主身上,两人就这么错过。 啧,好一出阴差阳错一别两宽的经典狗血苦情戏,这设定要是放进现代古偶,高低得拍四十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晋王不知道她进了宫,那兰馨儿干嘛这么针对她?而且晋王不是在自己封地吗?为什么会出现在猎场? 原著中秋猎她记得晋王是不在的吧?还是说只是单纯作者没写? 唔,也不对,原著里的刺杀是在秋猎第三天,而现在因为她的关系导致刺杀提前,不会也因为这个,导致了晋王提前出场吧? 完了完了完了,小蝴蝶的翅膀轻轻一扇,这大风给她把剧情刮哪儿去了! 脑子里一堆的疑问得不到解答,而她面前的晋王听着她的话还以为她是不信任他,刚想再说什么,他旁边儿那人提醒; “殿……主子,时辰快到了。” 祁之昀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抿唇,最后只对季月欢道: “抱歉天骄,此地我不宜久留,否则很有可能连累你。” 得,一听这话季月欢就明白了,这人确实是偷偷混进来的。 又听他继续道:“但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 “主子!” 下属及时出声制止,不赞同地冲他摇了摇头。 第140章 祁之昀顿了顿,终究是叹气,“罢了,以后你会知道的。我们一定会再相遇,届时我亲自拜访府上,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季月欢:“……” 咱就是说,你这个报恩的路子,它正经吗? 听着怎么那么像以身相许呢? 第167章 霸道蛮横地走进他心里 不过对方显然不需要季月欢的答复,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带着下属纵身走远。 季月欢撇撇嘴,拎着兔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对昌风摆手,“谢了。” 昌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洒了一行字在她跟前。 【他是晋王。】 季月欢扫了一眼,一边将兔子扔进马鞍袋,一边“哦”了一声,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昌风皱眉。 【他很危险。】 季月欢又“哦”了一声,翻身上马,“不用给我解释那么多,没必要,我也不关心。” 她就一个铁炮灰,操心这些大人物的事情干什么? 昌风噎了噎,手就那么顿在那里。 季月欢不怎么在意,马背上视野更广,她又看到一条兔子,策马而去。 耳边隐隐有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昌风眼神一凝,迅速隐匿身形。 而季月欢的箭已经射了出去,又射中了一只兔子,还没等她靠近便也听见了马蹄声,她往那个方向看去,居然是李修媛。 不知道是不是累着了,她的额头有细细的薄汗,但眉宇间都是兴奋。 “月欢!真的是你!还是蕊蕊眼尖,我都不敢确定,她一眼就看出来是你!” 季月欢一边礼貌打招呼,一边下马捡兔子。 李修媛见了惊讶,“你好厉害啊!” 说完才像是想起自己的目的,忙道: “月欢月欢,快跟我走!蕊蕊刚刚碰到一只小鹿,她这会儿帮你把鹿困住了,你快去抓!” “诶?” 季月欢愣了一下,听前半句的时候她还遗憾魁首跟她无缘了,没想到后半句还有反转。 她纳闷,“为什么让我抓?她自己不抓吗?” 李修媛摇头,“蕊蕊不爱出风头,而且那支孔雀步摇太华丽了,她压不住,拿来也没什么用,既然如此还不如给你,还能做个人情。” 怕季月欢担心,她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放心啦,蕊蕊不会拿人情要你做什么的,她就是那么说说,她人很好的。” 季月欢闻言有片刻的失神。 因为她懂李修媛话里的意思,应该说她懂段蕊的这份小心翼翼。 她也曾因为想要帮助人而不知所措,不知如何让对方安心接受自己的好意,于是迂回地找了许多借口,反倒被误会别有用心。 回过神,她看向李修媛,唇角微弯,“好,那你带路吧,我去看看。” 确实是一只鹿,幼鹿,连角都没长出来,但是很漂亮,身姿轻盈矫健,鹿眼灵动,奔跑的时候像是在飞。 鹿的速度显然比兔子要快许多,季月欢连射空了三支箭,到第四支才算把它拿下。 “旭贵人好厉害!”段良人忍不住赞叹。 季月欢心说你们古人真会夸,她又不是一击即中,也不知道厉害在哪儿。 摇了摇头,她开始愁要怎么把鹿带回去。 幼鹿再小那也不是马鞍袋可以装下的,可是要是抱在怀里她就没办法骑马。 大概是她站在小鹿旁边皱眉沉思的时间过久,李修媛隐隐看出她的纠结,失笑道: “月欢,你不会在想怎么带这头鹿吧?” 季月欢转头,茫然地看着她。 “啊?你有办法吗?” 李修媛和段良人对视一眼,齐齐扶额。 李修媛晃了晃脖颈上的挂的一个东西,直到一声尖锐的声响之后,季月欢才知道那是一个哨子。 季月欢惊讶了一下,“这是做什么的?可以召唤神奇宝贝帮我搬小鹿吗?” 她说完还左右看了看,生怕变出个什么东西来。 同时脑子里走神地想,她记得原著是正儿八经古代权谋来着,这是要爆改玄幻了? 李修媛和段良人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段良人还是解释道: “鹿是女子猎场唯一的大型猎物,当然不可能让我们自己搬回去,进入猎场之前不是都会给一枚竹哨吗?为的就是让就近的护卫听到,赶过来帮忙带回去,你不知道吗?” 啊…… 季月欢后知后觉想起来,好像是听南星提过,但她当时因为笃定自己遇不到,所以干脆没听。 进猎场…… 唔,大概因为她骑的疾风的关系,看守猎场的人根本不敢拦她,所以没把她拦下来给她竹哨。 她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还好有你们。” 很快听到哨声的猎场护卫赶来。 “参见几位主子。” 李修媛摆了摆手,“把那头旭贵人猎得的鹿带回去!” 护卫低头应是,拎起幼鹿走远。 季月欢任务完成也不打算久留,问她们要不要回去。 唔,主要是她不认识路。 李修媛和段良人想了想,都点点头,确实是有点玩儿累了。 祁曜君是最先得到季月欢猎得小鹿、夺得此次女子秋猎魁首的消息,挑了挑眉,让崔德海推着他到猎场那边。 于是祁曜君就看到,身穿墨色劲装的美人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边跟左右两边的人说笑着,一边驾着马缓缓走来。 她看起来很高兴,说实话,这应该是祁曜君这么久以来,在她脸上看到的,最放松最惬意的笑容,神采奕奕,灵动鲜活,本就美得惊人的一张脸,因为难得的好气色,更显容光焕发。 她逆光而来,分明左右陪伴的两位同伴姿色也不差,但祁曜君就跟完全看不见似的,目之所及只有她,仿佛这天地都是暗的,唯有她一人站在光里,灼灼生辉。 是了,站在光里。 她就适合站在光里,任何的暗淡都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生机、张扬、明媚、蓬勃、朝气……这些正向的词汇如果出现在她身上,才能真正发挥到极致。 她分明没有看到他,可祁曜君却觉得,那由远及近的哒哒马蹄声,载着她的倩影,一步步,霸道而蛮横地走进了他的心里。 正晃神间,季月欢像是终于看见他了,她挑眉,一甩缰绳,略微加快速度奔他而来。 祁曜君强压下唇角的笑意,就等她过来。 结果季月欢驾着马径自掠过他,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停下。 “星星我回来啦!” 祁曜君:“……” 第168章 确认 李修媛和段良人一早就看到了那辆金光闪闪的武侯车,显然和祁曜君一样,以为季月欢打马上前是赶着去见皇上。 谁能想到她直接略过皇上去见自己丫鬟呢…… 两人迎着皇上的低气压,下马恭恭敬敬行礼,“参见皇上。” 祁曜君收回目光,瞥了两人一眼,“免礼。”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扬了一下声线,季月欢终于注意到他,回过头,“咦?你怎么在这儿?” 祁曜君别过脸,“听说女子猎场今年的魁首已经出了,朕过来看看。” 季月欢“哦”了一声,点点头,也没多想,随手从马鞍袋里抓出一只受伤比较轻的兔子,拎到祁曜君跟前: “呐,我抓的兔子,给你玩儿。” 众:“……” 连李修媛和段良人都噎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给皇上玩儿兔子? 所有人都盯着那兔子身上未干的血迹,沉默。 你好歹有点儿诚意吧…… 几乎连崔德海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皇上会发怒,连南星都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季月欢的衣角,试图提醒。 却没想到,祁曜君径自伸手接了过来,脸色缓和了许多,也不顾兔子的血会弄脏自己的外袍,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放在大腿上,安抚地摸了摸,问她: “身手不错,抓了几只?” “唔,严格上讲抓了四只,不过我带回来五只。” 祁曜君挑眉,“怎么说?” “有一只不是抓的,被我吓死的。” 祁曜君:“……” 众:“……” 坏了,旭贵人癫到连兔子都不放过了! 祁曜君觉得匪夷所思,“你怎么把它吓死的?恐吓?还是朝它做鬼脸了?” 不应该啊,她这副容貌,做鬼脸也顶多是可爱,不到吓人的地步吧? 季月欢一脑门儿的黑线,“喂喂喂!我只是失忆不是失智!我闲得没事恐吓小兔子干嘛?我只是箭射偏了刚好扎它跟前而已,我哪儿知道它这么不禁吓,你别造谣啊!” 祁曜君愣了愣,随后失笑,“好好好,是朕的不是。” 他上下打量她,“听说你猎了一头鹿?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季月欢摆摆手,又看向边儿上的李修媛和段良人,“有她们帮我来着,对了这个魁首只能有一个吗?要不然我们仨并列?你再搞点儿别的奖品?” 第141章 不然她一个人拿奖励还怪不好意思的,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 不等祁曜君开口,李修媛和段良人诚惶诚恐地摇头。 “不不不,不用不用,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旭贵人射术了得,妾不敢居功。” 李修媛更是摆手,“臣妾连弓都没拿过,并列魁首恐难以服众,万万不可!” 祁曜君见季月欢皱眉,显然很是不赞同两人的说辞,他记得她不喜欢欠旁人人情,想了想,道: “并列魁首怕是不行,素来秋猎的魁首都是认箭不认人,那鹿身上的箭矢有你的标记魁首便只能是你,但你既然说她们帮了忙,那朕另行赏赐便是。” 两人连忙福身,“多谢皇上!” 季月欢看她们还都挺高兴的样子,也便不再说什么,“那好吧。” 祁曜君得了兔子,觉得季月欢一路都有惦记他,方才那点儿气也消了,转头将兔子递给崔德海。 “叫兽医看看,给它疗伤,好了之后带回宫。” 崔德海一边应声,一边心中咋舌。 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也就是旭贵人得宠,否则他们家皇上什么时候这么宝贝过一只兔子? 傍晚,秋猎结束,祁曜君当众宣布当日魁首。 女子这边毫无疑问是季月欢,男子那边的魁首,季月欢也不算陌生,禁军统领宣晋。 当初季月欢在冷宫自杀,被昌风救了之后,昌风设计引了人过来,领头的就是宣晋,她身上那件外袍也是他的。 ——当然这是南星在她耳边提醒的,季月欢没什么印象。 她那会儿因为自己没自杀成功,整个人都很烦躁消极,根本没注意是谁把自己从冷宫带出来的。 宣晋对于她夺得秋猎魁首一事似乎很是诧异,下意识看了她一眼,不过立马意识到自己僭越,又连忙收回目光。 祁曜君在一旁,又说了些漂亮话,将两人好一通表扬。 听得季月欢都忍不住感慨,当皇帝别的不说,绝对不能没文化,瞧瞧这词汇量,张口就来。 要换她,只会说两个字:牛逼。 当然了,文明点儿的话就是三个字:好厉害。 想着想着,季月欢悻悻,得亏她不是皇帝。 正走神间,又听祁曜君宣布,晚宴开始。 秋猎嘛,所谓的晚宴就是篝火晚会,大家围在一起烤肉。 而作为秋猎魁首,有一个殊荣是可以坐在皇上身侧共享晚宴。 祁曜君很自然地安排季月欢坐在他旁边。 ——其实他一直觉得,季月欢今日夺得魁首,就是为了可以在众人面前与他同坐。 毕竟她自己都说了,对那彩头不感兴趣,而他又了解她,她平日里无精打采的,素来没什么好胜心,总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去夺魁,那剩下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这也是祁曜君当时没计较季月欢无视他的一个原因。 这小妮子内敛着呢,看着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但心里总归是有他的。 他心里高兴,当然不同她计较。 季月欢猎来的那头鹿已经被打理好架在火上烤,宣晋猎的野猪也在,当然其他野味也有,反正空气中四处弥漫着烤肉的香气。 季月欢看南星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便转头问祁曜君,“那个步摇可以给我了吗?” 祁曜君挑了挑眉,也没多想,只当这会儿肉还没烤好她有点儿无聊了,摆手让崔德海去取。 精美的步摇呈上来,南星有些激动,季月欢示意她先看看。 南星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仔细端详片刻,眼神愈发热切。 她凑到季月欢耳边,低声道: “小姐,真的是!” 居然真的这么巧? 季月欢好奇,朝她伸手,“我看看。” 南星高兴地递给她。 季月欢却在接过来的那一刻,脑中闪过无数的碎片。 第169章 生辰 “今日是咱们天骄的十岁生辰,二哥给你请了咱们蜀州最有名的戏班子,有你之前一直想看的绝活哦!” 十岁的季月欢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变脸吗?” “对对对,就那个!”面容上看起来相较现在稚嫩许多的季予月得意地摇着扇子。 “好耶!谢谢二哥!我就知道二哥对我最好啦!” 季予月对这话很是受用,但是季予风不高兴了。 “都还没看过我的礼物呢怎么他就好啦!天骄看这个看这个!这是我给你整理的画册,我画了好多漂亮的裙裳,你看看,若是上面有喜欢的,就叫人照着去给你做,我们天骄这么可爱,就该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跟仙女儿似的!” 季月欢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算是什么视角。 她以前看小说,什么主角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就立马有了原主的一切记忆,但她显然不是。 她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观众,在无声地观看原主一段细碎的过去。 但又不完全是上帝视角,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就在原主的身体里,她看向季予阳季予风的时候需要仰着头,那些话也确确实实是从她的嘴里冒出来的。 但她好像不具备支配身体的权力,比如她想抬手,想蹲下,想跑出去,都做不到。 以至于这会儿她一边翻开手中的画册,一边走神地想,原来她三哥,打小就喜欢送她画啊。 画册上的裙子个顶个的精美,甚至还画了小季月欢本人,每一页都是穿着漂亮裙子的她。 她听到自己“哇”了一声。 “天呐,三哥你不去做服装设计师也太可惜了!都好好看!我好喜欢!” 服装设计师? 是她能说出来的话,或者说十岁的季月欢说出来的这句话,与她此时脑中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皱起眉,难道她真的是原主么?中间因为什么原因失去了在古代的记忆? 但是…… 如果这真的是她的记忆,她应该会有熟悉的感觉吧? 可是没有,她对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也没有那种恢复记忆的恍然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眼下在哪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只能让自己看下去。 季予风这下也爽了,冲季予月哼了一声,“听到没有!天骄说喜欢!” “是吗?” 季予阳的声音传来,他大步跨过门槛,身上还穿着铠甲,面容比中秋季月欢见到的要青涩,但眉宇间隐隐已经有了沉稳之色。 他一进来便弯下腰,一把将小季月欢抱起来,“都送了什么?天骄这么喜欢?” 小季月欢“嗷呜”一声,立马抱住季予阳的脖颈,“大哥回来啦!天骄好想你哦!还以为我生日你赶不回来啦!” 好,季月欢确定了,她只是在看原主的记忆。 这不是她的记忆。 她的性格随小老头,内敛又别扭,永远不会这么热烈地表达爱意,表达想念。 “怎么可能不回来?这可是我们天骄的生辰,说什么都要回来的。” 季予阳无奈,也紧紧抱着她: “哥也想天骄,抱歉,城主那边有点事儿耽搁了,这会儿才赶回来。” 季月欢觉得奇怪,这分明不是她的记忆,可是大哥拥抱的力道那么真实,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她居然一分不落地感受到了。 和她想象的一样温暖。 季予阳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递到季月欢跟前: “大哥这段时间帮城主抵御外敌,没有时间给天骄准备礼物,但是城主念我杀敌有功,送了我一个平安坠,大哥借花献佛转赠天骄,天骄不要嫌弃好不好?如今这世道乱,大哥希望咱们天骄平平安安。” 季予阳啊,他的礼物或许永远不是最值钱的,但一定都倾注了他对她最好的祝愿。 如果是季月欢本人,她这会儿可能已经落下泪来,但是她的身体,也就是十岁的季月欢并没有。 她只是抱紧季予阳,用力地摇头。 “不要不要,大哥每天打仗好辛苦的,天骄也希望大哥可以平平安安!我才不要把大哥的平安拿走!” 季予阳又觉得窝心又觉得无奈,捏了捏季月欢的鼻尖儿。 “笨天骄,你才是大哥的平安符,大哥不需要这个,每次御敌,只要想到咱们家小天骄在开开心心地等我,我就有使不完的力气。你听话,把这个坠子拿着,大哥答应你,只要你一直平安,大哥就会一直平安。” 身体和灵魂割裂是种什么感觉呢? 大概就是季月欢的内心已经为此几度哽咽,而她的身体却只是在犹豫几秒后,伸手接过了那个锦囊,“那好吧,天骄一定乖乖的,不让自己受伤,大哥也不可以受伤哦!” “好好好!” 季予月和季予风有点儿吃醋,“哼,早知道和大哥一起杀敌去了,天骄都不心疼我们的。” 季予阳给了两人一人一脚,“去去去,不许拿这种事情玩笑,以为杀敌是玩儿呢?尤其老三,你才多大?也就比天骄大一岁,毛都没长齐还想杀敌?” 第142章 两人揉着被踹的屁股,不服气地哼哼,”大哥不也是十几岁就上战场了吗?“ 季予阳无语,还要再骂,不过话没出口就被打断。 “都杵这儿干嘛呢?”更为年轻貌美的季夫人也迈步进来,一边训斥几人,一边伸手要抱季月欢,“天骄来娘亲这儿,你之前说的那劳什子蛋糕,娘亲给你做出来了,走走走,娘亲带你看看去。” 小季月欢没伸手,反倒是从季予阳怀里爬下去。 “天骄都十岁啦,娘亲抱着会很累,娘亲牵我就好啦!” 季夫人就笑,强行把她捞进怀里抱起来,“胡说八道,小看娘亲不是?别闹,让娘亲多抱抱,再过几年才是真的抱不动咯!” 小季月欢想想也是,“那好吧,但是娘亲如果手累了跟我说哦。” 季夫人的怀抱也好温暖,香香的。 季月欢出神地想,这便是……母亲的怀抱吗? “好好好!我们家天骄真懂事!” “对了,爹爹呢?怎么没看到爹爹?” 第170章 弥勒 “你爹在给你准备礼物,说是还有一点儿没弄好,找东街的赵师傅去了,待会儿就来。” 大概因为乱世,居所都是临时的,所以整体也不大,说话间就来到了前厅。 然后季月欢就看到季夫人给她准备的蛋糕。 跟现代那些精美的生日蛋糕当然没法儿比,很粗糙,奶油抹得并不均匀,蛋糕胚也并不规则,有点儿变形,但在这古代,已经很难得了。 小季月欢也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娘亲好厉害!居然真的做出来了!” 季夫人的神情格外自豪,“当然,只要我们天骄想要,娘亲说什么都会想办法给天骄弄到。” 小季月欢开心地奔向那个蛋糕,围着那个蛋糕转。 季月欢也跟着她的视角,望着那个并不好看的蛋糕,却有些走神。 她其实没有吃过生日蛋糕。 小时候她的生日,无非就是小老头给他煮几个鸡蛋。偏远小山村么,生日蛋糕是奢侈品,更何况小老头还得攒钱,给她上户口,钱就更要花在刀刃上。 几个鸡蛋已经是那个时候他能给她最好的。 大概也是在她十岁那年,村长给他女儿买了个漂亮的蛋糕——村长的女儿跟她同龄,也是那年满十岁。 华夏人都喜欢整数,整数代表圆满,也代表一个轮回,所以十岁的生日还是相对比较重视。 为此村长专门找小老头定制了一个福字木雕。 小老头就是去送木雕的时候看到了那个漂亮的蛋糕。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女娃娃的生日好像不能过得那么草率。 ——他实在没怎么养过女娃。 小老头也觉得十岁也是人生一个重要节点,于是那年难得奢侈了一把,在季月欢生日那天,特意上街给她买了蛋糕。 但不是那种华丽精美的生日蛋糕,是传统的老式鸡蛋糕,个头小小的,不多,也就五六个吧。 还有一个弥勒佛木雕。 小老头是木匠,所以季月欢从小到大的玩具里最不缺的就是木雕,每年生日她也会收到不一样的木雕,但小老头太忙了,一般都是忙碌之余抽空给她雕,所以都是比较简单那种,兔子,松鼠,大象,小猪…… 而且小老头的客人大部分都是村里头或者附近镇上的人,平日里找他顶多打些桌椅板凳,也就是说,小老头的制品都是务实风,换个更简单的说法就是粗糙,当然了,他也鲜少能接到什么精细的活计。 ——毕竟大家都只讲究一个实用,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他们根本就不在意,结实能用就行。 更何况复杂的工艺代表了要花更多的钱,偏僻的山村,哪儿有什么有钱人。 以至于给她雕那些漂亮可爱的小动物,已经是他难得的手艺。 但是这次的弥勒佛很精美,每一处的雕工都很细致,栩栩如生。 她不知道他雕这个弥勒佛花了多久,又废了多少木料,她也没问,只是紧紧地握在手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年初,有附近的寺庙香火不景气,就到镇上的广场办点儿活动进行宣传,挺热闹的,小老头带她去看,当时就有介绍弥勒佛。 笑佛,也叫未来佛,大肚能容。笑天下可笑之人,容世间不平之事,慈悲,豁达,还能给人带来福气。 小老头当时就对她说,这个好,他的幺妹最有福气,最适合这个。 边儿上的人一听,立马给他推销那种弥勒佛玉坠,说男戴观音女戴佛,小姑娘最适合这种,小老头有点儿心动,但问了一下价格,便有些悻悻然,最后还是牵着季月欢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如果不是看到这个木雕,她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原来他一直记着。 因为鸡蛋糕相对来讲品相比较质朴,所以小老头显得很局促,像是很怕她不喜欢。 “幺妹,爷爷给你买了这个,虽然……不好看,比不上老张给他闺女买的那个,但,但也算个蛋糕不是?爷爷答应你,等以后有钱了,也买那个去!” 季月欢摇摇头,噔噔噔跑到他跟前,接过塑料袋,朝他笑,“哪里不好看?金黄金黄的,像一个个小太阳,我喜欢这个!” 就像小老头,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太阳。 小老头松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好好好,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好吃的,外皮酥脆,内里松软,甜甜的麦香扑面而来,是她那个年纪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她抓起一个给小老头,“爷爷也吃。” 因为本来就不多,吃一个就少一个,小老头见她喜欢,总想让她多吃点,所以局促地撒了个拙劣的谎。 他说: “幺妹吃,爷爷牙不好,咬不动。” 骗人,那么软,怎么可能咬不动。 季月欢垂了眼眸,她把蛋糕一分为二,递到他面前,“那爷爷吃里面的,里面这个软。“ 她了解小老头,有时候很固执,但如果退而求其次,他会更容易接受。 果然,小老头迟疑了一下,但大概是季月欢的话也堵住了他先前的借口,他笨嘴拙舌一下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推辞,便只能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季月欢看到他眼睛亮了亮。 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吃。 他脸上的皱纹似乎都为此舒展了几分,俨然为自己这次选的生日礼物满意。 此后每年,季月欢的生日都会有鸡蛋糕。 直到她毕业,有了工作,有了赚钱的能力,也买得起生日蛋糕了,却没机会了。 倒是有一年谢宇给她买过,但是那天下雨路滑,谢宇拎蛋糕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人没事,但蛋糕是毁了。 谢宇很自责,说是来年给她补上。 但来年,还没等到她的生日,他们便离了婚,她删掉了所有联系方式,也离开了那座城市,就此别过。 她终究是没吃上。 没想到在原主的回忆里看到了。 正愣神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季月欢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耳边是一道成熟而儒雅的男声: “爹爹来晚了,没让天骄等久吧?喏,这是爹爹亲手给天骄做的,看看喜不喜欢,喜欢的话就不许生爹爹的气哦!” 季月欢低下头,就是那支她方才接过来,还没来得及细看的步摇。 第171章 回溯 步摇当然是精美的,孔雀身姿婀娜,展翅欲飞之态栩栩如生,似下一秒就要从这华丽的饰品中跃出,翱翔于天际。 羽毛细腻而精致,每一根都清晰可辨,孔雀翎是用的蓝绿色宝石进行镶嵌,本就璀璨夺目,再加上鎏金的工艺,让整支步摇熠熠生辉,如同被阳光亲吻过一般,熠熠生辉。 如南星所说,边缘做了火焰化的处理,线条流畅婉转却又不失锋锐,有种柔中带刚的傲然。 戏珠之态更是绝妙。珠子圆润晶莹,似有月光凝于其中,散发着柔和而迷人的光晕。孔雀与珠子相互映衬,仿若日月同辉,为它的涅槃增色。 难怪这支步摇最后会辗转进入皇宫,这样的工艺,哪怕是现代都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能在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珠宝首饰中,占据一席之地的那种。 季书棋抓着小季月欢的手,教她拨弄步摇上的宝石,不是那种特别随意的拨弄,季月欢观察了一下,手法很独特,随后孔雀羽中便有一根银针射出。 “哇——” 季书棋就笑,“就是为这细针才耽搁了时间,找了几家铁匠铺,也就老赵家的让我满意,如今这世道乱的很,你又爱到处跑,多个防身的玩意儿总是好的。” 季予月凑过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个好,不过爹,你这针放了多少啊?够用吗?” 季书棋踹了他一脚,“去去去,这我能没考虑到吗?每一根孔雀羽里都藏了针,用完了还能再加,哪儿可能不够用?” 第143章 说完,他又揉了揉小季月欢的头发,“方才的手法可要记住,错一点儿这针都出不来,” 小季月欢还在盯着步摇发愣,闻言才回过神,她喃喃道: “我的天啊,爹,我一直知道你厉害,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季月欢闻言微微皱眉。 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季书棋戳了戳她的脑袋,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又把她放了下来。 “好了好了,快吃蛋糕,尝尝看你娘的手艺?” “等等等等!” 见季夫人跃跃欲试要来给她切蛋糕,小季月欢叉着腰,“不行,还没有许愿呢!要许完愿才能吃蛋糕!” 季夫人拍了拍额头,“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天骄之前怎么说的来着?是还要燃烛火是吧?老三,快去把红烛取来!” 季予风撒腿就跑,小季月欢慌忙喊,“三哥!要十根!” 远远听到季予风的回答,“知道啦!” 古代的蜡烛显然跟生日蜡烛是不一样的概念,也根本没办法往蛋糕上插,最后就是围着蛋糕摆了一圈。 点燃后,小季月欢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季月欢听到了她的愿望。 “上天保佑,希望季月欢未来,可以快乐幸福!” 这个愿望听起来似乎也有点儿奇怪,为什么是未来?她现在还不够快乐和幸福吗? 不过季月欢又想起这会儿的背景是乱世,寻思她的意思可能是早点结束乱世,以后过得更好吧,便也没多想。 本以为原主还会说更多,小孩子嘛,许愿的时候总是贪心的。 但是没有了。 就那么一句,然后睁开眼睛,绕着蛋糕跑了一圈,一口气把十根蜡烛都吹灭。 她满意了,“好啦!开始吃蛋糕!” 季夫人上前给她切了一块,大家都盯着她,尤其季夫人最为紧张,像是很怕她不喜欢。 蛋糕进入口中,奶油是成功的,口感滑腻,甜甜的,很香,蛋糕胚的话,口感比较实,没有那么松软,至少没有季月欢记忆中的鸡蛋糕那么松软。 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古代没有烤箱,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而且季月欢本身没有吃过生日蛋糕,也不知道现代的生日蛋糕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口感。 但还是好吃的,尤其蛋糕胚里那种甜甜的、质朴而纯粹的麦香,让她无比怀念。 真奇怪,这分明不是她的回忆,她分明是旁观者,可是那蛋糕的口感却那么真实。 真实到她眼眶发热。 她听到季夫人紧张地问她,“怎么样?天骄喜欢吗?” “季月欢?季月欢?” 耳边祁曜君的声音一下将她从那种恍惚中拽了回来,她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说了句“喜欢”。 祁曜君一愣,以为她说的是喜欢那支步摇,失笑道: “昨夜还说没兴趣,朕刚还想要不要给你再添点儿别的,喜欢便好。” 季月欢这才彻底回神,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望着手里的步摇发呆。 她这是……通过触摸原主的过去的东西,便能回溯她的过去吗? 可是不对啊,她平日里的衣物和首饰,很多也是原主过去的东西,为什么她没有这样的感觉? 还是说,得是这种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才行? 如果她收集得足够多,是不是就能知道原主的所有过去? 想了想,她又摇头。 知道原主的过去对她也没什么用,虽然她一度好奇原主进宫的原因,但好像就算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反正已经进了。 而且她现在基本已经确定,原主就是现代人,否则她不会知道蛋糕这个概念,还教季夫人做了出来。 所以她应该是回去了吧? 之前季月欢还想过是不是也能找到办法回去,现代古代,她一样什么都没有,但至少现代相对自在些。 但现在,她看着身边的南星,想着季家一家,又觉着,古代好像也没有那么差。 两年,她还有两年的寿命,总得在死之前,为这些人做些什么吧。 思绪翻飞间,鼻尖传来烤肉的香味。 是祁曜君将一盘撕好的鹿肉递到她面前: “尝尝?” 第 172章 养男宠 这还是季月欢第一次吃烤鹿肉。 也不怪她,主要是这玩意儿现代也吃不到。 本来她还担心会不会有跟羊肉类似的膻味儿,不过显然多虑了。 鹿肉处理得很好,外焦里嫩,咬上一口,脆皮在口中碎裂,浓郁的肉香弥漫开来,季月欢享受得眯起眼。 祁曜君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满意的,挑了挑眉,也跟着高兴。 于是接下来的画面就变得很诡异。 周围一圈人都发现,猎来的烤肉皇上一口没吃,反倒专注地将烤好的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旁边的碟子里,然后转头递给旭贵人。 旭贵人也是真不客气,皇上敢递她就敢接,完全把皇上当成伺候的宫人,心安理得地很。 皇上也不生气,全程嘴角含笑,仿佛自己在做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众:“……” 见识到这一幕的众人的面面相觑,段良人更是心有余悸。 果然她之前的直觉没有错,这位惹不得。 得亏她选择了与之交好,就这得宠程度,得罪了显然对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贵妃坐在旁边,心情更是复杂。 她几乎可以确定,祁曜君动心了。 每次天骄在的地方,祁曜君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她身上,眼里再装不下旁人。 大概是因为这次皇后和兰妃都没跟过来的原因,他没什么顾虑,眼中的宠溺几乎都不加掩饰。 那天骄呢? 她看向季月欢,瞧了半晌后摇头。 天骄自从失忆后,她就有些看不懂她了,那双眼睛里似乎总蒙着一层什么,叫她一点儿都摸不着她眼中的情绪。 此刻也一样,她的行为和祁曜君之间看似亲昵,但贵妃却分明觉着,她的灵魂是游离的,根本没把祁曜君放心上。 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天骄的想法,她才能想好之后怎么做。 如果她还是想出宫的那便罢了,若是天骄终究放不下祁曜君,想要留在这深宫……那她以后,得想办法多教她些后宫的生存手段才是。 和芍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许的无奈。 季月欢可不管周围人的心思如何的百转千回,她吃得差不多了,便打了个哈欠,跟祁曜君打了声下招呼后,带着南星回帐篷了。 南星还在为找回自家小姐曾经的生辰礼高兴,季月欢想了想,还是问她: “南星,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霍之昀的人?” 南星愣了愣,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才迟疑道: “是昌州的那位霍公子吗?小姐?您想起来了?” 她说完,看向季月欢的眼神满是希冀。 季月欢敛眸。 星星真的,很希望她恢复记忆。 心中无声叹息,她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她今天见了晋王吧? 还是不要了,这种事情,南星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她只能含糊道,“只是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名字,我跟这个人很熟吗?” “倒也不是很熟,”南星挠头,“那时我们还在昌州,上元节吧,小姐带着奴婢去逛花楼,然后……” “不是你等会儿……” 季月欢一脑袋的问号,“我带你去哪儿?花楼?是我理解的那个花楼吗?你可别告诉我你们大曜管卖花的地方叫花楼?” “花楼怎么会是卖花的地方?当然是寻欢作乐的风月场所。” 季月欢望着南星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愈发头疼。 你还知道那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啊!所以原主去逛花楼你为什么这么淡定啊! “所以我带你,女扮男装,混进去玩儿?”季月欢在问这话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无数狗血古偶桥段。 南星挠头,“不用啊,那花楼是咱们的,您想去就去,为何要女扮男装?” 季月欢:“???” 她再一次刷新对原主一家的认知。 季月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摸着鼻子讪笑,“咱家的产业,涉猎范围那还真是,挺、挺广的哈……” 南星却煞有介事的点头: “对的,世人只知二少爷是巧物阁的东家,却不知咱们在乱世的时候曾置办过许多的产业,几乎每到一处吧,除了购置别院,便是添置产业,比如茶馆儿,酒楼,花楼,戏班子……当然啦,主要还是为小姐添置。” “嚯!”季月欢吓得一个后仰,“为我?” “对呀,小姐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喜欢,凡是您喜欢的那老爷都会想办法买下来,比如这家酒楼的某道菜不错,得了您喜欢,那就买下来,那家戏班子的曲儿您觉着好听,也买下来……不过花楼比较特殊,您当时只是好奇想去看看,门口的老鸨不识相,死活不让进,您回来跟老爷告状,老爷才买下来的。” 第144章 季月欢:“……” 好家伙,放别人家,知道女儿小小年纪竟然想去逛花楼,那不得家法伺候?到了季家这儿可好,为了能让原主顺利进去,干脆把整个花楼买了。 “那那个霍之昀是……?” 逛花楼认识的霍之昀,那霍之昀听起来也不是个好东西嘛。 也是,大反派么,能有多高的道德标准? 不过晋王好像说的是她救过他的命?季月欢忍不住去猜,他是不是躲什么刺杀躲到花楼去了,刚好被原主遇上,刚好原主又是花楼的少东家,帮忙藏个人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对嘛,电视剧不都爱这么演? 正当季月欢觉着自己猜得对的时候,就听南星道: “哦他啊,当时受了好重的伤,不知道怎么晕倒在咱家花楼的后院儿,被龟公见着了,见他长得还不错,就把他捡了回来,原本是想等性子磨好了再给您送过来瞧瞧,但是那天不是您正好过去么,就干脆先让您见见……” 季月欢:”……“ “不是,你再等等……” 虽然季月欢知道打断别人不礼貌,但她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 “为什么……要让我见见?” 怎么听起来像是她准备养男宠似的? 结果南星一句话差点让她呛死。 “养男宠啊。” 季月欢:“!!!” 靠还真是啊? 季月欢指了指自己鼻子,都开始磕巴了,“养养养……养男宠?!” “对啊。” 南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很自然地摆手: “花楼买下来之后老爷就把花楼给您了,所以您是东家您说了算。当时您给老鸨立了规矩,可以收留无家可归自愿卖身的女子,但不许用强迫或者拐卖的手段逼良为娼……” 季月欢听着,摸着下巴点点头,原主这方面理念跟她还是比较一致的。 “另外就是咱们花楼也不仅限于收走投无路的姑娘,男人也要,有好看的先带给您看看,您如果有看得上的就带回去,当男宠养着玩儿。” 季月欢:“……” 原主你是真会玩儿…… 不过南星说到这儿却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咱在昌州待那么久,您是一个看上都没有,老鸨都急了,生怕您不高兴,一直叮嘱底下龟公招子放亮点儿——估计也因为这样才会连个受伤的人的都不放过,谁让那霍公子比以往那些人都好看呢?” 南星说着说着又撇撇嘴。 “要奴婢说啊,京城还不如昌州自在呢!那些小倌儿长相吧,虽然肯定没法儿跟皇上比,但是胜在一个听话啊,不喜欢了扔掉便是,哪儿像现在,皇上若是对您不好,想扔都扔不掉……” 何止是想扔扔不掉啊,自个儿想跑都难…… 季月欢也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偏偏当初进宫这个决定不是她做的。 越想越糟心,季月欢还是选择把话题拉回来。 “说回那位霍公子吧,老鸨送给我,然后呢?我应该没看上吧?” “应该看上了吧?” 南星头一次露出犹疑的神色,不太确定。 “反正您也觉着他好看,头一回把人留了下来,还叫了大夫给诊治。” 南星说到这儿,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还有些忿忿,“结果他一睁眼就掐小姐您的脖子!吓死我了!要不是他松手快!奴婢肯定打死他!” 等南星把事情经过说完,季月欢大概懂了。 就是晋王倒霉晕在花楼后院,被龟公绑起来献给原主,原主觉得晋王长得不错留了下来,结果晋王醒来出于防备一下掐住了原主的脖颈,回神时才发现原主是个女孩子,晋王便松了手。 “这位小姐,是你救了我?” 原主到底要脸,看对方气度不凡显然很不好惹的样子,立马打消了拿捏对方的想法,只能讪讪说是的,认下这个救命之恩。 然后又给南星打了眼色,在晋王的药里用了点迷药,等他昏迷,再找人把他挪到附近的别院——总不能叫对方知道她是花楼的老板,不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别回头把她爹给她买的花楼也搭进去。 晋王在别院有丫鬟伺候,这事儿原主也没告诉别人,她几个哥哥和爹娘都不知道——或许知道她在别院养了个人,但听说是顺手救的之后,除了夸原主心地善良奖励她吃顿好吃的,别的也没再问。 原主也是忘性大,把人扔在别院后就完全抛诸脑后,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别院的人禀报说那人已经好多了,但一直不走,想当面跟她道谢,原主想了想还是去了。 帅哥嘛,面子总是要给的。 修养好的晋王比初见时更好看些,原主对他观感不错,态度就更好。 晋王应该也对原主有好感——毕竟原主那张脸也确实漂亮得惊人。 晋王说这些日子给她添了麻烦,担心她这几日没来是因为因为救他而被父母训斥,原主摆摆手,随口说了句不会,她爹娘很宠他的。 晋王便顺势追问原主的名字,说日后上门报答。 毕竟是在花楼把人捡到的,原主到底心虚,谨慎地没有报大名,只说叫她天骄便是。 晋王顺势说了自己的名字,霍之昀。 按南星的说法,晋王这个人有点儿好玩儿,他可以用别院花园里的花草树叶编各种可爱的小动物,草兔子,叶蜻蜓,还给原主编过一个花环,很漂亮。 原主挺喜欢跟他玩儿的,还悄悄跟南星抱怨,要是这人能留下来给她当男宠多好。 南星就说她要真喜欢,那就让对方留下来,反正小姐对他有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过分吧? 但是原主却摇头,说她只是觉得这个人好玩儿,对他没什么感觉,所以不能嫁给他。 ——以南星的脑瓜子,根本想不明白什么叫觉得对方好玩儿但是没感觉,这也是她刚刚对于季月欢那句看没看上迟疑的原因。 然后南星又说实在不行就把他买下来呗,反正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原主最后只戳了戳南星的额头,叹口气之后没再说什么。 之后原主本来打算等他伤好就放这人离开,结果没多久别院那边传来消息,说霍公子出去一趟回来,伤势又加重了。 原主气得又杀去别院把人臭骂了一顿,晋王也是脾气好,全程由着她骂,也不还嘴,但是向她保证,以后不会了。 原主撇撇嘴,又觉得没意思,她管这人的以后做什么?能伤成这样,这人身上指定有事,她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于是丢下一句随便他便离开了。 就是这一离开,两人便就此别过。 京城那边传来回信,季书棋工部员外郎的举荐通过,需尽快上任。 原主压根儿没想起来要跟晋王道别,便跟着父母进了京。 后来别院倒是传来消息,说那位霍公子一直在问她的去向。 原主那时候哪里敢说?只说他如果伤好了便让赶紧打发了吧,之后便再也没有那位霍公子的消息了。 季月欢听完觉得匪夷所思。 她忍不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所以我到底是看上祁曜君哪里啊?” 晋王虽然说是反派吧,但听下来人还不错,原主也觉得他有意思,却偏偏说没感觉? 那她凭什么对祁曜君有感觉啊? 就因为当时祁曜君打马从长街走过? 不是,原主你要这么喜欢骑马的男人怎么不干脆喜欢唐僧呢? 结果她话音刚落,帐篷的门帘被掀开,崔德海推着祁曜君进来,他挑眉: “在聊朕什么?” 第173章 男狐狸精 季月欢回头,盯着他瞅了半天,瞅得祁曜君都有些发毛了,她才慢吞吞地收回目光。 “在聊你像个有勾魂术的男狐狸精。” 不然真的很难解释原主怎么就看上他了。 祁曜君一愣,琢磨了一下她的意思,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勾引到你了?” 季月欢原地无语了三秒,瞥他: “你在骄傲什么?狐狸好看但是臭,学点儿好的。” 祁曜君:“……” 南星和崔德海在一边儿,死命低着头,不敢笑出声。 祁曜君沉默半晌,转移话题,“明天还去猎场玩儿吗?”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不去了,玩儿够了。” 她本来就对打猎没什么兴趣,最开始的计划也只是骑着马到处逛逛,后来是因为看南星对那支步摇很是在意,才会想办法夺魁。 结果今日随便走走还能遇见晋王,让季欢对自己这倒霉命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别乱跑比较好。 希望她没有影响到剧情。 思及此,她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她见过晋王这件事告诉祁曜君。 原著秋猎这一段根本没有晋王的戏份,只在后面章节反转的时候提了一下穆向平是晋王的人。 第145章 但现在,秋猎提前开始,晋王提前出现……咦,等等! 剧情都提前了,那她是不是也有可能提前死?不用辛辛苦苦熬两年了? 不确定。 谨慎起见,她还得需要实验一下。 于是她看向祁曜君,一字一顿开口: “我今天遇见晋王了。” 她需要激化男主和晋王的矛盾,试试看能不能加快剧情进程。 祁曜君闻言一愣,连一旁的崔德海都睁大了眼睛。 唯有边儿上的南星一脸的茫然。 晋王?谁啊? 祁曜君回神,眉心拧紧,下意识推着武侯车上前,上下打量她,“你有没有事?” 季月欢茫然,“啊?我能有什么事?” 祁曜君看她的样子不像有事,微微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脸色便沉了下去。 但在开口之前,他先抬手,挥退了崔德海和南星。 直到帐内只有两人,他才开口: “你与晋王是旧识?” “见过,不熟。” 祁曜君的脸色愈发难看,“季月欢,别把朕当傻子。” “额……” 季月欢觉得他这个问题怪莫名其妙的,“把你当成傻子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男主如果是个傻子,那她当初追个屁的文啊! 祁曜君脸色依旧没有任何的缓和,“若不然,晋王抗旨回京,还出现在猎场,却被你发现了他的存在,你还能安然无恙?” 季月欢白了他一眼,“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杀我呢?” 祁曜君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是昌风?” “嗯,他救了我一命。” 想了想,季月欢还不忘补充,“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昌风暴露,晋王把他当成是我的人了。” 祁曜君闻言,心情有些复杂,心说很快就是了。 顿了祁曜君又猛地意识到——靠,昌风根本没跟他说这件事!这小子现在是已经彻彻底底拿她当主子了! 祁曜君气得咬牙,偏又觉着情有可原,憋了半晌,才回她道: “朕知道了,朕会处理,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推着武侯车,转身离开。 季月欢没怎么在意,打了个哈欠,听话地回去睡。 反倒是回了自己帐篷的祁曜君气不打一处来。 “怀浊,去把昌风给我叫过来!” * 昌风很快出现,但怀浊没有回来。 ——显然这俩是换了班,季月欢身边没人看着,昌风根本不敢轻易离开。 祁曜君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把怀浊叫过去。 方才祁曜君去见季月欢昌风看到了,所以对于他找自己的目的已经有了猜测。 果然,入帐之后便听祁曜君冷声道: “给朕解释解释,为何理应在隆城的晋王会出现在猎场,而天枢阁竟无一人向朕禀报?” 隆城,就是先前祁曜君和季月欢从崖底出来后,被车夫载着去医馆的那座城。 隆城原名龙城,因建立大曜后,有了天子,天子为真龙,为避讳而改为隆城,取兴旺发达之意——毕竟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城,更是进京的必经之路。 是的没错,祁曜君既然知道穆向平投奔晋王一事,自然知道晋王一早就抗旨离开封地,暗中藏匿于隆城。 但他没想到,这人还能悄无声息混进猎场。 【晋王狡兔三窟,穆向平被抓之后他察觉到自己行踪也可能暴露,假意离开隆城,实则暗中安排了替身进行调包,又演了一出声东击西和调虎离山,天枢阁派去的人中了计,未能及时察觉,我已让相关人等前去领罚,往后此事必不再有。】 虽然天枢阁的人反应也已经足够快,察觉到些许不对之后便一路根据线索追到了猎场,但那时晋王已经与季月欢见过面了。 今日若不是昌风在场,当时那一刀已经结果了季月欢的命。 所以昌风没有过多解释,兵贵神速,慢上一点都是致命的错。 天枢阁是刀,这种事情出一次纰漏很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哪怕他们反应已经很快,但错就是错。 祁曜君冷笑一声,“你最好是。” 说完便话锋一转,问。“可有查到晋王出现在猎场是作何?” 【第一,扫清穆向平的尾巴,怕此事牵扯出更多,激怒丞相。】 【第二,晋王欲见兰馨儿,但此次兰馨儿未能跟来,遂落空。】 祁曜君黑沉着脸,一言不发。 许久,才抬头再次看向昌风,声音很冷也很静,“季月欢与晋王有无牵扯?” 祁曜君问出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心口一阵发闷。 ——因为他居然发现,即便昌风给了他他不想听到的答案,他也无法做到对她心狠。 昌风想了想,只抛下一行字。 【认识,但或许不熟。】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暴露旭贵人对晋王有救命之恩一事。 ——他很怕祁曜君知道这件事之后以此做文章,将她卷入朝堂争斗中来。 她于他有恩,他不会做任何对她不利之事。 祁曜君眯起眼,“或许?” 第174章 恶劣 【两人应该在很早之前见过,听称呼,旭贵人用了假名字糊弄了晋王,因而晋王并不知晓她便是旭贵人,将她当成了官家小姐。】 祁曜君略微松了一口气。 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 官家小姐? “季月欢可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并无。】 “很好,”祁曜君眯起眼,“晋王回去后势必会再打听她的身份,让天枢阁的人‘帮帮忙’。” 这便是要从中作梗,误导晋王的意思。 昌风微微颔首。 祁曜君现在见着他就来气,忍不住又想起来一件事: “当初让你去查季月欢的过往,资料里里怎未提及此事?” 昌风有些无语。 【天枢阁才重建多久?季家又在乱世游走多地,天枢阁都是人,不是神。】 神才能事无巨细一眼看透一个人的生平,人只能查,昌风当初给的那些已经是天枢阁能查到的所有。 而且昌风能感觉到,当初在追查的时候,似乎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在阻碍他们查下去。 但那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他犹豫了几次还是没有告诉祁曜君。 ——没有证据的事,说出来自找麻烦不说,反倒可能引起祁曜君对季家的猜忌。 这种程度的隐瞒倒是谈不上背叛。只是他知道季大人一心为民,是个好官,昌风不想他落得跟自己父亲一样的下场。 祁曜君想想也是,是他太理想化,便摆摆手,示意此事揭过。 因为晋王,之后几天,祁曜君变得异常忙碌,季月欢都没见过他几次,倒也落得清净。 就是不太知道她的那句话有没有对剧情产生什么影响。 不过回去之后应该就知道了,秋猎过后就是晋王和丞相的厮杀,朝廷会有各路官员落马,按原著这样的动荡会持续将近两个月。 两个月后,晋王和丞相发现双方损失惨重,这才惊觉差点叫祁曜君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暂时休战达成短暂平衡。 ——殊不知祁曜君该收的利早收了,该埋下的线也埋了。 如今她向祁曜君暴露晋王,势必会加重祁曜君的警觉——能悄无声息出现在猎场,晋王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何种地步? 只要祁曜君再给晋王方施加压力,这场朝堂之战,势必会厮杀得更为激烈。 而她回去之后只需要让南星给季府去信,帮忙盯着朝堂变化,她就能大概知道剧情进展。 ——如果剧情确实有在加快,对她来讲就是个前所未有的好消息。 两年啊,想想还是太久了。 * 没有兰妃皇后和后宫那帮没事找事的妃子,猎场的生活都变得惬意了许多,季月欢除了第一天拿了个魁首,后面几天便都窝在营帐里睡觉。 祁曜君近些日子忙碌异常,正好也没空管她,倒是让季月欢过了一阵安生日子。 期间她本来想找机会去见见贵妃,问问晋王和兰馨儿的事情——毕竟从南星的叙述来看,她和晋王短暂的相遇里实在没有兰馨儿的一席之地。 而晋王显然也不知道她的身份,那兰馨儿有什么理由针对她? 但随即季月欢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知道那么多又能干嘛呢?不管兰馨儿想做什么,她照单全收就是了,反正她是个炮灰。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秋猎结束,猎场举办最后一场夜宴。 经过几天的休养,祁曜君的腿已经好了很多,毕竟没有伤到骨头,他又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好,恢复得也快,眼下至少能摒弃那辆武侯车。 这一次都是按照位分落座,季月欢自然没能在坐祁曜君身旁,以至于祁曜君总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第146章 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也没空去看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她又瘦了。 事实上这绝对是他的错觉。 猎场顿顿吃肉,再好吃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儿啊,季月欢都快吃腻了,她不胖都算好了,瘦个鬼。 好在最后一天的宴会不再是围坐在一起吃烧烤,而是正儿八经摆了桌开了宴席,虽然也还是荤菜占多数,但至少也见着了几个清淡的小菜。 她也没注意到祁曜君的目光,只可劲儿扒拉面前的小菜。 ——泪目了,从没觉得青菜有这么好吃的一天。 祁曜君盯着盯着就觉着不对劲,她光扒拉青菜不说,甚至从头到没往他这边瞧过一眼。 季月欢确实从头到尾没往他那边看,吃完饭就自己回来了。 ——反正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后宫嫔妃,提前离席根本无人在意。 她走的时候宴会甚至都没过半。 原本是想早点睡的,一想到明天又要坐马车,她就头疼。 本来按她计划,今晚的宴会除了喝水什么都不要吃,提前把胃清空掉的话,明天或许就可以不用跟上次那样狼狈。 但谁让今晚的宴会给她见着蔬菜了呢。 太久没吃到,没忍住。 叹了一口气,季月欢寻思明天,能不能跟祁曜君打个商量,再把“疾风”借给她用一下,或者她从马场随便牵一匹马回去也行。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日头问冬霜,“霜霜,我们明天啥时候出发?” “回禀小主,卯时便出发了。” 好家伙。 早上五点出发,那她起码四点半就得起。 那时候跟祁曜君说,怕是会来不及。 但要宴会什么时候结束还不知道,她懒得等,想了想,她对南星道: “星星,你帮我把那个谁……就是你们皇上身边那秘书……不是,那大太监叫过来一下。” 南星愣了愣,“小姐,是崔公公吗?” “啊对对对,就是他。” ——可怜的崔德海,到现在没被季月欢记住名字。 南星倒也没多问,点点头就去了。 但让季月欢疑惑的是,南星这一去竟然许久没回来。 她眼皮有点儿跳,刚想让冬霜带她出去看看,营帐的门帘就被掀开了。 崔德海和南星一人一边扶着满身酒气的祁曜君进来。 季月欢愣了愣,下意识问南星,“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南星一脸的为难,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祁曜君已经抬起一张醉醺醺的脸,不高兴地盯着她: “怎么,你很不欢迎朕吗?” 第175章 酒醉 确实有点儿。 她不习惯照顾醉汉。 她身边喜欢喝酒的人,除了自己,其实就一个隔壁的赵成刚。 赵成刚常年喝酒,但他从来不需要人照顾,他的酒品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很容易醉,醉了就拉着季月欢胡天侃地,给季月欢讲外面的世界,会教季月欢各地的方言,也会说很多季月欢听都没听过的故事。 有时候会重复,有时候不会,但季月欢也不觉得腻,反正他愿意说她就会认真地听。村里的人说赵成刚喝多了吵闹得很,季月欢却觉得热闹。 她喜欢热闹。 而如果是酩酊大醉那种,赵成刚会自己去睡,总之不会麻烦任何人。 至于谢宇,谢宇的生活作风很好,他不抽烟也不喝酒,即便后来做了律师,他需要跟着上司出去应酬,他也会用酒精过敏这样的理由推阻。 这样做在上司面前当然不讨喜,但是这个腼腆又内向的老实人,却从未想过改变。 他尝试过喝酒,但实在不喜欢那个味道。 但家里依然会有酒,因为季月欢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喝,他不赞同,但也不阻止。 酒精伤身他知道,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有酒精能缓解,他也知道。 “说话!” 季月欢的思绪被打断,眼前一晃,她已经被这个醉鬼拽进了怀里,祁曜君捏着下巴: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回答朕的问题?” 季月欢盯着他的眼睛,几秒后皱起眉,“祁曜君,你真的醉了吗?” 祁曜君迎视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但就像是听不懂她的提问似的,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你不欢迎朕吗季月欢?” “我不……唔!” 带着酒香的吻席卷而来。 季月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男人的强势确实是刻进了骨子里,他哪怕是醉了,却还是不想听到自己不喜欢的答案。 耍赖得很。 崔德海忙拉着冬霜和南星退下。 季月欢不知道他今晚到底喝了多少酒,唇齿间的酒香搅得她脑壳发晕。 她觉得自己也快醉了。 祁曜君的吻一点点放柔,从唇舌交缠到描摹她的唇形,又一点点辗转吻到她的颈侧。 季月欢能感觉到祁曜君的欲望。 她有点烦,因为明天五点就要出发。 更烦的是她发现自己也被勾起了欲望。 正想要不然破罐子破摔算了,让他要做赶紧,祁曜君却停了下来。 他抱着她,唇贴着她的耳侧,这个姿势其实很暧昧,亲昵到像是恋人的亲密相拥。 但她听到祁曜君近乎恍惚的呢喃: “为什么?” 季月欢被吻得大脑有些发白,有点儿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空气又静了一会儿。 季月欢眼前又是一晃。 ——这一次祁曜君找了座位坐了下来,而季月欢被他搂着坐到他的大腿上。 营帐内燃着烛火,不知道是烛火的光线太暖,还是祁曜君今晚喝了酒的关系,平日里冷峻坚毅的面部线条瞧着都柔和了许多。 “为什么不欢迎朕?” 他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与此同时抬起手,戴着薄茧的手指抚过脸颊,她似乎在勾勒她的面庞,从脸颊,到唇形,到琼鼻,直到她的眉眼。 他很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 还是那么黑。 他的手停在她的眼角。 “这双眼睛里,似乎从来都没有朕,为什么?” “季月欢,为什么……” 季月欢垂下眼帘,躲避祁曜君专注的眼神。 但祁曜君不允许她逃避,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她,“回答朕。”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祁曜君,你醉了……” 他可是帝王。 这些话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朕没醉。” 祁曜君毫不犹豫地驳斥她,他的手指又抚过她的眉,描摹她的眼,看她睫毛轻颤,眼中却毫无波澜。 他以为这双眼睛一直都那么黑。 但不是,他在梦里见过,见过这双眼睛亮过的样子。 那么漂亮,比夜里的月亮还要美,还要明亮。 可是那双眼睛里的光总是很短暂。 因为那个梦里,没有人珍惜这双眼睛。 没有人珍惜她。 他想把这双眼里的光找回来。 可是好像,没有办法。 从之前烧掉的那些画来看,她见过人间无数奇景;季家坐拥巧物阁,她也应当见识过无数珍宝;美人,歌舞,她更是不感兴趣,无论是中秋宴,还是今夜,那些舞姬的才艺都没能让她目光多停留半分。 她可以孤身涉险同刺客交涉,可以手起刀落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可以徒手抓起蛇研究它的品种。 这个世间好像没有任何,能让她害怕,惊奇,或者惊艳的东西,他们之间像是有一层无形的壁垒,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他是帝王,他坐拥这天下,可好像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朝他望过来的时候,里头的荒芜似乎他穷极整个天下都填不满。 可分明有人说。 她爱他。 为此不惜舍弃一切,闯入这最不适合她的深宫。 她会在刺客伤他的时候救他,她会给她治伤,她把自己的武侯车都给了他,还记得给他猎兔子。 她爱他的本能还在,可为什么,那双眼睛里,没有他? “季月欢,回答朕。” 要怎么样,才能让这双眼睛里重新有光。 要怎么样,才能在你的眼里,看到朕。 季月欢看着面前的男人。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冷静地开口: “祁曜君,你没醉是吧?” 祁曜君瞧着她,分明眼尾泛红,但目光清明。 “朕说了,朕没醉。” 季月欢点点头,“ok,能沟通就行。” 她觉得她有必要跟祁曜君敞开了好好聊一聊,不然她迟早被这个男人烦死。 谢宇都没这么烦过她。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是因为我性格在你后宫看起来很叛逆,所以激起了你的征服欲吗?” 第147章 “征服欲?” 祁曜君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看起来有些茫然。 季月欢没有理会,只自顾自接着道: “但我还是不懂,我觉得我也不算叛逆吧?你想亲就给你亲,你想做我也和你做,还不够吗?作为你的妃嫔,我已经尽到我应尽的义务,你还在执着什么?” 第176章 透过现象看本质 季月欢是真的不懂,她不知道祁曜君要什么。 要她的爱吗? 这就更可笑了。 谢宇想要她的爱她理解,因为谢宇是她在现代社会的合法丈夫,她是他的妻子,他为她做了很多,付出了自然想要得到回报。 可祁曜君呢? 暂且不谈他付出了什么,从身份上来讲,他是帝王,他有后宫佳丽三千,可他更有天下大业。 他在繁忙之余想要情绪价值,可以,这后宫很多女人都能给,给不了的他舍弃就是了,他的核心应该在事业上,情爱于他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尤其她根本不是他的唯一选择,所以他到底在执着什么呢? 祁曜君对她的话仿佛觉得不可思议,他看了她很久,才低笑一声,只是那笑容似带着嘲弄,“在你看来,朕对你的好只是为了自己的征服欲?季月欢,你有心吗?你看不见朕的在意吗?” 在意? 季月欢也愣了一下,她抬眸跟祁曜君对视,发现这个男人眼神里不仅全是认真,居然还有受伤。 他在受伤什么? 她莫名觉得好笑,推开祁曜君从他身上下来,她站起身,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 “祁曜君,你是想要用这种方式骗我,还是你真的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骗?” 祁曜君也站了起来,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力道极大。 “你不信朕?” “你弄疼我了祁曜君。”季月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祁曜君没有松手。 然后季月欢笑了。 “你看,这就是你说的在意,我明确说了我疼,你还是不松手,为什么呢?” “因为你愤怒,愤怒我居然不信你,我的感受在你的愤怒面前,毫无价值。你真的在意我吗?祁曜君,别骗自己了,你在意的是你自己。” 祁曜君一下松了手,他忍不住后退两步。 “不……不是……” 他一时词穷,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季月欢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那双漆黑的眼睛在帐内烛火的映衬下意外地明亮,却只是浮于表面的亮,落不进她的心里,更是刺得祁曜君生疼。 她始终没什么表情,声音冷静甚至是凉薄。 “如果这个例子说明不了什么,那我再举一个。” “上次在悬崖边,我跟刺客周旋,你明明早就到了,但还是要冷眼旁观,只因为我当时说的话被你听到了,那话让你生气,所以你就可以无视我的生死……” “朕没有!” 祁曜君大声反驳,“朕没有无视你的生死,朕只是想听听你看你还能说什么……朕就在一旁看着,定不会让他动你……” “但我还是掉下悬崖了,不是吗?” 季月欢嗤笑一声,见他动了动嘴还要说什么,季月欢举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我知道你要说你也跟我一起坠崖了,甚至我毫发无损,但这是后续,而非起因,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直接通过结果反推逻辑:你是不是因为生气没有第一时间解决莫七?你是不是因为愤怒就不听我的劝告非要逼得我自己去补刀?而正因为你的两次情绪化处理才导致了我的坠崖?” 季月欢是理科生,纯粹的理科生,所有课程里她数学成绩最好,捋逻辑这一块她几乎是无敌的,很多时候谢宇梳理案情都需要她的帮助。 这也是谢宇辅修那么久的心理学,始终无法救她的一个原因。 她的思维缜密到可怕,那张网密不透风,谢宇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祁曜君此时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季月欢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祁曜君的开口,她摊了摊手: “你看,你反驳不了我,就说明我说的是对的。” “那么现在我们透过现象来看本质,我当时说了什么让你生气呢?是我答应让莫七睡我吗?这件事我事后也跟你说了,如今我还好好站在这里,没有被问罪,就说明你的理智是认同我的解决方案的。既然认同,那么当时又为什么会愤怒?” 季月欢摊开的手反握成拳,只留一根食指,直戳祁曜君的胸膛: “因为我当时的话伤你自尊了。” “祁朝纪,你是天之骄子,你默认所有人都敬你爱你,怎么会有人为了保命而选择放弃你呢?我的命算什么?我应该为你不顾一切,哪怕断手断脚,也应该坚定捍卫作为女人的清白。” “而在你们这个时代,所谓清白是什么?是我作为你所属物的标记,是你权力的代表。谁敢抹除这个标记,就是藐视你的权力,所以你才会愤怒。因为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动这个标记,莫七不行,我自己也不行。” “发现了吗祁曜君,在你的视角里,我完全丧失了我作为一个‘人’,该有的属性。” 她不过是一个物件罢了。 “如果这就是你说的在意,那么你从头到尾,在意的也只是你自己。” 季月欢说到这儿,笑了一下。 “祁朝纪,你不要欺负我没被爱过。有人爱我的,正因为我被爱过,所以我知道什么是在意,你做不到,所以别骗我,也别骗自己。” 被爱才有让人前行的勇气,而她所有的勇气都来自小老头。 她永远记得小老头那双眼睛,浑浊但坚毅,里面是如山一样坚定不移的爱,将她牢牢包裹。 所以哪怕季月欢经历再多的坎坷和磨难,但只要小老头在,她便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幸。 因为不管前方的道路多么崎岖又痛苦,这个世界上仍然还有一个人爱她,这已然何其有幸? 祁曜君被她说得脸色有些发白。 “不是……” 他觉得哪里不对,可他今晚因为心情不好,实在喝了太多酒,酒精影响了他的大脑,他这会儿思维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季月欢根本不理会他苍白的辩驳。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我说这些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理解你,你是帝王,本就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你的地位决定了你的目光,永远俯视而居高临下,所以你的一切行为我都理解。” 她后退一步,又重复了一遍。 “我真的都理解。” “所以我没有控诉,也没有在试图跟你争取什么作为人的权力,我知道不现实。” 她自己都没有把自己当人,不过是一具还没有死的尸体罢了。 “我只是在给你摆事实讲道理,我希望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欣赏你,所以愿意跟你和平共处,但我不希望你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困扰,更不要拿这些事情来烦我。” “我们维持最简单的关系就好了,你是皇帝我是嫔妃,你想做我奉陪,这已经够了,不是吗?” 第177章 返程 空气寂静良久。 祁曜君按着太阳穴,他的头似乎很疼,疼到他难以思考。 季月欢皱眉,想上前看看他怎么了,祁曜君却后退一步。 “别过来。” “季月欢,给我一点时间,你的话我听进去了,但我现在有点乱,需要点时间冷静一下。” 他说完,转身离开。 季月欢望着他的背影,怔忡半晌,随后一拍脑门儿。 “靠!我要借马的事儿还没说呢!祁曜君你给我回来!” 祁曜君是没能追回来了,但是追到了崔德海。 崔德海如今哪里敢怠慢这位啊,听季月欢把事情简单一说,当即便答应了下来,叫人安排。 季月欢松了一口气,打着哈欠回了营帐,倒头就睡。 不过有人与她相反,彻夜未眠。 * 次日,所有人启程回京。 季月欢原本以为昨夜祁曜君扔下那话之后,他们之间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战。 毕竟事后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的言辞,嗯,好像又有点儿伤男人自尊了。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亲自牵着马来找她的人是祁曜君。 他似乎没怎么睡,眼底带着青黑,肉眼可见的疲惫。 但是精神还是很好,大概是一国之君不能在人前显示疲态。 季月欢挑眉,“你怎么来了?” 祁曜君没说话,只是朝她伸手。 季月欢伸手过去,他将她扶上马,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里。 “你不能坐马车,但是骑马太惹眼,宫妃抛头露面是禁忌,这是回宫不是出宫。出宫么皇后不在,恣意一次只要朕下令那帮人闭嘴,皇后没有证据就处置不了你,但回宫,众目睽睽之下入宫门,叫皇后见着了,必定罚你。只有朕同你一起,才没人敢有微词。” 第148章 季月欢:“……” 所以她说古代很烦吧,处处都是事儿。 “谢谢。”她还是开口道。 祁曜君低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挥动缰绳,带她纵马离去。 气氛有点儿怪,这一路他们之间几乎没什么对话。 季月欢不是个主动的人,之前两人相处的时候,大部分也是祁曜君找话题,季月欢跟着搭话,如今祁曜君变得沉默,她也懒得开口。 疾风是千里马,速度奇快,很快便将大军远远甩下,率先入了京门。 进了闹市之后,祁曜君才将马匹的速度放缓,垂眸问她: “按步程,他们半个时辰后才到,朕……我猜你也不想这么快回宫,要不要回府看看?” 季月欢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回府”指的是让她回季府。 宫妃入宫之后,应该鲜少还能有回门的,如果她是原主,此时应该会很感动。 但很可惜,季月欢不是。 所以她不觉得感动,甚至是恐慌。 因为她这会儿身边没有南星。 没有南星,她甚至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原主的家人,何况是原来的季府? 她抿唇,摇了摇头。 祁曜君看了她一眼,眸中的诧异很少,更多是一种意味深长,但季月欢的角度看不见,她也不怎么在意。 “那回宫?” 季月欢想了想,又觉得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我可以下去随便逛逛吗?” 祁曜君“嗯”了一声,抱着她翻身下马。 这还是季月欢第一次看古代的长街,跟电视里的差不多,繁华的街道上四处是唱卖声,闹哄哄的,但是听着让人心头宁静。 “真热闹。”她感叹。 祁曜君在旁边很轻地应了一声,“是比以前热闹许多。” “以前?” 季月欢侧过头看他。 祁曜君“嗯”了一声,牵着她的手,淡淡道: “以前和父……父亲刚入京那会儿,这条街还不是这样,没有酒楼,没有小贩,四处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面黄肌瘦地瘫坐在墙根儿下乞讨,或者说等死。” 季月欢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她知道这时才算是对于南星她们口中,“刚结束乱世不久”这几个字有了实感。 从南星的口中,原主一家似乎在乱世里也游刃有余,以至于季月欢总有一种,所谓乱世不过是少个皇帝的错觉。 却忘了,那可是乱世,史书上动辄用饿殍千里、尸横遍野等等残忍的词汇来形容的时代。 “那你们来的时候,他们应该很高兴吧?” 毕竟是有救了。 祁曜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季月欢懵了懵:“啊?不是吗?” 电视里不都那么演的? 祁曜君摇摇头,“他们只有麻木,乱世持续太久,已经没有人相信有人能救他们了。” 祁曜君说到这儿,自嘲地笑了笑。 “我曾经以为,于乱世中建立一个王朝,最难的是要怎么在群雄争霸中脱颖而出。直到父皇建立大曜,我才知道,不是。” “最难的是,要如何让百姓相信,这个新的君主,能让他们活下去,这个新的王朝,可以长盛不衰。” 为君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季月欢静了一会儿,握紧了他的手,“会的,祁曜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听……” 季月欢看向四周,“是安居乐业的声音。” 安居乐业。 祁曜君笑了笑,眉眼中并没有释怀。 “因为这是曜京城,是天子脚下,是我能听到的地方。” 而他听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 季月欢知道他的意思,一时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但祁曜君似乎也并不需要她安慰,只是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回神。 “去吧,看看有没有什么你想吃的想玩儿的,机会难得,别浪费了。” 下次再要带她出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季月欢到底是第一次在古代逛街,还蛮新奇,东看看西看看,最后买了几个她觉得挺不错的木雕小兔,买了几串糖葫芦,最后拉着祁曜君在一个小摊儿前叫了两碗馄饨。 那师傅下意识应了一声,应完觉得不对,下意识抬头看她,然后愣住。 “咦?季四小姐?” 第178章 季公子 季月欢一愣,茫然地看着对方,“老板,你认识我?” 师傅正给他们擦桌子,闻言笑得憨厚: “认识的认识的,不过您可能不认识我。” 这话听起来属实有些矛盾,师傅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赶忙补充道: “说起来我这摊子能支起来还要多谢您呢!季大人进京那年,季小姐您的生辰宴,季家大摆宴席三日,还叫小厮在门前散财,只要有人上前为小姐道一句生辰吉祥,便可领三两纹银。” 祁曜君:“……” 忽然发现之前为了八两银子耿耿于怀的自己,在她面前像个小丑。 师傅没注意到祁曜君不自在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老汉我脸皮厚,蹲了两天,拿到六两,就是靠着那六两银子,才有了现在这营生。” 他那会儿心中可忐忑了,生怕自己被小厮认出来,要是再被当众戳穿,那他老脸可真没地方搁。 但他后面发现,小厮确实认出他来过,却没有多说什么,依旧礼貌地等他为他们家四小姐送上祝福。 他忐忑地说完,小厮也是面带笑容地把钱给了他。 师傅当时松了一口气,也打消了明日再蹲守的想法,六两已经不少了,季府上下都是好人,他也不能逮着人家薅。 季月欢来了古代后对货币的价值一直没什么概念,电视里看主角动不动往外砸一锭银子,她一直以为银子很不值钱呢。 直到上次祁曜君告诉她,十两银子够这里的一户普通人家不愁吃喝一整年。 她一开始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后来想想又觉得合理,大曜毕竟刚结束乱世,没有真正繁荣起来,所以货币还不到贬值的时候,想想华夏,建国初期的一分钱不也能买很多东西么? 大曜或许未来有一天也会变成像电视里那样动不动甩一锭银子的时代,但绝不是现在。 不过让季月欢没想到的是,只是原主一个生日,季家居然下得如此大手笔。 生日啊…… 季月欢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和怅然。 小老头走后,她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毕竟在那个世界,除了小老头,再没有人欢迎她的到来。 谢宇几次想给她过,可就像那块她怎么也吃不上的蛋糕一样,他的计划总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打断或搁置。 世界似乎也在用这样无声的方式,宣告对她的不欢迎。 真羡慕原主啊。 倒是祁曜君觉得不对,挑眉,“既然只是小厮在散财,你们应该不是所有人都能见到季……季四小姐吧?” 师傅一边将馄饨下锅一边笑道: “小厮身旁就放了季小姐的画像,我们拿到银子后都会下意识看一下,季四小姐的画像美若天仙,只要看上一眼,就谁也不会忘!” 那师傅说着,忍不住又看了季月欢一眼,然后赶紧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憨笑: “且季四小姐出门素来坐的是四望帷车,帷幔听说是有价无市的西域流仙纱,轻盈纤薄,流光溢彩,帷幔不必掀起我们也能见得季小姐真容,每次季四小姐出门,这长街左右都围满了人!” 季月欢:“……” 难怪刚刚一路走来,她总觉着四下有人在看她。 原来不是错觉啊…… 敢情原主是这曜京城的一只猴,走哪儿都有人参观的那种。 不过…… 是她的错觉吗? 她怎么觉着,这又是摆流水席又是散财又是招摇过市的,感觉好像……在刻意给原主造势一样? 思及此,她又甩甩头。 电视剧看多了吧,原主又不要当女帝,给她造什么势? 见祁曜君也朝她望过来,季月欢眼皮一跳,“你干嘛?” 他不会也怀疑她要造反吧? 祁曜君按了按眉心,“世人都说这天下财富,一半在季府,以前我还觉着夸张,现在看来一点不假。” 季月欢抿着唇没说话,心中警铃大作的同时又觉得不对劲。 按说大曜建国才五年,祁曜君也说,他刚入曜京城看到的是遍地饿殍,季家是如何在短短五年时间尽揽天下财富的? 不,不对。 南星提过,他们在乱世也过得很好,季月欢此前通过那支步摇触及到的原主的记忆里,也能看出他们当时住的宅子虽说不大但一应俱全。 季家人的财富应该很早就开始积累了。 所以……哪里来的钱? 第149章 还有那个巧物阁,按她从南星那儿了解到的信息,她二哥季予月比她大四岁,也就是今年二十出头,五年前也才十五岁,古人再怎么早熟也不可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让一家店铺开遍全国。 除非她二哥也是穿越的。 但是她接触过季家人,不像,虽然有时候思想和说话风格很对她的胃口,但举手投足间还是一股子纯正古人的味道。与其说他们是现代人,不如说他们更像是被原主这个穿越者影响的古人。 咦?对哦,原主是穿越者! 那有没有可能是原主穿过来很早,所以早在乱世各处颠沛流离之时就提前埋好了线,只等天下平定便慢慢收网? 这个推测听起来倒是更靠谱些。 祁曜君见她就这么一会会儿脸色变了好几番,戳了戳她的额头,“想什么呢你?” 季月欢瞟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没什么。” 正好又听那边的老板问: “对了季四小姐,最近怎么没见您出来逛了?其实刚刚老远就看见您了,但我一直没敢认,您的帷车呢?还是第一次见您走路。” 季月欢毕竟是进宫选秀又不是当皇后,常在位分也不高,接季月欢进宫也就一顶小轿,没什么排场。 以至于除了官宦人家消息灵通的知道她入宫为妃外,平头老百姓哪里能知道更多? 祁曜君:“……” 总感觉老板在点他。 季月欢“哦”了一声,随口道:“跟我哥出京玩儿了。” 师傅也没多想,馄饨端了上来的时候还笑,“原来这位是季公子,我说呢,方才差点儿以为是您夫君……” 祁曜君刚挑眉,又听师傅笑了一声,自我否认道: “但想想又觉着不对,您要是成婚,少说也得是十里红妆,季大人更要大摆十天十夜的流水席,叫满京城的人都能沾沾喜气,哪儿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祁曜君:“……” 第179章 巧物阁 老板似乎没看见祁曜君的尴尬,还搁那儿絮絮叨叨念: “说起来啊,季四小姐初入曜京城那年,坐的黄金马车,到现在都是京城的传奇呢!马车经过之处,见者无不追着马车跑,都想一睹贵人英姿!那万人空巷的场面,怕是如今的上元节都没那时热闹。” 老板目光中露出怀念的神色。 “老汉我当时也去看了,只可惜被挤在后头,只记得华贵的马车停在季府跟前,车帘一掀,一身红衣的季四小姐便下来了,就听前头的人都在发出惊呼,我急得抓人问,结果一个个都跟做梦似的,一脸恍惚地说,‘太美了太美了’‘仙人下凡了’‘我好像见到神仙了’……” 祁曜君听得一愣。 季月欢早有京城第一美人之名,他是知道的。 但这种美名素来都只在官家子弟之间流传,毕竟只有闺阁小姐才有这个财力和闲情雅致打扮自己。 可他没想到,季月欢的名声居然最早是在民间流传。 一碗馄饨吃得祁曜君是食不知味。 他总忍不住顺着老板的话去想象,她若是十里红妆出嫁,那该是怎样的盛景? 不,十里红妆哪里配得上她,她当得起百里甚至千里。 他也总是忍不住自己眼角的余光,反复看她。 说起来,他还未曾见她穿过红衣,她眉眼精致,漂亮得极有攻击性,红色这般耀眼的色彩,放旁人身上可能压不住,可放她身上才正合适。 她就该张扬夺目,于人群中傲然而立。 可越想他就越是遗憾。 她可能再也穿不了红衣了。 大曜的规矩,除了闺中女子,大红色为正妻专属。女子若出嫁为妾,连嫁衣都不得为红色。 而在宫中,莫说红装,她哪怕拥有一件朱色的首饰都是罪。 祁曜君恍惚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若是再早些遇见她就好了。 或者…… 季月欢倒是没有祁曜君那么多心思,她只是听得有些脚趾抠地。 ——她不太习惯被人当面用如此夸张的话语夸赞。 只能磕磕巴巴地回一句,“还、还好吧……” 老板觉得她可爱,边笑边道:“总之啊,季小姐和季大人都是顶顶好的人,希望季小姐嫁得如意郎君,出嫁之日,老汉我肯定给小姐随份大礼!” 季月欢恍惚了一下,心说婚礼是没有了,但你大概可以来参加我的葬礼? 唔……古代有喜丧一说么?回头给季家人科普一下? 若是未来有一天她死了,希望可以像婚礼一样,热热闹闹敲敲打打地将她送葬才好。 又一想,也不对,她现在是皇帝的嫔妃,在古代,嫔妃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季家人应该没有资格给她办葬礼。 真讨厌啊。 季月欢越想越烦躁,眼眸也忍不住地垂了下去。 落在祁曜君眼里,却成了她为自己没能有一场完美的大婚而遗憾。 他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馄饨吃完,季月欢使唤祁曜君给银子,被老板摆手拒绝了。 说这摊子都是靠季家人才支起来的,哪儿能收季小姐和季公子的钱? 季公子祁曜君:“……” 说是带她出来逛,结果还沾她的光蹭了一顿饭。 那种难言的挫败感又来了。 他总想为她做些什么,可到头来却发现,不管他做什么,好似都是多余的。 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需要,也什么都不在乎。 正出神间,他听到季月欢说: “我想去巧物阁看看,附近哪里有巧物阁,你知道吗?” 她需要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这个巧物阁能在短时间内开遍大曜,并帮助季家大肆敛财,帮她二哥稳坐大曜首富地位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祁曜君回神,“嗯”了一声,指了指前头:“看到前面最高的楼了吗?那就是。” 季月欢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去。 那楼她确实一早就看到了,说是最高,但不过三层罢了,只是相比于周遭低矮的房子,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她茫然,“我还以为,那是什么酒楼呢……” 祁曜君摇头,笑了笑: “原先确实是酒楼,后来被你二哥盘下来,改成了巧物阁。你们季家人财大气粗,若要开巧物阁,必定找寻当地最大的铺面,改造为最高的楼,所以有巧物阁的地方,巧物阁几乎就是当地的地标性建筑,在这曜京城也不例外。” 皇城之外,巧物阁是最瞩目的地方,没有之一。 季月欢闻言,更觉得怪异。 各地都开一个地标性建筑……这怎么听起来,像是什么据点似的? 而且…… 季月欢皱了皱眉,这样的配置,好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样。 毕竟她路痴,没有了导航之后,一旦她走失,只能凭借地标建筑找人问路。 想了想,她又甩了甩头。 不,不是她,应该是原主才对。 南星也说,原主和季夫人都有出门就迷路的毛病。 她收敛思绪走了进去。 伙计下意识堆了笑迎上来,却在看清季月欢容貌的瞬间一愣: “呀!小姐!掌柜的,小姐来了!” 这一声惊呼把其他人都吸引了过来,掌柜眼睛一亮,更是快步上前: “真是小姐!小姐快请!” 让季月欢意外的是,巧物阁的掌柜是个女人,在这以男子为天的古代属实是罕见。 不过想想如果原主是穿越者,又觉得合理了,季予月和原主年龄差得不大,长期在一起玩儿,耳濡目染之下这方面不会太过局限,会让女人来当掌柜再正常不过。 真好。 季月欢眉眼柔和了一些,看向掌柜。 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长相不算特别出众,但别有韵味,而且季月欢很喜欢她的声音,声线很亮,谈不上大嗓门儿,甚至可以说是婉转如莺啼,又带着一股子韧劲儿。 季月欢有段时间住城中村,当时住她对门儿的大姐也是这样的声线,性子柔中带刚,跟亲近的人说话就会放柔语调,但要是不小心惹她生气,那大姐就会化身泼辣模式,叉着腰跟人对骂半小时,词儿都不带重复的。 唔…… 季月欢其实没跟那大姐说过话,只是每天都能听到大姐跟人吵架。 吵架的内容每回都不一样,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帮人打抱不平。 比如谁的狗吓到小朋友啦,谁高空抛物啦,谁空调漏水把别人家阳台晾的衣服弄脏啦……反正只要让她知道,甭管跟她有没有关系,她撸起袖子就帮人吵架去了。 季月欢无法理解大姐的社牛,或者说无法理解大姐骨子里爆棚的正义感。但她依旧感激这位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大姐。 城中村房租便宜,但鱼龙混杂,其实环境很差,却因为有这位总是挺身而出的泼辣大姐在,给了季月欢难得的安全感。 第150章 以至于现在面对只是跟那个大姐差不多声线的掌柜,季月欢都会不自觉升起好感。 掌柜还在絮絮叨叨地招呼: “清儿,快去准备小姐爱吃的糖水,小赵,把最新一批的首饰呈上来,看看小姐有没有喜欢的,啊对,还有老钟,上回二少爷是不是得了一颗高僧的舍利寄放在咱这儿,还说等下次有机会进宫再带给小姐来着?正好今儿小姐来了,快去拿来,一并……诶?” 掌柜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对哦,小姐,您不是进宫了吗?怎么……?” 说话间,她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季月欢身后的祁曜君身上,有些迟疑道:“这位是……” 季月欢还在因为掌柜刚刚那通热情又熟练的安排发懵,闻言才略略回神。 她瞟了祁曜君一眼,见他没有主动暴露身份的意思,想了想道: “惹不起的大人物,不用管他,我就随便逛逛,你们也别忙活了,我刚吃了东西过来的,还不饿。” 惹不起的大人物? 不用管? 掌柜简直崩溃,小姐您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祁曜君一眼,见他似乎没有因此怪罪的意思,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才道: “这位……呃,这位贵人,您先坐。兰儿,给贵人沏一壶上好的茶来。” 季月欢头疼地按了按眉心,“真的不用,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我就随便看看,等下就走了。” 掌柜抿了抿唇,幽怨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祁曜君。 祁曜君:“……” 错觉吗,他怎么在一个掌柜的眼里都瞧见了嫌弃? 他深吸一口气,摆手,“不碍事,你只管逛。” 季月欢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说等下大军进城,他们会合后一起回宫? 不过想了想,到底他是皇帝,晚点儿回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于是季月欢点点头,“那随便吧。” 掌柜的这才眉开眼笑地上前拉季月欢的手,“好好好,小姐跟我来,我先给您看这个季度的新品……” 季月欢:“???” 季度新品。 好现代化的词汇,她一度觉得自己走进了商场柜台。 不过等她被拉着上了二楼,她就知道方才那根本不是错觉。 喵的,这二楼不就一整个现代的奢侈品专柜吗! 她居然还看到了玻璃柜台! 好了,现在她几乎都不用再费心思去研究那些首饰的设计了,光这个玻璃柜台,就足够她确认,确实是原主的手笔。 原主啊,你既然都能在古代开店挣钱了,这不是妥妥拿了经典女主剧本吗!你干什么不好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进宫啊! 她真的很难理解。 后面掌柜的在说些什么季月欢几乎已经听不清了,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太倒霉了,她真的太倒霉了。 前世努力半生,一朝回到解放前。 赶潮流穿了个书,结果还是地狱开局。 老天爷好似非要跟她过不去。 但是重来一次,她再也不会白费力气了。 掌柜的见她无精打采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 “小姐,您在宫里……过得不开心吗?” 季月欢回神,迎着掌柜关切的眼神,她几乎是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啊,没有,我很好。” 掌柜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抱住了她。 “小姐,乌娘还是太弱小了,本以为做了巧物阁掌柜,就可以在离小姐更近的地方哄小姐开心,可直到听说您进了宫,我才发现,我还是太弱小了。” 那是皇城,小姐若是在里头受了委屈,她鞭长莫及。 原来掌柜叫乌娘,季月欢走神地想。 她的怀抱也好温暖,香香的,有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听她说的话,季月欢摇头,“乌娘,我不需要任何人哄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 乌娘眼里闪烁着泪光,但她没有哭,只是笑,“小姐总是那么说,可是乌娘这条命都是小姐的,小姐就是乌娘的全部,小姐过得好,乌娘才能过得好。” 季月欢闭上眼,心中无声叹气。 早知道就不来了。 又让一个跟原主有牵扯的人担心难过了。 “我过得很好,若是不好,他怎么会特意带我出宫逛街呢?是不是?” 这个“他”显然是指楼下的祁曜君。 平心而论,祁曜君对她确实算不错了,至少跟他相处她很放松,不用像别的穿越文女主,每日战战兢兢揣测帝心。 乌娘笑了笑,“小姐说得对。” 她是这么附和的,但是脸上却并没有多少释怀,只是抬手轻抚季月欢的眉眼: “可是小姐,您的眼睛从前不是这样的。” 暗沉沉的,瞧不见一点儿光亮。 季月欢下意识也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祁曜君也总爱盯着她的眼睛发呆,好像她的眼睛里藏了什么东西。 可季月欢望向镜子时,从来不觉得自己这双眼睛有什么不一样。 她懒得去探究,垂眸避开乌娘的眼神,也默默退开了她的怀抱。 “我逛完了,没什么感兴趣的,下去吧。” 乌娘终究没说什么,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这么短的时间茶当然也还没沏好,祁曜君见她这么快下来,挑了挑眉,却听季月欢道: “走吧,我们回去吧。” 祁曜君和乌娘同时一愣,乌娘忍不住开口,“小姐,还有糖水和二少爷给您准备的舍……” “下次吧。” 季月欢打断她,脚下的步子已经迈出了门槛。 大概是见祁曜君发愣,她才略略停下脚侧头看他,“不走吗?” 祁曜君赶忙跟上。 直到出了巧物阁,祁曜君见她始终一言不发地闷头往前走,也没出声打扰,只是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等季月欢好不容易收拾好烦躁的心绪,一抬头,一下就茫然了,“这是哪儿?” 第180章 弥天大罪? 她前方是一条死路,目之所及是一堵高墙。 祁曜君扶额。 他算是知道季月欢之前是怎么在宫里迷路的了。 就他刚刚跟着她的这一会儿,就发现她一路发着呆七拐八拐,生生从笔直的官道绕到了小巷再到这条死路。 他简直匪夷所思。 一个人在发呆的时候是无意识的,也就是根本懒得动脑子去思考怎么走,在此情况下,她应该顺着宽阔笔直的长街走下去才对。 祁曜君还以为她跟那个掌柜地聊了一通又急匆匆地往外走,是因为她和那掌柜之间另有安排,她出来见什么人或者拿什么东西,所以一路也没有出声打扰。 结果现在迎着季月欢茫然的眼神,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她就是单纯地把自己走丢了。 祁曜君看了看身旁一直牵着的疾风,又看了看季月欢,终于明白当时要教季月欢马哨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肯学了。 她是对的。 认路方面马都比她聪明。 祁曜君叹了一口气,“你还能记得你是怎么走到这儿吗?” 季月欢觉得祁曜君在为难她。 “你猜?” 祁曜君:“……” 季月欢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挠头: “那什么,你要是不嫌我耽误时间的话,我试试原路返回?” 祁曜君叹口气,随后干净利落抱她上马,“耽误时间谈不上,我更怕你再绕下去,我都快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季月欢头都没抬,装傻:“呀,我居然这么厉害吗?” 祁曜君气得捏她的脸,“没有在夸你。” “好吧好吧,”季月欢拍掉她的手,撇撇嘴,“回去吧回去吧,不然星星该着急了。” 祁曜君“嗯”了一声,一边打马往前走,一边问她,“你方才怎么了?那个掌柜跟你说什么了?” “啊?”季月欢茫然,“没说什么啊。” 因为在马背上,祁曜君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发顶,拢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收紧,他微微俯身,叹息的声音落在她耳边: “可你当时的状态很不对劲。” 祁曜君顿了顿,还是道: “季月欢,我不是第一次在你身上感受到那种突然爆发的情绪了,之前我不敢问,但今天,我突然很想知道。” 他在倚翠轩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中秋夜从冷宫的池塘被捞起来的时候,她将辛辛苦苦画了几天的画扔进火里的时候。 之前他不敢问是因为那几次情况都很特殊,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问,更怕自己贸贸然的开口,会将她推入更危险的境地。 ——毕竟那时候的她,看起来真是毫无理智可言,整个人绷得很紧,仿佛再近一步,就会逼得她跃入万丈深渊。 第151章 但是这一次…… 她分明没有入绝境,巧物阁按理说都是她亲近的人,可她走出来那一刻,情绪还是不对。 他忽然就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触发她如此大的情绪波动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第一次观星台是濒死,第二次冷宫是心灰意冷,第三次烧掉画作是触及一些痛苦的回忆…… 而这一次,仅仅只是在巧物阁逗留了不到两刻钟。 好似她那种空洞荒芜的情绪来得越来越容易。 祁曜君没来由心头一阵恐慌,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如果不能问清楚缘由,放任她这么下去,她迟早有一天会被她眼里那无边的黑暗吞噬。 季月欢闻言,许久没有说话。 她依旧维持着侧过头看他的样子,但是一动不动,好像祁曜君的问题把她问住了,或者说她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呆呆的,空茫茫的,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季月欢……季月欢?” 他连叫了好几声,才让季月欢回神,她下意识“嗯”了一声,随后按着自己的眉心,避开祁曜君的目光。 又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回他:“我不知道你说的情绪是指什么,我很多时候只是在发呆,什么都没想。” 她没有撒谎,她确实什么都没想,她也确实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她也算看过不少小说了,如果是旁人穿越到这古代,适应不了的人,大概会想方设法去寻找回现代的路,适应能力强的人,则会自己在古代开辟一条路,过五关斩六将,活出一段精彩的人生。 可她不一样。 之前她思考过原主进宫的理由,可能是找到了回现代的路,而那条路的入口在皇宫。 如果证实了这一点,那她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回现代? 其实现代她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她没什么朋友,也跟谢宇离了婚,房子也是租的,她什么都没有。 可现代她至少马上就要拿到股份当上股东,她马上就可以买个房子,至少能有个家了。 从小到大,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赢过。 她一直在山腰与荆棘纠缠,那些带了刺的枝条仿佛鬼魅一般在她身周如影随形,在她每一次妄图靠近山顶的时候,都会忽然生出尖锐的刺,狠狠扎进她的皮肤,将她紧紧缚住,再狠狠往下拽。 她努力了那么久,真的,好想去山巅看一看啊。 除此之外,她还有和小老头的回忆,有和小老头的约定,她说过要当他的眼睛,帮他看遍世间美景,虽然她每个季度都会请假出去一次,但不够的。 远远不够。 但后来她又想,回了现代她就得逼自己好好活下去,就算她买房买车又怎样?她的痛苦不会有丝毫的缓解,她只会因为失去奋斗的目标而迷惘。 比起往后余生几十年的苦熬和坚持,倒不如留在这古代,只要熬到剧情节点,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死去,不必愧疚,也不再痛苦。 所以她干脆懒得去思考,哪怕她一次次从南星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关于她和原主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她都习惯性扔在一边,不愿意去深究。 一个没有上进心,没有求知欲、探索欲的人,她的大脑就是空白的,这也是季月欢平日里喜欢睡觉的一个原因,因为除了睡觉,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所以祁曜君突如其来的问题很容易就把她问懵了。 祁曜君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 “是什么都没想,还是逃避去想?” 季月欢一怔,下意识抬头:“什么? 祁曜君却摇了摇头,自己也没能给她答案。 “我看不懂你季月欢,我有时候觉得你胆小怯懦,一旦触及到一些复杂的事情,你就会闭眼逃避,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但有时候你的行为又是大而无畏的,横冲直撞好似什么都不怕,又勇又虎。” 季月欢没想到会得到祁曜君这样的评价,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 “可能因为,我的勇气是畸形的。” 因为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做什么都少很多顾忌,但她又很少为自己争取什么,鲜有的几次出手都是为着身边的人。 她如今的勇气全部来自于她知道自己既定的结局,所以她敢发癫敢冲动敢凭一张嘴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但放到现代她还敢吗? 她不敢的。 客户,老板,甚至是周遭的同事,她都要维持最基本的礼貌和客气,对方提出任何无理的要求她也只能默默背负照单全收。 因为她没有反抗的成本,更承担不起反抗的代价。 祁曜君皱起了眉,显然不是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季月欢没有解释的意思,一路上也不再开口。 祁曜君拿她没办法,也只能顺着她。 * 宫门口。 “敢问旭贵人可在车上?” 才到宫门口,晁吉领着一众侍卫,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率先将季月欢的那辆车围了起来。 南星脸色一变,掀开车帘下车。 “参见晁吉公公,不知晁吉公公这是何意?” 晁吉依旧是笑眯眯的,“杂家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接旭小主去凤鸣宫叙话。” 南星抿着唇,“公公,舟车劳顿,可否容我家小主回倚翠轩梳妆后再去凤鸣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也不好叫小主在皇后娘娘跟前失仪。” 晁吉笑着,但眉眼俨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皇后娘娘既派杂家前来,那便是有要事!你这奴才算什么东西?几次三番顾左右而言他,是想抗旨不成?” 这顶帽子扣下来,南星赶忙跪下: “公公息怒,只是……只是……” “哟,这是闹什么呢?” 听到动静,排在最前头刚接受完盘查准备入宫的贵妃,在芍药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宫门口,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这是在训斥晁吉。 晁吉皮笑肉不笑道,“贵妃娘娘息怒,只是旭贵人犯下弥天大错,奴才奉命带旭贵人回凤鸣宫问话,还望贵妃娘娘莫要插手。” 言外之意这次不针对您,就别瞎掺和了。 但其实晁吉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这位难缠得很,从来喜欢跟皇后娘娘作对。 果然,晁吉听到贵妃“哦”了一声。 “弥天大错?旭贵人和本宫一同陪皇上秋猎,如今连宫门口都没迈过去,就说旭贵人犯了弥天大错,本宫倒是不知道,什么错是可以隔空犯的。” 这意思就差没明摆着说皇后栽赃了。 晁吉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脸色铁青,“贵妃娘娘不知实情,可万万慎言!” 冬霜这时候也从跳下车来,和南星对视一眼后皱眉问道: “奴婢斗胆,不知我家小主所犯何事?” 晁吉冷笑,根本不回答,“旭小主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还从没有人如此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说完大手一挥,“来人,给我把旭小主亲自请下来。” 其中一名侍卫领命上前,直接掀开车帘,愣住了。 “回禀晁公公,车里没……” 话没说完,一阵马蹄声便由远及近,晁吉下意识抬眼望去,坐在马背上的女孩儿逆着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找我?” 晁吉脸色一变。 不仅仅是为季月欢此时的嚣张姿态,更是为她背后那个居高临下的男人。 所有人扑通跪了一地。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曜君没有理他们,只是率先下马,又伸手将季月欢扶了下来,这才走到晁吉跟前。 “方才听见你说旭贵人犯了大罪,朕倒想听听,旭贵人这几日不在宫中,能犯下什么样的弥天大罪,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到宫门口来抓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冷,属于帝王的威压无声铺开,离得最近的晁吉瑟瑟发抖。 他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贵妃不才是整个宫里最得宠的么?怎么出去几天,旭贵人都能和皇上同乘一骑了? 眼下皇上的眼神好可怕,他感觉他要是说错一句话,今儿个可能都没命回去见皇后娘娘了。 他咽了咽口水。 “回、回禀皇上,前、前些日子,兰妃娘娘告发旭贵人与神医私相授受,还呈上了证据,可那包袱一打开却是……却是……”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倒是季月欢听到前半句的时候,愣了一下。 她和谁干什么玩意儿? 危竹? 私相授受? 这些人脑子没坏掉吧? 直到听到晁吉那句“包袱”她才回神。 她眯起眼睛看向晁吉,“前几天我让人把一个包裹拿给危竹,那东西不会是被你们给截下来,还擅自打开了吧?” 第152章 晁吉偷瞄了皇上一眼,发现皇上闻言并没有发怒,好似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顿觉不妙,头上的冷汗直冒,却也只能说: “是……是……” 季月欢气笑了,“你们私自打开我的东西还好意思说我犯罪?” “可是……可是……” 晁吉可是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倒是祁曜君好奇,“那包袱里装了什么?” “那条蛇啊,我不是说了很有研究价值嘛,你们这儿有这个本事的,我寻思大概只有陈利民和危竹,但陈利民胆子比较小,思来想去还是危竹最合适,蛇的降解速度很快的,所以我得在它没降解之前送到危竹手里。” 季月欢都服了,她明明都叮嘱了务必亲自送到危竹手里,怎么还能被人给截下来啊? 第181章 多荒谬啊 其实也不怪那送东西的护卫,他到宫门口就被拦住了,入宫的所有东西都是要经过盘查的,但是护卫谨记季月欢的吩咐,这东西必须亲手送到危竹手里,在那之前,谁都不可以打开。 可不让盘查,守门的侍卫就不让他进,除非他有皇上手谕。 问题是当时南星带着包裹去找的崔德海,崔德海的重点都在旭小主派人回宫给皇上取武侯车上,他为了给皇上一个惊喜,这件事便自作主张允了,根本就没跟皇上说。 更何况在崔德海眼里,又是武侯车又是神医的,指不定旭小主包袱里的东西是给神医炼药救皇上的呢?那当然是事不宜迟赶紧让人送啊! 至于那句包袱只能给神医打开,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起来守卫盘查这回事。 而猎场离皇宫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护卫若是折返回去取,这一来一回还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 但守卫也是按规矩办事,不让盘查就不给进,两方陷入僵持。 偏偏就是这时候,兰妃身边的宫女采买归来,恰巧听到两边的对话,赶忙跑到兰妃跟前把这件事告诉了兰妃。 兰妃上次就想陷害季月欢和危竹私通,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害了自己被禁足。 这下好了,送上门的机会。 兰妃当时便心生一计,她派人假扮危竹的药童,意图截获那个包袱。 其实也是巧了,那送东西的护卫见守门的油盐不进,为了完成任务,便选择退让一步,希望守卫能派人去把神医叫出来。 护卫想得很简单,既然这东西他不能带进宫,那让神医出来亲自拿不就好了。 这样他也就完成了旭小主的嘱托,既把包袱交给了神医,也没让包裹在除神医之外的人面前打开。 反正只要是神医第一个开的包袱,后面守卫爱怎么查怎么查, 守卫一听也觉得这是个办法,于是派人往太医院去通禀,就是在前往太医院的路上,遇到了兰妃安排的人。 那人一看对方是药童的打扮,就赶忙把人叫住,询问神医此时是否得空,有人找他。 那药童说神医近日为编纂医书一时忙碌,抽不开身,有什么事情他可以代劳。 守卫犹豫了一下,但想着神医地位超然,他也不敢打扰,便把药童带过去了。 护卫见来人不是神医便皱起眉,不管药童怎么说,就是不肯松口,最后药童没了办法,只能转而劝守卫,说这肯定神医的东西,耽误了神医的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又塞了些银子在守卫手里,说反正东西是给神医的,回头若是出了什么事,直接把神医供出来便是,他们家神医行得端做得正,不怕。 一番好说歹说,守卫终于松口,允许那个包裹可以不经盘查送往太医院。 药童这才带着护卫一路到太医院门口,随后朝护卫伸出手,“好了,神医在忙,你把东西给我吧,等神医有空了我帮你转交。” 护卫摇头,“不行,属下得到的命令是必须亲自交到神医手上才行。” 药童一下就冷了脸,“都到太医院门口了我还会骗你吗?我有几个胆子敢擅自动神医的东西?而且你看看这天色……” 药童指了指头顶的天空,“你如果非要等我也不拦着你,可神医事务繁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得闲,你再等下去今天就回不了猎场了。” 护卫思忖了一番,觉得药童说得也有道理,这才将包裹递给了他。 等见到护卫离开,药童便将东西给了兰妃身边的人。 兰妃拿到东西后,也没打开,二话不说拎着东西去找皇后告状。 而当时的凤鸣宫,除了皇后外,贤妃和几个嫔妃都在,听到此等丑闻,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皇后脸色也难看,没想到季月欢胆子这么大,堂而皇之勾搭外男,为了树立皇后威严,这件事她势必要严惩。 于是让人当众打开了那个包袱—— 顿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划破凤鸣宫头顶的天空,吓走一串飞鸟。 贤妃更是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皇后也吓得脸色惨白。 兰妃就更不要说了,一想到她一路过来都抓着这么个东西,转过身立马就吐了。 这几天更是整宿整宿睡不着。 所有人都在等着季月欢回来问罪。 眼下众人听到蛇这个字,脸色都是一变。 他们……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旭贵人……派人,送了一条蛇,进宫? 天啊…… 祁曜君听不懂季月欢口中的“降解”是什么意思,但听她说把那条蛇送给危竹,已经大致能猜出事情的经过,扶额。 看来兰妃这一次自作聪明,是自食恶果了。 他瞥了晁吉一眼,“所以皇后是想说旭贵人凭借一条蛇跟神医私相授受?” 听听这话,多荒谬啊。 晁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分明要说的不是这个。 旭小主身为后宫嫔妃却与外男关系密切,这难道不是大罪吗? 而且那可是蛇啊!这种东西怎么能带进宫呢!惊扰了几位娘娘,更是大罪啊! 可……可皇上说的,好像也、也没错。 但是怎么听起来这么匪夷所思,好似无理取闹的人变成了皇后娘娘? 不……等等…… 晁吉老觉得皇上这个逻辑有种怪异却熟悉的味道。 直到晁吉的目光落在边儿上季月欢上时,顿时一拍脑门儿。 是了!这不就是旭小主平日里诡辩时的逻辑吗! 发生了什么!怎么几日不见,皇上的说话方式已经跟旭小主一个样了?! 晁吉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这次皇后娘娘好像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脑子里还在思索对策呢,祁曜君已经不耐烦了。 “朕看皇后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跟着兰妃胡闹!连是非都不分了?” 这话已经很重了,更何况眼下这么多人都在,尤其贵妃也在。 皇上这无疑是当众打皇后的脸。 晁吉脸色难看,知道眼下他是不可能带走旭贵人了,只能先回去,跟皇后娘娘说说再从长计议。 于是晁吉连连告罪,得了皇上的应允后,这才带着一帮侍卫离开。 祁曜君揉了揉季月欢的脑袋,“朕还有要事处理,只能送你到这儿,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你之前的问题朕回去再好好想想,等我想清楚了再给你答案。” 后宫嫔妃入宫的宫门和皇帝入宫的宫门不是同一个,这也是皇后那么要脸的一个人却敢让晁吉直接带着侍卫来抓人的核心原因,因为这边的全是后宫嫔妃,不怕在大臣面前闹笑话。 倒是季月欢听到他的话茫然了一下。 啊? 她给祁曜君留了问题吗? 季月欢皱了皱眉,根本想不起来。 她也不纠结,只摆了摆手,敷衍,“去吧去吧,都行,都可以。” 祁曜君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到底还是转了身,结果还没迈开步子,又被季月欢拉住: “你等会儿,你都说了让我好好休息,那今天就不限制我的睡眠时长哈?” 祁曜君:“……” 祁曜君伸手,戳她脑门儿,“出息。” “就这么点出息怎么了?” 季月欢不高兴,“你就说行不行吧。” 她真的好累,她现在只想倒头就睡,一觉到天明。 祁曜君拿她没办法,大概也是看出了她眉宇间的疲惫,终究还是应允,“行行行。” 好了,这下季月欢满意了,立马撒手,“慢走不送。” 祁曜君:“……” 然而季月欢想好好睡一觉的想法终究是破灭了。 因为回到倚翠轩的她发现,殿内只有皇后送她的几个宫女在。 腊雪不见了! 季月欢冷下脸,揪住其中一个人直接问: “腊雪呢?” 宫女们都是新来的,跟季月欢相处不长,再加上大多数时候季月欢都是一副睡不醒懒洋洋的样子,以至于一直以来都给了她们一种旭贵人脾气很好的错觉。 第153章 但直到此刻,那宫女迎着季月欢骇人的眼神,那里头的冷意有如刀子一般扎在她身上,她才意识到,这位旭贵人,好像…… 跟传说中的不一样。 宫女一下跪了下去。 “回、回禀小主,腊、腊雪姐姐几日前被兰妃娘娘叫走,至今未归……” 兰妃……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脸色已经彻底难看下去。 几日前。 如果她猜得没错,应该是兰妃算计不成,她在猎场又迟迟未归,她找不到撒气的地方,这才把腊雪抓过去。 所有人都知道她曾为了腊雪亲自跑去听雨阁对芸心动手,便下意识认为腊雪是她的心腹。 更何况新来的这几个是皇后送过来的,兰妃忌惮皇后不敢动,这才瞄准了腊雪。 季月欢闭了闭眼,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冷。 如果从那条蛇被带入宫开始算,腊雪起码被带走五天了。 她现在脑子里全是还珠格格里容嬷嬷对紫薇用刑的场面。 五天,腊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季月欢转头二话不说看向南星: “知道兰妃住哪儿吗?” 南星点点头,“敏秀宫,小姐,要去吗?” 季月欢点点头,手腕一抖,缠绕在她手上的鞭子便垂落下来。 她头一歪,示意南星带路,“走。” 南星因为之前跟着季月欢闯过听雨阁,那次季月欢也没什么事儿,所以这次也没想太多。 冬霜跟南星的想法差不多,也没拦。 几人中只有腊雪是在宫中待的最久的,南星作为“恩典”跟着季月欢进宫,规矩本就学得马虎,也就比季月欢本人好那么一点点。 而冬霜则是今岁新入宫的宫女,规矩学好后就被调来倚翠轩,她可能宫规方面比南星熟悉一点,但对于皇后什么脾性,得罪了有什么下场,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 ——这也是当初她能冒险拦下祁曜君御辇的核心原因。 眼看季月欢几人就要离开,先前被季月欢揪出来问话的宫女心一横,鼓起勇气拦在季月欢跟前: “小主,恕奴婢多嘴,后宫嫔妃之间禁止争斗,此前您擅闯听雨阁都被禁了足,兰妃娘娘好歹是妃位,可不若安美人那般好对付,您若不想受牵连,最好是去求皇后娘娘作主。” 其余人等见状也赶忙上前附和,一帮人在季月欢面前跪了一地。 显然这些人对于自己是皇后的眼睛这一点,装都不愿意装。 更何况他们被派过来之前,皇后娘娘就叮嘱过,无论如何,一定要教会旭贵人规矩,否则未来旭小主在这宫里横冲直撞得罪了人,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得跟着遭殃。 眼下腊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也是因此,一帮人看南星和冬霜的目光都有些怪异,他们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做奴才的,主子做了错事竟然也不提醒。 那宫女像是没看到季月欢的脸色,还在继续: “在这宫里,自作主张,以下犯上,通通是大忌!更何况您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贵人,根本没有与兰妃抗衡的资格,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您得为自己寻一个靠山才是。说句您可能不爱听的,腊雪姐姐这次之所以被抓走,不就是因为您在这宫中孤立无援么?否则但凡有一个人帮您照看着,兰妃娘娘也不可能这么轻易便将人带走。” 季月欢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她才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心中无语,这个问题来的第一天就说过了,没想到旭小主过了这么久还没记住。 果真是痴儿。 她心中不屑,但面上没露出异样,只恭敬道,“回禀小主,奴婢碧春。” “哦,”季月欢点点头,缓缓蹲下身来,和那宫女平视,一双漆黑的眼睛冷幽幽地盯着她,“既然你都知道自己多嘴,又为什么要开口说话呢?” 碧春从没有被那么一双眸子盯过,要怎么形容呢?她的眼神算不上阴狠,但是因为瞳孔很黑,黑到像是晕染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墨色,而此刻她望过来的时候,那墨色像是从她眼里漫出来一般,带着窒息般的粘稠感将她淹没。 碧春打了个哆嗦,脑子一下卡住了,没有反应过来季月欢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什么?” 第182章 危! 季月欢看她惨白的小脸,忽然觉得没意思。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她: “我本来不想为难你们,在我眼里你们不过是一帮十几岁的小姑娘,我随性惯了,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你们是谁的人我都无所谓,告密也好,叛变也罢,反正只要冲我来,我照单全收。”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摇了摇头。 “可你为什么要教我做事呢?口口声声说在这宫里以下犯上是大忌,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可能如你所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背后靠着皇后,所以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但你可能打错了算盘,你听清楚……” “皇后在我这儿,算个屁。” 地上跪着的人通通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像是不敢相信能从季月欢的嘴里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季月欢迎着他们惊骇的神色,表情没有半分的波动。 “我不怕你们告状,你们可以把我的原话带给她。她要治我的罪,随便,现在,都给我滚开,别耽误我救人。” “你们最好祈祷腊雪没事,否则不管是兰妃还是皇后,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南星闻言皱了皱眉,觉得她家小姐的状态似乎哪里不对。 她转头,却发现小主的眼神里竟然透着一股子近乎疯狂的执拗,甚至于她握着鞭子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南星张了张嘴,“小、小姐……你怎么了?” 季月欢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这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星星,带路。” * “旭贵人?不知旭贵人来此有何贵干?” 守门的宫人见了季月欢,眼神一阵轻蔑,但语气还算客气。 季月欢懒得跟对方废话,“让开。” 宫人皱起眉,脸色难看,“旭贵人这话什么意思?敏秀宫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啊!” 鞭子破空之声传出,季月欢狠狠抽在对方身上,宫人根本没料到季月欢手里那根薄薄的丝带居然是鞭子,抽打在身上时更是剧痛异常,惨叫一声下意识往旁边退去。 季月欢趁此机会直接往里走,宫人反应过来要拦,又被力大无穷的南星推倒在地,宫人赶忙大叫: “拦住她!快拦住她!” 听到动静的宫人鱼贯而出,见到季月欢都猛地愣住,季月欢一概不理会,趁着众人愣神之际再度挥出长鞭。 季月欢无比感谢她曾经学过的长绸舞,这让她在挥出鞭子的时候极为游刃有余,一鞭下去,鞭尾横扫,面前的一堆人有一个算一个,通通被那凌厉的力道扫中。 那条鞭子本来就是特制的,季予月也说西域的金丝革不同于寻常材料,抽打在人身上,会比寻常鞭子疼痛百倍。 谁都没料到季月欢会突然出手,再加上那条鞭子太具有欺骗性,以至于谁都没有防备,直到诡异的剧痛从被抽中的地方开始蔓延,众人才惊觉不妙。 但已经来不及了,季月欢嗖嗖嗖几鞭下来,他们疼得身体的本能已经快过大脑,只想逃。 季月欢就借着他们逃开的动作,带着南星和冬霜一路畅通无阻闯进寝殿。 兰妃确实是被吓得不轻,几天了还没缓过来,此刻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由宫人伺候着喝药。 方才门外传来喧哗之声,她听不太真切,心烦意乱之下便把边儿上的几人派出去,将那吵闹之人赶紧处理掉,别扰她清静。 因而此刻殿内只剩下她和持着药碗的大宫女素心。 眼下听到动静,两人同时转过头,见到来人,兰妃一惊: “季月欢?!” 随后脸色一变,冷冷看着她,“你来做什么?其他人呢?都干什么吃的?就这么把这个疯子放进来了?!” 殿外的宫人闻言瑟缩不已,忍着身上的剧痛想要进来把季月欢带走,但是南星和冬霜站在门口,尤其南星,一双手臂如铁一般,她们根本撼动不了,只能被她死死地拦在殿外。 有机灵的眼见拿南星没办法,当即转头往殿外跑去。 调禁军! 季月欢没理会这些,只是看向兰妃,也懒得跟她绕圈子。 “腊雪呢?交出来。” 兰馨儿眯眼看着她,随即冷笑: “死了,你可以去乱葬岗找找,如果尸体还没烂的话。” 守在殿门口的南星和冬霜闻言齐齐怔住,脸色惨白。 季月欢大脑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腊雪…… 死了? 那个被芸心陷害还认真认错的腊雪,那个受了伤也咬牙说不疼的腊雪,那个明明才十五岁却一脸老成的腊雪…… 第154章 死了? 她才那么小。 她才那么小…… 季月欢倏然抬头,那一瞬间她眼中墨色翻涌,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带着满身的煞气,如同地狱爬出来的修罗,一步步朝兰馨儿走去。 兰馨儿被她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床的里侧靠了靠。 但嘴上却仍旧虚张声势地强撑着: “你……你要做什么?” 素心也张开双臂拦在季月欢跟前,“站住!旭贵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敏秀宫!奴婢奉劝您最好是现在跪下给我们娘娘认个错,说不定娘娘还能从轻发……啊!” 素心话还没说完,季月欢的鞭子已经狠狠抽了过去,破空之声响起,素心的脸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她疼得尖叫一声,“旭贵人、你、你大胆……啊!” 季月欢又是一鞭子。 “让开。” 素心忍着疼,死死地站在床前。 季月欢冷笑一声,这一次鞭子挥出去,直接缠在她的腰上,一个用力便把她拽开。 季月欢面无表情地走到床前,兰馨儿这时候终于知道怕了,她翻身就要下床逃跑,季月欢已经揪住她的后衣领把她拽了回来。 季月欢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在她耳后传来。 “你想杀我,冲我来就好了,为什么要动腊雪呢?” 兰馨儿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回头,对上季月欢那双冷幽幽的黑眸,瑟缩了一下。 “季月欢,你……呃!” 季月欢根本没给她机会,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 祁曜君此时正在熙文殿,同几位大臣议事。 这次秋猎他算是收获颇丰,得趁热打铁安排一波后续事宜。 然而就在此时,殿外却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祁曜君几不可查地皱起眉。 这是很早之前他与昌风约定的暗号,只有在事态非常紧急的情况下,才会用到。 这说明昌风要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好在事情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他摆摆手,让大臣们退下。 几乎是在最后一个人的脚迈出熙文殿的那一刻,昌风便闪身出现,他的眼里是鲜有的焦急,而与此同时,细沙铺就的字落在祁曜君眼前: 【旭贵人,敏秀宫,危!】 ——昌风早在季月欢拎着鞭子前往敏秀宫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他虽说奉命保护季月欢的安全,但这毕竟是后宫不是猎场,他不可能再轻易现身,否则不仅暴露天枢阁,更会给季月欢招去祸患。 心头的不安剧烈涌动,他甚至等不到季月欢抵达敏秀宫,便当机立断改道前往熙文殿。 他跟在祁曜君身边这么久,兰妃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再清楚不过。 旭贵人孤身前往,恐怕讨不了好。 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昌风在心中无声祈祷。 简简单单七个字,甚至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却足够让祁曜君脸色大变。 昌风鲜少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能让他急到言简意赅至此的,只能说明情况已经非常不妙! 祁曜君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这句话说的到底是旭贵人危还是敏秀宫危,身体的反应已经快过大脑,先一步往外,疾奔而去。 殿外的崔德海一愣,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刮过,像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他转过头去,只瞧见一道急匆匆的背影,再定睛一看—— 那不是皇上吗! 崔德海直觉不妙,赶忙跟了上去。 祁曜君赶到敏秀宫的时候,就发现一队禁军已经将敏秀宫内殿包围,禁军统领宣晋正一脸焦头烂额地站在兰妃的寝殿跟前,他的跟前是一脸坚毅的南星。 宣晋甚至已经拔刀了,但南星分毫不让,宣晋也不敢真的动手,只能冲殿内大声喊道: “旭贵人,你冷静一下,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冲动!” 祁曜君冷着脸快步上前,宣晋吓了一跳,忙跪下行礼,祁曜君没理他,还要往里走,南星依旧死死地把住门框。 迎着皇上威严的眼神,南星咽了咽口水,但还是硬着头皮道: “小、小主说了,不、不许任、任何人进去!” 祁曜君的视线越过南星,已经看到季月欢掐着兰妃的场面,他眼神鲜有地露出惊骇之色,陡然厉喝: “让开!你想害死她吗!” 南星抖了一下,犹豫半秒,还是侧了一下身子。 祁曜君当即迈入,宣晋下意识要跟,又被南星拦住。 宣晋:“……” 他都不知道这个宫女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胆子这么肥?! “你!让开!我要保护皇上!” “不行!”南星一脸认真,“我家小姐说了不许放人进去,皇上不是人,可以进,你不行!” 宣晋:“……” 南星一句话把宣晋说懵了,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意识到,这婢女那话的意思大概是,皇上是真龙天子,不算凡人? 宣晋抽了抽嘴角,这婢女的语言表达能力也是绝,她就庆幸皇上这会儿没空深究吧,不然这话传出去,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不过他看了眼前方脚步未停的皇上,到底是没有硬闯。 毕竟对方说那话时声音不大不小,皇上不可能没听见,既然没有理会,便是默认了宫女的行径,他还是在原地候着吧。 殿内。 兰妃的大宫女素心满脸是血,此刻跪在季月欢的脚边,拽着她的裙摆苦苦哀求着。 “旭贵人,旭贵人,求您了,求求您放开我家娘娘吧……” “旭贵人快松手!娘娘、娘娘真的快不行了!” 但季月欢充耳不闻,只死死掐着兰妃的脖子。 兰妃的脸已经涨红了,她不停拍打着季月欢的手,舌头开始外翻。 若再不制止,兰妃今天必死无疑! 而季月欢呢? 她的状态比祁曜君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不对劲。 她的眼眶也是红的,但不是哭红的也不是气红的,像是恨。 对,她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掀起滔天的巨浪,而那所谓的浪潮,全都是一种疯狂涌动的恨意和杀意。 她好像……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脑中唯一的信念就是杀掉她面前的兰馨儿,不死不休。 莫名的,祁曜君又觉得她这个状态有点眼熟。 他记忆力很好,所以很快翻找了出来。 是那个梦! 季月欢在烧掉自己的家的时候,她当时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那大火熊熊燃起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疯狂的,偏执的,孤注一掷的,恨意与痛苦交缠。 但不同的是,那时的她眼中还有一股清澈的坚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而此时的她没有。 她的眼里失去了坚定,像是有什么支撑她的东西倒塌了。 发生了什么? 祁曜君顾不得脑子里千回百转的思绪,只是大步走到季月欢跟前,“季月欢?季月欢?住手,快住手……” 当众行凶,兰馨儿今天如果真的死了,她连同整个季家,都将万劫不复。 但季月欢像是什么都听不见,掐着兰妃脖子的手,力道只增不减。 兰馨儿已经开始翻白眼,连拍打季月欢手腕的力道都在变小。 她真的快不行了。 此时死亡的恐慌将兰馨儿笼罩,她看着季月欢那双森然的黑眸,终于意识到—— 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素心不断哭嚎,甚至都顾不上给祁曜君行礼,只一个劲地叫喊: “旭贵人,旭贵人快住手,娘娘故意骗您的,腊雪没死,腊雪没死!旭贵人快住手啊!” 腊雪? 祁曜君陡然就目光转向素心。 他终于知道季月欢为什么这么不对劲了。 她很在乎她的那三个丫鬟。 蠢货! 可季月欢现在大概真的进入了癫狂的状态,她根本听不见素心的话,满脑子都是杀了兰妃。 她的理智已经崩塌了,她根本分不出精力去思考如果真这么做了会有什么后果,她现在只想杀人,杀了兰妃给腊雪报仇,她要她给腊雪陪葬! 第183章 薄冰 南星,冬霜,腊雪,是季月欢来到这古代后,最先认识也是相处最久的三个人。 如果说南星是最忠心的,冬霜是最憨直的,那腊雪就是最聪明最谨慎的。 她熟知宫规,知道宫里很多秘辛,她总是时常告诫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有时候她的谨慎甚至会让人厌烦。 但季月欢不会,她很喜欢腊雪。 因为她看腊雪,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明明受了伤,还是咬着牙说不痛。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但是为了不招惹麻烦,还是率先承认错误。 第155章 明明年纪那么小,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成熟稳重,活得如履薄冰。 还有……和曾经的她如出一辙的自卑和怯懦。 季月欢不止一次地对她们说过,她们三个在她心里是一样的,她绝不会厚此薄彼。 但腊雪还是会因为她是最后一个来的而沮丧,觉得自己分量不够,于是总在一些季月欢需要作出选择的时候主动退出。 比如中秋宴只能带一个人,她主动提出让她带南星去。 比如秋猎只能带两个人,她主动提出留下来守着倚翠轩。 比如有时候她和南星说话,即便季月欢不在乎她会不会听到,她也会主动避开,甚至会帮她拦住懵懵懂懂的冬霜。 腊雪敏感,甚至深谙人性,她总是在一切未发生前就未雨绸缪。 她怕季月欢对她好,南星和冬霜会不平衡,毕竟她是最晚来的,凭什么享受跟她们一样的待遇? 她怕南星冬霜对宫规不熟悉而犯错,所以总在一旁提点,又怕她的提点会让两人觉得冒犯,所以小心翼翼拿捏分寸。 她大概是觉得三个人的友谊最不稳固,所以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中间努力斡旋维稳。 可分明,她和冬霜南星一样的年纪,甚至她比南星还小些。 季月欢努力过许多次,希望腊雪不要让自己那么紧绷,但是没有用,她似乎已经把那种谨小慎微刻进了骨子里。 和当初孤身在外闯荡,一次次在职场摸爬滚打提心吊胆的自己,多像啊。 更让季月欢无法释怀的是,当初崔德海带了那么多人过来,自己只是随手一指,才选中的她。 季月欢知道自己的结局,她就是原著里的炮灰,到死也只不过是一个才人,当不了皇后当不了宠妃,跟着她这么一个没前途的主子,简直倒霉到家了。 就像前世的她,什么都没做,就被从天而降的“命运”选中,注定了她功亏一篑的结局。 那时的她浑浑噩噩,不知道掌控自己命运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心中恨极了,却只能叹一句苍天不公。 可腊雪…… 如果腊雪是前世的她,那如今的她自己,就是那从天而降的霉运。 不,这个假设太可怕了,从她意识到这一点起,她就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腊雪。 这次秋猎,她能同意腊雪留下的一个原因也是,她知道秋猎祁曜君会遇刺,她怕场面太混乱她保护不了腊雪。 ——毕竟她最懂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倒霉的人会一直倒霉,腊雪已经足够倒霉遇上她了,要是再在猎场倒霉地被刺客误伤怎么办? 留在宫里,至少她是安全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都做到这个份上,腊雪还是出了事? 季月欢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满脑子只有兰馨儿的那句话: 【死了,你可以去乱葬岗找她,如果尸体还没烂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腊雪? 腊雪做错了有什么?前世的她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都逃不掉枉死的结局? 该死的明明是她,可她怎么都死不掉,腊雪在这宫里如履薄冰,挣扎求生,却偏偏死了。 这就是命吗?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理智在这一刻决堤,季月欢近乎疯魔,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给腊雪报仇,杀了兰妃,杀了这里所有人,她要拉着全世界陪葬! 恍惚间,季月欢蓦地想起前世,她离开村子的那天,一把火烧掉了她和小老头的家,烧掉她在那个村子唯一的牵挂。 当时她的四周围满了人,所有人都在指指点点,说她狼心狗肺。 季月欢心中却止不住地冷笑,那些人一定不知道,当时静静站在一旁的她,心里有一个多疯狂的念头—— 她想烧的不止小老头的家,她想烧掉那个村子,烧死在场所有人。 这是犯罪,她知道,可那又怎样?余生在监狱里度过也没什么不好。 但她最终还是忍下来了。 因为她知道,那个村子不管带给她再多的伤害,但那也是小老头土生土长的地方。 她还有和小老头的约定,她要好好活下去。 小老头在天上看着,若是知道她进了监狱,一定走得不安心。 她在他生前已经够不省心了,不能扰他死后的清净。 所以季月欢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带着对那些人最后的杀意,永久地离开了。 祁曜君之前说她良善,但季月欢知道,她的心里一直住着一头极其可怖的野兽,小老头是唯一能关住那头野兽的锁。 而现在这个世界没有小老头,她心里的那头野兽已经快要关不住了,它就要冲破那无形的笼子,带来毁天灭地的灾难。 没有人能阻止,没有人…… “季月欢,腊雪没有死,别冲动,季月欢……能听到朕说话吗?松手,欢欢……松手,腊雪来了……欢欢……” 祁曜君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颤抖过,他有一种诡异的直觉,如果今天让季月欢杀了兰馨儿,哪怕他能用尽手段保下她的命,她也再不是季月欢了。 “欢欢……欢欢……” 一声又一声,他试图唤起季月欢的理智,可她完全没反应,祁曜君抓着她的手,虽然控制住她让她不能再收紧力道,但也无法让兰馨儿从她手上逃脱。 兰馨儿的眼神已经迷离了,她撑不了太久了。 要叫醒她,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叫醒她? 第184章 宫规 祁曜君的大脑飞速运转,只能用尽自己的努力去劝: “欢欢,别冲动,你想想南星和冬霜,想想你的哥哥们,还有你的爹娘……” 说着说着,他像是忽地想起什么,赶忙道:“欢欢,你想想你的祖父,你的祖父不希望你这样……” 她还是没反应。 祁曜君着急,脑中灵光一闪,他几乎脱口而出,“欢欢,想想你爷爷……” 【爷爷】 简单的两个字,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 季月欢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一个慈祥又干瘦的小老头。 他站在她前方不远处,叹息一声问她: “幺妹,你在做什么?” “我在……” 季月欢张嘴,下意识要回答,话到嘴边却一下顿住,大脑一片空白。 对哦,她在做什么? “欢欢,松手……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欢欢?你看看朕,看看腊雪,她还在……” 腊……雪? 季月欢怔怔地,下意识朝祁曜君的方向机械性地转动脑袋。 祁曜君见她终于有了点反应,松了一口气,又放柔了声音,“欢欢,把手松开……腊雪来了,我们先看看腊雪,好不好?” 季月欢在祁曜君的引导下,她目光缓缓移向门口,那里,浑身是伤的腊雪已经被带了过来,冬霜红着眼睛忙从侍卫手中接过,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腊雪确实还活着,但面色苍白如纸,衣服很多地方都破了,破损处则被斑驳的血迹晕染,狼狈得像个随时能被风吹走的破布娃娃。 她应该很疼,站都站不住,双眼也有些迷离,但她仍然强打起精神,见季月欢望过来,她努力扯起嘴角: “小主……奴婢、奴婢没事……” 她的声音也不复以往的清脆,此刻沙哑难听,事实上季月欢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季月欢鼻子一酸,终于松了手,踉踉跄跄朝腊雪奔去,抱住了她。 “腊雪,腊雪……” 失而复得的喜悦将季月欢淹没,她一声声呼唤她的名字,眼泪止不住地流,“你还在,真好,你还在……” 腊雪本来打定主意不能在主子面前哭的,眼前却也有些忍不住。 她很想回抱住季月欢,但是没有办法。 她受了伤,兰妃虽然没有杀她,但每天都会对她用刑,拿她撒气。 她此刻手上身上都是伤,根本使不上劲。 她只觉得自己好没用,似乎总给自家小主带来麻烦。 上一次小主为了她闯了听雨阁,这一次小主又为了她险些杀了兰妃,酿下大错。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可即便她这么没用,小主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她。 她何德何能? 季月欢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放开她,她帮腊雪擦拭泪痕,抚摸着腊雪苍白的脸颊: “我……我有没有弄疼你?” 腊雪哽咽着摇头,“没有……小主……奴婢多谢小主救命之恩!” 季月欢苦笑。 说什么救命之恩,分明她的一切祸患,都是她招来的。 思及此,季月欢看着腊雪身上的伤势,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的衣服破了许多处,上面都是深深浅浅的血痕,看起来,像是鞭刑。 身上有没有别的伤暂时不知道,季月欢也不可能当众掀开她的衣服检查。 第156章 她只是深吸一口气之后,转头问南星: “星星,你记性好,还记不记得宫规有没有说殴打嫔妃是什么罪名?” 南星一愣,随后歪着脑袋想了想,迟疑着摇了摇头。 “好像……没有。” 季月欢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果然。 古代的律法并不完善,它不会像现代法案一样,桩桩件件严格罗列,力求细致精准。 比如两个人打架,一方把另一方打死,放在古代,那就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但放到现代,则要分成故意杀人、激情杀人、正当防卫、抑或过失致人死亡等等情况来考虑,而每种情况则对应不同的罪责,不会一概而论。 毕竟现代法案约束的是所有人,上了法庭,就只分两种人,原告和被告。 可古代不同,古代在律法之外,还有权力,和阶级。 而阶级之上,还有皇权。 有时候一个人罪不至死,但皇帝一句话,也可以轻易要了对方的命。 区分一个君主是明君还是暴君,最简单的方式,就在于他是否滥用皇权,将既定的规矩视为无物。 也正是基于这个逻辑,为了维护帝王的统治,古代的律法注定不会太细致,顶多给个模糊的大方向。 比如以下犯上、贪污受贿……等等。 至于这些大方向下的具体罪名,多半也是模糊的。 举个例子: 【以下犯上者,受杖刑】 这里罪名是以下犯上,处罚方式是杖刑。 先来说罪名。 何谓以下犯上?奴才骂了主子是以下犯上,奴才打了主子,还是以下犯上,但这两个以下犯上的处罚会一样吗? 显然不会。 那么再来说处罚,杖刑,这里并没有说杖责多少,就是给阶级和权力留下的空间。 上位者根据自己的愤怒程度,来决定下位者的刑罚轻重。这样就不会出现“我想打她三十大板,但是律法却规定只能打十大板”这种,让上位者觉得自己的权力受到冒犯的情况。 再举个例子。 【贪污受贿者,抄家流放】 贪污百两,是贪,贪污千两,也是贪。那么相应的,抄家的范围,流放的距离等等,都会由上位者根据实际情况进行相应调整。 毕竟饥荒年代的百两银子和繁荣年代的百两银子那绝不会是一个概念。 国库充盈的时候,你贪个百两,皇帝不放在心上,抄个家降个职意思一下也就过去了,但国库空虚的时候你还贪污百两银子,那简直纯纯撞枪口上,九族流放三千里都有可能。 总的来说,古代律法的不完善,除了古人的认知局限外,也是上位者的有意为之。 否则一旦细致过了头,上位者便无法充分发挥自己的权力,要如何享受权力带给自己的优越,又如何震慑下面的人? ——上位者最忌讳被约束。 而皇宫就更特殊了,因为这里的上位者不仅仅是上位者,更是统治者。 皇权至高无上,这里头的主子不是皇帝就是皇帝的女人,谁都惹不得。 宫规可以有,但宫规的存在主要是为了保障金字塔尖那波人的权力,维护后宫秩序反倒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功能。 就像现在,制定宫规的人,想破了脑袋,也不敢往宫规上清清楚楚写下,若宫妃之间出现辱骂斗殴,该当何罪。 第185章 她先动的手 毕竟在那些人眼里,位分高的处罚位分低的,那是天经地义,而位分低的也只有挨打的份儿,一旦反抗还有另一条以下犯上在等着。 打架斗殴,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行为,对于经历层层选秀又规矩守礼的一帮闺中小姐而言,简直天方夜谭。 理论上也确实如此。 ——如果不是季月欢这个外来者闯入这里的话。 她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上不上得了台面。 知道宫规里没有不让打架,季月欢就放心多了。 至于说以下犯上? 无所谓,杖刑么,她又不怕。 她都掐兰妃脖子了,以下犯上这个罪名指定是跑不了,既然注定要挨打,那就在挨打之前打个够本! 她握紧了手里的鞭子,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兰妃走去。 兰妃死里逃生,还在一旁拼命地呼吸新鲜空气,哪怕大量的空气猛然灌入缺氧的肺部,让她疼得直冒眼泪,她也根本控制不住。 跟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恐慌比起来,这点儿痛苦算什么? 还没等她缓上一口气,眼前就洒下一片阴影。 她猛地抬头,就对上季月欢笑吟吟的脸。 “你……你要干什么?” 兰妃惊慌不已,如果说之前她还能仗着自己位分高,而对季月欢耀武扬威,那在有了方才的经历之后,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个女人到底有多疯。 她根本不把宫规放在眼里,更不会把她这个妃位放在眼里。 季月欢嘴角勾着弧度,但实在没什么笑意。 “兰妃,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有什么冲我来?” 兰妃咽了咽口水,是,当初中秋宴结束,她冲着季月欢挑衅的时候,她坐在那辆黄金武侯车上,只懒洋洋地说了句有什么冲她来就行。 她没想到,她只是抓了她一个宫女,竟然会让这个女人发这么大的疯! 不过是一个贱婢而已啊! 兰妃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生怕自己说错什么再刺激到这个女人,一时间急得脑门都是汗。 电光火石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一道颀长的身影,她一下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表哥!表哥救我!” 她动作很快,祁曜君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兰妃已经躲到了他的身后。 祁曜君:“……” 祁曜君皱了皱眉,下意识抬头,就对上季月欢冰冷的眼神。 她嘴角的笑容已经淡了下去,那眼里一点温度都没有,此刻看他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不…… 陌生人都不如。 她更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祁曜君心头一紧,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正要细瞧,季月欢已经开口说话了。 “你要阻止我吗?祁朝纪。” 【祁朝纪】 她只有在跟他说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才会喊这个名字。 祁曜君抿紧唇,终于意识到她眼中的冰冷从何而来。 “你认为……朕不会站在你这边?” “无所谓。” 季月欢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步子在往他的方向挪。 “你站哪边我都不在乎,你不阻止我最好,如果要阻止我,我就连你一起抽。” 祁曜君只觉得心脏处被刺了一下。 【不在乎】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如针一般扎过,轻易挑起他的怒火。 他张口刚想说话,蓦地想起昨夜,她冷静地跟他讲道理。 【我的感受在你的愤怒面前,毫无价值。你真的在意我吗?祁曜君,别骗自己了,你在意的分明是你自己。】 【只因为我说的那话让你生气,你就可以无视我的生死。】 【发现了吗祁曜君,在你的视角里,我完全丧失了我作为一个‘人’,该有的属性。】 于是涌到胸口的怒火悉数湮灭。 他有一种诡异的直觉。 如果这次他再因一点儿莫名其妙的怒火而枉顾她的意愿,他或许……真的要失去她了。 ——虽然,他好似从来也未曾真正得到她。 之前她的那番话或许对,但祁曜君始终有不认可的地方。 他自己的心他自己清楚,他对她的在意绝不掺杂任何的私心。 但他似乎总做的不好,以至于根本无法向他准确传达他的真切感受。 现在,不就是个好机会么? 思及此,祁曜君一点点掰开兰馨儿抓着他衣角的手,迎着兰馨儿惊骇的目光,面无表情道: “馨儿,上次朕就教过你了,人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 兰馨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 “犯错?臣妾有什么错?表哥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过分!她害我拎了一路的死蛇啊!那可是死蛇啊!” 兰馨儿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 看得出来她的神经确实濒临崩溃,连自称都混乱了起来。 而祁曜君看着兰馨儿眼中的恐惧,脑子里却只闪过小月欢的脸。 兰妃只是无意识地拎过死蛇就恐惧成这样。 那她呢? 她又是如何一步步克服恐惧,到面不改色抓起蛇研究它的品种? 兰馨儿尚且能哭着在他跟前诉苦,她的苦又能和谁诉? 没有人。 那个梦里,她一直都是孤军奋战,她的眼泪、她的恐惧、她的痛苦,通通被无视。 思及此,祁曜君掰开兰馨儿手指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第157章 “若不是你自作主张拦截她的东西,也不会闹出此事,还敢狡辩。” 他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拽至季月欢跟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交予你处置,朕不干涉。” 说完便陡然松手,退至一旁。 季月欢木然地点点头,随后将目光落在兰馨儿脸上,缓缓咧开嘴。 这一次她没有废话,举起鞭子狠狠抽在她身上。 季月欢几乎使出了全力,那破空之声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 “啊!” 兰馨儿惨叫一声。 她从来没想到,季月欢手里那根薄薄的、看起来像丝带一样的东西会那么疼,先前素心大叫的时候,她还以为那贱婢是装的。 “欺负弱者,就是你的本事吗?” 季月欢又挥出一鞭。 这一鞭子直接抽破了兰馨儿的衣衫,有血缓缓渗出,染上艳色。 “季月欢!你竟然敢这么对我!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求之不得。” 鞭子再次挥出,在兰馨儿的惨叫声中,季月欢无比冷静地开口。 “你杀啊,拿出你所有的本事冲我来啊!” “你听清楚,兰馨儿,你以后有什么招数尽管朝我来。” “你要用尽你所有的手段,务必将我杀死。” 她每说一句话便又抽出一鞭,几句话下来,兰妃已经皮开肉绽,看着比腊雪好不到哪里去。 祁曜君却越听越不对劲。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季月欢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兰妃身上。 这种状态他再熟悉不过,除非她将注意力抽离,否则他说再多她也听不见。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胸腔里涌动的情绪,在此时选择缄默。 季月欢漆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地上疼得颤抖的兰馨儿,一字一顿道: “弄死我。” “否则,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会反击。” “我是疯子,我会作出什么事情来,我自己都不清楚,你最好别往这方面探索。” 最后一鞭抽下来的时候,鞭尾有意无意地划过兰妃的脸颊。 兰妃只觉得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随后便有什么液体顺着脸颊滚落。 她抬手摸了一下,摸了一手的鲜红。 “啊!我的脸!季月欢!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又被季月欢挥出的两鞭子给抽得跌坐在地。 季月欢蹲在了她面前,抬手掐住她的下巴。 “怎么杀我,就靠这张嘴吗?怕是不太行。” 兰妃阴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季月欢,分明被掣肘的人是她,可她却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如毒蛇一般,无声地吐着信子。 祁曜君眼皮一跳,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刚想伸手将季月欢拉开,可已经来不及了。 兰妃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一把抓住季月欢的手,随后狠狠咬了下去。 她像是恨不得从季月欢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很快,嘴里便尝到铁锈的味道,她得意地看向季月欢,刚想说话,却发现季月欢眉头都没皱一下,嘴角的笑容甚至愈发诡异。 兰妃一怔,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而来,她甚至忘记了身上和脸上的疼痛,也忘记了反击时的畅快,浑身上下都被恐惧包裹。 “你……” “你看看,我就说靠你这张嘴,杀不死我,给你机会你都这么不中用。” 季月欢看了看自己手上正在滴血的牙印,叹了一口气。 “咬手腕有什么用呢?如果我是你,刚刚那一瞬间应该将我扑倒在地,然后狠狠咬住我的脖子,大动脉在这个位置,只要咬断了,我很容易死的。” “可你偏偏咬我的手。” “兰妃,我对你很失望啊。” 虽然她知道,或许不是兰妃的错,只是剧情节点没到,所以“命”不让她用如此简洁的方式将她杀死。 但她还是很失望。 大概是又一次验证,真的没有人可以改变既定的命运。 兰妃看着季月欢眼中真切流露出的失望,只觉得这个女人真的是疯子。 怎么会有人因为自己没死而遗憾? 尤其,她的表情和眼神是割裂的。 她眼中分明是失望,可她的嘴还在笑。 她说: “既然杀不死我,那就该我了。” “你咬了我的手,所以,你也得赔我一只手才行。” “什……啊!!!” 兰妃都没有反应过来,季月欢已经将她一只手抓了过来,狠狠一扭。 “咔嚓”一声轻响,兰妃的手被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俨然是断了。 剧烈的疼痛传来,兰妃痛到几乎失声。 “季……季月欢……”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的几个字,那双狭长的凤眼流露出的全是怨恨。 季月欢却拍了拍手,满不在乎地站起身。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兰馨儿,你记住,你此刻还活着,是因为,腊雪还活着。” “以后你如果再动我身边的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会百倍、千倍地加诸在你身上。” “所以啊,以后你所有的歪脑筋都冲我来,听到了吗?!” 最后几个字她陡然拔高音量,将被生生掰断了手臂疼得直冒冷汗的兰馨儿吓得一个哆嗦。 她近乎是本能地开口,“听、听到了。” 季月欢摇了摇头,又似规劝般补了一句: “吸取这次的教训吧,别再做些激怒我的蠢事,让我看不起你。” 顿了顿,季月欢回头看向早已呆立在一旁的不知作何反应的宣晋。 “宣统领,是吧?” 毕竟救过她的命,又在秋猎的时候坐她旁边,季月欢对这个人还是有点印象的。 宣晋愣了一下,自打皇上来了之后他就沦为背景板,虽然事情的发展每一步都超出他的预料,但皇上都没发话,他就更不敢吭声,没想到居然还有自己的事。 他小心翼翼地瞧了皇上一眼,见皇上没说话,这才开口: “属下在。” 季月欢指着兰妃,“劳烦宣统领帮我作证,方才是兰妃先动的手。” 宣晋:“???” 啊这。 虽然他来得不算早,可也是亲眼看着旭贵人先掐兰妃娘娘的脖子又抽兰妃娘娘鞭子的吧? 怎么就变成兰妃娘娘动的手了? 宣晋是个耿直的老实人,这么无理的要求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更何况皇上就在旁边,他难道要当着皇上的面和旭贵人进行串供包庇吗? 他做不到。 于是宣晋只能沉默。 大概是空气安静的时间有点儿久,季月欢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怎么?” 宣晋张了张嘴,见皇上也朝他望过来,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可是,属下看到的是您先抽打了兰妃娘娘。” 季月欢“哦”了一声,“我打她是因为她先打了腊雪,有什么问题吗?” 嘶。 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又好像哪里不对。 宣晋有限的思维实在无法处理如此复杂的难题,他叹了一口气,“为何是属下?” 季月欢耸了耸肩: “我也不想,但这里没有合适的人,腊雪南星是我的人,他们的证词无法采用,素心是兰妃的人,证词也用不了。祁曜君更不行,他开口就不是作证是宣判,到时候不会有人觉得我在讲道理,只会觉得他在包庇我,这罪名我不认。只剩下你了。” 宣晋听季月欢直呼天子名讳,悚然一惊,下意识往皇上的方向望去,却发现皇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早已习惯。 他定了定神,结果听到最后一句,又被噎了一下。 第186章 向天证 “可属下作伪证不也是在包庇么?” “伪证?”季月欢皱眉看向他,似乎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哪里伪证?” 她盯着宣晋的目光。 “腊雪身上有鞭伤,所以我打了她,对吧?” “……对。” “她又咬了我,所以我断她一条胳膊,很公平,对吧?” 宣晋张了张嘴,想说不对,她被咬和兰妃娘娘被断手不是一个层级的伤害。 可一低头,就对上旭贵人还在滴血的指尖,兰妃娘娘先前咬的那道伤口正在渗血,她是用了全力的,那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她的手腕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在地上。 可她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是歪着脑袋看他。 宣晋忽然觉得棘手。 真的不是一个层级吗?流血和断骨,谁又能说得清谁更痛? 宣晋这一次静的时间更久,最后也只能叹一口气: “旭小主,属下可以帮您作证,但如果对簿公堂,属下不能按您说的讲,属下只会将看到的如实陈述。” 第158章 “对簿公堂?” 季月欢疑惑地看着他,“祁曜君都在这里了,我需要什么公堂?” 宣晋又一次噎住。 对啊,皇上都在这儿,哪怕皇后来了,只要皇上认定旭小主无罪,谁还能说她有罪吗? 可宣晋实在不懂,“那,旭小主要属下作证是……向谁证?” 季月欢机械性地转过了头,那个方向有一扇窗户,此时能看到外面的天空。 她说: “向天证。” 宣晋,甚至包括祁曜君在内的所有人都怔住。 季月欢发了一会儿呆,再回神时发现众人都没有反应,只愣愣地看着她,她大概意识到他们的想法,“哦”了一声,按了按太阳穴。 “抱歉宣统领,你可能不太理解,但这确实就是我的目的。” 季月欢一步步挪到窗边,外面有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她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祁曜君以为她会将手放在光下,但是没有,她的手只在阴影与阳光的交接点停住,明明外面的光与她近在咫尺,她却像是不敢触碰般停在了那里。 “我是个怪物,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清楚自己活着的意义。” “但有人教我,如果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就多做善事。” 季月欢没有看任何人,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触手可及却始终没能落在她掌心的光,慢吞吞地道: “可是怪物哪里能分得清什么是善事?他又说,不主动害人,努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那就是善了。” 所以季月欢一直以来践行的都是这两条,从前世到今生,一贯如此。 区别在于,前世的她对于“不主动害人”的定义停留在了忍。 而如今,她学会了反抗。 但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太混乱,她先前险些失手杀了兰馨儿。 朦胧中她分明看到那道人影在问她:幺妹,你在做什么? 她之前一直以为换到了书中世界,和小老头的约定就可以作废了,小老头不在这里。 可是先前又分明听到了他的呼唤。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病得太严重,终于开始出现幻觉,但她不想赌。 她只能去思考他出现的契机—— 他认为她在作恶,他对她失望了。 但是没关系,好在她最后关头醒过来了,兰馨儿没死。 腊雪受了鞭伤,所以兰馨儿也必须挨上一顿鞭子。 至于那只手…… 兰馨儿擅自拦截她的东西,难道不该受惩罚吗? 但她没有看见任何人惩罚她,皇后甚至在她进宫的时候派人把她围起来,她觉得很荒谬。 大领导不能给她做主,那她就自己来。 兰馨儿这种人,只有疼了才会长记性。 季月欢到底不是纯正的古人,她心里没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一切都简单直白。 所以处理方式也很直接,兰馨儿手不干净,那就把她的手弄断好了。 可是……会不会太重了? 恶行和不对等的惩罚,算作恶吗? 季月欢不确定,所以她给了兰馨儿机会,她也如她所料伤了她。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折了她的手臂,可是还不够,她需要一个证人,证明她没有主动害人。 只要不主动害人,她就还是在做善事。 行善三千,毁于一恶。 她要积攒自己的善业,她还得带着这些功德,等她死的时候去地府求阎王让她下辈子再和小老头相遇,她不能毁在这里。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地府这个东西。 可她都能穿书,还有什么离奇的事是不可能的? 为了那点儿渺如微尘的希望,宣晋这个证人,必须有。 宣晋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旭贵人果然疯了。 怎么会有人凭空找个证人,只是为了向老天爷证明自己没有主动害人? 正迟疑间,他察觉到一阵极强的注视。 宣晋下意识抬头,就对上皇上冷冽的目光。 他恍惚了一下,隐约从皇上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意思。 但他又不确定,只能试探着开口: “是,属下作证,您……没有主动害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看向那道气势极强的身影。 他没有出言制止,宣晋知道,自己这次揣测的圣意,对了。 季月欢没有注意这两人之间的互动,闻言,终于将目光落回他身上,缓缓扬起唇。 她点点头。 “好,那我就放心了,那我就放心了……” 后面半句,她声音小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她没再看旁人,只是转而朝腊雪走去,将她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腊雪,走,我们回家,没事了……” 她一定会保护腊雪的。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季月欢,就够了。 可才走出去两步,她像是想起什么,一回头,就对上那双一直注视着她的眸子。 他的目光很复杂,但季月欢这会儿很累,根本没有精力探究,只是朝他颔首。 “谢谢。” 无论如何,祁曜君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没有让她犯错。 她说完也不等祁曜君反应,和南星一起带着腊雪走了,门外围着的禁军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此时也只能下意识地给她让出一个通道来。 祁曜君一直望着那道消瘦的身影,直到彻底在视野消失,他才回神。 看了看四下的狼藉,兰馨儿已经疼晕了过去,素心跪在一边瑟瑟发抖,门口的宣晋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摇了摇头。 “叫太医过来为兰妃诊治吧。” 走出敏秀宫,崔德海已经在门口担忧得原地打转,见到他,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方才旭小主满手是血地出来,那个宫女更是狼狈,他看得心惊肉跳的,生怕自家皇上出事。 眼下终于是安了心。 他赶忙上前行礼,“皇上。” 祁曜君“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蓝天,随后淡声开口: “传朕旨意,兰妃禁足期间擅自出殿,抗旨不尊,搬弄是非,罚俸半年,贬为兰贵嫔,再禁足两月,以儆效尤。” 崔德海:“!!!” 好家伙。 他先前已经跟敏秀宫的宫人打听了情况,知道兰妃娘娘被一条死蛇吓得夜不能寐还同情她许久,觉得这次旭贵人肯定完犊子了。 结果事实再一次刷新他的认知,被罚的……是兰妃娘娘? 他没有听错吧? 崔德海没有应声,他觉得皇上后面肯定还有旨意,兰妃娘娘虽说犯了错,但旭小主也不见得能独善其身,总也是要罚的吧? 结果祁曜君见他不说话,目露不悦,“没听见?” “呃……” 崔德海额头冒了一下冷汗,试探着提醒:“就……只罚兰妃娘娘吗?” 祁曜君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你说的是。” 崔德海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 “皇后是非不分,偏听偏信,罚抄佛经二十遍,抄不完不许出凤鸣宫,这期间,还是由贵妃协理六宫。” 崔德海那口气一下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皇上刚刚……罚的谁?! 不等他困惑,皇上冰冷的声音已经自头顶传来: “另外给皇后带个话,事不过三,朕念及往日情分再给她一次机会,同样的错误如若再犯,朕就该怀疑她是否真有这个能力统领六宫了。” 这俨然是给皇后下了最后通牒,若再犯错,她这个皇后也别当了。 崔德海咂了咂舌,心说旭贵人到底给他们家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 但随后又觉得不对。 皇上素来不是昏聩之人,旭贵人……应该只是引子罢了。 回忆起此次秋猎,崔德海恍然。 是了,丞相党这次遭受重创,是时候再添一把火。不破不立,只有局势更加紧张,才会有人慌中出错。 至于兰妃…… 崔德海想起秋猎前皇上送出去的那封密旨,摇了摇头。 等漠北一事了结,兰家也该到头了,皇上忍了这么久,兰妃的下场他早该有所预料。 想通了这些,崔德海垂眸,“奴才遵旨。” 不过…… 他看得出来皇上对旭贵人很是在意,如今借旭贵人一事接连处理兰妃和皇后,哪怕做做样子,皇上也该罚一罚旭贵人,以免她太惹眼,招致报复才是。 犹豫了一下,崔德海还是开口: “那,旭贵人……” 祁曜君一愣,随后像是才想起什么,摆摆手: “旭贵人秋猎护驾有功,传朕旨意,晋位从六品良媛,赐住洛悦宫,另,特许旭贵……旭良媛嫔位步撵,嫔位以下不拜。” 第159章 崔德海:“!!!” 啊? * 敏秀宫发生的事如一阵风一样,很快吹遍后宫的各个角落。 之前兰妃带着一个包袱闯进凤鸣宫,闹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后来包袱里的死蛇出现,在现场的吓晕好几个,没在现场的光是想象一下都夜不能寐。 所有人都觉得季月欢这次铁定是完了。 结果却是,兰妃和皇后都受了罚,而季月欢位分不降反升? 这是什么道理? 总之听完皇上的处置,不少人心里都冒出同一个念头: 到底是皇上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与此同时,也有一小部分人和段良人一样,终于意识到一个诡异的问题—— 邪了门了,好像每一次跟季家那位对上,谁都从她手里讨不了好?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她们就算想不信都难。 还有一部分人则敏锐地发现,旭贵人晋位的理由是“护驾有功”,一时间不少人心中纳罕。 奇了,以前宫里人都传,安美人曾救过皇上,这才得以凭一介民女之身,摇身一变成为宫中美人。 可几年过去,美人始终是美人,不见皇上对她有任何的优待,前两次因为得罪了季月欢,皇上更是半点不念旧情,说贬就贬。 怎的同样是护驾,季月欢就能以良媛之位享受嫔位步辇,甚至可以嫔位以下不拜? 一时间谁都拿不准皇上对季月欢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但至少大家达成一个共识—— 这位惹不起。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可到底是不甘心的,眼瞅着这位入宫到现在飞一般的晋升速度,只觉得匪夷所思。 凭什么? 于是众人又都在心里巴望着有人帮她们把这个惹眼的给除了。 谁? 当然是皇后和贵妃。 皇后两次因季月欢牵连而禁足,再端庄大度也该忍无可忍了吧? 贵妃就更不用说了,眼瞅着皇上的宠爱都要被季月欢分走了,也该坐不住了吧? 思及此,一颗颗躁动的心也平复下来,急什么?她们等着看好戏就成。 而承载了众人期望的皇后和贵妃在干嘛呢? 凤鸣宫。 宣旨的太监一走,皇后便苍白了脸摔碎了面前药碗,黑色的药汁洒落一地。 “娘娘息怒!”宫女太监们吓得跪了一地。 “息怒?本宫要如何息怒?原以为借着秋猎可以顺势收回贵妃手里的副印,眼下秋猎结束,本宫还得给她送过去!如今满宫上下都在看本宫笑话!” 皇后险些咬碎一口银牙,“祁曜君,你欺人太甚!” 青鸾脸色一变,“娘娘慎言!” 皇后根本不在乎,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今日还是没有家书?” 第187章 各方 青鸾抿着唇,摇了摇头。 “不曾,说起来,秋猎到现在,老爷竟未曾往宫中送过一封信,娘娘,是不是出事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指甲却不自觉嵌进掌心,虽然面容苍白,但眼神却冷冽似冰。 “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儿消息,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他放弃了我……” 青鸾一惊,陡然跪下,“娘娘!万不可这么想!老爷不会的!” 晁吉也摇了摇头,在一旁垂首补充: “不会的娘娘,皇上既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对您出手,显然是想通过您给相爷施加压力,越是如此才越说明您对相爷的重要性,这个可能性可以直接排除。” 皇后闭上眼,“嗯”了一声,“本宫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秋猎出了事,他自身难保,要么是忙着处理烂摊子没空想起我,要么,呵,老东西干了蠢事,没脸告诉我。” 毕竟她秋猎前就让青鸾往府中送信,让他谨慎再谨慎,看样子还是出了事。 又在脑海里盘算了一番近日得到的消息,一个荒唐又不可置信的念头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别告诉我,前些日子说的那场刺杀,是他主导的?他是蠢吗?选在这个时间对祁曜君动手有什么好处?!” 晁吉拍了拍皇后的背,安抚她的情绪,“娘娘,冷静些,莫要被情绪左右理智,相爷心思缜密,从来不会冲动行事,更何况这样大的事,如何会不同您商量?” 皇后闻言,按了按太阳穴,是了,前些日子兰妃带过来的那条蛇将她吓到惊悸,这些日子一直缠绵病榻,夜里又睡不好,精力不济之下,心绪多少有些不稳。 说起那条蛇,又想到今日派晁吉去宫门口抓人,却被祁曜君当众下脸面的事。 兰馨儿,兰馨儿…… 皇后气得额角青筋暴突,上次中秋宴就是她,这次还是她。 蠢人干蠢事却几次都连累到她! 待她得空,她非好好教训她不可! 皇后极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场刺杀的主使……” 她努力回忆着前些日子得到的消息,才不确定地开口,“是穆向平?” “回禀娘娘,是的。” “穆向平,穆家,穆家……” 皇后念着,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穆康胜!不好!穆向平是我们的人!” 皇后此时才升起难言的懊恼,她怎么早没联系起来! 其实也不怪她,刺杀的后续传回宫里那天,正好兰妃带了那条蛇过来,当时整个凤鸣宫都一团乱,她是在昏迷后醒来才得知祁曜君处理了一个叫穆向平的猎场统领。 她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当时也没多想,喝了药就又睡了过去,这些天也一直昏昏沉沉,抽不出思绪细想,如今才察觉端倪。 青鸾皱起眉,“可……不是说老爷不会……” 皇后冷笑一声打断她,“老东西被算计了。” 晁吉想了一下,也点点头。 “是,那穆向平是不是秋猎的幕后主使都不好说,但一定跟相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皇上必定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对他出手,指不定刺杀从头到尾都是皇上的自导自演,为的就是拔除相爷安插的这根针。” 皇后却并不认同地摇了摇头,“恐怕不会那么简单,那场刺杀可是夜里纵火,听说造成了不少伤亡。祁曜君这个人聪明得可怕,如果只是除掉一个穆向平,他犯不着这么大手笔,不合算。” “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脑子里飞速运转,再睁眼时,脸色已经奇差无比。 “如果是有人买通了穆向平,借他之手刺杀祁曜君,成功了固然好,失败了就祸水东引嫁祸给相府呢?” “这……” 晁吉皱眉,“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人,岂不是太可怕了?这人将相爷和皇上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朝中上下,谁能有这个手段?” 皇后正低眸沉思着,闻言陡然抬眸,目光死死地盯着晁吉: “你说什么?!” 她突然的发问吓了晁吉一跳,顿了顿,他才试探性开口: “奴才说……谁能有这个手段?” “上一句。” “呃……将相爷和皇上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朝中……” “停!就是这句!” 皇后的眼皮跳得厉害,“不,不对劲,穆向平背主刺杀祁曜君,祁曜君就这么轻易把他揪出来并且顺势直指相府?祁曜君什么时候这么好骗了?” 皇后总感觉这其中哪里有问题,可越想越是头疼,连续几日的睡眠不足造成她思维混乱而迟钝,脑子里隐约有什么念头划过,但死活抓不住。 青鸾见她眉心拧成死结的样子实在心疼,上前拍了拍她的背: “说不一定呢?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或许皇上这一次真的失算了?” 皇后脸色却没有任何的缓解,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任何时候轻敌都是大忌,更何况是祁曜君那个怪物?他若这么好糊弄,本宫这个皇后又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这副田地!” 青鸾抿了抿唇,“奴婢蠢笨,娘娘恕罪!” 皇后叹了一口气,青鸾确实是不聪明,但是…… 从相府到太子潜邸再到这后宫,青鸾或许是唯一一个始终一心一意期望她好的人。 她摆摆手,“罢了。” 她按了按太阳穴,但是脑中纷乱的思绪始终没能缓解,还是一旁的晁吉道: “或许皇上不是不知道穆向平背后另有其主,只是这么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削弱相爷势力的机会,皇上不想错过罢了。” 皇后想了想,觉得这个想法也不无道理,但她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偏偏精力不济想不出来,终究只能道: “罢了,再等等吧,如今本宫再度被关禁闭,他总不可能一直不给我消息,一切等收到信后再说。” 此时的皇后并不知道,就是这个决定,让她错过了最佳的解决问题的时机。 而等她之后再反应过来,一切已成定局。 第160章 晁吉想了想,又问: “那依娘娘看,穆向平的真正的主子,可能是谁?” 皇后冷笑一声,“还用问么?这朝中除了父亲外,有能力跟祁曜君抗衡的只剩下晋王……不,等等!” 皇后想到什么,眼睛眯了起来。 “晋王……兰家……兰馨儿,哈,好个兰馨儿!” 皇后捏紧了身下的锦被,脸色难看,“本宫竟中了如此简单的计策!” 晁吉跟青鸾对视了一眼,青鸾试探着开口: “娘娘是说……那日兰妃带着死蛇来凤鸣宫,就是为了扰乱娘娘的思绪,不让您发觉丞相被设计一事?” “不然呢?否则事情怎么可能那么巧?刚好在祁曜君处置穆向平的消息传回来之前,她带着那东西出现?” 皇后冷着脸。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的丞相大人跟本宫可不同,本宫谁都不信,但他太信任穆康胜了,有穆康胜这层关系在,他不会第一时间怀疑穆向平的,兰妃在给晋王拖时间……好一个里应外合!” 皇后说到这儿,嘴角浮现一丝阴冷的笑意。 “呵,是我疏忽了,看她跟贵妃斗得起劲,我还以为她真对祁曜君死心塌地了,看来我们的兰妃……哦不,现在应该叫兰贵嫔了,看来我们的兰贵嫔还是个长情的,旧情难忘得很呐。” 青鸾脸色也难看了下去,“那娘娘,兰贵嫔那边我们要不要……?” “几次三番拖后腿的蠢货!如今没了封号连个妃位都不是,在贵妃面前也掀不起风浪,这把刀没用了,找机会废掉。” “是。” 青鸾想了想,又忍不住开口,“那娘娘,要不要再磨一把刀?那旭良媛如今风头正盛,或许……” 皇后瞥了她一眼,“风头正盛?呵,谁知道是不是祁曜君故意在这个节骨眼儿推出来给本宫看的?更何况这个痴儿比兰妃更不好掌控,真拿来当刀,指不定哪天刀尖儿就对准本宫了。” 晁吉也附和,“娘娘说的是,皇上不是昏聩之人,可今日旭良媛冲进敏秀宫伤了人,兰贵嫔的手都被她给生生折断,皇上竟然还给她晋位,这架势着实有些太刻意了。” 皇后“嗯”了一声,“放那儿吧,本宫倒想看看祁曜君能把她架到什么高度,小小良媛,还入不了本宫的眼,等她有本事爬到妃位再说。” 晁吉闻言似乎想到什么,轻笑一声: “她若是真能爬到妃位,奴才倒是很期待贵妃娘娘届时的脸色。这些年她宠冠后宫,也是时候挫挫锐气了,皇上亲手把她捧上去,再亲手将她摔下来,想想也是精彩呢。” 皇后摇摇头。 “摔不下来的,季月欢到底是没有辛家那般雄厚的背景,祁曜君没那么拎不清,这会儿捧她上来无非就是吸引火力,本宫不会上当的。等他发现他的计策没用,那痴儿的风头自然也就下去了。” 皇后低头把玩自己的指节,眼皮都没抬一下,“旭?呵,这天上哪里会有九个太阳,都是幻影罢了。” 青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还有谁适合当这把‘刀’呢?” 皇后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挑眉,“吴容华那边怎么样了?” “目前胎像很稳,她自己也谨慎,基本不出钟灵宫。” “太谨慎了可不成……” 皇后瞥向青鸾,“想办法添把火,不说把她培养成兰妃那般跋扈的性子,总归也要教她有对上贵妃的底气才行。” 青鸾也缓缓勾起唇,“奴婢明白了。” * 昭明宫。 贵妃得到消息后,找了借口屏退了众人,只留下芍药。 芍药顿时一脸焦急,“娘娘!皇上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贵妃脸色难看。 “是我疏忽了,我以为祁曜君对天骄动了心,就会想办法护着她,但我怎么就忘了,祁曜君除了是个男人,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帝王。” 芍药闻言,顿时明白过来,心一下凉了。 “娘娘是说……皇上故意把天骄小姐竖成靶子?” “不然呢?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贵妃沉沉地闭上眼,掩盖眸中的痛苦。 “皇后才从我这里拿走副印,如今我一回宫祁曜君就让她给我还回来,皇后必定恨毒了我,天骄……祁曜君这时候把她推上风口浪尖,是替我吸引皇后的视线啊……”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祁曜君会对天骄这么狠。 这宫里这么多人,他挑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天骄呢? 芍药想了想,握住贵妃的手,安抚她: “小姐,也是好事。” 贵妃睁眼,看向她,“怎么说?” “您忘了?兰妃如今被贬为了兰贵嫔,眼看皇后那边能跟您抗衡的势力锐减,皇后急需添补新的势力,皇上把天骄小姐推出来,皇后那边,比起对付,想必拉拢的心思更甚。” 贵妃觉得芍药说得不无道理,但仔细思索一下,又摇摇头: “可天骄这个靶子有点儿太刻意了,以皇后的性子,怕是不会上当。” 芍药就笑,“不上当才好,那天骄小姐岂不是更安全了?” 贵妃想了想,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说的是,天骄如今毕竟才只是良媛,皇后看不上。对了……” 贵妃想到什么,问芍药,“天骄在猎场救我一事没有传出去吧?” 芍药摇头,“没有,毕竟当时带您去找老爷的是南星,许多人不认识南星,更何况当时是深夜,天色昏暗,南星只是普通宫女打扮,老爷也知道该怎么做。” “那便好,”贵妃松了一口气,“给天骄传信吧,近期在宫里最好别遇见我,若是遇见了,也要针锋相对才行,应该有不少人盼着我对天骄出手,该演还是要演。另外,提醒她小心兰馨儿。” 贵妃按了按太阳穴,“兰馨儿吃了这么大的亏,狗急跳墙之下会做出什么还真说不一定。” “是。” 芍药应声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小姐,您说……皇上这次把天骄小姐架在那么惹眼的位置,到底是真的把天骄小姐树成靶子,还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知道皇后娘娘不会上当,所以才……” 贵妃知道芍药什么意思,她按着太阳穴,想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祁曜君这个人城府太深,我看不透他,但他这么做必定有他的考量,天骄……还是太危险了。” 说到最后,贵妃长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想要摆脱这些旋涡,不是那么容易的。 “多看着点吧,无论如何,不能叫天骄出事。” 第188章 疯狗 崔德海亲自带着晋位圣旨走进倚翠轩的时候,季月欢正在给腊雪上药,她自己手上那道被兰馨儿咬出来的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 听到南星的通禀,她头也不抬: “要么让他有事说事,要么让他等着。” 她不可能为个什么破圣旨,抛下腊雪不管。 腊雪忍不住开口,“小主……” “腊雪,”季月欢打断她,“现在不是你教我规矩的时候,一切等你好起来再说。” 腊雪眼眶噙着泪,强忍着不让泪水滚落。 她何德何能,能跟到这么好的主子? “好。” 南星原话转达了崔德海。 崔德海噎了噎。 没见过这么不把圣旨当回事的。 不过想着皇上对这位的纵容,崔德海还是赔着笑,“那奴才还是等等吧。” 腊雪身上的鞭痕到处都是,有的地方皮开肉绽,有的已经结了血痂,看着都很是骇人。 季月欢的脸色始终不好,她总觉得她对兰馨儿还是下手太轻了,就该摁着她再抽上几十鞭才行。 崔德海等了近半个时辰,才等到季月欢出来,好险眼泪没下来,这位别的不说,是真稳得住啊。 他却不敢再耽搁,赶忙宣旨。 等他宣读完,季月欢有点懵。 惊喜来得太突然。 自打知道还有两年才能死以后,她还以为她晋位的速度会慢下来呢,没想到又涨了。 不过她也不知道原著里原主该有的晋位路线是啥,只思考两秒就放弃。 总归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见崔德海要走,季月欢忙叫住他,“上面说让我搬到洛悦宫,是现在就要搬吗?” “呃……” 理论上其实没有强制要求,毕竟像这种情况,根本不用强制,换成旁人肯定都是欢天喜地立马就搬了,可看这位主的架势…… 崔德海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全凭小主心意。” 季月欢点点头,“那先不搬,我等腊雪养好了再说,对了,晋位的话今晚祁曜君是不是要过来?”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崔德海每次听着旭小主这么自然地直呼皇上名讳,眼皮还是止不住地跳。 第161章 “……是。” “那让他多带点儿酒过来,之前欠我的一直没还,别以为我忘了。” 崔德海有些茫然。 欠的?什么时候? 不过他也没多问,恭敬垂首,“奴才一定把话带到,小主可还有其他吩咐?” 季月欢抬手指向碧春为首的那群宫女。 “把这些人给我带走。” 碧春一行人惊了一下,赶忙下跪。 “小主恕罪!” “小主饶命啊!” 听着一帮人求饶的声音,崔德海有些不解地看向面容冷峻的季月欢。 “带走?旭小主的意思是?” “从哪里来的带回到哪里去,或者随便你处理,总之不要留在我跟前。” 季月欢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帮求饶的宫女,“兰妃要带走腊雪,我知道你们只是宫女,我不指望你们能拦住她,可至少得有个人知会我一声吧?结果你们竟然只是袖手旁观?呵。” 季月欢闭上眼,“既然有你们跟没有是一样的,那我为什么要留着?”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然。 她们打心眼里没把季月欢当成自己的主子,当然不会给她送消息。 崔德海也明白了季月欢的意思,迟疑了一下,才开口: “带走倒是不成问题,只是以您的位分,这些宫女还是要补上的,新的宫女是您亲自挑选还是……?” 季月欢摆摆手,她跟扫把星似的,点谁谁倒霉,挑过一次腊雪,都把她害成这样,她哪里敢再挑? “我没空,你看着办吧,谁挑无所谓,我只是需要你先帮我把这拨带走。” 【谁挑无所谓。】 这话说得有意思,显然,这位看似疯疯癫癫的旭小主,对于这些小宫女们会是什么成分,心底门儿清得很。 崔德海意味深长地看了季月欢一眼,恭敬颔首。 送走了崔德海并一众宫女,倚翠轩总算恢复了短暂地宁静。 季月欢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南星见此,赶忙扶着她坐下。 “小姐,先坐,奴婢给您上药,等包扎好了您再去休息。” 季月欢这时候才想起来她手上还有一道伤口。 鲜红的两个牙印,血已经凝固了,在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她发起疯来的时候一切感官都是迟钝的,等南星给她处理伤口,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刺骨的疼。 南星心疼得不行,手一直在抖。 季月欢心中叹气,面上却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 “本来脑子就不好,这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得狂犬病。” 南星愣了愣,下意识道:“狂、犬、病?是小姐以前说的那个,被疯狗咬到才会得的病吗?” 季月欢挑了挑眉,对南星的反应也不意外,只眨了眨眼,“对啊,我今天不是被疯狗咬了吗?” 南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那就是疯狗!” 见南星笑了,季月欢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两人笑了好一会儿,空气又一下安静下来,季月欢终究还是垂了眼帘,低声说了一句: “星星,对不起。” 季月欢其实到现在才有些后怕。 她今天真的失控了,如果不是祁曜君及时出现制止了她,兰馨儿或许真的被她掐死了。 她对宫规不熟,可她也不蠢,想也知道当众杀人罪名不轻,到时候整个季家都会被她的失控葬送。 她自己死无所谓,但她不想连累任何人。 季家人那么好,星星那么好,她差一点点,就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还好,还好祁曜君拦住了她,或者说,还好剧情又一次发挥了修正的力量,不到那个节点,她确实死不掉。 第一次,季月欢感谢“命”的存在。 南星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季月欢在说什么,她失笑: “小姐不用道歉,不管您要做什么,只要是您想做的,尽管去做便是,没有人会怪您的。奴婢不会,少爷们不会,老爷夫人更不会。” 季月欢怔住。 她似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在她对兰馨儿动手的时候,所有人都试图制止她,唤醒她,只有南星,从头到尾没有动过。 季月欢脑子里闪过一个很荒谬的念头,“我……若我今天杀了兰馨儿,害得季家满门抄斩,你们……也不怪我?” 南星摇摇头,“不会的,您如果真杀了兰贵嫔,那只能说明她该杀,若是皇上反倒因此降罪小姐,降罪季府,那就是皇上昏庸,是规矩不合理,再说了,皇上要斩咱们就站着给他斩么?要么反要么逃,总会有出路。” 季月欢万万没想到会从南星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 “可是当初我观星台醒来想要……” 上吊两个字她咽了回去,怕刺激南星,但她知道南星能懂,“那时你不是制止了我?” 南星抿着唇,握紧了季月欢的手。 “小姐,您还不明白吗?奴婢,甚至整个季府上下,怕的从来不是诛九族,怕的是您出事。只要您在,就是把这天捅了个窟窿,老爷和少爷们都会想办法把窟窿补上,可您若是不在了……” 南星光这么假设一下,眼眶都红得不行。 “小姐,您若是不在,那对府里来说,才是天塌了。” 季月欢抿紧唇,忽然之间觉得头好疼,她下意识将手从南星的手中挣脱,扶住自己的额头。 南星吓了一跳,担忧地开口,“小姐?小姐您怎么了?要不要让太医来看看?” 季月欢努力调整呼吸,直到缓过那阵剧痛,才缓缓开口,“我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但她的声音分明是抖的,南星心疼得不行,“小姐……” 季月欢却再度抬手制止了她,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站了起来。 “包扎好了,我先去睡一会儿,星星,我去睡一会儿……” 她的精神看起来有些恍惚,一句话重复两遍,南星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到底是没有开口,只能目送小姐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 然而季月欢说是睡,躺在床上却失去了睡意,她双目圆睁,直勾勾地盯着帐顶,脑子里思绪乱成一团,又好像一片空白。 旁人睡不着是翻来覆去,她似乎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动不动,像是静止的雕像。 但时间并不是静止的,甚至飞速向前,直到祁曜君来临,她也依旧保持那个姿势。 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多,但祁曜君的心情不算坏,大概也因为他想通了一些事情,总之来前他还亲自挑了几壶好酒,又见今晚月色极佳,觉得是个和她一起赏月对酌的好日子。 可原本轻松的心情,在对上床上那道安静的身影时便烟消云散,祁曜君敏锐地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宫人候在门口别动,自己随手拎了一壶酒,迈步走到她跟前。 季月欢还是呆呆的,视觉和听觉都像是一下子关闭了,完全感觉不到有人走近。 祁曜君安静地瞧了她好一会儿,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也传来闷痛。 之前他问她想要什么,她回了一个才人之位。 这次晋位距离她想要的才人之位又近了一步,她以为她会开心,但是好像,依旧没有。 祁曜君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她的眉眼,无声叹了一口气。 “在想什么?” 季月欢的眼珠子动了动,原本空洞的目光缓缓聚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祁曜君。 她顿了顿,坐起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问他,“酒呢?” 祁曜君扶额,抬起另一只手,“喏。” 季月欢一点不客气地接过,仰头就灌了下去。 那是一只雕花精致的玉制酒壶,好看是好看的,但缺点是容量不大,季月欢一饮而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都没尝到味儿就没了。 她晃了晃空了的玉壶,又转头盯着祁曜君: “没了,还要。” 她是觉得不尽兴,但是酒毕竟是酒,一壶下肚,她的眼尾很快泛了红,又因为发了太久的呆,眼中的凉意还没来得及汇聚,只剩下懵懵懂懂的柔软,朝人望过来的时候,媚态横生。 祁曜君喉结动了动,用力揉了一下她的头发,“等着。” 他转身,去门口给她取,结果刚从宫人端着的托盘中拿起酒壶,一回头,却见季月欢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刻就站在他身后。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低头,当即冷了脸。 她没穿鞋,一双漂亮的玉足踩在冰凉的地面。 他都来不及呵斥,便放下酒壶,转而将她打横抱起,季月欢却眼疾手快将那酒壶捧过来抱在怀里。 祁曜君看着怀里这个让人气得牙痒的酒疯子,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大步回到殿内,将她放在床上。 第162章 “这么冷的天,谁准你不穿鞋到处跑的?受了凉可怎么好?” 季月欢不理他,或者说根本没听见,只抱着怀里的酒开始喝,但这次没先前那么虎,一口接一口的喝,一双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双脚,触感比他想象的还要冰凉。 他冷着脸,但掌心的温度却截然相反,温热的大掌紧紧包裹那双玉足,直到渐渐回温,他才将被子捞过来重新盖上。 而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季月欢手里的第二壶酒也即将见底。 祁曜君瞧着,心中无声叹息,招呼门口的宫人进来,将带来的酒都放下,这才挥退了众人。 殿内再度恢复寂静,他没有打扰季月欢,甚至没有制止她,只是等她喝完,又自觉递给她下一壶。 边上的窗户没有关,外头明亮的月光照进来一角,祁曜君余光瞥到,有些遗憾与她赏月对酌的心思落了空。 还对酌呢,他就带了六壶酒过来,本来还觉着能有剩余,眼下看来都不够她喝的。 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她心情很差,但他实在不知道缘由。 难道腊雪的伤就能让她消沉成这样吗? 直到第三壶也空了,祁曜君给她递上第四壶,季月欢伸手接的时候一下触到他温热的指尖,这才想起来旁边坐了一个人。 她顿了顿,但还是把酒壶拿了过来,但是歪着脑袋看向了他。 “祁曜君?” 第189章 闲谈 “嗯,我在。” 季月欢喝了一口,才又说了一句,“你今天好安静。” 祁曜君头一次听到这话,静了一会儿,幽幽地看向她: “……我平时很吵吗?” “唔,有点儿。” 祁曜君:“……” 祁曜君给她气笑了,平素里不怒自威的帝王,头一次被人嫌吵。 季月欢又喝了两口,见身旁始终没人应声,她又转头看向他,目光疑惑: “你怎么不说话?” 祁曜君冷哼了一声,“不是嫌吵?” “没嫌。” 季月欢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在祁曜君诧异的目光中随口道,“你陪我说说话吧,吵一点挺好的,热闹。” 祁曜君皱了皱眉,来之前确实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这会儿她忽然给他开口的机会,他竟然一下不知道从何说起。 憋了好一会儿,他才无奈开口,却是反问她,“说什么?” “都可以。” 祁曜君又看了看她,冷不丁问,“你清醒吗?” 季月欢转过头与他对视,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我不清醒吗?” 确实,除了眼尾泛着微红,眼中毫无醉意,与平素别无二致。 祁曜君想了想,又问,“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季月欢愣了愣,眼帘却不自觉垂下,她又喝了一口酒,在祁曜君安静地等待中,慢吞吞地开口: “真不会聊天,我不许你说话了。” 祁曜君:“……” 他觉得她一点都不清醒。 祁曜君趁她不备,一下将她手里的酒夺了过来。 在季月欢冒着小火苗的目光中,淡声开口,“又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也不许你喝了。” 季月欢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也不说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峙半晌,还是季月欢泄了气。 她朝祁曜君伸手,“你先把酒给我我再回答你。” 祁曜君目光狐疑,俨然是不相信她,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 她说过,她不屑骗他。 季月欢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在祁曜君疑心她是不是想借着酒醉耍赖的时候,她开口了: “我在想,当个体意志和群体意志相违背,但个体意志又与客观现实趋同的时候,要怎么样才能两全?” 祁曜君:“???” 什么东西? 迎着祁曜君一副听天书的愚蠢表情,季月欢摇了摇头,也不多做解释。 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这个问题她思考了一下午,但始终没有答案。 祁曜君,南星,季家上下,所有人都不希望她死。 祁曜君说她若是死了,就要整个季家陪葬。 南星说,季家人不在乎诛九族,只希望她好好的。 好像所有人都在逼她走下去。 她今天甚至看到了小老头。 如果小老头一直在看着她,那他必然也是希望她走下去的。 可她要怎么走? 原著的剧情注定了她会死,她难道要再拼一把,试图与命抗衡吗? 可是前世她抗争了二十多年,不还是一败涂地? 还有抗争的必要吗? 她也好累了,争不动了。 不说她没有获胜的信心,就算她真的能获胜,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没有小老头,她不知道走下去有什么意义。 虽然在现代,小老头也不在了,但至少她身边有很多小老头留下的痕迹,她的手机里有小老头的照片,有和他每一次通话的录音,她小小的出租屋里有一直随身带着的小老头给她做的各种木雕。 她可以去很多的地方,看很多的风景,她是小老头的眼睛,可以帮他看遍千山万水。 这里呢? 这里根本没有小老头的痕迹,她连在他的忌日给祭拜都是罪。 她是宫妃,困于高墙,她的眼睛目之所及,只有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她不想给小老头看这些。 可是…… 她和季家人接触不多,准确来说只在中秋夜见过一次,却还是能深深感受到季家人对原主的爱。 她很喜欢季家人,喜欢季夫人香香软软的怀抱,喜欢她眼睛里盈满的温柔,喜欢大哥季予阳的沉稳阳刚,温暖用心,喜欢二哥季予月的幽默风趣,潇洒俊逸,喜欢三哥季予风的耿直义气,大智若愚。 ——虽然,三哥的年纪在她这里其实更像个小弟弟。 但她依然很喜欢他们,他们鲜活得不像书里的纸片人,让她面对他们的时候,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书中世界。 她不敢想她如果死了,南星和季家人该有多痛苦。 【小姐,你还不明白吗,奴婢,甚至整个季府上下,怕的从来不是诛九族,怕的是您出事。】 【您若是不在,那对府里来说,才是天塌了。】 南星根本不知道,这两句话,给了她多大的压力。 季月欢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不想活,死不了。 活着自己痛苦,死了旁人痛苦。 她的人生啊,怎么能荒诞成这样? 祁曜君发现季月欢又在发呆了,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一片空茫。 他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 “我不太懂你所谓的个体意志、群体意志具体是指什么,但是……既然你说个体意志与客观现实趋同,那就说明个体的选择在大方向上是对的,既然是对的,那就没必要去改。如果与当下群体意志相悖的话……” 季月欢闻言朝他望了过来,祁曜君顿了顿,才摇头道: “大概类似于众人皆醉我独醒?醒着不好受,那就短暂地装醉又何妨?总归现实迟早来临,就像不管醒或醉,天也依旧会亮,当太阳升起那一刻,所有人都必须醒。” 季月欢愣愣的,她没想到会从祁曜君的嘴里听到这样的一番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祁曜君也是穿越过来的。 但是对上那双眼睛,她知道不是。 她心中暗叹,不愧是各方面属性拉满的六边形战士,祁曜君作为这本书的男主,哪怕偶尔会有一些性格上的小缺陷,但在聪明才智方面,他不输任何人。 他或许不清楚前因后果,只是根据她的话,大致领悟其中的意思,再根据猜测来进行理解和表达,也足够让季月欢获益匪浅。 是了,客观现实是谁都无力更改的,太阳一定会升起,正如她注定会坠落。 第190章 明朗化 所有人都希望她好好活着,那她就假装好好活一次吧,活得再恣意一些,至少要让季家人知道,他们的掌上明珠哪怕英年早逝,也绝对没有带着遗憾离开。 这样或许,能稍稍减轻他们在面对她离去时的痛苦。 小老头也不会怪她太过糟践自己这一生。 季月欢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一双眼睛隐隐亮起了光,看向祁曜君时更是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 “我明白了,祁曜君,谢谢你。” 祁曜君一定想不到,他一句无心的劝解,反倒让她赴死的心明朗化。 如果说之前她对于自己不久后的死亡还带着难以摆脱的压力和歉疚,那么此刻,她就如同解开了枷锁的罪犯,心中充满坦然与释然。 祁曜君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也终于在她眼里看到了鲜有的亮光。 第163章 甚至…… 他终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他。 有钦佩有赞叹,看得祁曜君心头一热。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此前她的眼睛幽静如一口深井,看向他时毫无波澜,哪怕偶有情绪,也是负面的,烦躁或者不耐。即便嘴上毫不吝啬地夸他是明君,语气也更像是谈论天气一般随意,浮于表面,未曾入心。 但眼下不一样,她真真切切看到了他。 祁曜君大概是第一次为一个眼神而失控,但他确实有些受不住,胸口蔓延的炙热急需一道宣泄口。 于是他倾身而上,以吻封缄。 他带来的酒还没来得及尝上一口,但那酒香他却未曾错过。 大概是心境的变化,季月欢也配合,甚至是放任自己享受,毫不吝啬的回应更是给暧昧的气氛添了一把火。 直到祁曜君发觉季月欢的手试图伸进他的衣领,他才险险回神,忙抓住她的手。 “先等等。” 他的呼吸不稳,本来声音就低沉好听,此刻又带着暧昧的沙哑,勾得季月欢耳朵发酥。 她疑惑地看向他,“嗯?” 软糯的声线加上上翘的尾音,祁曜君想起之前季月欢说他像个勾人心魄的男狐狸精,他觉得她也不遑多让。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平缓内心的躁动,微微放开她,和她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让两人交缠的呼吸有得以流窜的空间,也让当下暧昧的气氛稍稍离散。 “我,我还有话跟你说。” 这是他来之前就想好的,本来之前见她闷头喝酒,他都以为没机会了,但眼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觉得他无论如何要抓住。 季月欢微微皱起眉,目光茫然,“什么?” “之前你的问题,我有答案了。” 季月欢:“???” 嘶。 她隐约想起来宫门口那会儿,祁曜君好像是跟她说,她之前留下的问题他会回去好好思索,等有了答案再来找她。 她当时没怎么在意,毕竟她根本不记得给祁曜君留了什么问题,还以为他记忆错乱呢。 合着还真有啊? 她见祁曜君很是认真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问一句“什么问题”会显得很不礼貌,于是沉默着,等他自己说下去。 祁曜君也没意识到季月欢根本不记得,只是那只抓着她手腕的手微微收紧,泄露他的紧张。 “你说,我根本不在意你,我在意的只是我自己,季月欢,我不认可。” 季月欢一愣。 诶? 她以为那晚的谈话在祁曜君离开后就结束了,合着这小子居然还耿耿于怀么? 又听祁曜君继续: “是,你昨晚说的,我承认大部分都对,你比我想的还要理性客观,但你说我不在意你,说我骗你,我不认,季月欢,我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接过吻的原因,他的眼尾也染上了红,此刻认真看着她,季月欢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她居然觉得他像条委屈摇尾巴的大型犬。 唔,古代有没有精神病院,她真的觉得自己不正常了。 那是皇帝不是大黄狗啊喂! “我没有想过骗你,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全凭心意,我想要对你好,这些话,句句发自真心。但我回去还是想了很久,我在思考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让我给了你一种我在骗你的错觉。”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最后苦笑出声。 “我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结果,但今天在敏秀宫,我想我有了答案。” “咦?”季月欢好奇地看着他,居然是敏秀宫? 祁曜君还是握着她那只手,大概是之前季月欢那句他弄疼他了,他一直记着,所以眼下即便紧张,也不敢抓得过于用力,但季月欢还是能察觉到那点儿细微的颤抖。 “我好像,一直以来都用错了方式,或者说……” 他这里说话的速度很慢,像是在努力斟酌字句 ,力图让自己的表达更清晰。 “如你所言,我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受过挫,周围人都顺着我奉承我,以至于我……我好像,根本不懂什么叫在意。” “我之前以为护着你,便是将你藏起来,我用尽各种迂回的方式,想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自己斗起来,只要他们没有精力放在你身上,你便安全了。但如今想来,这个方式太愚蠢,也太自以为是。” 季月欢微微一怔,目光有些茫然。 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曜君瞧着她的表情,无声叹息着,果然啊…… 那些潜在的危机,她根本不知道,他在中秋宴的布局她也看不懂,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 不在乎危险,也不在乎他的保护。 他低下头,亲吻了一下她的眉心,才接着道: “你根本不惧任何危险,哪怕将你放在风口浪尖,你大概也只会闭上眼享受风浪。你怕的从来不是危险,你怕的是没有应对危险的能力。” 就像她在为腊雪报仇的时候,还要转头询问南星宫规。 可她如果是皇后,哪怕是贵妃,教训兰馨儿都不需要顾忌那么多。 祁曜君低叹一声。 “既如此,我又将你藏起来做什么?我就该把你放在明面上,放在我的眼皮子的底下,叫所有人都看清楚,你是朕要护着的人,朕看他们谁敢动手。” 第191章 别闹 这也是这次他会在贬了兰妃又罚了皇后的关口,非要给她晋位的核心原因。 他知道他这个举动一定会引起后宫的各方猜测,贵妃会猜他把季月欢竖成靶子给她吸引火力,皇后会猜他是刻意把她送到她跟前的刀,其他人,低位的不敢得罪她,高位的又想观望。 看似她风头过盛,但实则在多方势力的推动下,处于旋涡中心的她,反倒是最安全的。 都说帝心难测,他的举动越大胆,她们越是会往复杂的地方考虑,从而对她或轻视或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谁又会料到,他偏就是要以如此嚣张的姿态,将她一步步推向高位? 祁曜君松开她的手,俯下身,轻轻抱住了已经愣神的季月欢。 “欢欢,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不是寻死,天塌下来,朕给你兜着。”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微微闭上眼。 “这样……能让你略微感受到些许,我对你的在意吗?” 能吗?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皇帝,祁曜君能为她做到这一步,确实已经非常难得。 可是…… 季月欢还是不理解。 她的手撑在祁曜君的肩膀上,微微用力,让原本抱住她的祁曜君缓缓放开她。 她盯着祁曜君的那双眼睛,茫然地问他,“为什么?” “嗯?” 祁曜君皱了下眉,大概是没想到季月欢听了半天,给他的回应居然是这三个字。 “我是说,为什么非要在意我呢?” 季月欢挠头,她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值得在意的必要啊。 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她前世咬牙想要站上山巅让所有人看到她的时候,想要证明自己不输任何人的时候,却窝窝囊囊当了一辈子的小透明。 而如今穿了书,她只想安安稳稳降低自己存在感,直到自己命定的死亡降临,却偏偏引起这个世界的主宰者的注意,想方设法要她活着。 老天爷在跟她开什么玩笑? 她看着眼前男人深邃的眼眸,只觉得无比头疼。 别这样,她不想欠太多人情,要还不清了。 祁曜君也皱起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因为我想。” 四个字,带着祁曜君独有的霸道,但紧随而来的下一句,又缓解了这份些许让人不舒服的强势。 他说: “我想要你的眼里有光,想要你的眼里有我,想要你幸福,想要你快乐。“ 他说到这儿,低叹一声,“可是我发现,即便我坐拥整个天下,但要做到这些还是太难太难。” “你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美景你似乎见过无数,奇珍我给得再多或许也比不上一个巧物阁……” 他顿了顿,苦笑一声,“就比如下午崔德海来宣晋位圣旨的同时,还带来了流水一样的赏赐,但我猜那些东西,你瞧都没瞧上一眼。” 季月欢一时语塞。 确实。 毕竟里面大多是珠宝首饰,她不怎么爱打扮,嫌累赘,宫里的东西又没地方变卖,变不了现的东西在她这里俨然毫无价值。 所以她只是扫了一眼,知道那些东西是给自己的,便无可无不可地让南星她们收起来。 祁曜君见季月欢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至于美人……”他无奈地扯起嘴角,伸手捏了捏她白嫩的脸颊,“你自己都美成这样,再漂亮的舞姬想必也入不了你的眼,季月欢,你告诉我,我还能给你什么呢?” 第164章 他望着她,眉眼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说你被爱过,所以知道什么是在意。可是季月欢,我和你正相反。” “我没有爱过,所以不知道什么是在意。你教我,好不好?” * 季月欢想破了脑袋大概也想不到,会从祁曜君嘴里听到这样的两句话。 他居然……在跟她谈,爱? 她觉得她昨天晚上纯粹有点在鸡同鸭讲了,她那话的重点难道不是他们之间只需要维持最简单的肉体关系就好了吗? 为什么反倒刺激这个男人开始跟她谈感情了? 所以他说他一直在思考她给他留下的问题,就是指这个? 不是,大哥,她什么问题都没留下啊,她不是从头到尾用的都是陈述句吗?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乱七八糟脑补这么多的? 季月欢太阳穴突突的,只觉得眼下的情况很是棘手。 她之前以为祁曜君对她耿耿于怀,是出于男人的征服欲,但她自己复盘了一番自己穿书过来后的表现,又觉得自己并不叛逆,还不到刺激他征服的时候,于是转变思路,觉得或许是新鲜感。 毕竟她的灵魂经历过社会主义的洗礼,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哪怕不刻意地去标新立异,她也确实有些特立独行。 等那阵新鲜感过去就好了,她想。 结果现在…… 季月欢又仔细咀嚼了一遍祁曜君刚才的话,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不是征服欲也不是新鲜感,是他的自尊心。 她老是没精打采提不起劲,所以祁曜君想方设法让她打起精神,这中间的措施包括限制她的睡眠时间,以及找别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她现代的经历过于丰富,日新月异的时代娱乐产业也繁荣发展,她听得多看得多体验得多,于是更加难以被吸引。 祁曜君发现不管给她什么她都无动于衷,所以挫败。 毕竟换成宫里的任何一个人,谁不是欢天喜地感激涕零呢? 她的冷淡太让一个骄傲的男人挫败了。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越挫越勇? 是了,祁曜君现在应该就是这个心态。越是挫败,就越是想要寻求突破,所以他缠上她是必然。 想通了这一点,季月欢却并没有觉得多轻松。 那要怎么办?搁祁曜君面前演戏吗? 以后祁曜君送她个首饰,她欢呼:“哇哦!好漂亮耶!” 祁曜君带她出宫,她惊讶:“天啦噜!你对我也太好了吧!” 祁曜君给她晋个位分,那不得跳起来原地转圈圈,然后感恩戴德喜极而泣:“承蒙皇上抬爱,臣妾此生死而无憾!” …… 季月欢走神地在脑子里,把曾经电视里看到的各种剧情都过了一遍,最后抽了抽嘴角。 对不起,表演难度太高了,她一个普通人真的很难做到。 别回头她的欢呼被当成发癫,她的喜极而泣被当成号丧,场面就过于抽象了。 而且用这么拙劣的演技骗他有什么意义吗? 祁曜君多聪明的一个人,在他面前演戏恐怕比敷衍他还要难。 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想到这儿,季月欢顿了顿,她意识到自己又钻了牛角尖。 奇了怪了,不是前面还打定主意,以后的时间要活得恣意一点吗?这会儿怎么又在思考讨好对方的可行性了? 季月欢甩了甩脑袋,在祁曜君疑惑的目光中,迟疑着开口: “唔……首先我需要给你打个预防针。” 祁曜君静了片刻,朝季月欢伸出一只手。 季月欢:“……你干嘛?” 祁曜君也疑惑,“不是要扎针?” “你神经病啊都不问我为啥要扎你就伸手过来……不是,”季月欢下意识骂完才察觉到不对劲,“呸呸呸,谁要扎你针!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脑子里想了半天才勉强找到一句替代的话。 “我的意思是,我需要先给你敲个警钟。” 祁曜君又顿了顿,默默收回手,朝她点头,“好,你说。” 季月欢皱了皱眉,忍不住瞅了祁曜君两眼。 错觉吗?她怎么觉得今晚的祁曜君莫名地乖。 坏了,皇帝爆改柯基。 季月欢慌忙打住脑子里的念头,抬头对祁曜君认真道: “就是说,我可能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季月欢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这是谢宇曾经对她的评价。 她还记得谢宇当时黯然的眸子,可季月欢只是看着,心中没有半分波动,没有心疼,没有无措,她甚至都没有想给自己辩解的念头,最多只有愧疚,愧疚于自己耽误了他太久,还有……松了一口气。 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担子。 但是眼下…… 她看向祁曜君,这个人是皇帝,本身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在她身上浪费,所以她的时间相对自由。 以及,他和谢宇最大的一点不同是,他有权有势坐拥天下,她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即便自己耽误了他的时间,也不会让他损失太多。 这在很大程度上,会让她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 “我说过了我是怪物,我的一切感官都是迟缓的,即便这样你也决定要跟我纠缠吗?” 【纠缠】 这个词用得有意思。 祁曜君不是没有看见她眼里无动于衷的冷淡,但眼下这大概是他能抓住的唯一机会。 他也认真思忖半晌,确认自己不是带着任何的情绪化作出的冲动选择后,才缓缓点点头,“要。” 季月欢也颔首,对这个答案不算意外。 执念么,哪儿有那么容易消除的。 “好,”季月欢点点头,“你说让我教你,但我其实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你出现的时机很不巧,正好是我最心如死灰的时候……” 再早一点就好了,在她还没能想起那四句判词,费尽心思妄图与命运抗争的时候;在小老头还没有离开,她还没有失去爱与被爱的能力的时候;在她沉浮于绝望的深海,还在妄想挣扎呼吸的时候。 可惜这个想法本身就太荒谬,再早一点的他们处于两个时空,根本不存在相遇的可能。 眼下她只是游荡于异世的孤魂,祁曜君这根迟来的救命稻草,即便漂到她跟前,面对的也不过是一具已经溺毙的尸体。 她早就没有力气抓住了。 祁曜君不知道这些,听到那句“心如死灰”,以为她说的是观星台的事情,他垂下眼眸,忍住胸口处的闷痛,只低哑地说了句苍白的道歉: “对不起……” 季月欢回神,朝他摇头。 “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只是想说,我可能没办法朝你走去,我可以给你机会向我走来,但我能给你的保证,最多只是不后退。” 反正她最多只有两年时间。 谢宇用十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她不信祁曜君两年能做到,而显然,祁曜君这个人的耐心,应当比谢宇差得多。 祁曜君永远不会知道,她根本没想过与他相拥,眼下的迎合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要在死之前,尝试去接纳所有人对她的好,这样至少她死的时候,他们都不会因为对她不够好而懊恼。 她需要向那时候的他们传达一个概念: 她的死是命,与他们任何人无关。 祁曜君显然没有思考太多,听她承诺给他走近的机会,只觉得心口热得厉害。 他抓住她的手,修长的指尖滑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足够了。欢欢,只要你不后退,我就一定能抓住你。” 季月欢没说什么,仰起脖颈,吻住了他。 祁曜君也不再压抑,一室绮靡。 * 次日,祁曜君醒得比往常都要早,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满足,总归睁眼之时离上朝还有些时间,月亮还未西沉,他借着月色垂眸看着怀里安静沉睡的人儿,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眉眼精致得过分,睡着的时候面部线条也相较平时柔和许多,琼鼻秀挺,呼吸均匀而轻柔,面庞在朦胧的光影中,泛着淡淡的光晕,像下凡的仙子,圣洁美好。 她或许真的是上天赐给他的仙子,祁曜君将她拢在怀里,心中熨帖,忍不住低头在她白嫩的脸颊落下一吻。 那吻很轻,像羽毛拂过,有点儿痒。 季月欢像是被打扰到,她下意识抬手挥了挥,直到触及到温热的皮肤,才意识到是有人闹她。 她毕竟昨晚睡前喝了酒,那是祁曜君珍藏的酒,有些年份了,后劲自然足,季月欢酒量好,酒品也不算差,所以没怎么在意,但这会儿迷迷糊糊间,她思维确实混沌,有点分不清古今,以为自己还在现代,所以下意识呢喃着抱怨了一句: “谢宇,别闹。” 第192章 最后一件事 第165章 祁曜君浑身一僵。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但是方才那句俨然只是她的梦中呓语,她依旧睡得安稳。 谢宇?谢雨?还是谢羽? 不管怎么想,这都像极了一个男人的名字。 是谁?! 能让她如此毫无戒备念出来的名字,必定是与她关系亲密之人。 难道说在他之前,也曾有这么一个人与她亲密相拥? 祁曜君只觉得一颗心都在颤抖,他不敢再想下去。 可有些思绪根本不受他控制。 她熟练的吻技,她在房事上明显的游刃有余,她……不,他不应该这么想,她这方面的认知都来自于那本避火图,他甚至还亲自没收了不是吗? 可是…… 仅仅是从避火图上学来的理论知识,能运用得如此自如吗? 崔德海说那避火图宫中嫔妃人手一本,可唯独只有她融会贯通得厉害…… 祁曜君只觉得整个人的头都要炸掉了。 他此刻恨不能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叫醒,好好问个清楚。 可手在抬起来那一刻,他就僵住了。 【我的感受在你的愤怒面前,毫无价值。】 她的话如惊雷一般在他耳边震荡。 他才说好了要朝她走去,要让她看到他的在意,他真的要因为一个没有证据的猜测,又一次让她失望吗? 她最讨厌睡着的时候被别人吵醒,他知道的。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应该怀疑她的,他亲眼见过她的落红,她是不是初次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是的,相信她,要相信她。 她是带着对他的爱慕进的宫,她是主动参加的选秀,为此不惜绝食。 她最多只是忘记了对他的爱,但她心里不可能有别人。 祁曜君一遍遍对自己说,仿佛给自己催眠。 但那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他紧紧地搂着她,恨不能把她揉碎,又怕力道太过弄疼她弄醒她,只能强迫自己收着。 他将下巴埋进她的肩窝,微微侧头,亲吻她冰凉的耳垂,一如他此刻冰凉的心。 “欢欢,”他失神地呢喃,“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对吧?” 轻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飘散,或许只有那缕透过窗棱的月光听见。 * 崔德海觉得今天的皇上有些奇怪。 他领着宫人穿越屏风的时候,就发现皇上居然立在窗边,瞧那样子不知道站了多久。 崔德海知道只有在旭小主这里,有不用伺候皇上更衣的特权,皇上也惯着,不许任何人打扰,于是他小心地上前,压低声音唤了一声:“皇上。” 让他意外的时候皇上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应答,像是入定了一般,他等了一会儿,见皇上没有任何反应,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皇上?该更衣了。” 皇上像是这时候才回神,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走前又望了一眼床榻上的旭小主,崔德海无意间瞥到,只觉得那眼神很复杂,总之他看不懂。 他也不敢细究,及时收回了眼神,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出了寝殿。 原以为皇上的不对劲应当到此为止的,可在更衣的中途,崔德海敏锐地发现,皇上竟然几次三番地走神。 比如皇上净手的时候,手会放在水盆里忽然停住,比如递给皇上帕子,皇上会望着别处,许久不接,比如给皇上穿朝服,需要连着提醒几次,皇上才想起来张开双臂配合。 跟在皇上这么些年,崔德海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这么失态。 怎么了这是? 没来由的,崔德海觉得皇上这点儿变化,和里间的旭小主脱不了干系。 可是……昨晚不还好好的? 那动静,他一个太监听了都脸红,更不要说后来叫水,皇上也是亲自伺候的旭小主。 崔德海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皇上魔怔成这样。 直到皇上登上步辇,崔德海才像是想起什么,开口道: “启禀皇上,您之前吩咐人去猎场附近的红玉林移几株红玉过来,已经办好了,人在回来的路上,约莫辰时就到,届时是直接送去倚翠轩么还是……?” 祁曜君闻言回过神,是了,他还记着她尝到红玉时眉眼舒展时的样子,虽然她说了不用,但她难得有喜欢的东西,祁曜君又怎么可能不满足? 所以他在回来的时候便吩咐了人去找——这也是他会提前带着季月欢骑马离开的一个原因,为的就是给她一个惊喜。 但毕竟那片红玉林是季月欢驾着马一通乱跑之下无意间发现的,他虽然指了方位,但猎场实在太大,派出去的人找起来也不容易,昨日直到回宫,也没听到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倒是没想到这会儿有了消息。 他沉吟了一下,摆摆手,“直接移到洛悦宫前院吧。” 崔德海眼皮一跳。 他不是听错了吧?洛悦宫前院? 旭小主如今晋升良媛,虽说有了入住洛悦宫的资格,但也只能住偏殿,按规矩来说,前院隶属于主殿,除了一宫主位,前院的一草一木都是不能动的。 可皇上居然要将红玉移到洛悦宫前院?这岂不是摆明了向众人传达一个消息——往后洛悦宫的主位,非旭小主莫属? 毕竟这红玉是皇上为了旭小主种的,往后洛悦宫主位娘娘若是旁人,每每经过前院,见到那两株红玉,还不得给膈应死? 可……皇上这么早就把旭小主架到众人跟前真的好吗?要知道当初培养贵妃,都没这么激进过…… 思及此,崔德海一愣,像是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贵妃……是了,如今贵妃还在,皇上完全没有必要再立一个靶子。 那难道…… 崔德海越想越是心惊,只觉得自己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赶忙收敛思绪,低垂了眉眼,“奴才遵旨。” 顿了顿,他又一次开口: “那旭小主缺的奴才们……” 祁曜君眼皮都没掀一下,“不急,你得了空亲自去给她挑,要身家干净的,不必太机灵,听话就可以,送过去之前调教好了,必须万事以她为尊。” 果然。 崔德海嘴上连忙应承,心里却思忖着,往后得对旭小主再客气些才行。 步辇停下后,祁曜君却不急着上朝,反而改道去了熙文殿,挥退众人后,昌风闪身出现。 【天枢阁一应事务已交接怀浊,稍后我会去找危竹,毒解之日我便认她为主。】 他等了好一会儿,祁曜君都没做声,他疑惑抬头,却发现祁曜君在……走神? 他皱了皱眉,正寻思用什么办法叫他回神,祁曜君已经朝他看了过来。 “昌风,在你卸任之前,再帮朕办一件事吧。” 昌风疑惑地看向他,不过两人到底这么多年的交情,更何况这位是帝王,他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只颔首,示意他说。 “帮朕查一查,季月欢在进宫之前,身边有没有出现过一个叫谢宇的人。” 第193章 到底是谁 这个突如其来甚至有点没头没尾的要求让昌风一愣。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确定地抛出细沙,在地上铺就两个字: 【谢雨?】 祁曜君摇摇头,“朕不确定是哪两个字,所以你查起来大概会有点麻烦,但是不急,你慢慢查,细细查,朕需要这个人的所有消息。” 他需要确认,她口中的谢宇,到底是谁。 或者说,到底在哪里。 在大曜,还是在……她的梦里? 祁曜君只觉得心中一阵发冷,他不敢去想,如果这个人真的只存在于她的梦里,那他们之间…… 他强迫自己打住思绪。 “总之你去查,昌风,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朕求你。” 【求】 昌风瞪大了眼睛。 他和祁曜君认识这么久,眼睁睁看着他从少年将军到东宫太子再到登上帝位,哪怕当初提议他重建天枢阁,他都没有用过这个字。 祁曜君怎么了? 这个谢雨……到底是谁?是一个隐藏的危险人物吗?比晋王和那个人加起来都要危险? 可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天枢阁又怎么可能半点儿风声都没得到? 思及此,昌风愣住。 是了,如果存在这么一个连天枢阁都未能察觉到的能威胁祁曜君帝位的人物,那对方确实很危险。 他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直到昌风闪身离开,祁曜君对着空旷的殿内又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转身前去上朝。 * 季月欢根本不知道自己朦朦胧胧间的一声呓语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她起床的时候祁曜君都不知道走了多久了。 洗漱完又吃了早饭,才听南星禀报: “小姐,神医来了。” 第166章 季月欢一愣,“危竹?他来做什么?” 南星挠挠头,“听说是皇上叫来给小姐看伤的,神医的药非比寻常,再深的伤口也不会留疤。” 季月欢“哦”了一声,昨晚做的时候祁曜君就一直盯着她的手臂看,一副恨不得透过包扎的纱布看到伤口的样子,她当时还寻思祁曜君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癖好,敢情是在琢磨给她治伤。 虽然不是很想见危竹,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让他进来吧。” 让季月欢意外的是,有些时日不见,危竹瞧着比初见时憔悴许多,眼下都是青黑,也不复当初的出尘俊逸。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危竹愣了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纳闷,“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只是感慨,果然每一个上班的人都跟被吸光了精气似的。” 瞧瞧危竹,以前无拘无束当个游医的时候,那气色多好,如今当了官,这才上几天班啊眼睛里都没有光了。 尤其危竹还不是上正经的班,他是有权拒绝给人看病的,地位大概类似于现代的那种技术顾问? 这都累成这样,可想而知普通社畜的日子有多难熬。 季月欢走神地想,可能这也是古代相较于现代唯一让她安慰的一点——不用上班。 哦,也不对,也是要早起打卡的,只是她运气好,接二连三赶上大领导被罚了而已。 “上……班?” “哦那不重要。” 季月欢转移话题,伸出手,“看伤是吧,你先帮我看吧,看完顺带帮腊雪看一下,我也不太希望小姑娘身上留疤的。” 危竹“嗯”了一声也没再纠结,只上前给她解开绑着的纱布,直到那道狰狞的伤口裸露在空气中,他才不住地皱眉。 “怎么这么深?” “疯狗么,下嘴的时候没轻没重,问题不大,至少目前感觉下来,我应该没有得狂犬病的风险。” 危竹:“……” 小师妹说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 他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抓过来,先是简单检查了一下伤口,确定没有伤及筋骨后,又重新给她清理了一下伤处。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季月欢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不疼吗?”他忍不住问。 季月欢原本发着呆,闻言瞥了他一眼,耸了耸肩: “还行,在承受范围内。” 可能因为更痛的都经历过,她的痛觉神经早就变得迟钝而麻木。 危竹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平静的,张了张嘴,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自己带来的药膏,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敛眸道: “来之前我没想到伤口这么深,这个药应该效用不够,但先凑合着吧,等我回去再改良一下。” 季月欢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危竹看她爱搭不理的样子,上药的动作微微一顿,忽然说出一句: “对不起。” 季月欢转头看他,扬了扬眉,似乎疑惑他突然的道歉从何而来。 触及到她的目光,危竹抿紧唇,心脏处传来一阵钝痛。 ——这样的目光意味着,她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他低头仔细地给她上药,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我本以为进宫可以帮到你,但好像反倒给你招致祸患。” 中秋宴,甚至这次的毒蛇之祸,他的存在,反倒成了有心之人大做文章的契机。 季月欢不说话,只是目光逐渐变冷,漆黑的双眸幽幽望过来的时候,让危竹止不住地胆颤。 他极力扯了扯嘴角,“小、小师妹,怎、怎么了?怎么突然、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在看一个小丑。” 季月欢嗤笑一声。 “果然名字一样的性格也相差不到哪里去,危竹,你在装什么啊,非要用这种虚伪的语调让我跟你说一句没关系吗?” 危竹一怔。 又听季月欢冷静地继续: “你如果真觉得是自己给我惹了麻烦,那你可以直接去死。你如果认为是旁人有意算计我,而你只是刚好被他们拿来当做了一个攻击我的借口,你本人其实很无辜,那你可以用尽你的手段去报复他们,让他们知道神医危竹不是那么好惹的,就算要算计我也别牵扯你……” 季月欢说到这儿,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你明明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有那么多可以从根源解决问题的方式,结果你却只是跑到我面前说一声对不起?怎么,我是什么观音菩萨么?我的一句没关系就可以渡化你的内心?会比反击那些拖你下水的人更让你爽到?” 第194章 心意 危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停住了。 在季月欢嫌恶的目光下,他只觉得自己如同没穿衣服一般狼狈,被她看得透透的。 “我……我……” 危竹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颓下双肩。 “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找机会跟你说说话……” 季月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哦,所以你找到的机会就是等着她们伤害我,然后就像现在这样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让我对你感激的同时,还要我亲口原谅你的自私自利?” 危竹更加难堪地低下头。 季月欢已经冷着脸收回了手。 “我本来不想迁怒,但你的所作所为实在卑劣又让人厌恶,滚吧,佛不渡憨批我更不渡你。” “师妹你的手……” “滚。” 危竹咬了咬下唇,见季月欢已经闭上眼,似乎多看他一眼都脏眼睛,才苦笑一声。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我笨,从小到大不管我用什么样的方式似乎都讨好不了你,当时师父要带我离开,我挣扎过,可我看到你眼中的欢呼雀跃,我就知道我没有留下去的理由。” 危竹痛苦地闭上眼,“这么些年我云游四海,拼了命地打响自己的声名,也不过是不想被你遗忘,只要神医危竹四个字一直在民间传颂,你就会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师兄……” “我始终期待着又害怕着,我期待你来找我,可我身份的特殊性我又害怕你来找我,我想帮你又怕你受伤,你不知道夜明兄忽然找到我的时候我有多开心,我……” 可知道她已入宫为妃,他又如同被打入地狱。 重逢那日,他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眉宇间的憔悴,心疼又愤怒。 他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可当时旁边坐着祁曜君。 知道她失了忆,他又心存侥幸,既然她忘记了一切,那是不是也不会如小时候那般讨厌他? 可他失望了,她对他的厌恶,像是本能。 但他不信邪,总想再挣扎一下,于是他答应进太医院,原以为离她更近,却因身份所限,一直没找到和她说话的机会。 如今好不容易寻到时机,面对那双锐利冰冷的眸子,他却有些语无伦次。 因为她眼中的厌恶,只增不减。 从前的他不知道原因,但眼下……似乎再清楚不过了。 季月欢越听越烦躁,不等他说完,便忍不住睁开眼打断他: “你在干什么?你在跟我剖析你的内心吗?你没事吧?我现在是有夫之妇,是皇帝的妃子,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是生怕隔墙没耳还是生怕我的麻烦还不够多?” 季月欢又不是什么傻白甜,她结过婚更离过婚,成年人了不会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可正因为听得懂她才觉得好笑。 她说东他说西,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果然相同的皮囊之下是性格也是如出一辙。 “你什么心思我根本不关心,你喜欢我那是你的事情,你为此付出过什么又经历过什么,通通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跟我没关系,你搁我面前立什么深情人设呢我请问?怎么,就因为你喜欢我我就要为你的一切行为买单?那我还喜欢财神爷呢,我天天给他磕头,你能不能让他对我负责啊?” 危竹:“……”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躁怒,才淡声开口: “你如果是个男人,有能耐够胆子,你就去谋朝篡位把祁曜君杀了,然后以我不能拒绝的姿态把我抢过去。你如果没能耐又怂,那就默不作声按下你的心思,好好做好你为人臣的本分。结果你现在在做什么?斗不过祁曜君还企图打感情牌动摇我,你在想什么?你不会指望我跟你私奔吧?” “我……” 危竹没想过季月欢会如此直白,直白到,让他难堪。 他“我”了半天没能吐出下一句。 季月欢看着他,觉得这个人真的太好笑了。 他比陆危竹还要好笑。 “你可真是……” 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是真的会被气笑,季月欢扶额半晌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 第167章 他像极了那些古代民间故事里的酸秀才,爱上富家千金后,想的不是努力上进考取功名与之相配,而是企图言语攻势,让对方为自己放弃一切浪迹天涯。 可惜了,她不是那些故事里不清醒的千金小姐。 “你想演薛平贵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当王宝钏,怎么的,看我在这后宫几次三番造人陷害过得不如意,就觉得我会退而求其次选择你?我猜作为神医的你想必还备了假死药,只要我开口,你就会设计好一切带我出宫?” 危竹眼神闪了闪,却不敢与她对视。 季月欢瞧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省省吧危竹,我就是死在这后宫也不会跟你走。” 危竹陡然抬眸,俨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双眸写满了不可置信,”师妹……“ “别叫我。” 季月欢冷淡地打断他,站起来便往外走,似乎跟他待在同一片空间都觉得晦气。 可她的脚才迈过门槛,就听危竹道: “你婢女的药,不要了吗?” 季月欢脚步一顿,危竹已经起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拿出两盒药膏。 “这叫玉无痕,对伤口的愈合和祛疤效果都很好。你的婢女身上的伤如果不是深可见骨,这两盒药膏应该够了,至于你的伤……我还需要重新回去配制,配好了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他拎起药箱,长出一口气。 “虽然你不信,但我还是要说,我从没想过对你不利,很多时候我的行为都是下意识的,如果不是你说,可能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藏了那么阴暗的心思。难怪你一直那么讨厌我,原来早就看透了我。可笑我居然自始至终都没能认清自己……” 他摇了摇头,又自顾自打住。 “你说得对,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师妹,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往后非必要我不会再来烦你。” 他说到这儿,目光又坚毅了几分。 “我是想带你走,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我也是真心为你不值,你根本不适合这深宫,你向来自由如风,你该在更广阔的天地遨游,祁曜君更不是你的良配,他根本配不上你……” 季月欢始终没有回头,危竹抿了抿唇,终究不再多言。 “总之,别轻易说什么死不死的,出宫和选择我这两件事并不等同,你可以不选择我,但如果未来哪天你想离开了,又不想连累季家人,可以找我。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 “师妹,保重。” 危竹拎着药箱自季月欢的身侧走过,季月欢没拦,只是在他走出几步之后叫住了他。 “危竹。” 危竹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她。 她说: “你想做什么随便,我不拦你,我就一个建议,你爱听不听。” “请你知行合一,想当好人,就悬壶济世,尽你所能积德行善。想当坏人,就坏得彻底,即便背负骂名也依旧我行我素。不要一边做着恶心人的坏事一边还想博一个高尚的声名,我只会更加看不起你。” 危竹垂眸,沉默了两秒,才“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随后他再次迈步,终于在季月欢的视野里消失。 她恍惚间像是看到了那年在大学校园,和陆危竹分道扬镳时,他颓然离开的身影。 那时他是来她们学校开讲座的青年医师,一身清爽的薄荷绿衬衫搭白色休闲裤,外面象征性地套了件白大褂,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极具欺骗性。至少她到教室的时候,四下里都是女孩子们偷偷讨论这个讲师好帅的声音。 如果不是她当时学分还缺,她真想当场就走。 陆危竹很喜欢白色的衣服,她认识他开始,他穿得最多的就是白色,曾经季月欢觉得白色很衬他,明亮干净,像天使一样。 直到她看清陆危竹的虚伪,才知道,干净的衣服和干净的心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总之那次重逢很不愉快,他在她面前发疯,说要帮她杀陆元丰,被她毫不留情拆穿后,陆危竹也是像这样,在她面前颓然离去。 如今想来,那应该是她和陆危竹的最后一次见面。 陆危竹最后究竟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她不知道,陆元丰死没死她也不知道,毕竟那时候的她正走在前进的路上,不想被过往生长出的藤蔓绊住前行的脚步。 她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穿书后还会看见一个跟陆危竹一模一样的人,她也承认每次见到他总止不住带情绪,但眼下这样正好。 危竹是这个时代的神医,他可以做的事情很多,而不是在她这里浪费时间。 只希望他是真的明白。 季月欢低头扫了一眼手臂上的牙印,心中无声叹了一口气。 看来以后还是少受伤,她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小姐。” 南星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的手里拿着危竹留下的药膏,犹豫着开口,“这个,我们还要吗?” 季月欢看了一眼,点头,“不要白不要,走吧,去看看腊雪。” 才给腊雪上完药,就听见冬霜由远及近的呼唤声: “小主!蔡公公来了!” 季月欢听着这个陌生的称呼愣了一下,纳闷,“蔡公公?谁?” 腊雪躺在榻上,即便声音虚弱,还是强撑着开口: “是御花园的管事,宫中一应花木的移除添置,都是蔡公公负责。” 季月欢更纳闷了,“他来找我干嘛?难道我昨天去找兰馨儿的时候,没注意踩到了什么花花草草?” 她当时气冲冲的,确实也没注意。 “呃……” 南星和腊雪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季月欢摸着下巴觉得很有可能,坏了,估计要罚款。 正思索间,冬霜已经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小主,蔡公公来了,在洛悦宫前院,希望您过去一下。” 季月欢没多想,点点头,朝南星道:“星星,带点儿钱,咱们走。” “啊?”南星呆了呆,“要带银子吗?带多少啊小姐?” 季月欢心说她哪儿知道你们古代的罚款标准,“我也不知道,尽量带多点儿吧。” 南星思索了一下,飞快转身回去拿了个大荷包。 不过等到了前院,季月欢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那个什么蔡公公的身后乌泱泱站了许多人,不过都粗布麻衣的打扮,灰头土脸的,有的人脸上还带了血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而他们的身后都有一辆板车,车上装的是……树? 蔡公公见到她,恭恭敬敬道: “奴才蔡源,参见旭良媛。” “菜园?”季月欢愣了愣,想起这人是管御花园的,憋半天接了三个字,“好名字。” 蔡公公大概猜到季月欢在想什么,他笑道,“谢良媛夸奖,奴才这名字没别的优点,就是好记,旭小主往后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跟奴才说。” 其实按季月欢的位分,还不到可以随意使唤他一个总管的时候。 但谁让她有嫔位以下不拜的殊荣?眼下还能做得了前院的主,这不明摆着前途无量,蔡源当然上赶着巴结。 季月欢点头,她也觉得这名字好记,至少比祁曜君身边那大秘书的名字好记多了。 “所以你今天来是?” “回禀小主,听闻小主喜欢红玉树,奴才奉皇上旨意,从宫外给您挪了些来,不过这前院比较大,您看看……当如何安置?” 红玉? 季月欢才想起来那种酸酸甜甜的红果子,原地怔愣。 隐约记得祁曜君当时就说要给她移两株回来,她没想到她都拒绝了,祁曜君还是让人给她挪了回来。 她看向那一车车的红玉树,如祁曜君所说,红玉的成熟期很短,眼下上面已经没有了那些鲜艳的果子,只有茂盛的绿叶,和隐藏在绿叶间锋利的刺。 她算是知道那些人脸上的划伤哪里来的了。 难怪当时祁曜君不带她去。 季月欢歪着脑袋想了想,环视了院子一圈,在蔡源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就,绕着院墙种一圈就好了。” 挺好的,这树都是刺,种在墙边像是什么防护网。 她看以后谁敢半夜翻墙,扎不死丫的。 第195章 移植 蔡源愣了好一会儿。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小主的要求,竟如此简单粗暴,如此……没有美感。 ——虽然他觉着喜欢红玉这件事本身也挺奇特的。 这宫中的主子们爱的草木多种多样,淡雅如兰花,高洁如莲花,富贵如牡丹……总之,大家都铆足了劲儿想通过对花草的喜爱向皇上展现自己的品格,企图以此引起皇上的注意。 这位主倒好,喜欢的居然是……红玉这种,不起眼,又实在不具备观赏价值的植物。 第168章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旭良媛确定?” 季月欢纳闷,“咋了?不能这么种?” “……那倒不是。” 蔡源闻言就知道季月欢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就招呼身后的花农们忙活起来。 一时间整个洛悦宫都是此起彼伏的铲土声,难得热闹。 季月欢恍惚间像是看到村里哪家建新房,众人一块儿帮工的场面。 赵成刚都是会去的,他不喝醉的时候就是一个很热心的人,更何况这种通常东家是会给工钱的,他没工作,这也是他的收入来源之一。 在她还没跟赵成刚闹翻之前,她有空会去给赵成刚送饭,虽然赵成刚经常不让她去。 ——打地基的时候整个地面都充斥着脏乱的尘土,村里一帮大老爷们儿干起活来也不讲究,通通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又臭又辣眼睛。她到底是女孩子,赵成刚觉得影响不好。 但季月欢不是很在意,反正夏天的时候村里到处是不穿衣服的叔叔伯伯。 赵成刚因为常年喝酒,本来胃就不好,虽说做工通常东家是管饭的,但只针对那种东家一整天都在的情况,有的东家自己也有工作,中午不在,就不管饭了,不过发工钱的时候会多给一点。 赵成刚是那种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他的钱宁可等到晚上干完活去买酒喝,也不肯中午拿去买点包子馒头垫肚子,让他早上自己做了饭带过去他更是不耐烦,季月欢不给他送饭,他中午就自己硬扛。 每回她去送饭的时候,还会有不少人调侃赵成刚,说他那不要钱的便宜闺女来了。 赵成刚很不喜欢这话,不管谁说,他总要虎着个脸要跟对方呛半天,直到把人呛得不敢说话了才过来接她的饭盒。 人性真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赵成刚啊,她曾经是真的拿他当父亲的。 收敛思绪,季月欢又看向那些人,虽说种树不像打地基辛苦,但到底也是体力活。 管饭应该是没可能了,这宫里头,她自己的饭都被管着呢。 思索了一下,季月欢看向冬霜,“霜霜,给他们沏壶茶吧,如果有糕点水果什么的都摆一下。” 她是知道的,对于做苦力的人来说,有时候一碗饭还不如一杯水来得实在。 “诶?”冬霜愣了愣,不过跟了季月欢这么久,对于自家小主一些奇怪的举动她已经习惯了服从,只愣了一下便跑去准备。 蔡源在旁边听着,看季月欢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提醒: “良媛,恕奴才多嘴,这不合规矩,更何况这都是他们的分内之事,红玉树种下后,负责打理的也不再是他们,您属实是没有必要……” 季月欢愣了愣,转头看了蔡源一眼,失笑道: “你以为我给他们茶水,是为了让他们以后,对我的红玉树好一点?” “这……” 难道不是? 季月欢摇摇头,“施恩莫望报,望报莫施恩,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明白,我给他们茶水,只是感谢当下他们的付出。”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蔡源看过去,“瞧,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们身上已经有汗了。你看他们脸上还有伤,汗水流过伤口他们连擦一下都不敢。就这还不值得一点茶水吗?” 蔡源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面色复杂地点点头。 季月欢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无非是像祁曜君或者贵妃担忧的那样,觉得太善良的人在这宫里活不长。 那有什么关系?她本来就活不长。 更何况她一直这样,自己都过得不尽人意,却仍见不得这人间疾苦。 茶水糕点很快上来,季月欢招呼南星冬霜一起给花农送过去。 花农们受宠若惊。 他们确实很累了,昨天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那片红玉林,那时天色已晚,掘了也没法儿当场送回来。干脆在那边休整一夜,今儿个一大早就起来掘树,又一路运送回来,早饭都是路上用干粮随便糊弄过去的。 眼下一口热茶,在他们眼中简直比山珍海味还让他们眼馋。 但他们又不敢,只能咽了咽口水,摆手拒绝。 最后还是蔡源出面,才让这些人连连谢恩,接过了热茶。 季月欢看着只觉得无奈。 他们勤勤恳恳在那儿刨坑,握铲子的手那么稳,眼下端个茶杯反倒颤抖得厉害。 喝了茶水又吃了点心,一帮人顿时干劲十足,又回去刨坑,倒是季月欢想了想,走了过去。 洛悦宫似乎荒废了许久,他们刨坑之前还得先把杂草除掉,相对于经常踩踏过的地面,这里的土也相对松软,季月欢熟练地避开花农们锄头可能伤到她的范围,盯着翻出来的土堆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蹲下身。 蔡源好奇地看过去,嘴巴一下张大,险些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居然!看到!旭良媛伸手抓起了一条蚯蚓! 蚯蚓啊!用手啊! 蔡源只觉得自己捏着拂尘的手都在忍不住颤抖。 倒是南星一脸兴奋,“呀!是鱼饵!小姐你等着,我去拿个罐子给您装起来!” 季月欢挑了挑眉,该说不说,南星的举动正合她的意。 钓鱼是小老头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他但凡得了空闲,就会去村里那个不大的池塘钓鱼。 ——或许也不一定是爱好,只是在那些年为了季月欢的户口辛苦攒钱的日子里,小老头钓来的鱼,是爷孙俩日常生活里唯一的荤腥来源。 鱼饵当然也是小老头自己准备,每次种菜之前,小老头都会一边锄地一边抓蚯蚓,不过这些他是从来不会让季月欢碰的,她最多在一旁围观。 说起来季月欢虽然自小在农村长大,但是像锄地、割草、背柴这种粗活重活,她从来没做过,基本上都是小老头包揽。 小老头只有过季和一个儿子,季和又是由奶奶带大,他没怎么插手过,所以小老头带娃的经验几乎没有,更不要说带女娃。 反正在他的观念里,女娃娃是不能吃苦的,她的手可以捏笔杆子,但是绝对不能吃苦受罪磨老茧子。 但季月欢又很想帮忙,每回这种时候,小老头都会带上她,但是自己在地里做活,然后让季月欢在边儿上念书。 最开始是从一念到一百,然后背九九乘法表,再后来是各种古诗。 小老头总说,只要听着边儿上她在念书,他就有使不完的劲。 ——小老头啊,从很早开始,就期盼着她走出大山。 季月欢看着手中的蚯蚓,它还在她指间挣扎盘绕,但实在没什么攻击性。 她只是盯着,有些恍惚。 前世,她没为小老头抓过一条蚯蚓,但她为陆元丰抓过很多,蚯蚓,蝌蚪,蛇,蜈蚣,甚至蟾蜍,但凡陆元丰用得上的,她都碰过。 可笑的是她好多次想帮小老头抓蚯蚓做鱼饵,都只能咬牙忍下——怕小老头因为她太熟练而起疑,看出她在外面过得不好。 季月欢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眸。 她为小老头做的,真的太少太少了。 边儿上的花农看她抓着蚯蚓发呆,也知道这位小主跟宫里头其他那些主子不一样,忍不住笑道: “小主若是想抓蚯蚓钓鱼,可以在做饵料的时候加点丁香油,可以增加诱鱼效果嘞。” 季月欢回神,诧异地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大伯,你也钓鱼吗?” 花农听她叫大伯,一时间也忘了这是皇宫,只觉得是在跟村头小姑娘闲话家常,笑道: “哈哈哈没办法,我的小孙女最爱吃鱼,咱也没那个本钱上菜市场买不是?就去附近的河边钓,或者山里的溪涧里抓,她还老爱跟着我……” 季月欢听着,眉眼也渐渐弯起来。 大伯嘴里埋怨,但眉宇间分明都是得意。 小老头也是,在外人面前聊起她,精神矍铄得很,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写满了骄傲。 祁曜君过来的时候,洛悦宫一片人声鼎沸,花农们都在跟季月欢分享家里的趣事,季月欢也不冷场,时不时应和着。 她自己也没闲着,抱着南星找来的瓦罐,在各个土坑间穿梭。 不过除了第一只蚯蚓是她抓的外,后面都是花农门帮她抓,总之刨坑的时候看到了也就顺手的事,抓到了就招呼一声,季月欢就跑过去接。 祁曜君才到门口,脚步就是一顿。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鲜活的季月欢。 一身粉色衣衫的她如同蝴蝶一般,在园子里翩跹飞舞,整个人的神态很放松,终于有了一点……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俏皮。 蔡源最先发现他的存在,心中一惊,赶忙下跪: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花农们闻言也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里的家伙什,跟着跪下行礼。 第169章 季月欢转过身来看他,疑惑,“你怎么来了?” 蔡源冷汗都下来了,只觉得这位小主简直不是一般的大胆,见到皇上不行礼不说,怎么听这语气还跟不欢迎似的? 他都做好皇上大发雷霆拂袖离去的准备了,却见皇上就跟早就习惯似的,径自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她: “手里拿的什么?难得见你这么开怀。” 季月欢点点头,把瓦罐往他跟前一递: “他们在帮我抓蚯蚓,我准备拿来做鱼饵,你的御花园可以钓鱼吗?” 祁曜君低头,只扫了瓦罐里扭曲盘绕的蚯蚓们一眼,视线的落点却在她沾染了泥土的指尖,脸色有点不好看: “怎么还让你亲自动手?” 季月欢摆手解释,“没呢没呢,我就抓了第一只,后面都是他们帮忙的。” 祁曜君脸色这才缓和了点,看向众人,“都起来吧,方才怎么样,现在就还是怎么样,不必拘束。” 话虽然这么说,但众人起身后谁也不敢再多嘴一句了,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 祁曜君揉了揉她的头发,“喜欢钓鱼?” 季月欢诚实地摇头,“不知道喜不喜欢,没钓过,想试一试。” 反正在这宫里她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祁曜君限制了她的睡眠时间,之前她还可以用画画打发,如今小老头的忌日都过了,她也没了画画的兴致,得想想别的,钓鱼正好。 不能替小老头出去看世界,那就把小老头走过的路都走一遍。 【不知道喜不喜欢,想试一试。】 分明季月欢在说钓鱼,但这话落在祁曜君耳朵里就像是多了一层别的意味,他眉眼微微舒展,捏了捏她的脸: “好,试试。” “那就是说可以钓咯?” “可以,只要你能钓到,都归你。”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但要带上你的婢女,不许一个人去。” 他至今仍然为她冷宫那次的溺水耿耿于怀。 季月欢知道他在想什么,头都没抬一下,“知道啦知道啦。” 祁曜君听她回得敷衍,总觉得她没当一回事,心中又是担忧又是紧张,简直恨不能把她揣怀里天天盯着。 两人都没说话,身后的崔德海适时提醒: “皇上?” 祁曜君这才回神,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打了个手势,崔德海忙招呼身后的宫人上前。 “看看朕给你带什么来了?” 季月欢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宫人拎了个笼子,而笼子里……居然是一灰一白两只兔子? “这是?” “那只白的不觉得眼熟?” 季月欢瞧了半天,抽了抽嘴角,“恕我直言,我兔盲,全天下的白兔子不是都长一个样?” 祁曜君:“……” 祁曜君扶额,怪他,他怎么能指望一个认不清路也记不住脸的人看出兔子间的区别? “是猎场你抓了送朕的那只,旁边灰的是朕叫宣晋帮朕猎的,若不是这次受了伤,我该亲自去给你打的。” 他摇摇头,眉宇间似是有些遗憾,不过被他很快收敛。 “朕寻思你平日里无聊,便叫人带过来,闲暇时可以陪你玩儿。总归你马上就要搬到洛悦宫来,这边比倚翠轩大许多,怕你觉得冷清,不是喜欢热闹?” 是昨晚季月欢喝了酒,嫌弃祁曜君话少的时候随口说的,倒没想到被他记在了心上。 不过…… 季月欢盯着笼子里的两只兔子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 “我可以不养吗?” 第196章 留下 祁曜君一愣。 边儿上的崔德海和拎着兔子的宫人也是一阵冷汗。 还是头一次见有嫔妃敢如此拒绝皇上心意的。 祁曜君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拒绝,分明她答应了他不后退的,可是…… 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收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如此几次之后,才开口问她: “为什么?” 大概也是感受到祁曜君的情绪,季月欢叹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养宠物,祁曜君,我……我养不好它们。” 她太容易跟可爱的小动物建立亲密关系,但这宫里危机四伏,她连一个腊雪都保护不好,万一哪天一个错眼,小兔子就被人抓去扒皮拆骨,她真的会崩溃。 她是天生的倒霉蛋,跟着她的,不论是人还是宠物,都不会有好下场。 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养,也算是给它们留一条生路。 祁曜君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不用你养,朕调了尚宠监的宫人过来,专门负责日常看管,而且这两只兔子不是挂在你名下,是挂在朕的名下。” “嗯?” “就是说,这是朕的御宠,没有人会不长眼地动它们。” 季月欢抿着唇,显然依旧在犹豫。 祁曜君叹了一口气,终究选择了退让。 “罢了,若是……实在不喜欢,不必勉强。” 季月欢闻言仰起脸,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失落,又想起自己昨晚对他的承诺,心中无声叹息。 “那,留下吧。” 这个男人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这次让他挫败了,没了兔子,往后也会有别的。 祁曜君可能真的没料到她会改口,垂眸盯了她好一会儿。 季月欢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怎么?” “欢欢,”他深深地看着她,“朕希望你做的一切选择都是全凭心意。” 季月欢又不是傻子,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他想讨她欢心,而不是让她出于承诺而迁就。 季月欢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似在认真思索,许久才再度开口: “先养着吧,大不了我觉得不喜欢了再给你送回去。” 如他所言,她确实喜欢热闹,平日里也无事可做,既然他说没人敢动那两只兔子,那就干脆留下来吧。 祁曜君拨弄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看清她眉宇间的认真之后,才缓缓点头。 “好。” 祁曜君本来就是特意给她过来送兔子,还有政务没有处理,所以陪她说了会儿话又离开了。 季月欢那个罐子让南星收了起来,她一边看那些花农们种树,一边抱着兔子发呆。 * 夜,祁曜君终于批完奏折,孟应同按着规矩问他是否翻牌。 祁曜君盯着那一堆牌子出神,耳边却全是季月欢那句“谢宇,别闹”。 昌风的调查还没有出结果,他闭了闭眼,抬手将孟应同挥退。 他如今对这宫里其他女人都提不起兴致,可去找她,又怕再听到那个名字,索性宿在了龙吟宫。 有时候他想,季月欢大概是他的劫。 他躲着不去见她,可梦里依旧是她。 第197章 小将军 十来岁的小姑娘背着一个黑色的大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走路一直是低着头的,耷拉着眉眼,手紧紧抓着背包下半截的带子,时不时踢动路边的小石子,嘴里不知道小声嘟囔着什么,背影看起来悲伤又落寞。 祁曜君忍不住靠近她,这才听清她的自言自语。 “我才不是杀人犯,我要是的话,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祁曜君皱起眉。 杀人犯? 她才几岁?为什么会有人说她是杀人犯? “讨厌鬼,王八蛋,都怪你们胡说八道,范老师都不喜欢我了……” “再也没有人喜欢我了……” 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眶一下红了,又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抬起两只小手把眼睛盖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手放下,眼眶里的泪意已经褪去。 她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喃喃,“哭什么?不许哭,爷爷看到会担心的。” “不喜欢就不喜欢,我有人喜欢的!爷爷会永远喜欢我……” 她越说到后面越小声,表情也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 “爷爷……会吗?” 祁曜君心尖儿一疼,想抱住她说会的,会有人永远喜欢她的。 可他做不到,他只能看到小姑娘的身影穿过他的身躯,孤独地往前走去。 很快,祁曜君看到了在之前的梦境里,那幢被季月欢烧毁的房子。 此时的房子自然还是完好的,很普通的砖瓦房,门口堆了很多的木料,但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点不乱。 两扇贴了门神的木门此时开着,小姑娘“咦”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爷爷!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呀!” 小姑娘的声音在跨越门槛后戛然而止,因为堂屋的中央,一只白色的小猫咪正埋首在碗里吃东西,嘴里还发出满足的“呜呜”声。 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小猫咪陡然转过头,警惕地盯着她。 祁曜君这才看到,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咪额头,竟然有一撮毛是黑色的,这让它看起来有些喜感。 第170章 此时从隔壁的房间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幺妹下课啦?” 季月欢怕惊扰那只猫咪,只能退出门槛,转而从旁边的小门进了隔壁,小声道:“爷爷,那是谁家的猫咪呀?好可爱哦!” 隔壁似乎是厨房,老人正在灶台边洗菜,闻言头也不抬地笑道: “是高二娃家的,上个月他家母猫不是下了一窝崽吗?活下来四只,他家养不了这么多,本来就是要送出去的,先前太小了没断奶不好送,眼下差不多了,就拎着到处问人要不要,我本来也说不要的,不知道咋回事,这猫进了我的铺子就缩角落里不走了,二娃那小子一看正好,转头就跑,直接扔给我了。” 老人失笑着摇了摇头,“我想想算了,这猫长得也挺讨喜的,我们幺妹平时也没个玩伴,带回来陪幺妹玩儿。” 季月欢眨了眨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真的可以养吗?” 高二叔家的猫生了一窝猫崽的事儿她当然也知道,这村子又不大,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全村都会传。 班里人都在讨论会分给谁家养,不过村里人普遍觉得猫不如狗讨喜,狗还能看家,猫一天到晚上蹿下跳,老鼠不一定能抓到几个,但家里搅得乱糟糟是肯定的,好几个小朋友都说想养,但是爸爸妈妈肯定不要。 季月欢当然也幻想了一下,但是她和小老头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本来就拮据,哪里有余力再养一只猫呢?最后只能遗憾地放弃幻想。 没想到最后小老头真的给她带回来一只。 老人就笑,“对呀,以后我们幺妹就有朋友了,开不开心?” “好耶!” 小姑娘欢呼一声,立马又跑去堂屋,小猫被她吓了一跳,立马跑开,钻进了一个竹凳底下,一双碧绿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 季月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诱哄,“小猫咪?喵喵别怕,喵喵……” 小猫一直警惕地盯着她,但居然没跑,就缩着身子,在竹凳的缝隙里探头探脑。 季月欢一点点靠近,终于伸手摸到了小猫的脑袋。 毛茸茸,好暖和的触感哦!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小猫似乎也感觉出对方的善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脑袋往她掌心拱,然后顺势从竹凳底下钻了出来,白色的爪子踩过季月欢的鞋子,在上面留下一个灰扑扑的爪印,又很小声地“喵”了一声。 很细很软的声音,稚嫩得很。 祁曜君看到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一瞬间迸射出来的欢喜和幸福,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她又大着胆子揉了揉猫咪的小脑袋,小猫这次非但没有躲,反倒极力配合一般,脑袋用力地往她掌心蹭。 好可爱啊!!! 季月欢胆子又大了几分,这次直接将小猫抱进了怀里,小猫没挣扎,只是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她,然后又“喵”了一声。 季月欢不行了,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唇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小猫两只耳朵抖动了一下,在季月欢放开它的时候,又仰起头在她下巴处拱了拱。 季月欢欢喜地抱着小猫进了厨房,“爷爷!我好喜欢它!它不怕我!我抱它都不跑!” 老人就笑,“当然不怕,我们幺妹最可爱了,猫啊可是嗅觉最灵敏的动物,不会亲近坏人的,它不跑,就说明它也知道我们幺妹是最善良的孩子!” 季月欢很明显愣了愣。 原来……爷爷都知道。 知道她杀人犯的名头传开之后,所有人都避着她。 只有小老头坚信她没做过,还在家里本就拮据的情况下,给她带回来一个“朋友”。 他太怕孤僻的环境让她逐渐封闭自己,可他整日忙碌又没办法时刻陪伴在她身边,所以想方设法地开导她。 怀里的猫暖烘烘的,小小一只,却像是透过怀抱暖进了她心里。 她缓缓笑开,这几天的憋闷和失落一扫而空。 是了,她管那些人做什么?她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小老头知道,天知道,连小猫咪都知道,这就够了。 “爷爷,它有名字吗?” “没哩,幺妹起吧!” 季月欢低头,看着小猫额头中间那撮黑毛,笑道: “额头黑黑的,那就叫你小黑好不好?” 小猫“喵”了一声,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抗议。 但是老人在旁边笑了,“什么小黑,这么白一只小猫你管人家叫小黑?” 季月欢吐了吐舌头,“那你就说它额头黑不黑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啊,叫将军挂印。” “将军挂印?” “对呀,你看它额头的黑块,像不像挂着的印信?很威风!” 小猫咪似乎真的很有灵性,听到这话还仰起头,一副昂首挺胸的样子。 季月欢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没觉得哪里威风,倒是越看越可爱。 她噗嗤一笑,“那就叫它‘将军’吧?好不好呀小将军?” 小猫这次接连“喵”了两声,好似在应答。 从那天之后,祁曜君发现,季月欢开朗了许多。 她再也没有一个人走在路上自言自语,每天下了课都是第一个跑出教室,有时候会被人追着奚落,有时候也有人挑衅地朝她扔小石头,她通通都不理会,只想早点回家陪将军玩。 将军是只很听话的猫咪,它会在季月欢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第一个窜出来迎接她,会在季月欢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蹲坐在门槛上目送她离开。 它不挑食,吃米饭,吃南瓜,吃红薯……几乎喂它什么就吃什么,以至于季月欢经常把自己碗里的饭分给她。 将军也不调皮,季月欢坐下来写作业的时候,它会乖乖团成一团,窝在季月欢的大腿上打瞌睡;它也不怕水,每次季月欢给她洗澡,它就乖乖呆在盆里;它还会抓老鼠,小老头抱回来不到一个月,它就抓到过一只灰色小老鼠。 祁曜君从来没有在季月欢的眼睛里看到过那么多的欢喜,可自从有了这只叫将军的猫之后,她每一天都活力四射。 她梦里的学堂很奇怪,那里似乎男孩女孩可以坐在一起听先生讲课,但她永远是被排挤的那一个,课间没有人陪她玩,先生也总爱点她的名让她回答问题,若不是她足够聪明,少不得奚落和训斥。 很多人都叫她杀人犯,她经常会被同窗扯头发,课业也经常会被偷,甚至被毁坏,最过分的一次是有人往她的课业里吐口水,她不知道,交上去之后老师翻开看到里面的痰,厌恶地把那个本子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把她叫过来,拿出手边的钢尺,狠狠打了她手心二十下,不听任何解释。 祁曜君觉得荒谬。 对方但凡动动脑子就该知道,不会有人弄脏自己的课业,他不试图找出真凶,反倒惩罚季月欢这个受害者? 这样的人,怎配为人师表? 太可恨了! 祁曜君咬紧牙关,可除眼睁睁看她受罚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天季月欢捂着自己被打得通红发肿的手,回到家,小老头还没回来,将军已经第一时间欢快地奔到她脚边,喵喵地拱着脑袋蹭她的裤腿。 季月欢被打时都咬着牙没让自己哭,眼下却突然绷不住了。 她蹲下身来,抱着将军,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我没有,将军,我没有……为什么他们不相信我……” 眼泪落在将军的背上,干燥的毛被泪水溅湿,留下一个个小窝。 第198章 醉鬼误 将军懵懵地抬起头,碧绿的眼睛滴溜溜地看了她半天,忽然抬起爪子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小脑袋高高拱向她的脸颊,正好将她脸上的眼泪蹭掉。 季月欢一愣,低头看向怀里的猫咪。 “将军……” 小猫趁她低头的功夫,又拱着脑袋蹭向另一边。 额头的毛被泪水蹭得这里一绺那里一绺,有点滑稽。 季月欢破涕为笑,“将军,你是在给我擦眼泪吗?” “喵~” 绵软的声音像是应答,季月欢抓着小猫两只前腿,狠狠在它脑袋上亲了一大口,笑道: “谢谢将军,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天使。” 祁曜君看着她眉宇间的笑意,先前的闷痛也终于消散了几分。 无论如何,这只猫的存在,给她满是阴霾的世界带来了一丝曙光。 那天之后,季月欢身上像是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不管她遭受怎样不公正的待遇,只要见到将军,所有的憋闷都会一扫而空。 她的委屈很多时候都瞒着那个老人,也就是她口中的“爷爷”,但是会在无人的深夜小声跟将军说。 一开始会边说边哭,将军不一定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给她擦眼泪,但至少会拱着脑袋往她怀里钻。 再后来她就不哭了,只是当成笑话讲给将军听,将军也依旧用它自己的方式给她温暖。 第171章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以为她说得很小声,但老房子就那么点大,一墙之隔的老人都能听见。 他时常看到那个老人躺在床上,侧身面墙,浑浊的眼睛里流着泪。 然后会在隔日里找各种借口给季月欢带东西,比如今天剩了点木料,他心血来潮给她雕了只小蝴蝶,没想到还挺成功;比如今天铺子门口路过一个收摊的小贩,因为走得累了在他铺子里休息了一会儿,临走的时候送了他两个没卖完的包子;比如他运气好,在路上捡到一个漂亮的发卡。 但只有祁曜君知道,老人为了雕那只蝴蝶废了很多的木料,甚至当日没能完成客人的活计,只能带回来,半夜在房间里继续小心翼翼地忙活;包子也不是送的,是他买的,只是最近的包子铺在镇上,那村子很偏,跟镇子隔了至少两公里,老人为了两个包子,一来一回起码跋涉了四公里;发卡更不是捡的,是老人跟老板赊的,那两天刚好没什么客人,老人实在没什么多余的钱,只能赊,事后为了能早点还上,他还把铺子里两个放了许久的精致木椅便宜卖了。 老人对将军也很好,他不止一次地看到老人在季月欢不在的时候,摸着小猫的脑袋叹息,“我要是早点把你抱回来就好了……” 小姑娘只会对一只不会说话的猫敞开心扉,如果不是将军,他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幺妹在经历怎样的苦难。 偏偏爷孙两人为了不叫对方难过,互相欺骗和隐瞒。 祁曜君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之前的梦境里,季月欢会在老人的墓碑前哭得那么绝望,为什么她明知道宫中祭拜亡人是大罪,还要一意孤行,为什么“祖父”二字从她嘴里谈起,总是重如千钧。 老人给的东西从来不算贵重,却是他能给的全部。 难怪她会说,“祁朝纪,你不要欺负我没有被爱过,有人爱我的。” 他曾以为她指的是季家一家对她的宠爱,如今想来,季家方面姑且不提,梦里这个老人为她做的一切,必定是囊括在内的。 而这个梦,前所未有地漫长。 日子一天天过去,将军也一天天长大。 它越长越漂亮,爷孙俩日子虽然过得贫苦,但把这只猫养得很好,小脸圆圆的,一双眼睛总滴溜溜转,充满灵气。 长大后的将军胆子也大了些,不会局限于家里,会跟着季月欢出门,有时候季月欢去地里摘菜,它也跟着,在旁边扑蝴蝶;老人上山捡柴,它也会跟着,有时候会突然消失,再回来时嘴里却叼着一只山鼠。 很快,村里的人都知道,老季头家养的那只猫很机灵,捉老鼠有一手。 有的人家里闹老鼠,想跟老季头把猫借过去帮忙捉捉,但是很可惜,这个想法通常很难实现。 因为将军虽然活泼,但不会跑到陌生人家里去,它向来只跟着老人或者季月欢,即便有人将它强行抱走,它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来。 这么久以来,除了季家外,也就隔壁的赵成刚,将军会不时过去串门儿——当然,这也是托季月欢的福,毕竟季月欢经常过去听他讲故事,以前是一个人,后来是抱着将军一起听。 赵成刚对将军也不赖,时不时还会喂它吃肉。后来将军熟悉之后,在没人陪同的情况下,也会时不时跑隔壁玩儿,还给赵成刚抓过几次老鼠。 以至于季月欢从没想过,变故会出在赵成刚身上。 那天赵成刚帮工回来,还带了一帮子工友,一堆人坐在赵成刚家喝酒,酒过三巡,将军却探头出现。 其中一个人指着将军,“嘿,老赵,这是不是老季头家那只猫?” 赵成刚打了个酒嗝,喝得多了俨然有些醉眼朦胧,眼睛往对方指的方向眯了又眯,才勉强看清,“对、对啊!” “奇了怪了,上次老子趁老季头不在,把这猫捉回去想让它给老子抓老鼠,结果它倒好,一落地就跑没影儿了,怎么这死猫还会主动往你家钻,你怎么做到的?” 赵成刚喝多了就喜欢说大话,张口就来:“嘿嘿,老子喂它吃肉,它当然听老子的!在老子面前,可、可乖了!” 旁边一人也打了酒嗝,“真、真的假的,这、这死猫我也捉过,机、机灵得很,碰都不让碰!” 又有一个人拱火,“哎,老赵,不是说它听你的话吗?叫过来,把它,叫、叫过来!” 赵成刚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朝将军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咪?咪咪?过、过来!” 将军头微微伏着,一脸警惕地盯着赵成刚的方向,虽然这个人很熟悉,但他周围有很多陌生人,将军不敢过去。 边儿上的人顿时哈哈大笑,“老赵!你不行啊!” 赵成刚有点儿恼火,又从桌上的下酒菜里夹起两片肉放到地上,又唤了两声: “咪咪,过来,来、来吃肉!” 大概是闻到了肉香,将军迟疑了两秒,还是朝赵成刚的方向靠近。 到了那两片肉跟前,可还没来得及咬住,就被赵成刚捏着后颈皮拎了起来。 “抓、抓到了!” 他展示给众人看。 先前那个说碰都不让碰的人朝赵成刚伸手,“来来来,给我玩玩儿,妈的上次老子抓半天死活抓不到!” 赵成刚直接递了过去,可不等对方抱在怀里,将军就用力挣扎起来,扑腾间一爪子挠在那人手上,一下把对方抓伤。 那人恼了,一巴掌狠狠打在将军的肚子上,“妈的,死畜生,你他妈脾气还挺大!” 那一掌力道极重,将军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后,也终于不再扑腾了,只是伸着四肢,呆呆地看着众人,嘴巴微微张着,发出模糊的呜咽。 “喵呜……” 几个大老粗都以为这一巴掌把猫打老实了,那个说想抓回去捉老鼠的一下来劲了,眼珠子一转,从旁边翻出一个麻袋,“来来来,老赵,放进去放进去,老子敲它现在挺老实,待会儿我带回去,你跟老季头说我借去抓老鼠,明儿个就给他还回来。” 赵成刚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更何况在工友面前他最喜欢显摆,当即不客气地把猫扔进去。 “尽、尽管带!我、我回头跟季叔说、说一声就成!” 那人高兴地应了一声好嘞,就把麻袋拴上,继续喝酒。 可是渐渐的,麻袋里的猫逐渐不安分起来,它似乎在扑腾,嘴里的喵呜声也越来越大,宛若婴儿的啼哭。 几个人正聊得兴起,被这猫吵得心烦,有人就骂道: “这死猫怎么回事?老赵,让它闭嘴!” 因为赵成刚之前说过,这猫很听他的话,所以众人下意识让他话。 赵成刚也知道不能打自己的脸,很不耐烦地往麻袋的方向吼了一声,“闭嘴!” 可将军这时候哪里会听他的? 凄厉的叫声不断传来。 有人就笑,“怎么了老赵,不是说这猫在你面前乖得很?现在不好使了?” 赵成刚有些恼羞成怒,他“嚯”地一下站起身,拎起麻袋就朝墙上狠狠一砸。 “老子让你他妈的安静!” 一声闷响之后,烦人的猫叫终于没有了。 赵成刚拎着麻袋得意地回头,又打了个酒嗝,“老子、老子说它听、听老子的话、话吧?” 其中一个人似乎意识到不对,咽了咽口水,“老、老赵,你……” 而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 “赵、赵伯伯,你……你手里,拎的什么……” 赵成刚打了个激灵,缓缓转头。 门口站着刚放学回家,连书包都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季月欢。 第199章 碎裂 祁曜君在这一瞬间,终于明白,在之前的梦境里,季月欢在烧毁那幢房子后,为什么会在离开前一脸冷漠地对赵成刚说: “你给我温暖,也亲手摧毁过我的温暖,赵成刚,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这一路看过来,季月欢亲近的人不多,她自己的祖父算一个,赵成刚也算一个。 自己最信任的人,给了她最致命一击,她该如何面对? 那几个赵成刚的工友见情况不对,一哄而散,季月欢一步一步走到赵成刚面前。 她扯起嘴角,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赵伯伯,我刚刚回家没看到将军,但我好像听到将军在叫,你有……看到将军吗?” 赵成刚此刻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他下意识将手里的麻袋藏到身后,眼神闪躲: “没、没注意,是、是不是自己跑出去玩了?” 季月欢的看着他,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可冰冷之下还有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她明明还完完整整地站在那里,可是祁曜君觉得,她已经快碎掉了。 太残忍了,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是吗?可是将军很乖的,除了我家和您这边,它哪里都不会去。” 赵成刚后退一步,“可、可我真的没、没注意……” 第172章 “那您手里拎的什么?” “没、没什么?” 季月欢步步紧逼,“给我看看吧赵伯伯。” 赵成刚退了两步,后背就抵上坚硬的墙壁,他忘了,先前就是把将军扔在墙根底下。 眼下,他已经退无可退。 “赵伯伯。” 季月欢还在叫他。 赵成刚根本不敢面对女孩儿那双冰冷而破碎的眼睛,只能捏紧了捏着麻袋口的手,眼神闪躲。 “我,我……” 季月欢终于忍无可忍,她尖叫着嘶吼: “赵成刚!我的将军呢?!” 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云霄,她像是用尽她所有的力气,想要全世界听到她的悲鸣。 她很明显破了音,声带像是被小刀割过,祁曜君听着都觉得耳膜一疼,但他知道,她比他更疼。 无形的利刃划过的哪里是她的声带,分明是她的心。 祁曜君仅仅是一个晃神,就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被她绝望的哀鸣震醒了。 可梦里的她呢? 即便祁曜君没有看到那麻袋下的景象,他也知道,那只名为将军的猫,活不成了。 肚子是猫最脆弱的地方,先前那个醉鬼重重朝它的肚子打过去的时候,将军显然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 或许还能救治,也或许无力回天。 可它应该习惯了季月欢每天放学的时间,所以它挣扎着发出最后的求救,想让它的小主人听到它的声音,来接它回家,想最后跟小主人告别。 可那个叫赵成刚的人,断送了它最后的机会。 连他都能想到这一点,那么聪明的她会想不到吗? 可越是这么想,她就会越痛苦。 那道响彻天地的质问像是穿透了梦境,一遍遍在他耳边震荡开来。 她当时真的只是在质问赵成刚吗? 不,祁曜君感觉,那声音已经穿透了天地,她在质问更高层面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对待一只小猫,为什么这么对待……她? 祁曜君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手按着自己的额头。 胸口处传来的闷痛,连同苏醒后梦境与现实交织的混沌让他难受不已,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 他捂着心口的那只手,手背传来冰凉的触感,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上面。 第200章 杀心 他抬起手,借着殿内的烛火,看到了上面的水渍。 那只按着自己额头的手也转而抚向自己的脸颊,指尖霎时湿润。 他……哭了? 他隐约记得这不是第一次落泪,可上一次,他至少是在她的梦里,而眼下,那悲伤竟越过梦境传到当下。 若之前他还能骗自己,梦,只是梦。 那现在呢? 祁曜君再也睡不着了,他也不敢睡。 他此时竟有些胆怯了,他怕回到那个梦境,怕直面她的悲伤。 多可笑啊,他只是旁观都觉得胆怯,可她呢?她是怎么撑过来的,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祁曜君起身,走到了窗前,今晚外面没有月亮,一眼望过去只有浓稠到有如实质的黑暗。 多可怕,他分明觉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长到那只一开始只有巴掌大的小猫,在她手里变得沉甸甸,可醒来,居然天都还没亮。 他望着那片黑暗发呆,好像终于明白季月欢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始终拨不开的迷雾是什么了。 如果梦境里的一切她都曾真切经历,那那层黑雾底下藏着的,分明是她暗无天日的一生。 太无力了。 真的,太无力了。 “季月欢,我该怎么……才能救你……” 他低声喃喃,几不可察的声音飘散在空旷的殿内,如一滴水落入河流,没有溅起丝毫的涟漪。 他想起他把那两只兔子给她的时候,她立马垂下眼眸,只磕巴着说了一句,“我……我养不好它们。” 祁曜君当时以为她低着头,是因为拒绝他的心意而不敢和他对视。 现下想来,她分明是在那一瞬间,想起了那只名为将军的猫,她怕泄露眼中过于浓稠的痛苦。 祁曜君脸色有些发白,他抬手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他分明能感受到跳动,可他却觉得呼吸变得那么困难。 “我是不是……” 他沉沉闭上眼,“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他想讨她欢心,却好像无意间唤起她内心深处最难以直面的创伤。 可她最后还是接受了,只为了那个事先的承诺。 祁朝纪,你到底在做什么?! 祁曜君咬着牙问自己,可却找寻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后狠狠一拳砸在身侧的墙上,关节传来剧痛,可他心口的闷痛却没有丝毫的缓解。 他也知道,这点儿疼痛,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祁朝纪,你救不了我。】 她曾经的话再度在他耳边回荡,彼时他信誓旦旦振振有词,他说他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他说这天下都是他的,生杀予夺皆在他手,他不信掌控不了她的命,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救不了的人。 但是眼下,祁曜君深深地迷茫了。 他真的能救她吗? 太荒谬了。 他从小到大博览群书,熟读四书五经,精通诗词歌赋,文韬武略也细细研读,教过他的先生都夸他聪慧,因为他是知识记得最快也最能融会贯通的学生,他可以跟国子监祭酒聊上一整天而不落下乘,他与护国寺的主持谈过佛法,也与今阳道馆的道长论过道。 人人赞他博闻强识,学富五车。 他也用那些刻在脑子里的学识,同朝臣周旋,为百姓谋利,他自认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将无往不利。 可眼下,面对这道名为'季月欢'的难题,祁曜君绞尽脑汁,却寻不到任何解法。 她的人生看似充满了无数的分叉口,可每一条都通向了死胡同,或者说,她根本从头到尾一直在胡同里徘徊,不管往那个方向走,目之所及即是高墙,她走不出去,别人也进去不得。 有那么一瞬间,祁曜君脑子里闪过一个很荒谬的念头——不如让她死吧。 真的还有必要活下去吗?她的心早已破碎,千疮百孔,而孔洞之下,蔓延的是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人间于她像是炼狱,活着不是恩赐,更像是折磨。 或许只有死亡,才能给她新生。 但很快他又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不,不能这么想。 她才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她来这世上走一遭,不是为了吃尽苦头再痛苦地死去。 夏蝉熬过破茧的剧痛,不是为了无声死在寂静的秋日,它在盛夏恣意欢歌,用尽全力带给世界一场喧嚣,也要证明它来过。 她不该被命运愚弄,不能认命,否则她经受的那些苦难又算什么?她来了,就不该在绽放前枯萎,她要享受阳光,要汲取甘露,要和蝴蝶拥抱,然后挑一个最舒服的午后,静静开出最美的花。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一夜,祁曜君心绪大乱。 * 当崔德海推开殿门,又一次看到站在窗边的皇上时,简直纳了闷了。 奇怪,皇上这两日都不要睡觉的吗? 之前还以为是旭小主闹皇上了,才醒那么早,怎么昨夜一个人就寝,还是这般? 还是说丞相那边又闹了什么幺蛾子,让皇上烦心至此? 崔德海正犹豫该不该问,就听耳边传来皇上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崔德海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因为他听到皇上说: “崔德海,洛悦宫增添的宫人,不必从内侍司选了,带上朕的印信,让怀浊从天枢阁挑。另外,告诉那些挑出来的人,第一,看顾好洛悦宫的两只兔子,第二,护好旭良媛。两件事,不许有任何的闪失。” 天枢阁的人没有内侍司造册,等同于绕过皇后,直接安排宫外之人入后宫。 这是何等惊人之举?后宫那是什么地方?是帝王居所,这里守卫森严,为了天子安危,任何人入宫都得经过层层筛查,眼下却要空降十数人进后宫? 尤其这些人不归皇后管辖,他们直接听命于皇上,往后不管她们作出何事,皇后娘娘甚至都无权问罪。 旭小主本就胆大包天,若是再有这些人保驾护航,往后整个后宫不得鸡飞狗跳? 崔德海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皇上,这……这不合规……” 一个“矩”字还没说完,皇上已经冷眼扫过来,吓得崔德海一哆嗦。 “不需要你提醒,朕的规矩就是规矩!” 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东西了,他只想在他能力范围内,将洛悦宫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 那两只兔子,绝对不能出事。 否则,她会疯掉的,她一定会疯掉的。 第173章 祁曜君闭上眼: “还有,告诉御膳房,旭良媛的膳食不做规制,每日遣人去洛悦宫问她想吃……罢了,她多半不会说,先按照朕的规格来,往后朕的三餐是什么,旭良媛的三餐就是什么,再看看她哪些菜色用得多,记下她的喜好,后期再照着她的口味给她换花样。” 梦里的她日子过得太清苦,平日里吃得最多的就是白粥青菜。 难怪之前她总惦记趁他在的时候蹭饭。 他暂时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一步步来,至少要叫她尝遍这世上的珍馐,才不枉活着。 崔德海已经惊得险些拿不稳手里的拂尘。 他听到了什么? 旭小主的饮食规制按皇上的来?! 这可是连皇后都没有的待遇! 老天爷,只是一夜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皇上真的没有被旭小主下蛊吗? “皇上……” 崔德海颤颤巍巍地开口,正所谓忠言逆耳,他不知道自己说出接下来的话会是什么下场,但为人臣,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伏下身,头磕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奴才斗胆直言,皇上,您眼下此举,与那史书中被美色所迷的昏君无二!” “放肆!” 一声厉喝自头顶传来,崔德海咽了咽口水,惹怒了皇上,他必死无疑,既然要死,那不如把话说完。 于是他把心一横,咬牙继续道: “皇上,此举一旦传开,您不仅是遭御史台弹劾那么简单,您该知道您的皇位并不稳固,丞相与晋王虎视眈眈,还有众多朝臣在观望,此举无异于逼他们作出抉择,更有甚者,咱们阵营的人也极有可能在失望之下叛主。皇上,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江山社稷,您若不想旭小主背负祸国妖姬的罪名被处以极刑,此刻万万三思!” 空旷的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在崔德海的满头大汗中,他听到一声轻笑。 崔德海:“???” 祁曜君缓缓开口: “海叔,朕觉得你说得不对。” 崔德海一愣。 海叔。 久违的称呼了。 他险些忘记了他是先帝亲信,是看着眼前这个孩子长大的长辈。 他和先帝同甘苦共患难,最后自愿进宫成为阉人,替先帝看着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儿子。 这也是方才他敢站出来的原因之一。 他知道,哪怕自己因挑衅帝王而死,他的死法也不会太残忍,祁曜君总会对他宽容些的。 可他没想到,他听到的仅仅是一句反驳。 然后他听到他说: “首先,祸国妖姬的前提是,她给这个王朝带来了灾难,但是眼下的大曜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哪里来的灾难。” “可……” “朕知道你要说,朕若为她作出出格的举动,会让朝臣对朕失望,一旦失了臣心,王朝分崩离析,她这个祸国妖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祁曜君接过他的话。 崔德海沉默不语,他早知道的,他们家皇上从来聪慧,这些东西根本不用他说,他早该想到。 “可是海叔,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崔德海缓缓抬起头,“什……么?” “季月欢的背后有季家,季书棋手里有曲辕犁,而曲辕犁得民心。只要民心在朕这里,那些朝臣再怎么摇摆,又能如何?” “这……” 崔德海一时哑然。 “况且你忘了,在他们看来,帝心难测,我的举动越是离谱大胆,他们越会绞尽脑汁猜测朕的动机,毕竟季家背后可不止一个季书棋,季予阳,季予月,季予风这三人均不可小觑,他们会猜测朕要利用季家筹谋大事,反倒不会轻举妄动。只有蠢人才会着急忙慌寻觅新主,聪明人只会沉默下来继续观望。” “这是一个区分聪明人和蠢人的机会,”祁曜君说到这儿,冷笑了一下,“朝中有一帮墙头草摇摆得太久,朕也烦了,不如趁此机会逼他们一把,也好一并收拾了,给来年科举,挪位置。” 崔德海心中一惊。 果然,眼前这位少年天子,哪里是什么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毛头小子,他所作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他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 崔德海俯下身,再次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 “是奴才愚钝了,请皇上恕罪。” 祁曜君弯腰将他扶了起来,“朕知道海叔对朕忠心耿耿,一心为朕,哪里会降罪?” 他说是这么说,但是却没有放开抓着崔德海的手,他望着崔德海的眼睛,一字一顿: “海叔,你是朕身边信得过的人,朕的心意想必你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这次的僭越,朕可以不追究,朕只有一个要求。” “别动她。” 崔德海的手一个哆嗦。 他没想到皇上连这都看出来了。 是,即便皇上说得再冠冕堂皇,考虑得再清楚透彻,可一个合格的帝王绝对不可以有软肋,更何况他也不确定皇上这份理智清醒还能保持多久,那么杜绝隐患的唯一方式,便是将那人彻底除去。 ——他已经对季月欢动了杀心。 “皇上……” “海叔。” 祁曜君又一次打断他,“不要再说什么祸国妖姬了,一个王朝的兴衰从来不是一个女人就可以决定的,不过是败者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编造的借口。你仔细回忆史书记载的祸水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倘若她们真有颠覆王朝的本事,又怎会任人宰割?史书早该是一堆的女帝了。” “皇上!” 崔德海惊得失声喊了出来,祁曜君却似无所谓般摆了摆手。 “史书由胜利者书写,而胜者往往要美化自己的行为,强调自己推翻统治的合理性,正义性,以稳定民心。可是往败者身上泼脏水也不是那么容易,你要说对方暴政,就要列举一系列残忍案例;你要说对方懒政,就要列举有多少百姓挨饿,列举朝堂多少蛀虫;可你要说对方荒淫无度,只需要一个女人。” 祁曜君笑了一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第201章 决心 祁曜君自己都是当帝王的人,他对那些“前辈”们的小心思,自然再清楚不过。 崔德海沉默。 祁曜君也似乎并没有想要他回答自己,只收敛了笑意,冷峻道: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海叔,朕不会败。” “朕不会给任何人泼脏水的机会。” “试想,大曜在朕的治理下国富民强,谁又敢说被朕宠幸的女人是祸水?不,相反,她会变成百姓津津乐道的传奇。” 崔德海又静了好一会儿,才长叹: “可是皇上,那太难了。” “正因为难,所以朕才要去做。”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抬起,眼中迸射出光亮,属于帝王的威仪铺展开来,掷地有声。 “朕想要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朕也想要她四季常欢,朕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冲突。朕只要坐在这个位子上,便会心系百姓,她只要还在朕的身边,朕就要护她周全。” “朕这一路走来,虽说为君时日尚短,但自认,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可这一次,朕想求一个,无愧于心。” “海叔,”他看向崔德海,眸光微动,“朕不想让自己后悔。” “朕一定会顶住所有压力,扫平一切障碍。这江山,朕要,她,朕也要。” 这听起来,简直像一个理想主义的年轻帝王在大放厥词。 可崔德海看着面前这位少年天子眼中的势在必得,莫名就觉得,他能做到。 史书上或许还找不到一位江山与美人兼得的帝王,可谁又能确定,眼前这位无法开创历史? 崔德海又一次匍匐跪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臣服,也代表了,支持。 心中的杀意消散,崔德海或许也想看看,这位先帝引以为傲的独子,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祁曜君再度将他扶了起来,他拍了拍崔德海的肩膀。 “多谢海叔成全,接下来的事,还望您多费心。” 崔德海恭敬颔首,“奴才这就去办。” * “小姐,该起……咦?” 南星习惯性叫季月欢起床,绕过屏风却发现,她家小姐破天荒地醒了,此刻坐在窗边的榻上,逗弄一灰一白两只兔子。 说是在逗弄,但是双眸放空,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透过那两只兔子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她的身上还穿着寝衣,看起来单薄纤细,不知道坐在那里多久了。 南星赶忙从架子上拿了披风披在季月欢的身上,“小姐,您何时醒的?怎么不叫奴婢们伺候您更衣?天气渐凉,着凉了可怎么好?” 季月欢这才回神,她回头,朝南星笑了笑,“没事,我……刚醒没多久,想着反正你们快来了,索性在这儿陪它们玩儿。” 第174章 南星笑,“看来小姐很喜欢他们,昨天听小姐拒绝,奴婢还以为小姐不喜欢呢。” 南星说到这儿,又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宫里可以养宠物,就该把将军一起带来的,这样小姐前些日子也不会每天那么无聊了。” 说到这儿,她眼睛亮了亮,“小姐,不如您哪天跟皇上求个恩典?让夫人把将军带进来,奴婢看皇上眼下对您还挺好的,说不定会答应呢?” “不用。” 季月欢想也不想地拒绝。 南星愣了愣,“诶?为什么啊?小姐不喜欢将军了吗?” 季月欢垂着眼眸,手还是一下一下在兔子的耳朵上抚摸,轻声道: “没有,喜欢的,很喜欢。” 她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巧合,让原主跟她有同样名为“将军”的一只猫。 或许……不仅仅只是名字一样。 但她不敢见,不敢确认,她怕自己真的忍不住把它抱回来。 可是不行。 她已经害死过将军一次了,不能害死它第二次。 这宫里危机四伏,养在她的身边,倒不如留在季府。 她相信季家人一定会对将军很好很好的。 季月欢放下兔子,“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先换衣服洗漱一下,对了,祁曜君说会安排那什么监的人过来帮我照看这两只兔子,人来了吗?” “是尚宠监,已经到了,奴婢以为您还没醒,就叫他们先候着了。” 季月欢点点头,“那等下把兔子给他们吧,叮嘱他们好好照看。” 莫名地,她想起猎场那只被她吓死的兔子,皱了皱眉,又补充了一句,“兔子很脆弱,别吓着他们。” 南星点头应下,又似想起什么,“对了小姐,御宠需要悬挂玉牌,尚宠监的人已经问过皇上了,皇上说由您决定。” 季月欢一脸懵,“决定啥?” “名字呀,有了刻名字的玉牌,就是名副其实的御宠了,还要造册记录日常喂养情况,不可有半分疏忽的。” 季月欢点点头,懂了,给宠物上户口。 但是叫什么名字好呢? 她歪着脑袋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白的这只,叫【银杏】吧。” 南星点头表示记下,“那灰的那只呢?” “叫……【乌龟】。” 南星的脑袋有一瞬间的宕机。 诶? 给一只兔子起名叫……乌龟?这是什么新奇的叫法? 季月欢却似乎很满意,“银就是白,乌就是灰,银杏乌龟又都有长寿的意思,我真是个天才!” 南星不懂但用力点头,“小姐是天才!” 季月欢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没再说什么。 等她洗漱完再出来,两只兔子已经没影儿了,应该是被带去喂吃的了,她也往前厅走去,却见冬霜站在那儿,一见她,立马上前,却有些欲言又止。 季月欢挑了挑眉,“怎么了?” 冬霜挠挠头,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嘴巴张了好几次,最后跺脚: “小主,您还是随奴婢来吧。” 直到看见那一大桌菜,季月欢才总算明白冬霜为什么说不出话。 桂花糕,枣泥糕,八宝粥,燕窝,红烧肉,烤鸭,蒸鱼,熏鸡…… 季月欢数了一下,整整十八道菜,她平时一天加起来都没这一顿丰盛。 恍惚间,季月欢有种自己在吃断头饭的错觉。 她挠头,问冬霜,“你别告诉我这是给那两只兔子的?这就是御宠的待遇?” 她有一瞬间差点以为这是良媛的待遇,但是想想她昨天的早餐还没这么丰盛来着。 思来想去昨天和今天的唯一区别就是她多了两只兔子。 她大概知道在古代,但凡宠物沾了“御”这个字,待遇甚至比大部分人都要好,但也没必要好成这样吧? 怎么?你们大曜的兔子变异了?不吃草改吃肉啊? 冬霜汗颜,“小主,有没有可能,这不是御宠的待遇,是宠妃的待遇?” “诶?”季月欢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宠妃?谁?我?” 冬霜点点头,“奴婢今早去御膳房取早膳的时候,就听说皇上给御膳房的人下令,往后您的膳食不做规制,一应菜色比照着皇上的来,此事现下已经传遍后宫,大家都说小主是史无前例的宠妃,比贵妃更甚。” 季月欢挠头,口中无意识地喃喃:“搞什么啊……” 事情的走向好像不太对,原著里,她应该是个祁曜君名字都记不住的小透明吧?怎么现在搞出这么大阵仗了? 她皱眉,转头问南星,“星星,信送出去了吗?” 南星点点头。 秋猎回来后,因为晋王的出现,季月欢总觉得剧情出了什么变故,于是让南星给季家人送信,一是明哲保身,不要卷入纷争,二是帮她看一下,朝中都变动了哪些人。 毕竟作为看过原著的季月欢而言,她对后宫的剧情或许抓瞎,但对朝堂的事可是了如指掌。 如果所有剧情都在提前,她也应该早做打算。 见南星点头,季月欢安下心来,索性不纠结。 “那等见到回信之后再说。” 毕竟她也不知道剧情发展到哪里了,指不定眼下的宠妃把戏都是祁曜君设置的什么障眼法,等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想必就把她丢一边了。 嗯,合理。 于是她坐在餐桌旁,朝两人招手,“来来来,星星霜霜,一起吃一起吃。” 二人面露难色,虽然她们都不是第一次跟主子同桌吃饭了,可眼下这……这可是皇上的份例,能、能行吗? 季月欢知道他们的顾虑,摆摆手,“安啦安啦,祁曜君敢给我端过来自然就是任由我作主,我一个人吃不完,一起一起,不然多浪费!啊对,还有雪雪,霜霜你去拿个食盒过来,咱装点儿给雪雪送去!可恶,这小子平日里也吃太好了。” 南星、冬霜:“……” 拗不过季月欢的坚持,两人还是坐了下来,不过冬霜也没忘记御膳房总管交代她的事情,时不时注意着自家小主的偏好,暗暗记下来。 吃完了早饭,季月欢刚想招呼南星带她去钓鱼,就见冬霜领着一个人前来。 是季月欢之前见过的那个炒鸡公公。 对方依旧一脸笑眯眯地行礼,“奴才参见旭小主。” 季月欢纳闷地看着他,“找我有事?” 晁吉躬着身子,一副谦卑的样子,但语气却不容置喙: “回禀旭小主,皇后娘娘有请,您随奴才走一趟吧。”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季月欢皱眉,“皇后娘娘不是被禁了足?” 晁吉就笑,“禁足只是娘娘不得出,但您若是有心探望,当然还是可以的。” 季月欢抽了抽嘴角。 好一个“有心探望”,到底谁说她伶牙俐齿的?她瞅着这些人颠倒黑白的本事也不遑多让。 季月欢摸了摸下巴,“那可怎么办,我连脑子都没有,哪里来的心?” 晁吉:“……” 沉默三秒,晁吉皮笑肉不笑,“旭小主说笑了,不过皇后娘娘也有话让杂家带给您,娘娘只是被禁了足,可还有手能动,而娘娘的手能伸向的地方,从来不止于后宫。” 季月欢一顿。 她当然听得出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之前就听说过,皇后的母家是相府,其父便是原著里的大反派魏钦章,一旦皇后说服丞相大人对季家动手,她那个才当上左侍郎的爹,怕是难以招架。 况且,她的三哥季予风要参加明年的春闱,如果她没记错,原著里那场春闱的主考官,正是丞相。 看来这趟,她非去不可了。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行叭,你等我扒拉扒拉,把我的心找出来去探望皇后娘娘。” 晁吉:“……” 晁吉深吸一口气,选择不接话。 季月欢也不理他,一边转头往里走一边对身旁的冬霜道:“霜霜,你先帮我把我的轮……不是,我的武侯车拿来。” 冬霜忍不住提醒,“小主,皇上特许您享有嫔位步辇,奴婢让人去给你准备吧。” 冬霜没说的是,如今小主正得宠,皇后娘娘又被关禁闭,眼下坐着黄金武侯车过去……冬霜再怎么一根筋,眼下也觉得不妥,毕竟这怎么看怎么像挑衅。 季月欢大概猜到冬霜的顾虑,摆手,“无所谓啦,你以为我嫔位步撵的‘殊荣’就不扎皇后娘娘的心吗?怎么都得罪,不如按我舒服的来,我觉得你们那个步撵没我的车车稳,看着怪危险的,我也不习惯。” 冬霜想想,居然觉得小主这话很有道理,于是快步离开,而季月欢则看向南星: “星星,我上次猎场赢回来的那只簪子你记得放哪儿吗?帮我找出来。” “额,”南星愣了愣,才汗颜道,“是那支步摇吗?” 第175章 “啊?哦,害,都一样都一样,还在吗?” “在的,”南星点头,眉眼间又忍不住流露担忧,“小姐,您担心皇后娘娘会对您……?” “啊那倒没有这个担心。” 季月欢摇头,“主要是以防万一,毕竟她刚刚拿我家人威胁我,让我有点儿不爽,我去看看怎么个事儿,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我能跟她谈拢最好,要是谈不拢那我就要暴力压制了。” 南星用力点头,“奴婢这就去取。” 晁吉被晾在一边儿等半天,简直服气。 旁人听到皇后娘娘召见,都是诚惶诚恐不敢耽搁,这位倒好,磨磨蹭蹭半天。 真是仗着自己得宠,无法无天不成? 这个念头才升起,季月欢便坐着武侯车被南星推了出来,“炒鸡公公,我们走吧。” 第202章 你不想吗? 晁吉欲言又止半晌,最终选择不跟痴儿纠缠。 眼前这位疯得厉害,他实在招架不住,还是赶紧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要紧。 他余光又瞥了眼季月欢的手腕,之前听闻这位旭小主的手腕上有一条形似丝带的鞭子,打人极疼,那兰妃……不,兰贵嫔就是在这上面吃了亏,他不能叫这人用同样的手段伤了皇后娘娘。 不过看样子这位也挺识趣,至少晁吉看那两节露出来的皓腕上,此刻干干净净,没见缠着什么丝带。 ——可惜晁吉如果盯得再仔细点,就会发现季月欢的头上有一根淡黄色的发带。 不过季月欢今天穿了一身鹅黄的裙裳,令她头上的发带与裙裳融为一体,很难引人注意。 到了凤鸣宫,晁吉一路领着季月欢绕过主殿,走向皇后的小花园,那里,身影消瘦的皇后正背对众人,精心修剪着面前的不知名植物。 晁吉恭敬道:“娘娘,旭小主到了。” 皇后手中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来,就见眉眼妍丽的少女正把手搭在武侯车的扶手上,支着脑袋,睡得正香。 皇后:“……” 季月欢还真不是故意的,她昨晚就没怎么睡,又刚吃了早饭,本来就有点犯困,倚翠轩离凤鸣宫不近,一路过来她跟晁吉也没什么话好说,耳边都是身下的轮椅咕噜噜轧过地面的声音,那声音规律,极有催眠效果,她的眼皮很快就撑不住了。 偏偏她身后负责推车的人是南星,南星从来以她为中心,看她睡着了也不会叫醒她,以至于眼下皇后抬眼就撞上这画面。 皇后深吸一口气,“放肆!” 季月欢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又呆滞了两秒,才缓缓反应过来眼下是什么情况,转头看向皇后,才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地道: “皇后娘娘你好啊,我带着心来看您了。” 皇后:“???” 晁吉:“……” 场面实在很难解释。 迎着皇后疑惑的眼神,晁吉忙三言两语把前情交代了一下,皇后也无语。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许久,实在分不清她是真疯还是装蒜,但还是挥了挥手,晁吉会意,领着一众宫人退下,见南星不动,他皱了皱眉,上前拽了拽她的袖子。 南星抿唇,刚想说什么,季月欢适时开口,“没事儿,星星,你去吧。” 看皇后这么神神秘秘的,俨然一副要跟她说大事的架势,这种场面她熟啊。 电视剧里一般这种场面,留下来听了全程的宫女太监都会因为一句“知道得太多了”而嘎掉。 以防万一,南星还是不在场的好。 南星迟疑了一下,但想着自家小姐身上有步摇也有鞭子,应该吃不了亏,这才安心退下。 等到园内只剩下两人,季月欢又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开口: “领导有什么指示?” 皇后皱眉,“领导?” 这是什么称呼? “啊,报意思,刚睡醒有点懵,我是说尊敬的皇后娘娘有什么指示?” “尊敬?” 皇后重复这两个字,盯着季月欢冷笑,“从你进来到现在,没向本宫行过礼问过安,甚至在本宫的人面前大放厥词,本宫可没瞧见你的尊敬在何处。” 季月欢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显然是认下了皇后的所有指控。 之前她急着去找腊雪的时候,就跟拦着她的宫女说过“皇后算个屁”,她知道这话迟早传皇后耳朵里,不过皇后的动作比她想象的慢了好多。 她差点真的以为皇后端庄贤良不跟她计较呢。 “首先我声明,我之前确实打心眼里尊敬你,毕竟从不多的几次接触来看,我觉得皇后娘娘您还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贤妃娘娘和兰馨儿她们没事找事的时候,您的处理都相对公正,可是……” 季月欢话锋一转,支着脑袋歪头看向她: “兰馨儿抓走我的宫女动用私刑,您不阻止,却在我回来的第一时间试图抓我问我的罪,我要去救人,您的人还要跑出来阻拦我,让我来求您……” 说到最后两个字,她笑了一下,只是笑意实在不达眼底。 “您的人可真幽默,我只是失了忆不是失了智,如果您会帮我,又怎么会直到我回宫都还没能处理?那我有什么必要浪费时间白跑一趟?一个不辨是非的皇后,我又有什么必要当一回事?” “大胆!” 皇后手里握着剪刀,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冷喝道: “你派人将一条死蛇送进宫内,祸及一众宫妃,分明居心不良,本宫难道不该问你的罪?至于你那宫婢,呵,怪只怪她倒霉,倚翠轩众人亲眼见到你那宫婢与送蛇入宫之人有过接触,只是兰……贵嫔的人去晚了,那人已经离开,兰贵嫔只能将你的婢女抓起来审问。本宫当日也被吓着了,没有精力处理此事,兰贵嫔愿意效劳,本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季月欢闻言皱了皱眉,思索半天才反应过来,应该是那护卫将包裹送到太医院之后,来倚翠轩找腊雪拿轮椅,毕竟是给祁曜君的东西,对方拿到手不敢耽搁,当然是快马加鞭返回猎场,最后反倒是跟他接触过的腊雪遭了殃。 等皇后说完,她气笑了。 “祸及一众宫妃?我的东西分明是送往太医院的,我还想问怎么会出现在凤鸣宫?如果不是兰馨儿自作聪明又怎么会祸及宫妃?我还说兰馨儿是故意的呢,她早就知道包裹里是什么东西,所以故意带到你们面前整蛊,你怎么不把她抓起来审问呢?” “你!” “至于说那人走了所以才抓和他接触的腊雪?哈!这个借口更荒谬了,猎场和皇城距离多远?你们真要有心问罪,直接派人追到猎场又如何?别说抓他,连带着把我抓回来都行,但你们都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呢?” 季月欢始终单手支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她,只是那双眼睛里,尽是和那笑意不符的寒冰。 “因为你们欺软怕硬啊。” “你们知道那护卫去倚翠轩是为了给祁曜君拿武侯车,一个为皇帝办事的人你们怎么敢问罪呢?往重了给你们扣一顶谋逆的帽子下来都不算冤枉你们。至于追去猎场抓我,你们更不敢。猎场是宫外,朝臣、官员家眷都在,要是你们因这么点事闹得人尽皆知,那丢的是整个皇家的脸面,更是你这个皇后无能!所以到最后,你们只能拉一个最不起眼的腊雪出来撒气,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美化你们卑鄙的行径,真是……” 季月欢讽笑一声,慢悠悠地总结,“真是,虚伪。” “大胆!季月欢!眼下在本宫面前,你竟然还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真当有皇上护着,本宫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不成?!” “哦,那倒没有。” 季月欢眼皮都没动一下,她的慵懒恬静和皇后的气急败坏形成强烈的对比,皇后莫名难堪。 “我只是在试图跟您讲道理,您听得进去当然最好,听不进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至于祁曜君那边,倒是无所谓护不护的,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您若是现在对我动手,他也赶不及制止,所以说到底我其实没什么倚仗,您觉得呢?” 皇后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有些躁乱的心绪,深深地看着她: “本宫先前以为你只是个疯疯癫癫的痴儿,眼下看,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过奖了过奖了,我肩膀上顶个球也不是光为了撑身高的,总要装点儿东西,不过如果可以,我倒还真挺希望把脑子丢掉的,不管是物理意义还是象征意义。” “物理意义?象征意义?” 皇后有些不解地重复这个词。 季月欢“哦”了一声,才意识到皇后不是南星,一些现代化的词汇还不是那么容易理解,于是耐心解释: “物理意义就是,这颗脑袋,‘咔’一下,没了,这样我就解脱了。象征意义嘛,就像您说的,扔掉理智当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这样我就听不懂您的威胁,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第176章 皇后皱着眉,后面那句话她基本没怎么听,注意力都在她前半句话上。 “解脱?你居然……想死?” “你不想吗?” 季月欢好奇地看着她, “我感觉你这个皇后当得好累啊,管着后宫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纠纷要调解,工资要发放,各种年会要安排,还管他们的晋升,各种奖惩制度……集人事行政财务策划及总经理于一体,居委会大妈的活都给您干了,甚至全年无休,几个钱啊让您这么拼?” 皇后听得头昏脑涨,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倒是最后一句听懂了。 “钱?本宫在乎的怎么可能是钱?本宫在乎的是权。” “好好好,权权权,可是您的权施展在哪儿呢?您又出不去,更何况即便您是皇后也受宫规制约吧?呼风唤雨做不到,兴风作浪也勉强,您的权除了让这些人见了面恭恭敬敬给您磕个头以外,还能做什么呢?问题是您也不是菩萨啊,他们的磕头又不能给您增添香火,图啥?” 皇后噎了噎,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又听季月欢摇头叹息。 “皇后娘娘,你去过草原吗?” “草原?”皇后一愣,她眼中的茫然出卖了她,显然,她没有去过。 季月欢耸了耸肩,“草原上,牧场主养羊的同时,还会养一种动物,这种动物很聪明,所有的羊都受它的指挥,它让这些羊往东,它们就往东,它让往西,它们就往西。有它在,牧场主总是很安心,你知道那种动物叫什么吗?” 皇后迟疑着开口,“……什么?” 她总觉着不是什么好话。 “叫牧羊犬。” 皇后顿时怒了,“你骂本宫是狗?!” “那我不也把自己比作关在牧场的羊?更何况我也说了,牧羊犬很聪明,我夸您呢。” 皇后:“……” 这个夸奖方式真是一点让人高兴不起来。 “我也没有骂您的意思,我只是参观过一次,牧羊犬每次为了把羊群赶回羊圈,会绕着牧场来回跑,盯紧每一只养不许对方离群。你不知道那牧场有多大,成百上千只羊只用一条牧羊犬就可以保证它们的听话,而每一次收工,牧羊犬都会趴在一旁气喘吁吁,我看着都觉得累。” 皇后不语。 她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头疼无比,她一直知道这个痴儿口齿伶俐,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能说会道。 感受到自己心境的动荡,她用力甩了甩头,半晌才定了定心神,冷笑道: “你少在这里蛊惑本宫,累又如何?本宫贵为国母,受万民景仰,本宫的家族也会因此受益,本宫若是有了子嗣,那便是皇家嫡子,可稳坐高位,与这些比起来,那些苦和累算得了什么?” 季月欢挠头,“对哦,我忘记还有子孙后代的事儿了,抱歉抱歉。” 她下意识代入自己了,毕竟她从来没考虑生孩子的事儿,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放肆!你是在诅咒本宫?”皇后怒喝。 季月欢茫然抬头,“呃……您是什么敏感肌吗?我刚刚那话,哪个字听起来像诅咒?” 这些古人怎么回事,怎么还带恶意解读的呢? “你!” 皇后气结。 季月欢却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就,怎么说呢,您的家族受不受益这个问题暂且不提,毕竟丞相大人跟祁曜君之间有多剑拔弩张您应该比我清楚,我换个问题,您想让您的儿子当皇帝,那……当皇帝有什么好处?” 皇后:“???”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竟然会有人问她这么愚蠢的问题。 “那可是皇上,是天下之主,是权利的至高峰!那是许多人的毕生追求,好处不是显而易见吗?” 这是得亏两人站在花园里,四下空旷不怕人偷听,否则这话传出去,皇后高低也得治个大逆不道的罪。 “啊?显在哪儿了?”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显然还是无法理解。 第203章 发现 皇后也要被季月欢问崩溃了。 “当了皇帝,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更有后宫三千佳丽,想做什么做什么,无人敢忤逆,这还不够吗?” “不是,你等会儿……” 季月欢皱眉,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来,我好好给您掰扯掰扯。” “第一,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那老老实实当个商人不就好了?我二哥的钱就多到用不完,哦,我没有炫富的意思,我是说……” 迎着皇后无语的目光,季月欢挠头。 “我换个角度说,皇帝的富贵打哪儿来?税收和进贡?这些大部分要进国库的吧?国库的钱皇帝敢动?满朝文武都盯着,一不注意就能被史官的唾沫星子淹死好吗?当然我知道有一部分会进皇帝的私库,可大臣立了功得赏吧?逢年过节得表示表示吧?包括后宫的晋升也都有赏赐,这些玩意儿我隐约记得都是从皇帝的私库出?那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还真能把私库当私库随便花?回头要赏赐的时候拿不出东西来怎么办?哦,如果大曜可以拿欠条当赏赐,那当我没说。” 皇后沉默。 季月欢双手一摊,“反正我看下来,皇帝的富贵除了这些个金灿灿的不动产……” 她指了指身后的宫殿,“除了这些外,流动资金几乎没有,可这些不动产只要有钱也可以自己造啊,往豪华造还是往别致造都行,那不还是不如我二哥自在?额,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说了没有炫富的意思……” 她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第二,后宫三千佳丽?得了吧,我之前看一个新闻,x国总统跟自己秘书滚个床单都被告上法庭,越是国家领导人越要谨言慎……哦,对不起,忘了你们这个时代不在乎这个……” 在皇后越来越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季月欢悻悻改口: “我是说,既然你们都是一夫多妻制,那即便放在民间,也是想娶多少老婆娶多少老婆吧?反正只要不是强抢民女,合法合规的谁管你?不是非要当皇帝才行吧?你要是跟我说皇帝权力大就可以强抢民女,那我只能翻白眼,您辛辛苦苦当上宫斗冠军就培养出这么一个没出息到处抢女人的儿子,我要是你我宁愿生块叉烧。况且这种人即便当上皇帝,多半也不长久吧?一个被拉下皇位的昏君什么下场应该不要我说?” 皇后继续沉默。 “至于你要说只有后宫可以汇集天下美女才女于一身,是,这个我承认,但这些美女才女进了宫会变成什么德性您应该比我清楚?而且即便佳丽三千,皇帝也不是想睡谁就睡谁吧?真要这么自由,那贵妃怎么可能只是盛宠,早就独宠了好吧?” 这话算是戳到了皇后的痛处,皇后根本接不了。 季月欢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继续: “第三,想做什么做什么,无人敢忤逆?别开玩笑了,真要这么自由,御史台是干什么吃的?连我都知道当国家元首比当下水管道工还累,那可是全年无休的行当,太平盛世还好,一旦出什么事,外忧内患一块给砸过来,你得有处理的本事吧?不然百姓凭啥拥护你当皇帝?人家其他工作还能偷懒翘个班,顶多扣点儿工资绩效,当皇帝的要是敢翘班,没准儿耽搁个什么事,牵涉的就是几百上千条的人命,你以为闹着玩儿呢?” 季月欢说完一拍双手,又朝皇后摊开来: “综上,您方才说的那些,是昏君才能作出的行径,我当然也知道当昏君很爽啊,但是长久吗?而想要皇位长久,那就得当个明君,明君是那么好当的吗?文韬武略这种基本配置得拉满吧?文不用说了,帝王心术重在制衡,没有足够的心智斗得过满朝文武的老狐狸?武就更是了,一旦遇上需要御驾亲征鼓舞士气这种情况,还没爬上马背就被敌军一箭嘎了怎么办?不去?不去士气低迷,这跟把江山拱手让出去有什么区别?”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望着皇后,“现在您再告诉我,您辛苦给自己儿子谋划的这个皇位,有什么好的?” 皇后长久沉默。 她感觉她真的要被这个痴儿蛊惑了。 这么一盘下来,怎么感觉,那个位置,好像真没什么好争的…… 她面色发白,只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信念都快要崩塌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算什么? “不,不……” 皇后喃喃着,最后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死死地盯着季月欢: “胡言乱语!不管你说什么,本宫都不会信的!本宫今日把你叫过来,只是想告诉你,皇上的盛宠不过是裹了糖的砒霜,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你没有贵妃的家世,就不要试图效仿贵妃行事。别滋长没必要的野心,自讨苦吃。” 季月欢撇撇嘴,她是真想跟皇后探讨出一个结果的,她疑惑这个问题很久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啊?大家就这么喜欢上班吗?她在现代怎么就没遇上这种人?不然她高低要把对方抓去替她上班。 第177章 结果她说半天,皇后不仅没给她答案,还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架势。 早说啊,浪费她的时间。 季月欢敷衍地点点头,“嗯嗯嗯,知道了,我也觉得当皇后确实是自讨苦吃,您放心吧我可不是没苦硬吃那种人。” 皇后又一次噎住。 她有些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退下吧,本宫暂时不想看到你。” 她以为以季月欢的秉性一定会转身就走,却见季月欢非但没动,反倒是再度支起脑袋懒洋洋地看着她。 皇后被那双漆黑的眼珠子盯得有些心慌,不自觉后退一步: “你……你做什么这么盯着本宫?” 季月欢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还是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 “我只是觉得您有点儿崩人设,按道理来说,以您的段位,应该是不会把我这个小小的嫔妃放在眼里的,怎么突然找我,还拿季家威胁我?结果费这么大劲找我来,就只是为了威胁我?有点怪。” 第204章 威胁 皇后脸色一冷,没想到这个她所以为的痴儿反应会这么快。 不过…… “人设?那是什么东西?” 皇后听不懂,但她只是随口一问,也不怎么在意答案,只是眯起眼上下打量她,“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本宫?” 她一开始确实没把她放在眼里,毕竟她知道她最大的敌人是谁,但祁曜君这次实在太过,她需要旁敲侧击,试探他的用意。 却见季月欢摇摇头: “不,我不了解您,但我了解您的父亲,丞相大人那般足智多谋的人物,培养出来的女儿应该不会太蠢,所以我有些想不通。” 她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可惜她不擅长宫斗,对这里头的弯弯绕想得不是那么清楚。 “了解父亲……” 皇后再一次深深地皱起眉,一个闺阁中的小姐,如何有机会了解当朝丞相? 脑中思忖了半天,她迈步走到季月欢跟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与她对视。 “什么意思?季家早就投靠了老东西?你因为他的指令才进的宫?怎么?他准备放弃我了?” “啊这……” 也就是说皇后和丞相的关系并不好,皇后是丞相安排进宫的,他们有着什么计划,而皇后一直在担心自己被抛弃? 一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巨大,该说不说,剧情如果真按她猜测的这么发展,扔到现代简直可以拍一部绝佳的古偶剧,真的,光这一句话的剧情起码能拍三十集。 季月欢眨了眨眼睛,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能诈出来这么多,真好,作死进度条又前进了一截,这么看来自己往后死在冷宫,也不一定是兰馨儿下的手,皇后也有可能。 她想了想,才慢吞吞开口: “要不您先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再回答您?” 小样,都被她诈出这么大秘密了还不老实? 皇后面色一冷,“你在跟本宫谈条件?” “胡说!”季月欢握着拳头,板着小脸义正言辞地纠正,“我分明在威胁您。” 皇后:“……” 皇后怒极反笑,先前这个女人说想死的时候她没当一回事,但眼下她觉着,她真是活够了。 “方才我还觉着,你聪明得有些棘手,但眼下看,你依旧蠢得让人发笑。” 以一介良媛之身威胁她一个皇后,她怎么敢的? “啊过奖过奖,笑一笑十年少,就当我日行一善,不用谢。” “你!” 皇后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个人油滑得厉害,不管怎么说她都一副照单全收的样子,没脸没皮得很。 皇后深吸一口气。 她盯着季月欢,冷笑。 “不是聪明得很么?那你猜啊,本宫真实的目的是什么?” 季月欢叹口气,“我要是能猜出来,我还用得着威胁您吗?皇后娘娘,我真没长了一颗宫斗脑袋,隐约记得良媛距离皇后差了一大截,我以为到我死都不会有跟您这种大人物单独对话的机会,没想到来这么早,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本宫本来也确实不把你放在眼里。” 皇后转过身,没再看季月欢,继续修剪旁边的花枝,季月欢听到她冷漠的声音: “但是祁曜君越来越过分了,他堆给你的宠爱和殊荣足够蒙蔽一个人的眼睛。哪怕你对着本宫的人辱骂本宫,本宫生气之余也只觉得你愚蠢,如此毫无城府,张扬跋扈,本宫将眼神落在你身上都是浪费时间。可直到昨日我听闻,你给几个花农的赏赐是金叶子……季月欢,你是真的拎不清自己的分量,居然意图在这宫中收买人心了吗?你想做什么?培养自己的势力?想成为第二个贵妃?” “呃……” 季月欢茫然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皇后说的什么。 昨天那个菜园来找她的时候,她以为是她不小心踩坏了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来找她赔钱的,所以让南星多带点钱跟她一起去。 南星不太懂多带点是要带多少,怕带的银子不够,干脆带了一荷包的金叶子。 后来一帮人给她种树,种完了季月欢想想他们那么辛苦,就让南星发他们一点儿工钱。 南星那会儿手里只有金叶子,当场说没有再返回去拿有点儿丢她家小姐的人,问了一下季月欢的意见后,季月欢无所谓地摆摆手,说没必要,金叶子就金叶子吧。 结果这落在皇后的眼里居然是她在收买人心。 季月欢扶额,这就是宫斗脑袋吗?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都能考虑这么多? 不过季月欢想了想,祁曜君都能为八两银子耿耿于怀老半天,她撒出去一堆金叶子看起来确实过于阔绰了。 可这送都送了能怎么办? 她抓了抓头发,一张脸都快苦成瓜了。 “那什么,皇后娘娘……就,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根本没考虑收买人心这回事,我给他们金子单纯只是因为,我……嗯,有钱?” 坏菜,这话说出来她都觉得自己欠儿欠儿的。 但是她的心情居然还不坏。 有钱真好。 “咔嚓”一声,一根长势极好的枝丫被皇后一不小心剪了下来。 季月欢听着那声脆响,心中叹息,要是那剪的不是枝丫,是自己脑袋该多好。 皇后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你在挑衅本宫?” 季月欢抽了抽嘴角,“您是真的敏感肌。” 她到底哪里挑衅了啊喂! 皇后也烦,每次她就要觉得季月欢是装疯卖傻的时候,她又会叽里呱啦一些她听不懂的怪话,明明白白告诉皇后,她根本不是个正常人。 祁曜君到底在搞什么?新入宫这么多人,他就准备挑这么个货色作为棋子? “本宫不管你是真的有钱还是有什么自己的小心思,都给本宫收起来,”皇后走到季月欢跟前,俯下身,长长的护甲戳在季月欢的眉心,“蝼蚁咬人虽不致命,但是让人心烦,本宫允许你上蹿下跳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别得寸进尺。本宫没有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季月欢点点头,却在皇后准备收回手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 第205章 元宝 皇后一惊,“你……” 她发现季月欢年纪虽小,力气却不小,此刻钳制住她,居然让她挣脱不得。 季月欢咧着嘴,“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不喜欢有人指着我的脑袋,也不喜欢有人拿我的家人威胁我。” 她说着,另一只手拔下头上的步摇,她甚至懒得去动上面的机关,只用尖锐的一端抵着皇后的脖颈。 “既然皇后娘娘的威胁说完了,那就该我了。请您记好,有话可以好好说,想做什么也冲我来,别动季家任何人,否则,之前我是怎么闯进敏秀宫抽兰馨儿的,我是怎么冲进你这凤鸣宫割破你喉咙的。我没有开玩笑,您也最好别进行尝试。” “你……”皇后又气又惧,整个人都在发抖,但是面对那根抵在她脖颈间的簪子,她的眼神里居然闪过一丝怨恨,“这是老东西的意思?他让你来杀我?” 季月欢:“……” 哦,忘了皇后还怀疑她是丞相的人了。 “咱能不能先把脑补收起来?我上面的话里那句话提起了丞相大人吗?我说让你别动季家你听不明白吗?” 皇后盯着季月欢,四目相对半晌,大概真的没有从季月欢眼中看出端倪,她才嗤笑: “季月欢,说你蠢你还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你这话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将软肋明明白白地暴露出来,你猜猜这么做的后果,究竟是如你所愿,还是适得其反?” “我无所谓啊。” 季月欢也朝她笑,露出一口森然的大白牙,“你知道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疯的原因是什么吗?你要是敢动他们,那我就没有软肋了,那时的我会做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说不定,不只是你,我会拉着整个世界一起陪葬呢?” 第178章 盯着那双被浓重的墨色覆盖的眸子,皇后有种莫名的直觉—— 她没有在开玩笑。 疯子,季月欢真的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皇后到底是皇后,她的眉眼中看不出慌乱,只是静静开口: “本宫说了,本宫不愿意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只要你安分守己,本宫也不想没事找事。” 话落,皇后在自己脖颈被利器抵住的情况下,仍旧伸出手,抚过季月欢的脸。 “多好看的一张脸,多么适合让男人发疯的一张脸……去吧,季月欢,老老实实享受祁曜君的宠爱就可以了。本宫不在乎这宫里多一位宠妃,但不可以再有一位贵妃,懂么?” 季月欢点点头,“这才对。” 皇后拧眉,“什么?” 季月欢摇摇头,“没什么。” 只能说,这么理智清醒的皇后,才像是丞相大人那只老奸巨猾的狐狸能培养出来的女儿。 如果季月欢真的只是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说不定真的会在她的指引下,在男人布下的甜蜜幻象中腐烂。 不过很可惜,这具十六岁的少女身体里,住着的一具来自现代的灵魂。 季月欢收回了手里的步摇,控制着轮椅远离皇后。 “成交,我不惦记你的位置,你也少拿季家威胁我,想找我说话随时都可以,别搞什么有心没心那一套,真诚点儿对谁都好。” 顿了顿,季月欢打开轮椅侧边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东西扔进皇后怀里,皇后下意识接住,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季月欢已经咕噜噜转着轮椅走远。 “有人教我去别人家串门儿得带礼物,不然不礼貌,本来觉得带颗心够了,但怕您这位大领导要求多,所以带着以防万一,现在么……虽然你没要求,但还是给你了,希望你记得今天说的话,再见。” 皇后愣愣地低下头,掌心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她打开,里面放着一颗黄澄澄的金元宝。 皇后:“……” 真是……够豪横。 皇后此时倒是有点相信,季月欢说给那些花农金叶子只是因为自己有钱了。 因为没有人会试图用一颗金元宝讨好皇后。 她就是纯有钱,以及不知道该送什么,而金元宝不得罪人。 “娘娘……” 青鸾的声音将皇后的思绪收回,她抬头,先前被挥退的下人都各自归位,而青鸾此刻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这是……?” 她看着皇后手里的金元宝,似乎有些不理解。 皇后的手抚摸过那枚金元宝,脑海里无端浮现出季月欢的话—— 【您又出不去,钱再多能花哪儿呢?】 “青鸾。” “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的手里还捏着那枚金元宝,视线却落向头顶的天空。 “你说,当皇后有什么好呢?当皇帝,又有什么好?” 她虽然在季月欢面前强子镇定,但要说她没有被季月欢的话影响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即便到了现在,她仍旧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季月欢观点的话语。 青鸾:“?!!” 这是什么问题? 发生了啥?怎么那位痴儿来过一趟,连皇后都疯了?疯病会传染吗? 青鸾皱起眉,她几乎没怎么思索就说了出来: “可以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这还不够吗?” 皇后一愣。 是了,只有站在高处才可以将所有人踩在脚下,更何况她已经被架在这个位置上,她没得选了。 否则一旦跌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皇后轻笑一声,“你说得对。” 这么简单,连青鸾都想明白的道理,她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她真是被那个痴儿影响得不轻。 “啪嗒”一声,木盒被合上,金元宝的所有光芒也悉数被关了起来。 她将木盒递给青鸾,“收起来吧。” * 季月欢出现在南星面前的时候,南星明显皱起眉——她看到季月欢手里抓着的那支步摇了。 “小姐,您没事吧?” 季月欢挑眉,“我看起来像有事?” 南星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确认确实没什么异样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她一边推着季月欢往外走,一边问: “所以……小姐和皇后娘娘,谈拢了吗?” 她还记得来之前小姐说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她就暴力镇压。 季月欢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才点点头,“算是吧。” “那就好,奴婢就知道小姐最厉害!” 南星开口就是夸,也不问季月欢跟皇后谈了什么,又是怎么谈拢的。 季月欢嘴角扬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眼前又出现一个人。 “奴才高实,参见旭良媛。” 季月欢是坐着的,所以即便对方躬身行礼,她也能看清对方的面貌。 她挑了挑眉,“咦?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眼熟?” 高实:“……” 南星在旁边小声提醒,“小主,这好像是贵妃娘娘宫里的高总管。” “噢噢。” 她说呢,怎么这么眼熟。 “所以您找我是?” “贵妃娘娘邀您叙话,旭良媛,请吧。” 季月欢:“……” 第206章 总结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贵妃不会害自己,但她真的好累又好困。 可惜她似乎没办法拒绝,毕竟眼前站着的人不是芍药。 这个高实的语气跟那个炒鸡差不多,而且看她的眼神也很轻蔑,很明显不是贵妃信得过的人,至少不知道她和贵妃的关系,眼下自己要是拒绝,显然只会陷入无效沟通,这个人只会想要办好主子交代的事。 而且回宫之后她跟贵妃见一面也不容易,算了。 “走吧。” 高实在前面领路,困倦的季月欢再度睡了过去。 大概是跟皇后的交流实在耗费心神,也或许是昨夜熬夜的反噬,总之这一次季月欢睡得极沉。到了昭明宫,高实跟贵妃回禀的声音都没能将她吵醒。 高实脸色不太好,刚想大声提醒,贵妃却摆了摆手,示意高实带人退下。 高实皱了皱眉,“这……娘娘?” 贵妃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也不抬,“怎么?是想留下来看本宫怎么折磨一个痴儿?” 高实忙低头称不敢,这种留把柄的事,当然是越少人在场越好,高实连忙带人离开。 等到闲杂人等都退却,贵妃才急急从主位上下来,走到季月欢跟前上下打量她,见她不见是装的之后,皱眉问南星: “她这是晕过去了吗?皇后对她做了什么?” “呃……” 南星挠头,“应该没做什么?小姐应该就只是单纯地睡着了。” “睡着了?” 贵妃噎了噎,不过细看之下确实见她眼下有些青黑,她更是不解,“怎么会这么困?有没有传太医看看?” 南星摇摇头,“奴婢猜测约莫是小姐没睡好的原因,又一大早被皇后娘娘叫过去,累着了。” 贵妃叹了一口气,想让南星扶季月欢去榻上休息,又怕这一扶反倒将她闹醒,想了想,她转身步入内室,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件厚实的披风。 她温柔地将披风盖在季月欢的身上,无奈地摇头,“她倒是随遇而安,坐着都能睡,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南星也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奴婢出门匆忙,倒是忘记拿披风了,是奴婢疏忽。” “皇后找上门,你们慌乱是正常的。让她先好好休息会儿吧,星星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南星点点头,贵妃便带着她进了内室,芍药留在原地照看季月欢。 “雨笑小姐想问什么?” 贵妃张了张嘴,她其实有一堆的疑问,但是南星一开口,她反而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了。 主要是感觉其中的大部分疑问,南星应该也不知道。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无奈道: “先问我最想知道的吧,皇后把天骄找去说了什么?天骄有没有吃亏?” “这……” 南星摸着鼻子讪笑,“实不相瞒,奴婢和小姐刚到凤鸣宫,皇后就把我们都赶出来了,说了什么可能只有小姐知道,不过应该没吃亏,小姐有东西防身的!” 贵妃想想也是,天骄从来不是一个束手就擒的性子,连兰馨儿在她手里都讨不了好,皇后应该也没辙。 她勉强放下心,“那……你知道上午祁曜君给御膳房的那道圣旨怎么回事么?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南星却只能再度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皇上确实怪怪的,昨日皇上离开的时候,奴婢还瞧他脸色不太好,奴婢还以为小姐又和皇上吵架了,结果又是移植红玉,又是送小姐兔子,偏对小姐这么好了,昨夜也没歇在倚翠轩,今早又下这样的圣旨……” 第179章 南星苦恼地敲了敲脑袋,“以奴婢的脑子,实在想不出皇上的用意。” 贵妃再度叹息,这也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昨夜祁曜君并没有宿在倚翠轩,却突如其来下了这样的旨意,太奇怪了。 但可惜,南星知道得也不多。 不过…… 她拧眉,像是发现了什么,问她:“天骄经常跟祁曜君吵架吗?” 怎么刚刚好像听到南星说“又”? 南星挠头,“也……也谈不上吵吧,反正小姐经常把皇上气着,但皇上好像也不是真的生气,自个儿气过之后还是会来找小姐和好……” 贵妃:“???” 惹怒祁曜君,祁曜君还反过来哄人? 怎么每个字都听得懂,凑在一起就这么难理解呢? 贵妃瞅着南星,“你说的皇上是祁曜君吗?” “呃……”这个问题把南星也难住了,“咱们难道还有第二个皇上?有人易容成皇上的样子骗小姐?” 贵妃:“……” 忘了南星是个实诚姑娘,她可能是开玩笑,但这姑娘是真的会信。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过去,贵妃揉了揉眉心,“没,算了,还是等天骄醒了我问她吧。” 季月欢这一觉其实也没睡太久,毕竟撑着脑袋睡觉容易手麻。 等快撑不住了,她强行从那种困意中抽离出来,准备换只手继续,结果手一抬,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阻碍了行动,她一愣,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往身前一看,才发现她身上覆了件披风。 再抬头,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坐着的贵妃。 贵妃正笑吟吟地瞅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她“咦”了一声,“我到了吗?星星怎么不叫我?” “星星说你昨夜没怎么睡,我便想着让你好好休息一下,醒了吗?要不要去榻上再眯一会儿?” 季月欢打着哈欠摇摇头,“还行,对了,你找我?” 贵妃无奈地笑了笑,“不是我找你,是这宫里头,所有人都盼望着我找你,我便如她们所愿罢了。” “诶?” “你如今圣眷正浓,他们总爱拿我作比,也盼望着我能一怒之下替他们收拾你,就连皇后都出动了,我要是不动,就太可疑了。” 说话间,贵妃已经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的脸: “皇后找你做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季月欢打着哈欠,下意识道: “也没什么,总结下来大概是就死蛇事件进行责任认定,不过截止会谈结束双方意见也未能达成一致,再是就后位及帝位的利弊问题双方交换看法,可惜此次探讨在皇后的强势镇压下草率收尾,没能形成共识,最后便是针对双边关系展开激烈讨论,着眼于增信释疑、管控分歧、拓展合作,就双边关系的战略性、全局性、方向性问题以及事关世界和平与发展等重大问题坦诚并深入交换意见,我方指出……” 第207章 问题 “停!” 贵妃被季月欢说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她深吸一口气,“天骄,说点儿我能听懂的。” “嗷。” 季月欢眨眨眼,“就是我拿簪子抵皇后脖子上威胁她不许动季家,相应的我也答应她好好当个草包宠妃不搞事,暂时确立了构建稳定双边关系的阶段性目标,完事儿。” 贵妃:“……” 威、威胁皇后? 贵妃只觉得一阵头晕。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季月欢,“你能活着走出凤鸣宫真是个奇迹。” 季月欢却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放心啦,我感觉皇后很多时候还是挺讲道理一个人,不过我确实觉得今天她有点奇怪,正好你在,我需要一颗宫斗脑袋帮我分析一下。” 一颗……宫斗脑袋? 贵妃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无奈叹了一口气,“好好好,说说吧。” 于是季月欢把在凤鸣宫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省去了她跟皇后探讨当皇帝和皇后到底有什么好的这一段,最后摊手: “大概就是这样。” 贵妃已经在一边坐了下来,芍药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她顺手给了季月欢,才朝她笑: “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不知道。” 季月欢诚实道。 她喝口茶,才觉得终于活过来了,还是贵妃好啊,她在皇后那边叭叭半天,皇后都没想起来让她喝点儿水。 早知道那元宝留着给贵妃了。 季月欢叹气, 两次贵妃找她都在她意料之外,身上都没带什么东西,怪不好意思的。 “我只是觉得她突然找我应该不只是警告我那么简单,毕竟警告的话她直接让晁吉带话不就好了?我又不是听不懂,干嘛非得要我亲自去一趟?不知道倚翠轩离凤鸣宫很远吗?虽然我有车车,可星星也很累好吗?” 季月欢越说怨气越重,贵妃扶额,后面才是重点吧! 她就是不爱动弹。 南星茫然,“啊?奴婢不累啊。” 季月欢没好气地戳她胳膊,“你累不累是你的事,皇后折不折腾是另一回事。” 南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贵妃看得好笑。 她也认真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你说,她用季家人威胁你?” “对。” “那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这一趟你非去不可了。” 季月欢顿时朝她竖起大拇指,“还是你牛,展开说说?” “她跟你说的应该是真的,但那只是一部分,毕竟就像你说的,那不足以让你亲自跑一趟。还有一部分她没告诉你的是,不管你去凤鸣宫和她说了什么,只要你去了,都可以向有心之人传达讯号。” “有心之人?讯号?什么东西?” 季月欢茫然。 “很多。” 贵妃耐心解释,“比如后宫那帮嫔妃,你这次的殊荣太过惊世骇俗了,若我没猜错,此刻祁曜君在朝堂也会有不小的压力,毕竟那是与帝王等同的特权,往后膳食方面,连皇后都要逊你一筹,皇后无论如何都要出面的,否则无异于告诉众人她软弱可欺,谁都可以爬到她的头上。” “诶?”季月欢像是有些理解了,“那她不应该打我一顿更有说服力?” 贵妃用力戳了戳她的额头。 “没见过主动讨打的。” 季月欢讪笑,“嘿嘿,哪儿能啊,我搁这马后炮呢,你看皇后当时真要是准备打我,我会站着给她打不?” “你啊!” 贵妃笑了笑,眉宇间有些怀念,似乎以前的季月欢在她面前也是这样。 她没说什么,只是继续解释道: “祁曜君把你宠到这份儿上,皇后就是再蠢也不可能这时候打你,她自己都在禁足,这时候激化和祁曜君的矛盾,对她没好处。” 季月欢想想也是,皇后也说了她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而且就算你完好地从凤鸣宫走出来又如何?并不妨碍后宫众人对此揣测纷纷,再加上你答应了皇后安分守己,往后只要你低调行事,他们都会觉得是皇后今日对你的威慑起了作用,这反倒助长了皇后的威信。毕竟在她们看来,你,张扬跋扈,动手伤了兰妃都能全身而退,还让兰妃被贬为兰贵嫔,皇上为你撑腰至此,你大可以更加放肆,可却在被皇后召见后,‘吓得’龟缩一隅,他们当然对皇后的手段愈发畏惧。” 季月欢:“……” 不愧是宫斗脑袋。 原来不是皇后敏感肌,是后宫里的人都很爱脑补。 “再就是祁曜君。” “呃……” 季月欢很明显没料到这个答案,“还有他的事儿?” 贵妃长叹一声,忽然抓住季月欢的手,“天骄,我对不起你。” “嗯?”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会错了意,总之在我看来,祁曜君忽然把你捧到这个位置,是因为我回宫再次夺了皇后的权,这让皇后恨我入骨,但眼下还不是我和她撕破脸的时候。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出来,作为吸引皇后视线的靶子,我总觉得,你这次的无妄之灾,是替我承受的。” 贵妃眼中纠结又痛苦,谁都好,可怎么偏偏是天骄呢? 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况。 季月欢沉默了一会儿,也反握住贵妃的手,耸了耸肩,“我现在不是当得好好的吗?当靶子怎么了?我这靶子是不锈钢的,他们扎不中。” 贵妃噗嗤一笑,看她确实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心头的枷锁才算是松了几分。 她定了定神,接着道: “不仅如此,兰馨儿被贬,等于皇后的阵营被削弱,她急需补充人手,此时祁曜君把你架起来,也是有意把你推向皇后的意思,皇后没那么蠢,她不想接招,但她也需要迷惑祁曜君,所以把你叫过去,也是做给祁曜君看,她想误导祁曜君,让祁曜君以为她已经入了局,再试图引出祁曜君的下一步棋。” 第180章 好家伙。 季月欢一整个震撼住。 得亏她不搞宫斗啊,这剧情烧脑到她都想掏出个本子出来捋逻辑了。 季月欢咽了咽口水,“你先等等……” 她制止了贵妃,自己费劲捋了半天之后,还是有些不理解: “祁曜君为什么要把我推到皇后阵营?我……额……” 说着说着,季月欢像是想到什么,讪讪,“好吧我知道了。” 第208章 探讨 这下轮到贵妃疑惑,“你知道什么了?” 连她作出这些猜测都只是一个模糊的方向,并不知道具体,天骄怎么就知道了? 季月欢撇撇嘴,“大概是我跟他说过谁靠近我谁倒霉,教训兰馨儿的时候又让他看到我惊人的破坏力,他估计是想让我进皇后的阵营,给皇后一点小小的倒霉蛋震撼。” 贵妃:“……” 这个理由荒谬到贵妃甚至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反驳。 半晌,贵妃伸出手揉她的脸颊,将她的脑袋揉得直晃。 “说什么胡话,我们天骄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孩子,你可是天骄,是天之骄女,是季府上下的掌上明珠,哪里倒霉了?” 季月欢张了张嘴,想说她都进宫了还不够倒霉吗?又想起这个决定是原主自己做的,最后只能悻悻闭嘴。 她没挣扎,只是就着贵妃揉搓自己脸颊的动作,含混不清地开口: “好好好,你继续。” 贵妃这才收手,脸色也一点点凝重下来。 “最后便是宫外,这是给丞相看的,也是……给季家看的。” “季家?” 季月欢一愣。 “是,你从凤鸣宫平安走出来,在不同的人看来有不同的解读,后宫那帮人会觉得是皇后威慑了你,但也有人会觉得,皇后是招揽了你。我知道季家一直是中立党,因为曲辕犁的事情,你父亲虽然官职不高,但极得民心,朝中人都不敢得罪,丞相对你父亲极有兴趣,几次抛出橄榄枝……”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眼神逐渐冰冷。 “眼下皇后此举,无异于是给了丞相筹码,让丞相可以以皇后的庇护为由,让季家为丞相卖命。毕竟众所周知,你是季家所有人的软肋。” 季月欢苦笑。 好熟悉的一句话,似乎方才在皇后那边说过。 不过意思正相反,她说的是季家人是她的软肋。 这就是,家人吗? 她也不得不感叹皇后的好算计,难怪不论她怎么追问,皇后都只说了那最浅显的一层,毕竟,另外两层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否则所有的筹谋都会意义。 季月欢原本以为经历过现代职场洗礼的她,什么浑水没趟过?眼下看来,她还是小看了古人的智慧。 后宫的水可真深。 得亏她今天来找贵妃答疑解惑了,不然就她这破脑子,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见到季月欢的表情,贵妃误会她是被吓到了,再度握紧她的手: “别担心天骄,毕竟,皇后和丞相都不知道你同我的关系,你在这宫里有我护着,季家并不需要怕丞相的威胁。” 季月欢却摇头,“话是这么说,但季家要是一点儿都没反应,就太可疑了,丞相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会猜测季家有了别的倚仗,而在这宫里能和皇后抗衡的只有你,届时你一旦暴露,会很危险。” 贵妃闻言愣了愣,疑惑地看着季月欢。 “天骄……” “嗯?”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了解丞相?你说你不擅长宫斗,可是你刚刚对于丞相的分析,根本不输我。” 贵妃说到这儿,又连忙补充,“我不是怀疑你骗我,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以前跟丞相认识?”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这种,算认识吗?” 贵妃:“……” 好问题。 贵妃也一下噎住了,季月欢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回答第二个问题: “我确实不擅长宫斗,准确来说我更擅长分析人性。不过虽然进宫这么久,但我对于宫里的格局却不是很清楚,我到现在都分不清祁曜君的妃子们谁是谁,也不知道皇后和祁曜君之间的矛盾深化到哪种程度,我甚至连祁曜君几个崽都不知道……在这种完全抓瞎的情况下,你要让我像你一样分析皇后一个行为背后的动机,我是真的没办法。” 季月欢的手敲了敲武侯车的扶手,继续道: “但丞相不一样,我大概知道丞相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季家人的性格,所以两相结合下来,要预测他的动向并不困难。” 说实话看原著的时候,魏钦章作为大反派,但季月欢并不怎么讨厌她。 这就像看三国演义,她喜欢诸葛亮也不妨碍她不讨厌司马懿,两人之间的精彩博弈反倒让她看得津津有味。 而且追连载文是很痛苦的,再加上作者伏笔众多,有时候为了消解追更的痛苦,她会反复去看前面已更新的内容,然后分析人物性格,解构人物动机,甚至为此写下一篇又一篇长评,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季月欢乐此不疲。 前期丞相这个人身上包裹很多谜团,季月欢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很多,相比之下自然更了解。 贵妃听得愣愣的,她现在甚至都顾不上问季月欢怎么了解的丞相了,她的关注点在—— “你……居然对宫中局势一点都不知道?南星没告诉你吗?就算南星了解的不够全,那个腊雪也应该清楚吧,她在宫里待的时间可不算短,她也不说?” “哦,说啊,但太复杂了,我容易困,而且我记不住。” 季月欢叹气,“除非给我写下来,让我每天早晚熟读背诵,不然我真的很难记住。但其实写下来作用也不大,因为以前我记东西都有个驱动力,比如我考试要拿高分,比如要现场给客户答疑,再简单一点儿就是兴趣,比如这首歌很触动我,那我也会很努力去记歌词……” “但没有这些驱动力之后,你随随便便给我一篇文章,让我背下来,我真的提不起劲。” 这也是成年人的记忆力不如小孩子的一个原因,倒不一定真的是上了年纪记忆力退化,实在是驱动力不足。 毕竟对于小孩子来说,考试考砸那就是天塌了,但对于成年人来说,项目书记不住还能现编糊弄过去,糊弄不过去顶多就被训斥一顿,再扣点儿工资绩效,本来就不多,扣就扣呗,顶多下个月日子过得紧巴点又能怎样? 在如此思路下,要让他们像学生时代费尽心思去记东西,真的很难。 对季月欢来说就更是了,记住宫里这些妃子都哪家出来的,跟谁关系好,底下几个崽,有什么用? 既不是她感兴趣的领域也不影响她饭碗,别说用心记了,她听都懒得听。 贵妃:“……” 大概看出贵妃的无语,季月欢悻悻: “贵妃姐姐你饶了我吧,我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就让我滩着吧。” 第209章 会谈 贵妃只觉得手痒,再度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 “你呀!” 季月欢吐舌,“嘿嘿,谢谢贵妃姐姐。” 贵妃拿她没办法,终究是摇头: “罢了,反正目前这局势看来,应该没人敢动你,你暂时是安全的。我会给你爹传信,把今日之事告诉他,让他想好应对丞相的策略。” 季月欢点点头,再度道谢的同时,心里寻思下次见面她该给贵妃准备什么礼物比较好。 “还有一件事,天骄……” 贵妃说着,又有些欲言又止。 季月欢回神,挑眉看她,“嗯?” 贵妃犹豫再三,还是道: “你现在……对祁曜君,什么看法?你还是坚定要留在宫里吗?我听南星说你和祁曜君经常吵架,但祁曜君也会在事后服软求和……我知道这种男人很容易拐骗不谙世事的少女,你……你现在知道他可能的筹谋和算计,也知道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你还是想留在宫里吗?” 季月欢沉默。 她知道贵妃还在试图说服她出宫。 但是…… 她注定是要死在宫里的。 “想。” 不是想留在宫里,是想死。 她现在已经是良媛了,她在朝着她的目标迈进,如今的剧情进程也似乎在隐隐加快,那一天不会太远的。 贵妃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答案,也静了一会儿,她看着季月欢,眼神有些复杂。 “天骄,你不会,真的爱上祁曜君了吧?” 季月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爱,肯定是算不上,但是…… “贵妃姐姐,你可能不知道,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祁曜君对我的好是有代价的。” 贵妃一愣。 季月欢弯起眼睛朝她笑: “我很早就知道,最好的东西都不是独来的,它往往伴了所有东西同来。能为我遮风挡雨,就能让我不见天日。” 第181章 是,她很早就知道。 就像陆元丰,救过她的命,收她当学徒,教给她本事,也亲手摧毁了她。 就像陆危竹,耐心,温暖,像哥哥一样照顾她,帮助她,也背叛了她。 就像赵成刚,陪伴过她,关爱过她,恍惚让她以为他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可也是他,给了她最深的绝望。 季月欢早就不敢全身心的接受旁人的善意了,无论是祁曜君,抑或是……谢宇。 她的心是病态的,扭曲的,她其实畏惧那些美好的东西,因为她总觉得那是她攀爬在峭壁之时,望见的幻影,她抓不住的,一旦她试图去抓,试图借助它的力量让自己更进一步,可往往等待她的,是坠入无底深渊。 所以她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她路过很多的鲜花和藤蔓,还有看似牢固的基石,但能让她放心去抓的,只有小老头向她伸出的,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小老头不在后,她只能闭上眼睛,自己闷头爬。 贵妃望着面前的小姑娘,她分明在笑,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像是蒙着什么,她看不真切,可心却莫名一疼。 “天骄……” “但是,没关系的贵妃姐姐。” 季月欢打断她,很认真道:“我现在已经有承担代价的勇气了。” 第210章 讹诈 贵妃隐隐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可她一时之间想不出来问题在哪儿,半晌后也只能长长叹气: “算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的父母哥哥们都全力支持你,我也会。” 季月欢莞尔,“谢谢。” 贵妃摇了摇头,“本来还想问你,祁曜君为什么突然给膳房下那样的指令,也太夸张了,不过眼下看来,没必要,不管他是出于什么,你都照单全收。” “是。” 季月欢点头,更何况她和祁曜君有约定,她接受所有他对她的好,不后退。 咦? 说起来这次祁曜君突然抽风,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约定,所以他在考虑用美食攻略她? 啊这…… 可能也许大概似乎好像八成……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呃。 那她要演一下吗? 满足一下这个男人的自尊心,让他觉得自己的攻略很有成效?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两秒不到,季月欢就放弃了。 她演戏根本不行,而且饮食得到改善她本来就还蛮开心的,也不用特意去演,下次祁曜君过来她好好道谢就好了。 贵妃看她一瞬间表情变了几变,有些好奇,“在想什么?” 季月欢回神,想了想觉得这些还是不太方便说,所以她含糊了过去。 “唔,在想待会儿午饭吃什么,对了贵妃姐姐,你这次还管饭吗?” 贵妃隐约感觉到她的隐瞒,但她也不追问,只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现在的份例都能跟祁曜君等同了,还看得上我的饭?” “你说得对。” 季月欢点点头,“那我回去吃,白白~” 嘴上说着白白,但并没有立即推着轮椅走。 贵妃气笑了,“说你看不上你连客套一下都不会吗?你个小憨瓜是不是存心想气死我?” 季月欢吐了吐舌头,“那你到底留不留我吃饭嘛?” 贵妃双臂环胸,哼声:“留,就怕有些人不想留。” 季月欢就去揪她的衣角晃了晃,“怎么会呢,祁曜君的饭天天有,我们吃顿饭多不容易啊,这是丰盛不丰盛的问题吗?” 贵妃脸冷了没两秒就破功,“算你嘴甜。” “不过……” 她叹了口气,“要留下来的吃饭的话,可能还得演一场戏,毕竟先前我让高实他们退下的时候,也说了我要折磨你的,眼下……我得想想怎么演,让你留下来吃饭才合理。” 季月欢生怕贵妃又像上次一样一言不合就开始,连忙道:“我来!” “嗯?”贵妃好奇地看她,“你不是说你演技不好?” “演技不好不代表我编剧本不行啊,看我的吧。” 下一秒,在贵妃芍药和南星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季月欢从轮椅上下来,直接躺地上开始撒泼打滚,张口就是嚎: “好疼啊好疼啊,疼死我了!我不管,你打了我就要赔钱!赔钱!” 众:“……”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急忙冲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旭良媛,又一下顿住。 最后还是高实迟疑着上前,“娘娘,这……” 第211章 妥 贵妃已经一秒进入状态,一副气得脸青的架势,根本不理高实,只是盯着季月欢半天,嗤笑一声,语调极为阴阳怪气,“哟,谁都知道季家富可敌国,怎么,旭良媛进宫家里没给安排细软?都开始讹诈本宫了?” 季月欢还在打滚,“什么叫讹诈啊,你打我我还不能让你赔啊?你是不是不想赔钱?你说,你说啊!” 贵妃深吸一口气,俨然被气得不轻,她冷笑: “说起赔钱,旭良媛莫不是忘了,你上次砸了本宫最喜欢的花瓶,你赔了吗?” 季月欢大叫:“你少来!我说了那花瓶不是我砸的,你有证据吗?谁看见了?!” 贵妃像是就等这一刻,嘴角笑容弧度加大,“好问题,本宫也想问,你说本宫打你,伤口在哪儿,谁看见了?” 高实等一众宫人都低下头,赞叹贵妃娘娘高明,定是用了那不叫人身体留下痕迹的法子折磨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这旭良媛哑口无言。 季月欢果然一副被噎到的样子,“你……你……” 她咬着牙,怒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不敢带着鞭子去见皇后,才半路把我叫过来的?你,我,我要是鞭子还在,你看我抽不死你!” 贵妃差点没绷住。 眼神不经意地往她头上那根发带瞟了一眼,沉默。 她以为她绑头上是为了迷惑皇后,居然还能用在这儿。 要不是场合不允许,她真想给天骄竖个大拇指。 如天骄所言,她编排剧本的能力确实不俗,但这演技吧…… 扑腾半天只能干嚎,这姑娘是一滴眼泪挤不出来啊。 贵妃心中叹气,不过好在季月欢用撒泼打滚这一招转移了众人注意力,所有人都在她夸张的肢体动作上,反倒忽略了眼泪这种细节。 高实等人也听说季月欢带一根鞭子冲去敏秀宫抽兰贵嫔的事情,眼下看到她的手腕确实空空如也,心中顿时惊叹贵妃娘娘这一招将计就计真是妙啊。 又听季月欢继续扑腾着大声嚎: “我不管我不管,你就是打我了,你赔,你赔,不然今天我就不起来!” 昭明宫的人扶额。都有些没眼看。 这……这也太泼皮无赖了…… 贵妃也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憋了半晌才算是终于拿这个泼皮没办法,开口道: “赔钱不可能,本宫说了你也摔了本宫的花瓶,你可以提别的,本宫考虑考虑。” 季月欢顿了顿,这才坐起身,掩面抽抽搭搭道: “你说的。那我,我要吃饭,我饿了。” 昭明宫众人:“……” 可能季月欢之前给昭明宫众人留下的疯癫形象过于根深蒂固,以至于此刻听到这么离谱的要求,他们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贵妃嗤笑一声,很是不屑的样子,“可以,但这次不许你的宫女一起。” 季月欢睁大眼睛,“凭什么?我不干,就要一起!就要一起!你不同意我就不起来!” “你!好好好,不起来是吧,来人,给我把她拉起来!” 季月欢大叫,“我看谁敢动我!贵妃娘娘,你先前折磨我,没在我身上留下伤口,这个闷亏我认了,但今天要是谁敢碰我,我立马抓住对方然后跟祁……跟皇上告状!说这人对我动手!你们猜皇上站哪边?” 这下谁都不敢动了,谁都知道面对兰贵嫔,皇上都是给旭良媛撑腰,他们连兰贵嫔的万分之一都不及,又怎么敢? 贵妃气得手都在颤抖,“你,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要南星跟我一起吃饭!吃饭!” 贵妃咬牙,像是百般不甘愿之下的妥协,从喉骨里硬挤出几个字,“行,来人,传膳!” 妥了。 两人对视,眼中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第212章 季小花 且不提两人的一番做戏传出去又让宫里多少人大呼畅快,总之离开昭明宫的季月欢心情还不错。 南星一边推着武侯车,一边笑道:“小姐今天好像很开心?” 四下也没有旁人,季月欢直言不讳地点头,“嗯,好玩儿。” 有种在表演话剧的感觉,而且贵妃跟她很默契,分明她们没对过台本,但是贵妃的每一个反应都恰到好处。 好像触发了什么机关,一些尘封的记忆被解锁,季月欢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的一个玩伴。 第182章 那是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刚被小老头捡回家的那段时间,那时候的赵成刚还在外面打工,隔壁还是一所常年上锁的房子,季月欢会在小老头不在家的日子里,从那幢房子门前的水泥坝路过,去找住在赵成刚隔壁的那个人玩儿。 时间太久远,那个玩伴的名字季月欢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对方姓刘,清晰的五官就更想不起来,脑海里只剩下朦胧的印象——总是油到打绺的妹妹头,圆脸,还有两颗洁白的兔牙,衣服常年脏兮兮的,但是很可爱。 村里人都叫她刘二妹,季月欢也跟着叫,然后对方会不高兴地捏她的脸纠正,“什么二妹?季小幺你个小萝卜头,你应该叫我二姐!” ——因为按实际年龄,她比她大上几个月。 刘二妹没问过她的名字,只是听小老头叫她幺妹,那时候的季月欢又瘦瘦小小一个,所以叫她季小幺。 只有她会叫她季小幺,不是狗尾巴草,也不是野鸡尾,只是季小幺。 她喜欢刘二妹。 而且刘二妹的家里情况跟她也差不多,家里只有她的奶奶跟她相依为命,不同的是,季月欢是被父母遗弃的野孩子,但刘二妹只是留守儿童,她的父母出门打工,她还有一个哥哥要上学,夫妻俩一下照顾两个小孩儿有点儿吃力,于是把还没到上学年纪的妹妹留在老家交给老人带。 但是刘二妹的奶奶年纪很大,快七十岁,身体不好,有一只眼睛好像年轻时出过什么意外,总之留了疤,眼睛不能睁开,只能半眯着,平日看着很骇人。 所以虽然村里的大人对刘二妹没什么恶意,但同龄的小孩儿也不爱和刘二妹玩儿。 刘二妹就也不爱跟他们玩儿,反倒因为季月欢长得可爱,经常跑到他们家串门儿。 她们两家住得近,小老头又有木工要忙活,刘二妹就自告奋勇地表示帮忙照顾她,平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非要季月欢叫她姐姐。 季月欢说她什么时候不叫她小萝卜头了,她就什么时候叫二姐。 刘二妹笑得前仰后合,“不叫小萝卜头叫什么?叫小不点儿?” 季月欢就气鼓鼓地盯着她,死活不改口。 刘二妹是个很跳脱的性格,再加上她奶奶那情况也不太管得住她,所以刘二妹就像是一阵自由的风,经常拉着季月欢漫山遍野地跑。 她会带她去水洼捉蝌蚪,带她去田间摘野花,带她去半山腰捡松果…… 她真的好喜欢刘二妹。 当然她们也一起闯过不少祸,比如不小心踩到别人家地里刚种下的幼苗,比如带她去偷挖人家地里的红薯,比如往树上扔石子,本来是想给她打只鸟玩儿,结果打偏把旁边人家房顶的瓦片打烂了…… 可不管闯再多的祸,刘二妹都会第一时间拉着她跑。 刘二妹反应很快,她们很少被抓住,但村子就那么大,要认出来也很容易。 于是村子里都在传,刘家的二妹被季家那个野孩子带坏了。 甚至有人专门找到刘二妹的奶奶,让她管管刘二妹,不许她跟季月欢玩儿。 季月欢不在乎自己被冤枉,她只担心刘二妹真的不和她玩儿了。 但是没有,刘二妹依旧会每天来找她,但她好像也明白了周围人对她的恶意,会很努力地不闯祸。 她们之间应该还发生过很多有趣的故事,但如今能让季月欢留下深刻记忆的只剩下一件。 是有次她俩在路边捡野酸桃,野酸桃的树很高大,经常栽在路边供路人乘凉,树干也笔直,不太好爬,但野酸桃成熟后会自己从树上脱落,那果子酸酸甜甜,很解渴,到季节的时候,经常遍地都是,很多小孩儿都会去捡完好的,剥了皮当零嘴儿吃。 当时她俩正捡得兴起,旁边的一户人家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小男孩儿走出来,见状二话不说就捡了一个烂了的野酸桃扔进季月欢的脖子: “喂!野鸡尾!谁准你捡我家酸桃的?” 烂掉的野酸桃带着汁水冰冰凉凉地钻进季月欢的后脖颈,季月欢吓了一跳,刘二妹很生气地看向那人: “什么你家的?这树长在路边怎么就是你家的了?还有,谁让你叫她野鸡尾的?” 小男孩儿叉腰,“这树在我家门口那就是我家的!就叫她野鸡尾怎么了?不然叫什么?叫她狗尾巴草吗?哈哈哈哈,嘬嘬嘬,小狗小狗,你汪两声我就让你捡!” “你!” 刘二妹看样子很想冲上去跟对方打架,但是最后还是忍下来了,她把季月欢后脖颈的烂酸桃拿了出来,拉着她离开。 走前刘二妹还不忘对那人放狠话:“你等着!” 小男孩儿做了个鬼脸,并不放在心上。 季月欢当时也只觉得这是一句普普通通的狠话,而这样的境遇她也习惯了,她只是怕刘二妹知道了她的名字后…… 她一路都闷闷不乐,刘二妹敏锐察觉到,问她:“怎么了?是脖子那儿还是不舒服吗?” 季月欢摇摇头,小孩子也藏不住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嗫嚅着开口: “他、他说得对,我就叫、就叫季尾草,我就是狗尾巴草……” 她说着,眼泪就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刘二妹一愣,然后一下笑了出来,捏她的脸: “是草怎么了?你看!” 她指了指路边的野花:“花都是从草里长出来的,那我以后不叫你季小幺了,我叫你季小花!你这么好看,以后肯定会开很漂亮的花!” 季小花。 是了,那段记忆被尘封得太早,以至于季月欢都忘了,曾经有个人叫她季小花。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破涕为笑,一点儿也不难过了。 本来以为这件事会就这么过去,直到几天后的傍晚,刘二妹过来敲她的门。 “季小花!快!跟我走!” 季月欢一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啊?这么晚了,去哪儿?” 刘二妹神秘一笑,“我带你报仇去!” 第213章 套上麻袋打 季月欢其实都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仇需要报了。 不过今天村长家好像有点什么事儿,季月欢太小了,也听不懂,反正叫了好多人去帮忙,小老头也去了,季月欢一个人在家也无聊,便点点头,跟着二妹出门。 二妹径自带她来到上次那个扔她烂酸桃的小男孩儿家门前,彼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天空变成深蓝色,夜幕降临。 但也还好,不算完全阻隔视线,再加上不远处也有各家各户的灯从窗户透过,总体来讲能见度还行。 二妹压低了声音对她道: “牛小龙那家伙的爸妈被叫去村长家帮忙了,现在就牛小龙一个人看家,你听我说……” 她在季月欢的耳边低声说了一个计划,季月欢目瞪口呆的同时,隐隐有些兴奋。 季月欢瞪着亮晶晶的眸子,用力地点头,“好!” 随后季月欢便在刘二妹的指示下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而刘二妹则从不远处的垃圾堆里翻出一个有些破掉的麻袋,然后去敲牛小龙家的门。 门内顿时传来疑惑的声音,“谁啊?” 刘二妹迅速躲到一边。 牛小龙开门没见到人,疑惑地挠了挠头,“咦?刚刚不是有人在敲门?” 刚想回去关门,边儿上传来一道很细的声音: “牛小龙!快过来快过来!这里有只青蛙!” 牛小龙最喜欢青蛙了,他胆子大,敢把青蛙抓在手里玩儿,最喜欢拿着去吓唬其他小孩儿。 当下一听,根本顾不得那声音细得奇怪,飞快就往那处黑暗跑去,“我来我来,哪儿呢哪儿呢?” 结果跑得太急,脚下不知道绊到什么,一下扑倒在地,还没等他爬起来,一个臭烘烘的麻袋就盖在了他头上,紧随而来就是如雨点般落下的拳头。 牛小龙疼得吱哇乱叫,远处似乎有人听到动静往这边过来,草丛立马传来一阵狗叫。 刘二妹顿时撒手开跑。 等牛小龙掀开头上的麻袋,四下张望,早就没了人影。 牛小龙气得原地大叫,“谁暗算我!妈的!” 季月欢和刘二妹一直跑到跑不动,才撑着膝盖喘气,但是看向对方的时候,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样?爽不爽?” 季月欢用力地点头。 随后又低下头,“我……我们回去吧,等我爷爷回来,我先跟他认错,免得他们找上门的时候……” 刘二妹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她: “认错?认什么错?套麻袋的是我,打人的也是我,你只是在旁边说了一句有青蛙,然后帮我放哨,在有人过来之前装狗叫提醒我,最多最多只是帮我拉了下绳子,可拉绳子怎么了?是他自己没看路才摔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呃…… 季月欢听下来有点儿晕乎乎,但是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没有错。 第183章 刘二妹拍她的肩膀,“放心啦,他没看到你,更没看到我,没事的。” 季月欢苦笑。 “可只要他觉得是我,那就是我。” 看没看到根本不重要,这村里只要出了什么事,他们都爱往她身上推。 她敢打赌,等牛小龙的爸妈到家,牛小龙一定会告状,说是她打了他。 刘二妹牵起她的手,“这次不会,相信我。” 季月欢当时不知道刘二妹为什么那么自信,直到她到了家门口,刘二妹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放,继续往前走。 季月欢一愣,“咦?我到家了!” 刘二妹脚步没停,“我知道,我带你去我家。” 季月欢有些忐忑,她其实还没去过刘二妹的家,因为她也挺怕刘二妹的奶奶的,而且村里人老找刘二妹的奶奶说别让二妹和她玩儿,她就更怕刘奶奶会不喜欢她。 但事实却出乎季月欢的预料,刘奶奶人很好,二妹带她回家的时候只说了句:“奶奶,季爷爷不在家,季小幺晚上一个人害怕,我带她过来坐会儿。” 刘奶奶只是笑,“好好好。” 然后自己在屋里一阵倒腾,再出来时端了一盘花生: “来,小丫头,和二妹一起吃。” 刘奶奶的那只眼睛依旧骇人,但季月欢却觉得一点儿都不可怕了,她礼貌道:“谢谢奶奶。” 奶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乖孩子。” 季月欢第一次做客,还是很拘束,花生放那儿也不敢动,刘二妹无奈地伸手去抓,就被奶奶打了一下手,“洗手了没你个邋遢鬼?” 刘二妹下意识反驳,“我不……” 才说了两个字又顿了顿,看了一眼季月欢,赶忙缩回来乖乖去洗手了。 再回来时还专门找了干净的帕子擦了擦,然后给季月欢剥花生,季月欢一开始还客气地说不吃,刘二妹干脆直接往她嘴里塞,多塞几次季月欢就投降了,说她自己来。 直到一盘花生即将见底,季月欢听到小老头的呼唤声,她怕他着急,赶忙扬声答应,便当即起身,有些抱歉地对刘二妹说她要回去了。 刘二妹牵起她的手,“我送你!” “啊?不……” “哎呀客气什么,你吃了我这么多花生我也要去你家吃回来。” 季月欢想想觉得很合理,但是奶奶不高兴了,“家里花生不够你吃?” 刘二妹不理,朝奶奶做了个鬼脸,拉上季月欢就跑。 小老头看到她们俩一起,顿时放下心来,又听刘二妹说她刚刚和季月欢的悄悄话没说完,所以要多待会儿,小老头连忙表示欢迎。 季月欢疑惑,“不是吃……” 刘二妹捂着她的嘴把她拉进了她的房间。 季月欢根本不知道刘二妹到底要做什么,只能顺着她,可即便进了房间,季月欢问了,她也不说,只朝她神神秘秘地笑。 很快,季月欢就明白了刘二妹留下来的原因。 牛小龙真的带着他爸爸来季家,说季月欢先前打了他。 小老头根本不信,可不等他开口,刘二妹已经牵着她的手出去了,一脸的疑惑: “季小花打人?你确定吗牛叔?可是先前她一直跟我一起吃花生。” 牛小龙气得大叫,“谁不知道你俩是一伙儿的!你的话能信吗?” 第214章 重逢 他爸爸也说,“二妹,没你事,快回家找你奶奶去!” “好呀,我也想找我奶奶作证呢,刚刚季小花就在我家吃的花生,还是我奶奶端的。” 季月欢终于知道了刘二妹留下来的目的,也反应很快地跟着附和。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逼牛小龙说当时的情况,她们再钻各种空子反驳,比如那个麻袋一看就不是他们家的,比如她们力气小,比如好端端的牛小龙怎么会摔倒…… 她们俩人之间当时的那种默契,就跟今天和贵妃的配合一般无二。 最后说下来,牛小龙哑口无言,他爸爸也一脸尴尬地给小老头道歉,说他没弄清楚情况,然后带着牛小龙走了。 后面季月欢应该也还是跟小老头坦了白,但小老头也没怪她,只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没关系。 再后来牛小龙到底又找了谁季月欢也不记得了,反正她跟刘二妹的关系越来越好。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刘二妹就被她的父母接走了。 那个年代没什么通讯方式,季月欢家里连个座机都没有,所以两人告别的时候,刘二妹只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拍了拍她的脑袋,让她别怕,她以后会经常回来的。 但其实没有。 她再也没有回来。 季月欢再一次见到她,是在她初中毕业那年。 那年,刘奶奶过世,刘二妹跟着父母回来给奶奶办丧事。 她们早已不记得彼此,但是隔壁办丧事小老头也是要去帮忙的,季月欢就跟着去吃席。 饭桌上她俩刚好坐同一桌,刘二妹已经完全是她不认识的样子,化着浓妆,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个当时正流行的智能手机低头玩游戏。 等菜的时间比较长,有人坐不住就开始跟刘二妹搭话,她也不理,搭话那人就看了季月欢一眼,不知道是阴阳怪气还是什么,在那儿笑: “哎,二妹,那边儿那个,野鸡尾,还记得不?你俩以前好得可跟什么似的!” 季月欢当时也有点儿懵,她脑子里开始模模糊糊有了些许的印象,但是刘二妹显然是完全忘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了季月欢一眼,尴尬地挠头,“呃,是吗?你……你好,那什么,你、你还挺漂亮的。” 季月欢心情有些复杂,她说不上来自己当时的感觉,尴尬?还是失落? 总之那些刚刚在脑海涌起的模糊记忆,她还没来得及拂去上面的灰尘,让画面更为清晰,就在对方尴尬的表情中,放弃了深挖的打算。 记起来有什么用呢?除了让自己更失落,让对方更尴尬外,再没别的好处了。 她只能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二、二姐好。” 刘二妹笑了笑,准备低头玩手机,边上又有人开口; “二妹你不知道吧,野鸡尾现在可出息了,考上了咱镇上的高中,你呢,我记得你俩差不多年纪?” 二妹抬手夹起嘴边的烟,抖了抖烟灰,又抽了一大口,随后掐灭了将烟头扔在脚下,伸出一只脚去碾了碾,头也不抬: “我小学都没念完呢叔,读书没意思,现在跟我男朋友在厂里打工,我妈说安排我俩年底结婚,各位叔有空来喝喜酒呗。” 季月欢一愣。 脑袋有些发白。 她居然……就要结婚了? 村里人对这个年纪的姑娘结婚一点儿都不惊讶,都在点头,“就是,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干嘛,不如早点出去挣钱早点嫁人……” 他们在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还有意无意地瞟向季月欢。 季月欢抿着唇没说话,刘二妹也收回碾烟的脚,随手拨弄了一下头发,露出耳朵上夸张的一排耳钉。 她也没看季月欢,只说:“话也不是那么说,我只是念不来,我要念得来我也念。” 说完又朝那人笑:“对了叔,你闺女几岁了?要是也念不来,等过两天我奶奶这事儿办完,让她跟我混呗。” 季月欢想,其实刘二妹还是那个刘二妹,即便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也还是会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那人好像没听出刘二妹的话中之意,笑道:“二妹好多年没回来,看来好多事情是真不记得了,我可没闺女。” 二妹“哦”了一声:“那儿子也行,儿子挣得还多呢。” 那人顿时尬住,没接这话,反倒转移话题: “对了二妹,你男朋友是哪边儿的?做什么的?结婚的话回村里办酒吗?” “鲁省本地的,离咱们村儿远着呢,就不回来办酒了,我奶这一走,村里也没人了,没必要折腾,各位叔要来的话……” 后面基本都在讨论二妹的婚礼和她的男朋友,季月欢全程没说话。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直到结束,两人都没再说上一句话。 后来小老头回到家,像是想起什么也问她:“幺妹啊,还记得刘奶奶家的二妹不?小时候跟你很要好那个,这次也回来了,你见着没?” 不等季月欢说话,他又自顾自摇头,“估计就算见着你也认不出来了,她走那会儿你可小了。” 季月欢垂下眼眸,“是的吧,都没什么印象了。” 记忆这种东西的保存机制到底是什么呢?季月欢当时很疑惑,她分明再那之前的一些事情都记得很清晰,比如她是怎么被季和扔掉的,可为什么对后来的刘二妹印象却那么模糊? 她隐约记得是个对她很好的玩伴,但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没有想起来过一次。 反倒那些痛苦的记忆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让她午夜梦回,夜不能寐。 第184章 爱迪生说天才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那在季月欢看来,人生就是1%的快乐加上99%的痛苦。 因为铭记痛苦才是本能,美好和快乐却是风过无痕,多可悲。 小老头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情绪,摸了摸她的脑袋,摇头笑道:“记不起来算了,没事儿。” 季月欢很轻地“嗯”了一声。 后面两天季月欢还是会碰到刘二妹,但没有一桌吃过饭,最多只是远远看见,比如她站在路边抽烟,比如打电话时时跟人大声吵架,她还看到她似乎跟她爸爸起了摩擦,父女两人互相推搡,而她脸上挂满了不耐烦。 然后是刘奶奶下葬,她披麻戴孝,但脸上依旧化着浓艳的妆,跟在她父母身后,面无表情地给那个新坟磕头。 再后来,季月欢家隔壁,又多了一幢上了锁的房子。 第215章 古人的智慧 那锁好像也上在了她心里,连同那段本就不那么清晰的记忆,一起尘封。 她再也没有见过刘二妹。 小时候的离别,以为会再见,可依旧哭得稀里哗啦,告别的话一堆又一堆,那些承诺吹散在风里,时光也不记得。 长大后的重逢,短暂而仓促,他们彼此尴尬,相对无话,没有承诺,也不需要记得。 她们彼此只说了一句话—— 【你好,那什么,你还挺漂亮的。】 【二、二姐好。】 又哪里是重逢呢?那分明是一场没有挥手的告别。 但季月欢如今想来,她应该没有什么遗憾,至少她欠她那声“二姐”,还是在最后喊了出来。 都说人死的时候,她的一生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曾经那些所有你记得的不记得的,都会在你死前重现。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季月欢死的突然,她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咽了气,哪儿还有什么时间回忆半生?反倒是如今到了异世,有些她埋藏许久的记忆却一点点复苏。 比如那个算命先生留下的四句判词,当时季月欢四岁,字都不认识,哪里听得懂,又哪里记得住?可如今却清晰得像是贴着她的耳边在说。 比如她当时和刘二妹面对面坐着,都记不起来这个人曾经叫她季小花,但如今只因为和贵妃默契地胡闹了一通,反倒让那段记忆被掀了开来,往事历历在目。 这是补偿给她的死前走马灯吗? 季月欢无奈笑笑,纵然有些怅然若失,但心情不坏。 她喜欢刘二妹,也喜欢贵妃。 刘二妹离开后,她应该没多久就忘记了。 那么同理,等将来她死了,贵妃也应该可以很快将她遗忘。 不同的是她和贵妃应该不会经历那般仓促的重逢,不会有相视尴尬的窘境。 如此想来,离别,也没有那么痛。 旁边南星还在笑,“我看小姐也玩儿得开心,以前小姐玩儿心就挺重的,进宫之后反倒懒散了,不过想想也是,这宫里头到处是高墙,又处处是规矩,小姐就算想玩儿也玩儿不起来。” 刚下朝便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祁曜君脚步一顿。 他因为着急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脚步声,再加上本来距离季月欢就不远,于是季月欢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了他。 南星有些着急,低声道:“小姐,奴婢刚刚说的话皇上应该没听到吧?” 季月欢本来单手支着脑袋在发呆的,闻言微微仰头看了身后的南星一眼,笑: “自信点,他肯定听到了。” 祁曜君那什么耳朵?要知道之前在御花园摘凤仙花的时候,她远远看见他就准备跑来着,不也被他抓个现行?还有猎场遇刺那次,他搁边儿上老远都把她和莫七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季月欢的嗅觉灵敏,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鼻子在普通人里就像个bug,但来了这古代,见识过这些习武之人的耳朵之后,她觉得自己的鼻子也就一般般正常。 “那……那奴婢会不会……” 季月欢不是很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儿,咱皇上是明君。” 说完她朝祁曜君看过去,挑了挑眉。 祁曜君无奈,再度迈步朝她走来,直到她跟前,还没脱下朝服的帝王在她面前蹲下身,细细打量她之后,才抓住她另一只手捏了捏,“有没有事?”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你问谁?我?还是皇后或者贵妃?” 祁曜君:“……” 也是,跟她对上,一般吃亏的都是别人。 他放下心来,再起身时,确实同时将季月欢从轮椅上打横抱起。 季月欢:“???” 她愣了两秒,然后不高兴地看他,“你没事儿抱我干嘛?我有车车的。” 祁曜君脚步都没停一下,“朕没有。” 季月欢:“……” 噢,所以看她坐车他不爽是吧? 小气鬼。 祁曜君看她撇嘴,有点儿好笑,“离倚翠轩还有一段距离,你可以眯一会儿。” 虽然她没说,但祁曜君还是从她眉宇间看到丝丝倦怠。 季月欢叹气,“我也想,但这会儿有点儿睡不着。” 祁曜君顿时皱起眉,“怎么了?皇后还是贵妃把你气着了?” “噢,那倒没有,”季月欢看了他一眼,又将眼神挪开,鼻子动了动,“是被你熏着了。” 祁曜君:“……” 季月欢又皱着小脸儿补了一句,“我早就想说了,你这身朝服这么香吗?上次过来味道也很香,你要招蝴蝶啊?” 祁曜君:“……” 祁曜君身后的宫人忙低下头,不敢笑出声。 祁曜君无奈,“规矩便是如此,正式场合,无论男女,所着衣物都要事先作熏香处理。” 宴会是如此,朝会更是如此。 季月欢忍了又忍,才没把白眼翻上天去。 一些没有必要的规矩又增加了。 像极了现代公司的某些多余的形式化制度,比如日报、周报、月报、年报这些领导自己都不会细看的玩意儿,比如每天找一条正能量鸡汤发工作群,比如不许女员工夏天穿短裙…… 反正就,没事找事。 大概是看季月欢的表情实在精彩,祁曜君挑眉,“怎么了?” 季月欢在脑子里组织了半天的措辞,还是没办法将脑中的现代化词汇用祁曜君能听得懂的语言表达出来,于是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内什么,我有一个疑问哈。” “嗯?” “就,你们的衣服这么香,要是有人在衣服上做手脚,你们不是很容易中招?你有统计过你们大曜每年各种大型宴会的意外突发率和人员死亡率吗?我觉得应该挺高的。” 别的不说,这设定可太适合放进各种宫斗宅斗小说搞事情了喂! 季月欢朝祁曜君眨眼,“你们大曜的宴会应该都很精彩吧?” 祁曜君:“……” 祁曜君噎了又噎,半晌才无奈道: “这些衣物都会有专人事先进行检验的,想什么呢?” “那如果检验的人被买通了呢?或者被算计出现了失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要搞事还不容易?” “那如你所言,即便不必熏香,不做专人核验,也还是会有人搞事,有心之人想害人,有的是法子。眼下至少多了一道检验关卡,如果出现任何问题还可以追责问罪,或者顺藤摸瓜抓出凶手,反倒是没了这一环节后,查起来要麻烦许多。” 季月欢想想也是,倒是她想太简单了。 果然她这脑袋不适合宫斗。 她朝祁曜君竖了个大拇指,“古人的智慧。” “古人?”祁曜君皱起眉,“这是什么称呼,朕怎么就作古了?” 第216章 戏过了 季月欢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啊,我是说制定这个规矩的人,我以为是哪位先辈呢,总不能是你自己想的吧?” 祁曜君没多想,随口“嗯”了一声,“确实是先辈留下来的,大曜当下的许多规定都沿用旧制,有些朕觉得不合适的,便会废除,总归一切都在摸索阶段,慢慢完善吧,不急,朕还年轻。” 他说到最后一句又一下顿住。 他今年二十四,说起来算年轻,但却比季月欢大了八岁,将近一轮…… 他抿着唇,莫名有些不高兴。 本以为季月欢会抓着这个点笑话他两句,但季月欢似乎根本没考虑这个点,反倒安慰他: “新王朝的建立必将伴随推陈出新,盛世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哪儿有直接复刻来的?你加油吧,我看大曜百废待兴,国家和人民还需要你啊小子。” 祁曜君:“……” 前半段他还听得挺感动的,怎么最后两个字突然就变成小子了? 要不是此刻抱着她,祁曜君真想揪她鼻子了,“到底谁小?” “当然是……” 季月欢下意识想说当然是你,结果话到嘴边又噎住。 第185章 忘了这具身体才十六岁了。 也不怪她,毕竟现代她死的时候都二十八了,别说祁曜君,原主那三个哥哥在她眼里都是弟弟。 不过古人因为建功立业得早,所以心性上同年龄段也比现代人要成熟许多,至少对于季予阳这个稳重的大哥,季月欢是升不起弟弟的心思。 二哥季予月的话,吊儿郎当,又爱开玩笑,所以在季月欢这儿可以算说的上话的同龄人,至于季予风,说实话季月欢虽然嘴上叫着三哥,但实际总忍不住拿他当小孩子,谁让他刚好又是念书的年纪。 至于祁曜君……唔,印象就比较浮动,有时候是同龄人,有时候是弟弟。 ——毕竟这家伙有时候是真的幼稚。 季月欢回过神,悻悻改口,“我小好了吧。” 祁曜君的眼睛有意无意扫过她锁骨以下腹部以上的位置,似笑非笑,“是有点儿。” 季月欢:“……” 扇皇帝判几年啊有没有人说一下? 正在她无语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两道慌乱的问安声: “参、参见皇上!” 声音有点儿耳熟,季月欢看过去,才发现她已经到洛悦宫了,眼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李修媛和段良人。 祁曜君面对旁人时面色都很冷峻,他看向这两人,蹙眉,“你们来洛悦宫做什么?” 李修媛和段良人额头都有些冒汗,她们哪儿知道皇上会亲自去接旭良媛啊?早知道就晚点儿过来了。 但在祁曜君面前她们也不敢说谎,李修媛只能如实道: “回禀皇上,臣妾听闻旭良媛在昭明宫受了伤,此前臣妾和段良人与旭良媛还算交好,便忍不住过来看看,请皇上恕罪!” 祁曜君这才看到李修媛和段良人的手里都捏着一支药膏。 他却顾不上,只是低头看向季月欢,面色有些难看: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 季月欢:“……” 坏了,戏过了。 季月欢是真没想到,仅仅只是的有过几次交集的李修媛和见过两次印象还不错的段良人,会因为听说她在昭明宫吃了亏,便匆匆来看她。 她以为在这宫里,她的朋友只会有贵妃了——但其实这个朋友也不是她的,是原主的,只是因为经过了南星的验证,确认这个人可信,而贵妃也确实一直没有作出对她不利的事情,再加上贵妃的性格她也喜欢,综合各方面因素下来,季月欢也愿意报以贵妃同样的信任。 可即便是这样,她和贵妃的友谊也是在暗处,明面上她们是后宫众人眼中的死敌,一起吃个饭都跟偷情似的,需要绞尽脑汁避人耳目。 但李修媛和段良人跟原主完全没有交集,她们只和她接触过,甚至她和李修媛的初见,季月欢当时的表现都谈不上礼貌,李修媛却会带着段良人帮她捕捉小鹿,会在听说她遭遇危难第一时间探望…… 而段良人就更是了,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段良人干脆就是个背景板,她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包括后来在猎场,段良人也说帮她只是顺手,再加上因为她得宠,和她交好对她没坏处,所以才愿意将那只小鹿拱手相让。 相比于李修媛有些纯粹的善意,段良人很明显带着毫不掩饰的目的,可…… 眼下的情况不同,季月欢现在是后宫摆在明面上的靶子,宫里所有人都盯着她,这时候谁和她走近,谁就会跟着被推上风口浪尖。这些东西连季月欢这个现代人都能想到,眼前这两个长了宫斗脑袋的土著不可能不明白,可她们还是来了。 季月欢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她实在是不擅长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善意。 是的,比起那些扑面而来的恶意,她更害怕这种触手可及的幸福。她心中总有一种印象,她的人生,不幸、或者伤感都比快乐、幸福更正常。每次当有幸福朝她靠近的时候,她总感觉以后她要为此付出代价,不,她经常为此提前付出代价。 她没有回答祁曜君的问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把她放下。 祁曜君抿了抿唇,但还是顺了她的意。 季月欢站定,似乎想往前走,但抬起的步子又停下,看起来很是踌躇,最后还是站在原地,抓了抓头发: “我、我没事,谢谢你们啊。” 李修媛和段良人对视了一眼,两人又看向季月欢。 李修媛的目光中还是有担忧,“真的没事吗?可我看你的裙衫上甚至都落了灰,你……” 啊,是先前在地上打滚的时候沾染的。 祁曜君也低头看了过去,眼神有些深邃。 先前季月欢是坐着的,沾染灰尘的地方不那么明显,他竟是没注意。 季月欢忙满不在乎地拍了拍,“真的没事儿,就……” 坏了,这事儿真不好解释。 她憋了好一会儿,对她俩道:“我、我要说我故意卖惨讹了贵妃娘娘,你们信吗?” 李修媛、段良人、祁曜君:“……” 第217章 像一阵风 怎么说呢,虽然离谱,但放在她身上,莫名合理。 李修媛和段良人都不敢说话,但是眼角的余光却有意无意往祁曜君的方向瞅。 毕竟在她们眼中,如果季月欢算得上是新欢的话,那贵妃可是名副其实的旧爱,宫里人见了贵妃发怵,一方面是碍于她的位分,另一方面不就是因为有皇上宠着吗? 眼下新欢旧爱对上,也不知道皇上会向着谁? 祁曜君当然注意到两人的目光,没好气道,“看朕做什么?” 李修媛和段良人立马低下头,这下偷看也不敢了。 祁曜君没工夫理她们,只是低着头看向季月欢,细细打量一番后,皱起眉,撩起她的两只袖子,没有看到她腕间那条淡黄色的丝带,脸色有些难看; “你的鞭子呢?” “噢,”季月欢抽回手,随手取下头上的发带,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她晃了晃指尖那根发带,“这儿呢。” 祁曜君:“……” 李修媛、段良人:“???” 两人再度对视,都一脸的震惊。 先前就传闻旭良媛带了鞭子冲去敏秀宫将兰贵嫔一阵狠抽,听说还把兰贵嫔抽毁容了,她们都以为是那种带了倒刺的鞭子,还纳闷她到底是怎么带进宫的,可怎么眼下听皇上的意思,那根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发带,居然是……鞭子? 就是那东西把兰贵嫔抽毁容了? 假的吧? 倒是祁曜君松了一口气,见她带了武器却没有取下,想来应该是没吃亏,但还是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真没受伤?” “真没……”季月欢下意识否认,可是昭明宫的人都觉得贵妃对她动手了,她这会儿再说没,回头传出去不是打贵妃的脸?她挠挠头,有些迟疑地开口:“呃……还是有呢?” 祁曜君无语,“受没受伤你自己不知道?” 但看季月欢这反应,也知道她确实是没事儿了。 祁曜君毕竟聪明,只是看了眼季月欢那张纠结到皱巴巴的小脸儿,便意识到什么,转而看向在场众人: “方才旭良媛所言,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众人连忙应是。 李修媛和段良人确认季月欢没事之后,也不敢逗留,尤其是祁曜君在这儿,她们可不敢像季月欢那般自如地面对天子威仪。 李修媛看向季月欢: “既然旭良媛没事,那我们也不打扰你休息,等你改日得了空,我们再来探望。” 随后恭敬地朝祁曜君行礼,“皇上,臣妾告退。” 段良人也紧随其后,“妾也告退。” 祁曜君随手挥了挥,两人便赶忙离开。 直到走出去老远,段良人才拍了拍胸脯: “吓死我了,李姐姐,得亏有你在,否则我肯定吓得话都说不出了!” 李修媛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有些后怕,但比段良人要好一点儿。 李修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与旭良媛是同时进的宫,算下来日子也不短了,怎么还是那么怕皇上?上次在御花园遇着,你也是缩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说,你这个样子……” 段良人苦笑,“虽说不短,但我也只见过皇上两次,两次都是直接侍寝,皇上不爱说话,我也不敢说话,李姐姐,你知道的,我进宫只是为了自保,而且我……我……” 段良人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才凑近李修媛小声道: “我也不喜欢侍寝,我不懂这种事情为什么话本里都称作鱼水之欢,分明,分明……” 李修媛赶忙捂住她的嘴,无声地摇了摇头,段良人赶忙点头噤声。 李修媛这才松了手。 但段良人还是又说了一句:“所以有时候我还挺佩服贵妃的,啊,现在也佩服旭良媛。” 李修媛戳她的脑袋,“你啊,口无遮拦。” 第186章 段良人嘿嘿笑着,抓着她的胳膊撒娇,“反正,反正能不跟皇上遇上我还是不想遇上的,良人的位分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够我过好自己的日子又不会招惹麻烦,能保持下去我就觉得挺好的。” 李修媛挑了挑眉,“那你今天还愿意跟我一起去见旭良媛?就不怕惹麻烦了?” 段良人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说了实话。 “其实还是怕的。尤其那时候你也跟我分析,旭良媛很有可能是皇上推出来的靶子,眼下和她交好或许不会有什么,但未来一旦皇上不需要这个靶子了,你我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你还有母家给你撑腰,我……” 段良人面容苦涩,没有说下去,但李修媛是明白的。 她握紧了段良人的手,“那你还……?” “可是李姐姐,”段良人回握住李修媛的手,“你不觉得吗?旭良媛很特别,她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李修媛沉默,是,她当然知道。 段良人从她的沉默里读到了答案,她扬起唇,眼中闪烁着光: “她好自由,她像一阵风,她不管不顾地刮过,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掀起惊涛骇浪,却也给深陷火海的人送去清凉。” “一开始我对她只是好奇,你知道,我当时入宫,负责教导我的就是鄂姑姑,我在她手里差点死过去,不,应该说我当时已经死了,若不是我幸运,刚好分到你宫中,你将我唤醒,我可能早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李修媛也想起了她刚见到段良人的样子,来给她请安的时候呆愣愣的,一板一眼如同木偶。 她有些心疼地再度握紧她的手,段良人感受到她的担忧,笑着道: “都过去了。” 她目光落向远方。 “当时听到鄂姑姑自请离宫的时候,我真的很好奇,旭良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可以让那严厉凶狠如魔鬼一般的鄂姑姑妥协?上次在御花园有幸遇到,我虽没有说话,却一直在观察,当她说出那番关于菊婢的批判之言,我就觉得她能得到皇上的青睐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也明白了鄂姑姑输在哪里。” 段良人看向李修媛,“李姐姐,你跟我讲过鄂姑姑的故事,所以你也一定知道的吧?” 第218章 你猜 李修媛点点头。 段良人便继续道: “她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仅凭这一点,皇上一定会为她侧目,我不知道这份宠爱能持续多久,但和她交好对我没有坏处,最主要是,我想要和她交好。” “后来在猎场,你为我引荐,那只小鹿的出现又给了我机会,和她的又一次接触,我更发现了她的魅力,她……” 段良人似乎有些卡壳,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形容,想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活着,对,她是活着的,李姐姐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似乎有些着急,大概自己也觉得这个形容有些抽象,李修媛笑着安抚她,“我懂。” 段良人松了一口气,眉眼弯了起来: “所以我喜欢她,她活成了我想都不敢想的样子,看着她,我就觉得人生是充满希望的,人原来可以这么恣意,她让我觉得,我也是可以这么恣意的,只是我太胆怯了,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是说……” 她有点语无伦次,李修媛拍了拍她,示意她别着急,段良人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才继续道: “我是说,看着她我就可以想象出一个不胆怯的我该是什么样,那个我走在另一条路上,我们只是没能相遇并融合,多好啊,这让我连做梦都有了明确的方向。” “以往我虽说也没有争宠的心思,但是一想到要在这宫里熬着,待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光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但现在不一样了,靠着这个虚无缥缈的梦,我就觉得我在这宫里熬多久都没有关系。因为另一个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恣意地活着。” 她笑着,眼中却有了泪花,她赶忙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这才继续道: “当你跟我说她是靶子的时候,我承认我确实退缩了。可我又想,如果她这朵迎风而立的花注定要凋谢,那我能做什么呢?我太弱小了,不可能保护得了她,但我想尽可能地在她凋谢前靠近她,我带上或许有些简陋的花盆,努力接住她凋谢时的花瓣,或者至少留住她干枯的根系……” “李姐姐,我都可以在你的帮助下活过来,我相信她也一定可以,我们把她带回来,用心浇水,用心灌溉,她一定可以再发芽的,到时候我们三人便一起在这宫里作伴,那多好啊。” 她说到这儿,看向李修媛,“这也是你会在这个关头去找她的原因吧?你也知道我们阻止不了她凋谢,但想救下枯萎的她。” 李修媛失笑,“还说你不会说话,都把我心里的话说完了。” 段良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随即又想到什么,她面色一顿,看向李修媛: “可是李姐姐,皇上真的只是把她当靶子吗?即便她说算计了贵妃,皇上也只担心她有没有受伤,而且……你也看到了吧?皇上连朝服都没换,我还是第一次见穿朝服的皇上,天子威仪铺面而来,我连抬头都不敢,但旭良媛却可以自然地窝在他的怀里,这也只是做戏吗?” 李修媛也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半晌后无奈摇头: “不好说。你今岁才进宫,所以可能对咱们皇上还不了解,但我父亲曾跟我说过,当今天子虽年纪尚轻,但心机城府不输朝堂那些经历了前朝动荡上了年纪的老狐狸。你不要用看待一个寻常男人的眼光看他。” 段良人有些泄气地垮下肩膀,“好吧。” 李修媛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论如何,我们只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好,皇上真心便罢,若是假意,至少我们不会在那一天来临时,除了痛心什么都做不了。” 段良人用力点了点头。 “回去吧,等明日皇上不在的时候我们再去看看,她先前说得不清不楚的,我还是有些担心。” “好。” * 倚翠轩,祁曜君挥退了伺候的宫人,也不说话,就那么幽幽地盯着她。 季月欢摸了摸鼻子,“你这什么眼神?” 祁曜君哼笑一声: “说说吧,你跟贵妃怎么回事?” 季月欢:“……” 好烦,她讨厌聪明人。 季月欢也盯着祁曜君。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 季月欢在纠结。 她是个不擅长撒谎的人,更何况她演技拙劣,跟祁曜君这种叠了男主buff的智商怪博弈,说假话成功的概率很低。 但是坦诚的话……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贵妃很显然跟她不一样,贵妃的背景复杂,她和祁曜君之间的关系更是微妙,她不太确定自己跟祁曜君坦诚后,会不会给她带去麻烦。 尤其季月欢必须要面对的一个问题是,不论祁曜君在她面前是如何的迁就她、纵容她,但这个男人始终是帝王。 向一个帝王坦诚心中所有的秘密,甚至是牵涉他人的秘密,季月欢即便不擅长宫斗,也知道这绝对是一个很愚蠢的决定。 可是眼下的情况,她似乎有些骑虎难下。 不过随即她又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顺着祁曜君的话走呢? 她应该把主动权夺过来。 于是静了许久的她朝祁曜君呲牙,“你猜?” 祁曜君:“……” 祁曜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在榻上坐下的同时,伸手将她拉了过来顺势圈进怀里。 随后在季月欢茫然的目光中撩起她的袖子,解开上面缠绕的纱布。 兰馨儿留下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但还没有完全结痂,纱布解开的时候祁曜君怕弄疼她,所以有些小心翼翼,季月欢皱了皱眉,推了他一下,然后自己伸手直接用力将纱布扯开。 粘连的皮肉外翻,祁曜君看着都疼,季月欢却像是完全没感觉一样。 她撇撇嘴,甚至还吐槽:“长痛不如短痛,直接扯就好了,你磨磨唧唧反倒折腾。” 就像她看电视剧的时候,丫鬟让女主喝药,总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神经病啊!中药这种东西,当然一口闷顺畅啊!谁要跟喝茶似的搁那儿细品啊!但凡是个味觉正常的人都干不出这种事儿。 祁曜君看着她不曾皱过一下的眉心,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是到底吃过多少苦,眼下才会如此平淡? 祁曜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从长袖中拿出一支药膏,一边将其打开,一边拉过她的手,垂眸解释: “这是来的路上危竹托我给你送过来的,说是他最新研制的适合你伤口恢复的新药,他说他暂时不敢见你,死蛇之事又给了他警醒,托旁人他也不放心,你们那天说了什么?” 第219章 怎么会呢 说他要带我跑路。 第187章 季月欢好险没有脱口而出,但又实在没想好怎么说,憋半天回他:“美女的事儿你少打听!” 祁曜君:“……” 祁曜君上药的手一顿,抬眸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准备给你上药呢,别刺激我,不然等下我一个手抖,伤的还是你。” “我哪个字刺激你啦?我不好看吗?”季月欢疑惑,“你也敏感肌吗这么不经刺?” 祁曜君:“……” 祁曜君现在已经学会了无视她话语中他听不懂的部分,只捡听得懂的回: “好好好,你没刺激,不打听便不打听。” 他顿了顿,低着眉眼细细地给她上着药,这个角度可以保证季月欢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那继续上一个问题,不是说要我猜?那我猜猜看。” 季月欢:“……” 她现在说美女的心思你别猜还来得及吗? 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你没在贵妃手里吃亏是肯定的,但是连李修媛都知道你在昭明宫受了伤,就证明这件事不止她们,只怕整个后宫都知道了,要做到这种规模的传播,只有可能是这件事昭明宫上下人尽皆知。但昭明宫并不全是贵妃的人,换句话说他们并不受贵妃掌控,那答案就很简单了,你和贵妃联手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出戏,让所有人误以为贵妃对你动了手。” 季月欢:“……” 她想,得亏祁曜君这会儿在给她上药,不然他就会看到她满脸的不嘻嘻。 要不是祁曜君身上确实穿着朝服,她都要怀疑这家伙当时人就在现场了。 她没说话,至少没表示肯定或者否认,祁曜君也不在意,他甚至没有抬头,只自顾自继续: “贵妃之所以能坐到贵妃的位置,就说明她不是个蠢人,她明知道你如今盛宠,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动手,以免惹怒我。但是皇后今日找你过去,后宫这么多人盯着,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否则两相对比之下,她在皇后跟前就落了下乘。所以她把你找了过去,让你配合演一出戏,这样她达到了立威的目的,又因为你的解释,让朕不至于怪罪,毕竟朕还要靠她牵制皇后,此时削弱她,不是明智之举。” 他说到后面,甚至转变了自称,俨然一副跟她谈公事的模样。 说到这儿,他兀自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觉得自己猜对了,还是对贵妃的行为表示认可。 他依旧没有抬头,又说: “所以,贵妃许诺了你什么?可别告诉我就只是一顿午膳。” 季月欢心中无声松了一口气。 靠,还好她先前没有顺着祁曜君的话说,敢情他根本不知道她跟贵妃的奸……不是,交情。差点就自爆了!好险! 但祁曜君只是基于形势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也是相当厉害了。 不,等等…… 季月欢沉思了一下,如果连祁曜君都这么想的话,那是不是……皇后也会这么想? 或者说……这就是贵妃想要的效果? 难怪贵妃根本不在意她拙劣的演技,只说让她随意发挥。 先前面对祁曜君的盘问她就想到了,她到底受没受伤这件事,祁曜君一看便知,这一点贵妃不可能不知道,但贵妃在她走的时候,既没有暗示她要在祁曜君面前遮掩,也没有让她回来后记得叫太医,把戏再做足一点。 是因为贵妃知道,教了也没用,她是没办法在祁曜君面前撒谎的,而她只要自由地按着自己的路子走,祁曜君,或者皇后,都会自动将那些拙劣的部分合理化,毕竟在他们心里,容不下任何不带算计的举动。 这三个人真是……好大的一场心理博弈。 她这个小虾米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这盘棋里活蹦乱跳? 原主炮灰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三个人的战局,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参与。 她真想朝贵妃竖个大拇指。 太勇了姐妹,你竟然算计了男主! 咦?等等…… 刚升起这个念头的季月欢又觉得不太对。 祁曜君这个人,真的会这么轻易被算计吗?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而她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许久不曾开口,导致祁曜君也终于朝她望了过来。 “怎么了?朕猜错了?” 季月欢回过神,却不敢和祁曜君对视,也因此错过了祁曜君那双此刻显得有些过于冷静的眼。 “唔,也不算错吧,就,如果我说真就只是一顿饭呢?” 主要是别的什么条件,她的脑袋瓜也实在编不出来了。 她更怕自己随口编一个,到时候贵妃那边对不上口供导致露馅儿。 怕祁曜君不信,她又补了一句: “她不是看不起宫女,不许我带宫女跟她一起吃饭嘛?那我偏要,我装成挨打的样子帮她立了威,那我的场子不也得找回来嘛?不然我这个新晋宠妃的排面在哪里?” 季月欢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她感觉后宫应该不少人也会这么想。 而祁曜君听到这儿,却是轻笑一声。 季月欢朝他望过去,他已经上完了药,此刻正用新的纱布给她缠上,她的角度仍旧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季月欢纳闷,“你笑什么?” “笑你聪明,”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忍笑补了一句,“嗯,也笑你可爱。” 季月欢:“……” 空气静了两秒,她另一只手忍不住挠头。 “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好像被嘲笑了?” 祁曜君没说什么,但从侧脸看,他嘴角的弧度始终没能压下去,等到纱布缠好,他才收手,沾染了药香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会呢?” 好没有说服力的反问句。 季月欢不高兴地拍掉他的手,握拳,“本来还不确定,一听你这么讲话我就知道,我肯定是被嘲笑了。” 祁曜君哼笑,“‘挨一顿打’为贵妃立威,多好的谈条件的机会,结果你就换了一顿饭?还是在你自己的份例已经与朕等同的前提下,一时间不知道你是在报复贵妃还是在报复朕。” 第220章 好棋 呃…… 季月欢眨了眨眼睛,开摆: “反正我脑子不好的咯。” 嗯,人设又一次立住了,后宫众人狂喜。 “你呀!” 祁曜君伸手戳了一下她的眉心,但没再说什么。 “得了,这件事朕便不插手了,你倒是吃饱喝足回来了,朕还没用膳。瞧你那困倦样,朕也不在这儿熏你了,休息吧。” 季月欢也真的顺势打了个哈欠,她觉得她方才思维卡顿很大程度上归咎于昨晚没睡好,索性不再纠结,指不定睡醒了就想明白了呢? 她点点头,也不客气地挥挥手: “去吧去吧,吃完饭记得批奏折啊,国家和人民还需要你这样的牛……牛人。” 让她下午好好睡一觉吧,这一上午真累啊。 祁曜君总觉得她那个奇怪的停顿之下似乎不是什么好话,但他也没打算深究,点点头,背着身出了门。 直到出了洛悦宫,上了步辇,祁曜君才看向身侧的崔德海。 “让天枢阁的人,查查季家和贵妃,不,和辛家,此前有没有什么来往。” 季月欢猜得没错,祁曜君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 他先前跟她说的那些,不过是他一早看出了贵妃的目的,顺着说罢了,以及按照他对皇后的了解,那番话基本也是皇后的推测。 不过皇后可不会觉得季月欢跟贵妃谈的条件就只是一顿饭,她会绞尽脑汁去思索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能让季月欢这个从不肯吃亏的疯子愿意让步,皇后会因此更忌惮贵妃,也更不敢动季月欢。 贵妃确实聪慧,走了一步好棋。 不过…… 祁曜君眯了眯眼,贵妃如此护着季月欢,要说这两个人之间没有猫腻他是绝对不信的,可此前贵妃从未向他透露过,而之前昌风给的季月欢的资料里也没有提过。 看来在那动荡的乱世中,季家认识了不少人么。 他想起季书棋当初能进工部也是朝中不少人的联合举荐…… 季家,手里到底积攒了多少人脉? 而之所以没有拆穿季月欢,一是他看出她有所顾虑不愿意说,祁曜君大概猜到是因为自己帝王的身份,说心中没有失落甚至失望,那肯定是假的,人人都说帝王无真心,可他即便交付真心,也没有人信不是吗?所以,她作了隐瞒,他也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言,也算是扯平了。 至于二嘛,也算是安她的心。他知道他那番话一说,季月欢肯定会联想到皇后。她如果真的与贵妃交好,势必也想保护贵妃,否则,就他先前追问那句“真没受伤”,都够她因为担心贵妃露馅儿而好几晚睡不着了。 思绪翻涌间,倒是边儿上的崔德海闻言一惊。 他忍不住开口,“皇上,您的意思是……旭小主和贵妃,合起伙儿来骗了您?” 第188章 “骗朕?” 祁曜君想了想,摆摆手, “不,她最多只是隐瞒,她不会骗朕。” 这个笨蛋哪里懂什么骗呢?他明明给了她机会,问出那句“所以贵妃许诺了你什么”的时候,他就在等,她分明可以编造许多的谎言,祁曜君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她说出什么话他都认,兴许会失落,但换个角度,她至少在这深宫学会了自保的手段。 可这个笨蛋啊,也不知道是真的不会骗,还是如她之前所言不屑骗,居然真就只说那一顿饭。 偏偏她还要一本正经地分析,让自己的行为听起来很合理。 他实在没忍住笑出来,她怎么就那么可爱? 他为她的坦诚而心动开怀,可内心又止不住地叹息。 贵妃倘若真和她关系好,想来以她的聪慧,应该教过她不少手段,可她仍旧不会用。 这可怎么办是好? 祁曜君摇了摇头,只能是他多费点心,叫她离这些阴谋算计远一点儿了。 崔德海还在纳闷皇上口中的“她”到底指的旭良媛还是贵妃,就听身侧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帝王开口: “罢了,不查了。” 既然她不想他知道,那他索性装不知道便是。 更何况,有什么好查的呢?他真要想知道,直接去问贵妃不是更快吗? 毕竟他不愿意逼问季月欢,但面对贵妃,他可没那么好脾气,贵妃受不住压力,为了辛家,也一定会跟他说实话。 不,其实不用问贵妃,他也大致可以确定。 因为这两个人有无交情,其实早有端倪—— 上次猎场遇刺他就该想到的,他有意把刺客引去贵妃那边,她却和贵妃一同出现。 她当时的位分是贵人,同贵妃的营帐相隔甚远,无论如何都不该碰上才是,偏偏这两个人还真凑一起了。 还有,他当时掩护她们逃离,可最后却是她独自一人在悬崖边面对莫七,南星去哪里了? 南星那丫头对她最是忠心,当初宁可背负弑君的罪名也要护她周全,当时那种情况,若非南星死在刺客剑下,否则她绝不可能抛下季月欢。 可最后证实,南星好端端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季月欢交给了她更重要的任务。 再结合贵妃有惊无险地和辛家人汇合,得到辛家庇护,那么答案呼之欲出。 她和贵妃,绝对交情匪浅。 他最多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相识的,可那终究都是些已经过去的事了,知道与不知道都无伤大雅。 他只需要知道,贵妃是真心实意在帮她就可以了。 这算一个好消息,毕竟贵妃算是自己人,并且这个真相短期内皇后应该不会想到,那就更应该瞒下去。 他不能查,皇后的人也在盯着他,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如果查了,难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反倒让皇后发现端倪。 贵妃算是一张她的底牌,姑且不能动。 祁曜君的手有节奏地击打着步辇的扶手,又思索了一遍今日她与贵妃的行为有没有漏洞需要他修补的,半晌后点点头: “待会儿去朕的库房里挑些好东西,昭明宫和倚翠轩各送一份。” 是了,这才是最要补齐的一环。 第221章 麻了 要让皇后确信季月欢所谓的受伤只是一场障眼法,他此时就不能去找贵妃,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季月欢眼下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若她受伤,他不可能这么冷静,就算不罚贵妃,也肯定要去昭明宫问责一番的。 只有他不动,才会反向证明季月欢其实没事,皇后才会相信就是贵妃谈了天大的条件吸引了季月欢。 而落在宫中其他人眼里,则是他这个皇上既要安抚新欢,也要稳住旧爱,贵妃的地位并不曾动摇,也就不会削弱贵妃对上皇后的实力, 至于贵妃那边……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应该会在忐忑不安中安下心来,她会和季月欢一样,以为他不知道她们之间的隐秘联系,他的配合只是基于局势作出的最佳选择——毕竟若是察觉到她的欺骗,她甚至整个辛家在他这里的忠诚形象都有可能坍塌,他不会不找她问个明白的。 只要他不动,贵妃就会以为自己这次瞒天过海的行为依旧成功,她的神经在巨大的紧绷中会陡然松懈,这种心情的起落最是耗费心神,贵妃会因为品尝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紧绷感而退却,她不会想要尝试第二次,往后和季月欢的往来只会更小心,这也可以在另一种程度上最大化地保护季月欢。 祁曜君点点头,又在脑海里复盘了一番,确认不再有任何疏漏之后,这才安下心来。 “让你从天枢阁给她挑人之事办得怎么样了?” 崔德海颔首:“天枢阁目前给了二十个人选,以旭小主目前的位分,伺候的宫人仅需十二人,抛开旭小主宫中原有的冬霜和腊雪,便是十人,还在进一步筛选中。” 祁曜君想了想,“把那二十人都带过来,朕看看。” 崔德海一惊,皇上这是……要亲自给旭小主挑人? 他的表情未能遮掩,祁曜君看到,索性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 “你不如朕了解她,还是朕亲自挑吧。” 崔德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想起上一次皇上说的话,终究还是垂下眼眸,恭敬道: “奴才遵旨。” 季月欢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勉强算是把昨晚熬的夜都补回来了。 她打着哈欠出来,却一下愣在原地。 好家伙,外头乌压压的一堆金银珠宝给她看麻了。 “这是在……干什么?” 别人家定期晒书是为了不让纸张受潮发霉,咋,金银珠宝也有这毛病?要定期晒晒?真的不会被偷吗就这么摆着? “呀,小姐,你醒了?” 南星是最先看到季月欢的,听到她的疑问,忍笑道: “小姐,这是皇上送来的赏赐,说您今日在昭明宫受了惊,对了,贵妃娘娘也有。” “诶?” 居然是新赏赐的,不是她自己的? “那怎么摆这儿?” “先前送来的时候您在补眠,皇上事先嘱咐过,若是您在睡便不必叫醒你,他们把东西放下就行,奴婢和冬霜原本准备收进库房的,但咱的库房好像快放不下了……” 南星不好意思地挠头,“然后冬霜说,反正您再过不久要挪到洛悦宫偏殿,便招呼奴婢一起,先将那边布置起来,这样既给新的赏赐挪了空,又不会在搬宫的时候将东西弄乱。” “不过已经快差不多了,毕竟小姐如今良媛的位分也不算高,按规制能摆的东西也不多,小姐你稍微等一会儿,奴婢等下就把这些都顺到库房去。” 季月欢听得晕乎乎的,“不是……你先等会儿,什么叫库房满了?库房很小吗?” “不小啊。” 南星似乎疑惑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咱们当初自己带进宫的就不少,您入宫后又一路从常在晋升到良媛,每次位分提升,皇上皇后那边都给了赏赐,再加其他事情上皇上给的安抚也不少,还有因为猎场您救了皇上,回来后皇上更是赏了波大的,林林总总积攒好多了。” 其他事情上…… 季月欢抽了抽嘴角,南星就只差说她发疯的时候了。 不过季月欢还真不知道她手里有这么多东西,每次那些人带着赏赐来都影响她睡觉,她心情不好随便敷衍过去,看都不看就回去继续睡,从来没关注过。 居然已经……这么多了吗…… 果然,皇宫这鬼地方,可能缺钱,但绝对不会缺高价值的物件儿。 季月欢摇了摇头,刚想去帮南星她们一起整理,又听南星道: “对了小姐,崔公公在前厅等了有些时候了,说是有话跟您说。” 季月欢:“???” “他找我干嘛?”季月欢有些纳闷。 南星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本来犹豫要不要叫醒您的,崔总管说不用,他可以等,奴婢也问过是什么事,如果不急的话奴婢可以代为转达,崔总管也只是笑着摇头,说只能亲自跟您讲。奴婢便给他泡了一壶茶,由他等着了。” 季月欢“啧”了一声,感觉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但是又很奇怪,什么重要的事祁曜君不能她说反倒要别人来? 虽然心中不解,但季月欢还是跟南星打了声招呼后往前厅走去。 崔德海一见到她便立即起身,恭敬行礼: “奴才参见旭小主。” “呃,不用不用。” 季月欢还是不太习惯这种问好方式,不过她看着崔德海,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这个大秘书长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 啊,倒也不是说以前态度不好,但以前的态度只是让人挑不出错,多少有些浮于表面,但眼下的态度,就透着一种由内到外的恭敬。 嘶,发生了啥? 第189章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第222章 看法 崔德海垂首道: “前些日子您打发了一批奴才,如今您升了位分,按规制,还当再给您送十位过来,您看是现在送,还是搬去了洛悦宫再给您送?” “十位?” 季月欢一呆,刚想说不用这么多,但是又想起这位是祁曜君旁边的大秘书,多半也是个认死理的,说了也没用,便摆摆手: “等我搬去洛悦宫再说吧,您看我这倚翠轩又破又小的,十几个人往这儿一杵,我走路指不定都要擦她们肩膀,不了不了。” 崔德海:“……” 真是,和皇上预料的,分毫不差呢。 之前皇上说他了解旭小主,崔德海是不信的,毕竟这位做事毫无章法,谁都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的什么,每次都能在最不可思议的情况下作出最惊人之举,别说他了,他寻思精明如皇后、贵妃之流都不一定能猜测这位主的下一步要干嘛。 结果皇上竟然真的就猜对了? 崔德海的目光又深了几分,可见皇上对这位,是真的用了心思的。 见他半天不说话,季月欢眉头微锁,“咋?不行吗?” “不,当然可以,”崔德海回过神,赶忙道。 季月欢点点头,“那您还有其他事情吗?” 总不能就为了这一件事等她半天吧? 崔德海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季月欢最看不得这个表情,无语道: “就别说什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种废话了,您都等半天了不讲出来我怕你憋死,说吧。” 崔德海:“……” 旭小主真贴心。 崔德海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将头垂得更低。 “小主聪慧,那奴才便斗胆直言了,奴才想问旭小主,对咱们皇上,是什么想法?” “耶?” 季月欢吓了一跳。 靠,这问题真是……该死的熟悉啊! 她挠头,看向崔德海的表情有些古怪,“那什么,公公,这还没到年底吧?怎么你也需要开展什么企业对领导的满意度调查扩充业绩吗?” 真不怪季月欢这么想,因为她之前待过的一家公司,到年底的时候总助就会跳出来,随机抽一些人问对老板的看法。 跟眼下的情形多么的相似啊! 崔德海根本听不懂季月欢在说什么,但这位小主说话一直这么疯疯癫癫的,皇上都不在意,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迟疑了好一会儿选择不深究,只自顾自道: “小主只需根据心意如实回答就好。” 季月欢:“……” 真熟悉的台词啊。 当初的季月欢还很单纯,就是在接到总助的满意度问卷后,一本正经地问总助,这个是只能填好话吗还是可以填一些自己思考的改进意见。 总助当时也是回她一句:“随便,按你觉得对的填就可以。” 于是季月欢很实诚地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的建议…… 毕竟学生时代的课本上都是那么教的,诚实且勤恳的员工才能受到老板的青睐。 但季月欢不知道,现实可没有课本那般一板一眼,任何选择都需要因人而异,有喜欢听取意见的领导,也有觉得员工意见是指手画脚的领导,在没有弄清楚领导的性格之前,随大流才是最好的方式。 而季月欢当时的领导,显然就是喜欢听赞美的那一类,于是她被叫到老板办公室挨了两个小时的训,最后试用期都没过就卷铺盖走人了。 所以眼下崔德海这么一说,季月欢直接露出一个“我懂”的老社畜眼神,开口便是慷慨激昂的语调: “明君!妥妥的明君!他如航行中的灯塔,在工作的茫茫大海里为我指引方向!决策时果敢睿智,困境中从容镇定,无不展现非凡领导力!他高瞻远瞩的战略布局深深令我折服!清晰的思路如同一把利剑,劈开工作中的重重迷雾!面对挑战,他坚毅不拔,那无畏的眼神传递出强大的信念,鼓舞着我勇往直前!我相信,公司……不是,大曜在他的领导下,必然拥有光明的未来!” 崔德海:“……” 什么东西? 崔德海嘴角抽了抽,看向季月欢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小主您这溜须拍马的功力……奴才甘拜下风。” 季月欢顿时哥俩好的拍了拍崔德海的肩膀,“常规操作常规操作,你连这都不会吗?我教你啊,拍领导的马屁呢,你得……然后……再就是……” 崔德海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一时有如醍醐灌顶,等季月欢说完,他还有些意犹未尽,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小主这法子,妙,实在是妙啊,奴才以后……呃……” 说到这儿,崔德海才意识到不对,什么鬼,他要问的不是这个啊! 又注意到季月欢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连忙后退三步。 “小主说笑了,欺君是大罪,在皇上面前奴才当然只能说心里话。” 季月欢敷衍地点点头,“嗯嗯嗯,我懂我懂,都是心里话!” 崔德海:“……” 你懂什么啊喂! 崔德海噎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看来在这位主面前有些话只能直说,否则但凡拐了一点儿弯,就会很轻易便给她带沟里。 “奴才想问的是,您对皇上,有几分真心?” 季月欢顿了顿,歪着脑袋看了崔德海一眼。 那眼神看的崔德海有些发毛,“旭、旭小主这么看奴才做什么?” “啊,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女孩子。” 见崔德海脸色难看,季月欢“呃”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毕竟太监的地位特殊,夹杂在男女之间,性别确实不好界定。 季月欢赶在崔德海发火之前改口,“ 啊,我的意思是说,秘……嗯,公公,你喜欢祁曜君吗?” 崔德海:“???” 喜欢?哪种意义上的喜欢?而且这个问题就算要问不也应该是他来问吗? 崔德海好崩溃,他总觉得眼前这位主的思路有些跳脱,他跟不上。 憋了半天他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皇上英明神武,自然是受奴才爱戴的。” 季月欢一副了然的表情,“难怪了。” 她只是想起和谢宇婚后的某一天,一个女孩子突然来找到她,也和崔德海问了一样的问题。 “你就是谢律师的妻子?”那个女孩儿上下打量她,那眼神很复杂,有惊艳,有落寞,也有不甘心。 季月欢好奇地看着她,随口“嗯”了一声,“你好,你是?” “我,我……” 女孩儿憋了半天,没有自我介绍,反倒是问她: “我问你,你真的喜欢谢律师吗?你对谢律师到底几分真心?” 季月欢:“???” 季月欢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问这出这个问题的人。 第223章 几分真心 她的目光也不再随意,认真地看向女孩儿,对方眉眼清秀,算不上大美人,但是耐看,鼻梁上夹着一副眼镜,让她莫名多了一股书卷气,但镜片下的一双眼睛很灵动,应该是个很开朗又很活泼的性格。 至于衣着打扮,和季月欢这种套麻袋都好看所以随便穿的人不一样,女孩儿显然很注重衣服搭配—— 上身是一件宽松的复古印花短上衣,短款的设计恰到好处地露出纤细的腰肢,下身搭配一条高腰阔腿牛仔裤,深蓝色的牛仔布料质感十足,腰间一条精致的金属扣皮带,更增添了几分随性自在的气息。 脚下是一双白色厚底帆布鞋,干净纯粹的白色与整体造型相得益彰,厚底的设计在无形中拉长了腿部线条,视觉上更加的纤瘦高挑。 配饰方面,她戴着一对简约的银色耳环,手腕上则是一只色泽通透的白玉手镯,肩上挎着一只小巧的黑色皮革挎包,季月欢隐约记得是哪个奢侈品牌的新品,但她素来不关注这些,所以具体记不太清了。 总体来说女孩儿的打扮很日常,青春靓丽,又在一些细节方面毫不掩饰自己的经济实力,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低调奢华。 季月欢当时在想什么呢?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姑娘如果是和谢宇站在一起,应该很般配。 她都已经忘记当时她和谢宇已经结婚多久了,但那个念头确实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那么其实,女孩儿那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显而易见了。 季月欢心中叹气,有些怅然,又有些悲伤,替谢宇悲伤。 她好似,真的耽误谢宇太长时间了。 她迈步朝女孩儿走去,现代的季月欢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的原因,总之身材很是高挑,哪怕不穿高跟鞋,也高了对面的女孩儿半个头,那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让她即便没有恶意,女孩儿也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你、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你可、可不许动手啊!” 第190章 季月欢依言站定,在距离女孩儿仅半米的位置,她朝女孩儿笑了笑,开口问: “小姐姐,你喜欢谢宇吗?” 女孩儿一愣,随后脸瞬间通红,“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和、我和谢律师只是正常的合作关系!你别血口喷人!” 合作关系? 啊,看来是谢宇的甲方。 谢宇辅修过心理学,这个原本是为她而学的专业,其实对于他本身的工作也有不小的帮助,这让他在面对甲方的时候更温柔耐心,也更容易得到客户的信任。 会有人对谢宇有好感季月欢一点儿都不奇怪,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找到她面前。 她看着女孩儿恼羞成怒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对谢宇有几分真心,他清楚,我也清楚,但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小姐姐,你该关心的不是这个。” “诶?” 女孩儿愣了愣,下意识问,“那我该关心什么?” 问完好似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捶了捶脑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没关系。” 季月欢打断她,“你该关心的,应该是怎么让他忘掉我。” “啊?” 女孩儿显然没料到季月欢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季月欢觉得她很可爱,有点手痒,想揉对方的脑袋,但成年人的边界感让她抑制住了这种冒昧的举动,她不再看她,只在转身之际告诉女孩儿: “我和谢宇快离婚了,在走流程,所以,喜欢的话,就勇敢一点吧,希望你可以成功。” 女孩儿张大了嘴,却在回过神来后快步冲到季月欢前面张开双臂拦住了她: “喂!你、你不许走!” 季月欢挑眉看她,也不说话,等对方说下去。 女孩儿一双充满怒火的眼光恶狠狠地瞪着她: “谢律师很爱你!他很爱很爱你!你感受不到吗?为什么这么对他!他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季月欢垂眸,喃喃地重复这句话,随后苦笑一声,眼底的悲伤却更浓了。 她看向女孩儿,问她: “我不喜欢吃苹果,是我错了,还是苹果错了?” “你……” 女孩儿噎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而季月欢已经绕过了她,径直走远。 后来那个女孩儿再也没有找过她,她和谢宇之间怎么样她也不太清楚,总归她和谢宇离婚后便离开了那座城市,两个人之间也再没有了联系。 从回忆中抽离,季月欢看向面前的崔德海,唔,他可比那个女孩儿可怜多了,毕竟他和祁曜君铁定是不可能的。 也不太好意思像对那个女孩儿一样,劝他勇敢点。 那…… 季月欢小脸儿纠结,半晌后拍了拍崔德海的肩膀,“你……看开点。” 崔德海:“???” 不是,他问旭小主对皇上有几分真心,怎么旭小主反倒转过头来劝他看开点? 看开什么? 看开她对皇上没有真心? 崔德海脸色铁青,“旭小主,你莫要太过分!皇上对您还不够好吗?!” 听听,听听,这话跟女孩儿那句“谢律师很爱你!他很爱很爱你!你感受不到吗”是不是一样一样的? 夭寿了,季月欢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成为一个太监的情敌。 这怎么搞?讲实话又比较伤一个阉人的自尊心,不讲实话又讲不通。 季月欢纠结半天,还是选择先安抚崔德海的情绪: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您先别激动,姐妹……不是,公公你听我说……” 崔德海:“!!!” 姐妹?! 崔德海气得手指都在发抖,太羞辱人了,太羞辱人了! 他杀心渐起,刚要开口说什么,又听到季月欢紧随而来的下一句,“我脑子不好么,您别见怪,别见怪……” 崔德海:“……” 刚刚升起的杀心又湮灭了下去。 噢,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位的想法根本不能以常人论之。 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想来询问她的心思? 还真心呢?就她这一天到晚颠三倒四胡言乱语的,能懂什么叫真心? 皇上怎么就…… 怎么就看上这么个痴儿了呢? 崔德海长叹一声,站起身来。 “是奴才唐突了,奴才只有一言,望小主谨记。” “皇恩不可负,小主好自为之吧。” “奴才告退。” 季月欢茫然地望着崔德海离开的背影,挠挠头。 这公公人还怪好的嘞。 多么伟大的暗恋啊! 季月欢对此表示感动。 然后…… “星星,晚饭吃什么啊?” 第224章 情敌 崔德海唉声叹气地回了熙文殿,祁曜君瞧他脸色不太好,挑眉,“怎么去了这么久?” 崔德海垂了眸,只道: “奴才去的时候旭小主还未醒,便等了一会儿。” 祁曜君对这个答案也不意外,点了点头,“她怎么说?” “如皇上所料,旭小主说待搬至洛悦宫再安排。” 祁曜君失笑,“朕说吧,你不如朕了解她。” 崔德海:“……” 也不知道皇上这股子骄傲自豪的劲儿哪里来的。 他作为天子面前的红人,自认也够了解皇上,可在外人面前他也没敢这么引以为荣吧? 崔德海只觉得没眼看,只垂了眸谈正事: “既然还有些时日,皇上不如趁此机会,让内侍司给那选定的十人入籍造册?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后宫也少生些事端。” “不。” 祁曜君想也不想地拒绝。 在崔德海疑惑的目光中,祁曜君毫不避讳道: “有了内侍司造册,那十人就归皇后管辖了,朕不许。朕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那十人只听朕的命令,连皇后都动不得分毫,朕倒要看看,往后这后宫,谁还敢擅自到她宫里抓人!” 既然知道她在意什么,他总要替她护着。 崔德海:“……” 又想叹气了。 崔德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皇上,恕奴才多嘴,您为旭小主用心至此,若旭小主不能回以你同样的真心又当如何?” 祁曜君闻言,批奏章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向崔德海,那目光有些深: “怎么?她同你……不,你同她说什么了?” 这话问得…… 崔德海沉默半晌,终究是长叹一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说到最后,崔德海摇头,“皇上,奴才实在觉得,不值得。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旭良媛都不值得您用心至此。” 祁曜君听后也静了好一会儿,他放下手中的毛笔,迈步走至窗前,这个点太阳已经西斜,还未落山,金色的光芒铺满大地,透过窗棂落在他明黄的龙袍之上,让他看起来更如九天之上的神明。 他背身而立,许久才道: “这个问题,朕很难去思考,海叔。” 他又恢复了这个称呼,让崔德海嘴唇微抿。 他的角度看不见主子脸上的表情,但似乎听见他在笑。 “照理来说,朕是希望得到回报的,朕是天子,朕颁布的每一项政令,都希望在民间得到积极的响应,朕给予大臣的每一份赏赐,都希望对方能更加为朕尽忠……朕的每一个行为都是带着目的的,有些事情朕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一定要看见成效,否则岂不是显得朕很无能?” “但唯独在她身上,朕很难去要求她什么……” 祁曜君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你自己也知道,她当初是带了一份真心进宫的,是朕把那份真心弄丢了,不是吗?” 崔德海沉默。 是,当时那资料还是他亲自查的。 “可皇上当时也不知……” 他话还没说完,祁曜君便抬起手来作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那姑且抛开观星台一事不提,就当她是带着一腔懵懂进的宫,又能如何?朕给她赏赐便要求她感恩,朕许她位分便要求她爱朕,你听听,这像不像一桩桩交易?” 祁曜君总会想起那些个梦,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扯平了。” 她最喜欢平账,把所有的事情一件件拆解开来,一笔一笔地跟人算清楚。 他不要这样。 他不喜欢这样。 “这……” 崔德海有些哑然,从某种意义上,皇上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 “交易换来的真心,又有几分真?海叔,她从不骗朕,这已然足够真了,不是吗?” “可皇上也该知道,旭小主瞒了您不少事。” 第191章 “是,可那些隐瞒,朕觉得,只是还没有到时机。或者说,她只是懒。” 因为知道他听不懂,所以懒得说,懒得解释,懒得多费口舌。 “你不了解她,其实很多事情你如果问她,她都会说的,只是朕不想问。” 不想去掀开她的痂,让她直面底下血淋淋的伤。 崔德海说不出话来,他确实不了解旭良媛,毕竟这位行事疯疯癫癫,旁人也很难了解,事实上他到现在也没明白皇上是怎么了解的,他感觉能这么了解一个疯子,皇上离疯可能也不远了。 思及此,崔德海赶忙打住自己大逆不道的念头。 “你说不值得,可朕也想问,要怎么才算值得?她能给朕什么呢?朕是天下之主,金银珠宝?美食美景?美酒美人?有什么是朕得不到,需要她给朕的吗?” 这是不久前祁曜君才悟出来的事情。 如同他想要对季月欢好,却似乎总是无从下手一般,其实季月欢也很难为他做些什么。 之前他觉得挫败,可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又觉得,没什么可挫败的。 这种处境之于他们两人反倒更为公平,他不需要给予她物质上的恩赏让她为此感恩戴德,她也不需要从他缺失的部分找机会补偿。 这让他们的相处更纯粹,他到底有没有用心,他自己会更清楚,她也清楚。 “你看,”祁曜君指向外面西沉的太阳,“太阳用它的光芒滋养一朵花,它会想要那朵花回报它什么吗?” 崔德海没有回答,但祁曜君已经替他回答了。 “不会的,它只需要那朵花茁壮成长就好了。” “这个比喻说起来不太贴切,毕竟太阳和花之间隔了天堑,朕可不愿。” 祁曜君终于转过头,目光认真地落在崔德海的脸上: “朕也直言,得不到她的爱,朕一定会失落,但相比之下,朕更希望她好好的,只要朕目之所及她就在那里,朕就觉得安心。” “这份安心是谁都给不了的,海叔,如此,你仍旧觉得不值吗?” “罢罢罢,”崔德海摇头失笑,“是奴才多事,往后奴才不会在此事上多嘴了。” 祁曜君也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知道崔德海的顾虑,也知道这个跟他父皇打了一辈子江山的人,有多怕他把这来之不易的王朝葬送。 但他不是那种不清醒的昏君,他走的每一步都考虑得很清楚,他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夜。 敬事房孟应同照例端来了牌子,祁曜君看也不看便摆手,孟应同硬着头皮开口: “皇上,这都……” 话还没说完,外边儿便有清脆的鸟鸣。 祁曜君豁然起身,吓了孟应同一跳,祁曜君冷眼看向他,“朕有要事,还不快滚!” 孟应同连忙带着身后的小太监,手忙脚乱地跑了。 崔德海也识相退下。 昌风闪身出现,在祁曜君面前恭敬垂首。 “天枢阁已查明,旭良媛身边确有一位叫谢宇之人。” 第225章 好好好 祁曜君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 他甚至顾不得对昌风第一次开口说话表示惊讶,就只是安静地沉思着。 昌风许久没听到动静,下意识抬起头,却在看到祁曜君脸上的神色时愣住。 那神情……太古怪了。 他像是期待,又像是胆怯。 像是愤怒,又好像松了一口气。 你很难想象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会同一时间浮现在一张脸上。 祁曜君也像是完全没有发现昌风的注视,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他才再度开口: “说说,这个谢宇,是什么人?” 昌风收回眼神,垂下眸,用他那嘶哑的声音回答道: “工部都水清吏司的谢员外同季大人是故交好友,五年前,谢员外的爱妾为其诞下一子。虽为庶出,但谢员外毕竟老来得子,十分宠爱,经常随身带着。三年前,季大人随召入京,府邸刚好在谢员外家对面,谢员外便经常带着稚子上门拜访,一来二去也算熟悉,有时也会托季家人帮忙照看,想来旭良媛应该是那时与谢宇熟识,听闻旭良媛很是喜欢这个孩子,平日里照顾颇多。” 昌风说到这儿的时候,看向祁曜君时的表情有些匪夷所思,因为他想不明白,祁曜君要天枢阁费那么大的周折,去找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祁曜君一愣,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那个谢宇,只是一个不到五岁的稚子?和季月欢相识时,甚至才两岁?” 昌风很肯定地点头,“是。” 祁曜君又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大笑起来,“好!好好好!哈哈哈哈……” 这就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谢宇只是一个稚子,她抱着他小憩也说得过去,孩童总是玩闹,所以她会习惯性在睡梦中呢喃那句“别闹”。 是,一定是这样。 他就说他不应该怀疑她…… 祁曜君闭了闭眼,极力让自己忽略掉这件事情上存在的其他无法解释的疑点。 而一旁的昌风只觉得祁曜君的精神不正常。 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值得他高兴成这样的? 依稀记得上一次引发他如此大笑的,还是季大人的曲辕犁推广成功,粮食增产的消息传来时。 这个小孩子,重要到这种程度吗? 就在等安静等着祁曜君的下一步指示时,却听祁曜君一脸正色道: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昌风:“???” 什么东西? 他费劲吧啦查半天,结果就换来这八个字? 昌风只觉得祁曜君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嗯,还好他不跟了。 思及此,昌风垂首: “事先说好的,帮你查出这个谢宇的行踪,是我为你办的最后一件事,现在办完了,那我可以离开了。” 祁曜君噎了噎,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问题,又看向昌风: “你的嗓子,只能这样了?” 像是有许多刀子在声带割过,破碎又尖锐,他听着都难受,总感觉这小子自己应该感觉也不太好。 昌风摇摇头,“危竹说需要完全恢复的话还要一段时间,眼下开口说话嗓子会疼,但是我太久没开过口了,在熟悉和适应。” 祁曜君心情复杂地点点头,两人相对静默半晌后,祁曜君长叹一声: “朕费了那么多心思,还以为迟早能把你小子收入麾下,没想到……” 他说着,又兀自苦笑。 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骄傲在作祟。 若是当时听了季月欢的话,也不会生这许多事端。 昌风顿了顿,缓缓抬起了头。 ——重建天枢阁后,他便以下属的身份自居,他一直低首垂目,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以免自己的某些行为触怒这位年轻的天子。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以平等的目光对视了。 “我犹豫过很多次,老祁。” 【老祁】 久违的称呼。 那是当初祁曜君刚救下昌风,而昌风还不知道他会成为未来天子时的称呼。 如今再听,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祁曜君心中感慨万千。 “你的行事作风很对我的胃口,我也承认至少你登基至今,没有作出过一件让我厌恶的事情,但是我始终对你的身份存疑,我不敢赌你的初心能保持多久。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可能会冒险试一次,可我的背后是整个天枢阁,我要对他们负责。” 昌风的声音越说越哑,显然他目前的声带状况并不足以支撑他说这么多的话。 祁曜君听到他的咳嗽,皱了皱眉,摆手: “得了得了,朕知道,高处不胜寒,朕坐在这个位置,得到一些东西必然也会失去一些东西。” 比如友情,抑或爱情。 季月欢关于贵妃事情上的隐瞒不就是顾忌他帝王的身份? 父皇弥留之际跟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坐此高位,一定要学会忍受漫长的孤独。 他那时并不理解,他已是天下之主,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如何会孤独? 直到曾经的友人变为臣下,直到他的妻妾变为后妃,那些为权为利而起的算计、争斗,他才终于明白父皇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好在,友人之中有昌风,虽然一直摇摆,但从未背叛,心中之人有季月欢,虽有些许隐瞒,但不曾欺骗。 他觉得他已经比大部分帝王要幸运了。 昌风忍着声带的痛楚,还是笑道,“其实如今来说,反倒是最好的结局。我如今是为了天枢阁而离开天枢阁,不必有过于沉重的心理负担,天枢阁交到你手上,也能最大化地发挥效用,并且……” 他说到这儿,看向祁曜君,表情很是认真: “只要你和旭良媛立场始终一致,我们便永不对立。” 第192章 祁曜君闻言没好气,“乱说什么?我怎么会和她的立场不一致?” “不好说。” 昌风耸了耸肩,“反正我话撂这儿,如果未来你们对立,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她,如有必要,我会对你出手。” 祁曜君闻言皱起眉,绕过桌案走到昌风跟前,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说的什么屁话?呸呸呸,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说是踹,但其实不痛不痒,昌风眉毛都没抬一下,只哑着嗓子淡淡道:“最好是。” 说完,他便转身,“我走了。” 祁曜君没挽留,只对那道背影说了一句,“保护好她。” 昌风头也没回,“要你说。” 祁曜君:“……” 待昌风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祁曜君又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才对门外的人道: “摆驾倚翠轩。” 第226章 苏醒 祁曜君也是来得巧,季月欢刚洗漱完,他但凡再来得晚一点,她就要钻进被窝了。 ——季月欢不失眠的时候可是倒头就睡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听到冬霜禀报的时候,季月欢打着哈欠的手一顿。 她疑惑地转头问南星,“我今天没晋位分吧?” 南星还没答话,祁曜君没好气的声音已经传来: “怎么,没晋位分朕就不能来?” “呃……” 季月欢看着走进来的人,摸着鼻子讪笑,“嘿嘿,那不是之前你来都是因为我晋位嘛,有点儿先入为主了。” 祁曜君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儿,“那看来朕得常来,才能让你不那么先入为主。” 季月欢:“……” 倒也不必。 有时候男人精力太旺盛真的挺讨厌的。 季月欢又犹豫要不要让南星给祁曜君下点儿药,让这个男人“冷静”两天了。 正思索间,季月欢整个人已经被他捞进了怀里,祁曜君抓起她寝衣下的另一只手臂,看到上面新打结的纱布,勉强放下心,“刚换了药?” “嗯。” 季月欢一边应着,一边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声音含含糊糊又可爱地嘟囔,“你不来的话我都准备睡了,真奇怪,冬霜不是说你要来的话都会提前打招呼吗?怎么还搞突然袭击的?” 这会儿叫南星准备药也来不及了。 可恶。 祁曜君哪里听不出她的抱怨?又好气又好笑,“不是下午才睡过,怎么又困成这样?” “上午事情太多,费脑子呗。” 季月欢也没好意思说自己昨晚失眠的事情,毕竟如果祁曜问她失眠的原因,她也不太好解释。 祁曜君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转而将她打横抱起,迈步走向床榻。 季月欢正纠结要不要直说自己今晚不想做,就见祁曜君已经给她掖好了被子。 “睡吧,朕先去沐浴,今晚不闹你。” 其实来之前是想要她侍寝的,他那天被那句“谢宇”所扰,这两天心境一直很不稳,昨夜没过来也是怕自己情绪失控,又在房事上叫她受伤。 有了昌风的消息后,他安心许多,虽然还是有疑虑……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他觉得自己没必要揪着不放。 他眼下迫切需要一些亲密来证实她的存在,抑或是稳住他纷乱的心绪。 不止,他还有好多话想说,比如关于那个稚子,比如关于昌风。 但看到她眉宇间的困倦,又实在是……舍不得。 罢了,何必急于这一时。 季月欢微微一愣,略带怀疑的目光扫了祁曜君的一眼,不过又想起这男人素来一言九鼎,便乖乖闭上眼。 “那行,晚安。” 晚安? 祁曜君咀嚼着这个词,半晌后浅浅笑了出来。 他俯身在她眉心落下轻柔一吻,低声道:“晚安。” 待他沐浴回来,季月欢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祁曜君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在掀开被子之时,有意识地放轻自己的动作。 他缓缓靠近,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鼻尖是她独有的淡香,他第一次觉得,男女之间,其实不一定非要做那档子事才算亲密,仅仅是这般简单的相拥,他也觉得安心。 季月欢似乎也并不排斥自己身旁多了个人体大暖炉——也或许是这个季节的温度正好,换成夏天就不好说了。 季月欢动了动,略微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祁曜君看了眼环在他腰间的小手,嘴角微微上扬,也缓缓闭上了眼。 一夜安稳至天明。 哦不,应该是天未明。 祁曜君睁眼醒来,第一次对上那双晶亮的黑眸。 祁曜君一愣,又看了看窗外朦胧的天色,皱了皱眉,问她:“怎么?睡不着?” 季月欢叹气,“被抵得不舒服,就醒了。” “什……” 祁曜君刚要问,结果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一下噎住,表情也变得尴尬。 季月欢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说你,既然忍不住,干嘛非要跟我睡呢?” 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祁曜君扶额。 “这……男人晨起时分都是如此,我不是……” 他试图辩驳,但室内未燃尽的烛火将季月欢那双眸子衬显得格外明亮,在那目光的注视下,让他感觉格外不自在,好似自己的解释都变成了狡辩似的。 “算了,你睡吧,我去处理,差不多也快上朝了。” 他叹气,就要起身,却被季月欢扣着肩膀压住。 她撇撇嘴,只问他,“做吗?” 祁曜君:“……” 祁曜君无言看着她,发现季月欢的眼神还挺认真,没有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祁曜君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你是不是一点不知道我平日几时上朝?” 季月欢眨眨眼,确实不太知道。 不过…… 季月欢看着外头黑黢黢的窗外,挠头,“应该还早吧?” “卯时上朝,至多寅正崔德海便会领着宫人进来伺候朕更衣,眼下距离寅正仅半个时辰,做什么?” 卯时,凌晨五点,寅正,四点,距离寅正半个时辰,也就是说现在是凌晨三点。 根据祁曜君一席话推测出眼下时间的季月欢无语。 她都顾不得吐槽这个时间点有多离谱,她只震惊于—— “半个时辰都不够你做吗?你要上天啊?” 一个小时诶!好想报警啊!能不能把这男人拖去男科医院看看,太持久也是病。 难怪每次她都觉得昏天黑地没完没了,这个男人可真让人疲惫啊。 祁曜君:“……” 祁曜君一点都不想在这种时候跟她探讨这种问题。 “不够,”祁曜君喉结动了动,嗓子明显哑了几分,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会上瘾,欲罢不能,所以你要是不想背负祸水的名头被百官弹劾,就松手。” 她如今风头已经够盛了,但不管再盛终归只是在后宫,他尚且能跟御史台的人抗衡,自己真要因为她耽误了早朝,她可真要被史官狠狠记上一笔了。 季月欢撇撇嘴,摁在他肩膀上的手没松,反倒下移。 “不做就不做吧,看在我眼下也不困的份儿上,勉强帮你一次。” 祁曜君陡然僵住。 他盯着季月欢的目光几欲喷火,几秒后又像是自暴自弃般,扣住她的后脑狠狠吻了上去。 半个时辰过去,季月欢揉了揉酸软的手臂,目露嫌弃的同时,整个人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她真是自找罪受! 外间传来动静,是崔德海准备带人进来,祁曜君喝止了他们,又忍着笑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辛苦。” 季月欢不想理他,“滚滚滚,赶紧滚。” 祁曜君低笑一声,也不敢闹她,拍了拍她的脑袋,“若是累了,可以多休息会儿。”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待祁曜君离去,季月欢又在床上躺了会儿尸,最后还是爬了起来。 南星对于她醒这么早有些纳闷,“小姐,今日怎么醒这么早?”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不知道。”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这么早,先前那话是搪塞祁曜君的,事实上她醒的时间更早,那会儿祁曜君什么事儿都没有。 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反倒把他闹醒了。 怪了,她以前可以睡很久的,怎么现在会醒这么早? 第227章 穷日 季月欢有些烦躁。 她会心血来潮帮祁曜君,一是因为她知道是自己闹醒的他,虽然先发制人把责任推了出去,但心里终归是有些抱歉,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毛病,醒了之后就睡不着了,不找点事情做,让她从凌晨三点躺到天亮也很难受。 而且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早醒。 第193章 她睡不着的情况不是没有,但要么是从头到尾失眠,要么是半夜做了噩梦惊醒。 但这次她分明很安稳地入睡,又很确定自己没有做噩梦,却还是那么突兀地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不,等等…… 在现代她也会有不需要闹钟就突然醒来的时刻。 比如学生时代第二天要考试,她会早早给自己定一个闹钟,但大概是潜意识的焦虑,她往往会在闹钟响之前先一步睁开眼。 可是……如今到了这古代,她又不要考试。 那她的潜意识在焦虑什么? 季月欢在脑海中极力地思索着,她开始回忆曾经她看过的相关心理学内容,在南星第三次叫她用早膳的档口,猛地抓住了南星晃在她眼前的手。 “我知道了,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是,心理学上有一种定理是可以解释的,那个定理的名字她忘了,但具体是说,人是很容易受意识习惯支配的动物,而意识习惯的培养,除了常说的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外,也可以培养长期的,周期性习惯。 比如一个人固定在每年三月的第一个周六出去爬山,那一旦这一习惯保持了三年以上甚至更久,他的潜意识就会积累下每年三月第一个周六爬山这个信息。 往后的某一年,他可能忘记往日历上做相应的标注提醒,但当到了那年三月第一个周五的时候,他的潜意识就会发动,提醒对方似乎忘记了某件重要的事,然后到周六那天,对方会不自觉早起,收拾东西,可能直到出门那一刻,对方才会想起来,哦,这是他要出门爬山的日子。 所以…… 她是忘了什么呢? 季月欢皱起眉,她问南星: “星星,今天是什么日子?” 南星被她突然抓手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没缓过来,闻言又愣住,“小姐,您忘啦?咱们重阳秋猎,为期七天,十五当日回程,今日是十八了。” 九月十八…… 九一八事变吗? 也不对,九一八事变也不是农历,那是阳历,况且她虽然也爱国,但对这一天的记忆远没有深刻到需要她特意去记的地步。 可如果是很重要的日子,她眼下又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季月欢忍不住捶了捶脑袋。 那种有件事情就在脑子边上却死活想不起来的感觉,让人抓心挠肝得厉害。 是她的病情加重了,还是她的记忆力真的已经衰退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她真的还正常吗? 这是季月欢说了无数次自己“脑子不好”后,第一次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到底……忘了什么…… 季月欢眉头紧锁,脸色已然有些苍白。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南星察觉到不对劲,赶忙问。 季月欢在南星急切的声音中回过神,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很没有说服力地安抚她: “没事……” 南星明显不信,想了想,她又道: “说起来,往年这个时候,小姐都要去最近香火最盛的寺庙求姻缘的,今年怕是没机会了……” 南星撇撇嘴,“小姐这些年给各地寺庙捐献的香火也不少了,怎么辛苦求来的姻缘……” 后面的话南星四下看了看,到底没敢说出口。 季月欢却是一愣,根本没有注意到南星的后半句话,整个人都被南星的前半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是哦,她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怎么没往原主身上思考? 她突然的早醒,不一定是自己灵魂的周期性意识习惯作祟,还有可能是原主遗留的躯体记忆啊! 不过…… 季月欢觉得这个习惯有点奇怪。 “星星,原……我是说我,以前,为什么要在九月十八这天去求姻缘啊?这个日子有什么说法吗?” 不是七夕节,也不是情人节。 反倒是九月十八这么一个,在传统节日里毫无特殊含义的日子,去求姻缘? 南星歪了歪脑袋,思索了一下,才开口道: “好像是小姐当年在蜀州遇到的一个道士给批的命,说是小姐命格奇特,运非本运,命非本命,若得圆满,需在每年穷日向月老虔诚请愿,寻一大气运之人助小姐改命,否则余生孤苦,生亦苦,死亦苦,苦尽不见甘来,万般艰辛白费……” “穷日?” 季月欢重复这两个字,随后恍然失笑。 “星星,你家……不是,我当初一定是被骗了。” “啊?怎么会?” 季月欢捏她的脸,“听过一句话吗?穷日三不做,不出财,不嫁娶,不远行。怎么会有人在穷日求姻缘?” 南星不说,她都快忘了每年九月十八是穷日。 九月十八按天干地支算是癸亥日,十天干中最后一位是癸,十二地支中最后一位是亥,癸亥这个组合就代表穷尽和结束,所以癸亥日就是“六甲穷日”,简称为“穷日”。 季月欢知道这个冷知识还是因为…… 她和谢宇当初差点在这一天去领证,还是小老头开口阻止的。 他当时在病床上,就一直喃喃,“九月十八,九月十八,癸……亥……癸亥……癸亥……不行!癸亥日不行!幺妹,小谢,晚两天,晚两天,今天不许领证!” 季月欢知道小老头对老黄历素来有研究,老木匠么,对什么搬家、修造、动土、安床等等事情上总是忌讳颇多。她跟着小老头学了一些皮毛,比如怎么看黄历,平日、建日、满日等等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大概知道一点,但更深的东西就不清楚了,她也学不懂。 所以当时听着什么癸亥日有点懵,就问为什么,小老头便解释了穷日的意思,说这一天不适合嫁娶,不吉利。 季月欢听完有些无奈,还担心谢宇会不会觉得小老头事多,没想到谢宇听得比谁都认真,最后很严肃地朝她点头,“我觉得爷爷说得对,不能在这天结婚。” 不过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和谢宇离婚的那天,刚好是农历九月十八,这个代表穷尽和结束的日子。 第228章 改命? 季月欢当时都没注意,因为离婚证上的日期是阳历么,还是拿着离婚证从民政局出来后,谢宇接了个电话,收起手机的瞬间注意到上面的农历日期,一下愣住,才苦笑道: “当初爷爷不让我们在这天结婚,没想到我们倒是在这天离婚。” 季月欢茫然地转头看他,谢宇一眼就看出她是没想起来,便朝她晃了晃手机,“喏,穷日。” 两个日子间隔近三年,季月欢的印象确实比较模糊,但还是能隐约记起来一点,她耸了耸肩,朝谢宇笑了笑,“那看来还真是命中注定。” 季月欢往前跨出一大步,才面向谢宇,一边倒着走和谢宇拉开距离,一边一字一顿道: “既然我们在代表结束的日子里结束,那么,谢宇,明天就是新的开始了,你一定一定,要有光明的未来。” 谢宇也收起了脸上的苦笑,朝她认真地点头,“会的。” 季月欢这才转过身去,举起手朝背后的人挥了挥,“好,往后天涯海角,我们各自珍重。” 自回忆中抽离,季月欢却忽地一顿。 她好似这才意识到—— 她早上的突然醒来,除了原主遗留的躯体记忆,还有她潜意识里,关于这一天和谢宇离婚的记忆。 是了,农历九月十八,她和谢宇离婚的日子。 她忘得可真快,方才一点儿都没想起来。 南星却是有些似懂非懂地挠挠头,“诶?是吗?可是小姐以前很相信的,老爷夫人都信。” 都信? 季月欢皱起眉,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觉得农历的许多知识都是共通的,小老头都知道的事情古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大曜是个架空的时代,基本的世界观架构是有的吧? 而且…… “生亦苦,死亦苦,苦尽不见甘来,万般艰辛白费……” 季月欢念着这句话,错觉么?她怎么觉得这句话不像说原主,反倒像……在说她? 她才是那个,生亦苦,死亦苦,苦尽不见甘来,万般艰辛白费的人啊…… 可这分明是像诅咒一般的话语,为什么……原主一家会信? 季月欢有些不理解,后面的话还好说,前面的…… 她问南星,“生亦苦?原……我以前过得很苦吗?” 听南星的描述,原主一家是很宠原主的才对,原主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光这“生亦苦”三个字就足够季家人把那编瞎话的道士打跑吧?为什么会信? 南星摇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是在您六岁那年跟随的您,那时的小姐已经备受宠爱了,不过奴婢有听过府里老人的传言,说是小姐出生的时候险些难产,再加上那些年世道乱得很,小姐几度遇险,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好在小姐聪慧,最后都转危为安,更具体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第194章 季月欢点点头,能转危为安应该是因为,那具小小的身体里住的是一个现代的灵魂。 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原主一家格外疼惜原主,想来也有愧疚的成分在,毕竟在那乱世中,若非原主想办法自保,只怕早就夭折在那乱世中了。 所以对季父季母而言,“生亦苦”这三个字信了,那后面的就不得不信,也就更加宠爱原主。 只是……那道士说的办法真的可行吗?穷日求姻缘,寻大气运之人改命……不,等等,大气运之人?那不就是祁曜君? 且不说祁曜君是天子,旁人不知道,季月欢还不知道吗?这家伙可是男主!这气运能差到哪里去? 可是改命?改在哪里?原主不还是死了吗? 虽然自打回忆起四岁那年的批命之后,季月欢如今对这些玄学方面的事情也开始秉承“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可结合原主的经历看,她似乎真的被一个道士给骗了? 季月欢无奈地摇摇头,心中可惜的同时,又感觉自己没事找事。 这些事情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搞清楚了那股抓心挠肝的感受是怎么回事,又确认自己没毛病之后,季月欢的烦躁消退不少。 将那些烦人的思绪通通抛诸脑后,季月欢转头吃早饭去了。 吃完后,季月欢难得不困,见外面天气不错,想起前两天那帮花农帮自己抓的蚯蚓,季月欢伸了个懒腰。 “星星,霜霜,我们去钓鱼吧!” 说起来她陪小老头钓过许多次的鱼,还没自己钓过。 季月欢仰头看了看天,脑海里忽然想起一句歌词——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那我们算不算相拥? 如今这皇宫她出不去,她做不了小老头的眼睛了,去走走他走过路的也未尝不可。 南星和冬霜二话不说就准备东西,鱼饵自然是那一罐子的蚯蚓,鱼竿么,那天季月欢说想要钓鱼的时候,祁曜君下午就让人给她送来了钓竿。 直到出了门,南星似乎想起什么,说了句等一下,便又折返回去。 季月欢正纳闷南星干嘛呢,就见南星领了两个太监出来,而两个太监的手里,分别抱了一只兔子。 季月欢眨了眨眼,“星星,你……这是干嘛?” 南星“啊”了一声,“带银杏和乌龟出去玩啊,小姐以前出门也爱带将军一起玩的,而且钓鱼的时间会很久,小姐不会无聊吗?” 将军…… 季月欢眼底闪过落寞,她就是太喜欢带将军出门玩儿了,才会让它那么信任赵成刚…… 季月欢张了张嘴,想说不带,可目光在落到那两只兔子四处张望的眼眸时,又咽了回去。 算了,她自己都困在笼子里,怎么忍心再以保护之名困住两只兔子? 祁曜君也说了这两只是御宠,更何况尚宠监的人也在,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于是季月欢点点头,“那带上吧,不过看好了,离水边远一点。” 两个小太监连连应声,毕竟这哪里是两只兔子?这是他们的命啊。 御花园很大,季月欢到了湖边,专门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开始给鱼钩上饵,结果抓起蚯蚓后却有些无从下手。 南星捂嘴偷笑,“小姐,让奴婢来吧。” 季月欢一愣,“你还会挂饵?” “会呢,老爷也爱钓鱼,奴婢在一旁跟着学过。” 季月欢点点头,放心地把鱼钩递给南星,南星干净利落地挂好,季月欢便将带饵的鱼钩沉入水中,慢悠悠地开始钓鱼。 两个太监也在一旁找了个空地放兔子溜达。 但这宫里确实是有点太烦了。 季月欢才坐了没一会儿,耳边就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哟,这不是旭良媛么?” 第229章 猪头 季月欢有些厌烦地掀起眼皮看过去,就发现一群人朝她走了过来。 说是一群有点夸张,领头的只有三人,后面应该都是他们各自随侍的宫女。 三人中,最左边的姑娘最好看,瓜子脸,大眼睛,身段苗条,走姿婀娜,季月欢隐约有点儿印象,是中秋夜领舞的姑娘,好像叫……秦美人? 最右边的姑娘季月欢没什么印象,那人的五官也相对平庸,属于稍微有点儿姿色但又不够有特色的那种,气质也不算出众,此刻低眉垂眼,一副不想惹事的样子。 中间的姑娘脸圆圆的,穿着一身华贵的粉紫色衣衫,长袍曳地,富态雍容,季月欢看她行走间手会不自觉抚在小腹,虽然眼下看她的小腹与常人无异,但这个动作…… 季月欢更烦了,开口语气就很差: “那个穿粉衣服的,我不管你是谁,离我远一点儿。” 可别欺负她没看过多少宫斗剧啊,这种怀了孕的最麻烦,要么假流产要么真流产,反正高低要搞点事情刷刷存在感。 但不管对方要玩儿什么把戏,季月欢都不想奉陪。真流产的话等于无端让她背负杀孽,她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影响她死后轮回?假流产就更烦了,她又要陷入自证陷阱,去证明一件自己没做过的事情。 吴容华的脚步陡然一顿,一脸警惕地盯着坐在湖边的季月欢。 反倒是她边儿上的秦美人眯起眼,阴阳怪气地开口,“旭良媛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和吴容华说话。” 她一开口,季月欢才意识到先前打招呼的就是这个秦美人。 怪了,中秋夜她也不是没听这个女人说过话,怎么会觉得她的声音陌生呢? 季月欢只是回忆了一下,便了然。 中秋宴那会儿祁曜君在么,所以秦美人当时的声音很是温柔婉转,跟眼下咄咄逼人的语调截然不同。 季月欢叹了口气,她真的小看后宫这帮女人了,不仅个个是影后,居然还有能兼职声优的。 生不逢时啊,这技能放到现代光直播都能吸粉无数了,如今在这古代却只能成为争宠手段。 “怎么了?”季月欢瞥了她一眼,“哪个字听不懂?” “你!” 秦美人一副气笑的样子,转脸对吴容华道: “吴姐姐,你看,有些人仗着自己得宠,便在你面前如此放肆,眼下不过区区良媛,都这么不把你放在眼里,往后还得了?” 真是…… 好低级的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的手段。 季月欢好想翻白眼。 她还没开口说话,一旁的冬霜已经忍不住了,开口道: “秦美人此言差矣,虽说容华贵为正五品,可我家小主有见嫔位不拜的殊荣,反倒是您,美人从七品,良媛从六品,我家小主位分在您之上,怎的不见您向我家小主行礼?” 季月欢一直知道冬霜性子憨直,相较于腊雪的谨慎圆滑,她更为一板一眼,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大概因为季月欢平素懒散很少外出,所以冬霜在她面前展现得更多的是“憨”的一面,倒是第一次发现她“直”起来这么有攻击性。 秦美人被一个奴才如此下面子,脸色很是不好看,她冷冷地盯着冬霜: “主子们说话,轮得到你一个贱婢插嘴?湘湘,给我掌嘴!” “是。” 她身后一名宫女应了一声,刚要上前,却被季月欢喝止,“我看谁敢?” 湘湘顿时迟疑,不敢上前。 季月欢冷冷地看向秦美人,“我刚才没听清,麻烦你再说一遍,谁是贱婢?” 她的眸子极黑,冷眼看人的时候气势十足,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森然,秦美人吓得不自觉后退一步,咽了咽口水,却还是嘴硬道: “本小主是主子,她是奴才!一个卑贱的宫婢,竟敢以下犯上!难道不该掌嘴吗?” “原来以下犯上要掌嘴。” 季月欢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她将手里的鱼竿递给旁边的南星,然后站起身,下一秒手腕一抖,一根淡黄色的丝带垂落在她手中,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那丝带一甩,准确无误地缠在秦美人的腰上。 季月欢用力一拉,秦美人便不受控制地朝她扑了过来。 她尖叫一声,却在即将撞上季月欢的前一秒,被季月欢的另一只手揪住了衣领。 她惊魂甫定,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季月欢已经将她按倒在地,并顺势跨坐在她身上,将她完全压制。 下一秒“啪”地一声脆响,季月欢一巴掌直接扇了过去。 “你!” 秦美人捂着脸,不可置信,“季月欢,你敢打我?” “啪——” 又是一巴掌。 季月欢冷笑,“为什么不敢?” 秦美人大叫,“你疯了吗?我爹可是工部尚书!你不怕我让你爹在工部混不下去?!” 季月欢的动作一顿。 秦美人还以为自己的话震慑住了她,顿时得意洋洋,“我劝你马上放开我,给我下跪道歉并且自己掌嘴二十下,说不定我满意了,能让你爹日子过得好点儿。” 第195章 没想到她话才落,“啪啪”连着几声脆响,季月欢连抽了五六个巴掌,将她脸都扇肿了。 秦美人瞪大了眼,“你……” 才说了一个字,她就愣住。 因为她发现季月欢竟然朝她阴恻恻地笑了出来。 “原来现在的工部尚书是你爹啊,正好。” 季月欢可没忘,按原著剧情,她死得时候,自己位分是才人,她爹是工部尚书。 眼下她都已经升到良媛了,她爹还有个尚书的kpi没有达成呢。 先前她还在愁要怎么让她爹赶紧升官,机会这不就来了吗?如果这个工部尚书真敢以权谋私,那不就可以顺势给她爹挪位置了吗? 秦美人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好?什么正……” “啪!” 又是一巴掌。 季月欢数着,等到抽到第二十个的时候才停手。 “你说的,二十下,”季月欢打量秦美人已经肿成猪头的脸,满意点头,“确实效果很不错。” “啊啊啊啊啊!唔要杀惹女!唔要杀惹女!” 秦美人脸肿得说出来的话都变得含糊不清,一句“我要杀了你”非但毫无气势,反倒透着一种莫名的搞笑。 “来润!女们嘟是死嘟吗?给唔啦开她!” 边儿上的几个宫女都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只有先前那个叫湘湘的宫女跪了下来。 “奴婢湘湘,代我家美人向旭良媛认错,求旭良媛手下留情!” 秦美人转过头去,吃人的目光落在了湘湘身上,怒不可遏: “女在做神唔?睡让女给她厦跪?给唔动手!杀惹她!杀惹她!” “嗤——” 季月欢又笑了一声。 秦美人顿时朝她望了过来,季月欢“啧啧”摇头,“你的宫女都比你看得清形势,我恶名在外,连兰馨儿都敢抽,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敢惹我?” 秦美人眼中怒火喷涌,却不再管边儿上求饶的湘湘,反倒是对吴容华道: “姐姐救窝!” 吴容华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但她也不敢靠近,只能在一旁打圆场: “那什么,旭良媛,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秦妹妹……” 季月欢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伸出右手小指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你在帮她?你看不出来她在算计你吗?” 秦美人的脸已经肿到做不出表情,但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吴容华一愣,“算计……我?” 季月欢有些无语。 这人不是土著吗?她的宫斗脑袋呢?怎么还没她的职场脑袋好使? 季月欢问她: “就像冬霜说的,她是美人我是良媛,她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蹦跶?你不会真的以为就凭她爹是我爹的顶头上司吧?” 吴容华有些哑然,她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因为秦美人私下里不止一次地跟人说过,季月欢就算敢打兰馨儿,也绝对不敢招惹她。 季月欢见她不说话,更无语了。 “算了,一孕傻三年,我不怪你。来,我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季月欢坐在秦美人身上,调整了一个姿势,让秦美人完全无法动弹之后,才掰着手指头数: “第一,她如果真想用她爹压我,先前挑衅我的时候就不该说‘哟,这不是旭良媛吗’,而是应该说,‘哟,这不是季侍郎她女儿吗’。后者不是更能证明她认识我爹,好以此震慑我,让我对她客气点儿?但她没有,反倒在明知不能以下犯上的情况下点出我是旭良媛,这三个字她要怎么压我?难道不是我压她吗?很显然,她是故意在刺激你啊。” 吴容华目光闪了闪。 她当然知道。 秦美人想压季月欢一头,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说出旭良媛三个字的。 这三个字代表什么?代表了皇上的无上荣宠,旭为九日,这个封号有多让人称羡姑且不提,良媛二字,更是代表了季月欢入宫之后,仅用两个多月的时间便从正八品升至从六品的诡异晋升速度。 相比之下,她这个容华虽然贵为正五品,但既无封号也无恩宠,能晋位也是因为自己运气好,初次侍寝便怀上龙嗣,可宫里谁都知道,她有孕至今,皇上未曾探望过一回。 所以秦美人是故意的,她是在用旭良媛三个字提醒她,是旭良媛把皇上抢走,才让皇上将她疏忽至此。 她知道秦美人故意挑拨,可那又如何,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 所以她一直不说话,想着有秦美人这个蠢货替她冲在前面,给季月欢一点小小的教训,那也足够让她出出气了。 季月欢看吴容华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耷拉着眼皮满脸的不高兴,“我本来以为你是单纯,原来你是单纯的蠢。” 吴容华脸色难看,“旭良媛,注意你的身份!” “别生气,生气对胎儿不好哦。” 吴容华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小腹,抿唇不语。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你居然想要隔岸观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可你怎么确定自己是渔翁不是鹬蚌呢?” 吴容华皱起眉,“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表面上看似在狐假虎威,借你的势挑衅我,实际上她就是在等我的婢女点出她位分不如我的事实,好借此机会朝我的婢女发难啊。” 吴容华有些没听明白,“你的意思是……她故意装成嚣张跋扈替我出头的样子,却是把矛头对准你的婢女?为什么?她跟你的婢女有私仇吗?” 季月欢扶额,“不,有没有可能,她是跟你有仇?” 吴容华:“???” 季月欢看着她眼里清澈的愚蠢,深吸一口气,这才摊手道: “我为了腊雪冲进敏秀宫抽兰馨儿的事情应该没人不知道吧?这件事情足够让所有人看出来我很看重我的婢女了吧?你以为她为什么拐弯抹角把矛头对准我的婢女?她在激怒我啊,她想让我发癫。” 季月欢晃了晃手里的鞭子。 “如果不是我有鞭子可以把她单独捞过来,那么方才我一怒之下很有可能朝你们走过去,只要我朝你靠近,她就可以借机制造一场混乱,并在混乱中对你出手,到时候你肚子里的崽有个三长两短,她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那时候谁还会在意她先前的所谓以下犯上?所有人的关注点都会聚焦在你我之间,而她美美隐身。一石二鸟,她才是渔翁啊。” 吴容华背脊发寒,冷汗都下来了。 是了,她怎么会觉得秦美人是个自作聪明的蠢人呢?她分明是故作愚蠢从而掩盖自己真正的目的。 吴容华看向季月欢,一瞬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先前才会说,让我离你远一点。你居然早就看透了她的算计?” 她真的是传闻中所谓疯傻的痴儿吗? 果然啊,这宫里哪儿有什么蠢人。 “噢那倒不是。” 季月欢的否认让吴容华一愣,就见季月欢撇撇嘴,一副又丧又烦的样子: “我眼睛可没那么尖,动不动看透这个看透那个,别把我想那么聪明。我只知道我这个人很倒霉,孕妇靠近我指定没什么好事,我对你肚子里的崽没兴趣,不管是谁想算计我或者算计你,咱俩保持距离绝对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这是湖边。” 季月欢指了指边儿的湖,“我之前差点在冷宫淹死的事情应该也不是秘密?我不会水,你要是不小心掉进去我想救你都救不了,我不想背负良心债,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你,离我,和这个湖,都远一点。” 吴容华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突然脸色一变,话到嘴边也变成了脱口而出的尖叫: “小心!” 第230章 神金,害她莫名其妙笑一下 是被季月欢压在身下的秦美人不知何时挣脱了被桎梏的双手,猛地一个大力朝季月欢推去。 而季月欢的身后,是那面湖! 秦美人已经疯了。 是,如季月欢所说,她本来想趁乱搞出点乱子,同时除掉季月欢和吴容华肚子里的孩子,届时就算皇上追究起来,她还可以卖惨装可怜,她一个小小的美人怎么敢触怒旭良媛?都是吴容华指使她才有的底气,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也想救吴容华的,但是旭良媛太疯,动作太快,她实在拦不住。 皇上素来贤明仁德,一定不忍心责怪她的!而吴容华本来就不受宠,没了孩子以后就更加什么都不是!季月欢也会因为谋害皇嗣的罪名被皇上厌弃,她才是最大的赢家! 可她没想到,自己精心的筹谋会被季月欢看穿,或者说,她根本没想到季月欢居然随身带着一根那么古怪的丝带!居然可以把她单独拽过来!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季月欢压着扇了这么多的巴掌,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弄死季月欢。反正计谋已经被揭穿,吴容华之后也肯定会想法子对付她,与其如此,倒不如鱼死网破,死前拉个垫背的。 第196章 秦美人那张肿得不成样子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去死吧!”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季月欢仅仅只是往后踉跄了两步,就在距离湖边仅两步之遥的位置,被南星稳稳扶住。 秦美人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女……肿么可仍?” 按理来说季月欢不应该撞到那个宫女,两个人一起滚进湖里吗? 秦美人又哪里知道,南星不仅力大无穷,下盘还很稳。 “怎么不可能?” 季月欢淡淡反问,又再度朝秦美人走过去,边走便摇头叹息: “有杀我的心,很好,但是很可惜,这个阶段的我比较难杀。” 连她都没想到南星会这么稳地接住她。 只能说剧情的力量太可怕了,不到那个点,她死不掉就是死不掉。 秦美人瑟缩着不断后退,她咽了咽口水,“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她退着退着,忽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白影,顿时灵机一动,伸手就要去抓那只离自己不远的兔子。 她听说过季月欢手里有两只皇上的御宠,可真是太好了,如果她能抓在手里,季月欢无论如何都不敢动她。 然而她的手才伸到一半,就因为巨大的痛楚缩了回来。 无他,季月欢的鞭子眼疾手快抽到她的手背上。 她不可置信转过头去,“女的丝耐……肿么……肿么会这么疼?这到捋是什么东许?”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我的鞭子。” 秦美人一下瞪大了眼睛。 鞭子?! “是……是把然贵嫔抽毁浓的内根?” “恭喜你,答对了。” 季月欢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秦美人跟前,她一把揪住秦美人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那双黑到看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望向秦美人时,透着浓烈的杀意。 “我以为经历过兰馨儿那个颠婆之后,应该没什么人能再让我生气了,但你很厉害,你是怎么每一步都踩在我的雷区的?先前想打我的霜霜,刚刚还想抓我的银杏,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想死,怎么净找死呢?” 秦美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女……女要干什……啊!” 她一声惊叫,季月欢已经将她拖到了湖边,原本抓在她前领的手也转而抓在了她的后衣领。 在秦美人心头的恐慌还没来得及上升之际,她的脑袋已经被季月欢摁进了水里。 “唔……唔唔……唔唔唔……” 她不停地挣扎,就在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之际,季月欢扯着她的后领一下把她提出了水面,她贪婪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才刚觉得自己要活过来了,下一秒再度被季月欢摁进了水里。 “唔唔……” 直到濒死之际,季月欢再度将她提溜起来,这次她连呼吸都顾不上了,开口就是怒骂: “季月欢,女这个疯纸!女知不知……” 又被摁进了水里。 再被拎起来。 “啊……女怎么敢……” 摁进水里。 再拎起来。 “窝要杀惹……” 摁进水里。 再拎起来。 “女……女凭什么只针锐偶,女与为……吴容华又是什么好润……” 摁进水里。 再拎起来。 “……吴容华、让偶挑、挑训女,她想、她想踩着女立威……” 季月欢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吴容华一眼,吴容华见到这么残忍的一幕面色已经惨白,眼下听到秦美人的话,又对上季月欢的眼神,顿时心虚地别开眼,又往后退了两步。 季月欢收回目光,语气很平淡地回了三个字。 “我知道。” 毫无波澜的三个字,不仅让秦美人惊讶,连吴容华都在一旁大惊失色。 “什……唔!” 秦美人再度被摁进水里。 可能在旁人眼里季月欢此时的行为很是疯狂,但季月欢本人却清醒得很。 她又不蠢。 她如今可是后宫头号恐怖分子,在那些人眼里,她敢抽兰馨儿,敢得罪贵妃,敢骂皇后,所有人见了她都绕道走,偏偏吴容华这个怀了孕的还不知道谨慎,竟然敢带着人来湖边这么危险的地方挑衅她? 要么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想利用肚子里的孩子来搞她这个明面上的宠妃。但季月欢观察过,吴容华一直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肚子,显然她没有鱼死网破的想法。 那她的意图就很明显了——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季月欢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恐怖分子在她面前也要认怂,以后这宫里谁还敢嘲笑她无宠? 相反,所有人都会敬畏她。 她就是要踩着季月欢立威。 但季月欢无所谓,她不在乎当别人的垫脚石,更何况对方还是孕妇,如果踩着她能让这个孕妇和她的孩子多一重保障,她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所以在她眼里,吴容华这无非是一点儿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她早说了,只要是冲她来她都接受,只要不动她身边的人。 偏偏这个秦美人不长眼。 在感觉到秦美人又要撑不住的时候,季月欢又把她提了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挑拨离间,还想拱火转嫁伤害,你说说,你怎么这么坏啊?” 秦美人已经不敢说话了,她大口呼吸着,听着季月欢的话,她浑身一抖,没想到又被看透了。 她不是在发疯吗?为什么这个疯子这时候还这么理智? 还没想通,她再度被摁进了水里。 又一次被拉出水面之后,秦美人感觉自己真的快不行了,她哭着求饶: “偶不敢惹,偶错惹,偶债也不敢惹……” 季月欢动作一顿,垂眸看她,“真的吗?” “尊嘟尊嘟……” 季月欢:“……” 好好的求饶怎么突然变卖萌了? 害她莫名其妙笑一下。 第 231 章 单纯跟她有仇的好人 秦美人却只觉得季月欢笑得毛骨悚然,她绞尽脑汁还在思索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季月欢放过自己,她已经拎着她远离了湖边,随后松了手,像扔垃圾一样把她丢在地上。 秦美人这才终于有了死里逃生的真实感。 她捂着胸口,咳嗽着,又大口大口喘着气。 好不容易觉得自己缓过来了,面前却撒下一片阴影。 她整个人一抖,站在她面前的季月欢已经开口了: “秦美人,抬起头来,看我。” 秦美人心中恐惧,却还是逼着自己抬起头,她怕自己不照做,这个疯女人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入目的是那张漂亮到她嫉妒的脸,此刻她却只觉得对方如同地狱恶鬼。 季月欢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捏了捏自己的脸。 “记住这张脸。” 秦美人一愣,“什唔?” “我说,记住这张脸。” 季月欢又重申,她始终面无表情,但秦美人却感觉自己似乎有些眼花,因为她刚刚好像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倦怠和颓丧。 还没等她想明白,季月欢已经俯下身,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你记住,你的仇人是我,我给你报仇的机会,以后有什么冲我来,只要你的目的是杀我,我就不会反抗。” 秦美人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她听到了什么? “女……女……” 秦美人收回自己先前所有觉得这个女人装疯卖傻的想法,她真的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怎么会有人主动开口让别人杀自己的? “记住,只能是我。” 季月欢又重申。 “不要走弯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只杀我。但你如果不听劝,非要动我身边的人……相信我,我会比今天更残忍。” 最后几个字,让秦美人止不住地打寒颤。 “我就在这里,安静地等你们杀我。” “用尽一切办法杀死我吧,如果你足够幸运,一定可以成功的。” 季月欢的声音低了下去,仿若叹息。 “我真希望你可以成功。” 季月欢至今不知道原主是死在谁手里,所以毫无努力的方向,眼下也只能把所有对她起杀心的人都叮嘱个遍,这样总能确保万无一失了吧? 秦美人没说话,她依旧一脸警惕地盯着季月欢,她总疑心这是这个疯女人的阴谋,故意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转移她的注意力,然后趁她不备再对她动手。 季月欢却松开了她,面无表情地收了手。 “好了,你走吧,记得熬碗姜茶,别感冒了。” 秦美人心中暗骂一句假好心,却是忙不迭地跑了,一旁跪着的湘湘也跟着起身离开。 季月欢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又看向另一边已经呆住的吴容华和她身旁这个静默不语的女孩子,她的目光在那个女孩子的脸上停了有两秒,但对方始终低眉顺眼,不和她对视。 第197章 季月欢想了想,没说什么,只回到南星身边从她手里接过钓竿,重新坐了回去。 她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头也不回道: “两位,我就不招待了,请自便。记得离我远点儿。” 两人对视了一眼,磕磕巴巴地客气了两句,也快步离开了。 直到两人走远,季月欢才看向冬霜和南星。 “吴容华旁边那个人,你们认识吗?” 冬霜想了想,开口道:“应该是,宋常在。” 好陌生的三个字,季月欢有些茫然。 “我跟她有过节吗?” 南星撇撇嘴,“小姐,您忘啦?观星台的事情出了以后,皇上彻查,最后就是在宋常在的宫里找到了那个推您下台阶又畏罪自杀的小太监,皇上为此震怒,将当时是才人的她贬为了常在。” 啊,是那个被祁曜君推出来顶罪的倒霉蛋。 才这么想,就听南星问:“小姐怎么突然这么问?” 噢,也没什么,就是刚刚秦美人推她下水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脚腕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偏偏南星的动作快,将她扶得很及时,她在站稳的一瞬间,刚好看到不远处的宋常在垂下眼的同时将手缩回了袖子里。 很细微的动作,季月欢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想。 眼下知道对方的身份后,季月欢便基本能确定了,这姑娘确实动了手。 也能理解,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莫名其妙背了锅,她不清楚真正的幕后黑手,把怨气归结在她这个唯一实名的受害者身上也正常。 听到南星的问题,季月欢摆摆手,“随便问问。” 具体她就不说出来让南星担心了。 这个女人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动手也只是趁乱冲着她来,没有借机祸害吴容华,更没有祸害边儿上两只溜达的小兔子。 感觉,只是个单纯跟她有仇的好人。 她喜欢这样的。 所以,追究什么的,就算了,留着吧。感觉这人阴险又深藏不露,貌似是个高手,万一就是原著里那个送自己归西的小天使呢? 季月欢安下心,继续优哉游哉地钓鱼。 * 秦美人回去的路上越想越气。 她本来就看季月欢不顺眼,进宫之前她原本信心满满,毕竟她自认姿色上乘,连父亲都说她的美貌可与丽妃并肩,再加上她还善舞,必定能博得皇上恩宠。 可进宫之后,人人都说新入宫的季常在美得惊为天人,她那会儿非常不屑。毕竟进宫前季月欢虽有京城第一美人之名,但季月欢鲜少参与世家小姐之间的聚会,那个名头也只在民间流传,她们根本就不认可。 一帮穷苦小老百姓懂什么是美人?不过是她们这些官家小姐有涵养,不爱在外面抛头露面罢了,听闻季家这位极爱在外面出风头,什么黄金马车四望帷车,满身商人的铜臭气,靠着一些个不入流的手段沽名钓誉,恶心! 直到亲自见过季月欢之后,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这个痴儿她凭什么!凭什么如此得老天爷青睐,拥有如此得天独厚的美貌?! 转念一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宫里头嫉妒的人肯定不在少数,用不着她出手,等着看戏就好了。 可她非但平安无事,反倒行事越来越嚣张,越来越得皇上宠爱,凭什么! 好端端的中秋宴,她就凭一首不知所云的烂诗出尽风头,反倒是她辛苦练了许久的舞蹈,皇上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别以为她没看到,当时皇上的注意力都在这个痴儿身上! 那时秦美人便恨季月欢入骨,而真正击碎她的,是那次被皇上翻了牌,却又被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此后皇上不再翻牌,反倒流连倚翠轩! 皇上这不是明晃晃告诉后宫所有人,她不如季月欢? 她到底哪里不如? 她已经被后宫笑话许久,再不想办法,她真的会彻底被皇上遗忘。 今日得到季月欢出倚翠轩的消息,她原本打定主意孤注一掷,但她没想到季月欢会这么狠。 不,等等。 秦美人脚步一顿。 她还没有输。 “小主?” 秦美人顶着那张肿成猪头的脸,阴恻恻一笑,“湘湘,皇桑是不是快下朝惹?” 湘湘一愣,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下意识道,“是、是的。” “肘!窝要让皇桑为窝作主!” 第232章 呔!妖怪! 祁曜君今日心情不错,连带着今日上朝遇上几个没事找事的老家伙也没怎么生气。 不过那副温和好脾气的样子,反倒是那帮人心头惴惴。 近日朝中震荡,谁都能感觉到小皇帝、丞相和晋王三方势力间的剑拔弩张,怎么瞧这意思,小皇帝像是已经胜券在握了? 可先前小皇帝将季家那位宠得不顾礼法,分明已经引得不少中立党失望,丞相和晋王也借此机会拉拢了好些人,小皇帝就一点儿不急?他难道还有什么后手?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祁曜君可不管他们,在崔德海那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后,便起身离开。 原本是想直接去倚翠轩,又想起那小妮子嫌弃他朝服太香,他下意识闻了闻,觉得……还好? 祁曜君皱了皱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没多想,刚准备回去换衣服,两道人影就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领头一人哭喊道: “皇桑!皇桑!女要为妾舵主啊!” 祁曜君:“???” 她在说什么东西? 祁曜君一个字都没听懂。 崔德海也吓了一跳,连忙呵斥: “何人竟敢冲撞皇上!来人!拉下去!” 秦美人吓了一跳,赶忙抬起头: “皇桑!素窝!不……素妾啊!” 她不抬头还好,一抬头吓得崔德海和祁曜君齐退三步。 只见眼前之人双颊红肿,披头散发,那头发甚至还湿着,胡乱地贴在脸上,妆容更是全部花掉,糊成一团,看起来像个……五彩斑斓的猪。 崔德海一句“妖怪”都到嗓子眼儿了,愣是忍住没叫出来。 皇上乃真龙天子,任何邪祟不得近身,若是这声妖怪喊出来,岂不是告诉世人皇上龙气不足?这可是大罪! 崔德海挡在祁曜君身前,声音颤颤巍巍地道: “放、放肆!你、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东西!竟敢天子面前作怪,来人!” 秦美人急了,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皇桑!皇桑!素窝啊!” 崔德海护着祁曜君连连后退,崔德海大叫,“来人!来人!快把这个东西带走!” 还是一旁的湘湘觉得不妙,在禁军围上来之前,赶忙开口道: “回禀皇上!奴婢湘湘,这是……这是我家小主,她、她是……秦、秦美人!” 显然湘湘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来的路上她劝过了,小主根本就不听。 瞧着皇上的神色,湘湘心中已然绝望。 旭良媛会不会有事她不知道,但她家主子,一定是完了。 祁曜君、崔德海:“???” 两人都噎了好一会儿,才将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秦美人脸上。 这居然……是个人? 还是什么? 美人? 祁曜君嘴角抽了抽。 他在思考“美人”这个位分要不要换个名字,不然以后什么东西都能叫美人了,怪膈应的。 禁军已经闻声赶来,虽说也被秦美人的尊容吓了一跳,但还是秉承着专业素质,将秦美人和湘湘围了起来。 秦美人吓得顿时不敢乱动。 禁军统领宣晋上前,“皇上,要带下去吗?” 祁曜君摆摆手,围起来的禁军习惯性让开一条道,祁曜君也下意识地抬脚,刚要往前,犹豫了一下,脚又放了回去,只远远望着那人。 “出了何事?怎么落得这副样子?” 虽然对此人不喜,但到底是他的宫妃,而且听到秦美人三个字,他隐约有点儿印象,之前翻到过这人的牌子,最后因为自己提不起兴致,又把这人送了回去。 眼下看着,祁曜君抽了抽嘴角。 得亏他之前没兴致。 秦美人一听却来了劲,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皇上还是怜惜自己的! 哈,季月欢,你死定了! 秦美人顿时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啜泣道: “皇桑,女要为妾舵主啊!那旭狼媛仗着女的宠爱,如法如天!她……她竟不昏青红照白将妾欧打至尺!宫规债她眼里神同虚设!若不然惩,往后还得扰?后患如穷啊皇桑!” 祁曜君:“???” 她在说什么东西? 祁曜君扭头看向崔德海,眼神明显是在说,“你听懂了吗?” 大曜第一翻译官崔总管头一次被难住。 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将秦美人的话翻来覆去咀嚼一番后,迟疑着开口: 第198章 “回禀皇上,秦美人似乎是在说……旭良媛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她。” 秦美人一听连连点头,“素的素的!豆是旭狼媛!豆是旭狼媛!” 祁曜君顿时眯起眼。 季月欢? 旁人不了解她,他还不了解么? 她根本不是随便对人动手的人。 祁曜君已经懒得理这个口齿不清的猪了,目光径自落在秦美人身后的湘湘身上: “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湘湘刚要开口,祁曜君又警告性地补充了一句: “照实说,若有半句虚言,朕要了你的脑袋!” 第233章 不可以 “月欢!” 秦美人一行人离开后,季月欢便清静了许多,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把秦美人摁水里的动静太大,把鱼都吓跑了的缘故,她的鱼竿一直没什么动静。 她无聊到抱着兔子发呆,正感叹南星真有先见之明的时候,耳边一道熟悉的呼唤让她一愣。 她回过头去,就见李修媛带着段良人眼前一亮地冲她跑来。 “原来你在这儿!” 季月欢挠挠头,“你……你们……找我?” “对呀,”李修媛笑道,“昨日皇上在,很多话我们不方便说,我便和蕊蕊商量着今日用过早膳过来看看,结果你的宫人说你出门钓鱼去了,我还寻思这宫里哪儿有可以钓鱼的地方,可算找着你了!” 季月欢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她以为昨天李修媛和段良人离开后便不会再有后续了,没想到她们还惦记着。 “谢……啊!” 她的下一个谢字还没说完,就感觉怀中一空,她条件反射惊呼出声。 ——刚刚抬手挠头的时候,怀中的银杏便趁机跳了下去。 段良人和李修媛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呀!这便是前些日子传的御宠吗?好可爱!” 李修媛疑惑,“不是说有两只?” 季月欢指了指不远处,“乌龟在那边。” 银杏乖一点,乌龟很好动,季月欢先前抱了两次,都扑腾着从她怀里跑掉,她就改玩儿银杏了。 “乌龟?” 两人顺着季月欢手指的方向看去,乍一眼只看到那边的墙根底下站着一个小太监,再一细看,才发现小太监的脚下有一只灰扑扑的小兔子。 两人看了又看,还是只看到小兔子。 “哪儿有乌龟?” “噢,”季月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解释道,“那只兔子就叫乌龟。” “噗——” 段良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但似乎觉得这样有些不礼貌,又赶紧掩唇,但眉眼还是带笑: “好有意思的名字,那这只叫什么?” “叫银杏。” “银杏?” 段良人念着,觉得奇怪,“这两个名字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怎么会有人给两只兔子起这么风格迥异的名字? 季月欢刚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便改口道: “没有,随便起的。” 段良人也没多想,点了点头,转而蹲下身朝兔子招手: “银杏银杏!”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银杏还真朝她的方向蹦了一下。 段良人面露欣喜,也朝银杏的方向挪了两步,刚想伸手,又觉得不妥,手停在半空,不好意思地问季月欢,“我可以摸吗?” 季月欢顿了顿,抿着唇,语气淡了下去: “不可以。” 她不想让两只兔子步了将军的后尘。 赵成刚,那个跟她相处了好长时间,让她全心全意信任的人,都会对将军露出让她完全陌生又狰狞的一面,更何况是眼前这两个人她根本不算熟悉。 她不会再信任何人了,也不会让她的宠物信任何人。 段良人僵了一下,又默默缩了回来,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好、好的,对不起。” 李修媛也有些呆愣,似乎没见过这么冷漠的季月欢,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月欢将鱼竿递给南星,重新将银杏抱了回来,一边低头抚摸,一边垂眸问她们,“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线不算冰冷,但因为不带什么情绪,听着距离感十足。 段良人不敢说话了,李修媛想了想,还是如实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虽然昨日你说了没事,但宫里的流言传得像模像样,我们总不放心。” “不放心……” 季月欢呢喃着这三个字,又盯着眼前的两个人看。 好一会儿,她才茫然开口,“为什么呢?” “啊?” 李修媛和段良人都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关心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们应该只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而已?” 李修媛失笑,“几次面还不够?只要见到的第一眼觉得投缘,就足够我们向你靠近了呀,朋友不都是这样来的吗?” “朋友……” 季月欢恍惚轻喃,随后摇了摇头,后退一步。 “谢谢,但我应该,不需要朋友。” “这……” 李修媛和段良人都有些语塞,前两次的接触都让她们觉得,季月欢虽然总被传成疯疯癫癫的痴儿,但骨子里温柔和善,并不难相处。 可如今当她们真正想朝她靠近的时候,她却透出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季月欢依旧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的兔子: “回去吧,虽然我如今风头很盛,看起来像根大腿,但那都是虚的,靠近我对你们弊大于利。” 季月欢这话的意思是,如果这两个人是想在她身上捞什么好处,那完全没必要。 但落在李修媛和段良人耳朵里,却是她担心连累她们,才故意和她们保持距离。 李修媛笑了笑,“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没关系,我们不怕。” 段良人也连忙开口,“可能我之前说的话让你误会了,一开始靠近你确实是因为你得宠,但是接触你之后,我……我很喜欢你,所以,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虽然,虽然我可能也帮不了你什么忙……” 她越说声音越小,像是有些没底气。 季月欢皱了皱眉,她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看着眼前段良人谨小慎微的样子,季月欢总想起前世的自己。 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段良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已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她如果再拒绝下去,很可能将这个女孩子击碎,让她以后再也不敢主动向着别人迈近。 但她又实在不想要朋友,她一个要死的人,身边的人越多,死后带来的悲伤就越多,何必呢? 静了半晌,她抱着银杏转身,只说:“随你们吧。” 说完,她从南星手里接过鱼竿,又坐了回去。 李修媛和段良人互相看了看,随后李修媛轻笑一声,拉着段良人上前,站在了季月欢的旁边。 大概也怕惊扰了鱼儿,两人没有再说话,季月欢原本以为她可以以她们打扰她钓鱼为由将人赶走,结果这两人这么安静,让她根本开不了口。 又坐了一会儿,季月欢实在不自在——让两个不那么熟悉的人在旁边干巴巴地陪自己钓鱼,怎么想怎么奇怪。 她招手叫来旁边的小太监,把手里的银杏交给对方,随后开始收鱼竿。 “看来今天是钓不到鱼了,”她对南星和冬霜摇了摇头,“回去吧。” 原来钓鱼,这么难啊。 季月欢抬头望了望天,难怪每次小老头带鱼回来的时候都很晚。 笨老头。 大概是她眼里忽然泄露的悲伤太过浓稠,李修媛以为她是为钓不到鱼而难过,忍不住开口鼓励她: “不会的,你这才钓了多久?多等一会儿一定可以钓到的,你别那么悲观嘛。” “悲观?” 季月欢咀嚼这个词,然后兀自笑了一下。 “不。” “嗯?” “我不是悲观主义者,”季月欢收起望向天空的视线,垂下眼眸一边收鱼线一边淡淡道,“悲观主义者是站在那里担心下雨,我……早就淋得浑身湿透。” 这话一字不落地传进紧随而来的祁曜君耳中,让他脚步一顿。 第234章 不好说 季月欢鼻尖动了动,像是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恰好和祁曜君对视。 这大概是第一次,对于祁曜君的出现她不觉得烦躁,反倒让她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刚还在愁这两个人要是提出跟她一起回倚翠轩,她怎么拒绝,这下不用愁了。 李修媛和段良人也顺着季月欢的目光看过去,两人赶忙行礼,“参见皇上。” 祁曜君随口一句平身,人已经大步走到季月欢跟前,上下打量她之后,又抓起她的手。 第199章 季月欢有点儿不明所以,“你干嘛?” 祁曜君看着她泛红的掌心,有些没好气,“有人跑到朕面前告你的状,说你对她动了手。” 李修媛和段良人心头顿时一惊。 动手?对谁动手? 她们方才在湖边站了许久,没见旁人过来啊? 季月欢:“……” 那货居然还有脸告状? 季月欢立马缩回手,背到身后,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所以你想干嘛?替她出头?你不会是要打我手板心吧?我跟你讲我手这会儿疼着呢,你别乱来啊!” 这话不算瞎掰,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秦美人的脸肿成那样想也知道她的手不会一点事没有。 不过太疼也不至于,至少比起兰馨儿那一口差远了。 只是季月欢这具身体多少有点儿娇生惯养,皮肤嫩,但凡有点儿伤就特别显,平日里祁曜君落在她身上的痕迹好几天消不掉也是一个道理。 所以眼下也只是看着红得吓人,但不过是手心在受力充血后半天散不去罢了。 但不疼也不能给祁曜君打手板心啊! 祁曜君看她防备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戳了戳季月欢的眉心: “知道手疼你还亲自动手?这都过去多久了手心还这么红,朕当你不知道疼呢!手臂的伤也还没好,一天天净这么折腾,朕看你是想气死朕!” 祁曜君可还没忘,之前有次她半睡半醒间一巴掌拍到他脸上,都皱着一张小脸儿不高兴地抱怨把她手打疼了,今天把那个秦美人扇成了猪头,手不疼才怪了。 李修媛和段良人在一旁面面相觑,两人的眼里都是毫不掩饰的疑惑和震惊。 疑惑当然是好奇季月欢到底打了谁,而震惊则是……祁曜君眉宇间对季月欢毫不掩饰的担忧。 他绝口不提那个被打的人怎么样,甚至完全没有问罪的意思,看起来像是真的只担心她的手疼不疼。 可是这……可能吗? 更让她们震惊的还是—— 季月欢撇撇嘴,“我不亲自动手能怎么办?回头打完了一句以下犯上的帽子扣下来,遭罪的还不是我的星星和霜霜?不是我说啊祁曜君,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女人们让她们别烦我!我就想安安静静钓个鱼,现在鱼没钓到,还莫名其妙达成了揍人kpi,我不累的吗?” 她们是不是……听错了? 旭良媛这是在……指责皇上? 李修媛更是觉得大脑一阵眩晕。 她刚刚是不是还听到季月欢直呼皇上名字了? 两个人战战兢兢,大脑急速运转,都在思索若是等下皇上发火,她们能帮上什么忙。 结果却见那还未换下朝服的天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低了姿态: “好好好,朕的错。朕已经叫人把秦美人带下去问罪了,有她作为震慑,宫里暂时应该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凑上来烦你。” 湘湘到底是没敢撒谎,把当时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虽然极力只陈述表象,但祁曜君什么脑子?秦美人那点儿小心思瞒得过他? 当即震怒叫人把秦美人拉了下去,以谋害皇嗣为名,打入冷宫。 而谋害皇嗣是大罪,祸及亲族,但皇上念秦尚书过往功劳,免了秦家死罪,只罢免了秦尚书的官职,眼下宣旨的太监只怕都出了宫门了。 大概秦美人自己都想不到,她引以为傲的身家背景,在她的愚蠢下,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也是秦美人不走运,她可能不知道,她尚书爹爹秦飞,刚好是前些日子因为对祁曜君宠溺季月欢不满,而转投晋王的人之一。 秦飞之前便一直是墙头草,谁给的好处多就给谁办事,但又不明确立场,若不是工部冒出个兢兢业业的季书棋,一时间名声大噪盖过了秦飞的风头,祁曜君要拿下工部,恐怕还要费上好大一番功夫。 这次秦美人作死,简直是给祁曜君送上来的把柄。 眼下她爹不仅丢了官,还得对祁曜君感恩戴德。 晋王那边更是气得吐血,本以为招揽了秦飞可以顺势将季书棋收入麾下,结果转头秦飞就成了一颗废棋。 与此同时,其他转投晋王或丞相的人也会愈发人人自危,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秦飞。 在此情形下,但凡家中有女儿入了宫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到家中传书,让她们近段时间安分守己,千万别惹事,等后宫那帮女人知道了秦美人及秦家的下场,越是会引以为戒。 就连皇后,都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 短时间内,这宫里基本没人再敢招惹季月欢,不,应该说没人再敢自找麻烦。 也就是说,后宫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的和平期。 不过这些他都没跟季月欢说,一是眼下还有李修媛和段良人两个外人在,不方便讲,另一方面是……他觉得季月欢根本不会感兴趣。 她只会打个哈欠让他别烦她。 季月欢确实没什么兴趣,听祁曜君说把秦美人问罪了,甚至都没问判的什么罪,只是对祁曜君嘴里所谓的没人烦她表示怀疑。 她上下打量这个男人,发现他眉宇间的认真不似搪塞,这才摆摆手,“你最好是。” 祁曜君有些无奈,只能转移话题,“怎么想起来钓鱼?想吃的话可以直接吩咐御膳房做。” “自己钓的鱼和厨房的鱼那能一样吗?” 祁曜君:“……不都是鱼?” 季月欢不想理他。 “反正我今天不钓了,回去吧。” 祁曜君“嗯”了一声,伸手又想抱她,季月欢察觉到他的意图,当机立断往旁边让出一大步。 她表情嫌弃,“你太香了,别抱我。” 祁曜君:“……” 本来是要换了朝服再过来的,这不是被秦美人突然打断,他又担心她出事,这才着急过来看看么。 怎的还反过来被嫌弃了? 祁曜君心中无奈。 不过他又仔细闻了闻,觉得……还好? 然而不等他多问,季月欢已经率先走在了前面。 祁曜君刚要跟上,脚步又顿了顿,转头看向旁边因为过度的震惊已经有些石化的两人,皱了皱眉。 这两个人不会等下也要跟过来吧? 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 李修媛率先回神,赶忙拉着段良人行礼告退。 直到走出去老远,远到已经看不到皇上的背影时,两人才大松一口气。 段良人蹙眉,忍不住问,“李姐姐,你……你有见过那样的皇上吗?” 温柔的,耐心的,眉宇间全是无奈的宠溺。 但段良人回忆起她见到的皇上,冷峻的,不苟言笑的,沉默寡言,高高在上。 光是回忆她都忍不住打个哆嗦。 李修媛抿唇,摇了摇头。 见她也摇头,段良人苦笑,“方才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是以前的我哪里做错了,讨不了皇上欢心,可若是连你都没见过的话……” 李修媛位列九嫔,位分不算高,可也不算低,更何况她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是皇上的恩师,在此前提下,这宫里倒也无人敢轻视她,再加上她知书达礼,性子温和,听说刚入宫那会儿,与皇上也是琴瑟和鸣。 眼下李修媛却是亲口承认,她都没有见过那样的皇上…… 段良人看向李修媛,“李姐姐,你说,皇上对旭良媛,真的只是算计吗?你……有没有发现那两只兔子很眼熟?” 李修媛皱了皱眉,她倒是没有细看,而且在她眼里天下的兔子也都大同小异,可要说眼熟…… “你是说……那两只兔子,是先前秋猎,她随手赠给皇上的那两只?” 段良人点点头。 “是,虽然当时我也没细看,可是你想,皇上秋猎第一天就受了伤,此后根本没进过猎场,怎么会忽然冒出两只兔子成为御宠?两只御宠还刚好放在倚翠轩养?” 李修媛迟疑着点点头,“是了,秋猎每年都有,猎场的兔子更是最不稀罕的玩意儿,皇上要真喜欢,早几年宫里就该有御宠了。” “就是这个理儿。” 段良人叹气道,“所以我感觉,皇上对旭良媛,只怕……”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但显然李修媛已经明白。 李修媛这次静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依旧只回了那三个字,“不好说。” 看着段良人眉宇间的不解,李修媛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年纪太小了,想想贵妃。” 段良人不说话了。 谁都知道贵妃盛宠,可如今皇上有了旭良媛之后,贵妃好似也就那样,除了位分不曾动过,该有的赏赐也不少外,皇上竟也不曾往昭明宫去了。 那可是昭明宫,皇上当初亲口放下话来,“贵妃昭昭如日月,当与大曜同明”,这一句当时不仅震惊后宫,连前朝都掀起不少风波。 而今,那昭明宫倒像是远不如一个小小的倚翠轩了。 第200章 “果真是帝心难测。”段良人喃喃道。 李修媛赶忙戳了戳她的眉心,“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得了,若是传出去,你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段良人赶忙噤声。 又静了一会儿后,李修媛忽然开口问她: “蕊蕊,你感觉到了吗?” “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段良人显然有些不明所以。 “我是说月欢,你有没有觉得她……” 李修媛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斟酌措辞。 段良人却反应了过来,接过了她的话头,“她很孤独。” 李修媛用力地点了点头,“对,我就是想说这个词,可……我又觉得这个词不妥,你我都知道,她入宫前可谓是受尽宠爱,入宫后又得皇上青睐,但我们先前靠近她的时候,却分明感受到她身上的孤独,你不觉得奇怪吗?” 段良人想了想,随后有些怅然道: “李姐姐,有些话我若是说出来,你可能又要说我大逆不道了。” “嗯?” 段良人四下看了看,虽说无人,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我觉得旭良媛的变化,是因为皇上。” 李修媛一愣,“此话怎讲?” “我……” 她似乎是有些犹豫,半晌后咬咬牙,还是道,“我……我骗了你。” 李修媛皱起眉,但没开口,只是盯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段良人咬着下唇,“其实上次御花园,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她。进宫前,我曾偷偷出府过一次,当时恰好见过旭良媛一面。” 闻言,李修媛就知道她之前为什么隐瞒这件事了。 曜京城的世家女都有严格的礼教,在外抛头露面是大忌,这事若是传出去,段良人便是丢尽世家女的脸面,想要在这世家女扎堆的后宫安稳度日,怕是不成了。 但眼下她肯说出来,显然是彻彻底底向李修媛交了心。 回忆起当初的那一次相见,段良人有些羡慕又有些唏嘘。 “当时的旭良媛身边跟着的应该是季家二公子,她跟周遭的百姓打成一片,走到哪儿都有人跟她笑着打招呼,好些摊贩主动送东西给她,她一边笑嘻嘻地说谢谢,但是转头就会让她二哥给给人家摊主放点儿碎银子,让摊主哭笑不得。” 李修媛一时之间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显然段良人口中的季月欢,跟目前她们见到的,差别太大了。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先前段良人对季月欢的评价是“她像一阵风”,原来并不仅仅局限于她行事上的疯狂肆掠。 “李姐姐,你知道吗?当时世家之间都在嘲笑季家这位四小姐野蛮粗鄙,行止无状,他们说季家这样的外来者,想要靠区区钱财融入这偌大的曜京城,简直痴人说梦,连基本的礼教都学不会,他们可不与蛮人为伍。可我亲眼看着她兄长对她的纵容和爱护,我好羡慕。我觉得若是有这样的兄长,便是不融入这虚伪客套的世家圈子又如何?” 不像她,她从来只被父母兄长视作货品,随时可以丢出去,供他们换取荣华富贵。 “我……我想和她交朋友也是因为这一点,她能和平头百姓交好,我以为她会很好相处,当时在猎场她也没有排斥我们,那天的会面我们也算是有说有笑,可是今天……” 两人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猎场的季月欢之所以没有拒绝她们的靠近,是因为段良人摆明了自己有所图的态度。 可如今他们只是单纯想和她交个朋友,反而遭到了最激烈的排斥。 “姐姐,她排斥的不是我们,她在排斥感情。你说,一个在宫外如此活泼开朗的女孩子,进了宫却突然变得敏感孤独,原因会是什么?” 段良人的眼神有些绝望。 “除了皇上,我想不到别的了。” 第235章 崩坏 “姐姐,她是打败了鄂姑姑的人,先前我佩服她,可现在我只觉得悲哀,她不惧皇后不惧贵妃,宫里人说她疯癫,我们却觉得那是恣意,可现在我们看到了,那份恣意的底色是孤独。姐姐,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真的疯了。” 李修媛哑然。 沉默半晌后,她握住段良人的手。 “不,蕊蕊,不能这么想。” 段良人疑惑地朝她看过来。 李修媛叹气道,“之前我们还担心她沉沦在皇上的温柔之下,往后痛不欲生,可经你这么一说,岂不是更证明她比谁都清醒?她早就看透了皇上的所作所为,才会冷心冷情至此,不是吗?” 这确实是一个比较新奇的角度,段良人也静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 “是啊,冷心冷情至此……她那双眼睛如今黑得不像话,我从里面看不到一丁点的光了。李姐姐,你说得没错,这宫里,会吃人。” 可偏偏她自己都被吃掉了,却还是用她的力量打败了鄂姑姑,解放了这宫中不知多少受鄂姑姑压迫的宫人。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李修媛也苦笑一声。 “是啊,这宫里会吃人。” 两人对视,眸中都是彼此可见的惋惜和无奈。 “李姐姐,先前我们只想着,若那轮太阳不再照耀她了,那我们便为她建造另一处温暖之所,可现在,我分明觉得,是她不想再从土壤汲取水分了,我们……真的还能帮到她吗?” 李修媛朝她看了过来,“蕊蕊,你要放弃了吗?” 段良人垂下眼眸,“我不想,但我现在很迷茫,很无力,我感觉我什么都做不了。李姐姐,先前你没有和她对视,所以可能没看到,她在说‘不可以’的时候,那双眼里的冰冷和孤寂,像是一个人在寒潭浸泡了许多年。” 李修媛面色复杂,“我……我看到了。” 见段良人目露疑惑,李修媛解释: “在她说那句,悲观主义者是站在那里担心下雨,而她却早已浑身湿透的时候。我觉得这话很奇怪,我以为她在跟我们开玩笑,毕竟以她的背景来说,应当无论何时都有人为她遮风挡雨才是,怎么会浑身湿透?可我朝她看过去的时候,就是你方才说的这种感觉。” 太冷了,她的冷并不具备攻击性,不是皇后贵妃之流的冷酷,她的神色甚至是温和的,没有皱眉,没有不耐,更没有浑身竖满尖刺,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便由内而外散发出让人无法靠近的气场。 如果说皇后和贵妃的冷,是立在冰山之巅的傲慢,她们觉得旁人的靠近是蝼蚁高攀,那季月欢的冷更像是……一种保护? 对,就是保护,她知道自己在寒潭深处,若有人朝她靠近,必定也要先经历刺骨的寒凉,与其如此,不如在一开始阻止她们下水。 段良人抿了抿唇。 半晌后将自己的手从李修媛的手中抽了出来,在李修媛怔愣的目光中,段良人缓缓开口: “如果是这样,那李姐姐,我要放弃了。” “你……” “李姐姐,我也很冷,我越不过那片寒潭,我或许在接近她之前就先一步死在了水里。” 段良人此刻显得冷静。 “我之前愿意靠近她,因为我以为她是花,是风,是太阳,但如果她只是一具沉寂在寒潭深处的尸体,就算我们把她捞起来又如何?花枯萎了可以再开,风不会停留但会一直往前,太阳落下第二天也会照常升起,可一具尸体要怎么才能让她重新睁开眼睛?” “李姐姐,我始终没忘我进宫的目的,我只是为了图一个安稳,之前我愿意冒险,是因为我觉得她值得,可眼下,若我注定救不了她,那我不会丢弃我的安稳去做无用功。” 寂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不知道过去多久,李修媛才往后退了一步。 “好,蕊蕊,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话的意思不言自明,段良人眉眼闪动了一下。 “李姐姐,你……” “但我想再努力一把,蕊蕊,我很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她身上有一种……”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像是很纠结,但最终还是道,“一种神性,一种我看不透摸不着的慈悲感,可能我这么说你很难理解,毕竟在所有人看来,她横冲直撞野蛮粗鄙,可在我看来,她目前为止所有的攻击性行为,都是被动反击,她从来没有主动伤人 ,光凭这一点,就足够我帮她。就像当初我愿意帮你。” 李修媛说到这儿,笑了一下。 “也或许是我这些年跟着我爹读圣贤书,也把自己的脑子读傻了,分明你才是对的,趋利避害才是最优选择,可我却妄想做个圣人。” 段良人说不出话,许久后才朝李修媛微微行礼。 “李姐姐,你很好,但我不能陪你了,你有深入寒潭的本钱,我没有。虽然这么说会显得我虚伪,但……我仍旧希望你可以成功。” 李修媛“嗯”了一声,没有伸手扶她,只是说,“谢谢,我也不确定是否会成功,但我会一直帮她,直到帮出一个结果。” 第201章 段良人睫毛微颤,最终还是兀自起身,转头离开。 李修媛望着她的背影,心头有一阵怅然,但又像是释然。 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才走向先前被她挥退的婢女身边。 书言不解,“娘娘,您和段良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和段良人的婢女连芳先前就被示意在原地等候,两位主子走出去很远,她们也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 最后段良人一个人出来,带走了连芳,看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但书言也没敢多问。 “没什么,”李修媛没有多做解释,只说,“去打探一下,上午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和旭良媛起了冲突。” “是。” * 季月欢根本不知道有两个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因为对她态度的不同而产生了分歧,并就此分道扬镳。 此刻的她只是站在倚翠轩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整个人都很懵逼。 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情况啊! 事情要从季月欢踏入倚翠轩的那一刻说起。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自己面前便出现了一道半跪着的身影。 对方的声音季月欢很陌生,声线沙哑难听,却掷地有声: “越家遗孤越幸之,前来认主。” 季月欢:“???” 什么东西? 每个字都认识,怎么凑在一起她就听不明白了呢? “越幸之?”季月欢重复这个名字,一脸茫然,“谁啊,不认识,你认什么……” 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儿半天说不出下一个字。 因为眼前的男人抬起头来,那张熟悉的脸让季月欢噎住。 她失声尖叫,“昌风?我靠,你小子会说话了?不是……” 季月欢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的关注点有点怪,赶忙又拉了回来,“你刚刚说什么?” “嗓子已经好了一大半,不过因为毒素积压了许多年,神医说完全恢复还需要一些时日,”昌风先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随后又面不改色重复道,“越家遗孤越幸之,前来认主,参见主子。” 本来就混乱的大脑这下更混乱了。 季月欢看了看面前的昌风,又看了看身后紧随而来的祁曜君。 她捅了捅祁曜君的胳膊,“喂,这小子要反水,你不管管?” 祁曜君:“……” 祁曜君没好气,“我若是能管,他还敢当我面反水?” “你不能管?”季月欢觉得匪夷所思,音量也在此时忍不住拔高,“你为什么不能管?!” 祁曜君和昌风显然都没料到季月欢会这么大的反应,两人俱是一愣。 随后祁曜君眉头紧锁,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 话到嘴边他又噎住,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昌风是越家人的?而且……” 祁曜君眼中的疑惑更甚。 “你知道他是越家人,却不知道他叫越幸之?” 季月欢:“……” 因为原著剧情还没写到那儿。 毕竟按季月欢目前看到的剧情进度来说,这两个人还处于博弈阶段,可能等祁曜君真正收服昌风的时候,作者才会把昌风的故事铺开,但在那之前,剧情的核心点依然围绕在祁曜君本人身上,而昌风作为天枢阁的主人,作为祁曜君身边的得力助手,自然只需要“昌风”这个名字就足够了。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两年后祁曜君都没能收服的昌风,这会儿要认她为主?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到她死的时候昌风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吧?为什么现在突然会说话了? 什么鬼啊!剧情这是给她干哪儿去了!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本来就不是很好的心情这会儿更加的暴躁。 “为什么我知道他是越家人就要知道他是越幸之啊!认主什么鬼?你怎么可以认我为主?你主子不是祁曜君吗?这么大个男……不是,这么大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你不认你跑来认我,你什么毛病?咋了,嗓子好了眼睛瞎啦?你嗓子是用眼睛治的吗?什么神医,我看危竹就是个庸医!他人呢!” 季月欢生气地捋袖子,“你等会儿啊,我去找那狗东西算账,我跟你讲,不会说话不可怕,但眼睛要是瞎了这辈子就毁了!我去让他把你眼睛还回来,乖,你先别说话。” 昌风:“???” 是他的错觉吗? 他怎么觉得季月欢那句“你先别说话”的意思,不是让他暂时闭嘴,而是想让他继续做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他看了看季月欢,见她的表情一脸坚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她到底什么意思,只能将目光又转向祁曜君。 祁曜君哪儿有空理他,赶忙拽住气冲冲就要往外走的季月欢。 “你等会儿!昌风眼睛好好的,危竹医术没问题,你别闹,他好不容易才决定解毒,你要再让危竹把他变回哑巴?” 祁曜君盯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季月欢现在思绪混乱的原因,她眼中的情绪有些藏不住,透过那层层的黑雾弥漫出来,让祁曜君亲眼看到了其中的恐慌。 她在恐慌什么? 一个荒谬的想法在祁曜君的脑海中浮现—— 她恐慌的是昌风会说话这件事本身。 她没有在胡言乱语,也不是有意迁怒危竹,相反,她好似是故意插科打诨给危竹强加罪名,好借此机会真的让昌风回去当哑巴。 为什么? 祁曜君眉心紧锁,“季月欢,你在害怕什么?昌风会说话这件事,难道妨碍到你什么了?” 妨碍了剧情啊! 原著里昌风一直不肯给嗓子解毒,就是以此向祁曜君表忠心,毕竟手握天枢阁的人知晓太多秘辛,只有是个哑巴才最安全,这也间接维持了他和祁曜君之间的微妙平衡。 可现在是什么?昌风会说话了,意味着这两人之间的平衡被打破,祁曜君会猜忌昌风,而昌风认她为主,她和她背后的季家都会变得很危险,最重要的是,如果祁曜君不再信任昌风了,那后面的剧情要怎么走? 季月欢可没忘,后面无论是搞丞相还是搞晋王,天枢阁都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现在昌风跑了,剧情还能正常推进吗?她按着原来的进度去死吗? 但这些她都不能说,憋半天也只能烦躁地避重就轻: “妨碍谁都没关系但能不能别捎上我?实在闲得没事干可以去路边认些流浪的猫猫狗狗回来养,好歹能加个功德,认我能干嘛?给祁曜君当侍妾吗?” 季月欢头好痛,昌风的武功有多高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有昌风跟着以后她还能死掉吗? 如果说之前的剧情奇怪,也只是给她一种加快了进度的感觉,但昌风认主和可以说话这两件事那就跟进度没关系了啊!这是一整个大崩坏啊!她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连带着对祁曜君也有些迁怒了,戳着他的肩膀指指点点: “还有你,你怎么回事?昌风这么得力的手下你都把握不住吗?你不是最知人善任吗?你怎么能让他跑呢?天枢阁你不要啦?还让他认我为主?你脑子能不能放清醒一点?这里是后宫,我是你的妃子,你让这么大个男人天天跟着我你是真不怕我给你戴绿帽啊,ok我知道你很帅,但昌风也不差的好吗?你到底在自信个什么劲?” 祁曜君:“……” 昌风:“……” 第236章 进化了? 季月欢小嘴一通叭叭叭,把两个人都给训懵了。 最懵的莫过于祁曜君,怎么一会儿昌风给他当侍妾,一会儿她又要给他戴绿帽? 说的什么东西? 祁曜君被气得够呛。 好在跟季月欢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祁曜君对她还算了解,她口中荒谬离谱的话越多,发泄情绪的成分越大,当不得真。 真正能当真的,是她藏在情绪底下的东西。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快便从她的胡言乱语中提炼出了关键—— 她故意说这些话激怒他,以此逼他干预昌风认主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 又咀嚼了一番她方才的话,祁曜君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天枢阁。 祁曜君目光微深。 他伸手拍了拍季月欢背脊,一边安抚她剧烈起伏的情绪,一边淡声开口: “季月欢,你没听清吗?要认你为主的人是越家遗孤越幸之,不是昌风。” 季月欢一顿,扬起小脸满眼茫然,“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祁曜君深深地看着她,“昌风才代表天枢阁首领,现在他已经不是昌风了,在他选择认你为主之前,已经将天枢阁交给了朕。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是越幸之,仅代表他自己,你不用担心朕会因为他猜忌你,更不用担心季家。” 瞧,这就是他父皇说的帝王孤寂。 第202章 哪怕她承诺了不后退,可她仍旧无法做到全身心地信任他,昌风只是认主,都能引发她如此激烈的戒备情绪。 先前他还觉得昌风小题大做,如此看来,他才是对的。 然而让祁曜君没想到的是,他这话非但没能安抚到季月欢,反倒让她更混乱了。 天枢阁已经交给了祁曜君? 什么鬼!原著截止到最新连载,天枢阁也都一直牢牢掌握在昌风手里!祁曜君也根本没有亲自执掌的心思,只想着怎么收服昌风,为什么现在变成祁曜君的了? 季月欢看了看祁曜君,又看了看昌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要炸掉了。 “不是,你们搞什么啊……到底在跟我开什么玩笑?祁曜君你听不懂我说话吗?昌风不可以认我为主的啊!他只有在你手底下才会发挥最大价值啊!还有你,你宁愿不要天枢阁也要认我为主?如果我没记错这宫里脑子不好的人是我不是你吧?你要是不想给祁曜君卖命那你就回去做自己,我不需要你,你走开,走开啊……” 季月欢越说越是崩溃,脸色发白,她死死地攥着祁曜君胸前的衣服,平整的面料被抓出深深的褶皱: “不,不,祁曜君,昌风不可以认我为主,他不可以的啊……你把他收回去,收回去……” 她可以接受剧情提前,但不能接受剧情改变。 原著里她死了,她死了啊! 到她死的时候,昌风一直都是祁曜君的人,甚至她和昌风之间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为什么现在昌风变成她的人? 如果人物的命定轨迹是可以被改变的,那她……还能按部就班地走向属于自己的结局吗? 不,不可以,她要把剧情掰回去,昌风,绝对绝对,不可以是她的人。 祁曜君看着她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无措,他已经用尽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可她拒绝昌风的理由如果不是天枢阁,那还能是什么? 为什么她会如此痛苦,有了昌风的保护,之于她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不,等等。 祁曜君像是想到什么,思绪陡然一顿。 昌风的保护,之于她,真的是好事吗? 祁曜君心头一紧,那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大手抓住,狠狠揪了一下。 她还没有死心。 祁曜君咬紧了牙,刚想说什么,倒是一旁的昌风开了口: “没关系,若你需要,我可以继续当哑巴。” 反正他习惯了。 显然昌风被祁曜君那话误导,以为季月欢不接纳他,真的只是因为他能说话这件事会妨碍到她。 季月欢闻言却是一怔,脑海里喧嚣的思绪悉数静默下来,她放开祁曜君,垂眸看着昌风,一言不发。 是,祁曜君说得对,昌风好不容易才决定开口说话,无论契机是什么,她有什么资格让他重新变回哑巴? 她脑子里心心念念剧情,好似因为熟知剧情,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让昌风继续当哑巴,凭什么呢?昌风为什么要为剧情买单?他是什么专门推进剧情的工具吗? 如果她真的只把这些书中人当工具,她又何必因为一句诛九族而在乎季家的死活?反正都是纸片人,死了就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当时,她面前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小丫头,太真实了。 真实到她没办法将她们视作没有感情的纸片人,她还是为了那三个字活了下来,那如今又凭什么苛责昌风? 因为昌风不会哭么? 太可笑了。 季月欢踉跄着后退一步,嘴角露出苦涩。 “不,不需要,好好治嗓子吧,会说话……挺好的,你的声音如果恢复的话,应该会很好听……” 虽然眼下听着嘶哑,但季月欢作为一个声控,还是能分辨出其中的清润。 恢复得好的话,昌风的声音一定很好听。 她没有资格剥夺他说话的权力。 昌风和祁曜君俱是一愣。 季月欢却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是我?” 原著没有女主,她身上更不可能有女主光环,她实在很难理解昌风的选择。 更不要说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个疯子。 昌风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要追着一个疯子当主人? 昌风顿了顿,将上次崖边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垂眸: “若不是你执意将他击杀,后果不堪设想,你挽救了整个天枢阁,这是我欠你的。” 季月欢:“……” 季月欢做梦都没想到,她当时只是为了让昌风帮她杀人,随口一句骂骂咧咧,竟然能被当真。 这到底是什么神展开?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当时杀他的核心原因只是为我自己,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欠人情呢?我没有刻意帮你,也不要你还,” “但在我的角度,你帮了我是事实。这份恩情,我认可,天枢阁所有人认可,他也认可。” 这个“他”,显然是指祁曜君。 季月欢觉得这些古人的脑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有毛病。 怎么就那么轴呢? 季月欢一时之间有些欲哭无泪,她苦口婆心地劝,“可是你跟着我是没有前途的,你不是还要报仇吗?” “天枢阁给他了,他承诺会帮我报仇。” “他的话你也信?”季月欢下意识道。 祁曜君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朕的话怎么就不能信?” “我、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只是想说原著里昌风对祁曜君的态度一直是防备居多,对祁曜君的每一句话都是半信半疑,什么时候这么相信祁曜君了? 但方才那话,她这会儿琢磨了一下,感觉好像确实是有些歧义,她挠头,“我说是口误你信不?” 祁曜君冷笑,“你觉得呢?” “呐呐呐你也不信我,所以扯平了,好,我们继续上一个问题……” 她还想浑水摸鱼,但祁曜君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少来,怎么就扯平了?哪里扯平了?你掰手指头给我算算,怎么平的?” 季月欢眨眨眼,还真掰着手指头数,试图诡辩,“第一我说你的话不能信,你生气,第二你不相信我,我生气,你气一下我气一下,好,扯平了。” 要不是祁曜君现在对她足够了解,光这两句话险些真的给她绕进去。 但他早就不是那个随她糊弄的祁曜君了。 “第一你说我的话不能信,我生气,第二,我在等你解释,你却用口误这种理由敷衍我,还是我生气,哪里扯平了?” “什么叫敷衍啊,我是真的口误!” “好,”祁曜君好似也没有真的要跟她纠缠的意思,“就当你是口误,那你本来的意思其实是我的话可以信是吧?” “额……” “既然我的话可以信,那昌风的仇我就会帮他报,你可以安心收他当属下,对吧?” 季月欢:“……” 季月欢盯着祁曜君,她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适应了她的思维,并且已经学会对她进行反制了。 老天,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要知道她和谢宇相处哪怕十年,谢宇都很难跟上她的思路,她只需要很简单的诡辩就能让他稀里糊涂晕头转向。 她和祁曜君认识这才多久?这小子现在居然一点儿不上当? “祁曜君,你真的只是脑瓜子灵光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进化了?” 分明之前的祁曜君也被她绕过很多次,怎么突然间就不吃这套了呢? “上当次数多了总会长记性的。” 祁曜君随口回答,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以前会被她混过去是因为自己不上心,也不爱往深处想,但如今…… 祁曜君垂眸看她,不许她目光有任何的躲闪,“昌风已经解决了所有,他现在只忠于你一个人,收下他你不必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季月欢方才还装傻充愣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她眉眼渐渐淡了下去,扬起脸来和祁曜君对视,最后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 “你非要逼我吗祁曜君?” “是你在逼我!” 祁曜君猛地拔高音量,那声音连跪在一旁的昌风都下意识抬起了头,随后昌风愣住。 是他眼花了吗?怎么感觉祁曜君的眼眶有些红? 南星更是吓得要上前保护季月欢,却被祁曜君冷言喝止。 “都给朕退下!” 南星脚步一顿,冬霜也抿着唇,两人的目光都看向季月欢。 季月欢“嗯”了一声,“下去吧。” 两人这才不放心地行礼告退,祁曜君转而看向昌风,“你也退下。” 昌风张了张嘴,最后到底没说什么,起身离开。 直到四下只剩两人,祁曜君才咬着牙开口,“季月欢,你在耍我玩儿是吗?说什么不后退,却仍旧一心寻死,呵,若不是今日昌风执意认主让你露出端倪,你还准备骗我多久?” 第203章 她分明说了不屑骗他,可居然,还是骗了他。 心脏处传来钝痛,但比起愤怒,他更多是无力。 经过了那些梦,他已经能隐约理解她想死的心,可他即便作了那么多努力,却好似一切都石沉大海。 她从未放弃寻死,只是将那份心思藏了起来,藏得可真够深的。 “算骗吗?” 季月欢那双乌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我从不觉得不后退和寻死之间是冲突的关系,我说了你不需要对我好,你非要,我的拒绝除了让你越挫越勇外没有任何作用,与其如此,那我也懒得辜负你一片心,所以全盘接受,我不做无谓的挣扎,你也乐见其成,大家皆大欢喜。可我从来没有说过,接受你就代表我要放弃我自己,我依旧是我,我想做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变过。” “好,好一个从来没有变过。” 祁曜君冷笑,眼神在一瞬间骤然变化,连自称都跟着变了。 “看来朕之前跟你说的,你若敢死,朕便要整个季家为你陪葬,你似乎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为什么?” “就因为朕是明君?呵。” “那看来,朕这个暴君是非做不可了。让朕想想,要怎么样才能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 祁曜君嘴角的笑变得前所未有的阴狠,季月欢眼皮一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她的预感便应验了。 祁曜君盯着她眼睛,一字一顿,“要不然,朕现在就下旨,把整个季家抓起来,全部关进大牢,你若活得好好的,那朕便命人给他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若死了,那朕就杀了他们。” 他的唇凑近季月欢的耳朵,如情人般亲密的耳鬓厮磨,“朕知道的,你最怕孤单了,季月欢,朕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离开?那就让他们,都陪你一起,好不好?” 第237章 妄想 季月欢一惊,陡然将他推开,她眼中全是不可置信,胸中也不断泛起凉意。 “祁曜君,你是疯了吗?他们什么错都没犯,你有什么资格抓他们?” “资格?”祁曜君嗤笑,“朕是天子,这个资格不够吗?” “你……” “至于罪名?你想要给他们什么罪名呢?谋反够不够?通敌叛国够不够?欺君罔上够不够?很多的,你可以随便选。” “祁朝纪!”季月欢大声喝止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吗?” 他是男主,是要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怎么可以做出这么荒谬的举动? 不,不对。 季月欢眼皮不停地跳动着,她感觉现在的一切都透着不对劲,昌风陡然改变立场,祁曜君的人设也在不断崩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朕清醒得很。” 祁曜君依旧和那双乌黑的眼睛对视,但他这次没有试图摸清她浓雾底下遮蔽的情绪,反倒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让季月欢看清他眼底的坚决。 “季月欢,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接纳昌风,让他以后可以寸步不离地保护你的安全,第二,朕让崔德海把大曜律例给你搬过来,你挑一个罪名,朕立刻下旨,让季家所有人悉数下狱。” 说是两条路,但其实都通向一个终点——他要她活着。 季月欢睫毛不停颤动着,祁曜君不是感觉不到她忽然的抗拒和厌恶。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妥协,何必这么逼她呢?她已经很痛苦了。 可是…… 祁曜君闭了闭眼,强自硬下心肠。 不行,她经历了那么漫长的黑夜,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黎明前。 季月欢自然不知道祁曜君心中所想,眼下他给的两条路她哪条都不想选。 她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吗?” 考虑?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难不成她还真能让季家人去蹲大牢? 祁曜君只觉得好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季月欢,你是在拖延时间吗?你觉得现在你跟朕拖延时间还有什么意义吗?” “万一呢?” 季月欢不否认,她就是在拖延时间。 她需要思考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剧情会崩坏得这么严重,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把剧情拉回来,这样她就不用选。 季月欢睁着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你既然这么自信,应该不怕耽误这点时间才对?” 如此低劣的激将法。 但不可否认,祁曜君觉得她说得对。 “一天,够不够?” 季月欢想了想,点点头,“够了。” 如果一天的时间都不能让她捋清楚眼下的剧情,那给她再多的时间也是徒劳。 “好,等明日这个时辰,朕再来问你要答案。”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季月欢却叫住了他。 “祁朝纪。” “怎么?” “能给我酒吗?” 祁曜君皱起眉,回头看她,“你说需要时间仔细考虑,结果却是想要喝酒?” “不可以吗?”季月欢木木地看着他,“旁人喝酒会醉,而我越喝越清醒。” 酒精有时候是她的镇静剂,她现在思绪太混乱,急需一些外在的辅助,帮她冷静下来。 祁曜君想了想,点点头,“朕待会儿让崔德海给你送过来。” “好,谢谢。” 祁曜君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 他将情况简单和昌风说明,让他再等一天。 昌风颔首表示了解,却没有走,选择留在倚翠轩等待结果,祁曜君也没说什么,由他去了。 夜。 祁曜君处理完朝政,再度迈进倚翠轩,南星和冬霜俱是一愣。 她们都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皇上总是忽然造访,可分明按规矩,他应该派人提前通禀的。 祁曜君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季月欢,皱起眉,“你们主子呢?又睡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虽然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南星站了出来,如实道: “不曾,小……小主她,在前院槐树下喝酒。” 她和冬霜劝了许久,都没能让小姐停下,或许……皇上可以? “还在喝?” 祁曜君脸色变得很差,如果他没记错,上午他离开不久,便叫崔德海把酒送了过来,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在喝? 不,等等。 “前院?”他盯着南星,像是要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婢女看穿,“朕方才路过,怎么没瞧见树下有人?” “这……或许是您没有看仔细?” 祁曜君微微一顿。 他确实没怎么细看,那槐树的位置虽说在前院,但到底靠近墙根儿,与小道之间仍然有些距离,如今入了夜,他顶多只是路过的时候余光扫过,要说多仔细肯定也谈不上。 更何况他那会儿只急着入内寻她,更加不会分神。 “行,那朕便去仔细瞧瞧,若是她不在……” 祁曜君冷笑,“朕可以特许你进宫,也能随时收回这个特许。” 南星脸色白了一下,但没有改口,“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祁曜君拂袖而去。 重新返回前院,祁曜君才知道南星为什么说他没有看仔细。 因为季月欢根本没有在槐树下,反而是在槐树上。 她也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那槐树枝繁叶茂,将她小小的身形遮挡了一个严严实实,若不是他看到树后落了一地的酒瓶,觉察到了端倪,顺着酒瓶的位置仰起头,勉强借着月色才能看见里头的身影,或许谁都注意不到这树上藏了个人。 他纵身而上,找了根离她最近的枝干也顺势坐下。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影影绰绰落在两人身上,季月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淡漠地收回目光,抬起手中的酒壶又要往嘴边送,被祁曜君抬手拦截。 “都喝了多少了,还不够?” 季月欢不说话,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一只脚微微屈膝踩在树干上,没有被制住的那只手,手肘撑在曲起的膝盖上方,借以支起她醉眼朦胧的脑袋瓜,另一只脚则自然地垂落下去,如果不是一只手被祁曜君制住,倒是透着一股子潇洒恣意味道。 树叶在她的轻微的动作间发出簌簌的声响,有叶子洋洋洒洒落下,谁都没有在意。 她没有回答祁曜君的问题,只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蓦地笑出声。 这声轻笑来的莫名其妙,祁曜君皱起眉,“你笑什么?” “我想了很久。” 季月欢终于开口,那声音透着股慵懒的哑,像浸透水的沙,细细密密地在他耳畔摩挲,激起一阵酥麻。 祁曜君喉结微微滚动,下意识顺着她的话问,“什么?” 她语调仍旧慢悠悠的,“我发现你人设的崩塌,原因似乎是……” 第204章 她顿住,那双反射着细碎月光的眸子闪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那浸了水的沙也在瞬间结冰。 “祁朝纪,你居然妄想救我。” 第238章 谁在自负 祁曜君不是很理解她口中的人设崩塌是什么意思,但他已经习惯了略过她话中他听不懂的部分。 “妄想?” 祁曜君一边咀嚼着这个词,一边从她手中将那剩下的大半壶酒夺了回来,自己仰头喝了一口后,神色平淡地开口。 “或许吧,但谁又规定,妄想不可以化作现实?朕的皇位,于谁不是妄想,但朕不还是坐上了?季月欢,你说,到底是朕自负,还是你自负?你凭什么认为,朕救不了你?” 季月欢皱眉,显然对他抢自己酒喝这件事不高兴,但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抢不回来,只能撇撇嘴,将手收回来,随手捋了一下自己鬓边的碎发,淡声道: “就凭,我的背后是命。” 此命终身运不通,劳劳做事尽皆空。 就算剧情崩坏,她身上背负的命数也改不了。 季月欢又挪了挪位置,让自己整个人的后背可以更加放松地靠着槐树的主干,而这个姿势,让落进她眼中的月光少了许多,她仰头看向距离自己半尺之上的祁曜君,借着叶子的阴翳,遮蔽掉眼神中的情绪。 可她忘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夜能视物,莫说今晚月色极佳,叶影的遮蔽效果大打折扣,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也能将她的目光看得一清二楚。 可即便如此,祁曜君还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因为他发现,季月欢看向他的眼神里,竟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伤,又似乎有些许对他的怜悯。 “祁朝纪,你根本不知道你选了一条多么难走的路。” 那条路谢宇走了十年,一路坎坷,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了起点。 她分明不想让眼前的男人重蹈覆辙,但他,太固执了。 她记得她说过很多次,“祁朝纪,你救不了我”,可他怎么就不死心呢。 “难?” 祁曜君觉得这个词很好笑,他站到如今的高度,有什么比治理天下还难? “是啊。” 季月欢语气怅然。 “救我,很难。” “与天斗,很难。” “要我爱你,更是难上加难。” 祁曜君没有说话,四下一时之间变得静谧,但也不是全然的死寂。 耳畔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有忽远忽近的虫鸣,还有……他们彼此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变得很缓,季月欢也不急,她就静静地等。 在话出口后,她想过无数种可能,祁曜君或许会暴怒,或许会失望,甚至直接跳下树去转身离开。 可她唯独没想过,她居然听到的是……一声轻笑? 她仰头,重新朝祁曜君看过去,却正好对上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熠熠生辉的眸。 “季月欢,朕什么时候,跟你索求过爱?” 季月欢一愣,思索一番后,缓缓皱起眉。 祁曜君确实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只是她思维具有惯性,因为那是谢宇所求,所以她下意识觉得也是祁曜君所求。 “你不要爱?”季月欢有些茫然,“那你要什么?” “朕不是说过吗?”祁曜君又喝了一口酒,“朕要你活着。” 要不是她此刻没办法站起身,季月欢真想把酒从他手里抢回来。 因为她觉得眼下没有了酒的自己,思维好像又变得混沌。 “你在我身上费了那么多功夫,竟然只是要我活着?为什么?” 季月欢有些不能理解,“你既然不要我的爱,那我活着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祁曜君顿了顿,垂眸看着眼前有些呆滞的女孩儿,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季月欢,你把自己当做什么?” 季月欢皱起眉,这个问题在她听来显然更加莫名其妙。 但看祁曜君的神色不似在开玩笑,秉承着对对方的尊重,她也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摇头: “不知道,不固定。摇尾乞怜的狗,装疯卖傻的猪,兢兢业业的牛马……我什么都当过,需要的话,我什么都可以。”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祁曜君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听着她的那些形容,只觉得荒谬又愤怒,捏着酒壶的手无声收紧,可所有的情绪在心脏纠集成一团,让他毫无宣泄口。 季月欢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腰间一紧,一阵失重的感觉传来,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已经踩在了地面,祁曜君搂着她,将她困在了他与树干之间。 季月欢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另一只手还稳稳拿着那个酒壶,没有将其中剩余的酒洒落半滴。 “不需要,季月欢,我不需要你摇尾乞怜,不需要你装疯卖傻,更不需要你兢兢业业,我只要你活着。” 此刻他们的距离极近,近到祁曜君能将她藏在浓雾之下的迷惘看得一清二楚。 祁曜君抬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也让她能更清晰地看见自己的眼睛。 “别再问你活着之于我有什么好处了,季月欢,没有人存在的价值是为了给别人提供好处。” 季月欢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混沌的大脑此刻像是有些停摆,让她有些无法思考。 却听祁曜君继续道: “好,现在最难的问题解决了,至于你说的与天斗……” 祁曜君轻笑一声,这笑极为轻狂,带着少年天子的骄傲和意气风发,“季月欢,朕是大曜唯一的王,在这里,朕比天大。” 他单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如此,你还觉得,朕救你不得?” 她口中的三个难,好似在他几句话间,就被这么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气氛再次沉寂。 季月欢望着面前的男人,但好像又并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迟钝又呆滞,仿佛大脑被放空。 祁曜君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她。 不知道过去多久,季月欢才哑着嗓子缓缓开口。 “祁朝纪。” “我在。” 祁曜君以为终于等到她的回应,却听她道: “我想喝酒。” 祁曜君:“……” 祁曜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的酒壶,静了好一会儿,才拎起酒壶,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 季月欢迟钝的大脑还来不及蛐蛐儿这个男人小气,下一秒,一个带着凉意的吻便侵袭而来,与此同时,浓烈的酒香自口中蔓延。 季月欢的手不自觉攥紧祁曜君肩膀的衣服,贪婪地汲取那能够让她思维保持清醒的烈酒。 可她忘了,酒能引火。 第239章 难走的路 祁曜君将季月欢收拾好抱回床榻之时,她已经不知道睡过去多久了。 他将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却始终睡不着,只是望着她不算安稳的睡颜出神。 她的睫毛还是湿润的。 今晚的她显得有些不正常。 酒是她自己要喝的,欢愉也是她自己要的。 可她一直在哭。 祁曜君初时没觉得不对,毕竟她以往也哭,那是生理上的刺激,直到那泪水在眼角汇聚,大滴大滴顺着眼尾打湿鬓发,直到他恍惚听到她的哽咽。 祁曜君一下就慌了,他以为自己莽撞,又弄疼她了,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不回答,只是流着泪抱紧他。 祁曜君没了办法,只能尽可能地将动作放缓,可似乎他越是温柔,她哭得越凶。 直到她闭上眼,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哭晕过去,祁曜君也没明白她在哭什么。 轻叹一声,祁曜君环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这才一点点闭上眼。 直到他的呼吸变得均匀,季月欢才在殿内夜明珠晦暗的光芒下,缓缓睁开眼睛。 她盯着祁曜君,眼神极为复杂。 【季月欢,没有人存在的价值是为了给别人提供好处。】 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小时候,村里人都吓唬她,野鸡尾,你不乖的话你爷爷明天就把你扔掉。 在学校,老师会教育她,要成长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进入社会,连面试都会被问你觉得你能给公司带来什么价值。 不用给别人提供好处? 怎么可能呢?优胜劣汰,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摆在那里,活着就意味着要卷下去,你要比别人更优秀,才不会被放弃。 只有小老头。 季月欢后来回望,才知道小时候自己的有多愚蠢,她在村里人的恐吓之下战战兢兢,却一直都是自己吓自己。 小老头从把她捡回来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放弃她。 她没有户口,他就省吃俭用想尽办法,她上不了学,他便四处求人,后来她无数次经历失败,他也只说,幺妹,没关系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205章 他只想要她好好的。 如今祁曜君也说,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活着。 何其相似的两句话。 她甚至记得祁曜君当时的眼神,坚毅得像是在跟神明起誓。 那目光极具蛊惑力,可季月欢当时的大脑实在混沌,她不敢在那样的状态下作出任何承诺。 所以她跟祁曜君说,她想喝酒。 可她没想到祁曜君会用那样的方式给她酒。 酒喝到了,躁乱的思绪被酒精强行镇压,她恢复了片刻的清醒,理智也将她先前所有的恍惚感击碎。 但紧随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因为没有了迷雾的遮蔽,她终于看到了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从头到尾,它一直沉寂在那里,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波澜。 太晚了。 祁曜君的出现太晚了。 她没办法信任祁曜君这样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会一直对她好,连谢宇这样的老好人都会疲倦,更何况祁曜君从来算不上好人。 他可是原著里光凭智慧就可以算计整个朝堂的帝王啊。 可提起原著,季月欢就会想起原著里她最欣赏祁曜君的一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作数。 她总记着古代帝王君心难测,却似乎总是忘记,祁曜君这个皇帝当得一直都跟别人不一样,他不是从勾心斗角的夺嫡战里厮杀而出的最后赢家,他只是一个因为经历过乱世所以想给百姓一个安定的有志青年,刚好有能力,刚好有智慧,又刚好有命坐在了那个位置。 她险些忘了,祁曜君,是可以被信任的。 为着这份信任,季月欢决定努力一下。 于是她发了疯地回应,主动烧起一把火。 可她还是错了。 烈火的温度没能融化她冰封的心,反倒让某些萦绕在她心中本就摇摇欲坠的信念,彻底坍塌。 他们分明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她与他紧紧相拥,可季月欢却越来越清醒,她闭上眼尝试去感受,可无论她怎么努力,感觉到的始终只有胸腔处那颗平静到如同死去的心脏。 巨大的悲哀铺天盖地袭来,季月欢只觉得难过,为祁曜君难过,更为自己难过。 她跟祁曜君说,他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她说,救她,很难,与天斗,很难,要她爱他,更难。 而祁曜君三言两语便试图将她的顾虑打消,他说他是这里的王,他比天大。 季月欢恍惚间想起来,是的,在这书中世界,他确实是唯一的王,而她似乎也有了不一样的人生,有疼爱她的父母,有无底线宠溺她的兄长,有忠心的丫鬟,如果将她的过去与现在进行对比,她就像是拿了逆天改命剧本的主角。 她也确实不需要努力,她没有向上爬的野心,但作为嫔妃,位分不论再低在这古代也大小算个编制,她完全可以躺平。而祁曜君这个皇帝,足够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她好像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也能活得很好。 可越是这么想,季月欢的内心就愈发绝望。 因为她发现即便如此,也依旧无法唤起她的求生欲。 哪怕如今剧情崩坏严重,好似预示着她的死亡也并非百分百,给了她一丝看见未来的可能。 但季月欢对那虚无缥缈的未来毫无兴趣,相比之下,她更期待那场注定的死亡。 察觉到这一点的季月欢,泪如雨下。 不是祁曜君的问题。 太可笑了,她怎么会觉得她内心的死寂是出于对祁曜君帝王身份的不信任?那分明是她的思维触发自我保护机制,在潜意识地帮她推卸责任。 真相是,祁曜君不论是皇帝,是王侯,是世家公子亦或少年将军,她都不可能信任的。 所有问题都出在她自己身上。 那条路上最难的,既不是命,也不是情,是她自己,爱无能。 这个爱不是指情爱,是更广泛意义上的爱,是……她对这个世界,爱无能。 更悲哀的是,这一点,她偏偏无法诉诸于口。 否则她无法解释清楚自己爱无能的原因,因为那和她目前这具身体的背景相违背,除非她讲清楚自己的来处,可这种事情又太荒谬,有她脑子不好的前提在,祁曜君多半也只会当她说胡话吧。 而且,祁曜君这个人,太固执了。 她不说还好,他稀里糊涂也无从下手,相反,她说得越多,他越是觉得还有机会,他会针对她的每一个问题去思考解决办法。 那也只是浪费时间。 她已经耽误了谢宇十年,还要再耽误一个祁曜君吗? 季月欢发着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过去多久,才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呢? 季月欢浑身一僵。 她意识到那均匀的呼吸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她缓缓抬眸,恰好和祁曜君那双幽深的眸子四目相对。 第240章 幽默 “你……” 季月欢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方才一动不动,也没闹出过动静,不可能是她吵醒了祁曜君。 可他依旧睁开了眼睛,那只能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没睡。 祁曜君低叹一声,却只是开口说,“这么巧,你也没睡?” 季月欢嘴角抽了抽,“你这是哪里学来的幽默方式?” “不明显吗?” 季月欢:“……” 哦,是她。 “你捡点儿好的学。”季月欢伸手戳着他的肩膀指指点点。 祁曜君静了静,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似笑非笑,“比如?” “比……” 季月欢才吐出一个字就噎住。 她还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良品质。 沉默几秒,季月欢垂下脑袋往他怀里一缩,“睡觉。” 祁曜君的声音在她头顶幽幽传来,“那可不行,朕要是学了你睡觉的本事,大曜就完了。” 季月欢又抬起头,凶巴巴地瞪他,“我是让你睡觉,不是让你学我睡觉!” 祁曜君好脾气地道歉,“噢,那看来是我理解错了,我以为你在回答我的问题,原来没有。” 季月欢:“……” 他真的是在道歉吗?怎么听起来像是指责她顾左右而言他。 季月欢气闷地用脑袋瓜撞了一下他的胸口,“祁曜君,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她撞的这一下不痛,反倒让人心头发痒。 祁曜君环在她腰上的手转而贴着她薄薄的背脊,将她按进自己怀里,不再给她留下乱动的空间,哑声道: “只是有时候讨厌吗?那看来更多时候,我很得你喜欢?” 季月欢:“……祁朝纪,我要是有你这个理解能力,我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没受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的都这样吗?非负数那就一定是正数? “嗯,那就多学。” 季月欢:“……” 她感觉祁曜君真的进化了,这人以前明明没这么能说会道的。 她有点怀念那个被她三言两句怼到哑口无言的祁曜君了。 见她鼓着脸颊盯着他,祁曜君有些手痒,抽回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生气了?” 季月欢拍掉他的手,不说话。 祁曜君点头,语气变为肯定句,“生气了。” 季月欢简直想翻白眼。 这人大半夜不睡觉搁这跟她讲废话呢? 又听他不紧不慢地问: “生气的话,心情是不是就没有先前压抑了?” 季月欢一顿。 确实,有了祁曜君方才这一番的插科打诨,先前那种被浓稠的绝望包裹的窒息感,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了。 愤怒和绝望哪一个更容易被消解? 当然是前者。 也难为这男人能想出这么另类的转移她注意力的方式。 季月欢随手抓过一缕他胸前的长发,拿在指尖把玩,垂着眼眸也不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压抑?” “能感觉到。” 祁曜君笑了笑,只是那笑声实在寥落,“季月欢,你仿佛有一种能将情绪具象化的能力。” “嗯?” 季月欢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仰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情绪具象?她怎么觉得他这个描述倒是挺抽象的。 “你装得很完美,眼帘没有无意识地颤动,呼吸也均匀得像是熟睡已久,如果不是我感觉到你周身弥漫而出的绝望气息,我可能真要被你骗过去。” 他斟酌着措辞,仔细描述自己的感受,“像是……像是你将那一份绝望具象成了一种疯长的藤蔓,我分明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藤蔓在你周身缠绕,我若再不想办法把你拉出来,你所有的生机都要被那藤蔓抽走了。” 描述得很好,下次别再描述了。 “原来我是藤妖。” “少给藤妖丢人了,”祁曜君捏她的脸,“人家藤妖变出藤蔓来都是勒死别人,你是闷死自己。” 第206章 季月欢:“……” 哼。 季月欢再次打掉他的手,扁着嘴阴阳怪气道: “我能勒死谁啊,面前就一个你,我这等小妖怪怎么敢伤真龙天子?” “你可以。” 祁曜君几乎不假思索,在季月欢怔愣的目光中,又很认真地补充,“就因为我是真龙天子,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会没事,你尽管冲我来,季月欢,别伤自己。” 季月欢竟然一时语塞。 祁曜君无奈地重新抱紧了她,“所以,能跟我说说吗,在想什么?” 季月欢闻言顿了顿,看向祁曜君时,目光有些疑惑。 “你真的是祁曜君吗?” 祁曜君挑眉,“怎么?长得不像?” 季月欢:“……” 可别幽默了,虽然不想承认,但祁曜君这张脸确实是得天独厚,轻易可找不出第二张。 “我怎么感觉你今晚怪怪的?” “哦?哪里怪?”祁曜君语气淡淡的,像是一点也没发现自己的变化,又像是不在意。 季月欢却一本正经地道,“方才那话就不对,你应该说……” 季月欢清了清嗓子,学着他平时的样子,粗声模仿: “跟朕说说,在想什么?” 祁曜君:“……” 四目相对,随后祁曜君将脑袋埋进她的肩窝,身体不自觉开始抖。 季月欢茫然两秒,不高兴地戳他,“跟你说话呢,笑什么?” 祁曜君闷笑的声音从她耳畔传来,“太可爱了,让我笑一会儿。” 季月欢:“……” 神经。 好一会儿,祁曜君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抬头理了理季月欢的头发,表情也郑重了一些。 “可能是因为,被你哭怕了。” 季月欢一怔。 祁曜君将她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神色。 “我不知道你在哭什么,我明明想尽办法给你欢愉,可你始终在哭,我们明明那么近,可我却莫名觉得,你离我很远。” 他低低地叹息,声音彷徨又无措,“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在结束之后先让自己停下来,后来见你安稳睡过去,我又觉得,能睡过去也好,总好过看你继续哭。” “可你没睡。” 那种浓稠的气息弥漫开来,让他难受极了。 “你在逃避,我不知道你在逃避什么,思来想去好像就只剩我了,于是我闭上眼,也学着你假装让自己睡过去,果然,你醒了。” 他只是略略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耳边的呼吸声就变了。 “我本来可以装到底的,直到我去早朝,直到这件事翻篇,可是我又觉得,不能让你一直逃避下去,不然我们之间的问题永远没有办法解决。” 第241章 赌约 季月欢静静地听着,手也一直抓着那缕头发来回绕着圈玩儿,直到听到“解决”二字,她才几不可查地停了停。 看吧,她就说,祁曜君是个太过务实的人,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只要说出来,他就一定会想办法。 “所以我又睁开了眼,看到你在黑暗中发呆,我盯了许久,试图从你的眼里寻到半点儿蛛丝马迹,可我没办法。” 那双眸子太黑了,包裹层层迷雾,他始终拨不开。 “所以我一直等,我等你看到我,等你给我一个开口询问的机会。” 季月欢觉得荒谬,“你之前不是还说你上朝很早吗?你就一直等?如果我一直不看你,你就跟我一起睁着眼睛待一整晚吗?” 隐隐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愤怒,祁曜君却不在意地笑了笑,“总会等到的。” 季月欢微微一顿。 她总觉得祁曜君前后两句话连起来,似乎藏着别的什么意味。 但她不愿去深究。 “这不就等到了吗?” 他又说。 “可你情绪不太对,我只能想办法让你缓缓,费这么大的功夫才终于有机会开口,我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祁曜君的手转而落在了她的脸庞,指尖描摹她的眉眼。 “语气确实可以强硬一点,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那层压抑的氛围里拉出来,又怎么能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压制你?所以换了一种说法,把主导权交给你。怎么样,有机会压制一国之君,心里会不会高兴一点?” 季月欢撇撇嘴,“说什么主导权,搞得好像我真可以拒绝似的。” “你可以。” 季月欢一愣。 祁曜君却很认真地道,“我原话就是‘能跟我说说吗’,这是个自带选项的疑问句,你当然可以选能或者不能。” “那我如果选不能,你睁开眼睛的意义又是什么?” “能阻止你这个丢人的小藤妖闷死自己,就已经很有意义了。” 季月欢:“……”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其他的,我会再努力。”他又缓缓补充。 就是说她这次当然可以拒绝,但他也不会放弃,往后一定会有无数次针对她如今的反常而发起的攻势。 “你可真是……” 季月欢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这个男人看似变了,但帝王骨子里的强势还是没变,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 他放低了姿态,给她留足了余地,但实际上,他留下的每一条路,终点都只通往祁曜君三个字。 但不得不说,季月欢确实吃软不吃硬,他那种询问的语气,确实比平素的强势更让她觉得舒服。 祁曜君等半天没有等到后半句,他挑了挑眉,“所以,你会说吗?” 季月欢摇摇头,“说了我就上当了,你都说把主导权给我了,如果还是无法拒绝,那这个主导权多没价值。这可不像是给我权力,像是以权力之名引诱我主动开口。这可不行,所以,你再努努力吧。” 祁曜君瞧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叹气,“一直说我聪明,我看你也不好骗。”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这宫里人人都说她是傻子,说得太久她自己都快信了。 现在男主亲自认证了,她还是很聪明的。 嗯,季月欢满意。 祁曜君:“……”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无语,季月欢想了想,又道: “不过既然你给了我主动权,那不如让我把这个权力发挥到极致?” 祁曜君垂眸看她,似乎预感到什么,没有表态,只是示意她说下去。 季月欢就笑: “你之前给的那两条路,我都不选,祁朝纪,我们各退一步。” 是他白天给的两条路,要么让季家举家下狱,要么接纳昌风,护她周全。 果然拖延时间还是有用的,她现在给自己开辟出了第三条路。 祁曜君皱起眉,“怎么退?” “两年,”季月欢吐出一个时间,“我们以两年时间为限,这两年内,我答应你,绝不主动寻死,你的所有安排所有保护我都接受,但如果在这期间我还是死了,就说明我们都没能斗过命,你便放过季家,并替我安排好我身边的婢女,如果我没死……” 季月欢说到这儿停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苦笑: “那可能说明,我真的死不掉了。” 这话的语气充满了遗憾和痛楚,好似死不掉于她而言不像是劫后余生,反倒是什么不愿接受的持久刑罚。 祁曜君的心脏再度揪了一下,但依旧硬下心肠追问: “你还没说,若你没死,又当如何?前一个假设里,你提了那么多于你有利的要求,后一个假设,总要拿出对应于我有利的条件,才能吸引我跟你谈判吧?不然我何必放弃那两条必赢的路,转而来跟你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是这样。 但季月欢却忽然之间卡了壳,像是上了赌桌才发现自己没有筹码——毕竟她从没有做过自己不死的假设,也不清楚一个死不掉又不想活的自己,能拿出什么吸引这个男人的东西。 良久,她才慢吞吞开口,“如果我没死,那我便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这个秘密是我的一切,如果我肯主动告诉你,就证明我决定把自己交给你,如果你听完仍然想救我,那我,就尝试活下去。” 其实这个假设的条件和她上一个假设的要求也并不对等,甚至祁曜君就算赢了也吃了大亏。 可谈判么,有时候筹码的价值不在于跟上一个条件比较,而在于对方的心中所求。 既然祁曜君说只想要她活,那就如他所愿。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目前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季月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一切都还没到时候。 诚然眼下的剧情看似崩坏得厉害,但以她过往看过的小说电视剧而言,大部分剧情都拥有强悍的自我修复能力,不论穿越者将剧情怎么破坏,一些关键的节点,一定会在该发生时,以蛮横且蛮不讲理的姿态轰然降临。 第207章 所以现在来思考未来,或者说给祁曜君作出任何承诺,都是不负责任的。 不如等两年后再说。 既然祁曜君说他比天大,那就让她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大过她的命。 而且两年,比起谢宇的十年,成本相对来说低太多了,不会耽误祁曜君太久,也不会给她自己造成过大的心理负担。 她仰着脸看向祁曜君,“怎么样?选吗?” 选? 祁曜君觉得面前这人才是蛮横又霸道。 他哪里有得选。 他若是不同意,另外的两条路她也不会选,谈判算是彻底崩盘。 更何况在他的逼迫下活着,与她自愿活着之间,他当然希望后者。 “好。” 两年而已,若她真的肯接受他所有的安排,他不信她会出事。 见他答应下来,季月欢彻底松了一口气,脑中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稍稍缓和。 先前被她忽略的疲倦终于开始反扑,季月欢打了个哈欠,“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困了,晚安。” 她动了动,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的姿势,窝在祁曜君的怀里闭上眼。 祁曜君有些哭笑不得。 说困就困,她可真是…… 虽然心中有诸多疑问,比如为什么是两年,比如她口中那个秘密…… 但祁曜君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趁着她还没完全睡着之际问她: “你那个婢女的伤也快好了吧?” 那伤虽说看着骇人,但到底都是些皮外伤,又有危竹的药,应该不会拖太久才是。 季月欢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祁曜君点点头,“那明日我让崔德海给你安排人手,挪到洛悦宫去。” 倚翠轩还是太小了,既然有了这个两年之约,她也说了这两年内接受他所有的安排,那他先前挑的人也可以直接放进来了,省得他这些天总担心她会不乐意。 季月欢无可无不可地又应了一声,但是声音已经很小了。 祁曜君索性不再说什么,只是搂紧她,自己也闭上眼。 * 虽然折腾了些时间,但到了早朝的时间点,祁曜君还是准时睁开了眼。 彼时崔德海正绕过屏风走进来,见此停下了脚步,在一旁等候。 祁曜君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回身给她掖好,又忍不住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那双眼睛像是长在她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崔德海垂眸等了好一会儿,发现他家皇上始终没什么动静,刚准备开口催促,抬眼那一瞬间却正好看到皇上俯下身,一个轻柔的吻落在熟睡的旭良媛眉心。 崔德海赶忙收回目光,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但心里已经开始寻思,他这会儿是不是应该自己出去。 可这时辰…… 皇上还说这江山美人都要呢,看这架势迟早君王不早朝。 才这么想,眼前便有一道衣摆掠过。 崔德海忙收敛心神,跟了出去。 外间宫人立马忙碌起来,祁曜君一边由着他们伺候,一边对崔德海道: “待会儿得了空安排一些人过来,帮她把东西都收拾一下,挪到洛……” 才说到这儿,祁曜君又皱起眉。 “主殿叫什么?” 突然的问题把崔德海问得愣了一下,但好在他的反应够快,忙道:“洛悦宫。” 洛悦宫,落月宫。 怎么这么巧,刚好她名字里有个月字。 祁曜君不高兴,“这名字不吉利,换掉。” 崔德海:“……” 崔德海想破了脑袋也不是很能明白,这洛悦宫叫了这么久都没事儿,怎么到旭小主挪宫的时候,名字就不吉利了? “那,按皇上的意思,应该换成……?” 祁曜君没说话,只是闭上眼思忖着。 季月欢,季月欢,月月年年,四季常欢。 常欢。 有了。 祁曜君大手一挥,“更名,未央宫。” 崔德海心中微惊,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这……皇上,这名字是不是太大了?” 祁曜君朝他看过来,“怎么?怕她压不住?” 那当然。 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这八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可比昭明宫都要响亮得多了,贵妃背后尚有整个辛家撑着,反观旭小主背后的季家,说起来前途无量,但眼下怎么瞧怎么寒碜,若是伏不住,那这名字就不是祈愿,是祸患。 旭小主既然在皇上心中如此重要,就不该如此随性才是。 崔德海没说,但他所有的思绪都写在脸上,祁曜君只看一眼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摆摆手: “有朕在,没有压不住一说,去办便是。” 未央,不仅有长乐未央之意,未央又谐音未殃,意指未有殃祸,平安长寿,于她,再合适不过。 两年,他必须在这两年内,规避所有风险,扫平所有障碍,一点儿险都不能冒。 崔德海见他劝说不动,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以至于当季月欢听到这三个字时候,刚喝到嘴边的茶水一口喷了出来。 搞什么啊,未央宫?那不是汉朝的政治中心和国家象征吗? 传说未央宫比故宫大六倍,虽然她前面那座宫殿也不小,可跟整个故宫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吧?它配吗?不,应该说,她配吗? 那可是未央宫诶! “小主?” 冬霜看她脸色不太对,有些茫然,“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就是以后出去跟别人说自己住未央宫的话,她感觉自己快称帝了。 祁曜君这是抽了什么风?他都不忌讳这个的吗? 随后又一想,哦,这时代架空,祁曜君貌似不太知道汉朝。 行叭行叭。 “对了小主,那个叫昌风的,还在外面等着,您看看……” 季月欢想了想,点点头,“叫他进来吧。” 昌风进门后,依旧和昨天一样,二话不说单膝跪地。 但没有主动开口。 季月欢看着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原著里她除了祁曜君之外最欣赏的一个人,眼下就这么水灵灵地跑来给她当下属了? “你……那我以后是叫你昌风还是越幸之?” 昌风没说话,只是手上微动,一行沙子铺就的字在季月欢跟前展现: 【都可。】 季月欢顿时皱起眉,“你不是会说话了吗?怎么又开始玩儿沙子了?” 昌风:“……” 玩儿……沙子? 好小众的形容。 昌风无奈摇了摇头,决定忽略这些不重要的细节,只回她: 【我以为,做回哑巴于你而言更安全。】 季月欢扶额。 果然,古人的脑子就是轴。 “我,我不是……”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是我的问题,我当时只是想让你回祁曜君身边去,我……哎呀!” 有些话偏偏她又不能说,季月欢磕巴半天索性决定不解释了。 “总之你以后不许玩儿沙子了,能讲话就讲话。” 昌风手一挥,地上的沙子重新回到他手里,他垂眸拱手,“是。” 季月欢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是会说话的,她还以为他又去找危竹把自己毒哑了呢。 “那我以后还是叫你昌风吧,你的仇还没报,过早暴露越幸之这个名字应该对你没什么好处。” “好。” “另外就是……” 季月欢想了想,还是决定跟昌风说清楚,“我跟祁曜君定了两年的约定,就是说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两年,至于两年后,你去留随意,不用想着一辈子给我卖命。” 昌风“嗯”了一声。 既然去留随意,他必然是打定主意要留的。 季月欢还当他听进去了,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南星匆匆跑来: “小姐!府里回信了!” 第242章 回信 季月欢豁然起身。 是之前秋猎回来后,她让南星给季府传信,注意朝廷动向的事儿。 终于算是有回音了。 “快给我看看!” 眼下她正对崩坏的剧情极度恐慌,如果能知道前朝的变化,她或许能大概推测出目前的剧情节点。 南星却在这时候才注意到跪在一旁的昌风。 “小姐,他……?” 季月欢摆摆手,“没关系。” 昌风这个人认死理,面对祁曜君他都不曾背叛,没什么好怀疑的。 更何况她只是关心一下局势而已,他就算说出去也没什么,她又不是要篡位。 南星点点头,这才将信递给季月欢。 她打开,简单看了看。 信的内容很简单,先是季家人表达希望她在宫里好好的,不用担心家里,他们都有分寸。 ——季月欢看到这话嘴角抽了抽,以上次见面她对季家人的了解来看,他们可不像是有分寸的。 第208章 后面就是季月欢想知道的了。 最近的朝廷确实动荡,刑部尚书告老还乡,他的位置由刑部侍中应元荣接任,吏部左侍郎被外派,御史台有三人被革职,还有曜京府尹,三日前外出时因马匹受惊,不慎跌出马车,如今身受重伤,自请卸任,眼下由兵部尚书江宿清兼管。 季月欢越看,心中越是安定。 是了,这一波职位的调动和原著是一模一样的。 刑部尚书穆康胜一直和丞相关系匪浅,之前猎场的护卫军统领穆向平就是穆康胜的儿子。 穆向平暗中投靠晋王一事穆康胜并不知情,但这一波穆向平被抓,显然是儿子连累老子,丞相不再信任穆康胜。 偏偏穆康胜这个人又倔,念及跟丞相这么多年的交情,既不肯顺势投靠晋王,也不接受祁曜君抛过去的橄榄枝,自请告老还乡,把刑部尚书的位置让了出来。 祁曜君的本意就是如此,穆康胜能招揽就招揽,不能招揽就除掉,如今他自请离开,还能保住一条命,祁曜君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自然是准了。 至于接替这个位置的应元荣…… 他并不是祁曜君的人。 应元荣这个人是实打实的中立党,他在原著里的属性有点类似于宋代的包拯,总之就是刚正不阿,一切行事只遵律法,只要你是遵纪守法好公民,他就对你和颜悦色,谁要是滥用职权枉顾律法,上至王侯公卿,下至黎民百姓,他都严惩不贷。 而对祁曜君来说,有时候他并不需要每个位置都安排所谓的“自己人”,反而更需要像应元荣这种挺直脊梁骨干实事的人。 更何况如今还不是跟丞相撕破脸的时候,局势一旦出现巨大倾斜,反倒会让对方狗急跳墙,所以此时安排自己人并不是明智之举。 应元荣是出了名的硬茬,由他接任,丞相和晋王虽然一时惋惜没能安插自己的势力,但谁也没有阻止。 毕竟那时他俩正斗着,互相之间也不确定自己底下人谁能信,胡乱安插指不定还中了祁曜君的计,不如应元荣来得可靠。 至于吏部左侍郎和三位御史,都是丞相和晋王争斗下的炮灰,两人互相对对方出手,那些平日里作风不干净的很容易就被清理出去,让祁曜君坐享其成。 也是至此,在接连损失人手后,两人才惊觉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于是双方停手,各自休养生息,达成暂时的平衡。 但两人想停,祁曜君却并不想。 曜京府尹,作为曜京城的父母官,却一直给晋王传递消息。晋王远在昌州封地却也能对京城的局势了如指掌,曜京府尹功不可没,祁曜君可是忍他很久了。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于是趁着先前丞相和晋王斗得最狠的时候,祁曜君派了天枢阁的人暗中对曜京府尹下了手,对方下意识以为是丞相动的手,于是传信给晋王求救,可惜信被拦截,府尹久久等不到回音,心凉了半截,以为自己已经被晋王放弃,为了活命,只能请辞。 巧的是他的请辞和丞相晋王达成和解几乎是同一时间,晋王刚觉得事情要平息下来,转头发现自己被偷家了,但是想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奏折已批,圣旨已下,一切已成定局。 晋王气疯了,觉得自己被丞相摆了一道,因为兼管曜京府尹的江宿清是他的人! 但其实丞相对于江宿清会兼管曜京府尹一事根本不知情,甚至于如今就算知道了,他也根本高兴不起来。 因为江宿清本来就手握兵部,这对丞相来说已然足够。 而且作为丞相的他本就身居曜京城,曜京府尹这个职位虽然是正三品,对旁人来说可能是块香饽饽,但对他来说简直鸡肋,他根本不在乎落在谁手里。 可这个位置谁接都行,为什么是江宿清呢?他前脚才跟晋王达成短暂和解,转头江宿清就顶着他的名头把晋王的人挤走了,丞相很难不怀疑江宿清有问题。 但现在的关键点在于,这个怀疑只能停留于怀疑,他不能对江宿清做什么。 因为他前脚才损失了一个刑部尚书穆康胜,如今若是再让底下人看出他连兵部也失去了掌控,那无异于告诉所有丞相党,他们要输了,届时人心不稳,他这个丞相也到头了。 所以眼下他不仅不能表现出对江宿清的怀疑,还要对江宿清表示嘉奖和重用,让所有人知道就是他深谋远虑让江宿清拿下了曜京府尹的职位。 只是如此一来,晋王那边不好交代,两人好不容易达成和解,若再起波澜,得利的也只能是祁曜君。 想起祁曜君,丞相霎时间有了主意,面对晋王的质问,他一口咬定这是祁曜君的挑拨离间。 不得不说,某种意义上丞相真相了。 可惜晋王素来谨慎,对此也只是半信半疑。 ——半信是两人都清楚眼下不是继续斗下去的时机,只能假装信了,暂时不对对方出手,半疑则是晋王觉得丞相这个人实在奸诈,他决定之后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跟他联手。 至于事实呢? 确实是祁曜君的挑拨离间。 兵部尚书江宿清,这个人比较复杂,他和丞相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谈不上忠诚,不过是手上被丞相抓了些把柄,不得不屈服。 在丞相这次清理门户的行动中,江宿清几次三番被对方警告,这人也是个脾气爆的,你说一次就成了,两次三次说说说,江宿清一整个烦死,恰好祁曜君这时候抛来橄榄枝,被整逆反的江宿清转头就接了。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是能跟着祁曜君把丞相干死,他的把柄也没了,最重要的是,祁曜君这个人虽然高高在上,可他说话比丞相那老不死的中听多了。 于是综合考虑之下,江宿清麻溜地选择了祁曜君。 不过他投靠得太顺利,让祁曜君对他也不是很信任,但祁曜君又很想收回兵部的掌控权,于是在这关头添了一把火,让江宿清兼管曜京府尹,这样就算江宿清存了什么小心思,他也不可能再得丞相的信任,他从投靠,变成了,没得选。 江宿清显然也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一开始有点憋闷,但仔细回想整个局势,发现从头到尾都是祁曜君技高一筹后他又安下心,这么看小皇帝还是很可靠的,他没跟错人。 行,能赢。 于是江宿清高兴了,一边给祁曜君办事,一边心安理得跟丞相虚与委蛇,趁机从丞相手里薅了不少好处,把丞相气死。 总之这一段原著极为精彩,江宿清这人也很好玩儿,在各方势力间大摇大摆地周旋,给整个权谋添了不少搞笑色彩。 季月欢喜欢原著一点就是群像塑造得很有魅力,朝廷的各个大臣之间都很有记忆点,能感觉到他们都是活生生的角色,而不是为了推进剧情凸显男主魅力而存在的工具人。 简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剧情,季月欢深吸一口气。 季家这封信让她的心稍稍安定,所有人都在按着原著走他们的路,看来她这边的剧情崩坏,并没有对原著造成太过剧烈的影响。 当然变化还是有,比如时间节点提前了,她印象中江宿清兼管曜京府尹是在漠北出事之后,江宿清因为及时派兵协助镇压漠北有功而得封赏,这才兼管的曜京府尹。 现在好像还没听到漠北的动静。 也就是说,现在丞相和晋王提前达成和解,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之后的局势产生影响,她只能再观望。 她继续看信,后面的消息却让季月欢有些无法理解。 第一是晋王向祁曜君请求赐婚,晋王妃是礼部侍中岑远州的二女儿,岑添娇。 晋王……结婚? 她怎么印象里原著的晋王一直是个老光棍,哦对,年底的万朝来贺,有个什么什么公主还看上了晋王,追着要把晋王带回去当驸马,差点把晋王烦死。 怎么现在就结婚了? 岑添娇三个字落在她眼里比较陌生,反正她没什么印象,但岑远州她熟啊,这家伙后来调任钦天监,还玩儿砸了一出求雨。 原著里这就是个高不成低不就,没什么本事但又着急往上爬的小人,她怎么记得这人是丞相那边儿的?不过丞相也看不上这人,不怎么重用,只是对方识相,孝敬得又多,所以他勉为其难收入麾下罢了。 晋王这是在干嘛?要跟丞相联姻,娶谁都轮不上岑家吧? 不过季月欢也只疑惑了一瞬便抛诸脑后,她管晋王娶谁呢,跟她又没关系。 再就是昨日,秦美人意图谋害皇嗣,工部尚书秦飞受其牵连,被罢免官职,如今工部尚书一位暂且空缺。 然后,季夫人信里的原话是: 气死我了,那姓秦的怎么作妖还作到你面前去了?哎哟我的宝贝天骄你没有被那疯女人吓到吧?得亏祁曜君还算讲道理,把那疯女人关冷宫了,但我还是觉得不解气!本来你爹当个什么官我都无所谓,咱家又不靠他养家糊口的,但是这次不行,天杀的敢欺负到我女儿头上!天骄你放心,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让你爹把工部尚书的位置抢过来,咱狠狠把这口恶气出了!我看以后谁敢小瞧我闺女! 第209章 季月欢:“……” 啊这。 怎么说呢。 虽然当时她打秦美人的时候,存了让对方给她爹让位的心思,但当时只是突发奇想,也没真觉得自己能成功。 毕竟她记得,原著里祁曜君提过一嘴,说季书棋这人性格木讷不知变通,他都给他抬到尚书之位了,竟然还跑来跟他说想回去继续做侍郎,理由是侍郎只需要专心手艺,当了尚书之后却要各种应酬,他实在应付不来。 当时给祁曜君气够呛,别人求都求不来的高官厚禄,这人还嫌弃上了。若不是工部他实在无人可用,他高低把季书棋丢得远远的。 崔德海还在一旁笑,说皇上早前看中他的不就是耿直木讷么?这般淡泊名利专心造福百姓之人,可遇不可求,皇上该开心才是。 祁曜君被他说得心情舒畅,一边转头把季书棋臭骂一顿,一边给他派了个能说会道的侍中过去,让他但凡应付不来的就让侍中顶上,季书棋这才勉勉强强答应继续当尚书。 结果怎么现在看这意思,像是自己的存在反倒给了季家人往上爬的驱动力? 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爹无论如何也会当上工部尚书。 理清了这些,季月欢轻舒一口气。 至少目前看来,她顺着剧情死掉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季月欢看完后将信收起,只对南星说,“跟我娘报个平安吧,就说我没事,另外朝堂的事情继续帮我看着,有任何变动及时告诉我。” 一旁的昌风听着,顿了顿,还是开口道: “主子若是想知道朝廷的局势变化,何不问属下?季家能看到的到底只是表面,况且一来一回传信也是麻烦,若是不甚落入有心之人手中,还会成为祸患,而此事交给属下,则可保证万无一失。” 咦? 季月欢一想也是哦。 昌风可是最大的情报头头,呃,不对…… “你不是已经脱离天枢阁了吗?” 昌风微微一笑,“属下只是不再担任天枢阁阁主,但与天枢阁的交情还在,让他们帮忙查些东西并不费事。” 懂了,这小子卡bug呢。 “可是这样,没问题吗?” 昌风也挑眉,“主子就算知道了朝堂局势,又能做什么吗?” 哦,那确实,她只是单纯地了解一下剧情进度,不准备也没那个本事进行干预。 “那行,那你帮我盯着吧,我就不麻烦家里了。” 昌风总算是找到点儿自己的价值,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是。” 然后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季月欢瞧着,满眼的羡慕,会轻功就是好啊,嗖嗖的。 收回思绪,知道核心剧情没有什么大变化的季月欢,心情放松了很多,连带着早饭都多吃了几口。 可惜她的好心情注定不能持续太久。 吃过饭的她还没想好今天要干嘛,冬霜就来报: “小主,吴容华求见。” 第243章 登门 其实按理吴容华的位分比季月欢高,无论如何也用不上“求见”二字,她就是直接闯进倚翠轩,按规矩,季月欢也只能客客气气说一声有失远迎。 但吴容华确实是怕了。 秦美人只是挑衅了一下季月欢,被季月欢当场打成猪头不说,对方想去找皇上作主,最后却是直接被打入冷宫,连带着整个秦家都受到了牵连! 虽然皇上用的理由是秦美人意图谋害皇嗣,但吴容华如今可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认为皇上此举真的是为了维护她。 毕竟处理完秦美人之后,皇上既没有亲自前往钟灵宫看过她一眼,更没有任何的赏赐对她进行安抚。 如此不声不响,对吴容华来说,比惩罚她还让她忐忑。 她又不是没有脑子,不会连这点儿敲打都看不出来。 显然,她那点儿小心思在皇上面前根本瞒不住,如今只是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儿上不动她罢了,否则她的下场不会比秦美人好到哪里去。 昨日得知秦美人的惩处结果时,她已经足够不安,今早又听说,旭良媛所居洛悦宫更名未央宫,吴容华吓得险些腿软。 未央宫? 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未央二字可与万岁并肩,要知道平日里她们给皇上行礼才能道一句万岁! 而洛悦宫是什么?刚进宫时,给她们带路的姑姑就科普过,洛悦宫是整个皇宫最偏僻最冷清也最破败的地方,也就比冷宫好那么一点儿,皇后娘娘把人安排在洛悦宫,季常在这辈子别想出头了。 如今皇上一句话,把洛悦宫更名未央宫,往后为了匹配上未央二字,势必会不断修缮,别说破败了,吴容华几乎可以预感到,未央宫往后一定是整个后宫最辉煌华丽之所。 至于偏僻?别闹了,只要皇上不嫌,谁又敢说那地方偏?相比之下那些个离龙吟宫近的,反倒没本事叫皇上驻足,那才更招人笑话。冷清二字就更不必说,皇上在的地方哪里会冷清? 而且经此一役后,不会再有人小瞧季月欢,哪怕她如今位分尚低,但愿意主动结交的人也绝不在少数,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吴容华才意识到,季月欢太受宠了,皇上对她的宠爱已经达到了常人想象不到的高度,她当时怎么会猪油蒙了心,认为自己可以靠踩着季月欢从而在这后宫站稳脚跟? 她敢踩着季月欢,别说季月欢如何,皇上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所以吴容华已经不在乎丢人不丢人了,如今肚子里有皇嗣皇上都对她如此不闻不问,她太害怕未来孩子一出生,皇上对她进行清算,届时她是第一个被去母留子的人。 这个假设太可怕了! 因此当务之急,她必须求得季月欢的原谅,只要季月欢肯原谅她,皇上应该也会放过她了吧? 以至于这次过来,她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又放低,一点架子也不敢端,分明怀着孕,却还是好脾气地在门口等,只说等季月欢同意了她再进。 季月欢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可能是现代小说电视剧的桥段太多,这种怀了孕的她实在怕搁她面前出什么意外。 但是现在人家来都来了,她再把人撵走,感觉自己很没有礼貌。 思忖半晌,季月欢还是头疼地叹气,“让她进来吧,霜霜你去太医院看看哪位太医有空,尽快带过来。” 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眼下也只能未雨绸缪了。 吴容华大概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毕竟季月欢在宫里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再加上昨日亲眼见着季月欢收拾秦美人,那场面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她都做好今天被为难的准备了。 但即便如此,见到季月欢的时候她还是很忐忑。 季月欢看着她的样子有些莫名,“你好像……很怕我?昨天我应该没对你做什么吧?” 她甚至还好脾气地给她讲道理来着。 吴容华听她提起昨天,更紧张了,攥紧了手帕: “我、我这次来就是、就是专门为昨日的事情道歉来的,希望、希望旭良媛能够原谅我,我当时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我……” 她又是紧张又是无措,一时之间有些语无伦次,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就是,我就是这些天一直被宫里人嘲笑,我太嫉妒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呃…… “不是,姐妹,我啥都没说,你搁这哭啥啊……” 季月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你这搞得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你别讹人啊我跟你说,你要这么玩儿的话等下我就要给你表演碰瓷了。” 吴容华:“……” 碰瓷?什么意思? 虽然这两个字听不懂,但季月欢前面的话还是不难理解,吴容华赶忙擦了擦眼泪,“不不不,你没有欺负我,是我太急了,对不起……” 这人从来了开始就一直在说对不起,都给季月欢说懵了。 “不是,我不太懂,你为什么一直给我道歉啊?我什么时候有表现出怪罪你的倾向?” 吴容华噎了噎,仔细想想确实没有,昨日她除了说一句让她别靠近外,别的重话一句没有,甚至点出了秦美人对她的算计,让她多加提防。 沉默半晌,吴容华苦笑,“有个词叫做贼心虚,可能我现在就是这种心态,昨日的事情我到底理亏,不能得你一声亲口的原谅,我心里总不踏实。” “你是看到秦美人的下场被吓到了吧,然后我的宫殿还改了名字,虽然我觉得那破名字挺雷的,但你们好像特别在意,好像我得了天大的奖赏似的,然后你眼瞅着我升官发财,这时候才开始担心自己被秋后算账。” 季月欢一边说着一边点头,不管吴容华的脸色如何变化,反正她自己觉得很有道理。 “你这心态叫什么来着?哦对,欺软怕硬。要是秦美人屁事儿没有,或者转头祁曜君过来把我臭骂一顿,你现在肯定吃嘛嘛香。” 第210章 吴容华:“……” 吴容华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她预料了千万种情况,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个疯疯癫癫的旭良媛说起话来竟然会如此直白。 第244章 不计较 但对于季月欢能如此直呼皇上名讳,她的内心不可谓不震惊。 这……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怎么瞧着旭良媛像是习以为常似的? 她平日都是这么和皇上相处的么? 这就是宠妃么? 她神情有些恍惚,随后又强迫自己回神,苦笑道:“虽然很想反驳,但你确实说得没错。” 她打量着季月欢的神色,试探着开口: “所以,你真的不怪我?” 季月欢摆摆手,“我要对你有意见,我当场就发飙了,没发飙就代表没放在心上,我不搞秋后算账这一套,不然我每天还要惦记着我有仇没报,累得慌。” 吴容华愣了愣,又回忆了一番季月欢的过往行事,发现确实如此。 谁若是把她惹急了,她都是当场动手,姑且不论她的手段多狠辣,但从未听说她在动手后还不依不饶蓄意报复的。 正思忖间,又见季月欢打了个哈欠,声音也跟着黏糊了几分。 “所以你别这么自己吓自己,怀孕的人情绪最敏感,你别回头折腾出个产前抑郁那就麻烦了。” 又是她听不懂的话。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能隐隐听出几分关切之意。 错觉吧。 吴容华深吸一口气,却也莫名觉得自己的神经放松了很多。 “如此,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怪我便好。” “不怪不怪。” 季月欢给出非常肯定的回复,让吴容华的心愈发安定。 又听季月欢问,“所以你还有别的事吗?” 俨然一副你要是没别的事就赶紧走的架势。 吴容华愣了愣,随后苦涩一笑,“你即便不怪我,却也不喜欢我,对吧?” 季月欢点头,”是的。“ 吴容华:“……” 她再度被噎了个够呛。 季月欢见她脸色青白变换,实在无奈,“行了行了,你别演了,搞得好像你很喜欢我一样,这里又没观众,你演得再精彩也没片酬,咱都真诚一点好吗?” 季月欢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支着脑袋没精打采,“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们的心思怎么就那么多,有这时间回去睡觉不好吗?脑细胞如果实在活跃,我建议找一套数学题来做。我没时间跟你扮演姐妹情深,你要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吧,我真的是为你好,我这个人很倒霉的,你跟我待久了指不定会出事。” 吴容华:“???” 吴容华的脑袋写满了问号。 为什么旭良媛说话总是会冒出一些个她听都听不明白的词汇?皇上平日里真能跟这样的痴儿无障碍沟通吗? 还有…… “倒、倒霉?” 一个进宫到现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从常在晋升到良媛的人,说是一路扶摇直上都不为过了吧?她居然说她倒霉? 开什么玩笑? “这个东西我很难跟你解释。” 季月欢叹气,“总之你尽量别靠近我,这样对你,对你崽崽都好。我认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吴容华看了她半晌,随后抿紧唇,“旭良媛放心,我这趟过来是真心实意跟你道歉的,绝对没有想要利用你接近皇上的意思,你不用如此防备我。” 季月欢:“……” 她发现,这个吴容华确实是不聪明。 该脑补的地方不脑补,不该脑补的地方她能脑补一堆。 季月欢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小算计都用在秦美人身上,也全都验证不管用了,所以你现在比谁都安分,我通通都知道,你也别那么纠结了,又不敢把真相讲出来又想让我原谅你,绕来绕去死活不说重点,你不累我都累,真诚一点有事儿说事儿不好吗?” 吴容华背上的冷汗一下就出来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季月欢: “你……你知道?” “不难猜啊。” 原本以为三言两语能把这女人打发走,但季月欢发现这人实在难缠,若是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明白,她敢打赌,这人明天还来。 别再来了,她要被烦死了。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吴容华: “你们这些土著的宫斗脑袋都比我好使,但是你和秦美人的手段却一个比一个低级,虽然我觉得你俩的脑子比不过皇后和贵妃是正常的,但差距也不至于这么大,这又不是什么配角突然降智的宫斗小说,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俩都在学我。” 有的人是这样的,总喜欢通过模仿别人,来试图复刻别人成功的道路。 季月欢混职场那么多年,这样的人见过不少,要看透并不难。 吴容华踉跄着后退一步,看季月欢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她收回先前所有的评价,谁说眼前之人疯癫又痴傻,她分明精明得可怕。 “别这么看着我。” 季月欢撇撇嘴,“主要是你们太明显了,你们觉得祁曜君这么宠我是因为我过于跋扈,所以你们也想试试,希望能借此吸引祁曜君的注意力。于是你俩怎么嚣张怎么来,不过你比较怂,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你到底顾忌着自己有崽,没那么放得开,我觉得但凡你少这一层顾忌,你当时的行为不会比秦美人收敛多少。” 吴容华嘴唇颤抖着,却始终说不出话。 季月欢自顾自继续,“不过有秦美人冲锋陷阵,你也乐得观望,可惜最后她输了,还输得很惨。各方因素综合之下,你才会这么恐慌,特地来找我道歉。” 季月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后才继续; “这也是我明明不想见你,还是把你放进来的原因,我知道要是不跟你说清楚,你肯定会一直焦虑,这个样子对胎儿的发育不好,我只是想给我自己积德。” 说完,季月欢站起身,“所以,你现在都明白了吗?我说的不计较,不是不计较你的部分算计,是你的所有算计我都看透了,但还是选择不计较,可以安心了吗?” 吴容华面容此刻显得有些呆滞,她刚要说什么,一道让她头皮发麻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什么不计较?” 第245章 那个谁,你先上 吴容华猛地回过头,赶忙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天,贵妃怎么会来? 也得亏吴容华行礼时低下了头,没看见忽然间眼前一亮的季月欢,以及她和贵妃之间的眼神交流。 贵妃“哼”了一声,“平身。” 随后目光又看向依旧稳稳坐着的季月欢,“哟,旭良媛学不会行礼还是怎么着?吴容华位分在你之上都知道给本宫行礼,你坐着是什么意思?” 季月欢挠头。 她发现贵妃能在这宫里让人闻风丧胆不是没有原因的,瞧瞧这演技多精湛,听听这嘴巴多犀利。 “啊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她反正没什么演技,所以只能正常发挥,“但这是我的地盘儿吧?你跑人家家里还要人家给你让座,你多冒昧啊。” “你!” 贵妃一副被噎得不轻的样子,又重重地冷哼一声,像是懒得理她,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后,看向吴容华: “两位妹妹刚刚说什么呢?本宫怎么听到什么‘不计较’、‘安心’什么的,也说给本宫听听呗。” 吴容华面色尴尬,她哪儿敢让贵妃知道她干的蠢事,赶忙抢在季月欢之前开口: “回禀贵妃娘娘,是……是妾有孕之后总爱胡思乱想,旭良媛在安慰妾呢。” “安慰?” 贵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她还会安慰人?” 吴容华这才想起季月欢平日里的行事作风,顿时也觉得自己的谎言拙劣,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倒是季月欢不紧不慢地开口: “怎么了?我不安慰你不代表不会安慰别人,贵妃不相信的话,也可以说说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给我个机会乐呵……不是,我是说,给我个机会让我安慰一下试试?” 中间的口误明显就是故意的,吴容华低下头,极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她这才发现,倘若旭良媛针对的不是自己,那她说话还是蛮中听的。 贵妃冷笑一声,“那大可不必,本宫前两天才收拾过让本宫糟心的人,本宫开心得很。” 吴容华闻言又笑不出来了,想起前些天的传言,心说旭良媛果然在昭明宫吃了大亏,贵妃到底是不好惹。 随后又想,眼前这两人哪个是自己惹得起的?可笑自己先前还仗着自己身怀有孕作威作福,在旁人眼中,只怕如跳梁小丑一般吧。 她的眼神暗淡下去,借着季月欢还没开口的间隙插话道: 第211章 “贵妃娘娘容禀,妾忽然想起宫中还有要事,就不叨扰您与旭良媛叙话了,妾告退……” 可她要走,贵妃却冷眼扫了过去: “本宫刚来就要走,怎么?这么不待见本宫?” 吴容华心中一惊,赶忙否认,“不、不是,妾不敢,妾只是……” 话还没说完,外头冬霜恰好领着两个人进来。 “小主,陈太医和师医女到了。” 季月欢抬头,发现来人正是陈利民和那个天赋不错的医女,叫什么来着?师……师什么文? 季月欢挠挠头,想半天想不起来,干脆不想了,对行礼的二人道: “两位来得正好,快帮吴容华把个脉,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好赶紧让吴容华走。” 吴容华:“……” 虽然她确实很想走,但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好像自己很不招人待见似的。 她扯了扯嘴角,“旭良媛这是……” “给你看诊啊,不明显吗?” 当然明显! 吴容华崩溃,“我是说,为什么要安排太医给我看诊?” 请的居然还是最近因为负责医女一事风头正盛的陈太医,听闻院正已经向皇上请辞,不日便要归乡,新院正的人选极有可能就是陈利民。 若是陈太医当了院正,以她现在的位分可请不了对方看诊。 她一时觉得欣喜又苦涩,欣喜的自然是有未来的太医院院正给自己诊脉,苦涩的是,这样的人,一个位分比她低的良媛轻轻松松就叫来了,她这个容华,反倒想都不敢想。 “当然是确保你安全啊。” 季月欢看她的眼神像看傻子。 “你今天来过我这儿,我必须要让太医帮忙确认你完全没问题才能放你离开啊,不然你走都走了,结果出什么事反过来讹我怎么办?” 陈太医和师采文同时一抖,看季月欢的眼神都分外复杂。 这也……太耿直了。 吴容华也是噎住,看了一眼边儿上看戏的贵妃,脸色惨白地反驳,“旭、旭良媛怎么会这么想?我绝无此……” “行了行了,”季月欢不耐烦打断她,“你不用这么紧张,只是例行检查,没事儿嘛当然最好,有事儿那就赶紧治,反正别在我这里出什么问题,我不想莫名其妙连累到我的家人。” 如果说之前她对“连坐”两个字只停留在概念的话,那这次秦家的下场,就是让季月欢更加深刻地了解这个时代。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闹着玩儿的,别看祁曜君现在护着她,真要搞出什么事情来,祁曜君为了维护自己的皇权,该处理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手软。 吴容华这下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安静坐下,自觉伸出手来。 陈太医和师采文对视一眼,陈利民无奈上前。 来之前他以为是季月欢出了什么事,才会把医女带过来,毕竟整个宫里如今肯让新医女们看诊的,除了那些个没什么地位的宫女太监,也就只剩下季月欢了。 但宫女太监们的病症基本上都大同小异,劳累,风寒,以及各种不被主子善待留下的旧疾,悟性高的医女们已经能得心应手,要想有进一步的突破,得接触更多领域的病人。 其实眼下怀了孕的吴容华也是一个很好的研究对象,尤其医女以后服务的重点就是后宅,喜脉可以说是必须掌握的脉象。 可是…… 陈利民心中叹息,正五品的容华,怎么可能…… “等会儿。” 陈利民脚步一顿,还没走到吴容华跟前,就听到季月欢的声音。 他疑惑地朝季月欢看过去,季月欢摆摆手,“陈太医你先等等先等等,那个谁,你先上。” 师采文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吴容华脸色就变了,她看向季月欢: “旭良媛这是什么意思?” 第246章 条件 “什么什么意思?咋滴了?医女不能给你把脉?” “可!可医女们的医术还未经检验,她的诊断结果我如何能信?” “后面不是还有陈太医吗?你不信就让陈太医再给你看一遍呗,多大点儿事儿,只是把脉又不是给你开药,你紧张什么?” 吴容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我没理解错,旭良媛这是要拿我给医女练手?你在羞辱我?” “什么东西?” 季月欢简直服气,“都是看病,怎么医女就是羞辱了?” “我可是正五品容华,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医女,她有什么资格碰我?” “干什么?看不起人啊?莫欺少年穷知不知道?她现在没品级,你怎么知道她以后不会成为名扬四海的名医?就像陈太医,他之前不也籍籍无名,你怎么知道他往后不会有大作为?” 她可是看过原著的!这可是板上钉钉的院长……呸,不是,院正! 季月欢叉着腰,气势汹汹的样子,比说自己会死还自信。 如果说前面的话吴容华还不怎么放在心上的话,那季月欢的后一句话,就让她不得不重视了。 陈太医确实前途无量。 她抿了抿唇,决定跟季月欢讲条件,“我,我可以让这个医女给我诊脉,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季月欢按了按眉心,私心里她真的很想赶紧把这个女人打发走,可是古代女子生产是一大难关,又因为男女有别,往往不会让大夫进行干预,要么自己忍着,或者尝试一些产婆用的土方,死亡率极高。 既然医女已经做起来了,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可以真正把这批医女培养起来,造福更多的人…… 季月欢看了看一脸忐忑但分明满含期待的师采文,终究还是按了按眉心。 “说来听听。” 吴容华本来就一直盯着季月欢的神色瞧,初时她面容显露出来的不耐烦让她心中慌乱不已,生怕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好在,她似乎顾忌着什么,还是妥协了。 吴容华当然不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赶忙道: “我、我想让陈太医往后全权负责为我安胎一事,直到、直到我诞下皇嗣。”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实在大胆。 陈利民若是当了院正,那便是只有皇后贵妃之流才能使唤的人了,她居然当着贵妃的面跟季月欢提出如此大胆的请求,吴容华觉得自己这次要把贵妃得罪死了。 果然,季月欢还没开口,就听一旁的贵妃冷笑,“吴容华野心不小么。” 吴容华低垂着眸不说话。 她想活,不想被宫里的人看不起,更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被看不起。 既然不能踩着季月欢给自己立威,能有一个陈利民在,让后宫众人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那一切都值得。 而这件事,她坚信,只有季月欢能做到。 季月欢想了想,这件事不难办,难办的是…… 如果借她的口跟祁曜君说,那会不会让人误以为陈太医是她的人? 若是有心之人为了对付她,将陈太医和吴容华一起坑害…… 真不是她老爱想这些个不吉利的事情,实在是这种剧情太常见了,她若是不谨慎一点,那不是丢穿越女的脸吗? 她得想想,怎么在实现对方请求的情况下,把自己摘干净。 可越想就越心烦,她把吴容华放进来本意是想把话一次性说清楚,好让这个女人以后都别来烦自己,怎么现在反倒像是在给自己找事? 刚想开口说爱诊不诊关我什么事,可话到嘴边,眼角的余光在瞥到师采文时,她又顿住。 季月欢发现这是一个好机会。 师采文只诊这一次肯定是不够的,最好是能让她跟陈利民一起,长期为吴容华调理,这样才能让师采文积累足够多的经验。 季月欢心中惆怅,还是那句话,女医一事因她而起,无论如何,她希望这件事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否则一旦失败,女医们都会成为笑话,甚至于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女性的地位都会再度突破新低。 她不想这样。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这么看这件事她确实非管不可了。 她抬眸看向吴容华,“也不是不行,但我也有要求,陈太医若为你诊脉,每次必须有医女在场,你也要无条件接受医女为你诊脉。至于诊脉结果,你可以选择听或不听,反正她们也只是试试,陈利民都会在她们之后亲自为你看诊,这怎么样?” “你……” 吴容华显然不满意,眼瞅着还想狡辩,季月欢已经不耐烦了。 “我不想废话,同意就同意,不同意拉倒。” 吴容华咬着下唇,纠结再三,问季月欢,“你……能做得了陈太医的主?你不用请示皇上吗?” “他会同意的。” 开玩笑,那可是明君。 吴容华见她如此信誓旦旦,心一横,“好,只要陈太医可以负责给我诊脉,我允许他带上医女。” 第212章 陈太医和师采文心中都是一喜,两人同时朝季月欢投去感激的目光。 贵妃又适时地呛了两句,都被季月欢挡了回去。 最后在陈太医和师采文的诊断下,都确认吴容华没什么大碍,只是最近情绪起伏过大,建议静养,不宜多思。 季月欢点点头,知道这人没什么大问题也算是安了心,转头就让冬霜把人送走,吴容华求之不得。 等到人彻底离开,贵妃才松懈下来,伸了个懒腰。 “累死我了,她跑你这儿来做什么?” “昨天跟秦美人一起搞事,现在看到秦美人的下场吓坏了,找我道歉来了。” 季月欢言简意赅,又看向她,“你就这么来找我,没问题吗?” “洛悦宫更名未央宫,这么大的事儿我不找你麻烦都不正常,索性亲自来一趟,显得我重视。” 季月欢:“……” 呃…… “所以你来就是为这事儿?” “是,也不全是。” 贵妃笑了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带给你。” “好消息?“季月欢一愣。 第247章 漂亮 贵妃点点头,“今日我收到家书,兰家联合漠北意图谋反,好在被你大哥及时发现,如今兰家已被控制,待他将漠北彻底平定,不日便可回朝。” 在贵妃看来,能和家人团聚,对季月欢而言自然是一大好事。 但她朝季月欢看去,却发现她的神色有些奇怪。 那表情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讶。 好像对于这个消息,她在意的并不是自家兄长的归来,反倒是……别的什么东西? 事实上贵妃没有感觉错,季月欢确实是惊讶。 如果她没记错,原著里平定漠北叛乱的人,叫辛永杰,是个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 不过对方虽然在这次镇压漠北的事情上立了大功,但此人野心勃勃,甚至有些急功近利,在后面的平西之战中出现决策失误,那一次大曜伤亡惨重,也是造成祁曜君中毒的直接导火索。 为什么现在……平定漠北的人,变成了她大哥? 思绪混乱间,脑子里蓦地想起之前那次见面,季予月说过的一句话: 【算了,反正这次的事情我们会去查,不管谁要算计你,我们都会让对方付出代价的。】 那时候季月欢并不把这句话放心上,因为冷宫落水究竟怎么回事她比谁都清楚,既然是自杀,那季家当然也查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此事必定会不了了之。 可她似乎忽略了,兰馨儿后来的咄咄逼人,虽然最后输得一败涂地,但以季家人那明显有仇必报的秉性,要让他们将这件事轻松翻篇是不可能的。 但兰妃是宫妃,他们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后宫,他们可以报复的途径就是,兰馨儿背后的兰家。 偏偏兰家确实不干净,让她大哥抓到了把柄。 理清了这一点,季月欢抓了抓头发。 如果说之前季家回信中关于朝堂的局势,让季月欢略略安心,那眼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大哥夺了本该属于原著里辛永杰的功劳,真的没问题吗? 犹豫再三,她还是看向贵妃,“你……确定吗?” 贵妃没想到她听完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质疑自己,她皱起眉,“怎么这么问?” “不,我就是……” 季月欢想了想,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封信。 “我也刚收到家里的信,但是信里他们好像没有提这件事?” 是了,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季家人不会只字不提才是。 季月欢的心刚要安定下来,就听贵妃无奈道: “我当什么呢,那当然是因为他们消息比我滞后,谋反这种事情毕竟不好宣扬,过早传入京中恐怕会引起民众恐慌,所以消息都压下来了,你大哥眼下忙着,应该也没时间写信告知家里这件事。但我爹是大将军,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过他?眼下整个曜京,应该除了祁曜君也就我爹知道了。” 祁曜君这会儿在上朝,贵妃也不确定祁曜君回头会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季月欢,但不管祁曜君说不说,她既然看到了,又刚好要过来,肯定是要跟季月欢分享的。 季月欢愣了愣,第一反应居然是: “那你就这么告诉我……不会有问题吗?” 这种机密的事情…… “不会啊,我们又不会把这事儿往外传。” 贵妃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爹肯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告诉我,也是为了提醒我们多加防备而已,只要不干涉大局,祁曜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呃,你先等等。” 季月欢觉得自己越听脑子越是混乱,“不是好消息吗?防备什么?” 贵妃恨铁不成钢地戳她的额头: “防备兰馨儿啊!兰家如果真的出事,以兰馨儿的性格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她若是想在死前拉人垫背,不是你就是我,她如果够狠,也可能连咱俩一起祸祸了。” “噢噢噢,”季月欢讪讪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好意思,我还是不太擅长综合关系网来考虑问题。” ——这就是宫斗脑袋跟职场脑袋的不同了,季月欢职场经验丰富,也见识过太多的勾心斗角,所以能一眼看出吴容华的某些小算计,但眼下你要让她根据一个她大哥立功回朝的消息,联想到兰妃的报复,这着实有些难为她。 贵妃叹了一口气,“方才你应付吴容华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进宫这么久了,还是这么没有心眼,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希望天骄能永远将这份天真保持下去,可又担心她会因着这份天真而丧命于这深宫,两种矛盾的心情时常在她的内心博弈,让她纠结不已。 “啊?我以为我应付得很漂亮?”季月欢一脸茫然。 她能考虑的都考虑了,难道还遗漏了什么? 贵妃:“……” 听着季月欢自信的反问,贵妃差点都要不忍心训她了。 但这毕竟是深宫,有些东西还是有必要知道的,否则这样下去,天骄迟早要出事。 贵妃只能硬下心肠,继续戳她,“还漂亮呢?你就剩这个脑袋漂亮了!” 好,贵妃这张嘴,果然也是六亲不认的。 季月欢鼓着腮帮,“你骂人真难听,我不喜欢你了。” 贵妃:“……噗。” 贵妃缓缓弯下腰,止不住地笑。 季月欢“哼”了一声不理她,贵妃连忙忍笑,伸手捧住季月欢的脸蛋,揉成各种形状,将季月欢的脑袋也揉得摇来晃去,“臭、天、骄,你怎么还是这么可爱啊、啊、啊!” 季月欢费半天劲才把自己的脸从贵妃的魔爪中解脱,却只觉得这话奇怪。 【还是】 难道原主也跟她说过一样的话? 季月欢有心想问,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而且没什么必要,这又不是什么别人不能说的话,指不定是巧合呢? 倒是贵妃见她蹙眉,以为她真的不高兴了,赶忙道歉,“好啦好啦,我错了嘛,说正事。” 顿了顿,她的脸色也严肃了几分。 “吴容华身怀皇嗣,甚至是这宫里目前唯一有望诞下皇子的人,她即便再不受宠,你以为在太医方面,谁能亏待得了她?” “呃……” 第248章 隐情 季月欢确实对这个时代背景下的很多规则不是很清楚,只是之前从腊雪他们口中大概了解到,嫔妃的位分与所能请到的太医水平挂钩,位分越高的主子,能请到的太医品级越高,相应的医术也越好。 虽然季月欢觉得这话挺荒谬的,品级高只能说对方爬得快,不一定就代表能力高啊,职场上还很多废物一样的中高层呢。 好吧就算不提现代,就拿陈利民来说,前些日子他的品级也就只能给当时是常在的她看病,如果这就能代表陈利民的医术水平比太医院大部分太医都差的话,又怎么会在不久的将来当上院正? 最多是时代所限,有的太医看人下菜碟,对不受宠的嫔妃不那么上心,越不上心越难精进医术,越精进不了医术就越要接触低位嫔妃,如此恶性循环之下才会形成如今的局面。 但这也并不代表低品级的太医就都是废物,还有一部分人可能因为性格不讨喜,或者家世不太好,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而遭受排挤,导致一直籍籍无名,难以晋升,这一部分人就纯粹是被前面那种人连累的,空有一腔医术却不得赏识。 ——此处还是参考前期的陈利民。 好了扯远了,总之吧,因为这种普遍现象的存在,也就导致,这两天吴容华不停给季月欢哭诉她有多不受宠多委屈的时候,季月欢会下意识认为吴容华在医疗方面也受到了漠视。 “虐待孕妇”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浮现一瞬,就足够让季月欢眉心拧成川字,这也是她肯答应吴容华请求的一个原因。 第213章 结果现在听贵妃的意思,这其中……另有隐情? “你是说目前负责给她养胎的太医还不错?那她还非要陈利民干嘛?” 总不能是看上陈利民那糟老头儿了吧? “第一,宫里一直有陈利民会接任院正的传闻,倘若这事是真的,待陈利民接任院正之日,她在宫里的地位也会有一个显著的提升。至于第二,也就是我觉得你这次莽撞的一点……” 贵妃深吸一口气,神情愈发沉肃,眼神也格外认真,“给她养胎的太医是皇后安排的,她不敢信任皇后。” 贵妃说到这儿,忽然握紧了季月欢的手。 “天骄,方才她在,我不好提醒,毕竟在她看来,隔岸观火才是我这个贵妃会作出的事情。但是现在我要告诉你,你得想办法把这件事含糊过去,千万不要插手,否则若是让皇后知道,她不会放过你。” “噢,你说这个啊。” 季月欢的反应很平淡,反倒是让贵妃一愣,“你……早就知道了?” “那倒也没有。” 季月欢挠挠头,“我没考虑到皇后这一层,只是先前我也考虑过,如果让别人知道陈利民给她养胎这件事是我安排的,往后她出什么事儿都跟我脱不了干系了,你知道的嘛,我这个人最怕麻烦……” 她说到这儿,又突然停住,抬眼看了下贵妃,她不太清楚原主在贵妃面前是个什么性格,关于她怕麻烦这点,贵妃真的知道吗? 正犹疑间,却发现贵妃的眉宇间并不见异样。 反倒是贵妃发现她停了,挑了挑眉,“怎么了?你继续说啊,我就说以前最怕麻烦的你,怎么突然开始给自己找麻烦了,我还生怕你莽撞,现在听你这意思,你似乎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应下的?” 贵妃的前半句,让季月欢不由松了一口气。 但内心却忽然又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她发现但凡跟原主有过密切接触的人,比如南星,比如贵妃,甚至包括季家人,季月欢都能很自如地跟他们相处,偶尔她一个晃神,甚至也会产生一种自己就是原主的错觉。 因为他们心中认识的季月欢,好像跟她自己差别并不大。 甩了甩脑袋,季月欢觉得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只对贵妃道: “差不多吧,我只是想到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是我安排的呢?我直接让祁曜君下旨,叫陈利民去负责给吴容华养胎不就好了,谁会知道这件事跟我有关?” 女医一事虽说是因她而起,但知情人除了陈利民外就一个祁曜君,在外人眼里,她跟陈利民可没什么交情,无非就是陈利民多给她看过几次病而已。 要说关系密切,她们更愿意把目光转向危竹才对。 贵妃也愣了愣。 是了,她一直瞻前顾后,倒是有些灯下黑了,这件事如果直接由祁曜君出面,再好不过,吴容华自己也不会蠢到把季月欢的存在抖出去,毕竟皇上安排的跟旭良媛安排的,哪个能让她更扬眉吐气? 可问题是…… “你能说动祁曜君吗?吴容华怀孕至今祁曜君从未去探望,摆明了就是把这件事全权交给皇后负责,此时他突然插手,恐怕会跟皇后起冲突,这会打乱他的计划,我觉得……他不会冒险。” “啊?” 季月欢有点儿懵。 这个她确实没考虑过。 她挠了挠头,“啥计划?他自己的崽为啥要皇后给他负责?” 贵妃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觉得有些不妥。 心中几番挣扎之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贵妃刚要说话,季月欢却先一步开口: “你的表情,像是要告诉我什么大秘密。” 贵妃倒也没否认,“是。” 一般来讲知道秘密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季月欢倒是不担心这个,她担心的是: “说出这个秘密,会危及你的性命吗?” 贵妃顿了顿,才开口,“不会的,我……” “撒谎。” 季月欢盯着贵妃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 到底是跟着谢宇接触过心理学的人,对于一些微表情的判断她还是有的。 贵妃一时语塞,天骄的眼神太有穿透力,她心中一慌,忽然忘记了自己应该说什么。 偏偏有的东西,当你没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季月欢后退一步,一字一顿,“那就先别说,我想知道什么我会自己去问祁曜君。” 第249章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不行!” 贵妃觉得季月欢还是太天真或者说太乐观了。 贵妃紧紧握着她的手,“天骄,不行,这件事是宫中禁忌,是祁曜君心里头最不能碰的一根刺,你若是问他,只怕会……” “那他治我的罪好了。” 季月欢依旧没什么表情,一切反应都淡淡的,“我可以自己承担后果,而不是让你无缘无故被卷进来遭受牵连,总之这件事你别告诉我了,我不听,也不会让你说的。” 贵妃静了许久,最后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在笑,眼里却含着泪光。 “笨天骄,怎么还是这么固执?” 这就是她为什么在这宫里,明明自己都如履薄冰,还是肯不惜一切代价帮天骄的原因啊。 季家值得,天骄,更值得。 季月欢看着面前的贵妃,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贵妃姐姐,无论如何先保护好自己,你好好的,才能有底气让我好好的,对不对?” 这话对贵妃来说,简直是绝杀。 思索片刻后,贵妃闭上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天骄放心,若你因为这件事引得祁曜君震怒,我也会想法子护你周全。” 季月欢闻言,微微一顿。 她想起原著里自己在祁曜君心中那宛若小透明一般的存在,会不会……就是因为她触碰了这个禁忌,惹祁曜君不高兴,再然后自己就此被冷落,在这宫里混吃等死? 电视剧里好像都爱这么演。 嘶。 这个猜测靠谱。 但她目前的位分好像是良媛,如果这会儿被冷落,那她后面还有机会升才人吗? 季月欢思忖了一下,忽然想起之前当初她问祁曜君能不能给她才人位分的时候,祁曜君的回答。 【你父亲发明的水准仪和墨斗已经完成量产,明日上朝朕就会提拔他为工部左侍郎,主持修建运河一事。这才只是开始,没点儿实际的功劳,朕晋你位分不合适。】 也就是说,家人立功,可以间接让她晋升? 不确定,但这方面贵妃应该比她清楚,于是她问: “贵妃姐姐,如果我爹或者我大哥立了功,祁曜君会给我晋位分吗?” “当然。” 贵妃下意识回答,随后像是想到什么,眼前一亮,“是了!此次你大哥平定漠北有功,就算你惹怒祁曜君,想必他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天骄你真是太聪明了!” 季月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毕竟是有功之臣的家属,祁曜君动她会让朝臣寒心,但是肯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往她这里跑了,所以她会在祁曜君心里慢慢淡去,最后无声死在冷宫。 合理。 季月欢像是解开了什么心结,眉眼舒展,她点点头,对有些放心的贵妃笑,“嗯,我就是这么想的。” 她现在是良媛,按之前腊雪给她科普的,她需要先晋半位到良人,然后才能到才人。 这次她大哥立功,她应该有大晋升,但是惹了祁曜君不高兴,所以只晋半位。 再后面等她爹把运河的事情搞定,祁曜君再碍于情面将她晋位才人。 合理。 自以为已经掌握剧情走向的季月欢彻底安下心。 果然,剧情是谁都无法撼动的。 她和祁曜君的赌局,她将必胜。 唔,可能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在她和祁曜君彻底闹掰之后,两年后的祁曜君还会不会承认这个赌局,帮她安置好南星冬霜她们。 不过旋即她又想,就算他不认又怎么样?她可以未雨绸缪,自己提前将她们安置好。 季月欢点点头,也握住了贵妃的手,“贵妃姐姐,这次你简直帮了我大忙。” 她终于捋清了剧情,也终于知道了自己该走的路,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贵妃听这话,显然有些茫然,“啊?怎么说?” 上一句不是还在想怎么应对天子之怒吗? 季月欢抿唇笑了笑,显然不打算解释, 倒是贵妃像是自己琢磨了过来,她无奈笑笑,“谢我做什么?我只是递个消息,真要谢,你该谢你大哥才是。” 季月欢闻言,脸上的表情又忽地僵住。 不,不对,前面的推断还是有问题。 原著里平定漠北的人根本不是他大哥,那原主肯定也不可能是因为她大哥立功而晋位。 第214章 还是说……这是剧情为了修正人物轨迹而进行的干预? 比如按着原定轨迹,此时她应该已经被祁曜君厌弃,但是因为自己性格问题,反倒引起了祁曜君的注意,眼下为了把剧情拉回去,命运的齿轮无声转动,她大哥取代了那个叫辛永杰的人,让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惹祁曜君不高兴,从而确保自己在被冷落的同时还能顺利走到才人的位置? 这么想也合理。 但季月欢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安。 她犹豫再三,还是问贵妃: “贵妃姐姐,你知道……辛永杰这个人吗?” 贵妃一愣,随后笑道: “当然知道,我二堂兄啊。” 季月欢:“!!!” 贵妃两个字叫久了,季月欢好似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贵妃姓辛来着。 季月欢本就不是多会掩饰的一个人,贵妃见她表情有异,有些纳闷: “他怎么了吗?如果我没记错,他眼下也在漠北。” 季月欢眼皮跳了跳。 先前觉得合理的推测在此刻都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毕竟原著里没有提过她大哥这个人,倘若她大哥真的如此惊才绝艳,怎么会一点剧情都没有?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辛永杰暗中使诈,让她大哥命丧漠北,从而抢夺功劳,造成她大哥在原著被除名? 毕竟现在贵妃得到的消息也只是他大哥控制了兰家,平定漠北还需要一些时间,一切都还没有尘埃未定。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只觉得脑袋瓜都要炸了。 对原主剧情线抓瞎的弊端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根本捋不出个头绪来。 死脑快想啊! 贵妃见她忽然面露痛苦之色吓了一跳,“怎、怎么了?天骄你别吓我!” 季月欢思绪一顿,她看向贵妃,蓦地像是想通什么。 或许,这就是她在此刻收到贵妃消息的原因?剧情的修正力量确实在发挥作用,只是需要她来执行。 ——她可以干预的,只要别让那个叫辛永杰对她大哥动手,让他大哥安稳拿下漠北就行。 是的,一定是这样,毕竟哪怕想不到这一层,以她的性格,也绝对不允许那么好的季予阳出事。 但现在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在于…… “贵妃姐姐,你跟那个……辛永杰,熟吗?” 贵妃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好一会儿,才摇头: “不,说实话我不喜欢他,我二堂兄这个人,打小就混不吝,而且欺软怕硬,家族里的兄弟姐妹只要性格稍软一些的,都被他欺负过,但因为他是大房独子,所以我大伯父从来不管他。而我爹作为大将军,又是族长,为这事没少跟大伯父起争执,我大伯父也是个拎不清的,还觉得是我爹有意针对。” 贵妃越说脸色越是难看,显然辛永杰一家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不好。 季月欢松了一口气。 贵妃知道辛永杰是什么货色再好不过,否则她真怕为着这事两人起冲突。 她犹豫再三还是道: “贵妃姐姐,可能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会觉得我在杞人忧天,但我想这件事只能你帮我了。” “嗯?” “我……我曾听闻,辛永杰这个人好大喜功,我担心这次平定漠北,他会对我大哥不利,你……你能不能尽快传信回漠北,让我大哥多加防备?” 季月欢说这话的时候相当忐忑,甚至在思考如果等下贵妃追问她应该怎么回答。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贵妃听完脸色顿时一肃。 她当即点头,“好,我回去立即安排。” 她应得这么爽快,反倒是给季月欢整不会了。 “呃……你就这么相信我?” 贵妃好笑地看着她,“你是天骄,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她说着,眉宇间也显露出担忧来,“我二堂兄这个人我了解,他若是刚好在你大哥麾下,还真能干出这种事儿来的,而且……” 贵妃撇了撇嘴,“旁人不知道,你大哥我还不知道么?傻乎乎的,他素来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鲜少会怀疑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也就你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句,若是我二堂兄真的动了歪心思,也算是给他当头一喝,总没坏处。” 季月欢点了点头,随后觉得不对,又抬起头盯着贵妃看。 是她的错觉么?怎么觉得刚刚这话的语气…… 她张了张嘴,“贵妃姐姐,你和我大……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贵妃捂住嘴。 贵妃眼神里都是不赞同。 “天骄,我已经进宫了,有些话,不能说。” 不然麻烦的不仅是她,还有季予阳,甚至整个季家。 季月欢看清她眼中藏在不赞同之下的苦涩,恍惚想起之前贵妃对她说: 【天骄,我有我肩负的责任,这是我作为世家贵女必须承担的。】 命啊,真是一种让人厌烦的东西。 季月欢抿紧唇,终究没说什么。 她冲贵妃点了点头,贵妃这才放开了她。 季月欢索性转移话题,“那……你爹会同意帮忙传信吗?辛永杰怎么说也是辛家子弟,若他立功,应该对辛家没坏处才是?” “呸!” 贵妃头一次失去优雅,啐了一口。 她戳了戳季月欢的脑袋: “想什么呢你?莫说季家于辛家有恩,我爹也很是欣赏你大哥的能力,哪怕没有这一层,我辛家子弟行事光明磊落,想要建功立业那就凭自己的本事!耍小聪明算怎么回事?基石不稳,如此得来的功劳也势必埋下隐患,将来指不定引出多大的事端,祸累家族,我爹又不是如此拎不清的人。” 季月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嘿嘿,我、我就是那么一说,对不起嘛。” 心中却暗叹,难怪贵妃是贵妃,她的地位如此稳固,绝不仅仅是侥幸。 贵妃没好气,却也没有真的怪她的意思,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就是如此,小刺猬一样,谁也不信,如今失了记忆,倒像是又回到了当初似的。真该把你带去给我父亲看看,当初他费尽心思讨好的小姑娘,如今连他的人品都开始质疑了,气死他!” 诶? 季月欢挠头,“他为啥讨好我?” 贵妃又伸手使劲揉她的脸,“当然是我们天骄可爱啊。” 季月欢:“……再可爱也要被你揉丑啦!” “噗——” 贵妃有些忍俊不禁,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无奈道: “其实也是他自个儿作的,我爹有次跟你爹打趣儿,说要拿我跟你换,本是一句玩笑,结果话被你听到,你立马就不高兴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他,连脑袋都不让摸,他哄了你许久,你才勉强消气。” 季月欢:“……” 怎么说呢,辛将军该的。 季月欢真的很讨厌这种玩笑。 小时候在村里,就经常有人开玩笑要拿什么东西跟小老头把她换走,虽然她知道小老头不会答应,但她还是会忐忑,还是会对开这种玩笑的人心生厌恶。 思及此,季月欢又是一顿。 按理说,她自己么,是经历特殊,所以敏感,但一般小孩儿对这种玩笑,也会这么大反应吗? 旋即她又摇摇头,原主也是穿越者,指不定她也有自己的故事呢? 又听贵妃道: “好了,事不宜迟,我先回去安排。” 季月欢刚要点头,贵妃忽然话锋一转,“天骄,你这有什么不值钱的花瓶没有?” 季月欢:“……” 好,懂了。 季月欢指了指四周,“随便砸。” 值不值钱什么的,她对这些又没概念,反正她也没有特别喜欢的,那自然是随便砸。 贵妃点头。 很快稀里哗啦的声音传出去,先前被挥退的宫人们听了动静赶紧冲进来,季月欢和贵妃又演了一出戏之后,贵妃带着自己的人气冲冲地走了。 季月欢动了一上午的脑子,才刚觉得自己可以休息会儿了,又听南星道: “小姐,给咱挪宫的人来了。” 季月欢看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狼藉,抽了抽嘴角。 “行,辛苦他们了。” 好在崔德海安排过来的人手够多,也没叫季月欢插手。 他们动作也麻利,赶在午膳前便把一切都收拾妥当。 季月欢终于正式踏入未央宫。 虽说只是偏殿,但也比原来的倚翠轩大了三倍有余。 季月欢看着宽敞但空荡的大殿,她算是明白为什么位分高的嫔妃底下的宫女太监这么多了。 住处太大,人少一点也太冷清了。 才这么想,就听冬霜前来禀报,“小主,皇上来了。” 季月欢眼前一亮。 祁曜君别怕,我要来气死你了! 第215章 第250章 能耐 季月欢当机立断跑了出去。 于是祁曜君就看到,那个平日里总坐在椅子上支着脑袋打瞌睡的小姑娘,拎着裙子神采奕奕地朝他奔来。 外头的阳光落进那双黑眸,此刻显得有些熠熠生辉,她嘴角有着不明显的上扬,那张脸原就是上天的宠儿,失了平日的清冷懒然后,透着一种脱胎换骨的美。 祁曜君只觉得周遭的一切的黯淡了下去,只有她是唯一真实而明亮的。 这一幕美好得像是幻觉,深深烙印在他心里,以至于后来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也依旧记得这一天。 记得那个美得像神一样的女孩儿,穿过未央宫的长廊,眉开眼笑地奔他而来。 他的眉眼也不自觉舒展开来,下意识伸手,以为女孩儿会扑进他怀里。 然后…… 季月欢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停住,随即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有些气喘吁吁。 祁曜君:“……” 祁曜君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僵住,在犹豫要不要收回来之际,到底是伸出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好气地安抚: “跑这么急做什么?” “……我也没想到这未央宫这么大啊,霜霜只跟我说你来了,我以为就门外几步路,”季月欢一边喘着气一边不高兴地抱怨,“早知道我就坐里面等你了,呼……” 也是季月欢着急了,否则她但凡冷静一点就该发现问题——以往可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皇上来了”这句话。 毕竟祁曜君大多数是不请自来,倚翠轩太小了,伺候的宫人也少,别说没人有机会提前发现祁曜君的到来,就算发现了,就那两步路,也根本来不及通禀。 ——这也导致有时候她们还说着话呢他就突然出现,甚至不知道他在外面听了多久的墙角。 这一次的祁曜君也是不请自来,但不一样的是,未央宫实在太大了,从大门到正殿都要先走过一个好大的庭院,再转到偏殿更要穿过七拐八拐的雕花长廊,宫人一旦看见,就会迅速通禀,好叫主子做好迎接准备。 冬霜也是刚好凑巧了,她原是要去御膳房给自家小主传午膳的,结果远远瞧见那道明黄的身影,她赶忙回身给季月欢报信。 季月欢根本没多想,以为祁曜君就在门外,下意识就朝往外面跑了,结果出门没发现人,又只能往前再多跑几步,还是没看见人…… 反正都出门了,又不好停在原地,于是继续往前,跑着跑着就连整个长廊都穿过了,搞得好像她特意来接他似的。 季月欢只觉得心累,她难得积极一次,没想到是这下场。 她果然还是适合摆烂。 祁曜君被她实诚的一句话呛得没脾气,噎了半晌后选择略过这个话题。 “往日从不见你出来迎朕,今日倒是积极,看样子很喜欢未央宫?” 显然祁曜君误会了,以为季月欢眉宇间那点儿几不可查的愉悦,是来自“乔迁之喜”。 他寻思着,才偏殿就高兴成这样,若是搬进主殿…… 还没想完就听季月欢撇嘴否认,“那倒也没有,太大了,累死,但我也懒得折腾一圈再搬回去,凑合住吧,先不提这个,我是有事要问你。” 祁曜君:“……” 他面无表情地垂眸,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季月欢。 季月欢被他盯得发毛,纳闷地捏了捏脸,“咋了?我说错话了吗?你怎么突然给我表演笑容消失术?” 祁曜君不想理她了,板着脸,背着手,径自往前走。 季月欢又赶忙跟上。 “喂,祁曜君你走慢点儿,我气儿还没喘匀呢,你听我说……啊!” 她话还没说完,前头的祁曜君就猛地顿住脚步,季月欢一个不小心猛地撞他后背上,条件反射惊呼出声。 祁曜君无奈转头,还不等季月欢抱怨,就已经将她打横抱起。 “气儿都没喘匀小嘴还叭叭惦记跟朕谈事情,季月欢,你……可真是能耐啊。” 他后面一句话说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还是不够累,就该不管她,让她累到说不出话才好。 可偏偏祁曜君的脑海里,又总想起梦中那个受了伤,独自艰难爬着楼梯去看病,又独自一瘸一拐走向考场的女孩儿。 季月欢到现在都不知道,祁曜君总喜欢抱她走路,是因为潜意识里想保护她那双受过伤的腿。 哪怕他无数次告诉自己,那或许只是梦。 季月欢被他盯得莫名理亏,摸了摸鼻子,安分窝在他怀里,“好嘛好嘛,那等我喘匀了再谈。” 祁曜君:“……” 垂眸看着女孩儿起伏的胸膛,祁曜君喉结动了动,“季月欢,你再气我,你今儿就别想喘匀了。” 季月欢更纳闷了,她事儿还没开谈呢,怎么就气他了?张嘴刚要问,一抬头就对上祁曜君那双忽然暗得让人发慌的眼睛,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什么意思,顿时大惊: “哇!你看看你头顶的太阳!白日宣淫可不是明君所为啊!” 祁曜君额角的青筋此时根根突起。 她到底哪里学来的那么多露骨之词!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望着前方目不斜视,“是吗?如此听来,做明君的限制也太多了,不如我还是朝暴君的方向努努力,那样自在些,你说呢?” 季月欢:“……” 祁曜君你变了,给你戴高帽居然都不管用了。 但季月欢到底是不敢真把他逼成暴君,彻底闭嘴。 入了殿,祁曜君先是环顾了一下室内,比之倚翠轩宽敞了不少,殿内的不少摆件都是他之前的赏赐,祁曜君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将季月欢放置在罗汉榻上,自己也顺势在桌案另一边坐下。 南星适时端了沏好的茶水上来,祁曜君先给季月欢倒了一杯,“缓缓。” 季月欢确实跑得有些口干舌燥,闻言倒也没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 听着季月欢客气的道谢,祁曜君心中无声叹了一口气,不过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她缓缓将那杯茶喝完,这才开口: “听闻今日吴容华和贵妃都来找过你,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吃了亏,所以应该不是来找朕作主的,说说吧,要跟朕谈什么?” 第251章 顺带 季月欢还以为今天没机会说了,没想到祁曜君会主动提起。 所以他先前……真就是为了先让她缓缓? 季月欢挠挠头,莫名觉得,跟祁曜君这个皇帝比起来,她反倒是有些过分功利了。 她在这一刻居然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贵妃说这件事是祁曜君心头的一根刺,她眼下为了修正剧情进度而故意去刺激他,她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 季月欢双手捧着那个空茶杯,却无声收紧,骨节泛着白。 静了半晌后,她决定把选择权交给祁曜君: “不是说让我别气你了?” 祁曜君挑眉,事实上他先前也没真生气,不过是心里的某些期望落空,有些恼羞成怒罢了。 说那话也不过是看她累得额头都冒着细汗,想让这不让人省心的姑娘安分点儿。 怎么听起来她像是当真了? 不…… 祁曜君敏锐地捕捉到季月欢这句话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具体说不上来,但听着……没有先前那种轻松的语调。 他微微皱眉,问她,“你接下来要谈的事情,会让朕很生气?” “嗯。”季月欢始终低垂着脑袋,不知道是不敢看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倒是祁曜君不怎么在意地扬了扬下巴: “说来听听。” 他倒要看看有多让他生气,让她忽然之间这么瞻前顾后的。 季月欢顿了顿,也是这时候才缓缓转过头看他,又在确认了一遍: “你……确定?” “嗯。” 祁曜君没好气地看她,“满朝文武天天都有人惹朕生气,给朕看看你的本事,还能越过那帮老家伙去?” 季月欢:“……” 唔,你要这么说的话那确实没得比。 季月欢方才升起的心理负担顿时卸去了大半,她张嘴刚要问,却又忽然僵住。 她要怎么问? 直接问肯定不行,听贵妃的意思,那个大秘密宫里知道人寥寥无几,她这会儿忽然问出来,那不等于直接把贵妃卖了吗?如果还是要把贵妃牵扯进来,那她先前阻止贵妃开口还有什么意义? 不能直接问的话…… 季月欢决定自己循序渐进地来。 她在脑子里把上午的事情经过都仔细过了一遍后,这才开口: “那个吴容华,嗯,她来跟我道歉,但她是孕妇嘛,我不太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在她离开之前找了陈利民和医女给她把了个脉,确保她从我这儿离开的时候是好好的,免得她回头出了问题赖我头上。” 第216章 “你倒是谨慎。” 祁曜君失笑,之前还觉着她没什么心眼,但某些方面她又很聪明。 “然后呢?” “然后……” 季月欢挠挠头,“你不是在搞女医制度嘛,医女以后专注服务后宅,而后宅中最需要医女的就是孕妇,眼下有个现成的孕妇,可以供他们观摩研习,我觉得是个好机会,但是,唔,你知道因为现在的医女地位尴尬……” 后面的话她不好说,否则听起来像是她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一样。 但祁曜君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 后宫的女人大多心高气傲,让她们现在就接受没有品级的医女给她们诊治,无异于羞辱,这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思索片刻,祁曜君问她,“所以,你跟她谈条件了?” 跟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啊。 季月欢点点头。 “嗯,她说若想要她同意医女给她诊脉,除非之后她养胎一事由陈利民负责,我答应了。” 几乎是在话落的瞬间,祁曜君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陈利民有望当上院正的传闻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这件事祁曜君不可能不知道。 此时吴容华要陈利民负责给她养胎…… 这个女人,真是野心不小。 昨日带着秦美人挑事儿,看来自己的敲打还不够,竟让她愈发放肆了。 季月欢看他脸色有异,心说看来自己果然触碰到了祁曜君的逆鳞。 好,计划进行很顺利,该继续深入下一个问题了。 她张嘴刚要说什么,额心又被祁曜君狠狠戳了一下。 “这么大的事你都敢答应,你的聪明劲儿呢?眼下才容华之位都如此不安分,你这无异于助长她的野心,你就不怕她爬高之后得意忘形,恩将仇报再找你的麻烦?” “诶?” 季月欢觉得自己的脑袋迟早被这些人戳坏掉。 她是幻听吗? 怎么感觉眼下剧情的发展有点不太对?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他,“你……就因为这个生气?” “不然呢?” 祁曜君眯起眼,“你不会是为了赢下赌局故意给自己找事吧?” 呃…… 你要这么说,某种程度上也没毛病。 祁曜君那双眼睛多毒啊,虽然季月欢已经极力掩盖了,但她到底水平不到家,一下就被祁曜君捕捉到。 只觉得方才没被气到,这会儿倒是被气得不轻。 “季月欢!”他一拍桌子陡然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她。 季月欢吓得缩了缩脑袋,随后又梗着脖子道: “干嘛干嘛干嘛!你又没胸凶什么凶!” 祁曜君:“……” 祁曜君只觉得自己牙都要咬碎了,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季月欢看他那眼神像是要吃人,赶忙又把他按坐下去。 “你先别激动嘛,我们的赌局我怎么说的来着,我只说了我接受你所有的安排对不对?我这不算违规吧?” 祁曜君冷笑,“你少糊弄朕!你记性不好朕记性可好得很,你也说了你不会主动寻死。” “那我这也没寻死啊,我乐于助人叫什么寻死?” 好,好一个乐于助人。 祁曜君有时候真想掐死她算了。 又听季月欢接着狡辩: “再说了,这件事我的核心目的也是为了女医的发展啊,找死只是顺带嘛。” “你管找死叫顺带?” 祁曜君觉得自己应该收回之前的话,季月欢一个人气人的本事足够抵上满朝文武了。 “啧!” 季月欢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祁曜君的肩膀。 “祁曜君,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不会抓重点,我要跟你说的是这个吗!吴容华爬高之后找我麻烦又怎么样?你保护不了我吗?再说了我现在就一个良媛,这宫里位分比我高气焰比我嚣张的一抓一大把,皇后贵妃兰那个谁我都惹了,她们谁不比吴容华的杀伤力大?如果惹了她们在你眼里就是找死,那我建议你还是现在让我死掉好了。我不给自己惹事,但不代表我怕事,要我以后见了她们都唯唯诺诺,我做不到。” 第252章 坏了 季月欢越说越气,“你现在应该考虑的应该是,要不要接受吴容华的提议,这件事对女医的培养有多大的好处不用我说吧?这可是你的政绩!你一点都不关心吗?到底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啊!” 女医制度是他力排众议非要推行的,算得上是他任期内的一大kpi,完成得好则名垂青史,完成得不好则遗臭万年,他的目光不应该放在这上面吗?!老逮着她算怎么回事?这小子不是真想当暴君吧? 要不是女医一事因她而起,这破事儿她是一点不想掺和。 现在好了,她在帮他搞kpi,他只搁这关心她找不找死? 季月欢有一种想报警但找不到警察的无力感。 而祁曜君也在季月欢叭叭叭的指责下,缓缓冷静下来。 事实上季月欢说的这些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先前被这小妮子气昏头了,也可能是那个赌局给了他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总觉得季月欢敢跟他以两年为限,定下如此荒谬的赌注,心中一定是有什么倚仗。 他总担心失控。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又给自己连倒了三杯水,全都一饮而尽后,才彻底恢复理智。 是,他现在该关心确实不是这个,反正季月欢答应了一切都听他安排,那么不管她怎么找死,只要他部署妥当,便一定能保证她绝对安全,否则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用? 女医的发展,这确实才是他眼下应该关注的问题。 虽然已经突破了最开始的阻碍,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往后的每一步都是难关,比如如今虽然已经开始培养医女,但毕竟需要时间,而最难熬的莫过于静默期。 眼下医女存在的每一天,花的都是国库的银子,他知道那帮老东西之所以没动静,不是死心了,而是在等。 当静默期足够长,培养医女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将达到一个庞大的数字,届时那帮人再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将这笔数字公之于众。 当积累的数字足够庞大,便足够震撼百姓,届时他们可不会去思考,这件事若是做成将带来多大的好处,也不会去计算那笔数字细想下来,已经是将成本压缩到了最低。他们只知道他们每年辛苦缴纳的赋税,被他们的王拿去做了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毫无建树。 他才积累起来的民心,会在瞬间崩塌。 所以静默期可以有,但不可以太长,他必须每隔一段时间施加一点刺激,让所有人知道,女医们一直都在努力,只要有阶段性的成果展示,那百姓们就愿意去等一个最终结果。 而不是在最终的结果到来前,就受人蛊惑,群情激愤,迫使整个计划夭折。 季月欢看祁曜君一直不说话,有些忐忑地问: “所以,你答应吗?” 在季月欢的设想中,这次祁曜君应该会拒绝。 然后她就可以顺势问为什么,再牵扯出他和皇后之间的恩怨。 这样就可以在不暴露贵妃的前提下,知晓问题的关键。 而只要自己捋清了关键,就可以去思索,怎么在避开这个问题的情况下,让祁曜君答应自己的吴容华的要求。 然而让季月欢没想到的是,祁曜君在她的声音下回过神后看了她一眼,随后点点头: “可以,朕来安排,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朕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有你牵涉其中。” 她现在已经足够惹眼,宫里不少人虎视眈眈,若是让她卷进去,太容易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季月欢:“???” 季月欢觉得眼下的发展不太对。 啊?他就答应了? 贵妃说的刺呢?不是说这会打乱他的计划吗? 合着啥也没有,她一直瞎操心? 季月欢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不由又确认了一遍: “你……答应了?” 祁曜君瞥了她一眼,“这是什么表情?朕难道还能拒绝?如你所言,此事对医女培养意义深远,朕又不是拎不清。” 也对。 这也是季月欢先前敢自作主张答应吴容华的主要原因。 祁曜君毕竟是个理性的人,只要冷静下来权衡利弊,会支持她一点儿也不奇怪。 只是贵妃后面说这其中牵扯一桩大秘密,才让她开始犹疑。 难怪贵妃骗自己? 不至于。 这种事情骗她又没有什么好处,很快,季月欢就想明白了过来。 她忽略了一点,贵妃只考虑到陈利民作为未来院正,给吴容华养胎会得罪皇后甚至影响祁曜君的计划,她从始至终都没注意到,季月欢跟吴容华交易的核心从来不是陈利民,是陈利民身后籍籍无名的医女。 贵妃不知道女医一事因她而起,也没能考虑到这件事背后,之于祁曜君政绩的影响。 第217章 如果仅仅是后宫里的一些算计,祁曜君确实很可能因为压在心头的某根刺,而对她自作主张一事大发雷霆。 可牵涉政绩的事就不一定了,眼下的局面只能说明,贵妃口中的那个会引得祁曜君雷霆震怒的大秘密,并不足以在这件事中撼动他坚持推行女医的信念。 可是现在又衍生出另一个问题。 如果祁曜君没有生气,那她后面是怎么被冷落而最终惨死在冷宫的? 等等。 季月欢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当初自己不曾提起医女两个字,那就不会有后来的女医制度,祁曜君如今也不会在权衡利弊后,支持她的选择。 天,她以为剧情正在发挥修正的力量,可原来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 现在她要怎么办? 季月欢有些颓然的向后倒去,一副葛优躺的样子瘫在榻上。 她和祁曜君的赌局,她真的……还能赢吗? 她这副样子把祁曜君吓了一跳,他皱起眉,“怎么?不让你掺和,你不高兴?” “不,”季月欢无神地喃喃,“我这是高兴坏了……” 坏了。 真坏了。 这剧情还能救回来吗? 祁曜君:“……” 第253章 他想到了 他真想把季月欢揪到铜镜前,让她看看自己眼下的样子,她的表情让她的话显得一点儿可信度都没有。 祁曜君本来就不好糊弄,眼下盯着季月欢,便开始思索起她如此异样的原因。 最早的异样是出现在……她对于他会答应这件事,显得分外诧异。 祁曜君自认和季月欢相处这么久以来,虽说谈不上有求必应,但她的绝大部分请求自己不曾拒绝过,何以让她如此惊讶? 祁曜君很快想到了。 今日来见她的人,除了吴容华,还有贵妃。 按自己之前的推测,贵妃和她交情匪浅,既如此,不会不提醒她。 毕竟论起心计手段,吴容华那点儿道行在贵妃面前根本不够看。 而只要贵妃提醒,就势必会谈到吴容华腹中的孩子,也连带着会牵扯起另一桩往事…… 祁曜君眯起眼。 他觉得贵妃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那件事他曾下过封口令,所有在封口令之后谈论这件事的人都死绝了,导致如今宫中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现在她居然还敢翻出来,是真仗着他不会杀她么? 但转念又一想,贵妃若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告诉季月欢这件事,足够看出她对季月欢的在意。 有她在暗处为季月欢保驾护航,倒也省去他不少力。 季月欢还不知道祁曜君光凭脑子,不仅还原了事实,还给还原过度了。 她只是在思索半天后,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自己还是得尝试把剧情掰回来。 但又要怎么在不牵扯贵妃的情况下,问起那个秘密呢? 大脑飞速运转,季月欢终于想到了。 她迟疑着开口: “说起来,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不喜欢吴容华的样子,不然她也不会求到我这里。她再怎么样也怀着你的崽吧,还是说……你不喜欢孩子?” 不能吧? 祁曜君闻言顿了顿,随后将目光转向季月欢。 见到她眼里冒着旺盛的求知欲,他微微皱眉。 难道她猜错了?贵妃没说? 祁曜君又回忆了一下,自己从进门之后季月欢的表现,随后便很快确定下来。 贵妃没说。 她先前的所有问题都像是循序渐进的,只为了从他口中了解那件事。 思及此,祁曜君的心情又舒缓了几分。 季月欢肯直接来问他,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她对他的信任。 而贵妃的识相,也让他微微放心。毕竟……虽然贵妃对季月欢的毫无保留能提高季月欢安全性,可贵妃若是连自己都能背叛,也难保不会在未来某天背叛季月欢。况且他也讨厌那种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更厌恶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作聪明。 眼下这样最好,贵妃依旧值得信任,他和季月欢之间也不必有什么隔阂。 不过,他觉得眼下最首要的问题不是这个,首要的问题是…… 她怎么会怀疑他不喜欢孩子?! 祁曜君起身,绕过榻上的小案坐在她身侧,将她揽进怀里。 “没有不喜欢,你别胡思乱想,你若有孕,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我都会很喜欢很喜欢。”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甚至幻想了一下她和季月欢未来的孩子。 他和季月欢的相貌都不算差,孩子不论随了谁,都定是人中龙凤。 季月欢将脑袋垂在他胸前,对此保持沉默。 每次事后她都会按时吃药,她不可能让自己怀孕的,祁曜君这话她没办法接。 祁曜君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是为吴容华一事耿耿于怀,无奈叹了一口气。 “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说,故事没什么新鲜的,只是这其中,牵扯到皇后。” 确实是没什么新意的故事。 祁曜君目前只有两个女儿,分别是贤妃的大公主和婉嫔的二公主。 但鲜少有人知道,早在祁曜君登基之前,也就是太子时期,府里的祝良娣,也就是如今的祝妃,曾为他诞下一子。 那是他的大皇子。 按理说太子长子,这么尊贵的身份,应该大摆宴席昭告天下才是。 可惜,大皇子出生的时机把握得不太好。 彼时先帝刚登基不久,乱世初定,所谓的皇帝也只是个空架子,根本没有摆宴席的财力,身心俱疲的民众也不会在此时为一个忽然冒出来的皇子欢欣鼓舞,他们只想确定如今的这个统治者,能不能让他们吃饱饭。 更何况一切都还没有稳下来,连祁曜君这个太子都还在外带兵打仗,先帝并不确定自己的位置能否坐稳,此时暴露自己有一个刚出世的金孙,无疑是给蠢蠢欲动的其他势力可趁之机。 于是心照不宣的,大家都把这个大皇子的存在隐瞒了下来。 连祁曜君这个生父,也只是远在前线收到家书,只说一切安好,等太子凯旋。 祁曜君初为人父当然兴奋,那段时间杀敌格外卖力,接连几场战役,他均是大获全胜。 祁曜君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早点打得对方投降,他好回去看自己刚出世的孩子。 可惜大皇子注定命不好,还没见过自己的生父,便夭折了。 祁曜君得到消息的时候,悲痛欲绝,他在那一天的战场上发了疯,单枪匹马深入敌营,带着杀红眼的架势取了敌军将领首级,然后带着满身的伤,快马加鞭赶回曜京城。 听闻那匹载着太子回归的千里马,几乎被太子的血染红。 而祁曜君也终于赶在大皇子下葬前,见到了他最后一面。 襁褓里的婴孩小小一个,却脸色发青,他不哭不闹,只是冰冷地躺在那里,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最后一丝信念崩塌,祁曜君终于彻底支撑不住,于棺前倒了下去。 倒地时手还死死地护着怀中冰冷的婴孩,好似他怀里的,是一个鲜活的,亟需他保护的小生命。 祁曜君这一倒,昏迷了整整三天,期间高烧不断,把先帝都吓得够呛。 好在祁曜君还是熬过来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大皇子的死因。 可所有人都告诉他,大皇子是偶感风寒,这是一场谁都不想看到的意外。 但是祝良娣不肯相信,她一遍遍跑到他跟前告诉他:“太子殿下,皇儿一定是被人杀害的,他一定是被人杀害的!他前一天都还好好的……” 她说: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求你相信臣妾,现在只有你能为皇儿作主了……” 她还说: “你们都放开我!我没疯!我没疯!不能让我的皇儿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所有人都说祝良娣因为失去孩子,不堪打击之下精神失常了。 但祁曜君觉得,他应该相信一个母亲的直觉。 无论如何,他要给祝良娣一个交代。 于是,祁曜君第一次,动用了他藏在手里一直不为人知的那张底牌,天枢阁。 第254章 侵寒 但让祁曜君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根本用不到天枢阁。 他仅仅把事情的经过跟昌风讲了一遍,昌风便当场皱起眉头。 这种情况,很熟悉。 昌风告诉祁曜君,前朝时,朔帝暴虐又荒淫无度,后宫嫔妃上百人,每年有孕者数十,也因此争斗不断。 其中,有一种名为“侵寒”的毒丸,曾在后宫盛极一时,此毒丸极其阴狠诡谲,不必服入腹中,只需放置在婴孩襁褓缝隙,两三个时辰过去,毒丸会自行消失,不留任何痕迹,而婴孩则寒气入体,可无论太医如何诊断,也只觉得是风寒之症,最多两日,必死无疑。 第218章 可让昌风疑惑的是,因为那段时间宫中使用“侵寒”的人过多,宫中因风寒而死的皇子公主无数,引得朔帝生疑,派天枢阁的前身,也就是昌风父亲所掌管的暗影卫彻查。 暗影卫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查出毒丸出自当时的良妃母家。 朔帝震怒,良妃连同她膝下五岁的皇子被当场赐死,她背后的母家更是被株连九族,上百人一夕之间被屠戮殆尽。 除此之外,整个后宫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搜查,凡持有“侵寒”毒丸者,下场与良妃等同,一时之间,京城遍地哀嚎,血流成河。 那位研制出“侵寒”毒丸的府医更是受千刀万剐之刑,被活活疼死。 自此,“侵寒”彻底在这世间消失,如今又怎么会忽然出现? 前朝。 祁曜君和昌风对视一眼。 若说当时祁曜君的后宅中谁能和前朝扯上关系,那就只剩一人。 时任太子妃,魏博雅,也就是如今的皇后。 这个答案其实不算意外,毕竟太子妃的动机再明确不过,她不会允许除自己孩子之外的任何人,占据长子之位。 况且祝良娣的母家也不可小觑,若是让这个皇子成长起来,绝对是夺位的一大阻力。 虽说已有猜测,但保险起见,祁曜君还是让天枢阁再做最后的核实。 天枢阁到底是天枢阁,层层抽丝剥茧之下,还是找到了太子妃动手的痕迹。 所有猜测被证实,祁曜君沉沉地闭上眼。 他想过太子妃不会喜欢这个皇子,但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狠,这么早便出了手。 祁曜君带上天枢阁查出来的证据连夜入宫,想向先帝请旨,废太子妃。 但先帝没有答应。 失去金孙固然痛心,幕后之人固然可恨,可他们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同。 天下初定,彼时的大曜内忧外患,魏钦章早年跟随先帝之时伪装得很好,在朝中颇得人心,除此之外,朝中还有不少是先帝招揽的前朝旧部,这帮人能力不俗,但表面是接受了先帝的招揽,实际则是魏钦章的人。 也就是说,当时的朝堂,一大部分人是直接听命于魏钦章的。 魏钦章很想抢夺帝位,可惜当时的先帝和他都很清楚,如今他们之间实在不适合再起纷争,否则各方势力趁虚而入,刚刚定下的王朝会再度变为乱世。 所以魏钦章决定暂时蛰伏,他需要等,等祁家人将四海彻底平定,他再坐享其成,一举夺位。 而先帝还需要用魏钦章稳住那帮朝臣,让他们各自发挥所能,大曜才能慢慢步入正轨。 双方互相利用,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这个平衡中有一个最关键的点在于,魏钦章并不知道,先帝早已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所以魏钦章才会放心地装作给先帝卖命的样子,因为他自认为自己很安全。 可如今如果要动太子妃,就势必要牵扯出前朝的事情,若是刺激到魏钦章,狗急跳墙之下鱼死网破,那大曜危矣。 先帝当时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咳嗽两声,睁着那双沧桑的眼睛看向祁曜君。 “咳咳……朝纪,听父皇一句劝,小不忍,则乱大谋,大曜的未来还要靠你,莫要意气用事。” 祁曜君也看向那双眼睛,只觉得父皇当时的眼神复杂极了。 心疼,痛惜,悔恨,愧疚,恳求,坚定,还有什么? 还有希望。 他是大曜的希望。 是他往后必须背负着走下去的东西。 祁曜君红着眼,与那双眼睛对视良久,终于是弯下挺直的脊背。 “儿臣……遵命。” 他当着先帝的面将天枢阁辛辛苦苦查到的证据焚毁,又领了镇压两广的圣旨,返回太子府。 他不敢再待在府中,因为愧对自己逝去的孩子,他总觉得在那寂静的深夜,有一个无助的小身影不知藏在哪个角落,哭的撕心裂肺。 镇压两广算是给了他逃避的借口,他择日便要领军出发。 走前他单独见了祝良娣一面,那时的祝良娣确实已经精神恍惚,濒临崩溃的边缘,祁曜君见到她时,她正坐在地上,披头散发,手里捧着一个拨浪鼓,口中低声喃喃些什么。 见到她,她也只会扑上来,抓着他长袍,重复那句“太子殿下,求你相信臣妾”。 祁曜君将她扶了起来,“孤信你。” 祝良娣一愣,随后霎时间泪如雨下,她痛哭出声。 “他们都不信我,他们都不信我!所以殿下,皇儿真的是被杀的对不对?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她一口气发出许多疑问,可很多祁曜君都没办法回答。 他沉默许久,只等祝良娣的情绪平复下来。 祝良娣呆呆地看着他,“殿下,你……为什么不说话?” “祝良娣。” 祁曜君开了口。 他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那时的他和现在差不多,一心都扑在事业上,无心情爱,后宅的众多女人于他而言也一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他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甚至以前也从未正眼看过她。 可惜,如今他即便看到了她,心中除了怜悯和愧疚外,也没有别的东西。 他只是淡淡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孤答应你,有朝一日一定会为皇儿报仇,但不是现在,你可愿等?” 第255章 有一说一,确实 祝良娣又哪里是什么蠢人呢?只听这话,就大概猜到了凶手是谁。或者说,其实祁曜君的话只是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罢了。 她颓然地匍匐在地,沉寂许久,她才重新爬起来,跪在祁曜君身前,恭恭敬敬给他磕了一个头。 “臣妾,愿等。” “好,你既不是蠢人,那多余的话孤也就不说了,你只需安心等,孤会给你交代。” 这话表面听是安抚,实际则是警告。 安心等,意思是她接下来只能等,如果因为知道凶手是谁就擅自出手,那未来不管出了何事,他都不会手软。 祝良娣当然能听明白,她心如死灰地再度伏下身,重重磕了一个头。 “请殿下放心,臣妾知道以自己的能耐是杀不死她的,她死不掉,那死的便是臣妾,臣妾决不能死在她之前,否则九泉之下,无颜面见皇儿。” 府中这么多人,野心者不知凡几,真就没有人妄图杀死太子妃取而代之吗? 当然有,可惜那些人不管使出多少手段,那人始终稳得很。 祝良娣见过那些人的下场,也自认使不出比那些人更高明的手段,所以,她只能等。 祁曜君见她明白这其中的门道,点点头,转身离去。 出发前,他赏了祝良娣许多东西,给她另外安置院落,院中有独立的小佛堂。自此,祝良娣也彻底安静,不再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而是整日窝在佛堂祈福诵经。 祁曜君更是亲自去护国寺,为这个他还没来得及起名的孩子请了一盏长明灯,只愿它来世安好。 又以太子妃照看皇嗣不利为由,克扣了她两年份例,并夺其中馈之权,命她前往净慈寺,静心思过。 自此,太子府众人被下达封口令,不许任何人谈论此事,更不许有任何人扰祝良娣清净,违者,杀无赦。 后来他平定两广再归京,也该将安置在净慈寺的太子妃接回,但祁曜君和先帝都觉得不能再放任她一人独大,于是先帝和辛大将军做了交易,辛大将军嫡女辛雨笑作为太子侧妃,入祁府,与太子妃抗衡。 迎辛雨笑入太子府的当日,祁曜君便将太子妃的所作所为悉数告知,她也是整个太子府自下达封口令之后知道此事的第一人。祁曜君和贵妃承诺,他会保她一世荣华富贵,但她需要盯紧皇后,无论是如今的太子府后宅还是将来的后宫,都不可以再出现皇嗣被害之事。 再后来他登了帝位,寥寥无几的几个知情者更是闭紧嘴巴。 祁曜君说到这儿,将头深深地埋进季月欢的肩窝。 “季月欢,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无能,从前的祝良娣,观星台的你……可笑我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要装作不知道,任由她们逍遥法外至今,呵。” “有一说一,确实。”季月欢沉默两秒后点头。 祁曜君:“……” 当机立断的六个字,给祁曜君整不会了。 季月欢见他僵着不说话,疑惑了两秒,随后恍然: “你不会是想听我跟你说,‘没关系啦你都是有苦衷的嘛’,这种话?” 祁曜君一时语塞。 因为在他的设想中确实是这样。 季月欢顿了顿,随后不知道怎么忽然笑了一下。 祁曜君看向她,季月欢却将他贴近自己的脑袋推开,让自己能更好地直视他的眼睛。 “祁曜君,你是上位者,我是被害者,你指望靠上位者低头来博取求得被害者的理解,这会减轻你心中的负罪感是吗?可被害者遭受的痛苦谁来理解呢?” 第219章 祁曜君只觉得季月欢的话有如重锤一般狠狠砸在他的心头,那么痛,却又振聋发聩。 他苦笑一声。 “你说得对。” 季月欢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有的事情透过现象看本质,就是你无能,无论苦衷是什么,究其原因就是不够强大,因为不够强大所以被牵制,因为不够强大所以束手束脚,因为不够强大所以诸多考量。诚然这其中掺杂诸多因素,时也命也,可无能就是无能。” 祁曜君垂在身侧的拳无声收紧,又不自觉放开,如此几次之后,他还是颓然垂首。 “是。” 季月欢皱起眉,“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做什么?无能不是在骂你,是基于当下某些事实作出的客观评价,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毫无作为的情况下示弱,以求得受害者的理解,而是想办法让自己强大起来,让自己掌握更多的话语权,给受害者交代的同时,避免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 祁曜君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深吸一口气,郑重颔首,“我知道,这也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 季月欢其实也清楚,通过原著来看,祁曜君的成长不可谓不迅速,他几乎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的自己更强大,前期一直被丞相压着,他只能抵挡,虽说应对得还不错,但毕竟还是太被动了。 这就好比出题人和答题人哪个更强大? 当然是出题的人。 答题的人能解出来,只能说他理解了当下出题者的思路,但对方能作为出题者,某种程度上与答题者就不在一个level。 所以祁曜君不能永远答题,他需要主动出击,成为出题者,直到让对方答不上来,才算胜利。 后期的祁曜君也确实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但显然,眼下的祁曜君比起季月欢死前看到的剧情而言,还是显得些许稚嫩。 季月欢点点头,想了想,又语重心长地提醒,“所以啊,你小子可千万要当个明君,不然你曾经的退让和忍辱负重都变得毫无意义,你对得起谁啊你说。” 祁曜君深深地看着季月欢,再度颔首。 “是,朕要当个明君。” 所以一定要救你。 季月欢微微松了一口气。 行,虽然剧情跟她想得不太一样,但好歹掰回去了一点儿。 至少没让这让这人天天嚷嚷当暴君了,没事儿学人拿什么黑化剧本,吓死个人嘞。 季月欢伸了个懒腰,想想又不对。 “那这样的话,你不应该更看重吴容华的崽子吗?怎么反倒不闻不问的?” 第256章 两全 祁曜君也收回目光,淡淡道: “那件事之后,朕和皇后便算是冷下来,从前朕都会按规矩,初一十五去她那儿,后来朕干脆把这条规矩废了,若不是后来她当了国母,逢年过节朕需要通过表现帝后和睦以安定民心,凤鸣宫朕一步也不会踏入。” “朕做得如此明显,皇后是个聪明人,很快便猜到朕知道了她做的一切,也知道朕没动她是因为什么,更知道,朕不会给她机会怀孕了。” 不行房,皇后嫡长子的梦彻底碎了。 她没想到自己做得如此隐秘,还是被祁曜君觉察端倪,她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只觉得祁曜君这个人深不可测,后来行事只得小心再小心。 再后来贤妃和婉嫔先后怀孕,皇后也不敢轻举妄动,好在这两个人诞下的都是公主,才能安稳至今。 “最初皇后可能还抱有幻想,觉得朕不会过于狠心,但朕已登基三载,现状没有丝毫的改变,皇后便知道这件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既然注定无子,她只能打别的主意,如今吴容华腹中这个孩子,皇后比朕还希望是皇子。” 容华才不过五品,而嫔位以上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也就是说,即便她生下皇子,按规矩,也只能交由皇后抚养。 祁曜君冷笑,“既然她想,那朕给她机会,这个孩子不论朕插不插手,她都一定会从中作梗,与其浪费朕的心力,不如直接交给她。” 他能猜到皇后的打算,皇后自然也清楚她的想法瞒不住,那此时祁曜君对这个孩子关怀备至,反倒显得惺惺作态。 “而且,”祁曜君说到这儿,眼神黯淡了几分,“朕不能给皇后任何,以为朕会袒护吴容华的错觉,否则她就要考虑,朕会不会在吴容华诞下皇子后给她越级晋位,拥有自己抚养孩子的权力,让皇后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看向季月欢,“皇后只是表面端庄,她的阴狠程度不亚于兰馨儿,若是让她猜到朕的打算,吴容华必死无疑。” 祁曜君前期已经做了太多的铺垫,对皇后一罚再罚,如今她的位置岌岌可危,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后如今比谁都希望后宫安稳,否则出任何事,她又是难辞其咎。被罚得多了,她这个国母也会因为执掌不力,给人留下德不配位的印象,失去威信。 所以,目前的她,还是很希望吴容华母子平安的。 但如果让她察觉的祁曜君的心思,那就不一定了,如果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不如铤而走险,去母留子,反正如今丞相在朝中的地位还算稳固,只要她爹一日不倒,她就一日是皇后,而只要她还是皇后,这个无母的皇子,便注定到她膝下。 一旦皇后有子,朝中局势会立马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丞相更是可以趁机发起总攻,一旦他出现任何事,丞相都可以把这个婴孩推上高位。 季月欢算是听明白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祁曜君挑了挑眉,“好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倒是形容得恰到好处。” 季月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别夸,抄的。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嘶。” 难怪贵妃说她如果答应吴容华,会给祁曜君的计划带来大影响。 她挠挠头,“既然这样,那你现在……?突然让陈利民插手,不会刺激皇后吗?” 祁曜君复又搂紧她。 “无碍。朕想到两全的法子了。” 中插小番外 难得周末有时间,跟大家简单聊一下目前的剧情——主要是作话有字数限制,有的读者也没有vb,就借用一章来聊聊吧,正好番茄的章节也不收费。 愿意看的可以看,不想看的可以跳过这一章。(鞠躬) 之前秦美人那一段看到有读者留言说感觉女主一会儿想死一会儿不想死,有种没事找事故意在作的感觉,这几章算是借欢欢的口作了澄清:她从不自己惹事,但也不怕事。 没事找事这一点我不认,欢欢迄今为止没有主动招惹过任何人。 至于感觉她一会儿想死一会儿不想死,我首先恭喜这位读者,你的感觉并没有错。 这本书都六十万字了!如果女主一点儿改变都没有那我写了个啥! 先给大家捋捋欢欢目前经历的几个阶段。 一阶段:一有机会就找死,直到冷宫自杀没死成,一阶段结束。 二阶段:秋猎为欢欢掀开了原著剧情,欢欢开始坚信,自己死不了是没有到剧情,她只能顺着剧情走,等待自己死亡节点的到来,一直到昌风出现认主,二阶段结束。 三阶段:欢欢开始出现对剧情崩坏的恐慌,也因此让祁曜君察觉到她的死志,两人爆发最剧烈的冲突,也是在这,欢欢发现自己爱无能的同时,对自己能不能按原定剧情死亡产生怀疑,于是和祁曜君定下赌局。 在这几个阶段里,欢欢确实有过想活的念头。 比如星星坚定不移的忠诚,比如季家人掏心掏肺的关怀,比如贵妃不顾一切的付出,比如祁曜君说“我只想要你活着”。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善意,又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 谁不会贪恋幸福呢?可欢欢被命运戏弄过太多次,她不敢去触碰这份美好。 对她来说,美好是虚幻的,反倒是那份注定的死亡,是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 所以那种偶尔冒出来的“要是自己能不死就好了”的念头,也通通只是昙花一现。 欢欢仍然想死,但现在剧情的崩坏让她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 原著里自己必死的结局,是目前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信念,此时恰到好处的家书让欢欢勉强安心,贵妃带来的消息又给了她将剧情掰回正轨的可能,无论如何,她都想试一试。 立下赌局不代表欢欢想生,她想赢。 其实在欢欢眼里,顺应剧情死亡是她最好的结局,这样她不必对不起任何人。 她最大的弱点就是善良,因为善良,所以内耗,因为善良,所以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麻烦还是要去做,因为善良,她不得不时常逼着自己从那份摆烂的惰性中抽离,竖起尖刺只为保护好身边的所有人。也因为善良,她才在发现自己爱无能之后,和祁曜君定下那个赌局,她不想耽误对方太久的时间。 也是这份善良,导致欢欢纠结又矛盾,以至于经常会有人觉得她在没事找事,多此一举。 第220章 但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的痛苦很大部分来自于她的善良,祁曜君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想要救她。 他是明君,他不能忍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个善良的女孩儿如此被世界苛待。 之前书评区有个人给我打低分,理由是一个古代的事业批帝王哪里有空去拯救一个抑郁症女主? 我只能说她对祁曜君的理解还是太片面了,祁曜君是经历过乱世的明君,他想要百姓吃饱饭,想清理朝堂蛀虫,也从不辜负每一个为国效力之人,在他眼里善良的人就应该有善报,如果季月欢什么都没做错却死于非命,那对他来说无异于信念崩塌。 他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如果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主持公道,令身边的为善者惨死,那更远,在他看不到的民间又当如何?这世道难道真是恶人当道不成?而主宰这样一个丑陋世界的自己,还算明君吗? 很多读者可能都没意识到这一点,这也导致前两天有读者在看到祁曜君那句“我只要你活着”时,评论说剧情真是越来越尬了。 可能在你们看来,祁曜君对欢欢的执着来得莫名其妙,但这偏偏就是最符合他人设下才能做出的事情,也是他能当男主的原因之一。 文里无数次强调他是明君,我以为大家能看透这一层,但很遗憾,可能还是我的笔力不够,导致很多人没有领悟到。 我再努努力吧,给大家带来不好的阅读体验,深感抱歉(鞠躬)。 还有很多人骂欢欢装模作样,骂她做作。 我有时候看到这些言论,会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想可能这就是现实中很多抑郁症患者无法对周遭的人袒露心声的原因,因为她们也将面临没事找事的指责,面临无人理解的困苦。 所以她们都默契地闭上了嘴,把所有的痛苦留给自己,直到自己想办法将那份痛苦消解,或者,彻底撑不下去。 但就像我之前在vb说的,真正的抑郁症患者都是天使,他们将所有的善意都给了别人,却将最残忍的痛苦施加给了自己。 我希望这个世界对他们好一点。 好吧,这么说可能有点儿上价值的嫌疑,或许欢欢挨骂的原因纯粹是因为我笔力不够。 但我还是要说,欢欢是天使。 没能让欢欢得到大家的喜欢是我的问题,不是欢欢的问题。 我时常难过于欢欢诞生在我笔下,因为我不够好,才让这么多人不喜欢她,但我又偶尔庆幸欢欢在我笔下,因为不论书外有多少人不喜欢她,至少在书里,我可以给她光明的未来。 好在虽然有很多人不喜欢她,但还有很多人爱她,我的评分还没有低到一无是处的地步,也感谢每一位追到现在的读者,你们也都是天使。 你们的支持不仅仅给了我力量,给了欢欢力量,也会给在看这本书的其他人力量。 众生皆苦,或许大家经历的苦难没有欢欢这么极致,但因为你对欢欢的理解和爱,间接让正在经历苦难的人知道l,会有人爱他们,理解他们。 只要有一个人冒出过这样的想法,这本书我就不算白写。 总之我会按照原定的轨迹继续写下去,今天还有读者朋友专门跑到vb给我留言让我按自己的心意写就好,这也给了我莫大的鼓舞,非常感激(鞠躬)。 确实有很多关于欢欢未来的讨论,有时候某种观点的声音比较大也确实会影响到我,但请大家相信,我爱欢欢,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爱她,我一定会给到她,属于她的最好结局。 最后,为此次作话占用章节致歉,可能给大家不好的阅读体验,但我觉得有些解释也是必要的,毕竟有些东西我确实表达得太隐晦,大家都看到这里了我再回过去改文也没有多大意义,耗时耗力,只能在这里补一下说明,算是我最后的挽救吧。 后续的创作上我也会尽量规避这个问题,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鞠躬)。 承蒙喜欢,不胜欢喜。 幸得相遇,不负相遇。 爱你们。 第257章 把所有说给你听 “两全?” 季月欢好奇地歪着脑袋看他。 祁曜君吻了吻她的额角,“这件事你就别管了,知道得越多越不安全,我会安排。” 季月欢撇撇嘴,“好叭。” 奇了怪了,贵妃说这个大秘密会刺激祁曜君雷霆震怒,她怎么觉着他讲完到现在,整个人状态都还蛮好的。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 “你都不生气的吗?不觉得我探听你的隐私很冒犯?” 祁曜君微微放开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季月欢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毛,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 “怎么了?” 祁曜君收回目光,“不冒犯,你想听,我可以把我的所有都说给你听,可是季月欢……” 他停了一下,又垂眸看她,“你什么时候把你的所有告诉我呢?” 季月欢一顿,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我……我不是失忆了么。” 祁曜君静了一会儿,随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罢了,想不起来就算了。” 季月欢再度怔住。 他还以为祁曜君会说“没事,总有一天会恢复的”这种话,但这个男人说出的每一句话似乎总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脑子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 他和谢宇真的很不一样。 如果是谢宇,一定会等,然后自己会因此承载巨大的心理压力,疲于应付。 但祁曜君不会,他好似知道她的临界点在哪里,总在即将压迫到她的前一秒及时收手,放任她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季月欢心中再度暗叹,或许这就是未来的千古一帝吧,在一些小事上分寸感都拿捏得这么好。 正出神间,祁曜君已经站了起来,顺势牵起她的手,季月欢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他站起来。 她回神时已经跟着祁曜君往外走了,她一愣,“诶?你要带我去哪儿?” 祁曜君一边走一边解释: “都搬到未央宫了,你手里的人不够用,朕给你挑了一些,瞧着你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不如跟朕去看看。” 季月欢刚想说都可以,你随便安排就行,结果才一张嘴就对上祁曜君警告的眼神。 “虽然是朕亲自挑的,但毕竟是伺候你,得你满意才行,现在不满意还有反悔的余地,往后要是嫌烦朕可不管你。” 季月欢张开的嘴巴又合上,憋了半晌后疑惑地看着祁曜君: “我寻思我啥也没说,你怎么跟什么都知道一样?你是不是搁我身上装监控了?快拆掉啊我跟你说。” 祁曜君自动忽略后半句听不懂的话,哼笑一声,“是什么都没说,但季月欢,你有时候心思过于明显了。” 哦。 还是演技太差了呗。 季月欢的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但她忘了此刻她的手正被祁曜君牵着,这一蜷缩反倒像是在祁曜君的掌心挠了一下,痒痒的。 祁曜君脚步一顿,侧首看她。 “呃,手误,手误,我没有撩你的意思。” 季月欢只觉得祁曜君那眼神实在危险,这大白天她可真不想跟他胡闹。 说着,她又板着小脸指责,“你小子怎么这么不经撩,奏折批完了吗!” 祁曜君:“……” 他重新提步往前,拖长了音调“嗯”了一声,“等你挑完人就回去批。” 季月欢微微松了一口气。 直到两人到了殿外,望着那十个高矮胖瘦形色各异的女孩子,季月欢当即一呆。 第258章 十个人 十个人在祁曜君的眼神示意下,给季月欢行礼。 “参见主子。” 呃……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是十个人竟然说得一点都不整齐,季月欢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站在闹哄哄的菜市场。 季月欢扶额,“我……不是,你们等会儿。” 她扭头看祁曜君,“你确定,她们是,宫女吗?” 虽然她接触过的宫女不多,可无论是之前皇后派来的,还是她身边最良莠不齐的三个人,都不至于乱成这个样子。 她怎么觉得祁曜君在跟她搞什么恶作剧? 祁曜君轻笑一声,“当然不是。” 季月欢:“???” “她们是……”祁曜君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着措辞,随后才道,“是……你的属下。没发现吗?她们说的是参见主子,不是参见小主。” 季月欢:“……” 她又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她听着都差不多。 在季月欢懵逼间,几人已经在祁曜君的眼神示意下,开始做自我介绍。 最先开口的是当中最矮的一个白衣女孩儿,她不是走上前,而是跳上前,她朝季月欢咧嘴一笑,季月欢才发现她的两颗门牙比较突出,是很可爱的两颗兔牙。 第221章 对方笑嘻嘻地盯着季月欢: “属下兔子,参见主子。” 开口第一句就给季月欢整不会了。 她给兔子起名乌龟,然后这人叫兔子。 套娃是吧? 季月欢无语地转头看祁曜君,“你到底要给我几只兔子?” 祁曜君摸了摸鼻子,转头没好气地瞪那人,“起的什么破名字?” 女孩儿依旧笑嘻嘻的,“回禀前主子,属下想了很久,觉得叫蹦蹦或跳跳都太俗了,跃跃么,又要避讳,思来想去就只剩兔子啦。属下打听过了,新主子的两只兔子一个叫乌龟一个叫银杏,跟属下不冲突的!” 祁曜君:“……” 好,有理有据,他居然无言以对。 季月欢敏锐地发现问题,她“咦”了一声,问祁曜君,“自己起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祁曜君还没回答,兔子就叭叭抢先开口:“前主子说主子您记性不好,我们一下子十个人太多了,不给自己起个让你印象深刻又能认出我们的名字,你会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混乱,所以让我们都重新给自己起了名字。” 季月欢当场表演一个笑容消失术,她戳祁曜君的胳膊,“你干嘛说我坏话?我不要面子的吗?” 祁曜君无奈地抓着她的手捏了捏,“哪句话说得不对?你是觉得面子重要还是把人记住重要?” 噢。 季月欢哼了哼,勉强算是认可他的话,又转头,上下打量兔子,“所以,你叫兔子的原因是……呃,你的兔牙?还是……跳着走路?” 兔子笑眯眯地点头,“主子聪慧!” 季月欢:“……” 就是两者都有。 大概是看出季月欢的无语,祁曜君又横了兔子一眼,“说重点!” 兔子缩了缩脖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补充,“主子,属下善口技,你以后无聊了,想听什么都可以找属下呀。” 诶? 季月欢来了兴致,“口技?你会什么?” 上一次听到口技两个字还是初中课本——京中有善口技者,会宾客大宴吧啦吧啦记不住了。 兔子盯着季月欢看了两秒,随后轻咳两声,开口道: “口技?你会什么?” 季月欢一愣,因为兔子的声音,和她方才一模一样。 哇。 季月欢觉得好神奇,她又戳了戳祁曜君,问兔子,“你能学他吗?” 祁曜君:“……” “呃……” 兔子不敢看祁曜君的眼神,垂着眸摸摸鼻子,“学是能学,但……前主子答应吗?” 季月欢转头幽幽地盯着祁曜君,“你拒绝吗?” 祁曜君咬牙:“……不。” 兔子眼睛一亮,又清了清嗓子,开口就成了极具威严的四个字: “给朕跪下!” 祁曜君:“……” 众:“!!!” 崔德海在旁边冷汗都要出来了,兔子身后离她最近的女孩儿更是扯了扯她的衣摆,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是真不怕死啊? 兔子也一下就怂了,赶忙往后蹦出去一大步。 季月欢却是鼓掌:“哇!真的好像!好玩儿好玩儿!这个好玩儿!” 于是祁曜君到嘴边的呵斥就这么咽了回去,他扭头,看到身侧季月欢眼里涌现光芒,还有她眉宇间鲜少见到的兴奋,只觉得一颗心都软了下去。 他忽然间理解了某些民间话本里所谓的,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是什么意思。 若是那书中的美人都是如季月欢这般,那确实值得。 兔子迟疑着等了一会儿,发现祁曜君没有要责备自己意思,她眼前一亮,又跳了回来。 “谢主子夸奖!” 随后兔子旁边的人也走上前,那人穿着很简约的纯色灰白长袍,头发被干净利落地束起,看起来英气十足。 “属下鸽子,参见主子。” 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兔子沉稳许多,但季月欢还是一副“我麻了”的样子扭头看祁曜君,“你这是……给了我个动物园?” 祁曜君摸了摸鼻子,“别问我,方才不是听见了?她们自己起的名字。”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又转头看向鸽子,“所以为什么要叫鸽子?你经常迟到吗?” 鸽子:“???” 对方显然不理解鸽子与迟到之间有什么关系,静了片刻才默默开口: “属下擅轻功,可于两地之间快速往返。” “啊……” 季月欢恍然地点点头,想起一个词,“飞鸽传书?” 鸽子颔首,“不过请主子放心,属下比鸽子更快,也比鸽子可靠。” 比鸽子快? 季月欢一呆。 她隐约记得,鸽子的飞行速度可以达到每分钟一千米…… “这……这么牛的吗?” 她是在感叹,但这话落在鸽子耳朵里则成了质疑,她抿了抿唇,下一秒,在祁曜君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抓着季月欢的手,随后身形一闪。 季月欢感觉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她甚至都没有之前跟祁曜君一起飞的那种真实感,再一回神,自己和鸽子就已经出现在了距离祁曜君二十米开外的地方。 嚯。 如果一秒能飞到二十米开外,那一分钟至少一千二百米,确实比鸽子快。 祁曜君脸都黑了,“给朕回来!” 第259章 言灵1 鸽子没理,只是扭头看季月欢,“可信了?” 季月欢点点头。 随后下一秒,又是一闪,季月欢回到祁曜君身边,而鸽子则退后一步,安静地回到兔子身边。 祁曜君看向鸽子的目光明显不善,鸽子不卑不亢地垂首: “您说过,即日起您不再是我们的主子,这是您的最后一条指令,属下自当遵守。” 也就是说她现在不用再听他的了。 祁曜君:“……” 莫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季月欢又戳了戳他,“你打哪儿找来的这么厉害的女孩子?” 她还以为这个时代的女孩子都没什么机会发挥自己的特长呢。 祁曜君看了她一眼,随口解释:“乱世的时候,朕或者昌风随手救下的孤女。” 当初睦州一幕给了祁曜君巨大的冲击,遇到昌风后,他给了昌风时间重建天枢阁,同时也尽可能救下自己沿途能救下的每一个人。 男子还好说,很多都加入了自己的队伍,成为战场上算不上骁勇却绝对忠诚且不怕死的士兵,但女孩子就比较麻烦,年长的倒是可以进火头营帮忙做做饭,年幼的又无处可去,如果放任不管与杀死她们无异,最后祁曜君只能通通扔进天枢阁。 或洒扫或学本事,都随她们,原本在祁曜君的设想中最后可能会培养出一批洗衣做饭的婢女,但让他都没想到的是,这其中出现了不少身怀长处的能人。 季月欢恍然地点点头,忽然间理解了为什么当初自己提起女医二字后,祁曜君会那么当机立断选择推行,原来不仅仅在于他的远见卓识,更在于…… 他见过女人身上爆发的潜力,她们不是只会洗衣做饭的弱者,只要给她们机会,她们当中一定会有人飞速成长,能力不输男子。 季月欢冲祁曜君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经历过乱世的人就是不一样。 上一个让她这么佩服的还是秦始皇。 听到季月欢的夸赞,祁曜君挑了挑眉,先前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只剩欢喜。 季月欢又看向第三个人。 第三个女孩儿的打扮很奇怪,她一身宽大的黑色长袍,却在腰间配了一把长剑,手里竟然还和崔德海一样,拿着一根拂尘。 季月欢还在猜第三个人会给自己起什么动物的名字呢,却发现那个女孩子半天不说话,只是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季月欢眼神比她更疑惑,忍不住戳了戳自己的脸,“咋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女孩儿像是这时才回神,但也没有上前行礼,只是拂尘一甩,嘴中喃喃念叨: “君皇圣后总为恩,复待祈禳无损增,一切有情皆受用,人间天上得期亨。” 随后女孩儿笑了出来,嘴角露出一个酒窝,她这才上前,冲季月欢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属下言灵,观主子印堂发亮,有无私之功,承恩泽之果,是大福之人呐!” “呃……” 季月欢这一次拖长了声音,显然半天没反应过来,她皱眉看向女孩儿,“你说你叫什么?” “言灵,言出即灵。” 季月欢眼皮微微一跳。 言出……即灵? 这是什么诡异的名字? 她记得原著是正经古代权谋文,不是玄幻文啊…… 她静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口: “你这个名字,是之前就有的还是……?” “今日刚起的呀。” 第222章 言灵理所当然道,随后正儿八经朝季月欢行了个道礼,“贫道法号,无兆,唔,这是很早以前师父给起的名字。” 言灵露出一脸嫌弃的样子,“说什么无兆无兆,不得窥道,晦气死了!我严重怀疑我这些年算不准就是这名字起的,如今有了机会,我果断改了!哼!” 季月欢:“……哦,这样啊。” 吓她一跳。 毕竟刚刚言灵口中念叨的内容,和她记忆里那个天桥下的算命先生说的完全不同。 季月欢迟疑了一下,还是问言灵,“那,你刚刚那四句话,是什么意思?能翻译一下吗?” 言灵眨了眨眼,表情比季月欢还茫然。 “啊?我……哦不是,属下。” 言灵在祁曜君不高兴的瞪视下,讪讪改口,“属下翻译不了诶,这是师父曾经留下来的签文,我随口背的一句上上签,第一次见面嘛,说吉祥话总没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您说是吧?” 她说到后面,朝季月欢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季月欢发现她嘴角还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笑起来很甜,有一种莫名的感染力。 但是她的话…… 季月欢:“……” 她真想说,姑娘你之前算不准真的跟名字没关系,就你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架势,能算准才是撞了大运了。 季月欢再度将头转向祁曜君,期待祁曜君给她讲讲言灵有什么逆天的本事。 祁曜君似乎有什么顾虑,看了言灵一眼,见言灵颔首,他才开口: “言灵是我在一处破败的土地庙救下的,她早前被双亲遗弃,是土地庙仅剩的那位道长心怀仁善,才将她收留,师徒二人在乱世之中勉强苟活,但运气还是不好,有散乱的军队路过,洗劫了破庙,她的师父也被那帮饿疯的混账分食,而她则事前被她师父堵住嘴藏在了房梁上,才侥幸活了下来。” 后来祁曜君路过,带人入破庙进行休整,那时候的言灵已经好几天没吃饭,处于濒死状态,神经也极度崩溃,听到动静,当时满脑子的念头都是不如让她死吧,让这些人把她吃了,她就可以去见师父了。 所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细微的声响,祁曜君武功高强,瞬间就察觉到端倪,飞身上了房梁,发现有个瘦弱的女孩子,探了一下鼻息,确认还活着之后,赶忙将人救下。 言灵也没有想到,同样是军队,她的师父被分食,而她却在精心照料下醒了过来。 说是精心照料可能不太准确,毕竟行军么,也细致不到多少,总归她就是醒了过来。 一帮人围着她,问她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房梁上,言灵崩溃大哭,在她带着哽咽的讲述中,众人勉强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都对这个年幼的孩子抱有极大的同情。 再后来就是祁曜君休整结束,要带着众人离开的那天,随口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小言灵在原地静了两秒后,转身就回了破庙。 第260章 言灵2 祁曜君还以为这小孩儿是不愿意,他倒也不勉强,转身刚要离开,却发现小言灵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个破包袱,包袱里面是一本书和一桶签。 小言灵仰头问祁曜君,“这是我师父留下最后的东西了,我可以一起带着走吗?” 祁曜君点点头,“可以。” 小言灵顿时松了一口气,露出带着酒窝的微笑,“那我跟你们走,如果路上你们饿了,把我吃了也没关系,但是希望可以帮我把这两样东西保管好。” 当时祁曜君身后的一堆将士都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女孩子,只有祁曜君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不够吃,好好活着吧,自己保管。” 言灵那时候根本不把这句话当回事,她觉得他们这么多人,东西肯定不够吃,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吃掉的。 可让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这一路,她竟是走了好多年。 季月欢听完,怔愣了许久。 因为她发现,这个叫言灵的女孩儿,和前世的自己,何其相似。 但不同的是,救她的人先有道长师父,后有祁曜君。 可季月欢,除了小老头,什么都没有。 可她和小老头相伴了许多年,而言灵则亲眼看见自己的师父被人分食。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她们二人,究竟谁更幸运,谁更不幸。 季月欢鼻尖有些酸涩,她连忙捏了捏鼻梁,等那一阵酸涩过去,又忍不住上前抱了言灵一下。 言灵一愣,随后也抱住了季月欢,但她的语调很是轻快。 “干嘛啦,怎么一副很同情我的样子?我已经很幸运啦,我父母希望我活,我师父也希望我活,而现在我也承载了他们所有的希望活了下来,我还要把我师父算命卜卦的本事传下去,也不算欠他啦。” 季月欢一愣,随后放开她,目光疑惑,“你不是……被你父母遗弃么?” 言灵“唔”了一声,耸了耸肩。 “因为当时他们太饿了,又养不起我,如果不把我丢掉,他们就要吃我了,我记得我娘因为这件事跟我爹大吵一架,我娘说吃谁都可以,但她做不到吃自己的亲骨肉,我爹说眼下哪里还找得到人可以吃?总之最后吵半天,我爹一把推开了我娘,然后提着刀到了我的面前,但他最终还是没能下得了手,他们都抱着我哭了好久,最后才把我丢掉的。” 将她丢掉,幸运的话,她可以活下去,不幸的话,她会被别人吃掉,但只要不是亲手死在他们手里,那在他们心中,她就永远在另一个角落活着。 那是他们作为父母最后的仁慈。 季月欢一时语塞。 她忘了时代背景,有时被遗弃不代表放逐,反倒是最深而最浓的爱。 见季月欢沉默,言灵又眯起眼睛笑了笑,不过这次是朝祁曜君,她呲着牙,“前主子,既然属下现在有新主子了,那属下告诉你一个以前一直不敢说的秘密。” 祁曜君皱起眉,言灵仍旧在笑,“我骗了你哦。” 祁曜君:“……” 季月欢:“???” 第261章 无语 一句话镇住新旧两个主子,言灵满意地点点头。 “我都能逃掉,我师父怎么可能逃不掉呢?” 祁曜君白了她一眼,“朕早就猜到了,一直没说而已。你师父是自己主动死的,因为他如果不死,他就要控制不住地吃你了,难得他在饿昏头的情况下还能保留最后一丝道心,否则你这神神叨叨的破玩意儿朕早给你扔了。” 言灵:“……诶?” 这下言灵自己被镇住了,她噎了好一会儿,亏她战战兢兢这么多年,合着祁曜君早知道? “你怎么猜到的?” “那庙太破了,看着就不像有食物的样子,更何况若是真有食物,你师父又怎么会沦落到被分食的地步,而且就如你所说,连你都能逃掉,你师父若是想,根本不存在死路。总之你当时的故事处处矛盾处处悖论,朕还能瞧不出一个黄毛丫头在撒谎了?” 言灵沉默。 是的,她怎么会觉得这个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出来的新帝,会是一个任自己哄骗的人? 她耸了耸肩,“是,其实在那军队来的前两天,我师父就有些忍不住了,他每天盯着我的眼神都在发着光,那个眼神我很熟悉,和记忆中的爹娘一模一样。挨饿的日子真是太难受了,我宁愿被他吃掉也不想再饿下去,我就想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动手,结果没想到……” 所以祁曜君他们当时见到言灵的崩溃,根本不是亲眼见着自己师父被分食,而是她饿太久了。 饥饿,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刑罚。 她都没敢说,当时看着那帮人吃她师父的时候,她自己都在咽口水。 季月欢默默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 原来境遇相似的两个人,因为时代背景的不同,感受可以完全不同。 季月欢再度看向祁曜君,“所以言灵的能力是?” 祁曜君摸了摸鼻子,“说吉祥话啊。” “什么啊,我是抽签卜卦!我很准的!言出即灵!”言灵不高兴地反驳,随后转头跟季月欢补充,“除了上上签我还有下下签,主子,以后你要是不喜欢谁,我当场用下下签丢她脑门儿上!” 季月欢:“……哈、哈哈,谢谢。” 言灵似乎没听出这笑声干巴得可怕,喜滋滋地摆手,“不客气不客气,包在我身上!” 季月欢选择将视线绕过她,落在第四个人身上。 那第四个人很高,按季月欢的感觉来看,起码有一米七,一身的月白劲装,打扮上比先前的鸽子还要干练几分。 似乎是察觉到季月欢的眼神,她很识趣地上前,却只说了两个字: “无语。” 季月欢:“???” 季月欢不明所以地扭头,看向祁曜君,“她是对我表示嘲讽吗?” 第223章 祁曜君:“……” 女孩儿愣了愣,随后冷脸看向边儿上的言灵。 言灵在旁边笑得腰都弯了下去,眼角笑出了泪花。 “咯咯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季月欢正不明所以,站在“无语”旁边的第五个女孩儿却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胳膊: “不是说好叫缄默的吗?怎么突然变成无语……” 话还没说完,无语已经飞身而出,一拳朝着言灵的面门挥去。 言灵眼疾手快撒腿就跑,“哇哇哇杀人啦!哈哈哈哈就叫无语就叫无语!阿旦你的缄默笔画那么多她会写吗?无语多好啊,跟缄默意思一样还好写!” 季月欢看着顷刻间鸡飞狗跳的院子,原地凌乱。 第262章 旦有花儿盈盈放 “都给朕停下!” 祁曜君头疼地怒喝一声。 然而那两个人像是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祁曜君:“……” 季月欢看他气得额角都开始冒青筋了,迟疑着开口:“要不……我来?” 祁曜君侧眸看她。 季月欢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什么,先停一停可以吗?” 一语落,“无语”当即收手,冷着脸重新回到季月欢跟前,言灵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上还是带笑: “嘿嘿、嘿嘿,呼……谢主子救命!请主子给属下作主,您说属下说得对不对?缄默跟无语是不是一个意思嘛?” 才说完,“无语”带着杀意的目光又朝她转了过去。 季月欢扶额。 “你先别说话。” 她示意言灵少说两句,随后转头看向那个高个子女孩儿,“你原本是想叫,缄默?” 女孩儿颔首。 季月欢点头,“那就这个吧。” 无语说得多了她都怕自己快无语了。 高个子女孩儿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再次用力点头后,退了回去。 言灵撇撇嘴,摇头晃脑地叹气,“三缄其口默无声,无中生有难失语。缄默不好,不……啊!” 言灵还没感叹完,就被缄默踹了一脚。 季月欢却顿了顿,忽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信言灵的话。 如果缄默这个名字真的不好……那她会不会耽误那个高个子的女孩儿? 大概是看出来季月欢的犹豫,先前那个叫做阿旦的女孩儿掩唇一笑: “主子,言灵的话你只能信一半儿,她有时候为了恶作剧什么都说得出,也就欺负缄默说不过她。” 言灵不高兴了,“什么叫只能信一半儿啊!我现在叫言灵了!言出即灵!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你得了吧!癞蛤蟆去疙瘩,长得丑玩得花,你换层皮也当不了青蛙,新主子不知道你我们还不知道你么?我们缄默好着呢,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把你那一堆破玩意儿都给你掰碎了扔灶台给主子做饭去!” 言灵连忙后退好几步,好像阿旦真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扁扁嘴: “好嘛好嘛,不说就不说。” 阿旦见她老实了,这才扭头对季月欢笑道: “主子别见怪,缄默起什么名字都不可能多说话的,她有口吃,话一多就急得张不开嘴,而且她不认识几个字,也只能听懂最简单的指令,所以非必要她不会开口。” 季月欢闻言点点头,这才安下心。 言灵又不高兴地插嘴,“什么啊,我算过了,缄默跟着新主子,口吃的毛病能好!” 这次阿旦也给了她一脚,“当初你忽悠缄默进天枢阁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言灵吃痛地捂着自己的脚,轻哼一声,“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哼,爱信不信。” 阿旦横了她一眼,“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既然缄默跟着新主子口吃就能好,那起什么名字都能好,你给我收起你的恶趣味,不然我今晚就给你脸上画满癞蛤蟆!” 季月欢听着两人的吵吵闹闹,略带兴趣地看向阿旦,她觉得阿旦的性格好有意思,嗯,好会骂人。 “你叫……阿旦?” 阿旦顿时恢复脸上的微笑,上前一步朝季月欢盈盈行礼。 季月欢发现阿旦的体态很美,仅仅只是一步,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旦有花儿盈盈放,夕执长剑胜檀郎。属下阿旦,参见主子。” “旦有花儿盈盈放,夕执长剑胜檀郎……” 季月欢重复这句话,这是一句诗?或者词?总之她没听过,但莫名觉得这话有种花木兰的味道,她很喜欢。 不过…… “檀郎……是谁?” 阿旦掩唇轻笑,季月欢发现她笑得也很优雅,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媚态横生。 她说: “这是戏文《檀夫人》里的戏词,主子若是感兴趣,改日阿旦给你唱呀。” “诶?” 季月欢看向阿旦,“你会唱戏?” 祁曜君在一旁补充,“阿旦以前在戏班子是有名的旦角儿,会的戏文很多,你平日里若是无事可做,可以让她唱给你听。” 季月欢顿了顿,仰头看了祁曜君一眼。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祁曜君专程挑这么一拨人来,都是为了给她解闷子的。 “你现在为了不让我打瞌睡,都走这么迂回的路线了吗?” 祁曜君倒也不否认,他扬了扬眉,“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季月欢:“……” 季月欢决定不理他,转头问阿旦,“所以,阿旦的旦也不止是‘旦有花儿盈盈放’的旦,也是花旦的旦?” 阿旦抿唇一笑,再度盈盈行礼,“主子聪慧。” 季月欢发现这几个人某些时候情绪价值还给得蛮足的,动不动就夸她聪明,事实上她啥也没说。 季月欢又扭头看向阿旦身后的人。 那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姑娘,而且很高,虽然没有缄默那么高,但一米六五肯定是有的,最特别的是,她的脸上还戴着面纱。 见季月欢望过来,她也上前,淡淡开口:“属下阿丑,参见主子。” 季月欢发现她的声音也偏中性,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这个人看她的眼神很冷,似乎很是不善,不知道是她性格如此,还是对她有什么意见。 不过她倒也没多问,只是疑惑地重复对方的名字,“阿丑?你也唱戏吗?戏班子里的丑角儿?” 不怪季月欢这么想,毕竟阿丑的前面刚好是阿旦,她脑子里自动浮现生旦净末丑。 阿旦再度掩唇轻笑,摇了摇头,“不是哦,这里会唱戏只有属下。” “诶?” 下一秒,就见阿丑摘下了自己的面纱,淡淡道:“这就是阿丑。” 季月欢看到那张圆圆的脸上,有很大一块丑陋的,狰狞的,紫红色胎记,那胎记遍布大半张脸,不过季月欢看着,莫名感觉那胎记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阿丑本来以为自己摘下面纱的一瞬间,肯定会把这个漂亮的小主子吓到。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季月欢很淡定,反而一直望着她的脸发呆。 她语气不是很好,“你看什么?” 第263章 理个屁 季月欢“啊”了一声回神,她看向阿丑,“你……就因为这个胎记,给自己起名阿丑?” 阿丑嗤笑,“怎么了?不可以吗?” “噢那倒不是,”季月欢不是很在意对方恶劣的态度,只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不丑啊,那个胎记好像一朵华贵的紫牡丹。” 阿丑一愣,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其他人也愣了一下,这会儿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阿丑脸上,阿丑有些不自在地重新把面纱覆上。 兔子最先惊呼,“对哦,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阿旦也挑眉,“我也才发现,居然真的像!” 鸽子肯定,“像。” 缄默没说话,但是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言灵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念,“美丑不过一张皮,或美或丑全凭心。” 念完她冲季月欢嘻嘻一笑,“主子有一颗很美的心哦。” 季月欢对言灵有些无奈,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但如果阿丑心思敏感的话,难免不会觉得自己被内涵。 果然,阿丑的脸色立马沉了下去,冷笑一声,“是,我心思丑陋。” 言灵嘟囔了一下,“什么啊我哪儿有这个意思。” 季月欢看着阿丑,只觉得有些奇怪。 “我有点儿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丑的?” 阿丑也觉得这个问题很莫名,她拧着眉,“哈,这还需要我觉得吗?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我丑,不是你一句这个胎记像牡丹就能改变的。” 季月欢站半天有点儿累了,这会儿调整了一下站姿,靠着祁曜君打了个哈欠,不怎么在意道: “我要是你的话,谁说我丑我就顶着这张脸凑对方跟前吓死他,反正我自己的脸我自己又看不见,那么喜欢指指点点那让他多看看。” 第224章 此话一出,全场都静了。 连祁曜君都侧过头瞟了她一眼,不过因为季月欢此刻靠着他,所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头顶的发旋分外可爱。 她总是这么语出惊人,偏又不让人反感。 阿丑怔怔地抚摸自己的脸,“反正我……看不见?” “对啊,谁能看见自己的脸啊,这张脸不都是给别人看的吗?对方要是觉得你不难看当然不会在意你的胎记,对方要是觉得你丑,那更好了,膈应的就是他,爱看看不看滚,理他个屁。” 祁曜君不自觉轻咳一声,“素质。” 都到良媛了,怎么还是如此不稳重? 季月欢头也不抬,“我理你个屁。” 祁曜君:“……” 兔子欢快地鼓掌,“主子英明!” 阿旦也轻笑一声,“主子这倒也是个思路。” 阿丑本人没说什么,但是看季月欢的眼神没有先前那么冷了,她抿唇,朝季月欢再度行了个礼: “多谢主子。” 季月欢又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问她,“你应该也有自己一技之长?” 祁曜君总不能就因为对方长相奇特就给她挑来了吧? 阿丑颔首,“属下擅长用毒。” 季月欢瞌睡一下就没了。 她伸手戳了戳祁曜君,“你没事儿吧?放这么一个危险的人在我身边,你是要我毒死谁?” 祁曜君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戳了,问题是这小妮子每次戳的时候都不留劲的。 他无奈地抓过她戳自己的手,“朕不是说过了,能让你气到想弄死对方,那一定是对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你去做便是,出了事朕给你兜着。” 季月欢:“……你不怕我第一个毒死你啊?” 祁曜君挑眉,“你会吗?” 季月欢别过脸没看他,小声哼哼,“那可说不准。” 祁曜君笑了笑,“那你试试。” 季月欢噎了半晌,实在找不到话反驳,她当然试不了,这个人可是有大气运的男主,她能毒死他才是怪了。 她鼓了鼓腮帮,就要将手抽回,祁曜君却像是猜到她到他的举动,及时收紧了力道,让季月欢一下没抽出来。 祁曜君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气什么?阿丑擅毒也擅辨毒,季月欢,你不一定要主动害人,但朕要保证你不会被别人所害。” 季月欢所有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随后垂下眼眸,“哦”了一声。 祁曜君当然知道她对于此事的兴致不高,但无所谓,她说了,两年内,她接受他的一切安排。 慢慢来,他还有两年的时间,不急。 他倒要看看,在如此密不透风的保护下,谁还能夺走她的命。 祁曜君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回神,又扬了扬下巴,示意还没完。 季月欢这才抬起头,看向第七个人,不过让季月欢想不到的是,第七个人,应该……算不上女孩儿。 对方眉眼很是成熟,大概三十岁左右,她的衣服很是华丽,虽然看面料跟旁边的人没什么不同,但是花纹极其繁复,偏她对于色彩的搭配很巧妙,以至于那衣裳虽然颜色艳丽,却并不俗气,反倒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典雅。 她没有着急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季月欢: “乌娘说得果然没错,我的新主子跟仙女儿似的。” 季月欢愣住。 乌娘? 好熟悉的名字…… 她略微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是那个巧物阁的老板娘。 “你和乌娘……?” “她是我的好姐妹。” 女人上前,朝季月欢盈盈一拜,“属下花衣,参见主子。” 她说着,又看了祁曜君一眼,随后朝季月欢笑: “本来前主子挑人的时候没有属下,可能嫌属下年纪大吧……” 她似抱怨似告状地低叹一声,但嘴角的笑容依旧优雅,“不过属下还是自个儿求来了,主子不会也嫌属下吧?” 季月欢:“……呃,当然不会。” 别说季月欢死前的年纪也快奔三了,光凭对方跟乌娘有交情这一点,她都不会赶对方走。 “花衣?”季月欢看她的衣服,觉得这名字确实没起错,她似乎猜到了她的能力,“你是服装设计师?” “服装设计师?” 花衣一愣,显然是第一次听这个词,自顾自咀嚼了两遍,便笑道:“这词儿虽说新奇,倒也巧妙,大师不敢当,我不过是个手艺尚可的裁缝罢了。往后小主的布料都可以交给我,我肯定给小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季月欢:“……” 莫名想起魔法少女樱里的知世。 季月欢打了个哆嗦,不不不那也太夸张了。 “那什么,就……尽量简约就好。” “简约么……” 花衣盯着她,摸着下巴仔细思索半晌,才缓缓点头,“行,属下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花衣身上的华丽衣裙,她总感觉这句“知道了”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第八人是个很清瘦的姑娘,肤色是更为健康的小麦色,也是一个很爱笑的姑娘。 “属下丛笑,参见主子。” 季月欢只是听着这个名字,便一下朝对方看了过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丛笑?” 老乡? 第264章 第一个不想要的人出现了 “嘿?” 丛笑微微一愣,把季月欢的话翻来覆去喃喃了好几遍,随后鼓掌,“这个好这个好,主子你好厉害!属下喜欢这个解读!” 呃…… 打扰了。 她还以为碰到了老乡呢。 季月欢泄了气,随口问,“所以你原本起这个名字是?” “噢噢,属下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然后又爱笑,所以就给自己起名叫丛笑啦,嘻嘻。” 她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扭头打量季月欢的院子,眼神更加兴奋了。 “主子你的院子花草摆置都好乱,太好了,属下可以大展身手了!” 季月欢:“……” 谢谢,但是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第九人叫白扇,是个很腼腆的姑娘,但听祁曜君说她字写得很好看,而且对算术很是精通,往后可以帮季月欢管理账目。 季月欢不是很理解她的能力和白扇有什么关系,她问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很怪。 倒是祁曜君像是想到什么,解释道: “白扇在大曜是军师的意思。” “噢。” 季月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又不自觉顿住。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觉得祁曜君这话怪怪的。 什么叫“在大曜是军师的意思”,像是他不把她当大曜人似的。 她忍不住又看了祁曜君一眼,却发现祁曜君眉宇间并无异样,季月欢又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 第十人叫合香,是一名调香师。 季月欢听着这个职业,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了这么久,第一个不想要的人出现了。 但是开口会不会很伤人? 正纠结间,一旁的祁曜君像是察觉到她的顾虑,补充道: “合香是天枢阁数一数二的调香师,她不仅能制香,也能改香,朕寻思你的嗅觉好像比常人更敏感些,之前赏你的很多香料应该都不能用,可以让合香帮你淡化一些。” 季月欢眼前一亮。 “啊,这个好这个好!” 随后又意识到不对,转头问祁曜君,“你怎么知道我嗅觉敏感?” “当初中秋宴,你能闻到宜春身上不同于旁人的桂花香,那时朕只当巧合,直到这两次你总嫌弃朕朝服上的香味,朕自己闻过,不算浓,连崔德海都说平常,那唯一的解释是,问题出在你身上。” 季月欢:“……” 好,不愧是男主。 她索性跳过这个话题,只满意地点点头,“就她们吧,我都要,好了你赶紧去批奏折吧。” 祁曜君:“……怎么,朕在这儿碍着你了?” “哪儿能啊我的皇帝陛下,我这不是为了您好吗?您可是要当明君的人,快去吧快去吧,看你不上班我比……” “你比上坟都难受。” 祁曜君接过季月欢的话头。 季月欢噎了噎,随后朝祁曜君竖起大拇指。 “恭喜你!都会抢答了!” 祁曜君没好气地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行了,朕马上就走,今夜可能就不过来了,别多想,答应你的事朕会去安排,早些休息。” 季月欢连忙点头,“好的好的,我肯定睡得早早的。” 笑话,她每次晚睡到底因为谁啊。 祁曜君看她狗腿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也就让你早点睡觉这件事上最听话。” 季月欢一点不客气地点头,“嗯,爱听,多说。” 第225章 祁曜君扫了一眼边儿上的十个人,不紧不慢地开口: “别忘了朕当初怎么说的,若是超时,朕就让阿旦言灵趴你床边吵死你。” 季月欢:“……” 但随后她又觉得不对。 “不是说她们以后都听我的吗?” 祁曜君:“……” 见祁曜君说不出话,季月欢没来由地一笑。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吧。 她推着祁曜君往外走,“赶紧批奏折吧你小子。” 祁曜君顺势随她了,只是在走出去几步后,想到什么,又补充: “他们十人都不在内侍司造册,也就是说,在外人眼里,他们十个人都是直接听命于朕的,往后就连皇后都没权利带走他们,这一点你记牢,莫要让人以为你疯疯癫癫不懂规矩,钻了空子。” 季月欢微怔,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对宫规确实不熟,以后真要有人打着主子的名义想要教训她的奴才,希望她别上当。 她抿了抿唇,微微皱眉。 “你……忽然之间给我这么大的权力,真的好吗?” 如果按之前贵妃给她分析的,祁曜君是想把她培养起来给某些人看,她感觉现在“宠妃”两个字的排面已经很顶了,做戏也应该适可而止?怎么感觉他像是停不下来似的。 祁曜君脚步一顿,随后转过身,他抬手撩开季月欢额间的碎发,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在季月欢茫然的目光中,低下头,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季月欢,你上次……” 他的喉结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季月欢的错觉,她感觉祁曜君的声音都有些微的颤抖。 “你上次在敏秀宫的样子,真的吓到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一次那样的你了。” 他恢复了“我”的自称,意味着这句话仅代表他自己,并不掺杂任何帝王的身份。 季月欢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点头,“谢谢。” 她只说了谢谢,但没有答应他。 因为她自己也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 祁曜君倒也没有步步紧逼,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季月欢望着祁曜君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打了个哈欠,一回头,就发现十个人正以一副吃瓜的表情看着她。 季月欢:“……” 几人赶忙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一副我们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季月欢扶额,没精打采地往里走,“星星霜霜你们给她们安排住处吧,我好累,我去睡一会儿。” “哦哦好的。” 安顿好之后,因为十个人刚来,而且来得突然,也没什么活可以分派给她们的,南星便让她们自己先熟悉熟悉。 谁都没有注意到,言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未央宫。 熙文殿。 祁曜君听崔德海说言灵求见,并不意外,将人放了进来。 进来后,祁曜君倒是率先开口,“如何?” 言灵似乎有些纠结,她拨弄着手里的拂尘,半晌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问祁曜君: “皇上,贫道斗胆,您……确定现在的主子,和之前的主子,是一个人吗?” 第265章 两条线 祁曜君当然知道现在的季月欢跟他之前了解到的全然不同。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反问言灵: “怎么?” 言灵见祁曜君避而不答,也不在意,只是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点,非常奇怪。” 祁曜君没说话,只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 “第一点,贫道观她面相,从中看到了两条命理线,这太怪异了。” 祁曜君虽说博闻强识,但涉及专业知识还是有些空白,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将手中的笔放回砚台,抬起头来像是眼下只准备专注这一件事。 “说说看。” “就……”言灵似乎是在斟酌措辞,“命理线相当于是刻在一个人灵魂里的命数,正常来讲,一个人只会有一条命理线,若是出现两条命理线,则说明,这具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两个……灵魂? 祁曜君显然被这话镇住,半天回不过神。 又见言灵摇了摇头,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但这是不可能的,身体就类似于一个容器,举个可能不那么恰当的例子……” 言灵想了想,指向一旁的茶杯,“就比如说,身体像这个茶杯,而一个灵魂则是刚好能将这个茶杯装满的茶水,已经装满了,又要如何去容纳多余的茶水?” 祁曜君思索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什么,扬了扬下巴: “直接说你的结论。” “结论就是,这个茶杯,先后装过两杯茶水,只有把之前的茶水倒掉,才有可能去容纳新的。所以贫道问,您确定现在的主子,和之前的主子,是一个人吗?” 祁曜君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所以,她真的不是季月欢。 那个在他梦里,衣着服饰生活习惯都跟大曜完全不同的地方,才是她的来处。 那……她的归处呢? 他依旧没有回答言灵的问题,只是问她,“现在这个茶杯,还有把茶水倒掉的可能吗?” 言灵再度摇头。 “这就是贫道想说的,第二个怪异的点。理论上,如果说茶水和茶杯绝对契合,那么,无论如何茶杯都无法将茶水倒掉,除非茶杯碎了。但现在,茶杯没有碎,但茶水被倒掉了,那只能说明,这茶水,一开始就不该被装在这个茶杯里。” 言灵叹了一口气,“每个杯子都有自己合适的茶水需要容纳,也最多只能接受一次纠错,否则便成了无用的茶杯。贫道观眼下的茶水和茶杯很是契合,应当没有再被倒掉的可能了。” 祁曜君闻言,微微放下心,随后又察觉到不对。 “既然契合,你又因何叹气?” 言灵苦笑,“接下来就是贫道更加难以理解的第三点,这两条命理线所代表的内容,太奇怪了。” 祁曜君眼皮一跳,他有一种直觉,言灵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说。” “第一条是……” 言灵垂眸拨弄着拂尘,沉声念道: “此生富贵皆虚妄,为报恩情替灾殃。命缘命理相互缠,命悬一线终如愿。” “这……” 祁曜君的眸子陡然睁大,只说了一个字就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此生富贵皆虚妄,为报恩情替灾殃。 这是谁的命?原来的季月欢,还是现在? 如果是现在,那她在为谁挡灾?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祁曜君想起后半句,命缘命理相互缠,命悬一线终如愿。 命悬一线? 观星台的季月欢不就命悬一线吗?而季月欢的不同也是出现在观星台之后。 所以这应该是早前季家四小姐的命,她是在……为现在的季月欢挡灾? 可是报恩又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之间所处的社会完全不同,她们是如何联系到一起的? 祁曜君觉得这件事还是有很多疑点。 他暂时想不明白,只能问言灵,“第二条呢?” “这第二条……” 言灵说到这儿就顿住了,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祁曜君等得有些不耐烦,刚想问,却发现言灵正掐动自己的手指,嘴唇也微微蠕动,她像是不敢相信那条命理线的内容,决定做最后的推算。 祁曜君于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静静地等。 他一直盯着言灵,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他发现言灵的额角开始冒出冷汗,随后像是认了命般,有些颓然地垂下双肩。 她低着头小声喃喃着什么,好在祁曜君耳聪目明,听到了那细微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他这会儿心慌得厉害。 心中无端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到底是什么,让言灵露出这般模样? 见言灵失着神发呆,他终于忍不住,“算出什么来了?” 言灵这才回神,但她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看祁曜君的眼神也相当复杂。 “第二条是……” 她弯下腰,朝祁曜君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道礼。 那如同咒语一般的二十八个字,清晰无比地传入祁曜君的耳朵。 “此命终身运不通,劳劳做事尽皆空。苦心竭力成家计,到得那时在梦中。” “这是……” 言灵的声音不知道是颤抖还是哽咽,说了最后四个字: “极苦之命。” 第266章 敞亮点儿 “荒唐!” 祁曜君拍案而起,那双眼睛不知何时红了,他冷冷地盯着言灵: “你师父教你的东西你都喂狗去了?这算的什么玩意儿?!” 言灵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 第226章 而祁曜君也在言灵的沉默中,颓然下来。 他的耳边嗡嗡作响。 【是命。】 【你是被上天偏爱的人,你不知道什么是命,所以你也掌控不了我的命,你救不了我。】 【“季月欢,你说,到底是朕自负,还是你自负?你凭什么认为,朕救不了你?” “就凭,我的背后是命。”】 此命终身运不通,劳劳做事尽皆空。 如果这就是她的命…… 她到底背负了多少? 祁曜君不敢想下去,可他梦中所见的那些景象又飞速浮现在他脑海。 她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她于坟头痛苦悲嚎,那个对她好的老人离开了,她唯一说得上话的狸奴也被她亲近之人所伤,她在医馆当学徒,年纪那么小却要在帮那个畜生炮制那些可怖的药材,她…… “砰——” 祁曜君狠狠一拳砸在龙案上,上百年的沉香木顷刻间出现裂纹。 “她……”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比言灵好不到哪里去,沙哑颤抖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又缓,才开口说道: “她是因何,要背负这极苦之命?” 在祁曜君看来,万事万物总要有个缘由,那样一个纯良的女孩儿,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要背负这样的命? 言灵摇头,“贫道本事还不到家,算不出。” 祁曜君攥紧拳头,闭了闭眼,又问,“可能改命?” 言灵再度静了一会儿,随后叹息: “皇上,据贫道所知,极苦之命,无解。” 祁曜君心尖一颤。 【祁曜君,我们各退一步吧。】 【我们以两年时间为限,这两年内,我答应你,绝不主动寻死,你的所有安排所有保护我都接受,但如果在这期间我还是死了,就说明我们都没能斗过命。】 季月欢,这就是你敢和我立下如此赌约的倚仗么? 祁曜君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陡然朝言灵看了过来,那眼神恨不能射出冰锥,将这个人扎得体无完肤。 “朕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言灵:“……” 说个屁,她给自己起名言灵,还真把她当言灵啦? 她要是有那言出法随的本事还搁这儿卑躬屈膝的? 言灵心中腹诽,但她到底没有季月欢那般敢直接怼帝王的本事,沉默许久后,只能苦笑着开口: “皇上,您实在难为贫道了,您不如找个机会,带主子去师父那边吧,或许,师父能有什么办法也说不一定。” 这个师父当然不是那个被分食的师父。 言灵给季月欢讲的故事也并没有撒谎,但是隐瞒了一部分。 进入天枢阁之后,她除了天天背那些签文,什么也不会。 偏偏她又不知道那些签文是什么意思,见着人就问,天枢阁上下都被问了个遍,把人烦死。 而且言灵这死小孩儿,嘴巴又毒,明明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见别人说不出,还要嘲讽两句,气人得很。 最后昌风没了办法,找到了祁曜君,问他什么打算。 祁曜君也头疼,好在他跟护国寺的住持有点儿交情,干脆把言灵送了过去。 言灵的上一个师父是道士,护国寺住持是和尚,原本佛道就不相容,佛家也不招收女弟子,但住持似乎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灵性,思索再三后,他答应可以教言灵本事,但言灵不可称呼他师父,他也不认可她是佛家弟子。 言灵倒是无所谓,能学本事就行。 所以言灵在外依旧是道士的打扮,见了住持的面儿也只会客客气气喊声住持大人,但住持对她真的很好,在她心里,对方早就是她的第二个师父了,反正在昌风和祁曜君面前,她都这么叫,这两个人又不会四处传扬。 所以眼下,言灵的意思是,带季月欢去护国寺。 祁曜君的手有节奏地敲打在先前的那条裂缝上,要带季月欢出宫倒是不难,毕竟之前他就半夜带季月欢出宫看流萤,但如果晚上带着人出去叨扰主持总是不好,白天的话,就得想个法子光明正大地出去。 还有三个月便是年关,年关之前需要到护国寺上香,届时倒是可以带她去。 心里大致盘算了一下,祁曜君点点头,“好,此事我来安排。” 刚想摆手叫人离开,忽地又想起什么,祁曜君问她: “你先前那句,‘君皇圣后总为恩,复待祈禳无损增,一切有情皆受用,人间天上得期亨’,是什么意思?” “哦那个啊,”言灵耸了耸肩,“不是说了吗?见面礼,这是签筒里的第四十二签,上上签,大吉大利之命,到底是我的新主子,总得把前途说敞亮点儿嘛,毕竟主子好了我们这些做属下的才能好。” 祁曜君:“……” 言灵说着又叹气,“结果算半天,没想到新主子的命这么怪,还……这么苦。” 她抿了抿唇,开始摇头晃脑,“看来贫道回去得把签筒里的上上签都薅出来再熟悉熟悉,我现在都叫言灵了,每天给新主子念叨一支上上签,念叨久了,总能有点儿效果……吧?” 祁曜君:“……” 熙文殿陷入一阵长久的寂静。 最后祁曜君不知道扔出去了什么东西,直冲言灵的面门飞去,言灵眼疾手快接住,就听祁曜君不耐烦的声音: “滚滚滚。” 言灵喜滋滋地将手里的东西揣进衣袖,“得嘞。” 结果她一转身,又听身后的男人补充了一句,“每日一支上上签,别忘了。” 言灵:“……” 切!还以为有什么高见呢,既然还是决定采纳她的主意,那刚刚沉默个什么劲儿? 言灵撇嘴,心说自己得亏转了身,不然皇帝陛下就该看到她脸上此刻大不敬的表情了。 她拿起拂尘晃了晃,“知道了知道了。” 而祁曜君只是望着言灵的背影,陷入长久的沉默。 熙文殿外。 言灵走出去很远,才在四下无人之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她掏出先前被祁曜君扔过来又被她放进怀里的东西,是一个看质地就非常值钱的玉佩。 言灵将那玉佩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随后高高抛起又接住,几次之后,嘴角露出了坏笑。 “皇上哟,贫道这可不能算欺君。” “先前在未央宫,阿旦可就告诉过您了,贫道的话只能信一半儿。您自己没在意,怪不得贫道哟。” 言灵哼着不知道哪里的歌谣,一边抛动手里的玉佩,一边晃晃悠悠继续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 “君皇圣后总为恩,复待祈禳无损增,一切有情皆受用,人间天上得期亨……” “丑极,美极,苦极,贵极,丑既能生美,苦又如何生不得贵……世事无常,无常啊……” 只可惜这些絮语都被飘散在空气中,唯有这天地听到。 * 夜,当孟应同又带着人来的时候,崔德海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同情了。 就眼下皇上对旭小主那宠爱的架势,这不是找死么? 孟应同当然也看到了崔德海的眼神,他噎了噎,随后露出一脸谄媚地笑容: “嘿嘿,那什么,崔总管,近日身体可好啊?” 崔德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少客套,想干嘛就直说。” 孟应同苦笑一声,“这,皇上怎么这个点儿还在批奏折呢,这多辛苦啊,要不……您帮我问问,皇上今夜还去旭小主那儿吗?” 崔德海如果开口,那皇上回应完就可以直接摆驾了,他也就不用进去挨骂了。 崔德海心说这小子倒是会推,不过想着他这些天也着实可怜,还是摇摇头,“可以,算你欠杂家一个人情。” 孟应同赶忙擦了擦脸上的汗,“嘿嘿,当然,当然。” 崔德海于是转身进了殿内,却发现皇上此时并没有在批奏折,反倒是站在窗前发呆。 他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道: “皇上,今夜……摆驾未央宫么?” 祁曜君回过神,看了崔德海一眼,摆摆手。 “不,摆驾昭明宫。” 第267章 威慑 连贵妃都没有想到,祁曜君今夜会出现在她这儿。 她眼皮一跳,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因为今天冲去倚翠轩的事儿?好吧在外人来看她的举动确实出格,说是张扬跋扈都不为过。 可她身为贵妃,对上皇后还用得上她,无论如何祁曜君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削弱她才是。 还是说……祁曜君真准备将天骄培养起来替代她的位置? 贵妃心底一沉。 不是她不信任天骄,而是……天骄实在不适合。 脑海中思绪万千,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面带微笑地带着宫人到殿前迎接。 第227章 “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妃免礼。” 嘴上这么说,但是贵妃发现,以往都会伸手扶她一下的祁曜君,今日只是径直从她身侧走过。 芍药也注意到这一点,两个人无声对视了一眼。 贵妃只能强自稳了稳心神,跟了进去。 步入殿内,祁曜君已经大马金刀地在主位坐了下来。 贵妃面不改色地笑着,一边自觉上去给他捏肩,一边掐着嗓子阴阳怪气: “哟,今儿可算是见着稀客了,原来皇上还记着臣妾这昭明宫呢。” 宫人识趣地给祁曜君上茶,他端起来自顾自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回: “爱妃哪里的话。听说你今儿去未央宫了?” 贵妃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不高兴地一推,“臣妾当是什么风把皇上吹来了,原来是旭良媛的枕边风。怎的,皇上这是来给旭良媛作主来了?” 祁曜君静静地看着贵妃,他发现贵妃这个女人真是厉害,若不是他推测出她与季月欢的关系,就这语气神态,他或许真能被她骗过去。 不愧是当初父皇挑中的人。 他轻笑一声,“怎么会呢,你是贵妃她是良媛,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朕又作哪门子主?爱妃多虑了。” 贵妃不高兴地冷哼,“臣妾可不觉着是多虑,未央宫,听听这名儿,千秋万岁,长乐未央,皇上给起这名儿,臣妾觉着这昭明二字都暗淡了。” “哦?”祁曜君又喝了一口茶,这才抬起头来看她,“那爱妃想如何?” 贵妃下意识要张嘴,却在开口的前一刻对上祁曜君的眼神,她的心猛地一抖。 那眼神很冷,冷得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可讽刺的是,他就是在这样的眼神下,口口声声唤着爱妃。 看啊,这就是帝王。 贵妃勉强支撑着脸上的表情,将方才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说: “皇上说笑了,臣妾能如何,这后宫包括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自然是皇上说了算。” 祁曜君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声,随后一抬手,宫人们便识相退下。 芍药有心想留,但最终也只能留下一个担忧的眼神后,转身离开。 祁曜君自主位上站起,缓步走到贵妃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原来爱妃还知道,这整个后宫包括这天下都是朕的。” 贵妃听着这语气,终于确信祁曜君这次真是来问罪的。 好在他将宫人都挥退,也就是说她贵妃的位置还很稳。 那么此时最需要做的,就是识相。 贵妃猛地跪下,“臣妾知错,请皇上恕罪!” 祁曜君把玩着手上的扳指,似笑非笑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贵妃。 还是那么聪明。 他倒要看看,她如今能聪明到哪个地步。 “爱妃这是做什么,朕还什么都没说呢。” 贵妃抿着唇,脑中飞速思量对策。 “臣妾不敢揣测圣意,只是臣妾回来后也反思了一下自己,实在是未央宫三个字意义非凡,臣妾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如今想来,也觉得冲去未央宫找旭良媛的麻烦确实不妥,叫旁人看了笑话,望皇上恕罪。” 空气静了许久,在贵妃满心的忐忑中,她终于等来祁曜君的回应。 “呵。” 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似嘲似讽。 贵妃的一颗心彻底沉入谷底。 “贵妃,你之所以是贵妃,是因为你的聪明,但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祁曜君蹲了下来,视线与贵妃齐平,但手已经捏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你是如何敢把你的小聪明,用到朕身上的?” 贵妃瞳孔微缩,她有那么一瞬间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但好在她在宫里摸爬滚打的时间足够久。 她不确定眼下祁曜君是真的知道什么,还是在诈她,只能逼着自己去直视那双压迫力十足的眼睛。 “臣妾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臣妾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好一个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祁曜君点点头,但手还是没有收回。 他没有收紧力道,只是那么平常地捏着,但贵妃还是有一种自己的脖子随时会被掐断的感觉。 她脑子里有一根弦紧紧绷着,此刻不敢松懈半分。 贵妃咬着牙,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神有任何的闪躲,语气坚毅又肯定,“是。” 可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却不自觉想起天骄。 若是天骄面对此时的祁曜君又当如何? 天骄绝对做不到她这般游刃有余,她的演技实在太差,可能已经因为一个表情的不对而被扭断了脖子。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天骄走上这条危险的路。 才这么想,就听祁曜君冷言道: “听旭良媛说你要告诉她一件宫廷秘史?来,说说,你准备告诉她什么宫廷秘史?大皇子么?” 他虽然是在问,但显然并没有要贵妃回答的意思,说完手上的力道微微收紧,不致命,但足够威慑。 “怎么,贵妃当久了,真觉着自己宠冠后宫,敢无视朕的封口令了?朕是不是说过,这件事谁都不许再提,违者,杀无赦。嗯?” 第268章 试探 祁曜君承认,他是故意在挑拨离间,他需要看看贵妃会怎么应对,这决定了他之后究竟要怎么用贵妃。 贵妃闻言则大脑一片空白。 她倒是不觉得自己被背叛,毕竟在她看来,天骄根本不用提到她,只要天骄问起这件事,祁曜君再联想她今日去过未央宫,就一定会猜到是出自她的口。 让她没想到的是—— 天骄,真的去问祁曜君了? 虽然季月欢说了她会亲自去问祁曜君,但贵妃以为在她的劝阻下,她至少会有些许的犹豫。 如今,以祁曜君上午去过未央宫,晚上便造访昭明宫来看,天骄一定是第一时间便问了。 她就这么信任祁曜君吗? 天骄啊,你怎么还是这么傻? 此刻狡辩已经无用,她也不可能把责任推卸到天骄身上,贵妃心疼又无奈地闭上眼。 “臣妾,知罪。任由皇上责罚。” 祁曜君眯起眼,没想到贵妃认罪会如此之快。 但他还是不太能确定,这其中究竟是她习惯性以退为进的成分更多,还是维护季月欢的成分更多。 他思索片刻后,轻笑一声。 “哦?” 他手上微微用力,逼得贵妃不得不睁开眼睛直视他。 “朕倒是不知道,贵妃同旭良媛的关系何时这么好了?好到你竟敢冒着生命危险说出这个秘密。” 贵妃心头猛地一紧。 坏了,忘记这个了。 不行,她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岂不是证明她之前和天骄闹得沸沸扬扬的几次交锋是在欺君? 可是眼下她要怎么回答?天骄那边有把她们的关系透露吗?如果透露了,那等下她编造的说辞和天骄的对不上,会不会反而让祁曜君对天骄产生怀疑? 不不不!不对! 如果天骄已经说了,那如此欺君重罪,祁曜君不可能再对天骄如此宽容,可就她今日得到的消息看,祁曜君对天骄的态度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亲自带过去十个不在内侍司造册的婢女,听说因为这件事将皇后气得,凤鸣宫上下都吃尽了苦头。 倘若祁曜君知道天骄欺君,至少应该当场收回那十个人才是。 但是没有。 贵妃又仔细回忆了一番祁曜君从进来后,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字字句句都是在维护天骄。 所以,关于她们的交情这部分,天骄应该什么都没说。 脑子里的思绪百转千回,现实不过是一瞬,贵妃强自镇定下来,开口道: “不,不是。臣妾虽说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但却意外遇上同在未央宫的吴容华,臣妾瞧她目的不纯,又想起皇上当初的叮嘱,说旭良媛心思纯良,让臣妾关键时刻帮她一把,到底是皇上的吩咐,臣妾怎能不上心?但又因为才闹了事,臣妾担心贸然提醒的话旭良媛不会相信,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借所谓宫廷秘史吓唬旭良媛,请皇上恕罪!” 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完美遮掩掉两人交情的同时,还将一部分责任给到祁曜君。 最主要的是,这段话从头到尾,都将季月欢保护得好好的。 祁曜君看了贵妃好一会儿,始终不说话,在贵妃越来越忐忑的眼神中,这才终松开手,站起身。 他掸了掸自己的衣袖,重新坐回主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上一口后,才笑道: “你过关了,起来吧。” 贵妃一愣。 过关……是什么意思? 祁曜君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品着茶,似乎是准备让她自己想清楚。 第228章 贵妃也确实是聪慧,结合祁曜君现在的表现,以及先前种种,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在她脑海里产生—— “你诈我?!” 因为过于惊骇,她甚至忘记了改自称。 祁曜君自茶杯中抬起头,冷眼看了她一眼,贵妃这才反应过来,复又重新跪下: “不……臣妾知错,臣妾的意思是,您方才……是在哄骗臣妾?” 祁曜君毫不避讳地点点头,“是,还不算太笨。” 贵妃心头简直一万匹马奔腾而过。 她深吸两口气之后,垂下眼眸,“皇上这是何意?” 祁曜君放下茶杯,居高临下地瞧着她,“都看出朕在诈你了,猜不透朕的目的吗?” 贵妃的眼皮一直跳,如果从头到尾一直都是祁曜君的试探,那说明天骄或许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也就是说,祁曜君一早就知道她和天骄的关系,自己竟然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一直在这个男人跟前演戏。 至于目的…… 贵妃的第一反应是,祁曜君是在试探她的忠诚,他在给她坦白的机会,可她错失了这个机会。 但她又忽然想到方才祁曜君说的话,他说,她过关了。 若祁曜君在意的是她对帝王的忠诚,她又如何会过关? 那就只能是另一个方向—— 祁曜君要看的是,她为天骄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个念头只是出来仅仅一刹那,她就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祁曜君对天骄,已经在意至此了吗? 贵妃心头一紧,虽然感觉自己可能猜对了,但她不敢说。 有时候聪明可以,但如果过于聪明,那就是罪。 毕竟帝王从来不需要一个,可以一直揣测帝心的人。 所以她抿了抿唇,只低着头道:“臣妾愚钝,实在猜不出。” 祁曜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表情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说: “贵妃,你那些破绽百出的伎俩,真的以为能瞒过朕吗?” 贵妃抿唇,半晌后苦笑,“皇上是从什么时候猜到的?” “上次季月欢被你邀请到昭明宫,宫中上下都在传,你让她吃尽苦头,可朕很清楚,她毫发无伤。朕可不是皇后,纵观全局之下,要猜测出你们之间的关系,不难。” 祁曜君没提秋猎的事,否则让贵妃知道是他有意将刺客引向她,难免让人寒心。 贵妃闻言,心中的苦涩更甚,枉费她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将皇后和祁曜君都骗过去,没想到…… 这个男人真是太可怕了。 “臣妾知罪。”她又磕了一个头。 祁曜君摆摆手,“行了,朕不是来治你的罪的。” “那是……?” “朕看出了你维护季月欢的决心,眼下有一事,需要你出面。” 第269章 摊牌 贵妃疑惑地抬起头,就见祁曜君的手有节奏地敲打在椅子的扶手上,他似乎在斟酌字句,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她想让陈利民带着医女去给吴容华安胎,朕已经答应她了,但你应该知道,这件事若是让她牵涉其中会有多么危险,所以,人可以安排,但名头,得落在你头上。” 这就是祁曜君说的两全之法。 让贵妃出面,这样季月欢完全隐身,而皇后也只会以为,是贵妃也惦记上了这个孩子。 毕竟这宫中,眼下也就贵妃可以和她分庭抗礼,若是让这个孩子落入贵妃手中…… 贵妃如今已经足够嚣张了,若是让她有了孩子还得了? 如此,皇后只会思索怎么从贵妃手里再把这个孩子夺回来,反倒顾不上去母留子的问题了。 虽然按规矩来说,无母的皇子自动归到皇后名下,由皇后抚养。 可偏偏有一个人,比规矩更大。 祁曜君。 此前贵妃一直没有流露这方面的意向,再加上她这些年盛宠不衰却一直无子,皇后默认祁曜君培养贵妃只是为了制衡她,而祁曜君同样忌惮贵妃背后的辛家,所以必定不会给贵妃孩子。 可如果这一次贵妃插手吴容华的事,祁曜君甚至还同意了,她就不得不考虑贵妃如今在祁曜君心中究竟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 届时如果贵妃非要跟她争这个孩子,她的胜算绝对不大。 这样,皇后非但不会动吴容华,还会保护她。 毕竟若是吴容华在,她还可以对吴容华各种威逼利诱,只要吴容华这个生母都站在皇后这边,那么即便祁曜君作为帝王,也不可能枉顾生母的意愿,强行将孩子给贵妃,否则他和贵妃都将背上骂名。 而如果吴容华不在了,那这个孩子的去留就完全在祁曜君的一念之间。 皇后可不敢赌。 如此,既保护了季月欢,又不会让皇后狗急跳墙,趁势改变整个朝堂格局,同时还能让女医们的能力得以提升,一举三得。 但这一切的前提建立在,贵妃入局。只有贵妃,才能扰乱皇后的思绪,皇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怎么跟贵妃斗上面,而不会去思考,祁曜君试图保下吴容华,让她自己抚养孩子的可能性。 贵妃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诧于自己忽然间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还是该惊骇于祁曜君说起答应了三个字如此轻描淡写。 此时贵妃无比确定,祁曜君对天骄,真的很不一样。 因为应下这件事,在她看来,除了破坏祁曜君原有的计划外,对祁曜君没有任何的好处。 如此他居然还肯应下,除了因为那个提出要求的人是天骄外,她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见她发愣,祁曜君朝她看了过来。 “怎么?不愿意?” 贵妃回神,她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不,臣妾愿意。” 祁曜君的手依旧敲打着椅子扶手,“你可想好,若是应下,往后直到吴容华诞下皇嗣,你都没什么安宁日子了。” 贵妃笑了笑,“臣妾和皇后斗了这么些年,哪儿还有什么安宁日子?这一次臣妾若是出面,估计能把皇后气死,臣妾想想都觉着高兴。况且……” 贵妃无奈地摇了摇头,“旭良媛什么性子皇上应该知道,若是让皇后把矛头对准她,只怕是十死无生。” “你倒是了解她。” 祁曜君说完又觉得不对,微微皱起眉。 他忽然看向贵妃,“你和季月欢,认识多久了?” 贵妃一愣,“天……旭良媛没有跟皇上说吗?” 贵妃险些把季月欢的小字叫出来,但一来季月欢当初入宫并没有登记在册,二来“天骄”二字实在忌讳,虽说如今祁曜君对天骄好似不一般,可这种将来随时会引发祸患的事情,还是不宜暴露。 祁曜君也没把贵妃的转折放在心上,只把那当成表示惊讶的语气词,摆摆手: “你们之间有交情一直是朕的猜测,她很维护你,也一直不愿透露和你之间的关系,你不知道这次她要问那件事儿,都迂回再迂回,生怕朕联系到你身上。” 祁曜君说到这儿,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失笑,“既然她不想说,朕便不问,所以之后你们是怎样还是怎样,莫要透露此事,引她心烦。” 他太了解季月欢了,要是知道自己一早猜到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她只会去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演技太差才让他发现端倪,她会自责,会难受,会一直陷在给贵妃带去麻烦的情绪里。 贵妃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但她看祁曜君的眼神依旧复杂。 她能知道天骄的性格,是过往至少两年的相处才总结下来的,中间至少还穿插着季家二老和她几个哥哥的辅助解释,她才逐渐理解。 可祁曜君和天骄才相处多久?竟然就能把天骄看得如此透彻?! 她不知道该感叹于天骄居然能俘获一颗帝王的心,还是该哀愁于天骄真的出不去了。 但眼下她已经没有机会思考这些。 祁曜君既然已经猜到了,那有些事情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 于是她坦白道: “乱世时,季家曾居玉州两年多,当时玉州很乱,臣妾不慎走失,险些落入贼人之手,是季大人刚好路过,臣妾才得以获救。臣妾欠季大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自当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女儿。” 祁曜君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 “说实话。” 贵妃噎了噎,还是无奈道: “好吧,另一方面是臣妾和旭良媛相处了两年的时间,臣妾很喜欢她,她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祁曜君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在贵妃逐渐疑惑的眼神中,问她: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六年前。” 祁曜君“嗯”了一声,贵妃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却见祁曜君拿起一个空杯子,倒了一杯茶之后,放到自己对面。 “坐。” 贵妃这才起身,忐忑地坐了过去。 第229章 才将茶喝完,就听祁曜君道: “给朕讲讲你和她以前的事情吧。” 第270章 波澜 未央宫多了十个不听皇后使唤的婢女一事,昨日便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任谁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还记恨当初兰贵嫔不问缘由抓走旭良媛婢女一事。 皇上何时会在意一个婢女了?说白了皇上在意的是那婢女的主子罢了。 往后啊,就连皇后都没资格擅自从未央宫带走任何人。 这泼天的宠爱不知道嫉妒死宫里多少人,还没等众人回过神,转头又听说贵妃复宠! 瞧瞧,贵妃果然是贵妃,白天去未央宫闹了一通,若是旁人早被降罪了,换成贵妃,则是提醒了皇上还有这么个旧爱,转头就复宠了! 嫔妃们真是又恨又气又没法子,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新欢旧爱两大宠妃斗得再激烈些,最好两败俱伤。 只有贵妃自己知道,复宠是假,叫水是假,谁能想到她昨晚只是和祁曜君讲了一夜天骄的往事罢了。 祁曜君对天骄的心已经不需要怀疑了,如果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能坐怀不乱,不说这个男人往后会如何,至少眼下他绝对是动心了。 贵妃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看祁曜君眼下对天骄的维护,天骄暂时应该没有危险,忧的是……谁知道男人的真心能维持多久? 可惜这些她都不能表现出来,一大早伺候祁曜君更衣,将人送走后,她才疲倦地坐回梳妆台前。 宫人们一边给她梳妆,一边露出暧昧的神色,贵妃佯怒地将人赶走,只留下芍药。 芍药看贵妃的脸色不太对,有些担忧道: “小姐,怎么了?” 贵妃捏着眉心无奈摇头,“芍药,祁曜君知道了我和天骄的关系。” 芍药一惊,“那小姐您……” “我无碍,就是……” 贵妃顿了顿,苦涩一笑,“就是我这张所谓的底牌,少了一个用处。” 此前敌人在明她在暗,未来祁曜君或者皇后倘若要对季月欢不利,她关键时刻还能铤而走险伸以援手,现在被祁曜君察觉,也就是说将来若是祁曜君想要对付天骄,她将无能为力。 往后她行事只能小心再小心了,至少不能让皇后或者兰馨儿察觉这一点,否则她将不再是底牌,反倒是将天骄拖入地狱的凶手。 芍药心中也很是无奈,可最终也只能安慰道,“小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一早就知道,皇上并不好糊弄,不是吗?” 确实,只是贵妃没想到自己会暴露得那么早。 贵妃按着眉心,“芍药,往后我们需要更谨慎了,此前我对贵妃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在意,我甚至想等将来扳倒了皇后,鸟尽弓藏之日祁曜君不管如何处置我,我都接受,只要不动辛家就行。但如今被祁曜君知道天骄和我有关系之后,我往后绝不能行差踏错哪怕一步,否则,我一定会连累天骄的。” 毕竟如今在祁曜君眼中,她和天骄是一体的,她若做了什么惹祁曜君不高兴的事,难保他不会迁怒天骄。 芍药重重地点头,又问:“那……此事要告知天骄小姐吗?” “不用,”贵妃摇头,“我跟祁曜君的想法一样,如果现在让天骄知道这件事,天骄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她如今已然风口浪尖,就别给她增添心理压力了。” 说到这儿,贵妃叹气,强打起精神。 “芍药,帮我研墨吧,我得写两封信。” 芍药一愣,“两封?” “是,一封给季大人,这件事不能让天骄知道,但至少要让季大人知道,得让他心理有所准备才行。另外,祁曜君如今对天骄动了心,我得提醒他们,眼下不宜轻举妄动,否则一旦激怒祁曜君,后果不堪设想。” 芍药点了点头,她也不奇怪自家小姐会有此担忧。 此前季家人就说过,他们会用一个天大的功劳换取天骄的自由,眼下季小将军即将平定漠北,这也算是大功一件,想来小姐是担心季小将军冲动,若是此时用这个功劳换天骄小姐出宫,只怕功不成,反招祸。 “那还有一封?” “给天骄,并且这封要快,我和她暂时是见不了面了,待会儿祁曜君的圣旨应该就会到吴容华那边,我不担心接下来宫中的任何波澜,但怕天骄乱想,所以必须在祁曜君的旨意下达前尽快给她送去,安她的心,否则这傻姑娘一定以为她给我添了麻烦,不知要懊悔多久。” 芍药有些不解,“波澜是指?” “祁曜君要指派陈利民给吴容华养胎,并且会说是我提议的。” 贵妃言简意赅。 毕竟接下来她必将面临无数风雨,芍药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接下来的日子她们还需要共同应对。 芍药睁大了眸子,几乎在瞬间理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随后又沉着脸点点头。 “小姐放心,奴婢会保护好你的。” 贵妃握住她的手,安抚地笑了笑,“别那么紧张,祁曜君眼下还宠着天骄,我也算是沾了天骄的光,祁曜君说他会暂时延缓陈利民接替院正的进程,我们还有应对的时间。” 芍药撇撇嘴,“还算皇上有良心。” 贵妃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啊,才说要谨言慎行,去吧。” * 辰时,后宫又是一道惊雷炸起—— 皇上下旨,命太医陈利民为吴容华养胎。 听闻昨日贵妃闯进未央宫,恰巧遇上同在未央宫的吴容华,贵妃见吴容华面色憔悴,当即便留了心。今早伺候皇上更衣时,便顺嘴提了一句——不知道皇后娘娘安排的太医是怎么照顾的,让她一个外人瞧了都心疼。 皇上多在意贵妃的话啊,转头就给重新安排了如今风头正盛的陈太医。 之前一直被嘲笑有子也无宠的吴容华,这下腰板儿也是挺直了,皇上肯给指派未来院正,足可见对这一胎的重视。 吴容华有多高兴姑且不提,凤鸣宫却是一片狼藉,昨日才换上的物什,今儿个又没了。 “祁曜君这是要做什么?他要把这个孩子给贵妃?开什么玩笑?我爹再怎么野心勃勃也不过是文臣之首,辛家手里可是握着实打实的兵权,他疯了吗?!” 青鸾也生气,“皇上最近是被那些个狐媚子迷昏头了不成?” 倒是晁吉思索片刻,上前道: “娘娘息怒,奴才倒是觉得,皇上此举,另有目的。” 第271章 事几重 皇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向晁吉: “怎么说?” “皇上能顶着相爷和晋王的压力走到今天,其心智手段可见一斑,绝不是那般能轻易被迷惑之人。昨日相爷不是还来信说了漠北一事?娘娘忘了么,辛永杰眼下可还在漠北。” “辛永杰?” 皇后眯起眼,像是在记忆里寻找这个人,半晌后皱眉开口,“此人不是暗中投靠了晋王?” “娘娘好记性。” 晁吉笑眯眯地开口,“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皇上已经知晓此事,眼下贵妃自作聪明妄图跟皇后娘娘争夺皇嗣,皇上索性将计就计,表面应了她的请求,暂时将她稳住,实则刺激辛家人的野心……借此,削弱辛家。” 皇后挑了挑眉,觉得晁吉这个想法才像是祁曜君会有的思路。 但随后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可祁曜君,好不容易将贵妃培养起来跟本宫抗衡,他会选择在此时削弱她么?” 晁吉依旧笑眯眯的,“可是娘娘,如今宫中,还有旭良媛呢。” 皇后眉心微微蹙起,提起季月欢,她就总会想起这痴儿此前在她面前的疯言疯语,有些不悦道: “区区一个良媛,她能做什么?” 晁吉摇头,耐心提醒,“娘娘,旭良媛的长兄季予阳也在漠北,也是他率先发现兰家人勾结漠北,从而将兰家控制,那辛永杰又正好在他麾下……” 有些事情只需点到即止。 皇后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听闻辛永杰此人好大喜功,绝不甘于沦落为季予阳的陪衬,倘若再得知贵妃有机会夺得皇嗣,只会更加助长他的野心,一旦犯下任何错事,祁曜君都有理由将他处置了,削弱辛家的同时,再提拔季予阳,旭良媛也算是有了靠山,往后替代贵妃不是难事。” 晁吉赞许地点头,“便是这个理。” 话是这么说,可皇后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偏她又寻不到这份不安的缘由,最终还是烦躁地摆手: “说到底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祁曜君此人其智近妖,心思捉摸不透,谁知道他究竟在谋划什么?更何况倘若真是削弱了辛家,那将这个孩子给贵妃于他也没什么妨碍了,旭良媛说不定也是祁曜君树在那儿,给贵妃吸引视线的靶子。” 毕竟季月欢那个痴儿,实在不是个成事的料。皇后自认若她是祁曜君,宁可用贵妃这条聪明的狗,也不会去冒险培养一只疯狗。 第230章 “这……” 晁吉闻言又皱起眉,不得不说,从这方面看,皇后娘娘的分析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后按着太阳穴,脸色无比难看。 “那痴儿就别管了,区区一个良媛,她还有得爬,给本宫盯紧贵妃,无论如何,这孩子绝对不能落贵妃手里。” “是。” * 而不论这宫里掀起多大的风浪,未央宫似乎都是独立于这片风浪外的孤岛,一片岁月静好。 唔…… 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岁月静好。 因为季月欢是在一阵喧闹声中被吵醒的。 彼时冬霜和休养好的腊雪以及新来的花衣三人正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恰好见季月欢一脸迷糊地在揉眼睛。 冬霜就笑,“还说叫小主,赶巧了。” 花衣没说话,但也是一脸的姨母笑,像是被这样的季月欢可爱到了。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因为不是睡到自然醒,小脸皱成包子,声音也含含糊糊:“外面怎么了?” 花衣一边扶着将她摁坐到梳妆台前,一边不怎么在意道: “丛笑说要大展身手给小主重新布置院子,又叫了阿丑兔子和阿旦她们帮忙,结果兔子乱蹦不小心把一盆花给弄翻了,泥弄到了阿旦身上,阿旦生气跟兔子打了起来,不小心误伤了阿丑,然后阿丑也加入战局,不小心又弄坏几盆花,丛笑生气就也跟她们打起来了。主子别在意,她们经常这样,自己打完了就好了。” 季月欢:“……” 好、好晕。 她要不……再睡会儿? 还不等她张嘴说什么,言灵又不知道搁那个角落冒了出来,探头到季月欢跟前笑嘻嘻地念: “过了忧危事几重,从今再历永无凶。宽心自有宽心计,得遇高人护圣功。属下观主子今日印堂发亮,大吉,大吉啊!” 季月欢:“……” 快别说了,天天印堂发亮,季月欢都感觉自己快成电灯泡了。 不过这签文…… 她看向言灵,“‘过了忧危事几重’是什么意思?我最近会有什么烦心事吗?” 言灵一脸无辜地眨眨眼,“主子您忘啦,属下只负责给您抽签,不负责解签哟。具体什么意思属下也不是很懂呢。” 季月欢:“……” 噢,睡迷糊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好好,那我不问了。” 昨日几人来的时候腊雪不在现场,眼下她只觉得这些人行事很是怪异,虽说她们不算正经宫女,可…… 腊雪还是忍不住道: “小主,您等下还是出去看看吧,奴婢觉着若是再不制止,那院子能被几位姑娘给拆了……” 花衣轻笑着随手用梳子点了点腊雪的鼻尖儿: “小腊雪,你放心,就是要拆了才好呢,不破不立,等都拆完了,丛笑才能给小主造个更漂亮的院子出来。” 腊雪还是有些欲言又止,冬霜却也开口劝: “腊雪姐姐,让她们去吧,反正她们都是皇上的人,出什么事儿皇上兜着,而且多闹闹也好,正好让咱们瞧瞧她们的本事!” 花衣和言灵脸上的笑容同时一收,板着脸纠正,“我们可不是皇上的人,我们现在都只听主子的。” 腊雪对这话不置可否,毕竟在她眼里,皇上大过天,这些人嘴上说着不是皇上的人,可皇上真要有什么命令,她们敢不听么? 但听到冬霜这么说,腊雪也觉得不无道理,她眼下对这几人也确实不甚了解,贸然评判也不太好。 季月欢知道她为人谨慎,又打了个哈欠,摆手道: “没事儿,拆就拆吧,反正咱这儿平时也没人来,真要重建不了咱直接改种地。” 腊雪:“……” 花衣轻笑出声,“主子英明。” 冬霜一脸兴奋,刚想说什么,就见南星急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 “小姐!有……呃……” 第272章 豁达 南星也没想到一进来会看到这么多人。 她挠了挠头,话到嘴边又悉数咽了回去。 季月欢却对南星这表情再熟悉不过,当初她得到消息想要告知自己,但碍于腊雪冬霜在场,又不确定这两人能不能信任时,就是这样。 如今瞧南星的眼睛在言灵和花衣身上打转,季月欢想了想,还是冲她颔首: “没事,说吧,我还是那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她们都自称是我的人,那我就信她们一次。” 主要是季月欢觉得,就算这帮人是祁曜君的人也没什么妨碍。 她跟祁曜君之间到了如今的地步,除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外,好像也没什么东西好瞒的。 花衣和言灵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肃了神色,单膝跪地: “属下必不辜负主子信任!” 季月欢忙让她俩起来,“搞这么正式做什么,快起来。” 南星想了想,点点头,但还是存了两分防备,只是把袖子里的信掏了出来。 “小姐,有您的信。” 她没有说写信的人是谁。 季月欢第一反应是家书,但又觉得不对,她的回信才送出去,应该不会这么快有回音,况且如果是家书,南星会直接说府里来信。 那还有谁会……不,等等。 还有……贵妃! 季月欢此时没来由一阵庆幸,庆幸南星的谨慎,因为这是唯一一件,她还不能告诉祁曜君的事。 她朝南星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将信件打开。 信的内容很短,季月欢看完,脸色却难看起来,她将手中的信纸揉皱在手中,沉默不语。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南星开口道: “小姐……怎么了吗?” 季月欢摇了摇头,没提信的内容,只皱着眉问: “今日宫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大事?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冬霜迟疑道: “呃……贵妃复宠算是大……” 话还没说完,就被花衣和腊雪两人同时一左一右撞了一下胳膊。 冬霜一下噤声。 季月欢看了看几人,思忖了一下冬霜没说完的话,“昨晚祁曜君去了贵妃那儿?” 是问句,但她的表情几乎已经肯定。 众人表情都有些讪讪,谁也没接,季月欢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这才注意到她们眉宇间的异样,她想了想,随后恍然地看向花衣和言灵: “所以你们一大早这么闹腾,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怕我知道祁曜君去了别人那儿伤心?” 言灵闻言,朝花衣无奈摊手: “我就说没用吧。” 花衣不动声色地踢了她一下,随后又看向季月欢,上下打量她一番后,挑了挑眉,“主子您……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 季月欢觉得好笑,“他是皇帝,去哪儿不都是天经地义吗?我巴不得他天天去别人那儿,少来烦我。” 最好渐渐把她忘掉,让她顺着原剧情悄无声息地死在冷宫里。 花衣:“……” 她憋了半晌,才勉强开口,“呃,主子豁达。” 心中却是在不断腹诽,乌娘给的什么情报,不是说主子爱皇上爱得死去活来吗?她瞧着不像啊! 季月欢没有理会花衣,却在脑中飞速运转。 贵妃信中说,昨日吴容华离去后私下也找了她寻求合作,她思索半晌,还是答应了,这是一个和皇后正面宣战的好机会,她不想错过。总的来说这是她和皇后之间的事情,希望季月欢无论收到任何消息,都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季月欢暂时还不知道贵妃信中的消息是指什么,但是,如果祁曜君昨晚去了贵妃那边,而他昨天白天又说,他已经想到了两全的法子,所有事情他会安排,晚上就不过来了,让她不要乱想。 季月欢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看向腊雪: “雪雪,你在宫里的时间最久,人脉也最广,你今日帮我打探一下,吴容华那边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腊雪也没多问,颔首之后便退下了。 季月欢总有些心神不宁,连带着都没了跟人开玩笑的心思。 辰时,季月欢吃完早饭正坐在院子里,一边看女孩子们清理先前被打得乱糟糟的院子,一边发着呆。 而腊雪也在此时匆匆跑了回来。 她气喘吁吁道: “小主,小主!” 季月欢一下坐直了身子,又给腊雪倒了一杯茶,“你先缓缓,慢点儿说。” 腊雪谢过之后,一饮而尽,这才开口道: “小主,果真如您所料,方才皇上下旨,重新指派了陈太医给吴容华养胎,听说是早间贵妃提起昨日见着吴容华觉得她气色不好,皇上留了心,这才给换的。” 果然。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半晌后嘴角露出苦涩。 第231章 贵妃想要安她的心,可她忽略了一点,季月欢不懂宫斗,但她懂人心。 吴容华当时见到贵妃怕成那样,又怎么会主动找她寻求合作? 或者说,若是她们之间有合作的可能,吴容华又何必迂回来找她这个良媛? 还是把贵妃卷进来了。 季月欢头疼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觉得眼下最好的方式她应该装作不知道,毕竟贵妃专程一大早给她送来这封信,就是不想让她自责。 可她……她从来,不想牵连任何人。 她何德何能让贵妃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众人见季月欢面色苍白,都有些面面相觑。 “主子,怎么了吗?” 季月欢摆摆手,“没、没事……” 说是这么说,可她看起来一点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但是她们思索了一下方才腊雪带来的消息,想半天也没想出这其中与季月欢有什么关联。 最后南星也只能心疼道,“小姐,是不是坐外面太久,被风吹着了?奴婢扶您回去休息会儿吧?” 季月欢没有说话,却在南星的搀扶下起了身,她的步履有些踉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看着有些恍惚。 才走出几步路,季月欢又停下,冲身后的几人道: “如果祁曜君过来的时候我在睡觉,叫醒我。” 众人面面相觑,毕竟她们谁也不确定皇上今日还会不会过来,但还是相继应声。 可惜季月欢根本不用她们叫醒。 她根本睡不着。 脑子里的思绪太多太杂太乱,完全无法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季月欢最终还是又爬了起来,坐在椅子上发呆。 祁曜君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丧着一张脸出神的季月欢。 他一愣,脚步微顿,而季月欢恰好在这个时候朝他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两个人看对方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第273章 诡异 祁曜君复杂于昨夜从贵妃口中听到的季月欢。 宫外的季月欢明显比宫内的活泼自在很多,她也确实是一直被季家人捧在手心宠的千金大小姐。 但某些方面,那个季月欢却也与现在的季月欢高度重合。 善良,敏感,极力帮助身边的人,又担心麻烦任何人。 若不是祁曜君确信,观星台一事后,如今的季月欢和曾经的季月欢出现过记忆断层,连他都会觉得,她们就是一个人,季月欢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噢不对,最大的变化应该是没以前自由了。 祁曜君甚至试探过贵妃,有没有觉得现在的季月欢和以前有显著变化,贵妃却表示否认,她说或许心境上有些许不一样,但她毕竟失过忆,那点儿小变化在可理解的范围内,整体而言她还是她。 祁曜君有一瞬间甚至开始质疑,言灵是否算错了。 这世界上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灵魂先后进入同一个身体吗?如果这是真的,又有什么更正的必要? 但是言灵毕竟师承护国寺住持,他可以不相信言灵,但不能不信住持。 言灵这鬼丫头虽然平日里油嘴滑舌,但她敢提议让他带季月欢去找住持,就证明她对自己掐算出来的命数有十成的把握。 祁曜君总觉得这件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偏偏这其中涉及的东西又太玄,他再聪明也难以从中作出任何有用的分析。 而这也同时衍生出另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这个诡异的局面,季月欢本人……知道吗? 她原本不在这具身体她肯定是知道的,可她是怎么来的,她知道吗? 她没有求生欲,到底是因为之前死过一次,还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有人想要她活? 此生富贵皆虚妄,为报恩情替灾殃。 是什么样的恩情,让根本没有处在同一维度的两个灵魂产生如此紧密的联系? 祁曜君有心想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总觉得,还没有到时机。 所以此时看季月欢的眼神难免复杂。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季月欢看自己的眼神同样复杂。 他思索了一会儿,挑了挑眉,重新迈步走到她跟前。 “怎么这么看我?不高兴?” 吃醋了?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解释,季月欢已经仰起头,重新调整角度直勾勾地看着他。 “祁曜君,我们打个商量吧。” 祁曜君神色微微一顿。 每次季月欢这么说话的时候,往往都没有留下商量的余地。 他垂眸,“说说看。” “我可以接受你为了保护我所做的所有安排,但是尽量不要牵连别人可以吗?” 噢。 她不仅没有吃醋,反倒是为了贵妃找他兴师问罪来了。 祁曜君冷笑一声,捏着季月欢的下巴微微俯身。 “怎么,知道朕安排贵妃给你挡枪,不高兴?可是季月欢,你不是很不喜欢贵妃么?她几次三番找你的麻烦,朕借机为你报仇,不好么?” 季月欢藏在衣袖下的手缓缓蜷缩起来。 是,她怎么忘了,她和贵妃针锋相对的关系不仅骗了皇后,还骗了眼前这个帝王。 两秒后,她别过眼不去看祁曜君,只说: “我的仇当然要自己报才痛快,你这样搞得好像我欠了她一个人情一样,我不喜欢。” 祁曜君闭了闭眼。 她还是不肯坦白。 这两个人对彼此倒是情真意切得很,他反倒成了那个恶人。 如果可以,他真想掐死她。 祁曜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季月欢,你方才说的是打商量是吧。” 祁曜君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季月欢像是瞬间想到什么,陡然抬头,“你……” “朕拒绝。” 祁曜君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赌约说得很清楚,朕只要保证你不死就可以了,无论手段如何。你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添加限制条件,晚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个人必要时候可是连季家人都可以拿出来威胁她的,又怎么会在意贵妃? “我……” 季月欢痛苦地抓了抓头发,却一时语塞。 她想过坦白她和贵妃的关系,但是看祁曜君的样子,她感觉说了,反而会让祁曜君手里再多一份牵制她的筹码。 祁曜君看着季月欢濒临崩溃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可话到嘴边,他又悉数咽了回去。 他可以容忍季月欢不爱他,但他不能容忍季月欢践踏他。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似乎在她心里,连一个贵妃都比他重要。 祁曜君冷着脸,转身就要离开。 可人还没踏出大殿门口,身后就传来季月欢已经冷静下来的声音。 “祁曜君,你早知道,是不是?” 祁曜君陡然停下脚步。 他缓缓转过身,对上季月欢那双略带绝望的眼睛。 他叹了一口气,又缓缓走回她跟前,看了她良久,才问她: “怎么猜到的?” “一切都太刚刚好了。” 季月欢无神地喃喃,这个念头也是方才在她脑子里电光石火之间闪过的。 祁曜君先前说了一句很关键的话——你不是很讨厌贵妃么? 如果祁曜君什么都不知道,那在他眼里,她和贵妃是死敌,贵妃也不会主动暴露这一点,那么昨晚祁曜君去找贵妃,两人之间一定会起冲突。 哪怕贵妃不敢忤逆祁曜君,可即便是装,她也要装出一副不愿意的样子,毕竟昨天她来的时候吴容华没走,祁曜君忽然要她办事,是为了谁再明显不过,贵妃应该闹一闹的。 但是太风平浪静了,腊雪又说贵妃是在早上伺候祁曜君更衣的时候,才当着众人的面主动提起的吴容华,那只能说明,这都是他们已经商量好的。 而后贵妃又在圣旨落下之前率先给她送信,只为了让她不要有心理压力。 那么将这一切都串联起来,真相就很显而易见了。 祁曜君早就知道她和贵妃有交情,并以此和贵妃协商,要她帮忙。 她真是太愚蠢了,这可是原著里料事如神的男主,她怎么会觉得她和贵妃那点儿过家家的伎俩能瞒过他呢? “季月欢,”祁曜君静了良久,才略有些无奈地开口,“你有时候可以不用那么聪明。” 他抬手指向一旁的琉璃灯罩,“太通透的东西,容易碎的。” 季月欢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又缓缓收回目光,她面无表情: “无所谓,碎了我割自己。” 第274章 谁更重要 “你……” 祁曜君一时噎住。 他本来是想等季月欢坦白,却反倒被她先洞悉到自己的心思,眼下好了,主动权被她夺走,倒显得他理亏似的。 季月欢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她将头埋进膝盖,眼泪无声滴落。 第232章 “祁曜君,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利用了贵妃和她之间的友谊,让贵妃无辜卷进这件从头到尾与她无关的事情中,承担本不该她承担的风险。 一直都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她从来只会成为别人的拖累,只会给别人带去麻烦。 季月欢懊悔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头,她后悔了,她不该贪心的,如果她没有认下贵妃这个朋友就好了,如果她不和祁曜君立下赌约就好了,如果……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就好了。 就在她的手就要捶打自己脑袋第二下的时候,却被一只手狠狠禁锢住。 “季月欢!你冷静一点!” 她的表情实在太痛苦了,那种悲伤和绝望的情绪犹如实质般蔓延开来,实实在在将祁曜君才树立起来的冷漠击碎。 ——他见不得她这样。 季月欢哽咽着抬起头,那双被眼泪浸湿的黑眸此刻空洞洞的,像是一瞬间失去所有。 “我冷静不了……祁曜君,我快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祁曜君心疼地抱紧她,“季月欢,你听朕说,这件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朕留了余地,你别这样……” 季月欢怔怔地抬起头。 “什么……余地?” 祁曜君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直到那眼角不再有新的泪水落下,才像是认命般开口。 “季月欢,在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前,朕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朕,不,我,我和贵妃在你心里,谁更重要?” 季月欢听着这个问题,莫名觉得有些荒谬。 就像早些年在情侣之间流行的那个问题——我和你闺蜜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一样荒谬。 但是看着祁曜君认真的神色,季月欢也没有敷衍的意思,她认真思索了许久,最后的答案是—— “我不知道。” 祁曜君微微愣住。 季月欢从他的怀抱挣脱,捂着额头,有些难过地靠在椅背上。 “祁曜君,谁比谁更重要是怎么定义的呢?” 在她心里,没有谁比小老头更重要。 小老头外的所有人,之于她都是过客。 祁曜君也被她问住了,半晌才叹气,“你总是这样,明明是我在问你问题,最后反倒被你问住。” 季月欢沉默了两秒,敛眸,“那你忽略我的反问吧,答案就是我不知道。” 见祁曜君一脸的不信,季月欢又叹气: “你如果非要听实话的话,那就是你们对我都不重要。因为我想象了一下,如果未来有一天你们都抛弃了我,我可能也只是失落一下,或许连眼泪都掉不了一颗。” 因为在她心里,这是注定的。 除了小老头,没有人会愿意永远留在她身边。 所有人都会离开,或早或晚。 她又看向祁曜君,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我甚至会为你们高兴,恭喜你们,成功摆脱掉一个麻烦。” 心头那种被细针密密麻麻扎过的感觉又来了,祁曜君抿着唇,静默半晌还是摇头。 “可是季月欢,你没发现吗?你对我和贵妃是不一样的。” 季月欢疑惑地看向他,“什么?” “在你原来的计划里,是没有贵妃的,也就是说在应下吴容华那一刻,你想的是让我来插手这件事。既然把事情交给了我,却在我将贵妃卷入后……” 祁曜君抬手轻抚季月欢脸上未干的泪痕,“你在为她落泪,你心疼贵妃,却不心疼我,为什么?” 季月欢觉得祁曜君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她认真思索良久,才看向祁曜君。 “原因有很多方面。” 祁曜君挑眉,“说说看。” “第一,吴容华是你的女人,肚子里怀了你的种,这件事交给你处理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祁曜君:“……” 祁曜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好像……说得蛮对。 “第二,女医的概念虽然是我提出的,但推行的人是你,这件事跟你的kpi……我是说跟你的政绩挂钩,做好了对你自己也有好处,你不是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的无辜之人,又怎么轮到我心疼?” 祁曜君:“……” 确实。 “第三,祁曜君,你太强大了。” 这个理由让原本有些不自在的祁曜君慢慢朝她看了过来,季月欢耸了耸肩。 “你也不止一次地给我灌输过一个概念,你是天下之主,是大曜唯一的王,那在我心里,你应该有解决所有难题的能力,所以我遇上了麻烦可以理所当然地找你,因为那些对普通人难如登天的事情,在你这里只是挥挥手就能解决。” 总算是说了一句让祁曜君觉得中听的话,他的眉心终于舒展。 “就像……” 季月欢打了个比方,“就像贵妃有且仅有一盒子金银财宝,她要完成这件事,必须将这一盒子东西全部交付出去,之后她一无所有。而你拥有一座金山银山,完成这件事所耗费的东西之于你不过是九牛一毛,给出去就给出去了,你还有更多。” 季月欢说到这摇了摇头,“可能这么说有些不太恰当,也会显得我有些看人下菜碟,但因为你的强大,我确实会更心安理得一些。” 祁曜君轻笑一声,这还是第一次,对于自己被利用这件事,他完全不觉得生气。 “还有吗?” 季月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像是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有,第四,可能也是因为那个赌约,或者说,因为我见识过你的执着,我劝过你了,但劝不动你,你固执想要保下我的命,所以我给你机会。既然说好了不主动寻死,那将我身边的潜在风险告诉你也算是我在履行我应该做的部分,否则这个赌约对你而言未免太不公平。” 她说完,祁曜君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季月欢没有下一句之后,他笑道: “那我总结一下,季月欢,你之所以因为贵妃的卷入落泪,是因为你觉得贵妃付出太多,而你没有对等的东西与她交换,这给了你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你痛苦不堪,对不对?” 季月欢点头。 “可这其中有一个误区。” “嗯?” “你自己也说了,吴容华是朕的女人,女医一事也于朕有利,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与你无关,贵妃卷入这件事是朕的意思,所以,欠了贵妃人情的人,是朕,不是你。” 祁曜君笑吟吟地看着季月欢。 “你还不起,朕还得起。” 第275章 什么都学 “是……这个逻辑吗?” 季月欢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祁曜君挑眉,“不然?” 他拢紧了原本就环在她腰间的手,“季月欢,别傻了,就算没有你,贵妃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她从进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朕的刀。” 季月欢沉默良久,才淡淡道,“我知道。” 祁曜君听着她毫无波澜的声音,觉得哪里不对。 季月欢此刻的冷静和她方才的崩溃,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割裂感。 还不等他想明白缘由,季月欢已经给出了答案: “祁曜君,或许你对我的认知有误解,我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生死,只要不牵涉我,她们的人生过成什么样与我无关,我最多不主动害人,但也从来没有圣母到想要救下所有人。”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季月欢垂下眼眸。 “贵妃有自己的责任要背负我知道,所以我也从不曾试图劝说或者阻止,因为那是她要走的路,我无权干涉,倘若有一天她死在这条路上,我可能会难过,但最多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她仰起头,漆黑的眸子如木头一般毫无感情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你懂吗祁曜君?我不是不能看着一个人死,但至少,不能因我而死。” 祁曜君也盯着她看了良久,才缓缓点头,“朕知道。” “是吗?” 季月欢笑了一下,只是那勾起的弧度实在没什么笑意。 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继续道: “你的逻辑说服不了我,我只问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说。” “如果不是为了保证我绝对安全,贵妃这次,还会被牵涉其中吗?” “会。” 祁曜君回答得斩钉截铁。 季月欢微微皱起眉,看向祁曜君的眼神带着显著的不信任。 祁曜君没好气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朕说过了,朕的这个决定是一举多得,懂什么叫一举多得?就是说保证你的安全只是其中一个好处。季月欢,你以为贵妃是在替你担风险吗?” “难道……不是吗?” “你……” 祁曜君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罢了,说了你也听不懂。” 季月欢:“……” 第233章 不是,这台词怎么这么耳熟? 季月欢幽幽地盯着他,“祁曜君,你别什么都学啊我跟你说,你再这样我真的要收学费了。” 祁曜君又好气又好笑,戳了戳她的额头,“朕学什么了?你那些叽里咕噜的怪话朕可学不来。” “那你为什么说我听不懂?我这颗新时代脑袋还懂不了你的古人脑袋了?” 她的思想好歹领先这家伙几千年好吧? 祁曜君睨了她一眼,懒得跟她争辩,一针见血道: “不是朕看不起你,你连这宫中的规矩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后宫争斗你懂多少?” 噢,你要聊宫斗那她确实是听不懂。 就上次贵妃给她的一通分析,她虽然勉强能懂,但是听完也是头昏脑涨。她只觉得每一个擅长宫斗的女人都好厉害,走一步看三步,其中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比她高中时候做生物遗传图解还累。 她撇撇嘴,“那你也不能一句我听不懂就敷衍我啊,我听不懂你不会用我听得懂的方式说吗?” 祁曜君:“……可你之前就是这么敷衍朕的。” “胡说八道!”季月欢义正言辞的反驳,“我那哪里是敷衍,我是找不到让你听得懂的方式跟你讲。” “那朕又怎么能找到?” “你比我厉害啊。”季月欢理直气壮。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男主诶! 祁曜君:“……” 总感觉季月欢是在故意给他戴高帽。 但他意外受用。 思忖了几秒,祁曜君无奈道: “要跟你解释清楚整件事情在后宫中掀起的风浪,以及各方人马的心思,确实比较困难,估计朕还没说完你就困了。” 然后就在他说完这两个字的同时,季月欢就那么巧的打了个哈欠。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季月欢眨了眨眼,随后摸了摸鼻子讪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可能刚刚跟你吵架吵累了。” 祁曜君:“……” 瞧瞧,他都还没开讲,就赖他头上了。 “那什么,你继续,继续,我听着呢。” 祁曜君气得捏了捏她的脸,但也没真用力,还是依言继续: “朕换个角度,就,先做个假设,假设朕不保你的周全,朕就让后宫的人知道这件事你插了手,是你要陈利民去给吴容华保胎,你猜结果会如何?” “大家都觉得我没事找事,然后想方设法搞破坏,甚至让吴容华流产,最后赖我头上呗。这样就可以趁势除掉我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了。” 祁曜君却摇了摇头,“所以朕说你根本不懂后宫争斗,这宫里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多了。” 如果贵妃了解的季月欢和如今的季月欢性格上大差不差,那祁曜君此时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季家人不愿意让季月欢进宫了。 她真的不适合,各方面都不适合。 但无所谓,她不需要去适应,一切都交给他。 季月欢不耐烦了,“你直接说吧,最讨厌你们这种卖关子的人,什么水不水的,我看小说要是遇上你这种我才要骂作者脑子进水!” 祁曜君自动忽略她话里听不懂的部分,无奈道: “真正的结果是,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你的主意。因为你是良媛她是容华,你的位分比她低,帮她养胎你没有任何好处,吴容华就算想把这个孩子给你都做不到。而吴容华的位分又比你高不了多少,她甚至没有你得宠,所以你讨好她这个假设也不成立。那么在她们看来,你在整件事情中只是一个幌子,真正想要阻止皇后给吴容华养胎的人是朕,那接下来的后果,应该不用朕多说?” 是。 接下来还是会导向之前祁曜君跟她说过的,那个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皇后狗急跳墙,去母留子,最后这个孩子不得不归于皇后名下,丞相有了倚仗,于是大肆反扑。 季月欢想,她果然不适合宫斗,脑子里装的那点儿所谓的宫斗经验,实践起来简直如同过家家一般儿戏,根本无人理会。 祁曜君捏了捏她的手。 “所以,季月欢,朕没有骗你,即便没有你,这件事也只能贵妃出面,这宫里能逼得皇后头脑紧绷,不得不小心应对的人,只有贵妃。你的分量,还不够。” 第276章 埋汰谁呢 这便是贵妃存在的意义,否则祁曜君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将她培养起来? 季月欢沉吟两秒,又问: “那你为什么要在贵妃面前暴露你知道我们之间有交情这件事?就算你不说也不妨碍她执行你的命令吧?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要不是我误打误撞揭穿了你,你是会在我面前一直装下去的,为什么瞒着我却不瞒着贵妃?” 祁曜君点点头,“确实是该瞒着你们两人的,这样朕还能多看几场戏。” 季月欢:“……” 埋汰谁呢? 顶着季月欢不高兴的小眼神儿,祁曜君难免失笑,随后又肃了神色: “可是季月欢,我需要提前排除你身边的所有隐患,你可以信任贵妃,但朕需要帮你确认,你的这份信任,值不值得。” 季月欢顿了顿,随后垂眸,“她值得。” “是。” 祁曜君不否认自己的试探结果,又看着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不紧不慢地补充: “季月欢,你不需要担心你给她带去了麻烦,相反,正因为她通过了考验,朕确认她对你是真心,才愿意给她多留一分生机。” 季月欢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先前祁曜君劝她冷静时所说的余地。 后来两个人因为争论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反倒险些把这个给忘了。 “你先前说的余地……是指什么?” 祁曜君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朕会减缓陈利民晋升院正的进程,不会过早刺激皇后,这给了她足够的准备时间,以应对接下来皇后可能会耍的一些手段。” “这……”季月欢皱了皱眉,她倒不是担心陈利民当不上院正,按原著这小子是板上钉钉的院正,她只是觉得,“拖延一下时间就可以吗?” 怎么想怎么草率。 祁曜君揉了揉她的头发,“足够了,贵妃和皇后斗了这么多年,对皇后再了解不过,只要给她时间,足够她做好相应防范。” 季月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第二呢?” “第二……” 祁曜君轻笑一声,“贵妃应该有将漠北的事情告诉你?” 季月欢迟疑着点点头。 “如今你大哥在漠北一事上崭露头角,你又在宫中风头正盛,皇后会考虑,朕是不是想把你培养起来,替代贵妃。她会思索这次朕让贵妃插手这个孩子,是不是在刺激辛家人的野心,以此除掉辛家。只要辛家倒台,贵妃不足为惧,而你更是横冲直撞,脑子没有贵妃灵光,她不需要太担心。” 季月欢:“……喂喂喂,说话就说话,怎么骂人呢?” 祁曜君瞥了她一眼,哼笑: “这是在骂你吗?朕只是客观阐述一下你在皇后心目中的形象。” 季月欢:“……” 长了一颗宫斗脑袋了不起啊! 季月欢撇撇嘴。 她以为祁曜君已经说完了,没想到头顶又传来他不紧不慢的声音: “但同时,因为朕在她心目中不是这么愚蠢的人,此时对付辛家弊大于利,她又会思考另一种可能——会不会你才是被朕推出来给贵妃吸引视线的靶子?朕确实会削弱辛家,但仅仅只是削弱,并不是让辛家倒台,只要辛家于朕没有那么大的威慑,那贵妃接手这个孩子就顺理成章,到时候反倒是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季月欢承认,长了一颗宫斗脑袋确实了不起。 看见没,这就是传说中的走一步看三步。 皇后每天脑子里要思考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不是,祁曜君你小子每天脑子里要思考的东西也太多了吧!连别人脑子里想什么你都知道你是什么怪物啊! 又听祁曜君接着道: “皇后会在这两种猜测之间一直摇摆不定,因为不确定朕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会先选择按兵不动,至少先观望一下漠北的结果,反正吴容华月份还小,她等得起。而这,同样给贵妃争取了时间。”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 “好,我大概听明白了,总结下来就是,这件事虽然因我而起,但你们所有人的计划里,我都可有可无,对吧?” 祁曜君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轻笑道: “怎么会可有可无呢,你帮了朕大忙,也帮了贵妃大忙。”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她知道祁曜君这么说是担心她产生什么挫败情绪,但他明显想多了,季月欢不在乎自己有用没用,她宁可当个没用的废物,只要不拖累旁人就行。 不过不得不说,跟祁曜君这么聊下来,先前压在她心头的巨石确实消散了许多。 第234章 季月欢静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道: “谢谢。” 如果方才祁曜君选择丢下她或者不理她,她可能会跟自己内耗很久。 因为她贫瘠的宫斗经验,根本不足以让她捋清这其中的各种利弊关系,她只会习惯性将各种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然后在那让人痛苦的泥淖里越陷越深。 “谢什么?” 祁曜君无奈摇头,“朕说了是你帮了朕的忙,该朕谢你才是。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季月欢目光茫然了好一会儿,随后试探性开口:“……想睡觉,算吗?” 祁曜君:“……” 迎着祁曜君略有些危险的眼神,季月欢蹭地一下从他怀里窜了出来。 “喂喂喂我是说我自己睡,你别乱来啊,大白天的你奏折批完了吗你?” 祁曜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乱来什么?朕说什么了吗?” 季月欢:“……” 整这死出是吧。 季月欢鼓着腮帮,瞪着他不说话。 祁曜君无奈地站起身,“得了,朕去批奏折了,你想去休息便去,但是……” “但是不可以超时,我知道我知道,你好啰嗦啊快去上班吧你……” 季月欢推着祁曜君往外面走,却恰好碰上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兔子。 “主子,这个给你放……呀!” 兔子话还没说完就一下撞到祁曜君,手上的东西也一下掉在地上。 那是一本书,掉在地上后书页翻开。 入目的一左一右,都是祁曜君的画像。 祁曜君挑眉,将书捡起来,发现那是一本画册,随手一翻,上面的每一页都是他。 季月欢:“……” 坏了。 第277章 用情至深? 季月欢缓缓后退。 “那什么,你……你听我解释……” 祁曜君却是拿着那本画册,朝她步步逼近,目光似笑非笑: “朕的旭良媛,对朕可真是用情至深。” “……诶?” 季月欢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祁曜君误会了。 是哦,她紧张什么,虽然这画册是季予风给她出气用的,但祁曜君又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她没这么幼稚,所以一直只是放着,也没往上面乱涂乱画。眼下祁曜君看到,可不就误以为这是她自己画的吗? 这下好了,她又不能说实话…… 但她要是胡乱认下,那不是误导祁曜君? 思索半天,季月欢无辜地眨眨眼。 “啊?这什么时候画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祁曜君微微一顿,随后又看了眼手上的画,眯起眼,“这么说,是以前的你画的?” 季月欢含糊道,“唔,可能吧,我也不确定。” 祁曜君皱了皱眉,再度看了那画一眼,随后眉心又舒展开。 他忽然道: “可是季月欢,朕看过你的画。” 季月欢心里一个咯噔。 坏了,虽然祁曜君只是看过她画的风景画,可是以祁曜君的敏锐,一定能从画作的笔触中发现其中的不同…… 不!等等! 季月欢忽然像是定住一样。 季予风的画……笔触和她……不同吗? 脑海里闪过当时接手这个画册时,随手翻动的两页。 季月欢浑身冰冷,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她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就在季月欢眼皮都开始颤动的时候,祁曜君已经将画册翻开,递到了她眼前。 “季月欢,旁的不说,这种画,应该只有你才画得出吧?一个人失忆前后的画作风格,也会如此高度一致吗?” 这话当然是试探。 祁曜君说完后便紧紧盯着季月欢,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季月欢看着面前被毛笔勾勒出的祁曜君,一阵出神。 为什么当初第一次拿到这本画册的时候,这么明显的一个问题却被她忽略了! 这画,虽然是毛笔画的,但用的分明是素描手法! 不是那种常规的水墨画风——或许很多人都看过课本上的李白杜甫等等画像,水墨画的一大风格就是过于平面,你很难从中去想象真实的李白杜甫究竟长成什么样。 但是素描人像的一个特殊之处就在于,人物的五官都是立体的,你只要看一眼就能够知道这个人的长相。 如今回忆起来,季月欢想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她曾经也画过不少这样的素描画,或许因为看得多也看习惯了,所以当时季予风给她的时候,她只是略微扫过便收了起来,根本没放在心上。 可如今经由祁曜君提醒她才反应过来,这根本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画风! 季月欢越是看着,背脊越是发凉。 她画素描有个习惯,线条喜欢从左上到右下勾勒,而面前的素描画来看,那笔锋走势分明也是左上至右下! 这个画难道不是季予风画的,而是……她自己? 那季予风为什么骗她? 不,不对。 季予风没有理由骗她。 季月欢闭上眼睛,回忆起之前猎场那一次,她因为触摸到原主遗留下来的一支步摇而看到的画面—— 当时季予风也是画了一整本的漂亮裙子给原主。 季月欢记忆力不算好,她此时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勉强复刻当时的画面,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时的季予风,就已经是这种素描画风。 而原主看起来丝毫不惊讶。 所以,季予风的绘画风格,难道是原主教的? 可这不是更奇怪了吗?原主不仅跟她一样会长绸舞,跟她一样会素描,甚至连素描用的笔法小习惯都是一样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祁曜君眼睁睁瞧着季月欢的脸色变了又变,一会儿惊骇一会儿疑惑,一会儿茫然一会儿又像是被脑子里的想法吓住,连额头都冒出丝丝冷汗。 季月欢……你到底都知道什么? 祁曜君张了张嘴,有心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等见过护国寺住持再说吧。 他捏了捏季月欢的脸,将她重新唤回神,脸上露出毫无破绽的调笑: “这副表情做什么?承认你爱慕朕朕又不会笑话你。” 季月欢:“……” 季月欢一爪子把祁曜君的手拍开,将他手里的画册抢过来的同时推着他往外边走: “快去上班吧你,一天天净知道摸鱼,你的子民对你很失望!” 这话对祁曜君的杀伤力简直是致命的。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季月欢一眼,摆手离开。 季月欢在他走后仍然抱着手里的画册发呆,直到耳边传来南星的询问: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季月欢回神,这才看到南星和一脸歉意的兔子都站在自己跟前。 兔子不好意思道: “主子,属下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南星也一脸的懊恼:“是奴婢没有收好,挪宫匆忙,好多东西没来得及整理,奴婢就让兔子姑娘帮忙了,方才奴婢去如厕,兔子姑娘估计是没见着奴婢,才想来问问小姐这东西放哪儿,谁承想……” “星星。” 季月欢打断她,随后翻开画册展示给南星看,“我三哥……或者说,我,以前画的画都长这样吗?” 南星毫不在意地点头,“对呀,怎么了吗小姐?” 难怪,难怪南星当初对于她画的风景画一点都不惊讶,南星甚至知道颜料…… 季月欢心头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 原主和她太相似了,但又仅仅只是相似,在一些细微的差别上,又能让季月欢确信她绝对不是原主。 季月欢越来越感觉,自己突然穿书这件事,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牵引一样。 季月欢仰头看着外面的天空,心中分外苦涩。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会让命运一次又一次地戏耍她? 季月欢收敛思绪,决定不再去思索这些东西,反正也理不出个头绪,她只需要顺其自然自然就好了。 这次吴容华的事情让季月欢警醒,非必要她不会再触碰这个世界任何人的因果,否则她根本不知道蝴蝶效应之下,究竟会让剧情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她只需要等,等漠北的事情的定下,让她看看剧情节点究竟有没有按着她的想法被纠正。 然而让季月欢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前,她先等到的会是一场雪。 永昭三年十月初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整个大曜。 第278章 雪 这场雪究竟有多突然呢? 就是前一日季月欢还穿着一身并不算厚实的秋装,沐浴着秋日的暖阳,坐在丛笑给她搭建的秋千架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 次日清晨,大地便被积雪覆盖,季月欢第一次被冻醒。 第235章 她茫然地睁开眼时,祁曜君正皱着眉跟崔德海小声说着什么,季月欢隐约只听到一句“怎的还未拿来”。 随后南星和腊雪抱着厚厚的棉被绕过屏风走进来,祁曜君才勉强舒展眉眼,将棉被从她们手中接过,转身要给季月欢覆上之时,却发现她已经醒了。 他皱起眉,快步上前,“冻着你了?” 他说话间,便把手中的锦被覆了上去,“朕让人去熬姜汤了,待会儿喝一下,今年的天气着实怪……”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季月欢坐了起来。 她看了看还燃着烛火的室内,茫然地问: “外面……怎么了?” 南星回道: “小……小主,下雪了!奴婢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早的雪,被子也没来得及更换……都怪奴婢疏忽!” 下雪…… 是了。 好冷。 第一次,这么冷。 季月欢红着一双眼睛,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就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就那么冲了出去。 祁曜君因为没有预料到她有如此动作,也没来得及伸手抓住她。 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忙追了出去。 就见季月欢赤脚踩在雪地里,漫天的雪飘落在她身上,她伸着手,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像是在细细感受什么。 祁曜君一脸的怒意,一把抓住季月欢的手就要往里带,“季月欢!你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季月欢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挣脱了祁曜君抓她的手。 她的脸上不知何时挂满泪痕,可她在笑。 “祁曜君,你能感受到吗?这雪,好冷。” 祁曜君简直要被她气死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觉得季月欢疯了,精神不正常。 “知道冷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你想冻死自己吗?!” 季月欢却一下跪倒下去,她的手抓着地上的积雪又哭又笑。 “冻死自己……哈哈哈……冻死自己……我居然可以冻死自己哈哈哈……” 祁曜君看着这样子的季月欢,没来由地心中一痛。 崔德海等人拿上伞和披风追了出来,让祁曜君保住龙体,祁曜君根本不理他们,径自走到季月欢跟前,强制将她抱起来。 可季月欢这个疯子,她居然手里还紧紧抓着两团雪,不顾自己的双手被冻得通红,像是攥住了她全部的希望。 祁曜君忙让人备了热水,将季月欢的手连同她手中的两团雪都放了进去。 雪几乎在瞬间被融化,季月欢的手也变得更红。 祁曜君以为她会挣扎,但是没有,她只是愣愣地看着,像是失了魂。 祁曜君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再斥责两句,结果季月欢头一歪,竟直直昏了过去。 他赶忙将季月欢接在怀里,却没顾得上那装着水的金盆。 金盆被打翻,碰撞出巨大的声响,融了雪水的热水洒落一地,有不少溅在了祁曜君和季月欢的衣服上。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根本顾不上自己,只是沉声喝道:“来人,去传太医,腊雪去拿厚实的衣物给你家小主换上,南星过来,朕有话要问你。其余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众人纷纷忙碌起来,祁曜君一直盯着怀中的季月欢一言不发,直到腊雪拿了新的衣物过来,他才将季月欢放下,随后走到外间,南星见状跟了上去。 四下无人,祁曜君冷冷地盯着南星,开口便问: “你家小主以前看见雪都这样吗?” 南星摇头,“才不会,小主很少在雪天出门,她最多只是站在屋内看雪。” “那她今日作何会这般模样?” “奴婢不知。”南星也是一脸的疑惑和担忧。 随后她又是想到什么,有些迟疑道: “或许是……小姐第一次感觉冷?” 她回忆了一下方才小姐苏醒后的异状,感觉唯一的端倪就是在这里了。 祁曜君皱起眉: “这是什么说法?” 南星低着头,努力不让祁曜君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回禀皇上,我家小姐不管去到哪里,她的闺房一定常年铺满暖玉,那暖玉是二少爷费好大劲才收集来的,触感温润,冬暖夏凉,就算外面下着雪,小姐也能只着单衣在室内赤脚行走。因着小姐太依赖暖玉,一到冬天小姐就不出门了,用膳也是奴婢们送到屋内,只有天气渐渐转暖,小姐才会出来。” 南星说到这儿顿了顿,将头又低了几分,才接着道: “入了宫,奴婢一直发愁这宫中没有暖玉,这个冬天小姐要怎么度过,原本想着过几日送信回府,看二少爷能不能想想办法,结果没想到……” 谁都没想到大曜会降下如此怪异的一场雪。 祁曜君脸色难看至极,并不是南星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像是在打他的脸,而是他觉得,南星给出的理由太荒谬。 只是第一次感觉冷,就能疯癫至此? 她先前那又哭又笑,像是一瞬间将压在心里许久的悲伤的喜悦都一同发泄出来,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现在告诉他,仅仅是因为她第一次感觉到冷? 祁曜君根本不信。 可还不等他张嘴想说什么,崔德海已经在门外小声提醒: “皇上,该上朝了。”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眼下太医还没有到,他很是不放心,但他也不可能为她罢朝。 最终他也只得起身,将季月欢身边的所有人都叫来,扔下一句“看顾好你们家主子,若是出半点差池,朕要了你们的脑袋!”后,转身离开。 可直到祁曜君上朝归来,季月欢都没有醒。 甚至发起了烧。 祁曜君揪着陈利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陈利民也只说是受了寒,只等这阵寒热散去便可好转。 祁曜君索性让崔德海把奏折都搬到了未央宫,他就待在季月欢身边,一边时刻盯着她的情况,一边烦躁地批着奏折。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造成的麻烦不少,宫中许多人都病倒了,民间的情况更是糟糕,他还要安排人手赈济灾民,又让天枢阁的人注意百官动向,一是不能让人贪了赈灾银,二是防止有人浑水摸鱼从中作梗。 然而直到他将所有事都处理妥当,季月欢的烧仍旧反反复复,人也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祁曜君一直照顾季月欢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趴在她的床边睡去。 这一次,他又沉入一个怪异的梦境。 第279章 拜年 祁曜君又看到了那栋被季月欢烧掉的房子。 只不过这时候的房子远没有后面那么破败,上面贴着红对联,洋溢着过节的气氛,而祁曜君也看到了房子内,除了季月欢和她爷爷外的,第三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头发极短——男人留短发好像是这里约定俗成的规矩,至少他从之前的几次梦境中总结下来是这样。 中年男人的五官很是英俊,不过横眉怒目,一脸凶相,脸上哪怕没有表情,看着都像是在瞪着人发火一样,这让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会下意识产生畏惧,从而忽略他的长相。 可祁曜君细细端详之后发现,这个男人的五官和季月欢,竟有三分像。 他也看到了那个老人,此时的老人比之前见到的年轻些许,至少脸上的沟壑还没有那么深,头发也还没有完全花白。 他手里拎了很多的东西,都装在精致漂亮的盒子里,此时和中年男人争论些什么,好像是,想要那个男人跟自己出门,但中年男人不乐意。 最后老人没好气,“那你在家陪幺妹,我自己去,她才睡着没多久,我给她在蒸笼里留了一盘子蛋圆子,一会儿她醒了应该还是热乎的,你直接端给她就行,幺妹可乖了一点都不要人操心的,你别那么不耐烦听到没有?” 男人装都懒得装,老人都还没走呢他脸上已经流露出非常不耐烦的神色,嫌弃地挥挥手,示意老人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大概是受了季月欢的影响,祁曜君有些爱屋及乌,见一直以来被季月欢尊敬有加的老人受到中年男人如此漠视的态度,本能地对对方有些不喜。 但老人像是习惯了,没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门了。 此时似乎是黄昏,祁曜君顺着老人离开的方向,才发现这时候应该是深冬,小村子坐落在山谷里,那雪落不下来,都覆盖在不远处绵延不断的山尖上,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晕,竟然如同画卷一般。 就在祁曜君犹豫要不要跟着老人上去看看时,身后的中年男人已经转身,推开了旁边一个房间的门。 对方的行为实在有些鬼鬼祟祟,这引起了祁曜君的好奇,他转头看去。 那个房间很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床,床的对面放了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八仙桌上堆了些衣物,桌子旁边还有一个断了一条腿的破柜子,靠着墙安静地放着。 第236章 此时床上正蜷缩着一个不大的小女孩儿,看起来两三岁?不确定,因为太瘦小了,反正肯定不到四岁。 祁曜君瞧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确定,这是更小一些的季月欢。 他看到那个男人将厚厚的棉被掀开,将睡得小脸儿泛红的女孩儿拎了起来。 他的力道一点都不客气,女孩儿因为后衣领被揪着,勒得脖子有些痛,一下就睁开了眼,但还是有些茫然,她伸手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面前的人,犹豫着喊对方: “爸爸?” 这是一个祁曜君从没有听过的称呼,他暂时不太能捋清两人之间的关系。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嘴角扬着一个笑。 祁曜君感觉自己有些先入为主,那笑他怎么看怎么像是冷笑。 男人说: “小草,别睡了,大年三十的,走,爸爸带你拜年去。” 女孩儿眼里闪烁起亮光,却又像是想到什么,有些畏惧地看了对方一眼,小声问: “爷、爷爷呢?” 男人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爷爷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一天到晚粘着你爷爷做什么?能不能懂事一点?” 女孩儿忙摆手,又点着头,因为慌乱,四肢胡乱地动着,“我,我不粘着爷爷,我跟爸爸去拜年……啊!” 因为她的乱动,男人没能拎住她的后衣领,女孩儿从他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头也磕在八仙桌的桌腿上,她显然很疼,眼中都疼出了眼泪,但她不敢哭。 男人不仅没有安慰或者搀扶,反倒顺势踢了一脚,“你特么乱动什么?” 女孩儿一个劲摇头,不敢说话。 男人深吸一口气,眉宇间难掩烦躁,但还是伸手将她重新拎起来,不过这一次好歹抱在了怀里。 “走。” 女孩儿一愣,“啊?就这么去拜年吗?我、我换一下爷爷给我买的新衣服……” 她指向八仙桌最上面一件精致漂亮的红色小棉袄。 毕竟她现在身上就只穿了一套睡衣,或许考虑到裹进被子就不会冷的原因,睡衣本身并不厚。 女孩儿虽然如今懵懂,却也记得爷爷说睡衣不能穿出门。 男人却不耐烦道:“换什么换,浪费,再多嘴一句老子掐死你!” 女孩儿一下不敢说话了。 男人自己穿着厚厚的棉服,抱着女孩儿,说是带她去拜年,但祁曜君敏锐地发现,男人一路都走的小道,像是在有意避开人群。 他走得越来越偏,越来越偏,直到走到后山山脚下的一处深坑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坑,里面胡乱堆着很多废弃的东西,祁曜君不太懂一个村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个坑却没有人填平。 ——如果他生活在现代,就会知道,那是大跃进时代的遗留产物,那时候为了赶美超英,举全村之力建立起一个冶钢厂,家家户户都把锅碗瓢盆……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拿出来炼钢,这个坑,就是当时的炼钢炉。 后来钢厂废弃,连带着这里也荒废了。 没有人愿意费时费力地把坑填平,索性弃在那儿,村里谁家有不要的杂物,或者得病死了的家禽家畜,都扔在这里面,时日一长,里面什么东西都有。 村里的小孩儿也经常被叮嘱不能靠近这里,因为这个坑太大了,要是不小心掉进去,自己是爬不上来的。 女孩儿显然是第一次见这个坑,她有些茫然,但似乎又有着嗅探到危险的本能,有些害怕地问男人: “爸、爸爸,不是拜年吗?这是……这是哪里?” 男人狞笑一声,重新拎起女孩儿的后衣领,在祁曜君瞳孔微缩,大吼一声“不要”的同时,男人直接把她扔进了坑里。 “下去拜吧死丫头。” 第280章 找 老人回来的时候,中年男人正坐在堂屋,一边看着黑白电视一边剥花生,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 老人皱起眉,“季和,幺妹醒了吗?” 名叫季和的中年男人头也不抬,“没呢,你忙你的吧,不是年夜饭还没整完?你赶紧的,二叔三叔他们待会儿就来了。” 老人没理他,只是小心地将堂屋旁边的门推开一条缝,隐约看到被子下鼓起一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将门关上,他指了指那一地的花生壳没好气道: “知道你二叔三叔他们要来吃饭,都不知道把堂屋打扫一下,等下让他们看到像什么样子?!” 季和完全不在意,“哎呀,反正他们来了也是喝酒剥花生嗑瓜子,我打扫了一会儿还这样,你别烦了快去做饭。” 老人明显有些生气,但似乎是拿对方没办法,唉声叹气地进了厨房。 又忙活了一会儿,老人听到季和在外面吆喝: “爸,死丫头醒了,我带她去接二叔三叔他们了!” 老人一听,还以为是季和醒悟了,脸色缓和了不少,但还是骂道:“这么冷的天儿你带她出门干嘛?给我抱来,我还给幺妹留了她最爱吃的蛋圆子……” “哎呀吃什么吃,你那灶头又是火又是汤的,放她进去就是添乱,你做你的饭吧!” 老人一听也是,这会儿厨房乱糟糟的他也确实分不出精力照顾,只能无奈吼道: “行行行,天儿冷,你小子记得给幺妹裹厚点儿再出门啊!” “知道了知道了!” 可直到晚上八点半,老人看着季和领着一帮人有说有笑地进来,可唯独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 老人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季和,幺妹呢?” 季和脸上的笑微顿,随后皱起眉不耐烦道: “谁知道?我跟二叔说着话,转头人就没影儿了,死小孩儿就知道乱跑,一点都不听话!我才懒得找,她疯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老人顿时生气,也不顾此时有一堆客人在场,大吼,“她才三岁!你让她怎么自己回来!季和你是疯了吗?那可是你亲闺女!人丢了怎么办?被人贩子拐走了怎么办?” 祁曜君在一旁如遭雷击。 这个畜生,居然是……季月欢的父亲? 这怎么可能?! “少特么搁我面前叨叨,谁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野种,老子可不认。” 季和开口就是一堆难听的话,完全不理会老人的愤怒,“这村子就这么大,哪儿有什么人贩子?真要走丢了,村里人又不是不认识这贱种,自然会给送回来,大过年的你扫什么兴?安心等着吧。” 说完转头就招呼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众人: “来来来,二叔三叔,大成二强,都过来坐,不提那些扫兴的,吃饭吃饭。” 季和口中的三叔一脸尴尬地上前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那什么,大哥,和小子说得对,你就别担心了,待会儿肯定会有人把幺妹送回来的,咱先吃饭。” 老人拍开堂弟的手,脸色依然不好看,但想到对方毕竟是客人,还是缓和了一下语气,“你们吃吧,我等等幺妹再吃。” 随后老人从屋里搬了个板凳,坐在大门口,不时地往外面的小路张望,期待着有乡里乡亲将自己的小孙女送回来。 屋里的人在季和的鼓动下已经完全不理会老人,一帮人嘻嘻哈哈,胡天侃地,好不热闹。 祁曜君握紧了拳,他已经无数次大吼,希望老人别等了,快出去找,这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三岁的小姑娘,穿得那么单薄在外面,怎么受得住? 可是他的声音没有人听到。 老人裹紧了衣服,冬日夜晚的冷风将他的脸冻得发疼,仅仅隔了一道没有关上的大门,屋内的喧嚣和屋外的沉寂,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直等到九点多,老人坐不住了,他重新走进屋内,大喊道,“季和!你到底把幺妹落哪儿了?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没回来?” 一帮人已经喝得有些醉醺醺,季和头也不抬,“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你!” 老人的脸上已经全是焦急,他隐隐感觉事情现在变得很糟糕。 他从自己屋里拿上一个手电筒,转身就出门,“好好好,那我挨家挨户问。” 大年三十,各家相聚吃年夜饭的日子,一个身材干瘦的小老头,拿着一个手电筒,孤独地走在乡间地小路上,他不得不敲开那一扇扇热闹的门,低声下气地问有没有人看到他家幺妹。 这个点儿其实不少人都喝了酒,有的根本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关上门说没看到,有的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生拉硬拽,一定要他进门一起吃个饭。 老人在一家又一家的热闹中走过,却始终没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孙女。 他越来越着急,担心小姑娘大晚上害怕,开始边走边在路上吆喝,“幺妹!幺妹!” 可除了远方喧闹的灯火,寂静的田地中无人应答。 直到他走到村尾,又敲开一家,这家住的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这会儿正带着自己的一儿一女坐着看电视。 第237章 听到敲门声,寡妇谨慎地将门开了一条缝,见到是老人,这才将门打开。 “老季头?大过年的,有什么事儿吗?” “那什么,钱三她媳妇儿啊,你有没有看到我家幺妹?” 寡妇眼神古怪地看了老人一眼,似乎很是迟疑,最后还是摇摇头,“没看到。” 这已经是最后一家了。 老人眼睛一下就红了,转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无神地念叨,“这都十点多了,这么小的孩子能去哪儿呢……季和,你畜生……畜生啊……” 听着老人哽咽的声音,寡妇似是不忍,眼看老人越走越远,还是将人叫住: “诶,老季头!” 老人连忙回过头,“怎么了?钱三她媳妇儿,你是不是想起来在哪儿看过了?” “本来我不想说的。” 寡妇表情也不好看,“你也知道,你家季和混不吝的,不好惹,但你平日里帮了我不少,我家吃饭的桌子都还是你给打的,这事儿我告诉你,但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 老人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很不妙,他急道: “好好好我不说,钱三她媳妇儿,你都知道什么,你快告诉我啊!” 寡妇叹气道:“下午的时候我在门口摘菜的时候,看到季和抱着那小贱……抱着你家幺妹,看那样子,像是,像是朝那废钢厂去了!” “什么?!” 第281章 所谓怪物 寡妇摇了摇头,“你要找的话去那边儿看看吧,不过我看希望不大,这都十点多了,她穿得又少,搁里边儿冻上五六个小时,我估计人都冻僵了。” 老人原本转身的动作一顿,他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说……多久了?” 寡妇不知道他怎么这时候反应这么大,但还是如实道: “五六个小时啊,我瞧见那会儿大概四点半吧,反正不到五点,这会儿都十点过了,可不五六个小时吗?” 老人如遭雷击,他下午出门的时候也才四点,也就是说他前脚走,季和后脚就带着幺妹出门了! 那他后面看到的…… 不,他根本没看到,因为怕吵醒幺妹,也怕门缝开太大让冷风灌进去,所以他当时只开了很小一条缝,模糊看到被子鼓起而已! 老人脸色铁青,“畜生!畜生啊!” 随后快步朝着远离人烟的黑暗中走去。 * 小月欢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 爸爸将她扔下来之后,她被摔得浑身都疼,可等她抬起头来,上面看不到半个人影了。 “爸爸……” “爸爸!” “爸爸……爸爸不要走!爸爸,小草会很乖的,爸爸……” 可不管她怎么呼喊,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这个巨大的坑洞吞没。 小月欢终于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开始掉。 “爸爸……爷爷……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想……我会很乖的,我不粘人的……” 声音在坑底回荡一圈又一圈,所有的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到。 祁曜君看着她眼底的恐慌惊惧,恍惚间想起去猎场那一次,她看季月欢玩得尽兴,便没忍心打扰,自己悄无声息去附近寻找红玉,原本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可回来时却看到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惊慌地蜷缩成一团。 所以她那时……是在担心,他也像那个男人一样,将她丢在荒郊野外吗? 祁曜君捂着胸口,那一瞬间他有些疼到无法呼吸。 小月欢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夕阳落下,直到四周完全陷入黑暗。 一开始她还会冷得发抖,到了后来她像是已经麻木,她不再哭泣,只是缩在角落里,木然地等死。 她的鼻息间充斥着坑中常年堆积杂物的恶臭,还有…… 她不太走运,前些日子听说陈六伯家病死了一头猪,陈六伯一直大骂年底了晦气。 如今那头病死的猪就躺在距离小月欢不远处的地方,虽然冬天天气冷,一定程度上会减缓尸体的腐坏速度,但到底过去了几天,如今那尸体散发的腐臭不停刺激小月欢的鼻腔。 太臭了,真的太臭了。 她很感谢夜晚的来临,因为太阳没有落下之时,她分明看到那猪的尸体上爬满了她不认识的小虫子,也看到更远处的角落里有很多散落的白骨。 不知道是谁家的猪或狗,或者鸡鸭鹅? 现在天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还好,她什么都看不见。 可她又老觉得那死猪身上的虫子会在黑暗中朝她爬过来,也啃食她的皮肤,将她变成骨头。 那景象太恐怖,她快要被自己的想象吓死了。 但很快小月欢又发现,太好了,这是冬天。 长久的低温让她变得僵硬麻木,她逐渐感受不到寒冷,也没办法再去想象虫子在身上爬动的感觉。 她会被冻成木头人吗?还是雪人? 真好呀,冻得硬硬的,虫子就咬不动她了。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感觉自己的大脑越来越昏沉。 如果不是鼻尖充斥着刺鼻的恶臭,她可能早就晕了过去。 可如今她却在这样的刺激下,一直保留着最后一丝意识。 直到她看到有一束光,劈开黑暗朝她而来。 那是一道手电筒的光。 耳边传来朦胧的呼唤,“幺妹?幺妹?” 小月欢张了张嘴,想要应声,但是整个人早已失去知觉,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喊不出声音。 但是她感觉到有个人跳了下来,将她抱了起来。 那双手干瘦,但是有力,她听到老人哽咽的声音: “幺妹别怕,爷爷带你回家。” 老人抱着小月欢回去,将醉醺醺的季和抓起来揍了一顿,季和醉中还想还手,好在被其他人拦住,最终这个男人大骂一通之后,扔下一句: “你要留这野种是吧?那你自个儿留着吧!” 随后火速收拾行李,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离开了这个家。 老人跟客人们道了歉,也顾不上招呼,给小月欢裹上厚厚的衣服,连夜把人带去了附近的诊所。 好在即便是三十的夜,也依然有值班医生。 医生见小姑娘被冻成这样也吓了一跳,开始对她进行紧急抢救。 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温的同时,小月欢也发起了高烧。 这一烧就是好几天,好在这姑娘命大,最终还是醒了过来。 老人不眠不休照顾了几天,自己也有些憔悴,可看着小姑娘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还是激动得老泪纵横。 此时诊所的医生们也都只是松了一口气,谁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直到老人将脱离危险的小月欢带回家,悉心照料。 大年初三,又是一场雪,这一次的雪很大,覆盖了整座山,也终于落进了山谷的村子。 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样的雪,老人对地里的庄稼还是有些担忧,看小姑娘睡着,便出门去看了看。 小月欢苏醒时,屋内空无一人,一阵巨大的恐慌将她包裹,她掀开被子,鞋都没穿便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身上依旧只有一件睡衣。 她踩过地面的积雪,大声呼喊着“爷爷”,好似生怕自己这些天偶尔清醒时见到的老人,都是自己的一场梦。 她的声音很大,吵到四周的邻居,有人开了门,看到了穿着睡衣光着脚踩在雪里的小月欢。 一小孩儿干脆蹲下身,随手捡起面前的一团雪朝季月欢丢去: “大家快来看哦,那个跟死猪待了很久的野鸡尾出来咯!” 越来越多的小孩儿探头出来,也有越来越多的雪往季月欢身上砸。 那些雪落在季月欢的头发上,脖颈里,但她没有理会任何人,依旧大声叫着爷爷。 渐渐有人发现不对劲。 “哇!她光着脚诶!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怕冷!怪物!怪物!” 老人听到动静赶到的时候,整个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将周围的小孩儿都训斥了一个遍,赶忙抱起小月欢往家里赶。 “幺妹冷不冷?爷爷带你回家烤火,咱不理他们!” 小月欢原本紧紧地抱着老人,听到这话,她茫然地抬起头,随后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不冷的,爷爷,小草一点都不冷。” 第282章 缘由 季月欢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一个最明显的问题是,她很难对四周的温度产生明显的感知。 最初她说自己不冷,但是老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小姑娘太懂事了,故意那么说着安他的心。 但是很快老人就发现不对。 因为小月欢每天早起时,开始不知道自己该穿什么。 她的衣服本来就不多,根本不需要分季节放,所以春夏秋冬的衣服都放一起。 小孩子或许还不懂什么衣品穿搭,但至少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热了就穿薄的,冷了就穿厚的,以往这方面根本不需要老人教。 第238章 可是现在,老人会在三九寒天,看到小姑娘穿着一件秋季的单衣从房间走出来,有时候甚至是裙子。 还有洗澡,她洗到水冷了都不知道,每次都需要老人敲门提醒才知道出来。 偏偏她虽然对温度没有感知,但是身体其他方面又是正常的,就是说,她只是主观上感觉不到冷,但是冬天穿薄了依然会着凉,会感冒,会发烧。 所以她总是反反复复去诊所。 老人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咬咬牙,拿出不多的积蓄,带着小姑娘去了县里的医院。 最后医院的检查结果是,女孩儿的头部因为遭受撞击,再加上长时间的低温刺激下,神经高度紧绷,导致脊髓、延髓及脑干的温感神经元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而这种损伤不可逆。 老人听不太懂,医生只能解释: “人体能够感受外界的温度变化,是因为在人体皮肤层中存在温度感受器,当它们受到冷热刺激时,就会产生冲动,向大脑发出约50mv左右的脉冲信号,而脊髓、延髓和脑干网状结构中则存在着中枢性温度敏感神经元,这种神经元负责将这个脉冲信号翻译后传递到大脑。” 见老人还是一脸的茫然,医生举了个例子。 “比如说,我现在和您进行交谈,您的耳朵会把我说的话传递到您的大脑,让您能听懂我说的每一个字,可是如果你的听觉系统被破坏,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人都没有在讲话,这个意思能懂吗?” 老人理解了一下,勉强开口道: “您的意思是,您刚刚说的那个什么神经元,就相当于是另一种耳朵,幺妹碰到冷水的时候,身体会跟那个耳朵说冷,耳朵听见了,她才能知道冷。现在这个耳朵被破坏了,她就没有了冷这个概念,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接触的不是冷水,可能她的身体冷得一直在呼救,但是她听不见。” 医生赞许地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老人眼眶又红了,他抬起布满划痕的手擦了擦眼角,哽咽地问医生: “那……有办法治吗?医生,多少钱我们都治的……” 医生摇摇头,“我刚刚说了,这种损伤是不可逆的,没办法治,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平时不影响,只是需要你们做家长的费点心,以后多注意,只要不让她乱来,感觉不到冷也挺好的。” 老人嘴皮颤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怎么会是好事呢?这是病啊。 哪有人生病是好事的? 她感觉不到冷,就意味着她没办法自己照顾自己,他已经这把岁数了,往后他家幺妹可怎么办? 他再度抬手,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又问: “那我家幺妹,夏天也这样吗?我是说,她会在夏天也感受不到热?” “噢那倒不是。” 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经过测试,她的神经元对热信号的感知是正常的,只是对冷信号的感知出现了紊乱,就相当于,嗯……” 医生思索了一下,才重新找了个让老人理解的角度: “比如我现在跟您说,‘she lost her ears’,您听不懂对不对?但我跟您说她失去了她的耳朵,您就能听懂了。她的神经元也是这样,冷信号就像是外语,神经元没办法给大脑进行翻译,所以她不知道冷,但知道热,所以您只需要冬天多注意就好了。” 老人恍惚地点点头,“好,好,谢谢医生,谢谢……” 他回了病房,却没有走进去,只隔着窗户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她的头上还贴着退烧贴,也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没有睡,此刻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脸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老人捂着嘴,一时之间老泪纵横。 怎么……怎么就落下这么个病呢…… 后来老人开始给小姑娘的衣服分季节放,会每天打开电视,认真听上面播报的天气预报,然后在前一天给他的幺妹准备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 老人甚至计算出一桶热水逐渐变凉需要多少时间,每次小姑娘洗澡的水他都亲自调好水温,然后定好闹钟,让小姑娘可以在水冷前出来。 可他总有疏忽的时候。 季月欢在陆氏医馆当学徒的三年,一周七天,只有周末回家,也就是说至少有五天的时间,老人看顾不到。 虽然老人有提前叮嘱陆医生帮忙照看,但陆元丰哪里会管这些?他甚至觉得一个感觉不到冷的孩子很有意思,让季月欢穿着短袖在雪地里打滚。 反正这死小孩儿又不冷的咯。 至于感冒发烧?无所谓啦,他能连这点儿小病都治不好吗? 而季月欢也因为不合时宜的穿着和时不时的怪病,成为学校众所周知的怪物,所有人都避着她,远离她,或者,欺负她。 他们嬉笑着,嘴里高声喊着打怪物,将自己美化成为英雄。 可他们口中的怪物,从没伤害过任何人。 后来陆氏医馆出了那件事,老人带走了季月欢,虽然小姑娘什么都没说,但老人已经可以猜测到,在之前那些他不在的日子里,他家幺妹的日子并不好过。 每每想起,他都心如刀绞。 再后来,季月欢考上外地的大学,老人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欢喜的是他家幺妹终于飞向了更广阔的天地,她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难过的是,他担心幺妹照顾不好自己。 每年暮秋都是老人焦灼的时候,他不知道幺妹所在的地方,冬天什么时候来临。 他只能守着电视机,认真听里面的主持人播报着另一个地方的天气,然后提醒他的幺妹,该添衣服了。 【今天是寒露,幺妹,今年是个暖冬咧。】 暖冬意味着她不用给自己备太厚的衣服,暖冬意味着他的幺妹没有那么容易感冒。 他到死都还在惦记着这一件事。 第283章 身后事(一) 发着烧的季月欢也陷入了梦境,不过她的梦更为琐碎杂乱。 她看到很小很小的自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而病房外面的小老头,泣不成声。 看到小老头将她带回村,村里人指指点点,小老头叉着腰,分明气得脸红脖子粗,却还要跟对方据理力争。 看到小老头给她准备衣服,给她烧热水,给她调水温又定闹钟,看到他总是半夜爬起来,不放心地跑到隔壁给她掖被子。 看到那幢房子只剩下小老头一个人,他孤零零地守在电视机前,盯着里头的天气预报,然后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给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她打电话。 最后季月欢看到了出租屋的自己。 手机从掌心滑落,她猝死在黎明破晓前。 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检测到主人心脏骤停,自动发起报警,二十分钟后,接到报警的警察赶到,撞开了出租屋的房门,发现了年轻女人的尸体。 一个警员上前检查后摇了摇头,“李队,人已经死亡。” 李队打量了一下室内,卧室很小,但是很干净。 床头的一边是一个矮小的床头柜,柜子上放着一个小度智能屏,屏幕旁边还放着一个猫咪玩偶,纯白色的小猫,但是额头却有一撮黑毛,看着还挺滑稽。 床头另一边是一张书桌,书桌上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插着电源,还没有息屏,入目是一张excel表格,上面都是一些难懂的数据,应该是女人的工作。 书桌紧靠着飘窗,上面也并不杂乱,只放了一个一米二左右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什么都有,不过看下来,律法类和心理学的书籍更多。 简单环视之后,李队给出结论:“没有被人暴力闯入的痕迹,死者或死于自杀,或死于意外。具体还需要进一步评估,开动。” 季月欢看到她的手表被取了下来,对方检查了一下后,对旁边的记录员道: “从手表上的信息看,死者在凌晨三点四十四分心脏骤停,初步判定猝死。” 她的手机也被拿起来,用她的指纹解锁后,入目的就是那章小说末尾。 季月欢捂着脸,尴尬得脚趾抓地。 好社死。 早知道猝死的前一秒先给手机格式化了可恶。 李队也摇了摇头,“三点多还在看小说,明天不是周五吗?不上班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李队点了退出,随后打开通讯录,想要联系季月欢的家人。 但是一点开他就是一愣。 因为季月欢的通讯录居然只存了一个电话,备注是:小老头。 通话记录里的号码倒是不少,但除了标记的快递外卖或者诈骗电话,就是一些纯粹的数字。 这个女孩儿平时跟人联系,都不给对方备注的吗? 李队皱了皱眉,点开那个唯一有备注的电话,发现最近一次通话记录是在三年前。 难道是跟家里人吵架了? 李队没多想,点了拨号键,很快耳边的提示音再度让他愣住。 第239章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the number……” 机械提示音没说完就被李队挂断,他看了眼死者,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熬大夜又是素颜的状态下,有这个颜值的真的不多,这种姑娘应该身边不缺追求者,怎么通讯录这么奇怪? 正疑惑下,另一个警员上前,递给李队一张身份证。 “李队,死者名叫季月欢,三十岁,看身份证上的地址,好像是本市人。” “三十岁?” 李队诧异地又看了一眼死者的面容,皱眉喃喃,“那这姑娘长得还挺年轻,瞧着不太像。” 季月欢飘在旁边,苦笑。 当然不太像,她的户口是后面才上的,出于一些原因,上面的出生日期往前挪了一年多,她实际还不到二十九岁。 李队接过身份证,扫了一眼,摇头,“不是本地人,应该是外地转入的。” 那警员一愣,“诶?李队,你怎么知道?” 李队瞥了他一眼,“你刚调来,可能对咱们市还不熟,身份证前六位一看就不对,而且你看地址,xx大道1086号,那不是c大吗,这是大学生集体户口。” 警员一副受教了的表情,但还是觉得纳闷,“三十岁的大学生?我记得大学生集体户口一般只保留两年,两年后会被学校强制迁出,难道她是研究生?那也不太对吧……?” “不一定。” 李队一边将身份证信息发给技术科的同事,一边头也不抬道: “或许她之前是农村户口。” “诶?” 李队解释:“集体户口算是城市户口,咱们目前的户籍政策是农村户口可以转城市,但城市户口没办法转回农村,强制迁出是迁回原籍,原籍如果是农村户口就动不了,一般是了解学生的就业信息后帮忙迁入公司或者当地人才市场……” 李队长说着也皱起眉,“不知道为什么c大肯给她保留这么久,可能c大有自己的大学生户籍延长政策也说不一定,回头了解一下。” 季月欢坐在飘窗上,闻言垂了眼眸。 她的大学没什么户籍延长政策,只是她当初摔断了腿又不肯手术的事传得全校皆知,再加上班主任跟系主任那边都帮她把手术费申请下来了,最后她还是没做,这事惊动了校长。 校长了解情况之后只觉得她可怜,却也没再说什么。但也因此,她在众多校领导面前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后来毕业,她的户籍需要迁出,可她当时根本没找到工作,没有公司给她挂靠,人才市场也需要出具就业证明才给迁入,她问班主任能不能给她延长,班主任为难了一会儿,只能说帮她申请一下试试看。 最后结果却是出奇的顺利,系主任和校长那边都还记得这个因为家境困难又无依无靠,导致没办法做手术的女孩子。 更何况季月欢学习勤奋又努力,成绩也不错,校长干脆发话,让她户籍一直留学校也不费事,还安慰她暂时找不到工作也别灰心,她这么优秀,迟早能找到的,以后还希望她作为优秀校友回校给学弟学妹们做榜样。 季月欢怅然地看着床上那个毫无声息地自己,她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出息,都不敢联系校长他们。 原本想着,这次升任公司监事及股东之后,她买了房,到时候就可以将户口迁出,她借着这个机会回一趟学校,告诉校长系主任他们,她做到了。 可惜…… “咦,这是什么?” 季月欢出神间,一个警员正在检查她书架上的书籍,随后一页不知道夹在哪两本书缝隙间的纸张飘落了下来,正好落在李队脚边。 李队顺势拾起,只一眼便怔住。 “遗书?” 第284章 身后事(二) 李队也算是阅人无数,但今天遇到的这名死者,关于她的一切好似都挺让人出乎意料。 从发现死者到现在,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他都不知道愣了多少次。 事实上季月欢本人也愣住了。 如果不是那位警员翻找出来,她都快忘了自己写过遗书这件事。 因为是很早之前写的,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写了些什么。 她飘到李队身边,和他一起看自己的遗书。 然后季月欢感觉更社死了。 除了标题的遗书两个字外,通篇读下来一点都不像遗书,反倒像一个人无聊的碎碎念。 【遗书 最近的状态真的很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撑不下去了,为了以防万一,感觉还是有必要交代一下自己的后事。 我的东西不多,财产的话,希望所有的钱都可以捐献给慈善机构。 我还有很多的书,如果可以,也想要捐掉,唔,不过死后再捐会不会有人嫌晦气? 害,想什么呢,不管是自杀还是病死,总会留点苟延残喘的时间给我,我肯定会在死之前就把这些处理好的。 哦对了,死前一定要先把房子退掉,房东阿姨和房东姐姐人都超级好,我要是不小心死在出租屋,那多晦气啊,以后他们都不好租房了。 还有,希望死后的骨灰可以飘向大海,啊,s市好像没有海,湖倒是有,会不会不环保?实在不行扔垃圾桶吧,总之墓碑就不要了,应该没有人会来祭拜我,也不要把我的骨灰送回家乡,那我一定下辈子都不得安宁。 其他好像没什么了,啊哈,这么一看,活了这么多年,我留给这个世界的东西真少。 写遗书的感觉真奇妙,好像写完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一样。 那就当明天的自己是重生吧,新的太阳,新的自己。 纵使千疮百孔地走下去,我也绝不止步于此。】 季月欢捂着脸,总感觉这封遗书乱七八糟,像是中二少年在犯病。 李队也看完也轻笑一声,旁边的警员望过来,“怎么了?” 李队摇摇头,叹气道,“是个很勇敢也很可爱的姑娘,可惜了。” 李队又细细打量了一下手里的遗书,很普通的方格纸,像是随意从什么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落款没有留日期,不知道是什么写的,但是看女孩儿的描述,她写遗书的时候应该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突然死亡。 他想了想,重新拿起手机,刚准备点开备忘录,但是因为手上还拿着身份证的关系,有点误触,点到了备忘录旁边的录音机。 刚想退出的李队一顿,视线停留在屏幕里密密麻麻的录音文件上。 ——他很少看到会有人在自己手机里存储如此多的录音。 他看了一眼名字,有一些是会议纪要, 但更多的是一些通话录音。 和她通讯录那位“小老头”的通话录音。 他好奇地点开,顿时苍老的声音在小小的卧室回荡。 季月欢听到那恍如隔世的熟悉嗓音,也是一阵失神。 “幺妹,吃饭没有嘞?” “最近工作辛不辛苦啊?累的话就多休息,不要那么拼,要照顾好自己。” “我?我身体好着哩,你一个人在外面才让人担心,一日三餐记得照常吃啊,我记得你高中时候作业一多就忘记吃饭,工作了可不许这样。” “我看明天你那边要降温了,幺妹记得加衣服,要穿厚一点。” “你不用回来,我啊,听到我家幺妹的声音就很高兴,特别高兴,我饭都多吃两口嘞!” 几乎每条录音点开,都是诸如此类的话。 边上的警员跟着听了几条后,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一个个都红了眼,心情有些低落。 有个女警员擦了一下眼泪,小声嘟囔了一句,“要是我妈也能这么跟我说话多好,每回打电话都是问我什么时候涨工资,什么时候找对象,我都烦死了。” 边上的人也心有戚戚地点头,“我爸也是,搞得我现在都不想接。” 李队沉默,他也很少见到这样的老人。 他的声音充满关怀,从不问女孩儿的工资多少,不问感情状况,只担心她有没有吃好,穿好,睡好,有没有跟朋友出去玩,工作累不累。 他不唠叨,不咄咄逼人,不倚老卖老,好像只要女孩儿过得好,那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 李队继续往下翻,这样的通话录音持续了两年,女孩儿好像在有意识地保留和老人的每一次通话,录音的时间都在三四年前,但李队发现这些通话录音底下反而有一些近期的会议纪要。 手机会将最近播放的录音自动向上显示,看起来女孩儿平时经常把这些录音点出来,像是……像是这些录音支撑着她的生活。 可惜每一条通话录音都很短,最长不过三五分钟,更多的只有一两分钟。 双方好像都不太会表达自己,大部分时间是老人在说,女孩儿在应,老人关心完女孩儿的生活,再换女孩儿关心老人身体好不好,最近有没有咳嗽,药有没有吃完,老人一一应声之后,就会因为担心耽误女孩儿工作而匆匆挂掉电话。 第240章 李队想到那个变成空号的电话,叹了一口气,想来,老人应该是不在了。 是个很孝顺的姑娘。 又有警员报告:“李队,这个小度智能屏的摄像功能好像一直是开着的,您看下手机上有没有关联的app记录?” 李队点点头,很快找到了app,点开,又找到看护助手里的监控回看,快速拖动了一下进度条之后,李队长出一口气。 “从监控录像看,除死者外,没有人进入过这个房间,死者死前一切正常,不出意外是猝死,将尸体送往殡仪馆吧。让技术科那边查一下死者生前的社会关系,看看还有没有能联系得上的人。” 才这么说,旁边的小徐就接到电话,简单应了几声之后,小徐看向李队。 “李队,还不能送殡仪馆。” “怎么?” “技术科那边查到,死者生前在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登记过遗体捐赠。” 第285章 养父 对哦,她还签过遗体捐赠。 季月欢想起来了,那是她刚上大一的时候,室友好像在哪个群看到链接,便聊起了这个话题。 当时她们还在讨论要不要登记,季月欢二话不说就点开网址填了信息。 登记的时候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器官捐赠,一个是遗体捐赠。 季月欢果断选了遗体。 她隔壁床都纳闷,“月欢,你都不害怕的吗?” 季月欢好奇地看向对方,“害怕什么?” “好多新闻都说,有的遗体被拿去做非法实验啊什么的,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或者选个器官捐赠呗,这样遗体还能被家里人带回来,不然你的身体被人拿去做什么了都不知道。” 家里人?她哪里还有什么家里人。 季月欢耸了耸肩,“我那时候都死了,随便拿去做什么我又感觉不到的咯,与其让身体在土里腐烂,直到上面爬满蛆虫,不如都捐掉,不管是非法实验还是合法解剖,好歹也算是用上了吧。” 季月欢见过腐烂的尸体什么样,她不要自己也变成那样。 几个室友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最后,率先聊起这个话题的她们谁都没签,反倒是季月欢这个旁听的,干净利落得让人措手不及。 不过大概也是过于果断,导致季月欢后来根本不记得这件事,否则她还费劲吧啦留什么遗书,甚至在遗书里发愁骨灰扔哪儿。 现在想想季月欢都觉得自己好笑。 她这破记性,真的绝了。 季月欢的遗体被带回了警局,因为签署了遗体捐赠,无法送往殡仪馆,需要联系家属确认后,再通知登记接受站的人前来接收遗体。 她的出租屋暂时保持原样,只等联系到家属再安排人过来收拾。 季月欢一直跟着那个李队,看到警局的人从凌晨开始为她一直忙碌,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她要是再晚点死多好,好歹让这些人能睡个好觉。 尤其是看他们一直忙活着给她联系家属,她飘在空中无声苦笑。 她哪儿有什么家属? 很快技术科那边也给了反馈。 “李队,死者生前的社会关系很简单,她只有一个名叫季容棋的养父,但对方已经在三年前去世。” 李队顿了顿,“……没有其他亲属了?季容棋方面的社会关系呢?” 技术科的人摇头,“和当地警方及村委会取得联系,那边给的反馈是,季容棋生前是个老木匠,他的老伴很多年前就死了,有个儿子,但是据说也很早就闹翻了,那个儿子走后再也没出现过,听说老木匠的葬礼都没来参加,老木匠一直和他的孙女相依为命。” “孙女?” 李队皱了皱眉,“这个孙女又是什么人?能联系上吗?” “这……” 技术科的人迟疑着开口,“据了解,这个孙女就是死者。” 这下李队的眉心皱得更紧,“什么东西?方才不还说是养女?” “村委会那边给的说法是,死者的父母有矛盾,死者出生后二人谁也没想起来给她上户口,后来夫妻双方离异,抛下死者后不知所踪,季容棋想了很多办法,后来在死者十岁那年才勉强通过走收养这条路,让死者拥有了户籍。” 技术科人说着,给李队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历史户籍图片,“您看这儿,出生日期的后面有做专门的标注,【补报往年出生】。” “胡闹!” 李队不悦地呵斥一声,按了按眉心,“当地户籍科怎么办事儿的?怎么允许这么混乱的情况发生?而且死者当年家庭情况特殊,村里开个证明补个户口又不是多费劲的事,怎么舍近求远走什么收养?” 又是孙女又是养女,这不是乱搞吗? “这个……” 技术科的人一时之间也有些语塞,倒是旁边的人扫了一眼季月欢的原户籍地址,“嚯”了一声。 “好家伙,这地儿,我没记错的话是在云贵川交界处吧?” 众人都朝他看过来,李队想起这人祖籍便是川省来着,问他,“怎么?” 对方挠挠头: “李队,那边的风土人情复杂得很,可跟咱这些个大城市不一样。又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山村,那边很多小村子都自有一套规矩,若是当干部的有什么歪心思,公权私用也是常有的事,根本不好管,估计这老人当时也没办法了吧。” 李队也哑然。 好半晌才想起来,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又看向技术科: “死者身边就没别的人了?” “倒是有,不过……” 李队不耐烦了,“有事儿直接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那边儿遗体还等着接收呢,你还想耽搁多久?” 技术科的人被训得低下了头,赶忙道: “查到死者之前结过婚,不过已经在去年离了,前夫名叫谢宇,目前在鹭岛。” 这话再度让众人沉默。 鹭岛,那可在闽省,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飞机的话不到两小时,但是……身份毕竟尴尬,两人已经离异,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组建新的家庭,贸然打扰…… 李队犹豫再三,还是道: “尝试联系一下看看,就算对方不准备出面,总也该知道死者身边有没有什么关系好的朋友之类的,问问。” 那部手机的通讯录实在是给不出什么线索。 季月欢的一个“别”字飘散在虚空中,根本没有人听见。 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万万没想到,自己都死了居然还要麻烦谢宇。 不过好在,很快有人报告: “李队,联系不上,那边是无人接听状态,不知道是静音没听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季月欢微微松了一口气。 李队看了看时间,却只觉得疑惑,快八点,会有人这个点手机还静音吗?工作日? 他思索再三,还是无奈道: “每隔半小时再联系一次,九点如果还是联系不上,那就不折腾了,直接通知接受站的人过来吧。” 不过谁都没想到,在联系上谢宇之前,率先响起的是季月欢的手机。 第286章 可惜 李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他点了接听。 还不等他开口,电话里便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季月欢你特么给老子死哪儿去了?马上年会就开始了你人呢?微信消息也不回,可别告诉我你兴奋得睡过头了!关键时刻掉链子,你是不是要上天?” 季月欢听着电话里熟悉到如今听着有些陌生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噗嗤一笑。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大老板说脏话,听起来真的很生气。 【死哪儿去了】 完蛋,她还真死了。 这算不算一语成谶?以后大老板想起来,会不会半夜扇自己一个巴掌,说一句他真该死啊? 季月欢想想就有些好笑。 紧接着她就听到李队沉稳的声音: “你好,这里是xx市公安局,季月欢已于今日凌晨三点四十四分死亡,请问您是死者什么人?” 电话陡然一静。 季月欢想,她家大老板这会儿肯定在懵逼当中。 隔了好一会儿,电话里才传来中年男人不可置信又带了些颤抖的声音,“你刚刚……说什么?季月欢,死了?” “是,死者遗体目前存放在……” 李队报出局里的具体地址,然后问对方,“我们没能联系上死者家人,请问您跟死者是什么关系?方才听你说年会,是公司年会吗?您是死者同事?” “啊,我是她老板。” “你好,那您方便过来吗?我们可能有些情况想要跟您了解一下。” 电话有比较遥远的声响,好像是电话的主人在跟人说着什么,具体听不太清。 季月欢原本以为,老板肯定抽不开身,顶多让他助理过来。 第241章 结果没一会儿后,电话里传来男人沉稳的声音。 “好的,我会尽快赶到。” 季月欢在一家上市公司工作,目前的这个老板算得上是科技新贵。 说是新贵,但其实年纪也不小了,四十七八岁吧,反正不到五十,只是这几年公司设备做起来了,发展得比较好,开始在圈子里小有名声。 为人的话,季月欢不好评判,研发部那边都说老板脾气很不好,经常逮着人骂,怼得人哑口无言。 但季月欢接触下来觉得人还行,算不上儒雅随和,但是公事公办,而且很能听取意见,他不会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指手画脚,比如确认了季月欢在管理这一块的专业能力后,他会很放心地将这件事全权交给季月欢,并且保证从头到尾不发表任何意见。 除非季月欢的决策失误,给公司造成一些损失,那这时候老板会找她谈谈,但也只是谈如何改进,骂人谈不上,只要季月欢有能力把损失挽回,那之前的一切过错翻篇。 这样的模式让季月欢很放松,既不会给她造成过大的心理压力,又给她留有足够的发展空间,季月欢的能力也得到极大的锻炼,两个人的合作算是愉快。 当然大老板的缺点也不是没有,比如耳根子软,念旧情,怕老婆,经常给公司塞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或许是某个朋友的儿子,朋友亲戚家女儿,老婆朋友的儿子,老婆的闺蜜,老婆闺蜜的朋友的儿子…… 几乎公司每个部门都能挑出几个他塞进来的关系户,连他失业的发小,他都能拾掇拾掇捡进来,给对方专程开个高薪的闲职。 季月欢常常对此表示无语,但谁让这是老板自己的公司呢,人家愿意养闲人她又管不着。 另一方面就是,在公司的管理上,老板这样的性格也经常造成一些混乱。 比如季月欢就喜欢把一些规章制度写清楚,告诉所有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结果季月欢把写好的员工手册递给老板审核的时候,老板哐哐给她删了一大堆,说这些都没有必要,咱们公司都是高素质人才,像什么下班不关空调、公共充电桩不付费、公车私用这些事情应该是做不出来的,不用专门写进去。 季月欢:“……” 她确实是不知道怎么说,有时候她觉得这个大老板吧,看起来比她还天真。 又想管理好一个公司,又顾念情分不想太严苛,最后真的只能一团乱。 季月欢刚来的时候,公司已经上市两三年,但是她一点开公司制度,要啥啥没有,就算有,也只是一些概念性的东西,季月欢从来没见过哪家上市公司的管理系统会混乱成这个样子,连基本的组织架构都没有。 当然也是公司的混乱给了季月欢发挥的空间,让大老板看到了她的能力,对方也才会在各种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给她监事的职位并给她一部分股份成为股东。 不过这些都已经成为历史,总之季月欢跟老板之间没什么私交,最多是有时候公事谈完了,老板会跟她吐槽一下他大女儿满世界追星,让他头疼,眼看大学快毕业了,问问季月欢有时间能不能帮忙给做个职业规划。 季月欢也答应了,本来说年后加一下大小姐微信跟对方先聊聊看,这下好了,季月欢年都没过就嘎了。 所以对于老板会抽出时间特意来警局一趟这件事,季月欢很是意外。 不过也没什么用,因为警方想要知道的问题,老板也不清楚,她说了她跟老板没什么私交,老板个人也比较惧内,跟公司的女员工接触都很有边界。 抛开这层关系不谈,季月欢也很少跟别人聊自己的私事,整个公司,可以说不止老板,就连她的助理都不太知道她老家在哪里、她结没结过婚、家里有什么人等等。 警方大概跟老板以及和老板一起来的助理聊了一下后,除了更加确信季月欢这个姑娘性格孤僻…… 哦不,也不应该说孤僻,按他们的说法,她虽然一直独来独往,但遇上了跟谁都能聊两句,而且她长得好看,又爱笑,很有亲和力。只是她很少敞开心扉,跟谁都不亲密。 老板最后只能叹息着,和助理一起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两个人从警局出来,谁都没有说话,老板上车前还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助理在一旁,也是面色复杂。 季月欢茫然地看着那辆慢慢驶远的车子,原来,会有人为她的离开而可惜吗? * 九点,还是没有联系到谢宇。 尸体没办法储存太久,时间不等人,警方也不再犹豫,通知了最近的接受站过来接收遗体。 随后又联系了房东,跟对方简单说明情况之后,则由警局的人帮忙出面收拾出租屋,并在之后按照季月欢的遗愿,将能够捐掉的东西都捐赠出去。 第287章 这个世界 季月欢的房东原本是一个大她几岁的姐姐,这套房子是对方婚前家里给买的,一室一厅,四十几平,不算大,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后来房东姐姐结了婚,丈夫又在外地工作,她索性把这套房子租出去,但考虑到毕竟是家里给买的,姐姐也孝顺,房租都给自己母亲。 所以对方在跟季月欢签好合同的当天,就把自己妈妈的微信推给了季月欢,让她房租直接转那边就行。 房东阿姨就住在同小区的另一栋,隔得不远,那是个既和善又精明的老太太。 和善是指平时碰上会跟季月欢笑眯眯地打招呼,知道季月欢一个人住,逢年过节还会送些吃的给她。 精明则是指,如果家里的家电出现老化需要维修,老太太都让季月欢自己负责,她是不会出一分钱的,包括之前合同上说好,由房东方承担的物业费,后面老太太也说不知道,让季月欢自己交。 季月欢因为这个被停了小区门禁,差点关在外面进不来。 她在外不爱与人起冲突,也懒得跟老人掰扯,最后还是咬牙自己交了。不过后来房东姐姐听说这事,又悄悄把钱转给了她,所以总的来说,季月欢觉得房东一家还是很不错的。 如今房东阿姨站在屋外,看着警方在里面忙碌,眼眶红红的。 季月欢原本以为自己会给房东阿姨造成困扰,房东太太不骂她就已经很好了,却听她跟边儿上的李队叹气道: “多好的姑娘,怎么这么年轻就走了呢?” 李队好奇地看向她,“您跟死者生前接触多吗?” “倒是不多,刚开始我不太喜欢这个姑娘,因为每次到交房租的时间她总没动静,有时候是太忙给忘了,有时候是拿不出来希望我再宽限两天……” 季月欢垂眸,她没换工作之前,确实穷得叮当响,上一家公司发薪时间也不固定,每次到交房租的时候她着实头大。 “我几次都担心她会拖着不给,但后面发现是想多了,她真的只是当时不方便而已。后面接触下来,发现啊,是个很有礼貌的姑娘,脾气也好,我囡囡这房子之前也租出去过好多次,那些租客事儿都挺多,一天到晚老烦我,说我这不给他们修那个不给修的,但是这姑娘就不这样……” 李队:“……” 李队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憋半天还是没说什么。 老太太像是没看到,接着道: “她很少麻烦我的,有什么事情她能自个儿解决的都自个儿解决,年初我跟她说房租涨价,本来以为会要闹一闹的,但她一声没吭就应咧。我本来想涨两百的,看她这么乖乖巧巧的,实在觉得舒坦,只给她涨了一百,警察同志,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全小区就我这房子最便宜啦。” 季月欢看李队无语的表情,忍不住笑。 其实房东太太说的是真的,这房子虽然老旧还没电梯,但因为出小区就是地铁口,所以房租不便宜,年初很多房东都在涨价,都是两三百两三百地涨,房东只给她涨一百她都挺意外。 “最主要是,这姑娘很爱干净,我几次过来给她送东西,她都大大方方请我进门,喏喏喏……” 老太太指了指客厅,示意李队自己看。 “老干净了!我之前的租客都把客厅弄一团糟的,有时候进来地上像是几个月没拖过,外卖盒子方便面盒子,遍地都是,有的甚至都发霉了!那些人退租的时候我光叫保洁都好大一笔钱!但你看这姑娘,干干净净的,还给我这老旧的墙面贴了好看的墙纸,看着就让人舒心。” 老太太一边抱怨着,一边又叹气,“我还琢磨着希望着姑娘住久一点,以后再要找到这么好的租客怕是不容易嘞。唉……你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出事儿了呢?对了警察同志,她这房租还没到期,钱我要退不?” 季月欢寻思倒也不用,退也不好退,毕竟她也没有家属,况且她死在出租屋,怪晦气的,给点补偿也是应该。 可惜她的声音李队听不到。 第242章 不过李队在沉吟几秒后,居然也摇摇头。 “按理说是应该退的,但是综合目前我了解到的情况看,这姑娘挺善良的,她家里也没什么人,您能给她少涨一些房租也算是帮了她大忙,这钱您就自己收着吧。” 他又拿出之前捡到的季月欢的那封“遗书”,给房东太太看了关于出租屋那段,无奈道: “她自己大概也想不到会走得那么突然,也算是她给您道个歉吧,您别怨她就好了。” 老太太原本就通红的眼眶,这下看完,眼泪一下就出来。 她抬手擦了一下眼睛,哽咽着嘟囔,“这孩子,你说说……” 季月欢看着一脸方正国字脸的李队,无声说了句“谢谢”。 一切都收拾妥当,也十点多了,警车扬长而去,季月欢感觉也没有再跟上去的必要,李队会处理好的。 正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之际,看到门口早餐摊的阿姨在探头探脑,望着警车离开的方向皱着眉头。 远处的门卫瞧见了,走了过来,“张姐,今天怎么还没收摊啊?” 阿姨见到对方松了一口气,忙问,“小吕,你看到你们小区那个,瘦瘦高高挺漂亮的姑娘了吗?就每天早上都打我这儿买个鸡蛋那个,我今儿等了一早上就没见着她,怪了……” 小吕哪知道谁天天来买鸡蛋啊,也没当回事,随口道:“害,万一人家请假了呢,谁还能天天搁你面前出现啊。” “请假她会跟我说的呀,”阿姨像是很着急,“她以前每次休假出去玩,都会提前一天跟我说,让我别等她,可昨天她笑嘻嘻搁我摊前路过,啥也没说啊!我这眼皮还不知道咋回事一直跳,对了,你们小区这是咋了?我咋瞅着有警车啊?” 她的话题又急又跳,小吕挠挠头,“嘶,说起来,小区今早确实猝死了一姑娘,挺年轻漂亮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位。” 阿姨愣愣的,后面小吕又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应,再后面一声不吭收摊儿去了。 小吕只觉得莫名其妙,撇了撇嘴,从摊位上拿了根油条,晃悠悠自己回去了。 季月欢本来以为已经结束了,但是她发现,后面几天那阿姨收摊都很晚,她早上手机也不刷了,就盯着路过摊位的每一个人,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一天天过去,到第五天还是不见那个身影时,阿姨终于像是确定了什么,那天收摊的时候一直抹眼泪。 季月欢听到她很小声的呢喃: “多好的姑娘……” 季月欢从未想过,第一个为自己的离开难过到落泪的人,居然是个连她名字都不知道的阿姨。 她面色复杂地飘到阿姨身边,抬手想给她擦擦眼泪,可惜手指从她饱经风霜的脸庞穿过。 “别哭,阿姨……” “季月欢?季月欢?醒醒……” 季月欢只感觉一个晃神,眼前就出现了祁曜君那张憔悴的脸。 第288章 丑得我睡不着 从来没觉得祁曜君这张脸这么讨厌过。 季月欢的大脑昏昏沉沉,想将被子起来蒙住脸继续睡,但是一动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 她苍白的小脸儿皱成了一团。 “祁曜君,你好烦啊,你怎么难看成这样,丑得我都睡不着了,赔钱……” 一张口季月欢才发现,自己嗓音也沙哑得厉害,喉咙里像含了刀子,每一个字都从刀尖儿划过才能组成完整字句。 于是以往最能叭叭的一个人,才说了一句话就蔫儿了吧唧地闭了嘴。 祁曜君:“……” 他可真是气笑了。 他不眠不休好几天,一边处理政事一边照顾着她,结果开口第一句就是嫌他难看?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祁曜君的身侧就探出另一张风尘仆仆的脸,对方分明笑着,眼眶却红红的: “妹妹,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季月欢一怔,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迟钝的大脑才缓缓开始运作。 “二……哥?” 另一道声音在旁边不满: “还有我还有我!可恶,是我站得不够高吗?为什么第一个看见的是季夜明!” 话音还没落,就被另一道温柔的嗓音训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计较这些!欢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季月欢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除了季予月,季予风和季夫人都在。 南星腊雪她们也在不远处,此刻正望着她,有些喜极而泣。 季月欢有些迟疑地喊: “二哥,三哥,娘亲……?” 总感觉自己还是在做梦,否则很难看到这些人跟祁曜君一起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是大脑那种昏沉的不适感又是那么真实,嗓子也疼得冒烟,如果是在做梦她也该被自己疼醒了吧? 季夫人红着眼,一双温暖地手紧紧握住她的,“哎,哎,在的,娘亲和你哥哥们都在,你大哥在忙,晚点儿赶回来,你爹……” 季夫人余光瞟了祁曜君一眼,有些无奈地叹气,“你爹怕是还要一段时间。” 季月欢勉强扯起嘴角,“我没事……” 说着没事,但是声音嘶哑得让人心疼。 季予月抬脚就踹了旁边儿一个人,“喂,愣着干什么?快看看我妹妹怎么样了?” 季月欢艰难地掀起眼皮看过去,这才发现陈利民和危竹都在边儿上站着,被季予月踹的人正是危竹。 危竹此刻也正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他上前一步,示意众人都先让开,给季月欢留一点喘息的空间,随后才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半晌起身,对众人道: “烧已经退了,目前脉搏已经稳定下来,只是可能会有些风寒后的遗留症状,比如头晕头痛,虚弱乏力,咳嗽、喉痛,都是正常现象,我去给师妹开几副药,按时服用的话,最多两日便可恢复。” 季予月不满,“怎么还要两天啊?我娇滴滴的妹妹还要继续遭罪两天吗?你小子到底行不行?” 危竹一脸的无奈,“夜明兄,你讲点道理,师妹的身体又不是那泥人儿捏的,坏了就能立马补起来,我这已经是恢复最快的法子了,再快不是没有,但那是重药,恢复得快可也伤及根本,你敢用吗?” 季予月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就是着急,又看了陈利民一眼,见陈利民也颔首表示认同,这才撇撇嘴。 “好吧好吧,那你去开药吧,这次谢你小子了。” 危竹垂下眼眸,又心疼地看了季月欢一眼,随后扔下一句不用,便跟陈利民一起出了内殿。 季月欢强撑着坐了起来,季予风眼疾手快给她垫了枕头让她靠坐在床头。 季月欢望着他们,还是有些回不过神的样子。 “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宫规森严,外臣不得随意出入后宫? 季予月瞟了一眼祁曜君,有心挤兑两句,但是看那男人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憔悴样,还是将一些难听的话咽了回去,只不阴不阳地道: “听说我常年不怎么生病的宝贝妹妹,忽然发了高烧生死一线,家里急坏了,可不得想办法进宫瞧瞧吗?都说女人进了宫,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荣华富贵没见着,一天天净见着你遭罪了。上回落水这次淋雪的,两次见面你都躺着,也不知道我可怜的妹妹什么时候能站起来。” 祁曜君:“……” 祁曜君算是知道季月欢的嘴皮子随了谁,季予月这番话说下来,一句指责没有,但怎么听怎么像在骂人。 季月欢看祁曜君哑口无言的样子,好笑又愧疚。 说起来那两次好像都是她自己在折腾,跟祁曜君还真没什么关系。 季月欢看着面前一张张担忧的面容,不知怎么就跟梦里那个抹眼泪的早餐摊阿姨重合在一起。 她垂下眼眸,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对不起……” 众人都是一愣。 季予月一脸的莫名其妙,“不是,妹妹,你烧糊涂啦?你道个什么歉啊?” “我……” 季月欢挠头,“抱歉,我让大家担心了,是我没有照顾好自己……” “你……唔!” 季予月还想说什么,结果才一开口就被季予风冲过来捂上了嘴,“季夜明你个一天到晚除了挣钱啥也不知道的傻子,没听妹妹嗓子哑成这样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季予月还想要挣扎,又被季夫人瞪过来的一眼,弄得不吱声了。 季夫人揉了揉季月欢的脑袋,柔声道: “傻孩子,不需要道歉的,今年的雪来得本就莫名,你便是不出去,多半也是要着凉的,不要总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季夫人说着,将季月欢揽在怀里,让她的脑袋可以靠在她的肩头。 她一只手温柔地给季月欢用手指梳理着她略有些杂乱的头发,另一只手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季月欢的背脊。 第243章 “欢儿,只要那是你想做的事情,不管做什么都不需要向我们道歉。我们担忧是我们的事,事实上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会担忧的,在家你吃个饭我们都担心你噎着呢,可只要你吃得开心,我们就也会跟着你开心,能明白娘亲的意思吗?” 不知道是季夫人的声音太温柔,还是回过现代一次的自己突然有些敏感脆弱,这一刻鼻尖酸涩得不像话。 她蹭了蹭季夫人的肩,小声道:“我知道了,娘亲。” 季夫人笑了笑,轻轻拍着她的背,不紧不慢地继续。 “你二哥就是嘴上念叨得凶,你别理他。你喜欢爬树,那就爬,就算会摔下来,你疼也是欢喜的,对不对?这次也一样,想去雪里走走,那就走走,着凉也没关系,不是还有危竹么?家里会无条件支持你的所有决定,连你进宫我们都纵容了,还有什么代价是不能承受的呢。” 祁曜君:“……” 总感觉自己又被骂了。 第289章 土匪 季予风不动声色地给季予月眨眨眼,那意思是: “瞧见没,骂人这种事情哪轮得到你,咱们娘亲自会出手。” 季予月悻悻点头。 他就说嘛,娘亲什么时候对狗皇帝那么宽容了。 季予风这才放开他。 季月欢也听出来季夫人的言外之意,心中有些好笑,虽然进宫这个决定不是她做的,但她真的很贪恋这种,不管做什么都有人为自己兜底的感觉。 她紧紧地抱着季夫人,鼻息间是让季月欢觉得舒缓的淡香,她闭上眼,有些依赖地蹭了蹭。 “谢谢娘亲。” 季夫人心头一软,心头对祁曜君的怨怼也消散了几分。 当母亲的最是敏感,上次进宫,虽然季月欢伪装得很好,但她还是能感受到那份不易察觉的疏离。理智上知道那只是因为宝贝女儿失忆了而已,心头到底是难受的,可现在,她能够察觉到她动作间隐含的撒娇意味,那是一份让人心头熨帖的亲昵。 季夫人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还难受吗?难受就再睡一会儿,娘亲和哥哥们都在,别怕。” 说到这儿,季月欢才像是想起什么,有些疑惑地问: “我好像还没问,你们是怎么进的宫?能待多久呀?” 季予月在旁边哼笑,“三十万两白银开的路,能待多久那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季月欢呆了呆。 “三、三十万两白银?!” 季月欢隐约记得当初十两银子都让祁曜君心疼得不行,三十万两白银,她二哥这是多大的手笔? 季月欢转头,幽幽地盯着祁曜君。 “祁朝纪,你是什么土匪吗绑了我漫天要价?” 都叫字了,看起来确实是很生气。 祁曜君一口气梗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还是崔德海在旁边小声说道: “旭小主误会了,您发烧的第二日,皇上便第一时间下旨召季家人入宫,绝没有要价的意思。” 那时候季月欢高烧不退,祁曜君一直陪着,但到底一直忙于赈灾事宜,自身也疲倦得很,趴在季月欢身边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到季月欢被遗弃,被救回,被送进医院,又被同龄的小孩儿拿雪砸脑袋,嬉闹着大声喊她怪物,祁曜君几乎是在极致的心痛和愤怒中惊醒的。 醒来后看着床上烧得一张脸红扑扑的女孩儿,他心情复杂得厉害。 他终于明白她之前为什么会发了疯冲进雪里,也明白为什么之前她总说自己是怪物。 从她感知不到寒冷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成了村里人尽皆知的怪物。 她背负这两个字太久了,久到她自己都默认了这个称呼,因为她本就不正常。 后宫都在传,她彻底疯了,只有祁曜君知道,她是变得正常了。 至少是身体上的正常。 如今她终于可以感受寒冷,她终于可以洗去怪物的标签,她终于可以感受到老人想让她感受的冬季。 可老人却不在这里。 大喜之后的大悲,这才是她高烧不退的根源。 陈利民和危竹也说,她的心绪起伏过大,心肝脾肺受创的同时又遭遇风寒入侵,才会产生如此严重的高热。 要退烧,物理上的治疗必不可少,但与此同时,她的心境也必须稳下来,否则这次高热极有可能伤及根本。 伤及根本? 她好不容易感受到四季,难道要让她再一次失去冬天吗? 祁曜君绝不允许。 他必须勾起她心中的牵挂,让她知道这个世界即便没有那个老人,也有值得她去分享这份喜悦的人。 祁曜君自知自己分量还不够,于是他想到季家人。 当即让崔德海宣季家人进宫。 但是季家人没有接旨,反倒是季予月跟着崔德海进宫,以父亲季书棋的名义,为朝廷献上三十万两赈灾银,震惊朝野。 大曜才建立没几年,又没能彻底安定,国库本就空虚得厉害,这次突如其来的大雪成了压在祁曜君肩上的一块大石,丞相党和晋王党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赈灾不是难事,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说什么都白搭。 祁曜君都已经让崔德海去清点他的私库了,也已经做好了一分不留的准备。 季予月这三十万的白银,于祁曜君简直如同救命稻草。 这时候季予月再提出,听闻宫中的妹妹也在这次突如其来的大雪中受了寒,希望可以破例进宫见一面。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 三十万两白银诶! 季家人为国为民,季大人如今还在为运河一事奔波,如今天降大雪,那边儿只怕也会遭受不少的阻碍,季家人非但不抱怨,反而转头再为朝廷送上如此巨资,最后季二公子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是想进宫见见自己生病的妹妹,谁好意思拿不合规矩说事? 素来规矩大过天的御史台众人,屁都没放一个。 祁曜君说不止季予月,季家上下都可进宫探望的时候,御史台的人还要夸一句皇上宽宏圣明。 季予月还在旁边儿笑,“妹妹你可不知道,你二哥现在出门可拉风了。” 季月欢却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季家人为什么这么做。 祁曜君虽然可以直接宣季家人进宫,可如果他们就那么进来了,也只会把她推上风口浪尖。 会有无数人放大祁曜君的这个行为,即便祁曜君也在积极救济灾民,可只要有人煽动民众,说如此天灾之下,百姓民不聊生,皇上却只顾一个嫔妃的生死,季月欢一个祸国妖姬的罪名就跑不了。 季家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她陷入险境的。 难怪二哥看起来风尘仆仆,可见为了凑这三十万两白银也费了不少功夫。 季月欢扭头幽幽地盯着祁曜君: “祁朝纪,你欠了我二哥天大的人情。” “是。” 祁曜君不否认。 季月欢见他态度还算不错,点点头,“那你给我二哥打个欠条吧,以后挣钱了记得还。” 众:“……” 第290章 季家人的盘算 瞧着众人脸上复杂的表情,季月欢茫然地挠头。 “怎么了?” 祁曜君无奈地笑,“你怎么知道朕想打欠条来着?” “想?” 季月欢眯起眼,“就是说还没打呗?” “嗯,”祁曜君应了一声,然后扭头下巴点了点季予月的方向,“被你二哥拒绝了,他不要。” “啊?” 季月欢不是很理解地转头看向季予月,“二哥你干嘛?有钱你都不要?” 季予月冲季夫人耸了耸肩,“娘,你看到了,不然咱还是要吧?” 季月欢琢磨着这话的意思,才反应过来不要这笔钱的人,是她的娘亲? 她疑惑地朝季夫人看去,对方却只是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别担心的欢儿,三十万两白银而已,咱家又不是出不起。” 季月欢:“……” 三十万两白银……而已? 娘亲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三十万元人民币都够她挣好久的,这还是白银诶! 大概是见季月欢呆愣愣的表情有些可爱,季夫人捏了捏她的脸,随后才解释: “其实,如果不是皇上在如此关头还惦记着你,不顾规矩也想要我们进宫陪你,我是不愿意拿出这三十万两白银的。”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季月欢和祁曜君的相处,还是因为捐了三十万白银有了底气,如今的季夫人说话也没有了初时的谨慎,显得颇为不客气。 “皇上是明君,我知道,可这个明君如果不能对我的女儿好,他是不是明君又关我什么事?” 祁曜君站在一旁,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季夫人又道: “那一道圣旨,说明了很多事情。虽然在我看来,这道圣旨简直莽撞而愚蠢,若我们接旨入宫,等待你的只会是万劫不复,可同样,皇上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244章 季月欢沉默。 是,她如果被冠上祸国妖姬的名头,祁曜君昏君的帽子也摘不掉了。 “但我也同样也明白,他当时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皇上身边很多眼睛都盯着,我们不可能偷偷入宫,与其被人抓住后大做文章,不如将我们光明正大地召入宫中。他难道不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一步棋么?他知道,可他还愿意为你做到这一步,在娘亲这儿,也算是有了可取之处。” 季夫人望着季月欢笑,“欢儿,娘亲现在勉强承认,你的眼光还算不错。” 祁曜君:“……” 季月欢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季夫人又说: “他的心意我们领了,可我们不会让任何人有中伤你的机会,所以,进宫的法子,我们自己想。用三十万两白银当做敲门砖,既让满朝文武不敢有微词,往后你在宫中行走也可把腰板挺直,我看谁再敢小瞧我家闺女。” 季月欢想起来了,她娘亲这是还在记恨当初秦美人说她爹官儿小,嘲讽她没后台这件事。 她自己都快把这茬给忘了,没想到她娘亲还惦记着。 季月欢心中微暖。 “皇上事后找到夜明,说要给他打欠条,一方面他不愿意白拿季家私产,另一方面……” 季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季月欢一眼,才不紧不慢道: “他说,你若是醒来知道你二哥为此花了三十万两白银,你跟他闹脾气不说,还会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他宁可这三十万是借的,往后大曜繁荣起来,他总会还上,但他不愿意看你不开心。” “现在看来,皇上所言,分毫不差。” 季月欢想起自己刚刚还骂祁曜君是土匪来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季夫人笑了笑,温声道: “但是欢儿,你记住,家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你不需要承受任何的心理压力。巧物阁的建成,你功不可没,没有你,季家也不可能富可敌国,这三十万两不是你二哥为你出的,是你自己为大曜出的。祁曜君他既不欠你二哥,也不欠咱们季家,他欠的只有你。” 季夫人干脆皇上都不叫了,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欠季月欢的不只是皇上这个身份,还有祁曜君这个人。 季夫人凑近了季月欢,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足够祁曜君听到: “欢儿,你以后可就不仅仅是他的嫔妃了,还是他的债主,我看他怎么好意思欺负你。” 季月欢:“……” 祁曜君:“……” 季月欢又好笑又无奈。 季家人为了她,可真是大手笔。 “况且,”季夫人那双温柔的眸子始终注视着她,“我相信以我们欢儿的善良,就算不进宫,也会愿意捐出这三十万两白银的,说不定更多。这一次就当,我们为自己行善积德,还白得了进宫的和你团聚的机会,何乐而不为?所以欢儿,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季月欢心说捐款肯定是会,愿不愿意拿出三十万就不一定了。 不过她又想起南星说季家富可敌国,如果三十万白银对季家来说就像三十块钱那样,那她说不准还真会。 可惜现在祁曜君在,她也不好问季家的具体财产,不然给这小子惦记上了怎么办。 这么想着,又听她的娘亲笑眯眯地握紧了她的手: “从这方面讲,既是积德行善,就更不能让他打欠条了,否则这三十万两白银就成了他给百姓的,往后这功德都会算到他头上,咱们的雪中送炭反倒变得无关紧要,娘亲可不许。咱家既然拿得出这份钱,功德就必须记在你身上,这样啊,上天才能保佑我们家欢儿平平安安。” 季夫人说着,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动作。 季月欢微微一愣。 她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忽然间她又想起南星说,季家人在她生日的时候大摆流水席,四处散财,还挂了她的画像,要所有前来领银子的人都为她说一句生辰快乐。 起初她以为是季家人在给她造势,现在看来,是季家人在为她积德。 季月欢心中升起一股很怪异的感觉。 季家人好像,有些过于迷信。 如果说季月欢对于所谓“命”的认同来自于前世经历的所有。 那季家人又是因为什么? 她有心想问,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她也只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娘亲。” 说完,季月欢睨了祁曜君一眼,“给你小子捡大便宜了。” 祁曜君扶额,偏偏还无法反驳。 “是。” 他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像是感慨,又像是满足,“我祁曜君真是走了大运,才能叫季家小姐看上,三生有幸。” 季月欢:“……” 噢,倒也没看上。 第291章 萍水相逢 季月欢到底还需要休息,季家人看她一直强打起精神也很是心疼,所以在她喝了药之后,便都退了出去。 反正有那三十万开路,他们想什么时候进宫都可以。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季月欢才一个人望着帐顶发呆。 说是休息,但她毕竟才醒,实在有些睡不着。 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个早餐摊的阿姨。 其实小区门口一直有两家早餐摊,左右两边各一家,东西都倒差不差,包子鸡蛋肠粉一类的,阿姨在左边,右边的是一对夫妻。 不知道是右边那家更靠近公交车站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和他们家比起来,阿姨的摊子显得很冷清。 但是这反倒方便了季月欢,一是因为她晕车,不坐公交,而地铁站刚好在另一个方向。二嘛,因为她的公司距离小区很远,通勤时间比较长,她早上没什么时间慢慢排队,所以一般就是在阿姨冷清的摊位上买个鸡蛋就走。 一块五一个的白煮蛋,其实也不便宜。 她完全可以自己去超市买一盒鸡蛋,然后煮了放冰箱每天早上拿一个,这样还更省钱。 但她太忙了,有时候下班回到家还要加班,等忙完也都大半夜,除了赶紧洗澡睡觉,实在抽不出精力走进厨房。 当然选择这个早餐摊还有一个原因是,只要在她那儿买了东西,可以免费倒一杯豆浆。 现磨的热豆浆,装在那种大的豆浆桶里,旁边放一摞一次性的纸杯。 鸡蛋她一般等到了公司再吃,豆浆的话边走边喝,通常还不到地铁站就喝完了,不耽误事儿。 隔壁摊也有豆浆,跟阿姨这边一模一样的规格,也是一次性纸杯自己倒,但是要给钱的,一块钱一杯,只有买肠粉的时候老板会免费送一杯。 季月欢时常疑惑阿姨这边的服务分明更好,为什么生意会这么冷清。 直到有次在地铁上,听她身旁的两个姑娘讨论,她才知道,原来那阿姨不知道是不是味觉出了问题,总之她家的肠粉不是太咸就是太淡,很多人买过一次之后就不去了。 另外就是那阿姨只有一个人,上了年纪之后记性又不好,有时候人一多,谁买的什么她根本记不清,有时候给不要辣的人加了辣,有时候给要肉包的人递了素包。 虽然阿姨发现出问题后都会第一时间道歉,还会在更正后当即表示不收钱了,但还是很消耗买家的心情和时间,久而久之去的人越来越少,只有像季月欢这种,实在嫌隔壁人多,没时间等,才会到这边来。 那两个姑娘还纳闷,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那阿姨是靠着什么还坚持摆摊儿。 季月欢也纳闷,但她那个时候已经学会了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更何况她自己过得都一团乱麻,又怎么会腾出多余的空闲去关注一个早餐摊的阿姨? 反正她只是买个白煮蛋,除非阿姨哪天糊涂到给她一个生鸡蛋,否则她很难对对方升起什么不满。 直到她发现,这个阿姨因为早餐摊过于冷清,便会在闲暇时坐在摊子上拿着手机刷短视频,有些个贪小便宜的人会趁她不注意,直接在她摊位上倒了豆浆就走。 一次两次就算了,连着好几次都发现之后,季月欢便忍不住开口提醒。 没想到阿姨只是笑了笑: “没事的姑娘,我的豆浆本来就不收钱的。” 季月欢张了张嘴,她想说作为对方买东西之后的赠品和单纯的赠送是不一样的概念。 诚然豆浆不值什么钱,可对方如果消费的话至少给了您盈利的空间,那您送一杯豆浆也合理,可对方都没消费,相当于您一分不挣,纯亏本,何必呢? 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人家阿姨自己就是做生意的,她能不知道这些吗? 所以她索性闭了嘴,总之她提醒过了,也算问心无愧。 大概也是看出季月欢的欲言又止,阿姨笑着补充道: “其实我看到了,毕竟我的豆浆都是现磨的,又不是一下子就能给杯子倒满,我哪儿能一直看不到呢?只是我如果戳穿的话,他们也会尴尬,你们年轻人挣钱也不容易的,他们要是有钱也不至于贪我一杯豆浆,所以我就当没看到啦。” 第245章 季月欢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也只能说,“阿姨,您真是个好人。” 她又看向另一边热热闹闹的摊位,心中苦笑,但好人确实很难有好报。 阿姨笑着将鸡蛋递给她,季月欢拿着就走,也没再跟对方说什么。 再后来的一次交流是,有天季月欢因为加班太晚,跟领导申请次日调休——上午晚两个小时到公司。 季月欢出门的时候,发现那对夫妻早收摊儿了,但阿姨还在。 季月欢也习惯性要了一个鸡蛋,倒豆浆的时候,才发现泵头按下去啥也没有。 她第一反应是泵头坏了,阿姨却一拍脑门儿,“啊,豆浆今天给他们倒完了。” 说着从自己摊位上拿了一袋那种带了包装的豆奶给她,这种很明显是走的进货渠道,季月欢有在超市见过,隐约记得是两块一袋还是两块五,不确定。 季月欢本来不打算要的,但是阿姨都递过来了,她也没好意思拒绝,因为不记得价格,就一边扫码一边问: “阿姨,这个多少钱?” 阿姨却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这袋送你的。” 季月欢一愣,“啊?这……您进货也要钱的吧……” “没事儿没事儿,没几个钱。” 季月欢有些过意不去,偏她那会儿手机不知道怎么回事网络有点差,扫码没扫上,她准备重新扫的时候,阿姨伸手把收款码挡住了。 “好了好了,你这孩子快去上班吧,今天出门这么晚,不怕迟到啊?” 季月欢也确实是掐着点儿出的门,她这么一提醒,季月欢看了眼时间,真的要来不及了,只能拿上豆浆说,“谢谢阿姨,我明早过来给你把钱补上。” 但是次日她去的时候,发现阿姨把挂在那儿的二维码收起来了。 第292章 要记着 季月欢找半天没找到,等阿姨把鸡蛋递过来,她才问扫哪儿,阿姨说只许给鸡蛋的钱,不许多给,不然以后就不卖她鸡蛋了。 她也实在没时间纠缠,只得答应下来,阿姨这才把二维码重新挂上,季月欢说了好几声谢谢。 但她在那之后却再也不倒旁边的免费豆浆了,好像通过这样的方式,她就能将那杯豆奶的钱慢慢还掉一样。 又过了大概一星期吧,她照例扫码付钱,一抬头,阿姨将鸡蛋递给她的同时也给了她一杯已经倒好的豆浆。 季月欢愣在那儿犹豫要不要接,阿姨又往前递了递,笑道: “一个多星期都没见你喝豆浆了,咋啦,还要阿姨给你倒啊?” 虽然知道阿姨是在开玩笑,但季月欢还是有些局促。 “不,不是……只是……” “只是你觉得拿了我一袋豆奶不好意思嘛,我知道,”阿姨接过她的话头,很是理解地笑了笑,“但也不至于免费的都不喝了呀,这都一个多星期了,也该还完了,拿着吧,瞧你这孩子瘦的,早上就吃一个鸡蛋怎么行?” 季月欢心中一暖,将豆浆接过来拿在手里的同时,也终于将压抑许久的疑问问出声: “阿姨,你也太好了,您这样真的还能挣到钱吗?” “我不一定要挣钱的呀。” 在季月欢愣神的目光中,阿姨坦然道:“我那房子拆迁后政府补贴了好几套房,我现在光收租都不愁收入的,就是习惯摆摊了,在家也没什么事情做,索性干回老本行,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来往往的,我感觉自己也跟着年轻不少哩!” 季月欢:“……” 噢,原来是包租婆出来体验生活。 打扰了。 之前就听同事说s市的本地人都贼有钱,路上随随便便遇上个操着本地口音的阿姨都人手几套房,她还不信,现在信了。 后面季月欢就彻底闭嘴了,日子回到了之前。 因为她每天都去,跟阿姨也熟了起来,早上打招呼的话也从“阿姨,一个鸡蛋一杯豆浆”,慢慢变成“阿姨,一个鸡蛋”,最后干脆是“阿姨,早啊。” 可能旁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到底要什么,那边儿阿姨已经装好鸡蛋递她手里了。 再有一次接触就是她发烧请了病假,自己在家休息,那天就没出门。 第二天才重新上班,阿姨看到她松了一口气,问她: “姑娘,昨天怎么没瞧见你呀?我还以为你又上班迟了,一直等你嘞。” 季月欢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啊?我昨天请假在家休息了,不好意思啊阿姨。” 阿姨一脸的担忧,“难怪看你气色不怎么好,生病啦?好点儿没有啊?” 季月欢连连点头,看时间差不多了,又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儿走远。 不过那次之后,季月欢但凡有那种预料之中的请假,都会提前一天跟那阿姨打声招呼,让她不用等自己。 所以才有梦里,阿姨跟保安说的那句“她如果请假的话她会提前跟我说的呀”。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季月欢思来想去,她和这个阿姨真的不算有什么交集,她们之间没有联系方式,也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季月欢虽然每天都光顾她的摊位,但两人从来都是钱货两清,季月欢也清楚,一个鸡蛋而已,也很难给那个阿姨带来多大的盈利。 可以说,她从来没有给过这个阿姨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可最后,她目之所及,第一个为她的离开着急难过落泪的人,却是这个萍水相逢的阿姨。 印象里的阿姨一直笑眯眯的,温柔和善,季月欢还是第一次看她那么难过。 还是因为自己。 为什么呢? 季月欢不懂。 蓦地,脑子里想起祁曜君的那句话—— 【季月欢,没有人存在的价值是为别人提供好处。】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她可以不用卑躬屈膝,可以不用曲意逢迎,也可以不用那么警惕防备。 她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了。 看得到你的人,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对方也能看到你。 她让自己活得那么累,可到头来什么都没剩下。 她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呢? “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季月欢一跳。 她转过头,发现祁曜君正站在不远处瞧着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季月欢一愣,“你……没走吗?” “本来想看你睡着了再走,但等了半天,发现你好像没什么困意。” 祁曜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头守她守习惯了,一时瞧不见她还挺不自在,总觉得空落落的。 又担心她发烧反复,只有亲眼看着她安稳入睡,才能安心。 结果平日里最爱睡觉的一个人,这会儿倒是睁着一双滴溜溜的黑眸,精神异常。 要不是祁曜君莫名感觉她快哭了,他也不会出声打扰。 季月欢慢慢坐起身,祁曜君见状赶忙上前又给她把枕头垫上,让她坐得舒服点儿。 季月欢却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他。 “祁曜君,能借你肩膀给我靠会儿吗?” 祁曜君瞥了她一眼,干净利落地将人摁进了怀里。 “假客气什么?你我之间谈什么借不借的。” “噢,忘了你欠我三十万来着。”季月欢埋着脑袋,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出。 祁曜君:“……” 他真是气笑了,“我可没打欠条,那是你自己的功德,乱说什么?” 万一真让神明听岔了怎么办? 祁曜君以前或许对神仙二字的态度是,敬畏有余而虔诚不足。 但随着梦里的季月欢出现的次数越多,有些东西他不得不信。 若非是神的力量,如何让他与另一个世界的季月欢紧密相连? “也对,”季月欢含糊地点点头,“那你也欠我人情,要知道三十万白银和三十万赈灾银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确实,雪中送炭最大的意义就在于那份及时。 “是是是,我欠你,欠你很多,我都记着呢,你也要记着。” 季月欢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我当然记着,我再怎么记性不好,讨债总还记得的,不然岂不是便宜你小子了?” “嗯。”祁曜君不置可否。 季月欢,活下去吧,慢慢向我讨债,可千万不能便宜了我。 祁曜君心中无声默念。 季月欢感觉今天的祁曜君格外的好说话。 她皱了皱眉,从他怀里抬起头,歪着脑袋看他,“说起来,你都不问我那天为什么发疯吗?” 怪了,这小子平时不是好奇心贼旺盛? 因为我都知道了。 祁曜君看着她,陷入良久的沉默。 第293章 野蛮生长 “嗯?怎么不说话?”季月欢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他开口,忍不住问。 祁曜君回神,随后略微紧了紧拢在她腰间的手,下巴也蹭了蹭她的发顶。 “你愿意说吗?” 第246章 这次换季月欢沉默。 谈不上愿不愿意,只是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祁曜君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低下头,抓起她的一只手捏了捏,他在她额角轻轻吻了一下。 “没关系,季月欢,都不重要了,你能醒过来就很好了。” 她昏迷了五天。 整整五天。 祁曜君这个平日里从来把不把“命”放在心上的自大狂,从最初的笃定到动摇到恐慌——她的烧分明在退,可她为什么不醒? 他好怕她迷失在梦境里,好怕她再也不愿意醒来。 可恨的是他虽然无数次在梦里见过她,却根本没有办法进入她的梦境。 她的梦是什么样子的呢?仍旧那么痛苦吗? 祁曜君除了祷告,似乎毫无办法,他揪着陈利民和危竹一问再问,可两人都说她的情况在好转,剩下的只有等。 好在他等到了。 他总能等到的。 季月欢被祁曜君牢牢地扣在怀里,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祁曜君线条优越的侧脸,眼底的情绪看不分明,但这并不妨碍她听出他声音里几不可察的颤抖。 她犹豫了一下,主动伸手环住祁曜君的腰,低叹一声: “抱歉,让你担心了。” 其实这话应该对那个阿姨说的,可惜她没有机会了。 祁曜君……他未必是第二个小老头,但或许会是下一个早餐摊阿姨。 季月欢不确定,但无所谓。 以前除了小老头,她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对她释放纯粹的、毫无目的的善意。 连谢宇都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个人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都是各自另有隐情。 但是那个阿姨告诉她,会有的。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并不一定要以跟对方建立联系为目的,否则需要思考的东西就会变多,也会逐渐成为枷锁。 如果埋下种子就一定要看到花开,那整个培育的过程都会变成煎熬——为什么种子还没发芽,是浇的水太少?还是施的肥不够?今天怎么没有阳光?泥土是不是该松松了? 最后折腾来折腾去,得不偿失,或许种子早就烂在土里了也说不一定。 可谁都忘了,向来街边无人理会的杂草,都是最有生命力的,它们野蛮生长,从不需要任何的浇灌。 哪怕野草不会开花,可谁又能说那抹碧色算不得风景? 所以季月欢决定放平心态,感激就说谢谢,错了就道歉,如果两年后她注定要死,那有些来不及说的话,可以早一点开口,否则就会像她和那个阿姨一样,连离别都那么草率和仓促。 祁曜君闻言却微微一顿,他是何其敏锐的一个人,几乎瞬间就发现了季月欢的改变。 她身上一直以来萦绕的,那种厚重而隐秘的消极,似乎淡去了几分,她如今看起来更平和,连眉眼都舒缓了几分。 难道是因为身体的转变,让她重燃了希望? 祁曜君不确定,但他知道,这样的变化总归不是坏事。 “知道就好。” 他捏着她温软的手掌,微微用力,像是要给她一点儿教训似的,但到底没舍得让她吃痛。 他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温声道: “上回秋猎成果不错,制了好几件裘氅,朕都给你拿过来了,如若出门,一定要记得裹上,不许再像上次那般莽撞了。” 季月欢疑惑,“猎场你不是没去吗?” 说起这个祁曜君还有些遗憾,去之前想得好好的,要亲自给她打几只猎物做裘氅,谁能想到第一天就出了意外。 他没好气道:“朕没去难道旁人还打不着猎了?宣晋这次表现不错,猎了一头熊一只虎和几只狐狸,做裘氅足够了。有件狐裘特别漂亮,你会喜欢的。” “是吗?” 季月欢将信将疑,能让祁曜君作出这么高评价的情况可不多见。 祁曜君“嗯”了一声,“因为那件是花衣亲自动的手。” “诶?”季月欢一愣,“你从那么早就想着把花衣给我啦?” 祁曜君沉默。 那倒没有。 只是当时秋猎回来,和她闲逛京城的时候,不是听那卖馄饨的老汉念叨十里红妆么。 他总遗憾那般夺目的色彩再不能在她身上展现,正好当时查看猎物的时候,发现里头有两只罕见的赤狐。 好吧虽说赤狐的毛色跟正红不搭边,但好歹沾了点赤字,也不会不合规矩,他便有心留了下来。 又觉得宫里尚衣监的人手艺都一般,没得糟蹋了这两只赤狐,思来想去倒是记起花衣的手艺不错,所以专程拎了狐狸过去找人,力求对方做得精美漂亮。 好在花衣没叫他失望,最后的成品他还算满意。 见祁曜君不说话,季月欢也懒得追问,她打了个哈欠,“算啦也不重要,总之谢谢你,我收拾好心情了,这会儿有点困,你去忙吧,那什么裘氅我睡醒了再看。” 祁曜君着实无奈。 他都没闹明白她先前是因为什么睡不着,她自己倒是已经调理好了。 不过既然她已经收拾好心情,他也无意再去挑起那些个话题闹她,只是依言重新扶她躺下,又给她掖好被子,起身之际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回身又探了探她的额头,还算正常,这才点点头。 “睡吧。” 季月欢眼皮已经开始变沉,见祁曜君稳稳地坐在床边,含含糊糊地问: “你不去忙吗?” “不急,朕等你睡着了再去,睡吧。” 这小妮子是一点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五天的时间该处理的都处理差不多了,更何况还有季家的三十万两白银救急,眼下只是有些琐碎的东西需要他去善后,所以确实不急。 季月欢似乎还想问,但大病一场精力实在不济,这会儿动了动嘴皮,却也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祁曜君被可爱到了,心里软软的,又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在她快睡着之前补了一句: “这次赈灾,女医们也出了很大的力,现在她们在民间的风评很好,季月欢,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季月欢也不知道是听到还是没听到,轻“嗯”了一声,呼吸逐渐均匀。 再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斜,祁曜君不见了踪影。 季月欢也不确定那句关于女医的进展,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想着等回头见着祁曜君再问问,一抬头就看到南星从屏风前探了个脑袋出来。 季月欢一个哈欠打在半路,好一会儿才将嘴巴闭上,纳闷地看她,“怎么鬼鬼祟祟的?” 南星挠头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嘿嘿,本来没想打扰小姐休息,但是李修媛前来探望,我就想着做做样子,再去把她打发掉,没想到您真的醒了。” 李修媛? 第294章 来客 季月欢觉得南星的表现有点奇怪。 和南星相处这么久,她对南星的性格还算熟悉。 这是个很纯粹的姑娘,一切以她这个小姐为先,要知道当初在误以为她弑君的情况下,南星都敢当机立断地替她顶罪,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她不在乎什么规矩什么大逆不道,只在乎她安全与否开心与否。 那么在上次南星亲眼目睹她拒绝李修媛和段良人的示好之后,如今面对李修媛的来访,她应该回绝得丝毫不留情面才对,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做做样子? 她这么想着,便也问了出来,南星挠挠头: “本来是这样,可是小姐,您昏迷的这几天,李修媛每天都来的,而且为了不惊动皇上,她都是偷偷派人送下东西就走,今日您喝的药里有一味药材是人参,用的便是李修媛送来的百年参,所以……” 其实也是这场雪灾来得突然,宫里病倒了很多人,连皇后都没能幸免。 人参么,太医院那边总是紧着位分高的来,人家按规矩办事也无可厚非,季月欢因为昏迷太长时间,如今确认烧已经完全退了,这才开始用人参固本培元,可都这时候了,太医院哪儿还剩下什么上等参? 最好的年份不过几十年,也不是不能用,只是效果差点儿。 危竹自己倒是有百年参,但都存放在宫外,不说他了,季家自己也珍藏了不少,南星还想跟二少说说,能不能派人快马加鞭回府里取,正好这时候李修媛送了过来。 既然有现成的,那又何必舍近求远? 就像季月欢跟祁曜君说的那样,三十万两白银和三十万两赈灾银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有些东西,它珍贵就珍贵在那份时效性上。 南星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她们家小姐最重要,直接取用了。 这下算是拿人手软了。 如今见了李修媛,她再像以往一样,干巴巴说一句“我家小主还在休息,李修媛请回”好像不太好。 她便改口说稍等一下,她看看小主醒了没。 第247章 南星原本寻思着小姐肯定没醒,她就做个样子瞄一眼,出去再说同样的话时,也不会显得太敷衍。 结果没想到小主还真醒了。 看南星一脸的懊恼,好像是她打扰了她休息一样,季月欢无奈地笑了笑,“没事,我去见见吧。” 李修媛几次向她释放善意了,她再躲着,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了。 而且既然用了人家送来的药,一声谢谢总要说的。 南星还以为是自己的举动让季月欢为难了,有些愧疚地,“对不起小姐,是奴婢自作主张,给你添麻……” “不是的。” 季月欢打断她,她弯着眉眼看着南星。 “星星,你做得很好了,本来就是为了我,怎么还反过来向我道歉?我对李修媛并不排斥,只是之前我……可能有些钻牛角尖了,但是现在,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了,所以,去见见也好。” 南星愣了愣,连她也敏锐地发现了自家小姐的转变。 至少…… 至少她许久没从小姐脸上看到这么平和的笑意了。 莫说平和,事实上小姐进宫之后笑容越来越少,她每次想让小姐开心都要绞尽脑汁。 如今看到小姐跟平日比起来,少了些许阴霾的脸,南星也跟着明媚了几分。 “好,那奴婢伺候您更衣。” 季月欢也终于见到了祁曜君说的那件她会喜欢的裘氅。 确实很漂亮。 狐裘的整体色调是典雅的霜白色,如冬日初雪般纯净,又透着一丝柔和的光泽,仿若被月光轻抚过。却又在领口处拼接了一圈棕红色狐尾镶边,如同天边翻涌的云霞,从肩头蜿蜒至衣摆,在银白狐毛映衬下,明艳夺目。 不止领口,包括两只宽大而飘逸的大袖袖口,以及裘氅的底部边缘,都是用的棕红色狐毛修饰,像是跳动的火焰蠢蠢欲动将一片雪地包围,试图将积雪融化迎接暖春。 季月欢原本担心那毛茸茸的镶边会有些刺挠,但触摸之后就知道自己多虑了,她还是不该小看古人的手艺—— 那皮毛柔顺光滑,有如流淌的丝绸,触感更是细腻温暖,恍惚间似乎能让人感受到狐狸在山林间穿梭时的灵动气息。 而衣身两侧,则以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九尾狐图案。九尾狐的眼睛用黑曜石进行点缀,闪烁着神秘而深邃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九条尾巴蓬松而修长,在绣线的勾勒下,每一根毛发都根根分明,仿佛随时能从中纵跃而出,鲜活而蓬勃。 当季月欢穿着那件裘氅走出来时,所有人都看呆了。 她本来就生的好看,病了这么多天,虽然脸上带了点儿病态的苍白,但在裘氅整体色调的映衬下,倒将那份苍白弱化,反衬出几分娇软,惹人怜爱不说,简直就是画本子里活脱脱走出来的狐仙儿。 李修媛看了又看,赞叹道: “难怪那话本子里的书生被狐仙儿吸了精气还死心塌地,若是里头的狐仙儿都长成你这样,莫说被吸精气,敲骨吸髓我都乐意。” 季月欢:“……下个反诈中心吧不然我担心你被骗去缅甸嘎腰子。” 什么敲骨吸髓,说得怪吓人的。 李修媛:“???” 第295章 你夸得我好害怕 “面?腰子?你是饿了吗?”李修媛茫然地问。 季月欢:“……” 噢,忘记面前站的人是李修媛不是祁曜君了。 毕竟祁曜君现在已经习惯无视她话里所有他听不懂的部分,而李修媛显然还做不到这一点。 解释起来怪累的,季月欢讪笑着摆了摆手,“没什么。” 她一边招呼着李修媛坐,一边上下打量她,见她眉宇间也有些许的疲色,问她: “你也感冒了?” 李修媛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我不碍事,就是第一日的时候受了风寒,有些咳嗽,服药后好多了,倒是你……” 说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瞧着季月欢苍白消瘦的小脸儿,眸露担忧,“怎么会那么严重?宫里一直有不好的流言,传什么的都有,吓死我了。” “严重?” 季月欢不是很理解,“我不是就发个烧吗?有什么好严重的?” 虽然她知道古代因为医疗水平不够发达,有时候发烧真的能死人,可这到底算寻常病症吧?怎么就叫严重了? 李修媛微微皱眉,又看了看南星,“你的婢女没告诉你吗?你昏迷了整整五日!” 季月欢:“……啊?” 南星有些歉意地解释,“回李修媛,小主醒后光顾着和夫人少爷们团聚,后面和皇上说了会儿话后,就又睡去了,这才刚醒,奴婢还没来得及跟小主说这几天发生的事。” 李修媛点点头,“难怪。” 只有状况外的季月欢一脸茫然,“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 李修媛耸了耸肩,“何常在你记得吧?在你昏迷的第三日因为说错了话,被皇上打入冷宫了。” 空气一阵沉默之后,季月欢黑人问号脸,“你说谁?” 何常在?她有见过这号人? 李修媛看她一双眼睛写满了茫然,这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晌后无奈失笑: “我说吧,你身上有一种俯视众生的慈悲感,何常在如跳梁小丑一般在你面前蹦跶,更是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最后把自己作弄到这地步,你却从来没把她放心上过。” “不是,”季月欢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夸得我好害怕,有没有可能我没放心上,单纯是因为我记性不好?” 李修媛:“……” “所以……有没有人告诉我这人谁啊?她干啥了祁曜君啪叽一下就把她往冷宫扔?他很少把人扔冷宫的吧?” 毕竟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尤其是祁曜君这个皇位并不稳固的皇帝。 ——盛世之下的帝王随便怎么处置嫔妃都没关系,毕竟帝位无可撼动,家族不敢有微词,还需要提心吊胆担心被牵连,更甚者想方设法送新人进宫。 但皇位不稳固的帝王,本身挑选的嫔妃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给自己挑选助力,亦或者牵制一部分不安分的朝臣,如果轻易处置,等于直接失去嫔妃背后代表的势力。 上一个被打入冷宫的还是秦美人,但看祁曜君的意思,分明是秦美人的父亲不安分,先一步投靠了晋王。秦美人不知道夹起尾巴做人,还蹦跶到祁曜君面前,他才干脆一并收拾了。 那现在这个何常在又是为什么? 李修媛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娓娓道来。 “何常在,怎么说呢,和你同一批进宫的,那会儿和你同为常在,后面你不仅位分升到了美人,还得了封号,她大概是嫉妒心作祟,有些不甘心吧。你忘了吗?你第一次去凤鸣宫请安的时候,差点跟丽妃起冲突,就是她在中间拱火,我记得你当时还借她拐着弯骂了一下皇后娘娘。” 她说到这儿,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掩唇笑了一下。 季月欢确实一副完全没印象的样子。 “啊?我还骂过皇后娘娘吗?” “也算不上骂。” 李修媛清了清嗓子,随后学着季月欢当时的样子,重复了那句话:“‘有事皇后娘娘,无事丽妃娘娘,怎么?皇后娘娘是什么很贱的人吗?由得你呼来喝去的’!噗——” 她学完自己再次忍不住笑了起来。 季月欢:“……” 噢,这么一说她有点儿印象了,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季月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随后义正词严地纠正,“说什么呢!我对皇后娘娘的崇敬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我那是帮皇后娘娘说话呢!” “是是是,”李修媛忍着笑,也不拆穿她,“就是皇后娘娘被你这么一帮气得够呛,转头就给她禁了足,为此她连秋猎也没赶上,估计当时就怀恨在心了吧。” 李修媛说着,有些叹息地摇摇头。 “这次你一直昏迷不醒,又有传言说你精神失常,自己扑进雪里发疯,刚开始谁都没当回事,直到未央宫的太医越来越多,甚至连神医都出马了,皇上更是连奏折都搬进了未央宫批阅,让传言愈演愈烈……” 她说到这儿,似乎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措辞,倒是南星干脆地接过话头,撇了撇嘴: “小姐昏迷第三日,那何常在口无遮拦,跟身旁的婢女诅咒小姐命不久矣,这话刚好被皇上听见,皇上生了好大的气,当场就把人打入冷宫了。” 南星说到这儿像是还不解气,气哼哼道,“皇上下手也太快了,就该让奴婢先去撕烂她的嘴!” 季月欢:“……” 啊这。 季月欢一时之间有些心情复杂。 祁曜君就这么不想让她死么?敏感到旁人说一句都不行? 却见一旁的李修媛摇摇头,“据我所知,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第248章 第296章 累死人嘞 季月欢和南星同时好奇地朝李修媛望过去。 李修媛转头对自己的婢女笑了一下,“我说吧,这一趟我若是不来,她怕是会被一直蒙在鼓里。” 书言显然对此很是无奈,“是,娘娘有先见之明。” 李修媛有些小得意地眨了眨眼。 之前季月欢对李修媛的印象停留在知书达礼的高知女性,优雅中带了些墨守成规的死板,这会儿瞧见她和婢女的互动,她才发现,这也是个蛮有意思的姑娘。 似乎是注意到季月欢的眼神,李修媛以为她是等着急了,忙给她解释: “你仔细想想,这场雪来得突然,第一日宫里不少人都受了寒,虽说有太医照看着,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大家都窝在自己宫里静心休养,怎么就何常在生龙活虎地跑御花园赏那劳什子的雪景?” “诶?” 季月欢想想也是,不过这又衍生出另一个问题—— “那她在干嘛?故意找死?好家伙,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办法呢?” 李修媛:“???” 李修媛总感觉季月欢的关注点好像落在了奇怪的地方,她忍不住问,“什么办法?” 找死的办法。 季月欢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季月欢想想又不现实,何常在是因为诅咒她去死才让祁曜君那么生气,她能诅咒谁? 皇后? 那指不定不仅死不了,祁曜君还要夸她两句。 贵妃? 算了吧,哪怕是玩笑,她也不愿意这样晦气的话落在贵妃身上。 其他人?总感觉没什么用,那些人似乎在祁曜君心上都没什么分量。 等等…… 季月欢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微微一顿。 所以,她在祁曜君心中,分量很重吗? 她打断自己的思路,转头问李修媛,“所以她是在干什么?看她的样子也不是很想死。” “她当然不想死。” 李修媛无奈地摇了摇头,“赏雪景是假,想勾引皇上才是真。有人鼓动她,既然你命不久矣,那这就是后宫其他人的机会,若是能一举得宠,她便不必再受这看人脸色的窝囊日子。” 何常在不是个蠢人,但也算不上聪明,她知道对方是想让她当出头鸟,可这个诱惑于她而言也确实大。 季月欢一个痴儿都能摇身一变成为宠妃,为什么她们不可以?如今眼瞅着她没这个福分,自然是旁人的机会。 出头鸟又如何?她不做这个出头鸟,也有别人去做,若是叫对方成功了,何常在肯定会为自己没能把握住这次机会而后悔死。 所以她去了,将自己打扮得妖娆美艳,守在御花园的必经之路上,期盼自己得到那个九五之尊的青睐。 可惜她失算了。 那天季月欢的状况很不好,她额头的温度一度达到烫手的地步,祁曜君连奏折都顾不上批一直守在她身边,就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何常在一直等一直等,都快在寒风里把自己冻成雪人,还是不见皇上的踪影。 后来实在等不下去,派人去打听,才知道是旭良媛的病情又加重了,皇上根本走不开。 何常在气急败坏,嘴里一直不干不净地骂,后面干脆说了句怎么不早点死了算了。 偏巧那时祁曜君得到消息,说前段时间外出寻药的神医回来了。 季月欢的情况实在凶险,危竹这人又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祁曜君虽然不知道这师兄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说前段时间危竹和季月欢单独见了一面,之后危竹就以编纂医书所需药材缺失为由,外出寻药去了。 他不确定是不是季月欢说了什么话让危竹破防,也不确定如今危竹知道季月欢病危还愿不愿意出手相助,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只能亲自带着人去接,结果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耳聪目明的他好死不死听见何常在的话,当即震怒。 李修媛一边喝茶一边道:“何常在应该感谢当时皇上着急去见神医,没功夫处置她,否则哪里是打入冷宫这么简单,赐死都是轻的。不过杀鸡儆猴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有了何常在的前车之鉴,宫里也没什么人敢再动歪心思,一个个都缩在自己宫里当鹌鹑,清净不少。” 季月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李修媛看她的表情,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旁人若是听说这种事,不说感动落泪吧,好歹得意或是高兴,你这是什么反应?” 像是听了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是她的事,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季月欢耸了耸肩,李修媛一句“不是听说你喜欢皇上吗”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细细打量着季月欢的神色,总觉得,段良人之前的猜测或许是对的。 李修媛见过这宫中形形色色的人,爱慕那个男人的人不胜枚举,痴狂的眼神更是看过不少,但季月欢的眼中偏偏没有。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看起来会笑会怒会不耐烦,像是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但对于一些真正会触及到内心的东西,她又一直都是淡淡的,如同经历这世间所有最极致的大起大落之后,再无任何东西能掀起她内心的波澜。 可她分明是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小姑娘,锦衣玉食,千娇百宠。 李修媛对她越发好奇,季月欢也像是注意到她的眼神,捏了捏自己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李修媛笑了笑,她再怎么不识趣也知道,以目前她们之间微薄的关系,并不适合开口询问这么私密的问题,她只得拉回话题,“你都不问问我,究竟是谁鼓动的何常在吗?” 季月欢耸了耸肩,“谁鼓动都无所谓,这宫里看不顺眼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还能一个个把她们都杀了吗?咦惹……” 季月欢想想都打了个哆嗦,“累死人嘞。” 李修媛:“……” 先不说她这个想法能不能成立,她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担心皇上会不会怪罪,而是担心自己被累死,李修媛扶额。 季月欢见她一副无语凝噎的表情,愣了愣,随后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内什么……你,不会专程跑过来,就是为了提醒我小心的吧?” 李修媛又跟身旁的书言对视了一眼,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来是这样,你之前还病着那人就蠢蠢欲动,如今你醒了还不知道对方会再使出什么阴毒的法子,我还生怕提醒不及时叫你出事,眼下看,我倒是有些多事了。” “没有。” 季月欢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迎着李修媛望过来的目光,她弯起眉眼,“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李修媛微微一愣,上下打量她之后,试探地开口,“错觉吗?总感觉你好像有点儿变了。” 季月欢捏了捏自己的脸,“嗯?是吗?你指哪方面?” 第297章 赞许 李修媛思索了一下,又摇头: “说不上来,好像变……” 她想了半天,才勉强找出一个形容词,“温柔?感觉你好像比之前温柔了很多。” 季月欢诧异地挑了挑眉,她活了这么久,倒是第一次有人用“温柔”这个词形容她。 她好奇,“你打哪儿看出来的?我以为比起我,温柔这个词更适合形容你。” 毕竟李修媛给她的印象就是优雅知性,说话也轻声细语,就是很典型那种书香门第走出来的温柔贵女。 李修媛掩唇一笑,似乎也很意外自己能收到这样的评价,“谢谢,不过我说的温柔,是相较于你之前。” 季月欢倒是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说起来,她很少像这样去了解旁人心中的自己是什么样。 前世她畏缩不敢问,带了些讨好型人格,力求不得罪所有人。这一世她什么都不在乎,导致疯子痴儿等等标签不停往她身上贴,她也不怎么在意,如今倒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倾听一个不算熟悉的人站在完全客观的角度评价自己。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在陌生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 梦里的房东和早餐摊的阿姨都说过同一句话——多好的姑娘啊。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她其实很难想象自己会得到这样的赞许。 毕竟在她自己看来,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相反,她感觉自己糟糕透了,一个永远在给别人添麻烦的倒霉鬼。 “之前?可你之前不是说我身上有慈悲感?一个慈悲的人会不温柔吗?” “那可不一定。” 李修媛笑着解释,“慈悲是一种……嗯,怎么说呢,是一种很深层次的东西,这么说吧,菩萨低眉是慈悲,可金刚怒目也是慈悲呀。” “那我是……金刚?” 季月欢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知道怎么,感觉自己头发虽然还在,但好像突然就变亮堂了。 第249章 李修媛看她的动作也有些忍俊不禁,她感觉自己想要和她成为朋友这个决定实在太正确不过。 她真的是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呀。 “那倒也不是,”她低头喝了一口茶,尽量压下自己嘴角的笑意,这才接着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既不是菩萨,也不是金刚,但你和他们一样,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洒脱,这种超然有时候让你看起来有些疏离,甚至是不近人情,但这和你的慈悲并不冲突。” 季月欢“嘶”了一声,“你夸人真高级。” 她发现李修媛简直是一个行走的夸夸机,她们每次聊天,不到三句话她就开始拐着弯夸她了,夸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这可不是夸,我只是陈述事实。” 李修媛放下茶杯,又转头很认真地看着她,“不过现在,我能感觉到你的疏离淡了很多,之前你是远远站着,看着那些跟你不相关的人肆意造业,你不插手,也不干预,可是刚刚,你居然会照顾我的情绪。” 季月欢微微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也算不上照顾吧,你为我奔波这么久,还专程跑来提醒我,一句谢谢总还是要的,况且……” 大概是坐久了有点累,季月欢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肘撑在扶手上,支着脑袋,看向李修媛的身侧,她下巴抬了抬,“连那个段良人都放弃了,你还愿意坚持,我再冷眼相待,有些不礼貌,或者说,没良心了。” 李修媛神色有片刻的不自然,但还是解释道: “蕊蕊她……她也是很好的一个人,你别误会……” “我没有误会。” 季月欢摇了摇头,“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我理解也尊重,也并不会因此否认她的人品,事实上她之前肯愿意跟着你一起帮我,我已经很意外了,偏我态度冷淡不识好歹,正常人都知道知难而退,反倒是你的坚持让我觉得你不太正常。” “哦?”李修媛挑眉,“你觉得我居心叵测?” “居心叵测倒也谈不上吧。”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 “你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居心叵测的人可犯不着费这么大功夫。我只是好奇,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费心的?就因为那份你所见的慈悲吗?但我也说了,你所以为的慈悲,很可能是误会,我只是懒。如果你接触久了发现我跟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那你又该怎么办呢?” 她的态度虽然懒散,但是李修媛却分明从她的话语里听出几分认真的意味。 李修媛又发现季月欢可爱的一点——喜欢用不在意掩饰自己的在意。 方才聊了这么久都不困,这会儿聊到关键问题了忽然开始打起哈欠,她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正了正神色,认真思索了几秒,随后才扬起嘴角: “像你之前说的,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者付出代价,不管你是懒散抑或慈悲,在我的角度看来是慈悲,那就是,我愿意为我所见去努力,即便最终的结果不尽人意,那我也算是不留遗憾了不是?” “不留遗憾么……” 季月欢呢喃着这几个字,慢慢垂下眼眸。 她背负过太多的遗憾,也知道这两个字一旦压在人身上,会有多痛。 她静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眉眼弯弯地朝李修媛伸出手,“好,为了不让你留遗憾,我们做朋友吧。” 第298章 认识自己 李修媛闻言眼中跳跃着欣喜,不过随后又变成了纳闷,她望着她伸出的手,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 噢,忘记古人不懂握手了。 季月欢讪讪地就要收回手,李修媛却像是想到什么,在她缩回前将她的手拉住。 “这样,就算是做朋友的约定吗?类似于击掌为誓?” 季月欢感觉她的手很温暖,唇角微扬,“嗯。”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名字吧?我叫李迎夏,我岁数比你大些,你可以叫我迎夏姐姐。” “迎夏?”季月欢咀嚼这个词,“迎接夏天的迎夏吗?” 李修媛笑着颔首,“是,我生在春末,正好迎夏。” “夏代表了光和热,”季月欢莞尔,“充满希望的名字,跟你的人一样。” 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读,李修媛眼睛亮了亮,“你还说我很会夸人呢,你也是。我从第一次听你解读菊婢的时候就发现了,你看待很多东西都有很独特的角度,那些说你是痴儿的人我觉得她们才是蠢透了,你分明比这宫里大多数人都才思敏捷。” 好家伙。 还才思敏捷呢。 季月欢从没想过这么牛逼的一个形容词有一天能落到自己头上。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好了,我们就别商业互吹了,不过我也提醒你,跟我做朋友还是要放低期待,不然我怕你难受。” 李修媛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季月欢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怎么忽然露出这样的眼神?”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李修媛重新坐了回去,又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才问她,“你分明很好很好,但我发现你似乎很喜欢贬低自己,为什么呢?” 季月欢微怔,随后避开了李修媛的视线。 要怎么说呢,她是一个被贬低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她目之所及,耳之所闻,都是对她的质疑声。 “那个野鸡尾,就是个祸害,要不是因为她,老季头现在哪儿还需要那么辛苦,早就颐养天年了!” “什么都做不好,老季头还送她去陆老师那儿当学徒呢!陆老师多好的一个人啊,好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她呢?学得乱七八糟还险些毁了陆老师的名声,害人精!” “季月欢同学,不是老师给你压力,可你看看你这次的试卷,为什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这种题型我上次才讲过,怎么变一变你就不会了?你的脑子是木头吗就一点弯都不会转?” “月欢啊,我之前很看好你的,但你现在真的很让我失望。我知道这次的客户很难搞,但以你的能力怎么会拿不下呢?你这样我怎么给你涨薪?” “哎哎哎,野鸡尾回来了,又是一个人回来的,二十五岁的人了还没男人要,还大学生呢,隔壁二丫初中都没念完就出去打工了,找了个有钱的老公,还给老孙家盖了二楼,她呢?也没见给老季头换个大房子,你说老季头辛辛苦苦供她念书有什么用?” 愚笨,没用,令人失望,害人精,这些声音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她一直都在被贬低的海洋里沉浮,唯有小老头的鼓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偏偏她这一生都没顺遂过,她的所有经历都在若有似无地印证那些质疑,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信了。 她就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 如今李修媛居然说她很好很好,说她才思敏捷,反倒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我……”季月欢顿了顿,无奈一笑,“抱歉,或许我没有贬低自己,只是你还不够了解我。也或许……” 她看向李修媛,慢慢收起脸上的懒散,目光认真,“也或许你是对的,只是我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所以接下来,可能要辛苦你,让我重新认识一下自己了。” 虽然还是不清楚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但季月欢想,即便是死,也不该再像前世一样死得稀里糊涂。 她真的很遗憾没能跟那个早餐摊的阿姨亲口道别,她不想再有这样的遗憾了。 她该在死前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身边的人,看看自己。 李修媛似乎很意外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半晌后她弯起眉眼,“好呀。” 两人正说着,腊雪走了进来,“小主,该用晚膳了。” 李修媛也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怪我,耽误你用膳了,那你先……” “你也留下一起吃吧。”季月欢邀请她。 “啊?”李修媛像是有些意外又有些忐忑,有些磕巴地问,“可、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季月欢下巴一抬,神色中难得带了些小得意,“我请你吃大餐!” 旁的不说,她现在的膳食可是很拿得出手的。 腊雪闻言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李修媛却笑道,“我想起来了,你的份例和皇上是齐平的,那可真是大餐了。可……” 季月欢看她分明很心动却依旧犹豫不决的样子,反应了过来,“你是怕碰上祁曜君吗?” 李修媛见她已经点出来了,索性点头,“是。” “有什么好怕的,别说他可能根本没空过来,就算来了又怎么样,他难道还不让你吃饭了?”季月欢不理解。 “这……” 李修媛摇头无奈,“倒不是这个原因,跟皇上一同用膳总归有些不自在,而且……就上次我和蕊蕊出现时皇上那厌烦的眼神,明显是觉得我们没眼色打扰了你们单独相处,若是他来正好碰上我同你用膳,怕不是要给我记上一笔。” 第250章 “诶?”季月欢上次倒没注意祁曜君的眼神,只是听她说完摆了摆手,“没事儿,祁曜君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要是记仇我帮你骂他。” 李修媛:“……” 虽然早就知道她在皇上面前随性得厉害,但每一次面对,还是感觉挺受刺激。 最终李修媛还是在季月欢的盛情邀请下留了下来。 可直到季月欢领着李修媛在餐桌坐下,看着桌上的饭菜,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桌上仅有些清粥小菜,清淡异常。 季月欢不可思议地转头问腊雪,“不是,我只是生病不是降位分吧?怎么忽然晚餐质量差到这份儿上了?” 腊雪无奈,“小主,奴婢方才就想说了,您大病初愈,皇上就怕您贪嘴儿,专门叮嘱那些个辛辣油腻之物绝不能让您碰,奴婢也问过陈太医了,您现在只适合吃些流食,所以……” 季月欢:“……” 哦豁。 季月欢扭头冲李修媛眨眼,“大餐没了。” 李修媛失笑,“那我记下,等你病好了再请我便是,你的婢女是对的,也是我方才疏忽了,你啊,该忌口还是要注意忌口。” “好吧好吧。”季月欢应声,听起来还有些不情愿。 李修媛倒是很坦然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若我没记错,负责给皇上熬粥的是御膳房的谷师傅,一直听说他的手艺让先皇都赞不绝口,我还没尝过呢,今儿个也算是托你的福,你倒是还挑剔上了。” 季月欢将信将疑地低头喝了一口,随后眼前一亮。 诶?真的不错诶! 那粥炖得又稠又香,瘦肉明明酥烂到了入口即化的地步,却还是能在被抿开时感受到那根根分明的肉丝,肉香被完美保留,甚至渗透到每一颗米粒。 哇,这就是皇家厨师吗! 看李修媛也是一脸的赞叹,两个人对视间又同时笑了起来。 谁都没想到有一天两人会因为一碗粥露出这样的表情。 “对了,”李修媛像是想起什么,一边喝着粥一边道:“过段时间太后应该要回来了,你小心些。” 第299章 救命恩人 “咳咳咳……” 季月欢粥喝到一半,闻言忽然呛了一下,顿时咳嗽起来。 李修媛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里的碗去拍她的背脊,“呀,怎么忽然就呛着了?太后虽说不好相与,也不至于把你吓到这份儿上吧?” 季月欢缓了缓,冲她摆了摆手。 确实是吓到她了。 李修媛不说,她都快忘了原著里还有太后这么一号人物。 这人吧,戏份不多,但是,很难评。 倒也不是说太后有什么野心,或者跟祁曜君之间有什么矛盾,事实上这两个人母慈子孝,祁曜君也很是敬重这个母亲。 但太后本人……有点烂好心,一方面念着娘家的旧情,要求祁曜君,如果不是娘家犯下抄家灭族的大罪,都尽可能留他们一命。以至于祁曜君进退两难,一直没对兰国舅下死手。 另一方面就是太后对晋王很好,这人像是天生缺根筋,一副感觉不到晋王要跟她儿子争皇位的心思一样,祁曜君都把晋王打发到封地去了,太后还几次召回来给祁曜君添堵。 反正有点儿,一言难尽。 她扭头问李修媛,“为什么……要我小心?我应该没得罪过太后吧?” 李修媛无奈,“太后很疼兰馨儿的,不然你以为她之前为什么敢跟贵妃叫板?不就是仗着背后有太后撑腰吗?这次她回来,兰馨儿若是在太后面前添油加醋告你的状……总之,你尽量小心些,只要不让太后拿捏到你的错处就没事。” 季月欢:“……” 有点难。 她到现在都没把宫规记住呢。 季月欢垂眸,恍惚间想起谢宇的母亲,对方也是从头到尾没有喜欢过自己。 她好像天生不怎么讨长辈欢心。 随后她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她为什么要讨太后的欢心呢? 她是谢宇的妻子才需要想方设法讨他母亲的欢心,现在她又不是祁曜君的妻子。 爱咋咋地。 季月欢撇了撇嘴,“随便吧,她要是想挑我的错我连呼吸都是错的,再怎么小心也没用,有本事她嘎了我。” 噢,说不定原著里原主的死也是太后的手笔呢。 李修媛刚觉得她前半句说得也没错,听到后半句一愣。 “嘎了是什么意思?” “……啊哈哈哈哈哈哈没什么。” 季月欢讪笑着转移话题,“所以她啥时候回来?” “那就不知道了,还没有准确的消息,反正年前肯定回来,太后喜静,她一回来宫里能消停不少。” 季月欢点点头,“那还挺好的。” 李修媛望着她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你啊,算了,想来就算太后为难,皇上也会护着你的。” 季月欢看她皱着眉,有些好奇,“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怕太后的样子,刚刚谈起祁曜君都没这么怕。” 李修媛苦着一张脸,“虽说皇上也吓人,但只要不侍寝,平日里也见不着。可太后不一样啊,她老爱找我去说话,像先生考教功课,我每回都提心吊胆生怕说错话,太累人了。” 季月欢目露同情,“学霸的苦恼。” “嗯?学霸是什么?” “噢我夸你呢。” 李修媛苦笑,随后摇了摇头,“反正太后这人吧,我不好说,宫里怕她的人不少,想来如今,除了兰馨儿外,也就只有文贵嫔盼着她回来了。” “诶?为什么?” 见季月欢一脸的好奇,李修媛疑惑,“你不知道吗?安采女疯了。” 季月欢更茫然了,“……这又是谁?” 李修媛扶额,“安可心,早先的安美人,你忘了吗?她身边的芸心伤了你的宫女来着。” “哦哦。” 这么说季月欢想起来了,隐约记得上次中秋这人还在蹦跶,不过又被祁曜君贬了。 她眨眨眼,有些疑惑: “怎么会突然就疯了?” “不知道。” 李修媛摇了摇头,“大概是受不了被贬之后的落差吧,这次突然的大雪,她那偏僻地方也没人管,也不知道是高烧把人烧糊涂了还是怎么,忽然就从宫里冲了出来,还险些伤了文贵嫔。当时刚出了何常在的事没多久,谁都不敢拿这种小事去烦皇上,但她身份又特殊,文贵嫔不敢擅自处置,去求了皇后,结果皇后也不乐意管,只说让文贵嫔自己看着办。文贵嫔这两天快被烦死,只能指望着太后回来给她做主了。” 身份特殊? 季月欢“咦”了一声,“说起来,我记得好像是有谁跟我说过她是祁曜君的救命恩人来着,连皇后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可我看她这待遇,怎么不太像?” “那个啊,谣言而已。” 李修媛不是很在意地摆了摆手。 “啊?”季月欢呆了呆。 李修媛解释,“安可心实际上是几年前,尚是太子的皇上回朝途中随手救下的孤女,一开始她说她的家人在京城,皇上便顺路给带了回来,本想找到家人后就给送回去,结果回京之后才发现根据她留下的信息根本找不着人。” 李修媛说到这儿的时候,笑了一下,季月欢还是第一次在李修媛脸上看到那样的笑容,带了点冷意,又像是嘲讽。 “也是奇了,皇上手下能人那么多,愣是查不到半点儿蛛丝马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你是说……她故意编的?” 李修媛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反正一直找不到,她就一直赖在太子府,一开始我还同情她,整日给她送吃的,安慰她,后来才知道她背后借我的势欺负婢女……” 李修媛说到这儿撇撇嘴,似乎不愿意多谈,“总之我知晓后便和她疏远了。渐渐地,府里就开始有流言,说她曾在太子归朝途中帮过太子,这才得以留下,再后来谣言愈演愈烈,就成了太子的救命恩人。” 季月欢:“……” 第300章 超标 好家伙。 她就说,祁曜君也不是什么冷漠无情的人,对方要真救过他的命,能是这待遇? “……就,没人澄清吗?” “怎么澄清?太子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更何况当时先皇病重,他哪里顾得上这些,就算顾得上,这种事情又该怎么说?没得让人觉得皇上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只能由着去了。” 李修媛又低头抿了一口茶。 “她也是命好,没等太子找机会将她打发出府,先帝就驾崩了,太子登基为帝,忙得不可开交,后宅的一切都交给皇后打理,皇后估计也是有心想恶心皇上一把,干脆把安可心抬为美人,让她一同入宫,还装作一副对她客气有加的样子,让救命恩人这个身份愈演愈烈。等后面皇上知道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他又不能再把人赶出宫去,就留着呗。” 第251章 书言也在一旁插嘴道,“这人说谎说久了,仗着宫里人不明真相,真把自己当皇上恩人了,一直以来都耀武扬威的,眼下也是遭报应了。” 书言一直沉默寡言,眼下忽然开口,看起来也是忍安可心很久了。 李修媛眼神示意她少说两句,随后朝季月欢笑道: “总之,皇后娘娘想恶心皇上,所以一直拖着不处理,但太后就不一样了,太后很早就不喜欢安可心,只是当初碍于流言正盛,不好将她处理了给皇上增添无端的骂名,如今可算是没有妨碍了,安可心当众犯错被贬为采女是罪有应得,如今又精神失常,即便被处理也没人敢说什么,太后必不会手软。” 季月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是感叹: “听着好累。” 只是处理一个人而已,顾忌这顾忌那,愣是让对方蹦跶了好几年。 李修媛听出她的意思,笑道,“累的是那些高位的人物,太后,皇上,皇后,贵妃,一个个瞧着尊贵无比,却一生都在被声名所累,所以我就觉着我修媛的位分刚刚好,不会有人过分盯着我,又刚好不会被人欺负,自在许多。” 季月欢也望着她笑,“迎夏姐姐也是个很通透的人。” “我这哪儿是通透,用我爹的话来说,是没出息。不过好在我爹只希望我过得好就行,也不指望我光耀门楣什么的。” 【只希望我过得好。】 季月欢看着李修媛的眼神充满了羡慕。 曾几何时,她身边也有那么一个人,只希望她过得好。 难怪李修媛即便被她拒绝过还是愿意一再坚持,这种一往无前的勇气,是被爱包裹的人才拥有的,她无惧失败,因为背后永远有人兜底。 “真好,迎夏姐姐,你的爹娘一定很爱很爱你。” “那自然。”李修媛下意识应声,随后才觉得她这话的语气不太对,她转头看她,有些疑惑,“怎么忽然发出这样的感慨?你的爹娘对你也不差呀,旁的那些传闻我就不提了,光这次为了进宫见你,季家为朝廷捐了三十万两白银呢,这可真是,史无前例的大手笔。” 季月欢微微一怔,想起季夫人温暖的怀抱,想起二哥担忧的眼神,想起三哥夹杂着心疼的抱怨,她微微弯起眉眼。 “是,他们也很爱我。” 她险些忘了,她如今也是有家人为她兜底的人了。 李修媛总觉得她的感慨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怪在哪儿,思索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再问,用过晚膳之后担心耽误她休息,便告了别,只说择日再找时间来看她。 祁曜君来的时候李修媛刚走不久,见季月欢坐在窗边发呆,他顺势将人揽进怀里,有些不悦地训斥: “病才刚好就坐在窗边吹冷风?再着凉了怎么办?” 季月欢难得没跟他较劲,只是伸手晃了晃自己毛茸茸的大袖,“这不是有你送我的裘氅吗?” 祁曜君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如他所料,确实很适合她,棕红色的狐狸毛在她脖颈处围了一圈,将她的小脸儿衬得明艳动人,像是雪地深处探头而出的一只小狐狸,素来晦暗的眸子也多了些神采,灵动得不得了。 他挑了挑眉,“今日心情不错?” “嗯!” 季月欢用力地点点头。 她知道了前世自己的结局,有个很好的警官帮她处理好了后事,大老板会为她的离开感到可惜,房东太太没有怪她添了麻烦,还知道除了小老头外,有个人无条件牵挂她,她已经很满足了。 醒来呢,又见到了呵护她的家人,还交到了新朋友。 和原本就与原主建立了深厚友谊的贵妃不同,李修媛是她在这个世界真正凭借自己交到的朋友,李修媛眼中的她即是纯粹她。 她喜欢李修媛,她进宫早,知道得多,跟她聊天还有一种闺蜜在和她分享八卦的感觉,这是她前世鲜少有过的体验,她很喜欢。 嗯,物质上,她还拥有一件温暖又漂亮的新衣服。 她感觉今天的自己,幸福感严重超标,好像每一件事都很合她的心意,连窗口涌进的寒风都带着香甜的味道。 她静静地趴在窗边,细细感受那点儿冰凉,那是小老头希望她感受到的东西。 她真想告诉他,她都感受到了。 祁曜君还是头一次看她这么坚定又亮堂的眼神,小脑袋瓜在一团毛茸茸里探出来,可爱得让人心发软。 他嘴角也跟着上扬了些许,捏了捏她被风吹凉的小脸儿。 “听说今日李修媛来过,因为她?” 季月欢再度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是,但不全是,总之今天很开心。” 说着,她眼巴巴地望着祁曜君,“想喝酒。” 祁曜君:“……” 不高兴了要喝酒,高兴了还要喝酒。 祁曜君没好气,“哪里来的小酒鬼?不许!病才刚好,还想喝酒?不想好了?” “好吧好吧,”季月欢也觉得自己有点任性了,回头真要折腾出什么毛病还是害旁人担心,她只是望着窗外有些感慨,“就是忽然感觉幸福得不真实。” 祁曜君微微一怔,随后紧了紧环住她的手,“那就更不能喝酒了,要清醒地记住这份幸福,记住了,就是真实。” 记清楚些,总会多几分留恋吧,多几分,活下去的念想。 季月欢侧过头看了祁曜君一眼,随后笑道:“你小子,难得说句人话。” 祁曜君:“……这什么话!” “夸你呢。”季月欢懒洋洋地摆手。 祁曜君一脸的不相信,但似乎也没有跟她较真的意思,只是忽然道: “你大哥明日便回朝了,朕准备到时候连同季家赈灾的事一起封赏,晋你为姬,如何?” 季月欢:“……” 祁曜君看她左掏右掏,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皱起眉,“你找什么?” “记性不好,之前我让腊雪给我写了个位份表,我看看姬是个什么玩意儿。” 祁曜君:“……” 第301章 不许跳! 祁曜君扶额,随后摁住她的手,又气又好笑地直接给了她答案,“姬为从五品。” 季月欢“噢”了一声,祁曜君以为她知道了,结果听她不咸不淡补了一句:“听不懂。” 祁曜君:“……” 季月欢望着他,“你就告诉我姬比才人高还是低?” “才人为正六品,你说呢?” “诶?” 季月欢掰着手指头捋了捋,从五品,正六品,好像姬更高。 她呆了呆,“所以我……跳级了?” “是,连晋两位。”祁曜君捏了捏她的鼻子,表情宠溺又无奈,没见过对位分都这么不重视的。 季月欢却一把拍开他的手,表情严肃且一本正经,“你小子怎么回事!怎么能越级呢?饭要一口口吃,位分也得一点点晋啊,跳什么跳,不许跳!” 祁曜君:“……” 头一次见有人越级晋升还不高兴的。 他认真打量季月欢的神色,见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皱起眉: “这是什么想法?你大哥镇压漠北有功,你二哥又为朝廷捐赠三十万两赈灾银,你父亲还在为运河一事奔波,如此功劳,朕若是只晋你到良人莫不是叫世人觉得朕狼心狗肺了?” “那那那,跳一级到才人就好了呀,跳两级过分了,我不要我不要!” 这剧情崩坏也太严重了,怎么突然就越过才人了? 吓死人了! 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祁曜君却眯起眼,隐约记得他曾经问过季月欢想要什么,她憋半天也只是问一个才人的位分可不可以。 她好像……对于才人这个位分,有一种非比寻常的执念。 “为什么?” 他冷不丁问,看季月欢的目光俨然多了几分深邃。 季月欢顿了顿,避开祁曜君的眼神。 “我……嗯,我觉得姬不好听。” 祁曜君也顿了一下,想起她的另一个名字——季尾草。 很多人都叫她野鸡尾。 确实不好听。 他沉吟了一会儿,随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季月欢眼睛亮了亮,看向他,“你放弃啦?” “嗯,”祁曜君将她有些冰凉的手抓在手里暖着,低着头,“放心,不晋你为姬。” 季月欢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关键时刻还是给她把剧情掰回来了。 祁曜君注意到季月欢的神色变化,眯了眯眼,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将窗户关上,不许她再吹冷风。 随后将人打横抱起,“去休息,看看你这小脸儿苍白得,若是让你大哥瞧见,怕不是要气得跟朕打一架。” “诶?”季月欢有些疑惑,“他敢吗?” 祁曜君瞥了她一眼,话里有话地哼笑,“你们季家人有什么不敢的。” 第252章 他可还记得当初昌风去到季家看到的密信。 季月欢没多想,只当她在祁曜君心里留下了胆大包天的印象,导致祁曜君将这层印象覆盖到整个季家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季家正名: “干什么!我爹娘大哥都是守法公民!是大大滴好人!” “是是是。” 祁曜君敷衍地应声,将人摁进被子里才算是安了心。 “都是大好人,是国之栋梁,我知道,你给我好好休息。” 季月欢也想养好精神见季予阳,她还记得季予阳给她的萤火虫,还有漠北的风沙。 她跟季予阳的接触不多,但不可否认,她是很喜欢这个大哥的。 她打了个哈欠,乖乖闭上眼,“好吧好吧,晚安。” 祁曜君看她的困意说来就来,有些没好气,这人明显就是老早就困了,先前也不知道在撑什么。 “晚安。” 他轻声道了一句,心里却还惦记着给她晋位分的事儿,趁着她还没完全睡,问: “对了,朕还没问过,你有小字吗?” 大曜并不强制女子有字,但家中受宠的女儿父母都会给取字,季家人那么宠她,应该会有? 季月欢困得快,但好险没睡着,闻言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隐约记得南星说过,她的字比较敏感,要避讳什么的,不能说。 “若是有字的话,在晋位圣旨上添上,会更有分量。” 好家伙,她那字可不兴大肆宣扬,不然别说晋位了,她转头就要被批斗。 她摇摇头,又打了个哈欠,声音小了下去,掩饰自己的心虚,“……没吧,不知道,不记得了。” 祁曜君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信,但看她困倦的样子又不忍心追问,叹了一口气,“罢了,睡吧。” 次日,季夫人一大早就带着季予风进了宫。 季月欢看到只有两人,有些好奇: “二哥呢?” 季夫人就笑,“你二哥在銮殿外等着传召,和你大哥一起接受封赏呢,咱好歹花了三十万两,虽说那些个名头虚头巴脑,但不要白不要。” 【虚头巴脑】 季月欢嘴角抽了抽。 她娘亲真是犀利,随口就道出了皇权的本质。 “不会给二哥封个官儿吗?” “你二哥就不爱当官儿,”季夫人撇了撇嘴,“就算封,你二哥毕竟是商人,顶多给个虚衔,不会给实权的,不然那帮子文人墨客就要口诛笔伐了。” 士农工商,商人最末,拿出三十万两赈灾是一回事,但凭借三十万两当官是另一回事。 若是足够有钱就能当官,那大家十年寒窗是为的什么? 季月欢很快明白过来,点点头,又听季予风在旁边抱怨: “二哥要是愿意当官儿,我就不用这么辛苦念书了,都怪娘亲把我生晚了,好玩儿的都给二哥选走了。” 季月欢闻言却觉得不对。 这话的意思是……季家是有意识地培养三兄弟一个从军一个从商一个从政? 之前她就觉得奇怪,怎么会那么刚好?现在听起来,她这三个哥哥的路,好像在很早之前就被铺设好了? 她张了张嘴,有心想问,又听季夫人训斥: “这什么话?让你念书还委屈你了?还不是你二哥没你这脑子?但凡他是读书这块料,轮得到你?” 季予风叉着腰,“这话我爱听,大哥一根筋,二哥爱耍小聪明,只有我是真聪明!” 季月欢:“……” 她感觉自己可能想多了,这三兄弟走上不同的路真的只是刚好适合罢了。 “那我呢?” 她好奇地看向季予风。 季予风嘿嘿笑,“妹妹好看又聪明,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宝贝!” 季月欢心中泛起暖意,前世她是在人海浮沉的一粒微不可见的尘埃,如今却有人将她视若珍宝。 这算是上天给她前半个凄惨人生的小小慰藉吗? 她张嘴刚要说什么,就听一道尖锐嘹亮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旭良媛,接旨!” 第302章 史无前例的恩宠 季月欢只愣了一秒,就想起来多半是自己的晋位圣旨。 好耶! 马上她就是才人了! 往后她就可以安心躺平,再慢慢等她爹完成kpi就行。 季月欢长舒一口气,和季夫人季予风一起到前殿接旨。 祁曜君还没下朝,崔德海作为大总管需要侍奉左右,所以这次来宣旨的并不是崔德海。 面孔虽然陌生,但对方的态度极为客气,见季夫人拉着季月欢要跪,忙扶了一下,笑道: “皇上口谕,小主大病初愈,身子娇弱,免跪,夫人奔波辛苦,也免跪。” 季夫人满意点头。 倒是一边的季予风纳闷,“合着就我一个人要跪呗?” “这……” 宣旨太监一脸的为难,显然关于他,皇上并没有特别交代。 季予风撇撇嘴,但也没说什么,跪得很干脆。 太监擦了擦额角的汗,赶忙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良媛季氏,姿容秀丽,温婉端方,秉性纯良……” 季月欢:“……” 温婉端方?谁?她? 认真的吗? “……陶翕辟之和,生庆善之族。玉粹其度,渊靓而衷。朕观其贤德,深感欣慰。” 季月欢:“……” 好会夸。 夸得她都听不懂。 “其长兄统兵漠北,镇压叛乱,扬我朝威,令边陲晏然,功勋卓著。又逢异雪,值灾荒之际,季府慷慨解囊,捐银三十万两以赈灾黎,此等义举,令人感佩……” 季月欢悄悄打了个哈欠。 唔。 有点困了。 这太监的唱喝声真催眠啊。 “朕念季氏一门,忠君爱国,其情可嘉。特晋良媛季氏为容华,封号旭,赐居未央宫主殿,以示恩宠。钦此!” 念完,宣旨太监笑眯眯地将圣旨往季月欢跟前一递,“恭喜小主,接旨吧。” 昏昏欲睡的季月欢茫然抬起头,看向这个陌生的太监。 “啊?你就念完啦?” “呃……念完了呀,”太监也有点愣,“小主是还有什么疑问吗?” “完了?” 季月欢显然不能理解,“可我怎么没听到才人两个字?” 她刚刚都听困了,后面根本没注意,只想着等下听到关键词直接谢恩就好了。 结果听半天,她的才人呢? 她这话一出,这下不仅宣旨太监,连季夫人和季予风看她的眼神都奇怪起来。 “欢儿……你说什么呢?” “啊?”季月欢看向季夫人,看她满脸的担忧,捏了捏自己的脸,“咋了?” 宣旨太监干笑着解释: “小主莫不是高兴过头了,您此次连晋三级,如今是正五品的容华,莫说才人,姬位的小主往后遇上,都得给您行礼呢!这可是史无前例的恩宠,您赶紧接旨吧!” 季月欢:“???” 三级?!! 季月欢蓦地想起昨夜她和祁曜君的对话。 【我觉得姬不好听。】 【好,我知道了。】 【你放弃啦?】 【嗯,放心,不晋你为姬。】 这就是不让她当姬的意思吗! “祁、曜、君!”季月欢几乎是咬着牙将这三个字从喉骨挤出,“王八蛋,你耍我!” 宣旨太监手一抖。 他感觉自己幻听了,刚刚,旭小主说的什么来着? 一定是幻听,一定是! “咋了妹妹?你怎么这个表情?连晋三级不高兴吗?”季予风显然也不理解。 季夫人也是一脸的疑惑,“欢儿,怎么了?” “我……” 季月欢一口气噎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望着季夫人和季予风关切的眼神,到嘴边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说什么?说她不想当什么容华,只想在才人的位置上等死? 她按着原主的轨迹死亡是一回事,暴露自己的死志是另一回事。 季月欢喜欢季家人,正因为喜欢,所以她一直记得自己目前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当小偷令人不齿她知道,但反正她活不了多久,她会以死谢罪。 可现在怎么回事? 镇压漠北的人不是辛永杰,变成了她大哥,天枢阁易主,昌风成了她的暗卫,如今她更是连才人的位分都没有了,直接越级成了容华。 眼下到底什么情况? 小蝴蝶的翅膀一扇,这龙卷风给她干哪儿去了? 季月欢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乱糟糟的。 一回神,见所有人都盯着她,她忙收敛心神,皱眉问那太监,“这圣旨我能不接吗?” 太监大惊失色,“小主!这话可不能乱说!抗旨是要诛……” 第253章 “诛九族是吧?好我知道了。” 季月欢堵住太监的话头,然后一把抢过太监手里的圣旨。 “我接了,可以了吗?” 太监忙擦了擦额角的汗,磕巴道:“可、可以了。” 虽然早就听说旭小主疯疯癫癫不正常,可他也打听到,之前一批花农只是来未央宫种种树,走时人人都得了几片金叶子! 原以为今儿个自己撞大运,得了来宣晋位圣旨的肥差,赏赐一定相当可观。 可谁能想到偏偏遇上这位主的发疯现场,别说赏赐了,他感觉自己这会儿肩膀上顶的脑袋都不那么稳。 太监心有戚戚,又道了两句喜,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倒是季夫人意识到什么,赶忙给季予风使了个眼色。 季予风会意,快步追了上去,塞了两锭金元宝给那太监,“辛苦公公跑一趟。” 什么叫峰回路转! 这就是!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公公的内心简直经历大起大落又大起,方才的恐慌也散去不少。 他定了定心神,不动声色地将元宝收入袖中,随后堆起一脸的笑容,“季公子说哪里话,是旭小主有福。” “承公公吉言,我妹妹先前也是太高兴了,这才说了些昏头的话,您看……” “啊?”太监一脸的茫然,“奴才只记得旭小主甚是欢喜地接旨谢恩,哪有什么昏头话?” 季予风满意点头,冲公公拱手道谢后,回了殿内。 那边季夫人还抓着季月欢问,“欢儿,到底怎么了?” 季月欢实在不好解释,憋半天只能说,“我……我就是觉得才人比容华好听。才人才人,听着就有才,显得我聪明啊。” 季夫人:“……” 季予风进门刚好听见这句,不怎么在意地摆摆手: “喜欢才人那就才人呗,升了位分又不是不会被贬,你找个机会把祁曜君臭骂一顿,让他给你降回去。” 季月欢顿时精神一震。 “三哥你可太聪明了!” 第303章 你们努力得我害怕 听到这样的夸奖,季予风瞬间挺直了背脊,刚想说什么,就挨了季夫人一脚。 “你小子的聪明劲儿是让你往这处使的?才人正六品,容华正五品,你是想让你妹妹在这宫里被欺负死吗?” 呃…… 季予风方才也就是顺口了。 眼下才意识到这么个严重的问题。 他张了张嘴,憋半天看向季夫人: “可……可妹妹说不喜欢容华嘛,那怎么办?我只知道千金难买我妹妹的喜欢。” 季夫人一时也语塞了,只能缓了缓脸色,转头朝季月欢笑: “欢儿啊,容华听起来也聪明的呀,富贵荣华,一听就有钱呢,娘亲觉得这个比才人好。或者你不喜欢的,那些什么婕妤啊,昭仪啊,贤妃啊,听起来也很聪明的,咱干嘛就惦记一个才人呢?” 季月欢:“……” 娘亲你是真敢说啊。 贤妃还在呢,你都惦记上了。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嗯嗯,娘亲说得对。” 她也不是真想自己跑去作死让自己被贬,只是季予风的话给她提供了思路。 距离剧情节点还有两年,她慌什么? 她知道原主死的时候是才人,可谁知道这个才人是原主升上去的还是降下来的? 李修媛不是才跟她说太后要回来了吗? 她跟兰馨儿有过节,太后看她不顺眼,指不定一回来就把她贬为才人去了。 是,不要急,还有两年,变数还有很多,不要急。 在心里将这句话重复了几遍,季月欢心头的焦虑才散去几分。 季夫人还以为她的话把季月欢说动了呢,心头松一口气的同时,眉眼也弯了下来。 “天骄确实是长大了,比以前听劝许多。” 季月欢:“……” 是,要是原主进宫的时候也有这么听劝就好了。 旁边季予风听这话不高兴地反驳,“娘亲不能因为妹妹犯一次错就否定妹妹所有啊,天骄除了进宫这一件事,别的时候很听劝的。” 季夫人也噎了一下,随后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果断认错,“是是是,怪我怪我。” 随后又一脸期待地看向季月欢。 “来天骄,跟娘亲说说,看上哪个位分了?昭仪还是贤妃?只要你开口,娘亲肯定想法子把你送上去。” 季月欢:“……” 季月欢抽了抽嘴角,听听她娘亲的话,先前还给她三个选项呢,现在已经自己缩减到两个了。 “……不了吧,”季月欢摸着鼻子讪笑,“我怎么能让娘亲帮我宫斗呢?” 这是她随口瞎掰的借口,结果季夫人浑不在意地摆手,“什么宫斗?我们天骄要什么东西难道还需要跟他们去抢不成?那多掉价。” “啊?” 季月欢发现,遇上季家人,她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啊?” “那娘亲的意思是……?” “天骄想要的东西当然是让祁曜君主动送上来啊。”季夫人理所当然。 季月欢:“……” 好,够狂够自信,符合她对季家人的刻板印象。 但季月欢想了想,她从进宫到现在,好像……唔,确实,每一次的晋位都不是自己抢来的,反而是祁曜君上赶着送的。 不过……送到容华这个位置也差不多了吧?那个谁怀了祁曜君的崽也才容华呢,她又不会怀孕,再往上估计不合适。 妥了,她等着降就行。 季月欢安下心,又转头对季夫人笑道: “没关系的娘亲,顺其自然吧,就像您说的,容华也不错,听着有钱,就这样挺好。” “这什么话?是不是不相信娘亲?” 季夫人显然误会了,下巴点了点季予风的方向,试图给她增强信心。 “你三哥还没考取功名,你大哥也还有上升空间,你二哥更是有数不清的银子没花出去,也就你爹不中用,奔波这么久还没见着成果,不过不碍事,拖得越久分量越重,那可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项目,等运河建成,你指定沾光,所以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心等晋升就好了。” 季月欢:“……啊?” 还升啊?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内什么……爹和哥哥们建功立业,我为什么会晋升啊?” “多新鲜呐,”季予风打开她抓自己头发的手,熟练给她把头发捋顺,一边捋一边道,“宫妃犯了错都能诛九族,我们建功立业你当然也能受益,否则岂不是太不公平了?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然你这次怎么能连升三级?” 季月欢讪讪,“我以为只是二哥的三十万两刚好用在了刀刃上?” “那只是一方面,就算没有这次的雪灾,光大哥镇压漠北的功劳都足够你晋升的,只是可能没有连升三级这么夸张。” 季月欢闻言又有些出神。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二哥的捐赠,理论上她是不是刚好能升到才人? 等等……仔细想想,她二哥这次的出场,好似很突兀? 因为季月欢回忆了一下,原著里并没有提过这么一场异样的雪。 照理来说这算是一个重要的剧情节点,作者不会不写才是。 而如果写了,她就绝对不会不记得季予月这号人。 可原著里确实没出现。 季月欢皱起眉,如果说昌风和大哥的剧情改变是因为她的出现引发蝴蝶效应,可蝴蝶效应再怎么强大,也不会强大到改变天气吧? 想着,季月欢又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偏颇了。 作者毕竟作者,又不是史官,对方只需要写下自己觉得有必要的剧情就好了,又不是要去真实记录这个时代发生的每一件事。 作者落笔后,笔下的小世界自动成型,就像这个世界每一天的天气变化,里头每一个角色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拉屎等等,作者都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写下来。 但又不是作者不写,角色就不需要拉屎了。 所以问题应该不在她二哥这儿,这场雪是这个小世界自己的产物,只是因为她二哥于祁曜君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所以原著作者没有将笔墨落在这上面而已。 关键应该是在大哥那边。 毕竟按原著,镇压漠北的人是辛永杰,如今被他大哥接手,这才导致她的功劳叠加,直接越过了才人。 可惜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只希望无论剧情改变与否,命运的齿轮都会发挥其强悍的力量,将一切掰回正轨。 此刻她只能无奈地揉着额头,“我……我不着急,爹和哥哥们也别太辛苦……” 你们努力得我害怕…… 季月欢欲哭无泪。 季夫人显然没有听出季月欢话里的意思,还当她贴心呢,心中一阵熨帖,笑道,“放心,累不死。” 季月欢:“……” 第254章 “什么死不死的?在聊什么?” 第304章 多余 一道醇厚如酒的嗓音传来,季月欢眼前一亮,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风尘仆仆的季予阳和拿着一把扇子的季予月正在南星的带领下快步赶来。 应该是刚下了朝赶过来的,季予阳身上还穿着未褪的铠甲。 这是季月欢第一次见季予阳穿铠甲,与上次见到的温和英朗不同,身穿铠甲的大哥像是变了一个人。 精心打磨过的铠甲即便入了室内,也依旧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甲叶精致,紧密相扣,肩部吞肩兽造型威猛,利齿毕露,满含肃杀之气, 而大哥的双肩此刻显得极为宽厚,毫不费力地撑起那看着就极为沉重的护肩,头盔下的脸庞比起上次见到,又黑了几个度,但依旧不掩俊逸,眉眼深邃明亮,眼神坚毅沉稳,哪怕此时带着笑,也无法将他身上的那股摄人的气场完全遮蔽。 他的身形本就挺拔,如今在盔甲的加持下,仿若一座巍峨的山峰,光是瞧上一眼,就让人安心不已。 季月欢想起以往看小说的时候,总有作者形容一个人是天生的将领。 以前她觉得这样的描述过于抽象,她根本想象不到画面。 但现在有了。 季予阳,就是天生的将领。 她起身就朝季予阳扑去,“大哥!” 季予阳没料到她会有这个动作,手忙脚乱地接住她,宠溺又无奈: “我这一身风尘仆仆的,都没来得及沐浴更衣,你也敢扑?衣服弄脏了怎么办?” 季月欢抱着他不撒手,“才不嫌弃大哥呢!衣服哪儿有大哥重要?” 季予阳心里暖烘烘的,但还是把她从怀里拎了出来。 “那也不行,大哥回得匆忙,一身的臭汗,待会儿熏着你了怎么办?早知道就更衣完再过来了,你怎么样?” 他说着,上下打量她,见她平安无事才算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捏了捏她略显苍白的脸蛋儿: “瘦了,大哥的宝贝妹妹这才多久不见就瘦成这样……” 他叹着气,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季月欢不想让他担心,只得狡辩: “是你回来得不是时候啦,你要是早几天回来看到的就是肉肉的我,祁曜君天天给我安排一大桌子菜,吃都吃不完那种!” 也就是她高烧昏迷了五天,油米未进,想不瘦都难。 祁曜君先前费那么那么大功夫才勉强养起来的二两肉,转头就没了。 “那也还是他照顾不到位,你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过病,进了宫反倒是一再受伤。都说宫里好,也不知道好在哪儿,连我这么大个妹妹都护不住……” 季予阳话语间难掩对祁曜君的怨气,这让紧随而来的祁曜君一下停在原地。 他知道季予阳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季予阳的武功不弱,他过来又没有刻意收敛步伐,他不可能不知道。 这会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谁让他说的也没错呢。 因为季予阳的遮挡,季月欢也没注意到他身后的祁曜君,闻言只能讪笑。 她没办法承认错误,这个锅只能祁曜君背了。 也不对,原主本来就是死在宫里的,也不算冤枉人。 于是季月欢一本正经地点头,“就是就是!” 祁曜君:“……” 季予月也上前一步,和季予阳一起,更加严实地将祁曜君挡在身后,他一脸的委屈: “妹妹真是太偏心了!明明我和大哥一起来的,你怎么只看见大哥看不见我!” “因为二哥昨天才看过呀!” 季月欢说着,还是上前也抱了季予月一下,还在他怀里蹭了蹭。 季予月满意了,刚准备得意两句,就见季月欢放开他,转头对季予阳眨眼: “好了,刚刚从大哥身上沾染的灰尘都给二哥了。” 季予月:“……” 季予风:“……噗。” 季予阳也是忍俊不禁,戳了戳季月欢的额心,“你呀!” 见季予月一脸的心碎,季月欢吐了吐舌,“二哥别生气,你可以蹭给三哥!” 季予月和季予风对视一眼,两个人纷纷恶寒地退开一大步。 显然互相嫌弃得不行。 季月欢被两人默契的步伐逗得一乐,可才咧开嘴,就看到季予月跳开后视野里出现的祁曜君。 她可还记得这人摆了她一道的事。 季月欢哼了一声,当没看到。 祁曜君:“……” 他感觉自己进门之前将奴才们都挥退简直是无比正确的一个决定。 三兄弟和季夫人交换了眼神,都默契地当祁曜君不存在。 季夫人问季予阳: “非寒,怎么样?” 季予阳当然知道母亲在问什么,只是还没开口,身旁的季予月就抢答了: “大哥现在是正四品的越骑将军,虽说比咱爹差点儿,但没事儿,大哥还年轻。” 季月欢:“……” 二哥也是会说话的。 本以为季夫人会训斥几句,谁承想她反倒点点头,“说得是。” 唔。 季月欢确信了。 她爹的家庭地位不怎么高的样子。 “那你呢?”季夫人又问季予月。 这次换季予阳回答,“夜明得了个御商的名头,外加一枚令牌,往后持令牌,可在大曜通行。” 季月欢一愣,有些不太理解这个恩赏的意思。 “什么叫,持令牌可在大曜通行?二哥以前不可以随便跑吗?” 季予月拿扇子敲了一下季月欢的脑袋。 “以为这会儿还是乱世呢?如今大曜管控甚严,商队出入城池之前需要手持相关文书,否则不给进。现在有了令牌,等于直接节省了我不少打点的功夫,还算不错。” 季月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是一旁季予阳生了气: “你说话就说话,敲妹妹做什么?这么漂亮的脑袋瓜是你能敲的吗?” 季予月赶忙认错。 季予风像是找到机会,打着给季月欢报仇的名头追着季予月踹,顿时一屋子鸡飞狗跳,季月欢在旁边看热闹,乐不可支。 总之一家子其乐融融,祁曜君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咳咳!” 第305章 生气 祁曜君轻咳一声,试图提醒众人自己的存在。 其他人虽说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但还是有意无意地将目光瞟向季月欢。 季月欢冷笑,“来我这儿咳什么?我这是太医院吗?” 生气了。 祁曜君猜到那圣旨一下,季月欢肯定会生气,但万万没想到她能这么生气。 这么多人看着,他有点儿拉不下脸来哄,但他感觉自己要是转身就走,指定要完。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生气啦?” 季月欢头扭到一边,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祁曜君只能绕到她面前。 季月欢又扭到另一边。 祁曜君再绕。 季夫人和三兄弟就见这两人跟小孩子闹别扭似的绕圈圈。 季予阳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转头,眼神询问自己两个弟弟:怎么回事? 季予月和季予风一个比一个懵:不知道啊。 于是三人又齐齐把眼神投向英明神武的母上大人:娘亲,什么情况? 季夫人瞥了这三个蠢货一眼,根本不理,只低头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茶一边看戏。 三人互相看了看,随后也挑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坐了下来,慢悠悠地喝茶。 那边两个人还一无所觉,转半天,大概季月欢也转累了,她不高兴地瞪着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脸。 “你贴这么近干嘛?我病才刚好,你一个还在咳嗽的刁民是不是想害朕!” “噗……咳咳!” 刚倒好茶往嘴里送的三兄弟齐齐呛了一下,一个接一个地咳嗽出声。 虽然知道天骄胆子大,但当着皇帝的面自称朕是不是…… 有点儿太大了? 本来祁曜君自己也被震得呛了一下,刚想训斥两句,结果三兄弟这么一搅和,倒是把他那份震惊给消解了不少。 于是祁曜君决定称呼的问题先放一边,他指着三兄弟,“那他们也咳了,是不是也……” “大哥二哥三哥!” 季月欢一副担忧的样子飞快扑了上去,“呀!怎么咳这么厉害?你们没事吧?” 祁曜君:“……”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装,针对得明晃晃的。 倒是兄弟三人爽了。 看看,看看!这就是他们的宝贝妹妹,胳膊肘从来不会往外拐! 祁曜君瞟向那三个一点眼色都没有的人,气得不行。 “三位爱卿既然身体不适,那便早些回去休息。” 他不能拿季月欢怎么样,还不能拿这三个人怎么样吗? 第255章 “不用,我也略懂医术,等下我给他们治就好了。” “那朕也……” “皇上千金之躯,哪是我这种略懂皮毛的人敢治的,皇上还是赶紧去太医院吧,别耽误了。” 季月欢算是用实际行动教会了祁曜君什么叫“双标”。 祁曜君拿她没办法,又不能真这么走,憋半天索性脸都不要了。 “朕不管,你若要朕走,那他们也别想留!” 季月欢:“……” 众:“……” 一阵震耳欲聋的安静之后,季月欢再度将头扭到一边,不想理他。 祁曜君只得又上前,然后两个人又开始转圈圈。 这下三兄弟谁也不敢说话了,低着头默默喝着茶压惊。 但祁曜君觉得就这么耗下去不行,这次干脆握住了她的肩膀,不许她再转了。 “欢欢,咱讲点道理行不行?” 季月欢气鼓鼓地盯着他,“是我不讲道理吗?我们明明说好的!结果你竟然出尔反尔!” “什么叫出尔反尔?朕是不是说了这次你大哥二哥功劳巨大,只晋位一点点不合适?你说不喜欢姬,朕也索性跳过,你就说朕说过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都作了数!” “可你分明是在给我玩文字游戏!” 季月欢咬着牙,“你分明知道我想要什么,你还……你就是故意的!” 她越说越生气,眼尾都有些泛红。 原以为祁曜君还会再狡辩几句,没成想他只是沉默着,抬手抚着她的眼尾,良久,才淡声开口。 “是,朕就是故意的。” 季月欢气得抬手就要把他的手打掉,却被祁曜君反手扣住。 祁曜君盯着她那双气红的双眼,一字一顿道: “欢欢,朕就是太清楚你想要什么,才不能让你得逞。” 季月欢所有的动作都僵在那里,随后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他猜到了。 她怎么就忘了,他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原著里一整个朝堂的聪明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她那点儿小伎俩小心思,怎么可能瞒过他? 祁曜君深深地看着她,“这场赌局,你想赢,朕也想,欢欢,咱们各凭本事。” “你……” 季月欢还想说什么,祁曜君却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她的唇间,下巴又点了点季家人所在的方向: “你确定要现在跟朕讨论这个问题?” 季月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季予阳季予月季予风以及季夫人都端着茶杯竖着耳朵,一副吃瓜的表情盯着他俩。 季月欢抽了抽嘴角。 这一家子真是整齐划一。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祁曜君说得对。 于是果断摆出一副笑脸: “哎呀,皇上下班……不是,皇上下朝也辛苦了,吃饭没啊?来先喝口茶润润喉?” 祁曜君:“……” 说起来这还是他认识季月欢这么久,头一次见她这般逢迎讨好的谄媚样。 他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打哪儿学的?”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蓦地想起之前有次她喝醉,他问: “季月欢,你把自己当什么?” 她说:摇尾乞怜的狗,装疯卖傻的猪,兢兢业业的牛马……需要的话,我什么都可以。 她…… 祁曜君心头泛起针扎一般绵密的疼。 他也是这时候才恍惚想起,他不过梦到她寥寥几次,可她的人生哪里只有那几场梦那么短?她或许早在梦里度过了十几……不,或许二十几年?也或许更长? 他所见的,不过是她的冰山一角。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那边的季予月已经不干了: “我说,你们小两口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有什么不能当我们面讨论的?什么赌局?” 第306章 情趣 季予月的想法很简单,不管什么赌局,有他们在,还能让他们宝贝妹妹输掉? 【小两口】 这三个字意外地顺耳。 祁曜君嘴角才扬了一点点,就被季月欢胳膊肘撞了一下。 他垂眸,就对上季月欢杀气腾腾的眼神:问你话呢! 祁曜君:“……” 分明问的是他们两个人。 但没关系,夫君出面帮妻子搪塞娘家人,很合理。 于是祁曜君不咸不淡地回答: “这是朕和欢欢的夫妻情趣,季二公子还是莫要多问的好。” 季予月:“……” 他幽幽的目光转向季月欢:你俩玩儿得还挺花? 季月欢:“!!!” 靠!什么夫妻情趣啊!季月欢感觉自己风评被害。 倒是季夫人在一旁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搁置在桌上,“咚”地一声响,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见祁曜君望过来,季夫人起身,一边行礼,一边露出得体的微笑: “臣妇斗胆,小女区区容华,哪儿担得起夫妻二字?这话若是传出去,恐给欢儿招致祸患,皇上慎言。” 三兄弟闻言脸上的表情也迅速淡去。 娘亲不说他们都要忘了,他们的宝贝妹妹不管再如何受宠,再如何风光无限,说到底也不过是祁曜君的妾。 那可是妾! 季予阳看着季月欢身上那件厚实的裘氅,做工再精致又如何?哪怕用了赤狐的皮毛,也不过区区棕红色。 可他的小妹分明最适合正红色,如冬日傲立的红梅,迎风而立,耀眼夺目。 如今入了宫,衣柜里一大堆朱色服饰皆需蒙尘。 这狗男人在这儿装什么情深似海?糊弄谁呢? 于是三人默契起身拱手,近乎异口同声:“皇上慎言。” 祁曜君:“……” 不是听不出这一家子掩盖在恭敬之下的怨气,偏偏他们说的都是事实,他也确实理亏。 季月欢倒是没有听出什么怨气,只当那话是表面意思——他们担心祁曜君的话传出去让皇后误会,回头皇后一个不高兴跑来对付她。 于是季月欢猛点头,“就是就是,你小子可别害……” 一个“我”字还没出口,就被祁曜君出声打断。 “朕需要时间。” “诶?” 季月欢有点懵,一时没明白祁曜君这话跟上下文有什么联系,却发现祁曜君并不是在对她说,反倒是盯着她的娘亲。 她转头看去,她的娘亲还是那副得体的模样,语气也不咸不淡: “臣妇听不懂,臣妇只希望小女平安喜乐。” 季月欢总感觉她的娘亲和祁曜君之间像是在打什么暗语。 尤其她的娘亲在说那句“臣妇听不懂”的时候,分明是听懂了。 可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还不等她理出头绪,祁曜君已经“嗯”了一声,又转头揉她的脑袋瓜: “方才不是说用膳?不准备吃一顿团圆饭?” 团圆饭? 季月欢眼前一亮。 对哦,昨天她刚醒,为了让她好好休息,季家人只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 今天她精神明显好多了,尤其常年在外征战的大哥这次也难得在诶! 管他什么暗语! 季月欢刚想叫人传膳,又想起什么,扭头幽幽地盯着祁曜君: “你不会要我拿粥招待我的哥哥和娘亲吧?” 虽然那粥也很不错啦。 但是……但是……也太磕碜了点吧! 不知道的以为她过得多凄惨呢?! “那哪儿能?” 好歹是他的岳母和小舅子。 若是真拿粥招待,他打赌,季家人指定立马开始筹谋怎么把季月欢带走。 祁曜君没好气,“当然是按平时的份例,你称呼什么来着?满汉全席?” 季月欢眼前一亮,猛点头。 然而还不等她高兴,祁曜君又不紧不慢补了一句,“但你还是喝粥。” 季月欢:“……?” 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不是吧?一桌子山珍海味,你要我看着你们吃?” 残忍!何其残忍! “吃食什么时候都有,又不会跑,自然是先养身体重要。” 祁曜君看向一旁的季夫人,“夫人觉得呢?” 季月欢也扭头,眼巴巴地盯着季夫人。 季夫人本来也觉得祁曜君说得有道理,但一对上季月欢的眼神,心一下就软了。 “那……身体重要,可欢儿开心也重要,臣妇觉得……嗯……少吃一些,尝个味道么,不妨事。” 兄弟三人也附和: “哪儿有让妹妹看着我们吃的?她吃不香我们也吃不香,那这团圆饭有什么意思?” “不妨事不妨事,反正有危竹在呢。” “就是就是,就吃一点点就行,你别老管着,妹妹虽然贪嘴,但有分寸的。” 祁曜君:“……” 第256章 听着季家人的一唱一和,祁曜君对季月欢在家的宠爱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跟季家人比起来,他对季月欢简直像虐待。 他也算是知道季家人为什么拦不住非要进宫的季月欢了。 就一个巴巴的眼神都让这帮人妥协到这地步,当初的季月欢可是闹绝食!季家人能不答应吗?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季月欢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耶!” 看着季月欢灿然的表情,眉宇间还洋溢着狐狸般计谋得逞的狡黠,她本来就好看,年纪也不大,此刻开怀得简单而纯粹,明媚得像是天上的太阳落到他面前。 祁曜君一阵晃神。 他好像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季家人的选择。 惯着有什么关系?能从她的脸上换到这样的笑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说起来,好像只有在季家人面前,她才会露出这样的放松的笑。 因为她知道,季家会给她无条件的支持,哪怕知道她的决定是错误的,但只要她想,他们都义无反顾。 偏颇的反倒是他。 就像季予风方才所言,【她虽然贪嘴,但有分寸的】。 季月欢这么大个人了,她真的不知道大病初愈不能乱吃东西吗? 她知道,但她只是想吃而已,他又何必自以为是地以为她好为名而束缚她? 她需要的从来不是那些以爱为名的枷锁。 她需要的是,绝对而纯粹的偏爱。 祁曜君看着已经重新扑回季夫人怀里撒娇的季月欢,眉眼也缓和下来。 他知道了。 * 和季家人一起用膳也是新奇的体验,所有人都像是没把他当皇上一样,说说笑笑。 祁曜君恍惚间感觉,他此刻并不是身在深宫,这就是一场寻常的家宴。 好似……父皇口中那种,帝王的孤独感,也在此刻被消解。 ——虽然他从头到尾都被季家人无视。 但他非但不觉得冒犯,还觉得这是一种难得的自在。 总好过那些虚假的奉承。 才这么想,就听季夫人道: “对了欢儿,娘亲过两天就不能进宫陪你了。” 第307章 背锅 “啊?为什么啊?” 季月欢显然有些不舍,怨念的眼神还往祁曜君脸上瞟。 祁曜君:“……” 这次真不关他的事! 祁曜君也看向季夫人。 季夫人一边给季月欢夹菜一边笑道: “再过不久是你外祖忌日,娘亲得回乡祭拜,一来一回怕是要耽误不少时间,但你放心,娘亲肯定会赶在年前回来的。只是……” 她说着,有些抱歉,“只是娘亲这一走,你哥哥们便也不能入宫来见你了。” 到底是外男,有她这个做母亲的带着还好,可一旦没有她,三个大男人直接出入后宫就不合适了。 季月欢耷拉着眉眼,虽然的确不舍,但祭拜事大,所以她只是理解地点点头。 “没关系的,娘亲和哥哥们去便是,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季夫人瞧着闺女懂事的样子就心疼,如锋的眼神又扫向祁曜君。 祁曜君:“……” 他摸了摸鼻子,随后一脸肃然地保证,“夫人放心,朕会照顾好欢欢的。” 季夫人垂眸,一边将碗中挑完刺的鱼肉夹到季月欢碗里,一边不咸不淡道: “希望皇上不是嘴上说得好听。” 祁曜君:“……” 季予月在一旁拍胸脯,“娘亲放心,我们都盯着呢,如今大哥也暂留京城,必不能再叫妹妹出事!” 季月欢闻言有些疑惑,“咦?二哥,你们不和娘亲一起回去祭拜外祖吗?” ——她以为季夫人说哥哥们不能进宫的意思是,要带他们一起回乡。 三人也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刚刚季月欢那句“娘亲和哥哥们去”是什么意思。 季予阳就笑,“大哥如今有官职在身,哪里是想走就能走的?” “就是,更何况大哥还是武职,擅离职守是重罪,可若是告假,无异于将好不容易得到的官位拱手让人,这怎么能行?” 季予月也在一旁解释,随后手里的扇子敲了敲季予风的脑袋: “至于老三嘛,马上春闱,他需要专心备考,这时候让他一路奔波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那你呢?”季月欢好奇,三个人里似乎二哥是最闲的,怎么他也不去看看? 季予月讪讪,眼睛左瞟右瞟,“我,嘿嘿,这不是损失了三十万嘛,我得抓紧想办法把银子挣回来。” 季月欢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异样,闻言感觉还是自己给二哥添了麻烦,有些愧疚,“辛苦二哥了……” “啊?”季予月显然没想到季月欢是这反应,赶忙摆手,“不是不是……哎哟!” 话没说完,桌子下的两条腿就分别被季予阳和季予风踹了一下,季予风撇嘴: “妹妹,你别听季夜明这家伙鬼扯,三十万两于咱家又不是什么大钱,谁稀罕他挣不挣,他不回去纯粹是没脸。” 祁曜君:“……” 【三十万两于咱家又不是什么大钱】 再想想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国库,祁曜君选择闭嘴。 “我靠季青云你小子翅膀硬了!季夜明是你叫的吗?叫二哥!”季予月生气。 “滚吧你就只剩二了!” 见两人一言不合又开始唇枪舌战,眼看就要打起来的架势,季月欢方才那点儿升起的愧疚也顷刻间烟消云散,她忍着笑,好奇地问: “为什么没脸啊?二哥做什么了?” 季予风才不在乎季夜明的挤眉弄眼,直接抖他黑历史: “因为外祖父就是就是被季夜明气死的!他才不敢去见外祖父!” 季月欢:“???” 祁曜君:“……” 他算是知道季月欢气人的本事打哪儿来的了,合着是季家人一脉相承。 季月欢显然没料到有这茬,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默默看向季予月,“二哥你……呃……” 她“呃”了半天,属实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 但她一脸“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二哥”的表情,给季予月噎得够呛,拿起扇子又敲了季予风一下。 “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少在这里颠倒黑白坏我名声!” “你的名声还需要坏吗?” 季予风躲开他的扇子,冷笑,“外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季予月呛了一下,闷闷地低头扒饭,不说话了。 只有季月欢一脸的茫然。 她感觉两兄弟谈起这件事的态度有点奇怪。 打个比方,如果小老头是被季月欢气死的,那季月欢可能会为这件事内疚一辈子,提都不敢提。 但是二人不仅能提,甚至还为此大大方方吵架,他二哥的脸上,与其说是愧疚,不如说是……气闷? 而且,如果真是二哥把外祖气死了,为什么娘亲一点儿表情变化都没有?比她还像在看戏。 大概是看出季月欢的疑惑,季予阳在旁边揉了揉她的头。 “别在意,青云胡说八道的,外祖是年纪大了寿终正寝,高寿,喜丧,跟夜明虽然有点儿关系,但关系不大。” 在季予阳的叙述中,季月欢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那时候的外祖父因为年纪大又病重,本来就没多少时日,他老人家又关心小辈,那会儿季月欢还没出生,这一代里最让他操心的就是季予月,这小子又不爱念书又不爱习武,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乱跑。 有天季予月照例想要偷溜出门,被老人抓了个正着,老人便叫他回来好好写字,季予月非但不听,反倒冲老人做了个鬼脸,然后撒丫子出门玩儿去了。 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转头又对季夫人喊道:“你都不管管夜明?” 季夫人那会儿怀着季月欢,哪里顾得上这个野小子,闻言只是摆手,“随他去吧,男孩子这年纪都贪玩儿,长大些就好了。” 作为孩子母亲都这么说了,老人还能说什么?只得自顾自叹了一口气,“唉,夜明这臭小子!” 随后便自己回屋休息。 直到傍晚,季夫人叫老人吃饭,里屋没动静,这才觉得不对,推门进去一看,老人面容安详而宁静,只是没了声息。 理论上老人确实是寿终正寝,但谁让老人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在训斥季予月呢? 这个锅他不背也得背了。 尤其季予月这么多年走过来,还真就是武功不如大哥,学识不如三弟,就更不敢去见外祖了。 总感觉能给老人气得棺材板都掀起来。 季月欢:“……” 嗯……这事儿吧,确实不太好评判。 季月欢看季予月的表情都带了几分同情。 季夫人笑道: 第257章 “无碍的,你外祖是个豁达的人,更何况夜明如今也不算一事无成,外祖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会为他骄傲,夜明自己也知道,他只是不愿回乡去应付那些个亲戚而已。” 听她这么说,祁曜君一时来了兴趣: “朕似乎还没问过,季夫人是哪里人?” 季夫人垂眸,“小地方,皇上怕是没听过。” 祁曜君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桌面,“说来听听?” “丰州礼县隐沙村。” 祁曜君眯起眼。 这地方……有点儿耳熟。 第308章 耳熟 祁曜君记忆力不错,可他在脑中仔细思索半晌,竟然没能想起来具体是哪里。 出现这种情况的唯一解释是,这地方,他应该是在某种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听到或者看到过。 风过留痕,导致他有印象,但不深。 但他上下打量季夫人,从这几次见面来看,季夫人气度不凡,进退得宜,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从山村出来的寻常村姑。 尤其此时他问的时候,季夫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头到尾没有抬起头看他。 祁曜君感觉自己多疑的毛病犯了。 他挑眉颔首,“不巧,朕恰好听过。” 季夫人还是没抬头,声音也没有任何的起伏,“是吗?那真是荣幸。” 祁曜君的试探似乎石沉大海,没能激起季夫人半分涟漪。 这一瞬间,祁曜君忽然感觉,季夫人有些深不可测。 他又状似关心地开口: “朕记得丰州偏远,夫人单独回乡不担心路上安全吗?要不要朕派人护送?” “噗……” 没成想,祁曜君的话落,最先笑出声的人是季予阳。 祁曜君转头朝季予阳看去,“爱卿这是何意?” 季予阳清了清嗓子,忙收敛笑意,但嘴角还是难压,“回禀皇上,您大概不知道,微臣的武艺都是娘亲教导的。” 祁曜君:“……?” 季月欢:“!!!” 季月欢张大了嘴,显然她也是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 “天、天啦噜!娘亲好、好厉害!” 迎着祁曜君呆滞的目光,季夫人终于抬起头,先是冲季月欢安抚地眨了眨眼,随后转向祁曜君,嘴角似笑非笑: “皇上若是不信,跟臣妇去前院比划比划,如何?” 季月欢:“……”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祁曜君如果答应,要出事。 她娘亲可能要揍人了。 祁曜君也感觉自己后背凉凉的,他摸了摸鼻子,讪笑,“这……怕是不合适。” 他倒不是怕打不过,主要是,就算打得过,他敢对自己丈母娘出手吗? 怎么想都是自己吃亏。 季夫人满脸的遗憾,“也是,毕竟这宫里众目睽睽,赢了会有麻烦,故意放水输的话,你也伤自尊,罢了。” 祁曜君:“……” 不是,怎么听这意思,他像是必输似的? 祁曜君的战意一下子就被挑起了,可在临出口的那一刻,又冷静下来。 他感觉季夫人是故意的,他要真迎战那才是上当了。 他深吸一口气,笑道:“夫人说的是,朕倒是没想到季爱卿有如此贤内助。” 季夫人闻言,眼中的遗憾更重,她重新低下头扒饭,敷衍地“嗯”了一声。 倒是季月欢一双星星眼盯着季夫人,“娘亲居然会武功!那娘亲会飞吗!就是那种嗖嗖嗖地飞!” 季夫人被她这个形容可爱到了,失笑,“轻功么,自然也是会的。” “哇!” 季月欢惊叹,随后又皱起一张小脸,“那我怎么就不会呢?” 季夫人戳了戳她的眉心,“习武艰辛,娘亲哪儿舍得你受那份苦?好在欢儿天资聪颖,自己琢磨出一些防身术,也够用了。” 防身术? 季月欢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应该是之前南星说的跆拳道和空手道。 当初季月欢知道的时候还吓一跳,因为她自己也会。 倒不是专门练过,只是大学时候待过相关社团,后来又在社长的介绍下去了学校附近的武馆当陪练。 又能挣钱又能借机学习及实战,虽然总受伤,但季月欢还是觉得值得。 要不是有次武馆的学员失误,不小心将她的手弄骨折了,她大概还能多待一段时间。 她学得零散,但好在足够努力,实战经验也丰富,因此虽然没有正儿八经考过级,但防身足够。 这也是季月欢后来进入职场,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还能保障自身安全的一大原因。 季月欢回神,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原主也会,但她识趣地没有深入这个话题——可能这就是做贼心虚吧。 在季家人面前,她总不愿意多谈过去的“自己”,好像多聊两句,她就会在季家人面前原形毕露一般。 不过…… 是她的错觉吗? 季月欢看着旁边忽然和季夫人聊起运河进展的祁曜君,她怎么感觉……这男人像是有意在帮她转移季家人的注意力一样。 巧合吧。 季月欢低头喝了一口粥,没关系,反正正合她意。 因为季夫人要远行,季家人相聚的时间变得格外珍贵,祁曜君难得识趣,饭后,以还有奏折要批,就不打扰他们团聚为由,先一步离开。 季家人嘴上说着恭送皇上的时候,祁曜君感觉他们下一刻都想放鞭炮了。 祁曜君:“……” 真的,也就季家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不待见他。 咬牙走出未央宫,祁曜君却没有第一时间上步辇,反倒是挥退了宫人,独自走至僻静处,口中吹响奇怪的口哨。 没一会儿,昌风抱剑立在一旁,表情有些不耐: “我都已经不听令于你了,还把我叫出来做什么?” 祁曜君没好气,“朕就不能以朋友的名义叫你出来说说话?” “我觉得还是尽量不要,我会有叛主的嫌疑,有什么事说吧,下不为例。” 祁曜君:“……” 他想念不会说话的昌风了。 “丰州礼县隐沙村,这个地名,你觉不觉得耳熟?” 昌风闻言,眸光不动声色地闪了闪,面上却没什么波动。 “是吗?我没什么印象。” 祁曜君盯着他,半晌后吐出一个字。 “呵。” 第309章 有眼光啊 昌风垂着眉眼,假装没听到。 “问完了吗?问完我走了。” 祁曜君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踹了上去。 “昌风,我们认识多久了?你在敷衍朕?” “那你要我回答什么呢?” 昌风立在原地没有动一下,“我早说过了,一旦认她为主,我的立场就是绝对的。” “所以,这个地方,涉及立场……” 祁曜君眯起眼: “关系前朝?” 昌风:“……” 昌风决定不说话了。 祁曜君这个人太聪明,不管他说什么他都能从中抽丝剥茧寻到蛛丝马迹,多说多错。 祁曜君见他闭口不言,冷笑一声,“行,朕知道了。” 昌风:“???” 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昌风深吸一口气,“那我走了,以后你再吹响暗哨我不会出现的,除非她在场。” 说完也不等祁曜君回应,他倏地消失。 祁曜君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随后也转身走远。 而未央宫内,原本正在陪季月欢说话的季家人就看到一道身影悄无声息落地。 众:“???” 季月欢也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是昌风。 “诶?你怎么突然出现?” 昌风拱手,“属下前来谢罪。” 谢罪? 季月欢觉得这两个字有意思,然而还不等她说话,旁边的季予月就捅了捅她的胳膊: “妹妹,这谁啊?” 季月欢顿了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介绍,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的……暗卫?” “祁曜君给你的?” “呃……” 要怎么说呢? 季月欢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唔……准确来说,应该是,从祁曜君那儿叛变来的?” 三兄弟一听这话都面面相觑,最后是季予风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蹲在单膝跪地的昌风面前,手肘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脸和善地笑: “良禽择木而栖,哥们儿,有眼光啊。” 昌风:“……” 虽然这是事实,但……这是不是也太直白了? “打哪儿来的?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双亲健在否?是否有作案前科?为什么叛变?叛了变为什么祁曜君还留你?你俩私底下还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来,跟我说说。” 第258章 昌风:“……” 季月欢:“……咳咳咳!” 季月欢很感谢自己没有在这个时候喝水,但她还是免不了被呛了一下。 靠,三哥的台词好熟悉。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季予风,“那个……三哥,你这词儿哪儿来的?” “啊?”季予风显然也愣了,“不跟你学的吗?” 果然。 虽然早有猜测,但季月欢听到心头还是免不了升起那种古怪的感觉。 她和原主重合的地方,真的太多了。 见季月欢发呆,季予月又用扇子敲了一下季予风的脑袋,“妹妹失忆了,想不起来也正常,你这么理所当然做什么?” 季予风仰头瞪了他一眼,“季夜明把你的破扇子给我拿开,我这聪明的脑袋瓜是你能敲的吗?” “敲敲怎么了?你脑袋是纸糊的吗还能一敲就破了?” “我脑袋是不是纸糊的我不知道,但你再敢敲一下,我就拿纸把你脸糊起来,然后在上面画一百零八个大王八!” “……噗!” 季月欢的思绪被打断,她二哥和三哥吵架真的好有意思。 她眉眼弯弯的,季予月和季予风都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季予风又看向昌风: “来哥们儿,咱继续,说说什么情况,不说清楚的话我们很难让妹妹信你啊。” 昌风看向季月欢,眼神带着询问,似乎在问他可以说到哪个程度。 季月欢摆了摆手,“你自己决定就行,但我哥哥和娘亲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昌风思索了一下,随后开口道: “属下昌风,前天枢阁阁主,父亲是大朔朝暗影卫统领越贤,所以属下的另一个身份是,越家遗孤越幸之,越家全族近八百口人……”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极力压下其中的哽咽。 “除我之外,无一生还。” 所有季家人,包括季月欢在内,都怔住了。 其他人是震惊于昌风这句话的内容本身,短短几句话,结果一句比一句炸裂。 而季月欢是没想到,仅仅是因为她一句相信季家人,昌风竟然会将一切和盘托出。 这是不是……也过于坦白了?真的没问题吗? 正疑惑间,却见季夫人踉跄着站起身。 “你……你是……越统领的遗孤?此话当真?” “是。” 昌风也抬起头看向季夫人,“若我没猜错,您便是大朔镇国侯府的大小姐,武娇珑。” 季月欢:“!!!” 好家伙,她娘亲居然来头这么大! 嗯,娘亲的名字也好听。 季夫人眼神闪了闪,随后定定地看着他,“你如何会知道?” “丰州礼县隐沙村,我方才听到了。” 说到这儿,昌风又垂首。 “前朝朔帝因觊觎镇国侯府的财富,曾捏造叛国罪,下令查抄整个武家,然查抄所得不足传闻十分之一,朔帝震怒,血洗整个武家。民间有传闻,镇国侯提前得了消息,所以将财富都藏了起来,镇国侯也没死,反倒带着妻女避世隐居。而若我没记错,隐沙村,不巧,是镇国侯祖籍。” 季夫人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随着昌风的话,寸寸泛白。 “好个捏造!那你可知那份捏造的证据来自何处!”季夫人厉喝。 “来自……” 昌风咬肌鼓动了两下,还是艰难说出那三个字,“暗影卫。” 季夫人高高抬起手,眼看一巴掌就要扇下去,昌风闭上眼,毫不躲闪。 但那手颤抖许久,终究放了下去。 季夫人闭上通红的眼,“罢了,越家也为自己的愚忠付出了代价,你父亲也还算有良心,查到了我们的行踪却没有告诉朔帝,我们扯平。只是你……” 季夫人皱了皱眉,重新看向他,“听你方才所述,你和祁曜君关系匪浅?既是越家人,如何会再沾染皇权?” “此事……说来话长。” 昌风尽量用简化的语言将他和祁曜君之间的交易解释清楚,包括因为季月欢关键时刻的出手相助,最后拱手总结: “所以,夫人无需担心属下的忠诚。” “越家人重情重义,这个我不担心。” 季夫人随口应声,只是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那你方才说前来谢罪,何意?” 昌风只得又把刚才被祁曜君叫过去的事情解释了一番,随后低下头,“属下发誓下不为例,但祁曜君太聪明了,只怕……” “无妨,本来就是我故意透露的,我还怕他不查。” 众:“!!!” 第310章 打算 季月欢一直都在旁边呆呆地听着,感觉自己晕乎乎的。 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 虽然一早就知道自己穿了书,但因为原著的权谋离她很远,她还以为自己跟那些个爱恨情仇没什么关系。 原来她离得那么近。 昌风一脸的不解,“为何?” 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试探性猜测,“……您是想,借祁曜君的手,为镇国侯平反?” “嘁。” 季夫人嗤笑一声,重新坐了下来,“大朔都没了我平哪门子反?我镇国侯府满门忠烈,传承数百年,守护多少黎民不受战乱之苦,究竟是不是反贼百姓难道不知?还需要区区一个新王朝的小皇帝替我平反?” 如果说暗影卫的存在是造成大朔覆灭的导火索,那镇国侯府被查抄,便是大朔开始覆灭的信号。 镇国侯,镇国二字的分量可不只在官位而已。 大朔多年来屹立不倒,镇国侯居功至伟。 没有了镇国侯,仅凭一个酒囊饭袋的朔帝想维持边境稳定,简直痴心妄想。 尤其镇国侯的忠心朝堂内外无人不知,镇国侯府一倒,奸佞狂欢,忠臣寒心。 人心一旦涣散,一个国家的覆灭,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区区一个新王朝的小皇帝】 这话由镇国侯府的人说出来,也……确实没什么问题。 昌风默。 “所以……夫人的用意是?” “我夫君和儿子们都太没出息,只能我亲自出马,”季夫人喝了一口茶,哼笑,“让小皇帝知道我家天骄不是好惹的,再敢让我天骄出事,我把他龙椅都拆了!” 年仅二十二岁就当上正四品越骑将军的季予阳:“……” 年仅二十岁赫赫有名的大曜首富季予月:“……” 年仅十七岁便连中会元、解元的季予风:“……” 还有手持尚方宝剑在外主持运河修建的季大人:“……” 没、没出息? 开什么玩笑! 见众人沉默,季夫人随意地扫了一眼此刻张着嘴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的三个儿子。 “看我做什么?你们以为自己很有出息吗?若侯府还在,我随便从旁支拎出一个子弟都不止你们这点儿成就,更不谈嫡系。” 众:“……” 几人都或多或少听过前朝镇国侯府的传奇,闻言咽了咽口水。 季予风胳膊肘捅了捅季予月,“二哥,我说外祖是被你气死的吧。” 季予月:“……” 靠!没完了是吧! 季夫人瞪了他一眼,“那也就是你出生得晚,否则你们外祖去世,你们仨没一个是无辜的!” “啊?” 季月欢呆了呆,“那我……” 岂不是更没出息? 季夫人秒变慈祥脸,“哎呀,我们天骄已经很厉害啦,能文能武多才多艺,你外祖宝贝还来不及呢!” 季月欢:“……” 好,娘亲也是很双标呢。 季月欢挠挠头,感觉这会儿不是讨论这个时候。 她有些担忧,“可是娘亲,您就不担心……这一手,非但没能震慑祁曜君,反倒引他忌惮?” 那可是皇帝诶,不是最忌讳功高震主么? 季夫人轻笑一声,“若大曜不是新朝,或许我还有这份担心,可惜,祁曜君是个没什么根基光杆皇帝,他若是足够聪明,就该知道怎么做。” 季月欢:“……” 唔。 祁曜君或许知道,但她不知道。 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东西实在太费脑子了。 ——这就是书中人和读者的区别了,读者永远可以根据作者的旁白了解书中人物每个行为动机,而作为书中人她只能靠猜。 见季月欢皱着一张小脸儿,季夫人揪了一下她的鼻尖,“总之你就不要管了,相信娘亲便是,祁曜君实在太缺助力了,他不会乱来的,放心。” 季月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像是想到什么,问: “啊……所以,二哥能让巧物阁开遍大曜,其实还是因为有娘亲兜底?” 听昌风刚刚那话的意思,以前的镇国侯很有钱。 毕竟是能引起一个帝王觊觎的财富,想必不少? 她之前就很疑惑,祁曜君在她面前不止一次地说过乱世黎民日子有多苦。 第259章 可在南星口中,季家一家子在乱世中反倒颇为游刃有余。 就算她二哥有巧物阁,可巧物阁也是在大曜建立后才慢慢打响声名的,那以前在乱世,季家人是如何生存的? 现在一切好似都解释得通了。 季夫人骄傲地扬了扬下巴,“那是,初代镇国侯作为大朔的开国将领,本就声名显赫,传承几百年下来,府中收纳赏赐无数,再加上镇国侯府家风清明,助人无数,各方的谢礼不知凡几,说镇国侯府的珍宝不输大朔国库一点都不夸张。” 季夫人说到这儿,顿了顿,随后冲季月欢狡黠一笑: “后来朔帝想抄武家,我和父亲虽说逃离,但还是气不过,于是夜闯皇宫,洗劫了朔帝半个私库,可惜那家伙命硬,这都没气死。” 季月欢:“……” 洗劫帝王私库…… 季月欢不由想起先前她娘亲对祁曜君发起的切磋邀约。 得亏祁曜君没答应。 否则她感觉祁曜君指定完犊子。 昌风在一旁无奈,“也是你们的洗劫,让朔帝意识到镇国侯府有漏网之鱼,这才会派我父亲追查,否则……你们又怎会泄露行踪?” “无所谓,我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若不是父亲还惦记着不让百姓吃苦,当夜取走的就不是半个私库,而是朔帝的项上人头。” 说着,季夫人叹了一口气,苦笑,“说越统领愚忠,我父亲又何尝不是?” 忠君二字,实在是压在这些个为臣者心头的大石。 镇国侯府当真没有揭竿而起颠覆大朔的实力吗?不过是不愿罢了。 可最后不还是乱世么。 “侯府上下几百号人,一半是死在朔帝的昏庸,一半是死在我父亲的愚忠。越家亦如此。” 昌风垂眸不语。 反倒季家三兄弟在一旁,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若有所思。 第311章 忠君本无错 “罢了。说起来,当初若不是你父亲不肯暴露我和父亲的行踪,也不会引得朔帝猜忌。” 暗影卫存在那么多年,向来都是朔帝养得最听话也用得最趁手的一条狗,指哪儿打哪儿,唯独在追查镇国侯府落网之鱼一事上一拖再拖,迟迟没有消息。 哪怕朔帝没有任何证据,以此人多疑的性格也足够怀疑越统领的忠心。 而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越家的结局就注定了。 昌风摇摇头,“镇国侯府满门忠烈,镇国侯更是公正严明,高风亮节,父亲甚为钦佩,他说过,他这一生跟在朔帝身边,做过无数错事,唯独放走镇国侯这件事,他不后悔。” 暗影卫的统领,手握前朝内外无数机密,朝中上下什么人究竟什么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有的人表面道貌岸然,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卑鄙龌龊,唯有镇国侯,知行合一,光明磊落,那是个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出格事的人,临了却背负莫须有的罪责,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想也知道,即便带着妻女活下来,余生也不好受。 季夫人又静了一会儿,才垂眸看向他: “有镇国侯府的前车之鉴,越家要把你这个遗孤送出来,想必也不容易吧?” 全族上下近八百口人,只活下来这么一个,由此可见一斑。 昌风也沉默,随后沉声开口: “捏造叛国罪污蔑忠烈,这是越家应得的。” 从他父亲决定听从朔帝的话去办这件事开始,就应该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哪怕后来向朔帝隐瞒镇国侯妻女行踪,也不过是让自己的内心好受一些罢了,但错了就是错了。 越家人素来如此,错了就不会不认。 “夫人方才说,镇国侯府上下几百号人,一半是死在朔帝的昏庸,一半是死在镇国侯的愚忠,越家亦如此。非也。” 他抬起头,那双沉沉的黑眸带着难以抑制的苦楚。 “我父亲背负的何止越家全族近八百口人的性命?镇国侯府,平南侯府,太傅府,还有更多。可……” 昌风双目通红,声音也哽咽起来,“为人臣子,忠君是本分。忠君本无错,不是吗?” 是。 忠君本无错。 奈何王不值。 季夫人说不出话,昌风喉结滚动,将那份哽咽压了下去,他再度低下头。 “镇国侯都能逃,我父亲不会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只是知道自己逃掉也活不成了,和越家全族一起死,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结局。” 气氛沉寂良久。 季夫人怅然地放下茶杯。 “罢了,不谈这个话题。总之,你如今也算弃暗投明,有你跟着天骄我也放心几分,我不要求你彻底跟祁曜君断了联系,毕竟对方再怎么说也是皇帝,王权至上,可以理解,我只要求你守护好我家天骄的安全,可能做到?” “夫人放心,昌风誓死效忠季主子。” 季夫人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兄弟面面相觑,他们自小在乱世长大,再加上外祖去世得早,除了季予阳有点儿些微的印象外,季予月都快不记得老人的样子了,更不要说年纪更小的季予风。 所以对于镇国侯府的传奇,包括什么全族几百口的性命,他们都没什么实感,此时也只是当故事听听。 相比起这些,季予月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你方才说你是前天枢阁阁主?也就是说,天枢阁的背后是祁曜君?上次我找你们做生意,是你接的?” “诶?”昌风还没说话,反倒是季月欢愣住,“二哥你找天枢阁做生意?做什么?” “噢,”季予月讪讪,“那什么,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季月欢:“???” 季月欢一脑袋问号。 “跟我有关?” “那会儿不是出了观星台的事情么,我们听说你生死一线还身患离魂之症,都急死了,又没办法进宫看你,再加上危竹那家伙当年分别后就一直神出鬼没的,这些年光有传说见不着人,我只能去天枢阁下帖子让帮忙找人了。” 季月欢:“……” 敢情当时危竹突然出现是他二哥召来的。 说起这个,季予月又气不打一处来,“还神医呢,到现在也没把你脑袋治好!庸医!” 季月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她寻思是治不好了。 昌风在一旁回道: “是,当时我还在天枢阁,虽然我是阁主,但重要决定都是祁曜君来做,尤其这件事关系他的后妃,所以我请示了祁曜君这个帖子要不要接,他同意了。” 季予月听完,一张脸逐渐扭曲起来。 季月欢吓了一跳,“二哥,你咋了?” 季予风在旁边幸灾乐祸,“他在想怎么去找祁曜君退钱。” 季月欢:“???” 季予月一脸的愤恨和痛心疾首: “都是因为他妹妹才遭此横祸!他还好意思收我的钱?!天枢阁的金帖可不便宜!亏死了亏死了亏死了!想我季夜明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还从没有做过如此亏本的买卖!” 呃…… 季月欢想了想。 好像是。 当时她已经是祁曜君的嫔妃,等于她二哥给祁曜君一大笔钱,结果救的是他的女人。 连昌风想明白这个逻辑都默了。 季月欢讪笑,“那什么,那小子还挺会做生意?” “你还夸他!” 季予月跳脚,“我看谁以后还敢说我是奸商!他祁曜君才是最奸的奸商!啊啊啊啊气死我了!常年在湖边打雁,这次可真是被雁啄了眼!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季月欢觉得自己冤枉,“谁夸他了!我阴阳怪气呢!” 看季予月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模样,季月欢试探着开口: “要他退钱这个操作应该没什么可行性,要不……你想个办法,坑回来?” 季予月一拍大腿,眼神瞬间有了光彩。 “好主意!” 众:“……” 季予月一脸兴奋,“行,我回去想想办法,坑不死丫的!” 说着他便兴冲冲往外走,才走两步,一个手持拂尘的人影晃晃悠悠进门,“主子,丛笑问……妈耶!” 言灵的话说到一半转为惊叫,人瞬间不见了踪影,季予月却是脸色大变大叫: “死骗子居然是你!给我站住!” 第312章 骗子 季月欢吓了一跳,等她回神的时候,眼前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茫然地转头看了看季夫人,又看了看大哥和三哥,“啥情况?” 季予阳比她还茫然,“我不知道啊。” 季夫人显然也一头雾水。 反倒是季予风摸了摸下巴,像是在回忆什么,半晌后挑眉。 “我记得,季夜明那家伙前几年在永州谈生意的时候,说是遇上一个高人,是个算卦贼准的女道士,然后他听从那道士的建议,跟一个新成立的镖局做生意,结果那所谓的镖局是骗局,镖头实际是附近山头的土匪,专宰初入永州人生地不熟的商队,季夜明因此损失好大一笔钱。他后来气不过,要去找那女道士算账,结果死活没找着。” 第260章 季予风轻笑出声。 “现在看样子,是找到了。” 季月欢:“……” 哈、哈哈。 那这不巧了嘛…… 季月欢感觉她都要开始同情他二哥了,这是什么苦命日子,前脚刚知道自己被祁曜君摆了一道,后脚另一个摆了他一道的人也出现了。 季予风好奇地问季月欢,“妹妹,那谁啊?怎么会在你宫里?不会是你的宫女吧?” 季予风忽然一脸的警惕,“怎么?现在那女骗子不装道士装宫女了?” 季予阳也肃了神色,“怕不是一早就盯上咱们家,发现季府不好下手,所以曲线救国,走天骄这边的路子?” 好家伙,看样子原主给季家人科普了多少知识嘛,她大哥连曲线救国都知道。 同时季月欢也知道她大哥为什么不能走考功名的路子。 这成语用得。 收回发散的思绪,季月欢摸了摸鼻子: “没,不是宫女,她……唔,怎么说呢,依然是道士,但现在也兼职,我的属下?唔,也不对,应该说,主要是我的属下,兼职道士。还挺有意思的一个女孩子,叫言灵。” “噗——” 季予风这下是真的笑了。 “你说她叫什么?言灵?有脸?” “呃……” 季月欢这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无奈间,外面就传来叮铃哐啷的响动,像是有一群人在打架。 季月欢眼皮跳了跳,听着这动静,她感觉未央宫都要被拆了。 她赶忙起身跑了出去,季予阳和季予风连同季夫人也连忙跟上。 果然,院子里,季予月正和几个姑娘交手。 他大概没想到季月欢这里有这么多身手好的女孩儿,到底是大男人,也不好真下死手,所以一直是用扇子格挡。 “喂!我说你们都谁啊!我只是找那个女骗子算账,你们瞎凑什么热闹?” “言灵是我们的姐妹,当着我们的面对言灵出手,还说我们凑热闹?” “你们说她叫什么?言灵?有脸?” 季月欢:“……” 好,现在她确定了,季予月和季予风确实是亲兄弟。 “咳咳,那什么……” 季月欢刚想说让他们先停一停,就见缄默一个飞踢朝季予月踹去,季予月反应也不慢,迅速往一边退去,结果就是这一退,刚好退到了角落的阿丑身旁。 阿丑冷笑一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诶?你……咳咳……” 季予月才开口,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飞进了自己嘴里,他一阵咳嗽,可那东西入口即化,已经被他咽了回去。 季予月睁大眼睛,“你给我吃了什么?” 阿丑面无表情,“噬心散。我劝你安分一点,若是再敢运功,一刻钟内就会心脏爆裂而亡。” 季月欢:“!!!” 不是,祁曜君给她这些人的时候,也没说会这么厉害啊! 季予月气红了眼,“你们……” “哎哎哎,二哥你别激动别激动!” 季月欢不敢耽搁,赶忙冲上去,站在两人之间,讪笑: “那什么,这是我二哥,大家有话好好说,阿丑,你先给我二哥解药,其他事情我们等下再谈。” 阿丑一愣,随后不高兴地看了季月欢一眼,像是觉得她浪费自己一颗毒药,但还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瓶子,倒了一粒药丸给季予月。 季予月看着那红色的药丸,一脸狐疑,“这真的是解药?” 阿丑本来脾气就不好,闻言脸一冷,就要收回手,季月欢赶忙摁住。 “二哥你别闹,等下阿丑真不给你解药了。” 季予月听季月欢说话,这才放下心,轻哼一声,将药接过咽了下去。 又运功试了试,感觉没什么异样,这才稍稍安心。 但随后他还是皱起眉,将季月欢拉到自己跟前。 “妹妹,怎么回事?你宫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 不怪季予月惊讶。 这十个人是祁曜君刚派来的,季月欢作为主子还没分配好她们各自的位置,自己就病倒了,腊雪和冬霜不太敢插手,南星则是满心满眼都惦记着季月欢,根本顾不上。 再加上因为不熟,信任都没建立起来,三人都不太敢把照顾季月欢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这十个人。 这也就导致季月欢病的这些天,这些人都颇有些无所事事,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只能在后殿忙活,打打杂什么的。 季家人这些天虽然有进宫探望,但待的地方都是季月欢的寝殿,也不会往别的地方跑,所以压根儿没遇上。 季月欢瞅了瞅因为季予月这形容而拉长了脸的几个姑娘们,无奈扶额: “哪里奇怪了?二哥你别乱说,她们很厉害的,祁曜君专门派了她们过来保护我。” 季予月也扫视了几人一眼,目光停留在躲得最远的言灵脸上,冷笑: “别的我不敢说,但那家伙是个铁骗子!祁曜君是瞎了吗?” 众:“……” “咳咳……” 季月欢也呛了一下,她二哥比她还语出惊人。 言灵显然也有些心虚,眼神乱瞟,“抱歉,但那时候我有自己的任务……” 季予月显然不接受这个解释,“任务?你的任务关我什么事?这是你骗人的理由吗?你……” 昌风在一旁默默开口,打断了季予月的话: “那什么,她们都……出自天枢阁。” 季予月陡然睁大了眸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扭头看向昌风,随后像是想明白什么,鼻子都气歪了。 “哈!就是说,祁曜君这个贱人算计了我两次?好,好好好……” 季予月生平就两次失误,结果幕后黑手居然是同一个人。 季予月一张脸扭曲半天,转头看向季夫人: “娘,教我怎么洗劫皇帝的私库,我要学。” 季夫人:“……” 众:“……” 第313章 居心 季月欢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开口: “二哥,就……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祁曜君的私库,磕碜得你都看不上?” 季予月:“……” 这确实是个问题。 季夫人也没好气,“现在想起来学了?早干嘛去了?娘亲当年敢盗朔帝私库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你现在看看咱们家,上到你爹你大哥,下到你弟弟妹妹,全搁祁曜君手里捏着呢,你想干嘛?” 季予月憋半天,还是很生气,“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自己想办法去,盗私库就别想了,祁曜君那点儿东西都不够铺咱家的地砖。” 众:“……” 这这这,这就是,财大气粗的底气吗? 呜呜呜呜有钱真好。 季予月深吸一口气,“行,那坑祁曜君的事儿先放放,喂!你!” 季予月看向言灵,面色冷峻: “祁曜君派你过来是什么目的?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保护我妹妹?南星都能把你脑袋拧下来!骗鬼呢!我妹妹单纯我可不好骗,今天不说清楚我就把你两颗眼珠子挖了,听说瞎了眼的道士算命最准。” 言灵有苦难言。 今儿出门怎么就没给自己算上一卦呢! 她求救的眼神看向季月欢,“主子……” 季月欢还没开口,季予月就先一步站在季月欢跟前,挡住了言灵的视线。 “少在这里装可怜!妹妹,今天这事儿你别管,我必须给你把身边的隐患排除掉,这女骗子明显的居心叵测。” 季予阳也把季月欢拉了过去,“天骄听话,交给夜明处理。” 季月欢这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言灵身旁的姑娘们也面面相觑,随后都给言灵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这……” 言灵这下是真有些为难了,她的目的肯定不能说,可是季予月这副不把话说清楚就不罢休的架势,她也确实很难糊弄过去。 “那什么……你就算不信我,也总该相信皇上吧?他会害季主子吗?” “那可说不准。” 季予月冷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的话最不能信。” 言灵:“……” 人能狠到什么程度?骂起人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言灵思虑再三,还是叹了一口气。 “我是卜卦算命的,你觉得皇上派我入宫能有什么目的?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出自己的目的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季月欢。 可惜季月欢被季予月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根本看不见分毫。 季予月当然注意到了,他一下迟疑起来,随后嗤笑: “得了吧,你又算不准。” “贫道真的算不准吗?” 言灵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季予月,“若贫道算不准,你当初又如何会信贫道,从而落入圈套?” 第261章 季予月微微皱眉,看眼神已经开始动摇。 一旁的季予风翻了个白眼,忽然出声: “可她来自天枢阁!季夜明你个蠢货,难怪被骗!” 季予月一下恍然。 是了,天枢阁。 前身可是暗影卫,那个手握无数机密无所不知的情报组织,要对他了如指掌简直不要太简单。 季予月的眼神重新恢复冷静,但还是不爽地踹了季予风一脚,“叫二哥!” 季予风敏锐地躲开,抱胸立在一旁,一副不想认识他的模样。 季予月则重新把矛头对准言灵,“别再打马虎眼了,没用的。” 言灵扶额。 以往天枢阁都是她的保护伞,结果今天反倒成了质疑她能力的有力佐证,这找谁说理去! “不是,你们就算不信我不信皇上,那护……” 言灵本想搬出护国寺住持,可话到嘴边又想起来,住持说过,不许她对外暴露两人之间的交集,否则他们之间情义两清。 况且就算她说了,一旦季家人真的去护国寺求证,住持也不会承认的,还是没办法证明自己。 难道真的要说? 可现在根本还不是时候。 言灵只觉得现在的情况无比棘手。 “喂?护什么?怎么话只说一半?”季予风明显地不耐烦了。 言灵皱紧眉,半晌敛眉,行了个道礼。 “有些事情贫道不能说,但贫道可以预言,两个月内,皇上会带主子去护国寺。诸位不如等两个月,若预言未能实现,言灵任由各位处置。” 季予月感觉自己的智商收到了侮辱。 “你这算什么预言?你先把话说了回头去找祁曜君让他安排不就得了?如果这都算预言,那我也说我妹妹五个月内至少爬上九嫔,我是不是也能当道士了?我说你个死骗子是没话硬编是吧?真以为我好骗?” 季予风却皱起眉,忽然伸手抓住了季予月的胳膊。 “不,等等。” 季予月疑惑地看向他,还没等他问季予风什么意思,一旁的言灵已经崩溃了。 “该信的不信!季予月你脑子被狗吃了吗!重点是预言吗!重点是护国寺啊!” 她又强调了一遍那个地方,“护国寺!” 季予月一怔,和季予风交换了一个眼神。 季予风颔首。 季予月长舒一口气,但还是很不爽的瞪了言灵一眼,“你脑子才被狗吃了!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道士!” 言灵无语,知道自己的危机大概度过后,根本不想跟这人说话。 季予月也不是很想看见她,嫌弃地摆摆手,“行,两个月就两个月,回头你的预言要是没应验,你看我怎么收拾你,祁曜君来了都不好使!” 言灵撇了撇嘴,一脸的敷衍和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看着两人云里雾里就把事情解决完了,季月欢却觉得哪里不对,放开季予阳的手,上前一步。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护国寺?这地方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几人面面相觑,季予月讪笑着试图蒙混过关,“啊?什么哑谜?没啊,我在试这女骗子的本事呢。” 但季月欢显然不好糊弄,她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随后眯起眼。 “你们不说清楚,护国寺我不会去的,就算祁曜君拉我我也不会去。” 第314章 为难 一听这话,季家人的脸色都有细微的变化,反倒是言灵抱着拂尘,一副看戏的表情。 她方才就问了,“你们确定我要在这里说吗?” 是季予月非要不依不饶,现在好了吧,让主子感觉到不对了。 才这么想,耳边就传来季月欢的声音: “言灵,你说。” 言灵:“……” 啊? 言灵呆了呆,随后挂起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这,主子,您这不是为难属下吗?” “为难?” 季月欢重复这两个字,又看了她一眼,随后点点头。 “所以你们之前说绝对忠诚于我都是骗我的?好,我知道了。” 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失望,一副本该如此的了然模样,却看得人难受。 缄默阿丑等人都惊得跪了下去。 “主子明鉴!我们对主子的忠心日月可鉴!” 随后所有人都对言灵使眼色,言灵咬咬牙,当即也跪了下去: “回主子,言灵也绝对效忠于您,属下所说的为难并不是在您与皇上之间为难,是在您与天之间为难。” “天……?” 季月欢一怔,随后将目光直直望向言灵。 言灵恭敬磕了个头。 “是,您不止一次在皇上面前提过‘命’之一字,甚至和皇上立下赌局,您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其中掺杂的东西如何玄妙,他都会想办法加大自己的赢面,属下便是他的筹码。” 季月欢像是恍然间想明白什么。 “你是说……?” 言灵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测,“属下进宫为主子改命。” 季月欢站在原地静了很久。 随后慢慢扶额。 祁曜君啊…… 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她慢慢闭起眼,随后又睁开,“然后呢?” 言灵摇头,“没有然后了,属下本事不到家,算不到,只能每天给您抽些上上签哄您开心。” “那护国寺又是怎么一回事?” 言灵又静了一会儿,最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抬起头。 “主子,去护国寺吧。” “嗯?” “护国寺的住持道行高深,您的所有问题都可以在他那里得到解答。主子,护国寺,一定要去。” 言灵一脸的认真。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季月欢将目光重新转向自己的娘亲和几个哥哥。 “你们……都知道?” 季夫人的目光始终温柔,只是这会儿眼中盈着水光。 她上前一步握住季月欢的手,摇了摇头。 “没什么知不知道,天骄,你要相信,爹娘和你哥哥们,都不会伤害你,更不会有事隐瞒你。” “那……” “天骄,”季夫人手中的力道加大了几分,显然有些紧张,“你打小命就不好,我们想了很多办法给你改命,所有能试的办法我们都试了……游方僧人,赤脚道士,凡是有点儿名气的,我们都会去问,护国寺住持我们也盯了很久了。” 季予阳也上前,接过季夫人的话头,无奈地叹口气: “可护国寺住持身份特殊,听说只为帝王卜卦,我们试过很多方法,金钱,权势,虔诚的祈求,通通不行。” 季予月连忙点头,佐证季予阳的说辞。 “我们不知道护国寺住持究竟有几分能耐,可只要有一分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那女骗子说祁曜君会带你去,那我们愿意赌一把。” 季予风也抿着唇。 “祁曜君登基三载,每年都需要在年底前往护国寺上香,并请求护国寺住持占卜来年吉凶,三年来,他从未带任何一位后妃入护国寺,连皇后和贵妃都没去过。如果今年他能带你去……不管这是言灵的预言,还是她想办法从祁曜君那里或骗、或求、或交易来的结果,都值得我们等。” 季月欢看着面前的几人,只觉得大脑一阵混沌。 但不是糊涂的混沌,是一种此前所有想不明白的碎片开始不断涌现并自主拼凑的混沌。 脑海里闪烁的东西有很多,季家人若有若无的造势——给她画像,以她的名义散财,南星说过的许多话——总会在穷日去求姻缘的原主,放着显赫的家世和自由的生活不理,非要进宫的原主…… 所有的东西好像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季家人在帮她,不,帮原主改命。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会突然穿书,就是季家人改命的结果? 季家人不知道被哪个道士骗了,用错了方法,弄巧成拙,将和原主无比相似的她从异世召了过来。 说是改命,最后却成了……换魂? 想到这一种可能,季月欢渐渐颤抖起来。 季家人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间接害死了原主么? “天骄?天骄你怎么了?” 察觉到她的异样,季夫人连忙开口。 季月欢回神,一抬眼,就对上那双盈满担忧的水眸,微微一怔。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娘亲……”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但她还是强自说了下去。 “你们说我命不好……我,我想问,我原本的命是什么?我是说,我虽然没有以前的记忆,但我,我从南星口中了解到的,我觉得我一直以来过得……过得还不错?” 大概是过于慌乱的缘故,她实在有些语无伦次,磕巴半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262章 但季夫人还是明白过来她想表达的意思,叹了一口气。 “这……倒也不是过得好不好的问题,一方面你刚出生那会儿世道不好,你幼年确实吃了很多苦,好在最后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另一方面,不止一个道士说过,你……活不过十八岁。” 季夫人说到这儿,眼眶又红了几分,握着季月欢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天骄啊,你是娘亲的心头肉,娘亲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轰—— 季夫人的话却如同惊雷在季月欢的耳边炸开。 她这具身体现在是十六岁,按原著的结局,她会在两年后死亡,刚好是十八岁! 所以……季家人想改的哪里是命,他们要改的,分明是原主的结局。 他们居然……阴差阳错,和祁曜君有着同一个目标。 季月欢怔在原地。 第315章 离开(二合一) “妹妹?妹妹?” 接连几声着急的呼唤让季月欢回神。 “妹妹,你怎么了?” 她看向目露担忧和关切的几个人,很不自然地扯起嘴角。 “我……我没事。” 她说是这么说,可她看起来哪里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几人还想说什么,反倒是跪在一旁的言灵开口了: “主子,属下可能要告辞了。” 季月欢一愣,视线越过几个哥哥,看向跪在一边的言灵,眼神明显有些茫然: “……什么?” “属下方才说了,属下既然选择追随您,便只效忠于您,此前不告诉您这些,并非是在您与皇上之间为难,而是在您与天之间为难——选择留在您身边便不能泄露天机,泄露天机便意味着不能留在您身边。” 言灵抬起头,苦笑一声。 “现在属下将不该说的全说了,属下已经没有了留在您身边的价值……属下该走了。” 季月欢瞳孔微微一颤。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 季月欢走到言灵面前,蹲下身,抓着她的手臂,视线与她齐平。 “不是言灵,我不知道……” 季月欢没想到自己只是问个问题,都能把事情搞砸成这样。 她眼眶有些红,“言灵,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你……你可以留的呀,我不需要什么价值,有人跟我说,没有人的存在是为别人提供价值。你就留下来,和我说说话就好了,她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她指了指旁边的丛笑,“你舍得她们吗?留下来吧言灵,我,我喜欢热闹,喜欢你们所有人。” 言灵冲她笑了笑,“主子,你别紧张,言灵只是暂时不能待在你身边而已,你依旧是言灵的主子呀,她们也依然是言灵的朋友。” “就……非离开不可吗?”季月欢的眼眶中俨然有了雾气,声音也带了些几不可察的哽咽。 言灵有些不忍,但还是摇了摇头。 “主子,改命人是不能将改命二字告知被改者的,否则改命不成,反召灾殃,言灵若是不走,会把灾祸带给您。” 言灵扶着季月欢起身,自己也顺势站了起来,她朝季月欢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道礼。 “贫道来的第一天,阿旦就告知过您嘞,贫道的话,只能信一半,因为有的天机不能泄露,只能用半真半假的谎言掩护。但是天命和忠诚不能两全,而忠诚意味着不能说假话,您又是容不得背叛的人,贫道若是继续留下,于您是身与心的持久伤害,贫道不忍,亦不愿。” 她说完,缓缓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的同时,朝季月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但是主子,言灵会回来的,等言灵把属于自己的灾祸解决掉,就会回来。你别担心。” 季月欢张了张嘴,想说她不怕什么灾祸,可话到嘴边又想起来自己的倒霉蛋体质。 说不定言灵本来没什么大麻烦,留在自己身边反倒麻烦叠加。 算了。 “好。” 言灵愣了愣,随后露出一脸失落的表情,“主子都不说一句等言灵回来吗?” 因为怕等不到。 季月欢顿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未央宫随时欢迎你回来。” 言灵嘴角的弧度有一丝僵硬,但被她藏得很好,她重重点头,“好。” 随后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季月欢有些怅然地望着言灵离开的方向,随后又看向身旁跪着的其他人,赶忙将她们都扶了起来。 “抱歉,方才说了不好的话,是我误会你们了,还害你们失去言灵,我……” “啊?没事没事,主子您想多了,我们跟言灵那家伙不熟。” 季月欢:“???” 哈? 见季月欢一脸的疑惑,众人都摆手: “没骗您,言灵的任务跟我们不一样,她常年在外面漂着,我们很少见面的。” “而且,”花衣看了一眼季月欢身后的季予月,轻笑一声,“言灵跑这么快,未尝没有怕您二哥回过神来逮她的意思。” 季予月:“!!!” 听到花衣的话,季予月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半晌后爆发出惊天怒吼: “死骗子!别想跑!” 说完,也不等季月欢反应,季予月一个纵身也追了出去。 季月欢“呃”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季予风,一脸的不解: “不是说等两个月后,再决定对言灵的态度吗?” 季予风耸了耸肩,“对啊,两个月后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信任这个女人嘛,但一码归一码,季夜明被骗这事儿怎么也不会轻易这么算了,他要是能动祁曜君呢指不定就放过言灵了,但这不是动不了么?所以言灵……哼哼。” 季月欢:“……” 啊,那祝言灵好运吧。 有季予月这么一打岔,季月欢心头的愧疚和失落也消散不少。 倒是季夫人这时候才注意到花衣,她嘴角扬起弧度: “原来是花娘,我说天骄这身裘氅这么漂亮,手艺看着有点眼熟,原来真的是你。” 花衣也朝她行了个礼。 “是我,夫人,好久不见。” 季夫人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又上下打量,“许久不见,你倒是看着又年轻了几分。” “夫人哪里的话,夫人才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季夫人显然有些疑惑。 花衣含笑道: “以前没有必要,便没有向夫人透露过我的身份,我也在天枢阁。这次皇上要从天枢阁挑人伺候主子,我便主动争取了这个机会,眼下看,是来对了。” “有你在,那我倒是愈发安心了。” 季予阳见母亲跟故人叙旧,便也没打扰,只是给季月欢使了个眼色,将她拉到一边。 季月欢看了季予风一眼,发现季予风并没有跟上,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跟季予阳走了。 直到四下无人,季予阳才从铠甲中摸出一个东西,递给季月欢。 季月欢一愣,因为那是…… 一封信? 奇怪,大哥写信给自己,为什么要偷偷给? 就在季月欢疑惑的时候,季予阳挠头,小声道: “这次从漠北回来的时候,路过昌州,这是咱家底下那个花楼的老鸨托人交给我的,说是当初那位你看中的霍公子留下的,我犹豫再三还是给你带来了。” 季月欢:“???” 霍公子? 有点耳熟。 季月欢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了半天。 昌州,花楼,霍公子。 南星的话终于在耳边回荡,季月欢勉强想起了那个名字—— 霍之昀。 好家伙,晋王的信。 这她哪里敢收? 季月欢只感觉那信烫手得很,赶忙摆手。 “不不不,大哥,你怎么敢把这玩意儿带进宫?要是被人发现,我可能牵连咱们家的啊!” 季予阳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那有什么关系?你看完烧了不就好了?或者你现在看完我带回去烧也一样,你别老担心连累我们,爹娘和哥哥们没你想象那么弱。” 季月欢:“……” 这是弱不弱的问题吗!那是最不讲道理的诛九族!届时什么功勋什么身份地位都不管用的啊! 季月欢扶额,她依然没去接那一封信,只是有些疑惑: “所以大哥为什么要偷偷给我?这封信不能让娘亲看到吗?” 季予阳又压低了声音,“这不是不知道你对那什么霍公子到底什么意思吗?当初我们只知道你在昌州救了个人,可没听说你是看上人家了啊,花楼那边传消息的时候还给我吓一跳,你要是真对那人有想法,让娘亲知道可不得了。” “嗯?为啥?”季月欢有些不能理解,“娘亲会生气吗?” 应该……不会吧? 季夫人分明是无条件溺爱原主的。 第263章 对哦,若是宠到这份儿上,知道自己女儿不知道被哪个犄角旮沓跑出来的野男人拐跑了,生气也正常…… 才这么想,脑袋就被自家大哥用力戳了一下。 “生什么气?我是担心娘亲知道了这事儿,干脆去把人绑起来给你养别院里当男宠!要是这人各方面都还不错,指不定娘亲下一步就要琢磨把你接出宫了,可我看你好像跟祁曜君相处得也还不错,怕娘亲瞎折腾一番反叫你为难。” 季月欢:“……” 好,不愧是她的娘亲。 虽然出格,但合理。 季月欢沉默半晌,实在无奈,索性直言。 “大哥我跟你摊牌吧,那个什么霍公子霍之昀其实就是晋王祁之昀,你跟昌州那边说一声,以后他的东西都别收了,你也知道晋王和祁曜君之间的关系有多剑拔弩张,这家伙就是一枚行走的炸弹,我怕咱家不小心被他炸死。” 季予阳闻言整个人都傻了。 季月欢知道这个消息有点儿大,也不催促,只是默默地等自家大哥缓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季予阳才一拍脑门儿,脸上都愤怒。 季月欢以为他是想通了,却听他骂: “他娘的!晋王不是前些日子就成婚了吗?既然成婚了还招惹你做什么?呸!不守夫道的男人!天骄啊你听大哥说,这种男人可要不得,吃着碗里的,还惦记外面的,他想干嘛?把你当什么了?” 季予阳越想越生气,一张脸的都扭曲起来。 “气死老子了!他娘的!这个什么狗屁晋王真让我火大!祁曜君什么时候跟他开战,老子第一个踏平晋王府!” 季月欢听得一愣一愣的。 说起来季予阳虽然是少年将军,但在季月欢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温良敦厚的,说话也谦恭有礼,她以为这是季家家风优良的原因。 现在看,纯粹是看她大哥面对的是谁。 听听这一串脏话骂得,行云流水,可见平日里没少骂。 见季月欢愣神,季予阳以为是自己凶狠的模样吓到他了,忙缓和下来,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是说,那什么,我去教晋王那小子做人,嗯,教他做人。” 怕季月欢不信,他还用力点头又强调了一遍。 季月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晋王结婚了还要找自己,但她确实也不太看得惯这样的人。 尤其听南星的描述里,原主似乎对晋王还蛮有兴趣的。 唔…… 原主眼光可真够不怎么样的。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但还是耸了耸肩,“非必要的话还是不要卷进祁曜君和晋王的争斗里了,不是什么好事。” “也是。” 他应得爽快,但季月欢看他眼珠一直转,很明显是在盘算些什么。 季月欢有些无奈,季家人的脑回路她有时候真招架不住,刚想再说什么,就见季予阳拿着那封信问她: “那这个怎么办?你看吗?” “我不看,又没什么必要。” “那……烧掉?” 季月欢思索了一下,努力开动自己不算聪明的脑袋瓜,回忆曾经从各种电视剧小说里看到的关于这方面的情节,最后摇头。 “烧掉也不保险,大哥,你现在也知道了祁曜君手里有天枢阁,晋王的动作肯定都是在祁曜君眼皮子底下的,莫名其妙送信到一家花楼,祁曜君肯定会着重调查,能不能查到季家头上还不好说,但不能让祁曜君怀疑季家的忠心。” “你的意思是……?” “收着吧,压箱底也好,封存也好,总之这封信需要完完整整保留,不能有任何拆封过的痕迹,否则一旦烧掉,若是以后有人以我的名义给晋王回信,故意引起祁曜君的注意,再栽赃给我,届时我们甚至证明不了自己根本没看过这封信。” 她自己倒是不在乎祁曜君的误解,但她大哥不能被卷进来。 季予阳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惊叹于自家妹妹的聪慧,可…… “你怎么会有这么刁钻的担忧?你在昌州救晋王的事儿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吧?毕竟连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还能有人以你的名义回信?” “不好说……” 季月欢摇摇头。 她想起兰馨儿,之前贵妃就说兰馨儿针对她的理由不够,后来她又不小心在猎场听到晋王提起兰馨儿,虽然目前没有证据,但她总感觉,兰馨儿知道些什么。 她不得不防。 第316章 来信 “总之这封信存着没坏处,我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最好,若是发生了,我们也有狡辩的余地。别问,问就是咱们不认识什么晋王,你觉得对方来历不明,更何况我已经是宫妃,你没有理由给我惹麻烦,所以自己把信收起来没给我看过。祁曜君是个看证据的人,只要看到完整的信,就会相信你的忠诚。” 季予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新将信揣回怀里。 “行,我明白了。” 才说完,角落里探出一个脑袋。 “嘿,大哥,你们聊完没有,娘亲在找妹妹了。” 是季予风。 季予阳揉了揉季月欢的脑袋。 “走吧。” 季月欢点点头。 只是走出没两步,季予阳又像是想起什么。 “对了,月底是贵妃的生辰,你进宫后她帮了我们不少,这次漠北的事情也多亏她大义灭亲,才让我提前察觉辛永杰的小心思,你看看到时候送她点什么,若是宫里寻不到合适的,跟我们说,我们想办法给你准备。” 季月欢脚步一停。 她想起贵妃提起她大哥时候的眼神,抿了抿唇,转头问: “大哥,你和贵妃……?” “嗯?怎么?” 季予阳转头看她,他的眼神清澈明亮,温暖有力,此刻却只有纯粹的疑惑,似乎是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季月欢顿了顿,选了个更为委婉的问法。 “我是说,贵妃好像和我们分开许久了,你为什么还记得她的生辰?” 连南星记忆力那么好的一个人,初次见贵妃的时候也回忆了好一会儿,可见时间确实过去很久。 她大哥能记这么清楚,应该还是…… 才这么想,就见季予阳挠头,一脸茫然地回答: “啊?我不记得诶,是先前下朝的时候,听到辛老将军在跟同僚交谈,像是在苦恼到时候要送点什么,我寻思你俩以前关系不是挺好?进宫后她也蛮照顾你的,咱们季家人素来不爱欠人人情,送点好东西总是有必要的。” 他说完又捏了捏季月欢的脸,“你对所有身边交付真心的朋友都很好,如今失忆了,想必也不记得这些,与其回头从旁人口中得知再手忙脚乱地准备,不如早些告诉你。” 季月欢:“……” 她想她知道贵妃为什么会进宫了。 除了世家贵女避不开的责任外,她大哥本身应该也应该占据一部分原因——他看起来对贵妃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是一个寻常的,妹妹的朋友,而已。 心中无声叹了一口气,她想起在她身边苦苦挣扎的谢宇,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单恋一个人很痛苦,但贵妃显然比谢宇清醒得多。 他们走的路完全不同,可心中的痛苦又好像都没能消解。 季月欢同情他们,却没有办法共情他们。 虽然不合时宜,可她忽然觉得,爱无能也没有什么不好。 或许无法享受爱情的甜蜜,可她也不必吃爱情的苦。 “妹妹,你怎么了?” 季予阳见她发呆,又有些关切地问。 季月欢回神,朝他笑了笑,“啊,没什么,只是在思考送什么好。” 季予阳也没多想,点点头。 “没事儿,不急,这才月初,时间还早。” 季予风也跟了上来,闻言举起手,“要是送画的话我可以代劳。” 季月欢:“……” 她三哥对画真的很有执念。 “……那还是不用了。” “就是,”季予阳也一脸的嫌弃,“你的画值几个钱?别磕碜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天骄抠搜呢。” “喂喂喂,天骄以前也说了,莫欺少年穷!万一我以后混成当朝首辅,届时我的画就是千金难……哎哟!” 季予风话还没说完就被季予阳敲了一下。 “那也等你混上了再说,眼下就是不值钱的破烂,少掺和。” 见兄妹三人打打闹闹地走过来,季夫人一脸的嗔怪。 “你们兄妹三人说什么悄悄话呢,还要背着娘亲?” “才没有呢,是不想打扰娘亲和花衣叙旧。” 季月欢眨了眨眼,往前蹦出一大步,直直地扑进季夫人的怀里。 季夫人熟练地接着她,有些好笑,“都嫁人还这么不稳重。” 第264章 “嫁人了那也是娘亲的小宝贝呀。” 季月欢抱着季夫人不撒手,她真的好喜欢季夫人,她的怀抱暖暖的,香香的,符合她对母亲两个字的所有想象。 如果她真的是季夫人的女儿就好了。 “你呀。” 季夫人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心。 她戳得很温柔,又转而抚着她的长发,“是,你永远是娘亲的宝贝,永远是。” 她很是认真地强调着,像是在发出什么保证。 可季月欢听着,却总感觉这句话里像是隐含了什么别的意味。 错觉吗? 又听季夫人道: “对了,娘亲后日启程,明日我们还会进宫,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宫外的物件儿?若是有的话,娘亲明日给你带来。” 季月欢刚想说不用,但又觉得这么说会让季家人比较挫败。 可她对古代着实了解不多,有什么是这个季节能买到又方便带进宫的呢? 她想了想,回答,“那娘亲帮我带几串糖葫芦吧。” 小老头也会做糖葫芦,村里附近的山上也有野山楂,倒是不费什么成本。 说起来,她好像许久没吃了。 季夫人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 “行,想你爹了?唉,也不知道这运河什么时候修完,这次先记上,明日先买外面的凑合,等他回京让他给你做许多的糖葫芦,一个月都吃不完的那种!” “那也太多了!” 季月欢下意识感叹,说完才觉得不对,咦,听这意思原主老爹也会做糖葫芦? 不过想想也不稀奇,糖葫芦又不是什么复杂的工艺。 几人又围坐在一起聊天。 季月欢原本以为她二哥去追言灵无非两种结果,要么追不上,气闷地返回,要么追上了,他把言灵收拾一通再返回。 但奇怪的是,直到季夫人带着季予阳和季予风离开,季予月也没出现。 看其他人都不怎么担心的样子,季月欢便也没问。 她只是在季家人走后,一个人坐在未央宫罗汉榻上发呆。 祁曜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季月欢。 第317章 去九霄云外待着吧 “在想什么?” 祁曜君的声音吓了季月欢一跳。 她下意识转过脸,却刚好和探头过来的祁曜君贴上,两人俱是一顿。 随后季月欢一个后仰和他拉开距离,“你……” 刚想问你怎么会来,但话到嘴边,又想起那个晋位就要侍寝的设定,撇了撇嘴,只能改口: “你怎么整天都神出鬼没的,人吓人吓死人的!” 祁曜君的唇上还残留那温软的触感,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在她身旁的小桌另一侧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哦?我怎么不知道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他说着,喝了一口茶,随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冷的。 冬日里茶本来就凉得快,这茶水可半点儿温度都没有。 他看向季月欢,“你这是呆坐多久了?茶冷了也不知道叫人给你换,这么多人都怎么伺候的?朕是让她们当摆设的不成?” 腊雪等人听见,一边请罪,一边将桌上的冷茶撤走。 季月欢看她们都默默认错的模样,皱眉解释: “你别一来就发火啊,是我说想一个人待会儿才让她们去休息的,再说了我又不喝茶,换来换去也浪费,要喝热茶你自己沏去,凶什么凶?” 祁曜君:“……” 堂堂一国之君,连口热茶都喝不上,还敢这么理直气壮的让他自己动手的,满宫上下也就她一个了。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等一帮忙活的宫人又离开后,才盯着季月欢看。 看得季月欢都有些不自在了,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干嘛?” “我感觉不是我一来就发火,反倒是你在发火。” 祁曜君挑眉,“以往见了季家人你都开开心心的,今日这是怎么了?有烦心事?” 季月欢沉默几秒,实在没忍住扑过去用力揉祁曜君的脸。 “祁曜君,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聪明才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啊!”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每说一个字就掰着祁曜君的脑袋往左右晃。 祁曜君一边手忙脚乱扶稳她,担心她掉下榻去,一边被她这么蹂躏,晃了两圈后,感觉自己脑子都晕乎乎的。 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一边调整姿势将人揽进怀里,一边将她抓在自己脸上的手扒拉下去,又皱着眉抓在手里捏了捏。 “胡闹什么?手怎么这么凉?” 他从外面进来的,脸上还残留着冷风的温度,可居然都没有她的凉。 “朕就说这热茶不换不行,你便是不喝,倒一杯握在怀里也不至于凉成这样!说她们没伺候好,朕还冤枉她们了不成?” 他说完,又想到什么,放缓了语气,“病才刚好,便是任性也悠着些,若是再落下病根可怎么是好?” 季月欢刚还被他说得有些心虚,听到最后一句有些疑惑。 “再?我什么时候有过病根吗?” 南星没跟她提过吧? 祁曜君自知失言,只能含糊道,“只是加重一下语气。” 说完便不等季月欢思考便转移她的注意力,“别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什么事惹你烦心了?” 季月欢果然没再深究那个“再”字,闻言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娘亲不是要走了么,想念他们。” 祁曜君闻言没有说话,手还是握着季月欢的,试图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但眼神却牢牢落在她脸上。 季月欢虽然没看,但那视线的存在感实在太强,最后还是招架不住地扭过头来。 “你老这么看我做什么?没见过美女吗?再看收钱了啊。” “收。” 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见季月欢发愣,他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但我没钱,只能给你打欠条,你可以慢慢讨。” 季月欢:“……” 身为一个皇帝,说出没钱这种话,他非但不觉得丢人,怎么还一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的架势? 季月欢真是服气。 “祁朝纪,你越来越不要脸了。” 祁曜君“嗯”了一声,“你也越来越喜欢在我面前撒谎了,我们彼此彼此。” 季月欢表情一僵,抿了抿唇,半晌又重申先前那句话: “你聪明得真让人讨厌。” “虽然没有人当着面跟我说过,但朝中应该有不少人跟你持同样的想法。” 季月欢无语,“你意思讨厌你还要排队是吧?” “排队?” 祁曜君琢磨了一下这个词,随后笑道,“那你得排到九霄云外去。” “你怎么还挺骄傲?” “为什么不骄傲?被人讨厌也是一种本事,我又不是神,做什么被所有人爱戴的梦呢?” 顿了顿,他又瞧着季月欢,有些似笑非笑: “不过你要是愿意喜欢我的话,我不介意让你插队。” 季月欢:“……我去九霄云外待着吧。” 祁曜君:“……” 这人骂人真难听。 “行了,几次三番转移话题,不想说?” “都知道我不想说了那你怎么还问?你这聪明的脑袋瓜没用对地方啊。” 祁曜君被她噎了一下,随后有些无奈。 “只是不想你有什么事闷在心里,实在不想说……罢了,那便不说吧。” 他说着顺势起身,将季月欢抱起走向床榻。 季月欢下意识搂着他的脖颈,随后眨了眨眼,问他,“你要做吗?” 祁曜君脚步一顿,又像是没听到一般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待将她放到床上后,才没好气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做什么?病都没好全净想着折腾,我看着像那么禽兽的人?” 说完,他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顺势将人搂进怀里。 “睡吧。” 下一秒,季月欢却一个翻身骑坐在他身上。 “但我想做,怎么办?” 祁曜君:“……” 眼见季月欢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的衣领,祁曜君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认真的?” 季月欢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看向他: “或者你让我喝酒?你选一个吧。” 祁曜君闭了闭眼。 果然,她一有想不通的事情或者极度烦闷的时候,就会想喝酒,或者,有欲望。 上一次她这样的状态是什么时候? 是中秋的野外,漫天的萤火虫下。 她说要就要,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 他真想问问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 工具吗? 但话到嘴边又通通咽了回去。 第265章 罢了,工具又如何,至少于她有用。 祁曜君翻身,反客为主。 第318章 示敌以弱 “祁朝纪,你到底……什么时候……” 季月欢眼尾通红,睫毛如同在雨中被打湿蝶,颤巍巍地扇动。 祁曜君的手指穿进她的指缝,与她紧紧相扣,他微微伏身,吻了吻她汗湿的眼角,哑声笑道: “不急,怕你不尽兴。” 季月欢一大堆的脏话卡在喉咙里,偏偏此刻都被别的声音取代。 “你……” 才吐出一个字,眼角又滑下一滴泪来。 她无意识地攥紧手中的大手,气得不行。 “可你这也……也太久了……” 余光甚至能看到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过分了吧! 季月欢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尽兴了尽兴了,祁朝纪,你赶紧……” “是吗?” 他的吻不知何时已经辗转到她的嘴角,说话间呼吸尽数包裹她的鼻息。 季月欢只感觉天旋地转,好似面前的一整个世界都是祁曜君。 她逃不掉,避不开。 “可是欢欢,我没尽兴怎么办?” 季月欢:“……我管你……靠!” 季月欢弓起背,感觉自己还是草率了。 “不管我?嗯?” 危险的气息强势地压向她,季月欢头皮都麻了一下。 祁曜君还在吻她,等她缓过神,才低笑道: “欢欢,这是为你好,你病才刚好,身体受不住第二次。” 所以这就是你拉长战线的原因吗! 有病! 若不是十指都被这人紧紧扣着,季月欢简直想挠死他。 她咬紧牙,有点恨自己以往把这男人玩儿太狠,以至于现在他完全熟知了自己的招数,这次一点余地都没给她留。 她感觉要逼这狗男人就范只剩下一招了。 示敌以弱。 季月欢眨了眨眼,又一滴泪水顺着眼尾滑尽发丝,她有意捏着自己的嗓子,让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祁朝纪,你混蛋!说什么只要是我想要的都给我,骗子!” 祁曜君一顿。 看着女孩儿满脸的委屈,季夫人的话又在耳边回荡。 他叹了一口气,转而亲了亲她粉嫩的耳垂。 “好,给你。” 脑海里一阵白光闪过,季月欢大口地呼着气。 祁曜君平复了一下,一边叫人备水,一边将她从被窝里抱起。 “满意了?” 季月欢累得一点都不想动,但闻言,泛红的眼尾还是微微勾起,眼中透露着狐狸一般的狡黠。 语气半是嫌弃半是享受,“勉勉强强吧。” 看到这双眼睛,祁曜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祁曜君:“……” 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祁曜君好容易才克制着教训她的冲动,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 将人放进浴桶,祁曜君一边给她清洗,一边想到什么,捏了捏昏昏欲睡的季月欢的脸。 “我记得未央宫主殿有一方浴池,趁着你还没搬进去,你明日抽空去看看,若是喜欢,我命人改成温泉,听说温泉有活血化瘀,美容养颜的功效,对身体好。” 季月欢听到温泉两个字勉强打起精神,说起来以前在现代,她也就有次公司团建的时候去过一次温泉,确实舒服,她一直念念不忘,可惜她平时太忙,没有精力也没有那些个闲钱给她挥霍。 不过…… 她侧过头看祁曜君,“改建的话麻烦吗?” 祁曜君好笑,“怎么,怕劳民伤财,让朕背负昏君的骂名?” “噢那倒也没有,”季月欢打个哈欠,“我只是不想当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祁曜君皱起眉,低斥:“胡说八道什么?” 这话是能乱说的吗?真要被那些个朝臣听了去,她有几条命都保不住。 季月欢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你昏君都能说,我说两句妖妃怎么了?” “因为我说不会怎么样,你说是真的会死。”祁曜君严肃道。 季月欢打着哈欠的动作一顿,随后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 “那不正……” “季月欢!” 男人陡然的厉喝激起浴桶内的水都震颤了几分,季月欢也被他吼不困了,抿了抿唇,有些烦躁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大概是看出她心情欠佳,祁曜君慢慢将人拢进怀里,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 “欢欢,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一点不行,我们的赌约说好了两年,你不可以骗我。” 赌约。 是了,他为了那个赌约,甚至叫了言灵进宫帮她改命。 ——不,等等。 季月欢皱起眉,言灵的离开祁曜君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今夜从出现开始,就似乎对此绝口不提。 “言灵走了,你知道吗?” 祁曜君也顿了一下,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知道。” “你不说点儿什么?” “说什么呢?”祁曜君叹气,“早说了那十个人给了你就是你的,你要怎么处置随意,是去是留都由你定,现在你允许她离开,我虽遗憾,又能说什么?” 季月欢再度沉默。 许久,她才重新开口。 “祁朝纪。” “嗯?” “我记得,你不是一个信命的人。” 她还记得第一次跟祁曜君提起“命”这个字,这个男人眼中全是不屑和轻蔑。 “是,我不信。” “那你怎么会……” 既然不信,又怎么会安排一个道士进宫,试图给她改命…… “但是你信,如果这是能救你的唯一方式,我姑且试试。有效最好,无效……” 他眼中的光黯淡了几分,但语气没什么变化,“也没什么损失,再想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季月欢没说什么,只是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面前的水。 她眉眼微垂,祁曜君在她身后,他的角度,也看不见她的眼睛。 ——况且即便看得见,他也很难从那双暗无天日的眼睛里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又吻了吻她白皙纤长的脖颈。 “好了,不是累了?还这么有精力胡思乱想,我就说结束太早不是好事。” 季月欢:“……” 还怪会给自己找理由的。 季月欢瞪了他一眼,只是那眼神的杀伤力实在有限。 好在祁曜君到底是顾及她的身体,细心给她洗好便重新将人抱回床榻,再度搂进怀中。 原以为这回该老老实实睡觉了。 却听季月欢冷不丁开口: “你先前不是问我,为什么烦心吗?” 第319章 失误 祁曜君大概没想过她会突然开口,微微错愕了一下。 随后他垂眸看她,“愿意说了?” “无所谓愿不愿意。” 季月欢蜷缩在他怀里,借着古代昏暗的烛火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 只有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前传来。 “我只是觉得你听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但……” 她抿了抿唇,“我看你怪累的,所以,说说也没什么。” 祁曜君也静了一会儿,才开口。 “嗯,说来听听。季月欢,哪怕我改变不了什么,但你肯说出来,也总比一个人憋在心里好些。” “……是么。” 季月欢低声呢喃,若不是祁曜君听力尚佳,说不定都听不清。 又听她叹了一口气,在他怀里寻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小声道: “其实真要说的话,我好像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她的情况太复杂,有些真相又不能直白地告诉他。 “没关系,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用担心我听不懂,反正我也习惯了。” 说着习惯了,但季月欢却莫名听出几分辛酸,有些好笑。 “是,你习惯了,听不懂就干脆当没听到。” “嗯。所以你不用担心你说的话会给我造成困扰,因为我会当没听到。相应的,你也别指望能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安慰,因为我会当没听到。” 季月欢:“……” 没见过这么会说话的。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季月欢心确实轻松了几分。 她笑了笑,“那你还挺适合当个树洞的。” “树洞?”祁曜君咀嚼着这个新鲜的词,“那是什么?” “就是个大木头,我说什么都不动弹的那种。” 祁曜君沉默了一下,随后哼笑,“咱们俩也不知道谁更像木头。” “你嘀咕什么呢?” 他声音又小又含糊,季月欢可没那么好的听力,有点儿没听清。 “没什么,”祁曜君随口敷衍过去,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腰窝,“还说不说了?再磨叽,一会儿朕都该上朝了。” 第266章 季月欢被他捏得麻了一下,又扬起小脸儿瞪他,“那能怪谁?” “怪我。”祁曜君非常爽快地认错。 季月欢看他一副知错但不改的样子有点来气,只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撇了撇嘴,报复性地在他胸前掐了一下。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他双眸一暗,低头盯着她。 “欢欢,我不是圣人,你再挑衅我,别说你没机会讲话,后半夜你都有得忙。” 季月欢默默收回手,一下老实了。 “好嘛好嘛。” 她打了个哈欠,声音再度闷闷地传来。 “我只是感觉,我好像一直是作为一个失误存在着……好烦。” 前世她的出生是父母的失误。 如今她来到这个世界,好似也是季家人改命的失误。 季家人拼了命想要帮她避过两年后必死的局,可她甚至不敢告诉他们,她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她不值得他们如此付出。 一方面是她自己的怯懦,不愿被知晓真相的季家人用憎恶的目光对待。 另一方面也是……她怕季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 自己千方百计给亲女儿改命,结果改命不成,反倒叫另一个异世亡魂占据女儿的身体。 反正季月欢将心比心,如果她是季夫人,她是绝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 季夫人很好,她看不得她崩溃绝望。 之前季月欢贪恋季家温馨的家庭氛围,也想过若是自己能不死就好了,但从知道改命两个字开始,她就明白,她必须死。 她宁愿作为季家人改命失败的产物走向既定的死亡,也不想季家人为她这么个冒牌货倾尽一切。 即便她能逃过两年后的死亡,她也一定良心难安。 她可以接受作为一个小偷,偷走原主两年的亲情然后以死谢罪,但不能接受余生都作为一个小偷活着。 既然是失误,这个失误就应该被纠正。 “嗯?” 她说完一句话之后,就一直发呆,祁曜君原本耐心地等,可等了半晌,却始终没有动静。 他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却发现季月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眼沉沉睡去。 祁曜君:“……” 他没好气地想捏她的脸,但又怕把她吵醒,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算了,能让她开口说这么一句,也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这次能得到一句,下次就能得到两句,以后会有更多。 不急,不急。 他在心里默念了两声,随后又将被子掖了掖,将她好好地护在怀里。 思绪却停留在她方才说的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上。 ——嘴上说着会当没听到,可她的话,他哪里能不在意? 更何况是她憋了这么久,才肯吐出来的一句话。 【失误。】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在巨大的坑洞里冻到麻木的小女孩儿。 若不是老人赶到得及时,她或许早就…… 这个念头只是冒出来,他环在她腰间的手便无意识收紧。 好在理智还在,没有紧到将人弄醒。 他低下头,盯着她此时安稳的睡颜看。 难道她觉得,她被老人救起是一个失误吗? 应该不会,她分明很感激老人,也依赖老人。 那她所说的失误是什么? 又或者…… 今天季家人进宫,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让她联想到失误这个词?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今日的季家人进宫,跟以往有什么不同,很快便联想到言灵的离开。 言灵走前其实去了一趟熙文殿,留下一签筒的上上签。 “这是做什么?”他问。 “回禀皇上,贫道要离开了,改命一事已被主子知晓,接下来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贫道不得干预,只能离开。” 顿了顿,她又看向那支签筒。 “答应过您的,每日一支上上签,贫道虽然离开了,但诺言也得兑现,皇上代为转交吧。”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祁曜君眯起眼。 改命被她知晓。 他不久前也刚查到,季家人一直在想办法给她改命。 难道说…… 她认为她的出现,是改命失败的结果? 不得不说,祁曜君的脑子确实灵光,仅这么会儿的功夫,已经得出了准确的答案。 可惜只有一半。 她说她一直作为失误存在着。 一直。 所以,另一个失误是指什么? 可惜这方面他毫无头绪,即便他脑子里将之前的几次梦境反复回忆,也很难从中寻找到答案。 毕竟那只是她漫长的人生中,零碎的几个片段罢了。 祁曜君闭上眼,调整自己的呼吸。 他不信命,可若是这世界真有神明,就请再赐他一场梦吧。 他想知道一切。 他想救她。 第320章 初见 当祁曜君再次看到那个和大曜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不得不信神明的存在了。 但奇怪的是,这个梦,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到季月欢。 最先看到的是那个和季月欢眉眼有着三分像的男人,祁曜君记得,他叫季和。 此时的季和要比上次梦里的年轻许多。 “妈!余秀真的很好!你怎么就不喜欢她呢!” 年轻的妇人冷着一张脸。 “好在哪里?我问你好在哪里?你知道你出去打工的这几年她换了几个男人吗?去年还怀了卢老二的孩子,结果赵四回来看人家有钱,又赶紧勾搭上去,为这还把卢老二的孩子打了,我问你这样的娼妇好在哪里?” “妈!” 男人一脸的不高兴,“你说话别这么难听!不管她有过几个男人,如今我回来了她不是立马丢了所有人来找我吗?那说明她心里还是有我……” “那是心里有你的钱!” 妇人眉宇间严厉了几分,“你出手大方,回村儿就给各家送礼,如今村里都在传,说你搁外面挣了大钱,她能不惦记你吗?你看我现在把你撵出家门睡大街去,她还搭理你不?” “可我就是挣了钱啊。” 男人一脸的执迷不悟,“那我能让她回心转意也是我的本事,妈,我真的很喜欢秀秀……” “滚!” 妇人抄起一旁的扫帚,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如果非要把她娶进门,那你就当我死了!这些年我辛苦把你养大,是让你娶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气我的?” “我……” 男人有些哑口无言,显然,他虽然浑了点,但对于自己的母亲还是有些孝心的。 他只能耷拉着一张脸。 “好好好,我不说了,您消消火消消火。” 妇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将扫帚放下,一边进厨房洗碗,一边冷声道: “明儿个你哪儿也不许去,跟我出门见个人。” 季和皱起眉,眼神瞬间警惕。 “见什么人?妈,你不会是要我去相亲吧?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 妇人将手里的碗重重往灶台一放,发出巨大的声响。 “季和你少在这里跟我犯浑,那可是郑老师的女儿!好不容易回村一趟,你去见见怎么了?王婶儿给我看过照片,很水灵一姑娘,人家肯把人介绍给你我都替人家姑娘委屈!这也就是你现在挣了几个钱,村里人都高看你一眼,王婶儿才愿意当这个介绍人,否则以你几年前的混样儿,你看看几个媒人搭理你?” “那不正好,我……” “少跟我叨叨叨,必须去。” 妇人显然非常强势,此刻碗也不洗了,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郑老师人好,前几年家里最穷的时候他救济过咱们好几次,你不要脸我还要。你就算是不乐意,哪怕是走个过场也得给我去。” 季和似乎习惯了母亲的强势,此刻面对那张冷眼,升不起半点儿的反抗,最后只能低着头,闷闷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妇人这才满意,脸色缓和了几分。 次日,季和随手套了一件衣服就想这么出门,却被妇人踹了一脚。 “敷衍谁呢?出去几年连收拾都不会了?给我捯饬好了再出门!” 季和深吸一口气,又转身回了房间。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祁曜君想,他大概知道季月欢为什么会有那么优越的五官底子。 季和实在不算丑。 五官立体端正,头发用摩丝定型,梳了个大背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目更加深邃,身上还穿了一件深色的西装,脚下是擦得锃亮的皮鞋,乍一看真像个商界精英,跟整个淳朴的村子格格不入。 妇人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带着季和出门。 路上所有见着季和的村人都主动跟他打招呼,祁曜君不太知道这是季和本身的人缘使然,还是如那妇人所说,只是因为他如今表现得有钱,所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巴结谄媚。 第267章 两人出了村,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在一间茶馆停下。 妇人深吸一口气,显然还有些紧张,反倒是她背后的季和,分明穿着颇为正式的服装,表情却吊儿郎当得很。 直到进了门,季和看到了坐在郑老师身旁的女孩儿。 连祁曜君呼吸都窒了一下。 如果说季月欢的美貌是三分遗传了父亲,那剩下的七分,应该就来自这个女人。 对方五官秀丽,脸庞白皙,眉眼精致,鼻梁小巧而挺直,立体感十足。她穿着简约的淡黄色连衣裙,发丝柔顺地垂在肩头,举手投足间尽显温婉。 和季月欢的倦懒不同,这个女人气质更柔和,眉眼弯弯,连抿着的唇都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书卷气,但又没有那股子书香世家的傲气,让人觉得很是舒适。 兴许是男人的劣根性,总之先前还惦记着心上人一脸不情愿的季和,此刻目光牢牢被女孩儿吸引,再挪不开半分。 女孩儿大概若有所觉,和身旁的父亲谈笑间望了过来,看见季和也愣了一下,随后朝他礼貌一笑。 季和的脸立马就红了,忙不自在地别开眼。 妇人也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儿变化,满意地笑了笑,随后拉着季和上前跟人寒暄。 “郑老师,好久不见,您瞧着越来越精神了!不好意思,我们家季和好面儿,出门前一直捯饬,耽误了点儿时间,没让你们久等吧?” “没得事没得事。” 被叫做郑老师的中年人也打量了一下季和,看样子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带着笑。 妇人拉着季和坐下,又看向一旁的女孩儿,“这是曼曼吧?” 女孩儿笑了笑,礼貌而得体地打招呼,“阿姨好,是的,我是郑曼,这位是……?” 她好奇地看向季和,女孩儿的那一双眼睛很好看,带着说不出的灵气,里面不管流露怎样的神态,都足够勾人心弦。 季和早就脸红到耳根,闻言也没注意到女孩儿是在跟自己母亲说话,磕巴着自己就开口了: “我、我叫季和!你、你好!你的名字真、真好听。” 女孩儿见他呆呆傻傻的样子,噗嗤一笑。 这一笑,简直笑进了季和的心里。 第321章 抉择 季和意外地和郑曼聊得来。 郑曼作为郑老师的女儿,学历自然不差,是村里难得的大专生。 ——那个年代,大专生还是很稀有并值钱的。 所以郑曼很早就去了市里,算是村里为数不多见识过外面世界的女孩儿。 而季和虽然学历不高,初中没毕业就出去闯荡,但这些年在外待过不少地方,勉强算是见多识广。 郑曼会给季和讲讲市里求学的生活,季和会给郑曼讲自己在别的省份的见闻。 季和是个很会哄女孩子开心的男人,讲话不失风趣幽默,频频令郑曼展颜。 郑老师是当年上山下乡来村儿里的,后来改革,还是留下来在村里教书。 前几年其实就退休了,在镇上有套房子,但因为在村里这么多年,和乡亲们也建立了不少联系,镇上一个人住觉得冷清,所以自个儿搬回了村子里。 他的伴侣早几年就因病去世,膝下就郑曼一个闺女,郑曼也算是争气,考上了市里的大专。 如今郑曼毕了业,也是该嫁人的年纪,郑老师难免操心了些,便托村里的媒人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最开始王婶儿说季和的时候,郑老师很犹豫,季和小学的时候他也带过两年,这小子聪明是聪明,但聪明不爱用在正途,学习不用功,逃课的手段倒是一大堆,虽然每次考试的名次都不差,但还是让人头疼。 后来听说季和初中没毕业就辍学,郑老师虽然惋惜,但也不怎么意外。 如今媒人要把这个混小子介绍给他的女儿,他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但王婶儿拍着胸脯保证,说季和出去几年已经大变样,更是在外面当了老板挣了大钱,虽说学历不如曼曼,但能挣钱学历不高又怎么样?不让曼曼吃苦就得了。 郑老师这才勉强答应见见。 本来以为只是走个过场,但见面后的季和确实让他改观了不少。 再加上让两人相处了几日,看曼曼对这小子印象也不错,他才勉强安下心。 那年头男女双方结婚并不需要太长的相处时间,在媒人的介绍下互相觉得不错,再接触个几天,这份不错没有改变,就可以谈婚论嫁。 当村里到处都在传季和跟郑老师的女儿快成了之后,余秀坐不住了。 她原本以为季和这几天不来找自己,是还在为了她跟家里僵持,哪里知道这人转头就要娶别的女人? 这天,在季和将郑曼送回家之后,笑容满面地回家,就在一个路口见到了专门等他的余秀。 季和脸上的笑容僵住。 余秀眼眶一下就红了。 “季和!他们说你要娶那个什么郑曼是不是?那我呢?” 季和沉默。 说实话,他现在面对余秀心情有些复杂。 余秀毕竟是他的初恋,他们很早就认识,也是余秀带他初尝禁果。 他喜欢余秀,毋庸置疑,虽然早早辍学离乡,但在外打拼的这些年,他总会想起这个清秀的女人。 回乡后,知道他还没有嫁人,他欣喜若狂,虽然知道她这些年换过不少男人,但只要她还没嫁人,季和便坚信她是在等自己。 果然,她很快主动找上了他。和他哭诉她这些年的思念,又说自己的苦衷,祈求季和的原谅,季和本就心疼她,哪儿有什么原不原谅的? 当余秀抱着他亲上来的时候,季和什么都不想了,当晚就带着余秀去镇上的宾馆开了房。 他倒是餍足了,可回到家,迎接的就是母亲阴沉的脸。 他母亲太聪明了,他的心思一点都瞒不过,他知道母亲不喜欢余秀,可他喜欢,他抱着一丝侥幸期望母亲能尊重他的意愿。 可惜母亲比他想象的还要强硬。 其实他都做好了和母亲抗争到底的准备,他觉得他爱秀秀,他非她不娶。 可他没想到,他会在母亲的认识下,认识郑曼,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儿。 她美丽,聪明,灵动,和她只是说说话季和都觉得开心,心跳加速。 他知道,他心动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混蛋,明明心里还有余秀,却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喜欢上郑曼。 此刻面对余秀的逼问,他只能目光躲闪着回答: “秀秀,我……抱歉,我妈不同意咱俩在一起,我……我也没办法。” 是了,不是他放弃了秀秀,只是他妈不同意而已。 他将这句话在心里说了两遍,顿时安心不少。 余秀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那你就带我走,季和,你不是在外面混得很好吗?干嘛还待在这个村子里?我愿意跟你走,你带我走好不好?” 季和僵了一下,随后有些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 “秀、秀秀,你说什么呢?这、这是我家啊,我妈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我怎么能扔下她不管呢?” 余秀瞪大了双眼,明显的不可置信。 “季和,你开什么玩笑?你原来不是说你最讨厌你妈吗?你说她老管着你,这不许那不许,你烦死了!你当初都能一声不吭辍学离开,现在你跟我说你不能扔下她不管?” “我……你……不是……” 他磕巴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我那会儿不是,不懂事么……” 女人的直觉永远是敏锐的,见季和推三阻四的样子,余秀还有什么不懂的? “季和,你移情别恋了是不是?你喜欢上了郑曼是不是?你想娶她?” “我……” 余秀又开始哭,季和看不得她哭,只能无措道: “不,不是,真的只是因为我妈……对不起,秀秀……” 他上前要拉余秀的手,余秀一把甩开。 她恨恨地瞪着季和,冷笑道: “季和,你不会以为我没了你找不到更好的男人了吧?你给我个准话,娶不娶我?只要你说不娶,以后我绝不纠缠你,往后我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季和很明显陷入纠结。 可要让他在余秀和郑曼之间选…… 季和低下头,“对不起……” “好,好好好。” 余秀狠狠擦了一下眼泪,转身离开。 第322章 犯浑 季和没想到,余秀结婚得比他还早。 她嫁给了卢老二,那个据说她为对方打过一个孩子的男人。 村里就那么大,谁家办喜事满村人都要去帮忙。 但季和没去,他只是听着远处代表喜庆的鞭炮声,自己在家喝酒。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失落什么呢? 很快,他和郑曼也结了婚。 第268章 两人婚后过得还算和谐,郑曼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好,他莫名升起一种庆幸,还好,还好娶到的是她。 但没多久,郑曼就拿到了镇上的编制,算是继承自己父亲的衣钵——继续当一个小学老师。 为此郑曼需要早起贪黑,这意味着并不能每天跟季和厮混,季和有些不高兴。 而且郑曼太漂亮了,季和总有一种奇怪的危机感。 他这几年在外面混得不错,带回来的钱够他摆烂好几年,但这就显得他有些无所事事。 郑曼觉得这样不行,劝他也去镇上找个工作。 季和不耐烦,他前几年辛苦打拼为的不就是好好休息?现在他们家又不是没钱,为什么还要他去找工作? 他感觉郑曼没事找事,甚至觉得郑曼是不想他每天接送她上下班所以才找借口赶他。 为什么不希望自己接她上下班?她看上别的男人了不成? 不怪季和这么想,毕竟当初他就是这么选择的郑曼。 季和开始患得患失,疑神疑鬼,有时候多疑到郑曼都觉得他莫名其妙,两人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 大半年过去,两人之间的氛围早已不如新婚。 好在这个时候,郑曼怀孕了。 怀孕意味着郑曼到月份之后就要休产假,可以不去学校,季和也不担心郑曼再让他找工作的事,因为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要在家照顾媳妇。 这话让郑曼感觉自己季和心中还是很重要的,每每被他气笑,眉眼也柔和了很多。 两人便又勉强回到之前的温馨氛围。 但对季和来说,更烦的一件事是,郑曼怀了孕,意味着不能行房。 每天晚上抱着自己的漂亮媳妇,能看不能吃,滋味别提多憋屈。 郑曼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季和被母亲指挥着去地里掰玉米。 那天,他再次见到了余秀。 ——卢老二家的玉米地跟自家的紧挨着。 两人见到彼此,心情都有些复杂。 余秀余光见四下无人,穿过茂密的玉米林,直直朝季和扑来。 她跟季和哭诉卢老二对她一点都不好,她天天在家给卢老二洗衣做饭,但卢老二还是对她非打即骂。 如今她出来掰玉米,卢老二甚至不帮她的忙。 季和心疼,但也没有办法,“秀秀,你先放……唔!” 余秀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季和一惊,试图推开她。 “秀秀,不、不行!” “季哥,我想你了。” 一句哽咽的话出口,让季和推阻的手一顿。 余秀敏锐地察觉到男人的犹豫,又哭着道: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没有人的,不会有人瞧见咱们的……” 她说着,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季和也实在憋了太久,他觉得余秀说得对,一次就好,而且当初要不是自己,余秀也不会赌气嫁给卢老二,也就不会吃苦…… 他是该补偿她的。 此刻他完全忘记了家里的妻子。 可哪儿有什么一次就好。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第一次他可能还有些心虚,在意识到真的没有人看到之后,第二次便开始心存侥幸,第三次开始期待,然后第四次、第五次……再遇见,两人甚至心照不宣。 他也从初时对妻子的愧疚,慢慢变为心安理得。 他也是为照顾她怀孕的身体不是吗?他和余秀只是暂时的,等她生了孩子他就会跟余秀断掉。 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村子就那么点大,两人那么频繁地接触,再怎么都会被人察觉端倪。 村里渐渐有了流言,但大概都照顾着怀了孕的郑曼,没有把那些话传进她耳朵里。 季母更是严防死守,好几次偷偷把季和叫出去,各种打骂和警告。 可季和这时候的叛逆起来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再后来,流言愈演愈烈,卢老二本人也听到了。 其实余秀撒了谎,卢老二对她很好,否则也不可能在余秀打掉他一个孩子的情况下还愿意和她结婚。 余秀总一个人出门也是因为她烦卢老二老黏她。 这人好是好,但不够有钱,嫁过去日子总过得拮据,事事总要操劳。 尤其卢老二也没有季和好看。 余秀虽然嫁了人,但目光总是在季和身上,她知道郑曼嫁给季和后日子过得有多好,季和什么都不让她做,她嫉妒得要死。 后来知道郑曼怀孕,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当初为什么打掉卢老二的孩子?不就是孩子累赘么?十个月,男人早跑了。 所以她故意引诱,季和也果真上当,余秀甚至得意,郑曼长得漂亮学历高又如何,还不是留不住男人? 可惜,即便是卢老二这么爱她的一个人,也容不得背叛,听到了村子的风声之后,他虽然不信,但还是在一天余秀出门的时候,悄悄跟在后面。 然后,抓奸抓了个正着。 卢老二跟衣衫不整的季和大打出手,动静大得再也瞒不住,郑曼更是挺着个大肚子,看到了光着身子跟卢老二打架的季和,和一旁抱着季和的衣服挡住自己身体的余秀。 郑曼眼前一阵发黑,八个多月的肚子传来剧痛。 郑曼早产了。 郑老师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出去是这下场,气得要冲到季家讨说法,中途却遭遇车祸,当场身亡。 郑曼醒来就听到父亲离世的消息,再度晕了过去。 季母自觉对不起郑老师,拿着笤帚使劲抽打在季和身上,可抽了没几下,可能是气急攻心,也当场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季和从没料到这样的结果。 他着急处理母亲的丧事,没顾得上医院的郑曼,连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也没去看过一眼。 等他想起来这件事,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就是一双眼睛如同死了的郑曼。 第323章 帮帮我 “曼曼,对、对不起……” 郑曼没有搭理他,只是起身,下床,说她要出院。 季和心里着急,又不敢在这时候气她,只能依她的意思。 他去给郑曼办出院手续,郑曼甚至连病号服都没换,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医院。 等季和办完手续回病房的时候才发现人不见了,又赶紧追出去找。 夫妻两人谁都没想起来那个孩子。 最后还是老人想起来,着急忙慌去医院将孩子抱回来的。 郑曼出院后却没有回季家,而是回了郑家,她在邻居的帮助下将父亲下葬,然后每天坐在父亲的房间里发呆。 她提出要离婚,季和不肯。 他甚至每天都守在郑家,祈求郑曼的回心转意,但郑曼不理会。 季和没了办法,干脆从老人手里将那个被他遗忘很多天的小女娃抢了过去,然后匆匆跑向郑家。 他跪在郑家门口大声祈求郑曼的原谅,左邻右舍听到动静都出来,看季和抱着孩子,也都于心不忍。 所有人都在劝郑曼。 他们说,季和只是一时糊涂,他现在明显是知道错了,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他们说,你现在爹也没了,再离婚能去哪儿?季和再怎么差,有个男人终究是有个依靠。 他们还说,你跟季和连孩子都有了,现在离婚,娃怎么办?小娃娃多可怜啊,郑曼啊,你可不能这么狠心。 说来可笑,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父母遗忘,第一次出现在人前,却是作为父亲绑架母亲的工具。 街坊四邻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在她耳边萦绕,郑曼擦干了眼泪,打开家门。 “好,我跟你回去,”她冷冷地看着季和,“希望你不要后悔。” 彼时季和根本没意识到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当是郑曼气不过随口放的狠话,他没在意,只是脸上堆笑,欣喜若狂。 可郑曼即便答应回季家,也没有伸手去抱那个孩子,她只是冷漠地独自往前走。 季和抱着孩子跟在后面,怀里的孩子开始哭,他哄不好又烦躁,只能一边敷衍地晃,一边试图跟郑曼搭话: “对了曼曼,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名字呢,你文化高,名字你起吧。” 郑曼脚步都没有顿哪怕一下,依旧机械而僵硬地往前走着,她的脸上尽是麻木,只是在季和说完后,眼底划过浓稠的嫌恶。 她现在有多恶心季和,就有多恶心这个流淌着季和血脉的孩子。 尤其季和此刻抱着孩子朝她露出谄媚的笑脸,怎么,他以为让她给孩子起名字,就能显得他对她很尊重吗? 太恶心了。 但郑曼也不介意恶心一下季和。 正好走过乡间小道,她的脚踩烂几根路边烦人的狗尾巴草,冷笑道: “那就叫季尾草吧。” 季和脚步一顿,脸上青白变换,回神时郑曼已经走出去老远,他又舔着脸追上去,“好好好,只要是你起的,叫什么都好。” 第269章 郑曼没搭理。 回到季家后,老人看到她也是一脸的复杂。 他自觉没脸面对这个儿媳,只能干巴巴地冲对方点点头。 郑曼面无表情地看了老人一眼。 她还记得当初跟季和结婚的时候,这个老人曾私下跟她说,季和性格浑得很,配不上她,希望她慎重考虑。 但当时季和的母亲和她父亲都谈好了日子,更何况她听说过这个老人,村里的木匠,沉迷做工,跟自己的儿子不亲,季和的一切都是他的母亲操持,季和跟他的关系也并不好。 因此老人的话她也没放心上,当时甚至心疼季和这么好的一个人被父亲如此误解。 现在才知道,只有老人是为她好。 和季和结婚后相处下来,她也大概知道,老人在家里的地位很低,并且有严重惧内倾向——不,与其说惧内,不如说因为嘴笨,他根本说不过强势又干练的季母,所以干脆甩手不管,季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偏偏季和是独子,某些方面,季母还是很溺爱这个儿子的。 想来当初老人能私下找到她劝那么一句,已经是他在妻儿的高压下,所能做的全部努力。 可这份努力太薄弱了,薄弱到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如果说季和在她孕期出轨闹得满村风雨,却仍然有一个人从头到尾和她一样不知情,她觉得就只剩下这个老人了。 否则他但凡知情,他一定会是最先告诉她真相,并且最先帮她收拾季和的人。 ——因为这个家里,只有这个老人还存有最后的良心。 可惜,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那个木匠铺。 他没机会早点得知亲儿子做下的混账事,她也错失了最佳的堕胎时间。 郑曼清楚地看到了老人眼里的心疼愧疚和悔恨,她决定做最后的努力。 但现在季和在这里,还不行。 所以她只是木然地和老人颔首,随后回了房间。 季和忙把手里哭闹的小孩儿扔给了老人,随口说了句“对了,娃有名字了,曼曼起的,叫季尾草”,便想追着郑曼进房间。 但他一拧把手,发现反锁了。 他脸色难看了一下,但想到人毕竟回来了,以后慢慢磨就好了,于是轻声在门外说,“曼曼你回来了那你就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随后出门找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老人生涩地哄着怀里的女娃,回想起那个名字,脸色复杂。 但这是娃母亲给起的,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苦笑了一声,刚想抱着娃娃去隔壁问罗四他媳妇能不能借点奶——对方也才生孩子不久,村里嘛,乡里乡亲互相给别家娃娃喂奶是常事。 才走出没两步,先前关上的门被打开了。 郑曼一步步走到老人跟前,她红着眼。 “爸,我想跟季和离婚,你能不能,帮帮我?” 第324章 败 老人当然没有拒绝。 可连郑曼都没想到的是,老人才仅仅只是找到季和劝了两句,季和便对他大打出手。 即便老人常年做木工,手上力气不小,可季和到底是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 很快,老人就被压到地上,季和的膝盖压在老人的胸口,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 “老不死的,你说什么?那是老子的媳妇,我特么辛辛苦苦哄回来,你要我跟她离婚?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当初我要娶曼曼也是你一直在反对,你他妈的就是见不得老子好是不是?” 边儿上的人忙去拉架,才勉强将老人从季和手底下解救出来。 老人脸上身上都是伤,大口大口地喘气,半天也只能骂一句,“畜生啊!” “我是畜生那你特么的就是老畜生!” 季和啐了一口,指着老人的鼻子,“老子的事你他妈的少管!否则老子一定弄死你!” 郑曼远远地看着,面无表情。 她知道,这一步也失败了。 她没有希望了。 既然如此,那就相互折磨吧。 郑曼在老人回家后,跟他说不用费心了,她会自己解决,只希望老人不要插手。 老人张了张嘴,可惜所有的话到嘴边,都只化作一声叹息。 郑曼开始回学校继续上课,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 但还是有不一样的。 比如她再不让季和碰。 季和一开始心虚,愧疚,时间久了开始烦躁,但对着郑曼那张清冷美丽的脸庞,又实在下不去手。 时至今日他仍然坚定不移地认为,他是爱郑曼的。 他敢对自己老子出手,但郑曼天天给他甩脸子他都忍着没打她,这不是爱是什么? 没关系,他可以等,等郑曼消气的那一天。 但他的身体好像不能等。 他很快又和余秀搞在了一起。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们在村里所有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他们会再续前缘,不是吗? 但卢老二有了前车之鉴之后,看余秀看得有点紧,他们相会一次不容易。 季和干脆花钱去镇上找小姐。 郑曼从来不管他,好似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他一开始暗自窃喜,后来又挫败,再后来干脆故意夜不归宿想激郑曼。 但郑曼都无动于衷。 直到村里渐渐有传闻,说郑曼在外面有男人。 ——是村里去镇上上学的小孩儿说的,他们说看到郑老师和另一个男老师经常一起吃饭,郑老师还经常换课,然后和那个男老师一起走出学校,很久才回来。 季和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信。 他以前最恐慌的时候,曼曼都没背叛过他,怎么可能呢? 更何况曼曼都结了婚有小孩儿了,哪个男人愿意当接盘侠?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余秀,余秀也结婚了,自己不还是和她搞一起吗? 更何况曼曼比余秀漂亮得多。 他更想起当初接郑曼回家的时候,她说的那句,“希望你别后悔。” 如果这是郑曼的报复…… 季和不敢想下去,但这件事他必定是要查清楚的。 当他亲眼见到郑曼和另一个男人走进宾馆,他踹开门又看到紧抱在一起衣服都脱得差不多的两个人时,季和简直疯了。 他将那个男人打得趴地上爬不起来,然后拽着郑曼回家。 他们一路从村口走来,季和嘴里一直不干不净地骂,所有人都探头看热闹,也大概猜到了什么情况。 回到家,季和将郑曼扔上床,狠狠扇了她两个耳光。 郑曼被打得眼冒金星。 “多久了?啊?我问你他妈的给老子戴了多久的绿帽了?” 郑曼盯着季和,然后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也很遗憾啊季和,我都换了好几个男人了你怎么今天才发现啊?哦对,我怎么忘了,你忙着跟余秀搞,忙着跟外面的小姐搞,又怎么会注意到我跟谁上床?哈哈哈哈哈!” “啪!” 又是一巴掌。 季和一张脸都扭曲起来,“妈的,老子对你这么好!你竟然敢背叛老子!我他妈就说当初劝你辞职你不听,那时候就搞上了是吧?那女娃也不是老子的是不是?说!哪里来的野种!妈的,得亏老子没对你这个贱人死心塌地!你一直在玩儿老子?” 郑曼渐渐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在说什么季和?怎么?现在开始岁月史书,想把一切都推到我头上,以此合理化你出轨的恶心行径?” “老子听不懂什么书,老子今天就要弄死你!” 眼见季和要用强,郑曼拼了命地反抗,她将季和的手咬出了血,还踢在了季和的两腿之间。 季和吃痛后红着眼对郑曼拳打脚踢,最后甚至把她的衣服全部扒光,拽着她到门口,当着全村人的面骂她娼妇。 郑曼猜到季和会发疯,但没想到会这么疯。 她一丝不挂被所有人异样的眼光看着,失去尊严,丢尽脸面,她迎着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将郑家这么些年的清誉毁于一旦。 刚牵着两岁的孙女在地里摘菜的老人得到消息赶来,一边着急给郑曼找衣服披上,一边痛骂季和。 季和又跟老人打了起来。 劝架的,帮腔的,场面一度混乱。 当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之时,郑曼已经不见了。 之前她还试图通过报复季和拿到那一纸离婚证。 现在看没什么必要。 她拿走了自己的身份证并两套自己的衣服,还有她自己攒下的工资,以及她所知的季和的所有存款,丢掉工作、丢掉家乡、丢掉年仅两岁的孩子,自此人间蒸发。 季和和老人关系愈发僵持,季和怨恨老人插手,说如果不是他,就不会给郑曼逃跑的机会。 季和更厌恶老人牵着的那个小孩儿,他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孩子,是郑曼外面的野种——即便那个孩子和他五官那么像。 第270章 到后面季和甚至开始怨恨自己的母亲,他觉得当初如果不是母亲阻拦,他和余秀结婚和和美美,也不至于现在被郑曼戴绿帽,被全村人耻笑。 ——当然,在郑曼走后季和试图去找余秀,希望余秀和卢老二离婚跟自己在一起。 可惜余秀听说郑曼卷款潜逃的事情,知道季和现在没多少钱,再加上卢老二走了关系,在村里混上了干部,这时候哪里会搭理季和? * “不,不要……不要……” “祁曜君?祁曜君?” “不要!” 祁曜君大叫着陡然睁眼,吓了季月欢一跳。 她捂着胸口,皱眉看着他,“你做什么噩梦了吗?一直叫不醒。” 第325章 没事了 然而令季月欢都没想到的是,祁曜君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在看清眼前是她之后,一把将她抱住。 他的声音颤抖不已,只是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欢欢,欢欢……” 季月欢一愣,犹豫半晌,还是伸手回抱住他,像哄小孩儿一般轻声道: “我在,没事了,没事了……” 可祁曜君仍然在颤抖,他抱着她的力道很大,仿佛生怕下一秒她就会离开似的。 直到季月欢被勒得发出轻微的闷哼,祁曜君才像是回过神,赶忙将她放开。 “没事吧?对不起,我……”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可季月欢却在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怔住。 “你……哭了?” 这可是原著里叱咤风云的祁曜君诶! 嚯,什么梦啊能把男主都吓哭? 季月欢思索了一下,隐约记得原著里祁曜君的前半生过得还算顺遂,也没什么凄惨的童年什么的,那这是啥情况? 她试探性问,“你……梦里被妖怪抓走啦?” 这个猜测当然是胡扯的,她只希望这样明显的胡说八道,能略微缓解一下他此刻看起来高度紧绷的情绪。 她以为祁曜君或许会被她逗笑,或者,哭笑不得? 但都没有,他只是重新将她揽进怀里,用比先前轻柔很多的力道,哽咽着开口: “没事了,没事了……” 他闭着眼,有泪顺着他的眼角滚落,显然还陷在那场梦里没有出来。 或许那场混乱里谁都没有注意到郑曼的离开,但是那个两岁的孩子看见了。 和季和纠缠的这两年,郑曼对这个孩子实在不算好,她没给孩子喂过奶,没有换过尿布,见她哭也不会哄。 她都不动,季和当然也不会动,所有的一切都是老人在做。 女孩儿学会的第一句话是“爷爷”,那一天老人望着怀里懵懂的小女孩儿,紧紧抱着她,泪流满面。 为这个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忘的孩子,为这个注定没有一个健康家庭的孩子。 可他能怎么办呢?娃娃母亲没有错,自己儿子混账成这样自己有一半的责任,更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和懦弱,没能阻止当初那场注定失败的婚姻。 如今儿媳想要离婚,自己也帮不上忙。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照顾好这个孩子。 所以他在孩子会说话后,也教会她什么叫妈妈,什么叫爸爸。 女孩儿很聪明,学得快,可当她冲那两人叫出口时,谁都没有在意,哦不,季和略微有点反应——他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出门会余秀去了。 如果是个带把的,他可能会笑得真心几分,但一个女娃,还是一个连郑曼自己都不怎么搭理的女娃,他在意个屁,死了才好。 老人也不理会自己儿子,只是经常会带着小娃娃在郑曼面前玩。 女孩儿会在老人的引导下,将自己有的一切第一个给妈妈,比如老人给她雕的木头玩具,比如给她喂过奶的罗婶婶给她的糖果,比如她在路边看到的好看的花。 即便那些东西都被妈妈第一时间打掉。 小孩的世界还没有伤心的概念,只有模仿,她只知道别家的妈妈对自己的孩子都很好很好,她觉得她的妈妈也会对她好的。 只是她送的东西,妈妈都不喜欢。 她问爷爷,可惜爷爷也不知道妈妈喜欢什么。 所以她要慢慢找。 也因此,那天她看到妈妈拿了一包东西流着泪离开的时候,女孩儿默默跟在了女人身后。 两岁的娃娃,手短腿短,也不懂得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很快,女人就发现了这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孩子。 她回过头,望着那张和自己有七分像又和季和有着三分像的女孩儿,想起先前自己遭遇的一切,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和恨意。 “跟着我做什么?”她冷冷开口。 女孩儿像是有点害怕,带有婴儿肥的脸颊鼓了鼓,还是用稚嫩的嗓音怯生生地开口: “妈妈,别哭。” 郑曼一愣,随后轻抚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她看着面前的女孩儿,一时之间有些五味杂陈。 但片刻后,郑曼就冷静下来。 她此刻正站在田埂上,旁边有一堆杂乱的石头,郑曼随手挑了块大的,冷冷地看着女孩儿,“别跟着我,否则我砸死你。” 女孩儿瑟缩了一下。 她还不懂什么是死亡,但面对危险的本能,让她在母亲冰冷的注视和那块大石头的威胁下,留在原地。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村子的路不复杂,大路笔直,她转过身,迈步走回那堆吵吵嚷嚷的人群外,满脸茫然。 她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 她只是隐约感觉,她好像没有妈妈了。 而那堆拉架劝架的人,谁都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这个孩子的去而复返。 再后来,家里只剩下季和,老人,和这个孩子。 季和走遍村里每个角落,逢人就骂郑曼娼妇。 渐渐的,村里人也忘了当初是季和先和余秀乱搞,才害得郑曼早产,他们也觉得这个女孩儿不是季和的孩子,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 对女孩儿的称呼也从鸡尾草变成了野鸡尾。 曾经觉得她可怜,会给她糖果的邻居们,避她如蛇蝎,见到她都是一脸的嫌恶。 祁曜君梦境的最后,是一帮喝醉酒的大老爷们儿看到落单的女孩儿,把她叫了过去。 彼时女孩儿已经快三岁,虽然还不认字,但已经懂得很多东西。 她知道要听话,知道自己没有了妈妈,知道爸爸不喜欢自己,这些人也一样。 但她还是走了过去。 一帮人指着她大笑,“小草啊,知不知道你妈妈当初为什么要走啊?” 女孩儿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迟疑了一下,仰头问他们: “我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你会告诉我吗?” 所有人又爆发出剧烈的大笑,“因为啊,你妈是娼妇!” 女孩儿还是一脸的懵懂,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还是不能理解,于是又问,“娼妇是什么?” 那些人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甚至开始捶桌子,他们开始毫不避讳地将一些污言秽语灌入女孩儿的耳中。 祁曜君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尖叫着大喊不要,她才三岁,她不该听这些!这些人,这些人真的太过分了! 然后再一睁眼,就是季月欢担忧关切的眼神。 第326章 你……不会是梦到我了吧? 可醒来后的祁曜君实在没有办法冷静。 他回忆起着几次梦境看到的女孩儿零碎的一生,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刀寸寸割开一样难受。 他经历过乱世,见识过无数苦难的人在兵荒马乱的时代挣扎求生,他在最感性的年纪里为这些人心痛,也立下誓言要建立一个安稳的盛世,许给这些绝望的人一个崭新的未来。 他本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没有任何的苦难会让自己落泪了。 可每一次陷入梦境,每多了解怀里这个女孩儿一分,他就越无力。 乱世的苦难在于外部,在于天灾,在于人祸,在于种不成的粮食,在于躲不开的战乱。 可她所生活的时代,分明平稳而安定,那里的人即便穷也绝不到缺衣少食的地步,若他所见之景不是偶然,那里甚至担得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个字。 可即便这样的时代,生活还是给予这个什么都没做错的女孩儿最极致的苦难。 没有饥荒,没有干旱,甚至没有战乱,可她的痛苦竟比乱世中艰难求生的人来得更深,更重,浓稠烧骨。 他想起当初见到季月欢在倚翠轩的角落焚毁画作时,自己曾亲自制止了她。 他吓唬她,【你在祭拜亡者?季月欢你知道这要是被旁人发现了这是多大的罪吗?】 当时她只是抬起一双黑到极致的泪眼看着她,戳着自己的胸口,哽咽着说: 【什么罪?我才是罪。我活着就是错的,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 第271章 他当时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被那双黑眸弥漫出来的痛苦和绝望震慑,才心软放过她。 现在他理解了。 可他宁愿自己不理解。 他从来不知道,这句话之下隐藏的过往那么痛。 【我活着就是错的。】 那个村的所有人都说,如果不是她,她爸妈早离婚了,如果不是她,两口子也不会闹成那样,如果不是她,老木匠更不会被自己的儿子扔在家里不管不顾。 她是祸害,是扫把星,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 说的人多了,她自己也信了。 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不出生就好了。 可这一切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 所有的错难道不是那个背信弃义又三心二意的畜生季和吗? 为什么他把自己伪装成弱者,就可以篡改所有人的记忆?为什么所有人都去同情季和,然后对这个什么都没做错的孩子释放最纯粹的恶意? 荒谬! 太荒谬了! 季月欢总感觉祁曜君有点奇怪。 他真的没事了吗?怎么听着声音还是那么抖? 她微微推开祁曜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手给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有些无语: “这叫什么没事了?你到底梦到什么了?国破家亡也就这程度了吧?” 除此之外,季月欢实在很难想到还有什么东西,能让祁曜君在意到这个地步。 原以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会让祁曜君生气。 但还是没有。 祁曜君只是扣住她给他擦眼泪的那只手的手腕,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望进心里,又好像是想让她看清自己眼中的坚定。 “欢欢,你不是失误,从来不是。” 季月欢愣住。 她眼帘颤了两下,微微垂眸,半晌后试着抽回自己的手,但试了两次没成功。 祁曜君这时候抓得很紧,像是怕她跑了。 她无奈地重新看向他,半开玩笑道: “怎么忽然说这个?你……不会是梦到我了吧?” 祁曜君也语塞了一下,随后毫不避讳地“嗯”了一声,“都怪你说完失误后就把我撂下自己睡了,我睡前满脑子都在想什么意思,结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季月欢的重点陡然偏离,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唔,太困了嘛。而且我说之前不就告诉你你听不懂吗?你还说会当没听到呢,老惦记做什么?” “你只说我会听不懂,可你没说你会不说完。” “哪儿有不说完,我说完了呀。” 季月欢一脸无辜地眨眨眼,“你问我在为什么事情烦心,我的答案就是我认为自己一直是个失误。很完整啊,哪里没说完?” 祁曜君噎了一下,然后狠狠戳她的眉心。 “耍赖皮!” 季月欢不高兴地拍开他的手,随后揉自己的额头,不高兴地嘟囔。 “谁耍赖皮了,你就说我答没答吧?” “是答了,”祁曜君睨了她一眼,“但我本来只有一个问题的,被你的回答搞得反倒有了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盘旋。” “那怪得了谁?”季月欢打了个哈欠,又缩回被子里,“是你们聪明人自己想得多,我就不一样了,想不通的事情从来不想。刨根问底是种病,你改天问危竹能不能治。” 祁曜君被她气笑了,但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感觉离上朝还有一会儿,便也躺下去。 说来也奇怪,梦里他感觉自己过了煎熬的好几年,睁眼却不过几个时辰。 他拢紧怀里的季月欢,叹息道:“行了,睡吧,等你睡着,我差不多也该去上朝了。” 季月欢撇撇嘴,“那可不一定,我睡觉不能断的,一断就很难睡着了。都怪你,你小子经常做噩梦吗?以后再这样我不跟你睡了。” 祁曜君:“……” 他感觉季月欢有时候吐出来的话像是无形的棉花,将他所有的思路甚至是到嘴边的话都全部堵住。 半晌,他才叹息,“不多,我以后注意。” “你最好是。” 季月欢哼了哼,才想起哪里不对。 她好像被祁曜君带偏了。 “喂,你还没说你梦到什么了呢。” 祁曜君没想到她还能记起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瞎掰: “梦到你说自己是失误,然后转头就被阎王爷收走,我不信,去阎罗殿找阎王理论,结果阎王让判官一查,发现真的抓错了,我就让阎王爷放人,但阎王说坏了你已经被带去奈何桥了,我就赶紧去找你,看到你的时候你正端着孟婆汤,我赶紧喊不要。” 季月欢:“……” 无语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无语家了。 她面无表情地仰起头看祁曜君,见这男人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冲她点头。 “所以欢欢,你不是失误,阎王才是。” 季月欢:“……我一时之间不知道你这个症状应该找危竹还是找言灵。” 祁曜君:“……” 第327章 规避本能 祁曜君发现,季月欢拐着弯骂人是有一手的。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话到嘴边却悉数顿住。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每一次自己试图安慰她的时候,两人的对话都最终都会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这种情况出现过绝对不止一次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潜意识似乎有规避某些悲情氛围的本能。 比如说煽情,比如说感动。 她摒弃了身体里最柔软的部分,每到最关键的部分,都会被她用各种稀奇古怪的话堵住,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触及她内心最深处。 或者说…… 她很明白他在做什么,但她在试图用最委婉最不伤人的方式传递一个讯号—— 她不需要。 她从来不需要所谓的安慰,也不需要来自任何人的同情,那些苍白的话语对她起不了任何作用,在过去日复一日的岁月里,她早就学会用一些漫不经心又若无其事的表象妆点自己,然后独自与痛苦共存。 思及此,祁曜君到嘴边的所有话也都没有必要开口了。 有些东西在她的脑海已经根深蒂固,要改变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 所以祁曜君在沉默良久之后,选择煞有介事开口: “行。” 季月欢:“???” 行……是什么意思? 见季月欢一脸茫然一副完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的模样,祁曜君轻笑。 “你尽管去跟他们说,你看看谁敢依你之言给我看病。” 季月欢:“……” 位高权重了不起啊! “没意思。” 季月欢嘟囔了一句,眼中却几不可查松口气。 她佯装困乏地打了个哈欠,又缩了缩身子,闭上眼,“好了我要开始酝酿睡意了,你别吵。” 祁曜君也不戳穿她,轻轻“嗯”了一声,室内很快陷入静谧。 相拥而眠的两个人,却谁都没有睡着。 祁曜君的脑海思绪翻飞。 【失误】两个字是她一生的痛。 他无力扭转另一个世界的她,但至少他知道,如今的她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什么失误。 【此生富贵皆虚妄,为报恩情替灾殃。命缘命理相互缠,命悬一线终如愿。】 只是言灵给另一个灵魂的判词。 “报恩”二字让他格外在意。 虽然他对其中原委一片空白,但总感觉如果这话能让季月欢听到,她会知道些什么。 只要让她知道,她出现在这个世界并非所谓失误,必然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她内心的痛苦和焦虑,也可以相应拉高她的求生欲。 但这件事,还需要言灵。 思及此,祁曜君的目光陡然一沉。 巧合吗? 言灵偏偏在这个时候离开,不知去向。 祁曜君从不相信巧合。 言灵师承护国寺住持,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可以算到很多东西。 他很难不怀疑如今言灵的离开不是她谋划好的局。 可是…… 祁曜君眯起了眼,这次言灵的离开,季家人功不可没。 到底是言灵的将计就计,还是……季家,也参与其中? 言灵又为什么一定要赶在这样的关键节点,率先离开? 祁曜君思索着,望着季月欢的发顶发呆。 言灵,你是觉得,还不到时候吗? 第328章 我来 祁曜君终究不是季月欢,季月欢想不通的事情便放弃思考,但祁曜君的嗅觉会让他将想不通的事情抽丝剥茧。 他已然从中嗅到一股非比寻常的味道。 以他这些年同朝堂上那些怪物们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季月欢如今的一切,虽说谈不上什么阴谋,但“局”的意味,特别明显。 第272章 有人在布局。 言灵,现在看来必定是局内一环,但祁曜君不确定季家人是不是。 不,等等。 祁曜君眯了眯眼。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局内一环。 他不知道布局的人是谁,但是很明显,对方是冲着季月欢来的。 那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虽然目前他感觉不到多少恶意,但有些事情,他不得不防。 * 祁曜君上朝之后,季月欢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她睡眠本来就不能断,一断就睡不着,更何况一想到天亮后会再面对季家人,她如今确实有点无所适从。 尤其听昨天季夫人那意思,他们今天进宫又要给她带礼物。 可祁曜君走前的一句话此时又不住地回荡在她耳边。 彼时他已经换好朝服,但还是立在床边看了她很久。 ——虽然季月欢没有睁眼,但拿到目光有如实质,如影随形。 最后他微微俯身,半拢着她的身躯,在她眉心落下很轻柔的一个吻。 “欢欢,我依旧坚持我的观点,你绝不是失误。你或许不这么想,但……没关系。顺其自然吧,欢欢,累的话就安心休息,反抗命运这种事,我来。” 【累的话就休息,反抗命运这种事,我来。】 季月欢当时听得面无表情,但此刻却莫名有些鼻酸。 不是感动,是悲伤。 一如她面对谢宇时的悲伤。 她真的好累了,她在现代反抗了二十几年,最后无疾而终,现在却有一个人企图帮她反抗。 可是,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顺其自然吗? 她好像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比谢宇更执着,也更强势,偏偏他又有与其强势相匹配的实力和地位。 她可以阻止谢宇,但阻止不了祁曜君。 一直都阻止不了。 或许因为压垮谢宇的东西有很多,但要说压垮祁曜君的东西……几乎为零。 多么让人绝望的结论。 不,等等…… 真的,为零吗? 季月欢想起李修媛所说的,即将回朝的太后。 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以缓解那股难以言说的酸涩。 最终无声叹息。 祁曜君,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成功。 早膳后,季家人如约而至。 不过仅有季夫人带着季予月和季予风——季予阳如今官职不低,自然是要按时上朝。 见季月欢眉宇间都是疲色,三人面面相觑。 季予月率先皱眉开口: “妹妹,你昨晚是没睡好吗?眼底的青黑怎么回事?” 季夫人也满脸的不赞同,“虽说昨日你晋位是该侍寝,可你大病初愈,皇上也该知晓分寸才是。你……” 顿了顿,季夫人扭头问南星: “星星,药呢?怎么没给皇上用?” 季月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娘亲说的是让祁曜君暂时支棱不起来的药。 而南星显然反应比她快得多,在季月欢思索到这里时,她已经福身开口了: “回夫人,昨日你们走后,小姐就一直坐在榻上发呆,也不许奴婢们伺候,皇上来的时候茶水都冷了,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奴婢当时一心自责,也没找着机会下药。” 季月欢抿了抿唇,视线有意无意看向南星。 南星撒谎了。 因为昨天在祁曜君来之前,南星就问过要不要给祁曜君用药,是季月欢开口阻止。 南星甚至还想劝,但看季月欢状态实在不对劲,便咽下所有话,只说一切都听小姐的。 但现在,南星却将这件事瞒了下来,有意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她捏了捏眉心。 傻星星。 果然,季夫人一听这话就沉了脸,“这么冷的天,怎可让冷掉的茶水一直放着?便是天骄不说你们也该自觉更换才是,南星,你太让……” “娘亲。” 季月欢开口打断季夫人的话,无奈道: “您别怪南星,也是我太任性了。祁曜君来之后便让她们换了茶水,也责罚过她们了,您就别生气了。” 她说着,抓着季夫人的一片衣角晃了晃,像是在撒娇。 但季夫人却察觉到不对。 天骄从来都是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怎的今日变成拽衣袖了?甚至只小小的抓着一片衣角,像是不敢碰她似的。 想起天骄和南星的感情向来很好,可能是方才自己的话说重,有些吓到她了,无奈地反手握住她,“好好好,娘亲不生气,你啊,爹娘不在身边,总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爷爷不在你身边,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啊幺妹。】 季夫人的话和记忆里小老头的话无声重合。 季月欢好悬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她低下头,闷着声音“嗯”了一声。 季夫人感觉她还是有些低落,只能转移话题: “说起来,昨日怎么发那么久的呆,可有什么烦心事?” 季月欢顿了顿,这个问题很明显她不能说实话,可她要怎么回答? 大脑飞速运转,好悬才让她想出一个理由: “嗯……这不是二哥去追言灵,一直没回来么,有些担心。” 说着,她转头问季予月,“说起来,二哥,你追上了吗?” 季予月的眸光不动声色地闪烁了一下,面上却是毫无破绽的气愤表情: “根本没追上!气死我了!这女骗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泥鳅变的,嗖一下就不见了,怎么也抓不着!” 随后他又像是想到什么,眼前一亮看向季月欢: “哎,妹妹,越昌风那小子你能不能借我,有他在,总不能还揪不出言灵吧?” 季月欢还没说话,一旁的季予风就翻了个白眼。 “季夜明你是傻子吗?人家叫昌风,本名越幸之,越昌风是个什么鬼?” 季予月沉默。 气氛显得有些安静。 因为季月欢也沉默。 主要是吧……就在刚刚季予月出口的一瞬间,她竟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嗯,感觉自己也被骂了。 季月欢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咳,三哥说得没错,而且昌风跟了我之后也退出天枢阁了,你要找人的话,不然……去问问祁曜君?” 季予月:“……” 第329章 如何 季予月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还给他送钱?做梦去!妹妹你现在都开始给祁曜君那小子拉生意了是吧?你……咦?” 他说着说着,像是突然有了什么主意,眼前一亮。 “妹妹,要不,你想想办法把天枢阁从祁曜君手里拿来?这样钱给你挣我也开心,以后天枢阁打别处挣来的钱也能进你腰包。天枢阁虽说分金帖银帖木帖,可哪怕是最便宜的木帖底价也不低,也是个发财的路子!” 他越说越兴奋,却挨了季夫人一个爆栗。 “添什么乱?拿下天枢阁?前朝拥有暗影卫的越家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你是要你妹妹变成下一个越幸之吗?” 季予风也撇嘴,“季夜明你真是掉钱眼儿里了,咱家缺天枢阁那点儿钱?” 暗处的昌风:“……” 怎么说呢,大曜国库空虚,祁曜君的私库也不宽裕,但祁曜君还能稳坐帝位至今,天枢阁的收入占了很大一部分。 作为曾经的天枢阁阁主,昌风是最知道那个数字有多庞大的人。 居然连这都入不了季家人的眼吗? 季家到底多有钱? 不过想想季夫人来自前朝镇国侯府,好像一切又都合理了。 光镇国侯府积累的财富都占据大朔大半个国库,当年朔帝抄家所得不过牛毛,再加上如今声名传遍整个大曜的巧物阁,季家的收入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呈指数倍增长…… 这样的情况下,确实不需要把天枢阁那点儿钱放在眼里。 季予月闻言也撇嘴,“好叭好叭,就不打天枢阁的主意了,不过我真觉得卖情报挺赚钱的,要不我让巧物阁发展发展?” 季予风这下完全不客气地狠狠踹了季予月一脚,他的脸色已然阴沉下来。 “季夜明你是想死吗?大哥代表武,你代表商,我代表文,爹拥有人心,娘有前朝根基,这也就是咱家低调,再加上咱几个年轻,没引起人注意!你现在还想染指天枢阁的生意?你要真有这想法,我建议你现在就去刺杀祁曜君,同样是找死,这个路子更快。” 虽然季予风说得没错,但…… 季月欢弱弱举手,“三哥,你这话要是不小心让别人听到,那也不比二哥好到哪里去。” 季予风噎了噎,转脸看向季夫人,果然,娘亲这会儿看他的眼神非常不友好。 季夫人冷笑,“季夜明季青云!这是皇宫不是咱家,若是再口无遮拦,看我回去不抽你们!” 第273章 开玩笑,连大哥都打不过娘亲。 季予风果断识趣地后退一步闭紧嘴巴。 季予月却得意地朝他挤了挤眼睛,意思是:让你小子自作聪明!挨骂了吧? 季予风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季月欢有点想笑,但还是按捺住,无奈地摇了摇头。 “言灵又不是不回来,二哥等就是了,这么大费周折,最后若是还找不到,只怕你更生气。” 季予月顿了顿,含糊应声,“说得也是。” 但却低着头,思绪有些飘忽。 怎么会没抓到呢?他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轻功还是不错的。 昨日言灵一走出熙文殿,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言灵把玩了两下拂尘,最后一言不发和他回了季家。 没多久的功夫,季夫人带着季予风也回了府。 见到客堂相对无言的两人,季夫人直接看向言灵,开门见山: “如何?” 第330章 九年义务教育教的 言灵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 “不太行,她的求生欲还是很低。” 季夫人眼眶微红,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朝言灵微微行礼。 “不兆道长肯帮到这一步,季家上下,感激不尽。可……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言灵赶忙伸手将季夫人扶住,制止了她的动作。 “贫道既已更名言灵,夫人以后便唤言灵即可。至于办法……” 言灵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或有一计。” * “行了,把你们给妹妹准备的礼物都拿出来,磨叽什么?” 季夫人的话打断了季予月的思绪。 季予月一拍脑门儿,随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盒子。 “妹妹,给,我从南疆那边费大功夫给你弄来的,一个得道高僧的舍利子,据说拥有这枚舍利子的人可以得到高僧的祝福和守护,一生平安顺遂。” 季月欢愣了愣。 她想起上次途经巧物阁,乌娘便提过这枚舍利,当时还想直接给她的,但她当时落荒而逃,没敢接。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到自己手里。 但这一次,她显然没有落荒而逃的机会。 暗自叹了一口气,季月欢还是扬起笑脸,从季予月手中接过,“好,谢谢二哥。” “还有我还有我!” 季予风又从袖中拿出一卷小巧的卷轴。 季月欢眼皮一跳,感觉她三哥又要拿出什么不得了的画作了。 果然,当卷轴被打开那一刻,季月欢扶额。 她三哥从不让她失望。 季予风得以道: “妹妹,这是三哥给你画的整个皇宫的平面图,以后你随身揣着这个,就不怕迷路了!” 季月欢:“……” 画皇宫的平面图,她三哥真是……好大的胆子。 更让季月欢头疼的是,就在她抬眼的一瞬间,看到门口正踏了半只脚准备进门的祁曜君。 季月欢:“!!!” “妹妹,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不喜欢吗?” 季予风有些失落,随即就看到他的娘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臣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予风:“!!!” 季予月和季予风同时转头,赶忙行礼: “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曜君将高高提起的右腿放了下去,迈步进来的同时冲身后的人道: “爱卿两个弟弟,真是一个比一个让朕开眼界。” 季月欢回头,才发现祁曜君的背后还跟着一身朝服的季予阳。 和穿铠甲的季予阳不同,身穿朝服的他多了几分儒雅,束腰的玉带,质地温润,雕工精细,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挺拔健硕的身形,举手投足间尽显气度。 此时听到祁曜君的话,季予阳面色有点尴尬,随后又轻咳一声,躬身道: “回皇上,那什么,三弟年纪小,行事莽撞,看在三弟护妹心切的份儿上,还望皇上海涵。” 祁曜君还没开口呢,季月欢便抢先道: “没事儿大哥,咱皇上是明君,不会这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 祁曜君:“……” 季予阳季予月和季予风三人趁祁曜君噎得说不出话,齐齐下跪,默契高呼: “皇上圣明!” 祁曜君:“……” 他迟早被这一家子气死。 祁曜君迈步上前,戳了戳季月欢的眉心。 “你啊!朕是圣明可不见得旁人也如朕这般圣明,这地图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当如何?若是你小心遗失又当如何?” 唔,好像是个问题。 季予风却开口道: “回皇上,这个倒是不用担心,我画的平面图,应该只有妹妹能看懂,就算妹妹不小心遗失也没事。” “哦?” 祁曜君来了兴趣,“给朕瞧瞧?” 季予风双手呈上,祁曜君展开来一看,随即沉默。 确实很难懂。 这并不是一张完整的平面图,而是分成单独的一小块一小块。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上面虽然大体画出了各个宫殿的名称,但居然只有宫殿,并没有画出各宫之间的道路,而且宫殿之间的位置也跟实际有所出入。 举个例子,祁曜君分明记得熙文殿是在未央宫的东南方向,但在地图上却是西北方向。 祁曜君琢磨许久,还是没看懂原理,反倒是从中看到他从未见过的三个字。 “坐标系?这是什么?” 季月欢一愣,也看了一眼,上面确实构建了一个简易的坐标系。 是她常用的标记方法。 季予风也解释道: “回禀皇上,坐标系简单来说,就是以其中一个地方为锚点,建立参照物,并以此参照物进行前后左右的延伸拓展,从而确定其他宫殿的位置信息。” 每个字都懂,但连起来不太明白。 祁曜君皱了皱眉,又打量了一下地图,随后又在地图右下角的角落看到一个标注。 是一条线,上面被分隔成几段,旁边写了:一比四百。 “这又是什么?” “是比例尺。就是说上面标注的一小格大约等于实际人行走四百步。这样位置信息也就更精确。” 祁曜君:“……” 见祁曜君的眼睛里难得透露一股子清澈的愚蠢,季予风大发慈悲地起身上前,指了指地图其中一个区域,解释: “比如这儿,您看,若是以凤鸣宫为锚点,那对凤鸣宫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行延伸,您看看以此坐标系下昭明宫的位置,再按底下比例尺的格子长度预估——昭明宫在凤鸣宫东五格南四格,也就是东两千步,南一千六百步。” 祁曜君估算了一下距离,半晌后挑眉,发现确实不差。 祁曜君又指了指熙文殿和未央宫的位置,问出心中的疑惑,季予风解释,“因为坐标系不同了,这里的参照坐标不是熙文殿,而是更为恢弘的雍信宫……” 在季予风的解释下,祁曜君大体懂了,他点点头,“这个法子倒是不错,谁想出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致朝向季月欢。 祁曜君冲她扬眉。 季月欢生怕他冒出一句“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赶忙开口: “就,小创意,小创意,嘿嘿。” 祁曜君一脸的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怎么说呢,九年义务教育教的。 见季月欢挠头不语,祁曜君隐约猜到什么,怕她为难,索性自己替她找补: “为了掩人耳目?你倒是聪明。” 听到这话,季家三兄弟的表情都复杂了一下,季予月更是没忍住闷笑出声。 第331章 地图 祁曜君好奇看过去,挑眉,“怎么?” “没、没什么。”季予月忙收敛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祁曜君眯起眼,危险气息展露无遗。 季予风翻了个白眼,为了保住自家二哥的狗命,还是开口道: “倒也不是刻意掩人耳目,实在是吧……” 季予风顿了顿,看了季月欢一眼,又低下头叹气: “常规的完整地形图我也不是不会画,只是画了妹妹也不会用,真要迷了路,她可能拿着地图半天都找不见自己在哪儿,更别说根据自己的位置找别的地儿了。” 季月欢:“……” 虽然三哥你说的都是实话。 但这话是不是太伤人了! 季月欢幽怨的小眼神儿朝季予风扫过去,季予风讪笑: “嘿嘿,没事儿,这说明……说明我们欢儿异于常人!这世界除了我妹妹,上哪儿还能找出第二个看不懂地图的人!是吧?” 季月欢:“……三哥你夸人的时候可以只说一半的。” 后面那句属实是没必要。 第274章 思及此,季月欢又是一顿。 【这世界除了我妹妹,上哪儿还能找出第二个看不懂地图的人】 可她就是除了原主外的第二人。 错觉吗?季月欢总感觉季予风这话像是特意说给她听的一样。 但很快季月欢又将这个念头抛掉。 她在想什么? 她试图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然后真正取代原主吗? 这太可耻了。 她垂眸,思绪纷乱间,也错过了季予风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倒是祁曜君在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但他眉宇间也没流露异样,只是毫无破绽地摇头笑了笑,随后将手里的地图塞进季月欢的手中。 “既如此你便收着吧,只要不给你带来危险,朕就当没看见。” 这话明显的话里有话,他希望季家人能听明白。 季月欢回神,倒是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点点头,“谢谢。” 有这地图确实…… 呃,等等。 季月欢又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三哥,你的比例尺记的是步数,可我现在出门都坐武侯车诶。” 季予风扶额,“但你的武侯车不也要人推吗?推的人记步数不就好了。” “也……嗯?” 季月欢刚想接一句也对,话到半截冲季予风眨眨眼,“有没有一种可能,有南星她们在旁边的话,我根本不怕迷路了?” 沉默。 诡异的沉默在整个未央宫蔓延。 半晌季予风大叫: “什么啊!所以我辛辛苦苦画半天画了个鸡肋!啊啊啊啊!!!” 季予月在一旁笑得肩膀抖个不停。 季月欢赶忙安慰,“咳咳,那什么,也不是啦,三哥你冷静,冷静,我超喜欢的。” 季予风转过脸,表情委屈得不行,一双眼睛还泪汪汪地看着她: “真、真的吗?” “嗯!” 季月欢猛点头。 “而且也不是没解决办法啦,改天有时间测试一下四百步的距离武侯车大概走多久就好了嘛,怎么会没用呢?有用的有用的!” 季予风吸了吸鼻子,“这还差不多。” 季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瞧你那出息!” 季予风哼哼,“那我有什么办法?我没有二哥有钱,也没有大哥的军功,如今为了春闱也没时间倒腾别的,好不容易才想出来这个的!” “好好好我知道,谢谢三哥!” 季予风心情这才好一点儿,“还是妹妹贴心。” 季夫人懒得理他。 说到军功…… 季夫人看向季予阳,“非寒,你给妹妹的礼物呢?争取到没有?” 争取? 季月欢觉得这个词有点意思,她好奇看过去,却见季予阳的目光转向祁曜君。 “这……还是让皇上来说吧。” 祁曜君? 季月欢看向祁曜君,发现祁曜君也是诧异。 “你当着那么多人用全部军功换来的恩典,居然只是给欢欢的一个礼物?” 季予阳笑得憨直,毫不避讳地点头。 “是。其实按以往来说,这点儿根本算不上什么礼物,若不是……算了。” 祁曜君:“……” 他怎么感觉季予阳省略的部分是在骂他? “到底什么啊?” 季月欢忍不住开口。 全部军功?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会又要给她晋位吧? 祁曜君看她满脸的忐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学着她平日里说话的调调。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季月欢:“……不是我大哥用全部军功换来的吗?怎么还有坏消息?” 季予阳显然也没明白,一脸的茫然。 祁曜君没好气,“祸福相依没听过吗?快点选。” 行叭。 “坏消息。” 好消息放在坏消息后面,就能冲淡坏消息带来的失落感,季月欢向来先选坏消息。 祁曜君点点头,似乎猜到了她的选择。 “坏消息就是,搬入未央宫主殿的时间可能需要再延长些。” 季月欢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这是好消息,另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她才刚挪过窝,还不乐意搬来搬去呢。 祁曜君:“……” 他轻叹一声,不紧不慢道: “另一个好消息就是,未央宫主殿的地板将重新铺设,用暖玉替换,往后,你再不怕冬日。” 季月欢愣住。 稀有的暖玉,铺设一整个宫殿,难以想象的大手笔。 尤其是大曜刚刚经历雪灾的侵袭,在这样的前提下,季予阳提出如此铺张的请求,简直难以想象他会承受多少朝堂压力。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用他所有的军功给她换来了。 季月欢眼眶有些红。 “大哥……” 季予阳一直这样,他话不多,但每一次送出的礼物都是最温暖,最触动人心的。 季予阳揉了揉她的头发,大概知道她在忧虑些什么,安慰道: “没事的,你这次病得来势汹汹,朝堂内外人尽皆知,大哥只是护妹心切,算不上铺张,更何况咱家在此次赈灾中献出三十万两白银,夜明也当着所有人面说过,是为你祈福之用,所以为兄的提议并没有遭到太多人的反对。” 第332章 娘亲的礼物 没有太多人反对。 也就是说,还是有的。 而且朝堂这个地方,话语权并不掌握在多数人手里,有时候只需要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提出反对,一件事都会变得无比艰难。 可眼下她打个对此只字不提,只云淡风轻的一句“没有太多人反对”。 季月欢鼻子一酸,忍不住扑进季予阳怀里,她以为自己能忍住的,但一开口声音已然哽咽。 “谢谢……大哥。” 季予阳是全世界最好的大哥。 她舍不得让大哥伤心。 可她更舍不得欺骗。 季月欢的眼泪不受控地吧嗒吧嗒往下掉,浸湿季予阳的朝服。 季予阳慌乱又无措,他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肩膀,“怎么了怎么了?不是说了没事吗?” 季月欢一直觉得,季予阳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甚至就连声音都带着一种被阳光晒透的温暖。 偏偏他越温柔,季月欢越想哭。 她分明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在季予阳面前却总忍不住。 “真的没事,不信你问皇上?” 他说着急忙给祁曜君使眼色,还没等祁曜君开口,季月欢瓮声瓮气的声音便传来: “你少跟他合起伙来骗我,他才不会跟我说实话。” 祁曜君:“……” 这什么话! 祁曜君扶额,“便是真有人反对又如何?朕都压下来了不是?天塌下来还有朕在前头顶着,怎么没见着你为朕哭这么伤心?” 季月欢转头,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瞪他,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那我把这只眼睛的眼泪都分给你,你能给我大哥一块免死金牌吗?” 他是男主,要死可不容易,但她大哥可没那么好命。 这次漠北她扰乱了原著的剧情,让辛永杰提早下线,还不知道后面的剧情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她如今既希望剧情有修正的力量可以确保她早死,但又不希望剧情将她大哥也随之修正,湮灭在大曜无名的角落中。 季月欢一句话给祁曜君气乐了。 眼泪还能分?亏她想得出来! “谁家免死金牌拿这么容易的,一半的眼泪就能换?你自己听听像话吗!” 季月欢也知道不可能,只能重新将脑袋埋进季予阳怀里,不理他了。 季予阳见不仅哄不好,反倒越哭越凶,忍不住苦笑: “我怎么感觉,每回我送东西都能把你惹哭?欢儿不哭好不好,大哥都快不敢送礼物了。” 季月欢吸了吸鼻子,赶忙擦眼泪。 “不,没有,不是……我,我就是眼睛不舒服,跟大哥没关系……” 这借口可真烂。 季月欢以前看电视,经常能听到这句话,那时候她总想,主角是脑子坏掉了吗,怎么会想出这么蹩脚的借口?现在真正轮到自己,才发现这种时候大脑完全是空白的,完全找不到别的托辞。 季予阳也不戳穿她,只笑道:“那大哥给吹吹?” 听着这哄小孩儿的话,季月欢哭笑不得,赶忙躲开。 “不要不要,我,我好了!” 季夫人无奈上前,用手中的帕子温柔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泪痕,无奈道。 “欢儿,不必担心你的哥哥们,只要你能安好,他们付出再多都是值得的,知道吗?” 季月欢抿着唇,借着点头的功夫顺势低下头,不敢看季夫人那双如水一般包容的眼睛。 季夫人则是拿出一个做工极其精致的盒子,递到季月欢跟前。 第275章 “好了,哥哥们的礼物都看完了,不看看娘亲的?” 季月欢迟疑着接过,拿到手上才发现,盒子虽然精致,但看起来像是有些年份了,看得出来精心养护过,只是岁月仍旧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这是?” “打开看看。”季夫人笑道。 第333章 平安锁 季月欢拨动暗扣,盒子打开,里面居然是一枚……平安锁? 平安锁不大,约莫掌心大小,但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平安锁静卧于盒内的素绸之上,宛如一滴凝结的月光。通体以古法錾刻工艺雕琢,流光溢彩的银胎为底,掐丝珐琅勾勒出层叠的云纹,在光线下流转着月华般的柔光。 锁面中央镶嵌着和田白玉雕成的莲花,半透明的花瓣薄如蝉翼,花蕊处缀以三颗赤金圆珠,仿佛晨露栖于蕊心。边缘环饰八宝纹饰,以微缩点翠工艺嵌入孔雀蓝羽毛,每片翠羽似乎都进行过更加精细的打磨,在转折处折射出深浅不一的碧色涟漪。 锁扣处以双鱼戏珠纹交缠成祥云状,鱼鳞细若米粒却纤毫毕现,鱼目细看之下,竟是嵌的珍珠,随着角度变换泛出虹彩,配以九股绞丝银链,每节环扣形似如意,每一处细节都承载着匠人对“平安”二字的虔诚寄托。 “这是……?” 季夫人含笑道,“不记得了?这是你满月时你爹亲手为你打造的平安锁,小时候你经常戴着不离身的,那会儿世道乱,但只要有这枚平安锁在,你就总能逢凶化吉,你可喜欢了。若不是后来被一伙山贼盯上,这锁险些被人扯去,你总担心遗失,便让娘亲给你收了起来。” 说着,她的轻抚季月欢的头发。 “如今你进了宫,一枚平安锁而已,倒也不怕人觊觎,爹娘和哥哥们没法子日日守在你身边,娘亲思来想去,便还是将这平安锁带了来,望它继续护着咱们欢儿平平安安。” 季月欢指尖僵了一下。 “来,娘亲给你戴上。” 季夫人说着就要伸手,季月欢却下意识后退一步。 季夫人一愣。 “怎么了?” 季月欢眼神闪躲,绞尽脑汁想着借口,“我,我都这么大了,再戴平安锁不、不合适吧,而且这个也、也不太好搭衣服……” 季夫人也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说的也是,怪娘亲,还总把你当小孩子,那便不戴了,你仔细收着便是。” 季月欢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缓缓露出笑容,“好。” 又和季家人最后坐一起吃了顿午饭,众人便和季月欢告别。 季月欢本来想送送的,但被拦了下来,说是外头冷,不能叫她在着了风寒。 直到季家人离开,殿内一下显得冷清起来。 祁曜君看了她一眼,挑眉问,“朕怎么觉得,你很怕那枚平安锁?” 季月欢没看他的眼睛,“你懂什么,这叫近乡情怯……不是,近锁情怯。” 祁曜君:“……” 真是说不过她。 见祁曜君一脸无语,季月欢又撵人了,“你怎么还不走?奏折批完了吗?你小子现在上班一点都不积极,生产队的驴都不敢像你这么歇啊!” 祁曜君:“……” 虽然听不懂生产队是什么意思,但也就她敢将一国之君与驴作比。 可毕竟相处这么久,祁曜君一听这意思就是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心中暗叹一口气,他起身,“行行行,还总说自己是妖妃,朕可没见过哪个妖妃像你这么贤惠的。” 季月欢狐疑地看他,“贤惠?谁?你确定这个词形容我合适?” 祁曜君也噎了一下。 确实,她除了在督促他好好批奏折这件事情上,跟贤惠两个字简直沾不了一点。 “……那我换个词,深明大义?” “好家伙,这帽子给我扣得,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我不抽你两下是不是不合适?” 祁曜君:“……” 他选择起身走人。 直到祁曜君也走远,季月欢才望着面前的盒子发呆。 其实祁曜君没说错,她是有点怕。 她想起上次猎场赢来的那支步摇,那是属于原主的东西,她在触碰的一瞬间,看到了原主的过往。 她怕这个也会。 因为不敢在季家人面前露出破绽,所以她从始至终不敢碰。 但是现在…… 季月欢犹豫半晌,还是缓缓伸出手。 第334章 小可爱 又是一间陌生的宅院。 不如之前看到的那间精致,看得出来此时的世道确实乱,这间略有些破败的院子已经是季家能寻到的最好。 院子里人来人往,大概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在院子里忙活,身形干瘦,面色枯黄,但脸上都洋溢着高兴,或许这也已经是季家尽全力之下,所能给到的所有热闹。 这一次的季月欢也不再是上帝视角,她像是和原主融为一体,那个刚满月的婴孩眼睛里所能看到的,便也是她能看到的一切。 她好奇地左右张望,季月欢也跟着转变视角。 很快面前出现另一张可爱的脸。 ——一岁左右的季予风踩着矮凳,手双手捧着脸,手肘撑在榻上,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滴溜溜的望着她。 “妹妹,嘿嘿,妹妹……” 他会说的话还不多,此时翻来覆去就这几个字。 季月欢觉得这个时候的季予风好可爱,忍不住伸出手。 奇怪的事情来了。 她好像突然拥有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手真的伸了出去。 只是刚满月的婴儿实在没什么力气,也幸亏季予风挨得近,所以季月欢还是碰到了。 胖乎乎软绵绵的小手戳在季予风柔软的面颊上。 两个小娃娃都愣了一下。 季月欢是愣在她居然真的可以感受到从季予风脸颊传来的触感,温热的,娇嫩的。 季予风则是完全没想到妹妹这个动作,随后哇地一声跳下凳子。 “爹爹!娘亲!哥哥!妹妹、摸摸!爹爹……噗叽!” 也不知道是绊到哪里,季予风摔了个大马趴。 但他居然没哭,只是晃晃悠悠爬起来,继续用稚嫩的声音喊。 “妹妹!妹妹!摸摸!” 季夫人听到动静赶忙跑出来,将他抱起来,“慢点儿说慢点儿说,妹妹怎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朝季月欢走来。 季予风着急地大叫,“啊……妹妹……摸……啊啊……” 他有点手舞足蹈,一个劲指自己的脸,“摸摸!妹妹!” 季夫人看他这样子有点好笑,“怎么?你摸妹妹的脸啦?” 季予风不停摇头,手还是戳着自己的脸,“不……不……妹妹、摸摸、你……摸摸、这!” 季夫人愣了愣,她知道的,小儿子这会儿还分不清你和我,经常把“我要”说成“你要”。 所以这话的意思是…… 她扬眉,“你说妹妹摸你啦?摸这里?” 季予风用力点头。 季夫人笑得不行,“说明妹妹很喜欢我们风风对不对?” 季予风还是一脸痴汉笑,“嘿嘿,妹妹,妹妹,欢欢!” 季夫人笑着将他放了下来,放在季月欢旁边坐着。 望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娃娃,眉眼都是溢出来的宠溺。 季月欢想朝季夫人伸出双手,但试了两次都不行,一只手勉强抬起来一点又垂了下去。 她只能睁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季夫人。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季夫人看向她,“天骄这是要娘亲抱吗?” 虽然是问句,但显然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她直接伸手将女孩儿抱进怀里。 季月欢的脑袋趴在季夫人的肩头,感受来自母亲的体温,馨香,还有有力的臂膀,只感觉奇妙。 那么真实。 她好像,重新活过一般。 季夫人见她没有哭闹,像是在肯定她方才的猜测,便凑过来,用鼻尖蹭着她的,额头相抵,“我们天骄真聪明!这么小就知道让娘亲抱咯!” 季予风也在一旁挥舞着两只小短手,“妹妹!妹妹!抱抱!” 季夫人瞧着好笑,只能哄着,“风风还小,抱不动妹妹,但可以亲妹妹。” 说着,她抱着季月欢微微俯身,将季月欢的脸蛋凑到季予风跟前。 季予风呆了两秒,然后小心翼翼地上前,在妹妹的脸颊碰了一下,随后便“咯咯”笑了起来。 还带着奶香的吻扫过季月欢的脸颊,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季夫人抱着季月欢晃了晃,忙对季予风道: “笑了笑了,风风快看,妹妹笑了!妹妹很喜欢哥哥呀!风风喜不喜欢妹妹?” “欢!欢欢!” 季予风此时会的词汇不多,经常把“欢欢”当喜欢来说。 第276章 “喜欢的话,以后要保护妹妹知道吗?” “呼呼!呼呼妹妹!” 四岁的季予月也迈着小短腿跑来,小脸儿上满是严肃: “什么呼呼?妹妹摔到了吗?弟弟是不是捣乱了!” 季夫人笑着解释,“没有没有,弟弟说的是保护,他要保护妹妹呢。” 这时候的季予月已经一脸的嫌弃了,“这么小,才保护不了妹妹。” 季予风像是能听懂,不高兴的“呜啦呜啦”,还伸着手像是要打他。 季予月躲得远远的不让他碰,还朝他做鬼脸,眼看季予风就要哭了,季夫人瞪了他一眼,“你别欺负弟弟!” 季予月哼了哼,“就欺负就欺负,爱哭鬼!一点没有妹妹可爱!” “坏!坏坏!” 季予月才不理他,仰头看季夫人怀里的女孩儿,一双眼睛也是亮亮的。 “今天的妹妹好漂亮哦!” 确实是的。 小小的娃娃穿着绣了牡丹和金纹的满月服,眉心点了一颗红红的朱砂,小脸儿圆乎乎的,一双大大的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比年画里的娃娃还好看。 季夫人见他看得眼巴巴的,也蹲下身,“那给你也亲一下。” 季予月亲得比季予风夸张多了,吧唧一下。 季予风又不干了,在旁边大喊,“亲亲!妹妹!” 季夫人有些无奈,刚要哄,一道由远及近的呼唤便传来。 “娘亲!娘亲!” 第325章 礼 少年季予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爹爹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赵婶儿也说吉时快到了,咱们把妹妹带出去吧!” 季夫人忙点头,又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儿, “等一下。” 她将怀里的季月欢放下,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是几个精巧的金色小铃铛,用红线穿着。 季夫人给季月欢的手腕和脚踝都系上,这才重新将季月欢抱起,又伸手去牵季予风。 “走咯!我们收礼物咯!”庭院内,所有人都围着一个长长的桌子坐着,那桌子很显然是用几张旧桌子拼起来的,虽然用红布盖着,但还是能从红布下露出的磨损严重的桌腿看出。 桌上放了一个大大的木盆,木盆周围鸡蛋、红绸,还有很多季月欢根本看不懂的东西。 季夫人抱着季月欢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起身。 “小姐来了!小姐来了!” “哎哟,这娃娃长得可真标致!” “可不!跟菩萨身边儿的善财童子简直一模一样!” 人群窃窃私语,其中一个年纪大的大婶儿轻咳一声,所有人又安静下来。 大婶儿满意点点头,然后往旁边让了一下,季夫人抱着季月欢站在最中间的木盆前。 大婶儿高喊: “吉时到,洗礼开始,祝愿小姐步步坦途,无病无灾!” 啊?洗礼? 季月欢吓了一跳,她不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洗澡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虽然她现在是个小娃娃,那也很可怕啊! 才这么想,嘴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哇哇出声,季夫人忙哄,“不哭不哭,天骄乖啊,这会儿可不能哭,别怕,娘亲在呢。” 这话一出,季月欢又怕触及什么忌讳,好险没让眼泪掉下来。 满月的小孩子身体可真难掌控。 就在她满心忐忑的时候,季夫人试探性地将她的双脚放进木盆。 水温刚刚好。 季夫人盯着怀里的女孩儿,见她只是小声唔唔,没有哭的意思,忙给旁边人点头。 边儿上的人会意,忙上前来,一左一右,给季月欢的两只小脚细细清洗。 季月欢见季夫人没有脱自己衣服的意思,松了一口气。 原来大曜的洗礼只是洗脚。 洗完脚,又有人拿着红绸上前,小心地给她擦干,另一人则拿起大的印盒。 那大婶儿又喊,“印足开始!祝愿小姐脚下生风,畅行无阻!” 季夫人抱着季月欢在上面踩了一下,季予阳则将桌上的一个精致的红帖打开,左侧画了一树苹果,右侧上书八个大字: 顺遂无忧,苹安喜乐。 季月欢刚踩过印泥的小脚又落在八个大字的下方,留下两个可爱的小脚印。 “剃发开始!祝愿小姐聪明伶俐,事事如意!” 季月欢原本以为给她剃发会是季夫人,但居然是那个她一直没有真正见过的季大人。 上次在那步摇的画面里见到季大人,她就觉得对方英俊儒雅,此时的他,显然还要更年轻几分,眉眼却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季书棋小心翼翼地给小娃娃理着胎毛。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生怕惊扰娃娃。 剃胎毛是大事,但也务必小心再小心,娃娃精贵,可伤不得。 季月欢感觉到头顶轻柔的触感,倒不觉得痛,只是这种体验让她像个真正的孩童一样新奇不已。 她想即便是真正的原主也不会记得满月时自己剃发的感觉,但她居然在此刻体验到了。 她的目光看向四周,宾客们都谈不上富贵,但每一个人看她的眼睛都是亮的,季月欢能透过他们的眼睛,看到他们眼中的期待。 他们所有人,此刻都在脑海中为这个小女孩儿勾勒美好的未来。 真好啊。 是除了小老头外,从没有人给过的期待。 可惜,这份期待不属于她。 “幺妹……” 第326章 会好的 熟悉的呼唤声忽然在耳边响起,但很轻微,若有似无,季月欢微微一怔。 幻觉吗? 季月欢到底还记得自己不能乱动,只是目光所及的众人都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她想她可能真的是幻听了。 也是,上次她对兰馨儿动手的时候,不也出现了小老头的幻影么? 太想他了吧。 此情此景,很难不想念他。 即便没有记忆,她也能够猜到,她在现代的满月,唯一会为她庆祝的人,只有小老头了。 她安静地发着呆,围观的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好乖的女娃,我家崽剃发那会儿可闹腾了,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存了两缕胎毛便作罢。” “你就知足吧,好歹那会儿还是大朔,你还能办上满月宴,如今这世道,办得起的有几个?” “就是,好多娃娃都活不到满月嘞!唉!这女娃也是命好,投到了季家……” 是,能在乱世之下举办这么一场盛大不足但热闹有余的满月宴,季家人已经做了他们所能做的全部努力。 他们真的很好很好。 季月欢走神地想。 也正因为她的走神,没有注意到季夫人在听到这些窃窃私语时,眼中的复杂和苦涩。 剃发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也很快结束。 剃下来的胎毛都一一理好,放在另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红绸上,季夫人细细叠好,又取来一个精致的盒子将之封存。 随后她重新将季月欢抱在怀里,先前的大婶儿继续唱和: “戴锁开始!祝愿小姐长命百岁,长乐无忧!” 熟悉的平安锁出现在视野内,季月欢听到周围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显然,那枚平安锁的精巧超出他们的想象。 而季月欢的视野里,小小的锁落在季书棋的掌心,她只觉得那双手宽厚异常。 季月欢看到上面遍布的老茧,又有些走神。 小老头也是这么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只是那双手更粗糙,沟壑更深。 或许这就是匠人的手吧。 等她回神时,那枚小小的锁已经挂在她的脖颈上,所有人都惊叹于那枚锁的做工,更惊叹于这样一枚精致的锁挂在小娃娃的身前,居然一点不显抢眼,它像是和那个漂亮的女娃融为一体,透着一种浑然天成般的合适。 不知道谁先鼓起掌,顿时潮水一般的掌声袭来。 所有人都笑着,季月欢被大家的笑容感染,她感觉自己也该笑一笑的。 刚咧开嘴……嗯,口水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季月欢:“……” 啊啊啊啊啊啊! 能不能让她恢复上帝视角!这样的体验大可不必! 好在季夫人及时将她的口水擦掉,赵婶儿在旁边笑: “小姐高兴呢,说明很喜欢这锁,往后必定岁岁无虞!” 这吉祥话说得季夫人心花怒放,连声道谢。 赵婶儿也开心,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虽说如今世道乱,但早些年也主礼过不少满月宴,娃娃这么乖巧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清了清嗓子,又道: “最后一步,封酒!上好的女儿红,于今时今日封存,待小姐出嫁之日,方可启封。祝愿小姐觅得如意郎君,长长久久!” 有人将事先备好的两坛子酒呈了上来,由旁边站着的季书棋亲自贴上红封。 第277章 季月欢隐约听到对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因为那句“如意郎君”吗? 季月欢觉得好笑,看得出来季书棋确实很宠这个女儿,这么早就开始为女儿嫁人而难过了。 她以为画面会到此为止,但并没有。 赵婶儿那句“最后一步”只是属于她的满月礼结束了,但满月宴,才刚刚开始。 围观的人都开始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礼物。 一个婆婆端上来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六个染得深浅不一的红鸡蛋,上面有她儿子用竹炭描了歪歪扭扭的“福”字。 一个身形消瘦的老伯端来一碗干净的米汤,用粗瓷碗盛着,碗壁上有“平安”的字样。 一个略胖的婶子抱来半匹褪色的茜色罗,似乎是她的压箱底,但此时也只是笑着说,“给,留着给娃裁肚兜。” 还有个黑瘦的阿姨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米糕,黄米面里裹着枣泥,上面竟然还有用木模印出的莲花纹,此所谓“步步高,岁岁甜”。 然后是几家人勉强凑出的十个铜板,用红绳串成锁片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递上来,大概是在那个平安锁的映衬下觉得拿不出手,但季夫人还是笑着收下,并给季月欢戴在了脖颈上。 还有许多人拿出随身揣着的红布头,院子里刚好有一株老榆树,大家都一一系上,霎时间喜气盈盈。 他们的礼物都不贵重,但尽显心意。 季夫人抱着季月欢一一道谢,并给所有宾客都备了鼓鼓囊囊的荷包。 随后开了宴,菜品算不得山珍海味,但也至少是有酒有肉,季月欢看到上菜的时候,那些人的眼睛都直了,很多人更是不自觉咽口水,像是许久都没见过这么丰盛的食物。 或许有人会觉得季家人办这个满月宴有些得不偿失,但季月欢知道,季家人从不计较得失,他们要的只是那份心意,那份祝福,那份热闹。 夫妻俩在众人吃得高兴的时候悄然离场,季夫人一边亲了亲怀里的乖巧的女儿,一边问身旁的丈夫: “今夜便走么?” 季书棋颔首,“既露了富,便不能久留。” 季夫人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这世道之下,人心难测,今日还在谈笑的邻居或许明日便会起歹心,但看了看怀里刚足月的奶娃娃,眼中还是忍不住流露心疼。 “以往不觉得在这乱世颠沛流离有什么,反正几个臭小子皮糙肉厚得很,可咱们家天骄细皮嫩肉的,如此奔波下来,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季书棋的唇也抿得紧紧的,脸上尽是无奈。 “只盼这乱世早些结束吧。” “说得轻巧,几年了?越打越乱!再拖几年,怕是就算结束乱世,百姓也忘了要怎么正常生活。更是不知道新帝靠不靠得住,指不定安生不了两年就又乱了。” 季书棋扶额,“你就不能往好处想?” “我这叫未雨绸缪!什么都往好处想,万一出点儿意外你都反应不过来!还有那游方道人说的话也一直压在我心头,咱们闺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我……”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季书棋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半晌后只得拍着季夫人的背脊轻声安慰: “会好的,咱们家幺妹会好的……” 季月欢浑身一震。 第327章 我疯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过于震惊之下灵魂也受到影响,眼前的世界急速崩塌。 她仅仅是一个晃神的功夫,眼前便又出现那枚平安锁和那支步摇。 她回来了。 “小姐?小姐?” 南星轻声的呼唤让她回神,季月欢转头,见南星此时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小姐,您怎么了?” 她方才还见小姐握着步摇和平安锁发呆,忽然便浑身一颤,脸色也变得苍白,给她吓了一跳。 “我……” 季月欢听到南星的疑问,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她还是收回手,轻扶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 她茫然地问南星: “星星,我疯了吗?” 南星一愣。 这是什么问题? 南星有些紧张地摇头,“没有呀,小姐怎么这么问?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要传太医吗?” “不,不用……” 季月欢制止了南星转身的动作,抿着唇摇摇头,“我可能,可能没睡好,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南星点点头,“那我扶您去休息。” 可还不等她碰到季月欢,就被她反抓住手臂。 她的力道很大,但南星不觉得疼。 她只知道,小姐在发抖。 “小姐……” 她目光愈发的担忧。 “星星……” 季月欢颤抖着,她脑海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她不敢确认。 她都可以穿书,小老头……小老头会不会也…… “小姐,您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跟星星说说吧。” 南星蹲了下来,一双温暖而急切的眸子撞进季月欢的眼里,略微给了她一点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缓缓问出声: “星星,你家老爷……我是说我爹,平日里都怎么称呼我?” “称呼?”南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我是说,他平时怎么叫我?是叫天骄还是……” 她有些顿住,没敢吐出那两个字。 南星歪着脑袋仔细回忆了一下,才回答,“小姐小时候是叫天骄,后来大曜建立后有了天子,天骄二字便只在私下叫,人前便称呼‘欢儿’,和夫人一样的,怎么了吗?” 季月欢一下像是脱了力,肩膀瞬间垂落下去,但还是不死心地问: “那他……他有没有……有没有叫过我……幺妹?” 南星又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很肯定地摇头,“没有诶,这是蜀州那边的叫法吧,以前咱们住蜀州的时候听当地人会这么叫家里的女孩子,老爷虽说祖籍在蜀州,可听说很早就随父母搬到丰州啦,各方面的习惯都更像丰州人,您看夫人就知道了。” 所以,季夫人没有叫过她幺妹,季大人也不会。 听错了吧。 果然是听错了。 “怎么了吗小姐?”南星还在问。 “没事。” 季月欢摇头,她缓缓起身,“我困了,先去睡会儿。” 南星虽说担心,但也没多想,扶着她到内室躺下,又给她掖好被子,“那小姐您好好休息,晚膳时奴婢再来唤您。” 可直到南星离开,季月欢都酝酿不出一点睡意。 是因为太想念小老头,所以产生幻觉了吗? 可她在现代生活那么多年,在她状态最差的时候,哪怕嗜睡,厌食,心悸甚至耳鸣,她都从来没有过产生过幻觉。 谢宇都说,她的心智,没有幻觉可以骗过她。 她可以允许自己消极,但决不允许自己失去清醒冷静的头脑。 否则她就不再是她了。 那现在呢?她才来大曜多久?怎么就频频产生幻觉呢? 她又病了吗? 还是要疯了? 可是她不能疯。 曾经的季月欢背负着和小老头走下去的约定,所以不能疯。 现在的季月欢背负了太多人的期待,她要对这具身体背后的季家负责,更不能疯。 任何一个季月欢都不可以疯。 或许是这段时间大起大落让她心绪不稳——前不久才决定要坦然接受所有人的好意,可一个“改命失败”的猜测又让她置身于恐慌无措的地狱,心中的不配得感和心虚感达到顶峰。 两种全然不同的想法在心中反复盘绕,很难有人不疯吧。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糅杂,季月欢昏昏沉沉睡去。 “季月欢,季月欢……” “季月欢,季月欢……” 朦朦胧胧间,她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一直在呼唤她的名字。 是谁? 季月欢茫然地左右四顾,可她却发现,自己此刻正置身于一片望不到头的虚空中,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季月欢,季月欢……” 那道声音还在念,季月欢皱起眉。 “谁在……叫我?” 对方没有回答,但却多了两个字,“别怕,季月欢,别怕……” 怕?置身黑暗有什么可怕的。 季月欢面无表情,眼前的虚空让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又出现了幻觉。 但如果是梦…… 她只要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会醒。 季月欢闭上眼,调整呼吸,如果是梦,等下她就会醒。 那道声音却又开口,“别走,先别走……” 季月欢呼吸被打断,她有些奇怪地睁开眼,重新望向那片虚空。 “你是谁?别走是什么意思?出来!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就要醒了。”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儿缓缓在空中浮现。 第278章 她只是远远的立在那儿,没有靠近。 季月欢尝试朝对方走去,但奇怪的是,她一动对方好似也在跟着动,两人像是完全平行一般,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意识到这一点,季月欢停下脚步。 平行? 她仰头望着那个小女孩儿。 “你是……季月欢?” 是原主吗? 女孩儿“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在整个空间回荡。 “我不是哦……” 就在季月欢为这话而愣神的功夫,那笑声缓缓散尽。 对方的身形也在变得透明。 她说: “我不是季月欢,你才是。” “月月年年,四季常欢。” “季月欢,你才是季月欢……” 眼见对方的身影就要消散,季月欢赶忙大叫,“喂!你等等!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意思!” “总之你记住,你才是季月欢。” “别担心,我们还会再见。” “想知道一切,就走下去吧。” 稚嫩的声音越来越远,消散前季月欢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季月欢,要开心。” “喂!站住!” 季月欢猛地坐起,才踏入内室的祁曜君快步上前。 “怎么了?” 看着季月欢惊魂未定的模样,他拍了拍她的背脊,轻声问,“做噩梦了?” 季月欢转过头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扬起小脸儿认真地看着他。 “祁曜君,看着我的眼睛。” 祁曜君虽说疑惑,但还是依言看向她,也清楚看到她那双黑眸蔓延而来的惊慌。 “怎么了?不急,慢慢说。” “我……” 季月欢眸光都在晃,她喉咙动了动,才颤声开口,“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疯了?” 第328章 黄昏 她说完,不等祁曜君回答,便缓缓放开他的手,转而蜷缩起身体,抱住自己的脑袋。 “我感觉我真的要疯了……可我不能疯……我不能疯……” 她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什么她才是季月欢,这是什么荒诞的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她的潜意识真的卑劣到试图取代原主? 太可耻了。 她怎么会有这么可耻的想法。 她的声音从颤抖到哽咽,头深深地埋进膝窝,将自己蜷成一团。 祁曜君小时候救过一只刺猬,那刺猬胆小,一开始很是排斥外界的接触,每每有人试图靠近,它便会用这样的姿势进行自我防御。 他感觉此刻的季月欢和那只刺猬很像。 不同之处在于,刺猬的刺是有形的,而她的刺是无形的。 当初祁曜君为了给那只刺猬治伤,被它的刺扎过很多次,那时他掌心都是斑驳的血迹,却从不觉得疼。 但是眼下,他却觉得季月欢的刺,每一根都精准地扎在他的心脏,不见血,却痛得撕心裂肺。 他心疼地将蜷成一团的季月欢抱进怀里,柔声道: “欢欢,欢欢你冷静一点,是做什么噩梦了吗?你好好的,你看着我,你一直都好好的,没有疯,你很正常,欢欢……” 他一直耐心地哄,许久,季月欢才缓缓平静下来,她抬起头,看向祁曜君,眼神却很空洞。 祁曜君轻叹一声,扣着她的后脑微微压力,带着灼热气息的吻轻柔落下。 他吻得很细致,像是有意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也感受到她自己的存在。 季月欢也从一开始的木然承受,到闭上眼缓缓回应。 一直到她的呼吸被掠夺殆尽,祁曜君才缓缓放开她。 他抬手,轻轻摩挲她红艳的唇。 长久的吻令唇瓣发肿发麻,偏他的手凉凉的,指尖还有一层薄薄的茧,这么一碰,带来些微的刺痛,她忍不住往后仰头避了一下。 祁曜君失笑,“清醒了吗?” 季月欢微微一顿,随后苦笑,“我也不知道。” “到底怎么了,能和我说说吗?”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被吻浸染之后,此时像是被水浸透的沙,带着丝丝的颗粒感摩挲她的耳膜。 季月欢有点受不了。 更何况她一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这种带着询问,或者说选择意味的祈使句,她根本招架不住。 她有些恼怒,“你不许说话了。” 这人怎么跟妖精一样,勾魂夺魄的。 祁曜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她了,只当她不愿意说,便叹了一口气。 季月欢再度皱眉。 “也不许叹气!”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吗!怎么有人叹气声跟喘似的!性感得要命!可恶! 祁曜君真要被气笑了。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那你说说,我还能做什么?” “你……” 季月欢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忽地一顿。 她转头看他,“我怎么感觉你脾气变好了?按以往,你难道不应该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那我走?’” “承认了是吧,以往你就是故意气我,就盼着我走是吧?” 季月欢:“……” 怎么这都能反推答案啊。 祁曜君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要是想我走也可以走,只是你这个样子太让人担心了……” 他说话间,表情也实在纠结,半晌后无奈: “我是不太放心丢下你,而且你这人怪会倒打一耙,明明是自己气我,还要赖我脾气不好,反正我现在学聪明了,要么你自己说,若是实在嫌我碍眼,我……等会儿再来?” “噗……” 季月欢实在被他最后这没脸没皮的一句给逗笑了。 见她眉眼舒展,祁曜君几不可查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板着脸不高兴地看她,“笑什么?反正我不会主动走的。” 【不太放心丢下你】 【我不会主动走的】 季月欢唇角扬起细微的弧度,她转头,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不等祁曜君反应,她又打着哈欠躺了回去。 “那算了,来来回回,懒得折腾,你待着吧。” 祁曜君见她一副要继续睡的架势,捏了捏眉心,虽说他也想学着季家人一样多惯着她一点,可她有时候真的过于孩子气了,他觉着要是完全不管,迟早要出事。 他捏了捏她的脸,“不用晚膳了?” “诶?” 季月欢愣了愣,这才看到祁曜君背后的窗棱透进来的金色的光芒。 她重新坐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黄昏了啊?” 她感觉自己也没睡多久。 不过想想也是,她睡前祁曜君才刚走,这会儿他会主动出现,也只能是忙完过来的。 嗯,这小子下班一般都这个点。 祁曜君一边转身去给她找合适的裘氅,一边摇头道: “我看你疯倒是没疯,就是睡久了有点傻。” 睡久了吗? 她分明觉得最近睡得少了。 “祁曜君。” “嗯?” “我……” 她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可行,只得咽回去。 倒是祁曜君察觉到她的异样,微微皱眉,拿着裘氅朝她走来。 “想说什么就说,平时不是挺能说会道的一个人,这会儿又在跟我假客气什么?” 季月欢抿了抿唇,仰头看着祁曜君认真的眼睛,还是开了口。 “我想要出去走走,可以吗?” 她要自救,就需要出去看看。 她不能再闷着了。 “想出就……” 他刚想说想出就出,谁还能拦你不成,但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季月欢的语气不太对。 他脚步一顿。 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是说……出宫?” 季月欢重重点头。 第329章 底气(二合一) 祁曜君沉默。 季月欢的眼帘在他的沉默中一点点垂下。 她勉强扯起嘴角,“算了,我就随便……” “现在吗?”祁曜君打断她的话,问。 季月欢微微错愕了一下,随后摇头,“你如果为难的话就算了,没关系的。” “倒算不上为难。” 祁曜君拉着她起身,一边伺候她更衣,一边解释:“我方才只是思考,是用了晚膳再去,还是说直接出去用膳。” 他低头给她理盘扣,又说: “等你开口我才想起来这事该你选择的,所以问你现在吗?只是要事先跟你说清楚,虽说雪灾一事已经过去了有几日,但庄稼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的,所以饮食上必然不如宫中丰盛。另外就是,如今的曜京城定不如你之前所见那般繁华。如此,还要去看看吗?” 季月欢挽起唇。 “要。” 她也并不是冲着外头的热闹去的,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第279章 她抱着祁曜君的胳膊,“我们出去吃吧?” 祁曜君被她这个抱胳膊的动作取悦到,嘴角扬了扬,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我让人去安排。” “嗯?” 季月欢诧异,“还要安排吗?我以为你会像上次带我嗖嗖嗖飞出去。” “知道你喜欢飞,但如今不行。”祁曜君拿着裘氅给她披上。 他说着,打量了一下换上裘氅的季月欢,又摇头,重新去给她找了件更厚实且带兜帽的大氅给她换上,这才满意点头。 “外头冷,病才刚好,可不能再受寒,我们坐马车出去。” “啊……” 一听坐马车,季月欢开始苦瓜脸。 祁曜君想起来她晕车,捏了捏她的脸,解释道: “是我的马车,宽敞,前些日子也派人去季家了解了一下你以前的马车什么样,又命舍监那边的司舆照着改了改,我试过,平稳很多,应该没有之前那么晃,你先试试看,不行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季月欢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倒是没想到祁曜君竟然一早就为了她改了马车,有些疑惑,“什么时候改的?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宫?” 因为去护国寺需要坐马车。 祁曜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含糊道,“上回见你晕成那样便惦记了要改,总不能往后的秋猎你都不去了。” 季月欢的眼神一下变得有些复杂。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几次。 她摇摇头,压下这个念头,又问: “可你那车显眼吧?我们可以这么正大光明的出去吗?” “为何不可?” 祁曜君扬了扬下巴,“朕尚是太子时也经常微服私访,如今雪灾一事已平息,朕总要去看看灾后情况,御史台的人便是知道也不敢说什么。” “……我是说我。” 她当然知道祁曜君经常微服出巡了,原著里光她看到的出巡片段就不少。 可她是嫔妃诶。 “你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祁曜君笑了笑,“别忘了你们季家用了三十万两白银开路,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和朕一同体察民情,这件事情上,连皇后都得靠边站。御史台顶多弹劾一句不合规矩,可朕一句‘旭容华心系百姓,只是想去看看那三十万赈灾银的成效’砸下去,他们都得闭嘴。” 他看向她,一字一顿,“不用怕会给我添麻烦,季月欢,这是你的底气。” 是她的底气,也是季家人给的底气。 季月欢垂眸,半晌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半个时辰后,祁曜君和季月欢出现在曜京城的官道,又在最繁华的那条街街口停下。 祁曜君率先下车,又回身去扶她。 “可还好?” 季月欢在他的搀扶下跳下车,点点头,“比之前好很多。” 祁曜君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给她拢了拢衣领,这才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季月欢左右看了看,此时太阳已然落山,天空渐渐变成深蓝色,路两旁的商铺都陆陆续续点起了灯笼。 她好奇地问: “我记得不是有宵禁?” 原著里一般只有重大节日才会解除宵禁,比如中秋、过年、元宵等等。 “雪灾起就取消了,不说那些日子多少百姓根本无家可归,光那些工匠、衙役们帮忙重建房屋都得没日没夜地忙活,还有赈灾的,施粥的,难民署那边常常排起长队,有的人直到天黑还没能排上一碗热粥,这时候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宵禁?” 他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垂眸看她,“也是你教我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季月欢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会哄人,什么功劳都敢给我扣。” 什么她教的,祁曜君这个经历过乱世的君主本来也不是个死板的人,她便是没说过这样的话,他也会作出和如今一样的选择。 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百姓的命更重要。 “本来就也有你的功劳,”祁曜君扬了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一家铺子门口排起的长龙,“要不要过去看看?” 季月欢好奇地看了一眼,感觉那队伍乱乱的,但竟然不吵闹,“那边是在做什么?” “过去就知道了。” 两人并肩往前,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处医署,门口排着的队伍只是看着乱,因为排队的人很多都是三五成群,或是年轻小伙照顾身旁的老人,或是妇人抱着孩子,大家都耐心照顾病患,小声哄慰,井然有序。 再往前就会发现,医署门口立着几张桌子,桌子前坐着的几位大夫,竟然有好几个是女孩子。 季月欢一愣,“……这是?” “这便是你的功劳。” 祁曜君含笑道。 “当初培养医女的时候你便和朕建议,新培养的医女不需要像寻常大夫一般必须要会各种疑难杂症,她们只需要先学会分辨一些最常规的感冒风寒,便可为绝大多数人治病。陈利民也把这话听了进去,所以培养医女的时候在这方面有特别下功夫,再加上危竹的从旁协助,这些本就是杏林世家出身的女孩子要上手很容易。” 祁曜君指了指此刻正一瘸一拐上前的一名老者,他在一位年轻人的搀扶下上前和女医交谈,双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年轻人和老人都低头道谢,接过方子后又走向旁边另一个老大夫的桌前。 “雪灾之下风寒者不少,医女们的出现解决了全城大夫人手不足的问题,她们可以处理大部分的病患,如果遇到更为棘手处理不了的情况,便交给资深的老大夫,这样老大夫那边不会因为庞杂的病患人数而显得吃力,医女们也尽可能地得到锻炼,还能从旁观摩学习。” “总之这次医女们帮了大忙,当初推行女医制度时,那帮成见颇深的老古董们如今都收敛了许多,民间更是对温和有礼的女大夫赞不绝口。” “杏林一道难入行,往往有点儿能耐的大夫平日里都傲得很,态度谈不上多好,相比之下女大夫则耐心许多,否则你以为这么长的队伍这么秩序这么好?前几日可比这混乱得多,也就是医女们加入后,大家都不怕大夫不耐烦,这才能安下心慢慢等。” 祁曜君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但此时却不紧不慢,眉宇也颇为舒展,显然心情很好。 季月欢听着,心中也熨帖了几分,如果说三十万两赈灾银是季家人的功劳,那女医制度,确实是她一手促成。 也算是为这个时代确确实实做了贡献,算不得白来。 “如今医女们有了民心,支持者众,还有不少文人作文章大加赞许,往后的路就会顺利许多,总体来说,进展不错。而这,也都多亏了你。” 季月欢实在受不了这人,好笑道,“我也只是提出我的想法,真正落实的人是你,哄我哄上瘾了是吧?” 祁曜君却很认真地摇头。 “话是这么说,但你确实帮了大忙,抛开是你率先提出‘女医’二字不谈,危竹能答应编纂医书,助力女医制度的推行,也是看了你的面子。危竹声名在外,他那会儿代表了一部分民心,若不是有他坐镇,朕要堵住悠悠之口,还要费好一番功夫。况且危竹传授医术的方式别具一格,若非他肯倾囊相授,女医们也不能成长这么快。” 他停下脚步,此时略有风起,他微微皱眉,一边将兜帽给她戴上,一边又补充道: “朕的功劳有数不清的人夸,但你的功劳却鲜有人知道。说什么哄不哄的,朕只是陈述一下那些没有人说的事实,也是本就属于你的赞誉。我能听到的声音很多,你能听到的却很少,朕总要多说说,给你补足才是。” 季月欢的兜帽毛茸茸的,戴上之后将整张脸衬得更是巴掌大,夜色降临,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笼倒映在她的眼眸里,衬得一双眸子亮闪闪的,漂亮得不得了。 她听后莞尔,骄傲的小脸儿从毛茸茸的帽子里探出来,下巴扬了扬,“说得也是。” 祁曜君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他真的很喜欢季月欢这股子灵动中又带着两分狡黠的傲劲儿,跟那傲然立于山尖的小狐狸似的,可爱又鲜活。 将脑海里某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去,祁曜君拍了拍她的脑袋,一边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边道: “你是一个很容易被外界声音影响的人,有时候负面的声音听得多了你就会下意识去承认。我权力滔天也很难让那些负面的声音全部消失,但我希望,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可以让你听到一些正面的声音。” 季月欢微微一怔,她缓缓转过头,却发现祁曜君并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远方的天空,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但嘴巴却没有停。 他说: “季月欢,之前你说你被爱过,知道什么是爱,但我也说,我没爱过,也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方式怎样才算对,但至少我知道,爱一定要表达。不仅限于行为,声音也要越大越好。” 第280章 “我很小的时候,有先生教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不理解,回了家问母后,母后说因为人的感情很复杂,恨永远比爱要浓烈得多。” “一件招人恨的恶事会被人口口相传,骂上几天几夜都不嫌累。可做一件好事,围观者看到便看到了,最多认可你的人品,转头就忘,当事人也大多只是将感激藏在心里,没有谁会天天把谢谢挂嘴边。” 他说到这儿,笑了笑,“母后当时给我讲这些的时候,是想告诫我,不要被外界的声音影响,去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不要因为听不到正面的反馈就觉得没有意义,会有人认可我,只是他们的声音不够大而已。” “可前些日子再想起来这话,我却有了新的感悟。” 他牵着季月欢的手,一点点收紧。 “心里认可是不够的,要表达,一定要表达,这件事情不能偷懒,那些制造负面的人,恶语相向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他们从不偷懒。我需要比他们更大声,才不会让你觉得一切都那么糟糕。” 一如那场梦,季和便是那个不偷懒的人,他大声宣扬一些郑曼没做过的事,扭曲真相,让她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而在他不遗余力的抹黑之下,也真的将一些人的记忆扭曲篡改,他们跟着季和大声指责郑曼不要脸。 祁曜君不是没有听到一些曾经受过郑曼父亲恩惠的人在人群中小声辩驳,“郑老师的闺女不是那样的人。” 可那声音太小了。 小到让郑曼觉得孤立无援,心灰意冷。 若是那声音再大些就好了,只要能盖过季和的胡编乱造,哪怕最终夫妻两人还是分道扬镳,季月欢也不至于长久承受来自“野种”二字的恶意。 要知道在群众的记忆被篡改之前,还有人愿意给这个女娃娃喂奶,愿意给她糖果,愿意在老人忙起来的时候帮忙照看。 ——这也是他肯冒险带季月欢出宫的原因。 事实上带嫔妃出宫的后果远没有他所说那么轻松,明日的朝堂他指定有一场硬仗要打。 但没关系,那是属于他的战场。 眼下,他只想让她知道,她很好。 他不知道她到底梦到了什么,会让她问出“我疯了吗”这样的问题。 他只知道他听到的时候,很心疼。 她不是疯子,从来都不是。 季月欢感受到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第330章 夜晚的太阳 两人走过长街。 季月欢一路看过来,大概知道这场雪真的很严重,大部分的房屋都有修补过的痕迹,这还是位于繁华京都的商铺,不敢想象那些更偏的地方,灾情有多严重。 而眼前这个男人,又承受怎样的压力。 虽然他掩盖得很好,但季月欢从不曾忽略他眉宇间的忧虑和愁色。 “你……还好吗?”她开口。 祁曜君微微一愣,随后垂眸看向她,像是明白什么,他笑了笑,捏了捏季月欢的手。 “无碍,这场雪灾波及的范围并不算广,主要都集中在曜京城及周边的几个城,一切尚在可控范围内。只是,天灾之下,伤亡难免,我……暂时有些难以释怀罢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神色微敛。 季月欢有些哑然。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更何况祁曜君又何其聪明?那些所有的大道理他都懂,他只是难过而已。 难怪说帝王不需要仁慈,久居高位,就必然要为自己治下的百姓负责,可天灾人祸年年都有,枉死的生灵比比皆是,仁慈,便意味着痛苦。 可若一个帝王开始漠视生命,他又真的能当好一个统治者吗? 祁曜君或许足智多谋,但他绝不是一个成熟的君主,他年轻而生涩,尚在摸索一条属于他的明君之路。 “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天真?”见季月欢沉默,他自嘲般开口。 一个“也”字,暴露很多东西。 显然他的想法曾被人洞悉,或许因此被教育甚至训斥过。 季月欢想她大概能猜到是谁——那个对祁曜君的成长影响至深,严厉而古板的先皇。 “天真不好吗?” 祁曜君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他侧头看去,女孩儿却扬起嘴角朝他笑。 “赤子之心在任何时候都难能可贵,仁慈也从来不该成为罪过。因为心怀仁善,你才会向着避免伤亡的方向努力,否则未来有一天,当人命变成数字,当灾后重建变成形式化的政绩符号,这个王朝才是完了。” 祁曜君想,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夜幕之下,华灯初上,和他十指相扣的女孩儿侧过头来朝他笑,长街的灯笼倒映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那么温暖,那么明亮。 他第一次在夜晚见到太阳。 他缓缓弯起唇,这也是他很喜欢和季月欢相处的一个原因。 因为像这样的话,只有她会对他说。 其他人,或劝诫、或逢迎、或暗自嗤笑,只有她会一脸认真地对他说:天真不好吗? 也只有她会说,赤子之心在任何时候都难能可贵。 因为她自己分明也是这样一个赤忱的女孩儿。 这样她,如何叫他不在意,如何叫他不心动?又要叫他如何割舍? 季月欢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听不太懂政绩符号的意思,只能摇摇头,尝试换个角度道: “怎么说呢,平民百姓本就是些无名小卒,他们没有丰功伟绩,史书或许会记下这一场大雪,会浓墨重彩地渲染你是如何巧妙应对,但对于他们的记载大概只有一句‘死伤无数’,他们是悠悠历史长河中的一小粒尘埃,是上位者堆砌丰功伟业的砖瓦,你为他们难过本来就是应该的。” 祁曜君的心又在这句话下变得有些沉重,他点点头,“是,我本应为他们难过。” “可难过,有时候也是一种无声的悼念。” 季月欢踮起脚来,拍了拍祁曜君的脑袋。 “史书不记得他们,可他们的王记得,这就够啦。”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最有发言权。 现代她也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年纪轻轻猝死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对于整个世界不会有任何的变化,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可仍旧有一个早餐摊的阿姨会为她的离开难过,哪怕对方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所以啊,对于平头老百姓而言,名垂青史是件很遥远的事情,谁在乎呢?能有人记得他们来过,并为他们的离开而难过,真的就足够了。 祁曜君望着眼前踮起脚靠近的女孩儿,听着她简单却分量极重的话语,微微动容。 在女孩儿准备放下脚之际,他先一步伸手抱住了她。 他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耳侧是那顶毛茸茸的兜帽。 他侧过头,隔着兜帽吻了吻她耳朵的位置,轻声道,“谢谢。” 他想,还好先前给她把帽子戴上。 否则他心动的眼神要藏不住了。 会吓到她的。 大概也是隔着兜帽的原因,他的声音轻到季月欢听得模模糊糊的,还以为这大男人快被她说哭了,想起来上次自己借他肩膀的事儿,于是这次很大方的伸手回抱住了他。 “喏,借你抱抱,不用谢。” 祁曜君轻笑一声,又闭上眼,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才缓缓放开她。 他重新牵起她的手,“走吧,先去吃点东西。” 季月欢点点头,乖乖跟着他走——反正她又不认路。 拐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季月欢鼻子动了动。 “咦,好熟悉的香味?” 祁曜君挑了挑眉,“这你都能闻出来?” “嗯?” 季月欢还有点懵,她只是觉得这味道很熟悉,但还没想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祁曜君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一个挂着灯笼的小摊,此时摊位上还有好些人,一个老汉正在大锅前忙活,热腾腾的蒸汽四散,带着香味飘进季月欢的鼻子里。 季月欢想起来了,“那个馄饨摊儿老板!”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转头问祁曜君:“他怎么这个点还在摆摊啊?” 祁曜君耸了耸肩,“过去问问?” “你不知道?”季月欢挑眉。 祁曜君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很聪明,但也不是真的每件事都能料到。” 季月欢哼了哼,自动无视他的前半句。 “那你怎么会带我来这里?” “这一带本就是食坊,没了宵禁之后,这边的酒楼茶馆也都相应推迟了打烊时间,但这种小摊儿还坚持到现在的倒是少见,也是缘分,瞧瞧去。” 馄饨摊老板刚给一桌人上了馄饨,一转头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季月欢,顿时眼前一亮。 “季小姐!快来坐快来坐!” 说着便赶忙找了块干净的抹布将一张空桌仔细擦拭干净。 第281章 季月欢也不客气地拉着祁曜君坐了下来。 两人气度不凡,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有人好奇: “老板,这是?” 老板笑道,“这是季小姐,以及她的长兄,季公子。” 祁曜君:“……” 第341章 幕后操控 季。 这个姓氏让在场的人面色都是一变。 季家此次向朝廷捐献三十万两赈灾银的事震惊朝野,百姓作为直接的受益人,自然也有所耳闻。 有人壮着胆子问: “是……是那个主动提出想拿三十万两白银救济灾民的季小姐吗?” 另一边也有人窃窃私语。 “好像是,都说季大人的女儿美若天仙,季家少爷们更是个个人中龙凤,这两位一看气度不凡,准是那个季家人!” 莫名其妙变成季家人的祁曜君:“……” 季月欢捂着嘴低笑。 “之前就听老王说季小姐来过他的摊子吃馄饨,那会儿我当他吹牛呢,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当初季小姐过生辰,我还去领了点儿碎银呢!” “诶诶,我也是我也是,我见过画像,好像真是!我当时还觉着画师肯定收钱了,谁想季小姐比那画儿还好看!” 摊位老板闻言更是挺了挺腰板,一边忙活着将馄饨下进锅里,一边自豪道: “是,这就是咱们季大人府上的四小姐!我这儿摊子还是靠四小姐才支起来的!季小姐貌美又心善,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 众人纷纷点头,其中一个年轻小伙儿更是率先起身,走到季月欢跟前当即给她跪下: “多谢季小姐,若不是季小姐慷慨,朝廷也不会赈灾如此及时,我爹娘或许……” 年轻人哽咽了一下,又重重磕了一个头,“总之,谢季小姐救命之恩!” 季月欢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纷纷从座位上起身,给季月欢下跪。 “谢季小姐救命之恩!” 季月欢赶忙起身去将那个带头的年轻人扶起来,又无奈地对其他人道: “大家先起来,都先起来,我……我也没做什么……” 她确实没做什么,甚至那几天她自己都昏迷着,这种无功受禄的感觉她并不喜欢。 祁曜君上前替她解围,“大家都先起来吧,旭……舍妹也不是为了获得大家的感谢才捐银赈灾,大家再不起来,往后她都不敢出门了。” 众人一听这才纷纷起身,一边夸季小姐菩萨心肠,一边回到自己的位置。 季月欢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也拉着祁曜君回了自己的座位,小声问他: “好奇怪,为什么他们说是我提出捐银赈灾,他们难道不知道我那会儿在昏迷吗?” 祁曜君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低声回答: “我也不知,那天你二哥带着三十万两白银上朝,近两百个大箱子几乎把銮殿外的道路铺平,文武百官皆为震惊,当时他给出的说辞是,听闻你在此次雪中受寒,大病未愈,作为二哥,他心中甚为担忧,可惜他一介草民,不能入宫探望,只得借父亲名义,冒昧上朝,捐白银三十万两,救济灾民,也为小妹祈福。” 祁曜君说到这儿顿了顿,随后道,“也是因此,我才能顺势下达让季家人破例进宫的圣旨。” 季月欢听后皱起眉。 所以,满朝文武都知道那三十万两是为了后宫的她捐献的,可为什么到了民间,却成了她主动提出捐银三十万? 而且看他们的意思,完全没有人知道她进了宫。 季月欢挠头,她毕竟对古代不熟悉,最后也只能归结为—— “你们古……不是,我是说,你们朝堂内外的信息差还蛮严重的哈。” 论互联网的重要性就是说。 “信息差?” 祁曜君咀嚼这个词,觉得有意思,“你是说以讹传讹?” 季月欢点头,“意思差不多。” 祁曜君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或许吧。” 季月欢或许对这个时代不熟悉,但祁曜君却再了解不过。 百姓的消息渠道或许没有那么迅捷准确,但通常来讲大方向不会差,更何况是发生在金銮殿上的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很难产生如此巨大的偏差。 尤其,这是曜京城,是天子脚下,是距离朝堂最近的地方。 若是偏远地方信息出现误差他还尚可理解,若说在曜京城百姓的消息还如此闭塞,这绝对不合理。 除非…… 有人从中作梗。 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舆论方向。 祁曜君慢慢眯起眼。 操控舆论,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一要拦截真正的信息外流,二要散播谣言。 两件事情都必须要快。 尤其是前者,那可是来自满朝文武的声音,要拦截下来可不是件易事。 要说能做到这件事情的…… 祁曜君的第一反应是—— 天枢阁。 可现在他才是天枢阁阁主,这么大的事,没有他的命令,没有人会轻举妄动,连昌风都做不到。 更何况如今的昌风只听命于季月欢,不说季月欢根本不会下达这样的指令,就算会,那时的季月欢也陷入昏迷,根本没有下达指令的机会,昌风不会自作主张。 但要说是天枢阁之外的人,祁曜君同样不信。 朝廷官员何止上百人,各种势力或勾结或对立,还有不少没站队的墙头草,连丞相都不敢说凭借自己的势力能掌控所有人,如果没有天枢阁的情报作为支撑,要堵住所有声音根本不可能。 所以,这件事,应该有两股势力参与其中。 其中一股势力在朝中有不错的根基,并且借用了来自天枢阁的情报,拦截了季家人捐银的真相,而另一股势力则趁势在外飞速散播流言。 两股势力之间不一定是合作关系,也有可能是相互利用。 那股在朝中有根基的势力祁曜君大体可以猜到,可天枢阁的情报又是哪里来的? 天枢阁中有叛徒? 不,天枢阁是昌风一手建立的,前身是暗影卫,他从不怀疑越家人的忠诚,更不会怀疑暗影卫的忠诚。 祁曜君的手有节奏的敲打在面前的木桌上,心中很快有了答案。 “呵。”祁曜君冷笑。 他险些忘了,如今正有一个天枢阁的编外人员流落在外,那人手握天枢阁不少情报,尤其还有不错的传谣本事。 至于对方的目的…… 祁曜君又将方才百姓所言在心中过了一遍,微微皱眉。 表面上看,对方似乎有意将此次赈灾的功劳加在季月欢的头上。 但祁曜君却隐隐觉得,对方更像是在有意遮掩季月欢入宫的事实。 就像方才,所有人都口口声声称呼她季小姐,在所有人眼中,她仍旧是未出阁的姑娘。 是他多虑了吗? 这种目的怎么看都不值得对方如此大费周章。 第342章 不速之客? “哎,来咯!季小姐,季公子,请用。” 老板的吆喝声将祁曜君的思绪打断。 眼前是冒着热气的馄饨,季月欢隔着两道雾蒙蒙的热气看向他: “你刚刚想什么呢?突然冒出一声冷笑,吓我一跳。” 祁曜君觉得眼下不是聊这个时候,只得摇摇头,“没什么,先吃吧。” 季月欢很明显感觉到他是不想说,但她也不怎么在意,只乖乖“哦”了一声,低头先给自己舀了一勺热乎乎的汤,她吹了吹,温度差不多了这才送进嘴里。 温暖的汤汁入胃,顿时驱散了一路行来的寒气,她满足地叹息一声,冲老板比了个大拇指: “老板手艺真好!” 老板笑了笑,“小姐喜欢随时可以来,我这些日子都在这儿摆摊儿,反正也没了宵禁,我索性不收摊儿了,只要您来,我都给您做。” 季月欢一愣,“不收摊儿?那您晚上睡哪儿?” 老板指了指灶台边儿那儿只有个藤椅,椅子上放了一床不算厚实的被子。 老板笑,“睡灶台边儿就行,暖和!” 季月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呃,也就是说……您这几天都没回家?” 老板点点头,笑得憨厚。 “小姐或许不知道,前些日子的大雪不仅压塌了我这摊子,我家那老房子也遭了殃,我媳妇跟我那五岁的崽子如今都住在官府给安排的救民署,他们老弱妇孺的,住那儿正常,我可不能白吃白喝。小伙子们都去帮着修房子去了,我也不能闲着。我年纪大,也干不了那些个重活,只能叫了几个人先帮我把摊子清出来,我先把摊子支起来,他们这些人忙活累了,也能来我这儿吃口热的不是?” 旁边吃着的人闻言也笑着接话: “是,季小姐,老王心善呢,摆了这么些天的摊儿,都没怎么收我们的钱,只说大家都不容易,先共渡难关,等回头好起来了,大家再来光顾他的生意便是。” 第282章 老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身上的粗布麻衣,笑道: “哪儿是我心善,也是托了季小姐的福,我这摊子本来就是靠季小姐才支起来的,季小姐都能如此深明大义,捐献三十万两赈灾,我哪儿能什么都不做?况且有了季家的赈灾银,我老婆孩子在救民署的日子也好过不少,我也才能安心在这边摆摊儿啊。” 他说完还不忘夸回去。 “还说我心善,你们不也是?要不是惦记着早点帮大家恢复原来的日子,你们怎么会忙活到现在?” 一帮人哄笑着,季月欢已经吃下了两个馄饨,只觉得心中暖暖的。 她举起手里的碗,豪气地冲大家笑,“好好好,大家都很好!我敬大家一碗!” 祁曜君:“……” 他缓缓抬起头,捂住自己的额头。 他想不明白,这人又没喝酒,怎么突然就醉了。 众人也诡异地沉默了一阵后,不知道谁第一个也举起碗,“好,我也敬季小姐一碗!今儿这馄饨我把汤都喝干净!” “我也敬!我干了!大家随意!” “敬季小姐!” “敬小姐!” 声音此起彼伏,一个小摊儿霎时间热闹非凡。 祁曜君看着,挑了挑眉,随后也举起手里的碗,跟季月欢碰了一下。 “我也敬小姐。” 季月欢:“……” 迎着祁曜君戏谑的眼神,季月欢没来由有点儿脸热,瞪了他一眼,随后将碗放回身前,低头大口吃起来。 但她耳边仍然能听到大家的议论声。 “其实老王说得没错,若不是季小姐捐银赈灾,如今京城的物价不知道涨成什么样。” “对,其实咱们皇上已经很积极赈灾了,但朝廷实在没钱啊,前两天那救民署简直住得难受,一天也就能领到一碗粥,虽然安排了大夫给咱们治病,可药材也供应不上,买不起更买不到,我婆娘险些没熬过去。” “我老娘也险些……唉!” 有人擦着眼泪,哽咽道:“可俺爹没等到,其实俺爹身体早就不好咧,哪怕房子不塌,这么冷的天儿也撑不了多久……但我,我……” 旁边的人拍着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半天也只憋出一句,“节哀。” 季月欢和祁曜君吃馄饨的动作同时一顿,两人同时抬头,互相望了一眼,又都低下头,默然不语。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季小姐捐银之后,咱们至少在难民署能保证一日三餐,药材也有了,还不收咱的钱,咱也不能白拿,总要多出出力才是。” “城东那边已经恢复一大半了,你们那边怎么说?” “城东的境况好一点吧,城西都是破败的茅草屋,损毁严重,重建起来不容易呢。” “没事儿,我们这边忙完就过去帮你们,走的人走了,不管怎么说,咱剩下来的,总要好好生活才是。” “也是。” 众人纷纷应着声。 季月欢眸光微动。 走的人走了,剩下来的,要好好生活。 好熟悉的话。 小老头走后,谢宇不止一次这么劝过她。 人性的闪光点,有时候就在于绝境之下的永不死心。 她很高兴看到这些人有走下去的决心,可她…… 她走神着,眸光不经意间抬起,刚好和祁曜君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微微一愣,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 “你看我做什么?” 祁曜君收回目光,低头将最后一个馄饨舀进嘴里。 “看你吃完没。” 季月欢还有三四个,撇撇嘴,“我还要把汤喝干净呢,你别催我。” 祁曜君无奈,“这哪儿是催?又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季月欢轻哼一声,不理他。 等她慢条斯理地喝完汤,这才起身。 因为上次流落在外的经验,这一次季月欢熟练地从祁曜君身上摸出他藏好的银子,放了几个碎银在桌上。 “今儿这顿算我的,大家吃好喝好!” 老板还要推辞,季月欢却拉上祁曜君转身就跑。 “谢谢老板,大家好好吃啊,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都冲季月欢跑远的方向大声道:“谢谢季小姐!谢谢季公子!” 祁曜君险些一个趔趄。 他才站稳,眼前却出现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容。 对方一袭青衫,笑吟吟地拦在二人面前。 第343章 心善 “在下宋冬杨……” “……马生序?”季月欢一呆,不等对方开口便下意识接了一句。 面前的青衣男子一下哽住,一脸疑惑地看向季月欢,“这是何意?” 祁曜君也朝季月欢看了过来。 季月欢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讪笑。 “没事没事,我,那个,我看你眼熟,认错了认错了……” 其实是想起自己初中课本里学过的一篇文言文,《送东阳马生序》。 毕竟这篇文当初可是要求他们全文背诵的,季月欢为此下了很大一番功夫,这不是,肌肉记忆了嘛,嘿嘿。 男子面色稍霁,笑道,“那说明也是缘分,在下宋冬杨,父亲是大理寺卿,在下前些年一直在外游学,今日归京,方才听闻季小姐捐款赈灾之义举,甚感钦佩,不知能否和季兄、季小姐交个朋友?” 季兄祁曜君:“……” 嘴上说着要和他交朋友,但那双眼睛一直钉在季月欢脸上是怎么回事! 然而不等他开口,就听身旁的季月欢惊呼一声: “哇!大理寺卿!” 两人同时朝她看去,就见季月欢眼睛亮亮的,“是宋墨宋大人吗!” 青衣男子笑着颔首,“正是家父,季小姐认识?” “当然认识!” 季月欢兴奋地搓手手,“他可是我的偶像!能帮我要个签名吗?如果可以的话能让他出本书吗?我想让他教我吵架!” 是的没错,别看宋墨这个名字一股子透着一股子文人墨客的雅韵,但宋墨其人在原著里其实是搞笑担当,讲话很幽默的一个中年帅大叔,季月欢最喜欢看他跟丞相和祁曜君吵架。 ——嗯,是的没错,宋墨是晋王党。 但他也确实有本事,否则祁曜君也不可能留他那么久。 季月欢还等着看祁曜怎么把这个平时将他气得半死的老顽固收入麾下呢,可惜还没看到那儿她就嘎了。 祁曜君和宋冬杨闻言同时噎了一下,祁曜君都顾不上跟宋冬杨摆脸色了,转头一脸无奈地看她: “你那吵架本事还需要学?” 如今在后宫都能怼得皇后哑口无言,她还要跟宋墨那家伙学?那还得了? 季月欢很用力地点头,“那当然,学无止境!而且你小子现在进化了,我都气不到你了,总得学点儿别的本事。” 祁曜君:“……” 他噎得都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最后只能没好气地戳她脑门儿,“我得罪你了?天天惦记气我,能不能学点好?” 季月欢揉着额头,撇撇嘴,“谁惦记了?我这叫未雨绸缪,谁会嫌本事多啊?我要是不学,以后只能单方面被你气了。” “我什么时候气你了?” 季月欢被反问得哽了一下,随后握拳,一脸义正言辞,“那那那什么的时候……” 祁曜君一把捂住她的嘴。 听听,就这语出惊人的劲儿,她哪里需要学! 宋冬杨在一旁一直听着两人跟打暗语似的吵架,虽然他感觉这兄妹俩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但他毕竟没有妹妹,也不确定是否兄妹之间都是这般相处,见此只得笑道: “季兄与令妹之间的感情真好。” 祁曜君:“……” 怎么宋卿这个儿子呆头呆脑的? 之前本来还想将宋墨收入麾下,眼下他觉得需要再考虑考虑。 不然一并灭了算了。 当然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祁曜君收回手,上前一步将季月欢牢牢护在身后,他冷眼地看着对方: “舍妹胡言乱语,还请宋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外头冷,宋公子还是早日归家吧。” 宋冬杨像是完全没感受到祁曜君的冷漠,依旧彬彬有礼。 “父亲召我回京,原是当时京城人手不足,希望我能为赈灾尽绵薄之力,如今我到了才知道,季家义举,如今京城百姓自发帮忙赈灾,人手问题已然解决,我可以不用那么着急回府。” 说着,他看向季月欢: “季小姐方才说的签名何意?若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我定说服父亲赠予小姐。” 季月欢从祁曜君身后探头,“不贵重不贵重,就是,那什么,我想想你们怎么说的来着……” 她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伸手比划着,“就是,在一张纸上写他自己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题字?” 第283章 “啊对对对!就这个!” 季月欢点头。 宋冬杨也笑道,“这倒是不难,小姐若是有空,眼下便可随我回府见我父亲。” 呃…… 季月欢扭头看祁曜君,一脸的纠结。 虽然想去见偶像,但……宋冬杨没见过祁曜君,宋墨那可是天天跟祁曜君打交道的人。 祁曜君带她出宫,眼下还跑去大理寺卿面前,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祁曜君见季月欢看她,重重“哼”了一声。 季月欢讪讪,“没、没空。” 宋冬杨扬了扬眉,倒也不甚在意,“那在下改日将字画送至府上,还望二位莫怪在下叨扰。” 季月欢:“……” 那你可能扑个空。 不过那时候也不归她管了,或者她回头写信给大哥,让他帮忙打发掉也行。 那可是偶像的签名诶! 于是她用力点头,“好的好的,谢谢谢谢,感恩的心!” 祁曜君见两人谈笑,气得不轻,抓着季月欢的手转身就要走,“我们也要走了,宋公子就此别过。” 可才走出两步,就被宋冬杨再次拦住。 祁曜君眯起眼,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宋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季兄别误会。” 他和煦地笑了笑,“只是我听闻城东乐兴坊已完成重建,为表庆祝,今夜在护城河边举办灯会,虽说不算盛大,但胜在热闹,季小姐不去看看吗?” 当然要去。 事实上祁曜君这次会答应带季月欢出来,也是奔着那个灯会去的。 他始终记得,她喜欢热闹。 果然,一扭头,就见季月欢拽紧他的袖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想去。” 祁曜君最受不了这个眼神,深吸一口气,牵上她的手。 “走吧。” 宋冬杨眉毛一扬,“那不如一起?” 祁曜君冷着一张脸,“我们有马车,宋公子自便。” 宋冬杨不仅完全免疫祁曜君的冷漠攻击,甚至依然在笑: “不巧,我没有,我的马儿跑了几天,也需要休息,季兄心善,不如带我一程?” 祁曜君:“……” 好个心善。 宋冬杨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宋墨那老家伙教出来的儿子,能是什么善茬? 虽然宋冬杨没说,但祁曜君想也知道,宋墨这个时候把他叫回来,肯定不只是为了帮忙赈灾,还有准备来年春闱。 他已然能够想象,往后这人上了朝堂,届时父子联手,会是何等让他头疼的场面。 不然还是灭了吧,眼不见心不烦。 祁曜君气急败坏地想。 * 半盏茶地功夫后,宋冬杨死乞白赖爬上祁曜君的马车,他忍不住赞叹: “都说季家人的马车宽敞舒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祁曜君:“……” 第344章 说出来吓死你 祁曜君以前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那么吵。 他感觉季家三兄弟加起来都没宋冬杨一个人话多。 从正街到护城河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他愣是叭叭个没完,讲的还都是些他游学时遇见的趣事。 季月欢觉得新鲜,听得津津有味。 祁曜君气得牙痒痒。 若不是看她眉宇间难得显露兴致,他真想把这人一脚踹下去。 季月欢也发现了,宋冬杨这个人很有趣。 如果说原著里的宋墨讲话是夹枪带棍,那宋冬杨就是绵里藏针,表面一看就是个彬彬有礼的小伙子,跟谁说话都笑眯眯的,但真要讽刺起人来,那叫一个杀人不见血。 比如一件很普通的案子,在他口中会加入很多对当事人的描述,偏偏他用词又极为文雅,要不是祁曜君在旁边给她当翻译,她都听不出来他在骂人。 好厉害,想学。 不过季月欢也只是想想,听得多了她就知道这玩意儿不是她能学得来的。 那些话一听就需要极高的学识功底,她可没有。 还是宋大人骂人好懂。 宋冬杨还不知道自己玩儿砸了,只有祁曜君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给略显悻然的季月欢剥橘子,然后递到她嘴边。 季月欢很自然地咬进嘴里。 她晕车严重,虽然马车经过改良后好了很多,但保险起见,祁曜君还是放了几个橘子,若她察觉不适了,便压一压。 季月欢这会儿确实有些不舒服。 可能因为刚吃完馄饨的原因,胃里有些撑,上了马车后,一路往外,驶过平坦宽敞的官道,车轮碾过不那么平坦的青石板路,带来的轻微晃感被无限放大。 先前还好,时间一长便让她觉得宋冬杨说话都嗡嗡的,祁曜君这瓣橘子来得恰到好处。 她微拢的眉心微微舒展,还不忘给又讲完一个故事的宋冬杨当捧哏: “好厉害。” 宋冬杨没听出季月欢的敷衍,只是看她咀嚼的模样,觉得分外可爱。 看来他这些年在外游学,真的错过不少。 也不知……季小姐是否有心仪之人? 季月欢没注意宋冬杨的眼神,只是侧过头问祁曜君,“还有多久到啊?” 带着些微抱怨和撒娇的语气让祁曜君心底一软,又有些无奈。 就这点儿路程都晕成这样,护国寺还要更远些,届时可怎么办才好? 但此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只得压下这个念头,拍拍她的脑袋。 “快了。” 季月欢感觉这两个字像画饼,撇撇嘴,刚想说什么,就听祁曜君敲了敲车窗。 伪装成车夫的宣晋会意停下。 宋冬杨一愣,“季兄何故停下?应该还没到才是?” 祁曜君懒得理他,率先跳下马车,随后冲季月欢伸手,“不远了,我们走过去,正好消消食。” 季月欢微微松口气。 她将手搭在祁曜君的手上,也跟着跳下车。 她能感觉到祁曜君是在照顾她,有些不好意思道,“马车其实很稳了,可馄饨摊的老板对我实在太好,我感觉他给我多放了好几个,我吃撑了。” 她一般坐车很少吃东西的,就算吃,也不敢让自己吃撑。 但馄饨老板那么热情,当时气氛也烘托到那儿了,她不吃完总觉得过意不去。 祁曜君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没事儿,走走也好。” 说完,他又递了一瓣橘子给她,“再吃一个?” 宋冬杨刚跳下车,闻言有些不解。 “季兄,季小姐方才不是说她已经吃撑了吗?你怎么还喂橘子?” 祁曜君不想跟这人说话,见季月欢将那瓣橘子咬进嘴里,这才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 宋冬杨赶忙跟上,自顾自地笑道: “季小姐是喜欢橘子吗?可再喜欢也要注意节制,贪食不好。” 季月欢:“……” 祁曜君却听得脚步一顿。 他转过头,看了宋冬杨一眼。 宋冬杨被他看得发毛。 “季、季兄?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祁曜君没说话,他只是在那一瞬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听着宋冬杨什么都不懂,却一副为季月欢好的样子在一旁规劝,他有一瞬间像是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不,应该说,他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之前季夫人的眼神。 他想,那时季夫人看他,应该就像现在他看宋冬杨。 祁曜君收回目光,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懒洋洋地冲宋冬杨道: “管好你自己。” 宋冬杨愣了愣,随后又有些无奈摇头。 听闻季家人极为宠爱这个掌上明珠,看来是真的。 哪儿有这么宠的? * 祁曜君确实没有骗季月欢,他们离那个什么坊很近了,走出没多久,耳边就能听到喧闹声,不远处灯火的光也渐渐映入眼帘。 季月欢转头问祁曜君,“灯会一般做什么啊?” “吟诗作对,放花灯,祈福。” 这也是祁曜君带季月欢来的一个原因之一。 今晚,会有不少人为她祈福。 他希望她能看到。 季月欢“啊”了一声,“不是吧,又作诗?” “又?” 宋冬杨好奇,“季小姐也会作诗?” 季月欢:“……噢,作过,但被人评价不过尔尔,所以也就那样吧。” 祁曜君无奈地笑了笑,“你理她做什么?明明那么多人夸你,听不到?” 当时说不过尔尔的也就兰馨儿,她倒是记到现在。 季月欢撇嘴,“我这叫兼听,兼听则明懂吗?难道你上……上班也只听好听的啊?” 祁曜君还没说话,宋冬杨又忍不住问,”上班是什么?“ 上朝。 季月欢叹口气,“别问了哥,说出来吓死你。” 宋冬杨:“???” 第284章 护城河畔。 灯火如星子坠落人间,各色的河灯映得水面碎金浮动。 人群三三两两,如宋冬杨所说,虽不盛大,但胜在热闹。 有人在路口搭了个简易的灶台,大锅一放,柴火一烧,一锅粥便煮了起来,奶白的热气蒸腾而上,老板老汉吆喝着,只说来往的人都可以喝上一碗,不收钱。 然后是各种小摊位,摊位上摆什么都有,锅碗瓢盆,甚至旧衣服,米、面、豆,等等。 季月欢看了看,发现那些东西都很旧,有些好奇,“这些东西能卖出去吗?我是说,大家还能拿出钱买东西吗?” 宋冬杨笑道,“季小姐有所不知,这些可不是卖的。” “啊?也免费送吗?” 不能吧? 这么和谐大同的社会真的存在吗?也不能因为原著是架空就这么忽悠她吧? 像是看出了季月欢的疑惑,祁曜君拍了拍她的脑袋。 “是互换,因为雪灾之下各家的受灾情况不一样,东西的毁坏程度也不一样,有的人就把自家一些多余的、没坏的东西摆出来,交换家里已经毁坏的东西。” “举办灯会也是这个目的,一方面是祈福,一方面是把大家聚集起来,提供场地尽快补充缺失的物资,实在有换不到的,可以拿上手里的东西去官府,那边会有专人评估,酌情提供同等价值的物品所需,以便最快补充物资,恢复正常生活。” 季月欢听后张大了嘴。 “哇!他们好聪明啊!这样可以最大化地减轻政府压力诶,效率还提高不少。” 大曜毕竟国库空虚,这俨然已经是在保证民生的情况下作出的最大努力。 “政府?” “我是说官府啦。” 宋冬杨点点头表示明白,也没多问,只是笑,“说起来,这还是当今天子想出来的法子,在下佩服的人不多,咱们圣上算一个。” 祁曜君微微挑眉,侧眸看了他一眼。 季月欢也来了兴致,“怎么说?” 宋墨可是晋王党诶!他的儿子居然崇拜祁曜君? “三年前,柳州冰雹,当地房屋大面积损坏,那时大曜初初建立,国库空得有几粒米都数得出,先皇试图跟世家募捐,可世家哪儿有那么好说话?不少人以此向先皇提条件,想要先皇许诺实权。先皇真要答应他们,无异于饮鸩止渴。当时摆在先帝面前的,是近乎绝望的两条路,选或不选,都将葬送大曜的未来。” 他说到这儿,摇了摇头,显然他也站在先帝的角度思考过,但并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季月欢的重点却不在这儿。 三年前? 她摸了摸下巴,对这个时间节点有些在意。 如果她没记错,原主对祁曜君动心就是在三年前。 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又听宋冬杨继续道,“正在先帝一筹莫展之时,太子归京献策,提出先集中力量修补房屋,先让百姓有个安身之所,至于其他损失,则由百姓之间以物易物,以此便可解决绝大部分物资问题,剩下则由朝廷从别处调拨。” 宋冬杨说着,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赞叹,“这样一来,朝廷完全可以在不依靠世家力量的前提下将百姓安置妥当,既摆脱了牵制,又给了国库喘息的机会,可以说,完全是这个举措,拯救了当时风雨飘摇的大曜,否则如今……还不知道是何光景。” 季月欢侧眸看了祁曜君一眼,袖子下的手悄悄冲他竖起大拇指。 要么说是男主呢。 祁曜君嘴角微微上扬。 宋冬杨正说得兴起,也没注意,只一边指着那些摊位,一边对季月欢道: “自那以后,各地凡有天灾,都沿用了这个方式,一开始是专门的互换集市,后来演变回庆祝,有的地方是庙会,有的地方是灯会,总之形式各不相同,但核心目的不变——将大家聚集的同时,还能驱除晦气,祈福许愿。今儿是乐兴坊,再过几日,其他坊市应该也会陆续举办,季小姐若有兴趣,届时不妨再和季兄出来逛逛。” 她哪儿能天天出来逛? 季月欢没说什么,只是含糊道,“到时候再看吧。” 穿过纷杂的旧物摊,再往前靠近护城河边,就是真正的灯会区域了。 都是各家自己做的小灯笼,拿竹篾编了简单的形状,用糙纸糊上,摊位和季月欢想象的不一样,很少有摆摊卖花灯的,大部分都是些秀才的摊位,有人排队拿着自家的灯笼,让摊主帮忙写下自己的愿望。 即便这样,拿到灯笼的小孩子们也很高兴,嬉闹声在河边回荡,驱散灾后的阴霾。 季月欢左看右看,纳闷地问祁曜君: “不是有说吟诗作对?” “不是不喜欢?”祁曜君反问。 季月欢耸了耸肩,“我不喜欢自己作不代表不喜欢看别人作,站旁边看热闹不行吗?” 祁曜君无奈,只得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亮着灯的亭子。 “那边,坊令会拿出一些较为精细的花灯作为彩头,备上一些灯谜、对子或者飞花令,算是给坊里有望参加来年春闱的学子一个锻炼机会,不同的花灯也可以在里正那儿兑些文房四宝,这对那些人来讲,可是不小的诱惑。” 确实,大曜建立不过几年,教育普及简直是天方夜谭,要在先前的旧物摊上找到笔墨纸砚来交换,根本不可能,所以对文人来讲,一旦文房四宝在天灾中被损坏,无异于灭顶之灾。 想通了这一点,季月欢点头,“因需变供,这样各种各样的人都可以在这个灯会上寻到自己所需,寻不到的也有官府帮忙解决,感觉已经发展成一种成熟的产业链了,想出这个办法的人简直天才。” 祁曜君感觉自己的嘴角有点难压。 也是怪了,以前也旁人夸他贤明也不觉得有什么,偏偏她一张嘴,那种盈满心头的愉悦扑面而来。 宋冬杨又探头过来,“产业链是什么?” 季月欢:“……” 她感觉宋冬杨像个好奇宝宝。 “你猜?” 这个实在不好解释,季月欢憋半天也只得憋出这么两个字。 “这……” 宋冬杨哪里猜得出来?又不想在心仪之人面前显得自己蠢笨,只得讪笑着找补: “可能我太久不待京城,很多新词都不甚明了。” 他又看向祁曜君,“季兄可否解惑?” 祁曜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留给宋公子自己摸索吧。” 宋冬杨:“……” 祁曜君才不理他,只是问季月欢,“要去那边看看吗?” 他指的是那个亭子。 季月欢刚要点头,就听旁边一个摊位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先生,可以帮我写,祝季小姐长命百岁,长乐安康吗?” 季月欢脚步一顿。 她转头看去。 第345章 灯会 那是一个黑瘦的中年女人,面容粗糙暗黄,眼角布满细纹,发髻用半旧的木簪草草绾住,几缕碎发在额前散落,显得有些蓬乱,那双抱着简易灯笼的手上也满是皲裂的纹路,关节粗大,以至于手指看起来都呈现些微的变形。 她的背也佝偻着,或许是长期的劳作让她习惯了弯腰驼背,但在此刻,莫名多了几分卑微而虔诚的意味。 但她面上始终带着温暖而和煦的笑,摊主也二话不说将灯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写下妇人的愿望——糙纸易坏,若是不小心,极有可能在上面戳出一个洞来,这盏灯废了不说,也不太吉利。 摊主很快写完,将灯笼递还给妇人,对方连连道谢后,捧着灯笼欢天喜地地朝河边走去。 季月欢一直望着妇人的方向出神,直到耳边又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先生,帮我祝季小姐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季月欢侧过头,看着祁曜君。 她已经知道了祁曜君带她来这里的含义。 祁曜君迎着她的目光,隔着兜帽揉了揉她的头。 “你之前说,百姓们都很朴实,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就是明君,让他们活得举步维艰便是昏君,现在也是同样的道理,你对他们的好,他们都记着。” 季月欢知道,祁曜君是想给她希望,给她活下去的动力。 可他根本不知道,她不是季家人的季月欢,这些人的祝愿,也并不属于她。 所有人都希望她长命百岁,可是当这些人知道她并不是她之时,还会这么希望吗? 或许她会再次成为怪物,妖孽,被他们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也不一定。 边儿上的宋冬杨虽说听不明白祁曜君话里的含义,但还是跟着笑道,“是,季小姐深明大义,此等义举已传出京城,许多人为之赞颂呢,我一路过来,听到不少灾民都对季小姐表示感激。” 季月欢听着,心中苦笑,忽然间也没了继续逛的兴致,回头问祁曜君,“可以回去了吗?” 第285章 祁曜君神色微微一顿,敏锐地察觉到季月欢表情的不对劲。 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将事情搞砸了。 但他也没问,只是思索两下之后,问她,“不放个灯再走吗?” 季月欢疑惑,“这里……可以买到灯吗?” 她看大家的灯笼都是自己做的,也没有卖花灯的摊位,难不成要去那个亭子里跟那些读书人争花灯吗? 她那点儿水平还是不去献丑了吧。 祁曜君回过头,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宣晋,他不知何时从车上下来,一直在他们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手里还拿着两个灯笼。 季月欢终于反应过来,“所以哪怕宋冬杨不提议,你也会带我来这儿?” 祁曜君颔首,“难得出……出来一趟,来看看也好,热闹。” 他想说出宫,但话到嘴边,想起身旁有个宋冬杨,还是又咽了回去。 反倒是宋冬杨闻言皱起眉,“什么叫难得出来?季兄,府上难道还限制季小姐出行不成?这是不是也太严苛了?先前看季小姐在馄饨摊与众人相谈甚欢,可见也是极喜欢这外面的,当放任她自由翱翔于这天地才是,总闷在府中岂不成了笼中鸟?” 先前瞧着季兄挺溺爱这个妹妹的,怎么这会儿又不宠了?宋冬杨有些看不懂。 祁曜君:“……” 沉默。 无尽的沉默。 宋冬杨或许也想不到,自己一句话把他最崇拜的当今皇上给骂破防了。 皇宫,确实是将她困住了。 可要放她离开吗? 他一直知道,季家人想要带她出宫的想法从未变过。 祁曜君攥紧掌心。 他不准。 季月欢也不知道是不是洞察了祁曜君的心思,拍了拍他的手背,一边朝宣晋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宋冬杨道: “管好你自己。” 搁皇帝面前说他坏话,臭小子不要命啦? 宋冬杨:“……” 他茫然地左右四顾,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但又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祁曜君也看了他一眼,随后收回视线,跟着季月欢走了上去。 两人从宣晋手中接过河灯,季月欢下意识就要往河边走,祁曜君又拉住她,“不许愿?” 季月欢茫然了一下,“啊?我们……有笔吗?” 古代不都是笔墨纸砚一套的吗?还能现代似的圆珠笔揣兜里? 祁曜君摇头说不是,又冲宣晋使了个眼色,宣晋随即颔首,迈步至一个摊位跟前,给了题字的先生几两碎银,又指了指季月欢所在的方向,低声说着什么。 那先生点了点头,很快宣晋拿了一支沾了墨的笔过来,双手呈上: “皇……公子,小姐,请。” 宋冬杨挠头,“季兄,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好像听你家车夫喊了一声黄公子?” 祁曜君顿了顿,随后面不改色将毛笔接过,敷衍道,“你听错了。” 宋冬杨皱起眉,还是觉得不对,刚想说什么,又见祁曜君抬眸看了他一眼: “等下我们要去放河灯,宋公子也一起吗?在下出门时可未曾料想会偶遇宋公子,只带了两盏灯。” 言外之意,宋冬杨别想再从他这里薅一盏灯。 宋冬杨也有些尴尬了,脸色僵了一瞬,随后打了个响指,“没关系,我有,季兄,季小姐,你们等等我,我稍后就来!” 说完,他一个纵身便不见了踪影。 季月欢惊叹,“怎么他也会飞啊?” 祁曜君看着她眉宇间些许的崇拜,有些不爽,哼笑一声道:“常年在外游学的人,没点儿武功傍身怎么行?他爹大理寺卿的武功也不弱的。” 又想起这人方才提起大理寺卿那兴高采烈的神色,愈发不爽,索性略过这个话题,将笔递到她跟前。 “许个愿吧。” 季月欢接了过来,没怎么迟疑地在上面写下八个大字。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她平白承载了这些百姓的感激与祝福,能回馈给他们的也不多。 如果他们的愿望是希望她安康,那她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们能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祁曜君作为原著的男主,作为注定的明君,大部分问题他都能解决,唯有风调雨顺四个字,只能向天祈愿了。 祁曜君却望着那八个字有些愣神。 脑海里盘旋的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就连许愿,她也从不为自己考虑? “发什么呆啊?” 季月欢的声音打断祁曜君的思绪,他这才看见季月欢写完后已经将手里的笔递到跟前,不知道举了多久。 “没什么。” 他接了过来,沉吟片刻后,缓缓在自己的灯上面写下八个字: 【月月年年,四季常欢。】 几乎在他收笔的同时,季月欢耳边便浮现小老头那苍老中带着些微哽咽的声音: “幺妹,以后我们不叫季尾草了,叫季月欢好不好?月月年年,四季常欢,你要平安快乐地长大。” 她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赶忙别过脸去,抬手捏了捏鼻梁,瓮声瓮气地道: “你干嘛啊?” 她看不得这八个字。 小老头想尽办法给她上户口,给她改名字,他们那边有说法,改名,谐音改命,小老头希望她能摆脱季尾草那可笑的命运,迎接属于季月欢的未来。 可似乎,他失败了。 她没有赢,她从来没有赢。 或许改命一说从来都不存在,一切都是注定的,就像季家人想尽办法给原主改命,也依旧以失败告终。 可这些她都不能说。 她这会儿只能将矛头对准祁曜君,尽可能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你小子也太不像话了,让你许愿你怎么夹带私货呢?到底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啊!” 祁曜君随手将笔递给宣晋,随后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让她不得不面向他。 他说: “你已经替我许了,我总要替你许一个,这很公平。” 季月欢还是觉得眼里的雾变得有些浓郁。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那么想哭,分明方才那么多人排着队在给她许愿,她感动之余只剩复杂,为什么独独祁曜君这个愿望让她心中一阵酸涩。 或许,是因为那些人的愿望是面向季小姐,只有祁曜君这个愿望,是面向季月欢。 只是季月欢。 她仰头望天,试图把眼泪逼回去,她也没看他,只是皱着一张小脸嘟囔,“我才不是替你许的,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你怎么还胡乱曲解别人意图啊!浪费一个愿望了吧,亏死你!” “不亏。” 祁曜君像是感受不到她的拒绝和排斥,轻笑一声,趁她抬头的功夫,手指钻进她的指缝,与她紧紧相扣。 “那我重新说,这就是单纯为你许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季月欢神色一顿,随后抽回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哎呀祁曜君你这个人好烦啊!我不许你说话了!” 说完她便转身抱起自己写完字的灯笼,朝湖边走去。 她手里的是一个兔儿灯,或许是为了照顾这次灯会的环境,所以制作得很简易,但在那一众糙纸糊的河灯下还是略显精致。 几个胆子大点的小孩儿瞬间围了上来,眼巴巴地望着她。 季月欢觉得他们有点可爱,正好她手里的灯笼还没有点,于是弯下腰问他们: “姐姐第一次放河灯,不知道怎么点灯,你们能帮姐姐吗?” 小孩儿欢呼着争先恐后举起手,都说可以帮忙,季月欢挑了一个个头高的,对方欢喜地接过,“姐姐,你等一下,我去找我娘拿火折子!” 季月欢点点头,小孩儿便拿着灯笼飞快跑远,其他小孩儿则一脸羡慕,她有些无奈,“等他回来,我们一起放好不好?” “好!” “姐姐你的灯真好看!” “姐姐也很好看!” 季月欢听着孩童质朴的夸奖,缓缓弯起眉眼,“谢谢,你们长大后也会很好看的,都是帅哥美女呀。” 祁曜君远远望着这一幕,心中没来由一阵柔软。 她在这个年纪,经常被同龄的小孩儿欺负,祁曜君自认若换成是他,往后对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都不会有什么好感,但她却始终温柔耐心,善良真诚。 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孩儿了。 嬉笑间,先前拿了灯笼的男孩子也跑了回来,“姐姐,我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大人不放心把火折子给他,总之他回来的时候,灯已经被点上。 一帮人赶紧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对方也小心翼翼地捧着河灯走到季月欢的面前。 季月欢伸出手刚要去接兔儿灯的底部,忽然被祁曜君拽着后领往后一拎,“当心灯油。” 她这才注意到那灯座中摇摇晃晃的灯油,难怪那小孩儿回来的时候如此小心。 第286章 她点点头,不再尝试从底部去接,反倒是换了个方向捧住兔灯的灯腹,小孩儿这才松手,又给她指了指一处方便放河灯的地方,“姐姐,那儿可以放!” 季月欢在一帮小孩子的簇拥下笑着跟他走了过去,祁曜君也跟上。 一盏小小的兔儿灯,被季月欢那双纤细的手和十几双小手轻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湖面上。 小孩子们欢呼着鼓起掌,还不忘提醒她: “姐姐,放完河灯要闭上眼睛,把自己的愿望默念三遍,这样河灯就会带着姐姐的声音飘向河神,河神就会帮姐姐实现啦!” 季月欢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讲究,笑着闭上眼,将那八个字重复了不止三遍。 若是真的有河神,她希望大曜永昌。 再睁开时,祁曜君也拿了他的灯过来,宣晋带了火折子,早已替他点上。 他那盏灯也只是个简易的锦鲤造型,他捧着花灯举到季月欢眼前,“要不要一起放?” 那手离得近,偏季月欢嗅觉又灵敏,一份淡淡的橘香漫进鼻尖,她忽然想起马车上那个没吃完的橘子。 她晃神片刻后,又将目光挪向花灯背后的祁曜君。 “好。” 不等祁曜君扬起唇角,一道令他厌烦的声音再度传来。 “嚯!季兄!季小姐!你们怎么都开始放花灯了!不是说好了等我吗!” 祁曜君:“……” 谁跟你说好了! 第346章 她的愿望 只可惜,宋冬杨想要和季月欢一起放花灯的愿望还是破灭了。 他拿来的灯是一盏无比精美华丽的七层莲花灯,给小孩子们都看呆了。 本来若是放在以往,拿着这种灯的一看就是贵人,小孩儿们都是敬而远之,不敢上前。 可先前的季月欢和祁曜君都极好相处,没有骂他们,更没有嫌弃他们,眼前这个拿着漂亮河灯的贵人看起来和方才的哥哥姐姐是朋友,于是一帮人哄闹着上前,先是一堆好话把宋冬杨夸得晕头转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季月欢和祁曜君已经被挤到人群外。 宋冬杨又不好丢下这些孩子,河边危险,稍不注意万一有人不小心落水,无异于给这场喜庆的灯会添乱,他只能僵笑着安抚住他们,答应和他们一起放河灯。 季月欢轻笑一声,看向祁曜君:“终于明白为什么你要带两个简陋的灯出来了。” “这只是一方面,”祁曜君看着手里的灯,摇了摇头,“也是我手艺太差了,只能做这么两个简单的玩意儿,再精美一些就得找宫中司制,届时河灯上会有官印,这不合规矩,转头御史台弹劾的奏折就能在熙文殿堆成山了,看得头疼。” 季月欢一脸的诧异,看了看他手里的锦鲤,“这居然是你自己做的?” “这么惊讶做什么?”祁曜君瞥她一眼,“我又不是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公子哥儿,做个花灯有什么稀奇的?” 噢,也是。 祁曜君牵着她的手,又寻了一处方便放河灯的浅滩,“一起?” 季月欢点点头,伸出手和他一起捧着那盏灯,放于河面。 浅浅的水波荡漾开来,带着那盏锦鲤和它倒映的碎金,缓缓飘远。 季月欢望着水面的数不尽的灯火出神。 最远处的河灯已然连成蜿蜒的光带,像是谁把银河揉碎了洒进护城河,密密麻麻的祈愿随着烛火明明灭灭,如同河神在翻阅人间心事。 “在想什么?”祁曜君忍不住问。 季月欢侧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湖面发呆。 “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努力把眼前的景色记下来。” 她记性不好,古代又没有相机,只能凭借肉眼去记。 她始终没有忘记,她是小老头的眼睛。 来年还要给他看世间风景,总不能把那牢笼一般的深宫画给他吧,会让他担心的。 祁曜君抿了抿唇,已然猜到了她的意图。 脑子里又想起宋冬杨的话,心中烦闷,默然不语。 季月欢感觉自己都记得差不多了,转过身,“好了,我们回去吧。” 才走出去两步又被祁曜君捞了回来。 在季月欢疑惑的眼神下,祁曜君无奈地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那边。” 季月欢:“……” 哼。 是因为人多她才没看到马车的!绝对是! 祁曜君本来还想趁着宋冬杨被困住的功夫溜之大吉的,结果上车的前一秒这人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哎哎哎,季兄,你们等等我啊!” 他气喘吁吁,看样子摆脱那帮小孩子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先前对宋冬杨升起的丁点儿好感已然消失殆尽。 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见儿的人! 看着已经自来熟钻入车中的宋冬杨,祁曜君太阳穴跳得厉害。 宣晋有些为难地开口,“公子?” 祁曜君沉声道,“回季府。” 宋冬杨显然没有听出这对话有什么问题,只是献宝似的从袖中取出一只木匣,递到季月欢眼前。 “我回驿站取花灯的时候想起来此前在北疆行商手中收购一支稀有红玉簪,此簪通体如烈火,被雕作九转并蒂莲,在北疆,并蒂莲为吉兆,寓意福气双至,都说宝物赠美人,此簪配季小姐正好,还请小姐不要嫌弃。” 他说话间,将木匣打开,给季月欢展示那支独特的簪子。 确实很漂亮,整块红玉通透如同凝固的鸽血,偏偏在并蒂莲相接处有道天然的冰裂,色泽略深,如同并蒂莲共生的血管,带着独属于它们的脉搏,正在跳动。 季月欢支着脑袋看了一眼,眼神不掩赞叹,只是听到他说福气双至的时候,还是笑了一下。 宋冬杨以为是她喜欢,可抬眼看去,她眼眸与其说是欢喜,不如说是戏谑。 他不禁疑惑,“小姐何故发笑?” 季月欢耸了耸肩,“我只听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切美好都是有代价的,哪里来的双至?” 祁曜君闻言,神色微动,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只可惜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她眼中翻涌的东西并不明晰。 宋冬杨倒是被噎了一下,细细想想感觉她说的不无道理,最后只得无奈摇头: “或许就因为难,所以才会成为北疆百姓的最美好的祈愿吧。” 季月欢不置可否。 宋冬杨见她没动,只得将木匣再往前送了两分,“还请小姐收下。” 但季月欢依旧没有伸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宋冬杨一眼,“抱歉,我不能收。” 宋冬杨眸光略微暗淡,不死心地问,“为何?在下方才分明从小姐眼中看到几分惊艳,应当不是不喜欢才是?抱歉,恕在下冒昧,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此物很适合小姐,故而相赠,若小姐不要,我想我再难为它寻得合适的主人了。” 季月欢依旧摇头。 “谢谢你的好意,只是你这个东西,会给我带来麻烦。” 季月欢记得的宫规不多,但嫔妃不得着红装、佩红饰这一条她偏偏记得,那时南星从她首饰盒里拿出一只红玉镯,把腊雪吓得脸都白了。 祁曜君抿着唇,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 宋冬杨还是不明白,“麻烦?怎会?” 季月欢思索了一下,感觉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宋冬杨可是大理寺卿的儿子,现在不知道他是嫔妃只是因为他还没回家,回头等他到家了问一问他爹就什么都知道了。 于是她支着脑袋懒洋洋地开口: “因为我嫁人了。” 第347章 不亏 虽然宋冬杨确实话多,但相处下来人还不错,再加上又有游学基础又认可祁曜君的才智,这样的人还是好好为朝廷效力吧,她可不希望他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缘由被祁曜君拉进黑名单。 所以一些事情早点说清楚比较好,就当她日行一善了。 宋冬杨:“!!!” 祁曜君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季月欢会如此斩钉截铁地说出她嫁人的事实。 是为了照顾他的感受,还是维护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之这话还是让祁曜君先前一直紧绷的脸色略微缓和。 相比之下,宋冬杨简直像是天塌了,嘴巴张得老大。 半晌才艰难合起嘴,脸色僵硬,磕磕巴巴的道: “季、季小姐还是、莫、莫要拿这种事情开、开玩笑了,分明,分明那些百姓都说……” “他们不知道而已。” 季月欢打断他。 她以为她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只希望宋冬杨能聪明点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别在祁曜君雷区蹦迪了。 唉,要不是原著里他老爹刻画得很好玩儿,她都懒得救他狗命。 宋冬杨也确实在脑海中将季月欢饱含巨大信息量的几句话串连起来,嫁人、不能收的红玉簪、百姓不知道…… 第287章 半晌后,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 他转过脸,一双充满怒火的眼睛狠狠射向祁曜君: “季兄!你竟让季小姐嫁人做妾!” 是了。 只有嫁人做妾,才不会有十里红妆,才不会大摆宴席。 只有嫁人做妾,才不可着红装,佩红饰。 只有嫁人做妾,才会让季家人羞于启齿,才会令百姓一无所知。 宋冬杨越想越合理,也越想越气,一双眼睛简直要喷火。 “荒谬!外人都说季家小姐极为受宠,难道都是唬人的不成?令妹天姿国色,又品性纯良,难道不该为她觅得如意郎君?怎会叫她嫁人做妾!” 他想起季大人那如同坐火箭一般的晋升速度,从一介都水清吏司郎中到工部左侍郎,前些日子有听说工部尚书下狱,如今工部尚书一位空置,据说接替者很有可能是季大人。 此前他还觉得实至名归,但眼下却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难不成这都是季大人拿女儿换的不成! 可耻!可恨!! 宋冬杨咬碎了牙,连带着面前这位坐着的“季家长子”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季月欢:“……” 怎么说呢,她感觉宋冬杨这属于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在找死的路上越奔越远,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那种。 她扭头去看祁曜君,这位之前还被夸英明神武的帝王被自己的死忠粉劈头盖脸一顿骂,现在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祁曜君确实是一言难尽,按理说他是应该生气的,天子威严不得冒犯,虽说宋冬杨并不知道他便是天子,但当面如此训斥也实属不该。 但偏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理亏。 没能早些遇上她,没能给她十里红妆,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此刻被人明明白白点出来,他既恼怒又无措。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转过头恰好对上季月欢的眼神,他心头的所有情绪又都淡了下去,只剩苦涩。 她的眼里只有看好戏的戏谑,没有不甘没有愤恨没有委屈。 她根本就不在乎。 是妻是妾她根本不在乎,也……不在乎他。 他只能冷着一张脸看向宋冬杨。 “此乃家事,宋公子自重。” “你!” 宋冬杨拿着木匣的手骨节寸寸泛白,显然气得不轻。 半晌后,他冷笑一声,将木匣丢出窗外,“既然此物不能归季小姐所有,毁了便是。” 季月欢:“……” 不是,挺好一簪子招谁惹谁了? 宋冬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季月欢的神色,仍旧气冲冲地对祁曜君道: “季家人有眼无珠,枉我还觉得季兄战功显赫值得结交,却竟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原本我对来年春闱不感兴趣,但听说季家三公子也要参加,走着瞧,有我在,三公子休想夺得魁首!” 说完,他一个纵身便跃出马车,不知去向。 季月欢:“……喂,你等等!” 不是,她三哥又招谁惹谁了? 可惜宋冬杨跑得飞快,根本没有听到季月欢的声音。 季月欢捂着脸。 “完蛋了,三哥,我对不起你……” 祁曜君噎了一下。 方才宋冬杨叭叭半天,换成旁人早该为自己妾室的身份黯然神伤,她倒好,满脑子只有她三哥。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没好气道: “曜京城这一代人才辈出,又不是宋冬杨不参加你三哥就一定能夺得魁首,是他的谁也夺不走,不是他的也不能赖宋冬杨。” 季月欢想想也是,她叹了一口气,“行叭,祝我三哥好运。” 不过祁曜君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她先前听祁曜君说起春闱的时候就好奇,如果宋冬杨参加科举当了官,祁曜君想拿下宋墨的时候必然会从宋冬杨入手,为什么她原著里却一直没见过这个名字? 后来听宋冬杨崇拜祁曜君的时候,她就大概明白,或许因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晋王党,不想让父亲为难,所以干脆科举摆烂,最后才没能入朝为官。 可现在,好像因为她的蝴蝶效应,又让宋冬杨决心发奋图强了。 这……对剧情,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好烦,为什么她一动就出事,只是想出来走走都不行吗? 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睡大觉吧。 外头的宣晋又问,“公子,还去季府吗?” 祁曜君顿了一下,转头问季月欢,“要不要回府看看?” 季月欢神色一僵,随后垂下眼眸。 “不了,我有点困,我要回去睡觉。” 祁曜君轻叹一声,还是依了她。 “回宫。” * 大理寺卿府宅。 宋冬杨驿站的东西都没顾得上拿,一路飞奔回家。 “爹!爹!我回来了!” “呀,冬杨?怎么这个点回来了?你爹还在书房呢,快给娘亲看看……” “娘我有事找爹,待会儿跟你说!” 他越过自家娘亲,推开书房的门,大声道: “爹,你知不知道季家四小姐嫁与何人为妾?我想娶她!” “!!!” 大理寺卿宋墨当场折断一支毛笔。 第348章 红玉簪 宋墨抬起头,瞪圆了一双眼睛: “你说你要娶谁?” “季家四小姐啊!就是工部左侍郎,季大人家的四小姐!我听说她嫁人了,还是作妾!爹,季家人太过分了,那般美好的女子怎可……” “啪!” 话还没说完,宋冬杨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捂着脸,一双眼睛写满了不可置信,“爹!你打我做什么!” 宋墨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我打死你个大逆不道的东西!你可知那季四是嫁与何人为妾?” “我管他是谁!哪怕是晋王我也……” “混账!” 宋墨赶忙捂住他的嘴,压低了声音咬牙道: “季四如今是皇上亲封的旭容华!你待如何?!” 宋冬杨先是一僵,似乎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才缓过劲来,表情寸寸龟裂。 他一把拨开自家老爹的手,尖声质问: “怎么可能!” 宋墨捂着捂耳朵,觉得这死崽子简直莫名其妙。 “怎么不可能?我还想问你,抽的什么风?当初要你娶妻的时候,你死活不肯,还借口游学跑了!结果出去几年,这才刚回来,好端端的怎么惦记上季四了?” 宋墨越说越气,“那是你能惦记的吗?你知不知道当初季四入京,一辆黄金马车震撼多少人?曜京城多少青年才俊争相要娶,但凡人家季四有能看上的,还轮得到你?” 宋冬杨在自家老爹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下险些晃神,半晌才愣愣地回过神来: “可是爹,我刚刚看到她了,她要是入宫为妃,我怎么可能看到她?” 宋墨缓缓眯起那双布满细纹的眼睛,“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当街百姓一口一个季小姐地唤着,难道百姓还能骗我不成?” “就她一个人?” “不,还有她的兄长。” “兄长?” 宋墨皱眉念叨这两个字,随后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你在胡扯什么?季家长子季予阳刚升任正四品越骑将军,上午入宫见过旭容华之后便安心回校场练兵,非必要不得归家……” “不是,爹,你等等,”宋冬杨才听了一句便忍不住打断,“入宫见旭容华?这怎么可能?外男不可入后宫这是规矩,更何况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娘娘才有家人入宫探视的特权,区区容华,怎么……” 宋墨瞥了他一眼,一边坐下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道: “区区容华又怎么了?季家人在国库空虚之时砸了三十万两白银赈灾,有这三十万开道,莫说只是进宫探望旭容华,便是在宫中多住上些时日百官也鲜有微词。更何况当时的旭容华高烧不退,命悬一线,御史台的人就算骨头再硬心也硬不起来,人家思亲心切,谁好意思开口阻挠?” 他说到这儿,“啧”了一声: “说起来也是奇了,季家人进宫两天后,旭容华便从昏迷中苏醒,要不是旭容华的病来势汹汹,有整个太医院联合会诊,最后就连神医都出马了,不知道的还当季家人为了团聚,联合起来做戏呢。” 不过想想也不可能,拿三十万做戏,季家再有钱也不是这么烧的。 他只得略过这个话题,耸了耸肩: “反正旭容华苏醒后,祁曜君也没有收回季家人入宫探视的特权,若不是季夫人此次要回乡祭祖,季家人指不定能入宫几次呢。” 只是对于季夫人回乡祭祖的说法,朝中不少人存疑,毕竟这个时间点太巧了。 连着五日入宫探望,已经足够让众人看到了季家人的恩宠,让人不敢再小觑旭容华,再多,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与挑衅皇权无异,偏偏他们又立了功,祁曜君也不能主动开口撵人,否则他这个皇帝多少有过河拆桥的嫌疑。 第288章 所以此时主动离宫,是最聪明的——既不会因为过于僭越,遭帝王厌弃,又给了帝王台阶,不至于被史官诟病。 这分寸拿捏得,朝臣中只怕都没几个有这般心智。 不管季夫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如今在不少人心里,季书棋这个发妻,不可小觑。 宋墨一边说着,心中感慨万千,但宋冬杨显然想不到这些。 他唯一关注的只有—— “爹,你等会儿……” 宋冬杨越听越糊涂,“什么命悬一线?不是说这三十万是季小姐主动捐赠的吗?她若是高烧不退,如何提议赈灾?” 宋墨这下眉心简直拧成一股麻绳,“你打哪儿听来的?” “外头都这么传啊!” 宋冬杨将他听到的传闻跟宋墨讲了一遍之后,宋墨几乎瞬间便产生了和祁曜君同样的想法—— 有人在操控舆论。 说起来,这段时间朝臣大多都忙于赈灾,倒是鲜有人注意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若不是他这个儿子今日归家,只怕他要听到这些也得等赈灾一事彻底了结之后了。 可宋墨到底不如祁曜君掌握的信息多,在他眼里,能有这般手眼通天本事的…… 他低声喃喃: “祁曜君疯了不成?他有意把三十万赈灾银的功劳都推给季四?他想做什么?” “爹,你在说什么?”宋冬杨忍不住问。 宋墨掀起眼皮看了自己这个蠢儿子一眼,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将真相告诉了他。 随后摇头叹息,“总之事实就是这样,若不是旭容华昏迷不醒,季家人为了能进宫见上一面,未必愿意拿出这三十万两白银赈灾,要把这份功劳算在季四头上也并无不可,只是……” 这等掌控民心的功劳,当皇帝的哪儿有不惦记的?怎的祁曜君反倒助推民众去感激一个女人? 这种行为在宋墨眼里,简直愚蠢。 小皇帝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相比之下,晋王的行事风格就显得成熟多了。 宋墨暗自思忖着。 宋冬杨显然想不到这些,见他爹神色间满是不赞同,当即有些不高兴地辩驳: “爹,您是没见过季小姐,她真的很好很善良,我相信就算她没有昏迷,也是会愿意主动捐银赈灾的,说不定不止三十万!” 宋墨:“……” 都说季四在后宫疯疯癫癫,言行无状,与痴儿无异,怎么他瞧着倒是跟那祸国妖姬差不多了? 不说祁曜君为她做了多少荒唐事,瞧瞧,这才只是见了一面,他这不成器的儿子已然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似的。 他懒得跟他掰扯这些有的没的,索性略过这个话题,只接着道: “季家次子季予月要盯着赈灾事宜,以免捐赠的三十万两白银被人中饱私囊,出宫后也是寸步不离跟在户部尚书身侧。三子季予风更不必说,以为人家跟你一样呢?季夫人要回乡祭祖,他为了春闱,都没能陪同,出宫之后直接宣布闭门谢客,专心备考。你倒是说说,你看见的哪位兄长?” 宋冬杨一时语塞。 那他看见的是谁? 听父亲这么一说,季予阳和季予月都没什么空,最有可能跑出来的只有一个季予风,可听闻季予风年方十七,先前他看到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才这个岁数。 不,等等。 蓦地,他脑子里开始回忆起那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亲昵,还有车夫那句口误之下的“黄公子”,一个大胆的猜测陡然浮现在他脑海。 他喃喃道: “难道我看见的,不是季予阳……而是,当今皇上?可这怎么可能呢?皇上怎么会带嫔妃出宫?这是不合规矩的!” 但越说,他声音却越小。 是了,其实他早该想到的。 她既已嫁做人妇,又怎会被兄长带出来逛集市?莫说夫家怪罪,只怕连正妻都容不下此等不守妇道之行。 这么简单的逻辑,可恨他当时被“作妾”二字冲昏了头脑,愣是没反应过来。 宋冬杨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只恨自己愚笨。 宋墨闻言却是脸色一沉,随后嗤笑: “带宫妃出宫?祁曜君好大的胆子!明日上朝有好戏看了。” 宋冬杨闻言,却像是寻到什么希望似的,大声道:“可是爹,皇上不是这等糊涂之人!我不信他会为了一个女人枉顾宫规至此!你骗我,你还是在骗我是不是?” 他越说越着急,这下直接抓住了亲爹的手臂。 宋墨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甩开。 “他不是如此糊涂之人,谁是?!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旭荣华是如今整个后宫最受宠的嫔妃,其风头甚至盖过了当年的贵妃!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你怕是不知道祁曜君为她破了多少例!如今还有季家的三十万赈灾银傍身,祁曜君不管为她做出什么,只怕都已经没人会觉得奇怪了。” 他说着,又叹息一声,揉了揉宋冬杨的脑袋。 “儿啊,为父早跟你说过,祁曜君此人年轻气盛,不堪大用,他是有些小聪明,但那些点子只适合救世,不适合治世,你听爹的,好好为晋王效力,嗯?” 宋冬杨后退一步躲开亲爹的手,只兀自追问: “你先别跟我说这些,爹,要说起皇上宠她我信,毕竟旁的不说,光凭她的倾城之姿,享有帝宠再正常不过,可要说这份宠爱超过贵妃,我不信!你是为了让我死心,故意编造出来唬我的吧?” 宋墨气得手痒,觉得这死孩子简直欠抽。 说的什么屁话! “我唬你?这件事在朝中难道是什么秘密吗?你若是不信,尽管去跟你以往的同窗打听!季四尚是良媛时便可享受嫔位步撵,有见嫔位不拜的殊荣!后又有季书棋进献黄金武侯车一辆,就连贵妃的步撵都只能在凤鸣宫前停下,只有她可乘武侯车直入凤鸣宫。还有她的封号,你方才没听清吗?是旭!九日旭!” 宋墨愤然起身,绕过巨大的桌案,走至宋冬杨跟前狠狠戳他的眉心。 “莫说宫中,便说如今这大曜国土之下,几个人敢用这个字?” 见宋冬杨一副呆傻的模样,宋墨还嫌不够,又补充: “丽妃娘娘因她被贬为兰贵嫔,只因动了她一个宫女,祁曜君便绕过内侍司亲自为她指派十个婢女!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当然知道,没有内侍司造册,便不归皇后管辖,也就是说往后那几个婢女即便犯错,能处置她们的也只有皇上,连皇后都无从插手。 宋冬杨眼神闪烁,面色更是青白变换。 宋墨却只是冷笑,这才哪儿到哪儿? “还有她升为容华后所居住的宫殿,祁曜君亲自赐名,你可知叫什么?” 宋冬杨根本没从一个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中缓过神,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闻言也只是愣愣地反问: “叫什么?再响亮总越不过昭明宫去吧?” 祁曜君当年可是亲口说的,贵妃昭昭如日月,当与大曜同明。 昭明二字已经极尽尊贵,连凤鸣宫都逊色几分,再不能比这更风光了吧? 宋墨冷哼一声,“未央宫,你觉得呢?” 宋冬杨脸色一白,瞬间明白过来,口中喃喃,“未央宫……未央……千秋万岁,长乐未央,这……” 如果说昭明二字仅仅是与大曜同明,那未央则是代表了永恒。 就是说哪怕大曜覆灭,也要她流芳百世,长乐安康。 宋墨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愈发来气,当即再抛下一枚炸弹: “不止呢!季予阳今日还在朝堂上以此次漠北军功相抵,提出要用暖玉铺设整个未央宫的地面!祁曜君连这等要求都敢应,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宋冬杨瞪大了眼睛,“这……这怎么可能?暖玉有价无市,更何况大曜才经历雪灾,皇上是疯了才会答应如此铺张的请求吧?” “哼,”宋墨端起茶杯,给自己猛灌一口,才淡然道:“事实就是祁曜君不仅答应了,还将御史台所有持反对意见的人臭骂了一顿。除此之外,祁曜君自己还往上添了一条,要在未央宫开凿浴池,引温泉水为旭荣华滋养身子,延年益寿。” 宋冬杨踉跄着后退一步。 “疯了,疯了!祁曜君是疯了不成!”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又想起先前见到的季月欢,那个在市井中与一众百姓谈笑的女孩儿,又忽然间理解了祁曜君的所有行为。 她值得。 若他是祁曜君,只怕比他更过分。 她值得这个世间最好的一切。 可笑他回来前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他想哪怕是晋王他都敢争上一争。 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祁曜君。 怎么偏偏是祁曜君呢? 可细细一想又合理,只有祁曜君那般惊才绝艳的男子,才入得了她的眼吧。 才这么想,就听他爹语重心长道: 第289章 “如今明白为父的选择了吧?儿啊,听为父一句劝,来年春闱好好考,入朝之后为晋王效力,你既喜欢季四,唯有助晋王夺得帝位,方有一线机会。” 第349章 天塌了 宋冬杨垂下眼眸,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明明灭灭地闪烁着,显然陷入极大的挣扎。 沉默半晌,最终他还是往后退了两步。 “我不这么觉得,父亲,愚蠢的是你,别的不说,光凭祁曜君肯原原本本把赈灾的功劳让给季小姐,他在我这儿便已然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相反,晋王那等沽名钓誉的手段,在我这里才是上不得台面,我绝不为这种人卖命。” “荒唐!” 宋墨拍案而起,“你出去几年,我以为你总能学到些人情世故,可你怎还是如此单纯?君子?你也说那是君子,和君主二字只是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倘若不懂得如何掌控人心,他要如何当好一国之君?” “我不懂这些,”宋冬杨冷静道,“我只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正是出去走了一遭,我才知道德行二字的分量有多重。品行好的人无论身处何地都能自洽,并且不会以伤害别人为代价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反倒是那些伪君子,表面道貌岸然,遇到事却第一个将旁人推出去挡枪。” 正因为见得多了,所以他厌烦。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效忠,我依旧选祁曜君。”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才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哦对了,我还没告诉你,季小姐她很崇拜你,我本来答应为她跟您要一副题字,但现在我觉得没有必要了,因为,你不配。” 宋墨气得喉咙一梗,眼看宋冬杨就要迈出门去,咬着牙道: “既然你这么喜欢季四,不准备争取一把?只有帮助晋王,才是你唯一的路。” “不必了。” 宋冬杨拒绝得干脆,但目光却也随之黯淡了几分,“听你所言,我发觉祁曜君对她很好,他对得起她的选择,先前同他们接触,我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自然的氛围,那不是我可以介入的。她那么好的女孩儿,我也不想伤害她。” 他深吸一口气,“不过你放心,春闱我依旧会参加。” 宋墨略微有些诧异地扬眉,“突然想通了?” “想通吗?算不上,只是我觉得有你这个强力的帮手在,晋王很难输。” 毕竟是亲儿子,自家老爹有多难对付,宋冬杨比谁都清楚。 “我确实对她有好感,但这并不代表我一定要得到她,我也可以换一条路,选择守护她的安稳,所以,祁曜君必须赢,我可以为此出一份力。” 况且…… 宋冬杨微微敛眸,季予阳此次漠北虽说立功,可也为此得罪了不少人,兰家、辛家,都是难对付的角色,季予风若再入朝为官,一定会被为难,这兄弟二人要想立足,还需要帮手。 前朝后宫,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遭难,她在后宫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好过。 ——在意识到今天他所遇见的人是祁曜君之时,他已经明白季月欢每一个拒绝背后的用意。 她在救他。 他总要还这份情。 思及此,他仍旧为自己今日的行为捏把汗。 敢当面骂皇上的,除了御史台那帮人,估计也就剩自己了吧。 宋冬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跟脑袋粘得不是很牢的样子。 “你小子……”宋墨咬着牙,“你竟然想跟你老子作对?” “在你看来我是在跟你作对,但在我看来我是在救你。你的路是错的,晋王的帝王心术有多厉害我暂不评价,但他为了自己的野心,蓄意挑起纷争,不顾黎民死活,就这一点,我便断定他不会是个好皇帝,这种人不会成功的。我跟着祁曜君,未来你们一败涂地的时候,我好歹还能为你求个情。” 宋墨鼻子都有些气歪了,“你这是在咒你老子?” “我只是在说实话。” 宋冬杨微微抬起下巴,“爹,咱们走着瞧吧,我若入朝为官,便会第一个成为你的政敌。我也想看看,咱们选的路,究竟谁是对的。” 宋墨:“……” 气得他心脏疼。 直到宋冬杨走远,管家一边上前给宋墨将冷掉的茶水换下,一边忍不住问: “老爷,您不是也看不上晋王吗?” 管家还记得老爷之前曾私下骂过晋王愧对先皇,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东西。 宋墨瞥了他一眼,哼笑,“看不上他的人品不代表不认可他的能力,就像我认可祁曜君的人品却依然不认为他能当好一个皇帝,慈不掌兵,从某些方面来讲,祁曜君跟晋王相比,手段实在稚嫩。不过……” 宋墨又想起宋冬杨先前所说的,外头的舆论,脸色微沉。 “能悄无声息把舆论控制到这种程度,这小子……难道一直在扮猪吃虎不成?” 管家也愣住,“您是说……皇上留有后手?”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总感觉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且祁曜君一直惯着季家那位,惯得有些反常了。当初他捧贵妃么,谁都知道是为了对付皇后,可如今捧季四又是为的什么?” 宋墨的手敲打着面前的桌面,双眸缓缓眯起。 “还是说,季家有什么他惦记的东西?” 管家听都也跟着仔细思索了一下,半晌后摇了摇头: “感觉不太可能的样子,季家毫无背景,季大人虽说靠着曲辕犁得了部分民心,如今也监修运河,可运河一事又不是只有季大人能办。季小将军也是,虽说有勇有谋,但到底年轻,要说惦记……难道是季家人手里的财富?” “不会,”宋墨想也不想便否认管家的猜测,“堂堂帝王惦记一介商户的财富,他有这个心也不敢真的这么做,否则史官的唾沫星子便能淹死他。祁曜君嫩是嫩了点儿,但还没这么鼠目寸光。” “那还能有什么?”管家纳闷。 宋墨又将方才管家的话咀嚼了一遍,忽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好险被他抓住。 “毫无背景……季家只是在曜京城没有根基而已,未必没有背景。看来我得给晋王写信,让他好好查一查。” 第350章 你说谁? 管家听后微微一顿,还是忍不住提醒,“那……少爷那边?” “我管他个屁!臭小子翅膀硬了,想自个儿飞便让他飞!” 宋墨冷笑,“更何况,嘴上说的再冠冕堂皇都没用,我自己的儿子我了解,那双眼睛里有野心,未来祁曜君真要兵败如山倒,这么好的一个可以得到季四的机会,你以为他不会把握吗?届时说不定他是第一个叛变的人。” 祁曜君最好能保证他永远不败,否则,一旦露出颓势,宋冬杨就是一柄随时会落下的悬顶之剑,给祁曜君致命一击。 管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老爷英明。” “总之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说不定看走眼的人是我呢?姑且观望着吧,反正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只要不让任何人抓到我的错处,我便还有机会。” 说完,宋墨摇摇晃晃地走回桌案前,一边百无聊赖地写着字,一边哼笑: “明儿个祁曜君指定挨骂,作为晋王党,我肯定也是要说几句的,我得先酝酿一下怎么骂显得我比较有素质。” 管家:“……” 他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端起撤下的冷茶,恭敬告退。 只是在处理完手中的冷茶后,行至园中一处假山,将一封信放了进去。 没多久,一道黑影闪进,将信取走,又消失不见。 * 马车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沉寂,季月欢靠在祁曜君的怀里昏昏欲睡,没有看见祁曜君此刻复杂的神色。 虽然宋冬杨的行为颇为冒犯,但他的话也始终烙印在他的心里。 作妾…… 是,如今在外人看来,她是风头无两的宠妃,可妃就是妃,说破了天也不过是妾。 “欢欢……” 他拥紧她,近乎晃神般在她耳边低声喃喃,“我让你当皇后好不好?” 季月欢陡然睁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惊悚。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祁曜君微微一顿。 他想过她会不愿意,但没想过她的反应这么大。 他的眼中暗流涌动,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轻笑: “这么激动做什么?太高兴了?” 他在给她机会,给她改口的机会,给她……骗他的机会。 可她偏不。 她只是瞪圆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看我的样子像高兴吗?祁曜君你在抽什么风?我当皇后?你不知道我是人尽皆知的神经病吗?你让一个神经病当皇后你的皇位是不要了吗?” 祁曜君微微挑眉,脸色略微缓和,“担心我?” 第290章 季月欢:“……” 这男人到底会不会抓重点啊! 她分明感觉先前下车走了一圈之后晕车好多了,但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给气的,有些头昏脑涨。 她扶着自己的额角,完全说不出话。 祁曜君看她脸色发白,顿时有些心疼,一边给她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一边柔声道: “季月欢,我不管外人如何看你,我从来不觉得你有病,你别担心,一切都交给我。” 季月欢:“……” 她心好累啊。 “祁朝纪,”她还是强撑着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有没有可能,我根本不具备成为一国之母的综合素质?一个皇后要肩负的东西很多,那不是我能承担的,你不能凭借个人喜好,拿整个国家的命运开玩笑,你懂我的意思吗?” 祁曜君的面色终于一点点冷淡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此刻略微有些虚弱的女人,隔了好久才开口: “季月欢,你就是纯粹的不愿意,对吧。” 虽然是询问,但他分明是肯定的语气。 季月欢抿着唇,垂下眼眸没有和祁曜君对视。 但祁曜君偏偏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是妻是妾你根本不在乎,你不在乎我们的孩子是否为嫡子,不在乎我们将来能否合葬,你也……不在乎我。” 季月欢睁着那双漆黑的眸子不得不和他对视,但她的双眸犹如一口深井,祁曜君探头看去,一眼望不到底。 沉默。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季月欢确实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祁曜君说的每一句话都对。 她根本对他所说的那些没有概念。 什么嫡子庶子,她从未想过生儿育女,哪怕在现代和谢宇结婚三年,她也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打算,谢宇知道她不愿,更是不敢提。 至于合葬?别说笑了,现代的她都能毅然决然签下遗体捐赠,哪怕她忘记了这件事,给自己的留下的遗书也是希望进了焚尸炉之后将她的骨灰扬了。 一具尸体而已,留着入土也不过是等着腐烂被蛆虫啃咬,那样的景象未免太过可怕,她不要。 至于祁曜君…… 谈不上不在乎,最初在她心里,祁曜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炮友,之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发现这个人虽然小毛病一大堆,但瑕不掩瑜,和他相处起来很轻松,没有她想象的累,所以勉强算是朋友。 后来她在梦里看到那个早餐摊的阿姨,她总会遗憾,以至于每次看到同样对她好的祁曜君,会忍不住将那部分的遗憾投射到他身上。 但要说多在乎,其实也谈不上,就像她曾经说过的,在她眼里,祁曜君和贵妃没有什么不同,她会愿意跟他们交好,但他们倘若有一天离开她,她也不见得会有多伤心。 现实的打磨让她失去了很多东西,爱人的能力,交朋友的能力,任何和旁人产生牵绊的能力…… 她只是麻木的,僵硬的,推着自己往前走,路上遇到的所有人,所有物,在她眼里,皆为过客。 她的沉默已经代表了很多东西,她不想将话说得太直白,试图用一种最不伤人的方式让祁曜君退却,可这个男人始终固执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是一定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半晌后,季月欢只能微微叹气: “祁曜君,你说过的,你不要我的爱,你只是希望我活着而已,如今你又是在做什么?你要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第351章 恍悟 祁曜君抱着她的双手陡然僵滞。 是,他怎么忘了。 先前他连自己心动的眼神都不敢让她看到,如今又怎么敢追问她究竟在不在乎自己? 他在贪心。 “我……” 他肩膀微颓,有些不知所措。 季月欢思索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话虽然伤人,但也不乏是一个劝退他的时机,于是继续道: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其实我能理解,人都是这样,付出得多了就会想要回报,呼唤久了,就会想要回应,我明白的。” 她早有预料。 卑微如谢宇,也会在长久的付出中试图向她索取,祁曜君这样自尊心过盛的帝王又怎么会甘心无所得? 只有小老头,只有他才会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她好好的。 她眼帘微垂。 “你也确实在我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但是……我很抱歉,我很难回报你什么,你想要的,我也给不了。”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帝王,祁曜君对她已经算不错,她也尝试想要去回应。 只是很可惜,她努力过,但失败了。 她真的还活着吗? 不,她只是还没有死而已。 除了脉搏还在跳动,她跟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她必须死,不只是不想作为小偷活着,更是因为她与周遭鲜活的一切格格不入。 “祁曜君,”她重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累的话就休息吧,现在放弃,也算是及时止损。” “不!” 祁曜君想也没想便开口,只是一个字而已,听起来竟有些颤抖。 他拥着她,微微俯下身,将头埋进她的肩窝。 “欢欢,我不会放弃的,抱歉,我……我只是被宋冬杨的话气到了,我没有想要逼迫你什么……没关系的,不在乎我也没关系的……” 不知道是不是季月欢的错觉,她总感觉祁曜君说到后面,声音竟似带了几分哽咽。 错觉吧。 她轻叹一声,“真的吗?祁曜君,你要想清……” “我想得很清楚!” 他急切地打断,似乎不想再听季月欢说那些劝退他的话。 “欢欢,你说过的,你给我靠近的机会,不要推开我,欢欢,不要……” 季月欢又静了一会儿,终究只是说了一句: “可以,那皇后这件事先搁置,先专注我们的赌局,怎么样?” “好。” 祁曜君微微闭上眼,是了,他太着急了。 他需要先赢下赌局,需要等一切尘埃落定。 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二人再度静默。 马车之外的宣晋一边挥动马鞭,一边仰头望向夜空。 若不是亲耳所闻,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他们家英明神武的皇上,会有如此低三下四的一天。 若不是亲耳所闻,他也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女人对皇后两个字,避如蛇蝎。 【你不知道我是人尽皆知的神经病吗?你让一个神经病当皇后你的皇位是不要了吗?】 虽然他听不懂“神经病”是什么意思,但大概能够猜测到,约莫是后宫一直传言的“痴儿”。 一个能如此清醒地说出这句话的人,又怎么会是痴儿? 可既然清醒,又怎么会看不上后位? 从中秋宴到猎场到敏秀宫再到如今深夜外出,宣晋自认和旭容华打过的交道不算少,可好像从未看透过这个女人。 倒是亲眼看到那个人的变化。 他大概是除崔德海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祁曜君变化的人。 可笑外界都对他宠幸旭容华一事揣测纷纷,皆认为他有别的目的,可谁也不会想到,他不过是真的动情了而已。 宣晋摇了摇头,又挥出一鞭,与此同时被他挥去的,还有脑海中关于今夜的所见所闻。 马车驶进宫门,驶入长长的宫道,祁曜君抱着已然入睡的季月欢下车,又迈步进入未央宫偏殿。 直到将人放到床上又掖好被子,他才站在床边,久久出神。 他那一个“好”字之后,二人之间便再没了交谈,起初他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当寂静的空气越发密集,他终于开始惊慌,总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可当他开口,试图寻些别的什么话题的时候,一低头才发现,她早已睡去。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困了,还是有意以这副姿态逃避与他沟通。 或许二者皆有,但一定是后者占的比重更大。 祁曜君微微攥紧拳。 他有一种诡异的直觉。 如果他不能做点什么打破僵局,哪怕她站在原地不动,他也再不能靠近她半分。 可他应该做点什么? * 次日,下朝后的熙文殿。 宋墨恭敬地给这位年轻的帝王行礼,眼神却忍不住往他的方向瞟了又瞟,心中莫名忐忑。 不出所料,祁曜君昨日带宫妃出宫的事情没多久便传遍后宫,紧接着传出宫外,于是今日上朝,御史台一大帮人接连上奏,左一个不顾天下苍生,又一个对不起列祖列宗,将祁曜君骂得狗血淋头。 而作为晋王党的自己,当然也是撸起袖子跟着骂了一段。 可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祁曜君油盐不进得很,不管谏官们怎么给他扣帽子,他都能气定神闲地引经据典给驳回来,外加一句“旭容华母家为此次灾祸捐银三十万,旭容华更是连身子都没好全也想亲眼见见赈灾成效,朕若不允,岂不显得朕心虚?若是旭容华为此茶饭不思,殚精竭虑,再次病倒,尔等又当如何?”把所有人的嘴悉数堵上。 第291章 虽然还是有不少人对祁曜君表示不满,但到底没人敢说旭容华一句不是。 谁都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可宋墨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下朝后被单独留下来。 不是,虽然他骂得难听,但祁曜君不也怼回来了吗! 御史台那帮人更难听!怎么不留他们光留他啊! 如今他进熙文殿已经好一会儿了,祁曜君也是一句话不说,净盯着他发呆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咳咳!” 宋墨清了清嗓子,还是受不了祁曜君的眼神,决定率先开口: “皇上,虽说老臣成熟俊秀,仪表堂堂,但您也算眉清目秀,略有姿色,等到了臣这个年纪,想来也不输臣,您不必用这么羡慕的眼神一直看着臣。” 祁曜君:“……” 想把大理寺卿的嗓子毒哑这个想法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这老头说话就没有一句不气人的! 季月欢到底崇拜他什么! 噢,就崇拜他能气死他。 祁曜君决定不跟这个老不羞掰扯谁更俊美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冲崔德海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崔德海会意,呈上笔墨纸砚到宋墨跟前。 宋墨一愣,“皇上,这是何意?” “听闻宋卿的墨宝千金难求,朕特来索要。” 宋墨:“……” 千金难求?啊? 他一个负责审案的大理寺卿,平时阅案无数,还要写明罪状让犯人签字画押,那大理寺的监牢里但凡叫得上名号的重犯几乎都见过他的字。 你管这个叫千金难求啊? 好,抛开这个不谈,他天天搁那写奏折,祁曜君更是天天批,到底哪门子的千金难求? 只能说皇帝毕竟是皇帝,但凡换个人来,宋墨的第一反应都会是对方脑子有问题,但眼前的人是祁曜君,他的第一反应是—— 有阴谋。 于是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脸色紧绷,沉声问道: “臣不懂皇上此话何意,还请皇上明示。” “堂堂大理寺卿,这么简单的话听不明白吗?” 祁曜君一脸不高兴,“朕要你为朕题一幅字。” 宋墨:“……” 不会,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一定有陷阱。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执起面前的笔,轻轻蘸了墨之后,问祁曜君: “臣已准备好,请问皇上对题字有何要求?” 祁曜君顿了顿,想了半天,还是烦躁道: “骂朕。” 宋墨:“???” 什么东西? 宋墨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皇上您……可否再说一遍?” 这种事情居然还要他重复?! 祁曜君更不高兴了,板着一张脸大声道: “朕说,让你在上面题字!骂朕!可听清了?!” “啪嗒”一声脆响。 后有史书记载,永昭三年十月初九,熙文殿,大理寺卿宋墨于御前折断一支上等狼毫,罚俸一月。 宋墨:“……” 第352章 谁是对的 听见了,但他宁愿自己没听见。 他此刻确实有一堆没那么有素质的话想骂,但他敢吗?他敢吗?! 他就说祁曜君忽然给他戴高帽,让他题字,这里头有猫腻! 听听,听听! 身为人臣,居然被要求题字骂帝王! 祁曜君这是在干什么?发现找不到自己的把柄,于是创造把柄? 回头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扣下来,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宋墨捏着手里断掉的毛笔,抬起头,冲祁曜君干巴巴地笑: “皇上恕罪,臣今日身体不适,握笔不稳,不仅无法题字,更是不小心将笔折断,这……” “罚俸一月。” 祁曜君开口打断。 就在宋墨心疼自己的俸禄,又因破财免灾而松了一口气之时,又听祁曜君对崔德海道: “给宋大人换支笔。” 宋墨:“……” 崔德海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也对皇上的行为很是迷惑,但今早皇上从未央宫出来便魂不守舍的模样,他不用猜都知道和旭小主有关。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顺着呗。 于是又换了一支玉笔,恭恭敬敬地递到宋墨跟前,在宋墨伸手之际,还不忘提醒: “这是前些日子上贡的和田玉笔,宋大人这回可得小心些,若是再折了,只怕十个月的俸禄都不够赔的。” 宋墨:“……” 也就是说他要是再敢“不小心”折断,他至少得给祁曜君白打工一年? 宋墨将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来。 “皇上,恕老臣直言,您若是对老臣不满,可以直接降罪于臣,耍弄如此低劣的手段有什么意思?” 他感觉还是因为他那傻儿子昨晚干了什么蠢事冒犯到祁曜君了,所以祁曜君今儿个把气都撒他头上。 看看,看看,这就是他好儿子口中坦坦荡荡的君子! 他回去一定要告状!告大状! 现在离春闱还早,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不满?”祁曜君皱起眉,“朕若对你不满,如何会要你题字?你那烂透了的字朕还没看够吗?用得着给你上好的玉笔让你单独写一副?” 宋墨:“……” 到底谁在说他说话难听,祁曜君分明也不遑多让! 宋墨压下心头的无语,“咚”地一声跪下,大声道: “臣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如何敢作出辱骂皇上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请皇上莫要为难老臣!” 祁曜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方才在朝堂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墨:“……” 他真想扇自己两巴掌,早知道闭嘴不就完了吗!凑什么热闹! 他只得讪笑,“皇上此言差矣,老臣虽不是御史,但君上犯错,劝谏乃臣下职责,或许言辞激烈了些,但忠言逆耳,皇上万不可……” “行了行了,”祁曜君烦躁地打断他,“朕不听你废话,既然你不敢现骂,那把你先前在朝堂说过的话写下来总成了吧?朕觉得那段骂得也挺难听的,凑合吧。” 宋墨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皇上……” “大胆!”祁曜君看他还要推拒,干脆一拍桌案,“宋卿,你要抗旨不成!” 好好好,写是大逆不道,不写是抗旨不遵。 两头堵啊这是。 宋墨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败在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上。 他朝祁曜君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皇上,臣可以写,但求皇上,放过我儿!” 祁曜君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写你的,什么放不放过,我又不是要抓你下大狱,赶紧写。”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 宋冬杨…… 他眯起眼,“回去之后,宋冬杨要是管你要题字,不许给。” 宋墨:“???” 虽然一脑袋问号,但他还是颤颤巍巍写完了。 祁曜君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感觉,还行。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不够。 他思忖半晌,又在末尾点了点: “再添一句。” “什么?” “王八蛋。” 宋墨:“!!!” 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请求。 祁曜君眯起眼,“写!” 当宋墨一脸天塌了的表情走出宫门,等候已久的车夫快步上前。 “老爷,怎么了?” 宋墨吸了吸鼻子,转头看了车夫一眼,没回答他,只是在爬上马车的时候喃喃了一句,“完蛋了。” 祁曜君才不管宋墨自己在脑补些什么,拿到那幅字之后,他转身便去了未央宫。 季月欢坐在丛笑给她搭的秋千架下,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在发呆。 ——是季家人走前给她带进宫的,她只是说了句想吃而已,她二哥直接让人扛了一整个草靶子进来,上面插满了糖葫芦。 季夫人说她会在年前赶回,等她将那一靶子的糖葫芦都吃完的时候,差不多接近万朝会,他们会再进宫与她团聚。 说实话,季月欢不太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像是电视剧里的经典flag,听着就不吉利。 可惜话到嘴边,她也只能说一句谢谢。 此刻咬着嘴里酸酸甜甜的山楂果,身下秋千摇晃,总会让她恍惚想起小老头,想起她在平安锁里看到的景象,想起那个梦。 那声若有似无的“幺妹”,那句“我不是季月欢,你才是”。 一丝苦涩自口中酸甜的山楂果蔓延至嘴角,她感觉自己确实魔怔了,昨晚自宫外回来后,她居然又梦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陌生的,稚嫩的,却挥之不去的“你才是”,一直在她耳边回荡。 心理学上说,梦是一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投影。 第292章 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季月欢觉得自己简直卑劣透了。 “怎么在外面?” 熟悉的声音将她唤回神,眼前忽然靠近的大脸让她微微一怔,嗯,要不是那张脸过分好看,她可能一巴掌呼上去了。 祁曜君正皱着眉,将她领口的披风又拢紧了几分,“外头风大,若是喜欢秋千,便在室内做一个。” 季月欢听得无语。 “秋千就是外面才好玩儿,哪儿有室内的?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上次是意外,现在又没下雪,别那么紧张嘛。”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将最后一个糖葫芦咬下,起身,“算了,我困了,我回去睡会儿。” 可才走出去没两步,手腕便被祁曜君拽住,他只是一个用力,便将她拢进怀里。 “我一来你就困,躲我?” 第353章 让你当皇后好不好 季月欢低着头。 算不上躲吧,她只是还没有整理好心情怎么见他。 虽然昨晚他们已经将话都说开,但祁曜君当时质问她时,眼中无意间泄露的情感被她清楚地捕捉到了。 她太了解祁曜君了,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强势和霸道从来没有变过,就像她无论如何也劝说不了他放弃,他可以暂时妥协,但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说什么“不在乎我也没有关系”,可惜,季月欢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缓兵之计。 皇后,这两个字于她而言属实是太吓人了,她不可能答应坐上那个位置,也不敢去触碰他眼底那份炽烈的感情。 祁曜君或许不知道,季月欢在现代虽然受到过很多排挤,但因为面容姣好,天生的长相优势让她从来不缺追求者。 她收过情书,也被人面对面表白过,可无论在何种场合下,她都是冷着脸毫不留情地拒绝,对方若是她不认识的人还好说,如果是认识的,她会当机立断拉黑。 她不会给任何人死缠烂打的机会。 她的微信、qq、甚至通讯录,但凡存在黑名单的地方,被她拉黑的人,理由无一例外都是因为喜欢她。 谢宇之所以能在她身边待那么久,很直白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很有分寸,从他们认识到结婚之前,他都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待在她身边,他从来没有正儿八经表白过。 和谢宇结婚的理由也很简单,如今回忆起来她仍旧愧疚——并不是这个男人的坚持打动了她,只是当时她需要一个人安小老头的心,而谢宇刚好在,而已。 如果不是谢宇那天突然的冲动,千里奔袭前去找她,当时和她结婚的就是别人了。 大概是被父母婚姻的影响,季月欢对爱情两个字充满戒备,她也很难信任任何男人。 原本打定主意单身一辈子,可那时小老头生病,分明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可他眼里化不开的全是对她的放心不下,她舍不得他担心,便干脆找个人结婚,反正她对婚姻没什么所谓,对方未来要离婚要出轨或者问她要钱,无论怎样都没关系,只要当下肯配合她演戏就行。 她只是需要一个人结婚,是谁都好,张宇李宇都没有关系。 或许谢宇也曾幻想和她先婚后爱,可惜现实毕竟不是小说,他们的婚姻也终究走到尽头。 而眼下的情况则更为不同,时代所限,她没办法和祁曜君离婚,更没办法将这个人直截了当地拉进黑名单,再也不见。 面对他那浓烈到几乎快要掩饰不住的心思,她除了回避好像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是,当初她是答应了祁曜君不后退,可那时她以为他对他不过是短暂的兴趣,在经历长久的挫败之后他迟早会放弃,就像谢宇,不,作为帝王,他的耐心必然比谢宇那样的老实人差多了。 可当昨晚触及到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她才发现自己错了,他一点没有放弃,他真的在学着怎么去爱她,他真的想和她白头偕老,他甚至在认真考虑他们孩子的未来。 可笑。 她不会生孩子的。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季月欢就够了。 祁曜君见她始终低头不答,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是对的。 他今天如果不来,她也不会找他,他们的关系将止步于此,他之前苦心经营的一切功亏一篑。 但是没关系。 他来了。 “欢欢,”他开口,声音前所未有地柔和,却仿佛一碰即碎,“就非要这么对我吗?” 季月欢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声控,受不了这个声音。 “祁曜君,我这是为……” 为你好三个字不知怎么,才吐出一个,她就有些说不下去。 或许因为太耳熟,或许因为太伤人。 “为我好,是吗?” 祁曜君却擅自将她的话补全,他抓开捂住自己耳朵的手,非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可是季月欢,一如我曾经试图为你好,却愚蠢地用错方式一样,你又怎么会觉得,你所谓的为我好,是真的为我好?” “我说过了,你可以站在原地等我,这条路,我自己走。你说过很难,我也知道很难,但我愿意,哪怕我撞得头破血流都跟你没关系。你也早就告诉过我,你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那就完全把自己当做石头。地底的宝石会在意挖掘的人有多痛苦吗?不会的,一切都是挖掘者的选择。” 季月欢有些颓然地缓缓垂下双手。 祁曜君跟谢宇真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像她方才的拒绝,如果是谢宇,就会在她话没说完之际就明白她的意思,然后识趣转身。 但祁曜君会把她的体面撕碎,将她盘绕在喉咙里那些,所有刺耳的、伤人的话强硬地自己摆出来,然后一一反驳,再尝试从别的角度切入,说服她,改变她。 如果说季月欢心里有一扇门,一直以来房门紧闭,那谢宇和祁曜君的区别就在于,谢宇会礼貌上前轻轻敲两下,得不到回应便又得体地离开,过两天再来敲两下,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发现这扇门始终无动于衷,他前来扣门的周期也会慢慢延长,从一天一次,到两天一次,到几天,几个月,直到最后放弃,彻底离开。 但祁曜君不会,他会以最蛮横的姿态,敲门,捶门,撞门,甚至砸门,他会毫无风度地在门外大喊大叫,他不会离开的,他就站在门外,累了就歇一会儿,然后打起精神换另一种方式再次尝试。 作为君王,作为这个时代的最高统治者,他有一整个天下给他兜底,他有数不尽的方式进行尝试,他甚至愿意为此引来狂风暴雨,不惜引发山火地震,只为了让那扇门为他敞开哪怕一丝缝隙。 太可怕了,这个男人真的太可怕了。 她避无可避。 说不上来是无措还是恐惧,季月欢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 祁曜君离她那么近,第一时间便将这份颤抖感受得分外真切。 还是吓到她了吗? 他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背脊,只能用平时他用惯了的招数——转移注意力,缓解她近乎崩溃的情绪。 “算了,先不说这个,你要的签名我给你带来了。” “签……名?” 果然奏效,季月欢停止颤抖,只是茫然地抬起头,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祁曜君朝早已退出去不知道多远的崔德海扬了扬下巴,崔德海会意,迈步上前,将袖中早已备好的“签名”双手呈上。 季月欢疑惑地接过,才看了两眼,口中便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这哪儿是签名?这分明是祁曜君的罪状。 上面洋洋洒洒全是对祁曜君的指责,用词之犀利,言辞之激烈,还有一些个拐弯抹角看似幽默实则讽刺的引经据典,她不用猜都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原著里大理寺卿第一次出场,是在年底的万朝会,将一个傲慢的外邦王子怼得哑口无言。 想不到啊,原来我们宋大人的本事,这么早就显露无疑了。 不过…… 她指了指最后,那在一篇措辞风雅的字句末尾,显得格外突兀的三个字: “这也是宋大人写的?” 祁曜君面不改色心不跳,“当然,如假包换,你看字迹就知道了,从头到尾没变过,可不是我仿的。” 季月欢真是气笑了。 “我是说,这真的是宋大人自己想表达的?” 祁曜君认真思索了一下,再次一脸认真地点头: “他本来就看我不顺眼,心里肯定也这么想过,只是他不敢说而已。” 季月欢:“……” 她脸上写满了无语,“不敢说但是敢写?你看我信吗?” “哦,”祁曜君挺直了腰板儿,语气还有点儿自豪,“我让他写的。” 季月欢:“……” 她就知道! 见季月欢一副不想认识他的样子,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脸的无所谓: “不是想学骂我的本事?喏,专门让他给你写下来了,好好学。可惜你不能上朝,不然今天真该让你去旁听,骂我的人可多了,都不带重样的。” 第293章 季月欢:“……” 她感觉事情的走向不太对。 祁曜君真的疯了。 任何一个朝代的帝王都对后宫干政讳莫如深,而他方才居然说“可惜你不能上朝”。 可惜?! 你到底在可惜什么! 而且让自己的臣子将骂自己的话写下来,目的只是哄她开心? 这真的对吗? 原著里祁曜君很欣赏宋墨的,为了收服他,甚至不惜三顾茅庐……噢,截止到她当时看的最新章节,目前还只有两顾,但不出意外,等他再顾之时,宋墨倒戈不是难事。 但他现在在干什么!经此一事,宋墨只怕会觉得这个皇帝脑子有问题,于是坚定不移地选择晋王,他往后几顾都没有用了! 季月欢有点笑不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脑子里居然想起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褒姒一笑。 她未必是褒姒,但祁曜君看样子真要当周幽王啊! 不是吧,我以为你说当昏君是吓唬人的!怎么来真的啊! 季月欢崩溃地抓了抓头发,“祁曜君,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你可是男主啊!男主啊!你给我好好搞事业啊! “怎么?”祁曜君皱起眉,又看了看手中的宣旨,“是不是还不够难听?我也觉得,明儿我让他重……” “祁朝纪!” 季月欢大声喝止,她板着脸,“别给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的意思。” 祁曜君深叹一口气,抬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知道,可我难得幽默一次,你配合一下嘛。” 季月欢恨不得咬死他。 “这种黑色幽默我不喜欢,你现在能哄好我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再嬉皮笑脸我把你撵出去。” 崔德海抱着拂尘的手一抖。 他感觉旭小主要完蛋了,皇上脾气再好那也是天威不可犯,敢撵皇上走?古往今来就没听说过! 看看看!皇上的表情果然淡了吧! 就在崔德海以为祁曜君下一秒就要拂袖离去的时候,祁曜君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严肃一点就能把你哄好?那我开始了。” 崔德海:“……” 第354章 贪心 迎着季月欢不想说话的眼神,祁曜君将她重新按坐在秋千架下,自己也顺势坐在她身侧,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带着他体温的披风一下将她裹住。 季月欢眨了眨眼睛,也是奇了怪了,分明刚才不觉得冷,怎么他的披风这么暖和。 祁曜君一边控制着秋千架慢悠悠地摇晃,一边认真地问她: “先告诉我,你在气什么?” 季月欢低着头,小脸儿埋在披风之下,闻言嘴角微撇,“你不是说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我的事,我要你自己说。” 她就说吧。 祁曜君就是这样一个人,敏锐,又咄咄逼人。 明明可以给她留一点余地,但他便不,他步步紧逼,一定要将她藏在话里的蛛丝马迹剖析个干净。 可她怎么能说? 说她未卜先知,知道未来他会想要拿下宋墨? 她抿了抿嘴,只能含糊着开口,“我气你不务正业好了吧?这个签名我又不是非要不可,你干嘛跑宋大人面前发癫?万一他看你这么不要脸,以后不跟你混怎么办?” 祁曜君被她的说辞逗笑,但又因为她先前说不能嬉皮笑脸,又赶忙收敛神色,只是眼含笑意地总结: “哦,担心我失去一员大将啊!” 季月欢:“……” 她白了祁曜君一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说出了那句经典渣男语录——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还怪会解读的。 这人得亏没活在现代啊,不然语文阅读理解肯定拿不到分。 祁曜君:“……”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怎么细品之下又觉得怪怪的? 他瞧了她一眼,见她一改低头的架势,一双眼睛无辜地冲他眨啊眨。 好,确定了,刚刚这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只有拐着弯骂他的时候,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选择当没听到,只一边晃着秋千一边将她冰凉的手拢进掌心,淡声道: “你不愿意说我便不问了,总之你想的没错,我确实很想拿下宋墨,此人虽然看我不顺眼,但能力不俗,至少他接手大理寺的这两年,鲜少出现冤假错案,他于晋王的作用,约莫代表你父亲之于我的作用。” 都代表了民心。 不过论起实权嘛,显然宋墨这个大理寺卿比季书棋的作用大多了。 季月欢沉默不语。 毕竟祁曜君说的这些,没有谁比她这个上帝视角的读者更清楚了。 “我确实想过徐徐图之,但这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宋墨选择晋王,一方面是因为,作为审案断案的执法者,在他眼中手段大过情理,毕竟面对罪犯,大部分时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没用的,唯有铁血手段,方能逼出真相。他看不起仁慈的人,会更欣赏晋王无可厚非。” 季月欢点头,这也是她喜欢原著的一个原因。 朝堂争斗并不仅仅限于争斗,每个党派的群像塑造得很好,他们的选择并非是简单的利益捆绑或者利弊权衡,更多时候,他们的选择是基于人物自己的性格、经历,基于他们的世界观,而选择一条自认为正确的道路。 如同几千年前的百家争鸣,如同华夏那个觉醒的年代,各方青年救亡图存,上下求索。 抛开上帝视角,在看不见未来的当下,谁也不知道究竟谁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们只能遵循自己的本心去选择自己效忠的王。 你很难用正派反派这么简单的字眼去定义这些人,因为他们是立体的,鲜活的,有自己思想的人,他们只是选择的路不同,但他们终究在向着同一个目标努力——让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原著里宋墨虽然是作为晋王党出场,但喜欢他的读者不在少数。 一方面他讲话确实有趣,另一方面,拥有上帝视角的读者们当然知道,作为主角的祁曜君走的路才是对的,所以每一次看到宋墨私下骂祁曜君年轻气盛,又正儿八经给出一堆不靠谱的猜测的时候,大家都很为他着急。 书评区全是“别骂了别骂了,宋大人我怕你脸疼”、“宋大人什么时候能发现男主是对的啊急死了急死了急死了”、“宋大人快别分析了,没一句对的【ok】”、“宋大人在第五层,但男主在大气层【捂脸】”等等。 唉,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越气,这么好看一本书,怎么就没完结呢! 祁曜君见她点头,扬了扬眉。 他感觉自己对她的认知还是存在偏差。 之前从言灵那里得到的两首判词,再综合那些个奇奇怪怪的梦,让他诞生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季月欢并不是原来的季月欢,现在的她是诞生于另一个世界的灵魂,那个世界平等而自由,与大曜格格不入,这也是她看起来疯疯癫癫,讲话奇奇怪怪的一个原因。 但他不在乎。 她是神也好,是鬼也好,总之他认定了她,她便只是她。 可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又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她很了解大曜,至少她了解他,甚至了解朝堂,他知道丞相,知道辛将军,知道昌风,现在她甚至知道宋墨。 虽说季大人宠女儿,可季家在朝堂毫无根基,若不是那会儿朝堂实在缺人,而季书棋游走于乱世时,凭借自己不错的木工手艺帮了不少百姓,引起荐官的注意,几番推举之下,先皇才勉强同意见上一面。 不知道季书棋是怎么讨得先皇欢心的,总之那之后没多久,先皇便直接将他安排进都水清吏司,季家人这才有了踏入曜京城的资格。 可即便如此,季书棋起先也一直是无人在意的小透明,直到去年研究出方便省力的曲辕犁,举国推广,这才勉强打响声名,成为各方拉拢的对象。 而据他所知,季书棋这个人木得很,不管丞相晋王怎么明示暗示,他都无动于衷。 总的来说,他不认为季书棋会把一帮与他毫无干系的人细细讲给季月欢听。 更何况季府的季月欢和观星台之后的季月欢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那么,她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一切的呢? 难道大曜和她那个时代还能有交集不成? 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祁曜君继续: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晋王父亲与他交情匪浅,他欠了先晋王一个人情,在还清那个人情之前,要让他归顺于我,很难。” 季月欢张了张嘴。 她真的很想说这些她都知道,能不能讲重点。 但话到嘴边还是又咽了回去,静静听他继续。 “所以,我决定换一条路。” 换一条的路的意思很简单。 第294章 “要让他真心归顺来得太慢,不如威胁恐吓来得快,还更易于控制。” 他伸手点了点季月欢面前的那张“罪状”,扬眉: “你以为这上面写的是我的罪状吗?不,这是宋墨的罪状。” 第355章 写! 季月欢只是略微疑惑了一下,便反应了过来。 噢,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只有她这种脑子不好的人,才会下意识觉得祁曜君让宋墨写这玩意儿是神经病犯了,可祁曜君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早已向所有人证明了他的心智,没有人会觉得他突然犯病。 宋墨只会不断去思考祁曜君这个莫名其妙的行为背后的用意。 那么最容易想到的是什么? ——祁曜君对他已经没有耐心了,所以干脆用胁迫的方式,逼他写下这篇以下犯上的檄文,毕竟在朝堂上慷慨陈词是一回事,你私底下写下来又是另一回事,只要有了这东西,祁曜君随时可以以大不敬的罪名制裁他。 至于辩解说这是皇上让写的?谁会信呢?古代又没有监控录像,宋墨根本拿不出证据。 季月欢扶额,她莫名开始同情宋大人了,他这跟被仙人跳了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样的控制真的稳固吗?他难道不会想着摆脱,甚至随时反咬你一口?” “难道我用心拉拢他就不会背叛吗?季月欢,人心这个东西,我记得你很懂。” 她可以在悬崖边冷静地和刺客周旋,可以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下,巧妙忽悠可能带来危险的赶车人,她只是大部分时间都懒洋洋的,不喜欢动脑筋,但在看人方面,她比谁都透彻。 季月欢沉默。 是的,人心是最不可控的东西,退一万步说,就算宋墨真心归顺又怎么样?未来换晋王对他进行手段牵制,他就不会倒戈吗? 未必。 既然效果是一样的,晋王能用,祁曜君为什么不能用? 祁曜君冷笑一声,“他不是嫌弃朕的帝王心术不够么?那便让他看看,朕即便是用最低劣的手段,也足够让他屈服,区别只在于朕想或不想而已,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墨只怕如今也忐忑得很。 若是他孤身一人,未必没有誓死抗争的决心,偏偏他还有个儿子。 而这次出宫又让祁曜君得知一个重要信息,宋冬杨是站在他这边的,再加上宋冬杨当时看季月欢的眼神…… 祁曜君只是动动脑便能够大致推理出宋冬杨回府后的全过程—— 宋冬杨很快会猜到,他先前遇到的“季兄”是当今皇上,宋墨也许会用季月欢企图诱惑宋冬杨加入。 可惜,宋冬杨是个眼神太清澈不过的年轻人,他能在馄饨摊前拦住他和季月欢主动交好,说明他骨子里欣赏为百姓着想的人,他能在对季月欢有意的情况下,仍旧被乐兴坊那帮小孩儿牵制,而不是冷着脸将所有小孩儿撵走,再抱着花灯到季月欢面前献殷勤,说明他并非重私欲之人。 祁曜君更没有忽略,在三人一同踏入乐兴坊时,宋冬杨望着百姓们脸上劫后余生的喜悦,眼底不自觉流露的欣慰和振奋。 那一刻,祁曜君看透了他。 再加上季月欢话里话外的拒绝,在他明白祁曜君身份之时,但凡有点脑子,都该知道,季月欢在救他,他会选择恩将仇报吗? 若说宋冬杨是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便罢,偏偏他不是,他在外游学几年,必然经历过风雨,却仍旧能保持心中这份纯粹,足以证明他心智之坚。 所以宋墨给的路,他一定不会选。 只要宋冬杨坚持走自己的路,宋墨被牵制就是迟早的事情,再加上宋冬杨回去还会告诉宋墨关于外面舆论被人为掌控的事情。 祁曜君能大致猜到是何人所为,宋墨未必,最大的可能是猜测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如此不声不响的大动作,足够让宋墨毛骨悚然,认为祁曜君深不可测。 总之,在种种原因或巧合或注定的加成之下,祁曜君只是一个轻微的推波助澜,宋墨便无路可走。 季月欢倒是想不到这些,她只是顺着祁曜君的话思考了一下,认为这确实也是一个方案。 要让一个人为自己所用,除了说服,便是控制。 前者耗时长,效率低,后者虽然风险高,但效果拔群。 更何况祁曜君本就是一个极佳的领导者,宋墨刚开始可能会有些不舒服的叛逆,但当他在祁曜君阵营待久了,正面见识祁曜君的手段和心智之后,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是迟早的事,最后的走向和原著不会差太远。 祁曜君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明白了过来,于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所以,季月欢,懂了吗?是时候改改你总爱为别人考虑的毛病了,每个人的选择都有自己的考量,也会相应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无需为任何人负责。” 季月欢微微一顿。 原来他早知道。 知道她容易愧疚,知道她不喜欢当拖油瓶。 偏偏刚才还要故意说一句“担心我损失一员大将啊”。 她始终低着头,“祁曜君,你就承认了吧,你这人超自恋的。” 祁曜君:“……” 祁曜君才不理会她如此明显的转移话题,只是停下摇晃的秋千,捏着掌心那双已经没那么凉的纤手,低下头一脸认真地看她: “那你也承认吧,季月欢,你太自卑了。” 季月欢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 她终于仰起脸,嘴角却泛出苦意,“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意外的是祁曜君居然认真地点点头,“确实藏得很好。” 她大部分时间都懒洋洋的,牙尖嘴利,面对皇后兰馨儿之流也始终腰背挺直,乍一看,任谁都觉得她底气足得很。 大概除了祁曜君,没人能发现她骨子里的自卑。 “那你……怎么发现的?”沉默许久,季月欢还是忍不住问。 祁曜君眼中泄出几分笑意,“因为你说过,我很强大。” 季月欢一双大大的眼睛写满大大的疑惑:“……是吗?” 她说过吗? 嘶,不记得了。 祁曜君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见季月欢一副“我什么时候说过了,你别仗着我记性不好糊弄我”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好容易才压住想要教训她的冲动,提醒她: “上次,我问你为什么心疼贵妃却不心疼我的时候。” 季月欢:“……” 哦。 有点儿印象了。 她点头,“唔,好像还真说过,那你继续,我说你强大,然后呢?” 祁曜君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才哼笑道,“既然你认可我的能力,那就不存在你不信任我的问题,可你依然担心我为你做的事情会给我自己带来麻烦,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对自己不够自信,你始终觉得你会拖累我。” 季月欢抿唇不语。 但祁曜君却抬起她的下巴,非要她直视他的眼睛。 “可是季月欢,我也说过,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天塌下来,我给你兜着,但你好像,从没放在心上过。” 说到最后一句,他眉眼微垂,竟像是有几分委屈。 “我……” 才说了一个字,她便有些难以继续,因为他说得都对,她甚至找不到角度给自己狡辩。 祁曜君还在步步紧逼,“你仔细回忆,这一次给你要签名,上一次你揽下为吴容华养胎的责任,再上一次你冲到敏秀宫行凶,哪一次我不是处理得好好的?”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帝王手段,哪怕帮你出手,却也在其中掺杂自己的图谋,可是季月欢,这正是你需要的,我若真为你不顾一切,你会背上巨大的心理压力,只有我自己也得利,你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我所有的部署。” 祁曜君的手指一寸寸滑进她的指缝,紧紧扣住。 “可是,季月欢,你心里偏又要因这个理由,说服自己,我对你不是真心,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顺带。我所有的路都被你堵死了,欢欢,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对我,有些太不公平了?” 季月欢重新颤抖起来。 她没想到连这一层都被祁曜君看透了。 是,现代的经历让她活得自卑又可笑,分明期待能遇到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人,可真有人对自己好,她又会升起戒备,找出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对方是另有所图。 这也是她爱无能一个原因,她打心里觉得,她这种拧巴的小丑,根本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分明每次她觉得自己闯祸的时候,祁曜君都会用最迅捷的方式处理妥帖,并且告诉她,你没有拖后腿,你很棒,你帮了大忙。 这让季月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会告诉自己,看吧,祁曜君就是这样一个其智近妖的人,一件她觉得再简单不过的事,他却可以考虑那么多,他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她要当心。 第295章 她眼眶有些泛红,“祁曜君,我……对不起,我……” 她闭上眼,带着颤抖的哽咽之声传出。 “我承认我很卑劣,可我改不掉,我不知道怎么改……我只想将自己保护起来,为此我不惜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心,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我改不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改……所以你放弃我吧,你会很累的,我知道任何人和我相处都会累的,你很好,你真的已经很好了,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 “我再说一遍,”祁曜君扣着她的手又收拢两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是苦是累,那是我要走的路,不需要你担心。” 他靠近她,与她额头相抵,要她感受他的呼吸,直视他的眼睛。 “不知道怎么改,没关系,我教你。” 第356章 面对 “第一步,从不计后果开始。”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计……后果?”季月欢喃喃地重复这四个字。 祁曜君仍旧一脸的认真。 “是,不计后果,不要管你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什么,你想做什么便大胆地做,剩下的交给我。” 他的眼神里此刻流露出睥睨一切的自信,是他作为天下之主的意气风发。 “季月欢,试着信任我,也试着信任你自己,你尽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我,既然你认可我的能力,就该相信我有扭转乾坤的实力,就算你捅出天大的篓子,我也可以解决。若是解决不了……” 季月欢失神的双眸逐渐凝在他脸上,“怎样?” 他轻笑一声,“那你骂我好了。” 季月欢:“……” 季月欢嘴角抽了抽,表情顿时有些欲言又止。 憋了半天,她还是道: “有时候可以不用这么幽默。” 怎么说得好像她老惦记着骂他一样。 祁曜君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扬了扬眉,“幽默吗?我以为我在陈述事实。” 说着,他的下巴点了点季月欢手里那篇“发人深省”的千古之作。 “不然你拿了这东西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 季月欢:“……” 她最初分明只是想要一张签名而已。 算了,季月欢也懒得跟他解释什么叫签名,她撇撇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还挺期待被我骂的?祁曜君,你变了,你之前多老实啊,我怎么感觉你现在好像被开发出了什么奇怪的癖好?” 比如艾斯艾慕什么的。 有点怀念之前那个连接吻都不太会的二愣子皇帝了。 祁曜君不太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老实?别以为他都忘了,她当初分明嘲笑他来着。 他用力地揉了两下她的脑袋,“那你不用担心,我也就那么一说,我不会给你骂我的机会的。” 潜台词:不管她惹出多大的麻烦,他都一定能够解决。 季月欢又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出这层意思。 不得不说,祁曜君的这个提议,真的很让人心动。 可就像季月欢之前说的,祁曜君的出现太晚了。 这一次也一样,但凡他再早一点,在季家人入宫之前,在季月欢得知自己或许只是一个改命失败的产物之前,或许季月欢都会答应跟他试一试。 可惜…… 她现在只想将一切拉回正轨,她不想再作为失误活着了。 ——或许连祁曜君都没想到,季月欢方才说那些话,只是想劝他放弃而已,并没有要他想出解决办法的意思。 哦,或许不是没想到,是即便想到了也选择忽视,总之他不会退的。 算了,既然她用尽手段都不能让他退却半分,便随他折腾吧。 “好,我知道了,我慢慢学。” 学个屁,她又不是什么一天到晚想着搞事的作精,什么解决不解决的,她完全可以老老实实睡大觉,规避掉一切麻烦,这样既不影响到别人,又不需要祁曜君为她做些多余的付出,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好像她只会惹麻烦一样。 祁曜君的花言巧语或许能够蛊惑很多人,但蛊惑不了季月欢。 季月欢缜密的逻辑思维,可以让她很冷静地将这次的事情梳理清楚。 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她随口跟宋冬杨提了一句她想要宋墨的签名,这件事从头到尾跟祁曜君没有任何关系。 是祁曜君自作主张找的宋墨,拿来的也不是她想要的签名。 说什么为她解决麻烦,分明是他自找麻烦。 事情发展成如今的样子,唯一和季月欢有关的部分大概是,祁曜君做这一切的出发点是为了哄她开心。 她只是不希望因为这么一个荒谬的理由,导致宋墨倒戈,造成世界观崩坏,进而影响到剧情而已。 季月欢先前说了那么多,其实核心不过一句话—— 【我只想将自己保护起来,为此我不惜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心。】 哪怕到了此刻也一样。 任祁曜君说破了天,她的心仍旧泛不起半分涟漪。这样的她要怎么拯救? 她知道这对他不公平,可她也说了,她改不掉。 所以祁曜君从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她需要改的不是做事瞻前顾后的坏毛病,她需要改的是如何放下心中的戒备。 其实祁曜君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这件事他做不到。 因为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她如果能放下戒备就不需要他来改变,可她如果放不下戒备,任他用尽手段,她仍旧会觉得他另有所图。 祁曜君或许已经算是蛊惑人心的好手,可惜季月欢没有心。 若是她可以被这三言两语拯救,谢宇早就成功了。 她冷静得可怕。 面前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着让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可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去死。 祁曜君根本不知道,她如今的求死意志有多么的强烈。 季家人呕心沥血,为原主汲汲营营,外头所有人都在为那个已经离去的季小姐祈福,而她,什么都不是。 “此命终身运不通,劳劳做事尽皆空。” 哪怕换了一具身体,换了一个时代,这句话仍旧如同鬼魅一般跟着她,如影随形。 ——她前阵子才觉得一切都在好起来,她甚至交上了李修媛这个朋友,她刚准备用尽全力去活一次,却那么突然地从言灵嘴里听到改命二字,让她不得不重新正视自己作为小偷的事实。 果然啊,老天爷至今没有放过她,每一次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抓住美好的时候,下一刻又都会被突如其来的东西摧毁。 但这些都是她没办法如实相告的,反正赌局还在那儿,她就当哄他开心了。 他想玩儿她就陪他玩儿吧,也算是不辜负他的一番良苦用心。 可惜聪明了一世的祁曜君,此刻也被季月欢那句乖乖巧巧的“慢慢学”冲昏了头脑。 抑制不住的笑意蔓延至嘴角,他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方才在吃糖葫芦?” 季月欢微微一愣,看了一眼被扔在一旁的竹签,随口“嗯”了一声,“二哥带了好多,我还分给了冬霜腊雪她们,你要尝尝吗?我让南星……唔!” 话还没说完,温热的气息便侵袭而至,将她所有的话都搅碎在唇齿之间。 他也太久没吃过糖葫芦了,确实想尝尝。 但也不必舍近求远。 冬日的秋千架下,一对璧人相拥亲吻,画面美好到一众宫人都不敢看。 可没有人知道,一人心潮涌动,另一人心如止水。 直到季月欢快要呼吸不过来,祁曜君才缓缓放开她,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因为方才的季月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热情主动。 “甜的。”他说。 季月欢白了他一眼,等呼吸缓过来,才无语道,“我下次把糖衣去了,专塞你一嘴山楂果,看你甜不甜。” 祁曜君被她逗笑,“无所谓,反正我会带你也尝尝的。” 季月欢:“……” 她沉默三秒,缓缓将宋墨那篇文章展开,露出末尾醒目的“王八蛋”三个字,摊给祁曜君看。 祁曜君梗了一下。 季月欢见他吃瘪,缓缓呲牙,“这玩意儿还挺好用,我收着了。” 说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快回去批奏折吧,国家和人民还需要你,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你呢?”祁曜君问她。 季月欢低头将宣纸缓缓卷起,随后起身,伸了个懒腰,“我?我去梦里闯祸,等你帮我摆平啊。” 祁曜君闻言微微皱眉,总感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但他没从季月欢的眉宇间瞧出什么异样,便也没放在心上,只顺着她的话调侃: “好,我知道了,你梦里有我。” 季月欢:“……” 怎么说呢,跟祁曜君比起来她确实是有点儿太自卑了。 第296章 送走了心情还不错的祁曜君,季月欢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转身之际,看到了不远处墙根儿底下的红玉树,在宫人的精心养护下,这些移栽而来的品种几乎都已成活,哪怕在这个季节也有新叶冒头。 看起来是很有生命力的一种植物,不知道祁曜君当时为什么会感叹稀少。 丛笑先前对这些贴墙种得跟护栏似的红玉颇为嫌弃,觉得破坏了整个庭院的美感,还问过季月欢可不可以挪,只是当时季月欢担心挪来挪去不成活,所以没答应。 大概是看出她对这些带刺枝丫的态度,丛笑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在树下又添置了些兰草,让墙根之下的红玉树显得不那么突兀,若是忽略那枝头的尖刺,远远望去倒还真的别有一番生机盎然的味道。 季月欢望着叶缝间的细刺发呆,忽然发现她跟这棵树还挺像的,分明浑身带刺,却也需要一副最自然的模样将自己伪装起来。 “小姐。” 南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季月欢回神,“嗯?” “您……不开心吗?”南星迟疑着问出这句话。 因为忘了说过两天太后将提前归朝的祁曜君去而复返,在进门的前一秒听到这句话,陡然顿住。 第357章 敲门人 他听到季月欢温温淡淡的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南星摇摇头,“奴婢不知,只是感觉……您有点儿不开心。” 季月欢薄软的唇扯出一个不怎么带笑的弧度,却只感觉嘴角有千斤重,不到两秒又被压了回去。 “星星真了解我。”她感叹。 可惜连星星也不是她的。 南星眸露担忧,“小姐,您……” “可是星星,”她打断南星,问她,“我站在这里,就一定要开心吗?” 南星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地摇头,“不,小姐,奴婢不是……” 南星实在嘴笨,她磕巴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此时的感受,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我知道。” 还是季月欢率先开口,给她解了围。 她收回落在红玉树上的眼神,缓缓转身,只说,“可我笑累了,星星,让我休息一会儿好吗?这里没有别人,给我留一点点,不开心的权力吧。” 南星听不懂这句话之下藏有怎样的深意,只是闻言,心头莫名一涩。 她低下头,不让自己眼中的心疼被小姐看到,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门外的祁曜君站在原地,两条腿却在瞬间重逾千钧,让他迈不动分毫。 他……是她口中的那个‘别人’吗? 原来,和他在一起,她一点也不开心吗? 他想要她快乐,错了吗? 先前还眉开眼笑的君王,此刻仰头望着面前还不算恢弘的宫殿,陷入茫然。 真想冲进去找她问个清楚,却又怕为此剥夺她片刻喘息的权力。 闭了闭眼,祁曜君终究,转身离去。 季月欢一动不动地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缓缓回神,一转身,发现南星居然一直都在。 她面色微顿,“星星?你……” 星星冲她呲牙,露出脸上两个可爱的酒窝,“小姐有什么吩咐?” 她绝口不提方才的事,将那一片属于她的宁静完完全全留给她。 季月欢莞尔,心头的沉重莫名散去几分。 她捏了捏南星的脸,“只是想问你还记不记得贵妃喜欢什么?我听说再过不久是她的生辰,我想想给她准备点儿什么礼物合适。” “喜欢什么……” 这下南星可犯了难,毕竟上一次见贵妃已经过去几年,中间他们又换过几座城,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很多。哪怕她记性好,要从如此庞杂的记忆里翻找出贵妃的爱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季月欢也觉得这似乎有些太为难南星了,刚想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却见南星一拍脑门儿,“我知道了,雨笑小姐喜欢听故事!” “故事?”季月欢一愣,她上哪儿给贵妃找故事去? 南星用力点头,“嗯!您跟雨笑讲的那些故事她都喜欢得不得了!我记得她最喜欢的故事叫……叫……” 南星像是一下卡住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海的女儿!对!就是那个美人鱼上岸发现王子即将要娶别人,于是一刀把王子捅死扔进海里的故事!” 季月欢:“……” 啊,这么清奇的版本,真像是出自她的口呢。 * 护国寺。 “住持!住持!我回来了!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啊,我好饿!” 言灵的拂尘不知道被她扔哪儿去了,此刻也完全抛却道士的打扮,蹦蹦跳跳地冲住持所在的万佛堂奔去。 沿路的小沙弥对她都还算熟悉,纷纷抬一只手向她行礼。 言灵一阵风似的刮过,“师兄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大家都忙自己的啊!没事儿没事儿,我找住持,待会儿来找你们玩儿!” 敲着木鱼诵着经的住持微微一顿,苍老的脸上露出无奈却宠溺的笑,没好气地看着冲进门的小姑娘: “佛门清修之地,这么多年怎还是不长记性?” 言灵随手抓起供桌上一个苹果,张嘴就咬了一口,满不在乎地冲住持摆了摆手: “没关系啦,我佛慈悲,大度能容,佛祖不会怪罪的。” 住持的目光默默从她手上的苹果扫过,又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闭上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鱼。 “回来这么早,看来事情都办妥了?” 言灵一边嚼着有些干巴不知道放了几天的苹果,一边叹气,“算是吧,可是住持,这样真的对吗?我总感觉有些太急了,我瞧着主子前两天的状态才好些,眼下只怕是……” 她虽然和季月欢接触得不算多,但毕竟是她一早就算到的主子,所以早在天枢阁的时候就有意识地关注过她,对她还算了解。 木鱼声戛然而止。 住持放下手中的木鱼槌,抬手捻了捻洁白的胡须,又看了一眼门外湛蓝的天空,只回了四个字: “不破不立。” 言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是说,要把她的枷锁打碎,首先需要把她所有的枷锁先揪出来?” 住持赞许地颔首,言灵这方面的悟性一直都很高。 “若是不能一举成功,此前种种,于她,不过是饮鸩止渴。” 言灵想想也是,又咬了一口苹果,“下一步怎么说?” 没等住持开口,她又苦了一张脸,“您倒是把自己藏得好好的,我现在可是把皇上、季家还有后宫那疯子都给忽悠了,回头若是让他们发现被骗……” 言灵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凑近了住持,“哎,住持,住持,您快帮我看看,我这脖子怎么感觉松松的,在我肩膀上待不了多久的样子?” 住持直接伸手,狠狠一戳她脑门儿,“没掉,我看牢得很。” 言灵揉了揉额心,嘿嘿笑着,“那行,住持说话向来靠谱,这把贫道跟了。” 住持都想拿木鱼槌敲她了。 “净会耍贫嘴。” 言灵耸了耸肩,单手撑了一下,跃坐在供桌上,一边晃着两条腿,一边问: “您快跟我说说吧,接下来还需要我做什么?” 住持高深莫测道:“去救一个人。” “谁?” 住持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第358章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后宫众人都觉得不对劲。 前两天还跟着皇上大摇大摆出宫的旭容华,好像突然之间就失宠了。 皇上最近都不往未央宫去便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皇上不去未央宫,也没踏足后宫别的地儿就是了。 但这依然不妨碍后宫众人感觉振奋啊! 要知道,自从季家那位得宠之后,皇上都多久没瞧过旁人了? 噢,也就前些日子贵妃分得一杯羹,不过贵妃也是个蠢的,不知道把皇上好好拴住,竟然跑去关心吴容华肚子里的孩子? 跟她有关系吗?装什么贤惠? 演砸了吧,皇上虽说应了,不也没再去过昭明宫? 天天一下朝就往未央宫跑,若不是还要批奏折,那架势恨不得住未央宫里头,也不知道那痴儿究竟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 现在好了,前有贵妃失手,今有旭容华失宠,那接下来不就是她们的好日子? 不过也有一部分人不抱什么期望,皇上要真有这方面的心思,何至于至今不踏足后宫? 这架势倒更像是跟未央宫那位闹脾气,等着人去哄呢! 还有人说是前些日子旭容华作为宫妃,却跟皇上大摇大摆出宫,引得百官弹劾,虽说季家此次赈灾立了大功,可规矩就是规矩,皇上也是被朝堂上那帮人给骂怕了,这才暂时消停些,以免那些人再抓旭容华的错处。 第297章 总之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熙文殿。 又一次批奏折走神之后,他回神,冷不丁开口问: “她在做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已经是这些天不知道第几次从他口中问出。 起先崔德海还有些愣,在皇上的死亡凝视下才勉强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而后便赶忙差人去打听,后来听得皇上问多了,干脆吩咐了人候着,每隔一个时辰传一次消息,所以此刻听到这个问题,应对起来显得格外娴熟。 “回禀皇上,按先前传来的消息,旭小主这会儿应当在睡觉。” 又在睡觉。 他此前所有的努力好像一夕之间化为泡影,她又回到了之前。 若不是有他之前那条不许睡觉超过八个时辰的规矩约束着,她只怕睡得更长。 可眼下的情形也依旧不容乐观。 一天也就十二个时辰,她如今几乎掐着点,一定要睡满八个时辰为止,剩下四个时辰的时间里,便是沐浴更衣、吃饭洗漱,然后拿着一块上好的檀香木不知道在倒腾些什么。 他不打她面前出现,她就当他没存在过。 不在乎,不惦记,甚至,不过问。 他恼怒又失落,失落于她真的不在乎自己,可偏偏这个问题她早就同他说过,只是他心里始终抱了一丝侥幸,以为那不过是她在嘴硬,眼下被事实打脸,难免恼怒。 可恼归恼,他始终……不敢再踏足那里。 他总忍不住想,是不是她现在很是享受现在的状态,是不是每一次自己的出现她都疲于应付,是不是……他真的很多余。 他只能让自己不停地忙碌,因为只要一闲下来,密密麻麻的思绪便将他的脑袋填满,他只感觉头昏脑涨,似乎随时要爆裂开来。 可他还是会走神,会想要知道她在做什么,怕她出事,又怕她真的将自己完全遗忘。 多可笑啊,遇见她之前,祁曜君从未想过,坐拥整个天下的他,也会有如此患得患失的一天。 可是,要放弃吗? 不。 绝不。 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已经用尽了手段,但似乎,一点用都没有。 这些天他也在复盘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分明前些天她还好好的,他还记得他那日走进未央宫,窝在榻上的她眼角眉梢的暖意。 他问,“今日心情不错?” 她一双眸子亮亮的,用力点头,“嗯!” 他以为一切都在变好,但好像一夜之间,她所有的快乐都消失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仔细一想,应该是从那句“失误”开始的。 是言灵。 思考到这一步的祁曜君怒不可遏,他总感觉言灵在这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先前他还想着她会不会是有什么自己的安排,他也想顺着事态的发展再观望观望。 可他不允许,她带走季月欢眼里的光。 那星星点点,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希望。 梦里的季月欢,他干涉不了,可至少眼下的她,他要让她知道,她从来不是失误。 要让她相信这一点,能做到的,唯有言灵。 他第一时间便派了天枢阁的人追查言灵的下落,可至今没有消息。 他倒是不担心天枢阁的人包庇言灵,只能说,言灵在天枢阁呆了那么久,对于天枢阁的追踪方式太熟悉不过,最大的可能还是她自己设法躲避了那些追踪。 更何况她的背后还有住持。 祁曜君昨夜亲自去了护国寺一趟,可住持闭门谢客,只说时候未到。 他面前的所有路好似都被堵死了。 他想起在最初,季月欢抱着酒瓶苦笑着对他说: “这条路,很难。” 他想过很难,可没想到这么难。 或者说他太狂妄,对自己的能力也过于自信了。 可若是连他都救不了她,还能有谁? 祁曜君手里的毛笔一直悬空,握笔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直到一滴墨水砸在奏折之上,他才回神。 垂眸,发现面前的奏折来自青州刺史,他在……弹劾季书棋。 说是青州官府已按照季书棋最初的要求,征调当地民夫,所需物资也一应筹备齐全,可季书棋却迟迟不动工。 眼下运河开凿进度停滞,征调来的民夫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放走不行,否则征调民夫形同儿戏,官府威信大打折扣,可留下,每日就得管他们吃喝,白白消耗粮食。 偏偏此前祁曜君发过话,季书棋拥有此次开凿运河的最高指挥权,又有尚方宝剑在手,青州当地官员敢怒不敢言,只得连夜上奏,望皇上定夺。 祁曜君皱起眉。 季书棋不是如此乱来的人,他更愿意相信他这么做是有自己的考量。 可这件事不好放任,思索再三,他提笔批注了一行字,又另外写下一封信。 “怀浊。” 暗卫应声出现,“在。” “你亲自去青州一趟,将此信交予季书棋,顺带看看青州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属下遵命!” 直到怀浊消失,祁曜君只是站在原地发呆,却并未拿起下一本奏折。 半晌,他才终于开口: “未央宫的温泉开凿进度如何?” “回禀皇上,已完工八成左右,玉石已铺设完毕,只剩最后的花纹雕刻以及引活水入宫。” “必须赶在太后回来前,让她搬入主殿。” “奴才遵旨。” 祁曜君轻舒一口气,又望向外头的天色,“是不是改用晚膳了?” “差不多了,皇上可是饿了?奴才这边去传……” “不必。” 祁曜君抬手制止。 “去朕的库房拿几瓶好酒来,摆驾未央宫。” * “小主?小主?该用晚膳了。” 季月欢被腊雪轻声叫醒,她茫然地坐起身,目光呆滞地落在虚空处,像是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地,好半晌,才动了动眼珠子,左右四顾了一下,随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哦,好。” 腊雪和冬霜一边扶她起身,一边无奈对视。 这些天小主都是这样,好似陷在梦里似的,每每醒来,都要愣上好一阵儿才能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看得她们心里着急,又无计可施。 分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皇上和小主在那秋千架下亲密,她们看了都脸红,怎么一转眼,皇上便不来了呢? 小主也不问,像是毫不在意似的,整日整日地睡,虽说也吩咐了她们按时唤她醒来,可任谁都能看出,小主苏醒时呆坐的时间越来越长,似乎…… 似乎她越来越不愿意醒了。 “小主……” 腊雪忍不住开口,“恕奴婢多嘴,您和皇上……究竟怎么了?” 季月欢又愣了一下,像是有些没听清,又像是在回忆她口中的“皇上”是谁。 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没怎么。” 她也确实不知道怎么了,那天祁曜君走的时候心情还不错,季月欢本来都做好了他晚上过来折腾她的打算,但他意外的没有出现。 她也没在意,不来正好,她便自顾自睡去。 之后几天这人就跟消失了一样,季月欢思索了一下,她感觉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的演技还是太差了,没能骗过祁曜君,这小子感觉到了她的敷衍,所以自尊心受挫,干脆不来了。 但对此她的第一反应依然是,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原著里她本来就是死在冷宫,祁曜君冷落她是迟早的事,她一点都不意外,所以照常睡大觉。 如她三哥所说,位分升了又不是不能降,或许再过不久,她便要当她的才人去了。 私心里她还蛮高兴的,倒是忽略了这些个宫女的忐忑。 见腊雪一脸的担忧,季月欢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啦,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在这宫里得宠失宠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你还指望祁曜君宠我一辈子?” 虽然祁曜君总在她面前说尽各种好听话,可季月欢从不放心上。 她是听着季和的故事长大的孩子,村里那帮人或有意或恶意,总喜欢拉着她反复诉说当年那些龌龊事。要让这样的她去相信所谓伴侣会一辈子对自己好?她信不起来。 她不愿意成为郑曼,也不想这个世界上再有第二个季月欢。 腊雪抿唇不语。 虽说小主这话没错,可她总觉得,皇上待小主是不一样的。 见腊雪沉默,季月欢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雪雪,人始终是孤独的,每个人自出生开始就是独立的个体,你目之所见皆是过客,所有人最终都会离开,或早或晚。” 她在试着提前打预防针,也希望未来腊雪她们能平静地接受她的离开。 腊雪还没说话,另一道带着恼意的嗓音便自门外传来。 第298章 “恶人先告状!朕何时说要离开!” 腊雪和冬霜眼睛一亮,迅速跪了下去,“参见皇上!” 祁曜君掠过她俩,大步走到季月欢跟前,忍不住伸手去戳她的额头,接连好几下,“季月欢,我迟早被你气死!” 季月欢却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也没躲,也没像往常一般伸手揉额头,只是茫然地问: “你怎么来了?” 她还等着发配冷宫呢,怎么事情的走向忽然又变了? 祁曜君一听这话就心头火起,可又不敢真的凶她,只能压抑着怒火,一张脸板着,“怎么,我不能来?” 噢,倒也是,这是他的地盘儿。 季月欢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水,她浑不在意,只是懒洋洋地问他: “能,吃过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祁曜君只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安然自若得很,仿佛这些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问他为什么不来,也不问他此刻为什么来,她什么都无所谓,他不在那就不在,他来了那就一起吃个饭。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挫败极了。 祁曜君感觉他此刻真该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否则帝王的脸面都要在她面前丢尽了。 可想到她那句“所有人都会离开,或早或晚”,他就心头一堵。 他握紧季月欢的肩膀,一字一顿,“季月欢,我没有要离开,我只是那天听到你和南星的谈话,我怕我的出现让你不开心,你不可以乱扣罪名给我。” 季月欢愣了愣,半晌后疑惑问他: “啊?我跟南星说了什么?” 这几天睡觉时间太长,她只感觉脑袋空空,什么都没剩下。 祁曜君又一次被噎住。 她随口的一句话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倒是转头就忘,睡得香甜。 祁曜君咬肌紧绷,每个字都像是从喉骨蹦出,“你说你笑累了,你想要不开心的权力。” 季月欢恍然了一下,随后垂眸抿唇。 祁曜君却不容她逃避,他微微屈膝,矮下身来与她对视。 “可我真的很想问,季月欢,我想让你开心,错了吗?” 第359章 新的路 “没有。”季月欢回得斩钉截铁。 她苦笑一声: “祁曜君,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是我自己开心不起来,可是当我看到你为了让我开心而努力的时候,我又不想辜负你的努力……” 所以她只能逼着自己去强颜欢笑,可这样子她又会累。 这个问题根本无解。 他们俩的核心矛盾点从来没有解决过——她想死,他要她活。 “所以最好的方式是,你不要管我了,放我自生自灭算了。” “可是不行。” 祁曜君伸手抚摸她的脸庞,修长的手指勾勒她的面容,又缓缓滑至她的唇,此刻苦笑的弧度显得那么刺眼。 “我若是不管你,我就彻底失去你了。” 所以又是一次无效交流。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选择终止这一次谈话,只问,“那一起吃饭吗?” 祁曜君迟疑片刻,还是缓缓点头。 他牵着季月欢的手,分明她才从被窝出来,可双手却凉得吓人。 他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季月欢垂眸看了一眼,浑不在意的样子,“是吗?我觉得还好。” 祁曜君脚步陡然顿住,导致下意识往前走的季月欢也被拽了一下,她茫然地回头,“怎么了?” “你……”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怕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可又实在担忧,只能含糊着问: “你感觉不到冷?” 她的身体还是又出问题了吗? 祁曜君忽然之间感觉呼吸都变得拥堵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她不说?该死的,陈利民和危竹都是死的吗?居然也没发现? 季月欢听到这个问题神色也变了一下,她狐疑地看了祁曜君一眼,不过感觉他应该只是随口问问,毕竟祁曜君怎么可能知道以前那个怪物一样的自己呢? 她抬起那只被他牵住的手,连带着祁曜君的手也被他抓了起来。 也是奇了怪了,她的手平时看起来细细长长,但被他握在手里就莫名感觉小了两圈。 不过祁曜君虽然是冷白皮,但肤色跟季月欢比起来还是差两个度,平时瞧不出来,交握的时候色差倒是格外明显。 她瞧了一会儿,又捏了捏,“也没有感觉不到冷这么夸张啦,确实凉凉的,尤其你的手暖暖的,感觉会更明显一点,但是还好。” 她说是还好,但祁曜君总不放心,梦里那个老人问起的时候,她也说还好。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她从不撒谎? 分明处处是谎言。 他趁着用膳的功夫让崔德海去叫了危竹和陈利民,季月欢懒得去思考祁曜君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人来了就安静让他们把脉。 祁曜君一直紧张地盯着,目光在危竹和陈利民的脸上打转,生怕错过他们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危竹和陈利民都被盯得莫名其妙,还以为季月欢出了什么大事,把脉的时候仔细再仔细,不过最后得出的结论都很一致。 “师妹年纪小,体寒气虚,偏偏又不爱动弹,可以多出去走走,或者入睡前喝点姜汤,会好一点。” 【不爱动弹】 祁曜君的幽幽的目光又转向季月欢,“我就说你不能睡太久。” 季月欢:“……我已经很控制了!而且我哪儿没动,我最近分明有在干活!” 祁曜君想起来宫人都说她拿了一块檀香木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皱眉问她: “所以你在做什么?” 季月欢想了想,反正祁曜君也知道她和贵妃的关系,好像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所以起身从一旁拿出一个小盒子,“听说再过不久就是贵妃的生日了,我给她准备礼物。” “礼物?” 祁曜君微微一愣,他打开盒子,是一块此时看起来有些奇形怪状的木头,暂时还看不出是什么。 “所以你最近在……雕琢这块木头?” “嗯,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太久没弄了。” 小老头很少让她碰木工活,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们家幺妹的手细细长长,一看就是捏笔杆子的,哪儿能碰这些?沾了阳春水,福气就不来咧,幺妹乖,咱不学这个。” 但季月欢耳濡目染之下,要说什么都不会也很难。 她不在乎什么捏不捏笔杆子,什么福气,她只是不想看小老头那么辛苦,想多学一点可以帮他分担。 所以经常趁小老头待木匠铺的时候,自己在家练习。 因为是自己练,所以做出来的东西相对粗糙,但也还算不错。 后来她大学的时候去博览中心兼职,当时负责的展位刚好是黄杨木雕,展位的师傅为了证明自己的展品是纯手工制作,会现场进行雕刻展示,季月欢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师傅大概注意到她的眼神,后面趁客人少的时候问她是不是也有兴趣。 季月欢便如实说了句她爷爷以前是个木匠,师傅一听就很高兴,后面直接把她拉上去,以学徒的身份让她给观众演示,这样他就可以坐旁边休息。 再加上季月欢容貌姣好,往那儿一坐便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人一多总有那么一两个买点儿小物件带走的,后面展会结束,木雕师傅笑得牙不见眼,说这是他开展以来收益最高的一次,给季月欢结算兼职费的时候还多给了两百。 季月欢也很高兴,她从那个师傅那儿学到了一些精雕手艺,还多拿了两百块钱,是她做得最开心的一次兼职。 只不过后来她室友生日,她没什么钱,就厚着脸皮联系那个木雕师傅,问问他有没有剩下来的木料,便宜点卖给她。 那师傅还记得她,因为对她印象不错,就直接送了她一块,只让她出了个运费。 季月欢拿到的时候可高兴了,黄杨木也不便宜呢,她再好好发挥一下,她觉得一定是一个特别有意义的生日礼物。 然后为了给室友制造惊喜,她下了课都很晚回宿舍,就自己待在外面一点点地刻,成品是一只漂亮的大头老虎,因为她记得室友是属虎的。 后来她把那只老虎送给室友,室友当面夸了句好可爱,后面趁季月欢没注意,扔进了垃圾桶。 再后来,在某次机缘巧合之下,她从社团回来,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刚好听到那个室友跟另一个室友吐槽:谁生日礼物送个破木头的,穷酸死了。 后来季月欢就不碰了。 这次贵妃生日,她犹豫许久,还是决定雕个小玩意儿给她。 ——毕竟作为一个改命失败的产物,她不想再花季家人的钱来给朋友买礼物。 她拿得出手的手艺不多,做木工算一个。 第299章 她也相信,贵妃跟她的室友不一样。 第360章 我教你 祁曜君望着那块轮廓都还尚未清晰的木头,这一刻该死的嫉妒贵妃。 他都没有收到过季月欢的礼物! 他握紧那块木头,张嘴也想要一个,但话到嘴边想起她冰凉的小手,又抿唇: “手那么凉,肯定就是雕这玩意儿雕的,你换一个。” 季月欢觉得祁曜君有病。 她一把将那块木头夺了过来,白了他一眼,“我都雕这么多了换什么换?而且凉一点又没关系,又不是冻成冰块了,我热水泡一泡,或者像他们说的喝点姜汤不就好了。” 祁曜君听完没好气,“所以让你少睡些时辰多走走这话,你是一点没听见啊。” 季月欢一双眼睛眨啊眨,“哎呀你刚刚说什么?我耳朵坏掉了大夫说一天不能听太多字。” “哪个大夫说的?”祁曜君的目光扫过危竹和陈利民。 陈利民后背一凛:“……不是臣!” 危竹张了张嘴,大概想把这个罪名认下来,季月欢却抢在他面前开口: “啊?你说什么?我没戴眼镜听不见!你怎么光张嘴不出声啊?!” 祁曜君:“……” 祁曜君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深吸一口气之后,还是决定随她了,只是跟危竹两人扬了扬下巴,“退下吧,往后每日为你们主子熬一碗姜汤。” 后一句话是对南星她们说的。 众人连声称是。 危竹走出去几步,又像是想到什么,回头道: “酒也可以,虽说师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你一直给她喝姜汤她也不会说什么,但比起姜汤,师妹更喜欢喝酒,但需注意酌量,不可贪杯。” 祁曜君:“……朕知道了。” 要不是来前让崔德海备上几壶好酒是他临时起意,他都快怀疑危竹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待到危竹离开,祁曜君才冲崔德海使了个眼色,崔德海拂尘一挥,外头候着的宫人便将先前备好的酒呈上。 季月欢眼前一亮,“嚯”地起身。 祁曜君刚忙把她摁住,“没听见?说了不许贪杯。” 季月欢一脸的无辜,“贪杯是什么意思?” 祁曜君:“……还装?” 天地良心,季月欢真没装。 “我只大概知道是不能多喝的意思,但我不知道具体啊,多少杯算贪杯?” 祁曜君:“……” 祁曜君被问得噎了一下,最后道: “半壶吧,差不多了。” 季月欢瞧着那跟矿泉水瓶差不了多少的精致玉壶,“你认真的吗?半壶?味儿都没尝到呢。” 哪里来的小酒鬼! 看季月欢那张小脸拧成一团,祁曜君终究没忍心,“那一壶,不能再多了,也不能天天喝,只能隔三差五喝一次。你、你们,通通都给我监督好,若是由得你们主子任性,朕就罚你们板子!” 后一句话不仅是说给宫人们听的,也是说给季月欢听的。 季月欢撇撇嘴,“知道啦知道啦,那我今天就要喝。” “你不是才用过膳?” “喝酒的胃和吃饭的胃那能是一个胃吗?再说你们大曜哪条法律规定了吃完饭就不能喝酒啦?” 祁曜君实在是说不过她,只能示意宫人把酒给她,季月欢眉眼这才弯了几分。 祁曜君看得出神,心想,这总该不是强颜欢笑了吧。 季月欢喝酒不爱用酒杯,头一仰,手一扬,酒从玉壶的壶嘴倾泻而下,给她悉数接入口中,倒有几分浪荡不羁的味道。 祁曜君脑海里莫名想起宋冬杨的话: “先前看季小姐在馄饨摊与众人相谈甚欢,可见也是极喜欢这外面的,当放任她自由翱翔于这天地才是,总闷在府中岂不成了笼中鸟?” 她喜欢外面吗? 可她晕车那么严重…… 祁曜君试图给自己找借口,可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去猎场那次,她纵马驰骋,恣意飞扬地朝他走来。 她喜欢的。 哪怕晕车她也喜欢外面的。 宫里有什么呢? 祁曜君试图找出一点优点。 金碧辉煌的宫殿? 她不需要,季家足够有钱,还能按她心意给她建更好的,不用在意什么规制,也不怕被弹劾铺张。 高高在上的身份? 她入宫至今也不过容华,连“娘娘”都算不得,嫔妃二字听着风光,可都是在外人眼里,偏偏她又出不得宫,而在这宫里,能欺压她之人何止三五? 帝王的宠爱? 她根本不在乎,旁人费尽心思争夺的,她弃如敝屣。她看他的眼神从来没有缠绵情意,除了高兴时偶尔泄露几分亲近,大部分时候都是空洞的。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呢…… 祁曜君绞尽脑汁,可似乎根本想不到。 剩下的只有勾心斗角,只有尔虞我诈,只有高高的宫墙,只有看不见的规矩。 她分明比谁都清醒善良,却在这宫里成为人尽皆知的痴儿,人人笑她疯癫痴傻。 哪怕祁曜君给她荣宠加身,后宫那些人也不过笑一句帝心难测。 祁曜君绝望地发现,她真的很不适合这宫里,她被完完全全禁锢住,他给她再多都是徒劳。 可是…… 祁曜君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檀香木上。 她还有贵妃这个朋友不是吗?还有李修媛…… 是了,她还有朋友。 可这两个朋友…… 是他选定的牺牲品。 “好奇怪,你在发呆吗?” 季月欢突然凑近的脸,吓了祁曜君一跳。 他连忙回神,一边将凑近的她揽进怀里,一边垂眸,“怎么?不行吗?” 季月欢抱着酒壶又喝了一口,耸肩: “可以啊,不过你突然带酒来找我,我以为你是有话想问我呢。” 季月欢早说过了,她是灌不醉的,越喝越清醒。 她又不傻,危竹后面那句话明明是现补的,怎么刚好祁曜君就带了那么些酒来。 很明显是他一早就带过来的。 若不是危竹那句不可贪杯,他说不定想灌醉她。 “想问什么你问吧,看你给我酒喝的面子上,我心情还不错。” 第361章 那你骂我好了(五千) 看看。 就这么通透的一个人,却是世人眼中的痴儿。 他迈步至她跟前,瞧了她半晌,最后苦笑: “来前确实有很多话想问,但是现在好像又没有了。” 因为那些问题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又如何问她要一个答案? “真的吗?我态度变化很快的,你有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确定不把握吗?” 她这么一说,祁曜君又有些纠结了。 沉吟半晌,他还是挑了个最核心的问题。 “可以不在我面前强颜欢笑吗?季月欢,不要觉得强颜欢笑是对我的恩赐,于我而言更像是羞辱,不好笑就不要笑,我宁愿你冷着脸不理我,也好过你假笑敷衍我。” 祁曜君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当上帝王之后,前朝后宫在他面前曲意逢迎、谄媚讨好者不知凡几,他早已见惯了旁人脸上虚假的笑容,按理说早该习惯才是,可当知道她也这样,胸腔处却疼得厉害。 他该死的在意极了,居然说得出“我宁愿你冷着脸不理我”这种话。 季月欢慢悠悠喝了一口酒,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话倒不像是跟我问问题,更像是跟我要承诺似的。” 她仰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弯成月牙儿,“祁曜君,你居然妄图跟一个醉鬼要承诺吗?” 毕竟他一开始可是奔着灌醉她来的。 “那你醉了吗?”祁曜君问。 季月欢后退一步,轻笑,“那可不好说。” 她抬手戳着他的肩膀,“醉没醉这种事情很主观的,不管我现在说什么,只要未来我想反悔,我就可以说我当时醉了。” 祁曜君这次带的陈年的老酒,后劲足,此刻她已然泛起红晕,竟显出几分气色,望向他时,娇艳夺目。 她的手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不疼,但像是戳进他心里,痒得厉害。 “祁曜君,你都是个当皇帝的人了,这么好骗可不行。” 祁曜君听着她的话,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她倒是开始教他怎么当皇帝了。 “除了你,应该很难有人骗得过我。” 季月欢呆呆地“咦”了一声,“什么?我的骗术很高级吗?我以为像个小丑一样低劣呢。” 毕竟她又没些个影后级别的演技。 “确实。” 祁曜君意外点头。 她的骗术从来拙劣,虽然从未透露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可说话做事全是破绽。 还有前几日,她笑着答应说要学,可笑意分明不达眼底,他们在秋千架下拥吻,她回应热情,可眼中毫无情意。 第300章 拙劣到但凡他再仔细一分便能戳破,可他当时确实被短暂的幸福冲昏了头脑,或者说,在那样的情境下,他只想抛却理智,不去思考她在骗他这个可能性。 季月欢闻言顿时垮下脸,她还以为自己有进步了呢。 祁曜君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无奈低叹: “可我甘愿被你骗。” 季月欢捏着酒壶的手,指甲缓缓泛白。 又听头顶传来他的叹息: “所以,欢欢,你与其教我怎么当个好皇帝,不如教我怎么样可以不被你骗。” 季月欢歪起脑袋看他,眼睛放空,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她才摇头,“这个问题不要问我,祁曜君,你知道答案的。” 是。 不动心就可以。 只要永远保持理智,就可以不被情感左右,就不会被骗。 所以父皇告诫他,帝王孤寂,因为帝王不可以动情。 他以为自己能做到。 在遇到她之前。 祁曜君再度上前,将她轻轻拢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声音如古琴低吟。 “季月欢,我时常怀疑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话本里都说爱情甜蜜,可爱上她,祁曜君大部分时间都是苦痛的,得不到回应,她也吝啬给他承诺,只他在一旁,一厢情愿,担心她冷,担心她累,担心她疯,担心她难以开怀,担心她郁郁寡欢,为她辗转反侧,为她夜不能寐。 他何时这般费尽心思去做一件近乎看不到成果的事? 可还是割舍不掉,求不得,又放不下。 而他,甘之如饴。 怕是挑上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会觉得他被下蛊了,他魔怔了。 可笑的是,他倒是宁愿她真的给他下蛊,那至少说明她对他有所图。 偏偏不是。 季月欢埋首在他胸前,沉默良久,也只是感叹,“何必。” 又是一次无疾而终的谈话,祁曜君的两个问题,季月欢全部没有回答。 祁曜君像是不甘心,再度开口: “季月欢,最后一个问题。” 这次的声音不同于先前,听起来格外沉重,像是重锤砸在绷紧的琴弦上,激起阵阵嗡鸣。 他像是忍了很久,可还是架不住心头的火烧火燎,试图问出那个于他而言,可能是最残忍的问题。 季月欢想稍稍退开去,她感觉祁曜君这次想问的问题非常认真,既然如此,他们该四目相对,她该给他足够的尊重。 可祁曜君原本轻轻圈住她的手此刻骤然收紧,似乎不想她挣脱,又似乎是刻意不让季月欢看他脸上的表情。 “不用看我,”祁曜君像是猜到她的心思,轻轻开口,“季月欢,我怕你看到我的表情,又会怜悯我,进而哄我,敷衍我,所以不要看我,遵循你的本心给我答案。” 季月欢挣脱的动作陡然停住。 “好,你说。” “若是……” 他闭上眼,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若是未来你有了出宫的机会,会不会……会不会愿意好好活一次?” 他分明打定主意不放她走的。 可他如今,底线却一再放低。 季月欢也顿住,似乎没想过祁曜君会问出这个问题。 出宫?一个嫔妃要如何出宫? 但眼前之人是祁曜君,连贵妃都评价“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好在还算个信守承诺的君子”,他是《大曜风云》的唯一男主,原著里最说一不二的永昭帝。 季月欢想,如果她在此时点个头,祁曜君一定会从此刻开始,费尽心力为她谋划一条可以正大光明出宫的路。 第362章 不对劲 他没有骗她,他虽然开始贪心 ,但仍然把“只要你活”四个字作为最优考虑。 若是能出宫,她当然想出宫。 可要她活下去…… 怎么活?出宫去,作为小偷,在季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活? 季月欢敛眸,忽然感觉祁曜君方才阻止她看他是对的。 因为这样他也看不到她。 “祁朝纪。” 祁曜君听到这三个字,心头便是一抖。 他现在最怕听到这三个字。 每每她喊出他的字,就代表她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所以……她的答案会是什么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格外长,他似乎猜到了她的答案,想阻止她开口,可又想听她亲口说。 矛盾的思绪交错盘绕,将他的心牢牢拧在一起,紧得发疼。 终于,他听到她的一句话: “这个问题,我两年后给你答案好不好?” 她还是想赢,还是想死。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本质上,她之于大曜,和她之于现代没有任何分别,都是不被期待下诞生的产物。 可现代她有小老头,是陪伴她长大,全心全意照顾她,永远只期望她好的唯一亲人。 大曜她有什么? 对她好的季家人不是她的亲人;她的两个朋友,其中一个也是原主留给她的;忠心耿耿的南星,忠的也是季家小姐而不是她;外头所有人都在为季家小姐祈福,从来不是她这个孤魂野鬼。 唯一一个只希望她好的人,大概只有祁曜君。 ——是的没错,季月欢认可祁曜君对她的好,她没有忘记他在河灯上许下的愿望是,月月年年,四季常欢。 可祁曜君既不是小老头那样可以让她交付真心去信任的亲人,也不是一夫一妻制下的婚姻伴侣,他是封建时代的王,是背负责任的君。 季月欢不确定这份好能维持多久,她也不可能像信任小老头一样信任他。 他不是小老头,他最多只是那个会为她的离开而落泪的早餐摊阿姨。 季月欢会感激,但做不到依赖。 一如曾经她在小老头墓碑前的悲泣——他一走,她便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大曜注定不属于她,她最好的结局是顺着原著既定的剧情死亡,不用对不起任何人。 可现在,因为一些阴差阳错,好像剧情发生了难以估量的变更,她不确定属于她的死亡会不会到来。 若是两年后她真的在那万分之一的几率下活下来,那她再考虑活下去的问题,她或许会坦言告知祁曜君和季家人所有的事,她的去留由他们定夺。 若是那时,他们仍然要她活,出去走走也不错。 所以,出宫不是她的优先级,死亡才是。 可这话落在祁曜君的耳朵里便是,他还有机会。 两年,如此熟悉的时间节点,他当然知道是那个赌局。 若是他能赢,或许,她会答应留下来。 “好,说好了,两年,我可以等。”他一字一顿,说得格外认真。 心中也兀自盘算,他一定要赢。 季月欢轻“嗯”一声,算作回应。 拥抱这个姿势,说来奇妙,看着最是亲密无间,偏偏谁也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就如此刻,紧紧相拥的两人,季月欢看不见祁曜君眉宇间的振奋和势在必得,祁曜君也没能看见季月欢眼底的苦涩和黯淡无光。 “对了,再过几天,主殿那边差不多便修缮完成,你届时便可以搬进去了。” 祁曜君缓缓放开她,想起此行来的另一个目的。 他的手抚过她消瘦的面庞,总感觉几日不见,她又瘦了。 “等有了温泉,你的体寒气虚之症大概会好一点,雕完那块破木头也记得出去走走……”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感叹,“忽然想把你那破武侯车给你收了。” 她本就懒散,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有武侯车在,要她出门走走,简直难如登天。 季月欢一双眸子瞪圆了,“好啊你,都开始惦记我的财产了是吧?” 祁曜君一脑门的黑线:“……这什么话!” 几日不见,她气人的本事倒是见长了,一番好意被当作歹心。 季月欢轻哼一声,“我不管,那可是黄金,就是财产!不许收!” “又没说真要收。” 祁曜君捏了捏额心,无奈叹气,“算了,每日我抽出些空闲,陪你出去走走。” 季月欢:“……我不要。” 祁曜君皱起眉,“为何?”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你是个行走的臭鸡蛋吗?跟你出门还得了?各方的苍蝇闻着味儿就赶来了,还散步呢,我怕被吵死。” 祁曜君:“……” 他下意识低头嗅了嗅自己,以为身上真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但是没有。 一向聪明的帝王愣是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所谓的“苍蝇”是指什么。 她这比喻…… 祁曜君揉着太阳穴,“你就不能换个比方?招蜂引蝶也好过什么苍蝇吧?” 第301章 “反正都同一个意思,能理解就成了,”季月欢烦躁地摆了摆手,“咋了,非要我夸你一句‘像一朵美丽的娇花’?” 祁曜君:“……” 那也没有这个必要。 “那反正你自己选,要么自己出去走走,要么我陪你。” 祁曜君索性不跟她纠结这个。 季月欢心累,“讲道理啊祁曜君,不是我不想出门,但你不觉得我像个什么行走的炸弹吗?我感觉我每次出门都会出事情,哪怕我都尽量规避了,麻烦还是会找上门,你觉得呢?” 祁曜君默。 仔细一想,还真是。 上次出宫遇到宋冬杨,差点惹上桃花债,上上次出去钓鱼,被吴容华缠上,还扇了秦美人,上上上次出去弄什么凤仙花,又把皇后给得罪了。 祁曜君沉默半晌,他忽然轻笑出声。 季月欢奇怪,“你笑什么?” 他眉眼盈盈地看她,“这么看你也是个臭鸡蛋,咱俩臭味相投。” 季月欢:“……” 这是重点吗! 祁曜君却觉得很有道理,心情特别好,“那就我陪你去,反正你自己出门也会被吵死,我在旁边还能威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第363章 错了吗? 什么愉快地决定了,季月欢可没决定。 她只答应祁曜君会在未央宫的范围内转转,出门是不可能出门的,她现在是真的怕了。 她感觉蝴蝶效应四个字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她只要一动,小蝴蝶的翅膀一扇,那龙卷风就不知道给她干哪儿去了。 祁曜君想了想,还是妥协。 对她,他总狠不下心逼太紧。 季月欢将酒壶里的最后一口酒喝掉,砸吧砸吧嘴,还是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到底还算听话,没有耍赖要求更多。 她将酒壶随意地扔在一边,打了个哈欠问他,“你今晚留下来吗?” 祁曜君微微一顿,还是又看向她,“你想我留下来吗?” 说完怕季月欢敷衍,又补了一句,“遵从你内心的想法,不要怕会伤害我。” 季月欢于是歪着脑袋认真思索了一下,最后点点头。 “留吧,也太久没做了。” 祁曜君:“……” 他真的,有时候感觉自己的工具属性特别明显。 偏偏这家伙对那档子事毫不避讳,跟个当街调戏人的女流氓似的。 什么帝王宠幸嫔妃,他和季月欢的帝王像是完全颠倒过来,他才是等着被季月欢翻牌子那个。 祁曜君没好气捏她的脸,“不害臊。” 季月欢拍开他的手,“为什么要害臊?我这叫正视自己的欲望!只许你们男人想吗?你别装,你明明超期待的。” 祁曜君:“……” * 皇上留宿未央宫一事,自然是再度在宫中掀起波澜。 先前心存幻想的那波人,这心啊,起起落落落落的,别提多辛酸了。 还以为皇上晾几日便失了兴趣呢,没成想还真就眼巴巴又贴上去了。 她们就想不明白了,那个痴儿到底哪里好! 一开始人人都说服自己,皇上是碍于那三十万两白银,多宠几日也是应当的。 可这雪灾都过去多久了?外头该重建的都重建差不多了,皇上也该看看旁人了吧? 眼下一瞧,哪儿有什么希望? 于是一个个都跑皇后那儿去,希望皇后劝劝皇上雨露均沾。 皇后都快被这些人烦死了。 莫说祁曜君要做什么旁人根本拦不住,就算拦得住,那人也不是她,谁不知道她在祁曜君面前没什么话语权? 不过是这些人不敢去烦贵妃,所以可劲儿恶心她罢了。 “可是娘娘,”青鸾皱着眉,还是忍不住道,“劝诫皇上雨露均沾是您的职责,否则未来百官弹劾,您要负一半的责任,哪怕做做样子,也不能叫外人抓住把柄。” “本宫当然知道。” 皇后冷哼,此刻的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那个自己,眉宇间净是烦躁阴冷,俨然跟从前的自己大变样。 分明才二十四岁,却感觉镜子里的自己跟三十四岁似的。 她忆起自己刚嫁进祁府那会儿,和祁曜君谈不上恩爱,可也算相敬如宾,自己也曾幻想能一直保持下去,未来帝后和睦,共治天下。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杀死那个孩子,她错了吗? 皇后面无表情。 不,她没错。 那个孩子不死,如今身在后位的还不知道是谁。 她伸手取下一支略显老气的珠钗,抬手放进一边的首饰盒时,余光却瞥到最底层那枚突兀的金元宝。 脑海里无端想起那个痴儿的疑问: 做皇后有什么好的? 是啊,做皇后有什么好的,听起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行事处处谨慎提心。 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事,到头来责任全在自己。 不,不能这么想。 皇后的手骤然收紧,任由锋利的珠钗划破她的手,鲜红的血液渗出,疼痛让她有片刻的清醒。 她可不能被那个痴儿蛊惑。 既然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她便不能退。 “娘娘!” 青鸾最先发觉她手上的异样,惊呼出声,又赶忙招呼人去取药箱。 皇后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在青鸾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珠钗从她手中取走的时候蓦地出声: “太后是不是快回来了?” “是有些消息,但具体还没定。” 皇后冷笑一声,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半晌又问,“吴容华那边怎么样?” “胎像很稳,贵妃那边也一直盯得紧。” 青鸾说着,一边低头给她上药,一边问: “娘娘,皇上到底什么意思?” “不明显吗?” 皇后嗤笑,“我就说贵妃是祁曜君辛苦培养起来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动辛家?漠北一事的处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祁曜君只处理了辛永杰并他背后投靠了晋王的辛家旁系,辛大将军那边也是略微削弱以作威慑,等于变相帮辛将军掌握整个辛家的话语权……” 皇后闭上眼,只感觉眼下局势对她极为不利。 “那旭容华……?” “明显是祁曜君推出来给贵妃挡风头的幌子,看看这宫里,如今人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痴儿身上,谁还想得起吴容华?” 皇后咬着牙,眼神像是恨极了,“贵妃怎么可能真的失宠,祁曜君是谋划着要把那孩子给那贱人呢!” 青鸾闻言也是一脸的担忧。 “若是真叫贵妃得逞,那……” “本宫不会让她得逞的。” 皇后深吸一口气,脸色稍缓,又问: “贵妃的生辰还有几日?” “十五日。” 皇后看了眼自己未曾受伤的另一只手,锋利的护甲闪着寒光。 “给父亲传信,让他想想办法,务必让太后在贵妃生辰之前回宫。” “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眯起眼,嘴角的笑意愈发森然。 “太后回来,晋王便有理由进京。一旦晋王归京,兰馨儿那个贱人又怎么坐得住?这宫里啊,还是太平静了,要乱点儿才好。” 本来上回那痴儿昏迷,她便企图瓦解祁曜君的图谋,将后宫的水彻底搅浑。 只可惜何常在是个不争气的,管不住嘴,没能讨得祁曜君的欢心不说,反倒轻而易举被祁曜君处理了,这一出杀鸡儆猴,把那帮胆小的蠢货全都给震慑住,直到现在都还没人敢轻举妄动。 青鸾也瞬间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掩唇一笑,低声应是。 “奴婢这就去办。” 第364章 木雕 永昭三年十月二十一,未央宫主殿修缮完毕。 自此,未央宫成为整个后宫,唯一用暖玉铺满地面的宫殿。 也是唯一一座,除龙吟宫外,坐拥一方温泉的主殿。 当初嘲笑未央宫偏僻的人,如今通通闭紧嘴巴。 偏又怎么了? 只要皇上喜欢,再偏也能想法子让它华丽起来。 瞧瞧如今,谁还记得未央宫的前身是人人嫌弃的洛悦宫?洛悦,落悦,听着就让人不高兴,硬生生被皇上改得大气磅礴,比之那凤鸣宫、昭明宫,也不遑多让了。 季月欢原本以为这次搬宫就跟之前一样,自己安安静静搬完就算完事,顶多再领领祁曜君和皇后贵妃的赏赐什么的。 结果未央宫突然就热闹起来,宫中嫔妃竞相拜访,都提了贺礼,庆贺她乔迁之喜。 季月欢可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好家伙,她也是好起来了,都能有人上赶着巴结了。 她本来不想应付,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说是来给她贺喜的,她又不好意思把人赶走。 第302章 ——好吧主要是李修媛也来了,她来得最早,季月欢还挺高兴,二话不说把人请了进去,结果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人,她这时候再把人撵走就显得很刻意,也无端给李修媛树敌。 未央宫鲜有人来,大家印象里就是一座偏僻的,不起眼的小宫殿。 众人原本想着,未央宫的修缮或许就是重新铺设一下地板,再在殿后建个温泉,整体变化不会太大。 可踏入未央宫那一刻,她们就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未央宫如今漂亮得惊人! ——其实关于这一点,主要还是归功于丛笑,这姑娘实在太习惯倒腾园艺了,季月欢又对她抱以绝对的信任,将前院全权交给她,让她很是大展了一番手脚。 连季月欢见了,都觉得,丛笑如果生在现代,一定是一名绝佳的园林设计师。 分明是十月底,众人眼前却净是绿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走进了阳春三月。 晨光漫过未央宫的琉璃脊兽,将九曲回廊镀成蜜色,廊柱间垂落的金丝竹帘轻叩朱栏,惊起檐下环佩叮咚。 青玉似的忍冬藤顺着缠枝鸟兽纹的廊柱攀上去,在初冬的冷风里抖开繁星点点——叶脉间藏了米粒大的花苞,识货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司苑局特培的冬绽忍冬,向来只往妃位的娘娘们那里送。 仅是一株植物,便让前来贺喜的众人心中眼红又嫉妒,季月欢不过区区一个容华…… 可细细一想又没什么毛病,忍冬藤往妃位送的本质是什么?不就是因为妃位坐拥主殿么?未央宫也是主殿,凭什么不能有? 只是宫里出了季月欢这个特例,以容华之身便破例入住主殿,以她如今的盛宠,升到妃位也只是时间问题。 越是想,众人心中就越辛酸。 之前还嘲笑季家这位小门小户出身,家中再富有又如何?士农工商,商人最贱,连带着她们瞧季月欢都觉得一股子铜臭气,上不得台面。 可人家硬生生靠钱砸出一条道来,这找谁说理去? 再往回廊两侧看去,更不得了。 错落有致的假山石景林立,灰白褶皱里嵌着星星点点的绿——未央宫如今有温泉池,引的是活水,所以庭院底下有暗渠,丛笑觉着不能浪费,突发奇想拿了茜草汁混着珍珠粉调成养料,铺上去的苔衣吸着温泉暗渠蒸腾的湿气,让那铁线蕨误判时节,从石缝间抽出新芽。 假山暗泉旁放了口巨大青瓷缸,数十尾名贵的墨鳞悠然摆尾,漾起清波,惊得水面倒映的云纹窗棂碎作千片金鳞。 不远处还有十数株绿萼梅擎着椒泥暖盆,甜辛交织淡香在空气中浮动。 北风掠过殿前鎏金雀替,捎走些许暖意,却把悬在游廊拐角处的如意宫灯晃处轻响。 丛笑此刻正捧着鹤嘴壶给月洞门下的蔷薇浇水,都是本该凋零的花木,但根须被丛笑埋在暖玉铺就的地砖边缘,吸足了暖玉温养的地气,如今绿意盎然,枝头挂着深红的花苞,半绽不绽,美得人心头一颤。 未央宫内外简直是两个时节。 前些日子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把御花园的不少名贵花草毁了干净,本就是珍稀品种,平日都养得精细,哪里遭得住这样突然的雪? 司苑局想尽法子补救,可这么冷的天气,终究不顶用,只能移些常春藤,万年青什么的勉强凑凑,只等来年春天再添置新的,反正眼下整个御花园瞧着不伦不类,宫妃们都没了逛的兴致。 可一走进这未央宫,一应绿植逆着时节生长,就像走进仙境似的。 这哪里是初冬?这分明是冰雪消融的初春,倒叫她们穿的冬袄都显得不合时宜了。 “旭姐姐这儿可真美,我听说这暖玉冬暖夏凉,寒冬腊月的,赤脚踩上头都没事儿,那姐姐这儿往后是不是连地龙都省了?” 周才人开口,眉宇间难掩艳羡。 季月欢茫然地看着她,“地龙……是什么?” 众人沉默,顿时看她的眼神都古怪起来,哪儿有人连地龙都不知道的? 大概是看出众人脸上的异样,南星上前行礼: “周才人容禀,我家小主尚在府中时,所居闺房便都由暖玉铺就,地龙虽说保暖,可终究只能冬天才能用,暖玉就不同了,不忌冬夏,还可温经散寒,温阳补气,安神效果极佳,因而我家小主素来夏不知暑,冬不畏寒,确实未曾见过地龙,还望各位主子勿怪。” 于是方才还心中升起不屑的部分人脸色便又僵住,这才想起来季家非比寻常的富贵,她们哪儿有资格笑话人啊? 周才人忙打圆场,“原来是这样,素闻旭姐姐含着金汤匙出生,果然名不虚传,这可真是羡煞旁人。” 李修媛看了眼到现在还皱着眉头像是有些欲言又止的季月欢,无奈地摇了摇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宫中几大主殿底下有火道,火道在地面有洞口,会有宫人在外面烧火,热气通过火道传到屋内,称为地龙。” 对嘛,搁这说半天结果谁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季月欢眉心舒展,心满意足地弯起唇,悄悄跟李修媛说了声谢谢。 李修媛只觉得她跟个小孩子似的,快乐居然那么简单。 “哟,这么热闹呢。”一道颇为跋扈的嗓音传来,众人顿时一静。 第365章 有酒 兰馨儿在宫人的簇拥下迈步进来,她的目光只是环视一圈,眼神便格外阴冷。 她的敏秀宫鼎盛时期都没这么漂亮过。 未央宫…… 什么未央宫,不过是从前一座偏僻得没人要的宫殿,季月欢她凭什么! 季月欢嘴角的弧度也淡了下去。 众人都纷纷低头行礼,“参见兰贵嫔。” 只有季月欢站在原地没动。 兰馨儿大步走到季月欢跟前,“大胆旭容华,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 季月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腕一抖,鹅黄的丝带垂下。 她的目光在兰馨儿的脸上停顿了两秒,仅仅两秒,兰馨儿便莫名升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她仍旧淡淡的,只说: “脸好了疼也不记得是吧,你确定要在这里找茬?自己送上门讨打的话,我可不会客气。” 兰馨儿下意识后退一步。 可退完才觉着这个动作显得自己无比气弱,当即又挺直腰板,“你……你胆敢以下犯上?!” 季月欢却笑了出来。 “你居然在问我敢不敢?怎么,我失忆了,你也失忆了吗?” 兰馨儿脸色微僵。 是,打都打过了,现在来说不敢也太迟了。 兰馨儿只感觉后槽牙都痒痒的,“季月欢!你难道不知道太后要回来了吗?你以为表哥惯着你,姑妈也会那么惯着你吗?别做梦了!你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下跪给我磕两个头,我可以勉强答应在姑妈面前放过你!” 说完,她壮着胆子走到季月欢面前,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机会? 季月欢冷笑一声,手一挥,鞭子的破空之声传出,紧接着便是兰馨儿的哀嚎。 “啊!你!” 兰馨儿捂着自己的手臂,接连后退好几步,“一帮狗奴才!你们都是死的吗!” 兰馨儿身后的宫女太监赶忙上前,拦在她身前,和季月欢对峙着。 季月欢仍然捏着手里的鞭子,目光越过宫人,直直和后头的兰馨儿对视。 “谢谢你给的机会,但我不需要,你有本事就让太后弄死我,没本事就不要在这里狗叫,阿丑,缄默,送客。” 一个戴着面纱的壮实女子和一个身高格外出挑的女子一个闪身同时出现,众人甚至都没有看清她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人已经比了个请的手势。 阿丑声音很冷,“请。” 缄默没说话,但眼神也很是不善。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未央宫的宫女只有三位,一位是最早分配的大宫女冬霜,一位是季月欢自己带进宫的婢女南星,还有一位是季月欢第一次晋位时,崔总管亲自送去给她挑的腊雪。 据说还有一个叫明水的洒扫太监,不过在季月欢出去秋猎并腊雪被兰馨儿抓走后,那小太监似乎察觉到局势不妙,自请调往别处去了。 至于剩下的,既不是宫女,也不是主子,是未经内侍司造册,由皇上亲自安排,名为照顾实则保护的一众下属。 这是连皇后都染指不了的人。 兰馨儿跟前的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他们虽然看着人多势众,可面对眼前气势十足的两个人,都有些发怵。 兰馨儿都快气死了,狠狠踹了离得最近的太监一脚,“没用的东西!” 随后一双猩红的眸子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死死缠绕在季月欢身周。 “季月欢,咱们走着瞧!” 说完转身要走,季月欢却忽然想起什么,把人叫住,“等等。” 第303章 兰馨儿顿了顿,随后猛地回头,眉眼间都是得意,“怎么?想清楚了?要跟我磕头道歉了?” 季月欢理都没理,只是懒洋洋地开口: “跑别人家里带点礼物是基本的礼貌,你看看大家……” 她下巴点了点在场的众人,“他们可都给我带了贺礼,堂堂丽……哦不,是兰贵嫔了是吧?” 又是悄无声息的一刀,精准扎在兰馨儿的心脏。 她笑,“堂堂兰贵嫔,不会这么没礼貌吧?把东西留下再走,不然我这大好的日子不是平白沾染晦气?” 不少人闻言,心下顿时后悔,不该为了巴结季月欢特意来这一趟的,她们亲眼见了兰馨儿吃瘪不说,还被季月欢拿来逼兰馨儿送礼,兰馨儿不恨死她们才怪! 她们宁愿得罪季月欢,也不想得罪兰馨儿。毕竟单论后台,季月欢身后的季家还是有些不够看。 但也不是说不讨好,至少也该晚些,等兰贵嫔走了再来啊!省得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不过有一说一,虽然忐忑,但不少人心中还是带着股莫名的期待。 要知道之前季月欢虽然也对兰馨儿动过手,但毕竟当时谁也没在现场,所有事情都是道听途说,这宫里嘛,一句话但凡经过两个人的嘴,意思都有可能天差地别,大部分人还是持怀疑态度的。 今天看季月欢真的动手抽人,她们既惊讶又暗爽,毕竟兰贵嫔还是丽妃那会儿,其跋扈程度不输贵妃,不少人都在她手里吃过亏呢。 眼下看她吃瘪,曾经被她欺压过的人别提有多爽了。 众人心中都期盼着,两人今天最好再大闹一场,到时候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说不定两人一同遭皇上厌弃,往后皇上就能将目光分到她们头上呢? 更何况旭容华也着实太嚣张了,素来只有收礼的,哪儿有主动问人家要礼的?一点亏都不肯吃,蠢死了。 总之吧,许多人都低着头,恨不得埋到土里去,不要叫兰贵嫔记住她们才好。 只有李修媛站在季月欢身侧,腰背笔直,看着竟隐隐有给季月欢撑腰的架势。 兰馨儿攥紧拳,指甲险些嵌进肉里。 她本不想来的,可着实架不住近日宫中关于未央宫的流言,她该死的好奇极了,她不信一个小小未央宫能比她的敏秀宫还要华丽! 她确实带了礼物,虽然不想,但如季月欢所说,堂堂贵嫔,总不能落人口实。 可进门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输了,本就不爽,要她送上贺礼更是不可能,本来还想一走了之,谁能想到还能被季月欢主动提及。 不要脸! 她冷冷地看着季月欢,“本宫的东西你都敢要?不怕里头有毒?” 第366章 这么好骗可不行(二合一) 季月欢耸肩。 “要啊,毒也要,毕竟众目睽睽看着呢,我要是真死了,大家给我作证啊,兰贵嫔全责,记得让我家里人找兰贵嫔赔钱。” 众:“……” 兰馨儿:“……” 兰馨儿深吸一口气,伸手从一个宫女手中将精致的盒子抓起来,狠狠朝季月欢抛去。 只可惜盒子还没靠近季月欢,就被身手敏捷的阿丑稳稳接住。 她打开看了一眼,又嗅了嗅,朝季月欢颔首: “无毒,是江南上供的血燕,好东西。” 季月欢这才想起来,阿丑除了身材壮实外,最擅长的是用毒。 她有些遗憾地点点头,“那收起来吧。” 阿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方才季月欢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遗憾是她的错觉。 她在遗憾什么?遗憾这东西不够好?还是遗憾没有毒? 前者吧,毕竟季家坐拥巧物阁,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她看不上这点儿。 越想越合理,阿丑将另一个可能性自动抛——实在是那个可能性太离谱,谁会主动求死呢? 她倒是安静了,但却引起了兰馨儿的注意。 要知道她是贵嫔!眼前之人就算直接受祁曜君管辖,在她眼里也只是奴才!一个奴才当着她的面对她送的东西指指点点,这对于她这种自小在世家长大的千金小姐而言,无异于羞辱! 她眯起眼,冷冷地看着对方,“为何笼罩面纱?怎的,丑得见不得人?” 季月欢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脸顿时阴沉下来。 她觉得兰馨儿这张嘴不要真的可以捐掉。 攻击阿丑什么不好,居然……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刚要上前,就被阿丑拦了一下。 阿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我自己来。” 随后她迈步至兰馨儿面前,兰馨儿的婢女们随着她的动作步步后退,但还是牢牢将兰馨儿护在身后。 直到她们退无可退,阿丑在停下脚步,她看向兰馨儿: “兰贵嫔想知道属下因何佩戴面纱吗?您过来,属下亲自告诉您。” 兰馨儿直觉其中有诈,站在原地没动,“要说就说,谁要过去?你有本事自己过来!” 阿丑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几个宫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噢,好。” 众:“???” 好? 好什么好? 所有人只感觉眼前一道劲风刮过,谁都没反应过来,耳边便已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鬼啊!” 众人定睛一看,阿丑不知道以什么诡异的身法,竟然绕过层层护卫的宫女太监,骤然出现在兰馨儿眼前。 脸上的面纱也不知道何时摘去,露出上面紫红而狰狞的胎记。 而在兰馨儿的角度,就是一张诡异的大脸陡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她尖叫一声,随后眼睛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敏秀宫的奴才们一惊,纷纷上前手忙脚乱将人扶起。 阿丑则不紧不慢地重新戴上面纱,走到季月欢面前。 “你说得对,谁说我丑我就该顶着这张脸凑对方跟前吓死她,反正我自己的脸我自己又看不见,那么喜欢指指点点那让她多看看,爱看看,不看滚。” 说完,像是认可似的,重重点了两下头,“这招好用。” 季月欢眉眼难得舒展,她莞尔,随后将目光看向那帮惊慌失措的宫女太监。 “我这庙小,容不下兰贵嫔这尊大佛,就不帮兰贵嫔传太医了,你们自己带她回去吧。” 一帮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呀,兰贵嫔这是怎么了?本宫是不是错过一场好戏?”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季月欢扬了扬眉。 就见贵妃也在一宫人的簇拥下迈步进来,刚好和被搀扶着出去的兰馨儿等人打了个照面。 兰馨儿还没醒,宫人们说穿了也只是一帮奴才,纷纷给贵妃行礼后,架着自家主子快步离去。 方才还觉得自己躲过一劫的众人,眼下瞧见贵妃,头垂得更低了。 “参见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请安。” 要死了要死了,她们真的不该来这么早的! “免礼平身。” 意外的是,似乎因为见着了兰贵嫔的丑态,贵妃眼下瞧着格外的好说话,也不介意季月欢没行礼的事,迈步到她跟前,高傲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又扫了眼她手上捏着的黄色丝带。 “咱们旭容华是又把兰贵嫔抽了一顿吗?好胆色,本宫喜欢。” 虽然两人的关系已经被祁曜君戳穿,但到底旁人不知,所以季月欢知道此刻她还是需要本色出演,跟贵妃呛声。 她也没看贵妃,慢条斯理地垂落的丝带收起来,头也不抬: “贵妃娘娘方才不在现场,可不要胡乱给我扣帽子,兰贵嫔晕过去那是她自己胆子小,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在场所有人都可以帮我作证的。” 众人面色古怪地互相看了看。 严格说起来,她这话居然没错…… 虽然季月欢抽了兰馨儿一下,但到底兰馨儿只是惊叫一声,人一直都好好的,是她非要挑事,那个宫人才摘下面纱,她也确实是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惊吓昏厥过去。 嘶…… 分明前因后果都跟季月欢脱不了干系,怎么经她的口一说,竟像是从头到尾与她无关似的? 贵妃扫了一眼在场众人,轻笑一声,“是吗,本宫怎么瞧着没……” “我作证。” 李修媛打断贵妃的话,淡然开口。 贵妃微微一愣,眼底深处几不可查地掠过一次错愕和欣喜。 天骄有新朋友了?! 毕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许久的人,贵妃的段位虽说瞒不过祁曜君,但瞒过其他人绰绰有余,因而李修媛也没能从她眼中捕捉到那深藏的情绪,只是见贵妃朝她望过来,她不卑不亢地行礼。 “贵妃娘娘容禀,迎夏可以作证,旭容华所言句句属实。兰贵嫔昏厥,确实是咎由自取。” 贵妃一脸兴味,一副马上就要为难她的样子,轻笑: 第304章 “有意思。” 第367章 留宿 季月欢真怕这俩人当她的面打起来,像是不经意地开口: “李修媛说句实话哪里有意思?贵妃娘娘可不要冤枉人,我手里可没什么鞭子,只有一根薄薄的丝带,这东西抽人一点都不痛的,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啊?” 一点都不痛? 众人面面相觑,那方才的破空声是怎么回事?她们听着都痛好吗! 可是再看她缠在手腕上的丝带,确实细细薄薄的一根,不像是抽在身上会疼的样子。 难不成方才兰贵嫔是装的? 感觉……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兰贵嫔虽说不受宠,但到底是皇上表妹,这眼见太后要回来了,皇上再怎么说也要给太后三分薄面吧? 兰贵嫔假装在旭容华这儿受了委屈,回头去找皇上告状,皇上怎么也要做做样子,为她作主才是?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毕竟虽然人人都知道季月欢带着鞭子去敏秀宫大闹了一通,可毕竟在场谁也没见着不是?而且鞭子这东西,跟谁没见过似的,跟季月欢手里那根飘带根本不是一回事。 贵妃虽然知道实情,但也不戳破,只轻哼一声。 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嫔妃们相继低头,但贵妃的目光根本没在她们身上停留,只是扫过生机盎然的庭院,心中还算满意地点头。 祁曜君这狗男人,办事儿还挺靠谱。 嘴上却道: “啧,旭妹妹这儿真漂亮,可千万要把握住啊,别最后,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是讽刺是警告,只有季月欢知道,这是提醒。 她这里太好看,风头也太盛了,难免遭人惦记。 偏偏这后宫里头,三宫六院也没个房产证这东西,未央宫眼下是她的,可不代表永远是她的,未来随时可以易主。 但季月欢从不担心这个问题。 在现代她或许会守着当下担心未来,每一笔钱精打细算,要付房租要预留水电费交通费,要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留出下个季度出去看世界的钱……但在这大曜,她本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活好当下就够了。 “不劳贵妃娘娘操心,属于我的谁也拿不走,不属于我的留也留不下,大家各凭本事吧,真要有人能抢走未央宫……” 贵妃扬眉,“怎样?” 季月欢咧嘴一笑,“请她放心好了,我搬走的时候一定会让我二哥把所有地砖都抠走。” 众:“……” 不少人低垂的眉眼闪过一丝僵硬。 是了,他们怎么忘了,未央宫的暖玉地砖不是皇上赏赐,只是那场大雪让季月欢昏迷不醒好几日,季家人担忧之下,季家二公子以三十万两开路,争取了进宫探望的特权,后有季家大公子漠北得胜归来,以莫大的战功换季月欢不惧冬夏。 国库没钱,皇上的私库更没钱,就算有钱也不能花这上头,否则一个铺张的罪名扣下来,皇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暖玉是人家季家人自己出的,走的时候一并带走有什么问题? 倒是她们想当然了,认为入了宫的东西那就是宫里的,谁有那个胆子再敢问皇上要回来? 可想起季月欢那不怕死的倔劲儿,她还真有可能。 先前不少起了歪心思的人顿时悻悻,眼下未央宫的一切都是以暖玉为基石铺起来的,没了暖玉,未央宫至少毁了一大半。 话虽如此,可毕竟还有一个温泉,除了龙吟宫,就连皇后和贵妃的宫中都没有!光这也足够有人惦记了。 众人心思千回百转,只有贵妃听着季月欢的话想笑。 嗯,天骄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担心她吃亏了。 但她面上还是冷哼一声: “小家子气。” 季月欢懒洋洋地抬眸,“是,不如贵妃娘娘大气,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我瞧瞧。” 众:“……” 前管兰贵嫔要,后管贵妃娘娘要,这旭容华可真是不拿对手当外人啊。 贵妃一副被呛着了样子,但还是抬了抬手,宫人上前,呈上一个精致的檀木描金漆盒,并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四周顿时爆发一阵惊叹。 一柄三尺有余的玉如意赫然静卧在红绡之上。 通体莹润如羊脂初雪,在天光之下流转着淡青色的幽光。如意首端浮雕层叠盛放的千叶莲,花瓣以透雕技法镂出轻云薄雾般的纹理,周遭缠枝纹以金丝掐出轮廓,莲叶脉络间细密镶嵌着翡翠碎玉。 风吹过回廊的金丝竹帘,光影浮动下,竟似露珠在叶尖滚动。 最精妙的是花丛间栖着一对衔珠青鸾,鸟羽以孔雀石与青金石分层晕染,巧夺天工。 柄身蜿蜒的是以错金技法勾勒出的百蝶穿花纹,只是那些蝴蝶的翅膀,季月欢总觉得藏了什么玄机,她定睛细细一看,忽然愣住。 她居然从几只蝴蝶纹路里,看到暗藏金丝勾连的……北斗七星图? 好奇妙的工艺。 季月欢看了贵妃一眼,鼻尖有些酸涩。 如意如意,万事胜意。 她知道,贵妃一直想要她自由,想要她按自己的心意活。 再加上这北斗…… 她就是再没常识,也知道北斗在古代是指明方向的含义。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路痴,贵妃希望她无论何时,都能找到归途。 可她没有归途。 从来没有。 “来得不巧,怎么赶上贵妃送礼了?该说不说,咱们贵妃确实是好东西多啊,这随手掏出来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但显得我的贺礼有些拿不出手了。” 好在又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也让季月欢得以遮掩眉眼间的异样,将涌到鼻梁的涩意复又压下。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贤妃抱着一个小女孩儿缓步走来。 众人连忙行礼,“参见贤妃娘娘,参见大公主。” 大公主? 季月欢微微一愣。 她也看了过去。 奇妙的感觉,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祁曜君的崽。 第368章 乔迁 小女孩儿两岁多一点点的样子,梳着双丫髻的小团子正攥着贤妃胸前的衣襟,缀着金铃的绣鞋在云锦裙摆下晃悠。 似乎有些怕生,听着众人的行礼声,立马将红扑扑的脸蛋埋进贤妃肩窝,露出两枚用红绳缠着的发揪,缀着的珍珠流苏簌簌乱颤。 “舒儿莫怕。” 贤妃轻拍女儿后背,小公主这才转过脸来,一双漂亮的杏眼圆溜溜浸着水光,左颊梨涡若隐若现,手里还攥着半块咬着月牙印的玫瑰酥。 贤妃一边安抚她,一边说了句免礼,又缓步走到贵妃跟前,“参见贵妃娘娘。” 随后拍了拍大公主,“舒儿,快给贵妃行礼。” 说是这么说,可两岁多点儿的娃娃哪里懂行礼,脑袋还在左右晃动着,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宫殿,有些应接不暇。 贵妃赶忙抬手,“哪儿敢受大公主的礼,贤妃莫要折煞本宫。” 别说贵妃了,就连贤妃这个生母也不过是祁曜君的妾,这后宫能受公主行礼的,只有皇后一人而已。 贤妃笑得客气,“贵妃哪里话,舒儿还小。” “哇!仙子!” 怀里的小姑娘忽然爆发一阵稚嫩的惊叹,贤妃一愣,却见大公主不知何时已经将目光落在了季月欢脸上,此刻正亮着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一边盯还一边喊,“母妃,母妃!我看到仙子了!” 贤妃脸色又是尴尬又是无奈。 自从当年出了大皇子的事情后,她便鲜少带大公主出现在人前,虽说公主之于皇子,威胁性小了不是一星半点,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更何况当初她怀孕的时候,皇上刚刚登基,本就内忧外患自顾不暇,作为宫里头唯一一个,也是人前第一个怀孕的嫔妃,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若不是当时明智地投靠皇后以求自保,她能不能顺利诞下大公主都很难说。 有了大公主之后她更是谨慎提心,日常照顾,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假手于人。 若不是季月欢如今风头太盛,她又恨上次即痴儿害她在凤鸣宫丢了人,她是决计不想把大公主带出来的。 ——同其他前来奉承讨好的低位嫔妃不同,宫中有嫔妃搬入主殿是大事,贤妃作为四妃之一,和贵妃一样,是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来瞧瞧的。 不然她可真不想来。 可她不如贵妃得宠,一想起季月欢那嚣张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要是直接过来,岂不是在季月欢区区一个容华面前抬不起头? 思来想去也只能把大公主带过来,她要让季月欢看看,再得宠又如何?她终归是大公主生母,一个无子的宠妃,永远越不过她去!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年纪小的闺女根本不配合,这才刚来,眼看就要被季月欢那张狐媚子脸勾走了! 第305章 贤妃只能僵着脸,一边冲季月欢笑一边对怀里的女儿道: “舒儿别闹,这是旭容华。” 大公主听得一脸茫然,显然不懂旭容华是什么,摇摇头,“就是仙子就是仙子,母妃,仙子就长这样的。” 说完还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扭头问季月欢,“仙子!你快告诉我母妃,你就是仙子!” 季月欢轻笑一声,她感觉祁曜君确实是开了什么男主光环,她很少见两岁多的小孩子口齿这么清楚的。五官也精致得不像话,比现代那些橱窗里的娃娃还好看,尤其鼻子随祁曜君,高挺漂亮。 她在贤妃僵硬的脸色下,缓缓摇头: “我确实不是仙子,只是不小心长得好看了一点而已。” 众:“……” 听听,听听,这还是人话吗! 说是造物主的精雕细琢也不过如此了吧!你居然说不小心!这样的不小心她们也想啊! 可恶。 大公主显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听懂了那句“不是仙子”,有些遗憾,但还是很固执地补了一句: “那仙子肯定也没你好看!” 季月欢实在被她可爱到了,迈步上前,伸手捏了捏女孩儿的脸: “我叫季月欢,你可以叫我月欢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众:“!!!” 这下不只是其他人,连贵妃和李修媛都惊了。 贵妃简直想扶额。 且不说宫中规矩,公主的地位在嫔妃之上,抛开这一层,哪怕光论辈分呢?她可是祁曜君的嫔妃!让祁曜君的女儿管她叫姐姐? 天骄莫不是把大公主当成玉州那些个街上与她毫无干系的小孩子了吧! 不得不说贵妃真相了。 季月欢说那话的时候确实没多想,她在现代坐地铁逛公园或者湖边散步,总之只要出门在外,因为容貌出众的关系,总会吸引小孩子的目光,胆小的只是盯着她看,胆子大的会上来跟她打招呼,她一般都是这么哄的。 贤妃是完全被惊得反应不过来,连季月欢胆敢伸手捏她女儿的脸都没能制止。 反倒是大公主觉得季月欢很平易近人,高兴地回答她的问题,“我叫祁锦舒,你可以和我母妃一样,叫我舒儿。” 说着,她转过身来,冲季月欢伸出双手,“舒儿想要月欢姐姐抱。” 季月欢一愣,随后弯起眉眼。 她想,虽然贤妃虽然烦人了点,但一定很爱自己的女儿。 只有爱意包裹下的孩子,才会在人前不露怯,大方且自信。 季月欢刚要伸出手,贤妃却像是一下回过神,赶忙后退好几步。 她脸色难看地冷喝,“大胆!旭容华,大公主也是你能抱的?” 季月欢脸上的神色淡了下去,也懒得跟她争辩是小孩子的主动要求,只是默默收回手。 “哦,好。” 她忘了,这是皇宫,不是她所在的小区公园,眼前的孩子也不是随便跑来的邻家小孩儿,是祁曜君的女儿,是一国公主。 大公主像是被自己的母亲吓到,呆了呆,随后用力地在母亲怀里扭动起来: “母妃!舒儿想要月欢姐姐抱!母妃!母妃母妃母妃!我喜欢月欢姐姐!” 小孩子的声音又细又尖,眼看闹着闹着就要哭了,贤妃没了法子,只能重新上前。 “你……” 可才对季月欢说了重话,这下子她有点拉不下脸。 祁锦舒可不管她,见离季月欢近了,又扭过头,眼巴巴地朝她伸手,“仙子姐姐,抱。” 第369章 香香 小孩子就是忘性大,这么一会儿已经从月欢姐姐变回仙子姐姐了。 季月欢哭笑不得。 她捏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尖,“不是仙子姐姐,是月欢姐姐,叫错啦。” 小姑娘立马改口,“月欢姐姐抱。” 实在太可爱了。 季月欢还是伸了手,这一次贤妃没有拒绝,只是一直盯着,生怕季月欢不小心把自己的宝贝女儿给摔了。 意外的是季月欢看起来抱得很稳。 祁锦舒一脸开心,她抱着季月欢的脖子,盯着她看啊看。 季月欢被她盯得好笑,“看什么?” “月欢姐姐好看,我要多看看,以后照着月欢姐姐这样长。” 说着,还转头望向贤妃,“母妃母妃,以后我们每天都来找月欢姐姐玩好不好?我想像月欢姐姐一样,比仙子还好看!” 小孩子的童言童语让人好笑又无奈,贤妃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好还是不好。 要她自己肯定是不愿意来的,但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这么小就倔得很,想什么就是什么,谁都拗不过。 倒是季月欢捏了捏那还透着婴儿肥的脸蛋儿,轻笑: “为什么要照着别人长呢?我们舒儿本来就很好看了呀。” 祁锦舒眼睛顿时又亮了几分,“真的吗?” “真的,舒儿以后一定是个大美妞!” 祁锦舒有点听不懂,“大美妞是什么?” “就是比仙子还漂亮的姑娘。” “好!我要当大美妞!” 说完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脸蛋红扑扑的,头一歪,脑袋倒进季月欢的肩窝“咯咯”偷笑。 笑了两下,又动了动鼻子,忽然开口: “月欢姐姐你好香香哦,你的香香比母妃好闻。” 贤妃本来带大公主过来是想给自己撑场子的,这下好了,几句话的功夫,她都快在季月欢面前把脸丢尽了。 季月欢被小姑娘弄得哭笑不得,她因为嗅觉灵敏的原因,所有的香料都被合香动手改过,尽量淡雅。 倒是没想到意外地合这孩子的心意。 “喜欢吗?那月欢姐姐待会儿送你一些?” “好呀好呀。”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举起手里的玫瑰酥,“可我只有这个,是母妃亲手给我做的酥酥,很好吃的,我拿这个跟月欢姐姐换可以吗?” 贤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赶忙插话。 “本宫也给旭容华带了贺礼,肯定比不上贵妃,但也是本宫从库房精挑细选的,旭容华姑且收下,改日我再补上。” 季月欢看了贤妃一眼,只觉得她着实有些紧张过度。 不过想想又觉得合理,皇宫这种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地方,要想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可不得从各个方面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吗? 她也不跟贤妃计较,只说,“贺礼我收下了,谢谢。补就不必了,我不是要跟你交易。” 说着,她看着面前被咬了个牙印儿的玫瑰酥,温声地哄,“不用换呀,姐姐说送,舒儿知道送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我给你,你只要接受就好啦。” 祁锦舒好像是第一次听这个,想了一下,又不是很确定的问,“所以不需要我用酥酥跟你换吗?” “不需要。而且这是舒儿母妃给舒儿做的,那就是你母妃的心意,不能随便送人哦,不然你母妃会伤心的。” 贤妃闻言微微一顿,忍不住看了季月欢一眼。 她以为季月欢说这话是有意在她面前卖乖,借此讨好她。 但季月欢并没有看她,只是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像是在很认真地跟她讲道理。 贤妃眼神顿时复杂起来。 祁锦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母妃给我的,我不可以随便给别人,是这个意思吗?” “对,舒儿真聪明。” 小孩子喜欢听夸夸,这一下又不好意思地埋头在季月欢颈侧蹭了蹭,但小脸儿写满了开心。 还凑到季月欢的耳边小声道,“那月欢姐姐送我的香香我也不给别人。” 季月欢心中感叹,不愧是男主的女儿,看看这小小年纪聪明劲儿,都会举一反三了。 她顺势在小姑娘的脸颊亲了一下,“舒儿真乖。” 祁锦舒这下更开心了,在季月欢怀里扭啊扭。 双手捂着脸,但是一双眼睛从大大的指缝里露出来。 “母妃母妃!月欢姐姐亲我了!嘿嘿!” 贤妃也想捂脸。 出息! 祁锦舒显然读不出自家母妃的纠结,扭了一会儿,害羞又大胆地道,“我也要亲月欢姐姐。” 季月欢刚要凑过脸去,就被一道怯懦的声音打断: “参见贵妃娘娘,参见贤妃娘娘,参见大公主……” 她抬头看去,来人是许久不见的吴容华。 她的肚子如今已然显怀,不过不明显,宫衣稍大一点就能遮住。 和她一起来的,俨然还是上次在湖边,趁人不注意暗算过季月欢的宋常在。 这两人关系似乎很好。 季月欢若有所思,吴容华知道宋常在是个有武功的高手吗? 两人位分低,所以光是见礼就费了半天劲。 最后吴容华才看向季月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季月欢怀里抱着大公主,所以脸色显得有些僵硬。 第306章 “抱歉,妹妹这些日子孕吐严重,喝完药才过来,还望旭姐姐勿怪。” 两人都是容华,但季月欢多了一个封号,所以严格来讲比吴容华高半阶。 这也是吴容华表情复杂的一个原因。 上一次见面,季月欢还是她看不上的良媛,这才多久过去?再见面,季月欢已经在她之上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季月欢只当没看出她的那些小心思,“嗯”了一声,问她,“你是送完礼物就走还是要坐会儿?” 吴容华表情愈发不好看,眼神有些惊慌,“旭姐姐可是不欢迎?抱歉,妹……” “我就问你问题,你恶意解读什么呢?” 季月欢皱着眉打断,“我是想问清楚,你要是想坐会儿,我好叫腊雪给你拿个毛毯,你要是送完礼物就走我就省得她跑一趟。” 吴容华又僵了一下,这才赔笑,“我,我坐会儿吧,旭姐姐这里,比我那儿热闹。”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高呼: “皇上驾到!” 第370章 你叫她什么? 季月欢只感觉今天的未央宫格外拥挤。 早知道会有这么多人来,她干脆摆个席算了,结果啥也没准备,人嘛一个接一个。 主要吧,她独来独往惯了,而且现代人之间相处简单得多,她也不是什么绝世大富豪,值得人使劲往跟前凑。非必要下了班大家就各回各家,没什么牵扯 谁知道到了这古代,只是一个搬家而已,认识的不认识全来了。 好烦。 嫔妃们听着这声音,都有些激动。 她们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皇上,都快忘记皇上长什么样了。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曜君也没料到今天的未央宫会有这么多人。 他皱眉,“怎么都聚在外边儿?” 只是当他越过人群看到季月欢的时候,忽地一怔。 她怀里抱着个小姑娘,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朝他望过来,恍惚间让他有种乡野之间劳作归家,妻女一起站在门口等他用膳的温馨感。 可惜这个念头只是闪过,他心头便涌上一阵闷痛,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她既算不得他的妻子,怀中抱着的,也不是他和她的女儿。 他抿了抿唇,微微收敛神色,快步上前。 季月欢怀里的大公主乖乖地喊了一声“父皇”,但是看小表情有点不高兴。 祁曜君诧异地挑眉。 “舒儿怎的这副表情?谁惹你生气了?” 大公主鼓着腮帮,“我刚要亲月欢姐姐,结果一会儿出现她们……” 她指了指吴容华那边,又一脸幽怨地看他,“一会儿又出现父皇,都被你们打断了!舒儿很不高兴!” 最后几个字声音明显加大,听起来气呼呼的。 祁曜君的表情却在瞬间裂开。 “你叫她什么?” 他指着季月欢问大公主。 “月欢姐姐呀!”大公主很是诚实地回答。 祁曜君咬着牙,眼神已经落在季月欢脸上。 不用问都知道这个称呼是谁教的。 季月欢一脸无辜,“宫里的规矩我又不懂,我随便说的,你要治我的罪吗?” 治什么治。 祁曜君被她气得脑门儿疼,“你少来,不懂规矩还能不懂辈分?你当舒儿的姐姐,那你是不是还得管我叫一句叔叔?” “也不是不行啊,你本来年纪就比我大那么一大截。” 噗。 一记年龄箭精准刺入他的心脏。 祁曜君额角青筋猛跳。 “季月欢!” 他陡然拔高的音量吓得所有人都颤了一下,就连舒儿都往季月欢怀里缩。 季月欢瞪了他一眼: “你凶什么凶啊!自己起的头,顺着你的话说又不高兴。” 骂完又缓和脸色,拍了拍怀里的女孩儿轻声安抚,“舒儿别怕。” 其实祁锦舒方才是有点怕的,但是这会儿是有点震惊。 她虽然懂的东西不多,但到底是皇家长大的孩子,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自己的父皇是全天下最最尊贵的男人,平日里就连母妃见了都毕恭毕敬。 但是刚刚月欢姐姐!居然!吼了父皇耶! 月欢姐姐一点都不怕父皇耶! 小小的祁锦舒顿时明白了,父皇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月欢姐姐敢吼父皇,那月欢姐姐比父皇还尊贵! 月欢姐姐还比父皇好说话! 月欢姐姐好!父皇坏! 她“嗷呜”一声,终于寻到机会在季月欢的脸颊亲了一大口。 “月欢姐姐好厉害!有月欢姐姐在,舒儿什么都不怕!” 祁曜君:“……” 女儿敢说贤妃都不敢听了,生怕哪句话就惹得皇上不高兴,赶忙上前: “舒儿乖,来母妃这里。” 然而大公主向来就比较有主见,这会儿想要她听话显然很难。 她扭头抱紧了季月欢,只留一个后脑勺给贤妃。 “不要不要,我喜欢月欢姐姐,回去给母妃抱,现在舒儿就要月欢姐姐!” 贤妃:“……” 祁曜君听着这个称呼太阳穴跳得不行,“舒儿,叫姨姨。”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要知道嫔妃虽为妾,若是在外头,或许还能担上一声姨娘,可宫里头却不一样,公主之尊,后宫之中,除太后及皇后外,人人见之皆需行礼。 眼下皇上却让大公主管一个叫容华叫姨姨? 皇上疯了吗?! 贤妃脸色更是难看,谁都知道季月欢不过一介痴儿,自己尊贵无比的大公主管一个痴儿叫姨姨?往后旁人如何看待大公主? 这可跟季月欢那句玩笑似的“月欢姐姐”不是一个概念,季月欢本就疯疯癫癫,从她嘴里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没有人会当真,可皇上不一样啊,这话一出,岂不是代表大公主往后都要低季月欢一头了? 她什么东西!凭什么! 她想要开口,可又知道自己在皇上面前从来没有什么话语权。 但让她意外的是,这一次祁锦舒自己拒绝了。 “我不要!” 祁曜君皱起眉,“为何?” “月欢姐姐看起来一点都不老,为什么要叫姨姨?父皇你好奇怪啊。” 又是一记扎心刀。 季月欢忍笑,“就是。” 祁曜君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瞧了半晌的贵妃却适时开口: “皇上,恕臣妾多嘴,大公主眼下年纪小,毕竟童言无忌,您金口玉言,可不能跟孩童一般见识。” 这是隐晦地提醒祁曜君,这么多人看着,不要给天骄招来不必要的灾祸。 这层含义,祁曜君能听懂,但其他人未必。 所有人都觉得,连贵妃都看不下去皇上对旭容华如此肆无忌惮的偏宠了。 想来也是,连贵妃都没能得大公主一声“姨娘”呢。 众人都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上的脸色,眼下新欢旧爱在跟前,就是不知道谁胜三分? 祁曜君看了贵妃一眼,也知道自己方才冲动了,“爱妃说的是。” 他捏了捏舒儿的脸,“罢了,随你。” 女孩儿的脸有些凉意,他皱了皱眉,“怎么不进去?虽说这外头也有暖玉铺成的小径,可毕竟风大……” 他说到这儿,又旁若无人地拉起季月欢的一只手捏了捏,脸色顿时更不好看。 “这么凉你也感觉不到?” 这一幕落在周围人眼里,不少人面露颓色。 第371章 不必羡慕 根本没得比。 她们拢共跟皇上没说过几句话,见了面都战战兢兢,哪儿曾见过这般关切担忧的模样? 怀了孕的吴容华更是看得发怔。 皇上从头到尾没有往她这边看过一眼,像是她根本不存在似的。 她甚至有种感觉,若不是大公主被季月欢抱在怀里,这个生母是贤妃的大公主,也不过如此。 皇上的偏心从不遮掩。 或许爱与不爱就是这么明显,只是所有人都心存幻想,不肯承认罢了。 季月欢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我还好。” 对她来讲这种冰冰凉凉的感觉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所以确实还好,不过祁曜君说得对,一直让众人在外头也不太好。 ——其实主要是李修媛来的时候说她的园子很漂亮,季月欢于是就带她在外面走了走,后面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一个接一个,她根本反应不过来,也想不起来要把人请进去。 她侧头,下意识将声音放柔,“舒儿冷不冷?要不要进去坐坐?” 祁曜君听着她难得这么温柔的嗓音,又是一阵恍神。 他感觉,她若是做了母亲,一定会对自己的孩子很好很好。 舒儿摇摇头,“月欢姐姐这里好漂亮,我想去那边!” 第307章 她指了指那边的假山石景。 季月欢想了想,还是点头,不过扭头指挥了一下祁曜君,“我带舒儿过去玩会儿,你带她们先进去吧,帮我招待一下。” 祁曜君:“……” 她到底要不要听听看她在说什么! 但季月欢根本没等他回答,便自顾自望向南星,“把我那件厚一点的披风拿来。” 南星颔首退下,季月欢也不理会众人,哄着怀里的女孩儿,“等拿来披风我们就去好不好?” 他们此刻在回廊,有珠帘遮蔽,好歹能挡挡风,庭院肯定是要更冷一点的。 她自己倒无所谓,但小孩子毕竟免疫力差。 舒儿也很乖,用力地点头。 南星很快回来,还没走到季月欢面前,就被祁曜君伸手拦了一下,“给朕。” 南星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手。 祁曜君接过,亲自给季月欢系上,她自己年纪就不大,被宽大的披风那么一拢,瞧着就更显瘦弱,手里再抱着个两岁多的小姑娘,感觉那件披风都要把这一大一小一并压垮似的。 季月欢等他系好了,自己调整了一下,将舒儿一并拢进披风里,转头便走出回廊。 其他人都面面相觑,按理说她们该识趣地主动离场,可好不容易见皇上一次,谁都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更何况那痴儿就这么把皇上扔下,还让皇上招待她们,这跟把皇上拱手让人有什么区别? 千载难逢的机会,谁舍得走? 于是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皇上,就等皇上开口,让她们进去。 但是没有。 祁曜君只是望着那边的两人发呆。 舒儿像是被那青瓷缸的墨鳞吸引了注意力,一直盯着看,时不时歪着脑袋跟季月欢说着什么,然后发出“咯咯”的笑声。 不知道的人瞧了,还当是亲母子。 “贵妃怎么看?” 他没来由地突然开口,众人顿时心头一紧,连贤妃都紧张起来,不知皇上这话何意。 贵妃却瞬间明白过来。 贤妃是皇后的人,今日贤妃恰恰在她来未央宫之后才出现,摆明就是故意等她,又带着大公主出现,表面看是带着女儿来给天骄一个下马威,但另一方面,更是借大公主试探一下她对小孩子的态度。 毕竟皇后一直提防她惦记吴容华肚子里的孩子呢。 她顿了顿,轻笑出声,“大公主聪慧可爱,甚是讨喜,臣妾真是羡煞贤妃妹妹。” 这话若是叫贤妃原封不动地传给皇后,无异于同皇后宣战。 她的宁静日子不会太久了。 祁曜君“嗯”了一声,只说,“不必羡慕。” 吴容华脸色有些发白。 众人神色各异。 祁曜君却似乎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骤然急转,“朕听说方才兰贵嫔来过,又晕厥过去,可知发生了何事?” 贵妃轻笑,“那皇上可问错人了,臣妾来得晚,进门时只瞧见兰贵嫔被扶走,您不如……问问李妹妹?” 她目光转向李修媛。 李修媛倒也不卑不亢,将事情的经过简单阐述了一遍,最后总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臣妾以为,错不在旭容华。” 祁曜君点点头,“李修媛素来客观,朕也觉得,你们呢?” 他目光又扫过身旁的众人。 其他人哪儿敢说什么? 有“朕也觉得”四个字在前,难道谁还敢跟皇上唱反调不成? 于是相继附和。 祁曜君听着,愈发觉得季月欢是这宫里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其余人都是毫无自己思想的应声虫,只会说些千篇一律的奉承话,可有可无。 正出神间,季月欢已经哄着大公主回来了,见众人还在回廊,愣了一下。 “不是进去坐坐吗?怎么还在这儿?” 没人敢答话,只有祁曜君没好气地戳她的眉心,“真指望朕给你招待?” 虽然早就知道她不在乎自己,可这么明目张胆把他往外推,他也着实生气。 若是换成以往,他或许会真如她所言把所有人都带进去,然后表演一个左拥右抱,试图叫她后悔。 但经过了这么久的相处,他已然知道,这种行为无异于找死。 她不会后悔的,她只会借此说服她自己,看吧,他果然不值得。 所以眼下他也只能自己心里生闷气,但绝对不能听她的话照做,不会给她一丝一毫指摘自己的机会。 季月欢撇嘴,“是是是,哪儿能让您屈尊。”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舒儿送回给贤妃,这一次舒儿没有拒绝,反倒是俏皮地冲季月欢眨了眨眼睛。 季月欢也朝她笑了笑,随后看向众人,“都进去坐吧,要留下来吃饭吗?我看看午饭怎么安排……” 原谅她在待人接客方面真没什么经验。 她的经验只存在于公司客户,跟眼前的情形很明显是两码子事。 祁曜君听得额头抽抽,“你还想摆个席怎么着?” 季月欢疑惑,“不然呢?” 第372章 愚笨 摆什么摆,祁曜君面对那一众女人如狼似虎的目光就只觉得头疼。 他直接开口把所有人都撵走了,未央宫终于清静。 他牵着季月欢走进铺满暖玉的殿内,扑面的暖意让他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往后倒是天气变化再大也不怕了。 “朕以为你说喜欢热闹,只是普普通通的热闹,没看出来那帮人没几个安好心?” “还要你说?” 季月欢抽回自己的手,捶了捶,自顾自走到榻前,一副累得不想动的架势。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伸手不打笑脸人,都说是来祝贺我乔迁的,还带了礼物,我还能闭门谢客吗?而且贵妃和李修媛都要来,我和贵妃姐姐难得见一面,总不能为了这些人把她也拦了。” 祁曜君顿时语塞。 前些天压下去的无力感此刻又升腾而起,她和贵妃见面束手束脚的本质是什么?是宫中潜在的危险。 若是没有皇后…… 他得加快一下进程了。 见她眉宇间的疲色,祁曜君有些心疼,他上前伸手帮她揉捏小臂: “方才抱舒儿,累着了?” 想想也是,舒儿两岁多,虽说不胖,可毕竟有些分量,抱久了手臂酸疼再正常不过。 祁曜君按摩的力道对季月欢来说正正好好,她面色舒缓了一些,只说,“还好。” 祁曜君没再说话。 就在季月欢被他捏得,舒服得都快睡着了,才听到他忽然的发问: “喜欢小孩子?” 这话不知道触及季月欢哪根神经,季月欢陡然睁开眼。 祁曜君被她吓了一跳,手上动作骤然停住。 “怎么了?” 季月欢敛眸,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 祁曜君或许就是随便问问呢。 她重新闭上眼,不让祁曜君看见她眼底的情绪,只说,“没事儿,你刚刚不知道捏哪儿了,有点儿疼。” 她睁眼闭眼也就瞬间的事儿,祁曜君确实没能察觉到异样,闻言皱起眉,力道又缓和了几分。 “那我轻点儿,这样呢?” “嗯,好多了。” 祁曜君也应了一声,却再度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季月欢静了静,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回答不喜欢好像有点刻意,而且方才她跟舒儿处得很好,这会儿说不喜欢,祁曜君指不定又乱七八糟脑补些什么。 可要说喜欢,更会让这男人误会。 思索片刻,她也只能给出一个含糊的答案: “舒儿很可爱。” 言外之意,她只是因为舒儿可爱才喜欢,不代表她所有孩子都喜欢,更不代表她想要自己生。 她希望祁曜君聪明如斯,一定能明白。 但显然她忽略了,祁曜君已经不是她印象里那个,无论何时都保持绝对理智的纸片人男主了,他是她眼前活生生的人,他动了心。 任何人在爱情面前都会变得愚笨。 连祁曜君这样的人也不例外。 他只觉得,她夸舒儿很可爱,所以她一定也期盼着能和他有一个如舒儿一般的孩子。 此刻他心如擂鼓。 “嗯。”他轻轻应声。 季月欢闭着眼,也没看到祁曜君眉宇间的悸动,只当他是听明白了,安下心来。 但她确实是安心过早了。 当夜的祁曜君简直疯了一样折腾她,刚好未央宫主殿有了温泉,她也不知道是那温泉池水刺激了他还是怎么着,没完没了。 哦,可能还记恨上白天舒儿那声“月欢姐姐”,非逼着她喊叔叔。 她就说男人不该会太多! 真给他开发出新玩儿法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昏昏沉沉睡去。 倒是祁曜君给她清理好之后,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第308章 他的手覆在她的小腹,满心期待。 可期待之余,理智回归,又不免担忧。 皇后还在。 他绝不会让季月欢成为第二个祝妃。 绝不。 再一想起过两日太后回宫,脸色更是难看。 按规矩,他需要和皇后一同率领众嫔妃在宫门口迎接,以彰孝道。 要让她站在人群里,看他和另一个人并肩而立吗? 分明知道她不会在意。 但…… 他不愿。 他想要身侧与他并肩的是她,想牵着她的手,告诉他的母亲,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妻,是他的挚爱。 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我来想办法,欢欢,我来想办法。” * “皇上真是那么说的?” “千真万确,众嫔妃都听到了。”贤妃低眉顺眼道。 “哗啦!” 小几上的杯盏被悉数挥落在地。 皇后一张脸都扭曲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祁曜君!你欺人太甚!” 贤妃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还是晁吉上前,不停劝说,才让皇后躁怒的情绪略微平息。 “娘娘,当务之急还是得想想办法,决计不能让皇上得逞啊!” “他做梦!” 皇后原地踱步,越想越气,“祁曜君这皇帝真是当得越发糊涂了,为了与我爹作对,竟与虎谋皮,辛家手握兵权,他难道真相信辛家的忠诚?混账!为贵妃做到这地步,也算是他煞费苦心了,既然这皇位他不愿意做,那不如早些退位让贤!” 她宁愿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贵妃爬到她的头上。 贤妃被这话吓得更不敢说话了,妈呀,她以为只是争夺皇嗣的事儿,怎么听皇后娘娘这意思…… “娘娘慎言!” 晁吉赶忙提醒,皇后的冷眼扫过贤妃,“你听到了什么?” 贤妃打了个哆嗦,头摆得像拨浪鼓,“臣妾什么都没听到!娘娘,臣妾与您始终是一条心的啊!” 嘴上这么说,但是她感觉,皇后不起事最好,一旦起事,她会是第一个被灭口的。 她的心头泛起一阵凉意。 她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活不成了。 跟着皇后是个死,现在想下船也是死。 怎么办…… 心头千回百转,但面上始终一副乖巧听话的顺从样。 皇后盯着她瞧了半晌,摆手,“退下吧。” 贤妃连忙谢恩,趁着夜色匆匆离开。 晁吉盯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阴狠,“娘娘,贤妃她……” “迟早处理了,但不急,她胆子没那么大,舒儿还捏在本宫手里,她母家也在为我父亲卖命,她没得选。” 皇后有些烦躁,“先对付贵妃,太后这次回来是个好机会,之前让你办的事都办了吗?” 晁吉颔首,“娘娘放心,一切铺垫到位,届时不管发生何事,都绝计不会查到娘娘头上。” 皇后嘴角勾起阴冷的弧度,“那就等着看好戏吧。” 永昭三年十月二十五,太后回宫。 原该帝后率中嫔妃于南门迎接,不巧,青州传来急报,事关运河,皇上忙于朝政,分身乏术。 皇后独自一人率众妃守在南门,脸色难看至极。 第373章 我还想问呢 这是第一次,需要帝后同时出席的场合,祁曜君缺席。 她知道祁曜君故意的。 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她的余光扫过贵妃,眼神阴冷如毒蛇。 贵妃若有所感,朝她望过来,对上皇后的眼神,眼中毫无惧色,反倒是扬起唇,冲她甜甜一笑。 十足的挑衅。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其余人惴惴不安,或是注意到两人的互动,或是因着关于太后的传说,总之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唯有季月欢站在人群里,眼角噙着泪,又无声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要不要这么早啊救命。 天不亮她就被从被子里薅起来,都搁这站了快一个小时了。 就不能人来了再接吗?就愣等啊? 还好她明智地在昨晚拒绝了祁曜君,不然她感觉自己这会儿估计累趴下了。 终于,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 一辆朴素却不掩奢华的马车在众人跟前缓缓停下,宫人掀开车帘,一名头发浅浅泛灰的妇人被搀扶着下了车。 季月欢远远瞧了一眼,只觉得不愧是能生出祁曜君这么个妖孽的人,哪怕眼尾爬满细纹,也难掩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大部分小说里都爱写,男主的母亲很显年轻,一看经过细致的保养,比实际年龄至少小上十岁,季月欢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但眼下瞧了才知道不是。 祁曜君才二十四岁,古代女人生孩子又早,按这个推算,太后约莫四十出头。 但太后的面相看着至少五十,甚至将近六十岁。 然后季月欢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太后是跟着先帝在乱世中吃过苦遭过罪的人,人体的大部分损伤都不可逆,哪怕她如今是万人之上的太后,曾经留下的痕迹,再怎么保养,也很难抚平。 正出神间,侧后方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季月欢一个踉跄,顿时脱离原来的位置。 可她旁边就是怀了孕的吴容华! 好在季月欢反应够快,在距离吴容华仅半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这点动作不大不小,但本来整整齐齐的队伍,她这一下就特别显眼。 再加上吴容华怀了身孕搁这站半天,本来神经就高度紧绷,季月欢忽然来这么一下,虽说没有碰到她,但她还是惊叫一声。 一下子所有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包括最前头的正在叙话的太后和皇后。 “出了何事?” 太后苍老却不掩气势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自动往旁边让了一步,只留季月欢在原地直面太后。 季月欢没有回答太后,反倒是看向惊魂未定的吴容华,问她,“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 吴容华一愣,没想到都这种时候她还有功夫关心自己。 她的手抚着小腹,方才受惊之下,是有些阵痛,她闭上眼,努力深呼吸着,将松缓的神经放松,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对她道,“还、还好。” 季月欢看她脸色白得很,况且站了那么久,她自己都累,更何况一个孕妇。 也不知道这宫里什么破待遇,现代的公共交通都有孕妇的爱心专座呢,怎么这时候反倒没优待了。 她看向太后,“她怀孕了,站太久又受了惊吓,怕动胎气,我的事儿能不能先放放,给她传个太医?” 太后扬了扬眉,似乎没想到她是这反应。 “你是……吴容华?”她问。 虽说几个月不在宫中,可嫔妃怀孕这种事情她还是知道的。 吴容华心头一喜,没想到太后知道自己,忙盈盈福身,“回禀太后,妾正是。” “好孩子。” 太后上前,亲自将她扶起,“看你脸色不太好,来人,扶吴容华下去休息,记得传太医瞧瞧,可不能让哀家的孙儿出事。” 宫人听命上前,吴容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冲季月欢说了一声谢谢,这才跟着宫人离开。 太后又看向季月欢,“所以,方才发生了什么?” 季月欢立马将头转向那堆退开的人群,她身后的人不少,方才困得昏昏沉沉,不记得自己侧后方是谁。 对方大概也是吃准这一点才敢对她动手? 季月欢冷笑,她是没看过自己身后人的相貌,可不代表她不记得那人身上的味道。 她鼻尖微动,迅速锁定了目标。 是那个身手不错的宋常在。 她迈步上前,直接揪着对方的衣领将她拖了出来,对太后道: “她推我。” 简简单单三个字,就让太后皱起眉。 宫中嫔妃,哪儿有以“我”作自称的? 动作莽撞,行为不端,站没站相,回答问题连基本的尊称都没有,哪怕以前在祁府,她都未曾见过如此没有规矩的人。 太后的脸色顿时垮下来。 “你是何人?宋才人因何推你?” 宋柔是祁府老人,曾为太子奉仪,太后对她当然有印象,甚至印象不错,虽说沉默寡言,平日没什么存在感,但胜在知礼,反倒季月欢面生。 皇后在一旁插话,“回禀太后,这是便是那位季府四小姐,如今已是旭容华,至于宋……” 她顿了顿,还是摇头,“太后有所不知,您不在宫中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宋才人已被贬为宋常在。至于两人之间的恩怨……臣妾倒是不清楚。” 皇后短短几句话,就听得太后频频皱眉。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季府四小姐…… 她沿路回来,倒是听说过一些。 捐银三十万两赈济灾民,她听百姓讨论,还以为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的竟入了宫? 第309章 入宫就罢,怎的行事如此这般…… 她心下摇头,但人家才立了功,她也不好训斥,只得耐着性子问: “你来说。” 季月欢没吭声。 场面安静得可怕。 兰馨儿轻笑出声,她方才还担心季月欢维护吴容华,会让太后对她产生什么人美心善的误解,现在看她的担心纯粹多余,疯子就是疯子,装也没用,这不就原形毕露了? “旭容华,太后的命令你没听见吗?” 季月欢茫然地抬头,“啊?刚刚是在跟我说话吗?” 众:“……” 这痴儿怎么在太后面前还是疯疯癫癫的! 兰馨儿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不然呢?” 季月欢挠头,“前面不是聊我和宋常在之间的恩怨吗?要问的话,难道不是应该问宋常在吗?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推我?我还想问呢。” 太后:“……” 第374章 什么罪 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于是太后又只得将目光转向宋常在,“宋……” 她皱了皱眉,索性直接喊大名,“宋柔,你说。” 宋柔肩膀一抖,一颗眼泪正正好好就滴落下来。 这精湛的演技给季月欢都看傻了。 我靠,影后级别。 宋柔便借着这个机会一下挣脱开来,快步在太后跟前跪下。 “太后容禀,妾也不知啊!妾方才在原地站得好好的,一动未动!不知怎的就被旭容华给拖了出来……妾与旭容华平日素无交集,望太后为妾做主啊!” 她说得信誓旦旦,不似作假,太后再度将狐疑的目光转向季月欢。 季月欢回神,她心下摇头,这么好的演技就用在这上面,真是可惜了。 她在宋柔跟前半蹲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看见就也没有证据?所有人的站位都是固定的吧?要不要让皇后娘娘找人回忆一下我们的位置,看看我侧后方是不是你?” 宋柔眼神微闪,没有看她,反而是再度面朝太后磕了个头。 “太后容禀,妾方才确实是在旭容华的侧后方,可臣妾决计没有作出当众推人这等事,更何况旭容华身旁便是吴容华,妾素与吴容华交好,后宫众人皆知,妾无论如何也不会害吴容华啊!妾身旁的冯贵人和徐宝林都可以为臣妾作证,如此近的距离,臣妾若是伸手,她们怎会不知?” 被她点名的两个人也赶忙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相继跪下。 “回禀太后,妾作证,确实没有看到宋常在有此举动。” “妾也作证,宋常在一直安安静静,未曾动过分毫,倒是瞧见旭容华时不时打着哈欠,一副困倦至极的模样,许是旭容华昏昏欲睡间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又怕太后怪罪,这才,这才……” 对方话没说完,但季月欢已经笑了出来,替她把话说了: “你是说,我栽赃?” 对方一抖,头往地上重重一磕,“妾不敢!” 季月欢看了眼自己根本没印象的两个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些人是预谋好了搞她呢。 而太后已经面色不善地看向了她,“旭容华,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是不是觉得,你有两个人证,再加上这里没有监控,我给不出证据,所以你们赢定了?” 她问宋常在。 宋常在始终低着头,“妾听不懂旭容华的意思。” “行,那我让你懂。你有人证是吧,我也有。” 宋常在闻言,简直想笑,季月欢能有什么人证? 她观察至今,宫中与她略微有些交情的不过李修媛,但李修媛位分高,站位在她之前,就算想帮她作证都做不到。 至于其他人…… 别说宫中都是一帮明哲保身的聪明人,抛开这一层不谈,季月欢难道不知道她自己如今有多招人恨吗? 谁会给她作证? 但紧接着,她的脸色便僵硬了起来。 因为她听到季月欢打了个响指。 “昌风,出来说话。”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眼前便多了一人。 太后见到对方,表情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她是见过昌风的,毕竟当初受伤的昌风在祁府修养过好一段时间,她也知道这人武功高强,被自己儿子留在身边当了暗卫。 怎么眼下听一个宫妃使唤了? 昌风在太后面前笔直跪下。 “见过太后!属下昌风,奉皇上旨意保护旭主子安全,寸步不离,属下亲眼所见,是宋常在推的旭主子。属下愿以性命担保,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怪只怪宋柔的动作实在太快,他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根本制止不及。 宋柔脸色难看,根本没想过暗处还有人。 皇上疯了吗?给后妃指派暗卫? 她眼下没了法子,只知道自己决计不能认。 “你是旭容华的人,当然是旭容华怎么说你便怎么说,太后娘娘明鉴,皇后娘娘明鉴,妾冤枉啊!” 冯贵人和徐宝林也连忙喊冤。 昌风却面不改色道: “宋常在此言差矣,属下听命于皇上,可不是旭容华的人。” 季月欢嘴角抽了抽。 昌风还怪会切换身份的。 太后眸光微深,她倒不觉得昌风在说谎,只是觉得儿子能把自己的暗卫派给一个区区容华,有些蹊跷。 尤其今日,他本该和皇后一起出现,眼下却骤然缺席。 到底是亲生的,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臭小子向她表达的意思—— 眼前这容貌出众的姑娘,只怕是他的心上人。 是他想与之并肩而立的人。 明白归明白,可她紧皱的眉头还是没有片刻松缓。 她实在没看出来眼下这没规没矩的姑娘有何特别之处……嗯,长相倒是格外标致。 可她着实不觉得儿子是如此肤浅之人,仅仅因为容貌就被迷惑心智? 还是说心善? 想起她方才对吴容华的维护,太后承认这也算一点可取之处。 可这样的人在宫中,注定是活不长的。 太后不说话,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静默半晌,她还是又看向季月欢,“宋常在说得对,这暗卫虽说是皇上的人,但到底如今派给你,不敢忤逆你也正常,你可还有何话要说?” 倒不是想偏袒宋柔,她只是想看看,这姑娘到底是哪里让自己的儿子另眼相待。 难道说有过人的心智? 见季月欢点头,太后扬眉,等着她下一步。 却见季月欢揪住宋常在的衣领,将她提起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宋常在的惨叫,响彻云霄。 所有围观的人再度吓得后退一大步。 季月欢拍了拍手掌,像是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我最恨别人冤枉我,既然确定是你推了我,那这双手就别要了。” 众人看去,才见宋常在的两只手都被弯成了不可思议的形状,明显是骨折了,而宋柔本人更是脸色煞白,额头冷汗直冒,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好险没晕过去。 众人齐齐后退一步。 他们这才想起,季月欢可是当初能冲去听雨轩持凶伤人的人,是敢在凤鸣宫揪着衣领要摁着贤妃撞墙的人!更是冲进敏秀宫把还是妃位的兰馨儿抽了鞭子的人! 这就是个暴力分子!到底是谁想不开敢招惹她啊! 连兰馨儿见此都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但她又觉得此刻是绝佳的机会。 “大胆旭容华,竟敢当着太后的面行凶,你该当何罪?!” “问得好,”季月欢点头,她看向兰馨儿,“我失忆了,宫规不熟,所以我什么罪?” 众:“……” 第375章 过人之处 太后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地疼。 这就是她儿子喜欢的女人? 她只是出去几个月,难道曜儿疯了不成? 兰馨儿被噎住了,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只能梗着脖子道:“总之你伤人就是不对!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都在呢,处置宫妃如何轮得到你动手?” 皇后扫了兰馨儿一眼,知道她是有意拖自己下水,不过无所谓,她现在只想看戏,毕竟眼下有太后在前头顶着,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季月欢却像是完全不受威胁,“噢,我知道啊,所以刚刚站半天不就是在等英明神武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帮我做主吗?这不是两位都没动静吗?我只能自己动手了。” 她耸了耸肩,“所以你还没回答我呢,我该当何罪?赶紧的,该罚罚,不罚就别搁这站着了,太后娘娘年纪大了,又舟车劳顿的,搁这站半天不累的啊,你们怎么这么不贴心?” 说到最后一句,她俨然已经板起小脸,一副义正辞严为太后着想的坚毅样。 第310章 众:“……”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啊。 兰馨儿一噎再噎,终于忍无可忍,“姑妈!你看看她!堂堂后宫嫔妃,这像什么话?!” 太后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那依馨儿看,哀家该如何处置?” 兰馨儿心头顿喜,“如此桀骜不驯,如何担得起正五品的容华之位?依臣妾看,最好是夺了她的封号,将她的位分降回常在,规矩从头学起,以儆效尤!” 诶? 季月欢眼前一亮。 这就降位分啦? 幸福来得好突然。 她就说,强大的剧情修复功能,一定会将一切拉回正轨,她升得再高也迟早降回去。 不等太后开口,季月欢便先一步点头,“好好好,就这么办。” 说完她又觉得这话不太对,学着那些人平时的口吻,试探着问,“呃……我是不是应该说遵旨?” 兰馨儿方才还得意的脸色僵在脸上。 她只是一个贵嫔,遵哪门子旨? 好个季月欢,居然暗戳戳内涵她僭越! 兰馨儿赶忙跪了下来,脸色惊慌道: “姑……不,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馨儿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哀家知道。” 太后瞧了她一眼,无奈地叹口气。 她这个侄女什么都好,只可惜,手段有余,而心性不足。 反倒是这个季月欢…… 太后瞧她,只觉得越来越有意思。 先前你觉得她没规没矩吧,她能呛得人哑口无言,兰贵嫔想要降她的位分,她也能不声不响地让她碰个软钉子。 总之,乍一眼会觉得她行事毫无章法,可细琢磨之下,又觉得她手段极为高明。 她或许不擅长玩儿阴谋,但阳谋这一块儿,手段不错。 太后暗暗点头,不过这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生闹剧,她总要说两句。 思索片刻只道: “降位分就太严重了,况且宋常在与旭容华之间的恩怨哀家也还没查清楚,不好妄下定论,来人,扶宋常在下去,传太医,至于旭容华……罢了,等回头哀家问问皇帝再做处置。” 季月欢:“???” 啊? 怎么突然就没她事儿了? 兰馨儿闻言也急了,“姑……太后不可!您久不在宫中,怕是不知道皇上如今对旭容华是如何偏心,此时若是交给皇上处理,恐怕……” “兰贵嫔慎言。” 兰馨儿话没说完,就被一道格外冷静的声音打断。 众人循声望去,出声的竟是李修媛。 兰馨儿面色不善地朝她望去。 “李修媛好大的胆子!什么时候本宫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她哪怕不是丽妃,贵嫔也在九嫔之上! 李修媛闻言也不见惊慌,只是迈步走出人群,给太后行了一个礼,这才开口道: “太后容禀,臣妾并非以下犯上,方才出声制止,不过是想提醒兰贵嫔,方才那话,依然有指摘皇上偏听偏信,不辨是非之嫌,眼下这么多人看着,若是皇上的名声就此被毁,兰贵嫔如何担待得起?” 太后诧异地看了李修媛一眼。 她对李修媛印象相当不错,学识好,家世好,谈吐不凡,又知书达礼,不争不抢。 她还曾一度幻想过李修媛这样优秀的女子入曜儿的眼,两人相敬如宾,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儿子在这方面一直不开窍,她还很是遗憾。 如今吧,好容易等到儿子开窍,可心仪之人却与她心中所想完全是两个极端,偏偏此人竟还能引得李修媛冒这么大风险出言相帮? 印象中李修媛从来不会多管闲事。 这季月欢究竟有何魅力? 兰馨儿闻言却面色一白,当下也觉得自己方才所言有些犯蠢,慌忙补救道:“太后明鉴!馨儿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馨儿只是……只是担心旭容华行事如此凶残,到头来却被轻拿轻放,有损皇家颜面!您不知道,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宫里被旭容华搅得乌烟瘴气,大家都等着太后回来给大伙儿做主呢!” 李修媛还想说什么,季月欢却抢在她面前开口,她点头如捣蒜。 “啊对对对!真的,我觉得兰贵嫔的提议非常好,就不用问祁……我是说不用问皇上了,直接降吧,我接受的!” 太后微微皱起眉。 显然她会错了意,以为季月欢是在以退为进,用这种话逼她反过来惩罚兰馨儿。 方才还觉得这姑娘定是有何过人之处,眼下却觉得,无论如何,她有些得寸进尺了。 这么揪着兰贵嫔不放做什么?她都不跟她计较当众伤人一事,馨儿不过多嘴一句,还给她记恨上了?竟如此咄咄逼人? 太后明显不喜欢这种不依不饶的姑娘。 她立马沉下脸。 “旭容华,适可而止。” 季月欢看向太后,见太后没有跟她开玩笑的意思,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好吧。” 没关系,反正太后看着很不喜欢她,有的是机会。 太后当然也捕捉到她眼底的遗憾,愈发紧皱眉头,只觉得这个姑娘也没有传闻那么善良,或许是沽名钓誉之徒也说不一定,连带对她背后的季家也不喜起来。 她冷下脸。 “今日就到这儿吧,哀家乏了,回凤祥宫。” 第376章 多点真诚少点套路 皇后赶忙低眉顺眼的上前,一副好儿媳的模样扶住她,“臣妾送您。” 兰馨儿也赶忙起身,“还有臣妾!” 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贵妃见状也主动站出来,脸上扬起笑意,“那臣妾也来,也是许久没去凤祥宫了,臣妾可还惦记太后宫中那一尾白鲥呢。” 鲥鱼名贵而稀有,白鲥更是珍品中的珍品。 太后见到贵妃,面色也缓和了些,嗔笑着瞪了她一眼,“还说呢,两尾白鲥,哀家都送你一尾了,你倒好,直接就下了肚,可没见过这么馋的。” 贵妃不好意思地笑。 “臣妾也是听闻鲥鱼味美才想尝试的么,您也说鲜嫩不是?” 确实,太后还是第一次尝到那么嫩滑的鱼肉,顿生惊喜,结果贵妃转头一句是她送过去的那尾白鲥,太后好险没噎着。 如今再想起,太后看着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只无奈地伸手戳她的眉心: “哀家就剩那么一尾白鲥,你可别惦记了。” 贵妃委屈地捂着额头,脸上露着讨好的笑,“不敢不敢。” 几人说说笑笑走远,季月欢望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修媛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 “贵妃很得太后喜欢的,那白鲥是当初先皇去天池底下亲自捞的,太后一直很宝贝,谁都不让碰,后来贵妃开口,太后虽说不舍,但也还是送了,后来被贵妃给清蒸,谁都以为太后会生气,太后还是笑笑过去了。” 季月欢诧异的挑了挑眉,只感觉这太后也很有意思。 她看起来既没有表达对皇后这个儿媳的不满,又宠爱兰馨儿这个侄女,还很喜欢贵妃。 人前水火不容的三个人,好似在她面前都很乖顺。 季月欢对太后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原著为数不多出现的几次上,印象里就是个偏袒晋王,总拖祁曜君后腿的老女人,眼下看,似乎不然。 至少太后绝对不是那种拎不清的角色。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只是原著还没来得及揭开。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懒得深究,反正她又不用讨好太后。 她只是回头看向李修媛: “迎夏姐姐,你下次可以不用帮我说话的,当众跟兰馨儿呛声,小心她记恨你。” 李修媛无奈失笑。 “她无论如何都会记恨我的,她兄长曾是我父亲门生,因为品行顽劣,被我父亲痛批烂泥扶不上墙,在世家圈子被耻笑了好长一段时间,连带着兰馨儿都跟着抬不起头来,她老早就记恨上我了。况且……” 她拉住季月欢的手,“哪怕抛开这一层不谈,今日我也依旧会站出来。我若是担心她记恨我,又如何敢主动与你交好?我说要与你做朋友便是要与你做朋友,哪怕中间需要翻越千山万水,我也不会退缩。” 季月欢微微一愣。 她垂下眼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李修媛的手指也很好看,又细又长,用小老头的话来说便是,一看就是捏笔杆子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手很暖,那层暖意像是穿透了皮肤,直直蔓延到她心里,将她冷硬的心肠暖成一滩水。 “可我分明记得,你不是一个爱当出头鸟的人。” 大部分人对李修媛的评价都是,脾气好,不争不抢。 她自己也说,修媛这个位分正正好好,太低待遇不够,太高又引人注目。 从这句话就能看出,李修媛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第311章 “那是因为之前宫里的生活太无聊了,高位的皇后、贵妃、丽妃我一个都不喜欢,低位的又爱曲意逢迎,我厌倦那些巴结讨好的脸。我谁都不爱理,当然就希望这些人理我越远越好,但现在不一样了呀,我很喜欢你,也很想要和你交朋友,人嘛,总要为自己的喜好负责不是吗?” 季月欢感觉李修媛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比她会说多了。 她不说话,李修媛只当她还在愧疚,揉了揉她的头发: “总之,既然是朋友了,我就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对面是谁都没有关系,你该相信我,我虽不在妃位,可我爹作为国子监祭酒,朝中身份举足轻重,鲜少有人敢真的动我的。” 季月欢终于还是无奈失笑。 “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 说完,李修媛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问她: “对了,你刚才……是在以退为进吗?下次不要这样,太后跟兰馨儿之间毕竟有一层血缘关系,不可能真的罚她的,你逼太紧,她会不高兴。” 季月欢一脸的茫然,“啊?”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把李修媛也给噎了一下。 她转头看季月欢,见她的表情不似作假,脑海里莫名涌起一股荒谬的念头。 “你不会……真想降位分吧?” “对啊。” 季月欢毫不避讳的点头。 李修媛:“……” 季月欢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李修媛扶额。 季月欢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合着她跟这帮人掏心窝子,所有人都以为她在耍心眼子。 什么以退为进,这么高明的手段是她能玩儿得出来的? 她觑了李修媛一眼,有些悻悻,“我觉着吧,人与人之间相处,还是应该多点儿真诚,少点套路。” 李媛媛看着她无辜的眼神,一阵无语。 “你真诚得离谱了,不是,谁会主动降位分的?你敢说都没人敢信,你图什么啊?” 图解脱。 季月欢眉眼微垂,静了一会儿,只说: “你不觉得吗?我不熟悉宫规,甚至不熟悉皇宫,我什么都不会,也跟这宫里格格不入,这样的我却爬到如今的位置,本就是不对的。人这一生什么东西可以得到,什么东西不能得到,都是注定的,不属于我的东西,即便短暂拥有,到头来也会被老天爷收走,既如此,我不如主动放弃。” “这样吗……” 李修媛闻言,目光也黯淡了下去。 “你也这样说……所以,人定胜天四个字,真的是骗局……” 第377章 黄粱一梦 季月欢一愣,转头看向李修媛,发现她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悲观表情。 她连忙摆手。 “不不不,我是说我,迎夏姐姐,你别被我影响啊……” 连季月欢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几句话,竟像是戳中了李修媛心中某些隐秘的心事,她的情绪几乎在瞬间低落下去。 目光放空,像是陷入某种回忆,又像是单纯地恍神。 “迎夏姐姐……迎夏姐姐?” 她叫了好几遍,李修媛才回神。 她勉强扯起嘴角,“抱歉,我只是……算了。” 嘴上这么说,可她眼底透露出来的哀伤让季月欢有些心疼。 她第一次主动握住李修媛的手。 “虽然不知道迎夏姐姐经历过什么,但我倒也不认为人定胜天是骗局,只是看个人怎么理解罢了。比如你突然给一个穷困潦倒的人捐赠一大笔钱,我们可以说这个人在你的帮助下逆天改命,也可以说这个人命中注定会遇上你这么一位贵人。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人定胜天也好,命中注定也罢,都是人在回望过去时的感慨,倒也无需在意。” “不,不一样的,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她眼神中似乎有些挣扎,可最终还是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开口道: “我父亲是前朝大学士,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父亲虽遗憾我无法考取功名,但还是尽心尽力地教导我读书习字,我母亲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许是继承了他们的天赋,我自幼博学。” “十四岁那年,我替父亲校勘《周髀算经》,在注疏里补全了失传的日晷测算术。父亲不肯我才华隐没,将此事如实告知先帝。” 她和季月欢牵着手,慢悠悠走在无人的官道上,微风拂过,撩起她鬓角的发,像撩起尘封的书页。 “那时大曜还未立,但已经基本形成以祁家军为首的势头。时称祁王的先帝得知此事,大赞我父亲教女有方。后攻破隆城,大朔弘文馆旧址便在此地,特许我以女子之身入弘文馆观碑,与我父亲一起入馆修缮。那日我握刻刀的手都在抖,以为能凿开一道光。"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竟是有些哽咽。 季月欢没有插话,只是捏了捏她的手,无声地给她力量。 静了好一会儿,李修媛才接着道: “那时我问父亲,若是修缮有功,未来祁王称帝,会否开创一个有女官的时代?父亲说,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李修媛握着季月欢的手无声收紧,季月欢像是能借此感受到她当初的期待和振奋。 “为了这个可能,我那时近乎不眠不休。如今应该已经无人提及,但我还是要说,崇文馆内现存的古籍古碑,有一大半都是经我之手修复。” 那时她相信人定胜天,相信未来将会出现一个有女子席位的朝堂,相信自己终将名留青史。 可是没有用。 那墙密不透风,她一己之力,凿不开哪怕一丁点的缝隙。 她没有看到光。 先帝欣赏她的才华,并且记住了她。 却是要她入祁府,嫁与世子为妾。 李修媛至今记得那日父亲回府时,眼中复杂的神色。 惋惜?怜惜?痛惜?抑或叹惜? 也或许都有。 总之在一阵沉默之后,父亲将这个无异于天塌的消息告诉了她。 十五岁的李迎夏,脸上的表情寸寸龟裂。 父亲不忍,只说她如果真的不愿,他哪怕拼上这条命也会回绝祁王。 可李迎夏知道自己没得选。 那时仅存的几股势力已经进入最后的博弈,祁王此举便是加大筹码,可她和父亲都很清楚,祁王胜只是迟早的问题,他们若是不识相,下场不会太好。 父亲待她恩重如山,她如何敢任性? 她终究还是嫁入祁府。 一身的才华无处施展,只剩下红颜枯骨。 所以她喜欢季月欢,喜欢她身上大无畏的勇气,喜欢她看待事情新奇的视角,喜欢她清醒又慈悲的底色。 季月欢鼻尖一涩,忽然用力握住李修媛的手。 “迎夏姐姐,我懂,辛辛苦苦学来的知识却毫无用武之地,前路迷茫不可知,又感觉自己前半生的努力荒谬得像一场笑话,我懂……” 就像她的大学四年,一边勤工俭学维持自己继续努力的资格,一边用尽努力将专业课程融会贯通,她一次又一次拿到奖学金,不再像以往那样,与成功擦肩而过。 那时她几乎就要信了,信自己终将拥有光明的未来。 可终究是奢望。 李修媛愣住,其实她方才说这些也不过是压抑得太久,刚好身边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这才忍不住开口,也没指望对方能懂。 但当季月欢说出那句“感觉自己前半生的努力荒谬得像一场笑话”时,她就感觉,自己找到了知音。 “是啊,可惜,就像你说的,不属于我的东西,老天爷终究都会收走,一切都荒谬得像笑话。” 她苦笑着,抬头望天,怅然感叹,“黄粱一梦啊……我若是早如你这般看透,早些放弃,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 “不是这个道理,迎夏姐姐。” 季月欢握紧她的手,“虽然我承认,大部分人的苦痛来源于对世界的认知,越愚蠢的人越快活,因为蠢人不知世界之大,常为一点蝇头小利而自鸣得意,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后悔吗?或者说,你愿意成为她们吗?” 李修媛沉默。 是,她虽然痛苦,但从来没有为自己拥有傲人的才华而后悔过。 季月欢已经从她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她笑: “所以,哪怕你不能如愿当上女官,也不代表学识无用。你的才华已经刻进了你的骨子里,你如今的谈吐,你的涵养,你的看待世界的视角都有你赖的才华作支撑,你虽然困在深宫,可你的内心世界丰富多彩,但无知的人不行,她们只有自己眼前那一亩三分地,她们的内心苍白荒芜,那才是真的可悲。” 李修媛又静了一会儿,随后看着季月欢缓缓笑了起来。 季月欢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忽然这么看我?” 第312章 “我在找,看你身上的锁链被你藏哪里去了。” “锁链?” 李修媛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对啊,记得之前我说你慈悲吗?但我现在发现,若你真是菩萨,也是一尊身负枷锁的菩萨,你分明解不开自己的禁锢,却可以救赎旁人。” 季月欢忽然笑了一下。 李修媛挑眉,“笑什么?” “我有一个……嗯,朋友,也说我,劝别人一套一套,劝自己就是往脖子上套。” 第378章 定罪or撑腰? 谢宇原话。 李修媛被季月欢这个说法逗乐,没把那句“往脖子上套”放心上,只当玩笑。 她伸手戳了戳季月欢的额头,“所以啊,我说你慈悲你还不承认,你就是太喜欢贬低自己了,哪怕方才也是,一开口就把自己贬低得一无是处,你可知,你的赤诚和坦率,是这宫里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 她说着,又兀自摇了摇头,“难道你还真希望降回常在去啊?届时连主殿都住不得,你大哥辛苦给你换来的特权,岂不落了空?你舍得辜负?” 她捏了捏季月欢的脸。 “不管你走到如今这一步是因为什么,哪怕是皇上居心叵测,那也是你身上有他所图谋的东西,那便是你应得的,你何必妄自菲薄?” 季月欢抿唇,最终也只剩苦笑。 “你说得对。” * 崔德海收到消息进入熙文殿之时,祁曜君正坐在巨大的桌案后按着太阳穴。 今日不去南门,一方面是有意推脱,另一方面也确实是为运河一事烦心。 季书棋居然失踪了。 季书棋在青州迟迟不让百姓动工,眼看事前备好的物资一天天消耗,民夫却每天无所事事,青州府衙难以承担如此巨大的损失,找季书棋要说法。 若是真的暂时开不了工,只能先解散民夫,若是决议要动工,那也给个准话,否则拖下去不是办法。 但季书棋没有正面回应,只带了几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和几个手下出门,说是去最后确认地形,若是没问题,会尽快开工。 结果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和他一起出门的手下说,季大人当时拿着手里的所谓“探测仪器”进行勘探,因为季大人平时进行测量的时候就不许人打扰,所以众人也只是远远跟随。 可青州地势奇特,预备开凿的地段草木茂盛,季大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踪影,等底下人反应过来不对劲要去找的时候,已经彻底没了方向。 彼时怀浊刚到青州,听闻此事一下也犯了难,他奉命到青州给季大人送信,如今宋大人失踪,他要怎么办? 天枢阁和青州刺史的急报几乎是前后脚送往熙文殿,祁曜君有些焦头烂额。 季书棋如今的地位特殊,打他主意的不少,祁曜君如今根本不确定他是失踪了,还是……被害了。 若是后者,他要怎么跟季家人交代?要……怎么跟她交代? 他只能出动天枢阁的力量,尽快前往青州,查出前因后果并找出季书棋的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一方面,他还要安抚青州府衙,将此事压下,暂不得对外声张。 还有那批民夫的问题…… 正发愁之际,见崔德海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崔德海犹豫了一下,还是垂眸将今日南门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祁曜君听后脸色有些难看。 “宋柔是活腻了吗?可查清楚了,是受谁指使?” “……还是那位。”崔德海叹息着回答。 祁曜君冷笑,他就知道。 “一再被人当枪使的蠢货!” 祁曜君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又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绪。 “吴容华那边怎么说?” “只是受惊,陈太医给开了安胎药,得亏旭小主当时没撞上去,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说起这事,连崔德海都为季月欢捏一把汗。 这可真是太惊险了。 否则真要让宋常在得逞,今日这皇宫可就不得安宁了。 祁曜君阴沉着脸,“既然手已经折了,那便不必治了,再安排人,找个机会把小玉子死的真相告诉她,让她做个明白鬼。” 崔德海敛眸,知道皇上这次是真的怒了。 “明白鬼”三个字,已经注定了宋常在的结局。 “奴才遵旨。” 祁曜君复又看了眼手里的奏折,他抿着唇,“季家老二如今可在京城?” 崔德海回忆了一下,略微颔首,“是,雪灾一事前日才彻底定下,季二公子跟户部尚书核对完三十万两白银的去向,确认无误之后,便回了季府。” 祁曜君“嗯”了一声,“派人去季府一趟,传朕密旨,将季书棋在青州失踪一事告知季二,要季二即刻前往青州,解青州之困。” 崔德海闻言却皱起眉,“皇上,季二公子毕竟不属朝堂,此举……会否不妥?” 一再叫一介商户解困,于皇上名声有损。 “季书棋的失踪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青州地处南北交界,局势复杂,青州刺史与青州府尹都是难搞的狐狸,为了推脱责任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所以奏折上的事不可信,怀浊毕竟出身天枢阁,不得露面,朕需要一个明面上的话事人,季家眼下,唯有季二合适。” 季予阳要练兵,季予风要准备春闱,能出面的,只有季予月了。 “抛开季家人,派谁去都不合适,太后回朝,意味着不久后晋王归京,晋王党蠢蠢欲动,丞相党也不会坐以待毙,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季书棋的失踪是不是有人设下的陷阱,朕只有派一个完全局外的季予月,才能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祁曜君说到这儿,顿了顿,目光望向虚空。 “也只有季予月,会不惜一切代价保季书棋的安全。” 崔德海听后沉默。 皇上说了半天,其实还是回避了他的问题。 不管天大的理由,季二商户的身份也板上钉钉,这不合规矩。 ——他从头到尾没有为自己的名声考虑。 崔德海无奈摇头: “皇上终究还是怕此事没有季家人的干预,回头无论查出什么,都不好跟旭小主交代吧。” 祁曜君捏着奏折的手有些泛白,半晌后终究是叹息着,也没否认。 “只有这个法子了,海叔,她不信朕。” 祁曜君太了解季月欢了。 若是没有季家人亲自干预,不管季书棋出了什么事,他给出的交代,季月欢都会持保留态度。 其实也能理解,毕竟他是皇帝,是站在最顶端的既得利益者,会有诸多考量无可厚非。 正因为理解,所以他只能从一开始便杜绝她的怀疑。 “至于声名……” 祁曜君合上奏折,扔在一边。 “朕现在对这东西看得没那么重了,历史是后人书写的历史,朕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无愧于心便罢,至于那些个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否则处处为声名所累,束手束脚,反倒做不成事。” 崔德海觉得这话也对,于是也沉默下来,低声应是。 祁曜君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有些酸疼的筋骨。 “算算时间,太后也该跟那三个女人叙完旧了吧?” 崔德海微微弯腰,“是。” “摆驾未央宫。” * 季月欢刚送走李修媛,正准备回去睡觉,结果人还没躺下,就见祁曜君迈步走了进来。 她一愣,“你不是忙吗?” 祁曜君默了默。 果然,她完全不知他刻意回避的用意。 怕是即便知道了,也只会跟他说用不着这样。 他敛下眸中的神色,只说,“忙完了。” 季月欢“哦”了一声,又像是想到什么,问他,“你忙完就直接过来了吗?还是去见过太后了?” 祁曜君装傻,“直接过来的,怎么?” 季月欢倒也没隐瞒,三言两语把宫门口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太后说要问过你再看给我定什么罪来着,你要不抽个空过去跟她商量商量?” 祁曜君:“……” 他垂眸瞧了她一会儿,直接伸手给她捞了起来。 “行,一起。” 季月欢:“???” 什么就一起? “诶,不是……你俩商量就完事儿了我去干什么?我又不知道那什么宫规!” “对质么,没有当事人在场怎么能行,否则胡乱给你安上罪名你不服气怎么办?” “服的服的!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有错就认,从不狡辩。” 祁曜君给她气笑了。 “从不狡辩?” 季月欢眨巴眨巴眼。 “对啊。” 祁曜君:“……” 第313章 是,她从不狡辩,只是她狡辩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占理。 祁曜君懒得理她,“那也一起,万一我听完不觉得你有过反倒觉得你有功呢,一不小心再给你升个位分我怕你骂我。” 季月欢无语,“你看你不是知道我雷区在哪儿吗?你克制一下不升不就完了?” “不行,要你盯着,不然克制不了。” 季月欢:“……祁朝纪,你有点粘人了!” 怎么跟小学生似的,上厕所都要组团是吧? “季月欢,你有点太不粘人了。” 季月欢:“……” 斗嘴的功夫,季月欢已经被摁上了祁曜君的步辇。 步辇稳稳抬起,季月欢这才感觉不对。 “不是,你的步辇我能上吗?” 祁曜君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第一次和她共乘步辇,只感觉两侧的风景都变得格外美丽。 他心情很好地哼笑,“有什么不能的,朕亲自押解犯妃去凤祥宫跟太后请罪,哪里不对?” 季月欢听着总感觉怪怪的,但因为对规矩什么的不熟悉,细细思索又找不出问题所在,便也信了。 只有后宫那帮人听说后嫉妒得发疯。 乘坐帝王步辇!这是独属于皇后的殊荣! 更何况还是和皇上一起去凤祥宫面见太后!这是什么概念!和丈夫带着妻子去给母亲请安有什么分别! 再联系起今日本该出现在南门的皇上缺席,却转头带旭容华去凤祥宫,某些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皇上这是疯了不成?! 只是仍然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这是假象,虽然她们猜不透皇上的用意,但…… 众人都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氛围。 帝后关系陡然恶化,前朝必受影响,局势一旦紧张,她们这些小虾米未必不会被波及,需要早作打算。 季月欢完全对这些一无所知,眼下她正被祁曜君牵着走进凤祥宫。 别说,太后这宫殿好大,比皇后的凤鸣宫还要大上两倍。 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当太后。 但季月欢不想。 走半天的回廊已经给她走累了。 难怪太后看着那么苍老,这么长的回廊谁顶得住啊!一定是被累的! 禁止虐待老人! 祁曜君见她皱眉,也是无奈,“累了?” 季月欢瞥了他一眼,像是预料到他想做什么,蔫蔫儿地开口: “累是累,但你要想抱我进去我跟你拼命。” 祁曜君:“……” 他摸了摸鼻子,略有些遗憾地点头,“好吧。” 季月欢都没力气翻白眼了。 他到底在遗憾什么! 步入凤祥宫正殿,先一步得到消息的太后已经在主位上等着了。 见到祁曜君牵着季月欢的手,她略微挑了一下眉。 “儿臣给母后请安。”祁曜君先一步跪下。 季月欢呆了呆。 啊?不是,怎么不带我啊? 她搁旁边站着,一脸茫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问下跪的祁曜君,“我要干嘛?” 祁曜君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她的手。 “学我就好了。” 季月欢“哦”了一声,信了。 于是也跪在祁曜君的身侧,学着他的台词,“儿臣给母后请安。” 祁曜君唇角微微勾起。 太后:“……” 凤祥宫宫人:“!!!” 凤祥宫又大又空旷,说话都带着回声,两个人声音压再低,太后也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要不是季月欢眼中的茫然不似作假,她都要怀疑这俩是故意搁她面前演戏来了。 她瞪了一眼眉眼甚至透了几分得意的祁曜君,不知道这小子是中了什么邪,但还是没好气地开口: “起来吧。皇帝不是忙吗?” 祁曜君拉着季月欢站起来,闻言倒也不见心虚,沉声道: “刚忙完,听闻今晨南门出了事,险些叫母后受惊,遂带犯妃旭容华一同过来,也好当面定罪。” 好个犯妃。 可看他的架势,哪儿像来定罪的?倒像是来撑腰的。 太后端起茶轻抿一口,“既然皇帝已经听说了,哀家便不再作多余的赘述,哀家久不在宫中,对旭容华和宋常在之间的恩怨也不慎清楚,那么依皇帝看,旭容华该当何罪?” 第379章 真相下的真相 季月欢一听就来了精神,也看向祁曜君。 祁曜君淡然开口: “那儿臣先说说起因吧。母后应该听说过,旭容华入宫不足三日便自观星台跌落,身受重伤,哪怕事到如今,旭容华的离魂之症也还未治好,后儿臣着人调查此事,当时将旭容华撞下台阶的小太监是宋才人宫中的洒扫太监小玉子。” 太后听到此处便皱起眉,“仅是洒扫太监罢了,皇帝若是因此贬了宋柔位分,未免有失偏颇。” 季月欢赞同地点点头。 祁曜君想包庇元凶这才推一个宋柔出来顶罪,她要是宋柔不黑化都不正常。 虽说她是当事人,但说句公道话,宋柔在这件事上还蛮无辜的。 太后见季月欢点头,诧异地朝她望过来。 “旭容华也这么想?” “对啊,谁看了不说一句宋柔倒霉?” 季月欢理所当然地应声,说完又撇嘴,“但我也挺倒霉就是了,我是受害者诶,祁曜君冤枉她她恨祁曜君好了,她又不敢。估计她也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元凶也恨不着,小玉子又死了,所以兜兜转转只能恨我这个唯一的实名制当事人了,这逻辑也是挺炸裂的。” 太后:“……” 季月欢的说话风格还是给太后这个纯种古代人带来不小的冲击。 尤其是张口闭口的“祁曜君”三个大字。 看她说得这么自然,显然不是第一次叫了。 再一看自己的儿子,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眉毛都没抬一下。 她之前还觉得皇帝若是陷得不深,说不定可以再劝劝。 但看这架势,怕是劝不动一点。 祁曜君捏了一下季月欢的手,“你还真当宋柔无辜?” “啊?那不然呢?” 祁曜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听我说完。” 太后又发现了。 曜儿在她面前从不以“朕”自称。 这两个人讲话的时候都是“我”来“我”去,毫无规矩可言。 但居然……意外和谐? 她眯着眼,有些若有所思。 祁曜君又朝太后行了一礼。 “儿臣后用了些手段,这才彻底还原真相。小玉子无父无母,进宫前曾受辛家恩惠,这是一层,彼时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贵妃,可儿臣派人细查,又得到另一个消息,小玉子的真实身份是前朝幽州刺史之子,幽州是宋柔老家,小玉子和宋柔算是故交。” 太后听到这儿,脸色沉了下去。 反倒是祁曜君淡然得很,“所以两人只是面上瞧着无甚交集,事实上宋柔有不少事情都是托小玉子去办。母后可还记得去年钟灵宫有一宫女失踪,最后在枯井发现?此事便是小玉子所为,只因那宫女在宋柔前往赏春宴时不小心将热茶泼洒在宋柔身上。” 这么一说,太后好像有了点印象,“赏春宴?哀家记得,那段时间皇帝忙于朝政,久不进后宫,便心血来潮办了这赏春宴,邀众妃前往。又命人去请你,你倒好,坐不了一会儿便一脸厌烦地离开。宋柔……她确实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她还跟哀家请罪来着。” 祁曜君颔首,“正是。” 太后脸色瞬间变得复杂。 “哀家当时要治那宫女的罪,宋柔还给对方求情,只说对方也是无心之失。哀家怜她仁善,赏了一对珍珠耳环,便没再追究此事,也就没去查那宫女是何人,后来钟灵宫出了那档子事,也没将两件事联系起来……难不成宋柔觉着是那宫女之失才导致她没能面见圣颜,因此记恨上了不成?” 祁曜君没否认,“母后不是知道的么,女人的嫉妒心,有时候能吃人。” 太后不语。 话是这么说,可谁不想看到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呢? 思及此,她的余光看向季月欢,然后愣住。 只见季月欢全程竖着耳朵,像是在听什么有趣的故事一样,一脸惊叹。 季月欢当然惊叹,她觉得古代宫女的命可真不值钱啊,居然可以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死去。 什么时候她能跟这宫女一样啊唉。 太后完全看不懂她在惊叹什么,她难道不应该害怕吗? 宋柔再怎么说也是后宫嫔妃,又如此心狠手辣,她如今盛宠,就不担心成为宋柔的下一个目标吗? 她收敛心神,又问,“所以,这与观星台一事有何关联?” “母后有所不知,观星台那事之前,宋柔曾在凤鸣宫与贵妃起了冲突,被贵妃扇了两个巴掌。贵妃盛宠,宋柔难以撼动,便想出嫁祸一招,想要叫贵妃栽个跟头,刚好小玉子顶着辛家背景,成了最好的人选。” 第314章 宋柔的原计划是要小玉子对兰馨儿的大宫女出手,挑起丽妃和贵妃的纷争,她好坐收渔利。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在小玉子心目中的重要性,小玉子之前肯为她做脏活,往日情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宋柔出手大方,让他一个洒扫太监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可要小玉子去杀丽妃的大宫女,小玉子又不蠢,虽然宋柔嘴上说着只要他做隐蔽点就没事,但他怎么可能信? 他转头将此事告诉了丽妃,丽妃将计就计,叫小玉子去对付季月欢。 彼时季月欢不过是一个未承宠的常在,小玉子没多想,只当这是丽妃的考验,他之前在敏秀宫毫无存在感,若是能借此傍上丽妃这棵大树,往后何须看人脸色行事? 只要办成这件事,只要交了投名状,丽妃娘娘一定会对他另眼相待。 怀揣如此美好的期盼,小玉子二话不说应下了。 可他未曾想到,这是他的催命符。 不管是宋柔还是兰馨儿,没有一个人想要他活。 事成之后,小玉子被兰馨儿杀掉,伪装成畏罪自杀的假象,能嫁祸贵妃最好,嫁祸不出去也有宋柔顶罪,反倒是她,独善其身。 祁曜君说完,淡声总结,“当时降罪宋柔,一方面是馨儿在此事上做得漂亮,朕没能抓到真切的证据,另一方面也是想给宋柔一个教训,若不是她起了歹心,也不会被人利用,朕希望给她一个教训,只是朕终究是高看了她。”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来自帝王的警告,还觉得自己冤枉,把恨意投射到季月欢身上。 第380章 功or过? 祁曜君说完捏了捏季月欢的手。 “现在懂了吗?宋柔并不无辜。” 季月欢白了他一眼:“噢,说来说去我最无辜。” 祁曜君:“……” 确实。 祁曜君的目光又黯淡了两分。 若是她没有进宫……根本不用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太后看了看祁曜君,又看了看季月欢,只感觉两人的相处模式很有意思,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问: “那今日南门之事,皇帝可有查到什么?” 祁曜君收敛神色,又看了太后一眼,扬眉,“母后可是要听实话?” 太后一静。 只这一句反问,她便反应过来,此事只怕,又是有兰馨儿的手笔。 “馨儿也太胡闹了!” “她胆子确实大,这一次主意还打到了皇嗣上。” 祁曜君眼神渐冷,“母后,这已经不是‘胡闹’二字可以搪塞过去的,儿臣如今将此事告知,便是希望您做好心理准备,兰家,儿臣留不得了。” 太后面色变得复杂,良久才轻叹一声。 “哀家不懂朝政,但馨儿……无论如何,留她一命吧。” 季月欢听着这经典台词,已经能够预料到未来兰馨儿必然会搞波大的。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太后。 无数小说电视剧的经验已经告诉了她,只要出现这句话,主角必遭难。 不过她也没劝,毕竟吧,季月欢虽说不是主角,但在兰馨儿那边的仇恨拉得还是蛮大的,说不定兰馨儿最后发癫,是冲她来的呢? 祁曜君闻言却皱了皱眉,他扭头问季月欢,“欢欢怎么说?” “啊?” 季月欢一呆,随后耸肩,“我都行啊,你们看着办就行,我没意见。” 太后诧异地朝她望过来,还以为她是故作善良,但细瞧她的眉眼,竟像是真的不在乎似的。 这便是曜儿喜欢的女孩儿? 祁曜君面色却更冷,似乎已经看穿了季月欢的想法。 但此刻也不与她争辩,只对太后道,“此事回头再议,儿臣暂时不会给母后任何承诺。” 太后抿唇,眉眼间看出有几分不悦。 又听祁曜君道: “至于南门一事,儿臣看此事从头到尾与旭容华无关,反倒是旭容华机敏,才好险保住了吴容华母子的性命,非但无过,反倒有功,母后觉得呢?” 季月欢:“???” 不是,你小子来真的啊? 不过她感觉太后应该……不会接受这个论调的……吧? 但她显然忽略了太后与祁曜君之间的母子默契。 两人只是对视,太后便明白了祁曜君的意思。 她略微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便赏吧,传哀家懿旨,旭容华保护皇嗣有功,着升从四品婕妤。” 季月欢:“???” 什么鬼?说好的给她降位分呢! “啊?不是……”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曜君高声打断,“儿臣谢过母后!” 说完还拽了拽季月欢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说,快跟上。 季月欢扶额,总感觉眼下的发展有点不太对,但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最终也只能蔫蔫儿地回了一句: “儿臣谢过母后。” 太后听着这称呼,眉眼还是不合时宜地跳动了一下。 “起来吧,旭荣……旭婕妤先下去吧,哀家有些话想跟皇帝单独聊聊。” 季月欢蔫儿了吧唧地点头,都懒得跟祁曜君说一声,便浑浑噩噩飘出去了。 太后又挥了挥手,众伺候的宫人也相继退下,直到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她才收敛上色,上下打量祁曜君。 祁曜君摸了摸鼻子,“母后怎么用这种目光看儿臣?” 太后没好气,“哀家在看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哀家的曜儿,哀家这才出去几个月?怎么觉着自己的儿子像是被人掉包了?” 祁曜君凑到太后跟前,“那母后可得好好看看,一国之君呢,可不能儿戏。” 太后嗔瞪了他一眼,“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你是有什么盘算还是……” 她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抬眸细细打量祁曜君的神色。 却见他眸光微暗,面露苦涩,“连母后也这么想……” 他兀自迈步至窗前,负手而立,静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满宫上下,无一人信朕对她的真心,连她自己也不信,母后……” 他长叹一声,“您告诉我,到底是我做得还不够,还是……身在帝位,便注定孤独?” 太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她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目光中满是心疼。 “曜儿……” 但也只是开口喊了一声他的小名,便没有下文。 她要如何说呢? 客观来讲,作为一个男人,他做得确实还不够。 太后可以很轻易看透这一层,毕竟她最初也不是太后,她只是一个略有些才华的官家女子,因为一次上元灯会意外结识祁家公子,对方一见倾心,遂上门求娶。 嫁过去之后,祁家后宅简单,她的丈夫连侍妾都没有,最多一个当初成年时母亲派过去教习的通房,也在她进门的那天被丈夫打发了,那个男人同她发誓,往后余生,只要她一人。 可他没做到。 为了登上帝位,为了得到其他势力的支持,他先后纳了几位妾室,虽说那几人不算受宠,先帝也在极力维持她正妻的身份,但到底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因为期盼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有过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因为体会过爱,所以如今面对儿子三妻四妾下的真心,太后无论如何她也说不出这便够了这种话来。 但要说不够也不恰当,毕竟祁曜君还有一个帝王的身份摆在那儿,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不仅要权衡利弊,还要平衡朝堂,要将她推往高处,又要保护她不受伤害……作为帝王,他确实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可身在帝位便注定孤独这种话她也不能说,因为她现在是太后,她要规劝皇帝心在社稷,而不是被儿女私情牵绊。 祁曜君像是看出了太后的为难,回过头看她,笑了一下。 “您以前一直说儿臣性子太冷,这样不好,您说不希望儿臣为百姓殚精竭虑一辈子,到头来身边却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如今儿臣有了心仪的女子,母后,您不为儿臣高兴吗?” 第381章 心仪的姑娘 高兴吗? 也不见得。 她是希望儿子能有个知冷热的人在身边,希望儿子感受平常的夫妻乐趣,而不是为情所累,满身愁苦。 “她不爱你,是吗?”太后问。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如利剑扎在祁曜君的心头。 祁曜君苦笑,“您非得这么直接吗?” 太后不高兴地努嘴,“咱们母子之间,难道还需那些拐弯抹角的客套不成?” 祁曜君只能叹息一声点头。 “是的,她不爱儿臣。” “为何?难道心有所属?” 听着太后的疑问,祁曜君脑海里莫名想起她床笫之间那声无意识的呢喃: 【谢宇,别闹。】 第315章 可他查过,谢宇只是一个稚童。 所以…… “不曾。”他斩钉截铁。 太后颔首,“想来也是,咱们大曜又不似前朝那般有强迫适龄女子入宫选秀的规矩,她若心有所属,只怕如今不会出现在宫里。” “是啊……说起来您可能不信,她曾经爱慕儿臣,她进宫便是为儿臣来的。” 太后愣了愣,“那如今是……?” “可她忘了。” 或者说,换了一个灵魂。 只是这一点他不能说。 其实他多么希望现在的季月欢就是从前的季月欢,毕竟他从贵妃及南星口中了解的,都证实如今的季月欢只除了没有从前的记忆,脾气秉性乃至生活习惯都和从前一般无二。 他多希望她真的爱慕过自己,多希望她没有遭受那些苦难。 太后这才想起那所谓的离魂之症,又沉默下来。 观星台一事是一切的起因,偏偏这件事始作俑者是自己的侄女。 难怪皇帝吝啬予她承诺,怕是恨极了馨儿。 母子两人相对沉默良久,太后才强忍着不忍,说出那句略有些残忍的话: “可是曜儿,你有没有想过,她既然忘了,或许便是注定你们不合适。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 “朕偏要强求。”祁曜君冷声打断太后的话。 这一次他用的自称是“朕”,而不是“儿臣”。 他是在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宣誓,而不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向母亲求助。 祁曜君转过头,深邃的目光对上母亲苍老的眸。 “母后,我偏要强求,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能救她。我若不强求,这个世间就会失去一位美好得像花一般的女子,若我不能救她,未来即便大曜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我也不会有任何成就感。” 这里的自称已经变成了“我”。 他没有用帝王的身份施压,没有以儿子的身份示弱。 仅仅是用最真的自己,在与自己最信任的人敞开心扉。 太后当然能听明白这一点。 她这个儿子已经彻底陷进去,无药可救。 想来也是,从她知道那个女人的封号是“旭”她就该明白这一点的。 “所以母后……” 见太后神色松动,祁曜君话锋一转,“莫要欺负她。” 太后嗔瞪了他一眼,“说得好像哀家为难过她似的,她当着哀家的面掰折了宋柔的两只手,哀家都看在你的面子上没动她,方才还给她升了位分,你倒是说说,哀家如何为难她了?” 祁曜君摸了摸鼻尖,“儿臣这不是以防万一嘛,说起来此事还要谢过母后。” 谢? 太后琢磨了一下这个字,随后眯起眼,像是意识到什么,“哀家就说你怎么非把她拉到跟前邀功,敢情这位分,哀家升得,你升不得?” “别说升不得了……” 祁曜君叹气,“待会儿回去指定还要被她埋怨。” 太后:“???” 太后一下来了兴致,“怎的,她还不愿升位分?” 她说完又顿了顿,回忆起今晨在南门,兰馨儿说要降她位分的时候,她眼中貌似还真有几分兴奋? 难不成她当时是真想降位分,不是在以退为进? “何止。” 她不仅不愿意升位分,她甚至不愿意活着。 太后等半天只等到这两个字,甚至没有下文,见祁曜君眉目苦楚,不免好奇: “曜儿,你这……到底是爱上了怎样的一个女子?” “她啊……” 祁曜君摇摇头,“又倔,又懒,又拧巴,行事冲动,脾气还不好。” 太后:“……”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她儿子这情况,像是发育反了? 怎么开口就是报一堆缺点的? 才这么想,就迎来了他的转折: “但骨子里却有着无可磨灭的善良和真诚,她清醒又通透,知世故但不世故,她是极致的苦难下开出来的花,是神明遗落在凡间的明珠。” 太后头一次从祁曜君嘴里听到如此高度的评价。 她愣了许久,才略带怀疑地开口: “真有这么好?哀家怎么不见得?” 祁曜君摇摇头,“那是您还不了解她,没关系,反正如今您已然回宫,有的是时间,对了,您有空的话也可以跟鄂姑姑聊聊,她想必也会跟儿子作出差不多的评价。” “鄂阳兰?” 太后挑眉,“说起来之前你写信给哀家,说阿兰要自请离宫,信里含含糊糊,也不说清楚缘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祁曜君有些心虚地轻咳两声,“嗯……这个您还是亲自问问鄂姑姑的好,具体的儿臣也不是很清楚。” 怎么还遮遮掩掩的? 太后愈发好奇。 不过看皇帝没有要说的架势,她索性不再追问,只是话锋一转道: “对了,哀家回宫路上险些在隆城遇险,当时被一名路过的妇人所救,你有空帮哀家查查那妇人的来历,哀家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祁曜君一听就皱起眉,“遇险?怎么回事?怎的未曾听到宫人禀报?” “也不是什么大事,隆城前日下雨,有一段路较为泥泞湿滑,当时车夫为赶在关城门前入城,便驾得快了些,被一块藏在泥里的石头绊到,马车险些侧翻,是一名策马路过的妇人看到,飞身而出才稳住马车。” 太后说到这儿自己也是有些后怕。 “隆城离京城也不远了,总归也是虚惊一场,哀家便压下来,以免你分神。那妇人似乎也很是着急,救下哀家后未曾留下姓名便又策马离开,总之你抽空帮哀家找找吧。” 祁曜君点头应了下来。 太后又交代了几句,祁曜君这才告辞离开。 只是才走出凤祥宫的大门,头就开始疼了。 因为季月欢又不见了。 第382章 再遇 祁曜君问过同她几乎是前后脚出来的宫人,结果宫人们也说出来后没有见着她,还以为她直接走了。 祁曜君扶额,已经在瞬间猜到发生了何事。 她迷路了。 凤祥宫正殿有三道门,一道大门通往前院回廊,左边侧门通往太后的小花园,右边的侧门通往敞轩。 先前太后让她退出去的时候,他该找个人带着的,因为侧门更靠近正殿,她出去的时候多半看见门就迈出去了。 就是不知道她去了左边的侧门还是右边。 只希望她能站在原地等他才好。 但这个希望很明显也破灭了。 他去小花园转了一圈,又去了敞轩,都没看到人。 太后只看到她那准备出去的儿子搁自己跟前转来转去,有些疑惑: “你找什么呢?” 祁曜君欲言又止,但心中焦急,怕季月欢出事,还是如实道: “她不见了,劳烦母后派人帮儿臣找找。” 也不知道上次季予风给她的地图她带没带着。 太后吓了一跳,“这好端端的人怎会不见?难道还有人胆敢当着哀家的面动手不成?”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太后整张脸都沉了下去。 祁曜君有些尴尬,“……也,有可能,是她迷路了。” 太后:“???” * 季月欢确实迷路了,她那会儿被突然的升位分气到,浑浑噩噩的也没注意看,眼前出现一道门就顺势迈了出去。 因为心情郁闷她也就没抬头,太后说要跟自己祁曜君单独聊聊,她寻思自己也不能杵门口,不然显得她好像在偷听,于是又继续往外走了一会儿。 等她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一抬头,就被眼前陌生的情景给搞懵了。 啊?那个长长的回廊呢? 这里是哪里啊? 关键是四下无人,她找个问路的也找不到。 最崩溃的是三哥给她的地图她也没带身上——毕竟那会儿她都准备睡觉了,是祁曜君硬把她拽起来摁步辇上的,这种情况下谁记得带地图啊! 眼下怎么搞? 她只能继续往前走,希望能碰上个活人带她回去,不然就她目前这地方的荒芜劲儿,她感觉自己蹲到发霉都没人能找着。 走啊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走到哪儿,穿过一道小门,终于给她看见一个人。 嗯?好像有点儿眼熟?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声响起,是那人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从佛像后面走出来的季月欢差点没吓晕过去。 反倒是季月欢很高兴地冲她挥手,“嗨!你是……那个谁!” 鄂阳兰:“……” 她有些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这才认出是季月欢,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旭小主?” 季月欢点点头,“对对对,是我是我是我,太好了终于见着人了,这是哪儿啊,你这会儿有空吗?能不能带我回去?我好像走丢了……” 第316章 她说到后面有些尴尬。 鄂阳兰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问: “不知小主是从哪边儿过来的?” 季月欢“哦”了一声,“我啊,从太后那凤什么宫过来的,太后有事儿要跟祁曜君单独聊,让我回避,我回避着回避着就走到这儿来了,可给我累坏了,得亏遇上你。说起来好久没见你了,还好吗?” 鄂阳兰听着她这一段话,都不知道该从哪句话开始震惊比较好。 太后的凤祥宫到她这小佛堂可是有不短的路程,尤其小佛堂的后门通向的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太妃宫殿——因为先帝妾室寥寥无几,再加上建立大曜之时国库空虚,能省则省,宫中有许多前朝留下来的用不到的宫殿便没有进行修缮,一直荒废着。 几座太妃宫殿,包括旭小主之前跌落的观星台,皆是如此。 旭小主能从后门出现,必然是从那座废弃宫殿穿过来的。 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还有这张口闭口叫皇上大名的毛病……虽说她如今已不是掌事姑姑,但听到她的话还是受了不小的冲击。 鄂阳兰噎了好一会儿,才无奈起身。 “此地距凤祥宫有些远,小主恐怕是出来有一段时间了,皇上想必该着急了,奴婢带您回去吧,这边请。” 季月欢乖乖地跟在她身后,鄂阳兰不说话,她便也不怎么开口,约莫是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压抑,鄂阳兰主动开口道: “说起来,奴婢还没谢过小主。” 季月欢愣了一下,随后摆手,“谢就不必啦,你能自己醒悟我也蛮意外的,我还以为你思维已经固化要跟我死磕到底呢……嗯,只能说是你自己压抑太久了吧,其实内心深处也渴望给自己找寻一条出路,我的出现只是刚好给了你契机而已,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能爆发就还有得救,不然……” 季月欢说到这儿,及时停了下来。 不然就会像她一样,一心求死。 鄂阳兰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卸下了心头的担子,亦或者是季月欢眉宇间的淡然给了她倾诉的勇气,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她此刻竟也想拨开上头的灰尘,叫它重见天日。 “奴婢曾经,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季月欢脚步一顿。 她隐约记得当时腊雪确实提过,不过当时腊雪也说这只是她道听途说来的,不保真。 居然……是真的? 鄂阳兰见她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停下,望着眼前冬日里枯败的景象,有些怅然地回忆道: “巧儿是个很活泼的孩子,那时奴婢初入祁府,夫人……也就是那时的太后,宅心仁厚,待我们母女极好。” 那时的祁府在规矩二字上还没有那么严,鄂阳兰作为祁府教引嬷嬷,为人虽说死板了些,但还没有到后来那般严苛到近乎变态的程度。 鄂阳兰的丈夫早年追随先帝四处征战,后来不幸战死,鄂阳兰独自抚养女儿,因心中歉疚,不免对她宽松了些。 巧儿的死因,说来荒谬。 第383章 因与果 那是一次祁府宴饮,当时的祁家军初露头角,谁都想来瞧瞧这个突然杀出来的黑马是何方神圣,所以来的人又多又杂。 因为宾客比预想的要多,祁府人手有些不够用,便从后宅各处也抽调了一些出来,连带着当时十二岁的巧儿,也作为婢女,给宾客上茶。 鄂阳兰对她的管束确实宽松,再加上她活泼讨喜,夫人也惯着她,所以规矩方面便松散了些,上茶的时候,无论是行走的步调或者倒茶手法,都与旁人有着细微的差别。 若是放在平时便罢,偏偏那天,有人铁了心要给祁家一个下马威。 巧儿成了导火索。 有人揪住巧儿笨拙的上茶手法大肆嘲笑,说祁家不愧是犄角旮沓跑出来的野军,连府中丫环都如此不知礼数。 所有人都盯着巧儿,但巧儿丝毫不怯场,她大声辩驳说自己只是年幼,对方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才是毫无风度小肚鸡肠。 鄂阳兰大惊失色,拉住巧儿的手,让她跟对方道歉。 巧儿性子倔,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说她平日就这样,连夫人都不管她,这些人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 这话一出更不得了,本来只是一个婢女的过失,眼下近乎要成了夫人的过失。 这不仅让祁府在所有人面前颜面扫地,更让她这个祁府的教引嬷嬷成为笑话。 还有什么能挽回? 鄂阳兰狠狠一巴掌扇在巧儿的脸上,将她扇得跌倒在地,在满座惊诧的目光中,鄂阳兰向宾客请罪,只说自己教女无方,祁府规矩甚为严苛,从未有过懈怠一说,今日小女出言不逊又不知礼数,按祁府规矩,当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未免宾客觉得她只是嘴上说说,鄂阳兰叫人上了鞭子,她当众行刑。 她那时一心只害怕巧儿的言行给祁府声誉造成影响,怕此事过后被老爷夫人怪罪,更怕母女二人被赶出祁府——那时的乱世,一旦被撵走,她们母女必死无疑。 所以她抽得极重,每一鞭都近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她完全忘记了巧儿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只想让所有人看到她的严苛,让所有人知道,祁府不是那等无规无矩的野门小户。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她近乎魔怔,巧儿从最初的痛苦尖叫,到后来的嘶哑喊不出声,完全被她无视。 二十鞭结束,巧儿已经像是浸在血里,而满场宾客,再无一人胆敢谈论祁府御下不严。 奄奄一息的巧儿被扶了下去,夫人悄悄派人去叫了大夫,被鄂阳兰冷着脸拦在门外,只说要让巧儿吃够了苦头,她才会长教训,否则如此大逆不道,未来必定给祁府招致祸患。 巧儿说到底是她的女儿,她不让治,旁人也没办法,但夫人到底怜惜那孩子,便让大夫一直在府中候着。 一直拖到宴饮结束,鄂阳兰送走最后一位宾客,这才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可等待她的,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 满身是血的巧儿,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不知死去多久。 她连跟母亲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独自,孤单而痛苦的,死在了自己的房间了。 直到鄂阳兰的悲号传出院外,夫人才赶忙带着大夫赶过去,可惜一切已无力回天。 夫人也在一旁,泣不成声。 再后来,鄂阳兰就疯了,或者说,没有人看出她疯了,她成为一个伪装成正常人的疯子,她教引着手底下的每一个婢女,发了疯地折磨她们,要求她们规行矩步,连一颦一笑都要丈量清楚。 夫人起初质疑她的行为会否太过严苛,但想起巧儿的死未尝没有自己放任的责任,便也不好开口,索性随她去了。 当家主母都不插手,旁人就更不会插手了。 于是鄂阳兰成了祁府人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从她手底下出来的婢女,个个如同行尸走肉。 但鄂阳兰从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她甚至不认为自己疯了,她坚信自己是对的,只有这样,才不会让这些人重蹈巧儿的悲剧。 她不是在害她们,相反,她在救她们。 后来夫人成了太后,鄂阳兰也从教引嬷嬷到掌事姑姑再到后来的鄂掌监,因为背靠太后,无人敢对她有微词,这也就助长了她认定自己无错的信念。 直到那天走进倚翠轩,直到季月欢冷声说出那句: “鄂阳兰,你在杀人。” 简简单单七个字,却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救人,她只是不希望那些人和她的女儿一样。 但季月欢却告诉她,她的所作所为在磨灭一个人的本心,与杀了她们无异。 季月欢将她揪到镜子面前,让她看见自己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她问她有多久没有看到自己畅快的哭和笑了。 后来她仔细一想,不只是自己,她身边那些一个个如花般鲜妍的女孩儿们,也都没再露出过笑颜。 哪怕不是由她亲自教导出来的一些人,也会在远远看见她时,迅速收敛脸上的笑意,像见了鬼似的避开她。 可曾经的祁府不是这样的,那时因为巧儿天真烂漫的性格,祁府到处是欢声笑语。 府中下人敬重她却不畏惧她,因着喜欢巧儿,还会经常跑到她的院子里,给她和巧儿带些东西,有时候是半个烧饼,有时候是保暖的衣物。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她一直以为那些身影不再到来,是因为巧儿的离去,可细细想来,分明是因为她的折磨。 她真的只杀过一个巧儿吗?不,她的手早就沾满了无形的鲜血。 她将无数个年轻而鲜活的女孩儿,亲手扼杀在最美的年华。 季月欢听完也沉默。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老实说,巧儿的死,鄂阳兰近乎全责。 第317章 问题根本不出在巧儿不够规矩上,哪怕挑事儿的宾客也只占了一小部分责任,剩下的还是来自于鄂阳兰的过度紧张,和自以为是。 巧儿的辩驳本身没什么问题,连当时的先帝和太后都没开口,她反倒率先跳出来揽下所有责任。 这让她想起小老头。 但鄂阳兰和小老头是两个极端。 面对她被众人诬陷杀人的时候,小老头也是第一时间认错,但他不是摁着季月欢的头要她认错,而是自己跪在对方面前,请求对方的原谅,只说自己回去会好好管教。 然后在人群散去后,认真跟她说,知道她是冤枉的,可是真相不重要,他只想要她好好的。 而鄂阳兰则是急于向众人展示自己的能力,急于维护所谓威信,虽说她也第一时间承认自己教女无方,但却转头当众鞭打自己的女儿。 季月欢想,巧儿即便活下来,这件事或许也会给她造成无法磨灭的创伤。 她没办法说鄂阳兰不爱自己的女儿,只能说她用错了方式。 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骚动,紧接着是一脸焦急的祁曜君快步赶来。 第384章 人格魅力 见到鄂阳兰,祁曜君也愣了一下。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快步走到季月欢跟前,上下打量她,见她没什么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跑哪儿去了?” 鄂阳兰给他行了一个礼,“回禀皇上,奴婢是在小佛堂遇见的旭小主。” 祁曜君:“……凤祥宫到小佛堂,这么远的路,你怎么做到的?居然还绕开了所有宫女侍卫?” 天知道他都快急疯了,生怕她又像上次中秋宴一般自己找一个湖轻生。 季月欢一脸的无辜,“啊?我也不知道啊,我还纳闷怎么一路看不到人呢,走着走着就跑她这儿来了。” 祁曜君:“……” 季月欢迷路的本事祁曜君是服气的。 他叹了一口气,跟鄂阳兰道过谢之后,刚要牵着季月欢的手离开,但又像是想到什么,回头对鄂阳兰道: “母后已经回来了,鄂姑姑之前离宫的请求,可以去跟母后聊聊。” 鄂阳兰再度福身,“谢皇上,奴婢会的。” 季月欢也回头看了她一眼,“谢谢你。” 鄂阳兰闻言愣住,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旭小主……何出此言?” “以前没有人听我讲话的。” 季月欢眸光微暗,无论是从现代还是到古代。 现代的她是小透明,她的声音总是被淹没在人海,就像她曾经认真给公司提建议,也被认为是自作聪明,然后所有提案被扔进垃圾桶。 古代的她是人尽皆知的痴儿,很少有人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其实,从很早就知道一个道理,狗要吃屎,千万不要阻止,不然它会以为我要跟它抢,说不定还会咬我一口。能改变自己的是神,想改变他人的是神经病。所以我大部分时间讲话都是说给自己听,我不求任何人能听懂,也不求任何人能理解,我只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被同化,否则我就不是我了。” 她深吸一口气,“但我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将我的话听进心里,并为此作出改变。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没用。” 还有一点季月欢没好意思说。 她发现苦难这个东西真的不能比较,她竟然觉得,跟巧儿比起来,她简直幸福太多。 鄂阳兰笑了笑,朝她福身,“小主很好。” 季月欢不再多言,跟鄂阳兰挥手告别后,和祁曜君一起离开。 人虽然是找到了,但皇上太后先前毕竟发动那么多人寻找,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季月欢是个路痴了。 这让众人不禁想起上次中秋宴。 合着当时她说自己迷路……居然是真的? 那冷宫落水一事,真就是她倒霉给碰上了? 连皇后听说这事都无语了,亏得她当初费尽心力地调查此事,却始终没有结果,她还以为是对方手段太高,敢情根本没人把她引到冷宫? 兰馨儿更是怒不可遏,当时季月欢在冷宫落水,她本想抓出元凶,顺带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嫁祸到那人头上,以免被皇后针对,结果后来死活查不到,导致皇后把冷宫落水一事一并算到她头上,不仅不再给自己好脸色看,漠北一事上更是让丞相落井下石。 结果到头来居然是季月欢自己迷路? 如果这是真的,那落水便只能是偶然事件,要查出真凶更是难上加难! 这个锅她这辈子都甩不掉了! “哗啦——” 杯子茶盏碎了一地,兰馨儿气得手都在抖。 “季月欢!你怎么不去死!” 素心脸色也不太好看,“娘娘……如今季家那位已升至婕妤,只怕再过不久……” 兰馨儿这次直接砸碎一个花瓶。 “我看姑妈也是老糊涂了!当众行凶居然还给她升位分!季月欢身上难道有什么邪术不成?!” 素心听到这话忽然挑了挑眉。 “娘娘,奴婢或有一计……” * 季月欢还不知道有人正在酝酿一场风暴给她,她只是回了未央宫之后才想起来升位分一事,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祁曜君。 “你不是说不给我升位分的吗?” 祁曜君很无辜,“对啊,我没啊。” 季月欢:“……” 这么说也确实没毛病。 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祁曜君还揉着她的脑袋安慰呢,“你看,太后这么不喜欢你还肯给你升位分,说明你确实没错啊,该升的位分拦都拦不住。” 谢谢,这种安慰对她来讲不如没有。 她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对,太后那么不喜欢我,迟早会给我降回来的。” 祁曜君:“???” 他说的哪里是这个意思了? 他哼笑,“那可不一定,等太后见识过你的人格魅力,指不定比谁都喜欢你。” “人格魅力?”季月欢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我有这种东西吗?” 祁曜君很坚定地点头,“有。”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那是你现在喜欢我,情人眼里出眼屎,男人上头的时候看条狗都眉清目秀。” 祁曜君扬起眉,朝她勾了勾手指。 “干嘛?” “叫两声来听听?” 季月欢:“……” 祁曜君这男人真是越来越不讨喜了。 季月欢气闷地想撵人,结果祁曜君的下一句就让她惊得愣在原地。 “还有一事先前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父亲失踪了。” 父亲。 这个久远的词让季月欢呆了呆。 她生理学上的父亲是个人渣,那个人曾两次将她推入地狱。 她法律意义上的父亲是小老头,当初因为陆氏医馆的事,小老头原本攒下来给她上户口的钱通通赔了出去。 没有钱,那个村干部不肯给她开具证明,可她已经十岁了,再不上户口参加不了升学考试,初中都上不了。 ——说来那个村干部如此为难小老头的理由很可笑。 那个村干部就是卢老二,是余秀后来的丈夫。 余秀婚后和季和搅合在一起这件事,卢老二一直记着。 后面季和跑了,他只能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季月欢的身上,这才一再为难。 否则早在当初小老头凑齐两千块的时候,就该给她开证明了,而不是再度提价。 小老头愁白了头发。 直到那日,附近县城一个警察慕名过来小老头的木匠铺,找他打一副家具。 第385章 收养 小老头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跟对方打听,像他家幺妹这种复杂情况,父母直接扔下孩子跑了,村里又开不出证明的,还能有什么办法给孩子上个户口。 因为小老头说要是对方给的方案可行,就不收给他打家具的钱。 那人心头一喜,直接就道:“实在不行搁村里找户人家走收养手续呗。” 收养这个词,给小老头打开了新的思路。 当时小老头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收养人,是隔壁的赵成刚。 他无儿无女,待季月欢又好,是最佳的收养人选。 那时还没有出将军那件事,小老头牵着季月欢上门,小姑娘半个身子躲在老人身后,紧张又期待。 赵伯伯如果能当她的爸爸,那也是极好的。 那时她想。 原以为事情会很简单,但是没想到等小老头说明来意后,赵成刚点上一根烟,抽了很久,才苦笑着开口: “季叔,我是很喜欢小草这孩子的,但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小老头立马着急了,起身就要下跪,赵成刚眼疾手快赶忙给他扶住。 “哎呀,季叔,你……你这是干什么啊!” 小老头眼睛都红了。 第318章 “刚子,幺妹十岁了,再过两年这小学都要毕业了,不能没有户口啊!刚子,算我求你,你帮帮忙吧,这村子里,也就你肯帮忙了……” 小小的季月欢也抿着唇,“赵伯伯,是不是你也嫌弃我是杀人犯?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我很乖的,真的,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赵伯伯,求求你了,我会孝顺你的……” 她说到后面也是有些哽咽起来。 大概是没想到,平日里对自己那么好的伯伯,也会在这种时候拒绝她。 “哎呀,这是哪儿的话!” 赵成刚看小姑娘都快哭了,一时间也没了法子,终于是坦白: “叔,这事儿我本来打算埋棺材里的,但今儿是不说不行了……” 迎着老人疑惑的目光,赵成刚别过脸。 “叔,我出去那几年,被骗去干过传销,后来被抓,我在局子里待了两年,我那老婆儿子就这么没的!” 见小老头瞪大了眼睛,赵成刚缓缓低下了头。 “我有案底,别说这种情况能不能收养小草,哪怕能,也是害了她,往后小草要考公啥的,我这身份只会拖累她!” 小老头有些失望地握紧了季月欢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往外走。 “我……我知道了,但还是谢谢你,刚子。” 再后来,小老头在村子里四处求人,可那时候她杀人犯的身份已经传开了,没有人敢收养她。 也不知道是哪次跟人讲话的时候,对方不耐烦说了一句“这么宝贝这女娃娃你自己收养去得了,少来我家找晦气”。 这话给小老头说愣了,是啊,他怎么自己没想到呢。 后来他又去找那个人咨询,对方想了一下,说走亲属收养的话不行,得是旁系,他这个是直系,不合规矩。 但也不是没有空子可以钻,反正他无配偶,收养异性子女年龄差超过四十岁,也是合理的,只是这样的话,他和小姑娘爷孙的关系就不能保留了,会变成父女。 小老头再度陷入纠结。 爷孙变父女,这是坏了伦理的事情,一定会遭村里人非议的。 可思来想去已经没有别的好办法了,他短时间内凑不齐五千块钱,娃娃上学比较重要,于是在那个警察的帮助之下,带着季月欢去办了收养手续。 从此,她不再叫季尾草,而是全新的,季月欢。 不过小老头的担忧还是发生了。 你根本想象不到村里那些无聊的八婆能编造出多么荒谬的谣言。 她们忘记了曾经季和的所作所为,开始说难怪老季头对一个女娃娃这么好,难怪季和会跟亲爹闹翻,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郑曼那么漂亮,又是个浪荡的娼妇,指不定趁季和不在的时候跟自己公公…… 总之话说得很难听,甚至谣言愈演愈烈,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儿似的。 但是这些人不敢在小老头面前说,而是趁小老头不在的时候指着她说。 是的,季月欢的成长环境就是那么的糟糕,她的耳边充斥着污言秽语,充斥着数不清的谣言,充斥着无数无数的恶意。 但这些她一直瞒着没有说,只是在心里下定决心,她一定要走出大山,走出这个村子,等她在外面有钱了,再把小老头也接出去,彻底斩断跟这个村子的联系。 只可惜,她没有做到。 * “季月欢?季月欢?” 祁曜君的声音让季月欢回神。 她抬起头,就见祁曜君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怎么忽然哭了?” 季月欢也抬起手,摸了一下眼角。 湿润的。 她竟然不知不觉地哭了。 她抬手擦了一下,开口也不自觉带了些鼻音,只说: “我爹不见了我不能哭吗?” 祁曜君当然知道不是。 要说她为季家任何人哭他都能理解,唯独季书棋不可能。 毕竟按他的推算,眼前的季月欢是从观星台事故之后才出现在这具身体里的,她对之前的事情都没有记忆。 而在观星台之后,她只跟季夫人和季家三兄弟见过,季书棋一早就被他派往监修运河。 他连季书棋的面都没见过,又如何为他伤心落泪? 但他也没有追问,只顺着她的话道: “别担心,我已经派了你二哥过去,会没事的。” 季月欢愣了愣。 “我二哥?他……不是当官的吧,你能派得动吗?” 她哪怕再没常识也知道士农工商,商人最末,祁曜君派她二哥前往?怎么想怎么奇怪 才这么想,她忽然想到某种可能,仰头看祁曜君: “你怕我对你的调查结果不信任?” 祁曜君垂眸看她,也没否认,“你难道不会吗?” 季月欢沉默。 这个她还真没法否认。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可我二哥……能行吗?” “放心,怀浊也在,有天枢阁辅助,问题不大,但是……” 祁曜君眼神有些复杂,“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父亲如今太打眼,朕不知道他只是失踪还是遭了毒手。” 这个季月欢倒是不担心,她摆手,“我相信我爹会没事的。” 祁曜君难得见她如此坚定,好奇,“为何?” 第386章 我什么成分你不知道吗? 因为她爹还要活到两年后当上尚书被你派往江南呢。 不过这话季月欢没说,她只是敷衍了一句: “因为我爹吉人自有天相。” 祁曜君:“……” 他仔细打量季月欢的神情,确实不见丝毫的担忧,也瞧不见任何强颜欢笑的成分,便也放下心来,自动忽略她的敷衍。 “但愿吧,否则我还真不知道届时要怎么跟你交代。” 季月欢闻言却微微皱起眉。 她感觉一切好像倒过来了。 原著里祁曜君担心的是她死在冷宫不好跟季书棋交代。 但现在的祁曜君,担心的却是季书棋在办事途中有个三长两短,不好跟她交代。 这剧情真的对吗? 但就算不对,她暂时好像也没有把剧情掰回正轨的方法。 想了想,她喊了一声:“鸽子。” 英气十足的姑娘霎时间如鬼魅般出现。 “主子,属下在。” 虽然早就知道鸽子的速度异于常人,但这么嗖嗖嗖地出现还是给季月欢吓了一跳。 她拍了拍胸脯,勉强平复下来后才道: “你也去青州一趟吧,你轻功好,追上我二哥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手里还有自己训练的信鸽,传信会方便很多,你在那边帮我同步一下进展,我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她毕竟手握朝堂剧情呢,在后宫没什么用,她爹那边应该还是能有点用的。 她说完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问祁曜君,“她们能出宫吗?” 祁曜君点头,“没有在内侍司造册,严格意义上不属于后宫,出宫没问题。更何况……以鸽子的速度,要绕过宫门守卫也不是什么难事,也没人敢来盘问你这的人去了哪儿,所以随意。” 季月欢挑了挑眉。 她忽然发现,之前祁曜君说这十个人完全归她管居然真的不是诓她诶。 “真的吗?这样会不会显得宫里的守卫很没用?” 祁曜君:“……” 他噎了半晌,才伸手戳季月欢的眉心,“你考不考虑不是守卫没用,而是我拨给你的都是天枢阁的佼佼者?你当谁都能在这宫里来去自如呢?” “是吗?可我看你也挺来去自如的,之前还能带我半夜出宫呢。” 祁曜君自豪地挺起胸脯,“因为我也很强。” 季月欢:“……” 哦,忘了这位是男主了。 行叭行叭。 季月欢眼红地瞪了这命运的宠儿一眼,嫌弃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她又看向鸽子,“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鸽子点头,“属下领命。” 说完便立马消失不见。 差不多事情都解决完了,季月欢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回去继续批奏折吧,白白。” 祁曜君皱了皱眉,“之前给皇后禁足,才免了你早上的请安,但现在母后回来了,需要晨昏定省,而且她老人家时不时喜欢在御花园弄个小宴,召众嫔妃前往,你这一天睡八个时辰的毛病怕是得改改。” 季月欢打哈欠的嘴僵在半路,就那么张着嘴搁那儿愣了半天,才回头看祁曜君: “晨昏定省?每天吗?” “那倒也不是,每三日一次。” 也还行,可以接受。 季月欢点头,“行,那反正请安的前一天不许做。正好你也歇歇,最近天天做,你不烦我都烦了。” 之前也不见这人这么卖力,自从搬进主殿有了温泉之后,这人简直没完了。 第319章 虽然她自己也爽到,但这种事情偶尔一次就好,爽过头就是疲惫了。 而且她手里的避子药虽说不少,但也禁不起这么吃啊,她还寻思这人再不收手她要找机会给他用娘亲的药了。 祁曜君:“……” 他开始思考,要不要跟母后商量一下,把晨昏定省的规矩改成每月一次。 又听季月欢问: “那个什么小宴会非要去吗?我能拒绝吗?” “……没人会拒绝母后的邀请。” 季月欢白了他一眼,“现在有了。” 祁曜君:“……” “所以,拒绝了会怎么样?” “母后会不高兴。” “好的。”季月欢点头。 祁曜君:“???” 怎么就好的? “好什么?你还真打算拒绝?” “不然呢?”季月欢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什么成分你不知道吗?我可是行走的炸药包,有我在的地方能消停吗?我不去太后或许只是不高兴,我去了我怕直接把太后气死,你到底是不是太后的亲儿子啊,为了你母上大人的安危着想你应该支持我才对!” 祁曜君::“……” 他居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思索半天,他还是没有找到可辩驳的点,最后也只能道: “罢了,先按你自己的心意行事吧,回头母后发起火来再说。” 季月欢没想到他应得这么爽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突然这么看我做什么?又改主意了?” “噢,那倒不是。” 她只是想起她前世的婆婆,也是个不好相处的。 因为她和谢宇领证突然,谢宇甚至没有事前告知,因此他母亲对她极度不满意。 再加上她长得好看,结婚那会儿又不和谢宇在一个城市工作,他母亲总疑神疑鬼,对她恶语相向。 那些话,其实恍惚会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那个女人的脸,但她记得当年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记得村里人对自己母亲的羞辱和各种毫无证据的揣测。 长得漂亮是原罪,在任何时候都是。 那时候她想,虽然谢宇未必是另一个季和,但她终究是另一个郑曼。 郑曼还只是被不熟悉的村里人造谣,而她是被自己的婆婆指着鼻子造谣。 但因着对谢宇的愧疚,她也不想谢宇为难,所以不管婆婆对她说话有多难听,她都忍了下来。 谢宇也没办法说自己母亲的不是,只能一边在她面前替他母亲道歉,一边不停在母亲面前给她说好话。 可他不知道,他越说,他的母亲对她就越不满。 恶性循环。 很难说她和谢宇离婚没有他母亲的因素在。 她以为祁曜君也一样,毕竟那个人是太后。 古代最是尊崇百善孝为先,他是皇帝,更要做好表率。 可他居然说,先按她的心意行事,等太后发火了再说……? “你跟太后有仇吗?” 第387章 涨辈分 祁曜君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我的生母!” “那你怎么还让我气她?你不应该让我让着她吗?” “我让你让你就会让吗?” “那不能。” 干净利落的三个字,毫不拖泥带水,语调更是理不直气也壮。 祁曜君都想打她了,“那不就结了?既然你不会退,那我还能逼你不成?只能顺着你来,至于母后那边,她要真生气了我再想法子哄便是。” “那要是哄不好呢?” “不会哄不好的。” 祁曜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知道今天你走后我跟母后说了什么吗?” “难道不是什么揪你脸皮怀疑你被掉包,或者让你离我这个疯子远一点?” 祁曜君:“……” 怎么说呢,就这个准确率,要不知道知道她出门就迷了路,他都怀疑她在门外偷听了。 祁曜君哼笑,“真该让母后听到这话,这样就不存在不喜欢你的问题了,她会觉得你是知音。” 季月欢眼前一亮:“那我去当你母后的知音,是不是立马能涨一个辈分?下次见面你叫我姨姨?” 让这小子占便宜,上次逼她叫叔叔,哼。 下次试试把他绑起来,不叫姨姨不给进。 祁曜君像是看出了她的坏心思,捏着她的脸用了两分力,“你想都别想!” 季月欢不高兴地拍开他的手,“说重点!” “重点就是,”祁曜君忽然正了正神色,一脸认真道,“我跟她摊牌了,你是我心仪的姑娘,不管你看起来多么的不完美,我已经认定了你,所以如果她真的爱我,就不该为难你。” 季月欢闻言沉默。 她感觉祁曜君还是太乐观了。 谢宇的母亲难道就不爱谢宇吗? 不见得。 越是爱才越是在意,越是在意才可能越病态。 不过她也无所谓争辩,反正祁曜君都那么说了,眼下情况于她有利,她也懒得自找麻烦。 相信他好了,他是男主,有处理一切问题的能力。 嗯,没错。 想通了这一点,季月欢再度打了个哈欠,“那就这样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事情发生了再说,大不了天塌下来当棺材板盖……”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祁曜君听不得这话,“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是是是,你顶天立地绿巨人。” 季月欢敷衍两句,又问,“哦对了,第一次给太后请安是啥时候?” “明日。” 季月欢算了算,觉得不太对,“明天二十六,下一次请安就是二十九,可是二十九是贵妃生日,那那天是要先去给太后请安再去参加贵妃的生日宴?” 那她不得早起再早起? “那倒不用,这几年为了营造贵妃盛宠的表象,她的生辰若是碰上给太后请安的日子,太后会直接免去当日的晨昏定省,专心给贵妃设宴。” “那还行。” 季月欢赞许地点点头,“那我先去睡一觉,醒了再继续做我的木雕,还差一点收尾,这两天应该能搞定,计划通。” 她自顾自说着,说完见祁曜君还杵在这儿,纳闷,“你怎么还在?奏折批完了吗?” 祁曜君:“……” 真的,之前她还说自己没有做皇后的资质,完全就是妄自菲薄,光监督他批奏折这一点,已经比皇后还贤惠了。 得想个法子让朝臣听到她这话,往后他倒要看看,谁再敢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祁曜君思忖间,人已经被季月欢推出了门外。 “好了你快去上班,明天我要去请安那晚上也不能做,没什么必要你就别过来了,回见。” 祁曜君:“……” 什么意思? 不能做他就不能来了?她真的纯纯拿他当工具是吧? 祁曜君气得想回头说两句,结果一回身,面对就是一扇“啪”一声关上的大门,好险没拍他鼻子上。 “……” 他迟早收拾她。 * 次日一早,凤祥宫。 虽然季月欢已经很早了,但无奈后宫个个都是卷王,再加上近日皇上除了未央宫哪儿也不去,她们都指望讨好了太后分得一点儿好处,于是一个比一个早。 一下子显得季月欢这个准时准点到的像个姗姗来迟的。 她坐着武侯车过来看到乌泱泱一大帮人吓了一跳,但好在心理素质过硬,全当没看到那些人看好戏的目光。 太后见她坐着武侯车,愣了一下,“旭婕妤这是……受伤了?” 季月欢闻言蹭地起身,从武侯车上下来,抬脚迈过门槛,下意识跟太后摆手,“没呢没呢……”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好像之前坐武侯车的特权是因为她叫受伤?于是又赶忙找补,“嗯……也不对,之前是有点伤,没好全。” 太后:“……” 这借口找得还能再假一点吗? 兰馨儿当即起身,“好你个旭婕妤,竟敢当众搪塞太后!” “哪儿搪塞了?” “你分明没事!” “怎么知道我没事?我其实在佯装坚强!只为了不让太后担心!你懂什么叫孝顺!” 兰馨儿气不打一处来,“那你敢不敢传太医?” “传啊,有什么不敢的,但也没说太医能包治百病吧?我的离魂症到现在都没治好呢,身上有点儿其他检测不出来的毛病正常吧?回头要是太医诊断出我的脚没问题,你准备治太医什么罪?” 众:“???” 不是,等会儿……? 太医诊断出来没问题,该治罪的不是她吗?怎么变成太医了? “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若诊出来你无病,本宫治你个欺上罔下的罪名!” 第320章 “……欺上罔下?” 季月欢茫然回头,问南星,“这什么罪?怎么罚?” 南星小声道,“小主,欺上罔下是大罪,要诛九族的。” 噢,那不行。 季月欢于是转头看向兰馨儿,“那让太医也给你看看,要是太医诊出来你没毛病,那你也欺上罔下!” 兰馨儿:“???” 兰馨儿给季月欢说懵了,“你在说什么?凭什么我没病还成了我欺上罔下?” “这不是你的逻辑吗?我没病就是欺上罔下,那你没病也是啊。” 第388章 你懂什么叫孝顺 场面一度寂静。 兰馨儿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生气道: “你少在这里偷换概念!是你先说自己有病本宫才传的太医,本宫又没说过自己有病!” “你才偷换概念,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有病了?我说我之前有伤,没好全,你懂什么叫之前吗?你懂什么叫没好全吗?意思就是我现在已经好了,但是为了防止留下后遗症,我需要一段时间休养,能懂什么叫休养吗?就是能不动就尽量不动!但我为了给太后请安还是来了!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夸我一句孝顺!” 众:“……” 太后本来端起茶准备隔岸观火,听到这话手一抖,好险没给杯子摔了。 “你!”兰馨儿鼻子都气歪了,“你强词夺理!” “会几个成语了不起啊?一会儿偷换概念,一会儿强词夺理,我真要强词夺理那你夺回去啊!叨叨叨半天憋不出一句有用的,只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理!” 季月欢叉着腰,“我有病?我看你才有病!神经病你晓得伐?臆想症你晓得伐?好你个颠婆!把病藏这个严实骗过皇上太后不说还骗过太医!小心我报警抓你!” 她说得信誓旦旦,还一脸凶巴巴。 众:“……” “咳咳……” 太后终于还是被茶水给呛着了,她拿起手帕掩唇轻咳起来。 兰馨儿赶忙上前,“姑妈,您没事吧?大胆旭婕妤!你看看你都把太后气成什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太后是被我气的,指不定是被你气的呢?你别欺负太后被呛着了就抢着给太后代言,流程走了吗?合同签了吗?委托书有吗?什么都没有你废什么话?赶紧闪开,你让太后自己说话。” 这下兰馨儿也被噎住了。 好在太后缓了过来,她无奈道: “好了,旭婕妤既然腿脚不便,那便先落座吧。” 这话就是给这场闹剧定了性——太后相信季月欢的话。 兰馨儿还想说什么,太后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 兰馨儿只得悻悻地闭嘴。 季月欢冲太后呲牙一乐,“谢太后。” 刚要落座,皇后又忽然发话,“说起来旭婕妤来了这么久,还没给太后请安,准备就这么坐吗?” 她倒要看看,昨日从凤祥宫宫人口中传出来的话是不是真的。 皇后眯起眼,目光死死地钉在季月欢脸上。 “啊?哦。” 这件事貌似确实是她理亏,她也不狡辩,从善如流地走到太后面前,学着昨天祁曜君的模样,开口就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七个大字: “儿臣给母后请安!”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皇后“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大胆!” 儿臣?母后? 这是独属于皇后的尊称!如何是她一个小小婕妤能喊出来的? 季月欢一脸茫然地看向她,“怎么了?” 皇后脸色铁青,“谁教你的?平日里没规没矩也就罢了,这等大事上你怎敢放肆?!” “……不是,我放什么四了?这话祁曜君教我的,哪里不对吗?” 她是很真诚的在发问,但这话落在其他人耳朵里,多少有点儿恃宠而骄的意思。 但皇后现在气的却不是季月欢,而是生气祁曜君欺人太甚。 为了给贵妃竖个靶子在前面,他竟然羞辱她至此?让个区区婕妤与皇后同尊? 才这么想,又听太后道: “皇帝同哀家说过,旭婕妤因观星台一事伤了头脑,说话口无遮拦,皇后素来大度,就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了。” 皇后的指甲几乎嵌进手心。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再口无遮拦这种事情难道就能随便开玩笑?季月欢就算是痴儿,基本的认知是懂的,让她改个口能有多难? 可太后居然默许? 连她也支持祁曜君的所作所为吗? 她知道祁曜君准备对兰家动手了吗? 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贵妃也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之后,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笑: “就是,观星台一事之后,旭婕妤连给臣妾请安都闹笑话呢,那会儿也没见皇后娘娘给臣妾出头呢,怎么这会儿计较起来了?” 皇后掩下眸中的阴沉,面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也没搭贵妃的腔,只说:“母后说得是,也是儿臣敏感了,忘了旭婕妤受伤一事,说起来此事也是儿臣的疏忽,没能管理好后宫,才叫咱们旭婕妤初入宫中,就吃了这么大的亏……” 她说着,竟然哽咽起来,眼角也泛了泪,赶忙拿起手帕擦拭着,像是真心为季月欢遭遇的不幸难过。 季月欢都看呆了。 妈耶,这位的演技更是重量级。 平时影视剧看到这种桥段,她都觉得屏幕里落泪的女人指定是滴眼药水了,现在是什么?身临其境的一镜到底!那眼泪真的chua一下就下来了! 这哪儿是皇后啊,这是奥斯卡影后!super queen! 皇后哭着哭着觉得不对,见季月欢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害她哽了一下,差点哭不出来。 她擦了擦眼角,勉强朝季月欢笑笑,“旭婕妤何故用这种目光看本宫?” “啊没有,我就是觉得皇后娘娘好厉害,”季月欢还是呆呆的,“您是怎么做到眼泪说掉就掉的?我怎么就不行?” 皇后被季月欢这耿直的发问给哽住。 但是看着季月欢眼中的真诚,她只能告诉自己,别跟痴儿一般见识。 她深吸一口气,冲季月欢笑,“旭婕妤这是哪里话,本宫真情流露,泪水自然压抑不住,你做不到,或许不到那一步?” 季月欢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确实,我一般很少为别人倒霉难过,毕竟很少有人能比我更倒霉。” 她说到这儿,还安慰似的拍了拍皇后的肩膀,“虽然但是还是谢谢您,但您也太心软了,以后就别因这种小事为我哭了,我怕你哭不过来。” 皇后:“……” 太后看向季月欢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兴味,但她也没说什么,眼看皇后被噎得有些下不来台,开口解围道: “好了,旭容华先落座吧,趁着人都在,哀家要宣布一件事。” 所有人闻言,立马正襟危坐,看向太后。 “过完这个月,鄂掌监便会离宫,尚仪监哀家思来想去,觉得庄仪最为合适,尔等可有异议?” 第389章 一路顺风 众人闻言,面色各不相同。 太后的两句话里,她们的重点还是在前一句上。 鄂掌监离宫。 不少人只感觉心头压着的大石陡然松开,心中兴奋又嫉妒。 兴奋的是这老妖婆终于走了。 嫉妒的是如此恶毒的女人居然得以出宫重获自由,而她们,只能在这宫中继续痛苦挣扎下去。 只有季月欢在感叹,原来古代也有离职交接啊,还得提前差不多一周给领导打辞职报告。 好熟悉的流程。 至于后半句,新任的尚仪监掌监人选,大部分人是没什么发言权的,在座能提出反对意见的也不过皇后和贵妃。 于是众人又都将目光投向这两人,庄仪是鄂阳兰一手培养起来的,严格来讲既不是皇后的人,也不是贵妃的人,这么好的机会,这两位,会愿意再将这个位置拱手让人吗? 意外的是贵妃率先开口,“臣妾没什么意见,庄姑姑是鄂掌监的得意门生,这么些年在宫中也没犯过错,可见鄂掌监教得好,想必鄂掌监走后,庄姑姑也能继承鄂掌监的衣钵,将宫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后面这句话,说得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毕竟先前皇后才提起观星台一事,承认自己疏忽,这会儿却说让一个宫女打理后宫,俨然是在扫皇后的脸面。 但意外的皇后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 “儿臣也觉得此举稳妥,庄仪此人儿臣也了解过,行事谨慎,虽说不如鄂姑姑严苛,却也想来照章办事,公正严明,有她接手尚仪监,儿臣也安心。”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那便这么定了。” 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目光挪向贵妃,“哀家若是没记错,过几日便是贵妃生辰?” 贵妃抿唇一笑,“难为太后如此记挂臣妾,臣妾不胜欢喜,是的,后日便是臣妾生辰。” 第321章 “好好好,”太后笑着拍了拍贵妃的手,“你是个好孩子,如今宫中又有吴容华身怀皇嗣,是该好好庆贺一番,皇后……” “儿臣在。” “不必顾及哀家,今年贵妃的生辰宴,往热闹了办便是。” 皇后捏着帕子的手泛着白。 是她敏感了吗? 吴容华身怀皇嗣与贵妃生辰有何干系? 根本不是一个性质的喜事,为何要凑在一起? 太后此举难道在暗示什么? 她不想多想,可如今这种敏感时期,她不得不多想。 但面上她也只能微笑着应声: “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贵妃也起身,脸上都是骄矜的喜色,“臣妾多谢太后。” 太后慈蔼地点点头:“那今日就到这儿吧,哀家也乏了。” 众人相继起身,给太后行礼后离开。 季月欢出门时候,正好看到门口的鄂阳兰。 她似乎也是在等她,但没有上前。 季月欢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说,“恭喜。” 鄂阳兰冲她盈盈一拜,“多谢小主,此番一别,怕是没有再见的机会,望小主往后一切安好。” 季月欢抿唇,但还是收下了她的祝福,“好,谢谢。出宫后有什么打算?” 鄂阳兰的目光落在一个方向,“去济州,巧儿葬在那里,我把她落下这么多年,想回去看看。” 季月欢沉默片刻,最后也只道: “一路顺风。” 鄂阳兰莞尔,“会的。” * 永昭三年十月二十九,贵妃生辰。 祁曜君上朝前季月欢还没醒,但他还是拍了拍她的脸颊,将她从朦胧中叫醒。 “贵妃生辰,今夜无论如何我都得宿在昭明宫,但你不许多想,我不碰她。” 季月欢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本来以为今天不用请安可以多睡会儿,谁想到能被这人给拽醒,她一肚子火气,听他讲话都觉得嗡嗡嗡,拽起被子一把蒙住自己的脑袋,将祁曜君的声音隔绝在外。 “天都没亮你吵什么?上你的班去吧烦死了!” 祁曜君:“……” 等季月欢睡醒,就更不记得祁曜君说过什么,只是任由花衣给她梳妆,再前往贵妃的生辰宴。 贵妃到底是贵妃,她的生辰宴,比季月欢想象的还要盛大。 宴会地点不是在昭明宫,而是场地更大的雍信宫,也就是之前举办中秋宴的地方。 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宫外的王公大臣及其家眷——听说本是要有的,只是前些日子经历过雪灾,百姓们的阴霾刚过,眼下邀请朝臣入宫为她庆贺生辰,简直是把铺张的罪名递到御史台跟前,于是贵妃自请此次生辰只需宫中姐妹小聚即可。 可说是小聚,皇后却像很重视此事似的,整体规模与中秋宴比起来,简直不遑多让。 宴会从正午开始,一方巨大的舞台早已搭就,以美玉为阶,锦绣为幕,一众乐师列于舞台一侧,丝竹声起,悠扬空灵宛若仙乐,舞姬随乐而动,衣袂翻飞,华美轻盈。 台下,数张摆满珍馐美馔的长桌依次排开,玉盘珍羞摆于其上,季月欢目之所及便有薄如蝉翼的鲜嫩鱼脍,有用当季时蔬精心烹制的雕花拼盘,手艺堪比五星级大厨,还有些她叫不出名字的,但看着就让她流口水的精美食物。 啊,吃这么好,也是不虚此行了。 她按着规矩先将她带来的贺礼交给门口的宫人,然后在自己的位置落座,拿起筷子刚要开动,忽然觉得不对,扭头问腊雪: “我现在是不是还不能吃?” 因为是贵妃的生日,非必要季月欢还是不想给她捣乱的,所以这次带了腊雪出来,只为了让腊雪看住她,别让她闯祸。 腊雪松了一口气,“是的小主,奴婢刚要提醒,得等贵妃娘娘来了才能开宴。” “噢,那好吧。” 季月欢遗憾地放下筷子,只是瞅着面前的食物发呆。 她发现宫廷宴会还挺讲究的,至少目前她目之所及的菜肴都是偏冷食,不会因为等待时间过长而影响口感。 由此反推,她需要等很久。 是的没错。 季月欢坐得都快睡着了,才听到太监高声的唱和: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第390章 丑人多作怪 一身华服的贵妃和祁曜君在众宫人的簇拥下款步走来。 贵妃作为今天的寿星,自然是盛装出席。 累丝青鸾金冠垂落十二道珍珠璎珞,明珠璀璨,额间花钿点缀,衬得五官鲜妍动人,一袭榴花红蹙金广袖翟衣逶迤三丈有余,衣摆处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随步履明灭生辉。 众人脸色微变。 青鸾是最接近凤凰的神鸟,榴花红的长袍更是无限逼近皇后才能使用的绛红色,偏偏贵妃的衣摆绣的还是百子千孙图…… 皇上这是在做什么? 不少人面面相觑,得亏皇后去请太后了,这会儿没在,否则只怕气得不轻。 不过有观察仔细的人也瞧出一点端倪。 往年贵妃生辰,皇上都是与贵妃相携而来,但今年却是不同。 贵妃与皇上始终隔着半尺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虽说规矩本该如此,可见多了贵妃不守规矩的时候,眼下瞧着反倒变得突兀了。 这是什么意思? 若说贵妃失宠,偏偏生辰宴又如此盛大,皇上几乎给足了贵妃排面,可若说贵妃没有失宠,如何不似往年那般,和皇上并肩而来? 不过心中这么想,面上却不见端倪,所有人都跟着起身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贵妃娘娘千秋,福寿安康。” 季月欢也在腊雪的提醒下手忙脚乱地跟动作。 祁曜君见了,脚步一动,下意识就想过去扶她。 只是才迈出一步,就被贵妃拽了袖角,不动声色地提醒他不要意气用事。 好在这会儿众人行礼低头之际,谁也没注意两人的小动作。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才抑制那股心头的烦闷。 平日不见她这么规矩,有贵妃在她倒是乖得很。 但他见不得她在人群中卑躬屈膝泯然众人的模样。 不够,还是不够。 还是得想法子把她的位分再往上提一些。 收敛思绪,祁曜君迈步至主位落座。 “免礼平身。今日贵妃寿辰,大家不必拘束,热闹些才好。” 贵妃盈盈一笑,“皇上说的是,诸位姐妹难得一聚,今儿个可务必尽兴。” 众人都笑着应是。 才刚坐下,远处又传来太监的尖声唱和。 “太后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又再度起身,连才坐下的祁曜君都站起身,在众人的请安声中,快步迎了上去。 “母后可来了。” 太后笑着颔首,“哀家年纪大了,总慢腾些,皇帝可等了许久?” “不曾,儿臣和贵妃也刚到。” 贵妃要给太后请安,被太后一把扶住。 “你今儿是寿星,可不能弯腰,不吉利。” 太后说完,上下打量她,眼角眉梢都是慈蔼的笑意。 “你这孩子,平日就好看,今日这么一打扮,格外娇俏,倒不像是又长一岁,像又年轻一岁似的。” 贵妃抿起唇羞涩一笑,“哪儿的话?太后才是,越活越年轻,臣妾与您站一块儿,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是姐妹呢。” 皇后打从进来第一眼瞧见贵妃的打扮起,心中便恨极了,原本就等着贵妃给她行礼,好叫她知道她哪怕排面再大,也终究是低她一头。 谁承想太后开口就免了她的礼,太后都发话了,她还敢让贵妃行礼吗? 心中憋屈万分之际,听到贵妃这话,皇后不免出声: “贵妃妹妹这话怕是不妥吧。” 和太后做姐妹,她也配? 贵妃一副被吓到的样子,连忙道歉,“是,臣妾失言。” 太后却是笑着,安抚似的拍了拍贵妃的手,“哎,玩笑之语岂能当真?皇后不要那么墨守陈规嘛,今儿大好的日子,你要宽宏些。” 皇后袖子下的手近乎嵌进掌心。 虽然太后语气温和,面带笑意,但听在皇后耳朵里却格外刺耳,只觉太后此言与当众训斥她无异。 贵妃的脸面是脸面,她的就不是么? 掩下心头的恨意,皇后微微一笑,“母后说的是,儿臣知道了。” 一声轻笑自人群中传出,所有人循声望去,是兰馨儿。 太后眼中露出几分不悦,但并不明显。 “馨儿笑什么?”太后开口,语气有两分警告。 但兰馨儿却跟没听到似的,开口便道,“回禀太后,臣妾只是听到您方才那句娇俏,忽然想起,论起美貌,这宫里,旭婕妤称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呢。” 第322章 季月欢:“……” 她就说兰馨儿嘴里没一句好话,难得夸她一次,结果是挑事儿。 她抬眸,不动声色跟贵妃对了个眼神,得到贵妃的肯定后,索性也没什么顾忌了。 “谢谢,我长得好看我知道,你长得丑我也知道,不过有个词叫相由心生,还有个俗语叫丑人多作怪,你考不考虑你长得丑是你的问题?” 其他人顿时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去,肩膀抖个不停。 贵妃也掩唇一笑,“兰贵嫔这话说的,各花有各美,何必论个高低?兰贵嫔如此在意……呀,本宫怎么忘了,兰贵嫔可是曾经的丽妃。” 她刻意加重“丽”字的读音,满意地看到兰馨儿骤变的脸色。 “想当初咱们丽妃可是艳绝后宫,如今却沦落到区区贵嫔,可是心有不甘?” 兰馨儿咬牙,万万没想到她想挑起贵妃和季月欢的争斗,这两人居然不动声色地围攻起她来了! 尤其贵妃这个贱女人!居然专戳她的痛处! 偏她还不能说,只能赶忙福身行礼。 “贵妃慎言!皇上英明神武,馨儿做错了事,甘愿受罚,如何有不服之说?臣妾不过是羡慕旭妹妹的美貌,这才多说两句,贵妃此等揣测,未免有些恶意了。” “羡慕啊?” 季月欢开口,见兰馨儿朝她望过来,她冲她呲牙一乐,“羡慕也没用,诶,天生的。” 兰馨儿深吸一口气,嘴角艰难地扯起一个弧度,“是,旭妹妹天生丽质,本宫自愧不如。” 太后无奈地摇头,眉眼之中尽是失望之色。 只觉得自己这侄女,使的这些个手段,真是太上不得台面。 “好了,多好的日子,不说这些,都坐,开宴吧。” 第391章 贺礼 丝竹之声再起,一派歌舞升平。 季月欢终于可以开动,有些高兴地吃着面前的各类菜肴。 御厨的手艺还是值得相信的,别的不说,那盘子晶莹剔透的鱼脍就很合她的口味。 祁曜君的目光时不时朝她望过来,见她吃得开心,从头到尾没有往这边望过来一眼,心中无奈又失落。 他感觉自己在她心里甚至没有面前那几盘菜肴重要。 生辰宴,除了歌舞之外,各方面的排面也要拉满。 太监高声唱和皇上太后以及皇后给贵妃的赏赐,流水一般的金银珠宝由鱼贯而入的宫人一一呈上,令众人惊叹之余不免羡慕。 只有季月欢不理解这种流程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都说财不外露,这种环节难道不招贼惦记吗? 不过只是略一思索,她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这可是皇宫,各种东西在谁那儿都是登记造册的,很少有人敢胆子那么大的去偷。 季月欢又看了那念赏赐的太监一眼,只觉得这活可真费嗓子。 倒是祁曜君见她不停往那边看,还以为她也羡慕那些流水一样的赏赐,心中开始思忖,之后要找个什么由头,给她更多。 好不容易等那催眠一样的唱和声停止,季月欢以为结束了,结果居然还有宫妃每人上前给贵妃祝词的环节。 妈耶,过个生日这么烦? 季月欢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不过生日也挺好的。 到季月欢的时候,她上前,学着先前那些人的样子给贵妃行礼,虽然还是不标准,但比起之前,已经马马虎虎了。 她和贵妃对视了一眼,又垂眸,高声道: “祝愿贵妃娘娘,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简简单单八个字,却让贵妃鼻尖有些酸涩。 天骄啊。 她自己都过得不甚如意,却希望她能平稳安宁。 贵妃好想上去抱她,可她不能。 她只能强压下涌到眼眶的雾气,淡声颔首: “旭婕妤有心了。” 季月欢“嗯”了一声,刚要回自己座位,不安分的兰馨儿又开始了。 “说起来,本宫倒是好奇,旭婕妤送了贵妃娘娘什么贺礼?季家富可敌国,此前更是捐银三十万两赈灾,想来旭婕妤出手也不会小气,定是送的什么奇珍异宝,不如让姐妹们都开开眼界呗。” 季月欢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有兰馨儿这个挑事儿精提出当众看她的礼物。 她给贵妃的礼物重在心意,但若当众展示,着实是拿不出手。 脑海中又想起前世室友将她的木雕扔进垃圾桶时的情景。 她此前笃定贵妃不会像她的室友一样嫌弃她的手艺,可如果……这个东西让她丢人了呢? 就像兰馨儿说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家有钱,所有人都期待着她拿出来的是什么宝贝,可最后却只是一个木雕……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贵妃又当如何? 之前兰馨儿无论怎么蹦跶,季月欢都不放在心上,只等对方累积一下仇恨值给她致命一击,但这一次,她是真的有些厌恶兰馨儿了。 她不耐烦地朝她望过去: “我送什么跟你有关系吗?我家有钱怎么了?你嫉妒啊?看看看,你眼睛长天上了这也想看那也想看?就不给你看,我怕你偷。” “你!” 兰馨儿跺脚,随后又有些委屈地看向太后,“姑……太后,您听听旭婕妤这是什么话?馨儿堂堂官家儿女,如何会惦记一个商户的财物?她这是在羞辱臣妾!” 也是在羞辱太后。 毕竟他们同出兰家。 太后面色确实露出些许不悦,但很难说这份不悦里,到底有几分是针对季月欢,有几分是针对兰馨儿。 她捏了捏眉心。 “罢了,哀家也好奇,旭婕妤的贺礼究竟有多贵重,让你珍视到觉得兰贵嫔都会惦记,贵妃不如拿来给大伙儿掌掌眼。” 祁曜君咬肌鼓了鼓,显然已经预料到了季月欢的担忧。 他忍不住开口,“母后……” “皇帝。” 太后沉声打断,“只是看看,哀家又不会跟贵妃抢,别那么紧张。” 贵妃并不知道季月欢会送什么,只是看祁曜君和季月欢的神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太后发话了,她眼下也不好拒绝,只能维持着脸上得体的笑容,“是。来人,去将旭婕妤给本宫的贺礼取来。” 众人不知真相,倒真有些期待。 很快,有季月欢印鉴的礼盒被呈了上来,盒子被打开,满座寂然。 一个造型奇怪的木雕立于红绡之上,细看之下,竟是鱼尾人身。 上面雕的是一个面容精致的女孩儿,穿着和大曜完全不同的服饰,头发更是如海藻一般卷曲披散下来。 再转至背面,众人才觉这木雕更加精巧,背面是一模一样的漂亮女孩儿,只是这次她身下拖的不是鱼尾,而是长长的鱼尾裙,赤脚踩在地面,灵动华美。 好看是好看的,只是对于不知道美人鱼的人众人来说,还是有些超纲了。 尤其这是木雕。 古代贵重物品从来指金银玉器,木?就算品种再稀有的木头,又能贵重到哪里去? 兰馨儿最先轻笑出声。 “虽说素来知道旭婕妤与贵妃不和,可旭婕妤也用不着用这样的物件儿来羞辱贵妃吧?” 季月欢冷着一张脸看她,“你管我?既然知道我爱羞辱人你就别惹我,不然下次你过生日我给你送副棺材。” “你!” 兰馨儿还想再说什么,一个宫人行色匆匆地冲进来,面上尽是焦急之色,不等众人反应,她扑通一声跪下,大喊: “不,不好了!皇上!太后!皇后娘……” 祁曜君一听便有些不悦,“放肆!莽莽撞撞像什么样子!什么不好?今儿大好的日子,你胡言乱语什么?” 那宫女吓得直抖,只能颤颤巍巍道,“是,是,奴婢知罪……” 太后示意他不要那么凶,面色虽有不悦,但还是温和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当即哽咽起来,头往地上重重一磕: “是……是鄂掌监……鄂掌监出事了!” 第392章 照章办事 太后脸色骤变,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宫女似乎很是害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强撑着说完事情的经过。 “回、回禀太后,奴婢是小佛堂洒扫宫女,鄂掌监自、自从常驻小佛堂之后,奴婢每日会在用膳时间为鄂姑姑送膳,可今晨鄂姑姑却不曾出现在小佛堂,奴婢起初还觉着奇怪,但鄂姑姑毕竟即将离宫,奴婢也不曾多想……” 她越说越害怕: “可直到过了午时,鄂姑姑也不曾出现,奴婢犹豫今日还要不要送膳,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决定亲自问问鄂姑姑的意见,可奴婢去到鄂姑姑的房间,房门从内部上锁,敲门却无人应答。奴婢这时候才觉着不对,叫了人帮忙撞开房门,却发现鄂姑姑她……她……” 小宫女说到这儿,俨然是泣不成声。 季月欢也“嚯”地一下站起来,她才要迈步,忽地想起什么,又转而拉起腊雪的手,“带我去小佛堂!” 第323章 腊雪看了看僵住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包括皇上和太后,犹豫了一下,还是狠狠心,带着小主就跑。 自从小主几次三番为她冒险,她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死守规矩了。 小主都能为她豁出一切,她若畏首畏尾,未免太过忘恩负义。 直到两人迈出好几步,祁曜君才率先反应过来,脸色铁青地开口,“摆驾小佛堂!” * 鄂阳兰死了。 季月欢到的时候,她的房间门口已经围满了人,众人都窃窃私语着,但无一人敢走进去。 季月欢直接推开围观的人,第一时间走了进去,只一眼,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鄂阳兰躺在床上,面容青紫,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为什么…… 前两天她们还在说话,她同她告别,那时她的眼里分明充满希望。 为什么会这样…… “小主……” 腊雪有些不忍地开口。 身后唱和声响起,祁曜君等人紧随其后。 看到屋内的场景,太后只觉眼前一黑。 “母后!” 眼看太后身形一晃就要倒下,祁曜君眼疾手快赶忙将人扶住。 “传太医!” 季月欢听到呼喊,忙擦了擦眼泪回过头,见太后晕厥,皱着眉快步上前。 皇后一把将她拦住,一脸防备地盯着她,“旭婕妤!你发疯也得有个度!皇上已传太医,你难道还想染指太后不成?” 季月欢面色冰冷: “我疯不疯祁曜君比你清楚!让开!太后这是急火攻心导致的休克!不做急救她撑不到太医过来!你想害死她吗?” 祁曜君脸色一变,忙朝皇后厉声喝道:“皇后,退下!” “皇上!” 皇后一副要以死劝谏的贤良模样。 “臣妾知道您素来宠爱旭婕妤,可如今事关太后生死,您也要跟着她瞎胡闹吗?!旭婕妤痴傻疯癫后宫人尽皆知,她说的话如何能信?臣妾这是为您的清誉着想,否则若任由她施为,一旦太后有个三长两短,您只怕难辞其咎!臣妾身为国母,决不能容忍此事发生!您今日就是降罪于臣妾,臣妾也绝不退让半分!” 季月欢急得想要将皇后推开,可皇后似乎早有防备,反手就把季月欢推了回去。她的贴身婢女青鸾更是上前一步拦在她跟前,大声呵斥,“大胆旭婕妤,竟敢以下犯上?!” 季月欢只恨此刻带的不是南星,否则以南星的力气,能立马将眼前这两个碍事的拎开。 “我是谁你是谁?到底谁在以下犯上?滚!” 贵妃和李修媛也在此时一同站了出来。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也说事关太后生死,便让旭婕妤试上一试又如何?” “是啊皇后娘娘,借您的话,您此刻让开,所有罪责自有旭婕妤一力承担,可您若是不让,太后因此出事,您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住口!” 皇后回过头冷声喝止,她先是看向李修媛,面色阴沉,“本宫照章办事,何罪之有?李修媛,太后平日待你不薄,你怎的此刻也跟着旭婕妤瞎胡闹?” “还有你!”她又转向贵妃,“贵妃,别以为本宫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你和旭婕妤素来不和,如今是想借旭婕妤之手暗害太后吗?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你们平日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这种时刻,本宫决不允许任何人动歪心思!” “神他妈照章办事!你以后掉水里我还得给你递交个oa申请等领导批了才能救是吧?给我滚啊!” 季月欢已经急死了,她没想到皇后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惦记着往贵妃身上泼脏水! 那是休克!再不救真的来不及了! 她皱眉看向祁曜君,祁曜君深吸一口气,此刻想杀了皇后的心达到顶峰。 偏偏他此刻扶着太后腾不开手,索性抬起一脚直接踹向皇后。 皇后根本没料到祁曜君会当众动手,一时不察,一个趔趄连带着身前的青鸾一起扑倒在地,而季月欢则是敏捷地躲开,随后绕过地上的两人快步走到祁曜君跟前,示意他先将太后放平到地上。 皇后一脸阴狠地爬起来,“来人!给我把旭婕……” “放肆!” 祁曜君将太后放下后,一边把场地交给季月欢,一边站起身来,冷冷地盯着皇后。 “皇后,你今天是要跟朕作对到底了?” 皇后一脸坚毅,“臣妾这是为太后的安危着想,更是为了您的一世英……” “够了!” 祁曜君听腻了她那套说辞,沉着脸开口: “旭婕妤师承陆老先生,和神医危竹是同门师兄妹!如此,你还敢说她没有救太后的本事吗?!” 皇后面色顿时有些发白。 “这……怎么可能?” “如何不可能?” 祁曜君冷冷地盯着她,“谁都知道神医危竹脾气古怪,看病救人全凭心情,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入太医院?又为什么几次三番救旭婕妤于危难?” 皇后哑口无言。 该死的,当初让老东西查季月欢,为什么没有查出这一层关系! 第393章 公开 众人听后,看向季月欢的眼神也有些许的变化。 神医危竹第一次出现,是季家人斥巨资寻得神医行踪,危竹受季家所托,入宫为当时还是美人的季月欢治疗离魂之症。 后神医危竹自请入太医院,听说是因没能治好旭美人的离魂症,自觉有负神医之名,这才决心留下,不把旭美人治好便不离开,为此还担任了药监司掌司,并在皇上力排众议推行女医制度后,协助编纂医书。 这期间也有不少人找神医求医问药,神医起初都不理会,从某一天开始,却像是脾气好了很多,但凡上门,他都鲜少拒绝。 因此上次神医救治昏迷好几日的旭婕妤,众人都没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就算没有后来的转变,神医也是季家花重金请进宫的,对旭婕妤尽心些也再正常不过。 可如今细细想来,季家就算有钱,可是以往不也有人献上千金也没能请动神医出山吗? 若神医花钱就能请,又如何以脾气古怪出名? 有记忆力好的,更是联想起一件事——神医后来的转变,好似就是某一日从倚翠轩出来后开始的? 要让向来心高气傲的神医放下身段为众人治病,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原来竟是师兄妹关系吗? 这下众人觉得,往后哪怕不喜旭婕妤,也万不可得罪她,否则无异于得罪神医,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就在众人心念电转间,太后已经在季月欢的急救下幽幽转醒。 她睁眼看到季月欢,似乎愣了一下,像是茫然,又像是有些没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季月欢却是松了一口气。 “您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适?有的话跟我说。” 被皇后那么一耽误,太后休克的时间有点长,也不知道有没有损害到内脏。 祁曜君也赶忙上前,“母后?母后?您怎么样?” 看到祁曜君,太后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 “皇帝!阿兰……阿兰的死,哀家命你彻查此事!无论是谁!哀家绝不姑息!” “是,儿臣遵命!儿臣先送您回去休息……” “不,哀家,哀家要留在这里,哀家倒要看看,究竟是谁,阿兰她都要离宫了!竟还敢下如此毒手!” 见太后坚持,祁曜君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先将她扶至一旁坐下休息。 很快,慎刑司的人和几位太医几乎前后脚赶到,其中竟然还有危竹。 见太后安然无恙,几位太医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季月欢对他们道,“我刚才简单给太后做了急救,你们最好再把把脉,确认一下有没有后遗症什么的。” 几位太医不敢怠慢,忙上前给太后诊脉。 慎刑司掌司则已经在祁曜君的示意下去到鄂阳兰的尸身面前,细细检查起来,季月欢一直望着他。 不多时,他回身道: “回禀皇上,鄂掌监死于中毒,看尸体的僵化程度,死去至少有三个时辰,具体时辰和毒素,只怕要带回慎刑司,由仵作查验后才能得出结论。” 祁曜君刚要说什么,危竹却主动迈步上前: “若皇上信得过微臣,可否容微臣先行查看?” 祁曜君皱了皱眉,他看了季月欢一眼,季月欢没什么表情,像是没听到危竹的话,还是怔怔地望着鄂阳兰的尸体发呆。 在场众人许多都低垂着眉眼不敢看,只有她目光直勾勾。 祁曜君恍惚想起来,她从来不怕尸体。 他最终还是朝危竹点了点头。 危竹检查之后,脸色不太好看。 “若微臣的诊断无误,鄂掌监应当死于南蛮鸢尾粉,此毒为慢性毒,中毒者起初毫无知觉,吸入毒粉后会在六个时辰内毙命,根据尸体的毒素蔓延程度推测,鄂掌监应当死于寅时三刻,因此毒应该在昨夜戌时之前就下了。” 第324章 一听是死于毒粉,不少人连连后退,捂住口鼻,生怕房间内还有残存的毒药,让她们也在几个小时内毙命。 祁曜君脸色也变了变,下意识把季月欢拉了过来,不让她靠近尸体。 危竹将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收入眼中,但面上毫无波动,只垂眸道: “诸位不必惊慌,南蛮鸢尾粉虽名为粉,但实则为固体颗粒,遇热后才会在空气中挥发,挥发后除却被吸入部分,残余毒粉会在一刻钟内失去毒性,消散在空气中。鸢尾粉并非鸢尾花粉,只是味道像极了鸢尾花才由此得名。如今室内的空气很干净,并无异香,所以大家是安全的。” 听他这么说,众人才安下心来。 可深夜时分,有谁会专门来暗害一个即将离宫的人? 祁曜君望着他,“依神医看,鄂掌监是被人所害的可能性大,还是……” 后面那个词他不好说,也怕刺激到季月欢。 但他的顾忌显然多余,因为季月欢已经主动将那两个字说了出来,“她不可能是自杀。” 祁曜君朝她望过来,季月欢却没有看他,她还是望着鄂阳兰的尸体,喃喃道: “我知道想死的人眼神是什么样的,鄂阳兰不想死,她的眼里还有希望。” 祁曜君顿了顿,却莫名心头一痛。 所以呢,她那么想死,她的那双眼睛暗成一片,是因为没有希望了吗? 他做了那么多,难道都给不了她哪怕一丁点的希望吗? 耳边又听危竹道: “微臣认同旭小主所言。一来南蛮鸢尾粉稀有,非一般人所能获取,鄂掌监怕是没这个本事,二来,鸢尾粉的毒极为狠辣,临近毒发,会让中毒者遭受万箭穿心之苦,没有人会选择用如此残忍的方式自杀。” 危竹说到这儿顿了顿,垂眸道,“动手之人,只怕是恨毒了鄂掌监。” 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脸色都变了变。 若论起来,这宫中,怕是没几个人不恨鄂阳兰的。 场面一度寂静。 一道弱弱的声音倏地自人群中响起: “妾忽然想起来,前日里太后宣布鄂姑姑要离宫后,似乎只有旭婕妤在所有人散了之后同鄂姑姑说了几句话,莫不是……” 第394章 当场就报 季月欢望向那人,看着有点眼熟,但不记得名字。 这也正常,她怎么说也是参加过几次集体请安的,那么多人都在,她或多或少都见过,只是对不上号。 但无所谓,季月欢面无表情地反问: “你怀疑我杀了她?” 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却是不敢看季月欢,只低着头道: “不不不,妾没有这个意思,妾只是觉着,鄂姑姑平素为人严苛,鲜有人敢主动与鄂姑姑攀谈,旭姐姐却忽然和鄂姑姑走那么近……” 她顿了顿,似乎不敢说下去,只说: “这着实让人费解……更何况鄂姑姑当初就是从倚……从未央宫离开后才决定请辞,并且宫中一直有传,那日鄂姑姑离开之前,旭姐姐曾对鄂姑姑动过手,很难不让人联想鄂姑姑离宫的原因,是不是受到威胁恐吓……方才神医也说,下毒之人恐怕是恨毒了鄂姑姑,真要论起来,这宫中除了旭姐姐,怕是没人同鄂姑姑红过脸……” 季月欢不得不感叹古人的说话艺术。 听听这话说的,没有一个字在怀疑她,但每句话都在怀疑她。 也是奇了怪了,她最近天天睡大觉,怎么还有人这么恨她,这种时候都要踩她一脚。 果然自己是天生的倒霉蛋。 她冷笑一声看向那人。 “我不管你想表达什么,要说我杀人你就得拿出证据,你搁这叭叭叭半天说来说去也全都是猜测,你准备靠猜来破案吗?那我也可以猜啊,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跟鄂姑姑红过脸又怎么样?那说明我有仇当场就报,不惦记,反倒是你,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指不定闷声干大事呢?比如现在,不就句句都冲我来了么?” 女人顿时哭得梨花带雨。 “皇上,妾冤枉啊!妾与鄂姑姑平日素无交集,就连当初入宫,负责教导妾规矩的也是庄姑姑!妾根本没有恨鄂姑姑的理由!妾只是觉得鄂姑姑即将离宫,却死在这种关头,为她不值,这才急于提供线索……若是能有些用处自然最好,若是没有用处那便当妾多嘴,妾没有坏心思的啊!” 她说着,跪行至季月欢跟前,哭着拉她的裙角,“妾不会说话,如有冒犯之处,还望旭姐姐海涵!妾只求旭姐姐不要误会妾的意思,旭姐姐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记恨臣妾啊……” 嘴上说着不要记恨,但是面色发白,拽着季月欢裙子的手都在颤抖,整个人也瑟缩着,哭声越发哽咽,像是害怕得不行了,好似她因为这次得罪季月欢,马上就要步鄂阳兰的后尘了似的。 演技真好啊。 季月欢想,她要是有这个演技,她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别记恨你,是吧?” 女人哽咽着点点头。 “行,抬起头来。”季月欢声音冷淡。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抬起头。 “啪!啪!啪!” 接连几声脆响。 所有人都后退一步,女人更是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看向季月欢。 季月欢揉了揉被打疼的手,冷冷地盯着对方,“我最讨厌别人给我泼脏水,不过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说了有仇一般当场报,现在报了,我不会记恨你了。” “你!”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但还是飞快敛下,转而一脸委屈地看向祁曜君: “皇上,妾……” “够了。” 祁曜君脸上尽是厌恶之色,他知道季月欢曾被污蔑为杀人犯,这女人说什么不好,偏偏触及季月欢的逆鳞。 更不凑巧,季月欢也是他的逆鳞。 “沈贵人无凭无据便妄加揣测,理当掌嘴,旭婕妤这是给你教训,你不感恩便罢,竟还如此不思悔改,传朕旨意,贬为采女,好好反省去吧。” 沈贵人大惊失色,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两句话就被贬为采女那么严重,神色顿时惊慌起来。 “皇上,皇上……妾一时失言,妾知道错了,皇上,求您收回成命啊皇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救救妾……” 皇后先前还被祁曜君踹了一脚,此刻脸色阴沉如水,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来也将沈贵……不,沈采女踹翻在地。 “住口!什么叫收回成命?君无戏言!你难道还想叫皇上出尔反尔不成?来人,带下去!” “不,不,不要,皇……” “沈采女!” 皇后冷冷地喝斥她继续求救的声音,“你想抗旨不成?” 抗旨二字压下来,沈采女立马就冷静了。 是的,她再怎么闹都没事,但不能牵连家人。 她脸色灰败下去,任由宫人将她拉走。 一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一句。 祁曜君大发雷霆,要求慎刑司彻查此事,又命人将鄂姑姑好生下葬,这才看向太后那边。 几位太医已经轮流把脉结束,回禀道: “万幸,太后娘娘抢救及时,接下来只需好生将养,便没有什么大问题,若是再晚些,后果不堪设想!” 一众太医都为太后捏一把汗,因为这次确实凶险。 这下皇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祁曜君也冷眼朝她望过来,“皇后怎么说?” 皇后挺直背脊,强撑道: “回禀皇上,臣妾无话可说,但臣妾也是担忧母后凤体才会如此,阻止之时也不知道旭婕妤有如此手段,也怪旭婕妤平日藏得太深,这才让臣妾误会,否则若早知道旭婕妤有这般本事,臣妾又如何会置母后安危于不顾?” 反正她现在咬死自己不知情,没有恶意,况且太后终究没事,祁曜君就算是想借题发挥,也要看看御史台那帮人答不答应。 祁曜君显然知道皇后的心思,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收回目光。 “皇后所言有理,但太后险些命丧你手是事实,你难辞其咎,更何况又出了鄂姑姑之事,后宫在你的管辖之下乌烟瘴气!为表惩戒,你的凤印,暂交由太后掌管,你可有异议?” 皇后面色铁青。 如今副印在贵妃那儿,凤印又要交予太后,她这个皇后,是彻底被架空了。 但此刻她又能说什么? 只得垂眸,“回禀皇上,臣妾无话可说。” 直到众人散去,皇后被青鸾扶着走在宫道上,青鸾才有些不甘道: “娘娘,这次……” 皇后瞪了她一眼,示意她收声。 她眯起眼睛,冷笑,“不急,本宫等着皇上把凤印重新还回来。” 第395章 殃及池鱼 贵妃的生辰宴彻底被搅和,原本晚上还准备了焰火,这下也被取消。 第325章 于是盛大的生辰宴草草收场,众嫔妃都默然离去。 沈采女虽被处理,但她的话终究在众人心里扎了根,一时间不少人看季月欢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尤其如今知晓季月欢和危竹是同门师兄妹,都说医毒不分家,由此推断,岂不是她下毒的可能性最大? 季月欢当然注意到了那些人临走前异样的目光,她甚至都不用动脑子,就能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那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果然,哪怕换了一具身体,换了一个时代,她身上关于杀人犯的标签还是撕不掉。 “你要小心。” 一声谨慎的提醒自身后响起,她回过头,是一脸担忧的李修媛。 “我总感觉这次的事情是冲你来的,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与我说。” 季月欢反倒是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放心吧。” 李修媛闻言,非但没有放心,反倒更加担心了。 “你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后宫栽赃陷害的手段层出不穷,你不要觉得自己没做过就掉以轻心,回去之后,最好想办法自查未央宫是不是被人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及时清理掉,还有……” 她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一脸的犹豫,似是纠结要不要说,可看季月欢眼神中的茫然和疑惑,她狠狠心,还是压了声音,凑近她道: “还有,你不要太相信皇上,若是届时所有证据都指向你,皇上为了顾全大局,无论如何也是要作出惩戒,以儆效尤的。你想想当初的宋柔就知道了。” 季月欢闻言有些好笑,她还真不觉得祁曜君会一直偏袒她。 不过这话她没说,只是在思索半晌后摇了摇头。 “其实我不认为是冲着我来的。” “嗯?” “如果是冲着我来的,为什么要挑贵妃生辰宴这天动手?就像刚刚那个谁说的,那天太后宣布鄂阳兰即将离宫之后,只有我和鄂阳兰说过话,如果针对我,应该那天杀鄂阳兰最合适。” 李修媛闻言,又好笑又无奈,“方才那个人,你是不是又不记得了?” “……额,听你这意思,我应该记得?” 李修媛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儿,“你忘啦?当初你带着人在御花园摘凤仙花,碰上的便是我、蕊蕊,和沈贵人,当时沈贵人还佯装不小心,扑进了皇上怀里,被皇上推开了。” 她这么一说,季月欢有了点儿印象。 “是她啊。” “是啊,那次之后她被禁了足,没能去成秋猎,她估计为这事恨死你了。” “……啊?” 这有什么好恨的? 李修媛摇了摇头,“沈贵人入宫前,听说在世家贵女中骑射技艺一流,她一直等着秋猎这个机会,届时技惊四座,令皇上侧目,可惜最后因为偶遇你被搅和了。后来待她解禁,皇上已经不怎么踏足后宫,几乎都是去你那儿,在她眼里,多半觉得是你夺走了她的宠爱。” 季月欢:“……不是,她要觉得是我抢走了祁曜君那她抢回去啊,我又没拦着,一个个都欺负我做什么?” 她多冤枉啊。 李修媛闻言有些好笑,“你这话说的,若是她们抢得走,又何必都来针对你?正因为她们法子都用尽了,皇上也没能赏她们一个眼神,这才只能想法子将碍事的你除去。” 季月欢:“……” 哦,不患寡而患不均,古人诚不欺她。 难怪古代皇后都劝皇帝雨露均沾呢,能省多少事。 她开始思考要不要回去锁门,让祁曜君别来了。 见季月欢一脸无语的样子,李修媛以为她是在害怕,又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过你说得对,这次的事若是冲你来,不会挑贵妃生辰宴这天动手,专门挑了这个日子,看起来更像是冲着贵妃去的。” 季月欢脚步一顿。 李修媛看她陡然停下,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季月欢回过神,看向李修媛,像是有些不解,“可如果是冲着贵妃去的,那个沈什么为什么先前会跳出来指认我呢?” 李修媛也觉得奇怪,她思索了一下,分析道: “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就是单纯的蠢,看到这样的机会,主动跳出来想拉你下水,另一种……那便是障眼法,幕后之人和沈贵人串通,要她先出面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好以此降低贵妃的戒备,再瞅准时机,一击必杀。” 她说完,和季月欢对视一眼,两个人的心中都有了答案。 第二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而如果是针对贵妃,那么嫌疑人就很好锁定了——皇后。 再结合沈贵人被贬时求助的话,初时所有人都没多想,因为后宫众人不管是谁遇到事,第一时间都是求皇后娘娘作主,现在想来,皇后当时的反应确实有些蹊跷。 那句“你想抗旨不成”,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警告。 估计沈贵人因着对季月欢的私怨,答应了给皇后办事,但是没想到后果那么严重,祁曜君开口就给她贬到采女,沈贵人一下慌了神,这才想求皇后。 而皇后为了阻止沈贵人乱说话,这才出言警告。 李修媛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怅然地叹气道: “吴容华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皇后和贵妃的斗争也越发激烈,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是啊,殃及池鱼。 鄂阳兰就要离宫了。 就差那么一步。 季月欢仰头望着宫墙之上的天空,心中怅然。 * 祁曜君这次忙到很晚才来到未央宫,却发现主殿根本没人。 他找到季月欢的时候,她正坐在倚翠轩前院的那棵大树上发呆。 他抿着唇,纵身一跃,在她身旁的树干坐下。 “心情不好?” 印象中她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爬上这棵树。 季月欢看了他一眼,近似喃喃自语般开口。 “祁曜君,你说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有人,距离成功,只差一步呢?” 第396章 算不算在一起 祁曜君抿着唇,面部线条绷得很紧。 耳边似是浮现言灵留下的判词: “此命终身运不通,劳劳做事尽皆空。苦心竭力成家计,到得那时在梦中。” 虽然他还未曾窥得她的全貌,可仅从目前了解的片段,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他不敢想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或许她根本没有熬过来…… 因为祁曜君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的灵魂住进了季月欢的身体,那……原来的她呢? 他不敢再想下去。 “季月欢……”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哑。 “鄂姑姑没有失败,她只是去见巧儿了……她……” 祁曜君说到这儿,又一下哽住。 因为季月欢朝他望了过来,她在笑,可祁曜君看着,却只觉得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碎。 “你说得对。鄂姑姑一定是去见巧儿了……不像我……” 她死过一次,却还是不能见到思念之人。 这世上不会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 浓烈的悲伤在她身上弥漫开来,祁曜君饱读诗书,可此时却想不出一句劝慰的话。 他忽然间闪身不见,季月欢只是愣了一下,随后慢慢垂下眼眸。 她忘了,她丧起来的时候,连谢宇都躲着她。 也正常,谁都不愿意靠近一个满身负能量的人。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人前她还能强打起精神掩盖一下自己,但是此刻,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她也不想把祁曜君一同拽进那绝望的深渊里去。 她闭上眼,刚准备自己待会儿,忽然鼻尖一动,身下的树干更是一重,似弯了两分。 她睁开眼,祁曜君回来了,这一次和她坐在同一根树枝上,手里拿了一件披风和一坛酒。 是的,一坛。 不是平日里那种精致小巧的玉壶,换成了那种红封的小酒坛,虽然也不大,但比玉壶好很多。 他举到她跟前,“喝吗?” 季月欢毫不客气地接过,仰头就是一大口。 祁曜君也不制止,只是动作极轻地把披风搭在她的肩头,等她喝爽了,放下坛子,才凑过来,细致地给她将肩绳系好。 季月欢恍惚间想起秋猎那次,他给她找那个什么红玉果。 那时她也以为,自己被扔下了。 但好像,他从未放弃过她。 她皱了皱眉,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挥去,等他弄好,又喝了一口,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他: “今天贵妃生日,你不是应该去昭明宫吗?” 她不记得早上祁曜君说过什么,只是感觉这么大的日子他不去似乎不合适。 第326章 祁曜君微微一愣。 是了,早上他还专门跟她提过此事。 可是…… “……我忘了。” 他是真的忘了。 今天发生太多事,又得到消息晋王已经到隆城,最多两日便入京,还有丞相那边似乎忽然有了什么小动作,他焦头烂额,等忙完脚步已经下意识到了未央宫。 他只记得白天她直勾勾盯着鄂阳兰尸体的眼神。 太让人担心了。 季月欢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她也懵怔了一下,随后摆摆手,“那你去吧,我现在有酒了,自己缓缓。” 她倒真是一点不留恋。 理智告诉祁曜君,他应该离开。 贵妃的生辰宴被搅和,为了保障贵妃的地位,无论如何他也应该去昭明宫,以示安慰。 但他脑海深处总有一根弦在拉扯着他,让他挪不动分毫。 “……不用了,今天发生那么多事,贵妃应该也乏了,让她早些休息吧,朕去了反倒打扰。” 这倒也不算搪塞季月欢,皇后和贵妃之间的争斗愈发激烈,再加上有前期的推波助澜,此时的皇后认定他就是想扶持贵妃上位,所以如今,适当地冷落一下贵妃,皇后也会觉得他是在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只是去了会更有利于计划,毕竟,如皇后这般“聪明”的终究是少数,还有更多的蠢人,可能只看表象,到时候掺和进来坏事。 罢了,无非他再费些心思,不要紧。 季月欢宫斗水平不到家,根本意识不到这些,只是顺着他的话思索了一下,好像没什么问题,于是“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她安安静静地喝酒,祁曜君便一直坐在旁边看她。 直到那坛子酒空掉,季月欢抱着空酒坛,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天上的星空和月亮。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几句。” 谢宇就是那样,要么躲着她,要么劝劝她。 她忽然开口,祁曜君侧过头看她,树影斑驳之下,她那双眼睛显得越发破碎。 他薄唇微抿,不答反问,“你需要吗?” 季月欢怔住。 是的,她不需要。 那些大道理她又不是不懂,可她早就过了能被大道理说服的年纪。 她的沉默已经给了祁曜君答案,他也不需要她开口,自顾自道: “既然你不需要,我又何必做多余的事情?我只想陪着你而已。” 抱着酒坛的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坛壁上,季月欢静了好一会儿才道: “不怕我把你拽进深渊吗?” 祁曜君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 他说,“好啊。” 季月欢有点没反应过来,却见他已经伸手,将她手中空了的酒坛扔到树下,“哗啦”的碎裂声居然意外地解压。 然后她的手被他抓在手心,他脸上还是笑: “若是你把我拖进深渊,那某种程度上,算不算我和你在一起了?” 对祁曜君来说,只要能靠近她,哪里都好。 季月欢总感觉自己此时的大脑有些迟钝,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微微别过脸去: “神经病。” 祁曜君充耳不闻,手指强自钻进她的指缝。 大概因为侧头的关系,一只耳朵更靠近他那边,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他说: “两方不对等,天平就一定会倾斜,不管是你把我拽入深渊,还是我把你拉上来,任何结果,我都接受。就看我们谁更强?” 大概是觉得此刻的氛围比较沉重,他最后一句音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轻松的玩笑意味。 季月欢真觉得他有病。 第397章 进展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还是神明垂怜? 祁曜君才在想季月欢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便又知道了真相。 他看到她住在一个小小的房间中,此刻似乎是深夜,和如今动不动就困倦的她不同,这会儿的她精神奕奕,嘴里还哼着祁曜君没听过的歌谣。 他看到她手中捏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会发光的盒子,经过之前梦境的积累,隐约知道这个东西叫手机。 她在编辑一条朋友圈: “就要熬出头了!季月欢!明天起,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然后选择可见范围:仅自己。 发送。 可发完的她的心还是难以平静,她的手机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切换了好几个软件,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 倏地,她似乎想起什么,神色微暗。 她的手颤抖着点向一个藏在角落的图标。 很快,从那个盒子里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说熟悉,是因为他能听出那是那个老人的声音。 说陌生,是因为这声音跟以往比起来,更苍老,也更沙哑。 “喂?喂?幺妹能听到吗?” 老人大声喊着。 季月欢笑着,眼泪却滚了下来。 “听到啦听到啦,您能听到吗?” 她说话的声音,和手机里的声音同时传出。 不同的是一个沙哑哽咽,一个轻松流畅。 祁曜君微微一愣。 他以为她是在跟那个老人打电话,可里面,怎么还有她的声音? 又听老人说: “听得到听得到,哈哈哈,幺妹吃夜饭没?” “吃了,你嘞?” 又是季月欢的声音和手机里的一起响起。 祁曜君听了好一会儿,才似乎反应过来,她不是在打电话。 这个叫手机的东西,好像能记录下曾经的声音。 她在听录音。 只是这录音的内容她像是听过无数遍,对里面的每一句话都烂熟于心,所以能一字不差地复述。 他恍惚想起来,这个时候,似乎那个老人已经离世了。 她在假装老人还在。 “我好着呢,真的!你不要老是担心我,你呢?工作还顺利不?”老人又说。 这一次,季月欢的声音,终于和手机里的完全不同。 手机里的她在说: “顺利的顺利的,我转岗啦,新领导人还不错。” 而手机外的她擦着眼泪说: “很顺利,小老头,明天我就要当监事啦,我还看好了房子,等我把它买下来,我就请个长假,这一次我能去好多地方,你又有新的风景可以看啦。” 她的话很长,和手机里的叠不上,她其实才说了一半,手机里的老人已经接了话: “好啊好啊,遇上个好领导还是很重要的,只要领导好说话,幺妹至少不用天天加班了对伐?” 手机里的她说: “没有天天加班啦,只是前段时间刚好有点忙,现在已经忙完啦。” 手机外的她哽咽着说: “不加班了……再也不用加班了……” 老人说: “忙完就好,忙完就好,你那边下雨没有啊?下雨冷,你记得多穿衣服……” 手机里老人和女孩儿的对话没有停,手机外的季月欢却曲起双腿,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深夜的哭声格外清晰,哭得人肝肠寸断。 祁曜君好恨自己连抱抱她都做不到。 不同于上一次她在老人墓前的悲号,她这一次的哭声里,即便有痛苦和遗憾,但祁曜君也听出几分压抑许久的释放。 她像是一下将她曾经深埋的委屈、不甘、愤怒和隐忍通通都发泄了出来,喜悦二字在其中占据的比例,太低太低。 电话里的老人还在絮絮叨叨: “我们幺妹只要吃好喝好睡好健健康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人生没有那么多必须要达成的成就,平平安安就好……” 季月欢哭了很久,祁曜君也在她身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陪了很久。 久到录音里老人和女孩儿的声音相继停止,久到她眼泪落尽,声音嘶哑。 她终于从深埋的膝盖中抬起头来,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模糊的视线望着眼前的手机屏幕,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 “明天之后就好了,明天交接完,我就算是真的熬出头了。” 她慢慢躺下来,盖上被子。 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绪起伏太大,她有些睡不着。 她只能打开音乐播放器,放了一会儿歌。 都是祁曜君没听过的曲子,一首又一首,从那个名叫手机的小铁盒里传出。 这些曲子和大曜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他听得一时也有些入神。 直到一首歌的歌词猛地灌入他的耳中—— “若我突然死亡,请你不要悲伤,就当我没有归途去流浪,一个人去往,一个人远航……等时光慢慢流淌,直到所有人把我淡忘,最好就像,我从未在世间走过场……” 祁曜君浑身一怔,下意识朝季月欢看去。 却发现她毫无困意,此刻仍旧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手机切到这首歌时,她也没显露多少意外的神色,甚至下意识跟着歌曲哼唱起来。 第327章 “若我突然死亡,请别对他人讲,我怕死后不能睡得安详,放弃了希望,丢弃了渴望,无穷恶意淹没最后倔强……” 她的声线比原曲更柔和,分明那么悦耳,祁曜君却觉得每个字都像一根针,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因为她的声音可以和原曲完全重合,像是这首歌她曾听了唱了无数遍。 “若我突然死亡,请忘记我模样,忘记曾与我走过的时光,怀念不过是徒增悲伤,就让我在你记忆里被埋葬,等岁月年轮渐长,再没有人记得有我的过往,最好能够,连存在都彻底消亡……” 一首歌结束,她还是毫无困意,不知道想起什么,她侧起身子,重新拿起手机。 先是关掉了播放器,又点开某个app。 看到有章节更新提醒,她弯了弯唇,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刚看完最后一章,胸口处陡然传来闷痛,她愣了一下,手指微动,似乎想要做什么,可终究垂落下去。 祁曜君清楚地看到了最后时刻,她瞳孔猛地睁大时,眼里疯狂涌动的恨意。 如何能不恨?这个世界对她,太残忍了。 可她的眼皮终究是垂落下来。 再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孩儿死前,是多么的不甘心。 祁曜君闭了闭眼,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最后抚摸她的面庞。 可目光却被那亮着屏幕的手机吸引。 * 祁曜君惊醒的时候,季月欢还睡着。 也正常,她喝过酒就会格外困倦。 祁曜君却望着她的面庞,有些回不过神。 眼前的女孩儿和梦里的女孩儿一点点重叠,他好想抱抱她,可又知道她若是被吵醒便睡不着的毛病,最终只能将手虚虚地搭在她肩头的被子上。 可他的手仍旧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在没有中毒、没有受伤、没有任何外力的干预下,突然死亡。 就像那首曲子里的词一样。 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包围,这是第一次,他真正意义上体会到,自己并不那么的无所不能。 别说梦里的他根本触碰不到她,就算能触碰到,他也毫无办法。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连呼救都来不及。 他不敢想,会不会哪天她睡着睡着就…… 不行,不可以。 还是要再看牢一点才行。 祁曜君暗下决心。 可他的内心还是难以平静。 思绪都被他最后看到的手机屏幕上的文字所占据。 他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更看到了崔德海。 原来,这才是真相。 他一直觉得奇怪,眼前的季月欢分明不是原来的季月欢,可在某些事情上,她又好像知道很多。 比如她知道昌风的过去,比如她知道宋墨,比如她笃定他会是明君。 原来大曜之于她原来的世界,只是一个名为“大曜风云”的故事。 而她却阴差阳错,走进了这个故事中,变成里面和她同名的一个角色。 死在冷宫的季才人。 难怪她一直对才人这个位分耿耿于怀。 祁曜君真想往前翻翻,看看原本的故事到底是怎样。 她和他定的赌约期限是两年。 两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变成才人?为什么他会对她毫无印象,甚至需要崔德海提醒才能想起她的名字? 祁曜君感觉,除非他疯了,或者跟她一样失去记忆,否则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忘掉她的。 脑袋里堆积的疑问太多太杂,祁曜君完全失去睡意。 直到宫人伺候他更衣,他换好朝服,脚步在距离未央宫门槛只差一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身对南星道: “等你家主子苏醒后,告诉她,每天的睡眠从八个时辰缩短到六个时辰,你们也给我好生看着,非必要万不可让她一个人待着,否则若是出什么事,朕唯你们是问!” 南星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有些不满,只觉着皇上现在管得越来越宽了,小姐多睡会儿都不让。 但听到后半句,才感觉不对,听皇上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小姐随时会出事似的? 她顿时不敢怠慢,连声应是。 祁曜君紧紧盯着南星,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出敷衍,这才算是略微放下心,迈步离去。 反倒是季月欢,一觉醒来知道自己的睡觉时间又被克扣的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寻思她昨晚没有得罪祁曜君……吧? “你们家皇上走前脸色怎么样?”她问南星。 南星想了想,诚实地摇摇头,“不太好。” 见季月欢一脸的疑惑和茫然,她又补充,“也不是说生气,就是……脸上写满了忧虑,小姐,皇上像是很担心你的样子。” 担心她? 季月欢愣了愣。 难道是鄂阳兰死得突然,再加上她昨天晚上状态不好,吓到他了?他怕自己遭遇不测? 可他担心就担心呗,不让她睡觉是怎么个事儿? 季月欢有些烦躁,但这会儿祁曜君不在,她也没办法抓着人问个清楚,只能压下那股烦闷,问南星: “消息传给贵妃了吗?她那边怎么说?” 昨天和李修媛商讨出这次鄂阳兰的死是冲着贵妃去的这个结论后,季月欢回来便让南星给贵妃传了信。 南星点点头: “回小姐,今日一大早便收到了雨笑小姐的回信,她说让您别担心,她心里有数的,还提醒您不要掉以轻心,毕竟您如今风头太盛,宫中有些蠢人想趁机搅乱这浑水也说不一定。还有,雨笑小姐说您送的美人鱼她很喜欢,只是那木雕一看就是您的手艺,不知道您雕了多久,让你注意休息,当心伤眼……” 后面南星还说了什么,季月欢有点没听进去。 她只是听到“注意休息,当心伤眼”八个字,有些恍神。 是了,连贵妃都知道,木雕这东西最是伤眼睛,为什么她就不能早些意识到这个问题呢? 若是当初,她早一点觉察,或许小老头也不会…… 她的目光黯淡下去。 “还有还有,”南星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雨笑小姐说您的祝福她收到了,希望您也是。” 听到最后一句,季月欢下意识看向南星,她的眼睛亮亮的,里面也充满了期许。 她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又默默挪开。 “嗯。”她轻轻应声。 * 鄂阳兰被害的案子很快有了进展。 在神医危竹的帮助下,查到了鄂阳兰的死因—— 有人将南蛮鸢尾粉洒在鄂阳兰的衣袖处。 近日天气渐冷,鄂阳兰虽为掌监,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可说到底也还是婢女,婢女是没有地龙的,冬日里只能靠炭火取暖。 南蛮鸢尾粉挥发所需的温度不低,烤火时却正正好好,淡淡的鸢尾花香在那时散发出来,也不怎么引人注意,估计鄂阳兰当时根本没有当回事,就那么中了招。 又有人发现,那件染了南蛮鸢尾粉的衣服,与那日她们在凤祥宫见到鄂姑姑时的穿着一般无二。 后宫众人议论纷纷,显然是都想到了沈采女被贬前说的那一番话。 一时间,矛头再度对准季月欢。 不,不止。 连带着当时处置了沈采女的祁曜君也遭到弹劾,说他宠信奸妃,是非不分。 第398章 撕烂她们的嘴 祁曜君坐在熙文殿内,看着手中弹劾的折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折子上字字句句,无不是在指责他因宠爱季月欢而徇私枉法,御史台那帮人最爱夸大罪名,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可骂他昏聩他都能忍,唯独不能忍这些人说季月欢是“奸妃”。 “平日不见这些人对后宫诸事如此上心,如今倒是一个个义正言辞起来!” 祁曜君将折子狠狠甩在桌上,一旁伺候的太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崔德海上前一步,沉声道: “估摸着也是旭婕妤如今风头太盛,宫中不少人都想趁此机会将之除去,这才鼓动前朝对您施压,皇上,如今该如何是好?” 要么说前朝后宫密不可分呢,经此一事便可窥一二。 祁曜君冷笑,“这其中大部分是浑水摸鱼,出力最大的只怕是丞相,等着朕把凤印给皇后还回去呢。” 崔德海当然也知道,只是…… “如今您被弹劾,再插手怕是不合适,可若交由皇后追查,凤印不给便说不过去,这……” “怎的,能管慎刑司的只有皇后一人不成?” 崔德海一愣,随后立即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 “如今掌管凤印的人是太后,自当由她老人家出面。” * 李修媛再度造访未央宫,给季月欢带来最新的消息。 “月欢!月欢!呼!你怎么还有心思荡秋千啊!” 第328章 李修媛一路跑来累得有些气喘吁吁,结果却看到季月欢优哉游哉地坐在秋千架下,有些无语。 季月欢睁开没精打采的眼睛,声音闷闷的,“祁曜君不许我多睡,醒着也不知道能干嘛,只能坐这儿眯会儿了,你要玩儿吗?来,坐。” 李修媛:“……”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怎么还这么松弛! 李修媛扶额,“你可知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说你因着之前和鄂姑姑之间的私怨怀恨在心,鄂姑姑被你逼得离宫你也不肯放过,在她走前将她杀害,而皇上被你迷惑,意图包庇,如今朝堂都快炸开锅了,那些御史言官恨不得立马抓你下狱,皇上为了避嫌还把此事全权交给了太后,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季月欢“啊”了一声,茫然地抬起头,“我需要急啥?传就传呗,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出去一个个撕烂她们的嘴吗?累都累死了。” 李修媛噎了噎,什么叫“累都累死了”?怎么听这话的意思,要是不累她还真打算开撕? “再说了,传半天我不还是坐这儿吗?说明他们没证据,既然我没罪我有什么好急的,我就算想要澄清也得等别人把证据递我面前我才能辩驳吧?什么都没有我找谁说理去?开个记者发布会?” 李修媛自动忽略最后一句,将她的话琢磨了半天,居然觉得一点没错。 她失笑,“还是你通透,倒是我着急了。” “倒也谈不上通透不通透,只是我方向感不好,得别人攻击了我才能动,不然我都不知道打哪儿。” 李修媛:“……” 结果才这么说,一个太监便领着宫人迈步进来,见到两人,恭敬地行了个礼: “奴才见过旭婕妤,见过李修媛。” 季月欢张嘴想要说什么,李修媛先一步制止了她,“安公公这是?” 安平曲着腰,但不卑不亢,“回李修媛的话,奴才传太后娘娘懿旨,宣旭婕妤去慎刑司问话。” 是慎刑司,不是凤祥宫。 李修媛脸色一沉,冲书言使了个眼色,书言会意,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她,李修媛接过,顺势塞进安平手里。 她笑:“安公公,本宫不为难你,只是想问问怎的是在慎刑司问话?可是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安平不动声色地将荷包往李修媛的方向推了推,表示不敢接,但还是回答了李修媛的问题。 “回李修媛的话,新的进展倒是没有,只是如今宫中流言四起,甚嚣尘上,未免再被前朝弹劾徇私,太后这才把问话地点改到慎刑司,旭婕妤也无需担心,换个方面来讲,这也是您澄清谣言的好机会,只要您是清白的,太后娘娘一定还您一个公道。” 李修媛眉心这才舒展了些,手中的荷包没送出去她也不再强求,又问: “既是慎刑司,那本宫可否前去旁听?” 安平赔笑,“当然,太后娘娘选在慎刑司问话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并且看到真相,修媛娘娘愿意做见证人自然是再好不过,眼下慎刑司不少主子都在的。” 李修媛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季月欢。 南星已经把武侯车推了出来,李修媛回头的时候季月欢刚坐上去,她的头一歪,“那走吧。” 安平:“……” 到慎刑司的时候,前厅已经坐了不少人。 见季月欢坐着那金光灿灿的武侯车来,众人都一阵无语。 不知道的还当她是来赴宴的。 太后坐在主位上,见季月欢单手搭在武侯车的扶手上,支着脑袋一副倦恹恹的样子,觉得好奇。 这股子波澜不惊的劲儿,倒是跟曜儿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 再一见季月欢身后跟着的李修媛,太后更是挑眉。 她知道李修媛,是个心善的孩子,只是自从当初在太子潜邸与那安可心闹得不愉快后,她便极少与人往来,如今瞧着,倒像是格外袒护这旭婕妤? 南星拍了拍季月欢的肩膀,小声道:“小主,到了。” 季月欢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在南星将武侯车停下的同时,站起身来,冲众人挥了挥手: “哟,大家都在呢,吃了吗?” 众:“……” 没人理她。 季月欢撇撇嘴,收起手,又看向太后,照着记忆中的样子再度行礼:“儿……” “旭婕妤免礼。” 太后赶在季月欢开口前打断,心中不免埋怨起自己的儿子,规矩不好好教,这都到慎刑司了,那么多人的面,她这一声“儿臣”喊出来,她是罚还是不罚? 罚了他准心疼,不罚回头别又说她也徇私,到时候季月欢的澄清都没人听了。 季月欢倒是没想那么多,听她说免礼,很自然地站起身,“哦,好。” 太后:“……” 她轻咳一声,“旭婕妤,哀家今日唤你来,你可知所为何事?” 第399章 谁觉得 季月欢差点翻白眼,怎么还带明知故问的。 她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不知道。” 太后险些被这三个字呛到。 她回来后也打听了关于季月欢的不少事,之前还觉得其中或许有夸张的成分,现在越瞧越觉得,传闻还是太保守了。 她极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庄严开口: “鄂掌监之死,如今宫中传得沸沸扬扬,都觉得与你有关,你怎么说?” “谁觉得?”大概因为突然减少睡眠的原因,季月欢显得格外困倦,她打了个哈欠,“让她出来我直接跟她说呗。” 太后:“……” 众:“……” 这下所有人都低下头,生怕跟季月欢对上眼神。 开玩笑,这痴儿可是对上皇后贵妃贤妃等人都毫不客气的,进宫至今战绩可查,大家背地里蛐蛐儿几句得了,谁敢当面跟她对上啊? 太后也扫视了一圈,见一帮人缩在那儿,也是无语。 私下里一个比一个来劲,真到了台面上,倒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了。 太后心中叹气,难怪曜儿一个都瞧不上。 这旭婕妤别的不说,至少胆色过人。 “传沈采女。” 很快,沈采女被带了上来。 季月欢一看到她就笑了,“是你啊。” 季月欢长得好,笑起来也好看,但此时落在沈采女眼中却如同恶鬼般森然。 她的脸到现在还在疼,生怕季月欢下一秒一言不合又赏她几个巴掌,连连后退好几步才避开季月欢的眼神,“什、什么?” 季月欢迈步朝她靠近,“听说你又在造谣我杀了鄂阳兰?” 沈采女仍旧后退着,“你,你别过来……” 她看向太后,当即跪下: “太后容禀,妾可没说这话,妾只是说凤祥宫那日见过旭婕妤与鄂姑姑交谈,如今又查出来鄂姑姑那被下了毒的衣物刚好跟那天的一模一样,这太过巧合的事情难免引人多想,妾哪儿有本事管别人心里想什么?旭婕妤这话真是冤枉死妾了!” 真会犟嘴。 季月欢不等太后开口便开口道: “给太后请安那天是二十六,鄂阳兰是在二十八中毒,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二十六那天把毒下在鄂阳兰的衣服上,而鄂阳兰不仅三天不换衣服,还非得等到二十八的晚上才烤火,然后正好死在贵妃生日这天?” “这……这……”沈采女没想到季月欢一开口就这么致命,根本没有事先准备好说辞,眼下只能吞吞吐吐。 “我寻思这几天温度都差不多,怎么鄂姑姑就专门挑二十八晚上烤火呢?是她前两天不冷吗?还是我已经神通广大到可以剥夺她烤火的权力了?” 沈采女沉默。 “回答我!”季月欢陡然厉喝。 沈采女吓得一个哆嗦,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赶忙道: “宫中谁不知道旭婕妤同贵妃不睦?你在贵妃生辰上送她一个破烂玩意儿的事儿大家都还记着呢!谁知道你是不是送个破木头羞辱还不够,还要借鄂姑姑之死给贵妃的生辰添堵?一石二鸟,好歹毒的心思!” “哦~” 季月欢一个字拖长了音调,甚至伸手给沈采女鼓了个掌。 “好想法!容我理解一下你的意思……就是说,鄂姑姑在二十八中毒,然后刚好死在二十九凌晨,这都是我算计好的,为的就是在贵妃过生日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沈采女一下激动起来,“太后您看!旭婕妤她承认了!” 季月欢:“……” 她转头看向南星,“她真的没事儿吗?我怎么感觉她脑子比我还不灵光?听不懂话吗?” 太后也觉得丢人,刚想说什么,却听季月欢那婢女居然一本正经地回: “您以前说过,孩子耳朵老不好,多半是脑子有问题,敲一敲就好了,小主,要动手吗?” 众:“……” 季月欢:“……” 第329章 南星那力气,往沈采女的脑袋敲两下跟开瓢有什么区别? 沈采女吓得又朝太后的方向膝行好几步。 而季月欢则是制止了蠢蠢欲动的南星,迈步至沈采女跟前,半蹲下来: “请你动一动你那装满水的脑袋瓜,按你的意思,鄂阳兰前面两天不烤火,就是专门为了死在这天帮我膈应贵妃?那她人还怪好的嘞。” 季月欢冷笑一声,又抬眸环视了众人:“可你们前面又说我杀鄂阳兰是因为跟她有仇,不觉得这是个悖论吗?” 一时间众人也面面相觑起来。 不得不说,季月欢这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太后听着季月欢条理清晰的辩驳,也不住地点头,见沈采女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摇了摇头,只说: “旭婕妤倒是提出了个不错的调查角度,来人,传尚舍监司灯局掌事前来问话。” 三司六监中,尚舍监负责各宫衣食住行,底下分司设、司舆,司苑,和司灯。 司设掌床帷茵席,洒扫张设,司舆则掌舆辇、伞扇,羽仪,司苑掌囿园种植花果蔬菜,司灯则全权负责各宫灯烛、膏火一事。 很快,司灯局掌事带了名册前来,给太后恭敬行礼。 太后问: “鄂掌监近日的领炭记录可有异常?” 司灯局掌事翻了翻手中的册子,摇头,“不曾,名册上有详细记录,鄂姑姑每日都到司灯局按份例领四两木炭,无一天中断。” 而宫中规矩,炭火是不可私囤的,只能用尽后再领。 季月欢看向沈采女,冷笑,“现在怎么说?你可别告诉我那什么鸢尾粉这么耐烤,要烤三天才能挥发?” 沈采女不敢跟季月欢那双乌黑的眸子对视,她不是听不出季月欢话里的讽刺,可她不能认输。 她要是输了,就彻底栽了! 她的大脑急速运转,试图找出什么落点来进行反驳。 片刻间又给她想到什么,大叫道: “或许、或许只是烤火之时正好没有穿那身衣服呢?” “那不还是同样的问题吗?” 季月欢都无语了,这人是etc吗这么爱抬杠。 “哦,鄂阳兰的衣服被我下了毒,她回去后换下来,也不洗就放那儿,穿了别的衣服烤了两天的火,第三天再去把那件被我下了毒的衣服穿上然后去烤火,让自己正好死在贵妃生日这天?你不觉得这听起来比她三天不换衣服还离谱吗?” 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太后思索片刻,又开口,“传浣衣局掌事。” 第400章 聪明得跟大家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浣衣局掌事匆匆赶来,见这阵仗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地请安。 或许连她都没想到,自己还能跟鄂阳兰的死有所关联。 太后目光沉沉,开口问道:“近日鄂掌监的衣物可有送去浣衣局?” 各宫主子、掌事姑姑的衣物,向来都有浣衣局按例收洗,鄂阳兰虽说已辞去掌监职务,但毕竟身份特殊,浣衣局自然也不敢怠慢。 浣衣局掌事回忆了一下,随后点头,“回太后娘娘,有的。二十八日上午鄂姑姑才来过浣衣局,送来三套裙裳。” 三套,那必然是包含二十六日那一套的。 季月欢轻笑一声,忽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宫女可没有穿衣自由,她们的衣服都是定式,看她宫里的南星冬霜和腊雪就知道了,她们几人的衣服来来回回只有那么几款,顶多换个色。 于是季月欢转头看向沈采女: “说起来,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宫里的规矩,我倒是想问问,像鄂阳兰这个职位的宫女,那种样式的裙子她有几套?” 沈采女哪敢回答? 倒是季月欢身后的李修媛笑道: “后宫分三司六监,三司掌司为二品,六监掌监为三品,鄂姑姑虽辞任,但毕竟是宫中老人,一应吃穿用度沿袭三品官位,按例,出席正式场合的宫装为四套,春夏两套,秋冬两套,日常裙裳则分四季,每季三种样式,每种样式又有四套。” 季月欢点点头,“我看这个款式很日常,也就是她平时有四套一模一样的,那么,你,你们……” 她的目光扫过沈采女后又看向众人。 “你们是怎么凭此,认定她被下了毒的那件衣服,就是二十六那天见我时穿的那件?仗着造谣不需要成本是吧?开局一件衣内容全靠编?” 众人纷纷低下头,谁也不敢和她对视。 如今身在现场,经过季月欢一番条理清晰的逆证之后,她们才知道自己当初想当然的推测有多么可笑。 但沈采女还不死心,也或许是她知道,今天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扳不倒季月欢,那么死的就会是她,于是她继续找角度硬杠: “那那那有可能不是你二十六那天下的毒,而是昨日派人偷偷下的呢?” “那更有意思了,我都拖到今天才下毒肯定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洗清自己的嫌疑,结果还非要把毒下在二十六那天穿过的衣服上,生怕别人怀疑不到我是吧?” “你也说了不一定是同一件!所以……所以只是恰好昨天鄂姑姑穿了跟那天一样的衣服!你又没法子让她换别的!”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甚至思路大开,叉着腰恶狠狠地道:“也或许是你派去下毒的人根本不知道二十六那天鄂姑姑穿的什么,这才造成疏忽……反正不管怎样你都想好了说辞,不一样最好,一样的话你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狡辩!啊,你可真是狡猾!” 众人一听,顿时又觉得有些道理,一时间看季月欢的目光又异样起来,好似她真如沈采女说的这般,心思缜密得可怕。 季月欢看着众人的脸色变换,心中不由感叹,果然啊,不管是古代现代,这个世界上不喜欢动脑的人还是太多了,大部分人都只长耳朵,听到什么便是什么。 “好。” 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沈采女眼前一亮,刚想说什么,就发现季月欢的目光重新锁定了她。 “你说我派人下毒,我派谁了?人呢?证据呢?” 沈采女瞪着眼,“我、我怎么知道?!肯定是被你藏起来了啊!” “那我藏哪儿去了呢?你找出来啊,谁主张谁举证不知道吗?你说我派人下毒那麻烦你先找出这个人,而不是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要求我自证,什么都没有我证什么?我没吃还想要我吐?这是什么道理?” 李修媛听到这儿,才终于懂季月欢先前那句“得等别人先攻击”是什么意思。 她这见招拆招的本事也是鲜有人及的。 心中的担忧散去不少,她笑着开口道: “臣妾觉得旭婕妤所言句句在理,揣测么,人人都会,可若是靠猜测就可以定罪的话,那慎刑司只怕早就人满为患了。臣妾记得宫规中还有一条是不得诬告陷害,沈采女今日若是拿不出证据,这条罪名怕是没跑了,今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在,怕是不会姑息你这种信口雌黄之人。” 一直坐在一边当背景板的皇后没想到自己还能被拖下水,她默不作声地看了李修媛一眼,淡淡道: “如今太后执掌凤印,自当一切听太后的。”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太后像是没听到一般,只嗔笑道: “哀家只是暂时保管,你倒是当上甩手掌柜了。” 皇后也露出笑容,“儿臣难得歇歇,辛苦母后了。” “你啊,净会偷懒。” 太后摇了摇头,慈蔼道,“毕竟你才是后宫之主,可别想偷闲,也说说你的想法,哀家参考参考。” “儿臣确实没什么想法,只是此前宫中都传旭婕妤痴傻疯癫,倒没想到竟这般冰雪聪明,一番话讲下来头头是道,儿臣都有些佩服了。” 嘴上说的全是夸奖,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说季月欢此前的痴傻都是装的,实则心思深沉得可怕。 偏偏她这话说得人挑不出错处,让人连辩驳都没有余地。 季月欢不由感叹宫里这帮人的说话艺术,她当初混职场的时候要是能有这技能,也就不至于被欺负得直憋屈了。 她冲皇后呲牙一乐,“谢谢皇后娘娘,我以为我说的都是些很浅显的道理呢,没想到这都可以被夸聪明,这么看宫里不如我的人这么多啊,以前我还觉得大家都说我疯,真的是因为我蠢,现在看,原来是因为我聪明得跟大家格格不入呀。” 第401章 挑拨 这下不止皇后,在场不少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偏偏季月欢还咄咄逼人,“而且刚刚太后娘娘分明是在问皇后娘娘,对于沈采女没凭没据诬陷我这件事怎么看,皇后娘娘忽然说我做什么?难道聪明也有罪吗?我聪明我就活该被诬陷?还是说……皇后娘娘跟沈采女关系好,所以不想治沈采女的罪?” 皇后气得一拍桌子嚯地起身,“放肆!你竟敢诬告本宫?” 第330章 季月欢眉毛都没抬一下,“这么激动做什么?沈采女胡乱揣测都可以没事,难道我随口一说就成了诬告?哎呀,幸好凤印不在皇后娘娘那儿,不然就这厚此薄彼的审判法,后宫不知道出多少冤假错案呢,太后您可得为我作主啊!” 方才还觉得季月欢可怕的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怪异起来。 她是真不怕把皇后得罪死啊,竟然敢说这种话。 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后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贵妃却不紧不慢地端起茶,品了一口,才慢悠悠道: “臣妾之前还为皇后娘娘鸣不平呢,虽然那日娘娘阻挠旭婕妤救治太后是不对,可您也是谨慎罢了,皇上不看功劳也该看苦劳,怎的就把凤印收走了?眼下看,皇上真是英明神武。幸好今日负责审问的是太后,否则……啧啧。” 她没说完,但未尽之意溢于言表。 皇后气得浑身都在抖,是,救治太后一事上她是有不对,但说到底她还是占理的,根本不到被夺凤印的地步,她都写信给父亲让他联合朝臣给祁曜君施压了,只等祁曜君将凤印归还。 可眼下被季月欢三言两语一说,再有贵妃从中搅局,倒成她活该了! 太后眼底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心。 能三言两语扭转局势的人可不多见,如果之前她对季月欢的印象只是冲动和没规矩,眼下见识了季月欢的能力后,她更愿意称之为,直率和勇敢。 直率不是什么贬义词,但在这后宫也不是什么优点,大部分人只会惹麻烦,而季月欢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有收拾残局的实力。 “皇后别生气,”太后笑吟吟地盯着她,“这孩子就是心直口快,你何必跟她计较?还是说回沈采女吧,近日宫中的流言你应该有所耳闻,甚至波及前朝,而这一切都是源自沈采女众目睽睽之下一些模棱两可的言辞,皇后怎么看?” 皇后冰冷的视线扫过沈采女,沈采女只是对视了一秒,便吓得连连缩着头瑟瑟发抖。 皇后深吸一口气。 “依儿臣看沈采女还是罚得太轻了,皇上降了她的位分便是警告,她却还不知悔改,事到如今还在攀咬旭婕妤,更是对皇上的声誉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儿臣以为,沈采女应受拔舌之刑!以儆效尤!” 沈采女霎时间脸色惨白,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但回应她的只有一双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眼睛。 她害怕到发抖,到嘴边的话也悉数咽了回去,她哭着不停磕头: “别,别拔我舌头!妾知错,妾真的知错了,妾罪该万死!太后娘娘,您是礼佛之人,您发发慈悲,处死妾吧!” 太后面无表情,“处死就言重了,哀家慈悲,当然要留你性命,不必谢恩了,便依皇后所言,来人,将沈采女拖下去。” 眼看侍卫上前,就要将哭嚎的沈采女带走,李修媛却忽地出声: “慢!” 所有人都朝她望过来,连季月欢也转过脸。 太后皱起眉,“李修媛可是要为沈采女求情?” 李修媛跪了下来,“不,太后误会了,臣妾只是觉得,在揪出真正的凶手之前,处置沈采女并不妥当。此次宫中流言愈演愈烈,很大程度上便是先前皇上处置沈采女太早了,以至于当鄂姑姑的死有一点与旭婕妤联系起来,大家便下意识为沈采女鸣不平。” 皇后看向李修媛时,双眸不动声色地眯起。 太后和贵妃都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又听李修媛接着道: “未免太后步皇上后尘,臣妾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揪出真凶得好,虽说沈采女没有证据肆意攀咬是不对,但能引发流言,说明还是有不少人认同沈采女所言,在没有查出杀害鄂姑姑的凶手之前,旭婕妤也依旧有不小的嫌疑。所以眼下处置沈采女并无多大用处,谣言也难以止息。” 众人面面相觑。 人群中又一人站了出来,在李修媛身旁跪下,“妾以为李修媛所言极是。” 李修媛侧头看去,是段良人。 她眸光微动。 剩下的人都低着头没有说话,场面静了一会儿,又听贵妃也笑: “臣妾也觉着李修媛说得对,总归沈采女已经认罪,关起来又不会跑,眼下抓出杀害鄂姑姑的真凶才是要紧事,否则反倒叫那逍遥法外的真凶看了笑话。皇后娘娘,您觉得呢?” 前头说真凶,最后一句又将话锋转到皇后,这意有所指的语气,皇后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偏她还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意,维持着面上的端庄模样: “本宫瞧李修媛与旭婕妤甚是交好,怎的此时却也说旭婕妤有杀人嫌疑?可是怕遭连累,这才急于割席?” 李修媛背脊挺直,回得不卑不亢: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臣妾方才只是说在旁人看来旭婕妤有杀人嫌疑,至于臣妾……” 她侧过头看了呆呆的季月欢一眼,朝她笑了笑,这才道: “正是因为臣妾相信旭婕妤的为人,所以才敢提议先揪出真凶,虽说先前旭婕妤所言已经足够引起宫中姐妹反思,但臣妾始终认为,要澄清流言,没有什么比真凭实据来得更有说服力。” 季月欢也回过神,她看向皇后,皱起眉: “皇后娘娘今天怎么老喜欢答非所问,贵妃问你关于把沈采女先关起来这件事怎么看,你跑来挑拨我跟李修媛的关系是怎么个事儿?” 皇后再度噎住,脸色铁青。 贤妃却在这个时候出来,打着圆场道: “旭婕妤别误会,想来皇后娘娘并没有挑拨之意,只是觉得沈采女如此污蔑你,若是手帕之交,自当义愤填膺,恨不能立马除之后快,李修媛却提出先行关押,暂缓行刑,万一是什么缓兵之计……” 她顿了顿,给众人留足了思考的空间,这才笑着继续: “旭婕妤到底年纪小,心思单纯,皇后娘娘就不一样了,因为见过宫中太多勾心斗角,这才好意提醒,有些人,表面一副为你好的样子,背地里或许早与你的仇人珠胎暗结。若此番只是借故拖延时间,以便之后想法子给沈采女脱罪,那你岂不是白白吃了这个闷亏?” 皇后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淡淡道,“旭婕妤当心被人卖了还给对方数钱。” 第402章 这妃子我不当了 “说来说去都是你觉得,我不要你觉得。” 季月欢撇撇嘴,“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我年纪小体重轻,论斤卖都值不了几个钱。” 众:“……” “关吧关吧我无所谓,她跑不跑的我也不怎么在意,别把脏水往我脑袋上泼就行,反正今天的事情应该已经够在场诸位引以为戒了,在没有查出真相之前,如果还有不长眼的敢造谣我……” 季月欢说到这儿,扫视在场众人一圈后冷笑,“我一定揪着她的头发把她脑袋摁进屎盆子里,不信的可以试试。” 众人后背一凛,大气都不敢喘。 太后眉目慈蔼地点点头,命人把沈采女带了下去,冷厉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往后哀家不希望听到任何无凭无据的恶意揣测,望诸位谨言慎行,再有下次,哀家绝不姑息!” 众人连声应是。 皇后眯起眼看向又张着嘴开始打哈欠的季月欢,冷不丁开口道:“说来旭婕妤如此聪慧,想来查案方面应该有颇有心得,不知对于揪出真凶,可有什么见解?” 季月欢哈欠打到一半,就这么愣生生停住,她好一会儿才把嘴巴缓缓闭合,扭脸看向皇后: “查案应该不是我的活吧?现在是要给我调岗还是怎么说?工资开多少?” “工资?” 皇后一愣。 “哦,我是说那什么……俸禄?好像是叫这个吧?” 皇后蹙眉冷喝,“大胆!只有朝臣才有俸禄一说,后宫嫔妃只有月银,并且每月都是定数,你还要如何?”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啊?” 季月欢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所以就是不调岗也不给钱还要我干活?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 贤妃像是终于听懂了的模样,笑着开口道: “原来旭婕妤的意思是想要赏赐?你放心,若你真能揪出凶手,赏赐不会少的。” “……谁稀罕赏赐啊,我的重点在于调岗,你们听半天直接忽略是吧?” “这……”贤妃确实是第一次听这个词,“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把我调派到可以查案的岗位去,这妃子我不当了。” “嘶——”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包括太后。 李修媛拉了她的袖子一下,贵妃也忍不住出声: “旭婕妤,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的眼神警告中藏了几分焦急,这种话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天骄不要命了吗?! 而且慎刑司掌司说破了天也不过是奴才,她放着好好的主子不当,去当个奴才做什么? 第331章 季月欢表情却非常坦然,“我没说胡话啊,这不是皇后让我查案吗?嫔妃应该是没有查案的权力的吧?要我查就得给我调岗,否则不是我的活我为什么要干,你们谁见过公鸡下蛋吗?”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季月欢的意思,她这哪里是不想当嫔妃,她这分明是变相给皇后施压。 别说皇后现在没有凤印,就算有凤印,又真的敢剥夺季月欢婕妤的身份,调派她去慎刑司吗? 这位可是如今皇上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皇后哪怕跟皇上再不睦,也没这胆量,更何况古往今来就没这种先例! 可眼下皇后若是做不到,那气势就被旭婕妤生生压下去,皇后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皇后冷冷地看着季月欢,她只觉得此前真是小看了这个痴儿,关键时刻竟咄咄逼人到如此地步。 贤妃也没料到这痴儿如此难缠,看皇后的样子,她知道还得自己出面,心中暗叹一口气,她打着圆场笑道: “旭婕妤怕是误会了,皇后娘娘没有要你查案的意思,只是见你冰雪聪明,所以问问你的想法罢了,你若不愿意说,皇后娘娘自然也不会强求,怎么连不当嫔妃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怪吓人的。” “我聪明我就要查案吗?那刚才贤妃娘娘不还说皇后娘娘经验丰富吗?咋了,经验丰富的皇后娘娘这点事情都搞不定还要问我啊?不会吧不会吧,皇后娘娘不会这么没用吧?” 贤妃面色一僵,皇后也一下哽住。 “放肆!”皇后一拍桌子。 “你看你看,又急了。” 季月欢无语,“我就说点大实话您怎么这么不爱听?” 太后看着季月欢,真是越看越满意,但也没表现出来,只是见皇后脸色越发难看,笑道: “旭婕妤所言倒也不无道理,皇后执掌凤印这么久,处理宫中大大小小琐事不知凡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皇后抿着唇,还是回身冲太后行礼道: “回母后的话,依儿臣看,重点还是在那件染了毒的衣物上,为何偏偏就那么巧,下了毒的衣物与鄂姑姑见旭婕妤那日所穿一模一样?如若不是旭婕妤的手笔,那定然是有人借机栽赃,可以从宫中与旭婕妤交恶的人身上下手。”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不过说到交恶……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贵妃。 贵妃面色微沉。 季月欢也注意到那些人的眼神,不由皱起眉。 没完了是吧这帮人? 偏偏有了前车之鉴后没人再敢点贵妃的大名,这让贵妃想辩驳都没地儿。 可嘴上不说不代表心底不想,季月欢吃过被造谣的苦,不想贵妃也经历。 之前她和李修媛就猜测这次鄂阳兰的死是冲着贵妃去的,眼下看,皇后也是图穷匕见了,但她万万没想到,贵妃被怀疑会是因为她。 她微微垂眸,果然,沾上她的都倒霉。 她深吸一口气,冷不丁道:“从人身上下手不如从证据身上下手,不然怀疑来怀疑去跟沈采女的空口白牙污蔑有什么区别?” 皇后的端庄都快维持不下去了,她再度看向季月欢,声音冷极了: “旭婕妤今日是非要跟本宫作对?本宫问你看法你不说,本宫说自己的看法你又要反驳,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 季月欢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这不是怕皇后娘娘不小心污蔑好人,毁了您的一世英名吗?再说了,这宫里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你看眼下我不就又得罪您了吗?按这个方向查得查到什么时候?” 第403章 关键线索 顿了顿,她又呲着牙补充,“再再再说了,会咬人的狗不叫,您刚才也说了,有的人可能表面跟我关系好实际背地里想着谋害我,所以交不交恶的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照这个思路,那这宫里不管跟我有关没关的都该查一遍,工程量不小的哦。” 皇后发现了,季月欢尤其喜欢用她说过的话堵她的嘴。 偏偏她的话听着又极有道理,让人无从辩驳。 皇后深吸一口气,决定不接她的话茬,只是反问: “那依旭婕妤所言,要怎么从证据入手?” 季月欢想了想,问太后,“能把那件被下了毒的衣服拿来给我看看吗?” 贵妃闻言,搭在椅子上的手无声收紧。 天骄先前分明不愿插手,却在皇后有意把矛头指向她的时候忽然发声。 笨天骄,怎么还是这么冲动? 一旦跟这件事扯上关系,皇后不会放过她的。 但眼下她也没法子出声阻止,只能静观其变。 太后沉吟片刻,点头,“来人,呈上来。” 宫女很快捧来一个乌木托盘,掀开时,那件淡青色的裙裳映入眼帘。 很普通,材质是常见的绫罗,颜色素淡,并无过多华丽的装饰,若不是知晓它被下了毒,实在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众人下意识后退,虽然神医说那毒只有在靠近热源时才会挥发,并且挥发后便会失去药效,但怕死的本能还是让她们离这种晦气东西远远的。 只有季月欢走过去,鼻尖动了动,忽然皱起眉。 “这衣服……咦,好奇怪……” 众人闻言纷纷朝她望去,贤妃一脸疑惑,“这不就是一件寻常的宫女服饰吗?有何奇怪?” 季月欢挠挠头,“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这件衣服,好像还真是鄂阳兰二十六那天跟我见面时穿的。” 众人都是一脸的惊诧。 先前她还振振有词,说鄂姑姑同款样式的衣服有好几套,并不一定就是那天的,怎么这会儿又自己改口了? 皇后轻笑一声,“哦?旭婕妤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想说冤枉沈采女了?” “我可没这么说。” 季月欢蹙起眉,语气变得不耐烦,“先前我不是把两天的衣服是不是同一件的情况都分析过吗?您是金鱼吗记忆只有那么几秒?只记后面不记前面是吧?非得我再跟您掰扯一遍?” 季月欢如今睡眠不够,耐心真的很差,脸上写满了暴躁,她毫不客气地对皇后道: “不是我说啊皇后娘娘,你的关注点有很大的问题,眼下的重点是冤不冤枉沈采女的问题吗?眼下的重点是,鄂阳兰分明二十八就已经把脏衣服送去洗衣房洗了,为什么偏偏二十六那天穿过的这件没洗?不觉得很奇怪吗?” 不少人闻言也反应了过来,是啊,为什么这件还留着? 李修媛却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道:“会不会是……鄂姑姑送去浣衣局的衣服被人掉包了?有人为了栽赃旭婕妤,故意这么……” “慢。” 皇后不悦地打断李修媛的话,“李修媛所言确实是个思路,但这之前有个前提,便是旭婕妤所言为真,只是……” 皇后盯着季月欢,“旭婕妤如何断定这件裙裳与二十六那日是同一件?” 季月欢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与此同时动了动,面无表情道: “闻到的,我嗅觉比普通人灵敏,所以能捕捉到一些微不可见的气味,太后那儿熏香的味道很特别,松木香混杂一点点甜香,当时我跟鄂阳兰说话的时候闻到了,现在这件衣服上也有。” 季月欢说到这儿耸了耸肩,“说起来我上上一次见鄂阳兰是在小佛堂,她身上是浓郁的檀香,区别很明显,所以我印象很深,除非鄂阳兰昨天也去过太后宫中,否则这件衣服只能是二十六那天的。” 她说完,询问的眼神望向太后,太后摇了摇头: “不曾,阿兰那日来同哀家请辞后,怕哀家伤怀,便没再来过凤祥宫。” 季月欢打了个响指,“那就是了。” 在场众人一阵沉默,谁都没想到季月欢会从这么刁钻的角度找出线索。 太后点点头,“那……” 然而她才开口,就被人打断: “太后娘娘,恕臣妾多嘴,听了旭婕妤这番话,臣妾忽然有个疑问。” 这宫里敢打断太后说话的也就只有兰馨儿了。 兰馨儿本来想坐山观虎斗,但是眼看着这么半天季月欢不仅没事还马上就要立功,她终于坐不住了。 皇后果然还是那么没用! 太后看了兰馨儿一眼,眼中闪过几不可查的不悦和失望,面上还是笑: “哦?馨儿可是发现了什么,说说看?” “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奇怪,如果臣妾没有记错的话,方才是旭婕妤率先开口要查看证物的,这才一呈上来,立马就发现了异样,听起来怎么好似旭婕妤早就知道这证物有猫腻儿似的?毕竟有个词叫贼喊捉贼……” 她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副惊恐的做作模样: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罢了,旭婕妤可别生气。毕竟你说的那什么味道也只有你一人闻到,我们可闻不到,实在无从分辨真假。” 第332章 众人一听,还真是。 不然好端端谁会想要去看死人穿过的衣服?她以为自己是谁,还能凭肉眼看出什么猫腻不成? 若是真的有线索,慎刑司会查不出来吗?轮得到她?什么嗅觉灵敏,她们可不信。 “还有你说在小佛堂见过鄂姑姑,这事儿宫中姐妹应该有印象,当时说据说你是迷路到小佛堂的,可仔细想想,凤祥宫到小佛堂的距离可不短,一般人可是很难找到那儿的,怎么就那么巧?” 皇后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这兰馨儿关键时刻竟还有点儿用处。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季月欢,一副看她这下还要怎么狡辩的模样。 贵妃和李修媛也紧张起来,兰馨儿的两个问题简直直击要害,连她们都为她捏一把汗,这要一个回答不好,虎视眈眈的皇后一党定不会让她好过。 尤其这次皇上为了避嫌不在场,便是想维护她都不行。 李修媛暗暗攥紧拳,若是……若是她今夜真的在这里被污蔑,那她便是豁出去也要为她平反。 然而她朝季月欢望过去时,却发现她的脸上并不见慌张。 第404章 反制 见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打了个哈欠,只是问兰馨儿,“说完了吗?” 兰馨儿表情僵滞了一瞬,不知道她还能怎么辩驳,只能扯起嘴角: “就这些,旭婕妤怎么说?” “行,那我一个个来跟你掰扯。” 季月欢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第一,关于我主动要求看证物,这里其实涉及一个很简单的逻辑问题。” 季月欢算不上聪明人,她最多只能算勤能补拙的普通人,曾经为了能摆脱那个村子,她拼了命地想办法提升自己的数学和物理成绩,为此专门训练出一套自己独有的逻辑思维能力。 再加上谢宇是律师,季月欢不止一次地帮他梳理过案情,捋逻辑抓细节方面,谢宇都比不过她,兰馨儿想凭三言两语给她泼脏水,也太小看她了。 “鄂阳兰死于二十九凌晨,危竹说那个毒到毒发会在六个时辰内,所以是二十八中毒,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兰馨儿抿着唇,“那又说明什么?” “你肩膀顶个脑袋只是为了撑身高吗?麻烦动动你那灌满水的脑袋瓜好好思考一下,说明鄂阳兰她就不可能穿着平时的衣服睡觉啊!” 这又不是现代,还穿着睡衣坐家里烤小太阳。 古代的睡衣……还是叫什么亵衣?哎呀随便啦,反正那玩意儿在她们眼里是很私密的东西,换上之后基本就代表了上床睡觉——别问她为什么知道,问就是腊雪刚来那会儿看她穿着睡衣乱跑吓得脸都白了。 “也就是说这件被下了毒的衣服,是在衣桁上找出来的,我没说错吧?” 慎刑司掌司及时接话,“回旭小主的话,是的。” 季月欢点点头,重新看向兰馨儿: “那么相应的,我想要查看这件衣服的动机就来了,既然是换下来挂在那儿的衣服,就存在被掉包的可能。已知鄂阳兰每天都待在小佛堂,我想看看这件衣服有没有檀香的味道,如果没有就说明衣服一定是被掉包了,可以顺着这个方向去查,如果有……” 季月欢说到这儿,眯起眼。 “那我会更觉得奇怪,小佛堂我去过,那里哪怕白天也燃着香烛,祭桌下面还有一个火盆,应该是烧佛经用的,如果鄂阳兰的衣袖在她进佛堂之前就被下了毒,那她绝对不会到二十九凌晨才毒发,而如果是出了佛堂后染上的,也可以顺势去查她那天离开小佛堂后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 “综上,这就是我提出要看证物的全部动机,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没从衣服上嗅到檀香,反而是太后那边的松木香。” 兰馨儿的脸色变了变,众人也纷纷侧目。 谁也没想到,她们眼中的痴儿,方才片刻的时间里,居然盘旋了如此缜密的思路。 季月欢又弯下第二根手指: “第二,关于我迷路到小佛堂这件事,我确实很难解释,你们这些方向感很好的人大概很难理解路痴的绝望。但我也不接受你的质疑。” 她面无表情地对上兰馨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因为你的逻辑就是错的。举个例子,我养了一条狗,有天它挣脱绳索跑出去了,我前脚才发动左邻右舍帮我把狗找回来,后脚就听说谁谁谁被狗咬了。可是对方既没看清楚狗的模样,方圆十里也不止我一个人养狗,有的人甚至从来不拴狗,难道就因为我找狗的事情人尽皆知就代表对方是被我的狗咬的吗?没有这个道理。” 季月欢迈步走到兰馨儿面前,大概是之前被季月欢抽出了阴影,兰馨儿下意识连退好几步。 “你你你有话就说!别过来!” 季月欢倒也没再步步紧逼,只是点头道: “行,所以我的意思是,巧不巧是很主观的事情,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你如果凭这点儿臆测就想在这里搬弄是非,把祸水引到我这儿,还不够。还是那句话,想治我的罪,那就拿出证据。” 李修媛这下看季月欢的眼神都不止欣赏了,还有毫不掩饰的崇拜。 她自认就算是饱读诗书的她,在面对兰馨儿方才的提问,也很容易掉进她的节奏里,哑口无言。 但季月欢不一样,她有自己的逻辑和思路,完全不被兰馨儿的说辞影响,并通过简单的事例轻而易举将兰馨儿反制。 她真的好厉害! 太后也是同样的感觉。 她好像,越来越明白,曜儿为何会被她所吸引。 兰馨儿这下也有些下不来台,她憋半天也只能嘴硬道: “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什么味道都是你在说,我们可闻不到。” 这话……倒也没错。 但季月欢依旧不慌的样子,她点头,“你们闻不到是吧?那换个能闻到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换个能闻到的?还有谁? 却见季月欢看向太后: “上次我去秋猎的时候看到过有那种帮忙追踪猎物的猎犬,随便牵一条来就好了。” 其实季月欢记得猎犬不是因为秋猎,而是原著里有一段剧情。 年底万朝会的时候,西容王子挑事,声称自己随身带的一串火齐珠被盗,嘲讽祁曜君治下的大曜竟如此不堪,百姓都是偷鸡摸狗之辈。 祁曜君手里有天枢阁,西容王子这点伎俩根本不够看,只是他不能暴露天枢阁,在确信火齐珠只是被西容人自己藏起来之后,当即派出宫中猎犬进行追踪。 ——前朝贵族都有猎犬文化,一方面是震慑奴隶,另一方面也可供贵族取乐,比如让奴隶带着东西在前头跑,放猎犬在后头追,甚至还有贵族会聚在一起比试,比谁家的奴隶跑得快,或者谁家的猎犬先把奴隶咬死。 先帝建立大曜后废除旧制,不允许士族阶级玩弄这种残忍的野蛮游戏,但是宫中会饲养猎犬,专供寻人寻物,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季月欢也不算撒谎,她确实在秋猎看到了猎犬——秋猎是古代的阅兵,除了检验将士的能力,驯养的猎犬也要测试效果,毕竟有时候在战场上,有了猎犬可能出奇制胜。 季月欢不提,这些人几乎都快忘了猎犬的存在。 很快宫人将一条乌黑的猎犬带了上来。 第405章 抽丝剥茧 季月欢跟那个负责饲养猎犬的人简单说了一下要求,对方看了眼太后,犹豫道: “这……可能需要冒犯一下太后娘娘……” 太后似乎也明白过来,但也没什么忌讳的样子,点了点头。 于是那太监将猎犬带到太后跟前嗅了嗅,不多会儿,太监吹响口哨,猎犬“汪汪”吼了两声迅速扑到鄂阳兰那件衣服上。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 季月欢耸了耸肩,“你们不相信我,但不至于不相信狗吧?要是这时候还有人跟我犟嘴说这狗也是我训练过的,那我就没话讲了。” 兰馨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根本不敢接这话,只干巴巴地笑: “原来旭婕妤长了一只狗鼻子。” 季月欢掀起眼皮瞟了她一眼,“总比你长了颗猪脑子好。” “你!” “好了!” 太后开口打断了兰馨儿,这一次她看向兰馨儿的眼神已经毫不掩饰的警告了。 “馨儿,这是在查案,别再胡闹了。” 兰馨儿顿时不敢再造次,嗫嚅着说了一声是,便退了回去。 太后这才缓了缓脸色,开口道: “眼下既已证实这件裙裳是阿兰二十六日所着,那先前李修媛的猜测便很有可能,有人将之掉包了,意图栽赃旭婕妤。” 说到这儿,她眯起眼睛看向浣衣局掌事: “阿兰既然二十八日上午送了衣物到浣衣局,其中必定包含二十六日换下的旧裳,冯掌事,你倒是说说,这件裙裳是如何回到阿兰床边的?” 第333章 冯掌事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奴婢不知啊!奴婢这就回去查,务必将那贼人揪出来!” 季月欢思索半晌,却摇了摇头。 “多半是找不到了。” 所有人再度朝她望了过来。 太后好奇,“为何?” “很简单的逻辑,这件衣服一定是在鄂阳兰睡下后被调换的,否则谁能让鄂阳兰大白天换上二十六的脏衣服?而鄂阳兰中毒是在睡觉之前烤火的时候,也就是说一共有两套染毒的衣服。” 季月欢比划了一下,“一套鄂阳兰穿在身上,中了毒,她不知道,在她睡下,或是昏迷或是毒发后,有人偷偷潜入,将前两天她送去洗衣房的衣服拿了回来,调换了她原本的那件。而现在……” 她指了指猎犬那边,“这件也被危竹证实上面残留的是挥发之后的毒,那么这件衣服挥发出来的毒去哪里了?” 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幕后之人既然手段如此缜密,那个负责调换衣服的人,指定是活不成了。 太后震怒,再度看向浣衣局掌事。 冯掌事都吓哭了,连连说浣衣局婢女数十人,她也不知道底下会出如此纰漏,她回去一定好好清点,看看究竟有没有宫女已经遇害。 太后只说不必,治了冯掌事御下不严的罪过,夺了她的掌事之职,又派宫中侍卫前往浣衣局,将所有宫女控制起来,挨个审问搜查,务必找出线索。 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已经没有季月欢的事儿了,不过因为她出色的表现,太后给了不少赏赐,连带着皇后也不情不愿地跟着赏了不少好东西。 季月欢照单全收,打着哈欠,坐上武侯车又慢悠悠地走了。 “月欢!月欢!你等等我!” 李修媛追了出来。 季月欢示意南星放缓,她回过头,发现一同跟来的还有段良人。 她朝两人笑了笑,“怎么了吗?” 李修媛满眼的崇拜,“月欢,你真的好厉害啊!” 她都找不出溢美之词了。 季月欢又打了个哈欠,“还好吧,正常发挥。” 李修媛微微一顿。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听她这话的意思,她像是已经经历过类似的污蔑无数次似的? 她张口想问,但话到嘴边又注意到季月欢的神色,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以为她受了皇后的影响,此时对她爱搭不理起来,抿着唇开口: “月欢,你是不是生气了?” “啊?” 季月欢努力地睁开眼,茫然地看向她,“生什么气?” 李修媛认真地看着她,见她眉宇间的疑惑不似作假,松了一口气。 但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说清楚,她很喜欢季月欢,也很珍惜这份友谊,不希望两人之间存在疙瘩。 于是她直言道:“我是说先前皇后说的话,你会不会……也相信她所说的话?” 季月欢睁着空茫茫的眼睛半天没说话。 李修媛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下沉。 就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即将涌上心头的时候,她听见季月欢问: “皇后……说了啥?” 想半天没想起来。 不怪她,先前她舌战群儒,又是沈采女又是皇后又是贤妃又是兰馨儿,一帮人叽叽歪歪她还不停头脑风暴想法子应对,这会儿好累,脑子完全转不动了,根本想不起来皇后说了啥。 李修媛噎了一下,随后轻笑出声。 “看来你完全没放在心上。” 边儿上的段良人适时提醒,“李姐姐是指先前她提出先将沈采女关押之时,皇后和贤妃暗讽她别有居心一事。” 这么说季月欢就想了起来,她好笑地看了李修媛一眼,摇头道: “我还没有那么没脑子好吗?你是对的,如果当时处理了沈采女,后面哪怕只出现一丁点的反转,我包括太后,都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就像这次的祁曜君一样。” 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祁曜君被弹劾,他还能让太后处理,可如果太后也没能处理好,那么整个皇家的威信都会大打折扣。 届时为了挽回颜面,或者说为了大局着想,季月欢多半会被推出来,以平众怒。 她仰起脸朝李修媛笑了笑,“其实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提出来,我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她可以在李修媛提出来的一瞬间想清楚她的动机,却不一定能在先前那种时候未雨绸缪至此。 只能说李修媛不愧是在宫里浸淫许久的人,宫斗脑袋不是白长的。她未必会用那些手段主动害人,但防人也够用了。 她说到这儿,也看向段良人,“也谢谢你。” 段良人目光闪了闪。 “我,我也没做什么……” “你能在所有人都不出声的时候选择声援李修媛已经很好了,不论你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总归也算帮了我,所以这声谢谢还是要的。” 段良人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收紧。 第406章 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宝贝了? 李修媛拉了拉段良人的手,笑道: “我也没想到蕊蕊会站出来,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蕊蕊性子很好的。” “我……我……” 段良人有些吞吞吐吐,季月欢敏锐地发现她表情不太对,于是的目光一点点冷淡下来。 她直言不讳道: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不要消耗我和迎夏姐姐对你的好感。” 李修媛一愣,拉着段良人的手也僵住。 段良人抿着唇,苦笑一声,主动将手从李修媛的手中抽出。 她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凉亭,“去那边说吧。” 李修媛看向季月欢,她点点头。 南星于是推着季月欢往那边走,李修媛看她始终一副倦怏怏的样子,有些好奇: “你今日不是大放异彩吗?怎么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害她方才还误以为是因为她呢。 “啊?”季月欢茫然了一下,随后打了个哈欠,嗓音困倦又含混道,“祁曜君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把我的睡觉时间又给我缩短了,我困死了。” 李修媛:“……” 段良人:“……” “缩短……?” 李修媛好奇,“那你现在一天睡多久?” “十二……哦不,六个时辰吧。” 李修媛和段良人再度沉默。 一天就十二个时辰,她一半的时间都在睡觉,还觉得短?! 李修媛悻悻,“这一点上我支持皇上。” 季月欢幽怨地盯着她,“迎夏姐姐你怎么这样?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宝贝了?” 李修媛捂起嘴噗嗤一乐,“是是是,当然是。” 她另一只手捏了捏季月欢的脸,“哎呀我们月欢宝贝撒起娇来怎么这么可爱呀,这谁招架得住?” 季月欢:“……” 段良人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之间的亲昵,羡慕的同时,眸光也黯淡了两分。 进了凉亭,李修媛也止住了笑容,两个人同时看向段良人。 “说说吧蕊蕊,到底怎么回事?” 段良人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李姐姐应该知道,鄂阳兰阴狠毒辣,作恶多端,这宫里希望她死的人不少,我便是其中一个。” 季月欢闻言默了默。 她好像这时候才恍惚想起来,虽然她觉得鄂阳兰很可怜,但这整个宫里,除了太后外,应该没有人真正为鄂阳兰的死而感到惋惜,大部分暗地里拍手称快也说不一定。 多可悲的一生。 李修媛却面色顿变,“蕊蕊,你……你在说什么胡话?!难道你跟这件事……” 她不敢再说下去,但是面色有些苍白。 段良人眸中有几分怅惘,她长呼一口气,脸别向它处,不敢看眼前的任何一个人。 “我没有杀她,但我确实……有过制止的机会。” 在段良人的叙述中,季月欢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不过真要说起来,其实这件事跟她的干系不大。 上次段良人和李修媛因为季月欢的事情产生分歧之后,虽然李修媛对她的态度没什么变化,但是她却很少再主动去找李修媛了。 宫里的人惯会看人下菜碟,之前因为段良人跟李修媛走得近,所以宫人们都对她比较客气。 可当段良人疏远李修媛之后,哪怕是她主动疏远,可在外人眼里那也是两人之间有了嫌隙,于是段良人的日子便不如之前那么好过了。 比如她的衣物,按道理也是浣衣局负责浣洗,可因为她的位分低,浣衣局那边都是能拖便拖,那日她送去的衣物,原该第二日由浣衣局送回,可她足足等了三日,那边还是没动静。 眼看就要到贵妃生辰宴,她担心自己届时连件得体的裙裳都没有,叫人看了笑话,只得无奈之下自己跑了一趟。 第334章 结果她去问,宫人面上给她道歉,却说衣服洗是洗了,只是宫中主子那么多,她们得紧着位分高的,如今浣衣局人手不足,所以才没来得及送,良人若是着急的话可以自行拿走。 说完也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忙活去了。 段良人抿着唇,也不想招惹是非,于是自己去晾晒处,找寻自己的衣物。 可她才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听到一段对话: 一道略微成熟的声音开口,“你是因鄂阳兰之故才被发配这浣衣局,现在鄂阳兰要离宫了,你甘心吗?” 随后是另一道嘶哑难听甚至说话漏风的声音: “我不甘心又能怎样?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的牙被她打落两颗!我的手被她用了刑,还没养好又被扔来这浣衣局!现在是彻底废了,我再也拿不起绣针了!我毁了……我的一生都被那个老毒妇毁了……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给你一个杀死鄂阳兰的机会,并且我可以保证不会牵连到你的家人,你可愿意?” “你……” 那道嘶哑的声音有些发愣,随后猛地激动起来,“什么办法?你说!只要能杀她!只要能杀了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活成这个样子,她鄂阳兰也别想好过!出宫?她配吗?她凭什么?!” 听得出来她确实恨毒了鄂阳兰,什么都不问就一口答应下来。 那道成熟的声音道,“好,这个小瓶子你收着。” “这是?” “要命的东西,”那声音轻笑一声,“鄂阳兰今日送来几件衣物,还没来得及浣洗,其中有一套青色裙裳,你去找出来,把这东西洒在衣袖处,今夜找机会送还到鄂阳兰床边,便可叫她受够万箭穿心之苦而死去。” “万箭穿心……万箭穿心!哈哈哈哈哈哈!好!给我!” 但对方似乎没有第一时间给,因为她听到那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又问:“做什么?” “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 那人淡淡道,“将毒洒在衣袖后,你需要事先将衣物放在火上烘烤一盏茶的时间,如此那毒送到鄂阳兰那边,才可保证药效发挥。” “好。” “亥时左右你便可去鄂阳兰的卧房,安心放衣便是,我提前让人在她的茶水里下药,让她陷入了昏迷,所以你即便大摇大摆进去,鄂阳兰也不会醒。” 那道嘶哑的声音发出怪异的笑容,“好,好好好……” “最后一点,她的衣桁上有一套淡青色的裙裳,和你带回去的青色裙裳近似,你把这件放上衣桁时,要把那件淡青色的带回来。” “这是为什么?”嘶哑的声音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第407章 局外之人 “你是蠢吗?若是让人发现浣衣局的衣物少了一件岂不是会查到你头上?我这是在救你!” 那道熟悉的声音喝骂道。 “是、是。” “你把那件带回来的之后,找机会洗掉,淡青色沾了水颜色会加深,便基本和青色无异,可以以假乱真,这样便没人注意到衣服被掉包了,你便可以全身而退,懂了吗?” “妙!妙!妙!”嘶哑声音连连点头。 “拿去吧。” 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两人的声音,段良人才惊魂甫定地拍了拍胸脯,她也不敢逗留,快步离去。 出去之时碰到先前的宫人,对方看她空着手出来,嗤笑,“段良人没找到吗?” 段良人抿唇,只说,“太多了,我实在没什么头绪,平日里真是辛苦你们了,还是等你们得了空给我送来吧,不急。” 那人撇撇嘴,“知道了。” 走出浣衣局,段良人心中纠结要不要说出此事。 可想到她入宫时鄂阳兰对她的折磨,若是她没有熬过来,只怕不会比浣衣局那人好到哪里去。 如那人所说,鄂阳兰这种人凭什么可以出宫逍遥? 她思来想去都觉得,无非是宫女的复仇,与她没什么干系,于是干脆当没去过,将这一切咽进了肚子里。 说完,段良人垂下眼眸,恭敬地朝季月欢行了一个礼: “抱歉旭婕妤,我没有想到这一切会跟你扯上关系,直到先前沈采女的咄咄逼人,我才反应过来那掉包的衣物代表了什么,所以我先前肯站出来,也是为了赎罪,对不起……” 李修媛这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蕊蕊……你,你糊涂啊!” 可随即她又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脑袋,“也是我的疏忽,我知道我和月欢走得近,你怕无端卷入,所以和我疏远些无可厚非,可我只想着尊重你的选择,却忘了嘱咐宫人对你多照看些,才叫你……” 如果不是段良人被欺辱到需要自己去浣衣局取衣,便不会撞见那一幕,卷入这是非之中。 段良人摇了摇头,“与李姐姐无关,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认。我也不后悔,知道鄂阳兰死的时候,我心中有多畅快大概只有我知道。”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眼中多了几分神采,下巴甚至几不可查地扬了扬。 可是在对上季月欢目光的时候,她又有些不自在地躲开,声音也小了下去,“只是方才旭婕妤那句道谢,我心中有愧,这才决定将这一切和盘托出,现在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她本来都困了,这下被段良人这么一说,又不得不开动脑筋。 她支着脑袋看着段良人,漆黑的眸子无端多了几分深邃的味道,盯得段良人心中直打鼓。 李修媛也看向她,她抿了抿唇,“月欢,蕊蕊她只是……”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月欢打断,“迎夏姐姐,你先别说话,我先问她两个问题。” 段良人袖子下的手蜷缩起来,“你要问什么?” “我和你接触不多,但是大概能从你之前的表现出大概分析出你的性格。” 季月欢心理学也接触不少,要看透一个人不需要那么麻烦。 “你在猎场帮我,是因为那会儿和我交好对你有好处,你和李修媛产生分歧,是因为那会儿我被推上风口浪尖,你意识到靠近我弊大于利,所以果断抽身,本质上你是个很能看清形势的人对吧?” 段良人沉默。 季月欢只当她默认,兀自点了点头,继续道: “所以,你先前会站出来搭腔,就不是赎罪那么简单。” 李修媛愣了一下,朝她看过来,却见季月欢又开始掰着手指头了,“我们先来捋一捋事情的经过。” “那个沈什么污蔑我,但那些毫无意义的说辞都被我怼了回去,导致她最终落败,太后想要治她的罪,但是这个时候迎夏姐姐出来阻拦,太后听取了意见,决定把人关起来,结果皇后又跳出来怼我,这才引发之后一系列事情,最终指向鄂阳兰的衣物被掉包这个事实。” 她说完,看向李修媛,似乎在征求李修媛的认同。 李修媛想了想,点了点头。 于是季月欢继续: “迎夏姐姐开口阻止的时候,只有你站出来附和。那时我的鼻子还没生效,全场只有你知道鄂阳兰的衣服被掉包了,所以你也知道如果那个沈真的被事先用刑,用不了多久,幕后之人就会设计让太后查出鄂阳兰那件衣服就是二十六穿的那件,到时候事情反转,被用了刑的沈会得到最大程度的同情,而我,会被钉上耻辱柱。” 李修媛皱起眉,“确实如此,还好你机智避过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这个问题。” 季月欢摇头,“迎夏姐姐,你没发现吗?这件事存在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什么?” “段良人先前隐瞒不报,是因为她误以为那两人针对鄂阳兰,只是因为私仇,那她不干涉,合理,可在慎刑司,她亲眼见过那个沈的咄咄逼人之后……” “是沈采女。”李修媛无奈提醒。 “都一样都一样。” 季月欢无所谓地摆摆手,“段良人哪怕再蠢,那会儿也该反应过来,当时她听到的东西是冲着我来的,再结合鄂阳兰死在贵妃生辰,她更应该联想到,做局的人身份不会太低。” 听到这儿,李修媛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季月欢则重新看向段良人: “你最会权衡利弊,以你的性格,这么大的事情,再怎么说也要明哲保身,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卷入进来,但你当时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再到现在出现在我面前跟我坦白,我说实话,你所谓的赎罪这个理由,我不太信。” 段良人面色发白。 季月欢则面无表情,“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段良人苦笑,“你都猜到这一步了,猜不透我的目的吗?” “……确实猜不到。” 她只是擅长人心,又不擅长宫斗,谁知道她打什么鬼主意。 第408章 死局 第335章 段良人噎了一下。 倒是李修媛似乎是反应了过来,开口道,“蕊蕊,你……想要月欢救你?” 段良人闭上眼,“是。” 眼泪滑落,她声音带了两分哽咽。 “李姐姐,我根本不知道我一念之差卷进了这么大的事情里……” 她抱着脑袋蹲了下去,“沈采女一开始把矛头对准旭婕妤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妙,后来皇后凤印被夺,再到宫中流言四起,皇上被弹劾,事情越来越严重,我感觉我要完蛋了……” “李姐姐,你是对的,如果不是你出言制止太后用刑,之后那件被掉包的衣服就会被引出来,旭婕妤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可是以皇上如今对旭婕妤的在意程度,为了保下她,一定会下令彻查此事,届时,去过浣衣局的我估计会和宋才人一个下场。” 她不想成为替死鬼,所以当李修媛开口的时候,她权衡了一下,还是站了出来。 她只希望尽自己所能地挽救一下,只要保证旭婕妤不沦落成众矢之的,皇上或许不会查那么细。 “可我没想到,皇后会掺和进来,从皇后和贤妃开口起,李姐姐,我知道我完了。你也应该能猜到的吧?这是皇后为了夺回凤印做下的局,眼下被我们破坏,你尚且有母家,可我什么都没有……” 她说到这儿,有些泣不成声。 “如今,太后命人去浣衣局彻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我还是逃不过……” 她去过浣衣局的事情一定会被揪出来。 鄂阳兰再如何可恨,那也是跟随太后多年的老人,若是知道她袖手旁观,太后不会姑息的。 李修媛的眼神很复杂,有心疼,有怜悯,也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可事到如今,月欢又能帮你什么?蕊蕊,你还记得吗?当初我告诫过你,这宫里要想安稳度日,就绝对不要有害人之心。” “我……” 她没忘,可是她实在太恨了。 她永远记得入宫之时,在鄂阳兰手底下,因为笑的弧度不对,被甩了无数个巴掌,因为手臂前后摆动的高度不能保持一致,她的手被抽到近乎骨折,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手一直在抖,却又因为筷子碰到碗壁发出声响,鄂阳兰便撤掉了她的饭食。 她只得饿着肚子继续学规矩,她好饿,她饿得快疯了,为了能在鄂阳兰手底下苟活,她像条狗一样去捡宫女们的剩饭吃,如果不是偶然被李修媛撞见,有她暗中接济,她早就疯了。 “对不起,对不起……” 她哽咽着,可也只能说这三个字。 季月欢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到毫无起伏,“我救不了你。” 段良人一怔,随后猛地扑到季月欢的脚边,拽着她的裙摆: “旭婕妤,旭婕妤我求你,你可以的,皇上那么宠你,你帮我求求情,有你出面的话,皇上一定会网开一面的!旭婕妤,我求你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一句“不想死”让季月欢的心中微微触动。 她垂眸看向面前的段良人,她不停给自己磕头,眼中的卑微和绝望和前世的自己那么像。 自己一心求死,可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挣扎求生。 她叹了一口气,制止了她继续磕头的动作。 “你先听我说完。” 段良人怔怔地抬起头望着她。 “第一,布局的人大概自己都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你这么个程咬金,等下太后的人去浣衣局,一旦查出那天你去过,先不管太后怎么想,幕后黑手也会猜到计划泄露,为了保证你不坏事,她一定会灭口,你没有活路。” 这就是段良人跟她的不同之处,季月欢可以一句“谁主张谁举证”怼回去,拿不出证据就别想污蔑她,但段良人不行,她就算咬死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一切只是凑巧,太后或许拿她没办法,但以季月欢看过的电视剧经验来讲,凶手一定会要她死的。 李修媛知道季月欢说的是对的。 “那……第二呢?” “第二,在太后的人查到你身上之前,你去找太后或者祁曜君,坦白一切,将功补过,太后我不敢保证,但祁曜君是个讲道理的人,宫里许多人都想要鄂阳兰死他应该知道的,你主动坦诚的话祁曜君生气归生气,可至少会认可你的人品,他会对你网开一面。” 李修媛和段良人对视了一眼,段良人还是有些打鼓,一想到皇上那张冰冷威严的脸,她就怕得不行。 “这……会不会有点太冒险了?” 李修媛沉吟片刻,倒是迟疑着冲她点了点头,“月欢跟皇上的相处时间比我们多得多,我相信月欢的判断。” 段良人咬着下唇,半晌,她还是摇头,“我……我不敢,我真的不敢,皇上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我面对他话都说不利索,或许我都没说完,皇上已经没耐心了……” 季月欢纳闷,“祁曜君应该不会无缘无故不给人好脸色吧?你惹到他了?” 段良人呆了呆,“啊?应该……应该没有吧?” 李修媛无奈地戳了戳季月欢的眉心,“别说蕊蕊了,皇上面对我也没什么好脸色,你以为皇上搁我们面前的时候都跟在你跟前似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板着脸,让人根本看不出他到底高兴还是不高兴,也不会跟我们多说话,我们都怕死了。” 呃…… 季月欢这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话还没说完呢,直接就卡在第一步了。 李修媛抿着唇,忽然开口,“蕊蕊别怕,我陪你去。” 段良人一怔,“……李姐姐?” 李修媛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叫你撞上这种事,我也有责任,我陪你去。” 季月欢捏了捏眉心。 这本来是段良人自己的事,她能帮着出主意已经是仁至义尽,可如果现在李修媛要出面的话,她就不能不掺和了。 ——李修媛是她打从内心认可的朋友,无论如何,她不希望她有事。 “算了,你等下和迎夏姐姐跟我一起回未央宫吧,等祁曜君来了你跟他说,别的我不敢给你保证,我最多保证让他耐心听你讲完。” 段良人几乎喜极而泣,“谢谢……谢谢……” “你先别着急谢,我话还没说完。” 第409章 勇敢的姑娘 在段良人和李修媛疑惑的目光中,季月欢面无表情道: “以我对祁曜君的了解,你当时听到了那样的对话,为了尽早结束这个案子,他会要你出面指认相关人员以便将功补过,可一旦你出面,就等于彻底与那个布局之人为敌,你事后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段良人表情一下子僵住。 季月欢耸了耸肩,“所以我才说我救不了你,因为你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这也是她不希望李修媛卷进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她一定要插手,季月欢只能自己也出面,她宁愿对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自己身上,也不想让李修媛遭受无妄之灾。 季月欢垂眸看着段良人,“要怎么选,你自己权衡。” 这次连李修媛也沉默了。 段良人一下瘫软在地,有些失神地喃喃: “为什么……我只是想活着……为什么会这么难……” 季月欢没有办法回答。 前世的她也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而等她好不容易不那么难了,又骤然死去。 如今她一心想死,却仍旧活着。 命运啊。 空气一时寂静,谁都没再说话。 季月欢等了好一会儿,见段良人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感觉她应该是认命了。 她兀自点点头,眼神示意南星可以走了。 南星会意,推着她转身离开。 李修媛迟疑地看了段良人一眼,张口欲说什么,但感觉这时候说什么都徒劳,蕊蕊需要自己做出抉择。 于是她也转身,追着季月欢而去。 然而两人没走出多远,段良人像是已经想好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跟了上来。 季月欢仰头看她,段良人冲她行了一个礼。 “我决定了,我去皇上面前自首,坦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什么都不做,那就只能等死了。” 她说到这儿,下巴扬了扬,“仔细想想作证也没什么大不了了的,既然两种选择都会被那个人弄死,我选择死得有价值一点。” 季月欢眉眼舒展,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 “勇敢的姑娘。” 段良人苦笑,“你就别取笑我了,我真要勇敢,就不会求到你面前了,我只是……没得选。” 她只能赌,赌自己站出来之后,作为公开的证人,那人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下手。 只要对方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她便有了防备的机会。 她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不,我说的勇敢是指,你面对未来的勇气。明知道后面还有千难万险在等你,你却还愿意一往无前,很了不起了已经。” 第336章 她说这话的时候,总是恍惚想起小老头。 他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幺妹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她每每听到这句话,都在电话对面泣不成声。 她总觉得她愧对这句话,小老头没什么文化,他也没走出过那个村子,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才会觉得她很了不起,事实上她过得窝囊极了。 后来她拼了命地往上爬,未尝没有想让自己有朝一日能真正配上那三个字的意思。 可现在回望,她才发现她会错了意。 小老头说的了不起根本不在于她谎言里的成就,小老头的了不起在于她孤身一人在外闯荡,却仍旧没有被生活打倒。 她只要活得好好的,在小老头眼里,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李修媛曾经问她为什么总喜欢贬低自己,她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好像,真的欠曾经的自己一个肯定。 所以这句话是对段良人说的,也是对曾经的自己说的。 段良人闻言怔了一下,莫名鼻尖一酸。 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可她嘴角却是笑的,“谢谢。” “走吧。”季月欢收回目光。 * “哗啦——” 杯盏破碎的声音响彻整个凤鸣宫。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砰!” 又是一个花瓶被砸落在地。 皇后面色已然有些扭曲,“本宫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计划的纰漏居然是出在那痴儿身上!季月欢!季月欢!!” 青鸾抿着唇,她想说早就提醒过娘娘要提防那痴儿,可娘娘从不放心上……可娘娘如今在气头上,她要这么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只能沉声问道: “娘娘,太后没死,凤印眼看也拿不回来,接下来要怎么办?” “哐当!” 有一个精致玉壶被砸落在地。 皇后铁青着一张脸,“能怎么办?!本宫原本一箭三雕的计划,现在已经被毁了其中之二,接下来,全力对付贵妃!无论如何,本宫一定要扒下她一层皮来!人都安排好了吗?” 青鸾沉声颔首,“都安排好了,娘娘放心。” 皇后曾经也被鄂阳兰羞辱过,得知鄂阳兰要离宫的那一刻,她自然是恨极了。 她绝不会放任鄂阳兰逍遥,可鄂阳兰身份特殊,当然不可能不明不白地死掉,既如此,不如让她死得有价值。 她原本的计划是,让鄂阳兰死在贵妃生辰宴,然后由沈采女出面,将矛头指向季月欢,挑起皇上新欢旧爱之间的纷争,她借此试探祁曜君的态度,看他到底怎么选。 若是皇上选择贵妃,她再作为后宫之主现身,证实季月欢是被冤枉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贵妃。 届时祁曜君作为帝王的威信大打折扣不说,既能让季月欢欠她一个人情,还能离间祁曜君和季书棋君臣,同时祁曜君为了挽回颜面,就必须严惩贵妃,相应的,贵妃也没了和她争夺皇嗣的资格。 若是祁曜君选择季月欢她也不怕,她依旧会还季月欢清白,这样欠她人情的就变成了祁曜君,而贵妃照样会被罚,她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可她万万没想到,计划在一开始就出了纰漏。 太后晕厥在鄂阳兰的死亡现场,听季月欢说太后凶多吉少的时候,她心中激动得直打鼓,她决定赌一把。 若是赌赢了,正好可以除掉太后那个老不死的——贵妃和兰馨儿时常在她面前作威作福,很大程度便是来自太后的纵容。 这老虔婆,平日里看着慈善和蔼,可到底和祁曜君是一条心,皇后每次看到那张笑吟吟的脸都觉得恶心,可偏偏还要跟她演戏,若是能借鄂阳兰的死将她一举除掉,那再好不过。 可惜她没拦住,季月欢终究把太后救了回来,她也成了险些害得太后丧命的罪人,被祁曜君以此为由夺了凤印。 可皇后也不会坐以待毙。 第410章 必赢的局 她传信给父亲,要他联合朝臣给祁曜君施压。 这次出手,名为弹劾,实为警告,她要让祁曜君看清楚,他皇位还不稳,根本没有独断专行的资格,做事最好深思熟虑。 她就坐在凤鸣宫等,等祁曜君看清形势,等他将鄂阳兰的案子交给她来处理,等他亲自把凤印给她还回来。 可她又料错了。 祁曜君真的疯了,他像是一定要跟她作对到底似的,将案子交给了太后。 不过到即便到了这一步,皇后也不见任何的慌乱。 因为她早就铺垫好了一切,查案的人换成谁都无所谓,计划可以照常进行。 在她的设想里——太后在沈采女的引导下,率先查出鄂阳兰是死在季月欢手里,然后祁曜君作出选择,她再适时出手,还季月欢一个清白的同时,将一切都推到贵妃头上。 届时季月欢欠她一个人情,而贵妃倒大霉,太后经此一事也颜面扫地,祁曜君就不得不以太后年事已高为由将凤印交还给她,她甚至还能借机提升自己的威望,巩固自己的地位。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必赢的局。 可这一切都毁在季月欢头上了。 她从来不曾想到,那个平日里疯疯癫癫的痴儿,关键时刻竟如此巧舌如簧伶牙俐齿,仅凭三言两语就改变了局势,她不仅和神医师出同门,更有着异于常人的嗅觉,能发现那几不可见的气味。 现在计划被毁了近乎一大半,要栽赃给她已经不可能,没有办法让太后颜面扫地,她就无法夺回凤印。 但无论如何,计划也必须进行下去,她一定要在这一次,彻底毁掉贵妃!她要让贵妃彻底失去和她争夺皇嗣的资格,更要从贵妃手中,拿回副印! 她是皇后,她可以没有帝王的宠爱,但她不可以失去皇后的权力! “娘娘,那沈采女那边……” 皇后声音很冷,“没用的东西!管她作甚?” “是。” * 祁曜君才踏进未央宫就是一愣。 他像是第一次在未央宫看到那么多人。 ——说多也不准确,其实就多了俩,但确实也是很罕见的场景。 毕竟季月欢身边除了那几个婢女外,很少见到旁人,哪怕李修媛,大多时候也会在得知他要过来时提前离去。 迎着祁曜君惊诧的目光,段良人和李修媛都赶忙行礼,只有季月欢坐在秋千架下没精打采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怨念。 祁曜君大概能猜出她这是怨他不让她久睡,可想到那个梦…… 他强自硬下心肠,就当没看到,只轻咳一声,“这是?”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噢,她们有事找你,你耐心听一会儿吧。” 这慵懒中莫名带了两分颐指气使的语气,给李修媛和段良人吓了一跳,生怕等下皇上发火拂袖而去。 可令她们都没想到的是,皇上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是“嗯”了一声,顺手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季月欢身上,又抓着她的手捏了捏,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皱起眉。 祁曜君有些不悦又有些无奈,“不是说了出来玩可以,但是让南星给你备好汤婆子吗?怎么还是这么凉?都怎么伺候的?” 季月欢也有点无语,“那你这次可是真的冤枉她们了,那热水袋……哦就那什么汤婆子刚刚没那么热了,我让南星拿去换了,还没回来呢,谁知道你正好挑这个时间过来?” 十月底的曜京城冷风嗖嗖的,她也没想到她的手会凉得那么快。 祁曜君听后这才勉强放下心,随后转头看向那两人,“说吧,何事。” 方才还温声细语的人仅片刻间便冰冷严肃起来,巨大的反差更叫人心里打鼓。 季月欢看着,心中叹气,大概明白段良人她们为什么那么怕他了。 段良人看了季月欢一眼,又转头和李修媛对视,在李修媛肯定的目光之下,终于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如段良人所料,在她讲到自己决心隐瞒的时候,皇上的脸色难看至极,“你好大的胆子!” 段良人吓得瑟瑟发抖,季月欢也被他突然的吼声吓得没了困意,她本来都快睡着了。 “你别吼。” 她揉着自己的耳朵,祁曜君站得离她近,她感觉自己脑瓜子这会儿嗡嗡的。 祁曜君见她一张脸痛苦地皱成了包子,无奈地也伸手去帮她揉耳朵,“这都能把你吓到?” “你说呢?”季月欢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人练过武功的关系,吼起来中气十足,她感觉整个耳朵都麻麻的,“你先别凶,听她说完。” 祁曜君无奈地应了一声,只能耐着性子又看向段良人,“继续。” 段良人长舒一口气,度过了最难的一关,后面讲起来顺畅很多,她赶忙将后面的事情说完,最后朝祁曜君恭敬叩首: “妾自知罪孽深重,若非妾袖手,或许鄂姑姑也不会遭此大难,妾不求能得到皇上的宽恕,只求……只求皇上看在妾主动认罪的份上,从轻发落。” 第337章 李修媛也开口求情道: “皇上,蕊……段良人只是一念之差,她能主动认罪便说明她有悔过之心,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两人都忐忑地等着祁曜君开口,然而祁曜君只是盯着段良人,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一双眼睛晦暗不明。 半晌过去,他才扭头看向季月欢,眼神复杂至极。 季月欢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她捏了捏自己的脸,“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祁曜君又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只对面前跪着的两人说,“你们先退下。” 这…… 两人都有些没明白祁曜君的意思,面面相觑。 祁曜君见两人没动,皱起眉,“朕自有安排,段良人回去等消息,朕会安排人告诉你后面需要你做什么,若你听话,这条命便算是保住了。都退下吧,朕还有些话要单独与旭婕妤说。” 段良人这才长舒一口气,连连谢恩之后,和李修媛起身离开。 直到两人走远,祁曜君才重新用那双复杂的眼睛盯着季月欢。 第411章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季月欢被他看烦了,“你有话就说,老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祁曜君苦笑一声,仰头望天,“我只是到了今天,才忽然发现一个一直以来被我忽略的事实。” “什么?”季月欢一愣。 “季月欢,我好像很难成为你的依靠。” 祁曜君没有告诉季月欢的是,这次的案子在交给太后之前,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皇后那点儿算计他一清二楚,但他早有准备,他会在这个案子的尽头,送给皇后一场惨败。 季月欢什么都不需要做,她只需要安静地站在那里,太后就会照着他事先的安排,解决这次的流言,还她清白。 可让他和太后都没想到的是,他的那些安排都没用上,季月欢仅仅只是凭借自己就解决了所有。 平日里看着懒懒散散的瘦弱女孩儿,关键时刻强大得像是一座推不倒的山峰。 独立,在此之前祁曜君或许对这两个字没有概念,但在今天,他从季月欢身上见识到了——她拥有绝对独立且完整的人格,她一个人就可以撑起一片天,风雨不惧,无坚不摧。 他来之前就听说了慎刑司的事,连崔德海讲述的时候,眼底都鲜有地流露出对季月欢的欣赏。 祁曜君那时欣慰又自豪,可心中不可避免地涌起失落,只是那点儿失落太轻微,可直到见到段良人之后,那种感觉才逐渐深刻起来。 ——他清楚宫中这帮女人的性子,如果不是季月欢,段良人是绝对没有胆子来找他认罪的。 而就是这一举动,让祁曜君在刚刚那一瞬间,发现他的计划可以更完善。 有了段良人的横插一杠,他只需要略作部署,就可以一次性解决两个麻烦。 她不仅不需要他的安排,她甚至在机缘巧合之下帮了他。 她远比祁曜君想象的要强大,这份强大不似贵妃拥有强悍的母家,也不似皇后大权在握,她的强大在于她的内核,她哪怕什么都没有,可只要她想,便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打倒她。 这让他的存在显得那么可笑又多余。 祁曜君的话让季月欢沉默。 她反复摩挲着手里南星重新给她拿来的汤婆子,暖融融的触感让她安心。 可她也没忘记在这个汤婆子被拿来之前,祁曜君抓着她的手时,从他掌心传来的温热。 和汤婆子自然是不同的触感,但效果都一样。 “不好吗?你保护我,或者我自己保护自己,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我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你应该觉得省心。” 祁曜君自嘲一笑,“可我为什么只觉得挫败?” 季月欢叹气,“祁曜君,我说过了,跟我相处会很累,不仅仅是因为我消极避世,也因为你作为帝王的自尊心,你太容易放大你在我面前的存在感了。” 然而事实是,他对她一点都不重要。 祁曜君做得少吗?未必,只是很多时候他做得那些,都派不上用场,因为季月欢一个人,已经足以抵御千军万马。 她一双乌黑的眼睛看向祁曜君,眼中一片清明。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如果一直想着依靠别人,我活不到今天,而我既然走到了现在,不论我想或不想,我的经历已经锻造了现在的我,一个不需要依赖任何人的我。” 小老头在,还能给予她精神上的支持,小老头走后,她就只剩自己。 她踩过泥泞,穿过荆棘,履过薄冰,一步一个脚印,她走过的每一步都算数。 可要说她感谢那些苦难吗? 不,一点也不。 这个世界上顺风顺水的人那么多,每一个都是烂人吗? 不,只要命运给她一点点的助力,她本可以活得很好。 可是没有,她经历的大部分苦难都是无用的,是冤枉路,是不堪回首。 痛苦铸就了如今足够强大的她,可她仍旧痛恨过往的无数苦难,那些毁灭性的,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和解的。 她在现代的时候,有段时间网上曾流行一句话,“任何杀不死你的,都会使你更强大”。 季月欢从不认同。 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那些“杀不死你的”,通常会使你更弱小,让你在余生里四肢无力,不敢走出家门,甚至是卧室。它们让你颤抖,语无伦次,让你自卑,怯懦,不敢开窗触碰阳光,甚至不敢伸手触碰幸福。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所有人都明白,勇气是不可再生资源。 害怕幸福远比害怕痛苦可悲得多。 就像眼下面对祁曜君的掏心掏肺无动于衷的她。 祁曜君对她还不够好吗?平心而论,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所有,只是季月欢早就在苦难的打磨下变成如今爱无能的样子,这个问题根本无解。 她说那话的时候甚至在笑,可祁曜君心脏处却缓慢地泛起钝痛,随后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想起梦里的她无数次说“对不起”,无数次说“我会很乖的”,无数次说“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谁也不知道她为了这几句话,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祁曜君伸手抱住她,季月欢感觉到他的手有点发抖,微微一愣,再抬头时,发现祁曜君的眼眶微红,双眸湿润。 她抬起手去碰他的眼睛,祁曜君下意识眨眼躲闪了一下,一滴眼泪下来,正好落在季月欢的指尖。 季月欢笑出声,“祁曜君你怎么回事啊,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祁曜君不说话,只是抱紧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不叫她看自己狼狈的模样。 “对不起。”他说。 怪他出现得不够早,怪他不够强,怪他太自负。 “没必要道歉啊。” 季月欢无奈,用尽量轻松的口吻道,“怎么?我帮你省事你还不高兴啊?只见过无私奉献的,没见过非要奉献的,付出型人格要不得哦。” 祁曜君听着她玩笑的语调,叹气,“还说我,你呢?只是察觉到一点点我的情绪便在这里绞尽脑汁哄我开心,自己有情绪的时候却连扯起嘴角都嫌累,一个救赎不了自己的人却始终想着救赎别人,我该说你什么好?” “你不说我最好。” 季月欢撇撇嘴,索性也不哄他了,只是用脑袋撞了一下他的胸膛,“说正事吧,段良人的事你到底什么打算?我是看不懂你们这些人的棋局啦,你要有计划提前跟我一声,免得我回头又抓瞎,稀里糊涂给你搅和了。” 第412章 借刀杀人 “皇后本想借这次的机会对付贵妃,但现在有了段良人的介入,我需要借她之手,让皇后那把指向贵妃的刀,偏移几寸。” 季月欢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偏移几寸是什么意思。 贵妃之下…… “你是说……兰馨儿?” “嗯。” 祁曜君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漠北彻底归顺,兰家已经没有了存在的价值,观星台的仇也是时候替你报了。” 季月欢微微一顿,祁曜君不说,她都快忘了。 她也算是,帮原主报仇了吧。 “也行,少了兰馨儿,我应该会消停很多。” 这宫里一直上蹿下跳要她死的好像只有兰馨儿来着。 结果祁曜君却摇了摇头,“不一定,你这次把皇后得罪死了,以往她因为你位分低从不把你放在心上,但经此一事之后,她应该会意识到让你成长起来会是一个巨大的祸患,她需要提早把这股苗头压下去。” 季月欢:“……” 意思是解决了一个兰馨儿,反倒换来了皇后? 这是一个量级的等价交换吗? 好烦。 不过…… 季月欢想了一下,有皇后出手的话,她的位分是不是很快就要降下去了? 思及此,季月欢扬了扬眉,她陡然从祁曜君怀里钻了出来,然后站起身,拽着祁曜君的胳膊,“你,起来。” 第338章 祁曜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站了起来,“怎么?” 下一秒就见季月欢连连把他往外面推。 “走走走,你赶紧走,最近你都别出现在我面前,我感觉你就是个行走的聚光灯,你在哪儿她们的注意力就在哪儿,只要你不给皇后一种你又要想办法给我晋升的错觉,我应该就是安全的。” 嘴上这么说,但实际季月欢想的却是,祁曜君在的话会引起皇后的忌惮,他不在的话应该更方便皇后下手。 祁曜君:“……” 这话祁曜君不爱听,但不得不说季月欢所言有一定的道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理亏的原因,这话落在他耳朵里,多少有季月欢在埋怨他给她惹麻烦的意思。 他眸光微暗,难怪季家人都说他不是良配。 要是再早一些遇见她就好了。 “既如此……” “砰!” 祁曜君才说了几个字,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季月欢顺势把大门一关,他就那么愣在了原地。 “季月欢!”他冷喝。 “好走不送您嘞,最近没事儿就别来了,有事儿更别来。” 祁曜君:“……” 祁曜君气结,但最近她确实低调些比较好,于是拍门的手在空中僵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后面的事季月欢也是真的不参与,太后要查案,也没心思让嫔妃们晨昏定省,于是暂时取消,季月欢不用早起还是很高兴的。 只是每天睡觉的时候少了四个小时,她还是有些不习惯,好在祁曜君给她送来的十个人都很好玩儿。 阿旦唱戏给她听,兔子给她表演口技,合香教她调香,丛笑每天就在院子里折腾,因为有温泉和暖玉的缘故,她总能玩出新花样,季月欢每天醒来都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色。 至于案子的后续,也来源于腊雪的口述。 如季月欢所料,浣衣局确实有一个宫女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据浣衣局的人说,死掉的宫女名叫秀玫,原是以绣娘身份入宫,若无意外当入尚衣监司衣局就事,但在学规矩之时分配到鄂姑姑手里,因为始终没能达标,在最终评审阶段,鄂姑姑打下不合格的评价。 规矩的学不好自然是不能碰贵人的衣物的,秀玫于是被分配到浣衣局。 入浣衣局的时候,秀玫已经有些疯癫了,门牙少了两颗,手脚也不利索,再加上她性格孤僻,平日里也鲜有人与她往来。 她手上有伤,掌事也不敢把主子们的衣物给她,怕她洗不干净反倒连累浣衣局,所以只给她分配一些宫女太监们的衣物,这种鲜有人催,掌事也就不怎么管她,总归她能洗完就行。 也因此,她的暴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没人第一时间发现。 如果不是侍卫前往严查,只怕要等尸体臭了才会有人知道。 经过仵作的检查,秀玫和鄂阳兰是死于同一种毒,由此,季月欢所有的猜测都被验证,彻底洗清嫌疑,非但无罪反倒有功。 当然这件事还没完,慎刑司开始对浣衣局的逐一审问,毕竟南蛮鸢尾粉的毒不一般,秀玫根本不可能拿到,一定是有人指使,于是调查的重点集中在鄂阳兰死前,是否发现有可疑人员出入浣衣局。 这时一个宫女忽地想起段良人,当即供了出来。 侍卫们在对浣衣局的人一通审问之后,有人回忆起鄂姑姑送来衣物那日,段良人也出现在浣衣局。 段良人于是被带到慎刑司提审。 既然已经败露,段良人便也不再隐瞒,颤颤巍巍地说出了自己那日在浣衣局的所见所闻。 她说她亲耳听到,有人对一个说话漏风嗓音嘶哑的人说:“现在给你一个杀死鄂阳兰的机会,并且有兰贵嫔娘娘作保,绝不会牵连到你的家人,你可愿意?” 段良人一听就慌了神,吓得当即离开。 事后她曾纠结要不要禀报,可因为她人微言轻,又无凭无据,谁都知道兰贵嫔是太后侄女,若是自己所言不被信任反倒落得污蔑的名头,那自己就完蛋了。 为了明哲保身,这才隐瞒至今,并非有意让鄂姑姑丧命,祈求太后宽恕。 兰馨儿一听大怒,不等太后说话便跳了出来,破口大骂,她质问段良人究竟受何人指使,竟敢栽赃。 听说当时慎刑司一片大乱,兰馨儿气得不管不顾冲段良人动手,光是拉架就废了一番功夫。 太后的脸都被这个侄女丢尽了,当场给了兰馨儿一记耳光,要她闭嘴。 由于秀玫的尸体在发现后一直是由慎刑司处理,关于她的情况也没有外泄,所以当段良人说出有一人说话漏风之时,便基本能证明她所言不虚。 太后又将所有宫人召集,要段良人凭借声音辨认那日传达杀人指令的究竟是谁。 所有宫人皆是蒙面,最后段良人指出一人,却是贵妃宫中的二等宫女芳蓉。 第413章 了结 芳蓉大惊失色,在太后的严刑拷问下,芳蓉俯首认罪。 她承认自己去了浣衣局,将南蛮鸢尾粉的毒交给秀玫,并诱骗秀玫将鄂阳兰的衣物掉包。 秀玫以为她送去的衣物才是鄂阳兰的催命符,殊不知在她进入鄂阳兰房间之时,鄂阳兰便已经因为中毒而陷入深度昏迷,离死不远了。 但芳蓉拒不承认她背后的人是兰贵嫔,她说平日里和兰贵嫔从无交集,会对鄂阳兰出手,全是受了贵妃娘娘的指使。 兰馨儿一听还挺高兴,自以为洗脱的罪名,嚷嚷着要把段良人拖下去打板子。 殊不知芳蓉越是这么说,众人才越觉得有问题。 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贵妃和季月欢身上,毕竟季月欢在贵妃生辰送她一个破木雕的事她们实在记忆犹新,可这会儿众人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比起贵妃,分明兰贵嫔更恨季月欢。 毕竟季月欢一个痴儿,即便是羞辱了贵妃,贵妃也不好计较,但兰贵嫔可是实打实因为季月欢被褫夺封号又降了位分,这谁能不恨? 况且这是贵妃的生辰,贵妃就算想对鄂阳兰出手,会挑这天给自己找晦气吗? 好,哪怕退一万步,贵妃真的恨鄂阳兰入骨,要把鄂阳兰的死当做给自己的生辰礼,可谁会蠢到用自己的人? 再加上平日里也是兰贵嫔跟贵妃呛声最多,谁都知道兰贵嫔和贵妃不和,她想要借鄂阳兰之死使出连环计,先嫁祸季月欢,等她被处置了再提出疑点指向贵妃,这简直太合理了! 若不是段良人偶然撞破,指不定还真给她得逞了! 一时间所有人看兰贵嫔的眼神都变了。 只有皇后的脸色阴沉如水。 原以为那个痴儿不在,会是稳赢的局面,万万没想到会冒出一个段良人搅局。 可是计划已经开始,她事先安排好的人也在太后的追查下逐一揪了出来,所有人都按着原计划咬死贵妃,却反倒更显得兰贵嫔可疑。 兰馨儿犹不自知,还在得意洋洋地叫嚣着严惩贵妃。 贵妃却始终淡然,四两拨千斤地将众人都想到的点一一道出,轻易便为自己洗脱罪名。 最后是其中一个宫女承受不住刑罚,终于指认兰贵嫔。 事情到这一步,兰贵嫔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算计了。 她怨毒的目光射向皇后,可是已经没用了。 太后当场大义灭亲,将兰馨儿打入冷宫,至于段良人,虽说知情不报间接导致了鄂阳兰的死,但太后也理解她明哲保身的选择,尤其认错态度也算良好,还提供了关键性线索,太后决定网开一面,只是将她的位分降到宝林,以儆效尤。 宝林说白了也就比宫女好上一点,但能保住这条命对段良人来说已经很好了,于是段良人连连谢恩。 鄂姑姑的案子到此算是彻底了结,兰馨儿在一声又一声的“冤枉”中被带了下去,太后下了封口令,往后这宫中不许任何人再提。 上次观星台的事情,兰馨儿就是利用嫁祸这招让宋才人成了替死鬼,眼下她也算是栽在自己最常用的手段上。 南星大呼痛快。 季月欢本来没什么感觉,但是看南星高兴的样子,也弯起眉眼。 南星是最忠于原主的人,如果连南星都觉得痛快,那也算是给原主有个交代了吧。 只是凤鸣宫才换上的名贵瓷器再度遭了殃,宫人们跪了一地,连晁吉都不知被哪块飞溅的碎瓷片划伤,此刻正流着血,青鸾身上也被泼了茶水,看起来狼狈不堪。 “娘娘!娘娘息怒!奴婢真的不知道段良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皇后这次真的生了很大的气,往常哪怕青鸾犯蠢她也很少迁怒,但这一次她直接踹了青鸾一脚。 “段良人?哈!蠢货!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觉得是段良人的问题!若非有祁曜君从中作梗,她小小一个良人敢跟兰馨儿作对?” 第339章 祁、曜、君! 皇后恨不能将这三个字在齿间咬碎。 青鸾像是一下子想到什么,“啊”了一声。 “说起来,沈采女定罪那日,段良人似乎和李修媛一起去了未央宫……只是段良人平日一直和李修媛交好,之前那痴儿尚是良媛之时,两人也一同去过倚翠轩,奴婢便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只怕就是那日……” 皇后眯起眼,脑中快速思索了一下,联系起那日段良人忽然出现附和李修媛的提议,很快便将事情的经过复盘了出来。 “该死!” 皇后怒骂一声,“本宫真是小看了那痴儿!还以为后续没有她掺和,计划不会出纰漏,可竟然还有她的手笔!” 青鸾思索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娘娘是说……是那痴儿有意将段良人带回未央宫见皇上的?” “不然呢?” 皇后眉眼一横,重重地拍了一下身旁的桌案。 “段蕊刚入宫那会儿本宫便观察过,是个不成事儿的,其父虽说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但她在府中并不受宠,她的母亲虽是元配,可惜死的早,继夫人又是个极有手腕的,她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这才选择入宫,说白了只为自保,胆小懦弱得很,否则也不会被鄂阳兰那毒妇欺压成那个样子。” 皇后冷笑,“若不是李修媛那个蠢货烂好心,她日子好不到哪里去。” 皇后闭起眼,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在桌案上。 “芳蓉是本宫很早便安插在昭明宫的棋子,这么些年从未与本宫有过联络,只怕连贵妃都很难抓到她的把柄,但段蕊却能一举指认出来,只能证明那日应该是真的撞破了芳蓉和秀玫谈话。但芳蓉的家人都在本宫手中,她做事也素来谨慎,绝不可能暴露本宫,所以是有人借段蕊的手指向兰馨儿。” 这个人,很明显是祁曜君。 而祁曜君能知道这件事,并提前安排好一切,只能是段蕊主动暴露。 因为那日段蕊的出现真的太随机、太不起眼了,否则没道理她的人会漏掉这个变数。 可段蕊胆小,要让她自己去找祁曜君是不可能的,必须有人从中牵线,备受宠爱的季月欢就成了最佳选择。 更何况那痴儿本就与兰馨儿有仇,观星台的事一直被祁曜君搁置,如今可算是给她找到了最佳的反击机会。 “我就说在知道段蕊间接害死了鄂阳兰之后,为什么那老不死的只是降了她的位分,多半是作为她指认兰馨儿的补偿。呵,我就说那老不死的和祁曜君是一条心,关键时刻自己的侄女都能放弃。” 现在好了,她的所有计划都被毁,凤印在太后手里,副印也没拿回来,她彻底被架空。 “季月欢,你在找死!” 第414章 冷战 几次三番坏她的事,无论她有意或是无意,这痴儿都留不得了。 “娘娘!”晁吉吓了一跳,赶忙道,“如今那痴儿正得宠,对她动手怕是……” “得宠?” 皇后嗤笑一声,“你算算,皇上几日不去未央宫了?” 晁吉闻言微愣。 细细想来,似乎还真是。 听说前日段良人和李修媛离开未央宫没多久,皇上便也被旭婕妤赶出了未央宫。 ——是的,经后宫众人的一再确认,皇上真的是被那痴儿亲手关在门外的。 谁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若是在更早之前听说这样的事,后宫的人只怕都等着看那痴儿失宠,可在近些日子见识过皇上对那痴儿的纵容之后,这次再得知这样的消息,所有人都麻了,只觉得这或许是皇上和旭婕妤之间又在玩什么情趣吧。 结果,诶,反转来了,皇上像是真的生了气,一连几日都没再去未央宫。 不过也没去过别的宫就是了。 “本宫说了,那痴儿就是祁曜君给贵妃竖起来的靶子,这次靠着那痴儿叫贵妃躲了过去,那痴儿便没用了,她如今已经是祁曜君的弃子,掀不起风浪了。” 晁吉额角还在淌着血,此刻皱着眉,看起来格外骇人。 他思索片刻,还是摇头道: “可皇上也没有找旁人,奴才听说那负责监修运河的季书棋忽然失踪,皇上如今不去未央宫难保不是在处理这件事,也说不定是什么引蛇出洞的障眼法,娘娘,您如今可再禁不住任何把柄了。” 这话一出,皇后当即皱起眉,又觉得晁吉所言不无道理。 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便是她足够谨慎,于是此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便先放着吧,这口恶气也不是现在非出不可,这段时间观察一下祁曜君的态度再说不迟。” 皇后深吸一口气,“你方才说季书棋失踪?怎么回事?” “也是下午刚得知的,丞相传来的消息,说是季书棋在青州失踪,已经好几日了,娘娘,您知道的,青州那地方……” 皇后脸色一变。 “老东西怎么说?” “相爷的意思是要抢在祁曜君之前把人找到,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若是发现了,试着纳入麾下,若是不能……” 晁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皇后往旁边伸手,侍奉的宫女颤颤巍巍地递上热茶,皇后接过浅浅抿了一口,才淡淡道: “那就等他的消息,如果季书棋能用,那痴儿便只能再留一段时间,若是季书棋不能用,哼!” 皇后冷哼的同时,将茶杯重重磕在桌案上,“届时新仇旧恨,本宫必不会叫那痴儿好过。” 青鸾迈步上前,“那娘娘,接下来……” 皇后明白她在问什么,微微阖上眸子,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看好吴才人,全力争夺皇嗣,无论如何不能叫那个孩子落入贵妃手中,若是……”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是面色很是阴沉,俨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便看祁曜君是否识时务了,他若非要与本宫作对,这后位本宫也不是非坐不可。” 退一万步她的背后还有丞相,她虽然恨那老东西,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也只得全力助他登位,届时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这些人她再挨个收拾。 但这是最坏的选择,皇后的尽头是太后,是凌驾于帝王之上的存在,可公主的尽头只能是公主,要她一辈子仰那个人的鼻息苟活,她难免膈应。 * 后宫一下陷入前所未有的宁静。 噢,要说宁静也不准确,只是之前还因为怼沈采女而对季月欢改观的众人,如今是真的觉得这痴儿疯了。 无他,之前不是传言皇上被那痴儿撵出未央宫么? 虽说不少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但大部分人还是觉得其中有夸大的成分。 结果在鄂阳兰的案子了结后,皇上的御辇都到未央宫跟前了,未央宫愣是大门紧闭! 那痴儿是在……拒绝侍寝? 疯了疯了,真的疯了! 众人都等皇上发怒呢,结果皇上默不作声又回去了。 此后一连三日,皇上都吃了闭门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旭婕妤的胆大妄为气到了,皇上也不再去了。 于是此前心死的宫妃们又燃起希望,这眼看那痴儿就要失宠了,岂不是她们的好机会? 可她们眼巴巴地盼啊盼,也没盼到皇上召人侍寝,皆是以公务繁忙为由宿在龙吟宫。 这下宫妃们不干了,一个个都哭到太后跟前,可太后嘴上说着会劝皇上雨露均沾,却愣是没动静! 众人气得不知道搅碎了多少手帕,只有季月欢支着脑袋在欣赏完阿旦的一曲舞蹈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的睡眠时间被克扣,为了让她有事做,身边的几个人几乎是绞尽了脑汁。 阿旦熟悉的话本子都在她跟前演完了,如今没了新的,这才换成了舞蹈。 也是难为她们了。 季月欢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她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这帮人只怕会累死。 可她平日里也没什么爱好。 嗯…… 好像有。 “腊雪,你们这皇宫里有图书馆吗?” 看书是季月欢为数不多的爱好,大学的时候她只要有空闲都会泡图书馆。 腊雪皱眉努力理解了一下这个词,“小主是说藏经阁吗?” “嗯嗯嗯,差不多,有吗?” “有是有,可,藏经阁似乎不让宫妃出入。” “似乎?” “奴婢也不确定,但至少宫规中没有明确限制。” 说到这儿,腊雪试探道,“或许……您可以问问皇上?” 她也不知道主子跟皇上之间怎么就忽然陷入了冷战,这都半个月过去了,外面流言四起,她心中担忧不已,可主子向来有主见,她也不好劝。 季月欢倒不觉得自己在跟祁曜君冷战,只是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祁曜君被她撵走,最近应该是不会主动来了,要问他,只能…… 第340章 “你们皇上平时都干嘛?” “回禀小主,皇上近日除了上早朝,便是在熙文殿批奏折。” 季月欢打了个响指,“走,找他去。” 第415章 难熬 虽然小主主动要去找皇上腊雪很高兴,可是…… “小主,熙文殿是御前重地,后妃不得擅入。” 那可是帝王的书房,是皇上批折子的地儿,里面不知放了多少机密要文,怎么能让后宫嫔妃随意进出?她们小主想得也太简单了。 季月欢摆摆手,“我懂,我懂,你放心我不进去,我等他出来。” 就跟她前世挖客户似的,那些个老总的办公室哪儿是她想去就去的,前台总要问她有没有预约,她要是能预约上还能搁这跟你废话? 但没关系,她脸皮厚嘛,她进不去老总的办公室,老总还能不出来了? 而且皇帝的书房可比现代的写字楼大厦好蹲多了,毕竟书房就一道门,现代写字楼那东南西北门可多了。 腊雪大概是没想到自家小主还存了堵皇上的心思,一时被震得有些说不出话。 放眼整个后宫,谁能有这胆子啊! 她有心劝阻,可又想起来,她们家小主一直这样,她早该习惯了。 于是腊雪什么都没说。 季月欢刚要出门,又像是想到什么,回过头,“那什么殿你们找得到吗?” 这么大个皇宫也没个路标,要是腊雪找不到她还得去翻翻三哥给她的地图。 也是奇怪了,好像全世界只有她路痴,这些人记性都这么好吗? 几个婢女都点点头,“能的,入宫时姑姑就曾带着走过。” 真厉害,走过就能记住。 季月欢朝她们竖了个大拇指。 * 祁曜君听到崔德海禀报说季月欢在外面的时候,心情极为复杂。 之前她撵他走,他还当她是真的嫌弃他惹麻烦,可鄂阳兰的案子都结束了,自己还是接连几次吃了闭门羹,那么多宫人都看着,帝王颜面扫地。 偏他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又不能治她的罪,只能让自己先歇一歇寻她的心思,否则他成为笑柄不说,她也会被百官弹劾。 可当见不到她之后,祁曜君头一次品尝思念的滋味。 他发了疯一样想念她,那双眼睛只要一闭上,便都是她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生气或者悲伤,她所有的一切都如刀刻一般深深地嵌在他的脑海,牵动他的思绪。 原来思念,那么难熬。 时间的流逝变得很缓,每一天都过得格外漫长,他变得愈发忙碌,不能容忍自己停下来,因为只要略微偷闲,脑子里便会不由自主开始思索她在做什么。 睡觉么?会不会又埋怨他克扣她的时辰。 在前院的秋千架下打盹吗?有没有听话穿厚一点,跟前的婢女们有没有好好伺候给她及时更换汤婆子? 听阿旦给她唱曲儿吗?她素来对歌舞兴致缺缺,不知道阿旦演绎的话本子能得她欢心吗? 她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可有哪怕那么片刻,如他思念她这般……也思念他? 这个念头只要冒出来,留给祁曜君的就只剩苦涩。 因为他太了解她,也太了解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祁曜君知道,只要他不出现,她或许根本想不起来他的存在。 或许就连他前些日子去了一趟贵妃宫中,她也毫不在意,不在意他去做什么,不在意他跟贵妃说了什么,甚至或许根本不知道他去过。 她只会按部就班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被任何人影响。 可即便她不在意,他还是要把所有的路铺好,他不能容忍未来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以免自己,后悔终身。 他将一份密旨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崔德海,一份给了贵妃。 一个是他最信任的人,一个是她最信任的人,将来若出现意外,这份密旨,可保她走到最后。 只是……希望永远不要有用到那一天。 祁曜君出神地望着窗外,好似透过这个角度能看到她似的。 他近几日还在思考她到底要避他到何时,自己该不该寻个,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将大门紧闭的法子,将他迎进去。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季书棋的消息带过去。 可棘手的是,季书棋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的踪迹,更诡异的是,派出去的怀浊和季予月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他忽然想念梦里季月欢那个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实现远距离通讯的铁盒子,否则自己也不至于坐在这里抓瞎。 原本想着再过两日若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他要不要亲自去青州一趟,眼下却听到季月欢主动来寻自己的消息。 他有一瞬间的欣喜,可又很快冷静下来。 因为他意识到,季月欢来找自己绝对不会是因为想念,一定是别的事。 可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复杂。 如他所料,他这么多天的思念纠结她完全不放心上,她想把他撵走就撵了,因为有事想要见他便来了,随心所欲极…… 不,等等。 随心所欲。 祁曜君心中重复了这四个字,眉目又微微舒展。 他在顾影自怜些什么呢?这不就是他一直坚持甚至努力想要做到的事情吗?想要她活得恣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 眼下他已经无限接近自己的目标了,不是吗? 思及此,祁曜君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耳边又听到崔德海的声音,“皇上?皇上……?” 毕竟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旭婕妤还在外头等着呢,皇上光顾着发呆,召不召见倒是给个话儿啊。 祁曜君回过神,看向崔德海,“她说什么了?” 崔德海瞧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低下头,小声道:“回禀皇上,旭小主什么都没说。” 是的,什么都没说,他看到旭婕妤出现的时候还诧异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迎了上去,刚想说小主请回,结果对方反倒先一步开口: “没有预约不能进嘛,我知道我知道,前台小……不是,公公您忙您的,不用管我。” 季月欢打了一下嘴巴,对不起说顺口了,差点脱口而出前台小姐。 眼前这位可不是那些个好说话又有素质的前台小姐,这可是御前大总管。 崔德海已经习惯了季月欢的不正常,开口总有那么两句他听不懂的话,他现在跟皇上学会了只挑自己能听懂的部分的去理解。 对方似乎没有要擅闯熙文殿的意思,但好像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安安静静地靠着门口的石狮子边儿上打盹。 无语片刻,他还是决定进来禀报。 祁曜君噎了噎,皱起眉,“那她来干什么?” “旭小主没说。” “没人告诉她熙文殿不是她能来的地方?” “旭小主说她知道的。” “知道还来?” “小主说走累了,在门口歇会儿。” 祁曜君:“……” 第416章 嗨,好久不见 崔德海隔着老远都感受到了当今天子的无语。 实话说,他也觉得棘手,这位小主也不知道脑袋是什么长的,油盐不进得厉害。 你说她脑子正常吧,她能干一堆匪夷所思的糊涂事儿,你说她脑子不正常吧,她能预判皇上要说什么,连对策都想好了。 然而祁曜君沉默半晌,居然笑了。 不管她来是为了什么,她这突然一副死皮赖脸见不到他就不走的架势,让他一下子感觉这些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崔德海:“???” 皇上笑啥呢?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他试探着开口,“皇上,那旭小主……?” “宣她进……” 顿了顿,祁曜君又改口,“罢了,朕出去瞧瞧。” 熙文殿后妃不得入内,更何况如今所有人都盯着她,已经不能再叫她落人口实了。 然后祁曜君就看到靠在武侯车上昏昏欲睡的季月欢。 祁曜君:“……” 她倒是聪明,武侯车正好停在门口石狮子旁边,被石狮子巨大的阴影正好挡了个严实,不会被正午的太阳晒到。 腊雪没想到还真能给自家主子等来了皇上,忙拽了拽季月欢的袖子,“小主,皇上来了……” 季月欢刚要睡着,被腊雪这么一拍,猛地睁开眼,但对于自己目前在哪儿还是有点恍惚,总记着自己某个大厦楼下蹲客户呢,于是开口就道: “老……不是。” 话一出口季月欢就反应了过来,打了自己一下,这开口叫人老总的毛病迟早得改了,她讪讪改口: “嗨,那什么,好久不见,吃了吗?” 祁曜君:“……” 好个好久不见。 但祁曜君此刻无暇计较,他满脑子都是她开口的那个字。 第341章 老?老什么? 他脸色不太好的想,他不会是想叫她老头吧? 他知道她半睡半醒脑子不清醒,但睁眼就喊老是什么毛病?他看起来很老吗? 是,他是比她大了近一轮,但也没有到老头的地步吧? “你方才想说什么?” 季月欢完全没意识这男人在纠结自己的年纪,见他臭着一张脸,下意识客气了几分: “啊对不起耽误你两分……不是,耽误您一小会儿时间,跟您聊点事情呗。” 季月欢真讨厌古代啊,计时单位她根本搞不清,她也就记得一个时辰是俩小时,一刻钟是十五分钟,那些个什么一盏茶一炷香具体指什么完全不清楚。 祁曜君真的被她气笑了,伸出手就用力在她脑袋上揉了好几下,颇有几分报复的意味。 “又在假客气什么?” “您”字都用出来了,大半个月不见他们之间已经生疏到这个地步了? 季月欢想想也是,于是很自然地拍开他的爪子,“那我直说了,你现在不是一天只让我睡十……不是,睡六个时辰吗,我……” 祁曜君拔高音量,“你还想睡十个时辰?!” 季月欢:“……” 不是,她刚刚想说的是十二个小时来着,不是怕你个老古董听不明白嘛。 季月欢叹气,“如果可以,我想睡十一个时辰。” 留两小时吃饭洗漱上厕所已经很够了。 “季月欢!” 祁曜君厉喝出声,他像是突然很生气,眼神冷得简直像经年化不开的冰,“你敢抗旨?”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梦的关系,祁曜君只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被紧紧拉扯着,生怕她再重蹈覆辙,在睡觉这个问题上,他决不能纵容。 “没没没,你先别激动。” 季月欢不懂他为什么忽然发火,只能一边安抚一边无奈道,“这不都在照着你的话做嘛,不然我能好端端地站这儿?” 祁曜君冷笑,“是吗?那刚刚是狗坐在狮子边儿上打盹?” 季月欢眨眨眼,选择装蒜,“嗯?有狗吗?在哪儿?太不像话了!御前重地怎么能出现狗呢!” 她说着,还转头面朝崔德海,一脸的义正言辞,“公公,你回头可得好好找找!不然咬着你家皇上可怎么办啊!” 反正古代又没有照相机,祁曜君拿不出她打盹的证据。 崔德海:“……” 瞧瞧这旭小主义正辞严的嘴脸,他差点都信了。 “季月欢!” 祁曜君被她气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嘛!” 季月欢缩了缩脖子,“说正事说正事,我现在少了睡眠时间后空出一大把时间,你总得给我安排点别的事情吧?不然我一整天都在未央宫干坐着,会闷死人的!” 祁曜君现在就听不得她说那个字,当即喝止,“闭嘴!什么死不死的?” 听到这句话,季月欢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祁曜君在敏感什么。 她想起小老头病重那几年,她也是不爱听他说死字,每次他一开口,她都会像害怕惊扰神明一样赶忙打断。 可惜,都是徒劳。 祁曜君他…… 季月欢眸光微暗,但没说什么,避过了这个话题,“我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去图书馆看看书什么的,打发打发时间。” 季月欢看书不挑的,什么书都能看,深奥的,浅显的,专业的,业余的,小说,传记,杂七杂八都看。 大学时候为了看书她还要专门腾出时间,现在到了古代又不要上班,空闲时间看书正好。 “图书馆?”祁曜君重复这个词,咀嚼半晌,才皱眉问她,“你是说藏书阁?” “啊对对对!能让我进吗?” 这个问题倒是把祁曜君问住了。 宫中的藏书阁收录各类古籍孤本,有的因为过于稀有,价值比黄金还珍贵,一般都是用做赏赐,几乎鲜有人进入,连翰林院那帮人修订古籍需要翻找资料,也是要通过层层报备。 可…… 确实没有明文规定说不许后妃出入藏经阁。 可要直接放她进去,只怕朝臣会有微词…… 祁曜君皱眉思索片刻,像是想到什么,颔首道: “可以,传朕旨意,太后寿宴在即,旭婕妤为表心意,自请入藏经阁寻前朝孤本万寿帖为太后贺寿,朕念其一片孝心,允了。” 季月欢:“???” 啊?她是去看书不是找书的啊。 “万寿帖?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啊?” 祁曜君无语地戳了戳她的额头。 “你不是去看书的吗?” “不是你让我找吗?” “啧,平日里瞧着机灵,关键时候怎么这么轴?” 季月欢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哦,借口啊。 “那我到时候拿不出来咋办?” 祁曜君没好气地瞪她,“我会叫你拿不出来吗?” 行,妥了。 季月欢调转武侯车的方向,抬手冲祁曜君挥了挥,“谢啦!我就不耽误您工作了,回见了您嘞。” 祁曜君:“……” 第417章 还准备冷落我多久? 祁曜君都被气得有些没脾气了。 三两步拦在她的武侯车跟前,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就那么幽幽地盯着她。 腊雪虽然忠心,但这时候也不敢绕过皇上将小主推走,于是场面就这么僵持住。 季月欢摸了摸鼻子,“你这么看我干嘛?” 祁曜君蹲下身来,捏了捏她的爪子,仰头看她,“还准备冷落我多久?” 这委屈的语气…… 季月欢有点想揉耳朵。 之前就说过,祁曜君的声线很好听,属于刚好长在她审美点上的声音,但凡略微示弱,她都会有一种耳朵发酥的感觉。 偏偏这会儿她的手又被他抓住。 她别过脸去,轻咳一声,“谁冷落你了?我这不是还来找你了?” “嗯,是来找我了,”祁曜君往边儿上挪了两步,非要看她,“也就有事才找我,你听听你刚刚那句好久不见,像话吗?” 有什么不像话的,她跟谢宇异地工作那会儿,几个月都见不着人也不见谢宇说什么。 也是奇了怪了,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有的妃子可能一年到头都见不了皇帝一次,他俩就半个多月不见他倒是闹起来了。 “那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啊,”季月欢撇嘴,“你看你不在的这半个月,是不是没人找我麻烦?” 祁曜君噎住。 事实却是如此,一方面是她在鄂阳兰的事情上大放异彩,宫中已经无人敢小觑,另一方面便是他不在,谁都以为她失了宠,对那些人少了威胁,自然针对她的就少了。 当然皇后那边另说,她做事素来谨慎,多半是还在观望。 祁曜君叹气,抓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可我想你怎么办?” 季月欢没来由打个哆嗦,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咦惹~ 这么肉麻的话这人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季月欢确实很少听到这样的话,她不擅长社交,朋友很少,小老头素来内敛,因为她在外打拼也不想给她压力,所以从不把想念挂嘴边,能说一句“听到我家幺妹的声音我就高兴咧”已经是他的极限。 谢宇更是个含蓄的老实人,说得少,做得多,再加上很早之前就知道季月欢排斥跟人建立亲密关系,怕她反感,平日里很少说些越界的话,即便他们结了婚,他连一声“老婆”都不敢喊。 对谢宇来说最大的进步大概在于,对她的称呼从“欢姐”变到了“月欢”——事实上就连这个转变,他也小心翼翼试探许久。 所以祁曜君突然来这么一句,确实给季月欢整不会了。 她脑壳宕机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句,“……那不然你给我打电话?” 祁曜君:“……打什么?” 虽然面上装傻,但实际知道这句话意思的祁曜君心中却是一沉。 她其实自始至终没有真正融入大曜,她和他之间,哪里是不爱那么简单?横亘在他面前的是他无论如何也逾越不了的天堑。 季月欢这才回过神,眼神飘忽了一下,“嗯……我是说你可以给我写信。” 祁曜君真是给她气笑了,“这么点距离写信?写完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季月欢这下也犯了难,说实在的,最近的清净日子她还挺喜欢的,非必要不想打破。 祁曜君作为原著的主角,有他在麻烦就少不了。 可想念这两个字对季月欢来说还蛮重的,因为那意味着牵挂。 一直以来她都可有可无,前世终其一生,牵挂她的似乎除了小老头便只剩那个早餐摊的阿姨。 她无奈地叹口气,最终垂下眼眸,“那随便你吧。” 这语气,真是勉强极了。 第342章 祁曜君闭了闭眼,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两分,终究还是道: “罢了,你不喜欢便不去扰你清净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所有麻烦处理好。” 季月欢张了张嘴,想说她倒也没有逼他去处理谁的意思,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了也是徒劳。 在不肯放弃她这件事情上,他总是格外执着。 祁曜君又叮嘱: “藏书阁没有地龙更没有暖玉,肯定不如未央宫舒适,不要待太久。那儿离未央宫也远,所以出门的时候披风裘氅都要穿好,汤婆子也不能落下,冷了就及时让人给你换掉。说起来藏书阁离龙吟宫挺近,要喝热茶直接让你的婢女去龙吟宫烧便是,看得累了就早点回未央宫休息,不许趴在桌案上睡。近些日子越来越冷了,再过些天估摸着又要下雪……”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季月欢头一次发现原著里言简意赅的男主竟然还有话痨潜质。 她蓦地笑出声。 “祁曜君,你好像个要送女儿远行的老父亲啊。” 祁曜君:“……” 他本来就对“老”这个字敏感得不行,这会儿直接涨了一个辈分。 祁曜君站起身又弯下腰,不顾身旁有崔德海和腊雪在场,直接在她唇瓣上咬了一下,语带威胁: “再敢说我老你就别想清净了。” 崔德海和腊雪都脸红地别开眼,只有季月欢推了他一把: “开个玩笑看给你急的,赶紧干活去吧你,我先去那什么藏书阁看看。” 祁曜君无奈地“嗯”了一声,又叮嘱,“方才说的那些都记下来没有?” “腊雪记着呢。”她哪儿记得住? 腊雪闻言连忙点头。 祁曜君:“……” 他叹口气,对她还是很不放心的样子,“算了,后面再想个法子,看能不能直接让你从藏书阁把书带回去。” “都行,”季月欢又打了个哈欠,“走了,你忙吧。” 祁曜君望着季月欢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在他视野中消失,他才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唇瓣。 只感觉自己空落了许多天的心一下子被填满。 他扬起唇,转身回殿中。 只有崔德海瞧见自家皇上那不值钱的样子,一脸的莫名其妙。 之后不还是不能见面吗,怎么皇上一副美滋滋的样子? 美什么呢? 第417章 偷情 后宫众人听说季月欢去熙文殿找皇上的时候,心中不屑冷嗤。 哟,失宠半个多月,坐不住了?胆子可真够大的,邀宠都邀到皇上跟前去了。 那可是熙文殿! 她若真敢进去,等着以祸国罪被百官弹劾吧! 况且她们也不认为皇上会这么糊涂,先前旭婕妤闹小性儿把皇上撵走,让皇上失了颜面,皇上再怎么说也得把场子找回来吧?撵走都算轻的,挨一顿板子才好呢。 结果一帮人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旭婕妤可以自由出入藏书阁的恩典,还听说皇上跟旭婕妤大庭广众之下调情? 这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还争什么啊?被扫了这么久的面子,人家旭婕妤只出个面就把皇上哄好了,而她们眼巴巴在后宫等了半个多月,愣是没等皇上瞧上一眼。 还能怎么办啊,等着看旭婕妤复宠呗。 哎,结果怪事儿又来了! 皇上当夜没召旭婕妤侍寝,也没去未央宫。 众人又等了两日,居然还是不见动静?就好像旭婕妤那日去熙文殿,真的只是为了给太后寻那万寿帖。 这下所有人都看不明白了。 你说旭婕妤失宠了吧,藏书阁这种地方她说进就进了,你说她没失宠吧,可她又不侍寝。 闹哪一出呢? 季月欢也不明白祁曜君闹的哪一出。 “你怎么来了?”面对突然在藏书阁出现的祁曜君,季月欢吓了一跳。 祁曜君自然地将她拢进怀里,顺势抓起她的手,不算太凉,这才勉强满意。 “想你了,来看看。” 他看着季月欢微红的耳朵,缓缓勾起唇,他上次就发现了,季月欢似乎不擅长应对这种语言上的亲密。 也是奇了怪了,在房事上毫不避讳的一个人,面对言语的挑逗反倒生涩无措得厉害。 虽然……咳咳,他自己说出来的时候也感觉怪别扭的。 总感觉自己放浪得像那种登徒子。 但能看到她窘迫的表情,他那点儿别扭便可以忽略不计。 “你……” 季月欢确实不擅长应对,皱起眉刚想要他闭嘴,祁曜君便又及时补上一句: “顺带监督一下,看你有没有好好听话。” 这话一出,季月欢又不好训斥了,话卡嗓子眼半天,才撇嘴,“……哦,那现在放心了?” “勉勉强强吧。” 季月欢:“……” 她刚想说那他没什么事可以先走了,就见祁曜君的目光又落在她面前的书页上,问她,“在看什么?” 季月欢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噎住,隔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 “《周髀算经》。” 祁曜君挑眉,回忆了一下,“日晷测算术?对这个感兴趣?” 季月欢倒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不过想起男主过目不忘的设定又释然了,耸肩道: “我对不了解的东西都会有兴趣,不过这个是凑巧了,之前听迎夏姐姐说她十四岁的时候帮忙校勘过《周髀算经》,这两天刚好翻到,便拿出来看看。” 她说着,将书页往前翻了翻,指了指几处娟秀的字迹,“这一看就是迎夏姐姐做的批注,她好厉害。” 祁曜君也扫了一眼,微微皱眉,“你是说李修媛?这《周髀算经》的校勘有她参与?” “你不知道吗?” 季月欢回忆了一下,似乎这才想起当时李修媛跟她说的时候是在先帝时期,她是因为校勘这个才得先帝的眼,然后入的祁府。 她叹了一口气,把她知道的事大概跟祁曜君说了说,最后无奈感慨,“可惜了。” 祁曜君却是沉默。 他的手抚过书页上的字迹,淡淡开口,“我一直知道李修媛才华横溢,却不知道……” 他自嘲一笑,“父皇确实给我铺了很多的路。” 从皇后到贵妃到李修媛,每一个人几乎都是他父皇为他精心濯选。 他说不出埋怨父皇这种话,毕竟回首望去,他所做的一切确实都是为他好。 可是此刻揽着怀里的人,他确实又是满心的遗憾和怅然。 “女官……” 他呢喃着这个词,既然女医都做起来了,女官又有何不可? 祁曜君想起梦里季月欢所生活的时代,男女一同在学堂上课,一同参与考试,处处是和大曜不同的景象,可又那么安然。 好似自古以来都忌讳女子为官,可他看梦中之景,女子行走于世间也于旁人没什么妨碍,甚至多姿多彩,一片盛世之景。 “我想想,容我好好想想……” 季月欢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话又被他放在了心上,她轻笑一声,“祁曜君,你还真的蛮听劝的,是个优点。” 祁曜君喜欢在她脸上看到这种笑容,把脸凑了过去,“那奖励一下?” 季月欢真受不了这人,随口夸一句他还蹬鼻子上脸了。 刚想骂他两句,双唇便传来一阵温热。 一番攻城掠地之后,他的下巴搭在她的肩头闷笑,“奖励收到了,放心,我会好好办的。” 季月欢:“……” 她不想跟这不要脸的人说话。 “你赶紧忙你的去吧,别打扰我看书。” “你看你的,不打扰,”说是这么说,揽在她腰上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我再陪你一会儿。” “你……” “欢欢,”他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及时打断,因为方才接过吻的关系声音有些沙,此刻语气软下来更是致命,“你怕我扰你清净,我便没有正大光明去未央宫,只是想你了所以瞒着所有人偷偷过来见你,你真要这么狠心撵我走吗?” 季月欢:“……” 奇了怪了,她今天说话怎么老被祁曜君呛住? 听听这话,搞得好像他俩在偷情似的…… 季月欢无语片刻,终究还是受不了这人,只说,“那你安静点。” 祁曜君眼中流露得逞的笑意,声音却很轻,“嗯。” 祁曜君确实听话,之后的时间便是季月欢专心看书,他……嗯,专心看季月欢。 她专注的模样格外好看,和平日里的懒散倦怠全然不同。 有遇到不懂的,正好旁边有个天纵奇才,她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使唤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泄露出来的求知欲,让祁曜君恨不能倾囊相授。 两人难得安然地度过一下午,到了快用晚膳的时间,还是祁曜君提醒,季月欢才意犹未尽地把书放下。 第343章 虽然是祁曜君主动提醒的,但见她要走,他心中却涌起几分不舍。 季月欢才不管他,等他把披风给她系好,摆摆手便潇洒离去。 不过让季月欢都没想到的是,她才到御花园,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还没等她想起来是谁,对方已经听到动静回过头。 那人连瞳孔都缩了起来,“……天骄?!” 季月欢:“……” 淦,是晋王。 第418章 你都排不上号 季月欢只能尴尬地抬起手,“嗨,真巧啊,吃了吗?” 晋王快步上前,眼眶竟然有点红,“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不,你这是?你受伤了吗?怎么坐武侯车上?等等,你这车……你……” 久别重逢确实让晋王格外激动,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好像有太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可说着说着他就觉得不对劲。 黄金武侯车…… 他上下打量季月欢的穿着,瞳孔微微震颤—— 这是,嫔妃的装扮。 他喉结几番滚动,才从嗓子眼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你是……是如今宫中,风头正盛的宠妃……旭婕妤?” “啊哈哈哈……” 季月欢干笑两声,“恭喜你答对了,但没有奖励。”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晋王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样,他踉跄了一下: “难怪……难怪那日你会出现在猎场,你根本不是以官家小姐的身份,你是……你是以……嫔妃的身份……”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天骄,你骗我?!” 哎哟这控诉的语气,季月欢可不认。 她面无表情,“谈不上骗吧,当时遇上的时候我也没说我是官家小姐,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是没有否认而已,而且你说我骗你,你呢?皇宫这地方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进出的,你能站在这里,说明你的身份不简单,可你之前也没跟我透露过不是吗?咱俩彼此彼此吧,你别用一种我对不起你的表情看我。” “我……” 晋王张了张嘴,可又确实理亏。 他微微别开眼,这才缓缓开口,“我也不算骗你,我以前确实叫霍之昀,只是后面改了名字,现在叫……祁之昀。” 季月欢“哦”了一声。 祁之昀见她表情平淡,皱起眉,“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也不是,主要是她不知道惊讶的表情怎么演,怕太浮夸了反倒显得做作。 于是只能打个哈欠,“为什么要意外?你姓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祁之昀噎住。 “……你,不知道我是晋王?” “哦,失敬失敬,”季月欢客气地冲他摆手,然后装傻地仰头问南星,“晋王,谁啊?” 祁之昀:“……” 本来南星刚刚看见晋王还挺开心,但是听他一开口就指责她家小姐骗人,顿时一脸的不高兴。 再一听更不得了,小姐本就叫天骄,说起来顶多算瞒不算骗,他连姓都改了,才是妥妥的骗子好吗? 本来想骂两句,又听他说自己的晋王,南星顿时哑了声。 见小姐问,她便如实道,“应该是先帝亲封的晋王殿下,先晋王戎马半生后不幸病逝,先帝垂怜遂令世子承袭爵位,并入皇家宗祠,听闻晋王殿下和皇上情同手足,更深受太后宠爱……说起来,先晋王确实姓霍。” 听南星叭叭一堆她知道的信息,季月欢嘴角抽了抽。 别的不说,和祁曜君情同手足,这到底哪里传来的谣言? 南星说完,又转头面色不善地对面前的人道,“晋王殿下容禀,我家小姐日前遭人算计伤了脑袋,很多事情不记得了,还望殿下勿怪。” 祁之昀微微一顿,像是这时候才回忆起她在猎场的奇怪表现,她好像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想起他的样子,只是他想当然地以为他们分别几年,她将他遗忘也正常。 而且他当时的问法也有问题,问的是“你父亲也是朝廷官员?”,她回答是。 严格意义上她的回答没毛病,可这并不代表她便是官家小姐。 是他疏忽。 “所以……” 祁之昀闭了闭眼,“你真的把我忘了……” 季月欢:“……” 不是,原主跟晋王统共就见过三次,这人露出一脸心灰意冷像是被负心汉抛弃的表情是要闹哪样啊? 南星也是这么想的,她皱眉,毫不客气道: “我家小姐忘了好多人呢,夫人少爷都不敢这么跟我们小姐说话,你算老几?莫说小姐失忆,就算不失忆也未必能把您想起来,说到底是小姐救了您的命不是您救了小姐的命,为什么要记着?你知道我们小姐乱世的时候救过多少人吗?您都排不上号。” 南星的胆子也是练出来了,她连皇上脑袋都敲过,还怕什么劳什子的晋王? 更何况她家小姐救过这人的命,这人身份就是大过天去那也是她们家小姐占理儿! 南星撇撇嘴,“还晋王呢,没见过这么对恩人说话的。” 祁之昀被南星怼得哑口无言,像是这时候才见到她似的,扯起嘴角艰难地打招呼,“星星姑娘,久违了。” “受不起,”南星态度冷硬得很,她不会给任何凶她家小姐的人好脸色,“晋王殿下没什么事的话麻烦让开,我家小主要回去用膳了。” 她说完推着武侯车就要绕过面前的人,又被祁之昀移步拦住。 “不,等等……” 他用一双悲伤的眼睛看着季月欢。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祁曜君……” 季月欢:“……” 好问题,她也想知道。 见季月欢不说话,祁之昀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忽地,他像是想到什么,眼中涌现怒火。 他大喝,“是祁曜君!祁曜君他算计我!” 季月欢被她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往后一仰,背部紧贴武侯车的靠背,“你忽然这么激动干什么?” 祁之昀红着一双眼睛回头与季月欢对视。 “那日猎场重逢之后,我大喜过望,可我在京城不能滞留太久,只得托人打听你的消息,你说自己叫天骄,我便往这个方向查,最后底下人跟我汇报,说礼部侍中岑远州的二女儿名唤岑添娇,乱世时曾在柳州滞留了一段时间,而柳州离昌州很近,我以为……” 他当初一直都在昌州找人,没有找到,后来打听到岑添娇是柳州人的时候,他还觉得合理,心说难怪自己找不到人。 季月欢愣了一下,恍惚想起来之前好像听说过晋王结了婚,她当时还纳闷原著里不是老光棍吗,怎么现在这么早就结婚了。 “……你把那什么岑添娇当成我,娶回家了?” 第419章 宛宛类卿 嘶,季月欢怎么也没想到,晋王结婚居然还有自己的事儿。 岑添娇,添娇,天骄。 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还是对自己这个中二的小字太不敏感了。 咱也是好起来了,这么狗血的宛宛类卿的剧情都给她撞上了。 祁之昀声音哑了好几度,“……是。” 他那时远在昌州,之前能冒险去一次猎场也是使了金蝉脱壳之计,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祁曜君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他明显感觉暗中盯着他的人变多了,就更不敢轻举妄动。 底下人传来消息的时候,他虽然很想去京城亲自确认一遍,但实在是没寻到机会,再加上岑添娇在柳州待过这个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没怎么犹豫便提了亲。 再后来,圣旨赐婚,岑家二女远嫁昌州。 谁也不知道,晋王掀开新娘盖头的那一刻,天都塌了。 盖头底下含羞带怯的姑娘,根本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祁曜君的算计好的。 他一定是用什么手段发现了他擅离昌州的事实,后又知道了他在寻找天骄的事,这才从中作梗,害他寻错了人。 何其歹毒的一个人! “岑添娇?” 祁之昀心思千回百转间,一旁的南星突兀地开了口,“可是礼部侍中家的二小姐?” 季月欢仰头,“咦?你知道?” 南星撇嘴,“知道呀,小姐您忘了吗?上次中秋,您之所以会被人支走,就是因为夫人被人拖住,那人便是岑夫人,也是岑二小姐生母。” 啊,这么说季月欢就有印象了。 不过她没想到这两件事情之间竟然还有关联。 她看南星臭着一张脸,有些好奇,“所以……当时岑夫人会拖住我娘也不是无意为之?” “当然不是!那一家子都不安好心!” 南星一生气便开始叭叭叭了: “我们当初初到柳州,见柳州流民遍地,小姐和夫人于心不忍,便至街头布施,本来夫人小姐做善事也不求回报,便不曾留下姓名,可万万没想到,岑家那不要脸的母女俩竟冒领功劳!” 第344章 南星到现在想起来都膈应,夫人小姐对那点儿声名不惦记归不惦记,可被人冒领算怎么回事? 可惜他们得知的时候已经晚了,街头巷尾都在传岑家母女乐善好施,是一等一的好人。 南星越说越生气,叉着腰,“后来那岑夫人还假模假样上门道歉,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大家给弄错了,希望夫人见谅。哼,夫人当然见谅,但夫人也说了,布施一事既做了一次便不可不做第二次,岑夫人既担了美名,那下一次可不要吝啬才好,岑夫人当时的表情可精彩了。” 季月欢听得忍俊不禁,她娘亲也是个不好惹的。 “还有那岑二小姐,就是个学人精!我家小姐干什么都学,三少爷画了图纸让裁缝铺给小姐做了套流仙裙,小姐穿上跟仙女儿似的,转头那岑二小姐就去裁缝铺找那裁缝做了一套一模一样的。” 季月欢:“……” 好嘛,居然是惯犯。 南星说到这儿怕季月欢生气,又赶忙安抚,“不过小姐别生气,她便是拿了布料去让裁缝做又怎么样?小姐的布料是上等的蜀州锦盛绫,非寻常布料可比,同样的款式做出来就是不如锦盛绫飘逸似仙,穿她身上跟丫鬟似的,偏她自己不觉着,还自鸣得意。” “还有老爷给小姐做了个漂亮的金钗,她也眼红,转头也让人照着小姐的款式打,可惜岑家不如咱们有钱,根本拿不出金子,只能用铜将就一下,铁匠铺的人手艺也不如老爷好,打出来也是不伦不类,小姐当时说了一个词,叫什么什么来着……” 南星揉了揉脑袋,随后眼前一亮,“啊对,叫东施效颦!” 季月欢无奈扶额,这个词确实精准,原主真是教了南星不少东西。 又见南星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还有什么岑添娇,更膈应人了,她哪里叫什么岑添娇?我们认识她那会儿她叫岑翠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改的名,估计是我们离开柳州之后吧,否则若是被夫人知道她叫这名儿,夫人撕烂她的嘴!呸!晦气!遇见她真是倒大霉,阴魂不散了简直。” 季月欢听着听着,心中先前还涌现的几分愧疚情绪,一扫而空。 ——她还以为自己无端毁了一个无辜女孩儿的婚姻幸福呢。 结果都是对方自找的。 季月欢也是这个时候理解了,当时中秋宴为什么她娘亲会被岑夫人拖住了。 她就说娘亲那么爱她,好不容易有了进宫的机会,是什么过命的交情能让她娘亲先放下对女儿的思念转而跟对方叙旧,敢情不是叙旧是对方太难缠了啊。 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只有祁之昀越听脸色越是阴沉。 他之前以为自己只是娶错人而已,没想到他的王妃竟还做过如此卑劣下作之事。 他心中膈应得厉害,又转而将这股恨意加诸在了祁曜君身上。 都是祁曜君从中作梗!否则但凡给他机会回京确认,他都不至于让这种人占了他王妃的位置! 他看向季月欢,眼神中流露着后悔,心痛和巨大的不甘。 “天骄……你,为什么会进宫?” 好问题。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不知道,忘了。” 祁之昀愣了愣,随后眼前一亮,“就是说你并不喜欢祁曜君是吗?天骄,我……” “你停!” 吓死人了,季月欢赶忙摆手把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给拦住。 “我喜不喜欢祁曜君关你什么事?我现在是祁曜君的嫔妃是事实,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星星也说我救过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我又不要你报答,你就别惦记了,啊,回家跟你老婆好好过日子,少来烦我。” 别的她不懂,但秽乱后宫可是个不小的罪名,她可不想拿季家人的小命开玩笑。 南星听到这话,像是琢磨过味儿来,看祁之昀的眼神更不善了: “你都娶妻了竟然还惦记我家小姐?谁给你的狗胆?得亏小姐当初没有收你当男宠,否则如此三心二意,三条腿都给你打断!” 季月欢:“……” 祁之昀:“!!!” 暗处的祁曜君:“!!!” 第420章 原是看上我了? 季月欢扶额。 之前有人招惹她她都是自己上,一直没用上南星,她第一次发现南星的杀伤力也不弱的。 而祁之昀和祁曜君则是同时被“男宠”二字给震住了。 祁之昀没想到她曾对自己动过这样的心思,又是欢喜又是好笑。 他蹲下身,笑吟吟地仰头看她,“你那会儿将我养在别院……原是看上我了?” 祁曜君脸色铁青,他不过是贪恋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原想悄悄将她送回未央宫,却没想到能给他撞见这么精彩的过往。 他想起当时季月欢跟他说撞见晋王之时,他问她与晋王是否旧识,她说“见过,但不熟”。 这叫不熟?!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季月欢和以前的季月欢不是一个人,晋王或许只是原来的季月欢招惹的桃花债,可是…… 现在占据季月欢身体的人是她,他不确定她是否会背负以前的一切。 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现身将晋王丢得远远的。 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 他看得出来,她很喜欢现在平静的日子,他若是现身,回头二男争一女的流言传出去,她又要被推上风口浪尖。 他甚至此刻连愤怒都要极力压制,晋王也是习武之人,他的气息稍稍泄露,无异于告诉他暗处有人,届时不现身都不行了。 季月欢却皱起眉,看着面前一脸开心的祁之昀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不是都说了吗?我忘记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没事儿的话就赶紧走,别烦我。” 说完也不理她,直接对南星道: “星星,我们走。” 南星用力点了一下头,推着季月欢就要再度绕过祁之昀离去,祁之昀还想阻拦,南星眼疾手快推了他一把。 祁之昀根本没想到南星看着细胳膊细腿的一个姑娘,力气会这么大,猝不及防之下还真给她推得趔趄了两步。 南星看准时机直接越过他推着季月欢离开。 等祁之昀站稳脚跟再回头,两人已经走出去很远,他再追显得不合时宜。 他站在原地,缓缓将双手紧握成拳。 失忆…… 没关系,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她恢复记忆的。 哪怕恢复不了,她能喜欢他一次,就能喜欢他第二次。 但当务之急……是要把身边的麻烦清理掉。 祁曜君。 祁之昀眯起眼。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咱们走着瞧。 “他没跟上来吧?”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问南星。 南星回头望了一眼,点头,“没有,哼,算他识相,再敢缠着小姐不放,奴婢便对他不客气了。” 季月欢忍俊不禁,“那可是晋王。” “晋王怎了?救命之恩大过天,当初若不是小姐,他早死了!他不懂得知恩图报也就罢了,怎的还反过来给恩人惹麻烦的?没这个道理。” 南星振振有词。 季月欢:“……”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季月欢没记错的话……当初救晋王也不是原主,是花楼的龟公……救他也是为了让他接客来着…… 不过想想好像也没必要澄清,反正晋王不知道。 而她么,人设稳定,别问,问就是忘了。 感谢当初陈太医一句离魂之症救她狗命。 南星还在生气,“亏奴婢当初还觉着这人不错,一个劲儿劝小姐收了他,现在想想得亏没收,有了发妻还惦记旁人,若跟了小姐势必也不会安分,这种烂人跟皇上有什么区别?” 暗处的祁曜君:“……” 他真的很怀疑南星这姑娘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吗? 怎么有种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觉? 季月欢实在是被南星逗笑了,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好骂。” 南星见四下无人,小声轻哼,“等小姐出宫了,奴婢一定把眼睛放亮点儿,这种不干不净的男人别说当男宠了,给小姐提鞋都不配。” 又是一记扎心箭,直中祁曜君胸膛。 季月欢却是没想到南星到现在了,对她出宫一事还没死心。 她没回这话,只是心中思索,其实比起她,南星更不适合这深宫。 若她真的注定要死,该在死前想个办法把南星送出去。 而她的沉默落在祁曜君的眼里便成了默认,心中顿时变得不是滋味。 季月欢还不知道南星几句话给这男人搞自闭了,以至于次日她才迈入藏书阁,还没来得及踏出第二步,身后的门忽地合上,紧跟着自己眼前一晃,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摁在了门板上。 带有侵略意味的吻铺天盖地袭来。 ——要不是对祁曜君的味道过于熟悉,季月欢一巴掌已经扇过去了。 第345章 不明白这男人莫名其妙发什么疯,最后归结为可能是憋得久了,想想也正常,男人嘛。 她略微挣扎了两下,见没什么效果,便随他去了。 只是这个吻有点过于漫长了。 长到季月欢都快呼吸不过来,祁曜君才缓缓放开她。 他将她拢进怀里,紧紧搂住,双手竟有些颤抖。 “欢欢……” 他闭上眼,“不会再有旁人了,你不能因为我的过去惩罚我。” 季月欢:“???” 她罚他什么了? 季月欢从他怀里仰起头,“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我……” 祁曜君微微闭眼,坦诚道,“昨日御花园,我都听到了。” “啥?” 季月欢呆了呆,一晚上过去,昨天的小插曲早就被她遗忘。 她的关注点在于…… “你变态啊,怎么还尾随?” 祁曜君:“……”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道,“什么尾随?我只是……送送你。” 迎着季月欢一脸“你看我信吗”的表情,祁曜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好好好就是我舍不得你,想尽可能跟你多待一会儿可以了吧?非要我说这么直白?”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一脸的委屈,一副都怪你不让我去未央宫的样子。 季月欢没来由地想起她看的那些个校园小说里,女主晚上从图书馆出来,男主或者男二默默跟在后头,将女主送回宿舍楼下的情节。 可惜季月欢的校园回忆里只有无尽的题海。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 说出去可能都没人信,她在古代后宫突然有了校园女主的待遇。 她笑的时候是低着头的,视角问题祁曜君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听着这阵笑声,只感觉自己被嘲笑了。 他自己也觉得丢人,一把年纪了跟情窦初开的愣头青似的,但还是不服气地捏了捏她的脸,“笑什么?” 季月欢才不告诉他呢,只是忍着笑问他: “那你听到了什么?” 她是真想不起来昨天说过什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祁曜君一张脸更臭了。 “听到你想养男宠。” 季月欢:“……” 第421章 别太双标 纯污蔑嘛这不是。 季月欢一脑门的黑线,“你别欺负我记性不好,我原话真是这么说的?” “那不管。” 祁曜君抿着唇,“反正你有过这种念头。” 季月欢白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在祁曜君的胸膛一下下地戳着: “第一,我失忆了,根本不记得这件事,第二,就算我没失忆,有念头又不犯法,你后宫还那么多妃子呢,我都没说什么,你在跟我闹什么?做人别太双标。” 季月欢有些走神地想,他就撞见个晋王就这么激动,要是撞见的是谢宇…… 嘶,不敢想。 季月欢庆幸谢宇跟这人不在一个时代。 她不说还好,一说祁曜君面部线条绷得更紧。 “所以……你不肯接受我,是不是嫌弃我?是不是同南星一样,觉得我配不上你?” “……一般男人问出这种问题,都是期待女方能给出否定的答案。” 季月欢失笑: “但你不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吗?双方如果相爱,女方怎么会不在意?而女方如果能淡然地说出不是,便意味着不在意。我不是很懂男人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到底是期望女方不在意还是期望女方爱自己。不会真有男人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女人爱自己爱到无可自拔,然后什么都不介意吧?” “我没有这么想!” 祁曜君急切地否认,“我……我只是……” 可他只是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是存了怎样的心思。 希望她不介意,又希望她爱自己。 卑劣,可耻,又贪心。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我可以捡让你高兴的说,但你要听吗?” 祁曜君眸光暗淡两分,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已经给了他最致命的答案。 他沉默许久,还是开口,“我要听你的心里话。” 季月欢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笑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又像是在看谁自讨苦吃。 “你确定吗?我心里话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难听。” “你说,”他咬肌鼓了鼓,“只要是你的心里话,我听着。” “行。” 季月欢点点头,随后从祁曜君的怀里钻了出来,转而走到角落的桌案前坐下,那里有宫人提前给她备好的热茶,耽误这么会儿的功夫,已经没那么烫了,季月欢给自己倒了一杯,尝了尝,温度刚刚好。 她喝了两口,润了润喉,这才对祁曜君道: “我的人生应该劈成两半,观星台之前,和观星台之后。” 祁曜君知道她什么意思,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对于观星台之前的我,我是没什么记忆啦,但就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说,你确实配不上,我甚至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我’进宫的理由是什么。纵然你有权有势长得也不错,但仅从男人这个角度看,你实在算不上什么良配。” 原主很好,好到值得拥有一段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祁曜君面色复杂,没有说话。 “至于观星台之后的我……” 季月欢又笑了一下: “祁曜君,你到现在都看不明白吗?我没有心,我不爱你,无关你干不干净,哪怕你没有那些过去,我也不会爱你。我无所谓你的过去,更无所谓你的将来,我不会因为你的过去惩罚你,你也不用跟我表忠心,我本身对这方面就没什么执念。” 她是听着季和的龌龊事长大的,在她最初的世界观里,对男人就没有忠贞方面的期待。 哪怕和谢宇结婚,她对谢宇也没有什么约束。她从不查谢宇的手机,谢宇出去应酬她也不问,是因为她相信谢宇吗?不,是因为她不在意。 不爱才洒脱,就是这么简单。 “说句残忍的,你就是现在去找别……” “别说了!” 祁曜君陡然打断她的话。 季月欢耸了耸肩,“你看,你又要听,听了你又不高兴,何必呢?” 祁曜君苦笑,“是啊,何必呢?” 他妄图让自己心爱的人肯定自己的不堪,以此逃避自己的过去,心安理得地享受未来。 凭什么呢? 他合该认清自己,合该接受现实,合该带着那份后悔与不甘一直走下去。 痛苦吗?痛苦就对了,帝王又怎样?天下之主又怎样?他早该承认自己并非良配的事实,否则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爱她,未免可笑。 他缓缓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下巴搭在她的发顶,闭上眼: “不管你在意或者不在意,我还是要说,不会再有旁人了。我无从更改我的过去,但至少可以把握未来。” 季月欢想说真的不用,因为不论她将来生或死,她都注定不会给他生儿育女,而在这封建王朝,帝王子嗣单薄是原罪,他迟早会舍弃她,何必在此刻空许诺言? 不过话到嘴边她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必要。 争论这些没有意义,反正未来就在那里,该发生的时候,一切都会发生。 于是她也闭上眼,随口“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 临近晚膳,祁曜君又在给她系披风,季月欢乖乖地由他摆弄,等他系好,她仰脸看他,“你待会儿还送我回去吗?” 祁曜君顿了顿,垂眸看她,轻哼一声,“不说尾随了?” “行,那我重新说,你待……唔……” 祁曜君狠狠在她唇上咬了一下,“你就气我吧。” 季月欢一脸无辜地眨眼睛。 祁曜君无奈,捏了捏她的脸,“送,本来就舍不得,现在更是不放心。” 晋王如今虎视眈眈,他感觉自己稍微一个疏忽就要出事。 他说完又觉得奇怪,低头看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季月欢理直气壮,“你要送的话我得叮嘱南星以后说话小心点儿。” 祁曜君:“……” 也行,那个口无遮拦的婢女不管管,他迟早被气死。 回去的路上没再碰到晋王,季月欢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未央宫,祁曜君一直到未央宫的大门阖上,这才收回视线。 他思索了一下,纵身往贵妃的昭明宫而去。 之前昌风查到的关于季月欢的过往里不见晋王的踪迹,他要想知道得更详细,或许贵妃那边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他也是着急了些,孤身前往也没叫步辇,昭明宫的人吓了一大跳,根本来不及通禀。 以至于祁曜君的脚还没踏入内殿,就听到贵妃主仆的说话声。 第346章 第422章 闯祸 “芍药!芍药!天骄送我的美人鱼呢?” 刚净了手的贵妃转头没看见放置在一旁的木雕,慌忙叫道。 芍药无奈,“小姐,快用晚膳了,奴婢先给您收起来了,奴婢知道您喜欢天骄小姐的礼物,可一刻都不离身是不是也太夸张了?这都多少天了?” 贵妃哼了哼,“你懂什么?那木雕可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芍药脸色一变看向她身后,在贵妃心中涌起不妙的同时,芍药福身行礼: “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贵妃僵硬地回过头,就见到祁曜君阴沉着脸缓步走来。 贵妃怎么也没想到祁曜君会有突然袭击的一天,连忙行礼,“臣妾参见……” 可她还没来得及屈膝,手便被祁曜君扣住。 贵妃能感觉到祁曜君的力道很大,恨不得将她的腕骨捏碎。 她心中的不安在放大,仔细回忆自己方才是否说错什么话,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头顶便传来祁曜君格外冷硬的声音。 “你叫季月欢什么?” 贵妃一愣,随后顿时想起来什么,整个人有些颤抖起来。 坏了。 她还没想好对策,但祁曜君俨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朕再问一遍,你叫季月欢什么?贵妃,不要试图在朕面前耍小聪明。” 贵妃心头一凉,闭了闭眼,即便手被祁曜君扣住,但她还是跪了下去。 “回禀皇上,旭婕妤姓季,名月欢,小字天骄,臣妾知道天骄二字犯了忌讳,可这字是旭婕妤出生时季大人便起好的,那时大曜还未建立,世道尚无天子,并非有意冒犯,还望皇上宽恕。” 不,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祁曜君脸色由青转白。 小字。 她是有字的。 可他之前亲口问过她是否有小字,她矢口否认。 看贵妃方才自然而然的称呼,显然她这么叫季月欢不是第一次。 若说其他的事情她还可以用失忆搪塞,可她的小字她就算不知道南星也早该告诉她了。 但她还是骗了他。 大曜女子的字同男子的字一样重要,甚至比男子的字还要重要,非亲近之人不可唤。 她把自己的字告诉了晋王,却不肯告诉他。 天骄,岑添娇。 先前南星说岑家二小姐是个学人精的时候,他便早该想到的。 如果天骄真的只是她信口胡诌搪塞晋王的名字,又怎么会让岑家那位眼红到跟着改名? 祁曜君不说话,只是抓着贵妃的手越收越紧,贵妃能感觉到,祁曜君像是发了很大的火。 她绞尽脑汁思索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想了半天又连忙补充: “皇、皇上若是因、因旭婕妤入宫造册上未曾记录小字一事生气,臣妾斗胆说句公道话,季大人如今在朝为官,自然知道‘天骄’二字犯了忌讳,隐瞒不报无可厚非。” 祁曜君垂眸看她,贵妃咽了咽口水,又继续道: “况、况且,这字季家人也并未对外公开,只有无外人在场时才会这么唤,臣妾也是那时住得离季家实在太近,一次偶然撞破才知晓,想来知道的人也不多,季家才会选择顺势不报,并非有意欺瞒皇上,还望皇上大人有大量,莫要因此等小事伤了与旭婕妤的感情!” 好个无外人在场,好个知道的人不多。 所以晋王不是外人。 连贵妃都是偶然撞破,她却堂而皇之告诉了晋王。 感情? 呵,他们之间何时有过感情? 她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残忍。 “朕问你。” 祁曜君松开自己的手,他怕自己再不放,贵妃的手真要被他生生折断了。 ——该死的,即便到了此刻他脑子里想的竟然还是,若是被她知道了她一定会不高兴。 贵妃如同死里逃生般抽回手,也不敢去揉,只惶恐地伏下身,“皇上请问,臣妾定知无不言。” 祁曜君背过身去,负手而立,但冷硬的声音还是一字一顿地传入贵妃耳中。 “你之前说现在的季月欢与从前的季月欢并无多少不同,此话当真?” 贵妃不明白祁曜君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道: “虽说臣妾与天……与旭婕妤分别多年,旭婕妤也因观星台一事失去了不少记忆,可如今的旭婕妤无论从秉性、性格抑或习惯上,都与臣妾记忆中无甚差别。” 好,好得很。 祁曜君再也没办法用如今的季月欢与从前的季月欢不是一个人这样的理由欺骗自己了。 因为他回忆起一件事—— 如今的季月欢,很欣赏宋墨。 可宋墨是晋王的人。 若非爱屋及乌,他很难理解季月欢为什么会对宋墨感兴趣。 可若是季月欢心悦晋王,当初又怎么会入宫? 崔德海和昌风分明都说,她心悦于他。 不,等等。 电光石火间,一个名字闪过他的脑海。 兰馨儿。 为什么他从未考虑过,季月欢或许是第二个兰馨儿呢? 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吗? “不……” 祁曜君嘴唇都颤抖起来,低声呢喃着这个字。 他是背对贵妃的,他脸上的表情贵妃看不见,声音更是含糊。 贵妃不禁皱起眉,壮着胆子又唤了一声,“皇上?” 可眼前哪儿还有什么皇上? 祁曜君已经闪身不见。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要去找季月欢问个清楚,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确认皇上离开,芍药上前将贵妃扶起,语带担忧地问: “小姐,皇上这是怎么了?” 贵妃的手还在抖,闻言摇摇头,“不知道,但是……我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芍药,我好像闯祸了。” 她谨慎了一辈子,为什么偏偏会犯这样的错误。 “那……”芍药也有这种感觉,“要告诉天骄小姐吗?” “怕是来不及了。” 贵妃望着祁曜君先前站立的位置,痛苦地闭上眼,“只希望,天骄不要出事才好。” 弟423章 控诉 季月欢根本没想到祁曜君还能去而复返。 如果说祁曜君去昭明宫,是突然出现在大门口,当着宫人的面进入,那去未央宫,就是直接越过大门,出现在季月欢的卧室。 ——他到底还记着,她不想他出现在未央宫的消息传出去,扰她清净。 以至于季月欢安安心心吃完晚饭,一边跟南星说着话一边走进房间,才一绕过屏风,就看到窗边站了个人,给她吓了一大跳。 南星也吓得不轻,当即把季月欢护在身后,冲着那人厉喝,“谁!” 这一嗓子把除了言灵和鸽子之外的八个人都招了来,一帮人瞬间出现,将季月欢牢牢护在中间。 祁曜君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眼前已经乌泱泱站了一群人。 他冷着脸没说话,倒是南星等人懵逼了,赶忙行礼。 季月欢这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 “你怎么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不怕花瓶再砸你脑袋啊?” 让季月欢觉得不对劲的是,以往她说出这种话,祁曜君多半会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但此刻没有。 他看她的眼神依旧很冷,一张脸也面无表情。 季月欢微微一顿。 “你……怎么了?” 祁曜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向其他人,“都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又看向季月欢,季月欢摆摆手,“没事儿,都散了吧。” 她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不敢再留,南星谨慎地看了一眼面色不太对的祁曜君,但最终还是退下了。 “季月欢。”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祁曜君才沉声念她的大名,他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紧地落在她的面庞。 “为什么要骗我呢?” 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眸中竟似多了几分痛苦。 季月欢皱起眉,“……不要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我猜,我骗你什么了?” 祁曜君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原是想等她主动坦白,可他忘了,她素来不把自己说过的话放心上,无论是承诺抑或谎言,仿佛一切真的都是她随口说说,只有他当了真。 “晋位容华的时候,我问过你有没有字,你说没有。” 祁曜君嗓音沙哑了好几度,“可晋王叫你什么?” 他上前一步,握住季月欢的肩膀,可始终没敢用力。 “大曜女子的小字,非亲近之人不可唤,你宁可告诉晋王你的小字也不肯告诉我……季月欢,我接受你不爱我,可我没办法接受在你心中晋王比我更重要。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我,你在耍我吗?” 季月欢确实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引得祁曜君而这么在意。 第347章 毕竟她自己就不怎么在意,从始至终她认可的名字只有一个,那便是承载了小老头心愿的季月欢三个字,季天骄,抑或季尾草,这些名字于她而言可能相当于学生时代的外号,她知道对方是在叫她,但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她看了眼祁曜君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很愤怒,很生气,指关节都在颤抖,但他仍旧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没有弄疼她。 大概因为很早之前她说过他愤怒起来忽视她的感受。 而他一直放心上。 季月欢本来没有解释的欲望,但注意到这个细节之后,终究是心软下来。 “好,你想要解释,我可以解释,但信不信随你。” 她才说到这儿,就被祁曜君面无表情地打断,“你又要用忘了这种理由敷衍我吗?” 季月欢顿了顿,随后短促地笑了一下,“如果说句实话在你面前都算敷衍,那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连贵妃都说如今的你和从前的你别无二致,你若是失忆这要怎么解释?!” 无数次的梦境似乎都在暗示她不是原来的季月欢,可连贵妃甚至南星这种与她极为亲近的人都未能察觉异样,世界上真的可能存在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祁曜君确实是迷茫了,他不知道该去信那虚无缥缈的梦,还是该信自己目之所见,耳之所闻。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关于她和原主过多相似这件事,她也好奇很久了,可惜,连她自己也没找到答案。 “谁主张谁举证,你说我没失忆就拿出我没失忆的证据,否则我很难接受你的控诉。” “好,好好好,”祁曜君咬着牙,“要证据是吧?那宋墨要怎么解释?他是晋王的人,莫说季书棋和他平日素无交集,即便有,在你失忆后季书棋也没跟你见过,你因何如此欣赏他?” 这个问题确实把季月欢问住。 她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淡然道:“欣赏一个人还得知道对方是谁的人吗?立场无关人品,你不也同样欣赏他?” “季月欢,你在答非所问。” 祁曜君的目光寸步不让,“我问的是,你说你失忆,却认得宋墨,这要怎么解释?” “我听过,不行吗?” 季月欢面无表情,“要说认识也不见得,不信你现在找十个人拎我面前问我哪个是宋墨,我也根本找不出来,不过自证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季月欢从小到大遭受过的污蔑数不胜数,从陆危竹那件事之后她就很少跟人解释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很早就懂得这八个字的含义。 今天能跟祁曜君说这么多,也是之前祁曜君给她的观感不错,私心里,她把祁曜君当做勉强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但就像她说的,她不擅长社交,比如现在,她好像,也即将失去这个朋友了。 不过…… 无所谓。 “你信就信,不信我也没办法。” “季月欢!” 他生了好大的气,但与他相反,季月欢平静得近乎冷淡。 “别吼我,祁曜君,你现在很不冷静,你如果非要跟我谈,那就先让你自己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 祁曜君喉结几番滚动,“我如果不冷静,我就该掐死你。” “是吗?” 季月欢略显意外地挑了下眉,随后闭上眼,“那你别克制了,直接动手吧。” 她甚至微微扬了扬下巴,有意将那根纤细漂亮的脖颈送到他面前。 她虽然闭着眼,但祁曜君还是能从她毫不颤抖的睫毛和嘴角几不可查的弧度,察觉到她的期待。 胸口处蔓延开的钝痛让他清醒了不少,看着面前平静的女孩儿,祁曜君那双原本握着她的双肩的手,转而缓缓将她抱住。 “对不起,我……我可能是疯了……” 第424章 爱是负面 他一直知道贵妃对季月欢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她为贵妃做了很多。 以至于和贵妃同样的称呼出现在晋王口中,他确实该死的嫉妒。 也或许,是这些日子季月欢的疏离让他恐慌——毕竟那么巧的,就在季月欢将他拦在未央宫外的第二天,刚好是晋王回京的日子。 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 他确实…… 没有那么冷静。 季月欢听着祁曜君的声音,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听起来像是感慨,但祁曜君知道她是在遗憾。 遗憾他没有动手。 她想死的念头,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可笑他曾经夸下海口,说一定能救她。 可就在刚刚,他差点成为将她推入深渊的刽子手。 他分明记得的,她讨厌被污蔑。 “对不起……” 他的声音颤抖中带了几分哽咽,季月欢无奈地摇摇头,挣脱出祁曜君的怀抱,在祁曜君略微慌乱的目光中,牵着他的手,将他按坐在床边的铜镜前。 “祁朝纪,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季月欢指了指镜子里的人,祁曜君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镜子里是一个相对陌生的自己,双目通红,眉头紧锁,痛苦且无措。 他怔愣间,听到季月欢的声音,“你越来越不理智,越来越易怒,越来越善妒……” 一声声,一句句,让祁曜君的手缓缓攥紧。 “而如果我没记错,所有的这些,都是在你爱上我之后开始的。” 季月欢只当没看见他骨节泛白的手,声音依旧稳,“之前我一直不说,是觉得多余,但现在你应该自己也感受到了,爱是负面的,你会被爱荼毒,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你确定还要继续爱我吗?” 祁曜君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重复那四个字,“爱是……负面?” 似乎是这样。 爱她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因为她从来吝啬反馈。 她一直是淡淡的,静静的,像一尊雕像伫立在那里,任他用尽气力,也撼不动分毫。 可要他放弃……他做不到。 他回过头,“所以……你不肯爱我,就是因为,你认为,爱是负面?” “有这一方面的原因。”她只能说。 其实不止祁曜君,就连小老头,季月欢也不止一次地期望过,他不要那么爱自己。 如果不爱她,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 如果没有她,那个笨老头分明可以过得很好。 可她又卑劣地贪恋那份唯一的爱。 而事实也证明,她不值得被爱。 她是厄运。 季月欢垂眸与他对视,那双漆黑的眸子酝酿着深不见底的冷静。 “你没发现吗?从你爱我开始,你就在有意或无意地试图改变我,所以爱是什么呢?之于我,是规训,是入侵,是干涉。” “再看看你现在,你扪心自问,若是没有我的存在,你会认为自己比晋王差吗?不会,你本可以骄傲,自信,从容,如今却因为晋王知道一个我没告诉过你的小字,就能引发你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所以爱是敏感,是多疑,是压抑。” “负面的,通通都是负面的,无论对你还是对我。” 祁曜君沉默着。 季月欢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窗外的夕阳已经落下,天边的红霞渐渐变为青灰色,大概要不了一会儿,便只剩漫天的灰烬。 “有意回避见你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我知道就连我独自解决问题都会让你痛苦之后,我觉得拉开距离是对你对我都好的一种方式。” “谁影响我,我就放弃谁。” “盛不盛开,花都是花。” “有没有你,我都是我。” “无爱可以破情局,无情可以破全局。” 她的声音一字一顿,却像一记又一记的重锤砸在他的心头。 她分明就站在那里,可祁曜君觉得,自己已经快抓不住她了。 她再度垂眸,用那双略带悲伤的眼睛看他,“这个道理其实不该我教你,祁朝纪,你是帝王,你比我更应该懂,情爱这个东西,能不碰就别碰。” 两人此刻一坐一站,为了与他对视,她不得不低垂眉眼。 落在祁曜君的视角里,他感觉自己或许真切体会到了之前李修媛口中的慈悲感是什么。 她低眉的样子,很像寺庙里的菩萨,悲悯的眼神凝望受苦的众生。 可她不是菩萨,而他是众生的王。 他起身将她揽进怀里,一个冰冰凉凉的吻落在她的眉心,“我已经碰了。” 季月欢叹气,“所以我说你现在放弃还……” “来不及了。” 祁曜君打断她的话,看她的时候眉目很是认真,“如果爱你是不幸,我选择不幸地继续爱你。” 这小子真的是,油盐不进啊。 为什么就不能跟谢宇一样,及时抽身呢? “况且,我也不认为爱是负面,纵然得不到回应会让我失落,但见到你时的欢喜是真,和你说话时的安心是真,牵挂你时内心的充盈也是真,你只看到负面,因为你不是我。” 第348章 “爱于我而言,是荒芜心尖上萌出的绿意,是寒夜赶路时遇见的暖灯,是溺水之人拼命抓住的浮木。”祁曜君微微松开她,目光紧锁着季月欢的眼眸,似是要将自己满腔的热忱与执着都倾注进去,烫融她眼底的清冷。 季月欢别过眼去,她真的对祁曜君这种难缠的角色束手无策。 “随你吧。” 祁曜君却不容她逃避,非要凑过脸去,嘴角竟然还带了两分笑意。 “你刚才说,谁影响你,你便放弃谁,你前段时间一直在回避我,就是说……我有影响到你?” 其实知道这件事与晋王无关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只是没想到还会有意外收获。 季月欢:“……你真的,有一套自己的语言理解体系。” 什么话到了他耳朵里,他都能按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理解。 祁曜君兀自点头,“你没否认,那我就当是这样。” 季月欢:“……” 第425章 解释得很好,下次别解释了 大概是看出季月欢已经对他有点忍无可忍了,祁曜君及时转移话题: “还要纠正一点,我确实试图改变你,但我从始至终想要改变的,只有你想死的念头,别的我从未想过干涉,即便期待你依赖我,那也只是我的期待,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我不会规训你,季月欢,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季月欢对此不语。 祁曜君最想改变的,偏偏是她最不想改的。 祁曜君握紧她的手,“这次的事情我跟你道歉,你说得对,确实是我敏感,小字之于大曜女子的意义或许很重要,但未必对你重要。” 或许梦境虚无缥缈,可他忘了,越是虚无缥缈才越做不得假。 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看到的,听到的,都可以人为掌控。 唯有梦不能。 见说来说去又回到这件事,季月欢想了想还是道: “既然你这么在意,那我直说了,当时不告诉你,我确实是故意不说的。” 见祁曜君挑眉,她耸了耸肩: “你当时问我小字,是为了写在晋位圣旨上,你说分量更重,第一我不稀罕晋位,没必要无端增加这个圣旨的分量,第二,南星跟我说过我的字很敏感,天骄二字非常冒犯王权,这两个字肯定是不能写上圣旨的,我也不确定我告诉了你这两个字,会不会给季家人带去麻烦,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干脆说没有。” 不稀罕晋位几个字让人沉默,但这确实是只有她才能说出口的话。 是的,就是这样才合理。 “再另外就是像你说的,所谓的小字对我确实没什么特别的意义,我甚至觉得有点儿中二,就跟那些人叫我什么旭美人旭婕妤是一样的,或许美人到婕妤这样的跨度所代表的含义让所有人惊叹,但在我这里,无非就是走出去听到她们这么喊,我知道是在叫我,就这么简单。” “我理解不了一个字为什么会那么重要,反正我唯一认可的名字只有季月欢,我只是季月欢。” 月月年年,四季常欢。 这个小老头用了好多好多年,走了无数弯路给她换来的名字。 祁曜君似乎也想到什么,抿了抿唇。 “好。” 他先前还想要么以后也叫她天骄好了,但现在听完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个对她毫无意义的字,他何苦在这上面与晋王较个高低。 “至于你问我晋王为什么知道……” 季月欢撇嘴: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我说了,我不记得了,如果你非要认为我在敷衍,我……” “奴婢知道!” 南星忽然端着茶盏进来,她的眉眼间还带着担忧。 先前皇上撵她们出去的时候,她看着皇上的脸色就觉得不放心,可她又不敢闯入,只能心急地在外面打转。 再后面听到皇上好大一声“季月欢”,她整个人慌得不行。 硬闯行不通,她大脑飞速运转,最后也只想出沏茶的法子,借口伺候主子用茶,皇上才没法儿责怪。 等她回来的时候,好像里头相对平和了很多,她端着茶盏刚要敲门,就听皇上问起晋王为什么知道小姐的字,她才算是勉强明白皇上今日为何而来。 见小姐说不清楚,她怕皇上再生气,这才赶忙推门而入。 祁曜君朝她望过来,倒也不见发怒,只是等她将茶盏放下,他先给季月欢倒了一杯,才看向南星: “说说。” 于是南星叭叭叭把季月欢怎么救的晋王全说了,说到晋王醒来,非要追问小姐的姓名。 小姐心虚之下,随口报了天骄二字。 后来她拉着小姐提醒过,天骄是小字,是不能随便告诉外男的。 “当时小姐说了,什么小字不小字的,那人又不知道的咯,本来想随便编个名字蒙混过去,但脑子没转过来,只能用这个搪塞一下,不能跟外人说正好,以后他想查都查不到。” 祁曜君其实听到晋王是在花楼被救的时候,就已经在忍笑了。 听到这儿确实有点没忍住。 谁能想到,晋王之所以知道季月欢的小字,只是因为季月欢担心未来有一天这人知道被救的真相后报复,出于心虚才随口报了个不能说的。 他的肩膀抵在季月欢的肩头,闷闷地笑出声。 季月欢:“……” 受不了肩膀上有个人直抖,季月欢戳了戳他的脑袋。 “行了行了,要笑自己回去笑去。” 这人是不是忘记自己方才还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了,得意什么啊。 “咳咳……” 祁曜君清了清嗓子,极力压抑自己的嘴角,不理她这话,又问南星: “然后呢?” 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再后来就是小姐完全把这人遗忘在别院,后来知道他受伤又去把人骂了一遍的事。 骂完就更没然后了,小姐回京,两人就此别过。 南星说完还不忘给季月欢说好话: “皇上容禀,小姐从来没有将此人收为男宠的意思,是奴婢觉得这人长得好看才忍不住劝,事实上在那之前花楼已经送过好多男人给小姐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斯文的魁梧的什么都有,要是小姐真有收男宠的心思,哪儿轮得到他啊!” 季月欢:“……” 解释得很好,下次可以不用解释了。 果然,一回头就看祁曜君满脸的不高兴。 “收、男、宠?” 季月欢无语,“我说吧你这人有一套自己的语言理解体系,南星的重点是我不收,你怎么满脑子男宠,我看是你想收吧?” 祁曜君被她这倒打一耙气笑,刚准备说什么,边儿上的南星已经跪下了: “皇上!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小姐真的没有过男宠!目前为止小姐只心悦过您一人!当初为了进宫,小姐不惜绝食半日!小姐对皇上的心,日月可鉴!还望皇上不要被那晋王挑拨!误会我家小姐!” 南星先前沏茶去了,没有听清全貌,还以为祁曜君是受了晋王的挑拨才来的。 祁曜君脸上的笑容一僵。 “你说绝食多少……?” “半日啊!”南星铿锵有力地回答。 这就是当初昌风说的绝食入宫? 绝食半日?不就是少吃一顿饭吗!? 他垂眸看向季月欢。 季月欢眨眼睛,“别看我,我不记得了。” 祁曜君:“……” 第426章 魅力折扣 在南星一脸义正辞严地给祁曜君科普绝食半日对她家小姐来讲究竟是多大的事情之后,祁曜君的表情已经木了。 他想他终于懂了季月欢之前那句“他配不上观星台之前的她”是什么意思。 季月欢少吃一顿饭对季府都无异于天塌了,再想想她进了宫受了多少委屈…… 祁曜君一时间心情复杂。 季府上下没有一人会对她说重话,而自己方才还冲她发脾气。 “对不起……” 他抱着她,又一次道歉。 季月欢深呼一口气,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没有必要一直道歉,毕竟我自己身上确实存在很多的问题,会在你心里撒下怀疑的种子无可厚非,我理解,但是很可惜,那些问题连我自己都没有答案。而在这些疑点没有解决的情况下,以后这样的矛盾还会发生无数次,那你这歉是道不完了。” 第一她和原主过多相似,第二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因为了解原著剧情,所以有时候会随口泄露一些已知信息,这很大程度上会让她失忆的人设站不住脚。 所以面对祁曜君的疑问,她大部分都不知道怎么应对,要么答非所问,要么撒谎,如果祁曜君步步紧逼,她也只能耍赖似的回一句谁主张谁举证。 说到底她自己的问题很大,又怎么要求祁曜君无条件地相信她? 第349章 所以祁曜君的道歉她受不起。 “不,不会了。” 祁曜君矢口否认,他认真地低眸看她,“季月欢,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会对你持有百分百的信任,无论未来发生何事,我都不会再质疑你。” 季月欢闻言却并没有很高兴,反倒皱起眉。 “没必要。” 她冷淡地否决,“连我自己都没办法百分百地信任自己,你也最好不要百分百地信任我。”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时候听着南星讲述原主的过去,原主的说话风格,行事方式都跟她太像,像到她自己都恍惚。 她时常感觉自己就是上天的玩具,她的人生一直被操控,而她已经疲惫到失去探求真相的欲望。 祁曜君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又被季月欢打断。 她盯着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祁曜君却从她的眼里捕捉到几分烦躁。 “而且祁曜君,你这个人有个我不知道该说是缺点还是优点的地方,就是每次我指出你错误的时候你认错道歉都特别快,我没办法说这样子不对,因为你每次犯错的地方都不一样,道歉之后也有在真的改正,但无形中你的道歉在我这里已经变得廉价,商誉贬值你懂吗?” 祁曜君一怔,随后哑然。 季月欢看着他的样子,又把他掰过去面朝那面铜镜。 “对,就是这副样子,不停道歉还会让你一直摆在比我低的位置上,祁曜君,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骄傲,自信,意气风发,但现在呢?你嘴上说得好听,什么绿意什么暖灯什么浮木,反正在我看来你爱上我之后就变得很卑微很敏感,你作为男主的魅力在我这里已经大打折扣了你知道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季月欢的条件反射。 因为她太喜欢原著,作为一个看书多年的书虫,季月欢现在看小说已经到了挑剔的地步,原著能入她的眼,一方面是群像塑造得很好,另一方面就是作为男主的祁曜君本身极具魅力。 足智多谋又心怀仁善,时时刻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几乎符合季月欢对于明君的所有想象。 上一个让她如此崇拜的历史人物还是秦始皇。 由此可见她对原著的评价有多高。 但现在呢?她感觉祁曜君在她的影响下已经崩得不成样子。 这也是季月欢不愿意接触爱情的另一重原因,她讨厌自己被别人影响,也讨厌自己影响别人。 她性格拧巴也很容易愧疚,承担不起旁人的因果。 祁曜君在听到“男主”两个字也沉默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知道季月欢说得是对的。 他确实……越来越不自信了。 放在以前,他绝不会把晋王放在眼里,但现在的他宛若惊弓之鸟,一点小事都会让他担心失去。 还有南星的话,无形中更是加剧了他内心不配得感的焦虑。 多疑,敏感,患得患失,若他自己内心都不能强大,又要如何让季月欢爱上他? 【在这些疑点没有解决的情况下,以后这样的矛盾还会发生无数次】 是。 季月欢身上的谜团太多了,贵妃和南星这种对她无比熟悉的人都从未质疑过她是否换了芯子,只有他凭借自己的梦境才寻到蛛丝马迹。 可那些梦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只有他能梦到? 他自诩聪明,可面对她身上的疑问很多时候却根本无解。 她到底是失忆还是换了一个人,祁曜君内心有无数个设想,好像每一个设想都说得通,又好像每一个设想都有缺陷。 这个问题不解决,他怎么敢许以她绝对的信任? 他最多只是强迫自己去信任她,但会跟自己较劲,一如这些天她有意在人前和他撇清干系,他理解她不想招惹麻烦,但他自己就是很难受很憋屈。 可这层憋屈他又只能自己消化,在她面前他最多笑吟吟地说一句想她了,除此之外不敢多说一句,否则她一句“你现在想要的是不是太多了”就足够他哑口无言。 他好像在自我感动,自认为自己付出许多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却视而不见,但其实仔细一想就知道这有多无理取闹,她凭什么要看见? 他自己把自己放到低入尘埃的位置,又为什么期望她爱上一粒尘埃? 仙女俯首爱上凡人的戏码本就荒谬,强者只会爱上更强者。 他必须强大并且自信,而要做到这一点,他就必须先消解对她的所有怀疑,将未来可能还会产生无数次矛盾的苗头提前扼杀。 祁曜君垂在身侧的手不停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深吸一口气。 他觉得今天他必须要一个答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挥退了南星,然后起身,握住季月欢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 “季月欢,你告诉我,你不是原来的季家四小姐,对不对?” 第427章 三观跟着五官跑 “嗡”地一声,季月欢只觉得耳边惊雷炸响。 他到底还是猜到了。 不,或许他很早之前就有这个猜测,他只是不说而已。 这才是她记忆里其智近妖的祁曜君。 祁曜君眼睁睁看着她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一句话都未曾说,却已经给了他答案。 两人相对沉默了很久,季月欢才哑着声音开口: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很久了吧,具体我也忘了,毕竟一直都是猜测,你一直都爱说谁主张谁举证,我拿不出证据。” 他呼出一口气,笑了笑,“方才问出口的时候,我很怕你又说这六个字,那我真的毫无办法,好在……你没有选择继续瞒我。” 瞒? 怎么瞒? 她没有演技,控制不了自己的微表情,在祁曜君说出那句话的同时,答案估计已经写在了她脸上。 意外的,她之前一直觉得当自己的身份败露之时会慌张,会惊恐,但此时,她竟然意外地平静。 甚至如释重负。 或许她应该感谢祁曜君在问之前把南星先撵走了。 毕竟比起祁曜君,她更害怕面对南星震惊失望的眼神。 她回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下,才回头看他。 “那你说说,你还猜到什么?” 既然已经开诚布公,祁曜君也没有收敛的打算,但……他还是决定保留自己梦到她过往的事。 他不想掀起她的伤疤。 所以他说: “你刚才说‘男主’,很早之前也骂过我崩人设,所以我猜在你原来的世界里,我只是某个话本子里的角色,你不知道什么原因来到了这个话本子里,占据了原来季家四小姐的身体,因而你没有季家小姐的记忆,却知道很多事情,我猜测得可对?” 真厉害啊。 季月欢垂眸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祁曜君继续: “你敢和我立下两年的赌约,笃定自己两年后会死,因为话本子里两年后的季家小姐便是无端枉死,可对?” 连这都猜到了。 季月欢长叹一声,“还有什么是你猜不到的吗?” 祁曜君不满意这句话,皱眉道: “季月欢,我不喜欢这样的反问,我要确定的答案,你告诉我,是,或者不是。我不想往后再无端猜测下去,你自己也说你身上疑点太多,那今天我们就把能解决的疑点一次性说清楚,剩下的解决不了的,我再来想办法。”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想再跟你道歉,不想再跟你吵架,不想委屈你也不想委屈自己,所以,不要骗我,也不要答非所问,你所有的手段在此刻全盘失效。告诉我实话,要找回原来的我,找回你对我的信任,只有这一个办法。” 其实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季月欢熟悉的祁曜君已经回来了。 强势的,霸道的,不容置喙的。 季月欢吐出一口浊气,终究点了头。 “是。” 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祁曜君长久悬在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地。 他鼻尖莫名有些酸,当即俯身抱住了她。 “好。” “这种感觉真好。” “季月欢,这种拨开迷雾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却让季月欢格外不解。 “你在好什么?你不会觉得我是怪物吗?” 因为知道她的过去,祁曜君听不得怪物两个字。 “胡说八道,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看的怪物?” 季月欢:“……” 三观跟着五官跑是吧? “没听说过蛇蝎美人吗?”季月欢呲起脸,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祁曜君却被她可爱到了,笑出声。 “得了吧,你要是有那等蛇蝎心思,我或许倒没那么操心了。” 第350章 季月欢撇嘴,“那可不一定,你就不怕我现在也是在撒谎吗?说不定我就是原来的季家小姐,我受晋王指使进了宫,准备将你骗身骗心拉下皇位。” 祁曜君又看向她,“那你统一一下说法,到底哪个是实话?” 季月欢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匪夷所思。 “……不是,这话明显就是我随口瞎掰的,怎么你真信啊?” “信。” 祁曜君笃定道,“只要你说我就信,我说了,我今天一定要一个答案,我不想再跟你猜忌下去。” “如果你说你是原来的季月欢,那我之后便全力助你找回丢失的记忆,你心悦晋王也无所谓,连他那种废物你都能爱上,我便更不愁让你爱上我。至于拉我下皇位,你试试,让我也见识一下你的手段。” 季月欢:“……” “如果你说你不是原来的季月欢,那我之后便认准现在的你,我会将观星台之前的季月欢与观星台之后的季月欢全盘切割,往后无论我听到多么荒谬的过往,都决计不会算到你的头上。你不想让贵妃南星抑或季家人知道,我也会全力帮你隐瞒。” 他握紧季月欢的手,“往后我所有的行为都会基于你现在的答案作出相应的策略,所以,重新告诉我,你是谁?” 他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明了,她要是再模棱两可下去,多少有点狼心狗肺了。 季月欢抬手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随后看向他,点了一下头。 “我是季月欢,不是季家四小姐季天骄,只是季月欢,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季月欢。” 尘埃落定。 祁曜君望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那双深邃的眸子也变得无比闪亮,流华璀璨。 “好。” 看祁曜君高兴的样子,季月欢没来由也觉得放松了很多。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让祁曜君接受来自一个异世界的灵魂会这么容易。 “所以,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 祁曜君直言不讳,“既然你不是原来的季月欢,为什么会跟原来的季月欢那么像?你们是什么关系?” 真会抓重点啊这个男人。 季月欢苦笑,“这个问题就比较难了,我说了你可能不信……” “你说,我就信。”他打断她,再度重申。 季月欢静了好一会儿,无奈一笑,“好吧,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也疑惑了很久,但是找不到答案,我也懒得去找。” 原以为这下子祁曜君总该质疑了吧,但他今天似乎决定把自己的话贯彻到底。 他认真地点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脊,“好,没关系,交给我,既然你也不知道,那我来帮你寻找答案。” 第428章 盘绕 季月欢觉得荒谬。 “哈?你帮我找?你要怎么帮我?” “记得言灵吗?” “嗯?” 她当然记得,但不是说言灵算不准的吗? “言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姑娘鬼机灵得很,她的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时候连我都分辨不清,她跟你见面的第一天,我让她给你算过,你知道她算出了什么吗?” 季月欢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睫毛微颤,看向他,“什么?” “她说你的身体里有两条命理线。” 他握紧了她的手。 “一条是,此命终身运不通,劳劳做事尽皆空。苦尽竭力成家计,到得那时在梦中。”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牢牢锁在季月欢的脸庞,眼睁睁看着她的面色寸寸泛白,连带着那双被他握在掌心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 直到祁曜君说完许久,她才缓缓回神,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真厉害啊。” 居然说的和很早之前天桥下那个算命先生的话一模一样。 “还有一条呢?”她问。 “另一条是,此生富贵皆虚妄,为报恩情替灾殃。命缘命理相互缠,命悬一线终如愿。” 季月欢皱起眉,口中呢喃着重复: “此生富贵皆虚妄,为报恩情替灾殃……” 两条命理线,她清楚地知道前一条是她的,那另一条必然就是原主的。 可…… 报恩? 报谁的恩? 她一脸的茫然,却见祁曜君此刻正看着她。 “……怎么?”她问。 祁曜君抓着她冰凉的手指,将她原本攥成拳头的手一点点分开,示意她放松。 “我当时想了很久,这两条命理线,到底哪条是你的?好像怎么都可以解释。现在我不用纠结了,你告诉我,嗯?” 季月欢深叹一口气,她感觉今天好像莫名其妙触发了什么坦白局,他居然在那么早之前就了解了这么多。 想想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眼前之人毕竟是男主,他远比她要聪明得多,有他出马,或许真能找出她和原主相似的秘密也说不一定。 也省的她动脑了。 “终身运不通的是我。” 听到这话,祁曜君竟然隐隐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季月欢疑惑地看着他,“怎么这副表情,这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不,不是什么好事,”他摇摇头,又一脸认真地说,“但想到命悬一线的人不是你,也勉强算个好消息。” 季月欢却不如他乐观,她挠了挠头,“所以这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祁曜君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你不知道?” 季月欢比他还意外,“我为什么要知道?” “不是说为报恩情替灾殃?我以为原来是的季家四小姐是在为你挡灾?我之前还想过,若是你知道这句话后或许会有什么头绪。” 但季月欢却大脑空空。 “我没有。” 季月欢苦笑一声,“祁曜君,你根本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我有多么平庸和懦弱。” 祁曜君想说他知道,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有帮人的实力,也没有帮人的财力,连我自己都在挣扎求生,我想不到什么样的恩情会跨越时空让另一个人为我挡灾。” 他“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关系,我也说了,言灵的话半真半假,说不定这段是她乱编的,先放着吧,等她回来我再问她。” 季月欢知道祁曜君是在安慰她。 事实上仔细一想就知道这两句判词大方向都是对的。 此生富贵皆虚妄,原主是天之骄女,父母兄长一个个都将她捧在掌心,可她却突兀地早逝,荣华富贵化为云烟。 命缘命理相互缠,命悬一线终如愿。 相互缠应该指的就是她和原主,命悬一线……应该是指观星台吧?那么终如愿又是什么? 原主的愿望是什么?回到现代?还是…… 季月欢陡然心中一凉,因为她想到一个不可思议可能。 原主的愿望……总不能是把她带到这个世界吧? 恍惚间她又想起之前的梦。 梦里有个小女孩儿一直在叫她的名字。 那个稚嫩的声音说: 我不是季月欢,你才是。 难道那个梦……不是因为她贪恋季家人的美好而自我编造的幻觉,反而,是真的? 季月欢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月欢?季月欢?” 祁曜君的呼唤将季月欢勉强拉了回来,她回过神,见祁曜君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梦这种事情毕竟太过虚无缥缈,季月欢不好说,她只是勉强扯起嘴角,“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客气?” 他抬手揉了揉季月欢的头发。 “这件事交给我,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等我的消息,好不好?” 季月欢眸光闪动了两下,终究还是点头,“好。” 祁曜君长舒一口气。 “既然已经明确了身份,那我之前的大部分猜想应该都可以得到证实,现在我们来解决第二个问题。” “嗯?”季月欢没反应过来,还有什么问题? 就见祁曜君看着她,“之前有段时间,我分明觉得你的状态好了很多,但上次季家人进宫之后,你又一下子回到了最初,为什么?” 季月欢沉默。 倒不是她不说,而是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祁曜君似乎也看明白这一点,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脊,“好,不用你说,我来猜,你只管告诉我对或者不对就好。” 在季月欢空茫茫的目光中,他缓缓开口: “你一心求死,除了你不适应这里之外,也因为你愧对季家人,你总觉得占据了他们女儿的身体的你,像个小偷,是不是?” 这男人,真的聪明到可怕了。 第351章 季月欢缓缓闭上眼,一滴泪水自眼角滚落。 “难道不是吗?”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我不是他们的女儿不是他们的妹妹,却贪恋他们的好,那些礼物分明都是给原主的,没有一样属于我,我就是小偷,卑劣……” “不是的!” 祁曜君冷言打断。 第429章 受害者 他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季月欢,你不是,你也为季家做了许多不是吗?” 季月欢茫然地睁开眼。 “我为季家……?” 她做什么了? 祁曜君抱紧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冷宫那件事之后我问过南星,当初观星台苏醒后的你是不是自戕过,虽然南星没说,但她当时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 “季月欢,你没有求生欲,你一直想死,那会儿我也还没有注意到你,你完全有一万种方法自杀,但你最终放弃了,我猜是因为南星告诉你,宫妃自戕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怕连累季家人。” “你分明才刚到这里,季家人跟你非亲非故,你甚至连他们的面都没有见过,完全可以不顾他们的死活,但你为了他们,还是逼着自己活了下来。” 祁曜君说到这儿,自己眼眶也红了。 他有时候庆幸她的善良,又心疼她的善良。 “季月欢,我记得你说过,你厌倦活着,你说你活着就像一条上岸的鱼,连呼吸都是痛的,但你为了他们,情愿让自己痛下去。” “你最开始放弃寻死的动机,不是贪恋他们的好,只是想让他们活而已。” “已经够了,季月欢,能做到这一步,你已经不欠季家人什么了。” 季月欢茫然地抬起头。 “是……这样吗?”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是这样。” 祁曜君笃定道,“观星台只是一场谁也没能料想的意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又为什么要由你来承担一切?季家人就算要怨,也该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怨兰馨儿也好,怨我也罢,甚至可以怨天,唯独怨不到你身上去。” 他的声音到这里颤抖了许多。 他说: “季月欢,你忘了吗,你分明也是受害者。” 听到这一句话,季月欢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眼里滚落,她忽然之间,嚎啕大哭。 是,她怎么忘了,她是受害者啊。 分明是季和这个混蛋犯错毁了郑曼,而她恰在此时降临人间。 可所有人都在说,要不是她,郑曼早就跟季和离婚了,也不会后来闹得那么难看。 分明是季和这个人渣将她在野外丢弃,小老头只是心善,才将她从冰天雪地里捡了回去。 可所有人都说,要不是她,小老头和季和不会父子反目。 她被冻伤了身体,不辨冷热。 可所有人都说,她是怪物。 在长长久久的指责声中,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受害者的身份,连她都认为自己有罪。 可她错在哪里? 分明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所愿,又凭什么要她来背负所有的罪责? 太久了,季月欢背负那些声音太久了。 久到已经根深蒂固,直到今天祁曜君开口。 他宛如一剂突如其来的猛药,深深扎进她的筋脉,势要将那些埋藏在她内心深处早已腐朽的根系,连根拔除。 痛。 那些腐朽的,烂在她骨血里的东西被拉扯而出,痛楚蔓延四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痛。 痛彻心扉。 可这样的痛又和以往的所有都不一样。 以前的痛或许不尖锐,但绵长,她知道那些东西会伴随她一生,无穷无尽。 但现在,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痛过之后就好了。 刮骨疗毒,不过如此。 季月欢哭了很久,祁曜君也陪了很久。 直到她哭得累了,一双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声音更是嘶哑,半晌才抽噎着说了一句: “谢、谢谢……” 祁曜君垂眸瞧了她一会儿,随后温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 细细密密的吻扑散开来,直到她脸上的泪痕不见踪迹。 “心里有没有,好受些了?” 说好受也谈不上,但她确实轻松了很多。 一块长久压在肩上的巨石被挪开,即便她还暂时直不起腰,但也足够她喘息。 她闭了闭眼,略微平缓了一下,才再度看向祁曜君,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还有一点。” “嗯?” “你知道吗?季家人一直有意给季天骄改命,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但我隐隐感觉,我或许……是改命失败的产物。” 她苦笑,“祁曜君,或许你不会明白,我真的厌恶作为一个失误活着。” “可那不是你的失误。” 祁曜君的手钻进了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季月欢,就算是失误,那也是季家人自己的失误,便让他们自己承担后果去,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是那句话,你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你才是受害者。” 他说到这儿,扣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他沉沉地垂下眼眸,望着她。 “但是季月欢,你既然已经出现在我面前,我便不会再放你回去了。” 季月欢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好像在这件事情上,他真的很紧张。 她垂下眼眸。 “我也回不去了。” 她的尸体早就被带走,这会儿估计,能用得上的器官都捐出去了吧。 她哪里还回得去? 祁曜君不是听不出她的失落,但他仍旧自私卑劣地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害怕的,怕她像突然降临一般又突然消失,届时他连寻她都没有途径。 “那便留在这儿,季月欢,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既然上天让你替代了原来的季天骄,你就该顺应天意,你并非只是享受这个身份带给你的便利,你也承受了这个身份带给你的事端,一切都是公平的,你不欠谁。” “若是没有你,或许这具身体早死了,季家人也伤心欲绝,而现在你活着,你应该替她孝顺父母才是,我想她若是在天有灵,也会感激你的,不是吗?” 说到这儿,季月欢再度露出一脸苦笑。 既然前头祁曜君已经猜到了那么多,那她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不是的,祁曜君。你也说了你的存在只是我原来世界的某个话本子的角色,原主也是那本书的角色之一,在那本书里,我清楚地知道,她会在两年后死……” “所以,这就是你敢跟我立下赌局的原因?”他打断道。 季月欢抿唇,点了点头。 “那就不要管。” “不要……管?” 祁曜君颔首,“对,不要管,接下来你好好活着便是,剩下的都交给我,季月欢,我知道你很累了,累就休息,反抗命运这种事,交给我。”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第431章 私房钱 季月欢的手指一点点蜷缩起来。 不得不说,祁曜君的提议让她有点心动。 换成任何人来跟她说所谓的人定胜天,季月欢可能都会嗤之以鼻。 但祁曜君不同,他是男主,是整个世界的核心,他拥有绝对的气运,或许……他真的可以? 可是…… 大概是看出了季月欢的心动和犹豫,祁曜君又加大筹码。 “若是还是过不去季家人这道坎,等这次你父亲的事解决,我找个机会把季家人召进宫,我陪你坦白。” “……坦白?” 季月欢不是没想过这条路,但……或许越是在意便越是小心翼翼,她贪恋季家人的好,总不敢去破坏。 她原计划是在两年后,看看她和祁曜君的赌局到底谁赢,如果她赢那她便顺着原著剧情死去,如果她真的活下来了,便向季家人坦白。 现在……要提前吗? 祁曜君捏了捏她的手,无声将力量传递给她。 “是,坦白,若他们接受你,那你心中的担子便可以卸下一大半,若他们不要你……” 祁曜君抿唇,一字一顿,“我要。” 季月欢没来由轻笑出声。 祁曜君被她笑得莫名。 “你笑什么?” “祁曜君,你听听这话,像不像那些小说……我是说话本子里,穷小子爱上富家千金的剧情?穷小子跟大小姐说‘我去跟你父母提亲,他们接受最好,不接受我就带你私奔’。” 季月欢本来只是开个玩笑,结果没想到祁曜君的表情一下变得很臭。 每次季家人豪掷千金的时候,他就老有种穷小子娶到富家小姐的感觉,这会儿还被她点出来,俨然有点儿被戳到痛脚的意思。 第352章 他憋了半天,从袖中取出一枚印章塞进她的掌心。 季月欢一愣,“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私印,凭此印,你可以随意进出我的私库,”他说到这儿还别扭地抿了抿唇,“肯定没法子跟季家比,但也是我的全部了。” 季月欢:“……” 她想起之前二哥说想跟季夫人学怎么偷皇帝私库的时候,季夫人当时满脸的自信,“偷什么偷?我们天骄想要什么东西还需要去偷?自然是等着对方主动送啊。” 这下真送了。 她有点受不了,额头抵着他的肩膀闷笑起来。 祁曜君脸有点挂不住,虎着一张脸,“不许笑话我!” 季月欢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揉了揉自己的眼角,这一会儿大哭又大笑,她感觉自己跟个神经病一样。 她把手上的印章给祁曜君塞了回去,“你干嘛啊,我又没说要你的私房钱,开个玩笑,怎么还较真起来了?” 祁曜君却不收,“给你你就拿着,这也算是我给你的底气,万一……” 他及时打住,没有说下去,只是伸手去抱她,“要带富家小姐私奔,总不能一点本钱都不出。” 季月欢知道他指的是,一旦季家人真的不接受她,她不至于一无所有。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她摇头,“坦白的事不急,还是等你赢了赌局再说吧。” 太早坦白不是一件好事,季家仁善,万一接受了现在的她,结果最后祁曜君却没能抗衡剧情的力量,那无异于让季家人再经历一次别离。 她失去过小老头,正因为知道失去有多痛,所以不想让他们体会两次。 祁曜君约莫也明白了她的顾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意识到这并不是季月欢信不信任他的问题,而是另一个世界的遭遇,让她对命数这种东西,有着本能的畏惧。 “好,不急。” 他总会证明给她看的。 祁曜君只是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但是,答应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认真地去生活,好吗?”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在努力了。” “嗯?” “我现在不是每天都往图……藏书阁跑嘛,我只要有点儿事情做,就不会那么想死。” 祁曜君想想也是。 “好了,”季月欢从他怀里钻出来,揉了揉眼睛,“今天又吵架又闹腾的,好累啊,我要去睡觉了。” 祁曜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季月欢本来想说“你可以走了”,被他这么盯得莫名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你、那什么,你晚饭吃了吗?” 祁曜君:“……没有。” 他那会儿气都气饱了,哪里顾得上用晚膳。 季月欢扬了扬眉,一脸的义正辞严,“这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快去吃晚饭吧别饿坏了。” 嗯,她多关心人啊,才不是用完就甩呢。 祁曜君没动,还是眼巴巴地瞅着她。 “吃完还能来吗?” 季月欢真是受不了他这个眼神,扶额半晌后别过脸去。 “……随便你,反正你来的时候我都睡着了。” 确实。 等祁曜君回去用完晚膳批完奏折,已经是亥时。 崔德海轻声问,“皇上,今夜还宿在龙吟宫吗?” 祁曜君思索片刻,随后“嗯”了一声。 直到他沐浴更衣,龙吟宫伺候的宫人悉数退下,祁曜君才纵身往未央宫去。 ——不看着她又不踏实,大张旗鼓地摆驾又扰她清净,也只有这法子了。 莫名想起白天她那句“不怕花瓶砸你脑袋了?”,祁曜君将手搭在窗框上时,后脑勺还隐隐作痛。 不过下一秒又挑眉。 窗栓没栓。 虽然知道季月欢多半是心疼被他撬坏的窗户,但…… 不管,祁曜君默认她就是特意给他留的窗户。 嗯,她在等他。 心头的郁闷散去不少,他关上窗户,又用内力驱散身上的寒气,这才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拥她入怀。 这一晚,祁曜君又做了一个关于她梦。 但如果可以选,他情愿自己不曾做过这个梦。 第432章 请假 “季月欢!你这个月的业绩又没达标!你就准备拿着那点儿底薪混日子是吧?” “不,不是的!” 祁曜君看到季月欢站在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面前,眸露哀求,“经理,我、我只是还没有适应,这个月我努力,这个月我一定会达标的!” “还没适应?你都进公司两个月了!我特么当初怎么只用半个月就适应下来了?第一个月就给公司创造了吧啦吧啦……” 男人发了好大的火,长篇大论骂了季月欢许久。 季月欢也不反驳,只是不停地认错。 直到男人骂累了,他才一脸烦躁地挥了挥手: “滚滚滚!这个月业绩再不达标,就赶紧给老子滚蛋!呸!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男人转身离开,季月欢站在原地长舒一口气,但脸上仍不掩沮丧。 却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季月欢看到来电显示,疑惑地皱起眉。 因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刚想挂断,但是注意到前四位的区号有点眼熟,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老家那边的。 她脸色一变,当即点了接听。 电话里传来陌生的女声: “你好,这里是君临县县医院,请问是季容棋的家属吗?” 季月欢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你好我是!” “啊是这样,你家老爷子今早出门的时候摔倒了……” 对方才说到这里,季月欢便赶忙问道:“怎么会忽然摔倒?怎么样?他有没有摔到哪里?” “噢,您先别紧张,人还好,摔得也不严重。” 季月欢刚要松口气,又听对方说: “严重的是老人的眼睛,他的白内障已经到了中期,已经出现继发性眼内炎症,再不进行干预治疗的话很有可能引发青光眼,我们这边的建议呢是进行手术治疗,不过老人是被附近村民送来的,问了一圈都没有亲属,最后在他的手机里找到唯一的联系人,这才联系到您,您看下您方便来医院吗?” 白内障。 青光眼。 先前站着挨骂许久都没吭一声的季月欢,此刻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她连连点头,“好、好,我马上,我马上就回去,不过我在外地,我,我尽快!” 她有些语无伦次,好在电话里的医生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示意她不用着急,老人现在在医院住着,一切安好。 挂断了电话,季月欢擦干了眼泪,刚到办公室门口,敲门的手却又顿住。 她抿了抿唇,经理才刚发了火,她这个时候请假显然不是好时机。 但是…… 季月欢闭了闭眼,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敲了门。 “进。” 季月欢推门进去,中年男人一看到她脸色就不太好,“又干嘛?” 季月欢诚恳地给经理鞠了一躬: “对不起经理,我刚刚接到电话,我……我爸那边出了点事情,我能不能请几天假……” “砰!” 季月欢话还没说完,经理已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请假?你看看你上个月的业绩,你还有脸请假?你刚刚怎么说的?努力?啊?这就是你的努力?开口就是请假?别以为我不懂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啊,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了,说两句就想请假,还把你爸生病这种借口都搬出来了?还当这是学校呢?你怎么不说你要去扶老奶奶过马路?” 中年男人又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最后大骂,“真当公司给你混日子来了?能不能干?不能干别干!” 季月欢已经哽咽了,她摇头,“不是的,经理,我是真的有事,我回来一定……”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在职场,眼泪并不能博取同情,只会增添对面的怒火。 中年男人看着她就来气,“哭哭哭,哭什么哭?我骂你了吗你哭什么?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还想出来赚钱?趁早滚回家去!要请假是吧?我让你请个够!去找人事,马上办离职手续!明天起别来了,想回家多久回多久!” 季月欢垂在身侧的手不断收紧,最后再度深鞠一躬,“好,谢谢经理。” 她没时间跟对方耗,她此刻只想回家。 季月欢转身出门,任由身后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咒骂。 她在人事给她办理离职手续的时候买了最近的回家的机票,随后用最快的速度签了字,当即赶往机场。 人事姐姐在后面提醒,“诶!月欢!你工位东西还没收!” 季月欢头也不回,“我回头找人过来帮我收!” 第353章 出了公司,季月欢一边打车,一边犹豫着,还是给谢宇打了电话。 “欢姐?” “那个……谢宇,你这两天有时间吗?” 听到这个名字的祁曜君,浑身一震。 电话里的人听出她声音不对,当即问,“有的,怎么了?” “我……我有点事儿需要回家一趟,我离职了,但我这会儿着急去机场,你……你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到公司,把我工位上的东西收一下,我等下把公司地址发你,就,东西先放你那边,等我回来再找你拿。回头我请你吃饭。” 她说话实在有些语无伦次,谢宇听得直皱眉。 “不是,欢姐,什么回家,什么离职?这家公司你不是才入职没多久吗怎么这么快就离职了?你只是回个家不到辞职的程度吧……” 季月欢的车正好到了,她一边上车一边对谢宇道: “事情比较复杂,总之我手续已经办完了,你帮我去拿一下东西就好,可能有点麻烦你,对不起……” “不麻烦!”谢宇赶忙打断,他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不问了,我待会儿就去,你别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好,谢谢谢谢,谢谢你。”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宇却听出几分颤抖和哽咽。 可他终究没敢再追问,电话那头也已经挂断。 他抬头看了看面前只写了一半的文档,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随后重新戴上,将文档保存后,起身往主管的办公室走去。 “林哥,我下午请个假。” 第433章 追 被叫做林哥的男人挑眉,“哟,稀奇,万年不请假的臭小子竟然还有早退的一天?” 谢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看在我平时兢兢业业的份儿上,行个方便呗。” 林哥眯起眼,像是想到什么,笑道,“啧,瞧你这副不值钱的样子,跟你那个白月光有关?” “哎呀你别问了。” 谢宇之前悄悄拍过季月欢的一张侧影照留做了手机壁纸,后来无意间给林哥看到,林哥就打趣说,哟,没想到他女朋友这么漂亮。 谢宇哪敢承认,就赶紧说不是。 但林哥是个很老辣的男人,只是看了看他的表情,便点了头,“看来是没追到手,暗恋对象?白月光?朱砂痣?” 直到把谢宇逗得憋不出一个字,林哥才笑吟吟地收了声。 现在看谢宇的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又笑话了两句,他这才摆摆手,“得得得,去吧去吧,反正手里那个案子也不是很急,周五之前给我就行。” “好嘞,谢谢林哥。” 谢宇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顺着季月欢发给他的地址,找了过去。 跟前台说明了情况之后,人事下楼来接他。 对方是个很健谈的姐姐,看到谢宇后挑了挑眉,“你是月欢的朋友?” 谢宇连连点头。 人事暧昧地朝他眨了眨眼,“真的只是朋友?这么俊的朋友可不多见。” 谢宇红了脸,摆手说真的只是朋友。 平心而论,谢宇的长相说俊俏实在有些勉强,他的皮肤天生比别人黑一点,五官不出彩,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普普通通的黑框眼镜,个子高高瘦瘦,只能说不丑,但也谈不上帅。 他很明显应付不了这种打趣和调侃,站在电梯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局促。 人事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开个玩笑,月欢的东西应该不多,辛苦你了。” 谢宇听到这儿,才想起什么,试探性地问道: “那个……姐姐,你知道欢姐为什么离职吗?” 人事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后避过谢宇的眼睛道,“好像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吧,她爸生病还是什么?具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说要走,我也很意外。” 彼时谢宇也没有察觉到人事的异样,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缩了起来。 家里出了事? 他这方面了解得不多,欢姐很少在外讲她家里的事,不过隐约记得之前大学她摔断腿那次,好像听她班主任说她家里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爸爸。 年纪很大…… 谢宇眼皮一跳。 他又想起季月欢当时电话里慌乱的语气,她在他眼中大多时候都是冷静又理性的,他很少见她这么惊慌失措。 谢宇抿了抿唇,又觉得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还是先帮她把东西拿回去再说。 她的东西确实不多,一些文具,一个可爱的杯子,还有两个笔记本。 他最后清点了一下,确认没什么遗漏,这才离开。 直到将所有东西都带回家,他才给季月欢打了电话过去。 但这一次是无人接听。 他算了算时间,这会儿她应该上飞机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宇的眼皮直跳,他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思索半天,忽然想到什么,打开自己的电脑,翻找起他和季月欢的聊天记录。 隐约记得之前欢姐找他帮忙看过合同,当时合同上有她的户籍地址来着。 很快,谢宇找到了。 他用手机将地址拍了下来,随后搜索了一下过去的路程,发现有点麻烦。 是个小县城,飞机没有直达,还要转大巴。 而且飞机票还挺贵。 谢宇咬咬牙,犹豫再三,还是下了单,随后火速收拾行李,赶往机场。 好不容易几番周折到了君临县,谢宇傻眼了。 季月欢身份证上的地址信息是:xx省xx市君临县莲义乡西牛村三组11号。 可不管谢宇在导航上怎么输,愣是找不到西牛村。 他只能找路过的人问,但谁都说没听过。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茫然地在车站一遍一遍给季月欢打电话。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电话里传来季月欢疲惫的声音:“谢宇?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那个,月欢,”谢宇紧张地握紧了手机,他生平还是第一次做如此出格的事情,他咽了咽口水,“我,我到君临县了,你家在哪儿,我,我来找你。” 季月欢一愣,随后不可置信,“你怎么找来的?!” 她应该没跟谢宇说过吧? 事实上因为对这个地方的排斥,出去之后她几乎从不对人提。 谢宇尴尬地解释了一下,最后道:“但你身份证上写的西牛村,我问了好些人都说没听过……” 季月欢按了按眉心。 “因为村子几年前就改名了,我身份证没更新。” 她身份证没丢过也没到期,只要她不去换,身份证上的地址就还是原来那个。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既然他都到了,再把人赶回去也不现实。 “现在叫凌云村,你导航应该就能看到。” 谢宇见她没赶自己走,心头一喜,连忙点头,“好好好,那……进村之后我要怎么找你?” 既然村子都改名了,那门牌什么的多半也重新改了,那个三组十一号应该也不对,谢宇决定问清楚。 电话那边不知道谁叫在叫她,她随口应了一声马上之后对他道: “爷爷醒了我得先去陪他,你反正找凌云村就好了,进村之后报我名字,整个村子没人不认识我。” 彼时谢宇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季月欢是村里的榜样什么的,再加上季月欢长得好看,她的容貌在一个小村子应该很少见,知道的人多也正常,所以也没多问。 直到进了凌云村,他一连问了好几个人,所有人都告诉他,他们村没有季月欢这个人。 问第一个人的时候,谢宇还在想可能季月欢出门几年有人忘了,也能理解。 可当问到一个老人,那老人信誓旦旦,凌云村就那么大点儿,他连村里谁家养了几头猪都知道,他打包票,村里绝对没有一个叫季月欢的人,他的心才沉了下去。 他忍不住再一次给季月欢打电话。 打到第二个季月欢才接,“谢宇?你到了吗?我……” “欢姐,”谢宇的语气有点儿不好,他苦笑,“我知道我不经你同意就跑来找你是我不对,你生气归生气,但也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好吗?我是真的担心你。” 第434章 撒火 季月欢皱眉:“你在说什么?我没生气啊,我惩罚你什么了?” 谢宇见她还装傻,有点儿生气了,“季月欢!你还在骗我!我到凌云村了!他们都说村里根本没有一个叫季月欢的人!你不是耍我是什么?” 他说完也觉得自己语气太差,又软了下去,近乎乞求,“欢姐,别玩儿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季月欢沉默了两秒,忽然笑了一下。 谢宇一怔,直觉那笑声听着不对劲。 张了张嘴想说话,听筒里传来她冷漠的声音: “我没骗你,我只是忘记跟你说我也改过名字,我户口上得晚,十岁才改的名,以前那个名字他们叫了十年,叫顺口了,他们不记得我的新名字。” 第354章 “那……” “你直接问野鸡尾的家在哪儿他们就知道了。”季月欢不等谢宇问便给出了答案,随后将电话挂断。 谢宇听着耳边的忙音,没来由一阵心慌。 他总觉得,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她刚刚说什么?野鸡尾? 是这个名字吗?还是他听错了?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叫这样的名字? 他迟疑着,又问那个老人: “那个,老爷爷,您知道……野鸡尾的家在哪儿吗?” 那老头儿一愣,随后笑开,“原来你是来找野鸡尾的,早说啊,哦对,隐约记得那丫头好像是改过名字……你啊顺着村里大路一直往里走,走到第三个岔路口的时候右转,会看到一条上山的小路,她们家在半山腰上,具体的你去了再找人问就知道了,村里人都知道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谢宇却并没有想象的开心。 因为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欢姐她真的叫野鸡尾…… 他忍不住问:“爷爷,你们为什么会叫她野鸡尾?不觉得……” 谢宇从来是个礼貌有加的人,这是第一次,他对一个陌生的老人直接质问,“不觉得这对她一个女孩子来说很冒犯吗?” 老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冒犯什么?她就叫野鸡尾,觉得冒犯你跟她爹妈说去,跟我撒什么火?” 谢宇一下子噎住。 想起方才欢姐说她改过名字,他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我……抱歉……我能不能问一下,她以前……叫什么?她总不能姓野吧?” 老人仰头望了一下天,像是在回忆,“嘶……对啊,叫什么来着?野鸡尾叫惯了,叫什么来着……叫……啊!” 老人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什么,伸出粗糙的手指指向不远的一处墙根儿,那里正生长着几根狗尾巴草。 “对,想起来了,叫那个那个,季尾草!狗尾巴草嘛哈哈哈哈……” 即便已经看过那段过去,如今再听这些人提起,祁曜君依然感觉心脏处痛得他无法呼吸。 老人说着兀自笑了起来。 但谢宇却笑不出来。 季尾草。 “怎么……会是这样的名字?” 老人哼了一声,“问她妈去啊,她那娼妇妈起的名字,估计自己都不知道这丫头是谁的种,所以胡乱起呗,季家可被这女人害惨咯。” 他兀自感叹着,谢宇紧锁的眉心却始终化不开。 最后一句……是他的错觉吗? 他怎么觉得老人口中的“这女人”,不是指的季月欢的妈妈,而是指……季月欢。 错觉吧。 他出神间,老人又朝他望了过来,上下打量他,随后眯着眼睛笑: “野鸡尾这么些年可从来没有带男人回来过,你是她对象?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她妈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晓得跟多少男人上过床,你跟她……” “够了!” 谢宇一双拳头我的很紧,大声打断。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他瞪着一双眼睛,素来老实巴交的一张脸上青筋暴起。 老人却并没有被他的架势吓到,只是嗤笑一声,“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随便你。” 谢宇抿紧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如季月欢所言,当询问的名字变成野鸡尾之后,几乎没有人不认识。 只是每一个人在回答谢宇的问题之前,都会先用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他一眼,随后又露出和那老人一样的怪异笑容,给他指明方向。 谢宇越走,脚步越是沉重。 他从来不知道,那么好的欢姐,居然在自己的老家,会承受那么多的恶意。 难怪她不曾提起她的家乡,难怪当初大学,她寒暑假都极少回家。 谢宇按着指引走到那幢门前铺满木头的瓦房前,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他一直知道欢姐的家境不富裕,毕竟她大学大部分时间都在勤工俭学,他和欢姐认识也是在一次志愿服务中,可他从来不知道,欢姐的家居然破到……连基本的水泥平房都算不上。 老旧的砖瓦房,抬眼可见瓦片上厚厚的青苔,墙上的白砖也早已斑驳,布满岁月的痕迹,木门上贴的门神也褪了色,没有锁,似乎只是虚掩着,刚好一阵风吹过,门板嘎吱作响,又开了手掌宽的一条缝。 像是上个世纪遗留的产物,与周遭两层、甚至三层的楼房格格不入。 说是早已遗弃的仓库他都信,可这居然是……欢姐的家? 他有点不敢相信。 刚好隔壁有人开门出来,他还是决定上前,跟对方再确认一下。 “你好……” 那人望过来,谢宇发现对方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板寸头,皮肤比他还黑,长得一脸凶相,看着就不好招惹。 “做什么?”那人开口语气就很不善。 “请问这里是野鸡尾的家吗?” 谢宇原本以为这人的反应会和自己之前见过的村民一样,结果对方听完脸色一变,抄起门边的扫帚就朝他冲了过来,一脸的凶神恶煞: “啥子野鸡尾!你小子哪个啊?mmp看你长得人模狗样嘞,是吃屎长大的吗嘴巴这么臭?” 第435章 朋友 谢宇一边躲着中年男人的扫帚,一边觉得冤枉。 他也不想喊出“野鸡尾”三个字,但不知道是不是欢姐很少回来的原因,村里人好像都不太记得季尾草这个名字,他每次开口问的时候,对方都要愣半天,然后挠头反问“你找野鸡尾?”。 接连遇到三个人都这样,后面他实在不想再耽误时间了,这才直接开的口。 谁能想到一路过来都很顺利,却在最后关头翻了车。 他一边躲一边解释,“不、大叔不是,我是欢姐的朋友,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她家,我一路过来听村里人都这么叫,所以我才……对不起大叔,我错了!” 赵成刚听到这话,这才将信将疑地收了手,狐疑的目光再度上下打量谢宇。 “真的?你真是小草的朋友?” 谢宇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跟欢姐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她……我,我听说她家里出事,就过来看看……” 他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无奈道,“我是一路打听过来的,但是这里看着,好像没人在家的样子。” 赵成刚“哦”了一声。 “季叔住院了,小草这会儿在医院照顾他呢,估摸着看你一路奔波的,也不好你太劳累,所以让你过来先在她家安顿一下。你直接进去吧,门没锁。” 谢宇有点呆,“啊?直、直接进?这、这不太好吧?” 赵成刚笑了一声,冲他摆手,“有啥子不好嘞?家里家徒四壁,除了木头还是木头,还怕你偷不成?” 谢宇又沉默了一下,想想也是。 赵成刚看到他眼底的心疼,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季叔应该暂时出不了院,小草肯定顾不上你,你饿不饿?俺刚做了饭,要不你来俺家吃点儿?” 谢宇连忙摇头,“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我不饿,我在车上吃了。” 这话当然是假的,他一路过来又是担心她出事又是怕自己突然出现惹她生气,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挤作一团,根本没空吃东西。 但他确实也不饿,因为没什么胃口,他现在只想知道她怎么样。 赵成刚见他拒绝也不强求。 “那行,俺也把门给你开着,你要是饿了就去我那儿把饭菜热一下凑合吃吃,我得去给小草送点饭,这孩子突然回来也不打声招呼,打小吃饭就不规律,没人看着她都不晓得吃,唉……” 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将扫帚放回原位,又从屋里拎出一个饭盒。 眼见对方要走,谢宇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叫住了对方,“那个,叔,我能跟你一起去吗?那个,我,我想去看看欢姐。” 赵成刚看了他一眼,眼神再度柔和下来。 “嘿,你这小伙子,喜欢小草吧?” 谢宇一张脸顿时爆红,“没、不……” 他下意识否认,但一想到面前这人应该是欢姐的长辈,他垂在身侧的拳头又缓缓攥紧,“我……是。” 赵成刚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笑了笑,“行,那你跟我来吧。” 他一边走,一边絮叨,“小草这些年一直一个人,我跟季叔都急坏了,我就说我们小草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没人喜欢嘛?你来了好,来了好啊,季叔年纪也大了,等下要是看到你,指定高兴嘿嘿……” 谢宇闻言赶忙摆手,“不、不是的,叔叔,我、我跟欢姐现在还是普通朋友,你待会儿可千万别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她会不高兴的。” 赵成刚也似乎是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 “害,她啊,就是……” 第355章 谢宇眼巴巴等着他说下去,但赵成刚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好,最终还是及时打住,反倒转移话题问他: “不说这个,你跟我们小草认识多久了?” “啊,我们大一就认识了,那会儿我们一起去动物园做志愿,刚好那天带我们的学姐生病,欢姐因为之前去过,算是我们这一批里有经验的,就临时当了组长,欢姐很好的……” 从季月欢的家到医院,步行要将近两个小时,谢宇便一路都在跟赵成刚讲季月欢大学时候的事。 分明是不善言辞的一个人,聊起季月欢,颇有些滔滔不绝。 赵成刚似乎也对季月欢的大学很感兴趣,一直耐心的听。 祁曜君也在听。 虽然里面有很多内容他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从中想象季月欢的过去。 在谢宇的视角里,季月欢开朗,爱笑,耐心,又乐于助人,做事有条有理,又刻苦,成绩也优异,简直完美到了极点。 祁曜君应该遗憾他未能参与这些过去,可比起遗憾,他更多是心疼。 因为知道她的过去,因为知道她一路走来有多艰难,所以他更加知道她所谓的开朗爱笑都是假象。 她曾亲口跟南星说,“我笑累了,可以给我留一点不开心的权力吗?” 那时他以为是针对他。 如今想来,那分明是在说她前世今生的总和。 开朗才能招人喜欢,爱笑才不会让人敬而远之,她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想要融入所有人。 但似乎,还是失败了。 祁曜君无从更改她的过去,但他想,往后一定要让她更随心所欲一些才行。 眼看到了医院,谢宇也适时地止住了话头,重新变得局促和忐忑。 赵成刚知道季容棋在哪儿,进医院后熟门熟路地带谢宇去找病房。 可还没走进去,两人就听到季月欢有些崩溃的声音。 “为什么不手术?你到底在犟什么?你有医保可以报销,毕业这两年我也不是一点钱没攒下来,手术钱是够的,你不要担心这个,你答应我去做手术好不好?不然这样我怎么放心再出去打工?我一个人在外面你都会担心我感冒着凉,你这么大的事,难道我不会担心你吗?你还一直拖,你……” 她越说越是哽咽,然后是同病房的其他人的劝慰声: “哎,小姑娘你别哭啊……” 赵成刚跟谢宇对视一眼,还是推开了病房的门。 季月欢下意识看去,见到两人,脸色变了一下,她抬手狠狠擦了一下眼泪,开口问: “你怎么来了?” 第436章 说的什么胡话 毫无指向性的一句话,谢宇完全不知道是在跟他说话还是跟他旁边的大叔说话。 赵成刚一脸的尴尬,举了举手里的饭盒: “我,我给你做了点……” “没跟你说话。”季月欢冷冷地打断。 一见季月欢对大叔的态度,谢宇心头顿时慌乱。 这……怎么回事?欢姐跟这个大叔关系不好吗?那他刚刚跟对方讲了那么多关于欢姐的事…… 谢宇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见季月欢朝他望过来,他赶忙道: “欢姐,我、我担心你,我打听到你家了,但是家里没人,我不敢自己进,刚好碰到这个大叔说要来医院看你,我、我就跟过来了。” 季月欢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本来就是想让你去我家安顿一下的,我暂时没空招呼你,你……” 她像是想到什么,又皱起眉,“这不是工作日吗?你请假了?” 谢宇心头直打鼓,事实上他只请了下午的半天,本来只是想给她拿一下东西,谁能想到得到的消息实在有点吓人,他心里着急,不免冲动,完全忘记请假的事儿。 但这个肯定不能说,要是让欢姐知道了,她一定会生气的。 说不定还会立马撵他走。 可是…… 谢宇看着季月欢通红的鼻头和红肿的眼眶,以及那满脸的泪痕,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么狼狈的她。 他不能走。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绝对不能丢下她,就这么离开。 于是他咽了咽口水,说道,“我请的年假,没、没事的。” 听到年假,季月欢松了一口气,但面色依旧不好看。 张嘴还想说什么,病床上的老人反倒是开口了: “幺妹,这位是?” 季月欢立马回头,见老人睁着一双眼睛,脸色顿时变了。 “你睁开眼睛干什么?不是说了让你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吗?” 老人挥了挥手,“哎呀,没事的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趁着这会儿眼睛还能看见,我多看看嘛……” “说的什么胡话!” 季月欢语气又急切了起来,“什么现在能看见,你要是听我的安心手术,以后都能看见!你,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别气别气!” 老人连忙闭上眼睛,语气无奈地哄,“真没事儿,而且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做不做手术的不都只有那么几年了嘛?何必折腾?真的,我好得很,我前两天还在给隔壁村儿的赵家打桌子嘞,我好……” “你还好意思说!” 季月欢生气,“医生都说了你的白内障已经到了中期!中期!如果不是今早突然眼盲让你摔着了,你还准备瞒多久?还打桌子?我不知道你?打着打着眼睛有什么不舒服就用脏兮兮的手去擦,医生也说你病情恶化这么快就是因为平时不好好保护眼睛,你还很得意是不是?” 她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老人实在嘴笨,叹了口气,又不敢睁眼,只能伸手摸索着拍她的手背,算作安抚。 谢宇也见不得季月欢哭,又心疼又无措,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试图转移两人的注意力。 “那个,爷爷好,我、我叫谢宇,是欢姐的朋友……” 老人闻言很高兴,树皮一样褶皱的脸扯开层层沟壑,嘴巴咧了个大大弧度,谢宇看到老人缺了好几颗牙。 “朋友?朋友好啊,我们幺妹终于有朋友了,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呢,小伙子,你吃饭了没啊?” “我在车上吃了的,爷爷,你身体怎么样?” “好着呢好着呢。”老人连连答应。 季月欢一听又生了气,“好个屁!” 老人无奈,“幺妹,女孩子讲话不要这么粗鲁。” 眼看说着说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同病房的其他人也跟着劝。 县城的普通病房,一间房四个床位,另外三个床位也都是老人,这会儿陪护的亲人都不在。 “小姑娘啊,你不懂我们这些老年人的,事实上你家老爷子说得没错,都这把年纪了,还动啥手术啊?” “就是,哪怕再年轻个十年,肯定都愿意手术的,可这八十好几的人了,身体也没什么恢复能力,营养也跟不上,说不定本来可以多活两天的,做完手术反倒没了……” 季月欢听不得这种话,捂着耳朵,“不会的!” 才说完就有护士来敲门,“哎哎哎,说话的声音控制一下,病人该休息了,不要围在这里。” 季月欢抿紧唇,应了一声后,一边鞠躬给病房其他人道歉,一边慢慢退出了房间。 谢宇见状也跟了出去。 赵成刚有些尴尬地把饭盒放床头,“季叔,俺弄了点吃的,俺放这,你和小草待会儿要是饿了,就凑合吃一点儿。” “好好好,刚子,辛苦你了。” “害,这哪儿的话。” 老人悄悄睁开眼,小声问,“哎,刚子,那个小伙子是咋回事?” 赵成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季叔,你先把眼睛闭上,闭上了俺就跟你讲。” 老人立马听话地闭上眼。 病房外。 季月欢没有走远,只是在走廊找了个空的长椅坐下,双手抱着头,缓缓弯下腰,将脸埋进膝盖,随即轻轻颤抖起来。 虽然她极力压制,但谢宇还是听到了轻微的啜泣声。 他有些无措,犹豫了好半天,才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欢、欢姐,你、你别难过……” “其实我知道的……” 季月欢闷闷的声音低低传来,谢宇一愣,就听季月欢自顾自继续。 “他们说的我都知道,爷爷不肯手术,一方面是为了钱,一方面就是怕,他以前就经常给我讲谁谁谁进了医院后就没了,他很怕这个的……他总挣扎着,想多陪我几年……” 谢宇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无声地拍着她的背。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 “可是……可是他疼啊……” 她问过医生了,单纯的白内障不疼,可他每天忙活计,细小的木屑灰尘都往眼睛里聚集,已经引起眼内发炎,他已经疼了有一阵了。 到了后期演变成青光眼,他会更疼。 第356章 高龄老人手术危险她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不手术的话…… 他疼啊。 谢宇闻言,鼻尖一酸,眼眶也红了起来。 如此两难的选择,换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只能无声陪伴着。 不知道过去多久,季月欢的哽咽之声才渐渐消失。 她缓缓直起身子,转头看向谢宇,忽然开口: “谢宇,我们结婚吧。” 祁曜君和谢宇同时瞪大了眼睛。 第437章 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想法是突然间冒出来的,但季月欢觉得眼下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需要让小老头看到,她已经找到了所谓的依靠,这样他才会鼓起勇气愿意手术。 退一万步,哪怕他还是不愿意,至少她也要在小老头失明之前,看到她幸福。 谢宇被这忽然的消息砸得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半晌,他才磕巴着问,“结、结婚?欢姐,你……你认真的吗?” “嗯。” 季月欢应了一声,又看向他,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你愿意吗?” 但她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那双泪水还未干涸的眼睛里没有对婚姻的期待,只有一片空茫和死寂。 谢宇还是有点懵,半天没能开口。 季月欢眼帘微垂,“不愿意也没关系,我……” 再去找别人好了。 容貌是她唯一的优势,只要放低姿态,总能找到一个人跟她结婚的。 是谁都没关系。 可她话还没说完,谢宇便急切地打断,“我愿意!” 虽然理智上,谢宇知道眼下答应跟她结婚或许不是一个好主意,她还没有爱上他,他甚至都没有正儿八经表过白,他们之间连恋爱这个阶段都没有,直接谈结婚,多少有些草率,或者说,他多少有点儿趁人之危。 可是…… 他等了那么久,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或许他以后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也或许往后他需要为这个选择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是……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怎么样的代价,都没关系。 他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又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狂乱的心跳,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很是认真地重复,“欢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愿意。” 季月欢微微垂眸,额前的几缕碎发挡住她的眼睛,静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谢谢。” 只有旁观的祁曜君,浑身冰凉地站在那里。 结婚……? 是什么意思? 成婚吗? 祁曜君觉得自己可能理解错了,或许梦里的结婚是别的意思也说不一定呢? 可是…… 婚者,妇家也。 娶妇以昏时,妇人阴也,故曰婚。 这个字,难道还有什么其他解释吗? 祁曜君绞尽脑汁,试图从自己博览群书的大脑里翻找出旁的意思。 可随后,他的眼眶便有些发红。 他情愿自己的脑子里不曾有过那么多的学识,那他就可以骗自己,他找不到只是因为自己学识不到家。 可现在呢?他连骗自己都做不到。 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深夜,她半睡半醒间自然呢喃出的那四个字—— 谢宇,别闹。 祁曜君的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她第一次侍寝时的熟练,她对房事上的毫不避讳…… 是了,这才合理。 为什么他会因为昌风查到一个名唤谢宇的幼童,便选择性忽略了那些疑点? 她成过婚…… 若是在当时便让他知道这个消息,他或许会愤怒,或许即便不舍,也会忍痛放弃,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他已经无可自拔之后让他知道? 上天是在玩儿他吗?只要季月欢不说,分明可以骗他一辈子,可他却阴差阳错在梦里看到了。 一定要,对他这么残忍吗? 可祁曜君又想,比起他,上天对季月欢分明更残忍。 她一直都想让他放弃。 可她已经错失这个机会了。 望着眼前并肩坐在长椅上的两人,祁曜君只觉得心脏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并不独属于他。 或者说,若不是上天将她送到大曜,她或许……根本就不会属于他。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便一片空洞。 他之前怎么会以为自己的对手是晋王? 太可笑了。 无论晋王抑或宋冬杨,甚至危竹,哪怕他们三人联手,他都不会涌起如现在一般的无力感。 只有眼前这个人…… 争?他要怎么争? 他和对方甚至不处在同一个空间,他想跟对方堂堂正正斗一场都做不到。 哪怕对方容貌不如他,地位不如他,财富、武功、学识、手段……方方面面都差他一大截,那又如何? 在她最痛苦最无助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 光这一点,他就已经赢了。 祁曜君呢?他连触碰她都做不到。 战场上千军万马他都扛下来了,这是祁曜君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可上天像是有意要一点点碾碎他的骄傲,因为这个梦还没有结束。 他看着季月欢重新带那个男人回了病房,听她跟老人介绍那是她的恋人。 听那个男人磕巴着说他很爱欢姐,想要娶她。 听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让季月欢出去,说他要跟小谢单独聊聊。 季月欢犹豫地看了谢宇一眼,她知道谢宇是个老实人,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 谢宇鼓足了勇气冲她点点头,季月欢才缓缓退了出去。 病房恢复静谧。 老人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谢宇也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爷、爷爷,您,您想问什么?” 老人像唠家常似的,笑着开口,“小谢啊,别紧张,我听你叫幺妹欢姐,你多大年纪啦?” 这个问题让谢宇有点尴尬。 他垂下头,像个被老师训斥的学生。 “其实,其实我比欢姐大一岁。” 老人似乎很是意外,下意识睁开了眼,谢宇又赶忙叮嘱他合上,这才缓缓开口: “我……我成绩不好,欢姐是高考失利才上的现在这所大学,而我相反,我……我高三复读了一年,才勉强考上。” 他又说了一遍和季月欢初次相遇的经历,季月欢当时顶替了那个学姐带队,他那天出门前刚好忘记给手机充电,所以没有看群里的消息,一直把她当学姐,知道她叫季月欢之后,直接就叫了欢姐。 季月欢也没纠正,全程耐心地指导他活动怎么做,理性稳重得真的像个大姐姐。 后来回去给手机充上电后,才知道季月欢跟他同届,他赶忙加了好友,私信里跟她道歉。 季月欢也没生气,只说当时听他叫姐还以为他年纪小呢,一来二去两人就聊了起来。 反正从那之后欢姐这个称呼就沿用了下来,她不介意,他也没改。 原以为说了之后老人会生气,但是没有,老人很平和,依旧面带笑容,“好好好,大一岁好,大一岁好,我之前去庙里给幺妹算过命,八字先生说就得找个大一点的才好……” 两人聊了很久,老人虽然一直都是闲聊,但祁曜君知道,他在巧妙地套话。 谢宇憨厚也耿直,几乎老人问什么他答什么,老人的神色也越来越松弛,像是很满意。 因为谢宇很了解季月欢,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什么时候会生气,什么时候很拼命……认识五年多,他知道得不少。 最后老人握着谢宇的手,慈祥地道,“好孩子,以后我们家幺妹,就交给你了……” 第438章 有点难杀 祁曜君苏醒的时候,季月欢还睡着。 他垂眸盯着她的面容,长久地发着呆。 他其实很想叫醒她,问问谢宇是谁。 可是又想,有什么必要呢? 或者说,有什么资格呢? 他后宫女人无数,皇后,贵妃,贤妃,祝妃……一堆的莺莺燕燕,他膝下已经有两个女儿,眼下甚至还有一个女人正怀着他的孩子。 而那个男人虽然平庸,可他身边至少干净,也不会有危及到她生命的阴谋算计,他可以捧着一颗纯粹的心毫无保留地爱她。 自己呢?空有一堆的身外之物,却几次叫她涉险,他们之间掺杂了太多的利益纠葛,大半个月过去,他甚至还没把她名义上的父亲找回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祁曜君很清楚,跟那个男人比起来,他差劲极了。 怪她欺瞒吗? 事实上祁曜君太了解她了,她不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如果他真的开口问,她也绝不会否认。 她永远都是那样,对自己没做过的事据理力争,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坦坦荡荡。 第357章 她或许还会说,“如果你接受不了,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可是…… 祁曜君眼眶泛红,似有液体顺着眼角滑进他的鬓发。 来不及了。 她早已长在他的心上,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他割舍不掉。 “欢欢,你不爱我,到底是……” 到底是你没有心,还是你的心遗落在另一个世界,给了另一个人?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也不敢问。 而季月欢此时熟睡,他轻声的呢喃也飘散在空气中,除了他自己,无人听见。 环在她腰上的手,无声地收紧,但他依旧记得控制好自己的力道,不至于将她闹醒。 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他想起白天的季月欢说: 【祁曜君,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你骄傲,自信,从容,可是你看看你现在?】 是,他应该骄傲,自信,且从容,那才是她欣赏的样子。 “没关系,欢欢。” 他轻声开口,说给自己听,“若你没有心,那我便让它长出来,若你的心在别人那儿,那我便抢回来。” 只要她愿意活着,他就还有时间,漫长的岁月里,他总能越过那个男人在她心头的地位。 * 季月欢难得起了个大早,起身的时候看到身侧被褥的印记,又看了一眼关得完好的窗户,哼笑一声。 半夜爬床的狗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说开了的原因,季月欢卸下了心头长久以来的担子,连花衣给她梳妆的时候都说: “主子今日像是心情很好?” 季月欢捏了捏自己的脸,“嗯?这么明显吗?” 她也没咧嘴搁那儿傻乐吧? 花衣轻笑,“不明显,但是就是能感觉到,主子的眼神都明亮了几分,看着有些容光焕发的意味……” 她说着,微微弯下腰,凑到季月欢耳边小声道: “难道……是因为昨晚皇上来了?” 季月欢都顾不上她这暧昧的语气了,只是震惊,“……你知道?!” 花衣笑开了,“主子,不要小看我们,虽说皇上武功高强,但我们也不是吃素的,若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逃过我们的眼睛,如何保护主子安危?” 她们八个人每夜都有换班值守,祁曜君几乎踏入未央宫的那一刻就被发现了行踪。 她们顶多秉承着职业操守不去听墙角,但他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她们门儿清。 季月欢“啧”了一声,冲她竖了一根大拇指的同时,心里替祁曜君点根蜡。 好好一个皇帝不当,非要当采花贼,社死了吧。 花衣不依不饶地问,“所以……真的是因为皇上?” 季月欢想了想,“算是,也不算是。” 她只是感激白天那一通开诚布公,跟他晚上跑来非要跟她睡一个被窝可没什么关系。 花衣听不太懂,只当做是,无奈道: “那主子干嘛不让皇上光明正大地来,搞得跟偷情似的,昨晚守夜的正好是我和阿丑,阿丑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差点一包毒药就冲对方丢过去了。” 花衣想起来都后怕,要不是她眼睛尖而且手快拦住了阿丑,这姑娘弑君的罪名可没跑了。 季月欢呆住。 前有自己拿花瓶砸祁曜君脑袋,后有南星意图活埋,现在还有阿丑差点儿下毒…… “啧,”季月欢忍不住感叹,“男主不愧是男主,这小子真的有点难杀。” 什么叫逢凶化吉?什么叫遇难成祥? 参考祁曜君。 花衣:“???” 啊这,主子嘴里的“这小子”应该指的不是皇上……吧? 恰在此时,南星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小姐,李修媛和段宝林来了。” 第439章 常开不败 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季月欢还是连忙跑了出去。 李修媛看她跑来,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几分。 “迎夏姐姐,这么早,你们怎么来了?” 李修媛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无奈摇头,“出来迎我们做什么?虽说你这儿铺了暖玉,可到底外头风大,要是皇上知道了,指不定要怪我们了。” 她还记得上次跟蕊蕊在秋千架下与季月欢说话,皇上当时看她们的眼神可极度不友善。 “他就是小题大做,甭理他。”季月欢满不在乎地说道。 段宝林掩唇一笑,“这宫里,也就旭姐姐敢这么跟皇上说话了。” 季月欢冲她挥了挥手,“别这么客气,跟迎夏姐姐一样叫我月欢就好了。” 姐姐来姐姐去,她怪别扭的。 段宝林迟疑了一下,“……可以吗?” “有啥不可以的,我还不到十七呢,叫我姐姐多冒昧。” 李修媛失笑,又看向段蕊,“说得对,我听着也别扭,便这么着吧,月欢是个随性的人,不拘泥这些的。” 段蕊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 三人才一进屋,季月欢一边招呼她们喝茶,一边问,“你们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两人对视了一下,还是李修媛先开口: “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两日是我生辰,九嫔生辰可允许亲人入宫探亲,我给我娘写了信,让她进宫的时候多带点红豆酥,届时邀你一起尝尝,我娘亲的手艺可好了。” 季月欢愣了愣,“……你过生日?我怎么没听说?” 李修媛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戳她的眉心: “你当我是贵妃呢?这后宫能大摆生辰宴的,除去皇后便是贵妃了,其余人是没这个殊荣的。就连贤妃,也无非是生辰当日御膳房多做些山珍海味,我们么,能和亲人见面就已经很高兴了。” 难怪,她就说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她挠头,“完蛋,我现在准备生日礼物好像有点来不及?” 李修媛嗔瞪了她一眼,“我告知你生辰是惦记你那点儿礼物吗?” 段蕊也在一旁笑道,“月欢,李姐姐是不在意这些虚礼的,你哪怕来不及准备,好歹随便从库房里头掏一件来也是好东西,我可连掏都没地儿掏,若真论起来,我都不敢去了。” 李修媛这下连她也瞪了。 “说什么呢你俩?只要你们能来陪我说说话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说起来我那延庆宫月欢还没去过,肯定跟你的未央宫没得比,你可不许嫌弃!” “不会不会!” 季月欢连忙摆手,金碧辉煌的皇宫再破能破到哪里去? 她连地下室、城中村都住过,这又算什么? 李修媛开心道,“那便说好了,后日,我知你恋寝,所以不必起早,你反正随时来都可以,我娘亲看到你肯定高兴,上次中秋宴,你又是作诗又是据理力争,我娘亲当时就说你很有魄力,她可喜欢你了。” “啊?真的吗?” 季月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还以为那会儿全世界都会以为她发癫呢,居然还会有人喜欢吗? “真的!” 李修媛用力地点点头。 “我也是之前写信跟她讲你对菊婢的见解,才从她的回信里知道的。她还说你当日遇险,本来都自顾不暇,可当皇上追查凶手,抬了小太监上来要那宫女指认的时候,你却第一时间拦下了,主动上前查看尸体,还把尸体脸上的血迹都擦干净才叫那宫女来看,很明显你是怕尸体的骇人模样吓到那宫女,她说她当时就觉得你胆大又心善。” 李修媛说着,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可惜我当时全程捂着眼睛,没注意到,我娘亲本来那会儿就想让我和你交朋友,但她知道我的性子,友谊这种事情强求不来,便没吭声,没想到我俩还是成了好朋友,她可欢喜了。” “这次生辰,听我说要邀请你,她连连说好,还说除了红豆酥旁的她也多做些,势必要在你面前露两手。” 李修媛平日其实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她知性又理性,很多时候都言简意赅,这会儿说起来却有些滔滔不绝。 季月欢听得心头暖暖的。 她在现代没什么朋友,经常在网上刷到有人去朋友家做客,朋友的父母亲自下厨什么的,她都很羡慕。 而现在,她好像也有了这样的体验。 如果说那个早餐摊阿姨惦记她,是因为她长时间的出现,在她心中惯性使然。 可李修媛的母亲和她仅仅一面之缘,她们彼此甚至都没说过话,仅仅因为她是李修媛的朋友,便被如此重视。 这种感觉,真好。 不同于面对季家人时候的愧疚,李修媛的母亲完全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欣赏她,这让她可以更加坦然地接受对方的善意。 季月欢扬起唇角,她真的感觉,一切都在变好。 “好,我到时候一定去。” 李修媛满意地点头,又看向段蕊,“至于蕊蕊,她是听说我要来,想起上次的事情结束之后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跟你道过谢,这才跟我一道过来。我们知道你这段时间都爱往藏书阁跑,怕逮不住你,这才来早些,还好,抓了个正着。” 第358章 又是抓又是逮的,季月欢忽然感觉自己像偏殿养的那两只兔子。 段蕊连忙起身,“是,若不是你当时带我去见皇上,我此刻要么被打入冷宫,要么早已身首异处,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道谢,可我身份低位,那会儿事情刚了结,时机又敏感,这才一直拖着没来。”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 “我、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我亲自绣的,还望你不要嫌弃。” 季月欢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绣的居然是…… “月季花?” 段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和你的名字很像,而且这花四季常开不败,我觉着寓意很好。” 季月欢将帕子揣入怀中,朝她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她知道对于段蕊这样懦弱又敏感的人,一味的推辞反倒让她不安,心安理得地接受,反倒会让她高兴。 果然,段蕊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笑容在脸上漫开。 “那就好。” 季月欢还在想要不要留两人下来一起吃个早饭,就听李修媛凑过来小声问她: “说起来,你跟皇上最近怎么回事?吵架了吗?” 第440章 意外收获 季月欢看了看李修媛,又看了看段蕊,笑吟吟地反问: “知道我失宠你们还敢来看我?” 所以其实这两人特意跑来这一趟,邀请她去生辰宴只是顺带,最主要还是担心她失恋了伤心难过,忍不住过来看看。 难为她们了。 李修媛瞪了她一眼,“什么话?失宠了我们怎就不能来了?我跟你交朋友是惦记皇上对你的宠爱吗?” 段蕊闻言,面色却有些尴尬。 她抿着唇开口: “我、我之前接近你确实是利益使然,但现在我是真的很感激你,我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虽然……” 她黯然地垂下眼眸,“虽然我现在,好像也帮不了你什么。” 宝林这个位分也就比宫女好那么一点,要不是李姐姐还愿意继续照拂,她现在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的资格。 段蕊如今是真的有些后悔,她在良人的位分时若是能听李姐姐的,和季月欢一直是交好,这话的可信度或许都能高几分。 可偏偏她那时候选择了跟李姐姐分道扬镳,又在做了错事之后寻求她的帮助,如今位分降到宝林了跑来说会站在她身边,怎么看都像讨好。 她咬了咬嘴唇,不等季月欢说话便“嚯”地起身冲她再度行了一个礼: “抱歉,我可能是冒昧了,能不给你添麻烦就很好了,我这就……” 她话还没说完,季月欢已经起身拉住了她。 “别这么紧张。” 她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敏感怯懦的段蕊,真的很像在看曾经的自己。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而且谁说你帮不了我的?” 季月欢拿起那方绣帕晃了晃,“多好的手艺,我就绣不出来。” 越是自卑懦弱的人越需要肯定,季月欢深谙这一点。 果然,段蕊眼睛亮了亮,随后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真的吗?” “当然。” “那我,那我下次再给你绣个荷包!” 季月欢弯了眉眼,“好呀,不过有空的时候做就好了,不急。” 李修媛也走了过来,气哼哼地戳了戳她的眉心,“我那话哪里是那个意思,你又乱想什么?” 段蕊揉着额心,“我、我以后尽量改。” 李修媛无奈地摇摇头,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她在良人位分的时候性格都那么懦弱,如今降到宝林了,压力只会更大,只能慢慢来。 她索性重新将话题拉回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跟皇上到底怎么回事?”她问季月欢。 季月欢耸了耸肩,“没什么啦,就是上次的事情让我觉得烦,我感觉祁曜君只要出现在我这儿,我的麻烦就没完了,索性不许他来了。” 李修媛:“……” 段蕊:“……” 两人都张大了嘴。 我的天,后宫人人都盼着能得皇上的宠爱,她倒好,上赶着把皇上往外推。 “你……” 李修媛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你想过没有?恨你的人皇上就算不来也依旧恨你,皇上在还能震慑一下,皇上不在那不是给她们机会吗?你怎么还本末倒置了?” “啊?”季月欢呆了呆,“为什么恨我啊?我都不跟她们抢祁曜君了诶。而且我这些日子确实清净很多了啊。” “那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观望!现在才不过大半个月,你等着吧,但凡皇上超过一个月不来,想要对你下手的人就多了。” 啊,还有这等好事? 季月欢几乎是下意识地冒出这个念头。 不过很快她又想起来,昨天才答应祁曜君要好好活着来着。 她挠了挠头,“不是,我怎么听这意思,我受宠也要找我麻烦,我不受宠也要找我麻烦?为什么啊?我也不是主角啊?” 她以前看宫斗剧的时候,不受宠的配角哪儿会招那些大人物的惦记啊?也就吃穿用度上冷清一点,最多被宫女太监为难一下。 她还想着反正她有钱,只要避开这一点,日子就会过得很滋润呢。 李修媛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你也不想想你之前的行事作风有多嚣张,得罪了多少人!” 季月欢有点茫然。 “啊?我得罪谁了?不是都当场翻篇儿了吗?” 李修媛和段蕊听到她自然的反问,都是一阵无语。 “皇后呢?贵妃呢?贤妃呢?你自己是翻篇儿了,但架不住人家记仇啊。” 贵妃可以忽略,皇后和贤妃…… 季月欢扯起嘴角: “……这些人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是吧?” “你以为?” 李修媛的语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而且旁的不说,皇上是什么样的人物?你一直把他往外推,他面子挂不住,男人的自尊心最是伤不得,他若是真跟你生气了怎么办?你也真是心大,连帝王尊严都敢挑衅了,恃宠而骄也不是这么骄的。” 季月欢张了张嘴,想说也没这么严重吧,祁曜君看着还好啊。 但话到嘴边,她又想起祁曜君昨天来找自己吵架的情景。 如今回想起来,只是自己没把“字”告诉祁曜君而已,放在平时他最多装作一脸委屈的模样问她为什么告诉晋王却不告诉他,但他昨天来找自己的时候,分明发了很大的火。 所以他的怒火其实并不只是为了那个字,那是他这些天憋屈的总和。 这男人真是…… 季月欢扶额。 李修媛看她的表情,以为她是后悔了,又忙安抚她: “不过没事儿,皇上哪怕被下了面子,也还愿意放你去藏书阁,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你别担心。” 段蕊也点头,“对,皇上那么宠你,你跟他认个错,肯定就回来了。” 季月欢看着两人接连劝说的模样,好笑地摇摇头,“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其实我们已经和好了。” 两人面面相觑,很明显不信。 毕竟在他们的视角里,皇上已经有大半个月不来未央宫了,听说昨日还去了贵妃宫中,虽说没有久留,可贵妃毕竟不一样,复宠只怕是迟早的事。 但是看季月欢的样子,两人也不好再多说,又劝慰了几句,这才离开。 季月欢也没怎么放心上,反正她感觉不管祁曜君前些天怎么想的,昨天那通开诚布公应该也都解释得差不多了,她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于是她吃过早饭后照常去藏书阁报到。 连她都没想到,原本只是想看书打发时间的她,这一次居然有了意外收获。 第441章 异星 李修媛那本《周髀算经》她已经看完了,于是顺手拿了同书架的另一本星象书。 前面写的都是些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直到季月欢看到那几个字—— “北斗星移,启明星落,异星临世,命轨交错。” 季月欢眼皮一跳。 异星临世,命轨交错。 这说的不就是她么? 那北斗星移,启明星落,是什么意思? 北斗星,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恒星,恒星要怎么移动? 至于启明星……印象中是金星。虽然金星是行星,可是行星又不是陨石,怎么会落? 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星象? 季月欢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忽然感觉腰上一紧。 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祁曜君。 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这人。 她无语地扭头准备骂他两句,偏偏祁曜君的脸恰在此时凑了过来,搭在她的肩头。 于是扭头的季月欢,薄唇正好擦过他的侧脸。 第359章 两个都顿了一下。 祁曜君扬了扬眉,随后轻笑一声,“这么主动?” 季月欢:“……” 算了,有些人憋了半个多月都开始发神经了,就让让他吧。 她一脸不想搭理他的模样,刚想扭过头去,可已经来不及了,祁曜君当机立断扣着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季月欢的错觉,她感觉祁曜君今天这个吻格外凶狠,像是要把她生吞入腹似的。 她被吻得思绪都有些堵塞,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盘旋在脑海里——他这是,憋久了? 不然她很难解释,自己只是不小心在他脸颊擦了一下,能让他反应这么大。 掠夺,侵占,他像是发了疯。 等祁曜君放开她的时候,季月欢都被吻懵了。 在他怀里喘了许久,她才勉强恢复理智。 唇舌发麻到都有些失去了知觉,她气得推了他一把,嗯,没推动。 “你小子搞突然袭击上瘾了是吧?” 祁曜君抱着她,又在她脸颊亲了一下,哑声道,“嗯,只对你上瘾。” 季月欢:“……” 这是什么古早霸总台词? “你别了,”她嫌弃地拍了拍他,“你抱太紧了,放开我啦,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不放。” 说是这么说,但揽在她腰上的手还是略微松了一点点力道。 好像很怕她跑了。 季月欢无语,“咋了,昨晚你来的时候我睡着了,你准备在这儿补上?” 祁曜君咬肌微鼓,死也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事儿上去:“……你以为我想做?” “你不想?”季月欢疑惑地看他。 祁曜君:“……” 这个问题还怪难回答的。 别个半个多月,说不想肯定是假的,但想也不是在这儿。 祁曜君真是被她气得没脾气,伸手戳她的额头,“别招我,不然我真要成那史书上荒淫无度的昏君了。” 本来抱着她就有些心猿意马,这世上难道真有在心上人面前还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反正他不是。 季月欢撇撇嘴,见他没抱那么紧了,顺势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颈。 “那你能不能别每次都在背后亲我?这个样子接吻好累。” 他倒是爽了,她却要一直扭着脖子,她感觉自己迟早有一天落枕。 祁曜君眸光暗了几分,那句“那和谁接吻不累”险些脱口而出。 但好在他忍住了。 他提醒自己,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好。” 他在她身侧坐下,又将她捞过来,让她跨坐在自己大腿上,和他面对面。 他的手放在她的后脑勺,额头与她相抵,“那再来一次。” “啊?不是,我……唔!” 季月欢真是气死了,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但大概是刚刚被她控诉,这个吻祁曜君收敛了许多,温柔得甚至带了几分缠绵缱绻的味道。 季月欢的性格本来就有点儿吃软不吃硬,这种不带侵略意味的亲吻她确实喜欢,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然后……这男人就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方才还温柔的吻一下又变得很凶。 季月欢实在有点招架不住,先前那个吻就差点让她缺氧,她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这会儿又来? 她累得想摆烂,身体无意识地动了动,企图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让自己可以不那么累。 结果她忘了自己现在是跨坐在他身上的,这一动…… 这下连祁曜君也僵住了。 他没有放开她,只是将唇贴在她的唇角。 “我怎么觉得,不是我想,是你想?嗯?” 一而再,再而三地招他。 季月欢:“……” 见过倒打一耙的,没见过这么倒打一耙的。 “那你倒是管好你自己呢?” 祁曜君喉结动了动:“……有点难管。” 季月欢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放我下去。” 结果他还是那硬邦邦的两个字:“不放。” 非但不放,还抱得更紧了,虽然也没做什么,但就是让季月欢感受得越发真切。 祁曜君将下巴搭在她的肩窝,缓缓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但效果不大。 他只得跟她说话转移注意力,“你方才在看什么?” 季月欢顿了顿,想起来眼前这人是个脑子灵光的智将,于是努力忽略某个存在感极强的家伙,将桌上的书拿过来,指着那两行字给他看。 “这个北斗星移,启明星落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祁曜君面色一沉。 第442章 文化差异 “你不是说回不去了?为何还看这些?你想回去?” 回去找那个谢宇么? 他的眸光暗得可怕。 季月欢莫名其妙,“回不去归回不去,也不妨碍我好奇我到底怎么来这儿的吧?而且……” 她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眉头紧锁: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书上会记载这些?又刚好被我看到?这是不是也太巧了?” 是很巧。 那个名叫谢宇的稚童出现的时机也很巧。 好像有人知道他会查,所以刻意提前推出一个无关紧要的同名者,模糊他的视线。 他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推着往前走,直到退无可退。 那种有人在布局的感觉又来了。 堂堂帝王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理论上他应该生气。 可…… 祁曜君的目光落在书页上的那几个字上,如果她的出现也是安排好的,那他甘愿被算计。 “但是我看不太懂。” 季月欢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继续,“什么叫北斗星移?北斗作为指明方向的固定星座,还能移动吗?” 祁曜君叹了一口气,“谁告诉你,移只有移动的意思?” “啊?还有什么?”季月欢一脸的茫然。 “移,在大曜也作遗,遗留的意思。” 祁曜君的手指着那几个字,“北斗星移,启明星落,这两句话应该连起来看,移是遗留,落也不是往下落的意思,应该是指新旧交替,或者说,落幕,退场之意。” 一听这个解释,季月欢顿时恍然。 搞半天现代跟大曜之间还存在文化差异。 又听祁曜君接着道: “启明星在黎明时出现,所以这里所指的星象应该是说,在启明星退场之后,北斗星还在。此时异星临世……” 祁曜君说到这儿停住,无端笑了一下。 “看来给你用‘旭’作封号真的没错,你在旭日初升时降临。” 季月欢闻言,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在现代死在黎明破晓前,却在古代旭日初升时降临。 老天爷真会玩儿啊,将她不想要的朝阳强行送到她手里。 她眼底的冷嘲没有逃过祁曜君的眼睛。 祁曜君薄唇微抿。 果然,和他的庆幸不同,她对于自己出现在这里,仍然怀有怨气。 是了,她从来没说自己不想回去,她只说回不去了。 “季月欢,”他看向她,那双眸子里酝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你就这么不喜欢这里吗?” 季月欢微微一愣,随后摇头。 “还好吧,至少在这里我交到了朋友,但那些阴谋算计也让我很烦就是了。” 她只是想安静地呼吸下去而已,可总有那么些人满不在乎地来干涉她的生活。 她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我其实对现代也没什么留念,只是落了一点遗憾,有些不甘心。” 她奋斗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可以去山顶看看啊。 可惜。 劳劳做事尽皆空。 祁曜君的面部线条却绷得很紧,他真的很想问她的遗憾是谢宇吗?但他不敢。 “哦对,说到朋友。” 季月欢像是想起什么,指了指旁边的书架,“那本《周髀算经》能让我带走吗?” “带走?”祁曜君皱起眉,“你要做什么?” “噢,我刚知道后天是迎夏姐姐的生日,现在准备生日礼物有点来不及,刚好这本《周髀算经》是她校勘的,我感觉对她比较有纪念意义,她应该会喜欢。” 祁曜君沉吟了一下,随后颔首,“可以。” 季月欢有些诧异,“这么容易?” 祁曜君哼笑一声,“因为藏书阁掌籍的上级正好是国子监祭酒,回头李祭酒要是来找朕的麻烦,朕就让他问他女儿要去。” 季月欢:“……” 啊这。 她挠头,“这不太好吧?我前脚送出去,你后脚又让人家老父亲去拿回来?那我不如不送了。” 祁曜君无语地戳她的额头,“你还当那老狐狸真会去要啊?他又不是应元荣那老古板,说不定届时谢恩比谁都快,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你且安心便是。” 第360章 季月欢好奇,“既然这么容易,那他干嘛不自己拿?一直放在这藏书阁,我要不是不来,我感觉都要落灰了。” “他自己拿和朕主动拿能是一回事吗?自己徇私和当着朕的面徇私区别还是很大的。” 季月欢想想也是,索性不纠结了。 “行,那就这样,谢了。” 祁曜君无声叹气,她像是完全意识不到李修媛也是嫔妃似的,她给他的女人过生辰,居然还反过来跟他道谢? 她真的,毫不掩饰对他的不在意。 季月欢又推了推他,“你能不能放我下去,我要继续看书了。” 祁曜君沉吟片刻,还是松了手,季月欢顺势蹦了下去,正要坐下,人又被祁曜君捞进怀里,不过这次是侧坐的姿势。 “这样也可以看,我跟你一起。” “……祁曜君你有点黏人了。”她不得不出声吐槽。 “半个多月没见,还不许我正大光明去未央宫,也就这么点儿相处时间还要嫌我黏人?” 祁曜君瞥了她一眼,“我倒是觉得我还不够黏人。” 季月欢:“……” 哎哟这控诉的语气。 她默了默,随后无奈道,“你放我下去好好看书,作为交换我不拦你了行不行?” 祁曜君眼睛亮了亮,“真的?” “真的。” 季月欢撇嘴,“昨天不就说了随便你嘛,你自己非要偷着来……” 还被花衣和阿丑抓包。 不过怕这狗男人迁怒,后半句季月欢没说。 “我不要听随便。” 祁曜君抿着唇,“随便听着像是我逼得你不耐烦了你才勉强退步,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季月欢,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 “啊是是是,我现在心甘情愿了,前提是你先放我下去。” 她感觉再不下去,这男人迟早擦枪走火。 祁曜君顿了顿,随后凑上脸来,“我之前怎么不知道让你松口这么容易?” 季月欢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这男人的敏锐。 她撇嘴,“好吧好吧,其实是早上迎夏姐姐跟我说,你来不来恨我的人依旧恨,你在还能震慑一下,你不在她们才更嚣张,我感觉她说得对。既然怎么都逃不过,那就随……” 她顿了顿,想起祁曜君说他不喜欢随便,又只能改口道,“那就恢复原状呗,咱俩不是还有赌局嘛,也省得你到时候输了又赖我自己找死。” “我不会输的。”祁曜君强调。 不过,李修媛…… 祁曜君微微眯起眼,忽然有了新的思路。 第443章 又来 凤鸣宫。 “旭婕妤最近在做什么?”皇后拨弄自己的护甲,淡声开口。 青鸾上前,低声道,“这几天比较固定,基本用过早膳便直接去藏书阁,一待就是一整天,娘娘,她这到底是失宠了还是……?” 藏书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皇后皱起眉,说实话,她现在也有点儿看不懂了。 “皇上呢?” “皇上还是老样子,近些日子都没踏足过后宫……” 说到这儿,她像是想起什么,又改口,“昨日似乎去了一趟贵妃宫中,但没待多久。” “去了贵妃那儿?” 皇后脸色冷了两分,“为何本宫未曾听说?” 昭明宫和凤鸣宫离得不远,祁曜君的帝王步辇声势浩大,若是去,她不会听不到半点风声。 “也是方才昭明宫那边传来的消息,据说皇上没带任何人,忽然就出现在昭明宫门口,去后更是挥退了宫人,但待了片刻便离开了,走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贵妃似乎也有些心神不宁。” 皇后的戴着护甲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身侧的扶手上,像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实在没什么头绪,眉心拧成一团。 她看向一旁的晁吉,“晁吉,你怎么看?” 晁吉抱着拂尘微微俯首: “回皇后娘娘的话,依奴才看,此中有诈。” “细说。” “贵妃不会不知道昭明宫安插了娘娘的眼线,若是能让她露出心神不宁的神色,要么是事情很大,要么……那是她有意泄露给线人瞧见的。偏偏线人说,皇上走的时候面色也很差,咱们都知道祁曜君的城府,能有什么事叫他变了脸色的?所以,奴才觉着,有诈的可能性更高。” 皇后听着,也觉得有道理。 “你是说,他们又在谋划什么事?” “不排除这个可能。” 皇后心底一沉。 这两人若是联手,那一定是冲她来的。 可如今凤印在太后手里,副印在贵妃手里,她现在不过剩个空架子。 若是还冲她来……那便只剩后位了。 这么迫不及待么? 皇后冷着脸,“要验证也很简单,看看旭婕妤是否会在近日复宠。” 青鸾瞬间反应过来,“娘娘是说……?” “能给祁曜君做靶子的人不多,若是他和贵妃有新的谋划,为了给贵妃遮掩,一定会把季月欢再拉出来作障眼法,且看着吧。” * 连哄带赶把祁曜君撵回去继续批奏折之后,季月欢终于清静了。 她继续专心看书。 直到天色渐晚,她伸了个懒腰,“霜霜,我们回去吧。” 今天陪她出来的是冬霜。 但奇怪的是,门外无人应答。 她皱了皱眉,迈步走了出去,“霜霜?霜霜?” 她连喊了好几声,却始终听不到冬霜的声音,季月欢眼皮跳了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办,一个小太监忽地出现。 “可是旭婕妤?” 季月欢眯眼,上下打量对方,“我是,怎么了?” “奴才是龙吟宫的洒扫太监,先前冬霜姑娘去龙吟宫取茶水,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跌倒,受了些伤,未免冲撞贵人,奴才找了人先将她扶到偏殿,待换好衣服包扎完伤口就来。她说马上到用晚膳的点了,怕您寻不见她心中担忧,奴才这才受托特来传话,望您安心。” 季月欢一听冬霜从台阶上跌下去,脸色就有些不太好。 她曾经从台阶上跌下去,摔到骨折,当时医生建议手术,但她为了应付考试,硬生生拒绝了。 那会儿医生说如果不手术,她的舟状骨未来很有很有可能塌下去,好在季月欢曾经跟陆元丰学了不少,养护的时候比较小心,甚至定期做复健矫正。 可即便如此,她的脚也没有完全好,骨头虽然没塌,但她不能走太多路,甚至不能久站,否则舟状骨的位置就会隐隐作痛。 而原主也是从台阶上跌落,直接丧了命。 她认知里两次从台阶跌落的结局都不太好,眼下也顾不得真假,直言道: “偏殿在哪儿?快带我去。” “这……” 太监迟疑着,像是在思索这合不合规矩。 “您不若在这里等等?龙吟宫除皇上翻牌子外,还没有宫妃敢擅自前往。” “什么破规矩,宫女能进我不能进?而且不说是偏殿吗?我又不去爬祁曜君的龙床,你赶紧的别废话,出了事儿你让祁曜君来找我。” 季月欢有点烦躁,她不知道冬霜伤到哪儿,若是伤到骨头的,那是绝对不可以乱动的,她怎么可能安心在这里等她过来? 太监似乎仍旧为难,但半晌后还是颔首,“好吧,那您跟奴才来。” 他说完便转身,季月欢也快步跟了上去。 太监的步子有些快,季月欢因为着急冬霜,也没注意。 直到走出去许久,她才发现不对劲。 祁曜君不是说藏书阁和龙吟宫离得近吗? 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她陡然停下脚步,“喂,你等一下!” 结果这话一出,那太监非但没停,反倒更快,在季月欢一个晃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季月欢:“……” 好熟悉的情境。 又来? 不是,这些人是只会这一招吗? 还没吃够教训吗?竟然还敢支开她身边的人? 季月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这会不认路不说,甚至不确定那人口中说的是真是假。 冬霜到底有没有事啊! “昌风!” 本来非必要她不想暴露昌风的,但眼下是不行了。 结果她叫完,四周围毫无动静。 “昌风!” 她声音又大了几分,但还是没有人。 季月欢无语,看得出来对方做足了准备,不仅支开了冬霜,连昌风都引走了。 她叹了一口气,痛苦地闭上眼睛,又睁开。 算了,希望这次她运气好,能自己走回去。 季月欢望了望逐渐下落的太阳,认命地转身,试图原路返回。 第 444 章 作客 显然,季月欢的运气一如既往地不好。 第361章 她越走越偏,望着四周围陌生的风景,整个人都蔫蔫儿的。 不是,宫里平时不是那么多侍卫的吗?怎么她一路过来,一个都没看到啊? 让她能找个人问路也好啊…… 眼看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季月欢摸黑走了一阵之后,总算看到一幢门口亮着灯笼的宫殿。 她果断上前敲了敲门,“嗨嗨嗨,有人在家吗?” 没有人应声。 季月欢不死心地又敲了敲,“你们好?有人在家吗?我不是坏人!我就问个路!” 好像还是没动静。 季月欢沮丧地垂下头,看来还得继续走。 她转过身,身后的大门却忽然打开,一个身形消瘦的宫女探出头来: “谁?” 季月欢眼前一亮。 “你好你好,我叫季月欢,那个,我走丢了,你认路吗?能不能送我回未央宫?” 宫女默了默。 大概是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说辞。 皇宫是什么想进就能进的地方吗?还能有人在宫里走丢? “阿伍,谁啊?” 另一道沉稳而沙哑的声音传出。 宫女回身道: “娘娘,这里有位姑娘说她在宫中走丢了,想问问咱能不能送她回未央宫。” “未央宫……?” 那人重复了这三个字,很快,季月欢跟前出现了另一道人影,更瘦,双颊甚至都凹陷下去,皮肤也很是苍白,倒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那种很久没晒过太阳的那种白。 她上下打量季月欢,试探着开口,“你……可是未央宫的旭婕妤?” 季月欢长舒一口气,“啊可算有人认识我了,我是我是,你好,你是?” 先前那个叫阿伍的宫女一听顿时不高兴了。 “大胆!区区婕妤,见到祝妃娘娘为何不行礼?” 季月欢一呆。 祝……妃? 好耳熟。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嘶,在哪里来着…… 季月欢在脑子里思索半天,忽然想起来,一拍脑门儿。 “啊!你你你!你是那个谁!大皇子的生母对不对!” 阿伍闻言面色一变,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你怎么会知道?!” 祝妃却拦了她一下,她看向季月欢时,眉眼已经柔和下来,只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哪儿有什么大皇子,不过是个命苦的孩子罢了,难为旭婕妤知道,我这里鲜有人来,旭婕妤算是稀客,不如进来坐坐?” “啊?不用不用,我,那个,我着急回去,我已经耽误太久了,再不回去我感觉祁曜君又要满宫找我了。” “祁……” 阿伍噎住,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目光瞪着季月欢,“你……你居然敢直呼皇上名讳?” 祝妃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拍了拍阿伍,让她不要激动,随后对季月欢无奈道: “抱歉旭婕妤,我宫中目前除了阿伍便只有小陆,阿伍对这宫中不熟,我也鲜少让她出去,至于我……” 祝妃摇摇头,“我也不好出去,我龟缩一隅太久了,若是出去,怕是会给你惹麻烦。小陆去给我取药了,我这着实偏僻,她怕是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你不若进来坐坐,待她回来后,我让她送你会未央宫。” 季月欢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不然让她就这么一通瞎走,下次再碰着人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就打扰了。” 她迈步往里,祝妃转头叮嘱阿伍沏茶。 不知道是因为季月欢知道“大皇子”还是因为季月欢敢直呼皇上名讳,阿伍先前的不悦已经散去了不少,眉宇间甚至隐隐带着恭敬,她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季月欢发现祝妃的宫殿虽然大,但很空,除了主殿燃了烛火,其他地方都黑黢黢的,连灯笼都没挂几盏。 她在祝妃的招呼下坐了下来,她也注意到,祝妃这里的家具都很陈旧。 “听闻未央宫铺满暖玉,奢华异常,我这里寒碜,还希望旭婕妤不要嫌弃。” 季月欢连忙摆手,“不会不会,不过……” 她有点好奇,“您好歹是妃位,待遇应该不差吧,怎么……?” 祁曜君对她有愧,应该不会亏待她才是? 祝妃的眸光黯淡了几分,她的手抚过身侧的桌面,苦笑道: “这些……都是昔日我在太子府时用的,皇上下了封口令之后,这世间能记得麟儿存在的,只剩这些死物了,我舍不得扔,便一并挪进宫中。” 季月欢沉默。 良久才抿唇道,“抱歉。” 祝妃朝她笑了笑,“没事的,旭婕妤,我知道你。” “嗯?” “我有特许,可以不必向皇后晨昏定省,但是上次太后回宫,我是要一同前去迎接的。那天你能言善辩,巧妙化解了一出算计,当时我便注意到了你,回来差小陆去打听,才知道宫中多了一位你这般有趣的人物。” 季月欢点点头,“我就说,祁曜君的莺莺燕燕我在皇后太后那边都见得差不多了,但是看到你的时候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我还以为我记性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 沏了茶回来的阿伍进门就听见“祁曜君的莺莺燕燕”几个字,吓得手一抖,杯盏发出碰撞声。 季月欢和祝妃同时朝她望过来,她忙稳住心神,福身道歉。 祝妃也无奈,“阿伍的规矩欠缺了点儿,旭婕妤勿怪。” 季月欢摆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 刚好阿伍给她倒了杯茶,季月欢一边接过一边冲她道谢。 阿伍有些受宠若惊。 祝妃嘴角含了几分笑,“旭婕妤性格很好,难怪会那么受宠。” 季月欢好险没呛到,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性格好?你确定吗?祝妃娘娘你一定是太久没出去了,她们都喊我疯子白痴什么的。” 祝妃摇头,方才的笑意淡去,换做几分嘲讽,“她们看何人不痴?她们自诩聪明,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可笑又不自知。” 这话季月欢不好接,她喝了一口茶,不知道是不是茶叶放了很久,有股陈旧的涩意。 看得出来她这里确实是很少来客人。 “祝妃娘娘把我叫进来,应该不是想要跟我说这些?” 第445章 让我帮你 祝妃闻言脸色未变,她只是笑了笑,“你看,哪有痴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季月欢不语。 祝妃兀自喝了一口茶,目光落在虚空处,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季月欢。 “在说之前,我能否问问旭婕妤,是从何处得知的麟儿?皇上下了封口令,这宫中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多了,寥寥无几的几位也谨小慎微,绝不敢谈论此事,旭婕妤方才脱口而出,着实令我诧异。” “呃……” 季月欢莫名想打自己嘴巴,叫你嘴快。 但是看祝妃温和的眉眼,她又有些心软。 她对祝妃印象不错,因为从遇见开始,祝妃的自称一直是“我”,她没有用“本宫”两个字把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妃位,而是从一开始,就尽可能与她保持平等。 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 “祁曜君跟我说的。” 旁边的阿伍张大了嘴巴,祝妃却并没有多少意外。 “果然。” 她微微叹息,看季月欢的眼神多一股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但她依旧面带着微笑,下一秒却做了一个让季月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动作—— 她倏地起身,径自朝季月欢跪了下来。 季月欢吓了一跳,“祝妃娘娘,您……您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 可祝妃看着瘦削,此刻却像是膝盖生了根似的,季月欢无论如何也扶不动。 她刚想叫边儿上的阿伍帮忙,却见阿伍也一言不发地跟着跪了下来。 季月欢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好好说,先起来啊……” 祝妃的眼眶却流下了泪。 “我没有办法了,旭婕妤,我……咳咳……” 她哽咽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她忙用手帕掩唇,别过脸去,但很快,季月欢就看到一丝血迹浸透手帕。 季月欢脸色一变,“祝妃娘娘,你怎么了?” 祝妃缓了缓,冲她笑着摇了摇头,“老毛病了。” “这是什么老毛病?我帮你叫太……” “不,不用了。” 祝妃抓紧季月欢的小臂,干枯瘦弱的手指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道。 “旭婕妤,我时间不多,你听我说。” 她仰着头,直勾勾地看着季月欢,“皇后当初不仅杀了麟儿,在我最崩溃最疯癫那段时间,为了怕我乱说话,她也给我下了毒。” 季月欢:“!!!” 边儿上的阿伍眼眶也红了起来,“娘娘……” 第362章 祝妃看向她,示意她先别说话,又对季月欢道: “阿伍不是丫鬟,是我父亲从南疆找来的解毒圣手,皇后手里的毒都来自前朝,许多都在乱世中失传,寻常太医根本查不出来,当初为了给我解毒,我父亲亲自领兵镇压南疆,这才借机寻得阿伍,但是阿伍赶到曜京的时候,我的毒已经很深了,阿伍只能压制,不能完全根除。” “我本来已经没有求生的欲望了,想随我麟儿同去,可太子……不,皇上,他说会帮我报仇,他说要我等,为了亲眼看那人下地狱,我咬牙熬了下来。” 她这里的家具都是太子府的旧物,如今连对祁曜君的称呼都还下意识地停留在太子。 季月欢知道,祝妃虽然活在当下,但她的时间早就停在了旧世界。 祝妃虽然还在笑,却已然泪流满面。 “但是,几年过去了,那人仍在高位,我看不到一点希望,本来我还在想,我究竟能不能看到她跌入地狱的那一天,好在,你来了。” “上次的事情之后,我便让小陆细细打听了所有关于你的事,后来我更是让小陆一直帮我关注你,鄂姑姑的案子虽然我没有现场去,但我也了解了所有,我从侧面观察了从你进宫后整个后宫的一切变化,我发现皇上真的为你做了很多事。” 季月欢一愣。 “丽妃,宋才人,沈贵人,安美人,秦美人,何常在……每一个得罪你的人都没有善终,放在以前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皇上极少插手后宫,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坐山观虎斗,有贵妃这把刀,他能省很多事,但是你出现后,这些事几乎都是他亲自处理。” 大概因为说了太多话,祝妃又咳了两声,但是极尽克制,没有再咳血。 季月欢回身给她倒了一杯茶,再度试图扶她,“祝妃娘娘,地上凉,您先起来说吧,您本来就病着,我真受不起这样,不然我也给您跪?” 祝妃被她逗笑了,看她真的弯下膝盖,这才缓缓起身。 “我再一次确信,你受宠不是没有缘由的,这宫里,已经很少看到你这般纯粹的赤子之心了。” 这话季月欢不好接,事实上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赤子之心,她光是呼吸都已经用尽全力了。 季月欢将茶杯递给她,祝妃喝了一口,缓了缓,这才继续道: “我苟延残喘这么久,一直作为一个旁观者在这宫里可有可无地存在着,但事实上,旁观者清,这宫里若说最了解皇上和皇后的人,那必有我的一席之地。” “皇后太看重利弊,她一定至今都以为皇上宠你是因为某些算计,想竖你给贵妃当靶子,只有我知道,皇上若真想树立靶子,不会做到这一步。” “你的封号是‘旭’,你的宫殿名为未央,还有满地的暖玉和独一无二的温泉……所有人都以为这些都是假象,但我清楚,皇上就是料准了这些人的心思,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表明心意。” 她说到这儿,眼中多了几分讽意,“可惜,谁都不信帝王真心。” 季月欢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对此不语。 祁曜君的心意她一直都知道,她倒不是不信,只是……不敢收。 因为给不了对等的回应。 祝妃再度看向她,话锋一转,“总之,你出现后,皇后接连失去副印和凤印,我终于看到一点复仇的希望。” 季月欢有些哑然,“……祝妃娘娘,你不会要我帮你报仇吧?” 虽然她很同情祝妃,但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她能掺和的。 皇后诶,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宫斗老手,哪里是她这个宫斗白痴能撼动的。 “不,”祝妃抓住她的手,很是用力,“鄂阳兰的事情上,你已经把皇后得罪死了,她一定会对你下手的,或早或晚。我只是想说,若是下次她再对你出手,让我帮你。” 第446章 区别 季月欢看着祝妃,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抱歉,祝妃娘娘,虽然不知道你想怎么帮我,但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死志,我猜你一旦帮了,多半会没命,这个人情,我欠不起。” 祝妃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可是我本来就要死的,我只是想让自己死得有价值一点,不可以吗?我不仅仅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不用你还我什么的……” 季月欢抿着唇,仍旧摇头。 “您别这么说,危竹不是神医么?您的病找他看过吗?或许还有救呢?别这么早放……” “可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祝妃大声打断季月欢的话。 迎着季月欢怔愣的目光,祝妃哽咽道,“我只想亲眼看着那个女人下地狱,了却心愿后去陪我的麟儿,我将他落下这么久,他一个人不知道有多孤单,旭婕妤,我听闻你曾对鄂阳兰说过一句话,‘人间不值得’,你一定是理解我的吧?” 季月欢微顿。 是,在想死这件事上,她比任何人都理解。 逼着一个不想活的人活下去,真的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我……”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最后苦笑,“为什么一定是我呢?这宫里明明那么多人。” “因为皇上只在意你。” 祝妃那双泪眼写满了绝望,“我等了这么久,才看到这么一个希望,你是皇上的逆鳞,皇后若是敢动你,皇上一定不会放过她的,而我只是想用我的死再添一把火,也算是我为麟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季月欢想虽然她也经历了好几次宫斗了,可直到,此时才真正了解到宫斗的残忍。 她望着祝妃清瘦的脸,她瘦得只剩皮包骨,可依稀能从她的眉眼看出曾经的风华。 她应该是跟贵妃差不多的年纪,可看起来,却像是比贵妃老了二十岁。 从之前祁曜君跟她的讲述来看,祝妃与皇后几乎算是无冤无仇,可仅仅因为她比皇后先怀孕,便遭受这无妄之灾,葬送所有青春,余生都活在痛苦和仇恨里。 她是这个时代悲剧的缩影。 季月欢沉默许久,她扭头看向早已流泪满面的阿伍,“你也支持你家娘娘的想法吗?” 阿伍抽泣道: “我不知道。旭婕妤,您大概不知道皇后的毒有多么毒辣,那毒发作的时候,会如千万只蚂蚁啃咬娘娘的四肢百骸,最初我还能用银针阵痛,可近几个月,连银针都没有效果了,我最多只能缓解发作频率。我常常觉得自己很无能,娘娘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替她承受这一切,可我毫无办法。” 季月欢光是听这个形容都觉得很残忍。 “我无数次想回南疆寻找解决办法,但是,娘娘身边不能没有我。” 季月欢微怔,像是想到什么,她看向阿伍。 阿伍咬着下唇,眼里都是恨意。 “是的,您没有想错,皇后没有死心,当初她下了毒,但娘娘却没有死,皇后很是疑惑,她大概也怕自己做的事败露,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将娘娘彻底除去,即便娘娘挑了这人烟最稀少的暮云宫,周围全是前朝废弃还未来得及修缮的宫殿,这里一到夜晚便如同坟墓,四周围除了这里再没有任何一盏灯……” “可皇后还是不肯放过娘娘,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对娘娘出手。娘娘本是妃位,可如今伺候的人却只剩我和阿伍,便是因为那些宫人都信不过。就连上次……” 阿伍闭上眼,两行热泪再度滚落,“上次娘娘仅仅只是按着规矩出去迎接太后,都险些遭到毒手。皇后下毒的手段层出不穷,娘娘不死,她永远不会安心。” 这下连季月欢都惊了。 上次迎接太后回宫,她以为自己是处在暴风眼中心,可她万万没想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祝妃竟然遭受着比她更可怕的算计。 难怪祝妃说阿伍不方便出去,若是让皇后知道这些年帮祝妃解毒的人是阿伍,阿伍必死无疑。 “这……你们为什么不告诉祁曜君呢?” 她感觉祁曜君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否则祁曜君无论如何都不会坐视不理才对。 祝妃怅然道:“说了又能有什么用呢?丞相势大,皇上即便对我有愧,也不会为我对皇后出手,他只会让我等,或许会派人保护我,可他越是护着我,越会让皇后不安,我只会死得更快。” 祝妃看着季月欢,笑容有些自嘲: “旭婕妤,你大概不知道,皇上在我们跟前是多无情的一个人,他的眼里只有江山,在社稷面前,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但你不同,我能够明显感觉到,皇上如今似乎着急了,他在努力寻找江山和美人之间的平衡点,他在想办法为你扫清障碍。” 男人啊,有时候爱与不爱真的很明显。 “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她说。 希望,机会,季月欢已经不知道这是祝妃第几次说出这些字眼。 第363章 可见她确实等了太久。 祝妃重新朝她跪下,“旭婕妤,我求你,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给我一个帮你的机会就好了。我本来还在想要怎么与你说上话,却一直没有好的办法,可今日你却自己无意间闯入这里,我想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季月欢再度扶住祝妃,“您先起来,我……” 见祝妃不肯起来,季月欢无奈道: “这样,祝妃娘娘,我找个机会让危竹悄悄来一趟,若是危竹也跟我说你没救了,那你要做什么我不拦你,可若是危竹觉得你还有救,那你……”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外间传来响动,大概是她这里没有人的原因,环境太过静谧,所以一丁点儿的声响都会被放大到极致。 祝妃和阿伍对视了一眼,忙擦干了眼泪站起身。 几乎就在同时,祁曜君迈步进来。 第447章 再相见 看到季月欢,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知道自己路痴还到处跑?你知不知道我都急疯了!” 他张嘴就是劈头盖脸一阵训斥,给季月欢训得不高兴: “什么话啊,你以为是我想乱跑的吗?我不是没办法了吗?霜霜呢?她到底摔哪儿了?有没有事?” 祁曜君见她还有心思担心旁人,都气笑了,但还是回答了她,“她根本没摔,只是被……” 刚想说出那个名字,但话到嘴边,好像这时候才意识到旁边有人。 他及时止住,转头看到祝妃。 他微微一愣。 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差别太大,他怔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喊,“……祝妃?” 祝妃垂眸,恭敬地给她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曜君抿着唇,忙伸手去扶她。 “你……” 他顿了顿,目光又扫视了一下殿内的陈设,眼神复杂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你怎么会……” 季月欢听得简直想翻白眼。 她算是知道祝妃说祁曜君之前从来不插手后宫的事是什么意思了,他真的说不管就不管啊。 祝妃避过祁曜君的眼神,淡声道: “臣妾挺好的。” 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虽然祝妃一直回避祁曜君的视线,但季月欢因为身高的问题,还是注意到了祝妃的神色。 她看祁曜君的眼神很复杂。 爱慕,怅然,遗憾,还有……怨怼。 季月欢毫不怀疑,祝妃曾经一定爱过祁曜君。 可惜祁曜君的冷淡,还有这些年她在等待中积压的失望,逐渐将她的爱意磨灭。 祁曜君皱起眉,“你这……” “皇上,”祝妃不等他说完便打断,她朝她行了一个礼,“臣妾乏了,想要休息了,旭婕妤无意间走到臣妾这里,可臣妾身边宫人不多,方才还在发愁小陆何时才能回来,眼下您来得正好,便由您带旭婕妤回去吧。”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 祁曜君深深地看着她,半晌后牵着季月欢的手转了身,“好,那朕便不打扰你休息。” 季月欢回头看着祝妃有些欲言又止,但祝妃却冲她无声地摇了摇头,季月欢于是闭了嘴。 在两人即将迈出门槛之前,祝妃再度开口,“皇上。” 祁曜君脚步微顿,回过头。 祝妃低头福身,“虽然您或许有分寸,但臣妾还是不得不提醒一句,不要将旭婕妤今日来过暮云宫的消息传出去,否则臣妾和旭婕妤都会有麻烦。” 祁曜君看了她半晌,又侧过头看了看季月欢,随后拉紧她的手。 “朕知道了。” 一路走出暮云宫许久,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前方一众举着火把的侍卫快速上前,为首的人正是宣晋。 见到两人相携而来,宣晋松了一口气。 “参见皇上,参见旭小主!” 祁曜君“嗯”了一声,“传下去,旭婕妤已经找到了,叫侍卫们都散了吧。” “是!” 宣晋一挥手,所有侍卫迅速散去,宣晋留了下来,给两人照明。 季月欢不好意思地宣晋道歉,“对不起啊,好像老给你们添麻烦。” 宣晋也无奈了,“旭小主,您……” 他像是有些欲言又止,“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一路绕过所有侍卫跑到这弃宫……” 不知道的还以为宫中防守多薄弱呢,可宣晋发誓,宫中的防守真的很严密了,但旭小主好像有种奇怪的魔力,每次都能精准避开。 季月欢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也想知道。” 一路过来都看不到人,她也很绝望啊。 宣晋:“……” 一路沉默地回到未央宫,冬霜南星等人都着急地围了上来。 冬霜更是眼眶红红,像是哭过,“小主,小主你没事吧?都是奴婢不好……” 通过冬霜的讲述,季月欢才知道,她根本没摔,下午在去换茶水的时候,就被人敲晕了。 她在龙吟宫偏殿醒来,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她察觉到不妙,赶忙回藏书阁,却没有看到季月欢,她彻底慌了神,第一时间跑去寻祁曜君。 祁曜君本来想着季月欢身边有昌风,不会有事,结果还不等他安抚冬霜,昌风也在这时候闪身出现,说他被人算计,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祁曜君这时候才沉了脸,连昌风都顾不上骂,第一时间发动宣晋和天枢阁找人。 最后还是天枢阁寻到丁点儿的蛛丝马迹,他按着线索才一路找到暮云宫。 说到这儿祁曜君都无语了,他戳着季月欢的额头,“你三哥给你的地图算是白给了。” 季月欢默了默,“……地图我带了。” 上次鄂阳兰的事情吃过亏,她怎么可能还敢不把地图当一回事?只是…… “那你还能走丢?”祁曜君觉得匪夷所思。 冬霜在旁边不好意思地解释,“小主把地图放在武侯车的暗格里了。” 祁曜君:“……” 季月欢摊了摊手,“我本来以为放武侯车里可以万无一失,毕竟他们最多支走我的宫女,难道还能偷我的车?只要有车车在,我就能根据地图找回来,可这次,真的是意外……” 她那会儿太着急冬霜了,下意识就跟着那个太监跑。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太监不见了,车也没在身边。 她也很绝望啊。 “所以这次到底是谁想害我啊,你查出来没有?” 祁曜君冷哼一声,“你觉得还能有谁?” 看祁曜君这么臭的脸色…… “……你别告诉我是晋王?” “不然?” 季月欢生气地握紧拳,“好个王八羔子!敢敲我的霜霜,我迟早给他脑瓜开瓢!” 祁曜君:“……” 说起脑瓜开瓢,他的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 祁曜君现在不想跟她谈这个,挥手将冬霜等人都赶走之后,二话不说将季月欢抱在怀里。 季月欢顿了顿,大概知道他是见到祝妃后心情有些复杂,便由他抱着,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去多久,祁曜君才闭着眼睛开口: “季月欢,别答应她。” 第448章 偏执 季月欢愣了愣,又想起这人耳聪目明,“你都听到了?” “没有,但大概能猜到。” 季月欢想想也对,他要是听到了,就应该知道她没答应,而不是自己开口提。 她暗叹这人不愧是男主,又问他: “所以,你都知道?” “嗯。” 祁曜君的声音很轻,但足够季月欢听清。 他仍旧抱着她,侧头看了她一眼,“你想问我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却不干涉?” 季月欢沉默,表示默认。 祁曜君自嘲地笑了笑,“因为她不要。” 迎着季月欢疑惑的目光,祁曜君苦笑,“当初从潜邸入宫,我原给她挑的敏秀宫,她不要,自己在最西边废弃的宫殿群里选了一座,并自己起名暮云宫,知道为什么叫暮云宫吗?” 季月欢自然是回答不上来,她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祝妃本名祝云。” 暮云,暮云,迟暮的祝云。 季月欢回想起那个形容枯槁的女人,一时间心情复杂。 明明是最好的年华,却无端美人迟暮。 “我命人将暮云宫重新修缮,她说她就一个人,没有必要。皇后指派了一批婢女伺候她,为防皇后赶尽杀绝,我从中替换了几个自己的人,但最后都被她遣散。我知道她身中剧毒,当初和危竹做交易之时我只提了两个要求,第一,要他帮忙治疗昌风的嗓子,第二,要他治好祝妃,但是祝妃闭门谢客。” 季月欢没想到是这样,祁曜君说的,跟她从祝妃那里了解到的,完全不同。 第364章 祁曜君说到这儿,长叹一口气。 “季月欢,她很偏执,她一直在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拉扯我心中的愧疚,她在用自己的寿命向我施压,要我尽早处理皇后。” 可正如祝妃心中所想那般,爱与不爱真的很明显。 他可以为了给季月欢扫清障碍而加快进度,可面对祝妃无形的逼迫,他心中的愧疚逐渐转变为厌烦。 初时他还会想尽办法弥补她,到了后来他干脆不闻不问,她想做什么都随她去,他只让贵妃把人看好,别让她死在皇后手里即可。而他,仍旧按部就班的处理朝政,为了尽可能地减少对黎民百姓的影响,祁曜君先前已经做好了所有的规划,所走的每一步都经过严密计算,力求稳扎稳打。 也是因为不闻不问太久,所以今日再见到祝妃,他才格外诧异。 他没想到她已经把自己作弄到那个地步了。 “她……或许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吧。”季月欢轻叹。 “可她拒绝危竹的医治。” 祁曜君从理性的角度看,完全无法理解祝妃的所作所为,明明可以安心治疗,静静地等待结果,非要把自己作弄到命不久矣的地步,再逼迫他尽早给她交代,何必呢? 但季月欢和他的看法不同。 “或许,她在用折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不要忘记那些仇恨。人啊,很容易在安逸富足的生活中麻痹,她在害怕,害怕自己享受你给的弥补之后,忘却那份恨意。而且……” 季月欢摇了摇头。 “祁曜君,你大概很难理解,一个人如果痛苦到极致,是不敢幸福的,她会觉得自己不配。没有给自己的孩子报仇,她没办法让自己心安理得住进豪华的殿宇,享受所谓的弥补,那对她来说无异于是用孩子的命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她迈不过那道坎。” 季月欢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一顿。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也是这种人。 可是为什么她还愿意去奋斗呢? 季月欢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必然不是为了自己,她对物质没有很高的要求,可她前世却还在拼了命地往上爬。 很快,季月欢就想到缘由。 是因为小老头那句话。 他说: “幺妹啊,我一把老骨头了,出去也是折腾,还给你添麻烦,我就喜欢我的铺子咧,你别劝我啦,你多出去走走,然后多拍拍照,再把照片给我看看就好嘞,幺妹以后就是爷爷的眼睛,好不好呀?” 是的,就是那句,她是他的眼睛。 后来他得了白内障,又不肯手术,直到双眼彻底失明,那是季月欢最痛苦最愧疚的一段日子。 她一度想,为什么瞎的人不是自己? 小老头走后,她浑浑噩噩两个月,又被谢宇强行拉了出来,那时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那句,她是他的眼睛。 此后她往前走的唯一念想就是,她要挣很多钱,要去更多的地方,她要帮小老头看更广阔的天地。 季月欢想到这里,鼻子一酸,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她怎么才发现啊,那个笨老头,到死都还在留了一道希望给她,一直推着她往前走。 祁曜君见她说着说着忽然落泪,一下慌了神,“欢欢,你……怎么了?” “我没事。” 季月欢抬手将眼泪擦掉,“就,可能被那种深沉的爱触动到了。” 一如祝妃爱自己的孩子,一如小老头爱她。 怕祁曜君追问,季月欢将话题又拉了回来,有些怅然地开口: “祁曜君,她不想活,一无所有的她就算医治好又能怎么样呢?届时皇后死了她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可宫妃自杀是诛九族的大罪,届时她想死都死不掉,余生只能当一具行尸走肉,她不愿意。” 祝妃或许偏执,但其实也通透。 她的诉求很简单,找皇后报仇,然后和自己死去的孩子相见。 祁曜君怔了怔,又看向她,面部线条绷得很紧。 “这么理解她,你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季月欢无奈,怎么说着说着又开始批斗她了?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你活一活试试看嘛,你再翻旧账就没劲了啊。” 祁曜君“嗯”了一声,但那双眼睛依旧望着她,“所以,你想要帮她?” 季月欢摇摇头。 “我帮不起,说实话,我虽然自己想死,我也理解她想死的念头,但一码归一码,她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找死,但我不能帮她死。” 她承担不起这样的因果。 她还要攒着自己的功德投胎,她还期待着与小老头重逢。 祁曜君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他握紧她的手,“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交给我,我会处理好。” 季月欢撇嘴,“废话,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你不处理谁处理?” 她只是不小心迷了路,从头到尾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祁曜君:“……” 第449章 复宠大戏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不过我跟她说了找危竹帮她看看,她现在好像认定自己活不长了,我说的时候看她表情好像没打算拒绝,你明天让危竹偷偷去瞧瞧呗。” 祁曜君顿了顿,随后颔首,“好。” 季月欢直接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走了,吃饭去,饿死我了,晋王这个王八羔子,下次别让我逮到他。” * 凤鸣宫。 “今夜出了何事?外头怎么那么大阵仗?” 晁吉刚想说青鸾出去打听了,恰在此时,青鸾从外间走来。 “启禀娘娘,好像是那旭婕妤,又丢了。” 皇后:“……” 晁吉:“……” 皇后都气笑了,“她最近不是天天往藏书阁跑么?这都能丢?人找着了吗?” “据说是在最西边那边儿的废弃宫殿群中找到的。” 晁吉觉得匪夷所思,“……藏书阁在东南边儿,她是怎么跑到最西边儿去的?宫中的侍卫都是死的吗?” 青鸾也觉得奇怪,“说来真是古怪,据说沿路没有一个侍卫见到她,神出鬼没的,奴婢都怀疑她是不是深藏不露,刻意避开侍卫去做什么……” 她说到这儿又摇了摇头,“不过想想,就算真的深藏不露,又怎么会跑那废弃的宫殿群去?那边儿太阳一落连盏宫灯都没有,乌漆嘛黑的跟闹鬼似的。” “等等。” 皇后却在此时想起了什么,眯起眼,“祝妃,不就是在西边儿吗?” 青鸾一愣,随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娘娘是说……?” 皇后的脸色很冷,“怎的,这只苟延残喘的疯狗,准备和那痴儿联手算计本宫不成?” 晁吉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奴才以为,不太可能,祝妃住进暮云宫后,除了上次迎太后回宫外,平日里都不出来,和那痴儿根本没有交集,至于迎太后回宫那日,那痴儿自己都自顾不暇,两人根本没机会结识。” 皇后想了想也是。 晁吉又补充道,“而且那痴儿平日里素不与人交好,唯一交好的李修媛,奴才记得,还是当初李修媛主动纠缠许久,可见那痴儿防备心重,哪儿可能跟一个刚见面的人联手?” “倒是本宫草木皆兵了。” 皇后抿了一口茶,蹙眉疑惑道,“那她好端端的跑去西边儿作什……等等。” 她像是想到什么,又问青鸾,“祁曜君可是亲自去找人了?” 青鸾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打探到的消息,点点头,“是。皇上甚至在宣统领之前把人找到。” “哼,果然。”皇后冷笑。 青鸾有些不解,“娘娘何意?” 皇后瞥了她一眼,“还没反应过来吗?这就是那痴儿配合祁曜君演的一出复宠大戏,你且看着吧,祁曜君今夜必定宿在未央宫。” 她放下茶杯,把玩着自己精致的护甲,有些心神不宁,“祁曜君到底在筹谋什么?拉一个旭婕妤出来吸引视线还不够,竟然还想误导本宫将矛头对准祝妃……” 晁吉和青鸾闻言也同时皱起眉,两人面面相觑。 恰在此时,一名宫女低着头快步进来,附耳在青鸾耳边说了几句,青鸾一愣,“此话当真?” 小宫女点点头。 皇后朝青鸾望了过来,青鸾抬手,示意那宫女先退下,随后才道: “娘娘,复宠大戏好像是皇上的将计就计。” “何来将计就计?” “据说先前旭婕妤走丢,是因为她的贴身宫女冬霜被支走,有人用了和中秋夜同样的手段试图约她单独见面,可惜那痴儿不认路,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青鸾说到这儿,脸上的笑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娘娘您猜,那支走冬霜想要与旭婕妤单独见面的人是谁?” 第365章 皇后思索了一会儿,感觉能有这个可能的…… “神医?” 可是这个消息对她而言没什么价值,危竹的含金量摆在那儿,她即便想对付季月欢也不会从神医那边入手,否则回头若是将人得罪,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青鸾头摇得像拨浪鼓,笑意更深,“不是,是晋王。” 皇后嚯地起身,眼里同样泛出光彩。 “当真?” 青鸾点头,“千真万确,是我们安插在龙吟宫的眼线亲眼所见。” “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后缓缓笑出声来。 “好好好,合理!本宫就说,当初兰馨儿堂堂丽妃,怎么会跟季月欢一个常在过不去,还非得弄出什么观星台的事情要置她于死地,原来是季月欢与那晋王……哈哈哈……真是天助本宫,本宫正愁拿那个痴儿没办法。” 晁吉脸上也挂起了笑容。 “那,娘娘准备怎么做?” “本宫?” 皇后的手轻轻抚过护甲的尖端,那里锋利如刀刃。 “本宫能做什么?当然是好心把这个消息告诉冷宫那位啊。她如今在冷宫一无所有,她的青梅竹马却在私会将她害到如斯地步的真凶……” 青鸾掩唇轻笑,“以兰馨儿的性格,怕是会气疯吧?” “要的就是她疯。” 皇后眼底划过一抹算计,笑容更是狠辣,“疯一点好啊,把这后宫搅得天翻地覆,让前朝都瞧瞧,凤印落在太后她老人家手里后,这后宫被她治理得多么乌烟瘴气,相比之下,本宫可真是太贤惠了。” 青鸾一双眼睛此刻无比璀璨,兴奋都写在了脸上,“奴婢这就去办!” * “混账!” 晋王一脚将面前跪着的太监踹翻,“叫你带她来见本王,怎么办事的?啊?” 太监不停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才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奴才已经将旭婕妤带到了景阳殿前面不足二十米的地方,奴才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先一步隐藏起来,原想着旭婕妤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定然会见到您,可奴才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人,再回去寻才发现人不见了……啊!” 话还没说完,太监的胸前便被扎了一把剑。 他的眼睛还瞪着,但身体却直直倒了下去。 第450章 要个答案 “王爷,这……” 身旁的随从皱起眉,不理解晋王为什么突然出手。 祁之昀冷笑着将剑从太监的胸口扒出,又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一边擦拭上面的血迹,一边淡然道:“祁曜君今夜大张旗鼓地找人,势必会顺藤摸瓜查到本王头上,此人本就活不成,与其让他落祁曜君手里,说些不该说的,不如本王现在给他一个了断。” 随从听后似乎也觉得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劝: “王爷,恕属下多嘴,您今日此举实在冒险,怎么能在祁曜君的眼皮子底下私会他的嫔妃?” 祁之昀抿着唇,将擦干净刃的剑收回剑鞘,随手将沾满血迹的手帕丢掉。 他望着虚空处出神,没有回答随从的问题。 事实上他只是想找她说几句话。 在御花园见面实在不妥,人多眼杂,可别处他又没有机会,这才出此下策。 他原想着,待那奴才将她带到他跟前后,他认真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他记得的,当初在别院的花园里,他为她编制花草头环时,曾问她对未来有什么想法,她说想要去大千世界看看,这世间那么美好,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探索,她要都走一遍。 她是如此潇洒恣意的一个女子,他真的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心甘情愿舍弃自己的自由,选择入宫。 都说她是对祁曜君一见钟情,他不信。 所以他要问个清楚,若她有苦衷,他便给她一个反悔的机会。 若她愿意同他离开,他会在万朝会之前想办法带她回封地,往后和她一起游山玩水,那帝位不争也罢。 若她不愿意,也无妨,待他夺得帝位,一样可以迎娶她当皇后,祁曜君能给她的,他都能给。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这决定他未来的路要怎么选。 为了这个答案,他做足了准备,不仅敲晕了她的婢女,甚至支走了她的暗卫。 ——上次猎场的时候他就记得她身边有个暗卫跟着,原本还犹豫那暗卫到底什么立场,直到底下人又打听到那暗卫在太后回宫当日也出现过,他便确定那暗卫是祁曜君的人。 既然如此,他和季月欢私会这件事就绝对不能被那暗卫发现,否则一个秽乱后宫的帽子扣下来,她不仅会遭万人唾骂,连家人都有危险,那她只怕恨死他了。 但祁曜君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他动用了五个人才勉强把那人支走。 按他的原计划,等他得到了答案,再叫手底下人撤离,把那暗卫放回来,那个被他敲晕的婢女也不会知道他来过,一切天衣无缝。 可任他计划如此周密,也没算到,季月欢居然自己丢了。 更离奇的人宫中守卫如此严密,居然没有一个人见过她,逼得祁曜君最后不得不动用禁军满宫搜查,他此前的所有筹谋,霎时间毁得一干二净。 “廖光,你不懂。” 廖光确实不懂,在他看来,今夜的主子,走了极差的一步棋,什么都没得到不说,还损失了一个眼线。 “可是,王爷,今夜之后,祁曜君只怕已经知道您在打那个女人的主意,一旦他有所防备,王爷,您很难再有机会了。” 祁之昀面色一沉。 是的,比没见到她,祁曜君的戒备更让他烦躁。 “罢了,距离万朝会还有些日子,姑且先忍耐一段时间。” 廖光又问,“那馨儿小姐那边,您要去看看吗?” 廖光只看到,曾经在馨儿小姐面前和煦如风的男人,如今光是听到名字就阴沉了脸。 “不必了,若不是她,天骄不会忘了我。” 他这两天已经查到了所有她进宫之后的事,兰馨儿在其中可算是“功劳不小”。 “她沦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她罪有应得。” 更让祁之昀愤怒的是,看兰馨儿对天骄的针对,很明显,她一早就知道天骄的身份。 可她却刻意隐瞒了下来。 但凡……但凡让他早一点知道,他也不至于娶那劳什子的岑添娇。 廖光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祁之昀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对廖光道,“处理干净。” 廖光颔首,祁之昀随之不见了踪影。 * 季月欢还不知道她路痴这个毛病还能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照旧看书,睡觉。 嗯,她等着看晋王这小子还敢不敢再现身,冬霜脑袋上那个包她可看到了,她迟早给丫还回去。 不过很可惜,平平静静的一天度过,晋王好像忽然间就当起了缩头乌龟。 季月欢倒也不纠结。 她纠结的是另一件事…… 清晨睁眼的祁曜君,瞧着几乎与他同步睁眼的季月欢,愣了愣,“你怎么醒这么早?” “唔,可能心里藏着事,睡不太安稳。” 祁曜君有些好奇,“什么事?说来听听?” 季月欢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望着祁曜君,一脸认真地问: “我今天穿什么?” 祁曜君:“……” 他静静地盯了季月欢两秒,发现她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之后,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 他顿了顿,又盯着季月欢,“还是说你有夜游症?” 骂她梦游是吧? 季月欢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她放在床头的鞭子,“我抽你两下你看看到底谁梦游?” 祁曜君:“……” 嗯,思维很清晰,看起来不像是夜游症。 “那你忽然纠结这个问题做什么?你这么好看,自然穿什么都好看,这还需要纠结?” “闭上你的直男发言吧。” 季月欢不理他了,起身去倒腾她的衣柜,一边翻一边念叨: “这个白裘好看,嗯……会不会太素净了?不好不好,这个橙红的呢?好像又太艳了,不好不好,这件绿的吧?可是这个季节好像不搭,会不会让人觉得我又在犯病?粉的呢?会不会太嫩了啊……” 祁曜君越听越无语,都顾不上换龙袍了,探头过来,“你到底要干嘛?怎的忽然讲究起来了。” “今天迎夏姐姐生日呀,她妈妈……哦,我是说她娘亲要进宫来,我要见家长诶,好紧张。” 祁曜君:“……” 第451章 这点儿醋你都吃? 祁曜君属实是被她给无语住了。 他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她平日面对他的时候总素面朝天的,对穿什么也不在意,他好像从来没见她为了他精心打扮过,今儿个倒是格外重视起来。 第366章 祁曜君一下就不高兴了,“之前带你去见太后怎么没瞧见你如此费心?” 季月欢白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了?”他刨根问底。 “第一,”季月欢完全不理解他的执着,见他非要问,她也只能掰着手指头回答,“迎接太后回宫这么大的阵仗,不是默认穿宫装吗?我位分又不高,能怎么打扮?” 祁曜君:“……” “而且那么多人呢,我闲的没事出这个风头干嘛?闲找我麻烦的人还不够多吗?” 祁曜君绷着脸,“那后来我还亲自带你去呢?” “你还好意思说?” 季月欢瞪他,“你不是带我去定罪的吗?” 虽然后面没有定罪反而升了位分。 “而且我本来不想去,是你非要拉我去的,我连地图都没带就被你拽上步辇了,哪儿有时间换衣服?” 祁曜君这下子理亏,不敢说话。 “还有,太后又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不喜欢我的人打扮?” 祁曜君语塞半天,别过脸小声哼哼,“那我喜欢你也没见你为我打扮。” 听到这儿季月欢可算明白祁曜君在不爽什么了。 她一阵无语,“祁曜君你不是吧,心眼儿能比针眼儿大点儿吗?这点儿醋你都吃?” 祁曜君也不回答,就睁着一双略带委屈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季月欢:“……” 她点点头,“行,明天开始我就化妆,让你下次亲我的时候一嘴的胭脂水粉。” 祁曜君:“……” 他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季月欢根本懒得理他,转头继续挑衣服。 祁曜君叹了口气,又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季月欢烦了,“你帮不上忙就算了,能不能赶紧去上班啊?” 祁曜君噎了噎,才无奈开口,“我是想说,你不知道穿什么可以直接问花衣,她最会挑。” 季月欢一拍脑门儿,“对哦,我怎么忘了。” 说完便丢下祁曜君转身跑开,“花娘花娘!快帮我挑衣服!” 祁曜君:“……” * 季月欢实在紧张,她第一次去朋友家做客——贵妃那个不算,毕竟贵妃认识以前的她,上来的就自来熟,季月欢根本不担心冷场,更何况她和贵妃在一块儿说话的时间也就一点点,大部分时间都在演戏。 所以这次她格外重视,花衣帮忙打扮,合香又给调了静息凝神的熏香,她抓着腊雪问了好多大曜的规矩,尽可能不让自己失礼。 折腾许久,她才深呼吸一口气,带着南星去了延庆宫。 她到的时候,段蕊和李夫人都在了,李修媛更是快步迎上来,“竟然这么早?” 季月欢有些不好意思,“我都是最后一个到的,哪里早啦。” 李修媛轻笑,“话不能这么说,蕊蕊离我就几步路,我想着今日天儿好,准备在前院围炉煮茶,这才叫了她帮我,我娘亲么,一年到头能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自然是尽可能地把握,来早些无可厚非,倒是你,我方才还跟母亲说你可能午时左右才到呢。” 南星嘴快道: “小姐今儿个破天荒起得比皇上还早呢!因为担心失礼,这才拖到现在,不然还能更早!” 季月欢莫名有些脸热,她瞪了南星一眼,李修媛凑过脸来,轻笑,“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快来快来,今儿还有稀客。” 季月欢一愣。 稀客? 过生日能有什么稀客? 正疑惑间,一道纤细灵活的倩影奔了出来: “是旭婕妤来了吗?旭……呀!” 十一二岁的女孩儿跑出来,看到季月欢,眼睛一亮,又手忙脚乱地行礼,“参见旭婕妤!” 季月欢看着面前娇俏可爱的女孩儿,“嘶”了一声。 “你……好像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孩儿像是很高兴,连连点头,“嗯嗯嗯!上次中秋宴我们见过的!我那会儿帮忙作证,找那个给你斟酒的宫女!记起我了吗?” 这么一说季月欢有印象了,她“啊”了一声,“是那个可爱的妹妹!” 女孩儿一听这个评价,脸上笑开了花,两个浅浅的梨涡在嘴角浮现,“是我是我!不不不,是臣女……” 她像是这时候才想起规矩,又连忙改口,季月欢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没关系,我这里不用讲那些规矩,我年纪比你大,你叫我月欢姐姐就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儿被她揉着脑袋,像是不敢相信般呆了呆,随后一张脸爆红,声音更是磕巴,“我,我叫严嫣,旭、啊不,月、月欢姐姐叫我嫣儿就好了,月欢姐姐,你、你好好看呀……不,我是说……哎呀……” 她有些语无伦次,紧张地连连拍打自己的脑袋。 季月欢疑惑地扭头,看了眼已经笑得直不起腰的李修媛,“我很吓人吗?她为什么这么紧张?”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嫣儿忙摆手否认,但实在嘴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李修媛捧着肚子笑得说不出话,还是一旁的李夫人无奈地解释: “旭婕妤不要误会,嫣儿她就是太喜欢你了,这丫头从上次宫宴见过你之后,就一直说你是仙女下凡,逢人就说她见过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了。” 嫣儿被说得窘迫地低下了头。 李夫人失笑,“前日里随她娘亲来府里做客,正好瞧见我在做红豆酥,追问几句之后,知道我要进宫给夏夏过生辰,还听说你也在,便死活吵着要跟我一起来,我和她娘亲都实在拗不过,还望旭婕妤不要见怪才是。” 季月欢愣了愣,她捏了捏自己的脸,虽然知道自己好看,但还从来没想到自己这张脸还会让一个小女孩念念不忘。 但不得不说,因着嫣儿的打岔,她先前的紧张感倒是散去不少。 她弯起眉眼,弯下腰凑到嫣儿跟前,“不要紧张,你也很可爱,我也很喜欢你呀。” 第452章 也没有那么倒霉 季月欢根本不知道她这个怼脸杀对嫣儿来讲有多致命。 天、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凑这么近也还是好看,完全看不到一点瑕疵。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这么久不见,月欢姐姐更好看了。 事实上确实不是她的错觉。 她上次见季月欢是在中秋宴,那会儿虽然也打扮过,但当时负责的人是腊雪,她的手艺只能算一般,再加上那会儿季月欢一副爱搭不理的冷淡模样,看着难以亲近,无形中会影响旁人对她美貌的评价。 但今天不一样,给季月欢打扮的人是花衣,作为这方面的好手,花衣的手艺自然不必说,再加上季月欢平日里不爱化妆,花衣空有一身的本领却无处施展,好不容易等到一次机会,可不得铆足了劲儿? 于是季月欢的五官优势被无限放大,原本就白皙细腻的肌肤在精心挑选的脂粉映衬下,仿若羊脂玉般透着温润光泽,黛青远山眉斜飞入鬓,花衣用极细腻的笔触勾勒出那弯弯的弧度,恰似春山含黛,又带着一丝倔强的英气。唇色是精心调配的海棠红,娇艳欲滴却不俗气,仿若春日里枝头初绽的海棠,鲜嫩又明艳。 本就无暇的五官提了气色,此刻更是笑吟吟的瞧着人,一改往日的倦懒,那双眼睛也不再是暗沉沉的墨色,反倒盈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眼波流转间,摄人心魂。 月欢姐姐身上的香味也很特别,淡淡的,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甜香,光是嗅着就有些心旷神怡。 嫣儿捂紧了胸口,激动地险些蹦起来。 “啊啊啊啊月欢姐姐你不要离我这么近!我心跳好快啊!” 季月欢一愣,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妹妹?” 李修媛终于笑够了,捂着笑疼的肚子,摇头道: “好啦好啦,你俩就别互相夸了,快来坐快来坐,你来得正好,我这炉子刚支上,好在今日风不大,快来烤烤火,否则若是冻着了,皇上该不饶我了。” 嫣儿也忙回过神,壮着胆子去拉季月欢的手,“月欢姐姐快坐快坐,我去给你拿点心!是姨母的手艺,超好吃的!” 季月欢被小姑娘拉着按坐在炉子边,嫣儿这个年纪最是活泼,一溜烟儿又不见了踪影。 她笑了笑,又看向南星,南星忙将袖中的木盒取出,季月欢接过,递给李修媛: “喏,你的生日礼物。” 李修媛嗔瞪了她一眼,“不是都说了不必带这些虚礼吗?拿回去,我不要。” “也不贵重啦,没费什么劲。” 见李修媛还想说什么,季月欢晃了晃盒子,“你不如先打开看看?如果真的不要,那我还回去。” 李修媛将信将疑地接过,伸手将盒子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本书。 第367章 她只是光看那四个字,眼泪就那么不自觉掉了下来。 季月欢吓了一跳,她想过李修媛反应会很大,但没想到会这么大。 她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找帕子给她擦眼泪。 “你、你别哭啊迎夏姐姐,寿星过生日怎么能哭呢?哎呀都是我不好!” 李夫人和段蕊面面相觑,都凑过来,看到了那本书。 段蕊或许不太懂,但作为李修媛的生母,李夫人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个礼物之于李修媛的意义。 她看季月欢的眼神一下就复杂起来,柔和,欢喜,感激,感动……她眼眶也有些泛红,福身冲季月欢行礼,“旭婕妤费心了,臣妇相信,这一定是夏夏此生收过最好的生辰礼。” 李修媛正擦着眼泪,闻言也连连点头。 “你……你从哪里找到的?” 问完她就想到,她这些天经常出入藏书阁。 顿时一颗心就提了起来,“是藏书阁?你就这么拿出来,没问题吗?” 季月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我问过祁曜君的,他说没关系。” 李夫人听他这么直呼当今皇上的名字,一下愣住,却看李修媛和旁边的段蕊神色都没什么异样,似乎对这样的情形已经司空见惯。 李修媛破涕为笑,也彻底安下心。 她视若珍宝般将那本书抱紧怀里,“谢谢,这也就是你,才能让皇上松口,否则光凭我自己,只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再见一次,这份生辰礼,我很喜欢。” 季月欢也松了一口气,面上重新展露笑容,还装模作样学着李修媛方才的样子,“我才不要这些虚礼,拿回去,我不要。” 说着,季月欢便伸出手,李修媛抱着怀里的书,转身跑走,“听不见听不见,我先去把它放起来,娘亲帮我招待一下!” 李夫人摇头笑了笑,又冲季月欢和段蕊做了个请的手势,“先坐吧,她太高兴了。” 段蕊有些不解,“所以那是什么?我还从未见李姐姐这么兴奋过。” 李夫人三言两语给段蕊解释了一下,段蕊听得张大了嘴,“我一直知道李姐姐学识渊博,却从来不知道她这么厉害!” 李夫人微笑着,似乎对于这样的赞许与有荣焉,但眼中也露出几分怅然,虽然藏得很好,但还是被季月欢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想到祁曜君当然对“女官”感兴趣,可也不是说一定要施行,就算施行估计也阻力重重,没影儿的事儿说了也是徒增烦恼,于是又闭了嘴。 李夫人却在此时朝她看了过来,温和地笑道,“总之,多谢旭婕妤。安可心的事情之后,我以为夏夏不会再愿意交朋友了,就怕她一个人在这深宫孤寂一生,如今能和你们成为朋友,我也算是安心不少。” 段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我也没做什么,还老给迎夏姐姐添麻烦……” 李夫人拍了拍她,“别这么说,朋友之间,陪伴的意义远超其他,不要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她还巴不得你麻烦她呢。” 季月欢看着面前的两人,眉眼也柔和下来。 真好。 李夫人和她想象中没什么不同,身上有着和迎夏姐姐如出一辙的书卷气,温柔大方,善解人意。她敏锐地捕捉到段蕊的自卑,说话时从不冷落她,现在还无声劝慰,她和迎夏姐姐一样,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季月欢在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倒霉。 善良本就是一种稀有的品质,而她却一次遇到这么多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却对她怀有善意的人,已然何其有幸。 祁曜君说得对,或许,她真该好好活一次试试。 “月欢姐姐我来啦!” 第453章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嫣儿活泼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手里拎着一个鎏金錾花食盒,朝季月欢快步跑来。 李夫人无奈地喊:“你慢点儿,小心摔着!” “不会的不会的,给月欢姐姐的我怎么能摔呢!” 嫣儿几步蹦到季月欢跟前,将食盒放在旁边的桌案上,“月欢姐姐!快尝尝!姨母的手艺可好了!” 李修媛已经放好书走了出来,闻言又笑了,“没见过借花献佛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你做的呢。” 嫣儿冲她做了个鬼脸,轻哼,“月欢姐姐喜欢的话,回去我就跟姨母学!下次就做给月欢姐姐尝尝!” 季月欢着实有点受宠若惊了,“啊?不用不用!年纪这么小就不要进厨房啦,很危险的。” 李夫人也笑,“她就说说,她哪儿会做这些,想做我也不教。” 说完也不管嫣儿气哼哼的表情,转头对季月欢和段蕊笑道: “快尝尝。” 她伸手去拉鎏金錾花食盒,第三层启开时,绵密的甜香混着桂花蜜飘出来。 李夫人用银箸夹起方胜纹油纸包,层层剥开后露出十二枚玲珑红豆酥,个个捏作五瓣梅花的模样,酥皮上还烙着精巧的“安”字纹。 季月欢和段蕊对视了一眼,一人拿了一个。 仅仅只是咬了一口,两人的眼睛几乎同时亮了起来。 红豆酥的酥皮薄如蝉翼,入口即化,轻轻一抿,便在舌尖散开一片细腻的碎屑,混合着内里绵密香甜的红豆馅,馥郁的豆香瞬间充斥整个口腔,绵密沙软,甜而不腻。 桂花蜜的清甜若有若无地萦绕其间,宛如点睛之笔,为这原本就美味的红豆酥添了一抹清幽雅致的香气,独特的口感几乎让季月欢和段蕊在品尝到的瞬间就享受地眯起了眼。 “这也太好吃了吧!”段蕊忍不住惊叹出声,腮帮子鼓鼓的,像只贪吃的小松鼠,眼睛里闪烁着满足的光,手上却没停,又迫不及待地咬下第二口。 季月欢也连连点头,“大厨级别!” 李夫人笑意盈盈,眼中满是温柔与宠溺,“你们喜欢就好,这方子是我家祖传的,嫣儿和夏夏都爱,我便时常做些。今儿个想着你们,就带过来一起尝尝。” 嫣儿在一旁看着两人吃得开心,小脸蛋上洋溢着自豪,蹦蹦跳跳地说:“我就说姨母手艺好,月欢姐姐肯定会喜欢的!” 她说完又扭头去抱李夫人的胳膊,“姨母教教我嘛,嫣儿也要学!一想到以后让月欢姐姐品尝我亲手做的红豆酥,就感觉很幸福!” 季月欢被她的稚语逗笑,小孩子对幸福的定义真的很简单。 李夫人被她晃地头晕,一边将她的手拨开,一边无奈道:“学?怎么学?光这个酥皮你就学不会!” 嫣儿叉着腰,“我才不信,这有什么难的?” “酥皮要揉进熬化的牛骨髓油,将面团反复擀平,一次又一次地折叠再擀卷,光这一步就要做上至少一个时辰,你行吗?” 嫣儿一听就蔫儿了起来,“啊?这么难啊?” 李夫人哼笑一声,又指了指那红豆酥中心的豆沙馅,“红豆沙是秋日收的赤小豆,拿井水浸过三昼夜,用檀木杵捣上两个时辰才得这般绵密,你行吗?” 嫣儿这下不说话了,她又转头看向季月欢,嘿嘿讪笑,“月欢姐姐,我就不在你面前献丑了,咱还是吃姨母的吧。” 季月欢再度笑出声,“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是吧?好超前的处事态度,我们嫣儿真聪明。” 嫣儿一听自己没被嫌弃反而受到了夸奖,顿时腰板儿又直了几分。 季月欢又拿了两个红豆酥,一个递给她,一个递给李修媛,“你们也吃。” 嫣儿跟得到宝贝一样赶忙接过,她急急咬下半块,碎屑簌簌落在她石榴红的裙裾上。 李修媛无奈地上前,一边接过季月欢递给她的红豆酥,一边掏出帕子给嫣儿擦拭沾满碎屑的嘴角。 擦得差不多了,才拿起手中的红豆酥,却不着急咬,只是看着上面的烙字笑道,“这烙字的铁模子还是祖父留下,原是用来印藏书章的。” 季月欢这才注意到,晨光之下,酥皮上的烙痕深浅如一,虽然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安”字,笔锋走势却如行云流水。 她无奈一笑,“这么好的艺术品,说得我都舍不得吃了。” 李修媛和李夫人都转头来瞪她,季月欢缩了缩脖子,讪笑着又咬了一口,却忽然愣住。 金黄油酥在唇齿间绽开千层脆响,这次暗红的内馅竟然裹着整粒蜜渍桂圆。 “哇,居然还有惊喜?” 段蕊几乎也在同一时间惊讶地张大嘴巴,她拿下手中的半块红豆酥,见自己那枚酥皮下藏着朵糖丝编的玉兰花。 她和季月欢对视,两人都不住地发出惊叹。 李夫人笑道:“这红豆酥到底单调,多吃几个难免发腻,我便自作主张从中添些旁的,增加趣味,希望你们能喜欢。” 哪里能不喜欢?季月欢都不敢想她要是李修媛这人生得有多快乐。 李夫人见两人的神色,就知道她们满意,心中也欢喜,她又伸手打开食盒第二层,里面是几碟精致的小菜,色泽诱人的酱牛肉,精致摆盘的枣泥山药糕,还有静卧在翡翠盏里的蟹粉狮子头,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 第368章 “来,都尝尝。” 季月欢刚准备动筷,外间就传来太监的唱和声: “皇上驾到!” 第454章 有没有礼貌啊你 李修媛吓了一跳,要知道她入宫几年,从未在生辰这天见过皇上。 不过看了眼身旁的季月欢,大概猜到了缘由。 几人连忙起身相迎,只有季月欢有点不高兴。 倒不是不欢迎,只是她感觉有祁曜君在的话,其他人都会很不自在,好好一个生日氛围全没了。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祁曜君一边说着一边径自朝季月欢走去,季月欢刚咬下最后一口红豆酥,白了他一眼: “你怎么来了?” 祁曜君正上下打量她,眸光在此刻微微晃动,别说,花衣出手确实不同凡响,本就得天独厚的一张脸此刻被装点之后,越发地明艳动人。 她挑了一早上的衣服,如今看来,最后选定的是一件碧色织锦妆花缎交领袄裙,领口与袖口都镶着一圈雪白的狐毛镶边,衣身上用银线细细勾勒出傲然绽放的梅花,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到祁曜君感觉自己似乎能嗅到那若有似无的清幽梅香。 他看得有些入神,竟一时忘了回她的问题,直到身旁的崔德海轻咳一声,才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轻哼,“朕来瞧瞧某些人慌慌张张一早上,到底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了,毕竟朕可没这待遇。” 季月欢:“……” 小心眼的男人。 李修媛似乎从这话里捕捉到重点,掩唇一笑,“就说今儿个月欢怎么这么漂亮,原是为我打扮的?” 季月欢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这么重要的日子,而且阿姨也在,我总要拾掇拾掇。” “阿……姨?” 李修媛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表情有点茫然。 “呃……” 季月欢小脸拧成一团,她有点不知道阿姨在古代怎么称呼,看向李夫人,迟疑着改口,“我是说……嗯,伯母?” 李夫人一愣,像是有些受宠若惊,又谨慎地看了一眼祁曜君,赶忙又行了一个礼,“臣妇惶恐,尊卑有别,还望……” 祁曜君伸手将人扶住,顺势截住她的话头,“夫人不必客气,欢欢不在意这些个尊卑的,你也不必在朕跟前拘谨,否则她又要怨怼朕了。” 李夫人听着这宠溺的语气,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帝王一般,不禁悄悄抬眼打量,只见他眉眼柔和,唇角含笑,哪儿有半分印象中威严冷峻的模样?倒像是寻常人家疼宠妻子的郎君。 她心中稍安,又看了看一旁自己的女儿和段宝林似乎都对此见怪不怪的样子,便也放松下来,温声道: “既如此,臣妇便托大一回,随夏夏唤你月欢如何?” 季月欢见气氛有所缓和,勉强原谅祁曜君的不请自来,高兴地点点头,“好呀好呀。” 但说完还是扭头幽幽地瞅着他。 祁曜君被她看得莫名心虚,摸了摸鼻子,“这么看朕做什么?” 季月欢直接伸手戳她的肩膀,“你突然跑来人家的生日现场,都不带礼物的吗?有没有礼貌啊你。” 众人闻言霎时间都瞪大眼睛,包括李修媛本人。 她忙开口,“不……” “放心,带了。”祁曜君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抢在李修媛开口之前道。 随后扭头给崔德海使了个眼色,崔德海顿时一挥拂尘,很快,宫人们带着琳琅满目的赏赐鱼贯而入。 李修媛看着宫人们手捧的各式锦盒玉匣,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入宫这么久,虽位居修媛,却因性情淡泊,从未在生辰时得到过如此隆重的赏赐。 不,应该说在此之前,宫中除了贵妃,没有任何嫔妃的生辰能得皇上亲临,还送上贺礼。 她几不可查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美丽明艳的女孩儿,知道自己是沾了光。 此前她还担心皇上虚情假意,怕她受伤,现在瞧着,仿佛自己有些多虑了? 崔德海笑眯眯地展开礼单,高声唱道: “皇上赐李修媛——鎏金掐丝珐琅花瓶一对,百蝶穿花纹云锦十匹,金丝累珠步摇一支,南海珍珠一斛……” 季月欢一边听,一边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小声道,“算你小子识相。” 虽然有崔德海的唱和声遮掩,但在场就这么点儿人,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众人耳朵,连崔德海都险些卡壳。 祁曜君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所以把你那一脸不欢迎的表情收一收。” 季月欢捏了捏自己的脸,“啊?这么明显吗?” 众:“……” “……另赐御膳房特制寿桃、寿面各一份!” 崔德海也不愧是御前大总管,心理素质极其强悍,听着耳边毫无尊卑的言论,也强撑着一路顺畅地把赏赐念完了。 随后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冲李修媛行礼:“恭祝修媛娘娘生辰吉祥。” “多谢皇上恩典。” “不必多礼。” 他说完又垂眸看向季月欢,“朕听御膳房说,你早上差腊雪去问有没有羊乳?” “啊对,不过御膳房说没多少,不敢匀给我。” 季月欢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还带了点儿遗憾。 祁曜君心说自己确实来对了,他就见不得她脸上这副表情。 他又冲门口抬了抬下巴,“呈上来。” 又有一名宫人出现,手里抱了个坛子大小的木桶。 “这些可够?” 季月欢眼前一亮,打开看了看,虽然没装满,但确实也够了,连连点头,“够了够了,你哪儿找来的?” “御膳房留羊乳是为了做乳酪,那个不是必需品,不急,朕便先让人把剩下的羊乳给你,再命人快马加鞭去城外牧场取了补上便是。” 就是说,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还得是面前这男人说话才管用。 “那行,谢了。”季月欢喜滋滋地接过。 祁曜君好奇,“所以你忽然要羊乳做什么?” “煮奶茶呀,”季月欢下意识回答,说完后又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你要不,一起?” 得,听她这意思,如果不是他带了这羊乳来,她压根儿没打算留他。 祁曜君虽然很心动,但到底不想扰她的兴致,摇头道,“罢了,改日吧,朕还有奏折要批,便先回了。” “好嘞,忙去吧您。”季月欢从善如流。 祁曜君:“……” 第455章 门道 直到祁曜君一走,先前大气都不敢喘的段蕊和嫣儿才放松下来。 嫣儿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季月欢,“月欢姐姐你好厉害啊!你居然可以那样子跟皇上讲话!” 嫣儿不太好形容,只能张开手在那儿比划。 季月欢不怎么在意地摆摆手,“可能因为我脑子不好,咱皇上是明君,不跟我计较。” 众:“……” 她说完还抱着羊乳坐了回去,冲几人招手,“快来坐快来坐,这狮子头都快凉了!伯母的一番心意可不能浪费!还有刚刚祁曜君送来的长寿面,迎夏姐姐快尝尝,不然待会儿要坨了!” 除了年纪小的嫣儿,其余三人都对视一眼,这才重新围坐在一起。 嫣儿还在旁边叽叽喳喳,“才不是呢,皇上虽然是明君,但是平日里可威严了,我爹在皇上面前也是提心吊胆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皇上这么好说话,皇上一定很喜欢月欢姐姐!不过月欢姐姐这么好看,我若是皇上我也喜欢,不喜欢才不正常呢!” “嫣儿!”李夫人赶忙低喝,示意她说话注意分寸。 嫣儿也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赶忙缩了缩脖子。 季月欢见气氛有些紧张,忙打圆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伯母不用这么紧张。” 李修媛摇了摇头,一边牵着嫣儿的手坐下,一边认真对她道,“虽说童言无忌,可这话还是少说的好,知道吗?” 嫣儿连连点头,“嫣儿知道了!” 季月欢盛了个狮子头到碗里,递给她,“走都走了,不管他,来来来,快尝尝。” 嫣儿年纪小,心思单纯,很快被美食吸引,埋头吃得欢快。 倒是李修媛等人都有些欲言又止,季月欢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相较于先前沉闷了几分,皱眉看向她们: “怎么了吗?”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李修媛开口道: “月欢,你就那么把皇上撵走了,真的好吗?” “啊?”季月欢一双眼睛无比茫然,“我没撵啊,不是他自己走的吗?” 众:“……” 这,好像也确实没毛病。 段蕊却在这时适时开口,“连我都能看出来,皇上说要去批奏折只是不想扰你兴致,你方才但凡多挽留一句,皇上指定就不走了。” 第369章 “可是留他干嘛呢?”季月欢不是很理解,“他在你们肯定不自在,迎夏姐姐好好的生辰宴就毁了……呃……” 她顿了顿,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来祁曜君是个皇帝。 她于是又扭头看李修媛,“是不是他留下来的话,对迎夏姐姐比较好?那我把他叫回来?” “别!”见她作势真要起身,李修媛赶忙将她摁住。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戳了戳季月欢的额头,“什么叫对我比较好?你真没发现,皇上这一趟是专程为你来的?” “哈?” 季月欢不理解,“又不是我过生日,他要真为我就不该来打扰我们聚会,刚才的气氛多好啊。” 听出她的埋怨不似作假,李修媛扭头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我说吧,我若是不帮她,她这样的性子,在这宫里也太让人担心了。” 李夫人也是叹气,只有季月欢呆呆地看着她们,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李修媛拉住她的手,解释,“皇上来这一趟,很明显是在向宫中所有人传达一个讯息,和你交好,有利可图。哪怕没能侍寝,能拿些赏赐也是好的,对于宫中那些低位的嫔妃来说,也是一条路,往后这宫中找你麻烦的人会少一大半。” 之前所有人都嫉妒她的恩宠,毕竟从前皇上虽然也鲜少进后宫,但到底有盼头,可自从她得宠之后,皇上连贵妃宫中都不去了! 又听说前些日子两人似乎陷入冷战,结果呢?众人等啊等,都愣是没等到皇上翻牌子。 眼看着一点儿盼头都没了,这些人如何不恨?但是因为之前得罪过季月欢的都没什么好下场,稍微聪明些的,如今便都选择对她敬而远之,看似是观望,但不如说是虎视眈眈。 毕竟嫉妒的种子压在心里,只要给她们寻到机会,她们必定一拥而上将她撕碎。 但现在不一样,皇上给了第二条路——和她交好。 李修媛就是很好的例子,放在往年,除了贵妃的生辰,皇上还对谁的生辰上心过?连贤妃都没这个待遇。 可如今李修媛却得了一堆的赏赐,还有皇上亲自上门道贺! 修媛这个位分不低可也不高,李修媛平日更是寡言少语,那她如今凭什么? 凭的不就是她与旭婕妤是显而易见的好友么?李修媛都多少次在公众场合为旭婕妤说话了,更是未央宫常客!这次也是因旭婕妤先一步出现在延庆宫,皇上才会走这一趟。 而后宫争宠说白了是为的什么?身在高位想的才是怀有龙嗣一飞冲天,抑或考虑家族兴衰,而低位的那些人,为的不过是有了宠爱后赏赐就多了,赏赐多了日子自然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以往为了那点儿赏赐,她们只有侍寝这一条路,现在却多了另一个选择,谁又会放着显而易见的好处不要,非要跟季月欢作对呢? 而如今季月欢位在婕妤,上头比她位分高的已经没几个,可以说规避了绝大部分的麻烦,如果还有,那只能是那种不死不休的私仇,她想躲都躲不掉。 季月欢听李修媛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祁曜君一个小小的举动居然还有那么多的门道。 她顿了顿,感觉是自己前段时间,为了避开麻烦把他拒之门外这件事儿,确实是让他很在意。虽然现在她已经松了口,但他也在极力思索给她减少麻烦的途径。 为了让她走下去,他确实是煞费苦心。 她笑了一下,“行,那等我回去谢谢他。” 众:“……” 几人又互相看了看,但都感觉话到这儿也差不多了,便也不再多言。 李夫人适时转移话题,指了指旁边的羊乳,“方才听你说要用羊乳煮奶茶,奶茶为何物?” 第466章 奶茶 季月欢嘿嘿一笑,“先吃饭吃饭,待会儿围炉煮茶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们!” 众人听闻,虽心有好奇,可也不好再追问,便也依言专注眼下的美食。 李夫人的手艺让众人都赞不绝口,祁曜君带来的长寿面也还不错,李修媛小心翼翼地吃完,至于所谓的寿桃,是桃子模样的馒头,不过香香甜甜,四个人正好一人一个。 段蕊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众人边吃边聊,气氛逐渐热络起来,她也渐渐放开了些,偶尔还能接上几句话。 待众人用完膳,宫人们手脚麻利地撤下餐具,改换了杯盏茶具,此时红泥小火炉里的炭火正旺,红彤彤的火光映照着众人的面庞,暖意融融。 季月欢兴致勃勃地指挥着,让人搬来矮几,将一应煮茶器具、羊乳、茶叶依次摆好。 “这下可该满足我们的好奇心了,月欢,快细细讲讲这奶茶。”李修媛笑着开口。 其他人也都带着期盼的眼神望向季月欢。 季月欢起身,先是拿起一把蒲扇,轻轻扇了扇炉火,确保火势平稳,这才转身面向众人,清了清嗓子: “奶茶奶茶,顾名思义,就是奶和茶啦,你们就看我发挥就好了。” 季月欢大学时候就在茶社待过,社团时不时就会召集成员喝茶,红茶绿茶白茶黑茶乌龙茶奶茶,什么都有,她也跟着学了不少,有次过年回家还亲自给小老头煮过一次奶茶,她到现在都记得小老头那双发亮的眼睛。 “其实牛奶更好,不过宫里好像没有,那只能用羊奶将就一下啦,我先把羊奶煮沸,去去奶腥味儿。” 说话间,羊乳入锅,遇热微微泛起涟漪,随着火炉的烹煮,奶香缓缓飘散。 而在这个过程中,季月欢也没闲着,她又将一口小锅放在方才她们烤火的炉子上,待小锅烧热,将一小撮茶叶倒进去,纤细的手指握着木铲轻轻翻动。茶叶在热力作用下渐渐卷曲,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嫣儿吸了吸鼻子:"好香啊!和平日泡的茶不一样呢!" “那是自然,”季月欢一边忙活着,一边解释,“炒过的茶叶更能激发香气。” 待茶叶炒好,旁边的羊乳也刚好沸腾,季月欢将炒好的茶叶倒入煮沸的羊乳中,乳白色的液体顿时染上一层淡淡的琥珀色。 季月欢手持竹勺,不紧不慢地搅动着。 茶香冲破奶香的温润,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李夫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看:“我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煮茶的,是需要一直搅弄吗?” 季月欢点点头,“是的,还要注意火候,火大了羊乳易焦,茶叶也失去韵味,需要一直缓慢均匀地搅动,才能让它们融为一体,口感也更好。” 一旁的段蕊忍不住插话:“可……喝茶讲究个清新淡雅,这又是炒茶,又是煮羊乳,这般浓郁的搭配,不会觉着腻口么?” 李修媛和李夫人都点头,显然都有此疑虑。 季月欢笑而不答,直至锅中茶汤浓稠如蜜,色泽暗沉却透着光亮,才停下手中动作。她取出几只精致的白瓷杯,依次盛满奶茶,又在每杯顶端加了一小勺的桂花蜜,略微搅拌之后,这才递到众人面前:“尝尝看?” 李夫人率先端起,只是轻嗅眼中便露出惊喜之色,低头浅尝一口,先是奶香与茶香在舌尖交织,继而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弥漫开来,醇厚却不失清爽,忙赞道: “好别致的味道,一点也不腻,桂花蜜加得恰到好处,既多了桂花的馥郁,花蜜恰到好处的香甜又与茶叶自带的回甘相互呼应,既不甜腻也不寡淡,余韵悠长,回味无穷。” 嫣儿也尝了,还险些烫到舌头,“哇!好好喝!” 李修媛和段蕊也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见大家都喜欢,季月欢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 “你们喜欢就好。” “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我怎么此前从未听闻?”李修媛尤其好奇,她自认博览群书,却完全没听说过。 季月欢还没开口,身后的南星便抢答,“乱世时我们到过北疆,小姐从北疆人那里学来的,北疆多牛羊,那里的牛乳羊乳都不值钱。” 众人于是恍然,却又开始追问北疆的见闻,好在季月欢有失忆当借口,便都交给了南星,南星也不怯场,一直叽叽喳喳地讲,给嫣儿听得入了迷。 时间在谈笑声中过得格外地快,季月欢回去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 祁曜君早就先一步在殿内等她了,看她神采奕奕地回来,先前的失落也一扫而空。 他迎了上去:"今日玩得开心?" 季月欢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开心!迎夏姐姐和伯母都特别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段蕊和嫣儿也很可爱,不过嫣儿有点怕你。" 祁曜君扬了扬眉:"我很可怕?" 季月欢眨眨眼,突然凑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现在不可怕,像只傲娇的大猫。" 祁曜君:"……" 也就她敢把当今天子比作大猫。 祁曜君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鼻尖动了动,表情多了几分好奇,“你身上的气味儿变化了,好独特的香味,吃了什么?” 第370章 季月欢也嗅了嗅,随即反应过来,“哦,是奶茶,你等等啊,星星!” 南星赶忙从门口出现,“小主,奴婢在!” 季月欢把她拎在手里的玉壶拿了过来,冲祁曜君晃了晃,“我给你留了一点儿,尝尝?” 祁曜君这下是连最后一点儿不悦都没了。 她专门给她留了奶茶带回来,说明她今天一直惦记着他。 ——其实是到最后的时候李修媛想起来,问要不要留一点儿带回去给皇上尝尝,季月欢想想还要给他道谢,便点头答应了。 不过显然真相是什么没那么重要。 总之祁曜君很高兴。 这份高兴延续到了半夜,季月欢苦不堪言。 第467章 盼头 “祁曜君,你疯了吗……” 季月欢实在有点受不了了,指甲深深地嵌入祁曜君的后背。 狗男人却跟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又在她唇边轻吻,哑着嗓子哄,“乖,很快就好。” 季月欢要是信他就有鬼了!这句话他今晚都说了好几遍了!哪一次真的好了?! 虽然她理解这男人估计是憋得久了,但也不至于这么疯吧?她头皮都要炸了。 祁曜君望着她,平日里冷白的皮肤此刻泛着淡淡的粉,细密的薄汗铺开,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漂亮的双眸瞪他的时候毫无杀伤力,反倒媚眼如丝,叫他悸动得厉害。 祁曜君喉结滚动,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她也曾在那个叫谢宇的人面前露出过这般模样吗? 只要一想到并非不可能,他便很难不发疯。 那股想独占的偏执在心里生了根,这哪里是憋了半个多月的问题,这是沁入骨髓的嫉妒在发狂,他凶狠得像是在跟谁较劲,哪怕有些话问不出口,也势要在她心中比个高下。 尤其她今日去李修媛那儿,明显玩得尽兴,却没有将他抛诸脑后,这种被所爱之人挂念的感觉更是在他心里燃了一把火,那种难以言说的激荡和振奋,大概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又一滴泪水从季月欢盈满的眼眶溢落,这男人简直油盐不进得厉害。 她只能改变攻势,可怜兮兮地示弱,“祁曜君,很晚了,我困了……” “好,你睡,”他的手缓缓滑进她的指缝,十指紧扣,不留一丝缝隙,两人的肤色差在此时格外瞩目,“我还不困。” 少喝点奶茶吧你! 季月欢后悔了,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早知道不给他带了。 他的吻落在她的颈侧,“会给你沐浴的,安心。” “我安你……” 季月欢骂人的话卡在嗓子眼儿,又陡然失声。 祁曜君无声碾过,季月欢感觉自己灵魂都在颤。 “欢欢方才想说什么,嗯?” 他还装模作样地问。 季月欢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室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 季月欢筋疲力竭,直到最后的力气也被抽干,才得以沉沉睡去。 祁曜君也终于餍足,伸手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发丝,目光眷恋又炽烈地凝视了她半晌,这才将她抱进浴房。 热气氤氲的浴桶旁,祁曜君轻柔地扶着她慢慢浸入水中,温热的水包裹住季月欢酸痛的身躯,令沉睡的她忍不住喟叹出声,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得以松缓。 祁曜君拿起浸湿的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她的脖颈、肩膀,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温柔,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沐浴完已经过了三更,祁曜君重新抱她上榻,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欢欢,我爱你。” 可惜这样的话,他永远只能在深夜时分说给自己听。 * 季月欢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祁曜君自然是上朝去了。 她心里把祁曜君骂了一万遍,才艰难起身。 不过所有的坏心情在吃早餐时,看到桌上的红豆酥,被治愈了大半。 ——李夫人真的做了不少红豆酥,昨日分别的时候,专程给了她和段蕊一人一个食盒,说里面都是,够她们吃上一段时间,待下次有机会进宫,再给她尝尝别的。 听说李夫人拿手的除了红豆酥,还有蜜饯、肉干、乳酪还有各种各样的糕点。 昨日围炉煮茶的时候,又跟季月欢学了一些别的,比如她说的鲜花饼,豆卷,膏糖等等,她都准备回去试一试。 这让季月欢感觉,她的生活好像忽然有了盼头。 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忙活,为她备了很多的美食,时刻准备与她重逢。 不管怎么样,先活到下一次相见吧。 “对了小姐,皇上昨日派去城外取羊乳的人回来了,皇上命人将其中一半都匀到了未央宫,好几坛子呢!您看……” 季月欢:“……” 神经病啊!她不是要天天煮奶茶! 就他大半夜那个疯劲儿!要是天天来她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季月欢无语地摆手,“退回去退回去,我不要。” “啊?为什么?”冬霜在一旁闻言,似乎有些不解,“这不是好东西吗?” “好东西也不能放这儿啊我的霜霜,”季月欢叹气,“未央宫里铺满暖玉,牛奶……哦不,羊奶放不了多久就变质了,御膳房那边肯定有自己的冰窖或者地下室什么的用来贮存,后面要用再去取呗。” 众人这才恍然,赶忙又遣人送了回去。 季月欢伸了个懒腰,腊雪上前,有些犹豫地询问,“小主,今日还去藏书阁吗?” “去啊,”季月欢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完又觉得腊雪的面色不太对,“怎么这么问?” “外头下雪了。”腊雪道。 季月欢刚想说下就下呗,又听腊雪补充道:“方才李修媛那边传来消息,太后娘娘将于半个时辰后在御花园设宴,邀众嫔妃赏雪……” 季月欢当机立断,“不去。” 反正她问过祁曜君,这又不是必须要去的。 而且赏雪什么的,一听就跟吟诗作对挂钩,她又不考研,去了能干嘛? 不,等等。 她扭头问腊雪,“你刚才说谁传来消息?” 腊雪如实道:“李修媛娘娘。” 奇怪,迎夏姐姐应该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场合,怎么还…… 等等。 季月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想起昨天李修媛给她分析的祁曜君给她铺的路,似乎琢磨出一点门道。 看来昨天祁曜君去延庆宫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现在后宫的人都蠢蠢欲动,准备跟她交好,但是贸然登门有点冒昧,所以太后这个宴会就来的恰到好处…… 好家伙,居然是,给她组的局? 可她并不是很想凑这个热闹。 她摸着下巴又问腊雪,“早上祁曜君走的时候有提这事儿吗?” 腊雪摇头,“不曾,皇上只说您累着了,让奴婢们不要吵到您。” 呸。 假惺惺的狗男人,她累着了到底是因为谁啊! 又在心里骂了几句,她才摆手,“那就不管了,不去,我继续去看书。” “主子,”恰在这时,兔子蹦了进来,“鸽子来信了。” 第468章 赏雪 季月欢一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把鸽子派出去帮她找失踪的季大人了。 说起来,距离鸽子离开也大半个月了,虽然季月欢百分百确定她老爹指定没事儿,可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消失大半个月? 尤其鸽子出身天枢阁,自身本领不俗,如果有消息,早该第一时间传回,连她都隔了这么久才有音信…… 季月欢觉得古怪。 她赶忙将信接过,可信上的内容更让她摸不着头脑。 只有寥寥几句话,大概是说她和季予月已经汇合并且找到了季大人,但是与此同时他们也深陷险境,为了不打草惊蛇才一直蛰伏,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强将此信送出,希望她不要担忧,她会安全护送季大人回京。 鸽子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在非常慌乱抑或紧急的情况下写出来的,对于他们目前的遭遇更是含糊其辞,像是…… 担心这封信会被人截获,所以尽可能隐藏关键信息。 季月欢挠头,努力回忆着原著剧情,可是印象里好像没什么大事,也就一个年底的万朝会吧? 可惜原主这个爹在原著里也是边缘人物,戏份不多。 季月欢想了想,一边把信上的内容展示给兔子看,一边问她,“你们天枢阁什么情况下才会用这么隐晦的方式传递信息啊?” 兔子也扫了一眼,很快就皱起眉,感觉有点不妙。 “这……鸽子的传信方式很独特,一般只有天枢阁内部接手,可连她都这么不放心,要么……是事情很大,要么……” 兔子面色一沉,“鸽子认为,天枢阁也不安全。” 第371章 好家伙。 季月欢一下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面色也严肃起来,“那……你觉得哪个可能性更大?” 兔子摇摇头,“第一种不太可能,毕竟天枢阁的背后是皇上,天塌下来有皇上顶着,更何况事情越大才越要让皇上知晓才对,至于第二种……” 兔子的神色极为难看。 天枢阁是昌风一手复立的,里头除了早前忠心耿耿的越家旧部,剩下都是乱世中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没有软肋,又对帝王感恩,很难背叛。 这种铁桶一般的组织……真的会出现叛徒吗? 昌风在这时候闪身出现,冷言打断兔子的话,“不可能,天枢阁绝不会有叛徒。” 兔子看着面前这位昔日的首领,面色极为复杂。 她顿了顿,指了指季月欢手里的信,反问昌风,“前老大,我听说皇上把怀浊也派往了青州,你猜皇上有没有收到主子这样的回信?” 昌风闻言,眉头一皱。 如今熙文殿的看守是伏苍,也就是说怀浊至今未归。 天枢阁的前身是暗影卫,他们永远只能作为影子存在,祁曜君派怀浊前往青州,也只是在暗处查明真相,除非怀浊暴露,否则早该回来了。 他问季月欢,“主子,需要属下去调查此事吗?” “查?你怎么查?”季月欢无语地看着他,“你都把天枢阁给祁曜君了,你现在是要去查祁曜君吗?” 早就跟这人说不要随随便便认主,非不听。 昌风一时也语塞起来。 季月欢重新把信收回来揣好,“待会儿我自己去找祁曜君好了,他的机构交给他自己处理,如果需要你协助,你再去好了。” 昌风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点点头。 季月欢于是带着腊雪坚定地朝藏书阁而去。 反倒是御花园顶着赏雪名义的一帮人,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最该出现的某人。 婉嫔看了看众人,随后掩唇一笑,忽然开口道,“怎么不见旭婕妤?虽说未央宫远了些,可也不至于这么久也瞧不见人吧?” 李修媛和身旁的段蕊对视一眼。 “李姐姐,你给月欢传消息了么?”段蕊压低声音问。 李修媛也小声回答,“传了,不过……月欢的性子,不好说。” 段蕊这下也沉默了,毕竟季月欢向来胆子很大。 在场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接婉嫔的话,眼看太后因着这句话面色微沉,李修媛忍不住开口: “婉嫔也说未央宫远了些,兴许太后设宴的消息未传到也说不一定,更何况,太后娘娘设宴的目的,无非是邀姐妹们小聚,又不是下了懿旨要求所有人都到场,皇后娘娘不也没在么?怎的婉嫔只关心旭婕妤却不关心皇后娘娘?” 最后这顶帽子扣下来,婉嫔的脸色唰白。 她赶忙起身给李修媛行礼,“李姐姐这话未免言重了,皇后娘娘告病休息,宫中人尽皆知,臣妾自是体恤皇后娘娘艰辛,何来不关心一说?” 她顿了顿,又状似为难地摇了摇头,“说起来,平日李姐姐寡言少语,倒是鲜少有主动开口的时候,看来确实与旭婕妤交情匪浅,只是,臣妾方才那话实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罢了。虽说太后未曾下旨,可毕竟众姐妹都到了,连贵妃娘娘都在这儿,旭婕妤若是缺席,未免太不给太后娘娘面子。” 贵妃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语。 眼下她说什么都不合适,帮天骄自然不行,可不帮,要她顺着婉嫔的话责怪天骄,她也做不到。 不说话才是此时的最优解,也符合她高高在上坐山观虎斗的人设。 李修媛冷冷地看着婉嫔,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不就是想说她在偏袒月欢么? 她就偏袒怎么了? “太后娘娘宽宏大量,又怎会计较这些?婉嫔这话,未免把太后娘娘想得过于狭隘了。” 婉嫔脸上青白变换,赶忙回身又冲太后行礼,“太后娘娘明鉴,臣妾绝无此意!臣妾只是……” “好了!” 太后沉声打断婉嫔的狡辩,又看了李修媛一眼,心中一阵叹息。 她一直知道李修媛聪慧,只是入宫之后她一直不争不抢,极力让自己泯然众人,她还曾好一阵可惜。 如今她终于露出些锋芒,却是为了旁人。 这让她对季月欢越发好奇了,一个女人,令男人为之倾倒,不足为奇,毕竟很多时候只要拥有足够的美貌就可以,可若是能令一位优秀的女人也为之侧目,那就绝对不简单。 上次鄂阳兰的事件她已经对季月欢改观不少,只是在她看来,这姑娘聪明归聪明,却实在太没规矩,若不是曜儿认定了她,甚至用那么高调的方式为她铺路,她是决计不会在今日设宴助力的。 眼下此人迟迟未到,太后心中难免不悦,怎的,这姑娘的聪明才智用完了不成?看不出来她在为她好么? “安平,”她唤来一旁伺候的太监,“你去未央宫问问,旭婕妤今日,可有赏雪的兴致?” 在太后看来,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有点眼力见的的必然都会来。 可等了半晌,却只等来孤身复命的安平。 “回禀太后娘娘,听闻旭婕妤已经去了藏书阁,眼下并未在未央宫。” 众:“……” 第469章 推断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婉嫔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而李修媛和段蕊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对视时眼中都有无奈。 贵妃依旧沉默,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若有所思。 太后眸中闪过一丝不解,完全不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季月欢有意为之。 不过就算是有意为之她也不好说什么,只维持着面上慈蔼的笑容,无奈道: “罢了,是哀家不凑巧了,这些日子一直听说旭婕妤一直在为哀家寻那万寿帖,倒未曾想她如此上心,也是难为这孩子了。” 她看向众人,“虽有遗憾,不过少一个人也不妨事,大家务必尽兴。” 众人连忙应声,但心中到底失望,毕竟不少低位嫔妃来之前都做足了准备,眼下无处发挥,不免失落。 不过看了眼边儿上的李修媛,她们心头的失落又散去大半。 听闻就连位列九嫔的李修媛,都碰了许久的软钉子才勉强与旭婕妤交好,她们这才哪到哪儿? 若那人真那么容易讨好,她们反倒不安了。 况且,比起讨好区区婕妤,眼下讨好太后才是要紧事。 于是众人纷纷摆上笑脸,一时间御花园内欢声笑语不断。 * 藏书阁。 季月欢根本不知道太后还派人去请她了,她只是照旧看自己的书。 直到下午时分,腰上多了一只有力的臂膀,她才缓缓抬起头。 面对眼前凑近的俊脸,她有点无语,“你能不能改改每次上来就动手动脚的毛病?” 每回都是,神出鬼没地出现,然后不是亲就是抱,要不是对他的味道过于熟悉,她高低赏他个过肩摔。 “改不掉。”祁曜君拒绝得干脆,“我都恨每天陪在你身边的时间不够长,难得见面,必然要好好把握。” “……什么叫难得见面?我不是没撵你了吗?” “你也知道你之前撵我啊?难道不得补偿我?” 季月欢心说她哪里没补偿了,昨天晚上都快舍命陪君子了。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孤男寡女的时候不适合谈论这种话题,不然场面很可能失控。 她只能转移话题,掏出一直揣在怀里的信递给他,“喏。” 祁曜君挑眉,“这是什么?” 说着,便接了过去,看到信封上的落款,他的双眸便渐渐眯起,直到将信看完,表情已然很不好看。 季月欢大概把先前兔子的猜测讲了一遍,然后问他,“你什么看法?” 祁曜君直言道,“怀浊自去了青州后便一直失联,你还能收到鸽子的回信,我这边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季月欢皱起眉,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太妙,“那你的猜测……?” “天枢阁不一定有内鬼,也有可能是鸽子被人误导以为有内鬼,为了谨慎起见,不得不防。” 季月欢诧异地挑了挑眉,“你这么相信天枢阁?昌风都没你这么坚定。” “不是相信。” 祁曜君无奈地摇头,“你既然知道天枢阁,就应该知道天枢阁的前身,也知道他们的下场,天枢阁因为其历史的特殊性,注定朕无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他们,否则一旦朕开始进行排查,整个天枢阁,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这帮人太过担心重蹈覆辙,此前加入是因为昌风,如今昌风为了报恩选择退出,他们理解归理解,可到底失去了主心骨,本就如同惊弓之鸟,如果这时候祁曜君还表现出对他们的不信任,情况会变得很糟糕。 第372章 季月欢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等。” 祁曜君敲了敲眼前的信,“鸽子说她一定会护送季书棋安全归京,那便信她一次。至于怀浊……” 他顿了顿,眉心微蹙。 “我倒不认为怀浊背叛,更大的可能是,他被什么事情拖住了。” “可是什么事情能拖大半个月?”季月欢其实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是她脑子里的知识毕竟有限,实在想不到。 “这就还要细查了。” 祁曜君眯起眼,“奇了,眼下青州像个无底洞,朕派去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没了音信。季书棋,怀浊,你二哥,通通没有声息,只能说,他们都被困住了,寻常的的传信手段不安全,他们只能隐忍。” 祁曜君这会儿不免有些感叹,“得亏你当时灵机一动派了鸽子前去,鸽子的传信方式整个天枢阁独有,否则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线索。” “兔子也说,鸽子的传信手段是整个天枢阁最精准最迅速保密性也最高的,可是连她都只能留下这么仓促含糊的信息,我感觉你的方向是对的,鸽子也被困住了。她应该是找到机会短暂脱困才得以传信,不过时间有限,她只能传出这么点儿。” 祁曜君听到这儿,像是想到什么,低头瞧她: “你之前说,我所在的世界是你当初看的某个话本子,那你当时的话本子里没有关于此事的记录吗?” 季月欢听到这儿翻了个白眼。 “要是有,我还用得着跑来问你的意见?” 说完,她伸手戳了戳祁曜君的肩膀。 “麻烦开动你的聪明才智,咋了,还想要我给你开挂?” 原著里这男人可是一根金手指都没有的。 祁曜君虽然听不明白开挂的意思,但勉强能猜到,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就问问,你有最好,没有也不妨事,放心,此事我会处理好。” 这个季月欢确实不担心,毕竟原著里她老爹可是安稳当上工部尚书的人。 不过不等她答话,又听祁曜君问她,“听闻今日太后在御花园设宴,你怎么没去?” “上次不是问过你吗?你说可以不去的啊。” 祁曜君:“……”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他当时分明说的是“没有人会拒绝太后”。 她倒好,非要来当那第一人。 “罢了,你不喜欢便不去,回头我跟母后说说。” 说完,他话锋一转又道: “后日,随我去护国寺一趟。” 第470章 护国寺 季月欢微微一愣。 “后天?这么快?” 虽然之前言灵就给她打过预防针,但此刻听到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祁曜君闻言有些无语。 “哪里快了?后日便是冬至,十一月廿八,马上就要进入腊月了,你居然还觉得快?” 他顿了一下,垂眸幽幽地望着她,“你是不是忘了你冷落我大半个月的事了?” “呃……” 确实。 如今想想,贵妃生日就是十月底了,处理鄂阳兰的案子用了几天,她又冷了祁曜君大半个月,没想到一转眼就到十一月底了。 季月欢决定不跟他掰扯这个问题,只问,“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祁曜君轻哼一声,懒得计较她刻意的转移话题,“不需要,带上你自己足够。” 说起来,此前祁曜君还在思索如何名正言顺地带季月欢去护国寺,毕竟,护国寺护佑大曜国运,按规矩其实应当帝后前往,贸然加上她,只怕会被口诛笔伐。 冬至日帝后率文武百官前往护国寺是大曜传统,作用有三。 其一,为百姓祈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其二,护国寺住持为得道高僧,可为帝王预测吉凶,可为王朝推断兴衰,祁曜君需根据预言,安定民心的同时,也为自己规避风险。 其三,冬至过后,大曜为准备万朝会,将大开国门,迎八方来贺,届时各方小国的僧人也会慕名来护国寺交流佛法。如今帝王提前来此,也就代表了对此事的支持,代表了大曜的友好和包容。 在这样的背景下,整个后宫,自然只有皇后有资格同帝王一起。 要多带一个人,太难太难。 可如果不把她名正言顺地带上,反倒使用手段,比如让她伪装成宫女混入,不说祁曜君不愿这般委屈她,就算他有这个想法,客观现实也不允许。 他身边有太多双眼睛,稍微一点不对劲都会被人揪出来,一旦发现他为了一个嫔妃作出如此荒唐事,季月欢的下场不会太好,更甚至……年底的万朝会,整个大曜都会成为四方笑柄。 前些日子他一直为此事发愁,但眼下却有一个绝佳的理由—— 季书棋失踪了。 因为曲辕犁一事,季书棋在民间声望极高,后祁曜君派他监修运河,这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百姓一直津津乐道。 可如今,季书棋失踪,运河监修的进度也一直停滞不前,根本不可能瞒住,不少百姓担忧不已,更有甚者还去青州当地报了官,希望官府找找他们的季大人。 季书棋是对大曜有大贡献的人,祁曜君作为知人善任的君主,对他极为赏识,为此不惜带上他的女儿亲自去护国寺寻求住持的帮助,这很合理吧? 御史台便是想说一句不合规矩,也得看百姓答不答应。 祁曜君于是在今日上朝之时,亲自告知百官,今年的护国寺,他将携旭婕妤一同前往。 初时确实不少人反对,但祁曜君的把季书棋的事情摆出来,顿时所有人都噤了声,最后也只能道一句“皇上圣明”。 季月欢根本不知道这些门道,只是莫名开始紧张。 她看过的小说不少,虽然原著没有提过,但护国寺这种地方,或多或少都是有真正的高人存在的。 再加上此前言灵和季家人说的改命,她真的怕自己一眼被那什么住持看透。 虽然她和祁曜君已经交了底,但……她不确定护国寺住持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转头把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不论是看小说还是现实,她都很讨厌那种,明明自己已经准备后坦白,但坦白的对象却突然从别的渠道得知真相,最后大发雷霆的误会桥段。 大概是看出了季月欢的担忧,祁曜君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护国寺住持有分寸,不会乱说话的。” 话是这么说,但季月欢的紧张还是难以消解,以至于她失眠了两天。 到第三天,她顶着一双略带青黑的眼出现时,祁曜君又心疼又无奈。 好在这次给她安排的马车足够宽敞,又做足了改进,季月欢没觉得颠簸,倒是好好补了一觉。 季月欢无比庆幸她补了一觉。 因为护国寺的整个祈福流程也太!累!了! 首先寺庙在山顶,马车只能到山脚,随后一行人徒步上山——似乎这样会更显虔诚。 然后是在各个殿上香祭拜,礼官每个殿都要三唱三和,季月欢混在人群里跟着一拜再拜,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 再然后又是集体享用素斋。 一直到下午,把所有该走的流程都走完,才是祁曜君独自去见住持,问卜吉凶的时候。 ——当然这是往年。 今年,他径自拉着季月欢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进了住持的禅房。 才一进去,季月欢就感觉,那个胡子花白,长着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老人直直朝她看来。 好,确认了,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大人物。 季月欢一下子站在原地,不敢前进分毫。 住持捻着自己的胡须,朝她笑了笑。 “远道而来的客人,不必拘谨。” 好个远道而来。 季月欢嘴角扯起一抹勉强的笑意。 “住持知我从何处来?” 住持看了祁曜君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他毫不避讳地回答,“从天外来。” 季月欢这下脸上强扯起的假笑也消失了。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和住持对视,半晌后,她又问: “那住持可知,我该往何处去?” 这个问题一出,祁曜君的心几乎瞬间便提了起来。 第461章 抽签 禅房陷入长久的静谧,落针可闻。 许久,住持才捻着自己的胡须,缓慢而坚定地说了六个字,“既来之,则安之。” 祁曜君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季月欢表情没多大变化,只是依旧站在原地。 “住持既然知道我从何处来,就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霸占别人肉体的小偷,既然是小偷,有什么资格安然处之?” 住持笑了笑,微微抬手,示意二人坐下。 祁曜君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这么紧绷。 第373章 季月欢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跟着他在住持对面的小桌旁落座。 住持给二人分别倒上一杯茶,这才缓缓开口。 “姑娘此言差矣,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你能来此,说明你该来此,何来偷盗一说?” 季月欢皱起眉,试图从这句话里剖析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您的意思是说,我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 “偶然?”住持笑着重复这两个字,目光平和却透着洞察世事的深邃,“北斗星移,启明星落,此等星象百年难得一遇,如何算得上偶然?” 听到“北斗星移,启明星落”八个字,季月欢和祁曜君对视一眼。 季月欢直言,“我听不懂,可以请大师说清楚一点吗?” 住持捻动手中的佛珠,“老衲观姑娘周身气韵,与大曜并非格格不入,自姑娘现世后,所作所为,桩桩件件,皆为善缘。佛法有言,善有善报,姑娘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善有善报? 季月欢苦笑,倘若真的善有善报,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言灵之前说,我有两条命理线,住持知道此事吗?” 住持盯着她,又一次沉默。 许久之后,才摇头道: “老衲知道姑娘想问什么,只是时机未到,恕老衲无可奉告。” 季月欢抿着唇,眸光逐渐暗淡。 住持似有不忍,顿了顿,又道: “不过对于姑娘,老衲仍有一言以告。” “什么?”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莫急莫躁,时候未到。” 季月欢有些发怔。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是她的错觉吗?她感觉住持这句话之下的潜台词是,她并不是作为失误降临于此。 时候未到又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原著里原主死的时候吗? 她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最终还是抬头看向住持,她想或许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住持捻着佛珠的手一顿,他朝季月欢看过来的时候,分明眼神包容又温和,可季月欢却觉得目光如炬,好似自己的一切都被对方看透。 但他仍旧笑着说,“姑娘请问。” “我终会如愿吗?” 住持不答反问,“姑娘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知道。” 季月欢表情很坚定。 她想死。 哪怕她答应祁曜君好好活一次,可如果有可以死的机会摆在眼前,她仍旧不会犹豫。 她的第一诉求,仍旧是死。 住持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轻笑一声。 季月欢看不懂住持那个笑容的含义,但是她听到住持说: “会的。姑娘有无私之功,承恩泽之果,往后余生,所遇皆所求,所得皆所愿。” 季月欢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住持这句“有无私之功,承恩泽之果”听着似乎有点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仔细想了想,恍惚忆起似乎是言灵说过。 只是言灵的后半句,好像和住持的有点出入,可惜她记性实在不好,想不起来言灵的后半句是什么。 不过想到祁曜君说言灵说话素来半真半假,又释然。 面前这位才是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她该信他才是。 她眉心微微舒展,露出了今天到现在为止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谢谢住持。” 可与她的眉开眼笑不同,祁曜君面部线条极为紧绷。 “住持……” “陛下,”住持挂着佛珠的那只手竖至面门,朝祁曜君微微行礼,打断了他的话,“帝本无情,奈何动心,此路坎坷,若想如愿,顺应天意,莫忘初心。” 最后四个字,让祁曜君忽地一震。 他的初心……? 他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季月欢,看到那双散去浓雾的眼睛,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一时陷入沉默。 是,他的初心从来不是得到她,而是要她平安喜乐,如她的名字一般,月月年年,四季常欢。 他要她活,活得开心,活得恣意。 如果他没理解错,住持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只要他不忘初心,顺应天意,就可以如愿。 可他的愿望分明与季月欢的背道而驰。 倘若季月欢如愿了,他的愿望又要怎么实现?这分明是悖论。 他感觉住持在说一件无比荒谬的事。 可据祁曜君所知,护国寺住持从未错过。 他深吸一口气,还想再问,住持已经拿出一个签筒。 那个签筒很奇怪,里面只有八支签,八支签都是空白签,上面没有签文,甚至连第几签这样的字样都没有。 可看祁曜君的样子,似乎完全不意外。 只见住持将签筒推至桌面中央,又冲两人行了一个佛礼。 “阿弥陀佛,陛下,按照规矩,每年冬至日,老衲当拿出灵签为到访的客人预测吉凶,但今日特殊,客人有两位,但陛下应该知道,灵签一年只出一支,也就是说,你们二人,只有一人可进行抽签,不知陛下作何选择?” 祁曜君想也不想地将签筒推至季月欢面前。 “你抽。” 季月欢愣了愣,随后皱起眉,“啊?没必要啊,我已经得到我想知道的了,再说了,护国寺不是测帝王运的吗?我抽了你怎么交代?” 祁曜君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想什么呢?帝王之运为机密,我需要给谁交代?” “呃,”季月欢挠头,“你不是要安定民心吗?我以为你抽完签之后要昭告天下什么的。” 她看电视上都那么演来着? “需要昭告天下的是国运,帝王运只是为我一人预测吉凶,自然无需告诉任何人。你抽你的,除住持外,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你,抽完了住持自会告诉我国运,不冲突。” 他是君王,只需要知道国运即可,对自己的运势并不是很在意。 毕竟若国运昌隆,他的帝王运自然不会差。 季月欢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祁曜君已然抬手,认真地看着她。 “带你来就是为了抽这一支签,季月欢,你的运,我的命。” 第462章 灵签 季月欢抿着唇,她知道祁曜君的执拗,只能看向住持,试图拉一个同盟: “你家皇上作出这么荒谬的选择,你不阻止吗?” 住持轻笑,“佛门中人,不惹凡尘,王的选择,自有王承担后果。” 彼时祁曜君还不知道这个承担后果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经历一切,他总想,若当时他选择自己抽签,拥有提前规避风险的机会,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他知道,就算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依然会选择让她抽签。 在祁曜君的强硬要求下,季月欢终究还是拿起了签筒。 她问住持,“抽签需要有什么讲究吗?” 住持笑着摇头,“不必,闭上眼睛,放空思绪即可。” 季月欢点点头,听话地闭上眼睛,哗啦啦的摇签声在静谧的禅房回荡。 祁曜君紧张到屏住呼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季月欢这签摇得格外久。 直到一声清脆的木片坠地声,季月欢才缓缓睁开眼。 竹签落在祁曜君面前。 季月欢将签筒放下,手肘捅了捅祁曜君,“你帮我看看呗,我看不懂。” 都是空白的,她实在不知道这几支签有什么区别。 祁曜君瞪了她一眼,“这是灵签,谁摇的谁取,旁人不能碰。” 季月欢:“……?” 好家伙,这么讲究? 她只能伸手去拿起来,又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确认确实是空白签,上面甚至连什么隐晦的纹路啊,或者什么特别细小的文字都没有。 她看向住持,“这个签要怎么解?” 住持微微一笑,起身从一旁墙壁的暗格中拿出一张洁白的宣纸,还有三支细香以及一个很小的香炉。 他将宣纸展开,放在桌面上,示意季月欢将签放在宣纸最右侧。 季月欢照做后,住持将三支香点燃,插入香炉之中,随后闭上眼睛,似乎是在诵经。 季月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祁曜君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噤声。 半晌,让季月欢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她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干干净净的宣旨上,逐渐出现一列又一列的文字。 她跟着出现的文字,缓缓念出声: “心结开,万物生。 重塑骨,了前尘。 一念间,天地永恒。 顺天意,承因果, 今日方知我是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住持的诵经声也戛然而止,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宣纸上的文字,嘴角含着笑。 “阿弥陀佛,是上上签。” 第374章 祁曜君听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季月欢搓了搓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要不是眼下她和祁曜君处在佛门圣地,她都快怀疑自己在玩儿什么笔仙了,莫名其妙纸上出现一行字,这也太渗人了。 不过想想她都能穿书,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定了定心神,伸手指了指那几行字,“可是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像每句话的意思都懂,又好像蒙了一层雾,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住持没有说话,一旁的祁曜君给她解释,“灵签为天意,天意不可解。签文的意思,需要你自己慢慢领悟。” 好,符合她对玄学的刻板印象。 季月欢撇撇嘴,“哦,好吧。” 在她话落的同时,旁边的三支香同时燃尽,纸上的文字也一点点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张大了嘴,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也太神奇了吧?怎么做到的?” 她睁着一双求知的眼神望向住持,住持无奈,“姑娘的问题,恕老衲无可奉告。” 哦,也是,毕竟是人家吃饭的本事。 季月欢看了看那支签,又看了看香和纸,她总感觉抽到什么签并不重要,住持完全可以提前在纸上写下文字,然后用了什么方法把文字隐藏起来,只有燃香的时候,香里的某种成分跟字迹混合,才让文字显形,等香燃完了,字迹便也跟着慢慢消失。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签筒里要放空白签了,不然摇出来的签跟住持提前准备好的词对不上,那就尴尬了。 这个猜测虽然合理,不过,住持又是怎么猜到她会来抽签的呢?毕竟往年都是给帝王测吉凶的诶? 想了半天,季月欢决定放弃,她总感觉这些搞玄学的,确实会一些超出常理之外的东西。比如小时候算命先生那四句判词,比如她此前和住持从未见过面,他却一眼看出她来自异世,真要较起真来,说不清的。 季月欢耸了耸肩,“那好吧。” 说完她就把签筒推到祁曜君面前。 祁曜君疑惑地看着她,“做什么?” “啊?你不是要抽国运吗?” 祁曜君:“……” 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祁曜君用力捏了捏她的脸: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国运那能是抽的吗?而且都说了这是灵签,每年只出一支,我现在就是把签筒摇出花来也什么都不会有。” 季月欢想,护国寺住持那么受人尊敬不是没有原因的,瞧这花样,一套一套的。 她拍开祁曜君的手,“我又不懂这些,你凶我做什么?” 祁曜君一听这话顿觉冤枉,“我哪里凶你了?” 季月欢戳了戳自己的脸,“你别以为我看不到,肯定被你捏红了。” 祁曜君:“……” 住持看着眼前吵闹的二人,也不打断,嘴角始终含着慈祥的笑容。 祁曜君反正说不过她,也只能服软,“那我给你揉揉?” “不要。” 季月欢果断拒绝,只是正了正神色,好奇地问他,“那要怎么知道国运?” 祁曜君转头看向住持,向住持行了一个礼。 “还望住持赐教。” 住持回了一个礼。 “对于国运,老衲只有十六字箴言,望陛下牢记。” “住持请讲。” “明月复位,恩泽哺馈,国之昌极,日月同辉。” 第463章 有伤风化 好,又是季月欢听不懂的话。 她转头看向祁曜君,却见祁曜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冲住持道谢。 住持捻动着手中的佛珠,缓缓闭上眼。 “老衲言尽,二位客人,有缘再会。” 祁曜君牵着季月欢的手,起身之后又朝住持行了一个礼,这才带着季月欢走出房门。 外面空无一人,侍卫都守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只是冬日里的阳光实在没什么暖意,祁曜君将季月欢身上的披风又给她拢了拢,免她受凉。 季月欢又像是想到什么,问他,“你是打着我爹的旗号把我带来的,但是方才一句都没问,你出去要怎么办?” 祁曜君摇头,“本来住持就不会回答,这是为君者需要解决的难题,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否则若朕事事都问他的意思,这个皇帝不如他来当好了。” 说的也是。 “那你……?” “本来那话就只是为了把你带来而已,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你爹,鸽子不是说了吗?她会安全护送你爹归京,她失败了也没关系,朕已经作了别的部署,总之,待他回京之日,就是朕的交代。” 噢,季月欢大概明白了,就是他从头到尾根本没打算借助住持那算命的本事找她爹,只是为了把她带来护国寺,用这个作为借口堵住悠悠之口,至于她爹的行踪,不论有没有鸽子的回信,祁曜君都会想办法自己解决。 “好吧。” 她说完转身要走,祁曜君却又把她拽了回来,一张俊脸凑到她面前,嘴角含着笑,“担心我?” 季月欢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你你,佛门重地!你要干什么?” 祁曜君愣了愣,随后忍笑,“我就只是问个问题,你在想什么?” 季月欢:“……” 祁曜君又凑了过来,“你以为我要亲你?” 季月欢推开他的脸,一脸正气地指责,“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东西!有伤风化!实在有伤风化!” 祁曜君:“……” 好一个倒打一耙。 祁曜君心情好,不跟她计较,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季月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心情怎么这么好?住持说的话你都听懂了?” “没有。” “那你乐什么?” 祁曜君也奇怪地看她,“虽然你的签文听不懂,但住持说是上上签,不值得乐吗?至于国运,那句‘国之昌极,日月同辉’,光‘昌’之一字,就足够安定民心,不值得高兴吗?” 季月欢想想也是。 不过…… 上上签? 季月欢又念了一遍自己的签文,“心结开,万物生,什么什么……了前尘?” 祁曜君无语,“重塑骨,了前尘,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季月欢理不直气也壮,“哇那个字消失得那么快,我记不住才是正常的好吗?谁跟你似的,那么变态。” 祁曜君:“……” “后面一句是什么?”她捅了捅祁曜君,有个现成的点读机,她懒得自己回忆了。 “一念间,天地永恒。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季月欢跟着他念,“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忽地,季月欢脚步霎时停住。 “等等!” “怎么了?” 季月欢又重复了那最后一句,“今日方知我是我……我是我……” 之前梦境里那个稚嫩的女声又在耳边回荡。 “我不是季月欢,你才是。” 这句话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甚至比梦中那种缥缈遥远的声音来得更为清晰,好似不是她在回忆,而是那道声音的主人就在她身边,此刻正贴在她耳畔重复。 季月欢猛地瞪大眼睛,伸手拉住祁曜君的小臂,嘴唇居然有些颤抖。 “祁曜君,你说这个‘我是我’的意思,会不会……” 祁曜君也似乎想到什么,张嘴刚想说话,却见季月欢转身就要往禅房走去。 祁曜君赶忙拉住她。 季月欢试图挣脱,“你拉我做什么?我去问问住持!” “住持不会说的。”祁曜君平静地开口。 季月欢愣住,缓缓抬起头。 祁曜君垂眸与她对视,一字一顿地重复,“住持不会说的。” 他解释,“天机不可泄露,住持占卜一次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所以他能说的有限。能告诉的,都会在你出门之前告诉你,当他开口撵人,意味着从你踏出那道门开始,他将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你去找他也没用。” “可是……可是……” 季月欢捂着自己的脑袋,感觉有点荒谬。 如果这句话真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真的是说她才是季家四小姐,那她在现代的经历算什么? 祁曜君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轻拍她的背,“不要慌,欢欢,不要胡思乱想,还记得住持的话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祁曜君很喜欢这句话,因为这代表着,他们的相遇,也是最好的安排。 祁曜君的声线本来就是季月欢偏爱的那种,此时温柔下来,更是抓耳,季月欢居然真的在他的安抚下缓缓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但手还是紧紧攥着祁曜君胸前的衣服,“那你告诉我,‘我是我’,是什么意思?” 祁曜君思索片刻后,像是想到什么,说道: 第375章 “还记得住持最开始说的吗?” “最开始?” “是,你问你该往何处去,住持说,既来之,则安之。” “你的意思是……?” 祁曜君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我觉得住持的意思是,往后你可以安心做季家四小姐,孝顺父母,友爱兄长,你即是你,也即是这具身体代表的你,不是说了吗?顺天意,天意让你成为季家四小姐,那你便是。” 季月欢恍恍惚惚地点头,但显然还是有些难以适应这个说法。 祁曜君捏了捏她的手,“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不必着急,灵签是这样的,往年我的灵签更为隐晦,虽为预言,但往往当事情发生了我才能明白其奥义。总之灵签是你自己的签,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明白其中的含义。” 季月欢长舒一口气,“好吧。” 祁曜君又拍了拍她的脑袋,两人相携走了出去。 钦天监监正正等在外头,季月欢知道祁曜君还有事要忙,松开他的手,和他告别之后,走向属于自己的客房。 可还不等她进门,就被一道人影拦住。 是皇后。 第464章 想要什么好处 季月欢对她的出现也不算意外,冲她礼貌地点点头,“皇后娘娘,好久不见。” 皇后还没说话,她身后的青鸾便忍不住开口,“大胆旭婕妤!见到皇后娘娘居然不行礼?” 季月欢无可无不可地道歉,“哦,不好意思,忘了。” 随后又很敷衍地行了一个不标准的礼,“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 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季月欢。 青鸾还要说什么,被皇后抬手制止,“谈谈?” 季月欢点点头,推开自己的房间,自己率先走了进去,“进来坐吧。” 护国寺的客房很简陋,里头只有一张床,一方八仙桌,因为是冬日,房间里还放着燃着的炭火,推门进去,暖意扑面而来。 桌上还有南星提前给她沏好的茶,季月欢给她倒了一杯,“皇后娘娘要和我谈什么?” 皇后也不避讳地将茶接过,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是上好的碧螺春,她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又抬手示意青鸾去外面等着。 青鸾虽然犹豫,但还是点头,与此同时还试图拉季月欢身侧的南星。 南星没动,直到季月欢冲她颔首,她这才跟着离开。 直到房间只剩两人,皇后才看向季月欢,那目光很深,像是要把她看透。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季月欢,本宫记得上次与你谈话,你说只要本宫不动季家人,你便会安安分分做你的宠妃,不会与本宫为敌,可你如今呢?几次三番与本宫作对,你似乎,有点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季月欢听到这话觉得有些荒谬,“皇后娘娘指什么?如果指上次鄂阳兰的事情,恕我直言,那次难道不是您没事找事非要栽赃到我头上吗?咋了?不愿意背锅就是跟您作对?” “你分明可以什么都不做,本宫自会还你清白。” “那谁知道?我脑子不好,看不懂你们这些聪明人的算计,我只知道我那会儿不反驳就要被抓起来打屁股了,为了我的屁股,我只能反抗了。” 皇后噎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打屁股”指的是挨板子。 不怪她,打小规行矩步的世家贵女,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么直白又粗鄙的字眼了。 她忍不住蹙起眉,“你好歹也是官家子女,怎的如此不知礼数?” “……不是,满后宫都知道我是个学不好规矩的疯子,您这个时候跟我讲礼数是不是晚了点?” 皇后一想也是,索性略过这个话题。 “罢了,本宫今日来也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本宫开门见山了,住持说了什么?” 季月欢闻言笑了一下,“皇后娘娘,您没事儿吧?” 皇后皱眉看她,似乎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月欢解释,“我是说,咱俩又没什么交情,你也没给我好处,上来就问我这种机密信息,凭什么?就凭你在我面前这股高高在上的劲儿?” 皇后点头,感觉自己听懂了,“你想要什么好处?” 季月欢:“……” 有点难聊,她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她们之间根本不具备谈判的条件。 “有没有可能我不想要好处,只是单纯不想告诉你呢?谁都知道今天只有我和祁曜君去见了住持,回头我把机密的事情告诉了你,你转头把我卖了,我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皇后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轻笑,“你以为我要找你问帝王运?” “……难道不是?” “可笑,帝王运这种事情祁曜君怎么可能让你知……” 皇后说到这儿觉得不对,她倏地转头看季月欢,双眼危险地眯成一条线,“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居然听到了?” 季月欢差点抽自己一个巴掌,她怎么就自挂东南枝了? 但她反应还算快,眨着一双茫然的眼睛,装傻道:“当然啊,虽然祁曜君先进门让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但后面我问完我爹的事情之后,就听祁曜君问了住持国运,国运不就是帝王运吗?他一点不避讳我的。” 皇后闻言嗤笑一声,“谁告诉你国运就是帝王运?难怪祁曜君敢堂而皇之地带你去,蠢东西,被骗了还不自知。” 皇后已经百分百确定,祁曜君让季月欢在外面等待的空档里,已经找住持算完了自己的帝王运,眼前这就是个被男人耍了还沾沾自喜的白痴。 季月欢一脸真诚地反驳,“你骂谁呢?祁曜君很信任我的!他真的什么都告诉我了!” 皇后懒得理这种沉迷在男人宠爱幻象里的小女孩儿,放下手里的茶杯,淡声道: “本宫不关心你所知道的国运,你说你问了你爹的事情,住持怎么说?” 季月欢心中顿生警惕,她一脸狐疑地盯着皇后,忽地笑了,“皇后娘娘,失踪的是我爹不是你爹吧?我怎么听这意思,你比我还关心我爹?” 皇后敲了敲面前的桌面,一脸淡然道: “本宫实话告诉你,你爹如今在我们手中。” 季月欢的脸瞬间冷了下去。 “皇后娘娘什么意思?” 见到季月欢紧张的神色,皇后终于露出了进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别急。” 皇后端起旁边的茶,又悠哉悠哉地抿了一口,才轻笑道: “季月欢,你以为你一个疯疯癫癫的痴儿凭什么活蹦乱跳到如今呢?真的靠的是祁曜君的庇护么?” 季月欢面无表情,“哦,皇后娘娘想说,靠的是您的不计较,是吧?” 皇后意外地挑了挑眉,“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点。” 她微微颔首,“是,若非你父亲还有用,仅凭你,本宫动动手指,你早该死一万次了。” “所以?” “如今你父亲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不过丞相惜才,这才一直留着他的命。都说护国寺住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本宫倒想知道,他对于你父亲的行踪,算到几分?” 季月欢冷笑,“皇后娘娘要知道的不是住持算到几分,而是想要在祁曜君追查之前将我爹转移吧?你觉得这种事情我会说吗?” 她的人设看样子是立住了,皇后居然觉得她蠢到这个地步? “你没得选。” 皇后雍容中带着几分锋锐的眼神直直地看向季月欢。 “你若是说了,你爹只是被转移,还有活命的机会,你若是不说,你爹就只能死。季月欢,男人和你爹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你待如何?” 第465章 离间 季月欢冷冷地盯着皇后,她大概到了此时才明白皇后的目的。 她就说祁曜君要带她来护国寺这件事,这次为什么会这么顺利——毕竟向来这种场合只有帝后才能同往,而无论祁曜君还是贵妃抑或李修媛,都不止一次地告诉过她,皇后权欲重,千万不能挑衅到她的权威。 但是这一次,祁曜君以寻找失踪的季大人为由把她带过来,朝中没有人反对就算了,连皇后都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不高兴。 看来皇后和丞相早就算好了,就等着祁曜君把她带来,等住持卜算之后,再将她爹转移。 只要祁曜君届时找不到她爹,抑或者只是找出一具尸体,此前所有民间爱戴她父亲的百姓都会将愤怒和失望转移到起祁曜君身上,顷刻之间,他先前积攒起来的声誉便毁于一旦,连带着护国寺乃至住持都变得不可信。 而一旦住持都不可信,那由住持卜算出来的国运也不可信。届时民心动荡,祁曜君帝位不稳,丞相再借机推翻,便顺理成章。 好大的算盘。 可惜不管是皇后还是丞相都漏算一点,她一早派出去的鸽子,已经先一步给她传了信。 第376章 如今皇后出现在这里,说明鸽子藏得很好,没有暴露。 她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皇后以为她正在挣扎,觉得好笑: “你居然还在犹豫?季月欢,你真觉得祁曜君这么宠你是爱你么?你以为不是你父亲有用,不是看上你哥哥们的潜力,以及你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他需要一个靶子来给贵妃吸引视线,就凭你一个疯疯癫癫的痴儿,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季月欢感觉自己现在应该演一下震惊失望不可置信,但她演技实在太差,感觉自己演不出来,干脆冷着脸道: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本宫究竟是不是挑拨离间,你自己心里清楚。” 皇后看着她那张木然的脸,只觉得她在强撑罢了。 “季月欢,你自己也并非全然没有感觉的不是吗?否则你不会那么厌恶贵妃。还有,上次雪灾,你二哥向国库捐赠三十万两白银,最后名和利都归祁曜君所有,你季家得到了什么?只有一个进宫见你的机会。” “如今你父亲失踪,祁曜君竟然还派了你二哥前去寻人。你二哥并非朝廷官员,凭什么揽下这个差事?不就是他知道你二哥有钱,可以凭借手里的真金白银打通路子,而他则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人之利?他把你们季家人都耍了,你居然还觉得他对你真心?” 季月欢心中感叹,皇后的口才确实不错,如果不是祁曜君在派出她二哥之前征询过她的意见,如果不是她没有忘记致使她爹失踪的罪魁祸首是丞相,她可能真就掉进了皇后的语言陷阱里。 不过此时不是跟皇后争辩这个的时候,她捂着自己的耳朵一副不听不听的架势,“你别说了!” 皇后以为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便不紧不慢再给她致命一击: “噢,方才忘了告诉你,国运并非帝王运,国运是需要昭告天下的,所以你听不听到根本无所谓。帝王运则完全关旭祁曜君个人,你也说了,祁曜君带你见住持之前让你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你以为是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吗?祁曜君自始至终都防着你。” 最后几个字,皇后说得掷地有声,季月欢觉着气氛都到这里了,她好像应该掉点眼泪? 但实在哭不出来,她甚至想笑。 她能忍住不笑已经很努力了。 她只能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一副佯装坚强不想给人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 皇后起身,走到季月欢的身后,双手摁在她的肩膀上,一张脸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季月欢,本宫记得你说过,季家人是你的软肋,哪怕你失了忆,你也应该知道季家上下有多宠爱你,你确定要因为祁曜君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帝王,置你父亲于不顾?”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自己捂脸的手——嗯,调理好了,不会笑出来了。 “你说得对,可我要怎么相信你?万一我说了,你们还是把我爹杀了怎么办?” 皇后轻笑,“说你蠢你还真是蠢,本宫出现在这里,便意味着诚意,否则若真不想放你父亲生路,直接杀了便是,何须多此一举?” “那我二哥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为什么他去青州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放心,活得好好的,毕竟是巧物阁的东家,丞相可舍不得这座行走的金库。” 季月欢思索了一下,感觉要不让皇后这么聪明的人怀疑,她还需要问最后一个问题: “我如果帮了你们,祁曜君肯定不会放过我,皇后娘娘届时会救我吗?” “当然,”皇后从后扣住她的下颌,力道不大,但是威胁的意味很浓,“季月欢,你爹失踪大半个月,祁曜君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这便足以说明丞相的实力,站在本宫这边,才是你唯一的出路。本宫答应你,本宫绝不对自己人出手。”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她当然不会自己出手,总归话已经给冷宫那位带到,季月欢这个痴儿自有疯子对付。 季月欢闭上眼,“好,我说。” 皇后这才收回手,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对。” 季月欢自然编不出住持那种高深的说辞,她也不知道丞相到底把她爹带到哪里去了,胡乱说的话,一旦说错,显得住持那么无能,皇后估计也不会信。 于是她想了想才道:“其实住持没有告诉我我爹的下落。” 皇后皱起眉,看季月欢的目光已然多了几分狐疑。 季月欢也没有躲闪她的目光,始终和皇后对视,缓缓道: “但是住持说,我爹会化险为夷,他会是未来的工部尚书。” 她说得很是认真,皇后一直盯着,不放过她任何一点的表情变化,但即便是阅人无数的她,也完全没有从她脸上寻出半点撒谎的痕迹。 ——废话,季月欢说的本来就是真话。 她知道自己的演技绝对骗不过皇后这样的聪明人,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捡真话说。 皇后沉吟着,觉得护国寺这住持确实有点本事,她之前跟老东西通信的时候,他便说过,若他称帝,工部尚书之位非季书棋莫属。 第466章 皇后的自信 季书棋有大用,父亲本来对此人的态度就是尽可能拉拢,非必要不会杀他的。 皇后重新坐下,她的手有节奏地敲打在面前的桌面上,如果住持算得都对,要让季书棋化险为夷的唯一方式,想来便是归顺了。 也就是说季书棋终将为她父亲所用。 可事情现在就有些麻烦了,要坏住持的名声,只能让他算不准,难道要让老东西把季书棋杀了?还是安排别的官位? 不,等等。 皇后思索了一下,感觉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这个。 毕竟住持这话落在祁曜君的耳朵里应该是别的意思,祁曜君会以为季书棋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并且顺利当上他的工部尚书——自从秦飞被罢免之后,工部尚书的职位一直空缺,满朝文武都知道,那就是给季书棋准备的,只要他能顺利将运河修建完成,尚书一位板上钉钉。 祁曜君不会想到,季书棋真正当上工部尚书,将是在新王朝。 思及此,皇后又看向季月欢,问:“祁曜君听后什么反应?” 季月欢耸了耸肩: “他挺高兴的,还跟我说既然住持都说我爹会没事,那安心等就好,他也不必再加派人手,正好我二哥去了青州之后也没了声息,如今朝中人心惶惶,估计谁都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他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住持的话算是给他吃了定心丸,他说住持从未出错过。” 皇后轻笑一声。 “是,住持确实从来没错过。” 只是这一次,错的人是祁曜君罢了。 她倒要看看,祁曜君会给百姓一个怎样的交代。 而他们届时只需要根据祁曜君的说辞,进行反制即可。 皇后起身,“本宫知道了,放心,你爹会没事的。”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季月欢一眼,“本宫今日来此一事定然瞒不住,皇上若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季月欢乖巧点头,“当然,当然,我肯定说皇后娘娘端庄贤惠,知道我第一次来护国寺,怕我在禅房住不惯,所以特意来关心一下我,皇后娘娘是大好人!我爹还在您手里,我怎么会出卖您呢?” 皇后满意离开。 直到皇后走远,季月欢才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笑了起来。 南星一脸不解地走了进来,“小姐?皇后娘娘跟您说了什么,您怎么这么高兴?” 季月欢笑累了,喝了一口茶压了压,这才摇头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些聪明人挺有意思的。” 皇后和丞相确实很聪明,可他们偏偏败在太聪明。 很快,听说皇后来过的祁曜君也快步赶到。 季月欢还没说什么,就被祁曜君握住肩膀上下打量,“怎么样?皇后没有为难你吧?” 季月欢看他皱着眉头一脸的担忧,扶额,“你还有空关心我?你就不怕皇后是来问我你的帝王运的?” 祁曜君无语,“就算她问也得你编得出来吧?” 他本来就把自己的抽签机会给她了,哪里来的帝王运? 哦,也是。 季月欢眨了眨眼,“好啊你小子,不会是猜到皇后要来找我麻烦所以才把机会让给我的吧?” 祁曜君心头一梗,脸上的担忧散去,只剩下紧抿的唇和不断鼓动的咬肌,眼神更是复杂,愤怒,委屈,难过,苦笑,自嘲,好似什么都有,又好似什么都被他压了下去。 他最终只是艰难地吐出五个字: “你真这么想?”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脸,让他不至于那么紧绷,“行了行了,我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祁曜君却只是伸手抱紧她,“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季月欢,任何人都可以不信我,你不可以。” 第377章 他不奢求她的爱,可不能连信任都没有。 季月欢听出他话里的苦涩,心头一软,也觉得自己这个玩笑似乎有些过分,很轻地“嗯”了一声。 虽然很轻,但祁曜君仍然像是得到珍贵的承诺般,连拥抱她的力道都重了两分。 “好了,说正事。” 季月欢把皇后的目的大概跟祁曜君讲了一遍,包括她搪塞皇后的那番说辞。 祁曜君的重点却不在这里。 “皇后说,你父亲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季月欢点头。 “你父亲负责监修运河,理论上不会跟其他人有利益冲突,怎么会碰不该碰的东西……不,等等。” 祁曜君眯起眼,“监修运河……开凿运河之前,你父亲需要提前选定合适的开凿点,为此需要勘察环境,青州那边最初传来的消息,也说你父亲是在勘察的时候失踪的……难道……” 只有季月欢有些茫然,看他面色越来越凝重,忍不住问,“你想到什么?” 祁曜君眼神很冷,“事情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糟,你父亲很有可能是在勘察环境的时候发现了什么……能让丞相如此紧张的,要么是金矿,要么是铁矿。” 季月欢也愣住了。 她看过那么多小说电视剧,自然知道,只要关系到矿产,就一定涉及私兵。 而作为才结束乱世的大曜,祁曜君最不愿看到的就是生灵涂炭。 可她印象中原著里直到最新更新都没有这一段。 是作者还没有写到吗?剧情提前这么多?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如果涉及私兵,那这件事就不得不谨慎对待了,难怪怀浊等人一声不吭,一旦打草惊蛇,丞相狗急跳墙,这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他说到这儿,拍了拍季月欢的脑袋,“你做得很好,皇后的想法我大概能猜到,现在,需要加深她的自信。”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祁曜君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好当你的宠妃就好了。” 季月欢:“……” 次日,皇上率文武百官班师回朝。 随后,钦天监发布诏令,将住持的预言连同百姓最关心的季大人的行踪,昭告天下。 第467章 爱听 【明月复位,恩泽哺馈,国之昌极,日月同辉。】 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一个“昌”字,便足以让百姓对未来充满希望。 关于季大人更是好消息,虽然住持没有给出季大人的行踪,但听闻住持预言,季大人会在三个月内平安回京。 护国寺住持从未出过错,这话一出,几乎给了百姓们一颗定心丸。 季月欢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回到皇宫。 虽然马车作了改进,但季月欢还是蔫蔫儿的。 彼时祁曜君刚忙完手里的事情过来看她,正赶上南星说完,她抬起苍白的小脸儿,纳闷地戳了戳快步上前的祁曜君,“你诏书上写的跟我和皇后说的不一样,这没问题吗?” 祁曜君看她这副模样就心疼,一边将她抱坐在怀里,一边从身侧的茶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有什么问题?” 季月欢伸手接过却没喝,只是捧在手里,问: “我只跟皇后说我爹会化险为夷并且会当上工部尚书,你的三个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祁曜君无奈她都蔫儿成这样还惦记这些,只能解释: “别说那话只是你编的,就算真是住持说的,我也不能往诏书上那么写。” “嗯?” “你说的统共不过两句话,第一,季书棋必会逢凶化吉。你父亲失踪大半个月了,如今正是百姓最为担忧最心急如焚的时候,如果此时我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说辞,根本不能让他们信服。个人吉凶和国运不一样,国运可以含糊,但关系到个人,就必须尽可能具体,否则百姓会认为这是搪塞。” 季月欢“噢”了一声,捧着手里的茶杯缓缓喝了一口。 祁曜君也适时停下,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救了,只是看她喝口茶,都觉得好可爱。 她小小一团,蜷在他怀里,双手捧着小小的茶杯送到嘴边,活脱脱像一只捧着松果的松鼠。 等她重新把杯子抱在怀里,祁曜君才继续: “不然你以为皇后为什么特意找你?就是因为她知道我诏书上发布的内容,肯定不会跟住持的说辞一致。” 季月欢恍然大悟。 她就说,既然国运和她父亲的行踪都是要公之于众的,为什么皇后来找她的时候完全不关心国运,只是不停问关于她父亲住持怎么说的。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门道。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昨日皇后离开后,便已经传信给丞相了,他们都在等,就等着看我会根据住持的预言给百姓们一个怎样的交代,他们会以我的诏书为参考,作对等反制。” 季月欢似乎听明白了。 “所以你给出三个月这个时间节点,也是在拖延时间?” 他说三个月内季书棋一定会平安回京,那么丞相等人就必须看住季书棋,要他至少三个月内不会出现。 而这三个月,足够祁曜君做许多事情。 但季月欢还是很疑惑,“这么明显的拖延时间,丞相他们会看不出来吗?” “立场问题,他们不会往这方面想。” 迎着季月欢疑惑的目光,祁曜君解释: “在他们眼里,住持的原话是‘季大人一定可以化险为夷’,住持又没给出具体的时间节点,我却信誓旦旦告诉所有人季书棋会在三个月内回来,落在他们眼里,便是我自负——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仅凭一句预言就敢担保三个月内找到季书棋,他们等着看我笑话呢。别忘了,接下来一个月我都要忙万朝会。” 所以,说是三个月,但实际他能支配的时间根本不多,再加上他派季予月前往青州这件事,给了丞相党他无人可用的错觉,三个月时间就更显紧俏,怎么可能会往拖延时间上面去想? 季月欢:“……” 哦,她想起来了,原著里丞相虽然认可祁曜君的聪明才智,但不止一次地跟自己的身边人说,觉得祁曜君年轻气盛,行事作风太过激进,难当大任。 显然祁曜君如今走的这一步,属实是符合丞相对他的刻板印象了。 好一出扮猪吃虎,请君入瓮。 祁曜君见她发呆,伸手碰了碰她手里的茶杯,茶水的温度已经在下降,他无奈地敲了敲杯壁。 季月欢回过神,又捧起茶杯将剩下的喝完,祁曜君才将茶杯放回桌上,将她两只难得温热的手又握在掌心。 季月欢问他,“你刚刚只说了第一,第二呢?” “第二还用说吗?” 祁曜君有些无语: “他一定会当上工部尚书这种话哪里是能公开的?你以为工部尚书是什么?哪怕工部在六部中地位最低,尚书好歹也是正二品,多的是人惦记,这话一旦传开来,即便你爹能平安回京,也一定会招致祸患。况且……” 祁曜君捏了捏她爪子,“住持只是方外之人,若是官员任免这种事情朕都听他的,不仅会降低朕的威信,于住持也不是什么好事。虽然这话是你编的,但哪怕这真的是住持算出来的,也都只能私下知道,是决计不可能写在诏书上昭告天下的。皇后清楚这一点,丞相更清楚。” 季月欢听完大概懂了,脑袋耷拉在祁曜君的肩头没精打采地叹气: “果然我这脑子就不适合玩儿权谋,我可能真的晕车有点神志不清了,居然质疑你。” 这位可是全书唯一男主。 祁曜君却心情很好,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说明你担心我。以后多质疑,爱听。” 季月欢:“……” 真的,她要是有祁曜君这么自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季月欢不想理他,依旧蔫哒哒地趴着。 “还是不舒服?” “嗯。” 昨天去的时候还好,只是后面又爬山,又各种祭拜,她本身已经很累很晕了,安排的禅房又简陋,取暖只能用炭火,偏偏季月欢嗅觉灵敏,旁人可能觉得没什么,季月欢却被呛得睡不着。 ——这也是小老头前世一直担心她着凉的原因,因为老房子里没有空调,取暖也只能烧碳,但季月欢闻不得那个碳烟味儿,一到冬天只能穿厚衣服裹厚被子硬扛。 可她自己又感觉不到冷,小老头根本放心不下,没少大半夜起床到隔壁来给她掖被子。 总之季月欢在禅房艰难地度过一夜,一大早天还没怎么亮就被通知准备下山,本就精力不济的情况下,被改装得已经足够平稳的马车仅剩的一丁点颠簸都被无限放大,她这才又晕了。 祁曜君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之上,给她掖好被子。 “那你好好睡一觉,这两天休整一下,过几日我带你出宫玩儿。” 第378章 第468章 烟火气 季月欢一听来了兴致。 原本蔫哒哒的一张脸勉强恢复了些许神采。 “出宫?” 祁曜君看着她的神情,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她分明晕车,分明已经很是困倦了,可听到出宫两个字,一双眼睛仍旧闪闪发光。 毫不掩饰的期待像一根无形的针,在他神经深处扎了一下。 “嗯,今日起大曜国门大开,八方来朝,在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整个曜京城会取消宵禁,真正进入不夜城,越来越多的人将汇聚于此,恭贺年底万朝会。再过两天人应该就多起来了,长街会很热闹,带你出去瞧瞧。” 季月欢光是听这个描述,都感觉很热闹。 她喜欢热闹。 她弯起唇角,乖乖闭上眼,“那我这两天要好好休息,养好了元气才能出去好好玩儿。” * 季月欢大概休息了五天,祁曜君确认她没什么不舒服的了,这才在傍晚时分,悄悄带她出宫。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出皇宫,直到车外的声音逐渐喧嚣,季月欢撩开帘子一角,好奇地看了看。 夕阳的余晖洒在曜京城的大街小巷,给这座古老的城池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街边的铺子琳琅满目,各种叫卖声、欢笑声、市井孩童嬉戏打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钻进她的耳朵里。 闹哄哄的,却让听到的人心头一阵温暖和安宁。 马车在一处热闹的街口停下时,夜幕也差不多降临。 祁曜君率先下车,而后伸手扶着季月欢下来。 季月欢双脚才一站定,不过一个扭头,双眸便是一亮。 五彩斑斓的花灯挂满了整条长街,形态各异,灵动的小兔子、威风凛凛的老虎,还有展翅欲飞的凤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梦如幻。 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目之所及,行走其中的每一个人脸上似乎都带了笑。 季月欢一只手戳了戳祁曜君,另一只手放在耳边,作倾听状,“你听到了吗?” 祁曜君被她可爱的样子晃了一下神,随后疑惑地扬了扬眉,刚想问听到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一下反应过来,眉眼也缓缓舒展。 他颔首,“嗯,听到了,安居乐业的声音。” “啧,你小子反应不赖嘛。”季月欢感叹。 “那是因为你每句话我都有放心上。” 季月欢顿了顿,没接这话,祁曜君也不需要他接。 “走,我们去那边看看。”祁曜君牵起季月欢的手,穿梭在人群之中。 不远处,有个卖糖画的小摊,摊主手法娴熟,一勺糖稀在石板上如行云流水般舞动,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就成型了。 季月欢眼睛一亮,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好漂亮啊!” 她现代逛古镇的时候也见过卖糖画的,不过有的依赖现代设备,有的虽然也是自己画,但是手法没有这么流畅。 果然,或许现代科技可以甩古人一大截,但论起手工,你祖宗始终是你祖宗。 祁曜君见她看呆了,索性拉着她上前。 摊主一看到两人便笑了起来,“公子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要一起来串糖画吗?” 祁曜君一听对方开口就觉得这摊主有前途,好奇地问,“可以一起?” 摊主含笑着点点头,随后舀了一勺糖浆在石板上,手脚麻利地挥动,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两人。 季月欢几乎还没反应过来,摊主已经将一串糖画递到两人跟前,是她和祁曜君手牵着手的肖像,线条不算简约,却也说不上繁复,但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就是她和祁曜君。 季月欢忍不住惊叹,“我也没眨眼啊!师傅手艺真好!” 祁曜君也很喜欢这个糖画,一边伸手接过,一边递给摊主两钱碎银。 摊主一愣,“不用不用,公子,我只收五十文。” 祁曜君微微一笑,“多的是奖赏你的手艺,收着吧。” 说完也不等摊主反应,拉着季月欢转身就走。 季月欢捅了捅他的胳膊,“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她可还记得这人当初因为八两银子耿耿于怀许久呢。 祁曜君瞥了她一眼,“他说话中听,便多赏点儿又如何?” 季月欢眸光有些疑惑,刚刚摊主……说什么了?不就几句废话吗? 祁曜君也不解释,将糖画递给她。 季月欢刚要伸手去接,祁曜君的手又往回缩了缩。 “……你干嘛?”季月欢瞪他,遛她玩儿呢? 祁曜君看了看手里的糖画,一脸的可惜,“这么好看,就这么给你吃了怪舍不得的。” 两个小小的人手牵着手,像是时间定格,直到地老天荒。 季月欢无语,“那你留着,等它化了喂蚂蚁。” 祁曜君:“……” 他果断把糖画递到她面前,“这么看还是给你划算。” 季月欢“切”了一声,伸手接过,随后像是故意使坏似的,张嘴就把糖画上祁曜君的脑袋咬了下来。 祁曜君:“……” 季月欢挑衅地冲他扬了扬眉,祁曜君顿了顿,随后不等季月欢反应,便扣着她的手腕将糖画递到自己跟前,也在季月欢的注视下把她那个糖画的脑袋也咬掉了。 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这种甜腻的东西他以前从来不喜欢,今天却觉得甜进心里。 他凑到季月欢耳边轻笑,“现在公平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季月欢:“……” 真不怪她想歪,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尤其她朝祁曜君望去的时候,这男人眼角眉梢的笑意在四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真是暧昧极了。 这小子真的学坏了,再也不是那个连姿势都不知道换的呆瓜了。 季月欢心中惆怅地叹一口气,手上却用力,将手抽回,根本不理他。 沿着长街继续走,还有杂耍艺人在表演喷火、顶缸等绝技,引得周围的观众阵阵惊呼。季月欢也被吸引住了,站在人群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有时候周遭氛围烘托到那儿了,她也会跟着鼓掌叫好。 祁曜君则站在她身后,用身体为她挡住后面拥挤的人群,确保她能安心观看。 也是奇了怪了,宫内的歌舞伎乐都是顶尖,倒是鲜少引起她的侧目,反倒是民间这些随处可见的玩意儿,轻易令她驻足。 但不管怎么说,能看到她如此开怀的模样,祁曜君就觉得,都是值得的。 他在专注地看季月欢,季月欢在专注地看表演,二人谁都没注意到,人群之外,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们。 第469章 修罗场? “王爷?您不是准备回府?” 身旁的侍从好奇地开口。 王爷今日出门办事,因为聊得晚了些,连晚膳的时间都耽误了,好不容易谈完,正准备回府,王爷却像是忽然看到什么,一下停下脚步。 侍从也好奇地顺着王爷的目光看去,可惜人实在太多,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家主子到底在看谁。 祁之昀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祁曜君和季月欢。 她今日穿了一身海棠色织锦缎袄裙,外罩雪狐毛滚边的黛青色斗篷,头发挽成民间流行的垂鬟髻,簪一支点翠梅花银簪,俏皮中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温婉。 祁曜君则是一身玄色貂裘,腰间悬着羊脂玉佩,惯常佩戴的龙纹玉带换成了乌木鎏金扣的普通腰带,高大的身形站在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两人看起来般配得刺眼。 宫中一直有旭婕妤如何受宠的传闻,他的想法跟皇后差不多,都觉得她不过是祁曜君给贵妃竖的靶子。 可如果祁曜君肯私自带天骄出宫…… 祁之昀的脸色沉了几分。 他目光近乎贪婪地看着那在人群中跟着众人一起惊呼的女孩儿,她手里还拿着一根咬了一大半看不出形状的糖画,时不时咬上一口,还没来得及享受,又被精彩的表演吸引道,手忙脚乱地鼓掌。 天骄没变的不是吗?她仍旧喜欢宫外。 分明是该活在这天地间自由翱翔的鸟儿,为何会自愿飞进那金丝笼? 如今连出来看个热闹都成了那人的恩赐,他为天骄不值。 祁之昀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 祁曜君是最先察觉到异样的,在祁之昀距离他们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回头。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对撞,分明眼中都是化不开的冷意,但一个比一个会演。 “皇……” 祁之昀顿了顿,又改口道,“贤弟?” 他一副意外又惊喜的样子,“居然真的是贤弟,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祁曜君也笑,“没想到贤兄也在,真巧。” 季月欢听到声音,好奇地转过头来,方才还眉开眼笑的一张脸,表情瞬间冷淡下去。 晦气! 祁之昀的余光一直在看她,几乎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第379章 他心中一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分明当初天骄对他不是这样的。 他只能将这一切归咎在祁曜君身上。 但此刻他还要装傻似的问祁曜君,“这位是?” 祁曜君牵紧了季月欢没有拿糖画的另一只手,他嘴角含笑地冲祁之昀介绍: “贤兄唤弟妹便是。” 祁之昀藏在袖子下的手无声攥紧,随后冲祁曜君笑: “是吗?我怎么记得弟妹不长这样?” 显然是在点皇后。 祁曜君脸上的笑淡了两分。 “说起来贤兄怎么一个人出来,嫂子呢?” 祁之昀的眼神也冷淡了下去。 季月欢在旁边听得想翻白眼,都不干净的两个人,不知道搁这儿比什么。 又听祁之昀冷笑,“这就轮不到贤弟操心了,不过,我么,几个人出来凑热闹都无所谓,倒是贤弟你,合规矩么?” 祁曜君一脸的真诚,还冲祁之昀眨眼睛,“忙里偷闲罢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贤兄应该不会宣扬得人尽皆知的,嗯?” 祁之昀:“……” 饶是季月欢都忍不住要给祁曜君的演技竖大拇指了。 她第一次知道祁曜君还有这么清纯的一面,活像个被自家严厉大哥抓包的调皮少年。 恍惚间又想起之前谁给她科普,说祁曜君和晋王情同手足。 真的,要不是她看过原著,此情此景,她都快信了。 三人过于出众的样貌和无形的气场很快吸引了周遭的注意,不少围观群众的目光都逐渐落了过来。 杂技每天都能看到,这么俊的人可不多见。 尤其是那位身穿海棠色织锦缎袄裙的女孩儿,本就无瑕的五官在四周灯与火的照耀下显得有些璀璨夺目,有些人恍惚得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见到仙女了。 也是如今的曜京城涌入了不少的外来者,如今街上游荡的大部分都是刚来这里的客商或者外邦人,否则季月欢说不定又要被认出来了。 杂耍摊的老板似乎也注意到这边的异样,为了将群众的注意力再吸引过来,老板眼珠子一转,果断上前。 “嘿嘿,二位公子,小姐……” 才说到这儿,祁曜君便面露不悦地打断,“这是我夫人。” 老板一愣,随后果断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哎,公子和夫人如此般配,怪小的眼拙,公子勿怪,夫人勿怪。” 老板越说越不自在,无他,边儿上的另一位公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了。 倒是季月欢出来打圆场,“您是有什么事吗?” 老板此刻是真觉得眼前的姑娘不仅长得漂亮,人也善良得跟神仙似的。 他松了一口气,开口道,“方才看夫人对我们的表演很感兴趣,不知是否有意向一同参与?” “我?” 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颤颤巍巍道,“呃,两位公、公子也可。” 眼前的杂耍是那种顶缸游戏,方才她惊呼是因为看到有人一只手顶了五个缸。 季月欢想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晋王,“你去吗?” 祁之昀一愣,随后心头一喜,“天……你,你想要我去?” 季月欢完全无视祁曜君紧抿的唇,用力点头。 她可还记得这人敲了霜霜一闷棍,哼,等下用缸砸回去。 季月欢握拳。 第470章 夫君 祁之昀瞧她眉宇间压抑不住的兴奋,当然不会辜负她的期待。 “好,我来试试。” 祁曜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季月欢,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开口: “我也来!” 祁之昀闻言,扭过头和祁曜君对视,两人眼中均是火星四溅。 季月欢愣了愣,扭头莫名其妙地看了祁曜君一眼,不知道他瞎掺和个什么劲。 不过话都出口了她也不好阻拦,刚要和他们一起前往场地中央,就被两人同时拦住。 “太危险了,你留在这里。”祁之昀说。 祁曜君也点头,“是,夫人就不必上场了,看为夫为你表演便是。” 祁之昀听到这话,面色极为难看,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他等下一定要给祁曜君一点颜色瞧瞧。 只有季月欢听他这陡然转变的称呼,险些翻白眼。 演上瘾了还。 她本来还想自己上场给晋王使点坏,让这人尝尝脑瓜开瓢的滋味的,这下怎么搞? 不过两人都不让她上,她也只能站在原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手里的糖画,等着看接下来的表演。 刚才她看那些人顶缸,感觉这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晋王应该……不太行吧? 希望没有她的干预晋王也能栽个大跟头! 两人已经跟着老板来到了杂耍场地中央,两人出众的样貌一下子就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老板满脸堆笑,递上几个大小不一的缸,“两位公子,这顶缸呐,讲究的是个平衡和巧劲儿,只要掌握好了,就不难。” 老板简单讲解了一下,祁之昀率先挑了一个瓷缸放在头顶,很稳。 季月欢一看顿时失望。 她怎么忘了,这些人身上都是有武功的,哪怕没有基础,也根本不影响发挥。 唉,失策。 遗憾间,祁曜君也开始了,不过他一连放了两个,也是稳稳当当。 这人还怪会作秀的,瓷缸不是直接放在头顶,而是率先扔出去,然后用自己的头去接,身手利落,动作飘逸,顿时引发人群一阵喝彩。 季月欢也下意识赞许地点点头。 这下可点燃了祁之昀的胜负欲。 下一刻,他一连抓过三个更大的瓷缸扔向半空,身形随动,正要去接,祁曜君却飞身上前拦在他面前。 祁之昀面色一冷,抬脚去踢,祁曜君却似早有所料,当即格挡。 两人头上都顶着瓷缸,祁之昀要一边保证头顶瓷缸的平稳,一边要让半空被他扔出去的瓷缸在被他接住之前不能落地,还要跟祁曜君打架,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那几个瓷缸更是频频在下落之时被两人趁打斗的间隙重新踢飞。 这下连不仅围观的人,连季月欢都看呆了。 虽然她一直知道祁曜君这人武功高强,原著里也几次描写他上阵杀敌,可文字和画面始终存在不小的差距,她此前对这一点的认知仅仅存在于祁曜君带她飞的时候,她觉得这人轻功很厉害。 但直到这一刻,看着她和晋王打得有来有回,还能保证自己头顶的两个缸一点不晃,她是真的惊叹了。 这也太牛了。 她差点忍不住想喊“祁曜君加油”,但话到嘴边又想起来这名字在外面不能叫,于是憋半天也只能吼一句: “加油啊!” 一定给我砸晋王他丫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加油,顿时让两个男人都为之振奋。 祁曜君抽空往下空看去,就见平日里没精打采的小姑娘这会儿仰着头专注地朝他看来,长街的花灯倒映在她眼里,让那双本就漂亮的眼睛此刻流光璀璨。 她的眼里终于有了光。 意识到这一点的祁曜君只感觉心头一阵满足,朝祁之昀挥出去的拳头破空之声更甚。 祁之昀也毫不示弱,毕竟从他的角度,也感觉季月欢是因为他而双眸发亮。 ——嗯,也没毛病,季月欢确实盯着他的脑门儿双眼发亮。 两人打斗得越来越激烈,围观的人也渐渐屏住呼吸。 祁之昀的脸色却越来越沉。 因为他发现他居然拿祁曜君毫无办法,更糟糕的是祁曜君一开始便占了优势,他的头上两个缸,而自己头上一个缸,因此即便他们战成平手,落在所有人眼里也是祁曜君技高一筹。 所以不能是平手。 他必须胜。 再度将下坠的瓷缸踢回高空,祁之昀趁势从袖中甩出两道暗器朝祁曜君飞去。 季月欢脸色一变,几乎是下意识喊,“祁……夫君小心!” 祁曜君熟悉晋王的路子,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有想到会有意外收获。 季月欢这声“夫君”简直一束烟花在他胸膛炸开,他只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五彩斑斓。 好在他也没忘正事,眼见暗器朝他飞来,他也不躲,不知道是什么武功路数,那暗器擦至他的长袖,而祁曜君顺势一甩,那两枚暗器竟转了向,一下子顺着原来的路径朝祁之昀的方向飞去。 与他相反的,祁之昀正为那句“夫君”怔神,待反应过来时躲闪已然有些狼狈,他好险躲过那枚几欲刺中他胸膛的银标,另一枚却好巧不巧打在他头顶的瓷缸上,瓷缸霎时间在祁之昀的头顶裂开。 好在场地足够大,飞溅的碎片并没有伤及围观的人群。 鲜血顺着祁之昀的额角淌下,他人也顺势往下坠,远处的侍从见势不妙,在祁之昀落地的瞬间将人扶住,这才没让祁之昀落地的姿势愈发狼狈。 第380章 而祁曜君甚至悠然地去接先前被祁之昀扔出去的三个缸。 落地时,五个缸都稳稳顶在他的头顶,身形挺拔,衣袂翻飞。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随后爆发出如潮水一般的掌声。 季月欢被氛围感染,也跟着鼓掌。 嗯,也是开心的,给霜霜报仇了! 祁曜君将头顶的缸放下,快步朝季月欢走来,一双眼睛更是熠熠生辉。 他盯着季月欢,嘴角的弧度根本压不下去。 “你刚刚叫我什么?” 季月欢:“……” 第471章 总不能是喜欢他吧? 啊,不是,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季月欢懒得理他。 先前只是为了吸引观众的杂耍老板这会儿人都吓傻了,饶是他胆子再大也知道方才这两位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况且一位还在他的场地受了伤。 季月欢看他目光呆滞,一边熟练地从祁曜君的衣服里掏出几两碎银,一边走向老板。 “不好意思,砸坏了你一个缸,这是赔给你的,别怕,这次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老板这才回神,连连摆手说不用,他哪里敢收? 不仅不敢,还从角落里拿出一个花灯,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是事前准备给、给敢于尝试的客人的奖励,还望、还望夫人,莫要嫌、嫌弃。” 季月欢倒是大大方方地接过,道谢的同时,还是强行把碎银塞到了老板手里。 “拿着吧,也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精彩的一场演出,回见!” 说完也不等老板反应,拉上祁曜君就赶紧走。 众人也识相地给两人让出一条路来。 只是两人才刚走出人群,还没等季月欢想好再去哪儿逛,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 她回过头,就发现晋王在侍从的搀扶下竟也跟了出来。 他脸上还有血,看表情,纵然有愤怒,但更多是难过和不甘。 见季月欢朝他望过来,他苦笑一声开口,“为什么?” 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是祁曜君。 季月欢现在看到他就烦,本来他对霜霜动手她就够生气了,这人打不过还耍阴招,她更是不爽。 “什么为什么?”见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边,季月欢面色已经冷了下去,“我还想问你呢,晋王殿下,你方才是想弑君吗?” 这话一出,晋王面色一僵,连同搀扶他的侍从脸色也唰白。 显然,祁之昀方才一心只想着赢,根本没考虑这个问题。 虽然他一直有篡位的想法,但这毕竟是他和祁曜君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摆在明面上就不合适了。 他只能抬眼看向祁曜君,“……我,就是跟贤弟开个玩笑,贤弟不会怪罪的吧?毕竟贤弟今夜出现在此处,也实属不该。”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祁曜君要是想用弑君的罪名制裁他,那他今晚偷偷带着宫妃出宫的事情也别想善了。 这可不是当初捐献三十万赈灾银的时候了,万朝会事情那么多,季书棋也还没找到,堂堂一国之君不为国事操劳竟然还和嫔妃在民间厮混,史官肯定是要狠狠记上一笔的。 祁曜君这会儿心情好,也不在意祁之昀的威胁,况且他也知道这点儿事情根本不足以撼动晋王,只大度地摆摆手。 “当然,当然,贤兄说的是。我也只是跟贤兄开个玩笑,没成想竟然害贤兄受了伤,实在抱歉,贤兄还是快回府治疗吧,拖久了就不好了。” 祁之昀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祁曜君已经牵着季月欢的手,转身离开。 他还想要跟,身侧的侍从却一脸不赞同地拉住他,“王爷,他说得对,您该先去治伤。” 祁之昀的眸光黯淡了几分,终究还是闭上眼,点头应下。 于是侍从扶着他朝相反的方向离去,在拥挤人潮的阻隔下,两方人渐行渐远。 感觉到晋王没在跟上来,季月欢眉眼间的烦躁才散去几分。 祁曜君的脸恰在此时又凑了过来。 “再唤一声。” 季月欢:“……你没完了是吧?” 祁曜君捏了捏她的爪子,“我帮你报了仇,索取点儿报酬怎么了?” 季月欢一愣,像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所以……你先前主动说要上场,是为了给我报仇?” “不然呢?” 祁曜君侧眸,垂眼瞧她,“我可还记得某人说过……” 他说到这儿,清了清嗓子,学着季月欢当时的语调,“好个王八羔子!敢敲我的霜霜,我迟早给他脑瓜开瓢!” 季月欢:“……” 不愧是原著里过目不忘的男主,居然一个字都没差。 祁曜君说完哼笑一声,“若不是为此,我实在想不出你忽然开口要他上去的目的,总不能是喜欢他吧?嗯?” 最后一个尾音明显带了几分危险。 季月欢撇撇嘴,“可以不要作这么晦气的假设吗?” 祁曜君满意了,于是又凑过来,“那你再叫一声夫君?” “不要。” 季月欢拒绝,她跟谢宇结婚三年都没叫过一声老公呢,她总觉得这种称呼怪羞耻的,方才要不是紧急,打死她都不会叫。 “你不去换我上也能让他脑瓜开瓢,哪儿有强买强卖找我要报酬的?” “你动手性质就不一样了。”祁曜君板着一张脸。 “咋了?他还能治我的罪?” “哪里是这个问题?” 祁曜君无奈地戳她的额头,“我动手才能让他最大程度的挫败,你动手……说不定给他脑袋砸个大窟窿他都能觉得这是你和他闹着玩儿,觉得他在你眼里是特别的。谁要给他这种机会?” 季月欢:“……还能给他砸爽了?” 这是什么抖m想法? 祁曜君斜了她一眼,“不要小看一个男人的自我说服能力。” 什么自我说服,这不就纯纯自恋?哦不,都不能说自恋了,只能说脑子有泡。 季月欢仰头看祁曜君,“听你这语气,我怎么觉得你小子很有经验啊?” 祁曜君噎住。 他别过脸去不跟她对视,“我没有。” 季月欢忍笑,还给这人整傲娇上了。 她刚想说什么,耳边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季四小姐?季……额,公子?竟然真的是你们?” 一听这个声音,祁曜君的脸色更臭了。 他和季月欢同时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宋冬杨一脸局促地站在那里。 祁曜君忍不住侧头看了看身旁的季月欢,忍不住扶额。 送走一个又来一个,没完了。 第472章 帅哥你谁 季月欢对宋冬杨的印象不好不坏,虽然知道这人对自己有过想法,但她当时也说的很清楚了。 而且刚刚听宋冬杨对祁曜君称呼上的迟疑,想来应该已经知道了祁曜君的身份,于是大大方方地冲他挥手。 “真巧,你也出来逛街啊?” 宋冬杨见她态度自然,松了一口气,余光偷偷看了一眼祁曜君,也没见祁曜君生气的样子,这才壮着胆子开口: “啊,是,方才在酒楼,听到前方不远处好像很热闹,派了小厮打听,说是杂耍那边有很厉害的人打起来了,想跟过来凑个热闹,但是现在……” 宋冬杨看了看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喧嚣的人群,遗憾地耸了耸肩,“好像没赶上,正准备回去呢,转眼的功夫在人群里看到你们,觉得熟悉,就喊了一声,没想到真是。” 季月欢讪讪,心说得亏你没赶上,不然你就要撞上晋王弑君现场,以及弑君不成反被暴打的场面了。 吓死你。 祁曜君闻言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冬杨一眼,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宋冬杨又是个常年在外游历的,他可不信他真的没看到。 不过无所谓,看到了也无妨,最好这小子把先前打斗的情况回去跟他老爹讲讲,让宋墨那老家伙再掂量掂量,谁才更值得效忠。 他也没戳穿,只是听他说酒楼,低头问季月欢,“饿了没?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手里的糖画早就在看他们打斗的时候,不知不觉嚼完了。 季月欢刚想说还不太饿,就听宋冬杨已经叭叭介绍开了: “醉仙楼刚推了新菜品,有道'碧落银河',是用新鲜鲈鱼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配上特调的翡翠酱汁,摆盘时鱼片层层叠叠如云海翻涌,最后淋上清酒点燃,蓝色火焰顺着鱼片流淌,真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 季月欢一听就来了兴致。 哇,听这个描述,在现代的是五星级饭店才能有的东西,指不定一盘子几千块呢。 “还有'玲珑玉心',”宋冬杨见她有兴趣,赶忙趁热打铁,“将冬瓜雕成骰子大小的空心玉坠,填入虾茸瑶柱馅,用高汤煨至透明,盛在冰雕的莲座上。最妙的是上桌时浇一勺热鸡汤,冰莲遇热会缓缓绽放。” 第381章 啊! 季月欢听这个描述,想起了一道国宴,“开水白菜”。 也是淋上汤汁后白菜会在碗中缓缓盛开,像一朵莲花,不过她在现代肯定是吃不起的,一般只在视频网站的美食频道见过,据说这道菜在普通一点的餐厅都卖几百块,高档一点的餐厅或者酒店能卖到上千。 宋冬杨那个应该跟开水白菜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将白菜换成了萝卜。 心动了。 宋冬杨越说越起劲,“今日特供的甜点叫'雪踏红梅',是冻奶酥堆成雪丘,上面插着糖霜勾勒的梅枝,要敲开雪壳才能吃到里面的酒酿樱桃馅……” 季月欢果断拽了拽祁曜君的袖子,“去醉仙楼。” 祁曜君失笑,又看了宋冬杨一眼,眉宇间的不悦散去了几分。 难得见她在吃食上如此有兴致。 虽然当今天子就在跟前给了宋冬杨不小的心理压力,但听到季月欢的话还是很高兴。 他赶忙在前头带路,原以为可以趁此机会做东,向贵人赔罪,结果三人才一踏入醉仙楼,跑堂的小二看到季月欢就是一愣,随后高兴又恭敬地上前冲季月欢行礼: “小姐?小姐许久不曾来了,快请!” 宋冬杨:“……” 祁曜君:“……” 祁曜君扭头,“这也是季家的产业?” 季月欢表情比他还茫然,“啊?我不知道啊。” 小二皱了一下眉,又像是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地看了祁曜君一眼,又恭敬了几分,压低声音道: “小姐别怕,醉仙楼的东家确实是二少爷,您的事情二少爷之前也透露过,几位贵人先请,小的去叫掌柜的过来。” 说到“贵人”两个字,祁曜君基本确信,小二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他颔首,“带路吧。” 小二连连点头,当即带几人上楼。 只是在迈步上台阶的时候,一阵清脆的叮铃声自上而下缓缓靠近。 季月欢下意识抬头,当即看呆了。 哇,是帅哥! 只见来人一身异族服饰,分明是寒冬腊月,却衣襟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古铜色的皮肤在楼内灯火的映衬下泛着蜜一样的光泽,仿佛被大漠的风沙与烈阳精心雕琢过,标准的八块腹肌,肌理分明,线条如刀刻般硬朗,透出一股野性不羁的力量。 他生得高大挺拔,颈间挂着沉甸甸的金链,宽厚的肩膀上斜披着一条织金纱帛,半掩半露地搭在臂弯,衣摆处渐变出沙丘般的波纹,袖口与领缘皆绣着繁复的金色蔓草纹。 手腕与臂膀上还缠绕着层层叠叠的金镯,每一只都雕刻着繁复的西域图腾,蛇纹、鹰隼、烈日,极具异域色彩。 腰间束着条三指宽的鎏金蹀躞带,带扣铸成咆哮的狮首模样,垂下的皮绳上串着玛瑙与绿松石,还有流苏金链做点缀,随步伐碰撞出清脆声响,宛若沙漠中的驼铃阵阵。 似乎是注意到季月欢的目光,他转过头来。 两只耳朵只有左耳坠着一枚赤金耳环,随着他偏头的动作轻轻摇曳,几缕散落的发丝顺势扫过棱角分明的下颌,更添几分不羁的野性。 如同一幅流动的黄金画卷,奢靡、狂野、危险,却又让人移不开眼。 见到季月欢的瞬间,他微微发怔。 惊艳是有的,但更多是疑惑。 那是一种,看到熟悉的人,却想不起来对方名字的表情。 季月欢却没来得及细细解读对方的眼神,她只是悄悄咽了咽口水。 好、好标准的,西域帅哥! 上一次她见到这么正的,还是游戏。 祁曜君皱起眉,倒不是为季月欢惊艳的目光,而是为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对方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他正要拉着季月欢走开,那人下楼的脚步却停住。 在两方即将错身而过的瞬间扬了扬眉,像是终于将她认了出来,倏地开了口: “季、小、花?” 他的中原话说得不是很标准,带了点西域口音,以至于他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像是一字一顿。 季月欢却如同触电般地停住。 她倏地转过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帅哥你谁?” 第473章 你就喜欢这种小白脸? 不怪季月欢这么激动。 上一个这么叫她的人,还是记忆里的刘二妹。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显然跟刘二妹没什么关系。 男人轻笑一声,当着祁曜君的面抓住季月欢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宋冬杨:“!!!” 这人好大的胆子! 祁曜君脸都黑了。 男人抬起头来冲她挑眉,用他那并不标准的汉话问季月欢:“想起来了吗?” “……没有。” 神经病啊亲一下手背就能想起来? 男人:“……” 祁曜君已经脸色难看地将季月欢的手从男人手中抽回,将季月欢牢牢地护在身后,他冷冷地盯着对方。 “你是何人?竟敢当众轻薄我夫人?” 宋冬杨闻言,面色复杂地看了面前一身常服的男人。 她分明只是他的妾,他却口口声声喊着夫人,他不知道这是帝王给她的承诺,还是……哄骗她的手段。 他希望不要是后者。 男人闻言顿了顿,兴致盎然地扫了祁曜君一眼,那种直白又轻佻的打量目光,让祁曜君极为不舒服。 “这么瘦弱的男人,季小花,你就喜欢这种小白脸?” 祁曜君一双眼睛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周身寒气四溢。 季月欢却煞有介事地看向祁曜君,又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比起对方身上那健硕而夸张的肌肉线条和那黝黑的肤色,祁曜君确实显得白净瘦削。 不过祁曜君到底是上过战场的男人,也是脱衣有肉的,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薄肌,并不过分夸张,线条流畅充满美感,季月欢第一次见的时候甚至觉得,得亏她不是搞艺术的,不然她高低要让祁曜君当她的人体模特。 “确实没你壮。”她客观地点了点头。 祁曜君抿唇看向她,季月欢没理,只是懒洋洋地问对方,“不过我也不见得喜欢你,所以你是?” 男人有些遗憾地耸了一下肩,激起身上各种金饰宝石叮咚作响。 “摄提格,想起来了吗?” 季月欢歪着脑袋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原著里,有提过。 但只是一笔带过。 她记得原著里是祁曜君和昌风的对话,他问昌风,“此次万朝会,北疆摄政王摄提格来了吗?” 昌风摇头表示没有,祁曜君似乎还很遗憾。 之所以这么细节的内容能被季月欢记住,实在是这一段的段评有点多,她好奇点进去,第一条热评是说“他姓摄诶,他不摄政谁摄政/笑哭”。 然后是底下一堆的评论,“我靠楼上一说我才发现那个字是摄,我一直念聂提格”、“nie提格+1”、“我靠你们不说我都没发现我念错了”…… 季月欢当时还默默发了一条评论,“虽然但是,歪个楼,摄提格是复姓摄提,不是姓摄”。 但是原著里这人不是没来万朝会吗?怎么现在出现在这儿? 可惜她心中的疑惑无人解答,她往旁边看去,祁曜君看向男人的目光已然带了几分深邃,就连宋冬杨面色都变了变。 “北疆摄政王?”宋冬杨不自觉呢喃出声。 摄提格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本王入曜京城两天了,你还是第一个知道本王身份的人。巴郎子,你很不错,去过北疆?” 巴郎子? 季月欢愣了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三个字应该出自维吾尔族语,意思是,小伙子。 所以……大曜的北疆,对应的是,新疆? 大概是怕季月欢听不懂,祁曜君在她耳畔轻声解释,“巴郎子便是小子的意思。” 季月欢:“……” 好,没跑了。 宋冬杨神色恭敬了几分,冲他拱手,“在下游学时曾路过北疆,北疆盛产珠宝首饰,瓜果也极为甜美,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不自觉看了季月欢一眼,眸光暗淡。 他上次想要送她的红玉簪就出自北疆。 可惜她没收。 不,应该说,可惜她不能收。 旁边的小二实在忍不住了,“几位贵客,此地说话也不太方便,不如随小的去厢房再行叙旧?” 季月欢一看还真是,几人堵在这楼梯口,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她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只是看了摄提格一眼,“那你忙你的去吧,我要去吃饭了。” 摄提格只当没听见这话,转身过身重新迈步上楼,甚至带头走在前面。 “本王觉得方才也没怎么饱,可以再吃吃。” 季月欢:“……”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无语,摄提格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第382章 “季小花,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以比市场价低两个点的价格卖了你二哥不少勾绒绸,你不会连请我吃顿饭都不乐意吧。” 顿了顿,他的视线落在季月欢右手手腕的金色丝带上,表情更是玩味。 “那是金丝革改造的吧?这可是北疆新产的好东西,成品刚出本王可就第一时间给你二哥送去了,你现在准备翻脸不认人?” 嘶,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儿。 手上的鞭子一下变得烫手起来,她讪笑两声,“怎么会呢?” 随后豪迈地一挥手,“行,想吃什么随便点,记我账上!” 说完她又觉得不对,扭头问小二,“能记我账上吗?” 小二连连点头,“能的能的,怎么可能收小姐的银子!几位客官,请。” 原以为到二楼就结束,结果小二一路领着他们上了三楼。 祁曜君见季月欢好奇地东张西望,知道她多半是觉得新奇,低声解释,“醉仙楼分三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是普通包厢,三楼是贵客包厢。” 季月欢点了点头,结果他们到三楼也没停。 小二领着他们径自到三楼走廊尽头,掀开珠帘,里面还有一道楼梯。 季月欢回头看了祁曜君一眼,挑眉,意思是:不是说只分三层? 祁曜君:“……” 也是触及到知识盲区了,他从来不知道醉仙楼还有四楼。 众人拾级而上,这次楼梯的尽头只有一扇门,小二将其推开,这个厢房的宽敞和奢华一下令所有人噤声。 第474章 你可是答应过要嫁给本王的 整间厢房以金丝楠木铺就地板,每块木板边缘都包着錾花银条,十二盏琉璃灯从穹顶垂下,灯芯却不是烛火,而是十二颗硕大的南海夜明珠,照得满室生辉。 正中央,一张硕大的乌木圆桌稳稳矗立,木纹天然形成山水之态,别有意境。桌旁的座椅皆以紫檀木为骨,靠背是绣有金线花纹的锦缎,铺着狐皮座垫,华贵异常。 甫一进门,一股淡雅的檀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让人的心瞬间沉静。,脚下,厚厚的红毯如一片血海般绵延铺开,每一寸绒毛都柔软而细密,踏足其上,像是踩在云端,将外界的喧嚣完全阻隔。 至于室内的屏风,挂画,博古架以及其上的瓷器玉器等等,一眼望去就知道价值不菲。 小二恭敬道,“这是小姐的专用厢房,平素并不对外开放,不过今日例外,几位贵客既然是小姐的朋友,一同落座便是。” 言外之意要不是今天小姐来了,管你们是什么王爷什么皇上,通通都别想进。 众:“……” 看得出来季月欢的待遇确实是顶尖的,几人才落座没多久,招牌菜就一道道上。 宋冬杨来之前的路上还得意洋洋跟季月欢介绍,说醉仙楼的新菜品要提前预订,他可是派家丁蹲了好多天才订上。 这下他更是有些坐立难安,毕竟眼前两人,一个是当今天子,一个是北疆摄政王,他何德何能可以坐在这里与她同席? 不过季月欢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品尝美食,别说,居然每一道都很合她的胃口。 祁曜君只是随意尝了几口,就像是意识到什么,侧过脸问她,“你不吃葱蒜?” 这里的每一道菜里都没有这两样调料,有的菜分明加了葱蒜会增味许多,可厨房都像是有什么顾忌一样,一点没放。 而对于醉仙楼来说,这里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季月欢了。 季月欢随口“嗯”了一声,“也不是不吃,就,不喜欢,有也行,最多我自己拨一拨。” 边儿上的摄提格蓦地轻笑出声。 祁曜君不悦地朝他望了过去,摄提格的坐姿很是豪放,他一个人占据了两张椅子,一张椅子自己坐,然后抬起一只脚踩在另一张椅子上。 或许是先前已经用过膳的原因,这会儿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手肘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只是那双如同狼王一般的眼神始终落在季月欢身上,像是当其他人完全不存在。 最让祁曜君不悦的是,摄提格的身上的北疆服饰本就松散,这个姿势下,更是露出胸前的大片肌肤,就跟没穿似的,透着一股子明晃晃的勾引。 “摄政王笑什么?” 摄提格转动着手里的酒杯,也朝他望了过来。 “巴郎子,你自称是季小花的夫君,怎的连她的忌口都不知道?连本王都知道,她好辣,喜甜,不仅恶葱蒜,所有带着呛人味道的东西都不爱,连我北疆的羊肉,她都对做法极为挑剔,一丁点羊膻味都受不得。你就是这么做人夫君的?” 这下连宋冬杨也不自觉朝祁曜君望过去。 祁曜君脸色却难看至极。 他确实从来都不知道,当初将她的份例提到跟他一样的规格之后,其实有叮嘱御膳房注意一下她的偏好。 但这小妮子,为了不浪费,每次都会带着未央宫的婢女下属们一起,导致御膳房根本辨不清所谓喜好,只能一直依着他的规制来。 他抿唇看向她,“怎么不说?” 季月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为什么不跟御膳房说。 她头也不抬,很自然道: “没必要啊,第一我不太好麻烦别人,我的份例跟你是一样的,他们一锅炒也方便,总不能为了我再重新开个灶吧?第二我人微言轻的人家也不一定听我的,总归每天那么多菜,又不是每一道都是不能吃。” 是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宁可自己不那么自在,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还有那句“人微言轻”,祁曜君也是沉默。 是,哪怕他已经给足了荣宠,可她位分不够高是事实。 祁曜君抬手捏了捏眉心,他此刻无比后悔,当初怎么就给了她那么低的位分呢? 摄提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戴着绿宝石扳指的手敲了敲面前的桌面: “季小花,还没想起本王吗?五年前在北疆,你可是答应过要嫁给本王的。” 祁曜君、宋冬杨:“!!!” 季月欢:“……” 真的吗?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摄提格还在笑: “你现在踹了你旁边这个小白脸,本王带你回北疆做王妃去,岂不快活?” 季月欢仰头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只一眼,她就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 她见过深情的眼神是什么样,无论是谢宇还是祁曜君,哪怕是边儿上时不时偷瞄她的宋冬杨,眼中的情谊都比这摄提格来得深刻。 而季月欢看去,这人眼中除了轻佻就是戏谑,嘴角的弧度也始终似笑非笑,看似暧昧,实则浮于表面。 他故意的。 季月欢思索了一下,想起手上的鞭子,这是她进宫后二哥送她的,如果这期间二哥还和摄提格保持密切的联系,应该不会不知道她进了宫,那么相应的,知道自己身旁的人是祁曜君就很顺理成章了。 可他从头到尾都像是不认识一样,甚至几次三番当着祁曜君的面,做些暧昧的动作,说些暧昧的话…… 嗯,是个搞事儿的。 季月欢撇嘴,“你别欺负我记性不好啊我跟你说,我要是能答应嫁你我这会儿能站这儿?再说了,想娶我当王妃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你自己努力吗?什么叫我踹?有本事你自己踹去。” 摄提格:“……” 第47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沉默半晌后,摄提格朗笑几声,粗犷爽朗的笑容在宽敞的包厢里像是能听到回音。 “哈哈哈哈……咳、咳咳……” 他笑到被酒呛到,才缓缓停了下来,摇头感叹,“啧,死小孩儿还是那么不好骗。” 季月欢白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你叫我季小花的面子上,我都把你撵出去了。” 这三个字承载了她记忆里最初的友谊,哪怕她不认识眼前的男人,为着这个称呼,她对他还算宽容。 摄提格扬了扬眉,将手里一直把玩的酒杯“咚”地一声放回桌上,整个人也懒洋洋地靠回椅子。 “那你倒是说说,成亲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你格叔,瞒什么呢?是对自己的眼光不自信,还是你男人拿不出手?” 格……叔? 哦豁。 居然不是一个辈分吗? 季月欢差不多吃饱了,放下筷子,祁曜君顺势给她递来一杯茶,她自然地接过,润了润喉才冷淡道: “倒也没有刻意瞒,您不知道可能是您消息太闭塞了,也怪我太相信格叔的本事了吧。格叔以后有事儿多往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摄提格:“……” 摄提格被气笑了,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慵懒地扫了祁曜君一眼后,又问她: “季夜明呢?本王来曜京城这么久,他也不知道招待招待。” “那你来得不巧,我二哥现在不在京城。” 摄提格皱起眉,“又去行商了?那你父亲呢?” 第383章 “我爹丢了,我二哥找去了。” 摄提格:“……” 季月欢瞥了他一眼,“你有事儿找他们?急吗?急的话可以先跟我说。” 摄提格听她这轻描淡写的语调也是服气,“你爹丢了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因为我知道我爹会没事呗。” 摄提格抬起头,只是这时他的表情不再轻佻,只是面无表情地盯了季月欢半晌,随后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才轻笑道: “罢了,本王瞧瞧去。” 季月欢还没明白过来这个“瞧瞧去”是什么意思,一个东西直直朝她飞来,又在即将靠近她面门的时候被祁曜君眼疾手快接住,还没看清那是什么,摄提格已经消失,只有他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在几人耳边回荡: “见面礼,死小孩儿,下次见。” 她愣了愣,扭头问祁曜君,“他干嘛去?” 祁曜君没回答,摊开手,手中一只分量不轻的金镯子,上面还镶嵌了十二颗尾指大小的祖母绿宝石。 季月欢记得好像是他手腕上那一堆金饰中的其中一只。 显然今天的相遇并不在对方的预料内,所以没有真正准备见面礼,只能随手从身上摘一个。 合着这人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花枝招展的暴发户,是为了送礼方便啊? 不等季月欢说什么,耳边传来敲门声,抬眼看去,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恭敬地敲着门板。 季月欢说了声进,对方才迈步进来。 “小的醉仙楼掌柜,参见小姐。” 季月欢赶忙冲对方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您找我有事吗?” 掌柜刚要开口,又像是想到什么,目光挪向一边的宋冬杨。 宋冬杨瞬间明白那个眼神的意思,识趣地找了个借口,也离开了。 直到房间只剩下季月欢和祁曜君,掌柜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这是今日傍晚收到的来自二少爷的信,原是该送往季府,既然小姐来了,那便直接交予小姐。” 季月欢疑惑地接了过来,看了一眼,确实是她二哥的字迹。 但是打开后,信的内容她却完全看不懂了。 里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符号。 乍一看像是什么鬼画符。 她寻思这难道是她二哥跟原主之间独有的加密通信方式? 刚想把信还给掌柜,让他还是送回季府,但手在递出去的前一秒她又收了回来。 仔细看了一眼这信的符号,她反应了过来。 这是……甲骨文? 季月欢曾经有段时间很喜欢甲骨文,也专门了解过。 这么巧,原主也学过吗? 不知道为什么,护国寺住持那句“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再度在脑海中回荡。 她握着信的手紧了几分。 不过眼下也不是思索这个的时候,她开始调用脑子里不知道遗落多久的记忆,勉强将信的内容看懂了。 虽然看懂了,但她却更疑惑了。 这如同加密通话一般的文字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好像……这封信,像是专门给她看的一样。 可祁曜君今天带她出来,分明是随机行为。 她狐疑地看了掌柜一眼,但是掌柜姿态恭敬而谦卑,完全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果然不适合动脑子。 还好旁边站着个聪明人。 她张嘴想说话,但谨慎起见,还是一脸淡然地把信收了起来,冲掌柜颔首,“我知道了,谢谢。” 随后拉上祁曜君的手走出醉仙楼。 祁曜君见她面色凝重,也没多问,一路回到马车上,她才举起手里的信递给祁曜君: “青州城外西北二十五里,四、五、六,阴侧,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祁曜君皱起眉,闭上眼,脑海中顿时回忆起青州的地形图,他嘴里跟着念叨: “城外,西北,二十五里,四、五、六……” 倏地,祁曜君睁开眼睛,眼神无比沉肃。 “青州城外西北侧是一段连绵不绝的群山,名为十八罗汉山,正好十八座,四五六,应该是具体的位置。” 季月欢点点头,“能让我二哥用这么隐秘的方式传递出来的消息,估计很重要,你去忙吧我正好也玩累了。” 总的来说今天这一趟还是尽兴的。 祁曜君面色也凝重了几分,虽然有些愧疚,但还是命宣晋驾着马车回宫。 他先将季月欢送回未央宫,而后自己才飞速返回熙文殿。 这次的事情显然不小,祁曜君这一次直接忙了大半个月。 具体忙什么季月欢也不知道,她也没问,只是隐隐感觉宫里的气氛不对劲,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不过这些她都不放在心上,她的日子依旧平静,平时闲的没事就往藏书阁跑,看累了就回未央宫,祁曜君已经忙到都没什么时间去藏书阁骚扰她,她乐得清静。 很快到了年底,万朝会,如期举行。 第476章 佛珠 万朝会当日,整个曜京城张灯结彩,各国使节陆续入宫,宫人们忙得脚不沾地,连空气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季月欢一早便被从被窝挖出来梳妆打扮,她打着哈欠,任由花衣摆弄,直到铜镜里映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她才稍稍清醒了些。 她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花衣如果生在现代,绝对是一线明星们都想要争抢的妆造师。 她平素仗着天生五官优越,不怎么爱打扮,可直到花衣出手,她每一次都会被镜子里的自己惊艳。 花衣为她梳了个温婉的飞仙髻,发间错落点缀着几支素银嵌碧玺的梅花簪。耳垂上一对白玉兔儿坠,随着她微微偏头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颈间肌肤如新雪般莹润。眉间描了淡淡的远山黛,眼尾用淡淡的胭脂晕染出桃花般的粉晕,唇上只点了薄薄暖杏色的口脂,像是雪地里一抹温柔的暖阳。 一袭妃色织金缎袄裙裹着玲珑身段,领口袖口都镶着雪白的狐毛滚边,外罩一件蜜合色妆花缎比甲,衣摆处用金线绣着暗纹的折枝梅,栩栩如生,似有暗香。 季月欢捏了捏自己的脸,感叹,“奇了怪了,怎么每次花娘给我打扮之后,我都觉得镜子里的人漂亮得不像我自己了?” 花衣掩唇轻笑,“哪儿的话?是主子天生丽质,花娘只是稍作点缀便已惊为天人,换做旁人,花娘便是再费心也没有这改换容颜的本事。” 南星在此时绕过屏风进来,脸上带着笑,“小姐,府里来信,夫人已于前日归京,今日可以如期进宫与小姐团聚。” 季月欢面容一僵,不过想起之前祁曜君说过的话,她深吸一口气。 是了,至少目前,她要作为季家四小姐,好好活一次。 于是她缓缓露出笑容,“那我们早点出发,别让娘亲久等了。” 万朝会正式开宴是在正午,早间是自由活动时间,跟中秋宴差不多,后宫嫔妃与官员家眷前往雍信宫等候,皇上则在銮殿接受各国使节朝拜,百官陪同。 待时辰一到,皇后率女眷前往銮殿,届时歌舞升平,共贺盛世。 季月欢坐着那辆黄金武侯车进入雍信宫的时候,场面一度寂静。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和曾经的讥讽嘲笑不同,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很是复杂。 莫说季月欢当初敢当众让兰馨儿下不来台,已经足够令人侧目,再看看如今兰馨儿是什么下场?而这位呢?如日中天。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选择招惹她。 季夫人率先迎了上来,季月欢朝她甜甜地笑,“娘亲!” 季夫人上下打量她,见她眸中的阴霾散去不少,还算放心地点点头,又抓着她的手拍了拍,“怎的看着瘦了?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 季月欢无奈,“这肯定是您的错觉,我吃得好睡得香,不胖都算好了,哪里瘦了啦?” 只能说几个月过去,她的眉眼又长开了些,出挑得过分。 “好好好,那娘亲便放心了。” 她眉眼含笑,从袖中又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囊,上面绣着繁复的云纹。 她将锦囊塞入季月欢手中。 季月欢捏了捏,好像……是一串珠子? “这是?” “是你出生那年娘亲去寺庙求的佛珠,已经在丰州的长乐寺供奉了整整六千天,娘亲此次回丰州,一是祭拜你外祖,二便是帮你取回这佛珠,你往后记得将这佛珠戴在手上,有佛祖加持,我家欢儿必可逢凶化吉。” 季月欢闻言,眼神又复杂了几分。 可那句“今日方知我是我”又在此时回荡在耳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微笑着冲季夫人点头。 “好,谢谢娘亲,我这就戴上。” 她说完便打开荷包,看到手串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这串佛珠与她认知里的不同,材质既不是檀木也不是菩提,有一颗金珠,一颗银珠,还有一颗是……玛瑙?不太确定,其他的她更认不出来,但是很漂亮。 第384章 因为材质的不同,整串佛珠的色彩也多样,交错排列,漂亮得不像佛珠。 不过如娘亲所说,这手串应该在寺庙供奉了许久,锦囊打开,季月欢甚至能隐隐闻到寺庙专有的檀香,让人的心瞬间沉静。 她伸手准备将佛珠取出,却在接触的一瞬间,眼前闪过一些画面。 耳边是极为惨烈的尖叫,然后是稳婆的吼声,丫鬟的惊呼,还有外间来回的踱步声,无比嘈杂。 季月欢这次没有视角,她像是飘荡在画面外的灵魂,听得真切,看得分明,鼻尖甚至能闻到那浓烈的血腥气。 “哎呀!大出血!不好!夫人难产了!”稳婆惊叫。 丫鬟都快哭了,“您快想想办法啊!快救救我家夫人!” 稳婆一脸的为难。 外头又是一阵嘈杂,随后一个和尚推门而入。 季月欢怔住。 这人…… 是她的错觉吗?长得好像……当初在天桥下给她算命的那个人。 可那个人分明是道士…… 稳婆大叫:“禅房重地!寻常男子都不得入!你一个和尚怎么……” “住嘴!” 年轻的季大人怒喝一声,制止了稳婆,转身冲对方恭敬拱手。 和尚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放进季夫人口中。 随后和尚念了一声佛号,转身走出了产房。 在稳婆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季夫人的出血的速度明显减缓,稳婆大喜,再度指挥着季夫人用力。 最终,一个瘦弱的婴孩得以诞生。 但是这个孩子不会哭。 任稳婆如何拍打,清理口鼻,孩子都不哭。 季夫人前头已经生过三个孩子,如何不懂孩子不哭意味着什么? 想到方才出现的和尚,季夫人顾不得满身脏污,大喊,“大师!大师!天杀的季书棋!快让大师救我女儿!” 产房的门再度被重重撞开,季书棋拉着和尚快步上前,他的表情显然比方才慌乱许多。 “大师!” 和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见众人安静之后,才伸手探了探婴孩的额头,随后摇头: “空有躯壳而无魂,还好贫僧来得及时,若不尽快安置,恐将气绝。” 第477章 恩人 季夫人一张脸惨白如纸,“什么……意思?” 和尚没有回答,只是取出一串佛珠,在手中握热后,放在襁褓里侧,再度行了一个佛礼。 “此宝可为此躯体暂寻宿主,七日后,若小姐啼哭,则无大碍,施主将此宝送往长乐寺,供奉六千日,期满之日取回,可保她周全。” “月欢?月欢?” 季月欢回神,这才发现眼前不知何时,不仅站着季夫人,还有段蕊和李修媛,李夫人也在。 方才叫她的正是李修媛。 李修媛见她看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发什么呆啊?我们过来都没看到。” “啊,我在看娘亲给我带来的佛珠,好漂亮。” 季月欢讪讪地笑,可脑子里还是回荡着脑海里方才看过的画面。 她低头望着手里的佛珠,有些不理解。 这种细碎的画面呈现的机制到底是什么? 之前接触别的物件能看到,她以为是因为那些东西对原主意义非凡,所以原主在其中倾注了不一样的情感,类似于执念,这才会让她看到与之相关的画面。 可是眼前这串佛珠出现之时,原主才刚出生,之后更是一直放在寺庙,原主估计都没机会与之接触,为什么她还能看到? 还有那个和尚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最让季月欢在意的是,那个和尚的样貌。 真的和天桥下算命的那个老头长得很像。 不过季月欢也不太确定,毕竟一个满头白发,一个没有头发。 而且画面里的和尚也相对年轻,少了皱纹之后,相似度也大打折扣。 巧合吗? 正思索间,就听李修媛惊呼: “呀!这是七宝佛珠呀!” 季月欢一愣,朝她看过去,“七宝……佛珠?那是什么?” 李夫人在旁边笑着解释,“佛家七宝。即:金、银、琉璃、珊瑚、琥珀 、砗磲、玛瑙。佛珠的质料不胜枚举,以‘七宝’所制成的佛珠最为殊胜尊贵。上一次我见到这物件儿,还是多年前在护国寺住持那里。” “护国寺住持?”季月欢皱起眉,熟悉的称呼,让她隐隐感觉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李夫人见她感兴趣,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已经不在了,大曜建国之后,先帝曾拜访护国寺,住持将此物赠予先帝,说此物可佑大曜兴盛。倒是没见先帝戴过,兴许给了皇上也说不一定。” 段蕊忍不住笑,“若真在皇上那儿,那月欢这下跟皇上真成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李修媛戳了戳她的额头,又谨慎地望了望四下。 “这话若是让皇后听到,你不要命了?” 能和皇上天造地设的,只能是皇后。 段蕊赶忙捂住嘴,好在她方才的声音也不大,几人又在远离人群的僻静角落,应该没有人听到。 季月欢倒是不在乎这些,她比较纠结: “唔,知道这事儿的人多吗?我现在把这个戴上不会有麻烦吧?” “这……” 李夫人思索了一下,摇头,“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但见过七宝佛珠的人应该不多。我能见到还是当初年幼的夏夏抱着佛经闯入住持禅房,我怕她冲撞,慌忙去把她带出来,这才无意间看到。” 李修媛一愣,脸瞬间有点红,面露窘迫: “啊?我、我小时候还干过这种事呢?” 李夫人掩唇轻笑,“可不是,你啊,打小就是个书虫,什么书都看,看不懂就到处找人问,典籍如此,佛经亦如此。” 季月欢也笑着点点头,“符合我对迎夏姐姐的刻板印象。” 段蕊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得亏佛家不招女弟子,否则我可就少一个好姐姐了!” 李修媛嗔瞪了两人一眼。 季夫人则握住季月欢的手,满不在乎地给她把佛珠戴上。 “便是见过的人多又怎样?全天下又不是只有那一串七宝佛珠,天……欢儿这串在长乐寺供奉十六年,长乐寺上下都可为我作证!欢儿别怕,谁若有意见,我便让你二哥找人打个千八百串的,见人就送,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对每个人都有意见!” 李修媛等人:“……” 好、好阔气。 这可是七宝佛珠! 开口就是千八百串…… 李修媛学着季月欢的样子感叹,“符合我对季家的刻板印象。” 季月欢:“……” 既然娘亲都说了,那季月欢也便安稳戴上。 “对了月欢。” 李夫人像是想起什么,转向身后,一个婢女适时上前,递上一个食盒。 李夫人将食盒放到她旁边的桌上。 “之前的红豆酥你怕是都吃完了,这次我带了些蜜饯和肉干,这个的保存期比红豆酥长一些,所以带得多,至于你跟我说的鲜花饼和豆卷、膏糖,我暂时只成功了豆卷,膏糖不知怎的,始终凝不起来,鲜花饼的话,如今寒冬腊月也没什么合适的鲜花,马上春天了,待春暖花开之日我再试试。” 季月欢闻言心头一暖,眉眼舒展了几分。 真好,熬过了这个寒冬,又有一个春天值得期待。 “谢谢伯母!” 季夫人见她高兴,自己也高兴,笑道,“哎哟,李夫人这手艺,我可真是自愧不如,我家欢儿没别的,就是贪嘴儿。” 李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哪儿的话!季家富可敌国,月欢尝过的山珍海味不知凡几,我这点儿手艺能叫她喜欢已经是对我最大的赞许了,我准备的也不多,如何能叫贪嘴儿?” 几人说笑间,就听太监高声唱和: “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一惊,赶忙起身,冲着门口的方向行礼。 季月欢的位置虽然在角落,但她的气质实在瞩目,导致太后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她那边。 随后她便是一愣。 不等众人反应,她快步至季月欢跟前,却没看季月欢,反倒是抓住季夫人的手: “哎?恩人!是你!” 众:“???” 第478章 义结金兰 众人惊诧不已,连皇后的面色都沉了几分。 却见季夫人望着太后疑惑了一下,“你是……?” 众:“……” 季月欢听到这声反问,也是扶额。 怎么说呢,某种程度上她和娘亲真是如出一辙,不仅同样路痴,还同样记性不好。 太后都叫上恩人了,换旁人不管是不是先应下再说,她娘亲却一副怕对方碰瓷的样子。 太后神情极为激动,“两个月前,隆城城郊!哀家的马车险些侧翻,是你策马路过才稳住的!记得吗!” 第385章 这么一说季夫人好像有了点儿印象。 “呀!是你呀!” 说完才想到现下的场合,她赶忙拍了拍脑袋,福身赔礼: “不不不,臣妇失礼了,太后莫怪。” 太后赶忙将她扶住,“哎!你救了哀家的命!哀家如何会在意这些?当日你来去匆匆,哀家连你姓名都没来得及问,回宫后便一直叫皇上帮哀家寻,却一直没有消息,没成想会在这儿见到你……” 太后说着,上下打量她,见她的穿着愣了愣,又想起她方才的自称,疑惑道:“你是……哪家的夫人?” 季夫人笑道: “太后娘娘容禀,臣妇武娇珑,夫君是工部左侍郎季书棋。” 季书棋? 有点熟悉的名字。 直到她看到季夫人将一旁发呆的季月欢拉到自己跟前,笑着介绍,“旭婕妤便是臣妇的小女儿。欢儿,快给太后娘娘行礼。” 太后:“……” 季月欢跟太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还是季月欢率先反应过来,“呃,太后娘娘好。” 她的规矩真的没学好,姿势一点都不标准,说的话也不对。方才人多她还能藏在里面滥竽充数,这会儿单拎出来,动作搁所有人面前放大,便显得格外滑稽。 季夫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对太后讪笑道,“欢儿被我惯坏了,入宫之后又遭歹人陷害患上离魂之症,没有给太后添麻烦吧?” “怎么会呢?”太后赶忙否认。 她还算适应良好,毕竟之前鄂阳兰的案子她对季月欢已经有不少改观,再加上皇上每次来给她请安,母子谈话间,那臭小子总会将话题拉到她身上,拐着弯给她说好话,她早就没脾气了。 此前虽然担心她没规没矩到底会惹人微词,但眼下一看季月欢的母亲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一下觉得合理了。 想想恩人当时策马时的飒爽英姿,还有出手时的干净利落,所谓虎母无犬女,什么没规矩?旭婕妤那分明是豪迈!是不羁! 嗯!儿子好眼光! 太后一把抓过季月欢的手,前所未有的慈爱。 “这可真是巧了!我就说旭婕妤瞧着面善,哀家见她第一面就很喜欢她,相貌出挑,知书达礼,温婉贤良,秀外慧中,还聪慧过人,皇上能有旭婕妤陪伴左右啊,是皇上的福气!” 季月欢:“……” 见第一面就很喜欢?啊?不是,太后您说这话您信吗? 说她相貌出挑她就认了。 知书达礼? 温婉贤良? 秀外慧中? 聪慧过人? 啊? 你说谁? 季月欢都被夸懵了。 但是季夫人脸不红心不跳地全部受下,笑眯眯道: “哎呀,太后谬赞了!我家欢儿确实优点很多,你看到的才只是她的冰山一角呢,往后会越来越喜欢的!” 众:“……” 众人听到季夫人这话也是麻了。 她到底要不要听听她在说什么?谬赞的后头能接这样的狂妄之语吗?不应该再谦虚几句吗?怎么还有得寸进尺的? 所有人都等着,想这季夫人如此蹬鼻子上脸之态定惹太后不快,结果太后却像很是认同对方似的,煞有介事地点头,“哎哟是的是的,旭婕妤身上肯定有许多优点哀家还未曾发现,还是皇上慧眼识珠,平日总在哀家面前夸呢。” 季月欢:“……” 她此刻算是明白之前南星面对晋王一点儿不客气的自信哪里来的了。 在这古代,确实是救命之恩大过天,太后都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奇怪,捅了捅季夫人的胳膊,小声问: “娘亲,我怎么记得你是在太后回来之前就说回乡祭祖的,早了好几天呢,你怎么遇上太后的?” 季夫人也压低了声音回答: “原本确实如此,可我们刚到隆城就下了大雨,我便在隆城休整了几日,后来好不容易雨停,我着急赶路,就催着随从出发,都出城许久了才想起来有出关凭证落在了客栈,又急忙返回……” 她说到这儿,面露几分尴尬: “结果我的马太快了,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把随从们都甩掉了,你娘亲又不认路,那会儿要么往前要么往后,往前不一定能到隆城,往后也不一定能原路返回……” 季月欢:“……” 啊哈、哈、哈…… 季月欢干笑两声。 忘了,她们母女俩是一脉相承的路痴。 但区别还是有的,比如她娘亲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原路返回这条路行不通。可季月欢就不信邪,每次都觉得自己掉头肯定能原路返回。 两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这会儿整个殿内又没人讲话,所有人都盯着她们,两人的谈话声不大不小传入所有人耳中。 太后听到这儿面色复杂,想起季月欢第一次到凤祥宫就丢了的事儿…… 当时还以为是什么邀宠的手段,现在看来,是真的。 季夫人还在说,“我果断继续往前了,准备赌一把。那会儿天色也不早了,不快点回隆城取回东西离开,城门一关我又要多逗留一天!谁想到越跑越偏,正好遇上一队人也在疾行,那车夫技术不到家,车轮碾过泥里的石头,险些侧翻,我看到就顺手救下了,救完也没来得及打招呼我又跑了。” 太后:“……” 难怪当时对方救完人,只是揪着车夫问了一句去隆城是不是走这条路,得到车夫肯定的回答后便快马离开。 她原以为对方是隆城人,所以一直让皇帝往这个方向去寻,谁承想对方只是回隆城取个物件儿。 季月欢也很无语,这么看要不是她娘亲迷路,指不定还遇不上太后。 不过太后不这么看,笑道,“看来是哀家天定的贵人。” 她说话间,已经拉着季夫人往高台走去,“今儿个能遇上,更是缘分,恩人快上座。来人,赐座。” 说完,冲季夫人笑,“今儿个咱可得好好叙叙旧,哀家看着比你年长些,便唤你娇珑如何?” 季夫人自然是满口应下,“能得太后如此青睐,臣妇的荣幸。” “诶!这就生疏了,你救了哀家的命,叫太后就生疏了,若不嫌弃,便唤哀家姐姐吧。也是今日不合适,待万朝会结束,哀家叫钦天监挑个良辰吉日,咱义结金兰!” 众:“!!!” 第479章 谨慎 事情的走向开始逐渐不对劲起来。 太后这样的发言换成旁人早一脸惶恐地推辞了,结果季夫人很是豪爽地点头,“行,那回头钦天监算好日子提前跟我说一下,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众:“……” 啊不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啊? 太后像是很喜欢这种直率的性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挚。 两人相谈甚欢,太后本来还想把季月欢拉到跟前去,只不过季月欢觉得坐太后边儿上影响她摸鱼,给拒绝了。 皇后面色一直很难看,本来万朝会是她重新树立皇后威信的时刻,眼下因为武娇珑的出现,全给打乱了。 贵妃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时不时在太后和武娇珑说笑间搭上一两句腔,倒显得这三人格外亲近似的。 皇后只感觉指甲掐得掌心生疼,自己也偶尔干巴巴地应上两句,只是看贵妃的眼神一直很冷,这贱人装得可真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同武娇珑关系多好似的。 呵,为了讨好老太婆,能做到这份儿上,她自愧不如。 所有人都成了陪衬,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面前的菜肴,多少有些食不知味,时不时还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季月欢。 没见过这么命好的,父亲在民间拥有极高的声望,大哥屡立战功,年纪轻轻已经是正四品越骑将军,二哥富可敌国,随随便便出手就是三十万两白银,三哥眼下瞧着没什么,可乡试会试皆为榜首,马上春闱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现在就连亲娘都成了太后的救命恩人。 而她自己的长相更是貌美,带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脑子不好,可那又如何?皇上都不在意,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除了未央宫哪儿都不去了,以后这宫里,还有谁敢小瞧这位吗? “月欢姐姐,她们都在看你诶。”嫣儿小声提醒。 “是吗?”季月欢津津有味地嚼着李夫人带来的肉干,又伸手递给嫣儿一根,“可能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呃…… 围在季月欢身边的几人闻言,居然觉得没什么毛病。 忽然,季月欢的跟前窜出一个小脑袋,“月欢姐姐你在吃什么呀?” 季月欢一愣,低头看去,才发现是祁锦舒这个鬼机灵。 她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宫人,有些无奈地低头捏了捏她的脸,“今天人这么多,你怎么到处跑?你妈妈……不是,我是说你母妃呢?” 第386章 祁锦舒还不到三岁,小小一个,站得哪儿还没有桌子高,因此谁也没注意到。 祁锦舒满脸不高兴地嘟囔,“刚刚进来,我就看到月欢姐姐,跟母妃说要过来,母妃不让。我生气了,趁母妃没注意,自己跑过来了。” 小姑娘虽然已经口齿伶俐,但说话还是有些断断续续,但足够季月欢听明白她的意思。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等下你母妃找不到你怎么办?她会很着急的。” 小姑娘摇头晃脑,“不管不管,谁让她不许我跟月欢姐姐玩儿!” 说完,一双滴溜溜的眼睛还是盯着季月欢看,眼巴巴的样子看得人心头发软。 “月欢姐姐你在吃什么呀?” 季月欢有些忍俊不禁,她发现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都喜欢这么问。 分明就自己想吃,但也不明说,就翻来覆去问你在吃什么呀。 季月欢想了想,肉干太硬了小姑娘咬不动,于是从食盒里拿了两个蜜饯: “是蜜饯哦,要不要尝尝?” 祁锦舒刚要伸手,季月欢的手腕就被人按住,李修媛眼神带了几分不赞同。 “月欢,虽然我知道你疼孩子,可眼前这位可是公主,你这会儿把吃食给了她,待会儿若是出什么问题,就麻烦了。” 不是李修媛要把人心想得那么坏,实在是她在宫里这么些年,这样的手段见过太多。 段蕊也点头,“仔细想想,贤妃平日把大公主看得很紧,怎的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反倒让大公主自己跑出来了?月欢,无论如何,谨慎一点。” 高台上的贵妃,余光时不时望向季月欢这边,因为居高临下的关系,宴会内的场景一览无余。 她方才就见有人跟贤妃小声说着什么,随后贤妃一脸纠结之后,佯装没留神似的,松了祁锦舒的手。 然后祁锦舒径自朝天骄奔去。 她眼皮一跳,顿时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见到天骄甚至想递东西给祁锦舒吃,更是着急,恨不得立马飞到她身边制止,好在,最后关头被李修媛给挡住了。 贵妃心下暗松一口气。 不得不说,天骄确实交了个好朋友。 “贵妃在看什么?” 皇后突兀地开口。 显然她一直注意贵妃许久,即便贵妃隐藏得很好,那点儿细微的变化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也是,毕竟是宿敌。 贵妃回过神,轻笑一声,“毕竟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由太后操办的宴会,我得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这么喜庆的日子,可不能叫她老人家心烦。” 宿敌便是开口直击要害。 皇后眼神瞬间冷了几分,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才淡声问她,“哦?那贵妃可瞧出什么来了?” 贵妃始终不动声色,“臣妾眼拙,要不皇后娘娘帮忙看看?毕竟皇后娘娘比臣妾有经验呢。” 二人之间的唇枪舌剑暂且不提,季月欢在李修媛和段蕊的提醒下也犯了难。 如果这吃的是她自己的就算了,偏偏是李夫人带进宫的,若是有人以此做文章,李夫人怕是也要被她连累了。 小姑娘还眼巴巴地瞅着,季月欢思索再三还是把蜜饯放回了食盒。 祁锦舒嘴巴一扁眼看就要开哭,季月欢赶紧朝她伸手,“月欢姐姐带舒儿去找你母妃好不好?看到美食怎么能独享呢?也要孝敬母妃的对不对?忘记上次月欢姐姐跟你说的了吗?” 祁锦舒愣了愣,想起来上次的香香月欢姐姐也说要分享给母妃,于是乖乖点头,手一伸就扑进季月欢怀里。 季月欢抱上祁锦舒,示意身旁的南星帮她把食盒拿上,李修媛等人对视一眼,也跟着她迈步朝贤妃走去。 第480章 破计 季月欢毕竟是焦点,她一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以至于贤妃也不得不注意到朝她走来的一行人。 她面色一僵。 但季月欢还是眯起了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贤妃眼底一闪而过的庆幸,好像她偷偷松了口气似的。 她不动声色地跟看向李修媛,李修媛似有所感,也冲她微微颔首。 季月欢便知道了,那不是她的错觉。 那么大概还原一下,多半是有人想用祁锦舒设计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贤妃不愿意,但她没办法拒绝。 现在季月欢的谨慎破除了这份算计,贤妃虽然担心任务没完成会有麻烦,但自己的女儿至少能少受些罪,所以她才不自觉打心底里庆幸。 能让贤妃这么爱女儿的一个人,不得不用自己的孩子以身涉险的…… 季月欢冰冷的目光扫过高台上的皇后。 皇后和贵妃不知道说着什么,此时也正好看过来。 和季月欢对视的瞬间,皇后面无表情,甚至还挑眉冲她举了举杯。 季月欢冷着脸,只当没看见,将祁锦舒送到贤妃怀里,“贤妃娘娘,大公主忽然跑到我那边,怕您担心,我给您送回来了。” “多谢旭婕妤。” 贤妃一边道谢,一边抱紧了祁锦舒,伸手揪了揪小家伙的鼻头,“舒儿!宴会这么多人!你怎么能乱跑!” 祁锦舒一脸不高兴地躲过母妃的手,扁着嘴,“我想去找月欢姐姐玩嘛,母妃别生气,舒儿给你带了好吃的!” 说到后面,她的神情明显兴奋起来。 贤妃微微一顿,又朝季月欢看了过来。 季月欢从南星手里接过食盒,将盛着蜜饯的那一层取出,端到舒儿面前。 “这是李夫人做的蜜饯,酸甜可口,舒儿可以尝尝。” 舒儿眼前一亮,赶忙随手抓了一个,刚想送进嘴里,季月欢朝她笑,“舒儿,你方才让母妃担心了,应该先给母妃赔罪对不对?” 舒儿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扭头递到贤妃唇边,“母妃先吃。” 贤妃目光略带深意地看了季月欢一眼,随后张嘴,将蜜饯含进嘴里,原本平静的目光也亮了两分。 舒儿还眼巴巴地问,“母妃,好吃吗?” 贤妃笑道,“好吃的,我们舒儿真懂事。” 舒儿一听高兴了,也随手抓了一个送进嘴里,表情顿时兴奋起来,一边嚼还一边高兴地在贤妃怀里蹦,“这个好好吃!” 她说完又伸手抓了一个,还没等送到嘴边,月欢姐姐漂亮的脸凑到她跟前,“月欢姐姐也想要舒儿喂。” 舒儿只犹豫了半秒不到,便果断给了季月欢,“月欢姐姐也吃。” 这下几乎所有人看到,大公主随机从食盒里抓了蜜饯分别喂给了贤妃、季月欢和自己,除非她们三个人同时出事,否则谁也别想栽赃到季月欢身上。 皇后在高台之上眯起眼,她倒是不知道季月欢何时这么谨慎了。 看来今日的安排是不成了,冲不远处候着的青鸾使了个眼色,青鸾颔首离开。 皇后的目光扫过季月欢身侧的李修媛及段蕊,又在段蕊身上停留了几分。 倒是忘了这个碍眼的蝼蚁。 她的手静静地摩挲着茶杯的杯壁,没关系,来日方长,她不信季月欢每一次都能躲过去。 贵妃适时开口,打断了皇后的思绪,“皇后娘娘可是瞧出疏漏了?” 皇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太后亲自操持的宴会,怎会有疏漏?贵妃未免太看不起太后娘娘了。” “皇后娘娘这帽子扣下来可真是吓死臣妾了,臣妾不过是小心谨慎了些,毕竟臣妾可没操持过这样大的盛会,肯定不如皇后娘娘来的有经验么。” 贵妃捏着嗓子一副嗔怪的语气,眼睁睁看着皇后的脸色越来越黑,才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茶。 恰在这时,崔德海迈步进来,看到太后身旁坐着季夫人,虽然心有疑惑,但面上不显。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时辰到了,请移步銮殿。” 太后于是起身,带领众人女眷前往銮殿。 銮殿此时已经人满为患,文武百官及各国使节都在,一眼望去,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季月欢虽然混在人群里,但她的气质实在出众,一帮低眉顺眼规行矩步的女眷中,只有她腰背挺直,走得懒散不羁,时不时还抬手捂住到嘴边的哈欠。 一下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然后又立马被她的容貌惊艳。 还是那句话,人的审美是主观的,但季月欢的美是客观的。 即便参会的人来自不同国度,或许语言不同,风俗不同,但都不影响他们欣赏季月欢的美貌。 那张得天独厚的脸,简直像是造物主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祁曜君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众人,最为激动的莫过于晋王,那双眼睛简直恨不得长在季月欢脸上。 摄提格也在看她,季月欢懒洋洋地扫视全场时,不小心和他对视,祁曜君能明显看到她的目光里闪过诧异。 诧异什么?难道在她看过的话本子里,摄提格没有参加这一场万朝会不成? 第387章 但他此时也不好问,只得收敛思绪,又看向其他人。 让他不解的是,使节中有将近一半的人目光都很复杂。 那样的复杂他曾在摄提格脸上看到过。 也就是说…… 这些人多半都认识季月欢。 祁曜君的手,食指安静地敲打在身侧的龙椅上。 仔细想想,季家乱世时似乎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少。 直到太后在他身旁落座,“皇帝。” 祁曜君回神,看向太后,只一眼,便挑了挑眉。 太后今天很不一样,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母后看起来心情很好?”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小声对他道,“哀家的恩人,找到了。” “哦?” “是旭婕妤的娘亲,哀家准备挑个吉日与她义结金兰,旭婕妤的位分也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升一升,你看着办吧。” 祁曜君:“……” 第481章 迎战 脑海里蓦地想起之前他开玩笑说,她指不定哪天会成为太后的知己。季月欢那会儿还一脸兴奋的问那样她是不是就可以涨辈分了。 现在好了,她的辈分是没涨,但他的母亲确实是要多一位姐妹了。 祁曜君顿觉头疼。 他一直觉得季夫人挺想揍他的。 虽然他也一直把季夫人当丈母娘看,但到底尊卑有别,季夫人也不敢太过分,可若是有了太后姐妹的身份…… 总感觉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这……义结金兰有必要吗?封诰命不就……” 太后立马拉着脸,“诰命当然要封,可姐妹也是要的,你是不知道,娇珑性子可太好了,诰命进宫也没有那么方便呢,但有了哀家结拜姐妹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往后她可以多进宫陪哀家说话……” 太后说到这儿,有些怅然地看向远方,“哀家儿时的姐妹都在乱世时走散了,后来嫁与你父皇,四处征战,居无定所的,根本没条件建立姐妹情谊,再后来,唉……” 太后叹气,虽然她没说,但祁曜君知道。 再后来平定天下,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身边簇拥的巴结者众,要说真心,便有些太奢侈了。 当上太后之后,更是如此。 祁曜君心有不忍,当即应下,“母后放心,儿臣自会安排。” 太后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等到众人都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后,在崔德海高声唱和的“开宴”声中,万朝会正式拉开序幕。 丝竹之声悠扬响起,殿内觥筹交错。 季月欢照旧安静地吃东西,才吃了没两口,袖子就被拽了一下,她茫然地回过头,发现南星正冲她使眼色。 她愣了愣,顺着南星的目光看去,发现男子那边,她的大哥和三哥正冲她举杯。 季月欢心头一暖,也倒了一杯酒,隔空与他们干杯。 才刚喝下,忽然使节里有一人站了出来。 那人说着并不标准的汉话,开口道: “天朝皇上,素来听闻大曜能人异士者众,此次万朝会,我东莱国的第一勇士也来了,想与大曜厉害之人比试比试,也算长长见识,不知能否有这个荣幸?” 季月欢朝那人看去,撇了撇嘴。 东莱国,她记得这人,原著里的设定应该是参照了日本,上场的勇士叫松田次郎,使得一手高超的忍术。 ——不是火影忍者那种忍术啦,原著正经古言,东莱国的忍术没有那么神奇,只是胜在速度奇快。 但仅有这一个优点也够用了,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对方快到连残影都看不见,给人的感觉便是眼前一花对方便近在咫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打得趴下。 原著里松田次郎露了这一手,给了大曜众人不小的震憾,只有祁曜君脸色难看。 ——因为当时对战松田次郎的便是辛永杰,而辛永杰输了。 在万朝会,当着这么多使节的面,大曜输给区区东莱岛国,颜面尽失。 偏偏祁曜君即便武功高强却也不能亲自上场,否则即便赢了,也只会说他欺负人,或者大曜没人了。 后来能扳回一城,还是祁曜君发现东莱忍术的缺陷是只能近战,于是派了会使长枪的侍卫上场,才得以取胜。 季月欢继续低头吃着面前的点心,还在寻思等下自己鼻子估计要受罪了,忽然整个人僵住。 不! 不对! 漠北这件事情上最后的赢家不是辛永杰!因为他大哥提前揭发罪行,辛永杰反被控制! 那这次对战松田次郎的人…… 才这么想,就听祁曜君已经应下。 “既然如此,诸位爱卿有没有愿意与东莱勇士过招的?” 这是个绝佳的表现机会,若是赢了,必定得皇上青睐。 可高回报的同时也伴随高风险,若是输了,那可颜面尽失。 东莱国的使节入曜京也有半个月了,这些天那名名叫松田次郎的勇士大摇大摆地在闹街开擂台,迎战了不少人,可上台的人尽数落败,松田次郎更是出尽风头。 于是眼下祁曜君一问,知道这件事的人多少都迟疑起来。 祁曜君面色很不好看,坐在太后一侧的皇后却忽然轻笑着开口: “臣妾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祁曜君眯起眼睛朝皇后看去,总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但眼下当着众人的面,他也只能顺着她的问,“哦?皇后说说看?” “漠北一战,季小将军立了大功,如此年少有为,不如给大家看看季将军的本事?” 祁曜君的脸色阴沉如水,连季月欢也缓缓抬起了头。 皇、后。 季月欢咬着牙在心中念着这两个字。 她发现比起兰馨儿的阴谋诡计,皇后这种正大光明的阳谋才更膈应人。 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大哥季予阳在人群中缓缓站了起来,冲高位上的两人拱手,“皇后娘娘抬举,微臣领命!” 说完,迈步走向高台。 松田次郎伸手和季予阳握了握,众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形,就见对方原地消失。 季予阳没想到对方说来就来,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之下挨了第一拳。 季月欢心头一缩。 她紧紧地盯着高台。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实在太快了。 季予阳感受到对方诡异的身法,当即打起十万万分的警惕。 季予阳手里没有兵器,要避过对方的攻击,只能全神贯注,注意着空气中对方猛然挥出的拳风。 可即便季予阳已经足够敏锐,奈何对方的身法实在太快,他基本上每躲过两三次就会挨上一次。 这种情况下光闪避已是万幸,反击却是妄想。 季予阳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他沉了一口气,在一次对方拳头挥来之际,他非但不躲,反而抬手冲着那阵劲风砸去。 “砰”地一声巨响。 随后是咚咚两道落地声。 松田被击退,现出身形,他的脸上挂了彩,此刻略显狼狈,但一双阴狠的目光紧紧盯着季予阳。 反观季予阳,虽然看着没事,但此刻肩背略微佝偻,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 季月欢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如果她没猜错,大哥受了内伤,他在把喉间的腥甜咽下去。 为了守住大曜的荣耀,他不会退。 可松田这人阴狠至极,她大哥绝对承受不住第二下。 眼看松田兴奋地舔了舔嘴角,季月欢记得原著里这个动作,这是他要下死手之前的表情。 “等等。”季月欢在松田动手之前开口。 迎着所有人惊诧的目光,季月欢缓缓站起身来。 第482章 我也想玩儿 祁曜君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朝季月欢看去。 那双漆黑的眸子始终沉静,可毕竟和季月欢相处这么久,祁曜君现在已经很熟悉那双眼睛了。 黑沉的雾气之下酝酿着风暴。 她生气了。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还是她在敏秀宫掐兰馨儿脖子的时候。 祁曜君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皇后却却轻笑出声——毕竟季月欢作为后妃,是归她的。 “旭婕妤这是要做什么?” 季月欢看着皇后,她此前对这个大领导无感,即便她听了很多关于皇后的故事,知道皇后为人阴狠毒辣,她也没什么所谓,因为古代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为了稳住自己的地位,无可厚非。 哪怕皇后几次三番对她表露不善,季月欢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毕竟她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命里有一道死劫,罪魁祸首谁都有可能,她坦然地等。 可是今天她真的生气了。 前有祁锦舒一个才两岁的孩童,后有她大哥。 第388章 季予阳,那个如太阳般温暖憨厚的大哥,她不许任何人动他。 但此时不是跟皇后呛声的时候,季月欢只说: “我觉得东莱的勇士很有意思,我也想玩儿。” 玩儿? 所有人都觉得季月欢疯了。 没看到季小将军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她居然还说玩儿? 老早之前就听说季家这位自从观星台之后就变得木讷痴傻,可中秋宴她当众作诗算是勉强破除谣言,虽然宫里时不时还是有相关的说辞流出,但宫外的人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大部分人都觉得是后宫众人嫉妒她的宠爱,才编造流言中伤罢了。 可如今听到她荒谬的说辞,众人瞬间感觉流言也不是没有可信度。 太后面色也变了,若是放在今天之前,她听到这样的话只会面露不喜,可如今知道她是救命恩人的女儿,顿时担忧起来。 “旭婕妤,你……” 可不等她说完,季夫人便也从座位上起身,她朝太后盈盈一拜。 “太后娘娘容禀,旭婕妤既然愿意与东莱勇士较量,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不若让她试试。” 太后皱眉看着她,顿觉头疼。 她不是没听过季家人宠爱季月欢,要星星不给月亮,可是这种场合还无条件纵容,是不是也太儿戏了?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和太后的想法差不多。 唯一打从心里支持季月欢的,怕是只有皇后了。 她巴不得季月欢上场,被东莱勇士活活打死才好。 只是她不能表露出来,反倒装作一脸担忧的样子,“旭婕妤,你可要想清楚,这可不是儿戏。” 季月欢理都不理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祁曜君,只说了三个字: “我要上。” 不是我想上,是我要上。 不是请求,是要求。 她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谁也阻止不了。 祁曜君一直知道。 他摁下心底的担忧,深吸一口气,“好。” 太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皇帝!” 连晋王都朝祁曜君投去愤恨的目光。 祁曜君通通没有理会,只是看向高台上的松田次郎。 “东莱勇士,朕的旭婕妤想与你过招,你可愿接?” 松田淫邪的目光落在季月欢脸上,先前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大曜皇帝的身边美女如云,可偏偏她在一众佳丽中仍旧美得突出。 可即便惦记,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觊觎的人。 而之所以自己会这么早上场,也是想着若自己出尽风头,享受一下这小美人崇拜的目光也是好的,这才格外卖力。 现在看,效果似乎比想象的还要好,这美人儿不仅崇拜他,还想要靠近他。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接,当然接。” 他已经想好等下若是近身,他要摸她哪里了。 说完,他又看向季予阳,傲慢地抬了抬下巴,“你,下去。”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季予阳非但不觉羞辱,反倒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他一言不发地走下高台。 而季月欢此时则一步步往高台而去,她一边走,一边伸手摘掉头上碍事的珠钗,好在她嫌首饰沉重,没叫花衣给她装点太多,三两下就被她摘掉,随手扔在地上。 及至台阶前,她的头上除了高高盘起的发髻,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了,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反倒多了几分干练的飒爽。 季予阳正好下来,季月欢脚步顿住,看着他略显苍白的面色,眸光微晃。 “大哥,你……还好吗?” 季予阳咧开嘴朝她笑,他大概想叫她放心,却让季月欢看到他带血的牙。 看来先前的血他没能悉数咽下。 季月欢心中一沉。 “大哥没事,妹妹,看你的了。” 从母亲到大哥,季家人皆对她抱有全身心的信任。 是因为他们相信她一定能赢吗? 不,只是因为她想做,所以他们支持。 哪怕他们心中也满含担忧,却不能表露半分。 因为所有人都在对她表示不信任,若连他们都不认为她能赢,那她就真的没有依靠了。 季月欢压住鼻尖的酸涩,冲他微微颔首,“大哥,看我帮你报仇。” “好,妹妹是最厉害的。” 季月欢一步步走上高台,随手解开自己的裘氅和比甲,递给高台旁的侍卫。 寒冬腊月,她只着干练的单衣,身形显得无比瘦削,一阵风恰在此时吹过,撩起她的发丝,寒风刺骨。 她很冷,却享受这份冷。 季家人给了她一份正常的躯体,她总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松田的目光始终落在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见她脱下裘氅和比甲,又扫过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下流的目光让人心生厌恶。 “小美人儿,我会轻一点的。”他用极度不标准的汉话说道。 季月欢鼻尖动了动,嗅到了松田身上混杂血腥味的汗臭,略微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只是手腕一抖,一条漂亮的丝带从她手心垂下。 她的一只脚往前迈了半步,身体前倾,单腿微弓,没有拿鞭子的左手伸出,作出迎战的架势,甚至挑衅地用食指勾了勾。 “来。” 第483章 定格动画 松田很明显被季月欢这个挑衅中带有侮辱性的眼神气到,他眯起眼,面露阴狠,下一秒身形原地消失。 季月欢却鼻尖微动,随后手一抬,朝右后方挥出一鞭。 “啪!” 鞭子抽打的声音在寂静的场内显得无比清脆。 众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只见松田在季月欢的右后方一米左右的地方现身,此刻正捂着自己的脸,死死地盯着季月欢手里那根漂亮的丝带。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疼?” 季月欢根本不回答,只说,“再来。” 松田不信这个邪,再度原地消失。 又是“啪”地一声。 季月欢的鞭子这一次挥向左边,再次准确无误地击打在松田身上。 所谓忍术的弊端在此时就体现出来了。 松田只要被打中,动作就会不可避免地僵滞。 而只要他稍一停滞,就会现出身形。 这一次季月欢可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当机立断又是一鞭。 接连挨了两下,松田也意识到情况不对,果断闪身远离了季月欢,试图躲避。 可他根本不知道,季月欢的嗅觉实在灵敏,不管他闪到哪里,季月欢都能追踪他的位置。 于是众人只看到季月欢脚步未曾停留,朝四五米开外一个根本看不见人影的地方冲去再度挥出一鞭。 “啪!” 又一次准确无误地抽中了松田。 松田吓了一跳,他此前以为季月欢能抽中他是出于侥幸,鞭子毕竟属于长兵器,攻击距离长,攻击范围广,她只要随手往身周一挥,都极有可能打中靠近之人。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根本没有主动靠近她,她却追上来打中了他? 这怎么可能?! 松田赶忙闪身躲避,这一次躲得更远,直逼高台角落。 可季月欢就像是能看到他似的,脚下毫不迟疑地直冲他而来,又是一鞭。 接下来的场面就变得有些滑稽了。 松田一路躲,季月欢一路抽。 可惜在场的都是古人,若是有一个现代人,就会发现此情此景像极了定格动画。 季月欢每一次挥出鞭子,面前便会出现一道人影,随后人影消失,当季月欢出现在下一个地点再挥出鞭子时,又会出现一道人影,然后人影再度消失,循环往复。 立场完全颠倒。 上一场季予阳对战的时候,基本上是季予阳不停躲避,松田次郎步步紧逼。 而现在,则是季月欢在高台上追着空气在抽,偏偏她并非毫无章法,几乎挥出去的鞭子每一次都能精准将人抽中,从不落空。 只要鞭子落下的破空声响起,松田的身影必定现身。 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分明谁都看不见松田,可她就像是长了一双独特的眼睛,能透过空气准确无误地找到消失的人影。 而任谁都能看出来,季月欢每一次都在拉近和人影的距离。 松田被连续抽打多次,明显有些体力不支,动作越来越迟缓,先前他的速度快到高台只能看到季月欢一个人,如今众人却渐渐能看到他的残影。 季月欢根本没有放弃,越抽越狠。 松田终于不行了,他根本不理解那根看起来像飘带一样的东西,为什么抽打在身上那么痛。 他现在浑身都痛,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也完全影响到了发挥。 季月欢眯起眼睛,她意识到机会来了。 下一秒,她再度挥出鞭子,这一次却不是抽打。 第389章 那鞭子如同一条灵活的水蛇,精准无误地缠在那道人影的腰间,还没等松田反应过来,身体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拖拽开去。 “砰”地一声巨响。 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高台的护栏上。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天! 旭婕妤这是……赢了? 她居然赢了? 若是没有先前季予阳和松田的比试,他们或许觉得季月欢能赢不过是侥幸,毕竟她上场之后,对战松田显得无比轻松,只不停挥出鞭子就行。 可季予阳和松田对战时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那松田不仅有着极为高超的身法,出手时更是展现出极强的爆发力,虽然季予阳一直落于下风,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升起嘲笑的意思。 因为他们想了想,若是换成自己上场,怕是做得不会比季予阳好。 虽然最后季予阳正面迎击,算是勉强保住了大曜的尊严,可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清楚,季予阳输定了。 家国大义面前,所有个人恩怨都可以先放一边,他们方才已经在思考,若是季予阳彻底落败,还有谁能挽回颜面。 结果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反转。 先前还觉得季月欢疯了的众人,如今再回忆起季月欢那句“我也想玩儿”,纷纷沉默。 她不是在发癫,看她对付松田,真的就跟玩儿似的。 而松田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眼中逐渐显露杀意。 他睁着一双气红的眼,“你、找、死!” 话音未落,身影猛地暴射而出。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但季月欢的唇角却不自觉勾起,好似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一股强劲的拳风袭来,将季月欢的碎发撩起,她却好似知道对方拳头的落点一样,轻描淡写地往边儿上躲开半步,对方拳头擦过她的耳畔,不等松田反应,他就感觉自己伸出去的手被人抓住。 随后,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他狠狠撂翻在地。 所有人都看呆了。 松田没想到自己的杀招都能被如此轻易破解,知道败局已定,仰躺在地上慌忙开口,“等一下,我认……” 他想说认输,可季月欢根本不给他机会。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她抓住松田的胳膊。 “咔嚓”一声脆响,松田的手顿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起来。 “啊!!!” 松田次郎爆发出惊人的惨叫。 原本坐着的众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惊得站了起来,连高台上的祁曜君和太后都是。 季月欢犹不解气,抬脚踩在松田的胸口,挥出拳头每一下都砸在对方面门。 “我让你动我哥!” “让你动我哥!” “你再动一下试试!啊!” 众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待回过神时,松田的门牙都被打落了两颗,满脸是血。 第484章 就这?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东莱的使节,对方失声大叫: “住手!快住手啊!天朝皇上!再不住手我们的勇士就没命了!” 是的,松田次郎如一条死鱼一般躺在地上,俨然已经半晕过去,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切磋有胜负,可闹出人命就不好收场了。 可是…… 祁曜君看着季月欢眼中疯狂涌动的偏执,知道她轻易是不会停手的。 一如当初她死死扼住兰馨儿喉咙的时候。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心头的野兽才挣脱枷锁恣意而出,身上的懒散,倦怠,包括她的慈悲,荡然无存。 她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执念,想要拼尽一切守护住身边重要的人。 是因为……她在另一个世界,没能护住那个老人吗? “天朝皇上!” 东莱的使节还在大吼。 下一秒,祁曜君已经飞身出现在高台,他伸手握住了季月欢的手腕,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欢欢,可以了。” 熟悉的气味笼罩而来,盖过了那阵让她厌恶的臭味。 但她的手似乎已经形成了惯性,下意识要挣脱开再朝松田砸去。 被祁曜君牢牢握住。 “欢欢,欢欢?可以了,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知道的,她并不想杀人。 只是她似乎压抑得太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渠道而已。 季月欢动作被束缚,祁曜君温柔的声音也终于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眸子也 逐渐聚焦,脸上的癫狂之色跟着消退。 她眨了眨眼,望着面前的男人。 “祁……曜君?” 她像是不认识面前的人似的,恍惚着开口。 祁曜君松了一口气,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是我,欢欢,可以停手了。” 季月欢回神,看向地上的松田,俨然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头躁动的恨意,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松田被打成那样,想想她的手也不会毫无影响。 但她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只是转过头看向东莱的使节,冷笑: “东莱第一勇士?就这?” 使节面色难看,一句话都说不出。 作出挑衅之前,他们不是没想过自己的会输,毕竟他们知道大曜地大物博,人才辈出,有能人异士将他们打败也不奇怪,但只要松田能撂倒一个人,都代表了他们的胜利。 不论最后大曜派出的人是谁,对方越厉害,东莱便越能扬名。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和季予阳那一战,分明松田是稳赢的,但说到底也没有真正决出胜负,甚至表面看来是他们的勇士挂了彩,而大曜那位年轻的将军却始终光风霁月,只是微微佝偻肩背。 如今更是被一个女人打得站都站不起来。 东莱的脸面已然丢尽。 见对方不吭声,季月欢又问,“还有人要打吗?” 当然没有,他们的第一勇士有多强他们心中清楚,再送人上去也不过是丢人罢了。 使节思索片刻,最终朝季月欢深深鞠躬: “美丽的女士,我们输了,你很厉害,方才听他们称呼你旭婕妤,这是你的名字吗?” 季月欢还没说话,她身旁的祁曜君已经开口。 “不是,她姓季,名月欢。”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在大曜,女子的闺名轻易不可以告诉外男,尤其她还是后宫嫔妃。 可皇上就是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 显然皇上在向所有人传达一个讯息—— 她不是作为旭婕妤胜。 她是作为季月欢胜。 使节再度鞠躬,“好的,季月欢女士,我代表东莱,向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啪、啪、啪。” 有人带头鼓掌,季月欢转头看去,是摄提格。 随后是季夫人,季予阳,季予风,晋王,宋冬杨,李修媛……所有人也像是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纷纷鼓掌,潮水一样的掌声在季月欢的耳边回荡。 季月欢有一瞬间的恍惚。 其实在她死的前一天,就一直在幻想这样的场景—— 公司年会上,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签署老板递来的股东协议,行政甚至私下悄悄告诉她,为她准备了礼花,届时礼花的声音在会场炸开,五颜六色的彩带纷纷扬扬撒下,然后在场同事全部起身,为她鼓掌庆贺。 那是属于她的荣誉,是她人生第一次站上山顶才能看到的风景。 可她到死没能看到。 却好像又在此刻有了弥补。 “季月欢!” 人群中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随后是一声又一声: “季月欢!季月欢!季月欢!” 声音逐渐整齐划一,响彻云霄,气震山河。 从来小透明一样的人,这一刻终于被所有人看到。 季月欢仰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曜京城的冬天很少有艳阳,大部分时间都铺着厚厚的云层,让天空呈现一种望不到头的白。 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声音能不能穿透云层,上达天听。 能不能……让那个笨老头听到。 她低下头,眸光黯淡了几分。 “怎么了?”祁曜君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小声问她。 季月欢回神,扯了扯嘴角,“没有,就是有点累了。” 祁曜君有些心疼地看了眼她的手,关节处破了皮,此刻渗着丝丝缕缕的血。 “好,那你先去休息,我叫太医为你包扎。” 说到包扎,季月欢心头一紧,“还有我大哥。” 祁曜君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别担心,都交给我。” 季月欢“嗯”了一声,又恢复平素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刚要转身离去,又被祁曜君拽住。 她疑惑地回过头,就见祁曜君伸出手,边儿上的侍卫会意,递上季月欢方才解下的衣服。 第390章 祁曜君先是把比甲给她穿上,扣子都一颗颗扣好,又将裘氅给她披在肩头,随后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鞭子,一点点理好,再放回她手里。 “好了,回去记得喝碗姜汤,若是着凉会很难受。” 众人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素闻旭婕妤受宠,今日可算是有了实质的体会。 此前或许文武百官对此还有微词,可至少今日,他们谁都说不出话。 旭婕妤的出手,不仅震慑了东莱,更是震慑了今天来此的各国使节,是扬我国威的功臣。 可还不等季月欢回到自己的座位,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对方一双眼睛很是兴奋,但表情不掩傲慢。 “季月欢是吧?本公主也玩儿鞭子,敢不敢跟本公主比试一场?” 第485章 就要跟你打 季月欢懒懒地掀起眼皮,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拒绝得干净利落: “没兴趣。” 她本来上场就不是为了出风头,只是因为她大哥吃了亏,她生气了,才忍不住给大哥报仇。 现在无冤无仇的,她根本没必要跟面前的女孩儿打。 累死了。 谁也没想到她会拒绝,包括女孩儿自己。 她面露怒色,“你是在看不起本公主吗?” “是你太看得起我。” 季月欢毫不在意地伸出手,让对方看到她伤痕累累的手背,“我现在手很疼,人很累,需要休息,你现在跟我打有什么意思呢?赢了胜之不武,输了颜面尽失,怎么都不划算。” 那公主似乎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时梗住。 季月欢也不理会,绕过她就要继续往前走,女孩儿回过神,却再度将她拦住。 “那,本公主叫萨仁,你记住这个名字,等你伤好我再跟你打。” 萨仁? 季月欢挑了挑眉。 啊,原著里那个对晋王一见钟情的额纳国公主。 隐约记得萨仁对晋王有兴趣是因为原著里辛永杰输了,虽然后面祁曜君力挽狂澜扳回局面,但前面输了就是输了,各方小国也仿佛受到鼓舞,相继挑衅。 祁曜君这个腹黑男,干脆指派晋王上场。 这是一招让晋王只能赢不能输的阳谋。 若是输了,晋王颜面尽失,在朝中威望大打折扣。 若是赢了,不仅可以敲打这些蠢蠢欲动的小国,也能让外人看到,如此骁勇一个人仍旧对他俯首称臣,为他所用,那更多的人也只能谨慎行事,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而萨仁公主就是在晋王接连不断的胜利中被他冷峻凌厉的身姿所吸引,芳心暗许。 额纳国很小,又是游牧民族,既不富庶,也没多少兵力,给不了晋王多少助力,晋王根本看不上。 依旧是祁曜君这个腹黑男,不仅派人到萨仁耳边拱火,更是借着萨仁追求晋王,令晋王转移注意力之际,见缝插针地在晋王党内部动了些手脚。 而截止到最新连载,晋王都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思索了一下,现在事情的走向变了,上场的人不是辛永杰,她大哥没有真正输,又有她出手,这下其他小国多半要歇逼,晋王还有大展风采的时候吗? 完蛋她好像又不小心影响到剧情了。 她挠了挠头,忽然道,“你很想打的话不然我给你推荐个人?” 萨仁一愣,“推荐?” 季月欢直接掰着她的肩膀指向晋王,“他,嗯,晋王殿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玩儿鞭子更是好手,你跟他过过招。” 晋王也没想到季月欢会将矛头指向他。 但他倒也没往别处想,只是听着天骄对他的夸赞,唇角不自觉勾起。 再一想萨仁找她麻烦,她不点别人,却叫自己出面,她是想让他帮她解围。 嗯,天骄需要他。 晋王刚要站起身,却见萨仁挣脱季月欢手,很不高兴地拒绝,“不行!我只想跟你打!” 晋王:“……” 季月欢:“……”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剧情还掰不回去了? 不等她想出对策,使节团中另一人站了起来。 “好了萨仁,你季姐姐既然不认得你了,你就别再闹了。” 季月欢:“???” 此话一出,众人都惊了,季月欢更是满脑袋问号。 啊不是,原主到底认识多少人? 萨仁一听这话,气得跺脚,一双眼睛顿时红了。 “不行!她怎么能不认得我呢!我的鞭子都是她教的!她居然把我给忘了!我就要跟她打!我生气了!” 听着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委屈。 那人走上前来,一边揽住萨仁的肩膀,一边冲季月欢颔首。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见季月欢一脸茫然,对方苦笑,“你应该也不记得我了,我叫达亚尔,额纳国王子,不好意思,萨仁并非有意针对,她大概想着跟你过两招,等你看明白她的身法就能把她想起来。” 萨仁一脸恼羞成怒地反驳,“才不是呢!我就是生气了!我就要打她!” 她说着说着却哭了,“明明说好了以后还会来看我的,我等了那么那么久都没等到,一直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事,结果却只是单纯把我忘了!” 说完,她猛地抬手,狠狠擦了一下眼睛,冲季月欢大吼,“我再也不要等你了!我讨厌你!” 啊这。 这控诉的语气,听起来她好像个不负责任的负心汉啊。 对方哭得真情实感,季月欢竟然莫名也愧疚起来。 垂在身侧的手更是止不住地蜷缩。 有人……在远方,一直等她吗? 季月欢有些哑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使节团里又有一人起身。 “小姑娘别哭了,她连我这个老大哥都不认得了更别说你。” 季月欢看过去,是个长满络腮胡子的大汉。 话音才落,又有人站起来。 “还有我。” “估计也把我忘了。” “这个坏蛋!原来不止骗了我!” 一个又一个的人站起来,放眼望去,使节团竟然超过一半的人都认识季月欢。 摄提格没站起来,但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似的轻哼一声: “死小孩儿,看你怎么收场。” 季月欢:“……”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几个字—— 失恋阵线联盟。 大曜在座的人已经完全愣住了,根本不懂宫中的旭婕妤到底是如何结识这么多小国使节的。 她父亲不就区区一个工部侍郎吗? 季予风最先反应过来,硬着头皮开口: “那什么,大家,我妹妹之前出了意外,失忆了。” 众人纷纷愣住,又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季三你怎么当哥哥的?连自己妹妹都护不好吗?” “大曜没人能治好吗?季小四不如随我回南蛮,我找巫医给你治!” 季予风沿袭了季家人一贯的耿直作风,直言道:“妹妹也是进宫后才遭人算计,倒不是大曜的大夫医术不精,只是妹妹的情况复杂,连神医危竹都没法子,我们也只能顺其自然,希望大家见谅。” 一听季月欢是进了宫之后才失了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祁曜君。 祁曜君:“……” 第486章 见面会 他才刚站定到季月欢身边,这下所有人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射向他。 祁曜君嘴角抽了抽。 季月欢莫名有点想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他怎么收场。 祁曜君思索了一下,还是认真对众人道: “抱歉,确实是朕的疏忽,才叫旭婕妤初入宫内便遭受无妄之灾,往后朕会护好她的。” 使节们面面相觑,还是面前的萨仁瞪着一双眼睛,代表众人壮着胆子问出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你说无妄之灾,那伤害季姐姐的人你抓到了吗?” 祁曜君颔首,“抓到了,人已经被打入冷宫,也叫她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这下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但萨仁还是有点不甘心。 她看着季月欢,咬了咬下唇,“我不许你忘记我!既然你想不起来了,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萨仁,是额纳国最尊贵的公主!” 季月欢一愣,随后眉眼弯起,“好,漂亮的萨仁公主,我记住你了。” 萨仁脸有些红,但是扬着下巴傲慢地哼了哼,“算你嘴甜。” “我我我!还有我!我们也重新认识一下……” 好好的万朝会,突然变成季月欢的见面会。 一两个还好,人一多她实在分不清谁是谁。 她本来记性就不好。 可是看他们都一副很希望她能记住的样子…… 祁曜君大概看出了她的为难,适时开口制止: 第391章 “朕理解诸位使节想要叙旧的心思,不过旭婕妤受了伤,眼下还是先包扎要紧,也不好叫其他使节干坐着。这样,总归此次万朝会结束之后大家还会在京中待些时日,有想与旭婕妤叙旧的,可以向宫中递帖,朕会另外安排。” 季月欢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样处理最好,毕竟这会儿人多,她又没有原主的记忆,或许有其他人想凑热闹趁机浑水摸鱼也说不一定。 但私下一对一的见面就不一样了,季月欢不仅能慢慢把人记住,那些想浑水摸鱼的也不敢凑上来。 听祁曜君开口,众人才反应过来季月欢有伤,连连应下。 而东莱国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人来头这么大,虽然最后败的是东莱的勇士,但对方一句受伤,他们已经能感觉到不少人向他们投来敌意的目光。 东莱使节有苦说不出,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不该让松田迎战的。 到了偏殿,陈利民已经等着了,季月欢一边由着对方给自己上药,一边问南星: “星星,先前开口的那些人你都认识吗?” “差不多,看着都很眼熟,不过咱们乱世的时候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多,见过的人也太多了,估计要等说上话才能想起来。” 也是,当初面对贵妃,南星都回忆了好一会儿呢。 季月欢还是觉得疑惑,“原……我是说我,怎么会去过那么多地方?” “乱世啊。”南星自然地开口。 “我知道是乱世,我是说……” 季月欢挠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以为每到一个地方会暂时安顿下来,住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样子……” 原主年纪也不大,这么算的话去的地方也不会太多。 可是方才她扫眼一望,光使节都有十几二十个,哪怕有的或许跟萨仁兄妹一样,两个或者三个人代表一个国家,算下来也太多了。 南星却连连摇头。 “不是的,大曜没有建立那会儿世道很乱的。咱们府里人多,不管走到哪儿都很惹眼,为了规避不必要的麻烦,基本在每个地方都待不了多久,每个月少的时候换一两个地方,这都算安定的,有时候遇上乱军、山贼、发疯的流民甚至土匪,太危险了,换上四五个地儿也是有的。” 季月欢一听,顿时有些戚戚然。 不说南星提到这些显而易见的危险,光一个月换四五个地方,她听着都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了。 她晕车,哪怕季家的马车改得再稳,乱世里长途跋涉她估计也坚持不住。 季月欢不由庆幸自己穿越得晚了,否则她要是那个时候穿越,指不定沿途哇哇吐。 思及此,季月欢又愣住。 之前祁曜君告诉过她的另一条命理线,此刻没来由地在脑海回荡。 “此生富贵皆虚妄,为报恩情替灾殃。” 这就是……她没有提前穿过来的原因? 那些会让她身体感觉不适,难以凭借意志抗衡的客观灾祸,都由原主帮她规避掉了? 季月欢觉得这个想法实在荒谬。 可越想居然越觉得有道理,虽然不理解原主非要进宫的决定,但她穿来的时机,确实是整个季家最好的时候。 虽然算不上如日中天,可她爹是最得民心的时候,大哥是事业上升期,二哥的产业已经稳固,三哥在准备春闱,只待夺魁。 她根本不用经历漂泊,也有最坚固的后盾。 想着,她的手抚上她藏在衣袖里的佛珠。 她先前在佛珠里看到的画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结开,万物生,重塑骨,了前尘,一念间,天地永恒。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她轻声呢喃着住持给她的灵签,面色复杂。 她只恨自己不够聪明,根本无法凭借眼前零碎的线索还原完整事实。 算了,何必自寻烦恼,走一步看一步吧。 双手被包扎好,又被陈利民叮嘱近期不能沾水后,季月欢才重新回到会场。 直到晚宴结束,她才慢悠悠地回了未央宫。 怎么说呢,今年的万朝会算得上是顺利,但跟季月欢印象中原著的情节,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出入。 也不知道后续的剧情会怎么发展。 她还发愁呢,结果变故还没完。 人才到未央宫,晋位圣旨便紧随而至。 总结下来大概就是:对她今日战胜东莱使节,扬我大曜国威的事情大加赞赏,然后因为她的娘亲救太后有功,封安国夫人,有随时入宫的特权,而她作为安国夫人的女儿,也跟着一并嘉奖,两功叠加,将她晋升为旭昭仪。 她无语地接过圣旨,还没捂热,就听人通禀: “皇上驾到!” 第487章 为了民族团结 祁曜君迈步进来的时候,却看到无比熟悉的一幕—— 季月欢又在左掏掏,右掏掏,不知道在找什么。 偏偏她的手还包扎着,动作显得无比笨拙。 他略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她估计是又在找位份表了。 他无奈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好好养伤别乱动。 “不用找了,昭仪是九嫔之首。” 季月欢撇撇嘴,理不直气也壮,“听不懂,说具体点。” 祁曜君:“……” 大概知道季月欢想听的是什么,祁曜君挑重点说: “婕妤之上是嫔,嫔之上是九嫔,九嫔理论上有九位,从充媛到昭仪,每一级都是一个台阶,等于你这次一下跳了十个台阶。” 季月欢:“!!!” 好家伙。 她睁大眼睛看向祁曜君,“你没搞错吧?能这么跳吗?” 只听过连升三级,没听过连升十级的。 这科学吗? 祁曜君点点头,“确实是前无古人了,后估计也不会有来者。” 季月欢:“……” 她实在难以理解他此刻的幽默,抓了抓头发,“你这么胡来居然没挨骂?” “骂?谁敢骂?” 祁曜君哼笑一声,将她另一只不安分的手也抓在手里,又捋了捋被她自己弄乱的头发,解释道: “你娘救了太后这一点姑且不提,光败退东莱使节,捍卫大曜尊严这一点,便足够堵那帮人的嘴,再加上今天一大半的使节都与你熟识,眼下他们还没走,所有人都盯着,别说文武百官,便是朕都不能欺负你,否则一旦挑起使节的不满……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季月欢呆了呆。 她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了个合适的词,解释朝臣的顾忌: “为了……民族团结?” “民族团结?”祁曜君扬了扬眉,细细咀嚼了这四个字,竟然觉得意外合适,他颔首,“对,为了民族团结。” 季月欢:“……” 祁曜君说到这儿,又叹了一口气。 “只是文武百官不敢骂,民间就说不好了。” 季月欢疑惑地朝他看过来,“怎么?” 祁曜君摊了摊手,“这下全天下都知道,季家那美若天仙的四小姐,如今进宫当了朕的妃子。” 他顿了顿,别过脸轻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民间多受欢迎,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他们指定觉得我配不上你。” 季月欢进宫这件事一直瞒的很好,至少在民间是这样。 倒也不是刻意瞒,只是当初她入宫的位分实在低,又是为妾,没有十里红妆,季家更是不好大肆宣扬,所以除了官宦之家,百姓都没听说。 远些的就不说了,光京城他出去的几次,听到最多的念叨就是,许久不见季家四小姐出来玩儿了。 而此前哪怕去护国寺,他对外也只说带季大人之女前去。 民间自然而然以为她是以季四小姐的身份去,没人会想到是后宫嫔妃。 今天她这风头一出,谁都知道宫中旭婕妤便是季家四小姐季月欢了,甚至还出战打败了东莱使节,令大曜扬眉吐气。 这样一个人美心善又有胆识有气魄的传奇女子,居然进了宫? 好吧虽然皇上是九五之尊,可嫔妃说到底不就是妾嘛?更更更何况,祁曜君还当众承认,因为他的疏忽,导致季月欢入宫没多久,便遭遇不测失了忆,百姓愈发为季月欢不值了。 季月欢听他连自称都换回来了,一副想反驳又无言以对的憋屈样,忍笑着安慰: “……换个角度想嘛,骂你的人很多,羡慕你的人肯定更多!啧,你小子何德何能啊。” 祁曜君:“……”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祁曜君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 “总之就是眼下这么个情况,各方压力之下,你以为连跳十级很瞩目吗?指不定还有不少人觉得九嫔之首都低了,恨不得我把你晋为妃甚至皇后才好。” “别别别!” 第392章 季月欢吓了一大跳,被祁曜君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什么昭仪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皇后?开什么玩笑? 吓死个人咧。 祁曜君只是扫了一眼她紧张的神色,便大概洞悉了她的想法,眼中划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 毕竟早就知道她不愿意晋位,这次跳了那么多,要让她不那么排斥,这是最简单的法子——给出一个让她觉得更加骇人的预设,那么对比之下,先前还觉得吓人的昭仪接受起来就容易得多。 祁曜君面上照旧是不动声色的模样,瞪了她一眼,才一把将她摁坐回榻上,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姜汤喝了没?” “喝了喝了,一回来雪雪就端给我了。” 祁曜君还算满意地点点头,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几分,视线又落在她脸上。 季月欢下意识想捏自己的脸,但手腕始终被他抓在手里,只能歪着脑袋疑惑地问他: “这么看我做什么?” 祁曜君伸手将她抱坐在怀里,下巴搭在她的肩头叹了一口气: “又是大半个月没见,想你了。” 季月欢实在应付不来这种直白的情话,憋半天也只能闷闷地回了一个“哦”。 她很怕祁曜君下一句话问她有没有想,她不喜欢在这方面说谎话欺骗他,可是说没有的话,这大过年的又会显得很扫兴。 好在祁曜君一如曾经,在她最担心他会逼紧的时刻选择适时的让步。 所以他没问,只是慢慢松开她,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但也没有白忙活,现在跟你汇报一下进展。” 季月欢闻言愣了愣,没来由轻笑一声。 祁曜君挑眉看他,“笑什么?” 他都还什么都没说呢。 “没。” 季月欢忍笑,她只是听这话,莫名想起在现代,年底的时候,公司也会要求出相应的总结报告。 祁曜君方才郑重其事的样子,搞得好像她是他领导。 可分明他是皇帝。 她清了清嗓子,“好,你汇报吧,我听着。让我看看,我们小祁同志这大半个月,都取得了什么阶段性成果。” 祁曜君:“……” 第488章 三足鼎立 祁曜君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无奈道: “已经与你父亲和你二哥取得了联系,确认他们都安好,鸽子已经从天枢阁调了人,届时会易容成他们的样子进行调包,随后护送你父亲归京。” “所以,到底是……?” 祁曜君静了一下,垂眸看她: “你之前说这是你看过的话本,那对于丞相,你应该了解?” 季月欢点点头,一语道破丞相的真实身份: “朔太子赵沛。” 原著说起来,是个很恢弘的故事,丞相的身份自然也不只是丞相那么简单。 魏钦章,原名赵沛,前朝太子。 朔帝暴虐,百姓生灵涂炭,逼得四方群雄起义,其中一伙人,即,以贺彦为首带领的贺家军杀进皇宫,逼得朔帝自尽于观星台,而赵沛被宫人带着出逃,自此改名换姓,成为魏钦章。 一时间,贺彦声名大噪,一跃成为群雄起义中最赫赫有名的一方人物。 而祁曜君的父亲所带领的祁家军,正是贺彦最大的对手。 当时甚至有北贺彦,南祁振的说法,两人是一统天下的热门人选,只不过贺彦是北下,祁振是南上,朔京城更靠近北边,所以被贺彦先一步攻破罢了。 有点类似于项羽火烧阿房宫,但最后一统天下的人却是刘邦这样的剧情。 赵沛势单力薄,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复仇。 于是他苦心经营,最终成为祁振手下的第一谋士,表面是和祁振出生入死的兄弟,实际是想利用祁振为自己报仇。 事实证明他果然没有看错人,祁振最终打败贺彦,建立大曜。 赵沛则开始谋划夺回属于自己的江山。 由于朔帝的名声实在不好,赵沛不敢打着恢复大朔的旗号,也不敢让人察觉到自己的身份,所以夺位的理由是——先帝有勇无谋,当初若不是他献策,这大曜江山归谁还不好说,当然要归他所有。 但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话也没错。 作为大朔曾经的太子,他对大朔的国土很是熟悉,很多时候都能根据不同的地形作出最佳的战斗策略,将己方损失降到最低。 ——原著里魏钦章说过,他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没有在群雄起义之前,将自己的父亲杀死。 否则大朔由他登帝,未必会变成后来满目疮痍的样子。 不过这话也就是说说,朔帝手里有暗影卫,他便是有贼心也没有贼胆。 总之时也命也,他从堂堂一国太子,变成辅佐两朝帝王的丞相,心中不可谓不憋屈。 而先帝呢?也是个与虎谋皮的狐狸。 他早就知道丞相的身份,却假装不知道,利用魏钦章的情报优势,一步步为自己打下大曜江山。 但代价便是,新王朝并不稳固,如一幢岌岌可危的大楼,随时有坍塌的风险。 俗话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而守江山的重担,则交到了祁曜君手里。 听季月欢大致说完,祁曜君扬了扬眉,“怎么没提到皇后?”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因为原著就集中在朝堂,对你的后宫提都没提,我知道个屁。” 祁曜君想想也是,她但凡知道得多一点,想来也不会这么坐以待毙。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解释: “魏钦章为人谨慎,若是让他发现我父亲已然知晓他的身份,便会知道自己夺位无望,随时反水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候天下即将平定,父亲不愿再起波澜,于是主动提出和魏家结秦晋之好。” 祁曜君娶魏博雅的时候,其实还不知道这件事,那时候他以为父皇只是给他挑了个合适的妻子,没怎么过问便应下了。 成婚第二天,先帝才将此事告知,但先帝也说,让他不必过分在意,魏博雅此人他观察过,和丞相并非完全一条心,有魄力有手段,野心不输丞相,未来或许可以利用魏博雅反将丞相一军也说不定。 所以最初祁曜君和魏博雅的关系,也算是相敬如宾。 若不是出了大皇子的事,祁曜君不会憎恶她至此。 季月欢“啧”了一声,“原著更集中在你,对你爹的描述并不多,但是从只言片语里还是能够感觉,他还真的做了不少事。” 别人家的开国皇帝都意气风发,威名赫赫,只有先帝如履薄冰,谨慎提心。 “是,父皇为我铺了许多路,府中妻妾几乎都是父皇一手为我挑选,为的便是制衡。” 说起制衡…… 季月欢歪着脑袋问他,“我其实一直没想明白你爹为什么会扶持晋王,他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你应付丞相已经很烦了,为什么还要搭个晋王跟你作对?导致我一直怀疑晋王是你爹私生子。” 祁曜君:“……” 他忍不住捏了捏季月欢的鼻子,“说的什么胡话?” “所以?” “父皇是为了保护我。” 迎着季月欢疑惑的目光,祁曜君解释: “如果没有晋王的存在,丞相只需要一心一意对付我就好了,但有了晋王之后,他即便要对付我,也不敢拼尽全力,否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可不想给虎视眈眈的晋王作嫁衣。” 这也是祁曜君能安稳至今的一个原因,朝堂不仅他在和丞相斗,晋王也在和丞相斗,偶尔晋王搞点小动作,也足够给祁曜君腾出一些喘息的空间。 “啊对,三足鼎立,我怎么没想到呢。”季月欢一拍脑门儿。 这就是追连载的弊端了,周期太长,视角停留在每天的更新,没有办法纵观全局。 “总之,这次你爹会失踪,便是因为他在勘测地理环境之时,无意间发现青州存在铁矿,丞相在此处屯兵,里面汇集了不少他大朔时期的追随者。” 丞相能嚣张这么久,其实也是因为不论是先帝还是祁曜君,手里都没能完全掌握能证实他是前朝太子的证据,否则一旦摆出来,以当下百姓对前朝的痛恨,祁曜君可以兵不血刃。 现在好了,季书棋发现了这个秘密。 若是换了旁人,丞相当然不可能让对方活着离开青州,偏偏季书棋不同。 第489章 新岁快乐 一来,丞相看中季书棋的能力,想要招揽。 二来,季予月富可敌国。丞相手里有铁矿,而季家可以说是一座行走的金矿,若季家肯投靠,更有利于丞相招兵买马,事半功倍。 三来,季书棋如今民心所向,他若不明不白地死在青州,必定激起民愤,届时祁曜君下令彻查,会增大私矿暴露的风险,而对丞相来说,眼下并不是一个合适的造反时机。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才让季书棋安稳活到现在。 第393章 季月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皇后当时说得好像让我爹死很容易似的,根本就是唬我?” “差不多。” 季月欢感叹,“果然我不适合宫斗。” 瞧瞧人家皇后这脑子,用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假设,便轻易从她嘴里套取情报。 要不是祁曜君带她去护国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她爹,她说不定还真会被皇后骗了去。 “本来也不需要你会。”祁曜君哼笑。 季月欢想想也是。 祁曜君拍了拍她的脑袋,“所以你爹这件事可以安心了,等他平安回京,解决了这次的事情,我便带你回季府?” 听他这么一说,季月欢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不是你等会儿……” 她抓了抓头发,“我爹如果平安回来,那岂不是代表丞相知道他的事情瞒不住?那你俩不就全面开战?” 原著截止到最新更新也没有提及这一段诶。 这是怎么一回事? 祁曜君以为她是在担心生灵涂炭,也没多想,只解释: “是这样。不过你父亲有了丞相是朔太子的证据,那么丞相便会失去民心,朝中丞相党很大部分人对前朝也是深恶痛绝,他们愿意效忠丞相,不见得愿意效忠朔太子,届时必定会有一部分人反水。更何况上次秋猎之后,借着他和晋王斗得不可开交之际,我也在丞相党安插不少自己人,他们也会是促成倒戈的一大助力。” 人是群居动物,不可避免会产生从众心理,到时候看见一部分丞相党的人倒戈祁曜君,祁曜君还尽数收留,自然也会让他们蠢蠢欲动。 “至于丞相起兵,我现在不是已经提前得知了这个情报么?自然会有所准备,不会让他掀起太大风浪的。” 季月欢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她抓了抓头发,眼下的剧情崩得有点妈都不认识,这真的对吗? 但就算不对,她好像也没有把剧情掰回去的本事。 算了,顺其自然吧。 于是她只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祁曜君看她乖乖巧巧的样子,心头发软,扣着她的腰,低头便吻上那薄软的唇。 季月欢微微一愣,不过想起自己晋位好像他确实是要留宿的,也就配合了。 祁曜君原本顾忌着她手上有伤,只打算亲亲便罢,结果她的配合反倒是在他心头燃起了火。 两人大半个月没见,她嘴上从不说想念,但身体却似乎不是这样。 她也是想的,哪怕只是想和他做。 祁曜君现在已经不奢求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一点点,只要有一点点便好。 亲着亲着,发现不对,掌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硌到。 他停下来,转头一看。 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他一把抓住季月欢的腕,拉下碍事的长袖,一双漂亮的佛珠撞进他的视线。 季月欢都被他吻迷糊了,见他停下,似有所感地望过去,也看到了那串佛珠。 耳边随即传来祁曜君沙哑中带了几分微颤的声音,“你怎么……会有这串佛珠?” 季月欢想起来李夫人说过,先帝有一串差不多的,大概率给了祁曜君,她解释: “我可没有拿你的,这是我娘亲给我的。听说这是早在我出生的时候就供着了,借着这次回乡祭祖,帮我取了回来。” 季月欢没有说她能从佛珠里看到画面的事,这种事情还是太荒诞了,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后半句祁曜君没怎么听,他的注意力更多在前半句。 “你知道我手里也有一串?” 呃…… 坏菜,又嘴快了。 她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嗯,有所耳闻。” 瞧她这表情,祁曜君就知道她不会告诉他是从哪儿听说的。 他倒也不是很关心这个,只是问她: “那你知道这串佛珠代表着什么吗?” “嗯?代表什么?”她好奇,难道这佛珠真的藏了什么秘密? 祁曜君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串佛珠,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珠面。 “当年住持将此佛珠交予父皇时,便说过,七宝佛珠有两串……这是七宝佛珠里最为罕见的,双生佛珠。” 他的面色极其复杂。 “一珠承国运,一珠守命数,得双珠者,可窥天机。” 诶? “你的肯定是承国运那串,那我这是,守命数?” 回忆起她从佛珠里看到的画面,好像也能对上,原主貌似就是靠这串佛珠最后才活下来的。 “那天机是什么?你的那串呢?拿来瞅瞅,我看看能有什么天机。” 祁曜君:“……” 听听她这漫不经心的语气,好像拿到了就可以看到天机似的。 但其实祁曜君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他或许已经窥得天机。 之前他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他总会做到关于季月欢在另一个世界的梦,现在想想,应当是两串佛珠将他们之间紧密连结。 他垂着眸,不让季月欢看到他眼底涌动的暗潮。 脑海里回荡的是父皇当日的另一句话,“若遇佩戴相同佛珠之人,当以命相护。” 那时他嗤之以鼻,但此刻…… 便是没有这佛珠,身下之人也是他想要用命去守护的人。 但若真的是佛珠让他看到他的过去,他仍不胜感激。 “佛珠暂时不在我手里。” 季月欢还想说什么,祁曜君却再度吻住了她。 “这种时候,讨论这个是不是不合适?” 季月欢差点翻白眼,又不是她起的头。 不过还是在男人的撩拨下,欲念占据上风。 他始终顾忌着她的伤,尽可能不叫她乱抓,哪怕事后为她沐浴,也小心翼翼没叫她的手沾水。 昏昏沉沉间,季月欢听到祁曜君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欢欢,新岁快乐。” 第490章 头香 季月欢好像这时候才有了过年的实感。 真不可思议,她已经在大曜活过了一个春节。 她喃喃着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这句话她曾对自己说过无数次,可没有一次如愿。 新的一年真的会快乐吗? 希望吧。 寒风刮过脸颊的痛感让季月欢迷迷糊糊睁开疲惫的双眼,差点以为自己又穿了。 因为她不在皇宫,也不在自己的床上躺着。 连天都还没亮,乌蒙蒙的看不清身在何方。 直到鼻尖传来熟悉气息,她才微微抬头,发现祁曜君祁曜君正抱着她在屋顶飞跃。 似乎是察觉到怀中人的气息变化,他停了下来。 “醒了?” 她“唔”了一声,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下,“你干嘛?” 怎么一副偷渡……啊不,私奔的架势。 “我忽然想起来,大曜一直有年初上头香,可以为自己带来一整年好运的说法,便想带你去护国寺,抢到新年的第一炉香。” 这个念头也是在他看到她手上的佛珠时冒出来的。 毕竟以前他从未在意过这种说辞。 听闻第一炉香的功德最大,可以得到最佳的保佑和祝福。 试试吧,万一是真的呢? 季月欢微微一愣,睫毛微颤。 这个说法现代也有,只是她从来没抢到过。 很多人为了抢头炷香干脆睡在寺庙门口,大门一开便蜂拥而进,根本抢不到。 “护国寺香火那么旺,应该很多人也在抢吧?” “护国寺在山顶,大年初一会将山脚的山门紧闭,卯时三刻开山门,所有人从山脚出发,至于谁能得第一便看个人造化。” 季月欢挑眉,觉得这个法子好,相对公正。 “那现在是几点?” “刚过丑正。” 好家伙,凌晨两点。 她算了算,以祁曜君的速度,“那我们到的时候应该还不到卯时吧,要在门口一起等吗?” 祁曜君哼笑一声,“想什么呢?我已经提前给护国寺传了消息,届时我们绕过山庄正门,直接上山便是。” 季月欢:“……” 哈。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穷人越来越穷,而富人越来越富了。 连拜佛都面向特权阶级资源倾斜,底层求一点功德都是人家剩下的。 祁曜君看她表情不太对,“怎么?” 季月欢撇嘴,“没什么。” 她能说什么呢?现实就是这样。 现在她也是享受特权的那一批,又哪里有脸指责祁曜君? 让祁曜君跑去跟平头老百姓竞争也不现实,更何况他有轻功,等于开了挂,就算从同一起点出发也必不会输,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季月欢的心中所想,祁曜君无奈: “山门前不仅有普通百姓,还有官员女眷,朕不能保证不被认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394章 噢,也是。 她拢了拢脸上的兜帽,当让自己的脸埋得更深。 “那你飞吧,我再睡会儿,到了叫我。” 再次醒来便是因为鼻尖传来的幽幽檀香。 祁曜君将她放下,季月欢顺势打了个哈欠。 在即将迈进那道门槛之前,她忽然想到什么,拽住祁曜君的袖子,小声问他: “不是说拜佛之前必须要清心寡欲才行么?咱俩难道不犯忌讳啊?” 祁曜君哼笑,“所以我赶在子时之前结束了,如今是新一年的新一天,我们什么都没做。” 季月欢:“……” 她就说昨晚这男人怎么一次就完事儿,还以为他大发慈悲了呢,原来是为这。 “还能这么算?” “能。” 他说得笃定,季月欢便不再多问,跟着他走了进去。 住持不在,等候的是小沙弥。 见到二人,小沙弥恭敬地行礼,念道一声佛号,随后将早已准备好的香烛递给二人。 头香这样的事情,好似事关重大,她不敢乱拜,于是眨巴着眼睛,看向祁曜君。 祁曜君看出她的疑惑,笑着教她: “左手点香,面对神像,双手举香,与额相齐……” 他耐心地教,季月欢耐心地听,认真地学。 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这么多的讲究。 直到两人一同将香插进香炉,祁曜君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季月欢看得好笑,“你怎么看着比我还紧张?” 祁曜君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 “很明显。”季月欢用力点头。 祁曜君重新扣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外走。 “毕竟关乎你未来一年的运势,当然紧张。” 临出寺前,小沙弥递上两个锦囊,一个给了季月欢,一个给了祁曜君。 “这是什么?”她好奇。 “保平安的。”祁曜君眸光微闪,捏着自己锦囊里硌手的佛珠,随口道。 季月欢不疑有他,将自己的锦囊好好地握在掌心。 两人回宫之时,天已经蒙蒙亮,季月欢好像这个时候才恍惚感觉,祁曜君带她做了一件多么疯狂的事。 大半夜偷偷带她出宫去拜佛,满宫上下无一人知晓。 好像很有仪式感,细想之下却觉得,愚蠢又没什么意义。 但,总归是感激的。 “谢谢。”她轻声道。 祁曜君将她塞进被窝,正掖着被子,听到这话,没忍住戳她的额头,“又在假客气什么?” 他们之间,何须言谢? 季月欢不置可否,只闭上眼,“我补会儿觉,你今天要上朝吗?” 祁曜君将她拢进怀里,“年初休沐,我陪你。” 难怪这人敢大半夜没了命地折腾。 她放了心,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安稳地闭上眼睛。 “祁朝纪,新年快乐。” 她又说了一遍。 祁曜君莞尔,也重新说了一遍,“季月欢,新年快乐。” 不过这个年初,未央宫比季月欢想象的要热闹得多。 各国使节相继拜访,好在季夫人有了可以随时入宫的特权,于是在季夫人和南星的从旁指引下,季月欢挨个将人都熟悉了一遍。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季月欢也越来越多的发现,她和原主真的存在很多地方的重叠。 比如那些童话,比如长绸舞,比如她跟人呛声的本事。 这也让她跟这些人相处显得毫无压力,众人都觉得,她除了不记得他们,哪儿都没变。 总归能认识许多人她还是很高兴的。 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只有祁曜君。 本来想着过年休沐可以陪她,结果全被这些人霸占了,季月欢嫌他碍眼,又把他撵回熙文殿批奏折。 在又一次走神思考她这会儿在做什么之际,崔德海眉开眼笑地迈步进来。 “启禀皇上,未央宫传来喜讯。” 第 491 章 赏 祁曜君脑子嗡地一下。 喜讯? 什么喜讯? 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喜讯便是…… 都不等崔德海把话说完,祁曜君如一阵风般已经消失在原地。 崔德海:“???” 他愣了愣,随后面色一变,慌忙追了上去,“皇上!皇上!” 可他哪里追得上祁曜君,走出熙文殿之时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崔德海一拍脑门儿,“坏了!” 未央宫的人更是没有想到皇上会忽然出现,那急切的样子像是她们主子出了什么事。 祁曜君率先进入正殿,发现空无一人,皱起眉,问向一旁的阿丑,“你家主子呢?” 阿丑垂眸,“主子在后院。” 未央宫分前院和后院,前院便是由丛笑打理得如人间仙境的一样的地方,院子里还有一个秋千架,她时常待在秋千架下玩儿。 后院相对小一点,她没想好怎么规划,所以一直荒废着。 祁曜君甚至来不及思索她为什么会在后院,人已经快步赶去。 此时后院格外热闹,季月欢,季夫人,还有萨仁也在,几个人正围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季月欢和萨仁都在笑。 他忽然上前将季月欢抱住,所有人都是一愣,季月欢更是莫名。 “你怎么忽然来了?” 祁曜君上下打量她,紧张到有些语无伦次,“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站在外面怎么能行?太医呢,太医怎么说?” 劈头盖脸的一堆问题砸下来,让季月欢有点懵。 “啊?什么怎么说?我没怎么啊,叫太医做什么?” 见所有人都朝他露出疑惑的眼神,祁曜君微微一愣,好像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他噎了噎,好一会儿才开口,“崔德海跟我说,未央宫有……喜讯?” 季月欢“噢”了一声,指了指脚边方才被她们围住的两只兔子,下意识开口: “是乌龟和银杏啦,我都不知道你送来的是一公和一母,先前一直照顾它俩的太监跟我说乌龟怀孕了,不过宠物怀孕也归太医管吗?我以为会有专门的兽……等等。” 季月欢顿了顿,抬头,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你不会是以为我……” 祁曜君赶忙捂住她的嘴。 毕竟旁边这么多人都在,说出来他可就有点丢人了。 话都没问清楚就急急跑来。 崔德海在这个时候也追了上来,一把老骨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皇……哎哟……皇上……啊呼……皇上您……慢点儿……奴才……话、哎、话还没、呼……说完呢……” 但是一抬头,看到众人面露尴尬,崔德海知道,自己来晚了。 迎着自家皇上的死亡凝视,崔德海瑟瑟发抖的同时又有点委屈。 自己不听人把话说完就跑了,怪谁? 祁曜君轻咳一声,“咳咳,嗯,御宠怀孕,确实,是喜讯,朕是听说,那什么,兔子怀孕后性格会暴躁,怕你被挠伤,所以,嗯,来看看。” 季月欢:“……” 她嘴角抽了抽,这借口蹩脚得,都不像是他祁曜君能说出来的话。 兔子挠人?他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但祁曜君面色如常,一副自己说的是真理的模样,又扭头看向边儿上待着的两个尚宠监宫人。 “你们二人,照料御宠有功,赏。” 两个小太监原本满心忐忑,这会儿一听,心头顿喜,赶忙跪下谢恩。 “那什么,朕还有奏折要批,先忙去了,嗯,先忙去了。” 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季月欢看他走的时候甚至有点儿同手同脚,有些好笑。 崔德海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了一声告退,又赶忙追了出去。 祁曜君来得急,也没有步辇,这会儿背着手走在前面,还是有点儿没缓过神,耳根连带着脖子都是红的。 见崔德海追上来,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崔德海默默等他发泄完,才小声辩解了一句,“您也没给奴才机会说清楚啊……” 祁曜君梗住。 他也知道自己过分激动了一点,但只要一想到和她的孩子,他总不可避免地心潮澎湃。 想到这儿,他又皱了皱眉。 说起来,他和季月欢的欢爱算不上频繁,但次数也很可观,为什么迄今为止她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是上次观星台之故,她的身体还没养好? 祁曜君回过头,“去,把陈利民给朕叫来。” 未央宫。 祁曜君走后,季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季月欢一眼,但眼下萨仁还在,她不便多说什么,只是笑道: “倒看不出来,皇上这么大个人了,还这般莽撞。” 萨仁年纪小,也没多想,注意力都在两只小兔子身上。 “季姐姐,你的兔子还有多久生啊?要是来得及的话,到时候送我一只呗。” 第395章 季月欢扭头看向尚宠监的人,小太监一脸为难: “……这,回禀萨仁公主,兔子从怀孕到生产大概一个月左右,眼下这兔子怀孕应当才四五日,估摸着还有二十几日才能生产。” 可萨仁他们最多在曜京过完元宵就要走了。 萨仁一脸的遗憾,“好吧。” 季月欢见不得她那个眼神,“这么喜欢兔子,我叫人给你抓两只带回去好了。” “那不一样!” 萨仁生气道,“我是想养兔子吗!我们额纳国的兔子不知凡几,我要是想,可以养很多!但我只是想养你的小兔子!这样你每次看到兔子娘亲的时候就会想起她还有孩子在额纳,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看来季月欢把她忘掉这件事,让她真的很伤心。 现在知道季月欢入宫为妃,她都不奢求季月欢再去额纳看她,只是希望她不要再把她忘记而已。 季月欢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答应你,再也不把你忘掉好不好?你回头给我留个地址,我每年都给你送些东西去可以吗?” 萨仁觉得这也是个好主意,眼巴巴地道,“那说好了,你要每年都给我寄,要是你再骗我,明年我一定争取到出使大曜的机会来打你!” 季月欢失笑着答应下来。 萨仁又在未央宫待到用完午膳,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而季夫人则在萨仁离开后,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季月欢。 季月欢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娘亲怎么这个眼神?” 季夫人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现在,跟祁曜君,怎么说?” 第492章 想法 季月欢眼眸微垂,视线的焦点却不知落在何处。 “就那样呗,什么怎么说?” “你知道为娘的意思。” 素来善解人意的季夫人,今天似乎一定要问个明白。 “当初你非要进宫,我们都不看好,观星台的事情,更是让我们对皇宫深恶痛绝,可是这几个月观察下来,祁曜君对你也还算尽心,虽然从我的角度,对这个女婿依然不满意,但单从帝王的角度,他确实已经尽可能地做了他所能做到的最好。” 这个季月欢没办法否认。 “是,目前来讲,他对我很好。”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季夫人的声音依然温柔,她虽然在问,但并没有带着压迫感,反而将语速放得很缓,有种循循善诱的味道,这让季月欢对于吐露自己的想法没有那么排斥。 但她确实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 季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难处,选了一个点进行切入: “那我换个问题,娘亲之前让南星带着的药,你有在吃吗?” 季月欢知道她指的什么,点头道,“在的。” “那……今天祁曜君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很希望和你有个孩子,你有动摇吗?” 季月欢再次沉默。 季夫人细细打量她的眉眼,却发现她的沉默不像是动摇,更像是在思考怎么措辞会让人更容易理解。 半晌,她像是实在组织不好语言,索性放弃,直言道: “没有。” 她抬起头,和季夫人对视,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娘亲,我不想生孩子。你要问缘由的话,说起来有些自私甚至可笑,我并不想去承担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我或许做不到如您对我这般,去对我的孩子。皇宫这个地方,包括祁曜君的身份,也不适合让我成为一个母亲。” 母亲,这是分量何其重的两个字? 她脑子里对母亲二字最初的印象,只有一双憎恶的眼睛。 可她能怪郑曼吗? 不能,因为从客观的角度看,郑曼从头到尾都没错。 郑曼不过是一段不幸婚姻的牺牲品。 而她是不幸的产物。 季和口口声声爱郑曼爱得要死,可终究也没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 祁曜君又待如何? 这甚至是没有任何婚姻法约束,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的古代。 她没办法信任祁曜君,不,或者说,她骨子里就不相信所谓爱情。 原以为说出这样的话,季夫人会表达出不赞同,但她却只是握紧她的手,温柔地笑道: “说什么自私可笑,只要是你想做的事,那便没什么自私可言,也没有人会笑话你。你尽管去做就好,无论如何,爹娘和哥哥们,始终都与你一条心。” 不得不说,这样简单的支持,确实给背负极大心理压力的季月欢,很大的慰藉。 却又听季夫人话锋一转: “可是,作为嫔妃,不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不行的,如今祁曜君更是为了你不入后宫,他迟早会发现问题,届时,你又待如何?” 能如何呢? 季月欢所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便是如同前世跟谢宇坦诚一般,向祁曜君坦诚。 可她知道,这很难。 祁曜君毕竟不是谢宇。 她和谢宇这段关系里,她从来占据主导地位,谢宇大学四年一直暗恋她却从不敢表白,甚至连结婚都是她提的,婚后待她更是小心翼翼。 他的姿态一直都放得很低,她但凡强势一点,谢宇便只剩下妥协。 祁曜君呢?他是天之骄子,他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他已经在季月欢身上用足了耐心和手段,季月欢不肯爱他就算了,到头来连孩子都不愿意给他生…… 上次仅仅因为一个字,她和祁曜君之间就爆发有史以来最大的冲突,她无法想象到了那一步,祁曜君又会如何。 冷落她,抑或者,杀了她? 可不管他想如何,季月欢的立场都不会变。 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头。 “娘亲,如果可以的话,你带爹和哥哥们逃吧。” “逃?”季夫人觉得这个词有些荒谬,荒谬到她甚至笑了出来。 季月欢却笑不出来,只是一脸认真地道: “我不清楚我现在在祁曜君心里占据多少地位,但我清楚,若是未来他发现这件事,他会疯掉的。娘亲,你们是我唯一的软肋,我怕……” 毕竟祁曜君不止一次地用季家人威胁过她。 她真的很怕自己的一己之私,害了季家人。 季夫人一直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直到她说完,她才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你也说了他会发疯,为娘如何放心留你独自一人承担风险?” “可是……” “天骄,”季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任何时候我们都不会逃的,你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对错,我们都同你一起承担后果。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压力,因为这就是家人的意义。” 她笑着将眼前精致漂亮的小姑娘抱进怀里,温暖,又让人安心。 “你以为若是你出事,我们又会苟活吗?傻孩子,黄泉路很冷,我们怎么舍得你一个人孤单地走?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来世再做家人。” 季月欢鼻尖一酸,季夫人说得轻描淡写,但沉甸甸的爱意却将她空荡荒芜的内心填满。 “更何况,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 她捏了捏季月欢的鼻尖儿,“你爹娘和哥哥们都还算有点儿本事,不会轻易坐以待毙,若真到了那一步,左不过我们带上你一起逃,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了?笑话。” 季夫人说得豪情万丈,连带着季月欢也被鼓舞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娘亲。” * 熙文殿。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利民满心忐忑地叩拜,“不知皇上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祁曜君此刻正立在巨大的书案后面,背对着他,闻言才缓缓转身,开门见山道: “朕问你,旭昭仪的身体,在观星台之后,可还遗留了什么别的问题?” 第493章 陪 陈利民一愣,皱起眉,“这……皇上具体是指?” 祁曜君顿了顿,又抬起手,崔德海会意,带着宫人相继退下。 直到熙文殿只剩下他和陈利民,祁曜君才开口: “朕是想说,在孕育子嗣方面,当时有没有留下潜在的隐患?” 陈利民当即明白过来皇上担心的是什么,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应当是没有的,微臣定期也有给昭仪娘娘请平安脉,若是有此疏漏,早该发现了。” 虽然听他这么说,祁曜君松了一口气,但紧皱的眉心却始终化不开。 陈利民察言观色,很快便知道皇上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无奈地摇头: “皇上,皇嗣一事终究要看缘分,或许只是缘分未到,您倒也不必太过心急。” 祁曜君想想也是。 看来,以后他还得更努力才行。 于是当夜他又去了未央宫。 第396章 不过不巧,南星说她白天跟萨仁公主玩得累了,先行睡下了。 祁曜君也没有多想,沐浴更衣之后,盯着床榻上安稳而眠的季月欢瞧了好一会儿,最终轻叹一声,拥着她和衣而眠。 不过季月欢忘了现在是年初,祁曜君休沐,早上不必上朝。 所以她睡得早也没什么用,早上起来一睁眼,面前仍旧是那张放大的脸。 她下意识抬起手,只是在触碰到男人眉眼仅半寸的地方,又默默将手缩回。 只是才缩到一半,又被祁曜君抓住重新按回他脸上。 “想摸就摸,客气什么。” 季月欢:“……” 她撇了撇嘴,转摸为捏,用力揉他的脸,“我这不是看你难得放个假不想打扰你休息吗?好心当成驴肝肺。” 祁曜君抓过她的手,抱着她叹气道: “没办法,有你在身边,它醒得早。” 季月欢:“……” 有点无语。 祁曜君垂眸看了她一眼,吻了吻她的发。 “我看今日并没有使节来找你,什么安排?” 季月欢顿了顿,才漫不经心道: “能有什么安排?继续看书呗,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爱好了。” 祁曜君看着她,也不说话。 季月欢有点儿受不了这个眼神,微微扭头,修长的脖颈线条绷紧,弧度漂亮得不可思议。 “干嘛这么看我?” “欢欢。” 他开口,声音带着晨起时的沙,季月欢尤其在这种时候听不得祁曜君这么喊。 说起来,她认识的人那么多,喊她欢欢的迄今为止好似就一个祁曜君。 小老头叫她幺妹,贵妃叫她天骄,季家人大部分也是,有外人在的时候便是欢儿,李修媛叫的月欢,谢宇最初叫她欢姐,后来也是月欢,其他人则按她的位分叫她旭xx,现代的称呼就更杂了,小欢,小季,季经理,季总…… 只有祁曜君,喜欢用叠字,情到浓时更是一遍遍地喊。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总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像是在唇齿间辗转许多遍,含着细碎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 之前说过,季月欢很难与人建立亲密联系,她身边没什么朋友,小老头和谢宇又都是含蓄内敛那一类,连想念两个字都不会轻易挂在嘴边。 只有祁曜君,时不时冒出一句“我想你了”,抱她亲她更是稀松平常到如呼吸一般自然,连带着对她的称呼都是极为暧昧的叠字,轻轻柔柔似藤蔓,稍有空隙便在她的心房辗转盘绕。 “你都陪了别人那么多天,能不能分出一点时间给我?”他又说,沙哑的嗓音散落几分委屈,对季月欢这种声控尤其致命。 分明他什么都没做,但季月欢就是觉得自己耳朵发酥得厉害。 那些字眼,好似一个个温柔的吻,带着热气儿往她耳朵里钻。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那你想我陪你做什么?” 祁曜君唇角微勾,低下头,吻在她的脖颈。 他不说话,只是自顾自撩拨她。 季月欢颤了颤,随后表情近乎自暴自弃。 到底谁说的女人是祸水,她看祁曜君才是名副其实的男妖精。 也不知道是彼此太熟悉,还是习惯使然。 先前还不想的,这会儿已经有点难耐了。 她翻了个身,将祁曜君压在身下,报复般的将他衣服悉数扒了下来。 这是季月欢和祁曜君头一次荒唐到中午。 好好好,当初还叉着腰教育祁曜君白日宣淫不是明君所为,这下子真没脸见人了。 祁曜君倒是心情很好,伺候她沐浴更衣之后,捞她起来吃午饭。 季月欢这会儿有点烦他,“你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生气了?”他明知故问。 “你说呢?” “生气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乖,走路会疼。” 季月欢:“……” 她迟早要把自己声控的毛病改了。 祁曜君这小子真的越来越会勾引人了。 季月欢捂住自己的耳朵,“你不许再说话了!” 祁曜君果断闭嘴,但是头别向一边,闷笑出声。 胸腔一震一震的,让被他抱着的季月欢毫无安全感。 “也不许笑了!” “这么霸道?” 季月欢扭过头,干脆不跟他讲话。 草草吃过午饭,季月欢只想回去补眠。 祁曜君也觉得自己过分,将她抱回寝殿给她掖好被子,季月欢看他也要钻被窝,皱起眉。 “你都不要批奏折的吗?” “休沐日哪儿有那么多的奏折要批?被你冷落的这几天我都批完了,今天就想好好陪陪你。” 但他一直赖在这里她没机会吃药啊! 季月欢心头烦躁,但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别的借口撵祁曜君走。 只能闷闷地“嗯”一声,然后缩进被窝。 可是心里惦记着事,她怎么也睡不安稳,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坐了起来。 祁曜君看她眉头紧锁,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季月欢叹口气,“睡不着,我去院子里转转,你困的话再睡会儿吧。” 祁曜君失笑,“你都不困,我困什么?可是要去坐秋千,我给你推。” 季月欢还能怎么办?只能应下来。 没事找事晃荡一下午,总算是到了晚膳时间。 祁曜君要去净手,南星适时呈上一杯热茶。 季月欢松了一口气,刚要去端,手腕就被忽然伸过来的另一只大手扣住。 “朕怎么不记得你有用膳前喝茶的习惯?” 第494章 好不甘心 季月欢敏锐地发现,他的自称换到了朕。 她试图抽回手,但他握得很紧。 季月欢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的刹那,季月欢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是啊,他是何其敏锐的一个人。 她苦笑一声,抬起头,“何必明知故问呢?” 南星面色微变,赶忙跪了下来。 “皇上!小姐她……” “滚出去!”祁曜君大声怒喝。 他面色铁青,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要吃人。 南星哪里肯放心出去,还是季月欢叹了一口气,“星星,没事,你先下去吧。” “小姐……” “乖,听话。” 南星咬紧下唇,终究还是亦步亦趋地走了。 直到室内只剩下两人,季月欢才抬起那双漆黑而平静的眸子,“可以先放开我吗?” 一直是这样,永远是这样。 无论他被挑起多么大的怒火,她都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无视他所有的情绪,淡淡静静地立在那里。 好似他为她升起的一切波动,她从不放在心上。 可先动心的人是他,他在她面前,早就一败涂地。 他输得惨烈,拿她毫无办法。 就连此刻,他连扣着她手腕的力道都不敢太用力,就怕自己失控后伤到她。 而在对上她那双乌黑到极致的眸子时,他更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缓缓松开手。 就见季月欢跟他说了一声谢谢,随后端起面前的热茶,一饮而尽。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毫不迟疑。 直到喝完,才像是了却一桩心事,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祁曜君却心如刀绞。 她在当着他的面,扼杀他们拥有孩子的可能。 末了,她甚至用清泠泠的目光看向他,平静地问: “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本不想知道。” 祁曜君红了眼,喉结几番滚动,才艰难说出这句话。 他看向季月欢,眼神里的痛苦展露无遗。 “可是季月欢,你太明显了。” 他没有怀疑过,从来没有。 哪怕召见了陈利民,他也只是担忧是不是观星台的伤势太重,给她的身体留下了隐患。 陈利民告诉他,皇嗣要看缘分,让他不要操之过急,他哪怕到了那个时候都没有怀疑过。 可直到昨夜过来,感觉到她有意避宠——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都在唾弃自己,认为是自己太敏感的错觉。 然后是今晨欢爱之后,她几次三番想撵他走。 还有她补眠,往常她累到极致,几乎倒头就睡,没有个两三个时辰根本醒不来。 但是今天她哪怕睡梦中也始终辗转反侧,眉头紧蹙,那种焦虑有如实质,他想忽略都不行。 甚至于他陪她逛院子,她也一直显而易见地走神。 若是再意识不到什么,他也不必当这个帝王了。 “我一直在给你机会。”他说。 迎着季月欢茫然的目光,他苦笑,“我知道你薄情,可我想,昨日我已经将想要孩子这件事表现得那么明显,你哪怕为我犹豫那么一次呢?所以我一直赖在你身边,我想,只要赖够十二个时辰,届时你即便服下避子药效用也不大了,就这一次就好。” 第397章 即便她这次不服药,也未必会有孩子,可只要她能放过这一次,都至少说明她犹豫过,动摇过,心软过。 可他失望了。 南星过来提醒他净手的时候,他亲眼见到她眼里闪烁的亮光。 所以他及时折返,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药便已经备好了。 她太残忍了,哪怕那么一丁点的希望都不给他留。 “季月欢,”他颤着声音开口,“我之于你,到底是什么?” 季月欢听到这个有些突兀的问题,表情有些怔忡,“什么?” “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是作为我先爱上你的报应吗?你在乎季家人,在乎贵妃,在乎李修媛,在乎你的婢女,可你从不在乎我!为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要由我来承担你所有的伤害!我明明已经不奢求你爱我了,可你有过哪怕一刻在意过我吗?!” 他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啊。 他深深地闭上眼,一滴清泪自眼角滚落。 季月欢垂眸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不一样,祁曜君。” 祁曜君重新睁开那双泛红的眼,但此时,痛苦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冰冷和恨意。 他一副想看她怎么狡辩的架势,冷笑,“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说过了,你和贵妃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不同,我在意贵妃的生死,也从未漠视过你的生死,我可以为了贵妃直面皇后,未来某一天若是你需要,我也可以为了你把命都献上。” 若是平时祁曜君听到这样的话,定会欣喜若狂。 但此刻,他始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心如死灰。 说什么把命都献上,那本就是她的诉求。 她一直想死,如今还企图以此作为说服他的筹码? “季月欢,你是真的当我傻吗?” 太过分了。 她太过分了。 “我没有。” 她不接受这样的控诉,“祁曜君,不管你信不信,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不比贵妃他们少半分,可是孩子不一样。” 她说到这儿,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眸低垂。 “有了孩子,意味着我要承担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我连我自己的人生都过得一塌糊涂,又有什么资格去为另一个生命负责?我已经很痛苦了,为什么要再让一个孩子来干预我的人生?一旦它降生,我就必须顾好它的冷暖,怕它生病,怕它难过,甚至天天提心吊胆怕它被人算计……” 季月欢越说表情越是痛苦,“凭什么呢?仅仅因为它从我的肚子里出来,我就要负担这一切吗?可我的人生谁来负担?” 那是连她都不曾体会过的母爱,却要她给予另一个人? 太可笑了。 祁曜君大概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心头软了几分,但他仍掐紧了掌心。 “你有这些顾虑你通通可以告诉我!不需要你负担这一切,我会照顾好它,你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我……” “然后呢?”她打断。 祁曜君一怔,“什么……然后?” “然后它就会知道它有一个管生不管养的母亲。祁曜君,我不要那样,我不想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我也不想我的孩子重走我的路。” 她不想变成郑曼,更不希望祁曜君变成另一个小老头。 “祁曜君,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季月欢,就够了。” 第495章 找个地方埋掉? 祁曜君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钝痛,不发一言。 季月欢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你如果想要孩子,这宫里许多人都可以为你生,何必执着于我呢?我知道你近几个月都一直在我这里,可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份儿上,我也从来没有要求过你的忠贞,所以你……” “够了!” 祁曜君终于忍无可忍,厉声打断。 是,她是从来没有要求过。 但祁曜君知道,一旦他去找了别人,那自己在她心里,便和她在另一个世界那令人作呕的生父无异。 届时,她便彻底不会再爱他了。 虽然,她也从未爱过。 可祁曜君不希望有朝一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对自己的憎恶。 说到底都是他画地为牢,咎由自取,他也不求她认可,她非要说出这种冷冰冰的话来伤他的心吗? “我需要想一想,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他转身,踉跄着离去。 季月欢张了张嘴,可到底没有挽留。 她想,或许祁曜君根本就不理解她口中的“这个世界有一个季月欢就够了”是什么意思,毕竟她从未告诉过他自己的过去,所以他会拂袖离去也不奇怪。 可她好似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就这样吧,他总会想清楚的,然后冷落她,疏远她,一切回归正轨。 如季月欢所料,那天之后,祁曜君再没来过未央宫。 季月欢则照旧看看书,晒晒太阳,闲暇时和母亲她们说说话,再去逗弄一下可爱的小兔子。 或许她和祁曜君的关系,便到此结束了。 宫中渐渐开始有流言,连她母亲都听到了些许风声,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月欢摇了摇头,不想让母亲担忧,只说没事。 其实情况已经比她预料的要好得多,至少祁曜君没有再用季家人的命威胁恐吓她。 眼下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直到正月十五这日,她睁开眼,却感觉房间里站了个人。 她猛地坐起身,发现是一身便装的祁曜君。 “醒了?” 见她睁眼,祁曜君的下巴点了点衣桁,那里放了一套崭新的衣物,“换上,走吧。” 季月欢不太懂这消失了十来天的人,忽然出现就让自己换衣服是个什么操作。 “去哪儿?” 难不成对她忍无可忍了,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埋掉? 祁曜君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的。 “今日上元节,是曜京最热闹的时候,晚上还会有焰火,你应该会喜欢,带你去逛逛。” 季月欢搭在被子上的手蜷缩了一下,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语气迟疑: “你……想清楚了?” 看着不像啊…… “没有。”他否认得干脆。 他是帝王,是天之骄子,哪怕能理解她的选择,也暂时没有办法迈过心里那道坎。 “那你……?” “上元节每年就那么一次,不想你错过。这件事可以先放一边,不冲突。” 季月欢怔怔地望着衣桁上那套湖蓝色绣银丝暗纹的衣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刺绣。 祁曜君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连发丝边缘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怎么?”他察觉到她的迟疑,微微侧首,“不想去?” 季月欢抿了抿唇,终于掀开锦被下床。 殿内铺满暖玉,所以就算赤足踩上也没事,可祁曜君余光瞥到,还是下意识皱起眉。 张嘴想说什么,到嘴边又闭上,别开眼,只当没看到。 季月欢换好衣裙,回身时再看祁曜君,发现他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常服,腰间只悬了一块白玉佩,素雅得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两人衣着颜色相近,莫名有点情侣装的意思。 她没怎么梳妆,只是让腊雪用一根银簪将头发简单挽了一下。 “好了,走吗?” 祁曜君迈开步子径自往外,才踏出门槛,又陡然顿住。 季月欢猝不及防下意识磕到他背上,“哎哟”一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怎么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微微的鼻音,有点可爱。 祁曜君今日意外地话少,也没回答她,只是兀自回寝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件雪狐毛滚边的斗篷。 换做往常他大概回为她系上,眼下只是递给她:“穿上。” 季月欢顿了顿,还是依言披上斗篷,跟着他穿过重重宫门。 祁曜君步履稳健,却始终与她保持着半步距离,既不会让她跟不上,又不会显得过分亲近。 季月欢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宫门外早已备好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祁曜君扶她上车时,指尖在她手腕上轻轻一触便迅速收回,仿佛被烫到一般。 马车内空间不大,两人并肩而坐,膝盖偶尔相碰,季月欢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以往两个人独处,负责牵起话头的一直都是祁曜君,而今他忽然沉默,季月欢有点不习惯。 “我们去哪儿?”她小声问。 “东市。”祁曜君目视前方,“那里最热闹。” 噢。 也听不懂。 马车穿过清晨的街道,季月欢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 晨雾中的曜京城正在苏醒,街边小贩支起摊位,早点铺子冒出腾腾热气,市井的烟火气逐渐具象。 第398章 她看得入神,没注意到祁曜君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侧脸上。 东市已是一片喧嚣,祁曜君先下了车,转身向她伸出手,季月欢犹豫一瞬,还是将手放在他掌心。 男人的手掌宽厚有力,稳稳地扶她下车后却没有立即松开,而是顺势牵着她融入人群中。 “跟紧我。”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 季月欢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在他掌心。 街道两侧挂满了彩灯,虽然还是白天,已能想象夜晚的辉煌。 卖糖人的、捏面人的、吹糖画的摊位前围满了孩童,欢声笑语不断。 “尝尝这个。”祁曜君在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前停下,买了一串递给她。 季月欢眼神闪了闪。 她记得几个月前她从昏迷中醒来,季家人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季月欢只说她想吃糖葫芦。 后来二哥给她扛来了整整一靶,祁曜君还很无语,说迟早把她牙吃坏。 回忆就此打住,她接过来,小心地咬了一口。 酸甜的山楂外裹着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满足地眯起眼,祁曜君忽然抬手,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唇边。 “沾到了。”他声音低沉,目光却闪烁不定,迅速收回了手。 唇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季月欢抬头看去,却见祁曜君已经转身走向下一个摊位,背影略显僵硬。 她小跑着跟上,心情复杂。 第496章 上元 古代没有地铁,偌大一个京城只能靠两条腿走,一路边逛边看边玩儿,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正午时分,祁曜君带她进了一家酒楼,不是之前的醉仙楼,只是刚好差不多到了午膳时间,祁曜君就近随便选的一家。 二楼雅间临窗,能俯瞰整个东市。小二上了招牌菜:水晶肴肉、清蒸鲈鱼、蟹粉狮子头……最后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 “上元节要吃元宵。”祁曜君将碗推到她面前,“讨个吉利。” 季月欢舀起一颗白白胖胖的元宵,轻轻咬开,黑芝麻馅流出来,香甜满口。 她抬头,发现祁曜君正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温柔。 见她抬头,他迅速垂下眼帘,掩饰般地也舀了一颗元宵。 “味道如何?”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嗯。”季月欢点头,“还不错。” 在她还没有离开那个山村的时候,元宵节小老头也会给她做汤圆。 小老头手糙,所以汤圆也不精致,个头很大,也就比狮子头小一圈儿吧。 馅料也不是芝麻,是咸菜剁腊肉。 馅料很咸,但和那层厚厚的,细腻绵软的汤圆外皮搭配起来其实还好,咬开之后,腊肉蒸出来的油会顺着汤圆的口子流进碗里,其实有点腻,但她依然吃得很香。 因为那是她和小老头一年到头为数不多的荤腥。 走出村子之后,她吃过很多汤圆,芝麻馅儿的,豆沙馅儿的,大的,小的,红的,绿的……但再也没吃过记忆里咸腻的味道。 思及此,她又叹了一口气。 这么琐碎的,又微不足道、已经遗忘的过去,为什么会像黏在零食上的蚂蚁群那样对她穷追不舍。 听到她几不可察的叹气声,祁曜君抿唇,又把她面前的元宵拖了过来。 “不好吃便别勉强。” 季月欢一愣,随后意识到他是误会了,摇了摇头,又伸手把碗挪了回来。 “不是,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祁曜君顿了顿,大概反应过来她或许是陷入了回忆。 回忆谁? 那个老人? 还是……谢宇? 他眸光淡了下去,不再说话。 见他不追问,季月欢也微微松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吃元宵。 雅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碗勺轻碰的声响。 下午的东市更加热闹。 杂耍艺人喷出火龙,引来阵阵喝彩;舞狮队伍穿街而过,锣鼓喧天。祁曜君会在人多的时候牵着季月欢的手,在人群中为她开出一条路,人少的时候又放开,但手始终虚揽在她腰后半掌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侧。 “公子!”一个卖花灯的老汉突然叫住他们,“给夫人买个兔子灯吧,多衬夫人啊!” 说起兔子灯,上次他和晋王打架那一场,他还赢了一个,后来季月欢带回宫,这次倒是忘了拿出来。 祁曜君没有纠正那人的称呼,只是垂眸问她,“想要吗?” 季月欢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 祁曜君掏出铜钱,买下了那盏精致的兔子灯后,老汉又眉开眼笑地说了几句吉祥话,祁曜君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将灯递到她手中,“走吧。” 季月欢看着手中憨态可掬的兔子灯,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祁曜君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扯起一个笑容,但实在很难。 他们继续漫步,季月欢提着兔子灯,忽然感觉,她和祁曜君有点像……现代情侣约会。 说起来她和谢宇其实都没有正儿八经地约会过。 因为跳过了恋爱直接结婚,婚前他们是不远不近的普通朋友,不可能约会,婚后两人更是有自己的工作,也没有条件约会。 不过随即她又摇摇头。 说约会也有点牵强,她和祁曜君还在冷战,哪儿有一边冷战一边约会的。 黄昏时分,华灯初上。 整条街的灯笼次第点亮,宛如星河落地。 祁曜君带她登上了东市的望楼,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曜京城的灯火。 “好漂亮。”季月欢由衷感叹。 祁曜君站在她身侧,目光却落在她挑不出瑕疵的侧脸上:“嗯。” 季月欢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两人一时无言。 夜风拂过,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祁曜君抬手,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递给她一条手帕:“擦擦汗。” 望楼地势高,一路爬上来,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汗。 季月欢接过手帕,上面有他身上的气息。 她略略擦拭之后,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将手帕还给他。 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祁曜君自顾自将手帕从她手中抽回来,又随手放进袖中。 季月欢似乎想说什么,恰在此时,远方焰火腾空,炸开的声响此起彼伏。 季月欢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 祁曜君的目光也追随着焰火,却用余光注视着季月欢被火光映亮的侧脸。她仰着头,眼睛里盛满了璀璨的光芒,嘴角带着细微的弧度。 “我之前一直以为大曜没有烟花。”她忽然开口。 “烟花?” “噢,我说焰火啦……我原来的世界,除夕夜就会有很华丽的焰火盛放,上次没见到,还以为没有。” 祁曜君静了一会儿,才解释,“除夕的重点在万朝会,宫中设宴,民间设流水席,腾不出人手维持治安。” 季月欢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他:“你以前也常来看焰火吗?” 祁曜君摇头:“登基后第一次。” 季月欢愣了一下。 她想起祁曜君登基已有三年,这意味着他三年来从未在上元节出宫看过焰火。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祁曜君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远处的灯火上:“没有想一起看的人。” 季月欢别过眼,感觉自己就多余问。 焰火表演接近尾声时,祁曜君忽然开口:“冷吗?” 季月欢这才注意到夜风渐凉,她下意识拢了拢披风,却说:“还好。” 祁曜君当即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 这个动作让他不得不靠近她,季月欢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龙涎香和夜风的气息。她想道谢,抬头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一时语塞。 “回吧。”祁曜君率先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哑。 回到宫中已是深夜。祁曜君将她送至未央宫门口,两人相对而立,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祁曜君率先转身,这一次,季月欢却拽住了他的袖子。 他侧过头,季月欢指甲微微泛白,“你……要留下来吗?” 祁曜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始终没什么表情,只是反问,“你想做?” 季月欢摇头,“……我以为,你会想。” 回程的马车两人一直沉默,但因为她今天走了一天,怕她又晕车,所以祁曜君还是将她稳稳抱在怀里,马车一路颠簸,她分明感觉…… “我不想。” 祁曜君微微用力,抽回自己的袖子。 “你不必急于为我做点什么。” 他终究是一眼洞悉了她。 “季月欢,我还没想好,也不想再看到你当着我的面吃药。” “早些休息。”他大步离去。 回到龙吟宫,他多少有些孤枕难眠,事实上这些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第399章 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逛了一天的缘故,身体的疲倦率先袭来,他终究昏昏沉沉睡去。 黑暗中谁也没有看到,他藏在长袖下的七宝佛珠,微微闪烁。 第497章 回家 当眼前再出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祁曜君心中只剩下苦涩。 他不知道这次自己又会看到什么,但他几乎已经预见到自己的败局。 忍了十来天不去看她,已经让他备受煎熬,今日上元,他更是几欲破功。 可他不甘心,天子的骄傲在心里生了根,他不甘心自己如此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偏偏每次遭遇梦境,每多了解她一分,他便会控制不住地心疼和心软。 可恨这分明是他的梦境,他却想醒都醒不过来。 他只能转过身,麻木地看下去。 这次换了一个地方,不再是那座偏僻的山村,也不是学校或者公司,而是一个更加陌生的城镇。 季月欢和谢宇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区门口下车,车上行李大包小包,谢宇一件件拿下来,季月欢付完钱之后也上来帮忙。 谢宇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来就好了,月欢你晕车,就别弄这些了,我可以的。” 确实,季月欢此刻面色白得吓人。 “没事,”她连声音都是虚的,但还是勉强扯起嘴角,“我拿一点吧,不然妈看到不好。” 谢宇闻言面色尴尬了两分,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给了季月欢两个比较轻的塑料袋,“那你拿这两个就好了。” 季月欢拗不过谢宇,终究不再勉强。 这是谢宇老家小镇的小区,家在六楼,老小区,没有电梯,只能一层一层往上爬,如今是过年,他们带的东西多,谢宇爬得气喘吁吁,季月欢想帮忙他也不让。 眼看还有十几级台阶便到家了,她只能无奈地摇头,“我先去让妈给你开门。” 才敲了两下,大门便被打开,还不等季月欢说什么,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盆冰冷又带了恶臭的水泼在了季月欢身上。 季月欢根本没料到这个变故,躲闪不及,全身顿时湿透。 祁曜君的手几乎瞬间攥紧。 谢宇惊叫一声,当即也顾不得行李,快步上前,“月欢?月欢你没事吧?” 季月欢摇头,抹了一把脸上腥臭的,还带着血的水,摇头,表情平静道,“没事。” 她平静得好似无数次遭遇过这样的待遇。 谢宇又心疼又着急,只能转头看向门内目露得意的中年女人,大吼:“妈!你干什么?!” 中年女人表情顿时不好了,“什么干什么?谁知道门口站的是她啊?知道你要回来,妈刚亲自下厨给你杀了一条活鱼,才把鱼洗干净出来倒一下水,谁让她正好赶上了?她自己倒霉呗!”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现在这年头谁还会在盆里洗活鱼,厨房有自来水槽,退一万步就算在盆里打理,弄完之后直接把水倒水槽便是,谁会专门跑门口来倒掉。 谢宇还要说什么,季月欢拉了拉他,“没事的,妈说得对,是我倒霉。” 恰在此时,隔壁的门也打开了——这种老小区是一梯两户的布局,两家在狭小的楼梯口门对门。 对方一打开门就皱起眉,捏着鼻子,又伸手扇了扇,表情不太好: “谢家的!大过年的你作什么妖?门口搞得又脏又臭做什么?赶紧给我打扫干净啊我跟你说,不然我他妈的就报警了!” 说完像是完全受不了那味道,“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谢母的表情也不太好,恶狠狠地瞪了季月欢一眼,“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吗?等下把门口这收拾干净!大过年等着警察上门找晦气吗?” 谢宇真的发火了。 “妈!你到底能不能讲点道理!这么冷的天,你好歹让月欢先进屋换件衣服!” “换什么换?她弄完了一块儿换不是一样的吗?不然换完了再出来收拾不又弄脏了?多浪费!” 她说着又一把将谢宇拽进屋,“哎哟儿子,你可别站门口了,让妈看看,一年不见,妈怎么感觉你又瘦了?妈给你炖了……” 谢宇不等她说完便一把甩开她的手,“够了妈!我现在不想跟您说话!” 他转头去拉季月欢,“月欢,你先去换衣服,待会儿别着凉了,门口我来收拾。” “谢宇!”谢母不满地怒喝。 季月欢将手从谢宇手中抽回,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不冷,我来收拾吧,妈说得对,换完也会弄脏,不如先……唔……” 她话都没说完,便扶着栏杆呕吐起来。 可她大概来之前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干呕半天,也只是吐了点酸水。 谢母脸色一变,赶忙将人拉进了屋子,“哎呀儿媳啊,这种粗活怎么能让你来做呢?让谢宇那小子做去,快换衣服,可别着凉了。” 谢母前后态度的转变让两人摸不着头脑,但谢宇还是依言道,“对啊月欢,你快去换衣服,这里交给我就好,本来你就晕车,快去休息!” 谢母闻言陡然失声,“什么?晕车?你只是晕车?!” 听到这话,季月欢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 就见谢母面色阴沉,刚才的殷勤荡然无存。她一把推开季月欢,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 “我还以为你怀了!”谢母的声音尖锐刺耳,眼中满是失望和嫌恶,“结果只是晕车?!呸!浪费我心情!” 季月欢扶着墙壁站稳,脸色苍白如纸。 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对不起,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祁曜君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看见季月欢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发梢还在滴水,她确实感觉不到冷,可身体已经在寒冷的侵袭下,脸色由苍白转为青紫。 他想上前,想给她披上外衣,想把她从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带走——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谢宇终于忍无可忍:“妈!你能不能别这样!月欢已经很难受了!” “我怎么了?”谢母叉着腰,理直气壮,“我不过是问问而已!你们结婚都三年了,连个孩子都没有,街坊邻居都在背后嚼舌根,说我们家娶了个不下蛋的母鸡!” 第498章 决裂 “哪儿有三年,明明才两年半!” “两年半还短啊!” “妈!”谢宇气得脸色发青,“你再这样,我们现在就走!” “走?大过年的你要去哪?”谢母的音调陡然提高,“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就换来你这样对我?为了个外人,连妈都不要了?” 季月欢轻轻拉了拉谢宇的袖子:“谢宇……我没事的。” 她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表情却始终平静。祁曜君注意到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显然在极力忍耐。 谢母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厨房,故意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 谢宇心疼地搂住季月欢的肩膀:“月欢,你先去换衣服,别理她。” 季月欢实在眩晕得厉害,她本来晕车就严重,嗅觉又灵敏,腥臭是她最接受不了的臭味,此时却一刻不停地侵蚀她的大脑,记忆深处的画面在脑海闪过,她确实有点熬不住了。 只能冲谢宇点了点头,去到谢宇的房间,好在他的卧室有独立卫生间,季月欢第一时间打开花洒。 为了将身上的恶臭除去,她几乎将自己身上搓掉两层皮,才勉强盖过那让她恶心的味道。 再出来时,谢宇已经把行李都放好了,门口也清理干净,就连季月欢换下来放在外面的衣服,也被他早早收走放进了洗衣机。 饭已经做好,客厅摆了满满一桌,谢父默默坐在一边,见谢宇带着季月欢出来,才说了一声“坐”,就被谢母狠狠瞪了一眼,谢父讪讪闭嘴。 谢母故意只做了谢宇爱吃的菜,还不停地往他碗里夹。 “儿子,多吃点,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她瞥了季月欢一眼,“不像有些人,整天就知道装柔弱。” 季月欢安静地扒着碗里的白饭,偶尔夹一筷子面前的青菜。 她的头发还带着湿气,脸色依然苍白。 “月欢,尝尝这个。”谢宇夹了一块排骨给她。 谢母立刻用筷子拦住:“她不是晕车吗?吃这么油腻的待会儿又该吐了,多浪费!” 季月欢低垂着头,轻轻把碗挪开:“谢谢,妈说得对,我确实没什么胃口。” 祁曜君看着这一幕,胸口翻涌着无名的怒火。 他多希望自己能打破这虚幻与现实的界限,把季月欢从这场噩梦中解救出来。 可惜,如同之前一样,他什么都做不了。 吃过饭,季月欢被谢母指使着洗碗和收拾厨房,季月欢通通安静应下。 谢宇要帮忙,却被谢母拦住,“你等会儿!儿子,你过来,爸妈有话跟你说。” 第400章 谢宇皱了皱眉,想要拒绝,季月欢开口了,“没关系,你难得回来一趟,陪爸妈说会儿话也是应该的,就洗个碗,我没关系的。” “怎么?让她洗个碗我还虐待她了?你现在真是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是吧?” 谢宇不想她再受多余的指责,烦躁地点头,“行行行,我陪您,您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直到季月欢收拾好餐桌走进厨房,谢母才拉过谢宇: “我说,儿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谢宇一脸莫名,“什么怎么想?” 谢母虎着个脸,“当初你背着我跟这个女人扯证我就不说什么了,总归她没要彩礼,可哪儿有嫁进别人家连嫁妆都没有的?结婚三年,她工作也没什么起色,一个月挣个几千块够干什么?她现在的工作也是你给找的吧?我也没见她帮衬你什么!” 谢宇烦躁地捏着眉心,“妈,我也不需要月欢帮衬我什么,她很优秀的,您不知道别乱说……” “优秀?哪里优秀?钱也没见挣到多少,也就那张脸能看,可一个女人要这么漂亮做什么?抛头露面到处招人,我看你就是被她那张脸迷惑了,才被她骗着结了婚!我可没见过哪个女的这么倒贴着嫁人的,她别不是在外面跟别的男人鬼混够了,看你老实才……” “妈!” 谢宇陡然厉喝出声,以防再从自己母亲嘴里听到些污言秽语。 谢母脸色越发不好看,“行行行我不说行了吧!妈就是想说,你赶紧让她把工作辞了,给你生儿育女照顾家里多好?你看看你们结婚多久了?她的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你都快三十了!怎么一点都不急?” 谢宇沉了一口气,准备和自家母亲坦白。 “妈,我们没打算要孩子,我……” “什么?!” 谢母尖叫一声,猛地站起身来,脸色瞬间铁青。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不要孩子?!谢宇!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谢父也被惊到了,皱眉看向谢宇:“小宇,这话可不能乱说。” 谢宇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爸,妈,我和月欢商量过了,我们暂时不打算要孩子。” “放屁!”谢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厨房的方向,“是不是她撺掇你的?我就知道!这种女人能安什么好心?自己生不出来,还拖累我儿子!” 谢宇脸色阴沉:“妈,您能不能别什么事都怪月欢?这是我和她共同的决定!” “共同决定?”谢母冷笑,“她一个没爹没妈的野丫头,嫁进我们家已经是烧高香了,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作主?” 厨房里,水龙头的水声哗啦啦地响着。 季月欢站在水池前,手指浸泡在冰冷的水中,机械地擦洗着碗碟。 她的动作很慢,睫毛低垂,一双眼睛晦暗不明。 祁曜君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客厅里谢母的声音根本没有遮掩,他知道,她都听到了。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谢母的怒骂仍在继续:“我告诉你谢宇,你要是敢听她的不要孩子,就别认我这个妈!” 谢宇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够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妈,您再这样,我和月欢现在就回去。” “你敢!”谢母尖叫,“大过年的,你敢走试试!” 谢宇冷笑一声,转身大步走向厨房。 季月欢听见脚步声,佯装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回头:“怎么进来了?碗快洗好了……” 谢宇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沙哑:“不用洗了,月欢,我们走。” 第499章 后悔 季月欢愣住:“现在?” “对,现在。”谢宇紧紧握着她的手,“这地方,我们一秒都不多待。” 谢母追了过来,脸色铁青:“谢宇!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回来!” 谢宇头也不回,拉着季月欢径直走向门口。 季月欢有点不知所措,她不擅长处理这样的矛盾,只能左右看了看,“谢宇,妈,你们……” “滚!”谢母听到这个称呼就来气,歇斯底里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砸了过来,“带着这个丧门星给我滚!” 茶杯擦着季月欢的额角飞过,砸在墙上,碎片四溅。 一滴鲜血顺着她的太阳穴缓缓流下。 季月欢眼前一黑,缓缓倒了下去。 “月欢!” 祁曜君的瞳孔骤然紧缩,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他多希望自己能挡在她面前,替她承受这一切。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的眼神死死盯在谢宇脸上。 这就是她在另一个世界的丈夫吗? 如此无能,如此窝囊,他到底凭什么得到她?! 季月欢在医院醒来时已经是深夜,谢宇始终在病床边守着她,此时面容疲惫。 见她睁开眼,他赶忙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一边扶着她坐起,一边关切又愧疚地问: “月欢?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对不起,我妈她实在太过分了,等你出院我们就……” “谢宇。” 季月欢抿了一口,润过干涩的喉咙,才轻声开口打断他的话,她轻叹一声,再度开口: “我们离婚吧。”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说出这句话了。 谢宇照旧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他握紧季月欢的手,一双眼睛俨然有些红了。 “月欢,我知道我妈很过分,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我……我一定会说服她的,或者大不了以后我们不回来了,月欢,不要再说离婚了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分开……” 季月欢疲惫地闭了闭眼,又睁开,语气很是无奈。 “谢宇,其实你知道的吧,在孩子这件事情上,你妈根本不可能被说服,你可是她唯一的儿子。” “我……”谢宇抿紧唇,眼神也泄露些许的痛苦和挣扎,“那我们便不回来了,月欢,我……” “这可能吗?” 今天的变故太多,季月欢又没怎么吃东西,语气实在虚弱,声音却无比冷静。 “你妈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我记得大学时候你还跟我说,你当初高考考得不好,受尽奚落,是你妈替你把所有人声音都挡了回去,是她鼓励你复读,为此还跟娘家亲戚借钱。你晚上十点半才下晚自习,十一点左右才到家,你妈妈分明白天上班已经很累了,却还是生生等到你回来,只为了能让你到家吃到一口热乎的饭菜。” 她说得很缓,却无比清晰,清晰到让谢宇哑口无言。 “你确定,要因为我,辜负一个对你这么好的母亲吗?” 谢宇抱着头,他的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表情痛苦: “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月欢,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季月欢又叹了一口气。 “其实你们在客厅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也听到你跟她说,我们只是暂时不要孩子,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为了安你母亲的心还是你真的这么想,但是谢宇,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要孩子的,这一点上,我,永远,也不可能动摇。” “我知道,”谢宇的声音哽咽起来,“我知道的月欢,我最了解你了,你认准的事情不会改变,我没想过让你动摇,我可以不要孩子的,我……” “可你妈不会答应的。” 祁曜君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眼前的季月欢,那双眼睛已经不复幼时的光亮,此刻黑洞洞的,一如他们的初见。 她睁着那双漆黑又无神的眸子,看向谢宇,“谢宇,我感觉,当初找你结婚,确实有点欠考虑了。” 平静的话语却如同惊雷在谢宇耳边炸响。 他缓缓抬起头,声音颤抖,“月欢,你,你后悔了是不是?” 虽然他知道月欢不爱自己,可她从未如此明确地表达过对于他们结婚这件事的后悔。 季月欢一脸倦怠地点头。 “是,我后悔了。我最初只是想找个人帮我应付小老头,等小老头离开后,我和对方好聚好散就是。你当时正好出现,我便没有多想,我不是没有感觉到你对我的喜欢,可你毕竟没有表白,所以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的喜欢就浅浅一点。我如果知道你对我有这么深的执念,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找你结婚的。” 眼睁睁看着谢宇的脸色变得惨白,季月欢苦笑: “谢宇,你对我很好,正因为你对我好,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我和你父母决裂。我不会要孩子,也不想你为我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离婚,是对我们彼此都好的一条路。” “我不同意!”谢宇重新握住她的手,目光带着哀求,又涌动着疯狂的执念,“月欢,我不会同意离婚的,你等我,我一定会想到解决办法的!你相信我!” 第401章 见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这个平素最百依百顺的老实人,季月欢深叹一口气,终究不再多言。 可祁曜君分明看到,她眼里想要分开的决心。 祁曜君心头一震,随后猛地睁眼。 他心有余悸地坐起身,手捂在自己的胸口。 那里,愤怒,无力,以及心疼等等情绪还在涌动,未曾因为他的醒来退去半分。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输了。 输给她的过去,输给她的决心。 如果要孩子就意味着彻底失去她……那这个孩子不要又如何? 思及此,他的喉咙里挤出两声意味不明的笑。 呵。 此前让他无比在意又嫉妒的谢宇,原来,也不过如此。 仔细想想,他与谢宇没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 祁曜君抬起头,眼神已经变得清澈而坚毅。 他至少没有谢宇窝囊。 * 季月欢原以为昨夜祁曜君说他要再想想,会再消失个十天半月什么的。 毕竟元宵节一过,他的休沐也结束了,上了朝,事情一忙,就此把她遗忘也说不一定。 以至于次日祁曜君忽然出现在藏书阁,毫无准备的季月欢吓了一跳。 第500章 女诫孤本 腰被搂住的时候,季月欢吓得连手里的书都落到地上,直到鼻尖被熟悉的气味笼罩,她才略显怔忡地侧过头。 他就像是料到她有这个动作,所以早早将侧脸凑过来,季月欢上次吃过亏,这次分明有意避让,薄唇还是擦过他的脸颊。 她莫名有些僵硬,他反倒轻笑一声,潋滟的桃花眼灼灼地看着她,也在她的脸颊啄了一下。 “偷袭我,扯平了。” 季月欢都懒得跟他掰扯到底谁偷袭谁,只是将脸转了回来,眼神微闪。 “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他反问。 他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顺势弯下腰将掉落在地上的书捡起。 本来只是顺手,结果看到封面上的名字就是一顿—— 《女诫注解:论妇人德行之夜课》 祁曜君微微皱眉。 她什么时候还看起女诫来了? 不对,女诫他也了解过,怎么他不记得有这一注? 他转过头想问季月欢,却发现她的表情不太对。 她似乎在他弯腰之时便已经转过头去,虽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耳根分明泛着淡淡的粉。 凑过去细瞧,发现不止耳根,她的眼神也飘忽不定,像是在……心虚? 季月欢发现他凑了过来,还以为他已经发现了,梗着脖子凶巴巴地道: “干嘛?你的藏书阁自己藏了这种书还不要人看了?” “这种书?” 祁曜君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感觉有什么玄机,当下翻开书页。 然后…… 光一个目录他便无语了。 第一话:风流寡妇夜会书生。 第二话:高冷太傅夜惩逃妻。 第三话:禁欲方丈夜遇狐妖。 第四话:铁血将军夜题红烛。 ……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藏书阁? 季月欢听他反问才知道自己有点不打自招了,伸手要去抢,但显然来不及。 祁曜君举着目录页朝她晃了晃,似笑非笑: “这就是,女诫……夜课?” 季月欢眨着眼决定装傻,“啊?我不知道啊,我对你们大曜的女诫又不了解的咯,看你的藏书阁放着,以为还挺权威的呢。” 想起这本书的名字,祁曜君默了默,估计当初收录的时候负责的人也没细看,以为是女诫的什么稀有孤本,便干脆收了。 见他不说话,季月欢像是想起什么,又戳了戳祁曜君的肩膀,“说起来你小子是不是拿了我一本小黄漫……我是说避火图,什么时候还我?” 这下祁曜君也有点不自在了,耳朵有些充血,他轻咳两声,别过脸去,“还你做什么?你还需要那种东西?” “啊~~~” 季月欢拖长了尾音,“你需要?” 她就说这人为什么进步神速,敢情背地里没少学啊。 祁曜君:“……” 祁曜君觉得自己被她带跑偏了,自己分明不是来说这个的。 他正了正神色,将手里的书按在面前的桌案上,重新看向她,“说正事。” 季月欢垂眸,抬手捋了捋自己鬓边的碎发,“说什么?” 他掰过她的肩膀,要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季月欢,我想清楚了,我答应你,不要孩子。” 季月欢一怔,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祁曜君会妥协。 “你……”她一时有些哑然,静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不可置信般反问,“你确定吗?” “我确定。” 他说得无比笃定。 季月欢表情怔忡,垂在身侧的手也止不住地蜷缩起来,指甲掐着掌心的痛感让她微微回神。 她的睫毛频率极快地扑闪了好几下,才恍惚地开口: “为什么?” 祁曜君看着她,半晌后伸手将她抱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说话时,季月欢能感觉到他胸腔的每一份震动。 “因为你不会妥协的。季月欢,你说过,盛不盛开,花都是花,有没有我,你都是你。每一次冷战,都是我一个人在痛苦挣扎,而你的生活毫无影响。如果我坚持,我就彻底失去你了。” 民间夫妻过日子,也是摩擦不断,总需要一方服软,而显然在他和季月欢的这段关系里,低头的人只能是他。 季月欢听到祁曜君的话,有些恍惚,她感觉自己好像误入了什么古早言情小说的保大保小剧情,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怀孕,也没有面临濒死,可祁曜君依旧在她和那个虚无缥缈的孩子之间,选择了自己。 “你确定吗?”季月欢的睫毛依旧快速地扑闪,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你……你将来很有可能后悔……” “季月欢。” 祁曜君打断她,“你说过,我是你看过的某个话本子里的主角,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了解我,那么,在你的认知里,我有为我做过的决定后悔过吗?” 没有。 永昭帝祁曜君,从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哪怕偶尔判断失误,给出并不那么正确的决策,他所做也只是想办法纠正,他从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沉寂了许久,季月欢终究轻叹一声,缓缓抬手回抱住他。 “谢谢。” 祁曜君轻抚她的发丝,无奈道,“真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他不喜欢这代表了礼貌和疏离的两个字。 季月欢抿了抿唇,忽然道: “祁曜君,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吗?我是说,我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或许你听完,就能够理解我为什么不要孩子。” 她之前觉得没有必要解释,可既然祁曜君作出了选择,她感觉自己也有必要给他一个交代。 否则,对他太不公平了。 祁曜君微顿,知道她大概会讲郑曼的事。 但他其实早就知道了,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痛苦。 从她说出那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季月欢就够了”,当时胸腔传来的钝痛便已经告诉他,他没法置喙她的选择。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质疑她,唯独作为梦境亲历者的他不可以,他本该是最理解她的人。 说白了他迈不过去的坎一直是谢宇,他总疑心她心里住着另一个人,她为对方生儿育女,却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上元节带她出去,他几次欲言又止,都是想问他和谢宇到底谁在她的心目中更重要,可又实在不知道从何问起。 但昨晚的梦境已经给了他答案。 她从头到尾没有爱过谢宇,她也未曾为任何人停留。 这便够了。 他抱紧季月欢,“没关系,如果是不好的回忆,那便没有提起的必要。” “谈不上回忆,”季月欢的表情很平静,“我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 祁曜君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随后缓缓点头,“你如果想说的话,我听着。” 第501章 你去把皇后的位置抢了 寂静的藏书阁只有她缓慢而平静的诉说声。 最后她说: “祁朝纪,我不恨她,但我不想成为她,所以,你明白吗?” 祁曜君望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点头,“我明白,我尊重你的决定,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眼睁睁看着她眼中的阴霾散去许多,如同放下了压在心上的重石,祁曜君唇角微微上扬,揉了揉季月欢的脑袋: “你是第一次跟人说这些吗?怎么感觉你好像忽然放松了很多?” 季月欢顿了顿,略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自己耳边的鬓发,但还是缓缓点头。 “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故事,我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伤口揭开给别人看,毕竟这世上多的不是医师,多的是撒盐的人。” 第402章 她连谢宇都没说过。 因为没必要。 谢宇去过她的老家,有些事情即便她不说,村里那帮大嘴巴也会拉着谢宇,把她所有的所有,扒个干净说给他听。 难堪吗? 当然难堪。 毕竟同一件事从那些人嘴里说出来,和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完全不同。 可是她那会儿满心都是小老头的病情,也顾不上那点难堪。 她想,谢宇听过之后如果后悔她也能接受,或者他想知道事实,她也可以解释。 但谢宇没问过,他好像听过就算,或许是相信她,也或许是怕掀起她的伤疤,总之,他装作像是完全不知道她的过去。 季月欢不知道他听完那些乱七八糟的版本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总归他不问,她也没必要上赶着为自己辩驳。 包括后来她说自己不要孩子,谢宇也不问原因,只说没关系,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所以这些事情,她谁都没有说过。 祁曜君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又潋滟了几分,他能够从她这句话里听出来,她也没告诉过谢宇。 所以,他已经比谢宇强太多了,不是吗? 祁曜君搂紧她,“说什么不光彩,觉得不光彩的该是你那个混账生父,他才该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他都没觉得不光彩,你凭什么替他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意,却又在看向她时化作温柔,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她的心里。 “季月欢,你从来都没有错。” 季月欢微微怔住,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 祁曜君察觉到她的紧绷,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像是无声的安抚。 “你记住,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错误买单。你母亲的选择、你父亲的卑劣,甚至是那些看客的闲言碎语——都和你无关。” “你只是你。” 她的手止不住地蜷缩,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 祁曜君见此,轻轻叹了口气,指腹蹭过她的眼角——那里没有泪,可他却觉得她好像已经哭了很久。 “以后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但别觉得这是你的污点。”他低笑一声,“在我这儿,你永远是最好的。” 季月欢垂下眼睫,喉咙有些发紧。 她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季月欢,你到底认不认错?” 而她的回答永远是,“对不起,我错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地告诉她——错的从来都不是你。 小老头嘴笨,他的支持大多包裹在平时的无微不至里。 而谢宇大概很怕戳到她的伤疤,从来避讳这个问题。 只有他,如此肯定又坚决地告诉她,这不是你的污点。 那些压在心底多年的阴翳,仿佛被他的话语一点点撬开,透进一丝光亮。 季月欢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 祁曜君皱了皱眉,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不是说了我不喜欢这两个字?真要谢……” 他顿了顿,下巴点了点边上的书,暧昧地靠近,“不如给我看看,你的夜课都学了些什么。” 季月欢:“……”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又去推他的脸,瞪他,“……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哪儿不正经了?”他挑眉,笑得肆意,“我这可是在很认真地提建议。” 季月欢撇撇嘴,伸手戳他的肩膀,“我倒是没什么所谓,可这里是藏书阁,你敢吗?荒淫无度可不是什么好词啊祁、朝、纪。” 祁曜君:“……” 季月欢见他梗住,得意地扬了扬眉。 祁曜君看着她此刻鲜活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渐渐沉淀成更深的情绪。 他知道,她心里的结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彻底解开,但没关系—— 他有的是耐心,陪她一点点走出来。 两个人又静静相拥了好一会儿,季月欢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上次我说的事情你也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祁曜君没反应过来她指什么,“上次?你说什么了?” 季月欢仰起头,很认真地看向他,“我是说,你不用一直往未央宫跑,我知道帝王子嗣单薄在你们这个时代是原罪,所以你……” “季月欢!” 祁曜君的脸色几乎瞬间就难看下来,他冷眼看她,“我是不是还要感激你的善解人意?” 她一定要把不在意他这件事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季月欢张了张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够了!” 祁曜君厉声打断,他掐着她的下巴,“劝帝王雨露均沾这是皇后该做的事,若不然,你去把皇后的位置抢了,再来跟我这话?” 吓死个人了。 季月欢果断闭嘴,“那我不说了,随便你。” 祁曜君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皇后她不愿意当,连同他,她也在极力往外推。 祁曜君有时候真恨自己别那么了解她。 他叹了一口气,重新抱住她。 “季月欢,别那么着急把我往外推,也不要给自己揽多余的责任,大曜的未来我会安排好,轮不到你操心。” 季月欢仰起小脸儿看他,感觉自己似乎猜到了他的打算。 “你不会准备把一切都赌在吴容华那个孩子身上吧?” “谈不上,若她这胎是皇子便罢,若不是……” 祁曜君表情淡淡的,像是在谈论天气,紧随而来的一句话却让季月欢瞪大双眸。 他说: “那便培养一个女帝又如何?” 第502章 认真夸 “你……” 季月欢怔愣了许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祁曜君,你疯了吗?” 为什么如此违背古代道德理念的话,可以从这个男人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我没疯,”祁曜君的表情始终平静,“女医即将步入正轨,女官的事情上次跟你谈过之后我也在着手准备,朕还年轻,离退位让贤还早得很,等到未来女医和女官都普及开来,让民众接受女帝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垂眸看她: “事实上这个念头不是现在才有的,季月欢,你很优秀,你比我见过的朝堂不少文人墨客都要优秀得多,若是给你机会投入官场,你不会比他们差到哪里去。” “同样的道理,天枢阁那帮我当初随随便便捡来的野丫头,她们的成长速度也是可观的,有时候做事,她们都比那帮大男人来得可靠得多,所以我并不觉得女人就必须在家洗手作羹汤。” “本来在我的设想里,我会和你有许多孩子,而无论男女,他们都将拥有平等竞争皇位的资格,现在不过是把这个选项剔除罢了。” 祁曜君没说的是,他第一次有这个想法,是在梦境里,看到季月欢所在的时代,男孩和女孩可以同桌上课开始的。 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可是在季月欢的世界里,却好像呼吸一般简单,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也就是在如此开明的教育下,培养出了如她一般优秀又善良的女孩,那便已经证明,这个制度本身是可行的。 他是天子,是致力于名垂青史的帝王二世,任何于社稷有利的事都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更何况这个世界讲求阴阳平衡,女子本就顶了半边天,凭什么不能给她们机会? 只是他这么想,未必人人都这么想。 如今大曜的普世观念下,女子相夫教子仍旧是主流,甚至于这样的观念在许多女子心中都扎了根,贸然施行,阻止他的不仅会有那些担心自己权益被侵害的男人们,也会有短视的深宅妇人,觉得他叫女子抛头露面是昏庸之举。 所以这件事只能循序渐进地来,一点点将他们禁锢的思想打开。 好在,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祁曜君本来只是在表达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等他回过神去看季月欢的时候,却发现她一双眼睛噙满泪水。 他一愣,“季月欢,你怎么了?” 季月欢没有回答,只是紧咬着下唇,她别过脸,想掩饰自己的失态,但扭头这个动作却让她本就盈眶的泪水顺势滚落。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偏偏她哭起来又没有声音,虽比不及当初他说那句“季月欢,你忘了吗,你分明也是受害者”时的嚎啕大哭,但这种克制的落泪也让人心疼不已。 祁曜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手忙脚乱地给她擦,却越擦越多。 “欢欢?你,你别哭啊……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听着祁曜君居然开始质疑自己,季月欢破涕为笑,她摇了摇头,眼泪依旧在掉,却说: “没有,祁曜君,你说的都对。” 她越说越是哽咽,喉咙滚动了好一会儿,才又补了一句: 第403章 “祁朝纪,我说过的吧,你一定会成为……成为……千古一帝。” 说到最后,她几乎泣不成声。 今天以前,哪怕祁曜君对她再好,她也从来没有过想要早点遇到他的念头。 但是此刻,她的脑子里是真切地冒出一个想法——她要是早点遇到他就好了。 或者说,她要是能在现代遇到他就好了。 在她无数次被否定,走过无数次弯路之前,让她遇到他,让她听到这句“给你机会,你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去”,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她一个很少追连载的人,当初为什么会被原著吸引。 因为原著里的祁曜君,就是那样一个胸有大志又心怀仁善的君主,他清理朝廷蛀虫的同时,也无数次为弱者发声。 他没有帝王的高高在上,因为经历过乱世,他拥有其他小说里的皇帝都没有的柔软胸怀,他颁布的每一项政令都尽可能为民生着想,他无数次为那些无力开口的黎民作选择。 为什么那么多世家都站在丞相或者晋王身后,企图将他扳倒? 因为祁曜君永远代表人民的利益,与他们作对。 可即便如此,季月欢仍旧对他抱有帝王的刻板印象,就像当初她不看好陈利民企图培养女医时的想法一样,她打心眼里认为,祁曜君哪怕开创盛世,也不过是让百姓吃饱喝足安居乐业,男权社会的本质不会改变。 而作为穿越女,她也一直觉得自己能力有限,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改变一个王朝。 可此刻她才发现,她对祁曜君的了解还是太狭隘了,他远比她想象的,格局要大得多。她随口说出的几句自己都没抱希望的设想,他全部记在心上,并且一直在为之努力。 祁曜君听到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夸我一句怎么还给你委屈成这个样子?” “没有委屈,”她一个劲摇头,板着脸强调,“我认真夸你呢!” 但她根本不知道她此刻挂满泪痕的脸,搭着那带着鼻音的嗓音,有多可爱。 祁曜君受不了,当即扣住她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直到将她吻得喘不过气,又辗转将她脸上的泪痕都一一吻去,他才缓缓放开她,指尖轻轻描绘着她泛红的眼眶。 “季月欢,我一直觉得你的眼睛里藏了一片海,我时常在想,该是多深的浪,才能把人困在里面。而我又要怎么才能从那深不见底的海浪里把你捞出来?” 季月欢不自觉抬起手,也下意识抚摸自己的眼睛。 她苦笑,“很难的,祁曜君。” “不难。” 他否认,“我曾一度以为,守护自己心爱之人,便是无论如何不能叫她落泪,可我现在收回这句话。放在你身上,落泪也未尝不可。” “能哭就说明有渠道发泄,能发泄,就还有救。” “我用不着去捞你,待将你眼中那片海放干,你自然可以重见天日。” 好个重见天日。 季月欢扯了扯嘴角,“希望你可以成功。” “会的。”他笃定。 日子又重新恢复宁静,皇上再度成为未央宫常客,流言不攻自破。 后宫众人都麻了,以后谁再传旭昭仪失宠跟谁急,传了那么多次的哪一次真的失宠过? 莫说失宠,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旭昭仪只怕又要晋位了。 无他,二月二十,失踪已久的工部左侍郎季大人,归京了。 第503章 是谁 当日清晨,季书棋突然出现在銮殿外请求召见,将文武百官吓了一跳。 祁曜君也对季书棋的回归表达了真切的关心和问候,又问起失踪缘由,季书棋只说在勘测地形途中遭遇匪徒袭击。 原是那伙贼人听闻季家富甲一方,便起了绑票勒索的歹念。 也正是因为对方的目的是求财,他这才一直性命无忧。 而之所以在匪寨滞留这么久,也是因为季书棋偶然听闻,该匪首与朝廷命官相勾结,因后台强硬,那批匪徒才如此嚣张。 季书棋表示,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为了将这伙贼人连根拔除,他这才隐忍至今,没敢透露一丝风声,多亏皇恩浩荡,一直不曾放弃追查他的下落,他才能在青州众人的掩护下,平安归京。 “季卿今日出现在这里,对于那伙贼人的后台,可是有了眉目?” 在场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随后纷纷将目光落在季书棋身上。 “皇上圣明!”季书棋掀袍跪地,从袖中呈上一份奏折,“臣已根据这些日子的见闻,整理出可能牵涉其中的相关同僚,还望皇上过目。” 待奏折呈上,谁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就见皇上勃然大怒,当即宣布退朝。 当然,为体恤季大人这些日子的辛劳,皇上赏赐了不少东西,又念及宫中旭昭仪的思亲之情,皇上特许季大人入后宫同旭昭仪小聚。 听闻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亲爹,一回来就要见自己,季月欢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她总恍惚想起她触碰到那个平安锁时看到的情景,那时的季大人抱着襁褓里的她,说了一句“咱们家幺妹”。 虽然她总感觉那是她的幻觉,可那一道完全不同于小老头的嗓音,回忆起来分明那么清晰。 “季大人到!” 才这么想,就听到外间传来通禀。 季月欢赶忙出门去迎,还不等她开口,对方已经在见到她的刹那跪地行礼。 “微臣给昭仪娘娘请安。” 季月欢脚步一顿,她微微皱起眉,感觉这个亲爹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之前和娘亲及几位哥哥见面,他们都没有这么客气过。 可南星的版本里,分明她亲爹比府里所有人还要宠她。 按下心头的疑惑,季月欢赶忙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爹爹快起来,这么客气干嘛?” 季书棋在她的搀扶下依言起身,随后迅速抽回自己的手,甚至下意识后退一步,像是刻意与她拉开距离似的,头也始终低垂着,不让季月欢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这,尊卑有别,昭仪娘娘还是莫要逾矩。” 季月欢眉心愈发拧紧。 她心中隐隐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难道……季书棋已经看出她其实不是他的女儿? 她抿了抿唇,只得将疑惑的目光转向南星。 却南星也正盯着面前的季大人皱眉,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季月欢顿了顿,只得干巴巴地没话找话: “那什么,许久不见爹爹,您……可还安好?” 季书棋恭敬拱手: “回禀昭仪娘娘的话,微臣一切安好,多谢昭仪娘娘挂念。” 气氛一度尴尬,季月欢绞着衣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根本不了解这个父亲,更不知道原主平时是怎么和他相处的。 “那个……路上辛苦了吧?” “为朝廷办事,不敢言苦。” 又是一阵沉默。 季月欢紧张得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 她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南星,希望得到些提示,但南星只是安静地低着头。 “那什么,您饿不饿……我,我请你吃饭?”季月欢硬着头皮又问。 说完她又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感觉就算对方之前没有察觉,自己也很快就要暴露了。 “回禀昭仪娘娘,微臣来的路上已经用过干粮,眼下也不是用膳时间,不过还是多谢昭仪娘娘关怀,微臣心领了。” 季月欢咬了咬嘴唇。 这个父亲冷淡得可怕,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呃,所以青州那边……” “娘娘,”季书棋开口打断她,“此事涉及朝堂,皇上自有定夺,后宫不得干政,您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季月欢彻底词穷了,她根本不知道该和这个陌生的父亲聊什么。 每次她想找个话题,对方总能客气又疏离地把话题终结。 她偷偷打量着季书棋,发现对方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势,连头都没抬起来过。 这让她更加不安——一个父亲怎么会对女儿这么客气? 恰在此时,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动季书棋的衣袍下摆。 季月欢注意到他的站姿过分端正,肩膀绷得笔直,像是一尊精心摆放的雕像。 这绝对不是一个父亲见到久别重逢的女儿时该有的姿态。 说不定,他真的看出来了。 季月欢面色有些发白。 “爹爹,嗯,是第一次来未央宫吧,我,我先让南星带您转转?”季月欢现在心如擂鼓,根本不敢面对这个男人。 “未央宫乃后宫居所,微臣作为外男,不可闲逛。”季书棋的回答依旧恭敬而疏离。 季月欢这下是真没话说了。 又见季书棋弯腰拱手,“微臣如今见昭仪娘娘安好,已然放心,昭仪娘娘若是没有别的事,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第404章 季月欢微微松了一口气,有些求之不得。 “那……” “老爷,”然而不等她说完,一旁安静许久的南星陡然开口,她笑道,“老爷难得进宫一趟,小姐为了迎您,特意亲手给您沏了茶,您不如喝完再走,也免得辜负小姐心意。” 季月欢扭头去看南星,有些莫名。 她什么时候亲手沏茶了?她都不知道季书棋要来,内殿这会儿也没有热茶…… 正疑惑间,面前的季书棋迟疑片刻后已经应了下来。 “那,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而南星恰在此时,冲季月欢使了个眼色。 季月欢转脑中灵光一闪,再度打量着这个“父亲”。 阳光穿过回廊,在他侧脸投下光晕,却照不进那双低垂的眼睛。 季月欢突然意识到,从进门到现在,这个人竟然一次都没有直视过她。 她不再多言,转身引季书棋入殿,同时叫随行而来的宫人在殿外等候。 宫人不敢怠慢,纷纷应是。 三人才踏入主殿,南星便陡然发难,她一把反剪住季书棋的胳膊,冷声喝问:“你不是我家老爷,你是谁!” 第504章 千机 季月欢心头一惊,连忙看向那人。 却见对方并不慌乱,只是苦笑道: “果然骗不过二位。” 季月欢皱起眉,“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爹?” “说!你有何企图?!”南星手上更是微微发力,对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但他依旧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还手,只是无奈叹气: “南星姑娘,昭仪娘娘,二位别怕,此事都是主子的计谋,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具体事宜属下不便透露,娘娘若想知道内情,可以等主子来了之后直接问他。” 听到“属下”这个称呼,季月欢顿了顿,上下打量对方,“你主子是……?” “皇上。” “你是天枢阁的人?” 对方颔首,“属下天枢阁千机,并非有意冒犯,还望昭仪娘娘恕罪。” 季月欢没有立即相信,只是打了个响指,“昌风。” 昌风应声出现。 季月欢问他,“他说他是天枢阁千机,你认识吗?” 昌风转头看向那人。 “人有千面?” 千机恭敬垂首,“机有千锋。千机见过前阁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昌风没说话,只是冲季月欢点头,“是千机。” 好家伙,还搞暗号。 不过季月欢也算是安下心来,冲南星微微颔首,示意南星将人放开。 南星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松手,但表情没有松缓: “你为何假扮我家老爷?你在这里,那我家老爷怎么样了?” 季月欢也看向对方。 千机拱手,“南星姑娘放心,季大人一切安好,只是计划有变,不得不再委屈季大人一段时间,具体的属下依旧不能说,还望诸位海涵。” 南星听到季大人安好后,这才稍稍放松。 昌风却看向他: “千机,你以前易容从不会叫人看出破绽,哪怕最亲近之人也觉察不了半分,怎的这次出这么大纰漏?怎么,我才退出天枢阁多久,你就懈怠成这样了?” 千机失笑着摇摇头,“回前阁主的话,并非千机懈怠,只是这层破绽也在计划之内,请您安心。” 昌风思索了一下,感觉这话没什么破绽,便没再多言。 千机又冲季月欢行礼,“眼下时间差不多了,属下也该离开了,否则,外面的人该起疑了。” 季月欢皱眉,怎么听这话的意思,那几个随行而来的宫人,有问题? 但季月欢也没有强留,对方如此坦荡,就算真的说谎,回头把事情告诉祁曜君,想来他也会处理。 等这个“季书棋”离开,季月欢便有些坐立难安,索性连藏书阁都不去了,她恨不得立马把祁曜君抓过来问个清楚。 不过仔细一想就知道,“季书棋”回京是众望所归的大事,又带回一份朝廷官员与山匪勾结的名单,眼下祁曜君哪怕是装也要装成焦头烂额的样子,哪能那么堂而皇之来未央宫“花前月下”。 于是她只能耐心地等。 没成想没等来祁曜君,反倒先一步等来了皇后。 晁吉前来说皇后娘娘有请的时候,季月欢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因为万朝会的事情,季月欢现在对皇后的观感很不好,为了以防万一,她让晁吉稍等,随后将之前秋猎得来的那只步摇放进武侯车的暗格,又取下手腕上的鞭子,变作发带随意地在头上绑了个装饰,这才坐着武侯车出来。 “星星,缄默,既然皇后娘娘有请,你们便陪我去一趟吧。” 星星力大无穷,缄默武功高强,有她们在,皇后应该也做不了什么。 她呲牙看向晁吉,“炒鸡公公,应该没问题的吧?” 晁吉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皮笑肉不笑,“昭仪娘娘说哪里的话,不过两个婢女,自然是您作主便是。” 季月欢头一歪,“那走吧。” 步入凤鸣宫正殿,皇后已经挥退了一众宫人等着她了。 见她带了两个婢女来,冷笑一声: “怎么,本宫在你心目中这么蠢么?想对你动手还要专门把你叫到凤鸣宫来?” “那谁说得准,万一您发癫呢?” “你!” 皇后面色难看,在晁吉的眼神暗示下,才勉强稳住心绪。 她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都下去,本宫有话跟旭昭仪说。” 南星和缄默都没动。 皇后眼神愈发阴沉,“怎的?本宫如今使唤不动人了?区区两个宫女,竟敢如此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是!”缄默超大声的回答。 季月欢:“!!!” 好家伙,小缄默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讲话这么犀利的吗? 皇后的目光更是在一瞬间充满杀意,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就听缄默磕磕绊绊地说完后半句: “……是皇后娘、娘娘您,弄错了,属、属下不、不是,宫女。” 季月欢:“……” 噢。 想起来了。 之前她们好像是说过,缄默口吃来着。 而且缄默不识字,所以即便开口,也经常会有语法错误。 她讪讪地冲皇后笑,“那什么,不好意思啊皇后娘娘,缄默她口吃,说话的时候着急了一点,就显得声音很大,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皇后噎了半晌,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祁曜君当初确实给季月欢指派了十个人,未经内侍司造册,专门保护季月欢的安全。 这十个人不归后宫管,更不归她管,她确实使唤不动。 这么一想更生气了。 她瞪着季月欢:“本宫要跟你聊你父亲的事情,你确定要把这两人留在这里吗?” 季月欢思索了一下,还是冲两人挥了挥手。 南星和缄默对视一眼,跟着晁吉离开。 直到殿内只剩下两人,季月欢率先开口,“你要跟我说什么?” 皇后嘴角勾起一次嘲讽的弧度,“你应该见过你父亲了吧?” 季月欢心里一个咯噔,一脸警惕地盯着皇后,“你什么意思?” 皇后嗤笑,微微弯下腰,尖锐的护甲戳了戳季月欢的眉心。 “季月欢,你是真蠢还是假蠢,你感觉不出来,你这个所谓的父亲,是假的么?” 第505章 局中局 诶? 这什么情况? 季月欢整个呆住。 祁曜君的计划被皇后看穿了? 可祁曜君到底有什么计划?她这下要怎么演? 季月欢挠挠头。 怎么办怎么办?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 皇后看她一脸呆愣又错愕的模样,以为她是为自己口中的消息震惊,再度嗤笑出声。 她直起腰来,居高临下地瞧着她,一脸的傲慢。 “噢,本宫忘了,你患上离魂之症后便一直没能见过你的父亲,所以祁曜君这样的小伎俩,倒是很容易把你骗过去。” 皇后啧啧摇头,嘴角的弧度也充满嘲讽。 “瞧瞧,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男人,为了给民众一个交代,不惜让人假扮你父亲的模样诓骗你,可笑的是你居然真的信了,哈,真是给本宫瞧了一出天大的笑话。” 啊,皇后娘娘看起来好得意。 季月欢觉得自己善,还是不戳穿了。 虽然不知道祁曜君什么计划,但她感觉现在也只能装傻到底,顺便从皇后这里套话。 于是她皱着眉不高兴地反驳: “什么意思?我爹怎么可能是假的?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凭什么相信你?” “执迷不悟!” 第405章 皇后冷喝,“季月欢,你是蠢吗?你回忆回忆你见到的季书棋,对你恭恭敬敬,哪儿有半分京中盛传的对你宠爱有加的模样,即便你们许久不见,会生疏到这个地步吗?” 季月欢眯起眼,“皇后娘娘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今天领着我爹过来的宫人里有你的人?” 她记得殿内的千机也说,再不出去,有人该怀疑了。 这么看,就是皇后的人。 皇后颇为骄傲地仰起下巴,没有任何否认的意思,“是,这宫中遍布本宫的耳目,季月欢,哪怕你的未央宫被祁曜君打造得如铁桶一般,可他能护得了你一时,护得了你一世吗?” 嘶。 这句台词有点高级。 季月欢到底不是专业演员,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 她的思维被卡住,皇后见她沉默,还以为她仍旧不信,冷笑一声又补充: “本宫听说你邀你的父亲进殿喝茶,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匆匆离开了,那可是你亲手沏的茶,若不是怕露出破绽,他有什么理由不喝完再走?” 啊~ 季月欢顿时恍然。 原来千机当时着急走是为这啊! 皇后见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只当她反应了过来,满意地点头,“虽然蠢笨了些,但悟性还算不错,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季月欢:“……”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奇怪的错觉。 好像自己被皇后叫过来,一切都在祁曜君的计划之内。 他有意暂时隐瞒真相,好让自己在皇后面前的表情变化更加自然,不会有太重的表演痕迹。 比如现在,她每一个表情都是真情实感地流露,偏偏恰到好处地在皇后眼中成了另一层意思。 想起原著里祁曜君其智近妖的设定,季月欢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靠谱。 那妥了,接下来她根本不需要考虑自己应该怎么演,正常发挥就好了。 于是她一脸不高兴地看向皇后,“喂喂喂,骂谁呢你?” 皇后一听这话又有些无语,这痴儿总是抓不住重点,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 皇后冷眼看她,根本不接话茬,只说: “季月欢,我实话告诉你,你爹如今仍在我父亲手中。看到了吗?祁曜君他根本不在意你父亲的死活,为了自己的声名,为了给民众一个交代,他甚至能作出让人易容朝廷命宫这等荒谬的事,你确定要让你的父亲兄长,都为这样一个人卖命?” 季月欢听半天实在猜不出皇后的意图,表情有些烦躁。 “你到底要说什么?你们这些聪明人说话能不能说明白点儿?都知道我不聪明了你说话还非得曲里拐弯儿让我猜是什么毛病?” 皇后:“……” 方才还觉得自己被骂的人转头就承认自己不聪明,皇后只觉得跟这痴儿沟通实在费劲得很。 “我的意思很简单,季月欢,今日你这个假冒的父亲递上一份奏折,奏折上有所谓与山匪勾结的朝廷命官名单,青州根本不存在山匪,又何来什么勾结?这分明是祁曜君想趁机排除异己的手段……” 季月欢听到这儿,表情更加疑惑了。 “啊这,你不会是要我去打听那份名单里都有谁吧?你没事儿吧?这种事情我去问,你觉得那个假爹或者祁曜君会告诉我?” 皇后听到她的问题,头一次抛去世家贵女的端庄,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以为本宫跟你一样蠢吗?” 季月欢撇嘴,“那可说不准。” 毕竟最近的几次接触,您说的那么多猜测,可没一句是准的。 皇后捏着她的下巴,冷言道: “听着,季月欢,本宫不跟你废话,本宫要你在春闱之前,将你这个爹是假的这个消息,宣扬出去。” 季月欢顿了顿,终于明白这些人在打什么算盘。 要让祁曜君手里的名单无效,要让护国寺住持失去威信,要让祁曜君颜面扫地,就必须证明,如今回京的工部左侍郎季大人,是假的。 偏偏这个消息,由她这个亲生女儿来挑明,才最具有说服力。 季月欢皱眉看着皇后,“我如果说了,祁曜君难道会放过我吗?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凭你的生父在本宫手里啊。” 皇后冷笑,“季月欢,你如果乖乖配合便罢,如果不肯配合,那我们只得让真正的季大人露面了,届时为了保持帝王威信,你猜祁曜君会怎么做?” 不等季月欢回答,皇后便替她道: “祁曜君会力证你的生父才是那个假冒的,甚至为此,很有可能杀你父亲灭口。季月欢,届时你那为了江山社稷呕心沥血的生父,会被祁曜君如同弃子一般丢弃,你甘心吗?” 季月欢抿唇不语。 皇后转而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哦对了,你知道的吧,本次春闱丞相是主考官,若你答应,本宫向你保证,作为交换,你三哥将成为板上钉钉的今科状元。” “不送。” 季月欢一脸恍惚地从凤鸣宫出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又陷入了怎样的博弈。 不过好在她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才回到未央宫喝了口茶平复心情,便听一声熟悉的轻笑传来: “皇后找你做什么去了?” 第506章 包在我身上 季月欢扭头白了他一眼。 “得了吧你,她找我去干什么你会不知道?” 祁曜君低笑一声,下一秒,季月欢只觉得眼前一晃,待回过神,人已经坐在了祁曜君的腿上。 祁曜君在她脸颊亲了一下,才问她: “生气了?” 季月欢撇嘴,“我生什么气?总归你有你的安排,只是下次能不能给我提前打声招呼?你知道我这种小白跟皇后这种影后级别的演员对戏有多艰难吗?” 祁曜君自动忽略后半句,只是捏了捏她的脸: “我也不想,但实在对你的演技不放心,提前告诉你了怕是要在皇后面前露破绽。” 确实,因为这次完全没有提示,所以她每次给出的反应都自然而然又恰到好处,把皇后越带越偏。 于是季月欢把在凤鸣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祁曜君说了一遍,最后问: “所以你到底在盘算什么?为什么要让一个人假冒我爹?我后面又要怎么做?” 祁曜君却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她。 季月欢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捶了他一下。 “你倒是说句话啊!” 祁曜君却只是陡然凑近,两个人的距离近到连眼睫毛都快要纠缠在一起。 “欢欢,你方才说,你带了南星和缄默一起去凤鸣宫?还把平时缠在手腕上的鞭子藏进了发带里?” 季月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这个,但她还是点点头。 “对啊,怎么了?” 祁曜君弯了弯唇,在她唇角啄了一下,才笑道: “欢欢,你没发现吗?你的求生意志变强了。” 季月欢一下怔住。 是了,以往她面对皇后,根本不用作这么多的准备,她孑然一身就去了,巴不得皇后当场弄死她。 但是现在,她居然谨慎到带一个南星还不够,甚至带上了十个人里出手最是干净利落的缄默。 她开始,没那么想死了。 她垂眸,眸光闪了闪,“毕竟,毕竟我才刚知道我亲爹的是假的,总得见过真的再……唔!” 祁曜君才不给她说出那个字的机会。 好长的一个吻结束,他才伸手摩挲她艳丽的唇瓣,“让我多高兴会儿,别气我。” 季月欢这会儿没力气跟他掰扯,脑袋抵在他肩头有气无力道: “赶紧说正事吧你。” 祁曜君无奈失笑,揽着她的肩膀又蹭了蹭她的额头,才道: “本来是准备让你爹秘密归京,杀丞相一个措手不及,可惜晋王不知从哪里得到风声,也掺和了进来,事情变得复杂了。” 季月欢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晋王准备帮丞相?” “大概率,”祁曜君也只能这么说,“总之他一旦插手,我跟丞相斗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只能再拖些时间,而且……” 祁曜君的目光深了几分。 “三月春闱,丞相是主考官,其余考官也大部分都是他的门生,此时跟他撕破脸,恐会影响此次春闱的顺利举行。这些学子们等了那么久,许多人甚至倾尽家产才凑够盘缠,若是春闱出了问题,对他们不公平。” “可是你之前又借住持之口给出了三个月的期限,要维持公信力,三月之前,我爹必须出现。所以你派人假扮了我爹?可这件事又是怎么被丞相他们发现的?” 祁曜君无奈一笑,“对,也不全对,严格来说这件事不是丞相他们发现的,是我有意泄露的,我特意让崔德海派人去天枢阁下帖,丞相并不知道天枢阁是我的,自然有心关注此事,知道最后崔德海派去的人带走了千机,猜出我的意图并不是什么难事。” 第406章 季月欢听得有些脑壳发晕,“你等会儿。” 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你别高估我的智商,能给我捋捋怎么回事吗?” 祁曜君能怎么办?宠着呗。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组织好语言。 “首先,为了不让民众质疑护国寺住持预言的含金量,我需要你爹出现安抚民心,同时,我要保证你这个爹出现不会引起丞相的警觉,以免他鱼死网破影响春闱,到这一步能听懂吗?” 季月欢点头,“能,所以你搞出一个假的季大人糊弄不知情的民众,这样丞相就会知道他的事情还没有败露,不会把他逼到狗急跳墙这一步。” 祁曜君目露赞许。 “对,就是这个意思。不仅如此,丞相还会自以为抓住我的把柄,此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糊弄民众上,他会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大作文章,这就是皇后把你找过去的原因。” “那什么什么山匪勾结朝廷命官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爹失踪这么久却平安归来,总要有个说法,这是最具说服力的一种。与此同时,他当众递上一份奏折,我看过之后勃然大怒,却并没有将名单上的人透露出去,此时朝中人人自危,就算他们确信自己没做过,可谁又能保证这份名单一定属实?万一是栽赃陷害,他们也未必没有出现在名单上的可能。” “所以?”季月欢听着还是觉得茫然,不知道这一招是想干嘛。 祁曜君戳了戳她呆呆的额头,“所以,他们一定会私下找自己的主子商议对策,我便可以借机观察,到底哪些人真的可信,而哪些人心里有鬼,以便对丞相动手之时,将之一网打尽。” 季月欢听到这儿才算是一阵恍然,冲祁曜君竖了一下大拇指: “钓鱼执法,妙啊。” 对于季月欢的夸奖,祁曜君还是很受用的,他将脸凑了过去,“嘴上夸的不喜欢,来点实际奖励?” 季月欢抬手将他的脸推开: “但是皇后现在要我配合他们戳穿你,我现在要怎么办,答应下来吗?” 祁曜君没讨到奖励有点儿遗憾,闻言顿了顿,又看向她: “皇后跟你说,若是答应,便保证你三哥高中状元?” “是。” 祁曜君冷笑一声,“我就说丞相哪里来的那么多死忠于他的门生,看来科举一事上没少出过猫腻。” “那我……” “答应吧,将计就计,我倒要看看丞相都是怎么帮人舞弊的。这件事我疑心了很久,但一直未曾寻到任何的蛛丝马迹,这次倒是一个好机会。” 季月欢点点头,豪气地一拍胸脯: “行,包在我身上。” 第507章 她曾奋力抗衡 祁曜君被她逗乐了,“之前不是还挺怕麻烦的一个人?” “我烦的是宫斗,”季月欢翻了个白眼,“现在是权谋诶,是维持高考……哦我是说科举公平的关键时刻,能出一份力我当然出,更何况你上次帽子都给我扣了,说给我机会我不输你那帮朝臣,我不努力一下,你不是白夸了?” 祁曜君一愣,随后笑道,“原来夸你就会让你这么有干劲儿,早知道多夸夸。” 季月欢闻言,眉眼微敛。 她别过脸去,很轻地“嗯”了一声。 “因为很少有人夸我。” 除了小老头。 她听得最多的话是打压,说她什么都做不好——可恨连命运也无数次佐证这一点。 她性格又要强,越是打压她越想证明自己,那时她不信命,试图与天抗衡。 这种性格尤其容易被pua。 她有段时间痛苦到一度想要自杀,就是因为一直被上级pua,而那个上级,最开始和她,算得上是朋友。 那时候的季月欢急于求职,到处投简历,甚至不惜厚着脸皮发了一条朋友圈,希望大家有合适的工作岗位可以看看她,或者帮忙举荐一下也行。 结果还真有用,有一个跟她同校的学姐看到后私聊了她——那个学姐是季月欢大学时期,在一个书展上认识的。 那会儿她在书展兼职,而学姐是参观书展的客人,她在看书的过程中不慎遗落了手机,是季月欢帮她捡到并且归还。 为表感谢,那个学姐请她喝了一杯奶茶,又跟她闲聊了几句,结果聊下来发现互相是校友,只是对方已经毕业两三年。 再后来两人互加了微信,因为季月欢毕业后留在了当地,所以两人偶尔也会碰个面吃个饭什么的。 虽然不常见面,但几年下来联系也没断过,两个人兴趣相投,相处还算融洽。 对方看到季月欢的朋友圈,告诉她,她刚好缺个助理,问她愿不愿意。 季月欢心想认识几年,彼此都知根知底,合作起来应该会比较愉快,于是答应了下来。 结果去了对方公司之后,才是噩梦的开始。 季月欢大学的专业是通信工程,但是对方给她的岗位是人事行政,季月欢此前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面试的时候她也坦白了这一点,对方微笑着跟她说没关系,就算她不来她也打算招个应届生慢慢教的。 季月欢放了心。 然而事实却是,季月欢进了之后,学姐每天都在冲她发火。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让你出个制度很难吗怎么要这么久?”、“审计报告不是有脑子的人都会看?你怎么这么简单的都看不懂?”…… 诸如此类的话层出不穷。 季月欢对这个行业完全不了解,真的以为这些是新手必备的常识,所以一刻不停地努力学。 ——但直到很久以后季月欢才知道,制度这种东西,往往是主管甚至经理级别以上的活,根本不会交给初出茅庐的小助理。审计报告更是财务负责的东西,只是那个公司财务是股东的老婆,学姐为了讨好财务,才把活揽过来扔给她。 不止如此,季月欢还曾无数次帮学姐背锅,有时候她有些东西弄错了,总经理找上门来,她就说这件事是季月欢负责。 公司出现任何劳动纠纷,通通交给季月欢处理。总之得罪人的活全是她在做,然后学姐来当好人。 ——当然这些都是季月欢很久之后回忆起来才发现的,对于当时年轻而单纯的她来说,真的以为学姐是在锻炼她的能力。 还有公司需要申报某些项目,那些项目需要人事部门人员持有相关合格证,那些个证书是需要考试才能拿的,上机考试,监管并不严,学姐一律让她代考。 这种考试专业性很强,需要对劳动法及民商法有很高的专业知识,季月欢根本一窍不通,考砸了就被学姐指着鼻子骂白痴。 为了证明自己,她时常抱着资料学习到大半夜,焦虑,失眠,头发大把大把掉。 她曾一度因为长时间的加班,导致没有时间学习,只能从睡眠时间挤,但因为加班的疲劳,睡眠是身体在求救,她根本抵抗不了这种本能。 可她没有办法,考期临近,如果过不了她又会被学姐骂的。 为了挪出学习时间,她给自己买了一整盒的刀片,每次困的时候就用小刀在手上割一下,强迫自己清醒。 她一度累到呕吐,甚至厌食。 但学姐仍然不满意,一百分的考题,有时候季月欢辛苦努力之下能拿到九十八分,但学姐会说“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能拿满分吗?是我的话轻轻松松”。 学姐永远不会认可她的能力,而每一次季月欢都在深度的自我怀疑中想要退却的时候,她又会很温柔地对她说“我说那些话也只是为了鼓励你,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是朋友啊,我怎么会害你呢?”、“我们是朋友啊,你会理解我的吧?”。 这也是后来季月欢一度孤僻不愿意交朋友的一个原因。 她被“朋友”两个字折磨太久了。 而她都这么努力了,薪资多少呢? 除去五险一金,薪资到手三千二。 一线城市,这个薪资简直讽刺。 可学姐一开始便是以她没有经验为由给她开的低薪,也分明说过了等后面调薪的时候,会在她权限范围内给她尽可能给她涨多一点。 那么第一年调薪,季月欢涨了多少呢? 九十块钱。 她都不懂这点涨薪幅度是怎么算出来的,学姐甚至给不出明细,只说这是财务计算的,她也不清楚。 季月欢想要离职,学姐又会给她画饼,说明年会给她升个职,届时薪资至少有六千,又跟她说这个行业资历很重要,她每次工作都待不长,现在离开也不过是从头开始,照样拿不到更多的薪资。 季月欢于是又咬牙继续熬。 后来老板收购了一个公司,对方公司的总经理搬到大厦,由她对接。 她事事周到,得到那人的赏识,正好公司重组,他手上没什么人,便去问老板,能不能把季月欢调岗去做他的助理,对方薪资待遇给很不错。 第407章 老板找到学姐,想让学姐问问她本人的意思。 第508章 她本优秀 学姐又再度pua她,说助理不好做,需要大半夜陪老板应酬,她长这么漂亮肯定不安全,而且她又晕车,如果调岗过去回头在人家总经理的车上吐了,把人得罪之后,她再想回来也不成了。 季月欢当时真蠢啊,她信了,然后拒绝调岗,与命运擦肩而过。 听她说这些,祁曜君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大概是上次他的那句,“以后这些事情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被她放在了心上,如今她已然可以坦然地向他展露自己的过去,一些,他从未在梦境见到的过去。 他就知道,她的苦难无穷无尽,他零散的梦境所见,不过是她的冰山一角。 等她说完,祁曜君有些心疼地抱紧了她。 “这究竟算是哪门子的朋友?她的所作所为难道就没人管管吗?” 季月欢扯起嘴角,“祁曜君,你自己都是当皇帝的,若是某个县令用这种手段把身边的师爷逼走了,你会管吗?” 祁曜君默然不语。 不会,区区一个师爷而已,没了再找便是,只要这个县令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分守己,又能把他交代下去的事情圆满完成,这个过程中他换了几个师爷根本不重要。 季月欢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耸了耸肩,“现代的企业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祁曜君,虽然我很不甘心,但我不得不承认,哪怕我能力再出众,在某些上层眼中,我也确实没有那么重要。” 至少没有重要到,让上层为了她开掉一个主管。 “欢欢……” 祁曜君的喉咙有些发紧,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季月欢伸手去揉搓他的脸颊。 “安啦,现实本就如此,我没什么好抱怨的,说白了也是我自己蠢,不过后来也慢慢好起来啦,我也遇到了我的伯乐。” 那个在她死后,还亲自去了一趟派出所见了她最后一面的老板,就是季月欢的伯乐。 他们几乎在面试的时候就一拍即合,后来季月欢帮助他重新整顿公司,错了他会指正,对了他也不吝啬正向的反馈。 而季月欢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正向的反馈。她需要通过别人的肯定,来确认自己的努力没有被辜负。 如季月欢所说,虽然老板仍然有些小缺陷,但至少单从人品方面,很不错。 “可惜了……” 若是她没有突然猝死,拿到股份之后,她应该也能在那家公司待很多年。 祁曜君知道她在可惜什么,环抱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 “欢欢,我,我也可以是你的伯乐,不要停留在过去,好吗?” 听出祁曜君声音里的颤抖,季月欢无奈地笑。 “可现在的我,都是无数个过去的我拼凑起来的,祁曜君。” 她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肩头,喟叹道: “人啊,总喜欢在秋天捡落叶,在冬天捡阳光。可叶子是春天的,阳光是夏天的,以为的新世界,其实都是旧味道。” 她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过去。 她最重要的人,就在过去里。 那是她无论如何都割舍不掉的旧味道。 就像她常常拿祁曜君与那位早餐摊阿姨作比,偶尔甚至会和小老头作比,说白了,都是旧味道。 祁曜君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她发间细碎的绒毛。 窗外暮色渐浓,檐角风铃忽然叮咚作响,惊飞了栖在梧桐枝上的两只麻雀。 他忽然想起登基那日,也是这样的黄昏,满朝文武跪伏如蚁,却无人能让他生出此刻这般心悸。 “若我下令彻查每个县令更换师爷的缘由?”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让天下皆知,朕在意每一个被辜负的贤才。” 季月欢猛地抬头,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里面藏着比皇权更炽热的东西。 “你这是滥用职权。” 她别过头去,却被祁曜君握住双手。 他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虎口,带着征战沙场的粗粝,“于我而言,这不是权力,是私心。” 他倾身吻去她眉间褶皱,“季月欢,我恨我无法出现在另一个时空讨回公道,可又庆幸,能在这个时空,在这个位置上拥有你。至少,我有足够的能力,弥补你所有的遗憾。” “笨蛋。” 遗憾之所以成为遗憾,便是永远都不能弥补。 不过这句话季月欢没说。 她自己淋过雨,可若是能因此为更多人撑起一把伞,她总是开心的。 至少不要让她的遗憾,成为更多人的遗憾。 祁曜君吻了吻她的发,他语气轻缓,却字字千钧,“我没有在开玩笑,明日早朝,朕要颁布新政——凡贤才受屈,可越级直诉天听。” 季月欢怔住,“你……认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开过玩笑?” “欢欢……”他嗓音低哑,“我不是要你放弃过去。” 他捧起她的脸,指尖轻轻擦过她微红的眼角。 “我只是……不想你被困在那里。” 季月欢怔了怔。 最后一缕夕阳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落在祁曜君的眉骨上,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祁曜君将额头抵住她的,呼吸交缠间,他哑声道:“答应我,旧味道要留着,新故事也要继续写。” 季月欢声控的毛病又犯了,她有点受不了,伸手用力揉他的脸,“祁曜君,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会说话了,花言巧语这么多,都哪里学来的?” 祁曜君任由她的手像揉面团一样在在自己脸上作乱,声音含含糊糊却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可能是近朱者赤,毕竟我们欢欢这么优秀。” 季月欢心头一动。 是,被打压得太久,她几乎已经忘了,她本就很优秀。 她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忍住鼻尖的酸涩笑出声。 “是,我可优秀了,你好好学着点。” 月底,优秀的季月欢装作考虑清楚的样子,主动杀去凤鸣宫。 第509章 还有这等好事? 皇后对于季月欢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 在她看来,季月欢的妥协都是必然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内。 “我同意跟你合作,说吧,需要我做什么?现在出去跟人说我回过味儿来了,前两天进宫见我那人不是我爹吗?” 皇后真的,平素极有教养的一个人,在季月欢面前却实在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翻白眼。 怎么会有人脱口而出这么愚蠢的计策? 她实在忍不住斥责道,“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这都过去几天了?你现在扬言你爹不是你爹,你敢说外面的人敢信吗?” 季月欢叉着腰理不直气也壮: “这是你的计划又不是我的计划!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凶我做什么?我要是懂这些要你干什么!” 皇后:“……” 皇后深呼吸一口气,在心中说了好几遍不跟痴儿计较,面色这才勉强缓和。 “不急,之后本宫会再找机会让你爹进宫一趟,届时你再趁机揭穿也不迟,总之,最近安分一点等我消息就行。” “诶?” 季月欢呆了呆,“可不是还有几天就春闱了嘛,咋了,你们先帮我三哥拿状元然后才让我帮忙揭发我那个假爹?还有这等好事?” 皇后这么信任她的吗?居然先给好处? 皇后冷笑一声,“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皇后给青鸾使了个眼色,青鸾上前递上一个药瓶。 季月欢倒出来一看,只有一粒药丸,随手扔进口中。 皇后:“!!!” 青鸾:“!!!” 她还嚼了嚼,然后皱起眉煞有介事地评价: “有点苦,这谁做的药丸啊?提个意见呗,下次能不能让他在外面裹一层糖衣啊,这样口感好一点。” 这种史无前例的松弛感实在给皇后和青鸾震撼得不轻。 毒药诶?谁服药还在乎口感啊! 不是,什么跟什么啊!有谁会拿到药丸问都不问就直接塞嘴里的!当糖豆呢? 皇后和青鸾对视,两人眼里的意思此刻空前绝后的一致—— 旭昭仪的疯病越来越厉害了。 皇后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就敢这么直接咽下去?” “大概率是毒药呗,不然你请我吃糖啊?别闹了,谁家的糖这么苦,我直接打幺二三幺五告他去。” 好好好,越说越听不懂。 皇后现在也已经练就了自动忽略她话中听不懂的部分,不可置信地问: “你都不怕死吗?你就不怕咽下去直接毙命?”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要杀我也不会让我死在凤鸣宫,咋了,你反悔啦?” 第408章 “不是……” 皇后还是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可,就算不是当场致命,那也必然是让你受尽折磨的药,你就这么放心大胆地吃了?” “那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放心大胆啊,你把这玩意儿拿出来不就是给我吃的吗?我还有拒绝的理由?受尽折磨怎么了?我有得选吗?” 季月欢被她接连几个没什么含金量的问题给问烦了: “不是,你到底要我吃还是不吃?怎么我现在乖乖吃了你还这么不高兴?不能吃我马上给你吐出来行不行?” 皇后:“……” 倒也不是不要她吃。 就是她过于干净利落,总让她疑心这里面有诈。 不过想想季月欢这个痴儿,脑子里也装不下多少阴谋诡计,她又打消这个念头。 眼见季月欢真的伸手就要去抠自己的嗓子眼儿,皇后赶忙让青鸾拦住她。 皇后都无语了,“你是三岁小孩子吗?随随便便就把手往嘴里伸?” 季月欢比皇后更无语,“那不然呢?等你把你的手往我嘴里伸?我自己的手好歹比你们的干净吧?” 她说完幽幽的目光落在皇后长长的护甲上,感觉这玩儿要是戳她嗓子眼儿里,能给她捅个对穿。 皇后:“……” 她发现这痴儿疯癫归疯癫,但每次听完她的话后,总有一种迷迷糊糊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的感觉。 皇后再度甩了甩头,挥去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念头,正色道: “这是噬心丸,每十天发作一次,发作时心脏会传来烈火灼烧一般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不过你别担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宫会定期给你解药,不会让你受这份苦。” “您人还怪好的嘞。”季月欢随口敷衍。 皇后:“……” 一时间她居然分辨不出这痴儿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说反话。 像是想到什么,皇后又看向她: “哦对,你可能仗着你师兄是神医才敢这么放肆,但你最好老实一点,本宫的毒可不是那么好解的,他若贸然给你解毒,可能加快你的死期。” “噢。” 季月欢的表情格外平淡,好像这会儿吃下毒药的人不是她一样。 皇后实在觉得荒谬,“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的吗?” “害怕什么?”季月欢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是您自己说的吗?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不为难我,那这毒我咽下去跟吃了颗很苦麦丽素有什么区别?还是说,您骗我啊?嘴上说的好听,实际却不打算给我解药?不会吧不会吧,皇后娘娘您不会是这种人吧?” 皇后噎了半天,才冷笑,“本宫自然言出必行,你最好是真的听话。” “嗯嗯嗯,知道了,”季月欢随口敷衍,“所以我三哥的春闱?” 皇后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扔给了季月欢。 季月欢才伸手接住,就听皇后道: “本次春闱的题与这上面的大同小异,回去让你三哥仔细研读融会贯通,不过眼下时间有限,能记多少看他能耐,他如果真有传闻中那般聪明,拿下状元不成问题。” 季月欢随手翻了翻,觉得离谱,“不是,你们大曜科举考这么多的吗?这么厚一本?这比江苏高考的英语试卷都离谱了吧?” 皇后没理会后半句,只是听到前半句再度无语起来。 “怎么可能上面每一道题都考?只是大致给你们圈定了一个范围,总之不会超出这个范围就是了。” “好家伙,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第510章 押题 季月欢实在疯疯癫癫得厉害,嘴里一堆皇后听不懂的话,被皇后万分嫌弃地撵走了。 青鸾待人走后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娘娘,这旭昭仪怎么回事?不是说皇上有定期派陈太医给她诊治吗?怎么反倒感觉人越来越疯了?” 皇后也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估计是祁曜君动了什么手脚,不想让她恢复理智吧。毕竟他可是到现在都没找到真正的季书棋,为了让这个假的季书棋以假乱真,季月欢这个亲女儿自然是越疯越好。” 皇后说到这儿,轻叹一声: “瞧瞧,这就是帝王的恩宠,说到底也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多漂亮的女孩儿啊,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青鸾的重点却不在这里。 “可是娘娘,她这种疯子,就算听话,真的能为我们所用吗?” 皇后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疯癫有疯癫的好处,不会自作聪明,届时教她什么她也只会原原本本的照做,你看她先前将毒药都那么咽下去了,倒是省了本宫不少事。” 皇后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什么。 “难怪祁曜君会一反常态地这么宠溺一个痴儿,这种没有脑子的蠢货,某种程度上确实比绝大多数人都好拿捏得多。” 青鸾知道皇后娘娘在暗示谁,表情也难看了几分。 “娘娘,上次万朝会的事情之后,贤妃像是对您有了怨,这些日子来凤鸣宫都少了。” 她越说越是不平,“可万朝会的事儿因为那痴儿,娘娘的计划根本就没能实施成功,大公主不是没事儿吗?她有什么资格怨恨娘娘?她难道忘记自己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青鸾,”皇后的声音沉了几分,“说话注意分寸。” 青鸾抿了抿唇,又垂下头,讷讷应是。 皇后起身,兀自打理了一下插在花瓶里的鲜花,淡然道: “贤妃爱女心切,本宫不打一声招呼便企图让她女儿入局,她心中有气实属正常。” 她说到这儿,视线微垂,不动声色地扫过自己的肚子,眸光黯淡了几分。 若是她自己也当了母亲,对自己孩子的在意,怕是不会比贤妃少半分。 “那……?” “无妨,”皇后淡淡到,“贤妃是个聪明人,气过这阵儿自然还是得来本宫面前伏低做小,她没得选。” 恍惚间,她脑海里又回荡着季月欢当初的那一番诡辩。 当皇后有什么好? 这不就是么? 这些人心中再恨她,到头来也只能对她俯首称臣。 这便是她当皇后的意义。 思及此,皇后又看向青鸾,“吴容华那边怎么样了?” “胎像很稳,陈太医那边照料得不错,不出意外,四月中旬便会临盆。” “还有一个多月啊……” 皇后喃喃。 “跟老东西传信,让他安分着点儿,无论如何,等吴容华顺利产子再说。” 顿了顿,皇后又补充,“最近这段时间也可以给吴家一点儿压力了,让他们看清楚,谁才是依靠,这个孩子,必须是皇子,也必须,交由本宫抚养。” 青鸾的面色也严肃了几分。 “娘娘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好。” 皇后“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冬天正在一点点过去,近日天气回暖,外头一片生机盎然。 可惜,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罢了。 * 回到未央宫,季月欢还在倒腾面前的书册,表情复杂。 怎么说呢,丞相这一手,你要说作弊吧,也不算,毕竟他给的不是考场原题。 准确点来说更像是考前押题。 简直梦回上学时,每次考试前一周,老师上来都会有一句“我来给你们划一下重点”,然后哐哐划完整本书。 你就说他划得对不对吧。 祁曜君过来的时候,就看她捏个小册子发呆。 他扬了扬眉,“这是?” 季月欢回神,“噢,丞相帮学子们作弊的证据。” 祁曜君当即面色一沉,伸手接过来翻了翻,眼神很快变得复杂。 “怎么说?”季月欢问。 “不愧是老狐狸,这东西,很难定他的罪。” 季月欢感觉也是,他给的又不是原题,而是变种问题,现代都还有专门有人靠押题挣钱呢,也没见国家把这些押题的人都抓起来。 “不过他用这样的东西,真的能收买的学子吗?那些学不会融会贯通的,一进考场肯定傻眼,不会骂他诈骗吗?” 祁曜君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想什么呢?你以为科举是什么?听过十年寒窗这个词吗?” 季月欢撇撇嘴,“瞧不起谁呢?这我能没听过吗?” “那你知道因何是十年?” 季月欢微微一愣,好像瞬间明白了祁曜君想说什么。 祁曜君捏了捏她的鼻子,兀自解释: “整个科举涉及的知识面很广,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期间光看书就起码上百本,他们需要在跨越这么久的时间维度里将上百本书籍的知识记在脑海并融会贯通,这才能脱颖而出,拥有成为朝廷命官的资格。而现在,丞相将上百本书籍的要点浓缩到了这一本小册子里,你知道对那些学子来说,这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吗?” 第409章 季月欢懂了。 古代科举跟现代高考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高考涉及的主要还是高中三年的知识内容,甚至中途还会文理分科,减缓了一半的知识摄取量。 古代科举的话,没有这一环。 以前季月欢就奇怪,她经常看到官员调任的时候,有人礼部调户部,户部调兵部,比如什么兵部侍郎升任刑部尚书啊吧啦吧啦的。 她还一度好奇过这么调,对方真的能行吗? 现在想想,古代科举从一开始就培养的是全能型人才,这样能确保在进行官员调度的时候,任何岗位都能找到人接任。 跟现代对人才进行分类培养,然后输送到不同行业的模式根本不一样。 举个简单的例子,相当于你需要把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的内容全部记住,并且高中没有进行文理分科,所有知识全部学习,甚至包括课本上提及的一些要求你去看的课外名著,也通通纳入考试范围。 好家伙,这个时候能有人出现,给你把重点归纳到一本书上,那简直是再生父母了。 而丞相显然也是在筛选聪明人和蠢人。 同样的册子给出去,有的人能顺利通过科举成为官员,那么对方自然承这份情,并且为他所用。 至于没有通过的那一批,也只恨自己愚笨,既不会傻到揭发丞相,也保证了丞相在扩充势力的同时,确保加入进来的都是脑子灵活转得够快的聪明人,而不会有草包滥竽充数。 不愧是原著里的大反派。 妙啊。 “那你准备怎么办?”季月欢看向祁曜君。 第511章 心火烧 “能怎么办?该查还是查。虽然丞相这番操作算不上舞弊,但也确实破坏了科举公平。” 同样的考试同样的题,有些人提前得到了提示,有的人却并没有。 他们是实打实地苦读许多年,对他们太不公平。 祁曜君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并不好,毕竟这个案子办起来显然不容易。 距离春闱没剩几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既要保证科举的公平性,还要不把季月欢牵涉进来。 毕竟,她前脚才从皇后手里拿到这个册子,后脚祁曜君就大刀阔斧的改革,怎么看怎么可疑。 皇后又不是傻子。 他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季月欢: “今天你去找皇后合作,皇后怎么说?” 季月欢眨眨眼,“她说回头找个机会再让我爹进宫一次,那个时候我再当众揭穿他。” 祁曜君点点头,跟他想得差不多。 “什么时候?” 季月欢摇头,“不知道诶,她说让我等消息,估计春闱后吧。” 话才说完,就见祁曜君的脸色冷了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季月欢。 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 季月欢有些躲闪地扭过头,“你,你又这么看我做什么?” 祁曜君却掰过她的脸,根本不给她躲避的机会。 “欢欢,你是不是漏了什么没有告诉我,嗯?” 最后这个尾音带着极度危险的意味,季月欢听得出来,他生气了。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揉祁曜君的脸: “你小子这么聪明做什么!” 祁曜君不给她插科打诨的机会,脸色愈发难看。 “我太了解皇后了,计划拖延这么长,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先把许诺你的好处给你,势必会想办法先控制你,说,她给你吃了什么?” “……苦苦的糖豆?” “季月欢!” 祁曜君真的生气了,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哎呀你不要那么激动嘛。” 季月欢赶忙安抚,“虽然是毒药,但是皇后说只要我乖乖听话,每十天会给我一颗解毒丸,不会让我毒发的,安啦安啦。” “安个屁!” 祁曜君气得头一次爆了粗口,他真的不懂她到底哪里来的松弛感。 季月欢愣了愣,随后忍不住趴在祁曜君肩头闷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 祁曜君看她这样,人都快要被气死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学好三年,学坏三天,这才多久,你怎么连我骂人的词儿都学去了?虽然我不收你学费,那你也捡点儿好的学吧?” “我现在不想跟你谈这个。” 祁曜君冷着一张脸,“季月欢你真禁不住夸是不是?我才表扬你现在求生意志比以前强烈,转头你就把毒药往肚子里咽,我跟你有仇吗你非这么气我?” 季月欢见他真生气了,也不敢再开玩笑,无奈道: “可我也没得选啊,不然皇后怎么放心跟我合作?” 祁曜君抿了抿唇,随后伸手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早知道不让你掺和进来了。” 他以为丞相至少会在春闱之前着手办这件事,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削减他的声望,而新一批科举出来的人才,也会因为对他失望,更多的选择效忠丞相。 可放在春闱之后是为什么?丞相不是个蠢人,为什么对他百利而无一害的一条路他会退而求其次? 祁曜君的脑子里快速思索着,电光石火间就有了答案—— 他忽略了吴容华! 或许因为这女人最近实在没什么存在感,导致他居然将她遗漏。 这么看,丞相和皇后并不是退而求其次,反倒是在筹谋大计。 是他疏忽了。 季月欢感受到他环在自己腰间的力道,又好气又好笑: “是谁前两天还在跟我说,他从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 祁曜君梗住。 半晌后他还是忍不住叹息。 “我也不想后悔,可是欢欢,我不想你涉险,任何时候都不想。” “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季月欢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而且你忘啦?有危竹和陈利民作后盾,我怎么可能被毒死嘛。” 她要是真的货真价实穿到某个真实的朝代,或许她还需要担心一下,但问题是她是穿书诶! 任何小说里,神医这样的设定都是开了挂的存在,就没有他们解不了的毒好吧? 才这么想,就听祁曜君的语气格外严肃。 “皇后的毒大多来自前朝,大曜和大朔之间毕竟隔了那么久的乱世,很多药方都已失传,无论是陈利民还是危竹,都不一定能有百分百的把握解你的毒。” “试试呗,解不了也没关系,”季月欢耸了耸肩,“皇后说了她每隔十天会给我一枚解毒丸,回头我拿过来直接让危竹和陈利民照着配不就行了?那时我就有无限个十天,怕她个屁。” 祁曜君噎住。 半晌后戳她的脑袋,“万一皇后让你当着她面服用暂时性的解药呢?” “当面就更好办了,我还能看看皇后到底从哪儿掏出来的,回头让我娘亲找机会去偷一颗出来研究,我娘亲可是连前朝皇帝的私库都偷了,还能偷不出一颗药丸啦?看不起谁呢你?” 祁曜君:“……” 行,他就多余问。 还以为她是莽撞,结果脑子里早就想好了无数对策。 听她这么一说,祁曜君也安心许多,想了想,还是问: “皇后有没有说给你吃的什么?” “说了。” “什么?” 季月欢的眼睛眨啊眨。 祁曜君看她这表情就明白了。 上次看完灵签从住持的禅房出来后她也是这表情。 她忘了。 祁曜君都想掰开她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怎么就一点儿东西都塞不下了? “这你都能忘?” “感觉不是那么重要嘛反正不会死。” 祁曜君只得叫出昌风,昌风摇头,“皇后每次跟主子谈话都会屏退左右,凤鸣宫你知道的,眼睛比较多,我不太好靠近。” 祁曜君只能扭头瞪着季月欢,“你给我努力想!回想起一点点都行。” 季月欢苦着一张脸,思索半天才不确定地道: “什么什么心火烧?” 祁曜君:“……心脏遭受灼烧般的痛楚?” 还心火烧,亏她想得出来。 季月欢高兴地拍手,“对对对就是这个!” 祁曜君:“……” 他都不懂她在高兴什么,“那可是噬心丸!你知道发作起来有多痛苦吗?而且这药根本就没……” “属下有解药。”昌风适时开口。 祁曜君:“……” 季月欢:“……” 第512章 在吗?我来找你麻烦啦! 两个人几乎同时扭过头,幽幽地朝昌风望过来。 昌风被这两口子盯得头皮发麻。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么看我做什么?” 季月欢双臂抱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行啊昌风,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第410章 昌风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 “谈不上深藏不露,在前朝,噬心丸是常用的控制人的手段,朔帝多疑成性,这玩意儿自然是常备之物,甚至暗影卫不少人也服用过,我爹……” 说到这儿,他神色黯然了几分,声音也变得轻缓,“我爹为了以防万一,便有私藏解药,后来朔帝坑杀那名府医,也是暗影卫负责前去查抄府邸,搜出来的毒丸悉数销毁,但能找到的解药药方,我爹都先行誊抄了一份自留。” 季月欢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干得漂亮。” 随后她又扭头对祁曜君道: “现在放心了吧?” 祁曜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但还是抱紧她,“这是最后一次,欢欢。”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往后不许你再这么莽撞行事了。再有下次……” “知道了知道了,”季月欢语气敷衍地打断,“我尽量吧。” “什么叫尽量?” “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万一有什么万一呢?我倒霉惯了,可给不了你保证。” 祁曜君这下子也噎住。 最后也只得无奈妥协。 “行,能尽量就行。” 季月欢又戳了戳他,“那你现在跟我说说呗,这次春闱你要怎么应对?” 祁曜君自己都是方才才全盘了解丞相的所作所为,哪儿有什么周密的计划? 但是看季月欢信任的眼神,他又说不出一个没有。 思索片刻后,他扬了扬眉。 “还真有一个计划,就是……” 他又看向季月欢。 季月欢脖子往后仰了老长一截,“你每次露出这个眼神,感觉都没有什么好事,你想干嘛?” 祁曜君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道: “也……没什么,就是,可能,嗯,需要跟小舅子借钱。” 季月欢:“……” * 三月,众多学子迎来了春闱。 然,在对考生进行考前搜检时,竟意外从一名学子袖子的内衫上检查出提前写好的考题。 让搜检官大惊失色的是,那考题竟与本次春闱的试题一字不差! 那考生当即被抓了起来,经一番严刑拷问之后,对方供出自己是在一家书店得到的试题,还说不止自己,许多同窗都曾去过那里,购买过相应试题。 搜检官不敢怠慢,又相继从其他学子身上搜到一样的东西。 这下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天子震怒,下令彻查那间书店,与此同时,为保证本次春闱的公平,之前的考题作废,春闱推迟三天,皇上将与国子监祭酒一起,重新出题,以保证三日后春闱的正常举行。 因此次参与春闱的,还有季家三少季予风,季家人素来公义,宫中的旭昭仪听闻此事后更是义愤填膺,为保证众多寒门学子能顺利参考,旭昭仪主动请命,推迟的这三日,学子们一应住宿吃喝,全由季府买单。 曜京城上下所有酒楼客栈,需为所有考生提供完善服务,随后由掌柜将账单送往季府,季府会一并结清。 那些本就盘缠不多的人前脚还在担忧自己多年的努力,会因为这一场舞弊化作泡影,毕竟身上仅存的盘缠根本不够他们再支撑三天,后脚就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喜极而泣。 这下好了,不用担心盘缠问题,还多了三天的温习时间。 街头巷尾盛赞季家人的仁义宽怀,更是对宫中的旭昭仪赞不绝口。 “太好了!是那美若天仙的四小姐!我们有救了!” “什么四小姐!现在是昭仪娘娘!你不要命了!” “听这语气,你们认识昭仪娘娘?”有外地的学子好奇询问。 京城人当即扬起下巴。 “那是自然,四……四年前,昭仪娘娘乘坐黄金马车入曜京城,引无数人围观,后昭仪娘娘每年生辰,季家人大摆流水席,不仅免费邀城中百姓吃喝,若能亲自为小姐送上一份祝福,还可得纹银三两!” “哇!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而且昭仪娘娘很好的,从来不会看不起我们,会与市井小儿踢毽子,亦会在旁人危难之时施以援手,季家上下都是史无前例的大善人!” “而且啊,昭仪娘娘长得极为好看,出门乘坐四望帷车,远远望去,就跟仙女儿似的,近看更是不得了,我敢说,见过昭仪娘娘的人,世间万物便再也入不得眼了!” “这么夸张?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爱信不信,反正谁看过谁知道,都说昭仪娘娘是京城第一美人,我说句得罪人的,便是天下第一美人都不为过!” 连季月欢都不知道,便是从这一天开始,她的名字被广为流传。 曾经只是在京城小有名气,而经过这次春闱之后,无数远道而来的考生,无论最后成功或是失败,都将带着她的故事回乡,然后传得更远。 凤鸣宫。 又是一地的狼藉。 皇后发了好大一通火,还不等她说些什么,青鸾匆匆上前禀报: “娘娘,旭昭仪来了。” 皇后冷笑,“她来做什么?找死吗?” 青鸾的面色有些犹豫,像是欲言又止。 可不等她组织好语言,季月欢略显开朗的声音由远及近: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在吗?我来找你麻烦啦!” 青鸾:“……” 皇后:“???” 第513章 你不能看我有钱就欺负我啊 皇后娘娘回过头,就见南星推着季月欢,正缓缓朝她靠近。 见到皇后,季月欢像是看到什么失散多年的亲人,朝她亲切地挥了挥手:“嗨嗨嗨!皇后娘娘上午好!吃了吗?” 皇后真的不知道这痴儿又在发什么疯。 “你还有脸出现在本宫面前?” 季月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捏了捏自己的脸,“怎么啦?我脸在的呀。” “季月欢!”皇后冷斥,“你还敢说!本宫问你,这次春闱是怎么回事?” 季月欢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的表情也淡了下去,她看起来比皇后还生气。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这次春闱怎么回事!皇后娘娘你行不行啊,你扔给我一本押题册,信誓旦旦跟我说只要我三哥学会了一定可以拿状元,可现在呢?喂,人家别人可是直接把考题漏出来了诶,虽然祁曜君还没把人查出来是谁,但别人能给原题,丞相却只能搞些含含糊糊的变种题,丞相到底行不行啊!” 皇后听到这话气得够呛。 “季月欢你有没有脑子?要是丞相给的也是原题,这会儿被抓的就是你三哥了!还轮得到你跟你三哥这时候跳出来装好人?” “咋了?我还要感谢你救了我三哥吗?你知不知道我拿着你的册子跟献宝似的要我三哥努力学,结果呢?现在祁曜君要重新出题了,我三哥学的都没用了,时间也耽误了,他要是拿不了状元,你赔得起吗!” 季月欢站起身来,颇有气势地叉着腰冲皇后吼。 皇后鼻子都气歪了。 荒谬啊。 这简直是她迄今为止听到过的最荒谬的言论。 “赔?就算不出这次的岔子,你三哥也未必能拿状元,别忘了前三甲还有殿试,本宫给你册子的时候也只说靠你三哥的悟性,本宫什么时候给你保证过他一定能拿状元?你不是说祁曜君很爱你吗?怎么不让祁曜君给你保证去?” 季月欢也觉得她说这话很荒谬。 “皇后娘娘您没事儿吧?咱们之间可是有合作的诶,为了让你相信我,我连毒药都吃了,结果你连这么点儿事都办不好,不仅浪费我心情,还浪费我三哥的时间,现在还要我去找祁曜君保证,我要是能找他保证我吃你家苦苦的糖豆干嘛?” 苦苦的……糖豆? 皇后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噬心丸,只觉得额角青筋跳得厉害。 “你既然知道你体内有本宫给你的毒药,你还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怎么了?你家的药管我的心还能管我嘴啊?我多叭叭两句能死?也行啊我立马暴毙凤鸣宫,我看你怎么办!” “你!”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缠的泼皮无赖! “你到底想怎么样!” 季月欢终于等到这句话。 她的诉求很简单,超大声地吐出两个字: “赔钱!” 皇后:“???” 什么东西? 皇后怀疑自己听错了。 “赔什么钱?本宫何时拿过你的钱?” 她说到这儿又顿了顿,表情有些不自在。 因为她想起当初季月欢扔给自己的那锭金元宝。 坏了,还真拿过。 可那明明是她自己给的,又不是她要的!怎么叫“赔”? 却听季月欢道: “当然是赔偿我家这次春闱的损失啊,你知道保证全体考生三天的住宿和吃食,是多么庞大一笔数字吗?你不能看我有钱就欺负我啊!” 第411章 皇后顿了顿,只感觉季月欢最后这句话有点耳熟。 她恍惚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季月欢之前在凤鸣宫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那时候的原话是—— “你不能看我傻就欺负我啊!” 皇后摁着自己突突的太阳穴,可平素在外人面前一向端庄娴雅的她,今天怎么也压不住自己的火气。 她近乎尖叫道: “季月欢,你是在得寸进尺吗?承包所有考生三天的住宿和吃食是你主动提的,好人你做了,美名你担了,如今你的风头都快盖过本宫了!这时候你跑来让本宫赔偿你的损失,凭什么?” “凭你给我喂了毒啊!” 季月欢依旧叉着腰,理直气壮。 皇后一时之间没捋清这个逻辑,呆愣地看着她,“……什么?” 季月欢伸出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来我给您捋一捋,我从你这里拿了小册子,然后你给我喂了毒对吧?” 皇后皱起眉,“是,然后呢?” “然后科举出了意外,小册子没用了是吧?” “是。” “现在因为这场意外,弄得人心惶惶是吧?” “是。” “现在祁曜君在彻查这件事,虽然我拿的不是原题,可我毕竟有小册子,所以我心虚也合理吧?” “是。” “那在我心虚之下我得想办法弥补吧?为了不让祁曜君怀疑到我三哥身上,我肯定得率先表态啊!我是坚决维护考场的公平正义的!这样就算以后真的被祁曜君查到,我也好狡辩……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到时候死不承认说那是别人陷害的,也比较有说服力是吧?” 前面还是简短的两句话,到这里突然噼里啪啦一长串,皇后有点晕乎乎的,但感觉好像没什么问题,于是也迟疑着点头: “……是!” “所以啊!我捐款也是一种变相的护身符啊!未来祁曜君就算查到我三哥身上,看在我家出了这么多钱的份儿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深究,只要他不深究就不会细查我三哥,不查我三哥就不会查到我,不查我就不会查到您,不查到您就不会查到丞相,你以为我这次散财是为了博美名吗!是为了保咱们的命啊!” 她说得情真意切,越说词儿越多,越说越激动,唾沫险些飞皇后脸上。 皇后听得更晕了,“……是?” 季月欢一拍大腿一伸手,“诶!所以!赔钱吧!” 皇后:“???” 不是,怎么就赔钱吧? 不仅皇后和青鸾,连素来稳重的晁吉都听懵了。 “不,你等会儿……” 皇后扶着自己的额头,仔细把季月欢的捋了一遍后,发现了问题。 第514章 解药?求我我都不吃! “你这话从一开始就不对吧?” 季月欢眨眨眼,“哪里不对?” “本宫喂你毒药哪儿是什么因为科举,是因为本宫要你适当时候揭发你爹是假的这件事。” “啊对啊,”季月欢点头,“可我凭啥答应你?不就是因为你说你可以帮我三哥拿状元吗?” 皇后的脸上已经带了几分怒色: “你少在这里诡辩!许诺你三哥状元只是顺带的好处,你爹是假的这件事你揭发出来于你自己就有利,若非本宫告知,你还被祁曜君蒙在鼓里,管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东西叫爹呢!你不感谢本宫就算了,还想管本宫要钱?”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 “如果这事儿对我有利,还用得着你给我毒药控制我?我上赶着就跟您合作了好吧?你都说了这件事是祁曜君安排的,我如果揭发出来,跟和祁曜君作对有什么分别?我有极大的概率会死!我冒着这么大风险跟你合作!你还喂我毒药!我还真的吃了!我天啊,天底下上哪儿找像我这么善良听话的大好人啊!” 她重新叉起腰,“现在你还要我感谢你?谢你什么?谢你脸大?还是谢你不知好歹?我是脑子不好,你脑子也瓦特啦?” “你!” 皇后实在被这痴儿气得不轻,只感觉心肝脾肺哪哪儿都在疼,偏她还说不过这伶牙俐齿的痴儿。 她只得沉声冷喝: “便是本宫不赔又如何?季月欢,你体内有本宫留下的毒,本宫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劝你说话想清楚后果!” “我无所谓啊。” 季月欢耸了耸肩。 “十天发作一次嘛,你如果不给我解药,我就赖在你的凤鸣光当场毒发,我看你怎么办!现在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我跟你说,别说你,连祁曜君都不敢对我不好,到时候我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倒要看看谁的损失更大。” 皇后:“……” 季月欢便是她最恶心的一种人,即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很多人看起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实际其中大部分都是在虚张声势,真到危急关头,根本就豁不出去。 唯有季月欢不同。 她是真的不怕死。 “你……你居然为了跟本宫作对,连命的不要了?” “这哪儿的话,您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我可不是为了跟您作对,我是为了要钱。” 皇后:“……” 合着她堂堂皇后,在这儿痴儿眼里还不如那黄白之物重要? 大概是皇后的眼神太明显,连季月欢都看出了她眼底的意思。 她撇了撇嘴,“多新鲜呐,有了钱我可以泡吧开宝马……哦我是说有了钱我可以干很多事情,有了您我能干嘛?多一堆难吃的糖豆?” 皇后:“……” 皇后眼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而季月欢已经坐回了武侯车,气定神闲地打了个哈欠: “反正我就要赔钱,你如果不赔我就不吃解药了,你求我我都不吃。” 众:“???” 这话很离谱,离谱到根本没有人能接。 皇后甚至都恍惚起来,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给季月欢下毒。 明明中毒的是季月欢,怎么感觉被控制的是自己? 皇后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寻到个突破口。 “季月欢,你,你别太得寸进尺了,你忘了吗?你爹可还在我们手里,你就不怕他死吗?” 季月欢顿了顿。随后像是想到什么,朝皇后呲出一口大白牙。 “都说皇后娘娘很聪明,我忽然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皇后娘娘不如帮我想想可不可行?” 皇后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看向她: “说来听听。” “你说,我如果就把那个假爹当真爹呢?杀了便杀了,反正我失忆了,也没见过真爹,谁来当我爹都一样。” 皇后哽住。 “或者,我明天就跑金銮殿去,大声说朝堂上那个爹是假的,我真的爹在丞相手里,说完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你猜猜丞相会怎么样?” 皇后闭上眼,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先前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觉得这个痴儿好拿捏的? 她分明就是个不受控的疯子,发起疯来极有可能拉着所有人陪葬。 “季月欢,你是真的疯了。” “或许吧,”季月欢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疯了好啊,只要我是神经病,全世界都得让着我。所以皇后娘娘,您珍惜一下我不发疯的时候吧,我可是很少这么讲道理的。” 讲道理?谁? 皇后深吸一口气,“所以,你要本宫赔多少?” 她终究是妥协了。 季月欢伸手比了一个数字。 皇后豁然起身,面色铁青,“你疯了?本宫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那我可管不着,而且我已经看在您的面子上给报了友情价,不然更低呢。” 皇后刚要点头,忽然觉得这话不对。 “更低是什么意思?友情价反倒还高?” “对啊,您可别招笑了,咱俩之间哪儿有友情啊,所以翻倍报价咯。” 皇后咬着唇,“你……本宫暂时不能给你承诺,我需要给丞相回信问问他的意思再做决定,你回去等消息吧。” 季月欢想了想也行,于是打了个哈欠后,单手支着脑袋闭上眼睛,“那我等皇后娘娘的好消息,回见了您嘞,星星,我们走。” 南星冲皇后娘娘礼貌地点点头,推着季月欢慢悠悠离开。 皇后气得抱起一个花瓶要砸,晁吉没忍住提醒: “娘娘,这花瓶,还是挺值钱的。” 言外之意如果真要赔钱,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这下花瓶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皇后尬在原地。 走出凤鸣宫老远,南星才憋不住笑出声来。 “小姐,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季月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别了吧,吵架真是伤情绪,尤其还是装吵架,这已经是我的演技巅峰了,好累哦。” 南星闻言顿时有些心疼,“那小姐您先睡会儿,等待会儿见着皇上,骂他去,以后可不能再给小姐这么难的任务了。” 第412章 “有道理。” 于是当祁曜君迈步进入未央宫,得主仆两人一顿死亡凝视之后,摸了摸鼻子。 “怎么了?今儿个不顺利?” 季月欢打个哈欠,“还行吧,皇后说她要去找丞相商量商量,不过她真的能赔我钱?我感觉丞相没那么有钱诶。” “他当然没有,”祁曜君轻笑,“正是因为没有,所以届时才会许诺你别的好处,等着瞧便是。” 第515 章 画饼 祁曜君料想的不错,季月欢确实很快得到了皇后许诺的第二个好处。 只是听完季月欢沉默了。 “帮我成为贵妃?你在开什么玩笑?” “怎么?”皇后奇怪地朝她看过来,不明白她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季月欢真想说你要敢动贵妃老娘头都给你打爆,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撇撇嘴,开口就直击要害。 “皇后娘娘,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啊,你跟贵妃娘娘斗了那么多年,她都还搁那儿站着呢,你要怎么帮我成为贵妃?你敢承诺我都不敢信。” 皇后脸色难看。 季月欢这话,确实是戳到了她的痛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本宫承认你说的是事实,可本宫又什么时候跟你承诺的是让你当祁曜君的贵妃?” 季月欢噎了半天,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儿理解了皇后的意思。 她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往后跳出去好大一截。 “嚯,皇后娘娘你没事儿吧?合着你叭叭半天是想让我当你小妈?你图啥啊?咋了我看起来有慈母范儿?” 皇后虽然不是很理解“小妈”是什么意思,但从后面那句“慈母”大概能推测出来。 她扭头看着季月欢,有点儿不可置信,“就凭你也想当本宫姨娘?哈,笑话!本宫要是有你这么个疯疯癫癫的痴儿当姨娘,本宫这辈子都脸都丢尽了!” “也还好啦,我觉得我还挺有面儿的。” 季月欢大咧咧地摆手,随后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她连忙把话题拉回来: “哎呀呸呸呸,不是跟你说这个,丞相不是琢磨着推翻祁曜君的统治自己当皇帝吗?你不让我当祁曜君的贵妃,难道不是指让我当丞相的贵妃?” “呸!” 皇后也啐了一口,冷嗤一声,“你野心还挺大,居然惦记上我爹了?” 季月欢满脑门儿的黑线,“喂喂喂,皇后娘娘我们讲讲道理,请问以上我的哪句话表现出我惦记你爹的意思了?虽然嫁个老头子也行,这样你爹嗝屁了我直接安享晚年,不过你这么着急给你爹找小妾你娘知道吗?” 皇后听到这话面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连青鸾都忍不住冷喝,“大胆!” 季月欢奇怪地朝对方看过去,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大胆。 却见皇后抬手制止了青鸾,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季月欢说: “本宫的母亲许多年前便病逝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恨意。 但季月欢没有捕捉到,她只是听到这话升起几分愧疚。 她感觉今晚睡到半路都要爬起来扇自己一个巴掌,说一句自己真该死啊。 “对……对不起。”她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皇后也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痴儿会道歉。 她沉默片刻,淡然地摇头: “不说这个了,本宫只是转达一下丞相意思,他拿不出那么多钱,但你只要肯帮忙扳倒祁曜君,待他夺位,会立本宫的二弟为太子,你可以以太子侧妃的身份入住东宫,待得丞相百年之后,二弟登位,你便是名正言顺的贵妃。” 季月欢听完,仔细捋了一下这段话的意思,半晌后扶额,慢慢笑了出来。 皇后皱眉朝她看了过来。 “你笑什么?” 季月欢又兀自笑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开口: “皇后娘娘,实不相瞒,我这辈子吃过很多别人给我画的饼,唯有您这个饼最离谱。” 皇后听不懂什么叫画饼,“什么意思?” 季月欢掰着手指头: “我,帮你们扳倒祁曜君之后,要先跑去当太子侧妃,然后等不知道多少年,直到丞相嗝屁……我想想啊,丞相今年四十出头是吧?我们那儿呢五十五岁退休,我祝他五十五岁嗝屁,那也得再等十多年,才能得到诺言兑现的那一天,顺利当上贵妃。你要不自己听听看,这是一桩合算的买卖吗?真当我傻是吧?” 季月欢说着说着都把自己逗乐了,“而且这桩买卖的终点居然才只是贵妃?虽然我对后位没什么兴趣,但别人画饼都知道往大了画,你们好歹给点儿诚意呢?” 皇后皱起眉,虽然她承认季月欢这段话说得有道理,但是…… “季月欢你搞清楚,若我爹登位,你便是前朝帝王弃妃,等个十来年怎么了?这也是把你身份洗白的过程,能让你当贵妃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否则你一个残花败柳,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吗?” “残花败柳?” 荒谬啊。 真是太荒谬了。 季月欢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些年,已经见过无数的人,她也曾经上过谈判桌,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傲慢的合作方。 “你们没事儿吧?现在是你们在求我,是你们需要我帮忙!结果现在不仅给我画了个十多年后才能吃到的馊饼不说,居然还嫌弃我不干净?你二弟又是个什么清纯大男孩吗他什么脸嫌弃我?” 难怪丞相是原著里的反派呢,就这格局,一辈子当不了主角。 老天爷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她托梦给一鸭悠这个老毕登,让这小子回头写到大结局的时候,想个办法把丞相连同他的好大儿都给阉了啊。 气人。 “放肆!” 皇后本以为她爹给出的方案十拿九稳,没成想这个痴儿居然看不上? “比起放肆我更想放屁,你就庆幸我这会儿没感觉,否则我高低撅起屁股朝你面门儿放个大臭屁,我让你闻闻看是不是跟你和你爹的嘴巴一样臭!” 季月欢鲜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 “你回去告诉丞相,谢他这么一把年纪还替我这个残花败柳考虑出路,但我感觉比起他这个难啃的馊饼,你现在自己自杀把位置让给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更高,你说呢?” 皇后的脸色骤变,“季月欢!你果然惦记本宫的位置!”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 不是她说,皇后娘娘的理解能力有很大问题。 “随便吧,爱咋咋,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季月欢重新坐回自己的武侯车,“这么看我们的谈判又一次崩了,皇后娘娘,我耐心有限,丞相要么给钱,要么拿出更让我心动的筹码,否则下一次见面,我可就要横死在凤鸣宫了。” 扔下这句话,她施施然离开。 回了未央宫,祁曜君问起她的收获,听完经过整个人比季月欢还生气。 第516章 打她主意 “丞相那老东西,主意居然都打到你头上了?好大的胆子!” “容我纠正一下,严格来说打我主意的是他的好大儿。” 祁曜君瞥了她一眼: “都一样,若是丞相再年轻个十岁,打你主意的就是他了。现在换成魏方柏那小子,一是怕遭到皇后的反对,从而降低皇后配合他计划的欲望,二是你在季家可是出了名的受宠,要是让季书棋知道他一个糟老头子惦记他女儿,他便别想得到季书棋及你几个哥哥的助力了。” 季月欢翻个白眼,“哈,那他还怪清醒的,不爱美人爱江山,我还得谢谢他从我和我爹之间选择了我爹是吧?不好意思,我爹没惹。” 祁曜君:“……” 听起来怪怪的,但某种程度上,居然没毛病。 季月欢反正是搞不懂了: “不是,我都不明白他是看得起我还是看不起我,这么荒谬的条件,他是怎么敢当成筹码来跟我谈判的?他真的觉得我有答应的可能吗?” 祁曜君顿了顿,看了她一眼,随后叹气。 “季月欢,你需要清楚一点。” “什么?” “这里毕竟是大曜,不是谁都如你一般对贵妃之位嗤之以鼻的。” 那可是仅次于皇后的位置。 而且如皇后所说,如果真的改朝换代,季月欢作为一个前朝弃妃,还能当上新朝贵妃,简直是天大的荣耀了。 别说等十几年了,哪怕是等二十几年都是值得的。 哦,忘记时代背景了。 季月欢憋了半天,最后也只能总结,“那只能说明你们大曜的女孩子们都还怪没追求的。” 这都能忍? “嗯。” 祁曜君倒是不反驳,“所以女官制度,势在必行。” 季月欢仰头看了这个男人一眼,有些感叹,“平时还没什么感觉,今天有了丞相的对比之后,我突然发现,祁曜君你简直就是爷们儿中的爷们儿。” 第413章 人果然还是需要比较的,平日里她觉得缺点一大堆的祁某人,这会儿居然也闪烁起了耀眼的光辉。 祁曜君听得却危险地眯起眼,“突然发现?怎么?从前我在你心里不算爷们儿?” 季月欢感觉这个话题有点危险,她轻咳两声果断转移话题。 “怎么会呢?话说皇后说她母亲早年病逝,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我总感觉她说那话的时候好像很难过。” 季月欢转移话题的手段不到家,祁曜君哼笑一声戳了戳她的额头,但也由她去了,只是顺着她的话答道: “因为所谓病逝是假象,她的母亲是被丞相亲手杀死的。” “嚯!” 季月欢吓了一跳,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为啥啊?” “你既然知道丞相是前朝太子,他的元配夫人便是当时的太子妃,他这样的身份,所能选择的太子妃,自然是对方的背景可以给他助力。” 祁曜君说到这儿,摇了摇头,“你或许不知道,朔帝荒淫无度,哪怕后宫阴毒手段玩儿得厉害,死掉的孩子多,但活下来的孩子也多,太子的位置并不稳固,他身边光是有能力和他竞争皇位都有十几位,这还只是年龄相当的,年龄差比较大的就更多了。” 季月欢:“……” 妈耶。 那个朔帝是种猪吗? 季月欢忽然想起她刚来那会儿,腊雪冬霜天天跟她说祁曜君寡淡,那要这么说的话,祁曜君确实算寡淡了。 “所以?” “所以,在大朔覆灭之后,太子妃的母家也遭了殃,相应倒台,太子隐姓埋名,要在乱世中活下去,太子妃的死就是必然。” 祁曜君没有明说,但季月欢还是听出来了。 太子妃被杀的理由无非四个字—— 她没用了。 而太子,不,应该叫魏钦章了,魏钦章要想在乱世中站稳脚跟,要想获得更多的助力,就势必要找别的女人联姻。 祁曜君见季月欢反应过来,他也摇了摇头,“皇后本来也会死,但她比她母亲多了一个优势。” 季月欢反应过来,“她聪明。” “是,她很聪明,她近乎继承了丞相所有的智慧,她无数次主动给丞相献策,让丞相看到了她的能力,才得以存活。也正是因为她的聪明,最后才会被我父皇挑选成为太子妃。” 某种程度上,皇后算是步了她母亲的后尘。 季月欢听到这儿,大概也明白了祝妃的孩子为什么会死。 因为这个孩子在当时,威胁到了她太子妃的位置,而她并不愿意落得跟母亲一样的下场。 “那也不对吧?” 季月欢感觉这里头有一个悖论。 “从某种程度上讲,皇后应该也恨丞相才对,为什么她还要帮他?” “恨?或许吧。” 祁曜君不置可否,表情也淡,“但你要明白,对皇后而言,只要结果于她有利,任何爱恨都不值一提。” 他不否认皇后的可怜和可悲,他也肯定这个女人的能力和魄力,只是他实在很难共情。 “而且,”望着季月欢似懂非懂的表情,祁曜君又补充,“皇后也未必在帮丞相。” “……什么?” “皇后从来不是一个把所有筹码都放在一处的人,她做事往往喜欢两手准备,眼下肯帮丞相,也是因为在她眼里,我至今没有发现季书棋的踪迹。从这一点上,她分析出丞相技高一筹,所以给愿意丞相加注。” 他捏了捏季月欢的手,“但是,吴容华的孩子毕竟还没有定论,若是真叫她把这个孩子夺去,她也会随时放弃丞相的计划,转而逼丞相不得不站在她这边。” 毕竟,挟天子以令诸侯,某种程度上可比造反逼宫来得名正言顺得多。 季月欢听到这儿就更无语了。 “合着皇后还真是给我画饼?她先帮着他爹许诺我贵妃的位置,但如果最后吴容华的孩子到了她名下,她当上太后,就不管我了是吧?” “……是这样。”祁曜君沉默半天后点头,“到时候她估计也只会跟你说,谁给你的承诺你找谁去。” 怎么说呢,皇后确实很聪明,但如果这聪明劲儿不是冲她来的就好了。 第二次春闱正式开始的前一日,季月欢再度被叫到凤鸣宫。 第517章 省事 “怎么说,皇后娘娘,丞相大人想好新的筹码了吗?” 皇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 “丞相说,与其他给出一些你不满意的筹码让两方闹不愉快,你不如直接说你想要什么,他只需要考虑是否答应,省事得多。” 噢。 也是。 不过她想要什么呢? 这个问题季月欢还蛮茫然的。 说自己想死?她敢说皇后都不敢信,指不定以为她耍她玩儿呢。 她得想一个,合理的,能够暂时稳住皇后和丞相的提议,否则祁曜君的计划随时会黄。 想了半天,季月欢耸了耸肩: “那就让我出宫吧。” 皇后一愣。 显然季月欢提出了一个,让她觉得很荒谬的建议。 “你说什么?你要出宫?季月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你居然要出宫?你……” “荣华富贵?” 季月欢短促地笑了一下。 皇后也似乎意识到什么,闭了嘴。 但季月欢已经靠着武侯车懒洋洋地开口了: “皇后娘娘,你是不是忘了这次春闱季家甩出了多大的手笔?而我家随随便便掏出来的财富,你和丞相都拿不出来,甚至现在还要用这些乱七八糟的条件跟我谈判,我不知道到底谁在稀罕这什么荣华富贵。” 皇后哑然。 季月欢单手支着脑袋,又打了个哈欠,这才撇嘴道: “我对你们口中的什么贵妃,什么皇后,通通没有兴趣,等你们扳倒了祁曜君,就让我安安静静回家就行。” 皇后沉默半天,还是想不通季月欢的动机。 “不是,就算你不缺钱,可是……可你毕竟已不是处子,再想嫁人可就难了……你到底图什么?” “……我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 季月欢沉默半晌后反问。 “什么……?”皇后有些发怔。 “我看您野心挺大的,还以为您已经挣脱了某些枷锁,结果目光居然竟然还是停留在嫁人生子上吗?” 季月欢摇着头,那目光像是遗憾,又像是失望。 皇后不确定,她总感觉那是错觉。 “抱歉,我实在理解不了你们相夫教子的追求,没有丈夫孩子的束缚,这天下之大我想去哪儿去哪儿,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游山玩水,这不比你每天的阴谋算计来得自在得多?” 皇后感觉自己心境正在动摇,她咬着牙,半晌后生硬地反驳: “可嫁人生子本就是女子本分,否则身为女子还有何价值?” 她是一国之母,是天下女子表率,某些观念自然镌刻得更深。 季月欢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后收回目光,她像是感觉和皇后争论这个话题没什么意义。 只是耸了耸肩: “我不懂,我只知道花不需要花店,花店才需要花,难道一朵花的价值只有在进入花店并且被人高价购买才能体现吗?我不觉得。” 季月欢指挥着南星调转武侯车,冲发呆的皇后挥了挥手,“总之我的诉求就是出宫,你跟丞相说一声呗,应该不难,他如果答应,那计划照旧,我会配合你们的。” “娘娘?娘娘?” 季月欢走出去许久,皇后仍在发呆,直到青鸾忍不住轻唤,她才回过神。 “娘娘,您怎么了?” 皇后怔怔地看向青鸾,“青鸾,你,刚刚听见了吗?” “奴婢听到了,”说是这么说,但青鸾表情却没什么波动,她甚至在问,“可奴婢没听懂那痴儿在说什么,花店是什么?花市吗?还是花园?” “或许吧。” 皇后别过眼,随口敷衍,但目光却飘到窗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庭院正在抽芽的花花草草。 花不需要花店,花店才需要花。 她心中近乎魔怔般地呢喃这句话。 * 晚间,祁曜君来询问进展,季月欢也没怎么隐瞒,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她说完,却发现祁曜君格外沉默。 “你干嘛?”季月欢一脸的莫名,“我等你夸我聪明呢,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祁曜君抿了抿唇,看向她: “欢欢,你……是真的很想出宫吧。” 是肯定句。 季月欢也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捋了捋自己鬓边的碎发,她只反问: “你会放我走吗?” “不会。”他几乎想也不想地拒绝。 季月欢耸了耸肩,“所以探讨这个问题没有意义,等下咱俩又得吵架,我暂时不想跟你吵。” 第414章 祁曜君低下头,但面部线条依然绷得很紧,咬肌鼓动。 季月欢伸手去揉他的脸。 “好了,说正事,我感觉这个要求不难达成,你该想想回头我顺着他们的计划当众揭穿我爹不是我爹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祁曜君抓住她作乱的手,握在手里捏了捏,静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从上个话题抽离出来,回应道: “这个不用单独想,早就计划好了,不过……你的要求丞相未必会答应。” “哈?” 季月欢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这不比他那什么贵妃靠谱?” “可换个角度,那也是一种牵制,而若是放你出宫,等于季家人没有了弱点,要拿捏他们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居然是这样?” 季月欢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个角度。 可她的感叹听在祁曜君的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种意思,他有些慌: “欢欢,我、我不是……” 他说到这儿,又有些挫败地低下头。 “好吧,我承认,一开始挑你进宫也存了一样的心思,但现在我不放你走绝不是为这个,我……” 他表情痛苦起来,“我不想跟你分开。” 季月欢听他乱七八糟解释半天,有些好笑,“我什么都没说,怎么自己跟自己急了?” “欢欢……” 他喉结不停的滚动,声音也很抖,带着某种不安。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我说了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祁曜君闭了闭眼,终究不再多言。 事情几乎也如祁曜君所料,丞相很犹豫,他并没有立马答应,只是叫皇后派人给她带了话,他需要时间考虑考虑,会在她下次毒发之前给她答复。 不过距离季月欢毒发也没几天了,所以留给丞相的时间不多,他没得选。 丞相最终妥协,不过祁曜君也说,他眼下答应得爽快,未来能不能做到就另说了。 季月欢则表示无所谓,反正也没打算真跟他交易。 第二次春闱进展也相对顺利 三月下旬,科举放榜,季月欢迎来久违的好消息。 今科状元,赫然是她三哥,季予风。 只可惜季月欢没有高兴多久。 她忘记了有个词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在她三哥高中状元的同时,祁曜君下旨晋位。 季月欢一跃从旭昭仪成为旭妃。 季月欢:“……” 第518章 琼林宴 季月欢一跃成为有史以来晋升速度最快的后宫嫔妃。 但谁又能说什么呢? 人家慷慨解囊保障无数考生顺利参考,三哥更是有本事,直接拿了状元。 尤其这次因为前面出了意外,题是皇上和国子监祭酒一起临时出的,没有任何舞弊的可能,而以皇上和国子监祭酒的出题水准,这个状元什么含金量不用说了吧? 你说说,同样都是人,怎么季家人的命就这么好呢? 只有季月欢一脸的惆怅。 祁曜君过来的时候,被季月欢一双乌黑的眼睛盯得心慌。 “……怎么这个眼神?” 季月欢还是盯着他,“我说,你小子憋什么坏主意呢?” 祁曜君扬眉,“哦?这话从何说起?” 季月欢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我爹还没回来,运河也还没建完,我大哥也还有上升的空间,而我现在的位分已经到妃了,你不是真想让我当皇后吧?” 祁曜君目光闪了闪。 他避而不答,只问,“就这么不想当皇后?” “不想。” 季月欢回答得干净利落。 她又叹了一口气,戳了戳自己的脸,“不是,我说你小子瞅瞅我这德行,哪里有当皇后的料了?” “哪里没有?”祁曜君也伸手去戳她的脸,“心怀大义,与人为善,明辨是非,德才兼备,又极力为女子谋出路,随随便便拎一条出来都比皇后强。” 季月欢拍开他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刚刚说的都是什么东西?那是我吗?我怎么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季月欢:“……” 她有些无语,“你听不到她们都说我疯子吗?你让一个疯子当皇后,你的脸还要不要了?” “第一,你是不是疯子我很清楚,我为何要去听她们的声音?” 祁曜君说到这儿,随即冷笑。 “第二,那群狭隘又愚蠢的人才只会用疯子这一个点来诟病你,可你的名声在更广阔的民间好得很。历史这种东西,说白了书写者既不是那些后宫嫔妃,也不是史官,而是百姓,季月欢,你为他们做的一切,他们都记得。” 祁曜君说到这儿,握紧她的手,“哪怕有一天你不在了,也会有很多人记得。” 【会有很多人记得】 这句话,让季月欢的心头一震。 一个一事无成的凡人,在现代苦苦挣扎二十几年,最后记得她的也不过一个早餐摊阿姨。 可她才来大曜不过一年,他却说,会有很多人记得。 季月欢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摇头。 “祁曜君,你不要试图忽悠我,我知道皇后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我是个懒人,那些责任我不想担。我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你谈一些东西,是因为我知道我说话没什么分量,听不听在你,我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她说到这儿,深吸一口气,“但我又是一个极度内耗的人,一旦你真的把一件事交给我,我就会力求做到最好,但凡中间有一点点纰漏,我都会反复回忆到底是哪一环除了问题,我现在只想过好我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承担任何人的因果,否则我会疯掉了。” 她仰头看向祁曜君: “祁朝纪,别逼我。” 她只有在说一些很认真的话时,才会叫他的字。 祁曜君沉默良久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罢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我都还没想好,你倒是杞人忧天起来了。” “我这叫未雨绸缪,我真怕哪天我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呢,忽然一道晋位皇后的圣旨就来了,也不知道到时候捂住公公的嘴还来不来得及,不然要是抗旨就麻烦了。” 她再不懂事也知道抗旨是诛九族的罪。 祁曜君又安静了一会儿,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又转移话题; “过两日举办琼林宴,要去吗?” 季月欢愣了愣,“琼林宴?我也可以去吗?” 古代琼林宴不是给优秀的考生们举办的吗? “为什么不可以?” 祁曜君奇怪地看着她。 “你要知道琼林宴上都是新一届的青年才俊,多少官宦人家就等着这个机会给自己女儿挑个好归宿,历朝历代还有公主看上驸马的,你以为是搁哪儿看上的?当然也是琼林宴,若是后宫嫔妃都不得去,公主们又是怎么去的?” 也就是祁曜君的女儿年纪没到,但也不妨碍们嫔妃们参加就是了,毕竟嫔妃也有母家,为母家的堂妹表妹什么的寻一门好亲事也算是助力了。 行,又get一个冷知识。 “那去吧,正好我亲自跟三哥说一声恭喜。” * 四月初一,琼林宴。 琼林宴设在御花园的琼华苑,苑内花团锦簇,丝竹声声。 新科进士们身着锦袍,意气风发地站在廊下,等候皇帝的召见。 季月欢一身素雅的妃色宫装,花衣本来想给她盛装打扮,但季月欢感觉这种场合自己不适合出风头,于是只在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步摇。 可她忽略了自己的美貌,哪怕略施粉黛也美得惊人,更何况她越是素雅,那份天然去雕饰的美貌越是瞩目。 再加上她那辆堪比龙椅的黄金武侯车,才入琼华苑,立刻引来无数目光。 “那是?” “笨!那便是这次为了让咱顺利参加春闱,主动提出为咱承担住宿和饮食的旭妃娘娘!” “我天,前些日子就听不少京城本地人说,旭妃娘娘天人之姿,我当他们夸张呢,敢情居然保守了?” “这,这也太漂亮了……” “季大人虎父无犬女!前有曲辕犁为百姓们增产,后有旭妃娘娘慷慨解囊,都是个顶个的大善人啊!” “不止呢,你们还不知道吧,去年十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整个曜京城,伤亡惨重,也是旭妃娘娘出面,季家人当即向国库捐银三十万两赈灾,对咱京城大部分百姓来说,旭妃娘娘便如菩萨在世!” “三十万两?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不信你自己出去问问,在京城又不是什么秘密。” “我大曜能得如此善人相护,必定国运永昌!” 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颇为嘈杂,季月欢根本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只是一眼看到了身穿绛红色状元服的季予风,季月欢从轮椅上站起来,噔噔噔跑向他。 第415章 “三哥三哥!” 第519章 嘴硬 季予风看到自己的宝贝妹妹,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怎么样?三哥这次是不是特给你长脸!” 季月欢用力地点头,“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学霸!” 毕竟平日里季予风给她的印象都是傻乎乎的。 唔,也不对,细细一想的话三哥还是比大哥二哥聪明的。 但季月欢为什么老觉得他不聪明呢? 噢,可能因为那本祁曜君的画册吧。 季予风的笑僵住,没好气地戳了戳季月欢的额头: “你这话是在夸我吗?” “对啊。”季月欢眨眨眼。 季予风有点不想跟自家妹妹说话了。 他朝季月欢伸出手,“快点儿。” “啊?” “你啊什么啊?我的礼物呢?你三哥发挥这么好,你不表示表示?” “嘿嘿,表示,当然表示。” 季月欢有点不自在,毕竟她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所以最后拿出来的也只是一个木雕。 是她想象里三哥穿上状元服的木雕。 此时拿出来,俨然就是缩小版的季予风,与此时站着的他近乎一模一样。 季予风一愣,随后高兴坏了。 “好好好,以前我老缠着你让你雕个我,你老不干,原来憋着等这儿呢!你早说啊!早说我前两年就去考状元了!” 旁边有人听到这话,有些无语地朝季予风望了过来。 怎么会有人把拿状元说得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 但一看说这话的人是新科状元季予风,顿时又沉默了。 谁让人家真有这个本事呢? 倒是季月欢愣了愣。 “我以前……也会木雕?” “对啊,爹的手艺也就你学得最好,爹还骂我们不成器呢!妹妹最厉害了!” 季月欢:“……” 怎么说呢,她大哥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二哥是攻于算计的首富,三哥是才华横溢的状元,结果三个人被称作不成器,只会做木雕的她反而是最厉害? 我说季家人你们别太宠了。 季予风还在那里嘟囔,“不过妹妹,你怎么只雕了我一个啊?” “啊?”季月欢一愣,“还要雕谁?” “你啊。” 季予风很自然地道: “干嘛啦?说好的咱俩天下第一好,你不应该雕个你自己陪着我吗?” 季月欢顿了顿,最后还是无奈地笑,“好,那我改天补一个,等娘亲进宫的时候让他给你带回去。” “好!” 说话间,祁曜君和皇后也迈步进来,季月欢感觉自己应该回自己的位置了,和季予风挥手告别。 众人纷纷行礼。 祁曜君先是对前三甲进行了赏赐和嘉奖,又对其他进士的能力表达了认可,随后宣布宴席开始。 歌舞升平。 而一旦到了自由时间,季月欢再度成为焦点。 只因有学子壮着胆子上前给季月欢敬酒,季月欢倒也没推辞,一饮而尽。 见有人带了头,还没有被皇上责备,众人纷纷相仿。 虽然季月欢爱喝酒,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来敬。 喝着喝着胃就有点撑了。 还有点想上厕所。 她冲后面来的人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找了个借口离席,让南星带自己去如厕。 可等季月欢出来的时候,发现南星不见了。 季月欢面色一沉。 南星知道她路痴,绝对不可能扔下她自己离开,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要么跟上次霜霜一样,南星被人打晕,更或者…… 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季月欢的眼皮已经剧烈跳动起来。 不行,绝对不可以让南星出事。 可如今晋王早就回封地去了,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大概是看出她的担忧,昌风适时出现。 “主子别担心,南星姑娘没事。” 见到昌风,季月欢才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跟上次一样,昌风又被人支走了呢。 “星星呢?她去哪儿了?” 昌风拱手,“方才有人试图支走南星姑娘,南星姑娘假意答应,这会儿已经将人绑了起来,属下带您过去。” 季月欢:“……” 好,不愧是星星。 昌风将季月欢领到一处假山拐角处,那里,南星正对着一个被袜子塞住嘴巴的太监拳打脚踢。 “敢暗算本姑娘,知道本姑娘是谁吗?” “说!谁派你来的?敢支开我,是不是想对我家小姐不利?” “你倒是说话啊!” “哈,嘴硬是吧,说不说!你说不说!” 也就得亏这里距离宴会非常远,为了举办琼林宴,宫中各处宫人也抽调了不少过去,这里暂时没人,不然就南星这动静,估计早就引来一堆人围观了。 季月欢看着几乎被南星凌虐的太监,南星天生力大无穷,她随随便便的一拳头可不是谁都能挨住的,她都快听见那太监骨头断裂的声音了。 季月欢赶忙上前,将还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星星拉住。 “谁……呀!小姐你来啦!小姐快看,奴婢这次抓住了一个坏蛋!奴婢正审着呢,可这家伙嘴硬,死活不说!” 季月欢无奈,“星星,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他嘴硬,是他嘴被你堵住了。” 南星:“……” 南星扭头,望着嘴里被塞着臭袜子的太监,一时沉默。 被打的太监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清汤大老爷啊,这么久终于有人说句公道话了! 南星噎了半天,坚决不承认自己有错,“那他怎么不早点说,奴婢给他把袜子摘了不就好了,害得奴婢白揍这么半天!” 南星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拳头,一副自己被累着了的样子。 昌风没忍住轻笑一声。 南星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昌风清了清嗓子,忍笑道,“没,南星姑娘说得对。” 南星冷哼一声,不理他。 太监透过袜子发出呜咽声,似乎哭得更伤心了。 听听,听听,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嘴都被堵住了他上哪儿说去! 他哭得太难过,季月欢都有些不忍心了。 她给昌风使了个眼色,昌风上前将太监嘴里的袜子取了下来。 季月欢淡淡地看向对方: “说吧,谁派你来的,对方想干什么?” 第520章 吃瓜吃自己头上 太监已经被揍得奄奄一息,或许一开始被抓住的时候,他会嘴硬强撑,但眼下他已经被打得没有了任何骨气。 别说骨气,骨头都快没了。 他哽咽着说道: “旭妃娘娘饶命!奴才、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昨夜有人给了奴才一锭金子,要奴才今日未时三刻务必将您引去成华道,奴才也是一时财迷心窍,别的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旭妃娘娘饶命啊!” 季月欢觉得这段话有点怪,她一下子捕捉到两个重点。 “为什么是未时三刻?成华道又是什么地方?” 昌风思索了一下,率先开口: “琼林宴会在申时一刻结束,这是钦天监算出的吉时,随后科举前三甲需要从皇宫出发,打马上街游行,直至黄昏。” “那为什么是未时三刻?” 提前这么多干嘛? 南星又补充道: “成华道……若是奴婢没记错的话,成华道好像是从琼林宴回钟灵宫的必经之路,跟咱们未央宫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奇怪,为什么要把小姐引去那边?” 季月欢心头一沉,感觉对方好似设计了一个很缜密的计划。 自己如今路痴的毛病在宫中人尽皆知,越是跟未央宫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才越能赖到她头上。 对方到底想干嘛呢? 不过…… 钟灵宫? 季月欢总感觉这三个字有点儿耳熟。 “星星,你记得钟灵宫住着谁吗?” “当然记得!” 南星顿时一脸的怒气冲冲,“钟灵宫主位就是那个上次带着安美人来找咱们麻烦的文妃,现在是文贵嫔了,安美人,哦呸,安采女也在那儿。” 说起安可心,季月欢脸色一变。 “吴容华是不是也在钟灵宫?” 她记得当初中秋宴上,吴容华爆出怀孕,就是因为安可心搁那儿多嘴,让祁曜君想起来这人明明被禁了足,不知怎么跑来的宴会,皇后才扯出吴容华的事情,说安可心戴罪立功。 南星一愣,回忆了一下,点头,“好像还真是。” 季月欢又看向两人,她实在不会看古代的时间,“现在距离未时三刻还有多久?” “两刻钟不到。” 季月欢一跺脚,“糟了!快,去救人!” 第416章 说完她一把拉上昌风,南星要跟,季月欢回头制止了她: “星星!你把那个太监带去找祁曜君,昌风会轻功他速度快,我们先过去!” 南星顿时也明白了什么,一脸凝重地点头。 * 琼林宴。 皇后看了一眼迟迟没有再回座位的季月欢,皱了皱眉。 “旭妃呢?哪里去了?” 贤妃也扫了一眼,随口回道,“似乎是方才被敬了太多,如厕去了吧。” 她说到这儿,语气也酸溜溜的,“咱们这位旭妃娘娘,如今可是出尽风头。” 皇后没理会她的挑拨,面色不见缓和,“如厕?那也太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皮有点跳,总觉着今天要出事。 贤妃回忆了一下,也感觉有点久,但她也没在意,哼笑道,“那痴儿不是辨不清东南西北么,指不定又丢了。” 才说着,青鸾适时上前,在皇后的耳畔低语道: “娘娘,旭妃那个贴身丫鬟,好像在溷轩门口被人支走了。” “支走了?” 皇后和贤妃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笑出声。 “这宫里竟然有人敢放旭妃落单?真有勇气。” 季月欢在宫里头前前后后丢了好几次,每次都掀起不小的风浪。 谁不知道那痴儿走迷宫一样的本事,一旦丢了,侍卫们都找不到,别到时候又闹出什么大阵仗。 今日可是琼林宴,旭妃又是新科状元的亲妹妹,若是出什么事,皇上可不好交代。 一想到祁曜君可能会有麻烦,皇后心情就舒畅不少。 而另一边的不远处,贵妃也在不动声色地问芍药: “天骄呢?怎么这么久不见人?” “先前见着南星好像带天骄小姐去溷轩了,应当是如厕去了吧?” “可也不该这么久啊。” 贵妃眼皮有些跳,她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眼神不经意地瞥向皇后,却见青鸾低声跟皇后说着什么,皇后和贤妃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贵妃心中的不安无限扩大。 “不行,芍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你快去找找她们。” “娘娘的意思是……?” “今日人多,极有可能出乱子,你快去!” 芍药赶忙领命离开。 可还不等她走出多远,就见南星拎着个半死不活的太监一路飞奔而来。 “不好啦!不好啦!” 她一路大叫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祁曜君本来还皱眉,寻思这个日子谁敢如此放肆,定睛一看是南星,面色顿时一变,他豁然起身,南星已经拖着太监到了跟前。 “皇上!皇后娘娘!不好了!求你们为我家小……我家旭妃娘娘作主!” 一听事关旭妃,众多学子们顿时被吸引注意力,季予风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祁曜君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厉声喝问,“出了何事?!” 该死的!怎么只有南星!她呢? 南星疯了吗?居然把她一个人扔下了?还是说她…… 不等他胡思乱想,就听南星语速极快又条理清晰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一听成华道,原本还等着看戏的皇后也坐不住了。 她猛地扭头朝角落的位置望去,一直存在感极低的吴容华早就不在位置上了! 她怎么早没发现! 皇后万万没想到,她等了半天的乐子,结果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居然有人想用吴容华来对付季月欢?! 疯子! 皇后几乎瞬间就想到了这件事的主使是谁,顿时咬牙切齿。 她早该杀了那个贱人! 原想留她一条命借刀杀人,这下好了,这是把双刃剑,她如今自己也要被伤到了。 祁曜君显然也想到了,但现在不是追究凶手的时候。 “摆驾成华道!” 第521章 出了事算我的 昌风根本不明白季月欢为什么会这么着急。 “你要去救吴容华?她不是跟你没什么交情?” 季月欢一边飞奔着一边奇怪地看他,“这种时候论什么交情?我就算是在地铁或者公交车上遇到孕妇有危险我能帮也要帮啊!” 昌风根本不懂什么叫公交车,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主子善良到有些愚蠢了。 “可你明知道这是对方的计谋,你这个时候过去,很有可能深陷其中。” “不,昌风,你的逻辑不对。” 季月欢的面色很冷,“正因为有人想要对付我,才会将手伸向一个孕妇,这一切因我而起,如果我为了让自己安全便置身事外,那无异于是我杀了对方,这份因果我承担不起。” “而且……”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脚下步子未停。 “就算不是这样,我既然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能不管。或许你会觉得我蠢,但是昌风,我始终认为善良是古往今来人性当中最光辉也最值得歌颂的品质,任何时候都不该被嘲笑。” 季月欢经历过常人未曾想象的绝境,所以她深刻知道一份善良有多么的难能可贵。 在她最无助最绝望的那些日子里,早餐摊阿姨一杯免费的热豆浆,都能让她温暖很久。 善良是最崇高的品质,可一份善意传达却并不需要多少代价,兴许只是下雨天撑来的一把雨伞,兴许只是你捡到某件东西还给施主,兴许只是对方崩溃大哭的时候默默递上纸巾,可这些微不足道的善意,都足够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开出花。 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两条人命,又当如何? 季月欢知道如今的选择对自己而言其实没有任何好处,但她做不到置身事外。 昌风彻底沉默。 随后他脚步一顿,拉住了急速飞奔的季月欢。 季月欢皱眉,“你干什么?!” “得罪了。” 说完,不等季月欢明白什么意思,昌风便伸手扣住季月欢的腰,纵身一跃,速度显然比季月欢方才的飞奔快上许多。 或许是先前南星揍那个太监耽误了比较长的时间,再加上成华道太远,哪怕昌风操纵轻功,时间也很紧凑。 好在他们到的时候,吴容华还没事。 她此刻皱着眉坐在步辇上,手搭在肚子上,似乎有些难受。 ——她的位分本不该有步辇,可她如今月份渐大,得以享受特权。 季月欢一看那个摇摇晃晃的步辇就觉得不太妙,“喂!停下!” 吴容华一愣,回头看向季月欢,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变故陡生。 抬步辇的人中有一个小太监,忽然间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倒了下去。 整个步辇因为失去平衡顿时侧翻。 季月欢心惊肉跳,“昌风!” 昌风哪儿还需要她开口,已经飞身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将马上要接触到地面的吴容华救下。 吴容华面色煞白,来不及庆幸自己劫后余生,只感觉小腹一阵坠痛,随后腿间传来凉意。 吴容华顿时一脸惊慌,她无助地看向季月欢,目露哀求,“我的孩子,旭妃娘娘,救救我的孩子!” 季月欢眼看事情也不太妙起来,问昌风:“我需要一个干净的地方,这附近哪里合适?” 昌风思索了一下,抱起吴容华,快步朝最近的一所宫殿而去,季月欢紧随其后。 也是巧了,离这里最近的便是留芳阁,当初中秋宴季月欢差一点点就被骗到这里,诬陷她和危竹有什么首尾,不过最后因为季月欢迷路,才让对方没有得逞。 季月欢可顾不得回忆这段往事,门口的宫女太监见着来人想要拦,季月欢冷喝: “我是旭妃,现在事关你们皇上的崽,想活命的都给我让开,出了事算我的。” 其实季月欢不用说这么多,光是“我是旭妃”四个字就够了。 如今谁不知道她是宫中最得宠的宠妃?根本没人敢惹她,再听事关皇嗣,就更不敢得罪了,赶忙放行。 昌风将吴容华放在榻上,季月欢指挥他快去太医院找陈利民。 开玩笑,季月欢虽然学过几年医,但也没有真正给人接生过,理论知识有,实践起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她只能想办法尽可能地先保住吴容华和她崽崽的命,拖到陈利民带着医女过来。 吴容华却一把拉住了季月欢,艰难开口,“不,不用。” 她忍着剧痛,断断续续道: “我、我先前就觉得不舒服,所以,所以让我的婢女,去,去请了,眼下应该,应该快到了……” 她着急离场,也是因为身体的那股不舒服说不上来,隐隐约约,恍惚又像是错觉,她不好在琼林宴这样场合刷存在感,否则若是太医来诊断说她没问题,反倒显得她大惊小怪,惹人厌烦。 反正她存在感不高,于是悄然退场,一边指派婢女去请太医,一边坐上步辇回钟灵宫。 第417章 她算得挺好,等她回钟灵宫的时候,太医差不多也到了,无论是不是错觉,诊断一下也好让她安心。 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季月欢一下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昌风,去成华道截人。” 昌风领命离开,季月欢握住吴容华的手。 “你先别急,现在听我的,先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吴容华额头渗出冷汗,手指紧紧攥住双手,声音发颤:“旭妃娘娘……孩子,求您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季月欢心头一紧,但面上仍保持镇定:“别慌,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来——吸气,呼气……” 见她沉着冷静的模样,吴容华也没来由安心不少。 她一边安抚吴容华,一边迅速环顾四周,寻找可用的东西。 留芳阁虽无人居住,但日常陈设还算齐全,她扯下帷帐撕成布条,又命宫女去烧热水、准备干净的布巾。 ——但情况比她预想的更糟。 吴容华的羊水已破,但宫缩却迟迟未能进入正常节奏,显然是惊吓过度导致难产征兆。 季月欢虽懂医理,但接生经验不足,只能尽力帮她调整呼吸,同时祈祷昌风能尽快带回太医。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522章 善待 季月欢回头一看,是昌风领着陈太医和两个医女,还有吴容华的贴身婢女快步赶来。 季月欢记得那两个医女,一个叫陈秋,一个叫师采文。 她略微松了一口气,“你们快来!她快要生了!” 一听这话,陈太医大惊失色,赶忙背过身去。 “啊!这、这得传稳婆啊,微臣、微臣可进不得……” 自古以来,女子产房男子不得入。 他本是听命前来看诊的,哪儿料到会遇上临盆现场啊! 季月欢烦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赶紧……”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吴容华已经猛地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不行,无论、无论如何,他不能进,否则,否则我和我的孩子,都要毁了……”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疼痛,她的力气极大,大得恨不得把季月欢的手腕骨捏碎。 吴容华的婢女也大惊失色: “旭妃娘娘!万万不可!若是叫陈太医入了产房,我家小主名节不保,届时皇嗣都有可能背上不祥之名!万万不可啊!”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她也知道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规矩,她的观念如果强加给别人,极有可能害了对方。 “那让那两个医女进来同我一起帮吴容华接生,陈太医在外面守着,我会随时让她们报脉案给你,你在外间协助指导,那个谁,你也别闲着,去找接生婆过来,尽快。” 说到底这两个医女跟她区别不大,理论知识富余但经验不足,但是之前跟吴容华商讨过,这些日子以来她们也帮着养胎,相对而言比她熟悉,总之她们仨能行最好,如果不行也至少保住产妇和孩子的命,撑到接生婆过来。 一帮人看似手忙脚乱又井然有序地各自行动起来。 祁曜君和皇后等人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昌风和陈太医。 他皱起眉,“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在外面?旭妃呢?” 陈太医满头大汗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得知吴容华临盆,皇后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她回头看了青鸾一眼,青鸾几不可查地摇头。 显然,之前她们所有的部署都没用了。 眼下接生的是季月欢和两个医女,她们这会儿进去将人替换掉也不现实。 皇后恨恨地闭上眼,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现在,只能将一切交给天意了。 吴容华死不死她无所谓,但这个孩子必须没事,且一定要是皇子。 渐渐的,门内传来吴容华的惨叫声,光听着都让人觉得耳根发寒。 众人噤若寒蝉,只有祁曜君在外间来回踱步。 他比皇后还希望这个孩子没事,否则季月欢作为整个事件的参与者,无论她是不是被人算计,都将难辞其咎。 可他又能怎么办?怪她太过善良? 荒谬。 任何时候,善良都不该成为罪过。 祁曜君仰头看着头顶的蓝天,想起季月欢无数次说她倒霉。 所以,事情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吗? 祁曜君的嘴角勾起冷笑。 没关系,若是这老天不开眼,他也有法子护她周全。 但他仍然祈祷,老天爷善待她一次。 能有一次,肯定她的付出都好。 这么想,房门便被打开,陈秋一脸焦急地奔出来,甚至来不及给皇上皇后行礼,抓着陈太医便道: “陈太医,不好了,吴容华大出血,她……” 陈秋三言两语描述了一下症状及脉象,陈太医也不敢怠慢,听后便道: “让采文先用银针控制血液流速进而止血,取一片人参给产妇含在嘴里提气,你去按压几处穴位给她放松……” 他一番指导后陈秋严肃地点点头,复又重新关上门。 屋内的惨叫声仍旧此起彼伏。 很快,宫女带着稳婆也赶了来。 才一进屋,稳婆就被如此严重的血腥气吓得花容失色。 “天!大出血!这……” 季月欢冷声喝止,“血已经止住了,你叫唤什么!快过来看看孩子!” 稳婆被她一喝,立刻噤声,赶忙上前查看情况。 只见吴容华面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痕。 她的身下垫着厚厚的棉布,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大半。 师采文正跪在一旁,手中银针飞快地在吴容华身上几处穴位扎下,而陈秋则按照陈太医的指示,按压着她的腹部。 稳婆到底经验丰富,伸手一探,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胎位有些不正,而且产妇力气已经快耗尽了。” 季月欢烦躁:“废话什么?直接说怎么做!” 稳婆擦了擦汗:“得先把胎位正过来,否则孩子出不来,产妇也会……”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季月欢看向吴容华,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里含着的人参片似乎也没能让她恢复多少力气。 还有什么可以让吴容华恢复力气? 季月欢在脑子里快速回顾脑子里的现代医学知识,突然灵光一闪——葡萄糖! 古代没有葡萄糖注射液,但蜂蜜、糖水可以快速补充能量!她立刻转头对吴容华的贴身婢女喊道:“快去取蜂蜜或者浓糖水来!越甜越好!” 婢女愣了一下,但见季月欢神色凌厉,不敢耽搁,立刻飞奔出去。 季月欢握住吴容华的手,俯身在她耳边道:“喂,听着,孩子还没出来,你得再撑一会儿!我已经让人去拿蜂蜜了,你等下喝下去,很快就能恢复力气!” 吴容华虚弱地眨了眨眼,嘴唇微动,似乎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面前这张曾经美到她嫉妒的脸,可此刻她的脸上全是做不得假的担忧和坚毅,忙活半天也是满头大汗。 她在宫中如履薄冰这么久,从未想过,危急关头救自己的,竟是她一直都看不起的痴儿。 很快,婢女端着一碗浓稠的蜂蜜水冲了进来。季月欢接过,小心翼翼地扶起吴容华的头,让她一点点喝下。 “慢慢咽,别急。” 蜂蜜的甜腻在口中化开,吴容华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眼神也恢复了些许清明。 稳婆见状,立刻抓住机会,双手在吴容华的腹部轻轻推按,调整胎位。 两位医女也从旁协助,一个手执银针疏通经脉,一个按压穴位缓解痛楚。 吴容华仍旧疼得浑身发抖,指甲再次深深掐进季月欢的手腕,但她咬牙忍住了惨叫,只从喉咙里溢出几声闷哼。 “好!胎位正了!”稳婆大喜,立刻喊道,“娘娘,快用力!” 吴容华深吸一口气,在季月欢的支撑下,拼尽全身力气向下使劲——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后,婴儿嘹亮的啼哭声骤然响起! 第523章 遗愿 “生了!是个小皇子!”稳婆激动地喊道,手忙脚乱地剪断脐带,将孩子包裹起来。 季月欢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低头看向吴容华,发现她已经脱力昏了过去,但呼吸还算平稳。 稳婆出去报喜,季月欢则率先给吴容华简单打理了一下,待得没有任何不妥之后,才对吴容华那个婢女说: “让陈太医进来给你家主子看看。” 婢女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快步出去。 陈太医匆匆进门,祁曜君也紧随其后。 季月欢让开自己的位置,示意陈太医诊脉,却被祁曜君一把拉住。 第418章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季月欢摆摆手,“我没事。” 嘴上这么说,可她看着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浑身都被汗水浸透,手腕上更是被掐得青紫一片。 祁曜君看着都心疼,他平日里都舍不得用劲的人,如今被人抓成这样。 偏他又不能说什么,只道:“你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季月欢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点点头,却没有第一时间走,只是看向陈太医。 陈太医的面色却不太好。 “怎么了?” 陈太医摇头,“吴容华……中毒了。” 原本还一脸欣喜抱着孩子的皇后面色一僵。 “中毒?那小皇子呢?” 陈太医也上前看了看小皇子,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毒刚下不久,倒是还未伤及胎儿,只是先前为了给吴容华提气,加快了毒素对母体的入侵,再加上大出血,伤及根本,要养好……” 陈利民顿了顿,有些惭愧地看向祁曜君: “解毒实在不是微臣专长。” 不等祁曜君说什么,又一道人影站了出来。 “或可让微臣一试。” 众人循声望去,是神医。 闹出这么大动静,危竹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一听这次的事情有季月欢掺和其中,他无论如何也是要来看看的。 眼下见他开口,季月欢也扬了扬眉。 她感觉危竹好像有把她之前说的话听进去。 还行,比陆危竹那个烂人好点儿。 从季月欢眼中捕捉到两分赞许,危竹一愣,随后嘴角几不可察地抿出一个弧度。 得了祁曜君的准许,危竹给吴容华诊脉,最后却也皱起眉头。 “毒倒是可以解,只是那毒里掺杂了极为猛烈的催产药,也就是这孩子月份还算足,再加上有师妹和两位医女的协助,否则这孩子都出不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向稳婆,稳婆连忙点头。 确实,今日如果不是旭妃娘娘和两位医女,光靠她一个人,这会儿只怕脑袋都没了。 吴容华的预产期本就在四月中旬,如今才四月初,不过提早半个多月,这才没有影响到胎儿。 但是母体…… “催产药对身体伤害极大,尤其这东西是药不是毒,没得解,她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 皇后一愣,倒是没想到那人竟然阴差阳错帮了她的忙。 若是吴容华就这么没了,那这孩子……岂不是非她莫属? 还省得她出手了。 季月欢的面色却很复杂,她看了一眼榻上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女人,终究只是垂眼道: “尽量让她撑得久一点吧。” 危竹并不意外听到这话,颔首,“自然。” 季月欢冲祁曜君摆手,“剩下交给你了,我回去休息了。” 祁曜君见她脚步都有些踉跄,想要去扶她,皇后却先一步拦在他面前。 “皇上,吴容华既然病重,那小皇子不若先让臣妾带去凤鸣宫照顾……” 祁曜君面色一沉,他冷笑: “吴容华去掉半条命才生下的孩子,如今连面都没见着,皇后就想将人带走,你这后宫之主就是这么当的?” 皇后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神情微微一僵,强笑道: “皇上哪里的话,臣妾只是担心钟灵宫的宫人们粗手粗脚,照顾不好小皇子。” “不劳皇后费心,朕会给钟灵宫加派人手,吴容华哪怕时日无多,也该在最后时刻好好陪陪自己的孩子,皇后既为一国之母,也该体谅一下一位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 这话一出,皇后还能说什么? 讷讷应是之后,将孩子抱还给了吴容华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眼眶都红了,连声道谢。 祁曜君又简单作了一下善后,这才挥散众人,直奔未央宫而去。 他以为季月欢或许已经睡下了,但她竟然梳洗好后,只是坐在罗汉榻上发呆。 “怎么了?睡不着?” 他上前问。 他以为是这个孩子的存在又让季月欢想起了他的过去,进而迁怒,但她只是怔怔地摇头。 “祁曜君,我忽然觉得,她恨我是应该的。” 祁曜君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郑曼。 “欢欢……”他嗓子有些干,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当母亲真的很辛苦,是吧?”她转头看向祁曜君,“那么辛苦地生下我,却迎来一连串的厄运,有什么理由不恨呢?” “可是欢欢,”祁曜君心疼地抱住她,“那都不是你的错,她可以恨你,但你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理解并且原谅她。” 季月欢又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苦笑,“你说得对,我也没有说原谅,只是有些感慨。” 亲眼见过生子的惨状,才知道当母亲有多么的不易。 或许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个母亲都足够合格,但十月怀胎至分娩那一刻的痛,也足够让人尊重。 可尊重归尊重,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带给孩子的伤痛却是一生的。 谁又说得清谁更痛呢? 所以她不想当母亲,一点都不想。 她不想将来听到那一句抱怨“如果做得这么失败,当初为什么又生下我?”。 所以,不生最好了。 经历过今天的事情后,她的想法愈发坚定。 只是连她都未曾料想的变故发生了。 第524章 推翻 吴容华撑过小皇子的满月礼,便撒手人寰。 逝世前,她求见皇上,主动请求将小皇子交予旭妃抚养。 这是吴容华一个月来深思熟虑的结果。 她醒来后听婢女说了当日她晕过去之后的事。 她知道在所有人为小皇子欢呼雀跃的时候,只有旭妃替她打理好一切率先叫了太医为她诊治。 知道她的命是神医出手才得以苟延残喘,她清楚自己的斤两,若非看在旭妃的面子上,她请不动神医。 她也知道了当日皇后迫不及待想将她孩子据为己有的丑恶嘴脸。 思来想去,她死后,若这宫中还有一个能善待她的孩子,那一定是旭妃。 祁曜君面色复杂。 他曾经一度想保住吴容华的命,他和太后的关系好,因为体会过真切的母子亲情,所以在他眼里,容不得宫中有去母留子的事情发生,他之前多番筹谋,也一直是在为吴容华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铺路。 可她好似终究没有这个福气。 吴容华,无荣华。 她的姓氏连同这个位分,从一开始似乎就喻示好了未来。 望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女人,他点头答应。 吴容华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可嘴角的弧度才上扬到一半,手便彻底垂落。 圣旨到未央宫的时候,太后那边也刚给了一堆的赏赐,赞她保护皇嗣有功。 太后的人还没走,崔德海又来,一切以圣旨为先,于是太后宫里的人也跟着跪下接旨。 崔德海才念了几句,季月欢便感觉到不妙,不等他念完便一把将圣旨夺了过来,将圣旨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后,她冷冷地盯着崔德海。 “把祁曜君叫过来。” 崔德海被季月欢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他不懂,这明明是好事,可为什么旭妃娘娘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崔德海也不敢怠慢,当即告辞,太后的人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方才的圣旨,不是在夸旭妃娘娘吗?怎么突然就发火了? 季月欢确实发了火,她把太后的人撵走,连带着他们带来的赏赐也通通退回。 倒也不是迁怒,她不过是日行一善救个孕妇,也根本没想那么多,本来这赏赐她就没打算收,吴容华刚死她倒是领了赏,她拿着亏心。 只是刚好两件事连着,显得她是在迁怒,太后宫里的人心头也发怵,退下之后赶紧回去跟太后禀报此事。 太后后面把祁曜君叫过去说了什么暂且不提,倒是祁曜君得了消息快步赶来,才一踏进未央宫,季月欢便将圣旨朝他扔来。 “祁曜君,你是疯了吗?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圣旨?” 祁曜君有些不理解。 “怎么了?这是吴容华的遗愿,我只是……” “我不管这是谁的遗愿,她的愿望凭什么加诸到我身上?你又凭什么替我答应?” 季月欢生了好大的气。 “我说了我不想当母亲,你是听不懂吗?你以为我不愿意生孩子只是不愿意给你生吗?不!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当母亲,任何意义上的母亲都不想当!我为什么要养别人的孩子?我如果想养我自己不会生吗?我是生不出来吗?我就是不想养啊!很难理解吗?我讨厌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来干涉我的人生,我的孩子是这样,别人的孩子更是这样!” 祁曜君抿着唇,沉默。 第419章 是,他有些想当然了。 他怎么会以为季月欢不想当母亲只是不想承受分娩之痛,她是何其强大且坚韧的女子,她如果想,任何伤痛都打不倒她。 她只是不想而已。 半晌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抱歉,当时时间紧迫,我也没来得及多想,确实有些欠考虑了。” 季月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吗?祁曜君,我知道你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计,吴容华这个要求正中你的下怀吧,只要把这个孩子给了我,你就可以名正言顺扶我当皇后了,是吧?” 祁曜君别过脸,没有反驳。 他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 季月欢嗤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得感激你?” “我没有!” 祁曜君的神经被她略显尖锐的笑声刺了一下,当即反驳。 “欢欢,我只是想让你与我并肩,我想要在任何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你,我想让全天下人知道你才是我的妻,我……” “可这些都是你想,不是我想。” 季月欢打断。 一盆凉水泼下,祁曜君僵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祁朝纪,我答应你暂时不死,已经是我最大最大的让步了。”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这也是我们当初早就说好的,你别说话不算话,也别再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了。” 祁曜君沉默良久,终究是转过身去。 “好,我知道了。” 他重新回了熙文殿,捏着那封只被崔德海念到一半的圣旨,孤孤单单站立良久,最终投入火中。 他又去到暮云宫,仔细询问祝妃的意见后,重新拟旨。 即日起,小皇子记到祝妃名下。 皇后气疯了,没想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被祁曜君摆了一道。 她想过无数可能,甚至对贵妃千防万防,都没想到祁曜君最后会把这个孩子给祝妃。 “娘娘!娘娘稍安勿躁,那祝妃不是命不久矣么?想来也……” “砰!” 又是一个花瓶砸落在地。 “命不久矣?呵,一个早该死的贱人,究竟是怎么苟延残喘到今天的!说话啊!” 青鸾当即磕头认错。 皇后咬着牙。 “祁曜君,你不仁,便休怪本宫不义!” “娘娘……您是打算?” 皇后深吸一口气,看向晁吉。 “传信给老东西,之后他要做什么,本宫全力配合。” 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与其在这后宫继续憋屈下去,不如让老东西把这政权推翻来得好。 * 与此同时,害得吴容华早产的幕后黑手也被揪了出来。 正是冷宫的兰馨儿。 皇上这次动了怒,下令赐死。 只是慎刑司的人带着白绫到冷宫时,兰馨儿却提出,要见旭妃最后一面。 她毕竟是太后侄女,慎刑司的人犹豫再三还是禀报给了祁曜君,祁曜君没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去问旭妃的意思。 季月欢听到这个请求也觉得莫名其妙,本想拒绝,可慎刑司的人说兰馨儿很坚决,她若不去,她便是爬也要爬到未央宫来见她。 说得怪吓人的,季月欢想了想,还是去了。 第525章 秘密 “听说你要见我?” 季月欢坐着武侯车来到冷宫,或许这些日子以来没什么烦心事,也或许祁曜君各方面将她养得很好,总之在金灿灿的武侯车衬托下,她那份懒洋洋的倦怠中居然也染上几分贵胄之气,与冷宫的萧条格格不入。 兰馨儿转过头来,季月欢差点没认出来。 她在冷宫这么久,显然过得并不好,如今瘦得只剩皮包骨,五官突出,显得格外狰狞。 “是啊。” 兰馨儿那如同吃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眼神怨毒,南星吓得下意识将季月欢拦在身后。 兰馨儿却并不将南星放在眼里,只是视线越过她盯着季月欢: “季月欢,你很得意吧?” “得意什么?”季月欢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少在这里装!季月欢,都是你!我的人生都被你毁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死!我想了那么多办法!为什么你都死不掉!哈,哈哈哈哈!凭什么?老天无眼!” “你觉得是我幸运?”季月欢奇怪地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每次都能恰好被你躲过去,你难道还不够幸运吗?” “或许吧,”季月欢耸了耸肩,又打了个哈欠,“也或许是时候未到呢?” 兰馨儿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只当季月欢在嘲讽自己。 她大笑着,可笑着笑着就哭了。 “季月欢,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可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都被你毁了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 季月欢觉得她莫名其妙的。 “你没事吧?一直以来都是你在针对我诶!你老老实实别来招惹我,这会儿照旧是你的丽妃,说到底你现在成这个样子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怎么叫被我毁了?” 兰馨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季月欢,“原来……你不知道?哈……哈哈哈……你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可笑我恨了你这么久,你居然从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哈哈哈……” 兰馨儿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季月欢有点烦了,“我耐心有限,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讲清楚,最烦你们这种讲话云里雾里的人,我看小说要是遇上你这种我一定要骂作者水文的!” 兰馨儿听不懂她的胡言乱语,只是依旧笑着。 “哦对,我忘了,我也不算没有收获,你的脑子出了问题,你也快疯了,啊哈哈哈,你哪怕当上旭妃又如何?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疯子!”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感到精神上的胜利,那么随意。” 季月欢打了个哈欠,“你见我就是想说这些的话,那我不奉陪了,我要走了。” “站住!” 兰馨儿南星真的准备调转武侯车,赶忙叫住她们。 季月欢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反正要死了,死前不如告诉你一个秘密。” 季月欢皱起眉,“什么?” “我猜你应该一直好奇我为什么那么想杀你。” “……哦,倒也没有很好奇。” 想杀她的人多了去了,她比较在乎自己会被谁杀,为什么被杀就不是很关心了。 兰馨儿被噎了一下,但只当她嘴硬,自顾自地道: “季月欢,你知道吗?我曾经,是昀哥哥的未婚妻。” 季月欢一愣,“昀哥哥?谁啊?” 这下轮到兰馨儿愣住,她尖叫,“你不知道?” “确实没听过啊,”她茫然地转头看南星,南星思索了一会儿,小声道,“小姐,她说的会不会是晋王殿下啊?” 哦,祁之昀啊。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你下次能不能说大名,什么云哥哥雨哥哥的,谁知道你说的谁?” 兰馨儿沉默许久,最后再度癫狂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为了你,费尽心思跟我解除婚约!结果到头来,你根本没把他放心上!哈哈哈哈哈哈!报应!都是他的报应!” 从兰馨儿断断续续又疯疯癫癫的讲述中,季月欢大致摸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总的来说当初晋王被原主救了之后,对原主一见倾心。 中途他不是不辞而别,又带着伤回来嘛?便是那次回去执意退婚,把兰馨儿的父亲气坏了,拿鞭子往他身上生生抽了几十下,见他都毫不动摇,最终才同意。 兰馨儿与晋王青梅竹马,她从小就倾慕自己的昀哥哥,还以为自己能和他长相厮守,没想到会在半路被毁。 兰馨儿不甘心,她想不通昀哥哥与自己解除婚约的缘由,本来是想找他问个清楚,却发现他受了伤不好好养伤,却一路往城外奔去,她觉得这里头有猫腻,当即就跟了上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长相绝美的女人。 她看到对方对自己的昀哥哥破口大骂,昀哥哥非但不生气,反倒面带微笑,好像被她骂是一件很享受的一件事。 当时兰馨儿就知道,自己输了。 原来自己突然被退婚,是昀哥哥移情别恋。 她当时就想杀了原主的,可是等她派杀手去别院时,却发现那院中只有昀哥哥,那女人再也没有出现。 原以为那女人消失了,昀哥哥就会回心转意,结果昀哥哥心灰意冷地回来,不久后,不知和父亲说了什么,竟要让她嫁给当时的太子祁曜君。 她哭了好些天,昀哥哥却告诉她,一切都是暂时的,他只是需要她去到祁曜君身边,帮他打探消息,待他坐拥天下之时,会重新娶她为后。 第420章 为了这个承诺,她答应了。 她跟祁曜君虽然是表亲,但毕竟久居昌州,跟晋王比起来,和祁曜君疏远得多,她那时候甚至不知道祁曜君长什么样子。 可嫁了之后她才发现,表哥好帅啊,比昀哥哥帅多了。 虽然冷酷不爱说话,但真的好帅啊。 兰馨儿一下子动心了,但晋王毕竟是她年少时的执念,所以一边帮晋王打探消息,一边和后宅里的女人们争夺祁曜君的宠爱。 季月欢听到这儿,冲兰馨儿竖了个大拇指: “你都喜欢上祁曜君了,居然还能帮晋王打探消息?你也是神奇。” 第526章 那你报警吧 兰馨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喜欢上表哥为什么就不能给昀哥哥打探消息,我就不能两个都喜欢吗?表哥都可以三宫六院,我喜欢两个男人怎么了?” 季月欢:“……” 哦,也是,季和也一边嘴上说着爱郑曼,一边和余秀乱搞呢。 不妨碍。 季月欢点点头,“你继续。” 兰馨儿冷哼一声,又接着说了。 她想不明白表哥为什么老去辛雨笑那里,自己分明一点都不比辛雨笑差! 进宫之后她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辛雨笑是贵妃,而自己只是丽妃? 她看不上皇后,因为她知道等未来昀哥哥当了皇帝,自己就会是皇后。 可是如今算怎么回事?她哪怕当不上皇后,贵妃难道不应该给她吗? 于是她天天跟贵妃吵架,连带着对表哥也恨起来。 但恨归恨,她还是喜欢表哥的。 直到季月欢选秀入宫。 那张脸,那张她死都忘不掉的脸,再度出现了。 兰馨儿觉得季月欢简直就是她的克星,早前因为她,昀哥哥要跟自己解除婚约,现在她还要进宫来跟她抢表哥? 做梦。 她知道季月欢那张脸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是个男人都抵挡不了,一个贵妃已经让她很生气了,若是让季月欢得宠,她在这后宫只会更加艰难。 还有,让兰馨儿恐慌的一点是,她知道昀哥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这个女人,若是让他发现她的存在,自己以后的后位还能保住吗? 表哥这里她当不上皇后,头上还有贵妃和贤妃压着,难不成以后昀哥哥当上了皇帝,自己也要屈居这个女人之下? 她绝不允许! 尤其,昀哥哥已经辜负过她一次,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所以她必须要在季月欢得势,或者说承宠之前,将这个隐患彻底拔除。 于是才有了观星台的事情。 季月欢若有所思。 这下是终于破案了,当初贵妃就一直说想不通兰馨儿为什么一定要对她赶尽杀绝,还让她仔细想想以前在乱世的时候有没有得罪过她,可后面连南星都说从来没见过她,便排除了这个想法。 原来只是她们没见过兰馨儿,但兰馨儿单方面见过原主啊。 但其实说起来,整件事跟原主也不相关啊,也不是她让晋王去退婚的。 她感觉原主真的就是无妄之灾,比自己还倒霉。 一切不都是晋王惹出来的吗,跟原主有什么关系啊?死的不明不白。 当初猎场见到晋王,她就感觉这人跟兰馨儿有什么猫腻,但当时考虑到兰馨儿平日里跟个斗鸡似的争宠,还以为她对祁曜君一心一意,所以没有多想。 谁能想到兰馨儿是季和那个品种的。 大意了。 兰馨儿又讲了她后来的几次动手,但都被季月欢幸运地躲了过去。 季月欢听得都打哈欠了,“我也确实搞不懂,你想要拴住一个男人,自己想办法让对方爱上你啊,老去杀别的女人干嘛?天底下的人你杀得完吗?又不是把人杀了对方就能爱上你了。” “可以的!” 兰馨儿大声尖叫,她恶狠狠地瞪着季月欢,“都是因为你!如果你没出现,昀哥哥就还是爱我的,他也不会跟我退婚!” “可他既然能为了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人跟你退婚,就说明他不爱你啊,就算没有我未来也会有别人……” “才不会有别人!我和昀哥哥的婚约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过毁约!就是你出现后他才退婚的!都是你!” 季月欢觉得兰馨儿已经魔怔到几乎已经偏执了,根本讲不通道理。 “还有表哥!我嫁给表哥那么久!他从来没有罚过我!是你出现后,我的位分才一直降,如今落得这个下场,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生!” 季月欢已经不想跟她说话了,“是是是,那你报警吧。” “报、报警?那是什么东西?” “哦,我是说你去跟阎王爷告状去吧,最好让阎王爷早日收了我。” 兰馨儿的双肩又颓了下去,低低啜泣起来。 季月欢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你方才说要跟我说一个秘密,就这?说完了的话我走了?” “当然不是。” 兰馨儿忽然抬起头,冲季月欢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季月欢,你等着吧,你得意不了太久了。” “哦。” 兰馨儿一愣,大概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 “你……你哦什么?你早就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早知道,反正我确实很早就知道自己会死,虽然,现在有了那么一点点不想死,但……” 她眉眼黯淡了几分,又仰起脸冲兰馨儿笑,“都行,任何结果我都接受。所以你把我叫过来,就是死前再对我发出一通死亡宣告?” 兰馨儿扬起自己早已削尖的下巴。 “是,你失忆了,但我不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我要让你知道你的罪行,你本就该死。” 哦,恕她直言,同听半天确实没听出来自己哪里有罪又哪里该死。 又听兰馨儿说: “季月欢,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我们,地狱见。” 若是旁人或许听了这样的诅咒会觉得渗人,但季月欢只是示意南星推着她离开,转身之际,她冲兰馨儿挥了挥手: “承你吉言,再见。” 兰馨儿之后的下场季月欢就管不着了,她只是坐在武侯车上,目光不断地扫视冷宫四周围的景。 中秋宴的光线不是很好,她还没认真看过冷宫,眼下瞧着,确实萧索的过分。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将是她的归宿。 真凄凉啊。 和她这一生挺像。 回到未央宫,祁曜君已经等着了。 他先是上下打量她,确认她没什么事之后,才问: “她找你去说什么了?” “哦,说她很喜欢你。” 祁曜君:“……” 第527章 一份希望 祁曜君憋了半天,才冷笑道: “她的喜欢,我可受不起。” 季月欢诧异地看向他,“所以你一直都知道?” 祁曜君“嗯”了一声。 “她和晋王的婚约又不是秘密,宫中又有天枢阁守着,她往外递消息的事情怎么可能瞒过天枢阁?” 那倒也是。 季月欢盯着祁曜君的头顶看。 “你看什么?” “我看你脑袋绿油油的挺好看。” 祁曜君:“……” 他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季月欢的眉心,被季月欢敏捷地躲开。 “她进宫也是你老爹安排的?”季月欢记得祁曜君说过,除了选秀之外,他曾经后宅的妻妾,都是先皇安排。 祁曜君点头,“当时父皇已经登基,需要收拢各家兵权,兰家毕竟是外戚,父皇态度不好太强硬,但兰家人也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否则撕破脸的话对他们不利,最后双方各退一步,他们同意上交部分兵权,但条件是让兰馨儿入祁府。” 季月欢听完,总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她戳了戳祁曜君,“我讲话难听你别介意啊,我感觉有的时候你好像那个工具人,你爹一想干嘛便把你推出去了。” 祁曜君不置可否,似乎他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 “是,其实一开始是该他纳妃,充盈后宫,但是因为这件事,他和母后起了极大的争执,母后一度对父皇失望,不愿再见他,最后父皇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注意力转移到我头上,父皇也一直说他对不起我。” 祁曜君那时候无所谓,觉得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为了江山社稷,婚姻上的必要牺牲都是值得的。 所以当时他也不懂父皇那句帝王孤寂是什么意思。 现在想来,父皇便是和母后之间有过裂隙之后,才体会到的这四个字,并将这四个字教给了他。 父皇曾说,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体会这四个字。 说不上幸还是不幸,他终究是体会到了。 可要说后悔…… 他顶多后悔自己当初听从了父皇的安排,但绝不后悔遇见她。 第421章 季月欢感叹,“果然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想起来当初他跟祁曜君聊起太后不喜欢她这个话题时,祁曜君信誓旦旦地跟她说,太后不会不喜欢她的。 她当时还好奇问为什么,祁曜君说他跟太后坦白了,她是他的心上人,让太后不要为难她。 她当时还想太后怎么真的就答应了,换别的太后听到自己当皇帝的儿子这么说,不得跳起来,恨不得将她除之后快,免得耽误她儿子搞事业。 现在看起来,太后因为先皇的选择,对自己儿子也有那么一点的愧疚,所以听到他心有所属,反倒高兴。 祁曜君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倒是季月欢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所以你就一直放任他们往来?” “无所谓,兰馨儿掌握的消息不会很核心,传给晋王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我甚至可以利用她,给晋王传递假消息,将计就计。” 要么说这人是男主呢,从来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而且,兰馨儿的存在也是制衡的一部分,后宫只有皇后和贵妃是不够的,对立太明显便会此消彼长,谁消谁长那个时候都不合适,丞相是个大问题,但辛家几个旁支也没那么省心,所以最好的方式是再加一个兰馨儿,有太后侄女这层身份在,她可以快速爬到高位,我不用像培养贵妃那般浪费太多时间。” 他说到这儿,看向季月欢的目光仍然愧疚。 “所以当时观星台没有第一时间帮你报仇,因为那时候,兰家和辛家,都还没完全处理干净。” 兰馨儿那个时候还不适合倒下,三足鼎立的局面也暂时不能打破。 也是到了后来,猎场趁机挑起辛大将军对辛家旁系的怀疑,再加上漠北的事同时除掉兰馨儿的两个哥哥和以及辛家旁系的辛永杰,自此,兰家彻底倒台,辛家也干净不少,他才慢慢秋后算账。 季月欢没说什么,说到底观星台真正的受害者不是她,她没有资格替原主原谅,也没办法说祁曜君做得不对。 “都过去了。”她最后也只说。 祁曜君却还是看着她,“我不信兰馨儿只跟你说了这些,还有什么?” 她就知道瞒不过。 季月欢耸了耸肩,也不打算继续瞒: “她应该留了什么后手,让我别得意,说会在地狱里等我。” 祁曜君面色一沉。 随后又冷笑: “她做什么梦,只有她这种恶毒的人死后才会下十八层地狱,你便是真有不测,也是去往西方极乐世界。” 季月欢被他逗笑,“祁曜君,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虔诚的佛教徒?” 祁曜君垂眸看她,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因为你信,所以我信。” 季月欢别过眼。 是,她信这世上有神明,可神明从不佑她。 祁曜君又拍了拍她的脑袋。 “安心,我不会让她得逞的,你不会有事。” 季月欢不置可否。 又过了几天,尚衣监的人送来新一季的春装,但季月欢却从里面看到一条很漂亮的,却适合在夏天穿的裙子。 曜京城四季分明,春天凉爽宜人,若是穿得薄了季月欢都会忍不住打喷嚏。 南星也看到了,疑惑地问尚衣监的人是不是放错了。 尚衣监的人笑着说没有,这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说完不再多言,又退了下去。 季月欢等祁曜君来的时候,问他怎么回事,祁曜君静了好一会儿才说: “那条裙子很漂亮,对吧?” 季月欢点头,“对,我第一次见那么漂亮的裙子。” “喜欢吗?” “喜欢。” “那你会不会为了那条裙子,努力让自己先活过这个春季?” 季月欢一下子安静下来。 祁曜君确实太敏锐了,她只是在兰馨儿死前去跟她说了几句话而已,居然又被他发现自己被唤醒的死志。 所以他在想办法,在触手可及的未来里,留一份希望给她。 季月欢鼻尖一酸,又看向那条裙子,半晌后轻笑,“我会尽力。” 可惜祁曜君似乎看不到她穿那条裙子的时候。 剧情节点来了。 四月中旬,平西之战拉开序幕,祁曜君需要御驾亲征。 而如果季月欢没有记错,这一战将会持续半年之久。 第528章 叮嘱 祁曜君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盯着她看了许久。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个眼神,你又不是回不来了。” 祁曜君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揽在怀里,鼻息间都是独属于她的气息,他近乎贪婪的嗅着。 “这一仗不好打,少则三五月,多则三五年,季月欢……” 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肩窝,“我还没和你分开过这么久。” 是,他们认识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最长一次是和她初见之后,顾忌着她养伤,他隔了差不多一个多月才叫她侍寝。 之后哪怕是他们之间冷战,也就最多大半个月。 可即便是冷战,他也只是不见面而已,他一直知道,她就在那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见到。 但这一次不一样。 他们之间将存在实打实的距离,他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见不到她。 “若是可以,真想把你也带去。” 可那是打仗,不是游山玩水,太危险了,她不适合。 季月欢也说,“我去干什么?给你添乱吗?而且我倒霉,指不定我去了,敌军射箭的时候冒出一支来不远万里也要射中……唔。” 祁曜君彻底把她的嘴封住,半晌才放开她,“好了,现在是彻底没有想把你带去的心思了。” 季月欢有些气喘,好一会儿才调整好呼吸,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好啦,这一仗你会大获全胜,而且没有三五载那么长啦。” 祁曜君一愣,随后想到什么,低头看她,“你知道?” “嗯。” 季月欢点点头,下意识抬头,不过眼下她在室内,抬头也只能看到未央宫的穹顶。 这个世界会有法则阻止她泄露天机吗?比如她说两句话头顶还是打雷什么的? 季月欢试探着开口: “大概,半……年……就、可、以……结束……” 她缓缓地,慢悠悠地念。 天空无事发生。 哦,果然小说电视都是骗人的。 “半年?” 祁曜君呢喃,随后叹气,“那也很久。”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伸手戳他的肩膀,“祁朝纪,为个女人不想打仗,你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有多危险吗?” 这小子别不是真想往昏君的方向发展吧? 祁曜君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然后他又将脸凑向她,“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季月欢愣了愣,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说: “你要不然,把危竹带去?” 祁曜君皱眉,“怎么?” “原著里反正说你会受伤和中毒啦,当时给你解毒的人是陈利民,不过他也是费了好大功夫的,危竹既然有神医的名头,应该会解得快一点?” 原以为给出理由之后祁曜君会应下,结果祁曜君沉吟片刻后摇头。 “咋了?” “既然你说原著里陈利民能解,那带他便足够,危竹留给你。” 祁曜君抱紧她,“欢欢,这一次离开这么久,我真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会等我回来的吧?” 季月欢确实也给不了保证。 “我,尽量吧。” 她挠头,“不过你这么一走,那皇后之前的计划不是实施不了了?” 第529章 承诺 “要揭穿你的父亲的真假,不一定需要我在场,更何况我在外头,朝中的局面她和丞相才更好控制,你记住,不管皇后要你做什么,尽量顺着她,哪怕让你叛国谋逆都没关系,率先保证自己安全才最要紧,知道吗?” 他说到这儿,又顿了顿,“好在贵妃这张底牌还没有暴露,有她暗中相护,我应该可以安心不少。” 季月欢感觉祁曜君有点多虑了。 原著里她可是看到最新章,丞相都没有真正实施谋反,毕竟祁曜君埋下的线太多,丞相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平西之战是关乎大曜稳定最重要的一战,因为盘踞西南的势力是当初乱世残存下来所有起义军的集合。 因为不服先帝的统治,所以在西南自立为王,本来都是一堆散兵,但这一代出了个厉害人物,居然将所有人都整合了起来,这下子有了谋逆的底气,这才发起挑衅。 这帮人的实力不可小觑,再加上西南地形复杂,打起来并不容易,丞相也需要观望战果,若是祁曜君不能得胜,他就算在后方拿下曜京城也没什么用,到时候西南的势力直捣京都,丞相这个皇帝当不了几天就得被拉下去。 第422章 “我最不放心的是皇后手里的前朝毒药,但你身边有昌风,有阿丑,再加一个危竹,应当可以万无一失。” 他一点点复盘,尽可能将她身边的隐患都排除掉。 顿了顿,他又说,“对了,此次你大哥会随我出征,我会尽可能保证他没事。” 季月欢听着听着都觉得荒谬起来。 战场上都是臣子保护皇帝的安全,头一次见皇帝想办法保护臣子安全的。 季月欢摇头,“你做好该做的事情就行,不要因为我畏首畏尾,而且我大哥的实力,我觉得不需要你特意保护,你这样有点看不起他,他会生气的。” 虽然原著里,平西之战好像根本没有她大哥的剧情。 嘶。 不对。 季月欢忽然想起来,原著里没有她大哥的剧情,但是有辛永杰的剧情啊! 漠北立功的人是辛永杰,回京后受到封赏,后又跟随祁曜君参与平西之战,就是因为辛永杰这个人好大喜功的弊端,才间接导致祁曜君中毒受伤。 那现在换成她大哥…… 季月欢挠了挠头,“我感觉你好像也不一定会中毒。” “嗯?” 季月欢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祁曜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总之我会小心。” “等你们凯旋。”她说。 祁曜君又低头看了她很久,“你最好是。” 季月欢都不想吐槽了,她在祝他凯旋,他的关注点倒是只落在那个“等”字上面。 出征前一夜,季月欢被折腾了够呛。 祁曜君真的有病,精力就跟用不完一样,折腾就折腾了,还非得逼她说话。 他将枕头垫在她腰下。 “欢欢,你会不会想我?” 这个问题这一晚上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了。 季月欢一开始不说话,他就发狠。 后来季月欢敷衍地点点头,他更狠。 季月欢烦了后面干脆说不想,这下不得了,狗男人凶起来简直恨不得把她弄死。 “祁曜君……” 季月欢受不了了,被他碾得头皮发麻。 “你到底……到底想听什么答案啊!” 点头不行,摇头也不行,怎么这么难伺候啊! 祁曜君身上都是汗,此刻轻吻她的耳朵,沁了沙的嗓音摩挲她的耳膜。 “我不说,欢欢,我不要你跟着我念。” 他慢条斯理地蓄着力。 “我要你自己的答案,反正今晚我得不到想要的,就不会停。” 季月欢哪里不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 他要的不过是她亲口说出“想念”两个字而已。 可季月欢和小老头生活那么久,性格也比较随他,这种过于直白到近乎蛮横的表达,实在不是她的风格,根本说不出口。 简简单单两个字,到她喉咙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可她真的快受不了了! 季月欢咬着牙,她感觉这样下去不行,她自己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完全不想就这么屈服。 强撑着让有些发白的大脑运转,半晌才回忆起自己平日里惯用的招数。 她放任被逼到眼泪的泪水滚落,适时断断续续地开口: “祁、祁曜君,你、你太过……过分了……你根本就、就不疼我……你就只、只顾、顾你自己……” 被他逼得散碎的话语在她有意的示弱下多了几分哽咽的味道。 祁曜君顿时升起几分心疼和愧疚,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这下也不敢再逼她,草草结束后看她一脸解放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他将人捞起,小心翼翼地放入浴桶。 一边给她清洗,一边又带了几分遗憾地轻声问她: “只是一句话,就那么难?” 季月欢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肯回答。 祁曜君搂着她,柔软的帕子擦过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最终将头搭在她的肩窝,失神地呢喃: “骗一骗我都不肯吗?” 只是那声音实在小,小到近乎听不见。 他应该也没想要任何人听见,只是说给自己听。 祁曜君将她打理干净的她抱上床,再度揽入怀中。 怀中女孩儿却动了动,主动揽住他的腰身。 祁曜君以为她只是自己调整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正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听到女孩儿微弱如蚊呐的声音: “会想你的。” 祁曜君陡然睁开眼,分明是寂静的黑夜,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欢欢,你说什么?” 第530章 她的生辰 怀里的女孩儿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什么都没说。 但祁曜君心如擂鼓,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确信自己听到了。 他兴奋得有些睡不着,但怀里的人实在倦怠,他也不敢再折腾她,只能压着心头的喜悦,在她眉心落下轻柔一吻。 季月欢醒来的时候是在凌晨。 想也知道她的生物钟没那么早,她是被某个兴奋得一晚上没睡觉的狗男人吻醒的。 祁曜君倒也不是有意要闹醒她,只是实在激动,眼看天快亮了,越接近出发的时辰就越是不舍,便忍不住吻她。 吻着吻着就上头了。 季月欢本来有起床气,但一想到这人马上就走了,也懒得跟他吵,要亲就给他亲了。 结果她这一配合不得了,祁曜君微微放开她,捏了捏她的脸,“醒了?” 季月欢有点烦躁地拍开他的手,懒洋洋地睁开眼,却见这人脸上扬着大大的笑容,灿烂得她差点没认出来这人是祁曜君。 ——事实上这也已经是祁曜君极力压着嘴角后的结果了。 季月欢有些好笑,有必要高兴成这样吗? 她随口“嗯”了一声,忽然眼前一晃,祁曜君已经压在她身上。 “欢欢,我们再来一次。” 季月欢:“……” 不是,这大清早的……? 季月欢都无语了,“你不是要出发吗?” “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来得及。” 季月欢:“……” 所以她到底是醒得有多早啊! 于是季月欢头一次打破苏醒后就再也睡不着的魔咒,生生被累得又睡过去。 等她醒的时候,日上三竿,祁曜君早就走了。 恍惚记得迷迷糊糊中好像听他说了一句: “欢欢,等我回来。” 她忘了自己当时回的什么,是“嗯”了一声?还是说了句“赶紧滚”? 想不起来了。 季月欢本来昨天还想着说今天不然起个早送送他,结果被这么一折腾是彻底没心情了。 她不知道的是早上崔德海过来给祁曜君更衣,便问要不要叫醒旭妃娘娘送他到城门口。 祁曜君摆手制止,“不必。” 崔德海有些纳闷,“皇上不是舍不得吗?” 祁曜君当时笑了一声,说,“越是舍不得才越不能让她送。” 不然他怕是真的走不了了。 今日娘亲又进得宫来,和太后说了会儿话,又来未央宫看她。 一来就上下打量她。 季月欢捏了捏自己的脸,“娘亲怎么这么看我?” 季夫人抿了一口茶,笑道:“本是担心祁曜君这一走你会担忧难过,毕竟打仗么,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今瞧着,倒像是还好。” 季月欢有点无语。 说白了因为知道祁曜君是男主,她担心谁都不可能担心祁曜君。 难过就更不可能了,他只是走了又不是死了,咋,她还得给他哭个丧? 不过这些季月欢都不太好说,她只是想起前日里答应给三哥补个她自己的木雕,让南星去取来叫娘亲带回去。 结果南星找了半天没找到。 “咦?奴婢记得就放这博古架上的啊,怎的找不着了?雪雪?霜霜?你们看到了吗?” 南星又去找人问。 腊雪和冬霜都摇头,季月欢沉默半天,扶额,“算了,别找了。” “啊?娘娘知道在哪儿吗?” “估计被你们皇上顺走了。” 这人臭不要脸,前两天她在雕的时候他就问过一嘴,当时还盯着她有些若有所思。 原来打了这个主意。 众:“……” 第531章 生辰礼 祁曜君走后,后宫的生活就平静许多。 毕竟最爱搞事的兰馨儿都死了,季月欢如今又是有封号的妃位,在她之上的只有贤妃、贵妃和皇后三人。 贤妃的大公主很喜欢旭妃的未央宫,时不时跑去未央宫找季月欢玩儿。 贵妃么,又忙着和皇后斗,像是顾不上她似的。 皇后那边就更奇怪了,好似突然之间和旭妃关系好了起来,旭妃每隔一阵子都会去凤鸣宫跟皇后说说话。 顶头的三位都这态度,其他人哪里敢有什么小心思? 第423章 好在旭妃也不是往日丽妃那般趾高气昂爱磋磨人的性子,只要不惹她她也不会理旁人,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藏书阁,要么就是和李修媛逛逛御花园,若是与她们遇上,也只是互相见个礼,互不打扰。 也因此,众人心中对季月欢的嫉恨倒是散去不少。 说到底她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命好罢了,恨什么呢? 当然了,季月欢和皇后的关系可没有那么和谐。 每隔一段时间去凤鸣宫也只是走个过场拿“解药”给自己“续命”罢了。 祁曜君也会时不时给她寄信,信的内容简短,一般就是报个平安,再直白地表达一下思念,然后问她有没有想他。 季月欢每次看到后半截都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又无语又好笑。 就这信里刷存在感的强度,她要想不起他来都很难吧? 关键这人还很幼稚,每次最后一句都是让她必须回信,像是他不说她就不会回似的。 ——也说不准。 但季月欢可没他那么厚脸皮,每次回信的内容也简单,无非就是吃得好,睡得好,让他专心打仗别死了。 农历五月二十,季月欢生辰。 季月欢一直觉得她的生日很讽刺,520,这么充满爱意的数字,她却从来不是爱的结晶。 小时候记得她生日的只有小老头,他们的日子紧巴,生日也磕碜,最初是两个鸡蛋,后来是鸡蛋糕。 再到后来她出去上了大学,是电话里的一句生日快乐。 再后来,小老头的年纪越来越大,记忆也越来越模糊,有时候过去好几天才想起来,然后隔着电话一边祝她生日快乐,一边说着对不起。 但他根本不知道,对季月欢来说,生日在哪天根本不重要,他什么时候想起来,她就什么时候生日。 后来小老头离开后,她便没再过过生日。 她的户口是补办的,因为真实的出生年份比较敏感,虽然是走领养手续,但也怕牵涉到计划生育罚款,所以给她上户口的民警在登记出生日期的时候给她往前挪了挪。 当初做志愿的时候会在小群里登记大家的信息,其中包括身份证号,所以谢宇最早知道的生日是那个虚假的日期。 季月欢也没纠正过,每次到那个日子,谢宇给她发生日快乐,她都应下。 后来结婚后,他或许是从小老头嘴里,也或许是从村里人嘴里知道了她真正的生日,会在这天给她过生日。 第一年给她买了个蛋糕,但是下雨摔了,第二年想带她去度假,但是临时加班,到第三年他更忙,也不太记得这件事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农历已经过去,只能按着身份证上的日期给她补了一个。 而他们的婚姻没能撑到第四年。 所以来到这异世之后,她根本没想过还有人给自己过生日。 不,或者说,她根本没想过自己的生日和原主是同一天。 清晨宫门才刚打开,传令官八百里加急直奔未央宫,在季月欢都还没苏醒之际,留下一个包裹,又火速离开。 季月欢醒来就看到那个放在床边,还染着晨露的包裹,有些好奇。 打开一看,入目的就是祁曜君的信。 她拆开,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几个字: 季月欢,生辰快乐。 季月欢觉得确实有点没睡醒,怎么才看了一行字视线就有点模糊。 后面就是祁曜君的碎碎念了,说什么希望信能第一时间送到她手里,若她不是在睁眼的那一刻就看到的信,他回头非要惩治传令兵不可。 然后说很遗憾她入宫之后的第一个生辰没能同她一起,希望明年能有机会。 再就是他准备的礼物,西南边陲,又正是乱的时候,他寻不到什么贵重的礼物。 嗯,说到这儿,他还趁机告他大哥的状。 他说他去问季予阳准备送她什么,结果季予阳不理他,让他自己想。 祁曜君控诉大舅子太无情了,所以他一定要赶在大舅子之前把礼物送到,气死他。 季月欢:“……” 她拆开包裹,看到了祁曜君给她准备的礼物,如他所说,不怎么贵重,甚至算得上是稀松平常。 一个是西南那边特有的“平安穗”。 当地百姓其实也苦叛军久矣,他们目前打得还算顺利,收复了两座城,这平安穗便是百姓们送给将士们的,说是持有平安穗的人可以保佑主人平平安安。 祁曜君觉得他不需要,所以寄了回来,给她拿着。 一个是五色土陶哨。 西南地形复杂,当地的泥土也别具特色,祁曜君特意找了五种颜色的泥土捏成鹧鸪形陶哨,叫当地的百姓帮忙烧制而成,吹响的声音似鸟鸣。 其实蛮有创意的,但比较让季月欢无语的是他在陶哨的旁边放了个小纸团,她展开一看,上面是两行字: “哨响处,即我在,若五声连响,便是思卿至极。” 受不了。 季月欢又去看信,信上说这是西南那边的习俗,当地男女定亲后会把五色陶哨赠予心仪之人,因为成婚前男女双方不得见面,每到思念之时,男方便会跑去女方家门口吹响哨声,女方会同样在屋内回应,互诉思念。 季月欢怀疑这些都是祁曜君编的,反正她没听过。 最后一件礼物相对比较别致。 是一张叶脉书签,祁曜君在信上说叫“虫噬叶笺”。 说是西南沧江流域有种虫子叫黄斑天蛾,它的幼虫会啃食出镂空叶纹,也是巧了,他当时在林中率军休整,正好看到有片叶子的经络被幼虫刚好啃出一个“月”字。 他觉得这是天定的缘分,所以一并给她寄回来,勉强当个礼物,还不许她嫌弃。 季月欢没忍住笑出声。 “小姐!夫人来了!” 南星领着季夫人绕过屏风进来,两人就看到季月欢一手拿信一手拿书签。 抬头朝他们望过来的时候,眼角眉梢的笑意都还没消散。 季夫人扬了扬眉。 “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季月欢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谈不上高兴,就觉得某些人幼稚得让人发笑。” 季夫人迈步过来,夺下她手中的书信,季月欢倒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让娘亲看。 季夫人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轻哼一声,“符合我对小皇帝的刻板印象,一件贵重的物品都拿不出来,我娇滴滴的女儿怎么就看上这么个穷小子了?” 祁曜君如果在现场听到这话,估计会吐血。 他丈母娘讲话还是这么戳心窝子。 季月欢觉得娘亲的前半段没什么问题,后半段,想要反驳,又想起来原主当初确实是自己嚷嚷着要进的宫,于是摸着鼻子不说话了。 却见季夫人又拍了拍手,采儿拎着个大包裹喜笑颜开地走过来。 “小姐生辰吉祥!这是少爷们给你准备的礼物。” 听到这话,季夫人还不高兴呢。 “为娘以为已经来得够早了,没想到还是落了小皇帝一步,你大哥可是叮嘱我一定要抢在小皇帝前头的,这下好了,差事办砸了。” 虽然她娘亲的年纪叫祁曜君小皇帝没什么问题,但季月欢听着听着,就感觉祁曜君好像突然就变成了小萝卜头。 画面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喜感,她忍着笑道: “大哥的心意到了就好了,至于输给祁曜君,您回头传信给他,就说祁曜君耍赖,让大哥找祁曜君算账去。” 这话深得季夫人的心,她点点头,“那就这么办。” 说完又把祁曜君的包裹推到一边: “来,看看你几个哥哥给你的礼物。” 先是她三哥的。 嗯…… 依旧是画。 礼物也依旧……那么别致。 这次的画册里是各种各样的帅哥。 她三哥夹在画册里的信原话是: 【祁曜君这一走,妹妹你可解放咯! 快来看三哥给你准备的一百零八个英俊男子! 嘿嘿,都是我精心从咱家名下的花楼挑出来的!你若是寂寞了,便翻翻这画册,如果有瞧的上眼的,我们想法子把人给你送去,或者偷偷把你弄出宫来也不是不行,反正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咱们妹妹想! 看不上也没事儿,就当洗洗眼睛了,天下漂亮男人多的是,虽然比不上祁曜君那个死妖精吧,但咱也是帅得各有特色,你多欣赏欣赏,别就吊死他一棵歪脖子树上。】 季月欢:“……” 一百零八个……? 季月欢的嘴角抽了抽,为这个数字。 她三哥这是把一整个梁山给她搬过来了吗? 难以想象这段在古代足以称得上秽乱后宫的话,会这么轻描淡写地从他三哥嘴里说出来,他甚至堂而皇之地写成了信,画了画册,还给寄到宫里来了。 她对季家人的胆子又刷新了新的认知。 第424章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她三哥并不担心这个画册和信被祁曜君发现。 他甚至巴不得祁曜君发现,气死他丫的。 唔,三哥,没这么坏……吧? 她翻了翻画册,确实是不同类型的帅哥,或清秀或健壮,有的虽然不出众,但也耐看。 她莫名有了一种自己在翻牌子的恍惚感。 真爽啊。 季月欢心情愉悦地将画册收了起来。 二哥给她的礼物比较简单粗暴—— 几座花楼的地契房契。 她二哥之前被祁曜君派往青州追查她父亲的行踪,一直表面上没什么收获,后来她假爹在预言过期前回来,她二哥也要相应从青州撤离。 不过她二哥毕竟没有官职在身,知道自己“爹”没事之后,便从青州消失。 巧物阁开遍大曜,她二哥的行踪本就飘忽不定,也没人在意他去了哪儿。 但祁曜君跟她说过,她二哥和鸽子都还在青州,只是从明处转至暗处,暂时蛰伏起来,伺机而动。 他二哥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暗中把青州的几座花楼全部买下来了,送给她玩儿。 季月欢:“……” 她真的很好奇她在几个哥哥面前到底是什么形象。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感觉自己也没那么重欲啊,怎么哥哥们都爱往这方面努力? 不过房契地契这种东西拿到,季月欢还是挺开心的,毕竟这玩意儿类似于古代的房产证诶。 她在现代到死都没拥有过自己的房产证,现在到手一沓。 爽。 而大哥的礼物依旧温暖而质朴。 是一本食谱。 此次平西之战,沿途收复城池之后,他得了空都会到附近跟当地人打听特色美食,然后记下来。 他说知道她去不了那边,心中肯定遗憾,但毕竟那边危险,他也不愿他涉险,他记得以前乱世的时候,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先尝尝好吃的,所以干脆给她把那边的食谱记下来给她。 这样她不用出宫也能吃到那边的菜,便当是到过了。 那食谱细致到火候甚至食材挑选的诀窍。 是大哥笨拙又细心的爱。 季月欢抱着手里的食谱,如同抱着稀世珍宝。 她现代旅游的时候,除了当小老头的眼睛看遍天下美景,便是品尝当地美食。 眼下她看不了风景了,能在另一种意义上拥有美食,也很满足。 三个哥哥的礼物看完了,采儿又跑了出去。 然后是她娘亲一脸温柔的笑: “猜猜娘亲的礼物?” 季月欢哪里猜得出来。 却见采儿推着一个形似现代餐车的木车进来,上面放了一个高高的木盒。 这个高度,这个体积…… 季月欢有些不可置信,下一秒就见采儿将木盒拿开,露出底下精致又巨大的五层生日蛋糕。 比起她之前透过原主的回忆里看到的,显然已经成熟精致很多。 上面还插了十六根蜡烛。 她好像,终于在自己生日这天,没有任何意外地,吃上了蛋糕。 最后便是她爹爹的礼物了。 那是一个,古怪到,季月欢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礼物。 第532章 中元之变 哦说起季月欢的老爹,现在不是一个真的一个假的吗? 这件事祁曜君提前知会过季家人的,所以这个礼物并不是来自那个假爹的敷衍,而是远在青州的亲爹,在弄好后,通过二哥的渠道一并送来的。 可正是因为这份礼物来自亲爹而不是假爹,季月欢才更疑惑。 因为那居然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块……呃,或者说,木盒? 季月欢不确定。 因为抓在手里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砖头大小的木块,上面没有任何锁,甚至没有缝隙,像是从一整块木料上直接挖下来的。 可是季月欢摇晃了一下,又感觉里面有东西。 但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开启这个盒子的办法。 “娘亲,这是?” 季夫人也疑惑,接过去研究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最后只没好气地埋怨道: “估计是他被控制着,所以东西不好做,又不想错过你的生辰,所以送了个半成品回来,要打开啊,等他回来再说吧,到时候我替你打他,办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季月欢无奈失笑,又安抚了母亲几句,把东西都收了起来。 嗯,除了蛋糕。 那蛋糕做得有点大,季月欢吃不完,好在李修媛和段蕊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消息,也来给她过生日,这下帮忙有人帮忙分担蛋糕了。 李修媛送了她一把古琴,段蕊送了她一个荷包,季月欢都笑着收下。 两人都对蛋糕的味道表示新奇,又赞不绝口。 不过也还是没吃完。 毕竟五层。 季月欢想了想,取来盘子,像现代分蛋糕一样,分完让南星给各宫送去。 其实主要还是想偷偷请贵妃姐姐吃。 她给贵妃留了最大的一份。 结果等南星回来的时候,袖中又带了东西回来,贵妃正愁要怎么找借口给她礼物呢,结果南星就端着蛋糕上门了。 她假装生气地把南星叫进去训斥了一顿,实际上偷偷让她把礼物带了回来。 季月欢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白玉弥勒佛挂坠。 盒子底部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你曾说未来佛又名笑佛,大度能容,容世间不平之事,笑天下可笑之人,我专门从库房挑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又央求父亲寻京中工匠帮我雕的,手艺肯定不如季伯父,但也还算不错,不许挑剔! 希望未来佛可以给你带来福气,季天骄,要永远开心听到没有!】 季月欢又好笑又感动。 弥勒佛如同济公一样,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那都是小老头对她一路过来最无声的鼓励。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原主也跟贵妃提过这个,能收到这样的礼物,她很开心。 这是季月欢活这么久,第一次过生日收到那么多礼物,父母的,亲人的,身边朋友的,还有某个臭不要脸的。 未央宫的女孩子们也很用心,丛笑专门给她布置了场地,花团锦簇,兔子用口技和阿旦给她表演节目,花衣给她做了漂亮的新衣服,写字最好看的白扇教不识字的缄默给她写了生辰快乐,脾气差的阿丑也和合香一起,调制出来一种奇怪的药粉,给她引来了好多蝴蝶。 就连在外消失了不知道多久的言灵也送回来一支上上签: 【宛如仙鹤出樊笼,脱却羁縻处处通。南北东西无障碍,任君直上九霄中。】 照旧是没人能看懂的签文,但季月欢毕竟已经从祁曜君那里得知了言灵的真本事,不管这个签文是真是假,她都好好地收了起来。 鸽子给她的礼物就比较质朴,她送了一只很漂亮的白鸽回来,那只白鸽的嘴里叼着一块拇指大小祖母绿宝石。 鸽子说都怪丞相耍阴招才害她在外面回不来,所以使唤自己的白鸽去丞相府把他乌纱帽上面镶的宝石啄了下来,并叼给她玩儿。 季月欢:“……” 就,离谱,但是解气又好笑。 而冬霜腊雪和南星三个人则是跑去御膳房,跟总管求了求情,然后得到了一次下厨的机会,三个人合力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 总之这一天从睁眼开始再到夜幕降临,她一直在收礼物,上扬的嘴角也没有落下去过。 她忽然觉得,古代的生活也并没有她最初预想的那么糟糕。 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 季月欢感觉祁曜君这小子确实是有点儿东西。 他走之前叮嘱她,皇后可能谋反,她还觉得他杞人忧天。 结果才六月底,皇后就来告诉她,中元节,按大曜的习俗,帝后将率文武百官前往社稷坛举行祭祀大典,既祭先祖,表达孝思,又祭地官,不叫恶鬼为祸人间。 如今祁曜君不在,祭祀大典却不能落下,届时她将和暂时代理朝政的丞相一起,率领后妃及文武百官前往,也有替前线死去的将士超度亡魂,让逝者安息之意。 皇后要她,届时找个机会,当众戳穿她爹是假的这件事。 季月欢都懵了。 她一时不知道是皇后疯了还是她疯了,剧情不是这么走的吧? 丞相怎么突然提前动手了? 还提前那么多? 不过反正祁曜君走前就给她作过相应假设,所以想来也不会没有准备,她跟着这些大人物走就行。 于是季月欢点点头应下了。 永昭四年,七月十五,大曜迎来中元之变。 旭妃娘娘在祭祀结束之时,意外发现季大人的奇怪之处,当即提出质疑,如今在翰林院当值,被称作小季大人的季三公子也站出来,表示自己的父亲奇怪。 第425章 很快,季大人是假冒的这件事被证实,假的季大人被下狱,丞相以皇上糊涂,为了预言哄骗百姓为由,掀起民愤,率兵围了皇宫,独揽大权,护国寺全体僧人也被控制起来,不得外出。 丞相一边说一定找出一心为民的季大人,一边表示,待祁曜君归来,他会当众拿下他,要他给个交代。 后宫也相应动荡,太后被软禁凤祥宫,皇后从太后手中夺走凤印,又将贵妃打入冷宫。 与此同时,下了懿旨到未央宫,要晋旭妃为旭淑妃。 第533章 太顺利 季月欢搞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操作,不是说好要送她出宫的吗?给她晋位是什么操作? 后来通过祁曜君的分析季月欢才知道,本来丞相他们就没打算放她走,给她晋位只是逼迫季家人站队的手段。 退一万步,就算季家人不愿意站队也没关系,反正他们要展现给众人一个态度:旭妃和他们是一伙的。 这样季家人就没得选了。 不过季月欢自己是想不到这一层的,她只是很烦,她最初只是想安安分分当个才人,现在怎么位分越升越高? 他不等晁吉把皇后的懿旨念完就抢过来撕掉了,让他回去告诉皇后她不要晋位,她要出宫。 她才不管皇后丞相他们什么态度,她要摆出自己的态度,不然当初答应跟他们合作不久变得奇怪起来。 皇后一看,诶?这人根本没想出宫啊?那当时为什么又提出这个理由进行合作? 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万一要是因此叫他们提高警惕,发现了祁曜君的筹谋,或者让他们对她爹起了疑,真把她那倒霉爹给杀了怎么办? 所以季月欢抬杠是必须的,她本来就是个众所周知的神经病人设,看不懂形势,发点疯也不奇怪。 果然,晋位的懿旨被撕了皇后也不生气,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行为,只是派人来告诉她,她想出宫的话还要再等等,让她稍安勿躁。 季月欢确实相当稍安勿躁,反正皇后给她承诺了,她多单纯啊,信啊!肯定信啊!于是继续悠哉悠哉去藏书阁看书。 凤鸣宫。 “旭妃今日在做什么?”皇后心情很好地拨弄着碗里的茶水,问青鸾。 青鸾福身,“回禀娘娘的话,还是去了藏书阁,如今基本除了未央宫和藏书阁,也不见她去别的地儿。” “哼,倒是个痴儿。” 皇后冷哼一声,随手将茶水搭在身侧的小几上,轻笑道: “她还不知道祁曜君出事了吧?” “约莫是不知道的,”青鸾想了想,又补充道,“但估计很快就知道了。” 祁曜君自打出征后,三五不时给未央宫送信又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祁曜君出了事,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信送进宫来,季月欢再是痴傻也应该察觉到不对了。 皇后把玩着自己的护甲,低着头,“你说,她对祁曜君是真的死心了吗?” 青鸾思索了一下,点头,“应该吧,如果不是死心了,怎么会一心想出宫?” “本宫可不觉得她死心了,”皇后冷笑,“她宁可出宫也不愿做旁人的妃子,不是正说明她对祁曜君情根深种?” 青鸾皱起眉,“娘娘是说,那痴儿在跟我们耍心机?” “不确定,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如今的事情进展太过顺利,顺利得让本宫有些不安了。” “那旭妃那边?” “不急,再等两日,看她发现祁曜君突然与她断联后,是个什么态度。” 青鸾领命。 只是让皇后和青鸾都没想到的是,七八天过去了,季月欢一点动静都没有。 季月欢确实没动静,虽然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收到祁曜君的信是事实,但是如今整个曜京城都在丞相的掌控之内,她收不到信不是很正常? 她才懒得管呢,祁曜君的信都是些无聊的废话,她闭着眼睛都能背下来,收不收到又没区别。 到了拿药这天,她照旧去凤鸣宫打转,结果这次门口的宫女不让她进去。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去告诉你们皇后,怎么个意思?不打算给我解药了?我用处没了准备卸磨杀驴?” 宫女虽然听不懂,但犹豫再三,还是将原话转达了皇后。 皇后一愣,她差点都忘了要给季月欢解药续命的事儿了。 “她没问祁曜君?” “没有。” 皇后一时拿不准了,这季月欢到底是装的还是…… “让她进来。” 又是那辆金灿灿的武侯车,季月欢伸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又伸出那只打哈欠的手,“皇后娘娘,药。” 她本来只是言简意赅,结果说完她就顿住。 唔,这话怎么听着像小孩子跟大人讨糖豆呢? 有种“妈妈,饭饭”的感觉。 好在皇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你只是来拿药的?” “哦倒也不是。” 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冷笑,哼,她就说。 就听季月欢问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送我出宫啊,这都多久了?” 皇后梗住。 这个问题她根本回答不了,只能借着反问转移话题: “你很久没收到祁曜君的信了吧?” “还行,应该没你久。” 季月欢随口一怼,给皇后气了个够呛。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心说她又不是傻子,不就是被你们扣下来了吗? 但转头又想,这些人好像真把她当傻子。 唔,她要不要配合一下? 想想又算了,她演技不过关。 皇后见她这么不在意的样子,又盯着她细细打量起来,可看半天都没能从她眉宇间看出异样。 “你……就这么不在意祁曜君?” 季月欢感觉皇后才是疯了,怎么办好想报警。 她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皇后娘娘你没事吧?你这个时候关心起我和祁曜君的感情来了?早干嘛去了啊?我答应跟你合作的时候你不关心,我提出要离开皇宫的时候你不关心,当初还是你亲自跟我说祁曜君骗我,他从头到尾在玩儿我,我都相信你了,你现在才来关心是不是晚了一点?” 她要是真的跟祁曜君情比金坚,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合作,而从她答应合作那一刻起,和祁曜君的塑料情不就很明显了吗? 怎么这时候来还问? 皇后一噎,半晌后别开眼,“哦?本宫还以为你是屈服于本宫的毒药呢。” 别闹了,你的毒我早解了。 季月欢差点就把这话说出来,但好在最后忍住了。 她冲皇后呲牙,“那您也是想多了,我可是先答应跟您合作后面才吃的这毒药,从头到尾我都对您抱以最真挚的信任,分明是你一直在怀疑我。” 皇后一时哑然,不太想跟她继续掰扯这个问题,又盯着她看了半天,然后一字一顿道: “祁曜君,失忆了。” 第534章 平乱 (⊙o⊙)… 不得不说季月欢确实是有点愣住了。 原著里,好像……没这段? 不过想想现在的剧情早就崩得妈都不认识了,她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她就说怎么皇后和丞相突然胆子这么大要造反,原来是祁曜君失忆了。 但也不确定这是不是那小子引蛇出洞的计谋。 反正这些阴谋算计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她现在坦然得很,接受一切结果。 所以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扬了扬眉,“所以……我是不是更可以出宫了?” 皇后:“……” 怎么兜兜转转又回这个话题上了? 皇后无语了。 她知道自己那个老谋深算的父亲肯定不会放弃季月欢这么一张控制季家人的王牌,他还等着用季月欢威胁季予阳,然后杀祁曜君一个措手不及呢。 但这些她是不能说的,眼下她只能敷衍地拖时间,“具体还要等我爹消息,你别急,反正你个疯疯癫癫的痴儿对我们没什么用,时候到了自然放你走。” 季月欢“哦”了一声,招呼南星走人。 出了凤鸣宫,见四下无人,南星小心翼翼地朝季月欢看去,却见她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半眯着眼靠在武侯车上。 南星有些不确定地问: “小姐,咱们回未央宫吗?” 季月欢又打了个哈欠,“回去干嘛?去图书馆啊。” 南星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但表情很是欲言又止。 季月欢若有所感地仰起头,看了南星一眼,随后失笑。 “星星,你不会是在担心祁曜君失忆了我会难过吧?” 她都问出来了,南星倒也诚实,“本来还担心的,但是小姐能自己说出来,肯定就是不难过,所以现在不担心了。” 第426章 季月欢笑了笑,她确实不那么难过。 不知道是因为她如今爱无能,还是骨子里到底继承了季和那人的薄情寡幸,也或许是长久以来认为所有人都会离她而去的思维惯性,总之,她没什么感觉。 祁曜君,贵妃,李修媛,甚至季家人,他们任何人忘记她她都不难过。 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本就不该留下任何痕迹。 忘记有什么难过的?只要他们每一个人都好好的,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又听南星抱怨道:“皇上真没用,打个仗都能把自己搞失忆,大少爷怎么就没有呢?” 季月欢:“……” 有道理啊。 季月欢冲南星竖了个大拇指。 “你说得对。” 南星得意地一笑,又看向季月欢,“之前小姐说提出出宫是想稳住皇后他们,但奴婢觉得,现在可真是个好机会,如果皇后娘娘真的能信守承诺放小姐出宫,那咱们就自由了,也不怕皇上拦着。” 季月欢抬头望天,但笑不语。 她真的能出宫吗? 不,她现在思考的是另一件事。 她感觉她的路没有错,虽然剧情出现了变动,但所有关键的节点都没有变,比如秋猎,比如万朝会,比如平西之战。 所以,她有种预感,自己的死期也会如期而至。 之前她还疑惑,以祁曜君如今对她的执念程度,应该不至于演变到原著里对她毫无记忆的样子,难不成她真的改变命运了? 现在看起来,依然没有。 一种神秘的力量正在以一种最简单直接和粗暴的方式,让祁曜君忘记她,让一切回归正轨。 辛永杰没有了没关系,祁曜君未曾经历生死一线,却换成了失忆。 等祁曜君回来,她的位分就会莫名其妙降下去,然后在冷宫出现意外。 说起冷宫…… 季月欢皱了皱眉,“贵妃姐姐在冷宫还好吗?” 南星点点头,“放心吧,冷宫那边早就打点过了,雨笑小姐和芍药姐姐都好着呢。” 中元之变固然让后宫众人看到了皇后的能耐,但没关系,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推不动? 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偏偏季月欢最不缺的就是钱。 反正皇后又不住在冷宫,要糊弄她还不容易吗? 但想到冷宫那地方,季月欢又叹口气,“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吧,那地方毕竟晦气,待久了不好。” * 西南。 陈利民正在给祁曜君包扎,季予阳掀开帘子进来,祁曜君扬了扬眉,“非寒,消息可传回去了?” 季予阳低着头,“是,丞相和皇后估计都知道了你失忆的消息,不过暂时被他们压了下去。” 祁曜君一边忍着伤口的疼痛,一边冷笑,“很好,那便随朕,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是。” 季予阳话少,祁曜君也习惯了,只是随意地笑了笑,“朕没事,你不必自责。” 季予阳没说话,但也没走,只是一直守着,直到陈利民给他包扎完,他亲自送陈利民出帐。 待到四下无人,季予阳问陈利民,“他的毒……” 陈利民叹了一口气,“季小将军,你应该知道,那不是毒。” 季予阳抿唇。 陈利民似乎有些不忍,又安慰了一句,“别急,兴许回京后神医有办法也说不一定。” 季予阳看了陈利民一眼,面色有些复杂。 * 不知道算不算上天的垂怜,季月欢的祈祷头一次应验。 原本在她的计算中,祁曜君应该十月份才会回来,结果才到八月十四,前线传来捷报,平西之战大获全胜,皇上不日归京。 皇后那天把她叫过去,跟她说祁曜君大概八月二十抵达京城,让她猜猜看祁曜君会怎么死。 季月欢心说人家是铁打的男主死个屁,但面上不接话,照旧死皮赖脸问皇后什么时候送她出宫。 皇后又被气了个够呛,敷衍几句把她撵了出来。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原本预计八月二十才会抵达京城的人,中秋当日便率兵抵达皇城。 皇后和丞相原本正高兴地设宴,预祝几日后的胜利,祁曜君的出现杀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这场战斗几乎毫无悬念,祁曜君大获全胜,但是最后关头,还是让丞相带着亲信逃了。 皇后万念俱灰,但暂时没有被废,需要等丞相被抓回来,一并定罪。 当然,这只是处理了丞相。 民间对于祁曜君的声讨并没有停,关于他们最关心的季大人的下落,他们需要皇上给个交代。 但很快他们就不说话了。 真正的季大人出现,言明丞相不只是谋反,而是前朝余孽。 他讲述自己在青州发现的一切,又说自己被丞相控制,最后为了揭露丞相的狼子野心,这才和皇上联合做了这场戏。 至于说怎么分辨这个季大人的真伪? 开玩笑,他不仅在金銮殿上当场秀了一手精湛的木艺,更是对季家往事如数家珍,沿街走过,百姓同他打招呼,他连对方姓甚名谁又在何时受过他的恩惠都记得。 于是百姓们安了心,这个是真的季大人。 护国寺的僧人们也被解救了出来,重新香火鼎盛。 一连五日,祁曜君才重新整顿好朝堂,威望不减反增。 季大人官拜吏部尚书,参与平西之战的季小将军,由正四品越骑将军跃升至正二品骁骑将军,季二公子因为暗中保护季大人,也算有功,得了一堆封赏。 季家一时风头无两。 谁都以为这次旭妃也会跟着再晋位分,但好像……没动静? 皇上像是完全忘记这人的存在似的。 八月二十,崔德海壮着胆子叫来孟应同,问祁曜君是否翻牌子。 祁曜君刚批完一堆奏折,将毛笔搁置,随口“嗯”了一声。 崔德海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祁曜君在一堆牌子中,一眼就看到了“旭妃”两个字。 第535章 嗯。嗯。嗯? 他皱起眉,将那块牌子拿起来看了又看。 “这旭妃是谁?朕宫中何时有这号人?” 孟应同张了张嘴。 “皇上您……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祁曜君朝他看过去,晃了晃手里的牌子,“孟应同,给朕解释解释。” 孟应同擦了擦额头的汗。 奇怪,皇上记得他,却不记得旭妃娘娘? 他眼角的余光看向崔德海,希望这老伙计能救他狗命。 崔德海也感觉自己不出声的话要出事,忙开口道: “这……皇上有所不知,您离宫期间,皇后胡作非为,给宫中她看得顺眼的都晋了位,这旭妃便是其中之一。” 孟应同这会儿要不是低着头,差点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这老伙计在说什么鬼东西? 他竟然敢在皇上面前撒谎?他不要命啦? 更让他震惊的是,皇上居然,点了点头? 他信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那……皇上,今夜召旭妃娘娘侍寝吗?” 他感觉有点悬,崔德海一开口就把旭妃娘娘跟皇后打成一伙,皇上指不定立马就要把牌子扔了。 祁曜君确实想扔。 但是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个旭字上。 脑子里莫名一段对话。 【“虽然晋位分不行,但朕可以赐你个封号,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字?” “殇吧。” “哪个殇?” “离殇的殇。” “不准,换一个。” “问我想要什么,说了又不准,那你还问什么?你随便封吧,我都行。” “你觉得,‘旭’这个字如何?” “嗯?柳絮的絮?” “旭日东升的旭,九日旭。” “随你吧。” “那就这么定了。”】 好像一道声音是他的,另一道,陌生,又懒洋洋的,带着些许的倦怠和不耐烦。 他眉头紧皱,想去回忆这段对话发生在何处,可才一细想,连方才这段对话都没影儿了。 好似方才他只是发了一下呆,脑中什么都没有。 “皇上?”孟应同又唤。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祁曜君回过神,又看了看面前的牌子,随口道; “就她吧,朕倒想看看,这人有何本事,叫皇后如此抬举她。” 孟应同擦了擦头上的汗,应下后去安排。 谁也没瞧见崔德海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沉。 季月欢本来都睡了,万万没想到还要被挖起来叫她去侍寝。 什么东西? 还要她去龙吟宫? 虽然大哥给她写信打了预防针,但这会儿还是觉得无语。 她以为祁曜君会把她彻底遗忘呢,怎么一来还是让她侍寝啊? 第427章 眼见着孟应同带来的人要按规矩给她沐浴熏香什么的,季月欢烦死了。 “我洗过了,就这么去。” 孟应同张了张嘴,眼前这位从第一次承宠开始便恩宠不断,根本没经历过翻牌子,眼下这么不讲规矩,真的可以吗? 他不知道皇上那边什么情况,也不敢得罪,只能求助地看向旁边候着的婢女们。 南星就不必说了,腊雪经过这么些日子以来的调教,早就是跟南星一条心,天大地大娘娘最大。 于是给孟应同塞了个大荷包: “还请孟公公通融,娘娘闻不得熏香,便这般去就是,皇上知道的。” 孟应同心说现在的皇上可不一定知道。 他张口想说话,边上的阿丑不耐烦了,“废话什么,听不懂我们主子说话吗?” 缄默更是直接拔剑抵住孟应同的喉咙。 孟应同吓了一跳,这几位可是连皇后都管不了的主,赶忙点头,“好好好,就、就这么办。” 季月欢本来想坐自己的武侯车,但是孟应同大呼不可。 连沐浴熏香都没有,若是连恩辇都不坐,他这敬事房掌事也别当了。 最后在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求下,季月欢还是无语地坐上步辇。 未央宫地理位置离龙吟宫本来就不近,等到的时候,季月欢又睡着了。 孟应同只能硬着头皮都把人叫醒。 季月欢打着哈欠跟着往里走。 祁曜君也已收拾妥当,此刻穿着寝衣在烛火下看书——因为在他的预计中,侍寝的嫔妃没那么快到。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见到孟应同还愣了一下,又看向他身后。 季月欢低着头,小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皇上,旭妃娘娘到了。”孟应同往旁边让了一步。 祁曜君看向季月欢,“抬起头来。” 季月欢没什么反应。 祁曜君发了火,“旭妃!你聋了不成!” 这声音有点大,季月欢一下清醒,她一个激灵抬起头,“到!” 祁曜君:“……” 先是被季月欢的五官惊艳了一下,听到她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又觉得无语。 但很快他又皱起眉。 他以为皇后是把宫中某个低位的嫔妃提拔成了旭妃,可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得很,分明不是他的嫔妃。 他思忖间,季月欢也看清了面前的人是祁曜君,她又放松了两分,打了哈欠,“晚上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祁曜君上下打量她,“你是?” 季月欢顿了顿,说:“我是旭妃。” 祁曜君:“……” 他感觉自己一见着这个女人火气就有点压不住。 “废话!朕能不知道这个!朕问你名字!” “哦,季月欢。” 莫名的,他脑子里好像又冒出一道声音。 【月月年年,四季常欢。】 但这次的声音很杂乱,有他的,有一道女声的,还有一个……老人的? 他只是一个蹙眉,那声音又没了,连带这四个字也飞速从他脑海抹去,不留痕迹。 而这点异样,每次都无法被察觉,好似脑海中自动将这段跳跃过去。他不知道在孟应同等人眼中,他望着季月欢发了好一会儿呆,在他自己的印象里,只是面前的女人才说完“季月欢”三个字。 “你姓季?”他挑眉。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刚刚还好意思说她废话,到底谁废话? “嗯。”季月欢随口应声。 祁曜君对她这态度不满,但是似乎顾虑着什么,又问: “工部尚书季书棋,是你爹?” 祁曜君好像有点印象了,当初季卿的女儿主动要进宫,但是还未承宠便从观星台摔了下去。 后来怎么样了呢? 第536章 皇上英明 毫无印象。 估摸着伤得太重没法子侍寝,便被他给忘了,结果最后被皇后提拔了上去? “嗯。” 闻言,祁曜君再度肯定心中的猜测。 又想起中元之变的起因便是季书棋之女当众揭穿那个假的季书棋引起的,祁曜君又似乎明白过来她的作用。 “皇后胁迫你了?” 这个,算吗? 季月欢思索半晌,还是懒洋洋地点了个头,“嗯。” 祁曜君已经被她几次三番的几个音节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没有人教过你规矩吗?” “嗯?” 祁曜君:“……” 孟应同看不下去了,生怕旁边这位被气驾崩,忍不住提醒,“旭妃娘娘,回答皇上的问题前要先说回禀皇上。” 季月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她现在的一举一动会不会改变原著的行文,要是会,她都不敢想自己一口一个回禀皇上,一鸭悠这个老逼登会不会因为水字数被读者骂死。 算了,骂死就骂死吧,死道友不死贫道。 于是季月欢从善如流改口: “回禀皇上,嗯?” 孟应同:“……” 祁曜君:“……”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 算了,看在她是季卿女儿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 “你的位分是皇后给的?” 季月欢本来想说不是,但感觉否认之后还要解释更多,怪麻烦的。 于是她说: “回禀皇上,嗯。” “……你是傻子吗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回禀皇上,嗯。”她还真是。 祁曜君还没意识到她应承的是前半句,已经快被气死了。 你说她不规矩吧,她知道说“回禀皇上”,你说她规矩吧,她又只会“嗯”。 “你除了‘嗯’就不会说别的了?!” “回禀皇上,嗯。” 祁曜君青筋暴跳,“行了!在朕跟前你不用加那四个字了!” 季月欢都已经说顺口了,“回禀皇上,哦。” 孟应同:“……” 祁曜君:“……” “都说不用了!”祁曜君音量陡然拔高。 季月欢吓了一跳,一被吓心情就差了,说规矩也是他说不用也是他,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呢。 “不用就不用!吼辣么大声干嘛鸭!你又没胸凶什么凶!” 孟应同:“!!!” 祁曜君:“……” 他想驾崩了。 这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找死?” 季月欢闻言眼前突然一亮:“皇上英明。” “哼,现在知道求……” 说到这儿祁曜君忽然觉得不对。 嗯? 她刚刚说什么?不是皇上饶命,是皇上英明?! 祁曜君瞪圆了一双眼睛,他看了看崔德海,又看了看孟应同。 “你们可听清了,她刚刚说的什么?” 崔德海额头的汗都不知道擦了几轮了,他一直知道旭妃胆大包天,但她不是已经知道皇上出事了吗?怎么还敢如此大胆? 孟应同更是不吭声,他哪里见过这阵仗啊。 祁曜君见两人都不说话,更气了。 他又看向季月欢: “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刚刚? 哪一句? 季月欢有点懵,回忆了一下之后不确定地道:“哦,你吼那么大声干嘛鸭!你又没胸……” 祁曜君太阳穴突突的,“下一句!” “呃……” 她还说啥了? 季月欢思索半天,不确定地道,“皇上……英明?” 好,祁曜君确定了,他没有听错。 心头不知怎的,燃起了熊熊烈火,他怎么都压不下去。 “放肆!” 他一声大吼,吓得孟应同和崔德海浑身一震,都跟着跪了下去。 唯有季月欢还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望着他。 祁曜君气得心头疼。 毫无礼数!不知所谓! “你是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没啊,”季月欢无语,“你杀呗。” 说完,季月欢又顿住。 她现在才发现,杀和呗连在一起好像骂人哦。 祁曜君被她这无所谓的样子又刺了一下,张口想说把人拖出去斩了,话到嘴边到底被理智牵扯。 他还真不能杀。 季家才立了功,他现在把季家女杀了,还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憋了半天他最后烦躁道: “传朕旨意,将旭妃贬为才人,褫夺封号,好生回去学学规矩!” 孟应同睁大眼睛。 季月欢却无声笑了一下。 看,她就说。 她的命来了。 无人能抗衡。 没有人注意到,一旁崔德海有些古怪的神色。 次日,后宫掀起轩然大波。 皇上回宫来头一次翻牌子,就翻了旭妃,人人都当旭妃风头无两,结果……旭妃被退了回来,还被贬为才人,褫夺封号? 第428章 哈? 旭妃失宠了?真的假的? 贵妃得到消息的时候面色一变。 她顾不得许多,拿出一个锦盒当即奔向熙文殿,却被崔德海拦在门外。 崔德海面色不虞。 “贵妃娘娘,熙文殿后妃不得入,请回吧。” 贵妃冷冷地看着他,“崔公公,你敢背叛皇上?” 崔德海垂下眼,“贵妃娘娘这话从何说起,奴才正是对皇上尽忠,才会这么做,如今事已成定局,贵妃娘娘,请回吧。” 贵妃怎么可能回?她在门外大声叫喊,“皇上!皇上!臣妾有急事启奏!皇上!” 祁曜君也终于听到声响,他迈步出来,见到贵妃,皱起眉,“你何时也这般没规矩了?” 贵妃根本顾不得那个“也”字,当即跪下,手中的锦盒高举过头顶。 “皇上,臣妾听闻您昨夜贬旭妃为才人,万万不可!” 祁曜君没想到贵妃居然来干预这件事,面色不虞,“贵妃,你僭越了。” “臣妾没有!”贵妃大声道,“皇上,您曾留给臣妾一封密旨,便在这锦盒中,您看过便知道了!” 祁曜君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接过。 锦盒里确实有一封圣旨,但是上面的内容却很奇怪。 他说,无论未来发生何事,要贵妃务必制止他将季月欢贬为才人。 第537章 不可再留 这封圣旨古怪到让祁曜君觉得荒谬,上面甚至没有说明前因后果。 他拿着圣旨看了又看,确认上面确实是自己的字迹,没有任何造假的可能。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贵妃,不准备跟朕解释解释?” 贵妃始终跪着,“皇上若想知道实情,当问崔总管。臣妾记着您说过,您将同样的密旨分成两份,一份交给崔总管,一份交给臣妾,崔总管是您最信任的人,而臣妾是旭妃最信任的人,由此可保一切万无一失。” 贵妃说到这里眼眶红了,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可是臣妾没有想到,崔总管会背叛您!” 祁曜君冷冽的目光朝崔德海望去,但崔德海却不见慌乱,他的神情始终镇定。 “皇上明鉴,奴才是绝对忠诚于您的。” 贵妃一双眼睛愤怒地盯着他。 如今在这外头,人多眼杂,不是个说话的地方,祁曜君沉吟片刻,将两人带进熙文殿偏殿,又屏退所有人,率先冲两人发难: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贵妃再度跪下,“皇上,臣妾说了您或许不信——旭妃,分明是您的挚爱。” “荒谬!” 才说第一句,就被祁曜君皱着眉反驳。 “朕都未曾召过她侍寝,她何时成了朕的挚爱?朕的心都在天下苍生,如何会对一个女人动心?贵妃,莫不是皇后说朕失忆,你还真当朕失忆了不成?” 若是平时,撞上祁曜君发火,贵妃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但此时,她只是再度朝祁曜君恭敬叩首。 “皇上,您不是失忆,您是忘情。易明珠那支本该射向季将军的箭矢被您所挡,才叫您中了西南一带的忘忧粉,忘忧粉是药不是毒,除却忘记重要之人,对身体本身无害,臣妾说得可对?” 易明珠是西南叛军首领的妹妹,因为看上了季予阳,曾设计把季予阳抓入营中要他当她夫君。 ——当然,这个被抓也是季予阳和祁曜君商议好的将计就计,季予阳可以趁机深入敌营,打探地形。 听到易明珠想和他成亲,季予阳烦不胜烦,随口说了句他心有所属,让易明珠大受打击。 后来季予阳找到机会逃回来,同祁曜君一起重新杀回去。 而他之所以能逃脱,就是因为易明珠去寻忘忧粉了。 待易明珠回来,发现两方杀成一团,气红了眼,她将忘忧粉抹在箭矢上,毫不留情地冲季予阳射去。 因为季予阳是背对,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危急关头是祁曜君给他挡下。 伤在手臂,不致命,但是忘忧粉却顺着伤口渗了进去。 当时为了破敌,谁都没有在意。 等到那一战大获全胜,祁曜君累极加上失血,昏迷了一天一夜,好在有惊无险。 思及此,祁曜君皱着眉,他确实中了忘忧粉。 他苏醒的时候陈利民将此事告知他,他当时还跟季予阳笑,说得亏他替他挡了下来,帝王无心,他本就无情,忘忧粉根本对他无效。 不过“忘”之一字确实给了他启发,西南即将平定,但京中的事天枢阁也在给他传消息,他便想着将计就计,让人给丞相那边暗示,他中毒失忆,降低丞相等人的戒心,他再暗中带兵潜回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从未思考过一种可能—— 或许当他认为自己无心无情的时候,是已然忘情了呢? 他像是这时候才回忆起,当他说忘忧粉对他无效时,季予阳和陈利民脸上古怪的神色。 祁曜君感觉自己的心境有点崩塌,贵妃已经抬起头来,步步逼问: “皇上,您乃天子之身,素来只有臣子保护您的份儿,因何危急关头,你会以身犯险替季将军挡箭?因为那是旭妃的兄长,您出发前答应过她,不会让季予阳出事。” 祁曜君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曾经跟随父亲打仗的时候,他也经常顺手救下目之所及的战友,更何况季予阳本就能力出众,他会出手一点都不奇怪。 但他忘记了,那时他是少年将军,可如今,他是当今天子,他无论如何,都该首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贵妃冷冷地看向崔德海。 “若是臣妾没有猜错,崔总管不愿意拿出那份圣旨,便是因为此事!您为了旭妃的兄长害得自己受伤,这是崔总管无法容忍的,他觉得您对旭妃过分在意,哪怕您如今已经将她忘却,他也不愿意再保旭妃,他在借您的手将她除去!” 崔德海全程面无表情,直到此时才跪了下来。 “是,但奴才认为自己无错!今日,您能为了旭妃的兄长受伤,明日,您便可能为了旭妃丧命!皇上!旭妃祸国,不可再留!” 最后几个字,他掷地有声。 贵妃怒瞪着他,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滚落。 祸国两个字,太重了。 如今的祁曜君心中没有天骄,权衡利弊之下或许真的会觉得崔德海说得对。 她只能哽咽道: “虽然臣妾不知缘由为何,可当时您交付密旨给臣妾的时候,亲口说过,月欢一定不可以落到才人之位,否则她必死!皇上,您既已将她忘却,臣妾不奢求您能想起她来,可臣妾不想她死,求您放她一条生路!” 祁曜君却望着手里的圣旨发呆。 脑子里不断回荡贵妃的方才的话。 【旭妃,分明是您的挚爱。】 先前他或许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可现在,若是他真的曾为了她留下这样两份荒谬的密旨,那便足以说明旭妃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可以不信任任何人,但不能不相信自己。 他有一种直觉,若是不按圣旨上的做,他一定会后悔。 忘忧粉,他了解过,听闻爱得越深,忘得越干净。 他如今对季月欢毫无印象,是不是反过来可以证明,他曾经,真的,很爱她? 他看了看贵妃,又看了看崔德海,最后扶起了贵妃。 “你先回去,这件事,朕来想想办法。” 圣旨已下,他不能出尔反尔,只能想想别的办法挽回。 “皇上!” 崔德海语气颇为不赞同,他还要再劝,祁曜君问他: “海叔,朕知道你是为朕好,可朕,不想后悔。她是季卿的女儿,若她死了,朕也不好同季家人交代,你又如何能断定,究竟是她不死的损失大,还是死了的损失更大?” 崔德海不说话了。 第538章 权衡 季家一家都是栋梁。 季大人为了帮皇上扳倒丞相,在外委曲求全吃苦几个月,他当日见着的时候都差点没把人认出来,瘦得只剩皮包骨了,更别说运河还没修完,还要仰仗季大人。 季将军虽然这次害得皇上受伤让他不满,可若是没有他深入敌营获取情报,平西之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还未可知。 季二公子就不说了,当初捐银三十万赈灾,科举出事又拿出钱来救济学子,如今朝中大部分的新臣都感念这份恩情——这批新臣可是在皇上和国子监祭酒临时改题的情况下还能取得优异成绩入朝为官的,可见其才能,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此时若是得罪季家人,会寒了这批人的心。 季三公子更是当朝状元,如今丞相外逃,朝中文臣群龙无首,皇上已经想好了要让季三公子打入进去,为他所用。 季夫人呢? 虽是一介女流,可人家救过太后的命!崔德海和先帝是好友,对太后更是敬重,太后承这份恩情,他当然也不得不承。 第429章 季家人的忠心无可指摘,但前提是,季家人的掌上明珠季月欢没事。 所以,哪怕崔德海如今再不喜欢旭妃,都不可能亲手逼死她。 他终究只道,“奴才自是听从皇上吩咐,只是希望皇上,莫要沉溺儿女私情,当以天下百姓为重。” 祁曜君握着那封圣旨,没有说话。 离开熙文殿后,贵妃又去了倚翠轩。 ——是的,被贬回才人位分的季月欢已经不能住未央宫了,她又搬回了倚翠轩。 南星很生气,因为眼下八月底,马上又要入秋了,秋天一过,冬日很快就来,若是没有暖玉,她家小姐可怎么受得住? 季月欢倒不是很在意,她能不能活到这个冬天都不一定呢。 不过季月欢比较纠结的是花衣等人,她的位分都被降了,照理来说,身边不该有这么多人。 ——其实她也松了一口气,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她现在跟这些人分别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没有人愿意走,她们说她们不是宫人,是下属,所以季月欢的位分怎么升降都没关系,她们并不跟随季月欢位分的变动而改变去留。 季月欢劝了半天发现劝不动,也就随她们去了。 从未央宫搬回倚翠轩没有之前那么麻烦,她只带了一些必需品,那些赏赐啊,金银珠宝,瓷器陶器什么的,都放在未央宫,她觉得没必要带回来,等她死后一并处理掉便是。 贵妃到的时候一帮人差不多刚搬完,毕竟如今有阿丑等人的帮助,搬起来也快。 季月欢还有闲心让她坐下喝茶。 贵妃拉着她,把事情的经过简单一说,最后哽咽道: “怪我,都怪我,若是昨夜我能听到风声,早些制止就好了。” 可崔德海这小人实在太精了,他有意遮掩消息,直到尘埃落定,今晨才传遍后宫。 季月欢倒是没想到祁曜君会留下这样的圣旨。 比起惊讶她更加疑惑,因为能留下这样的圣旨,说明,祁曜君知道她当了才人会死。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转念一想,祁曜君那脑袋瓜,能猜到什么都不奇怪,否则当初就不会有意跳过才人这个位分给她晋升了。 估计是自己表现太明显,让他有所防备。 她也确实没想到,祁曜君能为了她做到这一步。 可惜,命就是命。 他部署再周密,终究出了纰漏。 她安抚难过的贵妃,“没事的,他不是说了他会想办法吗?别担心。” 可这哪里是她的两句安抚贵妃就能安心的,她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天骄,你是不是知道他留下这封密旨的缘由?为什么你当了才人就会死?我想不到这两件事的关联。” 季月欢顿了顿,笑道,“我怎么会知道,我甚至连这封密旨都不知道。” 贵妃盯着她,“天骄,你刚刚眼睫毛连续眨了三下,你在撒谎。” 季月欢别过脸去,没想到这都被贵妃发现了。 贵妃却将她的脸掰了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你若是不告诉我,我今日便搬到倚翠轩来与你同住,反正现在皇后被关在凤鸣宫,我谁也不怕了。”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她最不愿意牵连的就是贵妃。 “贵妃姐姐,我真的没事,你看我这里,这么多人呢,”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花衣等人,“有她们在,我会没事的。” 贵妃知道这些人都是祁曜君派来保护她的好手,这才略微安下心。 她也知道天骄的脾气,她若是不想说,自己再怎么逼问都没用。 她只能握住季月欢的手,“天骄,无论如何,保重自己,有任何事都可以让南星去找我,我一直都在。” 季月欢心中感动,也没说什么,只是朝贵妃点了点头。 * 熙文殿,祁曜君在贵妃走后,先后叫来了陈利民和危竹。 陈利民比危竹到得早,祁曜君冷着脸质问陈利民为何隐瞒他忘情一事,陈利民当即跪下认罪。 一是当时身在西南战场,谈起这个话题并不合适,更何况他无凭无据,若是被皇上怀疑别有居心,他小命难保。 二是…… 陈利民低着头,“季将军让老臣不要提,说此事回京后再谈。” 祁曜君本来憋了一口气,知道陈利民当时的选择无可厚非,可听完陈利民的后半句话,祁曜君皱起眉。 非寒不让陈利民提?为什么?那可是他的妹妹,他难道不希望自己记起她吗? 想到这个问题,祁曜君顿住。 他有种直觉,非寒或许……确实不希望他记起,毕竟连他站在理智的角度都觉得,季家小姐进宫,是她吃亏。 可是他若记不得,他难道就要放任自己的妹妹在宫中被冷待一辈子不成? 祁曜君转头问崔德海,“非寒还有多久进京?” 这次为了迷惑丞相,他将兵力分散,留了一部分按着原定的路线行进,自己和季予阳带兵潜伏进京。 收拾完丞相后,祁曜君留在宫中收拾残局,季予阳则回去将剩下的军队连同平西之战的战果及俘虏带回来。 崔德海算了算,“约莫后日。” 祁曜君刚“嗯”完,宫人便来禀报: “皇上,神医来了。” 第539章 自重 危竹迈步进来,他依旧是原来那副样子,一袭白衣,哪怕面对帝王也不假辞色,清清冷冷的如同冬日里松尖儿上的一点雪。 见了面,他也没行礼,只是打量着祁曜君,有些若有所思。 祁曜君却直言道: “不知神医可曾听过忘忧粉?” “听过。” “可能解?” 危竹沉默。 可以解,但他并不想解。 静了片刻后他说,“隐约记得师父曾经留下的医书上有过记载,但时间太久,在下有些不记得了,可能需要回去找找。” 祁曜君深邃的目光落在危竹的脸上,他能感觉到这话是搪塞。 可神医就是这脾气,他想救谁就救谁,不想救谁就不救谁,他现在没直接说不救,甚至留了转圜的余地,已经算是他难得的发善心了。 所以祁曜君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声等他消息。 危竹转身准备离开,可他才迈出两步,祁曜君就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问他: “神医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入宫给季美人诊治呢?” 危竹脚步一顿,没忍住轻笑出声。 他连这个都忘了。 忘得可真干净。 看来,他确实付出过真心。 “你笑什么?”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在你的记忆里,我是怎么进宫的呢?” 祁曜君皱了皱眉。 他的记忆? 他的记忆很简单,季月欢在观星台出了事,因为要养伤便不能侍寝,他本来都快把这号人忘了,结果有天昌风出现,说季予月向天枢阁下帖寻神医危竹的下落,他略一思索便知道此举是为谁。 季家都是栋梁,这个女儿进了宫遭逢意外至今未能承宠,想来日子也过得不好,所以才久不痊愈的吧? 若是能请来神医将她治好,叫她早些痊愈,也方便他安排侍寝之后给她晋位,以安季家人的心。 于是让昌风接下帖子,但也事先跟季予月说清楚,天枢阁只能提供神医的下落,至于他愿不愿意出面,那就看季予月自己的本事。 结果季予月真把神医请了来。 危竹进宫那日按理他也该去瞧瞧,但是实在忙碌便直接让人把神医带了去。 结果危竹诊断之后却发现自己也无能为力,主动来找他,提出想要留在皇宫,理由是这世界上没有他治不好的病,季美人的病情古怪,他既然答应了治疗就不能放弃,所以想要留在宫中,直到她痊愈为止。 神医肯留下对于祁曜君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他应下,甚至为了诓骗神医给他长期打工,还给他在太医院挂了个职位。 在这段记忆里,危竹仅仅是被季予月找来的,而已。 至于他为什么会答应,祁曜君不得而知。 要说季予月能打动他的,应该只有钱? 虽说季家富有,可天下富有者众多,之前也没见神医为钱财动心。 听完祁曜君的说辞,危竹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那份笑容让祁曜君觉得不舒服。 “怎么?朕说得不对?” 哪怕祁曜君已经有预感自己的记忆确实出了问题,可他记得所有人,唯独不记得季月欢,那么自己记忆出问题的部分,只能是和季月欢相关。 可危竹只是进宫给她看诊,能是什么样的关联让他连这个都忘了? 正疑惑间,就听危竹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欢儿是我的小师妹,进宫为她治疗,我义不容辞,这个理由,不够吗?” 第430章 【欢儿】 【小师妹】 祁曜君感觉自己的神经被蛰了一下,心头划过浓浓的不悦。 可他又不上来这份不悦源自何处。 他只得冷冷地看着危竹,“如今她是朕的嫔妃,不是谁的师妹,神医真想让她过得好,便当自重。” “自重?” 危竹重复这两个字,又笑了一声,“抱歉,我和师妹的关系可是过了明路的,如今满宫上下,可能就你不知道了,请问哪里不自重?” 祁曜君噎住。 他扭头看向崔德海,崔德海眼神有些躲闪。 祁曜君几乎瞬间就知道危竹说的是真的。 他居然,会明目张胆地放这样一个明显对他女人有企图的男人在她身边?还满宫上下都过了明路? 他以前是疯了吗? “我允许的?” “您何止允许,欢儿叫我师兄的时候您就在旁边坐着呢。” 祁曜君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努力想去回忆,大脑却始终空空荡荡。 “在下还有事要忙,就先不奉陪了。” 最后一脚迈出熙文殿的时候,他像是故意的一般,对前头的宫人道: “劳烦带我去一趟倚翠轩。” 祁曜君面部线条紧绷,咬肌鼓动。 * 季月欢倒是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危竹还会找上自己。 她无可无不可地把人放了进来。 “好久不见。”他说。 季月欢如今对他的态度也已经很平和了,至少从那次谈话之后,危竹便不再做些多余的事情,他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该做的,女医因为有他的坐镇蒸蒸日上,吴容华因为她得以撑过孩子满月,祝妃也在他的治疗下身体也在慢慢好转。 都是积累功德的好事,她没必要因为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再迁怒他。 “好久不见。”季月欢回。 但她没有抬头,这会儿正专注地画画。 她没忘再有几天就是小老头的祭日,好在这一年来她的生活也不算枯燥,看过的风景也不少,倒也不算没有交代。 危竹对于她会画画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见着她恬静的侧脸,心情一阵复杂。 他扫视了一下现在的倚翠轩,大概是长期没人打扫的缘故有些杂草丛生,比他第一次见到时还不如。 他那时就很不满意,他的小师妹当得起这宫中最金碧辉煌的宫殿,怎么能困在这小小一个轩子里? 后来她迁到未央宫,未央二字他还算满意,夜明又为她寻来暖玉铺了一地,他勉强安心。 可兜兜转转,还是回了这里。 “我去见了祁曜君。”他直言。 季月欢头都没有抬一下,甚至连画画的动作都没怎么停。 “然后?” “忘忧粉我能解,但我没想好,所以过来问问你,要给他解吗?” 第540章 怎么会在 季月欢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看着面前的画。 她在画她看到的上元节。 那是她在大曜过的第一个元宵,那个傻子分明还在生气,分明在意得要死,还是绷着个脸大清早来找她,跟她说: 【上元节一年就那么一次,不想你错过。】 分明怕她冷,怕她被人撞到,怕她饿,怕她累,怕她晕车,又更怕她不理他。 别别扭扭了一路,却还是带她看尽市井繁华,看尽万千灯火,看尽夜空璀璨。 她难得升起负罪感,甚至分明察觉到他的欲望,主动开口让他留下,他却说: “你不必急于为我做什么,我也不想再看你当着我的面吃药。” 她又不是非要当他面吃,他不看不就好了。 你说他笨吧,情话一套一套的,直白地让人招架不住。 可你要说他聪明吧,手段又笨得让人发笑。 大哥写信来告诉她一切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分明说好让他顾好自己就行,竟然还是跑去给她大哥挡箭。 贵妃骂崔德海小人,可是她和贵妃都清楚,崔德海的选择无可厚非。 一个帝王,无论如何,不该为一个嫔妃做到这一步。 【旭妃祸国,不可再留】 某种程度上也没错。 她是厄运。 就断在这里吧,她将迎接属于自己的命,而他当好他的千古一帝。 “算了吧。”她终究开口。 剧情的力量已经在发挥作用,强势而蛮横地扫平中间的一切变数,再多挣扎也是徒劳。 危竹一愣。 说实话,他没想过这个答案。 他都做好挨骂一顿的准备,等她骂他自私,骂他能救为什么不救,骂他装模作样伪君子,这种问题还用问吗? 可她什么都没问,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算了吧。” 她并不想让祁曜君恢复记忆。 她对祁曜君很失望吧。 危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好。” 季月欢并不知道她眼下的决定让危竹产生了怎样的误会,将他送走后,她安静地继续画画。 可惜古代晚上没有灯,太阳才准备落山南星就不让她画了,说伤眼睛。 季月欢只能依她。 不过今天的晚霞有点好看,可惜宫墙太高,有点妨碍她,于是季月欢拎上一壶酒,爬到前院的槐树上去看,漫天的红霞铺散开,恍惚间让她以为看到了什么佛光普照大地的景象。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感觉这个漂亮的晚霞也可以加入明天的画作里。 就是她得把目之所及的宫墙改改。 可不能让小老头知道,她被困住了。 他会担心的。 她在思考是改成大海呢,还是改成草原,或者连绵起伏的山,连同山下炊烟袅袅的人家和他们丰收的麦田。 想着想着,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以至于晚间祁曜君过来的时候,没瞧见正主一阵疑惑。 “你们小主呢?” 南星还没开口说话,暗处的昌风却现了身,“在前院。” 祁曜君看到他就狠狠皱眉。 “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问得屋内的南星和腊雪也面面相觑。 昌风却笑了一下,“我不在这里,我应该在哪里?” 他抬头看向祁曜君,“在你的记忆里,我应该在哪里?” 差不多的问题,下午危竹也问过。 祁曜君没来由一阵恼怒,“你不是说你已经寻到合适的主子吗?牌子扔给我话也不留一句就跑了,怎么会在这儿?!” 连这个都忘了啊。 昌风失笑着摇了摇头。 他本来还想如果他有需要,要不要看在昔日的面子上帮他一把,将下午危竹过来说的事给他稍微透露一下。 现在看,不需要了。 他低着头,“季家四小姐便是我的新主子。” 是季家四小姐,不是季才人。 说完,不等祁曜君发问,他便又闪身离开。 祁曜君气了个够呛。 刚要说什么,兔子又蹦了进来,“星星,那有个……呃。” 兔子一个趔趄差点摔祁曜君跟前,好险才稳住身形。 还没等她说话呢,祁曜君更生气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崔德海在旁边冷汗一直冒,早知道他提前过来一趟,让这些人都别出来。 皇上因为忘情,连带着将与季才人有关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净。 兔子等人几乎是季月欢最得宠的时候被他派过来,皇上脑子里的记忆断层根本无法自圆其说,索性一并将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忘记。 兔子:“……” 好问题,该怎么回呢? 正犹豫间,祁曜君像是自己给自己找到了答案,“昌风让你过来的?他是不是太胡闹了!牌子都给了朕还擅自调朕的人?!” 暗处的昌风:“……” 呵。 兔子挠头,“那什么,前主子,跟前阁主无关,我们在这儿,是因为您亲自指派的啊。” 祁曜君瞪圆了眼睛,“朕?开什么玩笑?朕会叫你们入宫为婢?不,等会儿,什么叫……你们?还有谁?” 兔子无奈了,吹了个口哨,另外八个人很快齐聚。 “还有一个言灵在外漂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加上她我们一共十个人,都是您亲自指派,而且我们不是入宫为婢,我们未经内侍司造册,仍旧是自由身,只是如前阁主一样,保护主子安全。” 祁曜君捏着自己的眉心,面色变得铁青。 他之前知道自己忘情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即便叫来危竹,危竹那一副敷衍得不太想给他治的表情,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觉得忘了就忘了,不过是一个女人。 但是现在他心里却没来由一阵恐慌。 这哪里是一个女人的问题?他的记忆,出现了大问题。 第431章 如果他曾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如果他肯绕过内侍司也要将天枢阁的人调过来保护她…… 他必须,想起来一切。 可是看着眼前的景象,整个室内的布置都是陌生的,他的记忆一点没有被唤醒的迹象。 ——祁曜君这会儿也是脑子短路了,根本忘记季月欢被贬了位分,也是才刚搬过来的,屋内的陈设连季月欢都陌生,更别说他了。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想起先前昌风说她在前院,他提步往前院走去。 边走边疑惑,他方才经过前院的时候根本没见着人。 晃了一圈,还是没看到,祁曜君憋了一肚子火,正准备叫人来问怎么回事的时候,忽然一声叮当脆响。 他转过头去,一个酒壶从槐树上落了下来。 他顿了顿,迈步往树下走去。 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了熟睡的女孩儿。 月白的长裙铺了大半个树杈,她靠着主干睡得香甜,一条腿还耷拉着,也不怕待会儿从树上摔下来。 祁曜君没来由脑中一阵刺痛。 第541章 乐意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一个女孩儿坐在槐树下对月独酌,眼中是覆着沉沉的墨色,月光照不进半分。 她大大方方地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随意地说了句“坐”。 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听不太清,只觉得女孩儿的面容透着说不出的寂寥和怅惘。 他看到两人不欢而散,女儿起身时他伸手欲拦,却叫那酒壶砸在她胸口,酒水泼了他一脸。 画面一转,又换到白天,这次是阳光下,细碎的光影铺了她一身,她却比那天晚上还要暗淡。 这次画面没有很清晰,但声音却很清晰。 他在问:“三个病患进医馆,治好一个,还剩几个?” 她大笑起来,笑得凄惶,酒液灌得太急,好些顺着嘴角滑落,打湿她的衣衫。 她说: “呵,病人,病人当然还剩三个啊……” “因为,还有一个病人,是我啊……” 祁曜君痛得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在地。 头在痛,心也在痛。 撕心裂肺。 画面又是一转,脑海中的画面似乎与现在有些重叠,这一次她坐在树上,曲着膝,一手拿着酒壶,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也如现在这般垂落下来,端得一派恣意风流。 她说:“祁朝纪,你居然,妄想救我。” 他却笑,“季月欢,朕是大曜唯一的王,在这里,朕比天大。” 他们曾在这树上拥吻,又在树下荒唐。 “啊——”祁曜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痛到嘶吼。 季月欢被他这声吼吓得一个激灵惊醒,她下意识抬手,却发现手里空空的,噢,酒壶掉树下去了。 她跳下树来,随手将酒壶捡起,回过头,正好看到缓缓站起身的祁曜君。 脑海里的画面没有了,他的痛也没有了。 可不同于之前的风过无痕,这一次的疼痛格外真实,真实到他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他不记得自己刚刚脑子里闪过什么,但他记得自己很痛。 为什么,会这么痛? 他茫然地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他抬起头,拎着酒壶的季月欢已经朝他走来。 “你怎么了?”她问。 祁曜君回过神,抬头看她,她眉眼淡淡的,眼中有担忧,但不多。 “没什么。”他别过脸,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什么,一双眼睛红得吓人,额头也全是细汗。 但他都说没什么了,季月欢也不追问,随口“哦”了一声,奇怪地问他: “你们这儿升了位分要侍寝,降位分也要吗?” 她还以为自己可以消停了呢。 祁曜君皱眉看她,不答反问,“什么叫你们这儿?” 哦。 他已经不记得她是另一个世界的季月欢了。 她顿了顿,才说,“皇宫啊。” 祁曜君没好气,“你现在不在皇宫吗?” 烦死了这人,这时候较什么真? 于是季月欢不耐烦地改口,“行行行,咱们这儿,行了吧?” 听到“咱们”两个字,祁曜君没来由舒心了,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朕乐意。” 季月欢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说降位分侍不侍寝,全看他乐意。 季月欢:“……” 方才还存了一分侥幸,觉得这人只是过来看看,居然还真要侍寝。 她叹了一口气,“那走吧。” 祁曜君皱着眉,她的叹气声,他听见了。 还没有人听到侍寝不是欣喜是叹气的。 又想起她被降位分时的波澜不惊,祁曜君绷着脸,一边和她并肩走,一边没来由地问她: “贵妃说你之前是朕的挚爱。” 季月欢脚步一顿,祁曜君也跟着她停下来。 他想要去看季月欢的表情,她却已经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往前走。 “贵妃姐姐搞错了吧,不过就是之前用我来吸引一下皇后的注意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你别放在心上。” 这次停下来的人换成了祁曜君。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将她忘记了,可被忘记的本人,好像并不在意。 他昨晚见到她时她便一直淡淡的,从不主动提及他们的过往,甚至就连他主动询问,她都敷衍又含糊。 就像此刻他已经停了下来,而她还在自顾自地往前走。 盯着她的背影,祁曜君没来由一阵恼怒,他快步追了上去,拦在季月欢面前。 “不对,若是做给别人看,朕不会将天枢阁的人给你,甚至未经内侍司造册。” “季月欢,我爱过你。”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笃定。 甚至连他的都没发觉,他的自称已经悄无声息换成了“我”。 季月欢有些恍惚,她像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虽然祁曜君从不吝啬表达他的心意,但好像自己一直没有从他嘴里正儿八经地听到过“我爱你”三个字。 如今他失忆了,陡然听到“爱过”两个字,她居然有些……啼笑皆非? 季月欢别过眼去,“没有,当时只是情况特殊,你现在可以随时把她们撤走。” 祁曜君眯起眼,将季月欢的脸掰过来逼她与自己对视,“好,你说情况特殊,你倒是说说,是个什么特殊情况会让我做下如此荒唐的决定?” 哪儿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甚至都蒙在鼓里。 她的眼神有些飘,“我不知道,我就是个听从安排的,你在盘算什么我从来不问。” “撒谎!” 祁曜君心头的恼怒更深,“季月欢,你分明就是我的挚……” “我不是!” 季月欢甚至不等他说完便打断。 迎着祁曜君绷紧的神色,她挥开他的手,将自己的脸从他手中挣脱开来。 “我真的不是,”她又强调了一遍,目光落在他身后,“不信你可以问崔公公。” 崔德海面色复杂。 平心而论,季才人是个很好的姑娘,入宫这么久,她从来没有主动害过人,出手阔绰,待人和善,她救过皇上,救过祝妃,救过吴容华,甚至现今的大皇子。 因为她才有了现今的女医制度,更因为她带着两个女医给救了难产的吴才人,叫女医大放异彩,如今不止后宫,连朝廷女眷都会时不时请女医去后宅看病。 女医蒸蒸日上,地位丝毫不输众太医,再也不用诊个脉都偷偷摸摸小心翼翼。 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却为他所不容。 他分明耍了手段,让她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她可以哭可以闹,可以跟他对质,甚至咒骂他抑或惩罚他。 但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然后顺从了,现在甚至在帮他。 崔德海自认自己没错,可是现在心头却难受得厉害。 皇上朝他望过来,崔德海张了张嘴,嗓子却被堵住,发不出声。 皇上却好像也并没有想要从他口中听到答案的意思,目光冰冷地扫过,随即拉着季月欢进了内室。 祁曜君还是那个祁曜君,是那个没了记忆后提枪就上的祁曜君。 第542章 这对吗? 季月欢大惊失色。 靠,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她趁着祁曜君没注意,再度一个翻身,抓起腰带将祁曜君干净利落地绑了起来。 祁曜君眼睛都瞪圆了,“季月欢,你放肆!” 得,台词都没变。 季月欢翻了个白眼,有了之前的教训,她又扒了祁曜君的腰带给他再绑一圈。 祁曜君简直要被这个女人的大胆给气死了。 居然敢绑帝王,她怎么敢的? 没了腰带之后,祁曜君的衣衫散开来,露出他胸前的大片肌肤和线条漂亮的腹肌。 第432章 季月欢注意到,他身上多了好几道疤。 她抿了抿唇,手在他的疤痕上抚过。 触感轻柔,却让祁曜君的喉结滚动得厉害。 浑身的血都在翻涌,他连脖子都红了,有些恼羞成怒,他根本没注意季月欢的动作,只知道这个女人不仅绑了自己,居然还敢摸自己? “你干什……” “辛苦了。” 祁曜君恼怒的反问噎在喉咙里,听到她很轻的三个字,陡然一怔。 他这才发现,季月欢在望着他的疤痕发呆。 祁曜君的喉结又滚动了两下,别过脸去。 “谈何辛苦?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本就是朕的责任。” 季月欢笑了一下,“嗯,你是明君。” 祁曜君感觉自己心跳有点快。 奇怪,朝堂上溜须拍马者众,类似的夸赞他听过无数次,怎么她一句明君,他就这么激动? 他有些别扭,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不说话又感觉自己落了下风,只能梗着脖子转过头来跟她对视: “所以?” 季月欢的手一路向上,抚过他的喉结,转而勾住他的脖子。 “所以,勉为其难奖励你一下吧。” 祁曜君被她这“勉为其难”四个字给气到了,张嘴想说什么,却陡然间,瞳孔都缩了起来。 女孩儿吻了上来,借着他未闭合的嘴,丁香小舌灵活地缠绕而来。 她先前喝过酒,嘴里还带着酒香。 祁曜君走神地想,他回头得问问她喝的什么,怎么过了那么久,酒香还是那么浓,他才尝了两口就醉了。 在祁曜君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跟女人接吻,但依旧不妨碍他无师自通。 而对季月欢来说,虽然一切重新来过,但到底还是有不一样的。 比如当初是这具身体的第一次,她当时虽然已经尽可能做足了准备,却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但这次就不一样了,自己怎么说也是久经沙场,所以只是略略皱眉。 以至于祁曜君又一次挣脱束缚反客为主的时候,她都不意外了。 她看透了,这种有武功在身上的男人根本绑不住。 分明这次的绑法还是他之前教的,那次她玩儿了个尽兴。 现在看,根本就是这狗男人当时故意放水没挣脱而已。 而祁曜君表情却不太好。 因为他很明显地感受到,她不是处子。 他们做过,可他毫无记忆。 回忆她方才绑自己的手法,她显得极为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所以他们也曾这般欢爱过? 他没来由嫉妒过去的自己。 祁曜君心里头憋了一股气,像是要跟谁较劲似的,把季月欢折腾了个够呛。 季月欢都要疯了,她怎么就忘记了第一次的祁曜君有多难搞? 跟没吃过肉一样逮着她狼吞虎咽。 后半夜他还不消停,季月欢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嗓子更是哑得不成样子,还是强撑着开口: “祁……祁曜君,你小子行了啊!纵欲可不、不是,明君所为!” 这话让他微微一顿,被欲望操控的理智也恢复些许。 他看着身下的狼藉,一阵懊恼。 终于是良心发现放过了她。 草草结束时,季月欢已经累得睡了过去。 他无语片刻,还是认命地把人捞起来,叫了水给她沐浴。 祁曜君也注意到,不论是他荒唐到半夜,还是伺候一个嫔妃沐浴,宫人们脸上没有丝毫异样。 好似这样的事情早就发生过无数次,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某些他觉得荒谬的想法,正在这些细枝末节里越发成为现实。 可她在否认。 将季月欢收拾好,重新放回榻上,祁曜君抱着她,眼神复杂。 他自认不是一个重欲的人,先前却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他以前从未想过,他会为一个女人失控至此。 可他是帝王。 这对吗? 他忽然又茫然起来。 脑海里一时之间天人交战,迷迷糊糊也不知怎么睡去的。 次日正好是休沐日,不必上朝,祁曜君昨夜折腾得晚,连带着今日醒得也晚。 不过对他来说的晚也才刚过辰时,他睁眼,望着外头天光大亮,下意识皱起眉。 他垂眸,昨晚背对着她的女孩儿此刻正娴熟而自然地窝在他的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腰,睡得香甜。 但这个点该用早膳了。 他拍了拍她的脸,“季月欢?季月欢?” 季月欢又累又困,无意识地拍开他的手,翻了个身,顺带把祁曜君的半边被子卷走,继续睡。 祁曜君有些哭笑不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一边更衣,一边叫人传膳。 季月欢的膳食之前御膳房得过叮嘱,需和皇上的份例一样,虽然如今贬了位分,但本来季月欢得这份恩宠时也不过良媛,严格说起来这才人的位分还比良媛高呢! 更何况宫里几次传季家这位失宠,最后人家不都跟没事儿人一样?皇上都为她破了多少例了?连晋十级这样的事都干过,指不定隔两天就又升回去了。 所以御膳房也没敢怠慢,照旧按着原来的份例。 祁曜君倒是没多想,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在的缘故。 早膳都上齐了,他才去拉季月欢的被子。 季月欢真的烦了,她本来就有起床气,嘟嘟囔囔又开始骂: “祁曜君你有病吧?你不睡觉我还要睡呢,你什么年纪我什么年纪?不知道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吗?你老年人觉少我不怪你,可你要起自己起呗,你要上班我又不用!一天天净折腾我干嘛啊?这么好的精力就该把你抓起来劳改,建设祖国就需要你这种精神小伙!” 祁曜君听得一脑门儿黑线。 前面一句老年人的时候他还很不高兴,他才二十五岁哪里老?可又想季月欢比自己小了整整八岁,又实在有些扎心。 结果听着听着最后来一句精神小伙,给他气笑了。 他算是听明白了,她就是心情不好,骂到哪里算哪里。 但饭不能不吃,季月欢最后还是被他给薅起来了。 坐在饭桌前的时候,季月欢都还迷迷糊糊的,被喂了两口饭才有些醒神。 她一边吃一边用幽怨的小眼神瞟向祁曜君,给祁曜君看得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季月欢跟祁曜君说了声好走不送就转身回去补觉。 祁曜君脚都迈出去了又想起自己要给她晋位分的,于是掉头走进内室,“你的封……”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季月欢正把一颗药扔进嘴里,就着茶水咽下去。 季月欢也没想到祁曜君会去而复返。 “你吃的什么?”四目相对半晌,他冷着脸问。 季月欢无奈地笑了一下,回答得坦然,“避子药。” 第543章 权宜之计? 季才人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传开,满宫哗然。 贵妃得到消息的时候手上一抖,杯子掉落在地。 她的眼皮一直在跳,“芍药,祁曜君是疯了吗?” 芍药当然也摸不准这是个什么操作,想了想道:“先前您给了皇上密旨,说不能将天骄小姐留在才人之位,皇上不是说他来想办法吗?或许这便是权宜之计?” “可这也太荒唐了!他分明有无数种办法,升位分不行吗?打入冷宫做什么?” 贵妃越想心越慌,她忽然抓住芍药的小臂,“不,不对!芍药,这是不对的!” “怎么了小姐?”芍药还没反应过来。 贵妃睫毛一直颤,“天骄,天骄现在还是才人,她是才人身份被打入的冷宫,祁曜君并没有降她的位分,她是被直接打入的冷宫!” 贵妃越说眼皮跳得越是厉害,她豁然起身,“不行!我去找他!” 贵妃甚至连步辇都来不及乘,一路直奔熙文殿。 她到的时候却发现熙文殿比她想的还要热闹。 太后,季夫人,李修媛,还有段蕊都在。 见到贵妃,除了季夫人外的几人都皱起眉。 她们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贵妃和季月欢的关系,只知道昨日贵妃来熙文殿找过皇上,谁也不知道她和皇上说了什么,晚上皇上去了倚翠轩,今日季月欢便被打入了冷宫。 怎么想都跟贵妃脱不了干系。 李修媛脸色有点不太好,她跟贵妃平日不亲近却也没什么仇怨,但是此刻声音很冷: “你来干什么?来看月欢笑话的吗?” 贵妃没理会她,只是一把抓住季夫人的手。 “珑姨,现在什么情况,你们怎么都在外面?” 听到她的称呼,几人都是一愣,连太后都侧目过来。 季夫人握着贵妃的手,鼻子有些酸,“雨笑啊,怎么办?祁曜君他现在谁也不见,我的欢儿,冷宫那种地方她怎么受得住啊?” 第433章 贵妃回握住她,“您别担心,我试试,今日我便是把命留在这里,也要给天骄讨个说法!” 说完,她松开季夫人的手,径自往里冲去。 却在门口被崔德海拦住。 “贵妃娘娘,请回吧,皇上不会见你的。” 贵妃看到他火气就在蹭蹭蹭地往上涨。 “崔德海,天骄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对她?你擅自藏下密旨就算了,我自认和你的立场并不冲突,你想要皇上忘了她,那忘了她便是,我不过是想保下她一条命!崔德海,你救救天骄,我求你!” 贵妃骂着骂着又哽咽起来,她竟然不顾场合朝崔德海跪了下去。 “这……贵妃娘娘您快起来,您怎么能跪奴才呢?您这是折煞奴才啊……” 崔德海要去扶,边儿上的李修媛等人见状,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却也跪了下去。 “崔总管,您就帮我们通禀一声吧,我们只想见皇上一面……” 季夫人也哽咽道,“我只是想问清楚,我女儿究竟是犯了什么错,皇上就算生气,也总该给我个缘由吧?” 太后也生气了,“崔德海,你如今是糊涂了吗?连哀家都敢拦?” 崔德海一脸的为难,他朝太后恭恭敬敬地行礼: “太后娘娘,贵妃娘娘,修媛娘娘,季夫人,还有段小主,不是奴才不通禀,实在是季小主犯了大错,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谁也不见,奴才也是没有办法……” 贵妃死死地抓住崔德海的手臂。 “那你悄悄告诉我,天骄到底犯了什么错?我们只要知道这个便绝不纠缠,马上离开,崔公公?” 崔德海闻言,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他送那位到冷宫门口的时候,她像是想起什么,忽地回过头来。 “崔公公。” “奴才在。” 哪怕季月欢如今被打入冷宫,崔德海对她依旧恭敬——他毕竟心中有愧。 “有一件事可能需要拜托你一下。我……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往后不会阻碍你家皇上,我算是帮了你,那你也帮我最后一个忙吧。” 崔德海皱了皱眉,他是想要皇上跟季小主之间不再有牵扯,却也没有想要她命的意思。 于是他只道,“小主这话言重了,小主洪福齐天,明日季将军也差不多回京了,想来有他求情,您会很快从冷宫出来的,莫说这样的丧气话。” “那这么看,你还是很不了解你家皇上啊。” 崔德海一愣,就听季月欢笑: “没用的,这次他生了很大的气,他现在对我没有感情了,发生这样的事,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不识好歹践踏他自尊的陌生女人,他的骄傲是不会允许我全身而退的,我大哥求情也没用。” 崔德海不说话了。 他知道季小主说的话是对的,但他……不太想承认罢了。 “就一个小忙,不会太为难你,你帮我吧。” “季小主请说。” “我是因为吃避子药才被打入冷宫的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贵妃和我娘。” 娘亲给过她避子药,贵妃也给过。 若知道是这个原因,她们一定会想方设法为她顶罪。 没有必要了。 就到这里吧,她不想牵连任何人,就这么离开。 崔德海皱了皱眉,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要求。 他思索片刻后,无奈地叹气,“奴才可以答应季小主不说,可是她们若是非要去找皇上问个清楚……” 季月欢笑了一下。 “你放心,祁曜君不会说的。一个女人为了不给他生孩子自己吃避子药,跟当着别人面说他不举没什么区别,这么伤自尊的事情他说不出口。” 他可是祁朝纪啊,那个天之骄子。 “这……”崔德海想想也是,最后只说,“奴才答应,至少这个消息,绝不会从奴才口中说出。” 思绪回拢,崔德海看着面前贵妃殷切期盼的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 “抱歉,贵妃娘娘,奴才不能说。” 贵妃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又看向熙文殿,这么大的动静祁曜君不可能听不到,但他从头到尾没有出来。 贵妃咬着牙,随后眼神变得逐渐坚定。 “今天我必须要见到皇上!崔公公,你转告皇上,若是皇上不肯出现,臣妾便长跪不起!” 第544章 别后悔 “您这……” 崔德海叹气,“您这又是何苦?” 李修媛和段蕊也跪了下来。 “还有我们!” 崔德海这下更加为难了,“这……哎,几位主子,你们别为难奴才啊,快起来,季小主定然也是不希望你们这样的……” 听到这句话,季夫人才像是回过神,她擦了擦眼角的泪,上前扶起几个人。 “好姑娘们,我代我家欢儿谢过你们,但崔公公说得对,欢儿定然也是不希望你们受牵连的,都回去吧。” “回去?” 贵妃睁大眼睛,“珑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们若是回去了……” “没关系的。” 季夫人拍了拍贵妃的手,“都是天骄的劫,没关系的……” 她叹息着,回头看向崔德海,眼神逐渐冰冷。 “崔总管,劳烦转告你们家皇上,希望他不要后悔。” 崔德海闻言面色不太好看,他表情冷淡下去。 “奴才会替季夫人转达的。” 季夫人垂下眼眸,转身欲走,太后却有些不忍心,“娇珑……” 季夫人勉强扯起笑容,给太后行礼,“太后能帮到这一步,臣妇已经感激不尽,况且皇上如今这样,也是非寒保护不力之故,都是季家人应得的,臣妇也不想破坏您和皇上的母子情分,就算了吧。” 太后听着这话更加心疼了。 什么季家人应得的?季家人为国为民,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怎的就一个女儿在宫中受尽委屈? 可太后又能做什么? 她虽然有权力把季月欢从冷宫捞出来,可一旦这么做无异于打皇帝的脸。届时皇上威严扫地,一国之君颜面何存? 更不要说她若因此真跟皇上起了冲突,史官口诛笔伐之下,季月欢的罪责更重。 太后闭了闭眼,似下定了决心,既然不能将人捞出来,至少不能叫人吃了苦。 “传哀家懿旨,季才人只是暂居冷宫,一应吃穿用度按妃位供给,各宫不可短缺,若让哀家发现季才人受了委屈,哀家决不轻饶!” 这已经是太后眼下所能提供的最大帮助了。 季夫人心中感激,再度朝她行礼。 太后赶忙扶住她,“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了?娇珑,你放心,不会太久的,哀家一定会想办法叫皇上松口,尽早让那丫头出来。” 季夫人哽咽着,问,“我……我能去看欢儿一眼吗?” 太后刚想答应,崔德海适时插话: “抱歉,季夫人,皇上下了旨,不许任何人探望季小主。” 其实这话他有点假传圣旨了。 是季月欢告诉他,如果有人想见她,告诉对方,她谁都不想见。 崔德海觉得季小主实在铁石心肠,皇上用了那么久的时间都没将她打动,眼下这些亲人友人,她竟也狠得下心扔下,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 可望着那双漆黑到看不见一点光的眼睛,他没来由地还是答应了。 如今若说是季小主不愿意见,眼前这些人只怕也不会信,崔德海也不想让她们也觉得季小主无情,干脆这个锅叫皇上一并背了算了。 反正皇上现在也被怨上了,不差这一点。 果然,这话一出,几人的眼中的怨怼更甚。 季夫人眼神黯淡了两分,随后叹息,“罢了。” 当太后的懿旨传下去的时候,后宫再一次动荡了。 季才人?冷宫?妃位待遇? 听听,听听,这是何等荒谬的情况? 古往今来都没有这样的,才人住冷宫还享受妃位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冷宫不是惩戒嫔妃的地方,就是个名叫冷宫的漂亮宫殿呢! 但谁又能说什么?下令让才人住冷宫的是皇上,下令妃位待遇的是太后,已经是站在权力最顶尖儿的两位了,谁敢有微词? 祁曜君听到太后的决定,虽然气恼,但也没说什么。 他在熙文殿坐了一天,一本奏折都没看进去。 他想不明白。 贵妃说她是他的挚爱,他为她特意在天枢阁调了人,宫人们都对他们荒谬的相处习以为常,甚至就连那天的早膳,事后想想,虽然是照着他的份例,可菜色分明都是按着她的口味来做的! 说明什么?说明他甚至特许了她和自己一样的膳食份例!这什么待遇?皇后待遇都不到这个地步! 种种细节都说明曾经的自己对她是多么在意,可她居然私服避子药? 第434章 祁曜君很生气,他非常生气。 联想起她矢口否认的那句“我不是”,还有她说出“避子药”三个字时的坦荡,他心头的火怎么也压不住。 她但凡骗一骗他呢?或者跟他解释一下原因,哪怕她是有什么顾忌,觉得现在不适合要孩子,只要她解释一句,自己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可她一句解释都没有,不仅没有,她甚至在笑? 祁曜君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即便他不记得那些过往,他也为过去的自己难过,只感觉他捧上去的真心受到前所未有的践踏! 欺人太甚! 打入冷宫几乎是他想也不想的决定,他要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知道,他是足以掌握她生杀大权的王!不是她可以随意弃若敝履的玩物! 他也猜到会有人来求情,所以一概不见。 正如曾经的祁曜君足够了解季月欢,季月欢也足够了解祁曜君,他丢不起那个人,所以这件事他谁也不会说。 次日,季予阳回京,祁曜君率众臣前往城门口亲迎。 祁曜君问他要什么赏赐,却在季予阳张口之前,率先出言警告:“非寒,你想好了再说。” 季予阳闭上嘴,沉默半天,最终只说,“微臣还没想好,这次的赏赐先攒在皇上那里可好?” 还没听过攒赏赐的,这个请求算得上无礼了。 但是当着百官的面,祁曜君也不好驳斥,他大概知道季予阳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拖一拖,拖到他消气再想办法救她妹妹出来。 他也不是真的要赶尽杀绝,所以也应下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祁曜君头两天还会时不时想起季月欢,但他又有点厌烦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子,于是开始忙于朝政,让自己没空去想。 不知道是不是忘忧粉仍在发挥作用,再加上崔德海严格叮嘱过宫人不许任何人再提起季小主相关,季月欢这三个字真就渐渐淡出他的脑海,不留痕迹。 直到半个月后。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到御前大总管崔德海跟前,低声说了什么,崔德海脸色顿时就变了。 祁曜君敏锐地察觉到崔德海的表情变化,抽空从折子里抬起头,“怎么?” 崔德海示意那小太监退下,这才上前,姿态恭敬,却始终不敢抬起头: “皇上,底下人禀报,冷宫发现一具尸首,经查,是……是季才人。” 第545章 未央宫 永昭四年,九月初八。 永昭帝祁曜君突发晕厥,罢朝三日,重阳秋猎被迫取消。 崔德海得知季才人死在冷宫那一刻,就已经后悔得恨不能以死谢罪。 向皇上回禀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没脸见皇上,始终不敢抬头。 他都想好了,皇上如今已经将季主子忘得差不多了,只要这件事揭过,他便告老还乡,然后亲自去季主子的坟头自刎谢罪。 可他没想到,皇上明明已经忘记了季主子,却还是在得到消息那一刻猛地怔住,随后便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脑袋,在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后,彻底昏死过去。 整整三日,太医院上下束手无策,崔德海前去跪请神医,神医避不见客。 崔德海苦笑。 他早该想到的,季主子是神医的师妹,如今季主子有此祸事,都是拜自己所赐,神医怎么可能给他好脸色?又怎么可能救治皇上? 可,国不可一日无君。 崔德海在神医的房前跪了三天,请求神医出面。 第四日清晨,神医终于开了门。 危竹迈步至崔德海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嗤笑一声。 “你居然还有脸过来求我救祁曜君?” “是,”崔德海跪了三天又水米未进,眼下嗓子干哑得厉害,“都是……都是奴才的错,神医要怪,就怪奴才吧……奴才宁可以死谢罪!可皇上,神医,这天下百姓,还需要皇上啊……” “天下百姓与我何干?!” 危竹蹲下身来一把揪住崔德海的衣领,“你知道这天下百姓需要祁曜君,那你知不知道我,整个季家上下,还有这宫里的许多人也需要欢儿!你考虑过我们吗?欢儿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逼死她?啊?!” 崔德海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他最怕旁人问起的就是这句,季主子做错了什么。 她若是真犯过错就罢,偏偏她从头到尾,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皇上爱她是她的错吗?她分明也不止一次地劝过,挣扎过,是皇上固执,为什么最后却要她一个人承担所有? 崔德海张着嘴,他想狡辩,他想说他只是想要皇上断情绝爱,他没想过让季主子去死。 可他真的不知道吗? 皇上曾经留下密旨,明确交代过,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务必制止他将季主子贬为才人,否则季主子必死。 可皇上将她贬为才人的时候他又做了什么呢?他未曾制止,甚至私藏密旨,瞒下拥有另一份密旨的贵妃,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季主子被打入冷宫时也说,“我多半会死在这里”,他听到了,可他又做了什么? 他嘴上说着季主子洪福齐天,可实际袖手旁观,甚至拦下想要求情的贵妃等人。 他不想承认,可事实便是,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如何不能算刽子手呢? 他哽咽着,挣脱开危竹钳制他衣领的手,头重重往地上一磕,“奴才,罪无可恕!神医想要怎么惩罚奴才都行,只求,救皇上一命!” 危竹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半晌后,居然笑了。 崔德海不知其意,抬起头来,就见危竹已经站起身来,他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晨起的太阳就在他的头顶,逆光之下,崔德海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只听到神医说: “让我救他,你可别后悔。” 崔德海苦笑。 他想起那日季夫人离开时说,“劳烦转告你们家皇上,希望他不要后悔。” 他当然不会转告,所以皇上后不后悔他不知道,但他现下已经后悔了。 现在神医也说,“你可别后悔。” 想来,他定是会后悔的。 可他已经没得选了。 他再度叩首,“只要神医肯救皇上,奴才,自愿承担一切后果。” “好。” 危竹不再说什么,迈步往龙吟宫而去。 他给祁曜君施了针,又留下一副药,便转身离开。 不到正午,祁曜君缓缓醒来。 “皇上!”崔德海有些担忧地唤。 祁曜君扶着自己此刻仍旧胀痛的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怔忡,但还是缓缓坐起身来。 “朕这是……怎么了?” 崔德海喜极而泣,“皇上,皇上您终于醒了,吓死奴才了……” 祁曜君看向崔德海,昏迷前那一刻的记忆涌上来,他一把抓过崔德海的衣领,“你说什么?季月欢死了?” 崔德海一怔,沉沉闭上眼,“……是。” “朕不信!” 祁曜君一把丢开他,扶着自己脑袋跌跌撞撞就往冷宫跑。 可惜冷宫什么都没剩下。 季月欢在冷宫有妃位待遇,所以内部还算整洁,吃穿用度都齐全,但冷宫到底是冷宫,杂草丛生,一眼望去,满目荒凉。 宫人们给他行礼,祁曜君随手揪住一个人,厉声质问,“季月欢呢?!” 对方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 “这、这……三、三日前季夫人进宫,从太后娘娘那里求来恩典,带了季才人的尸首回府……昨日、昨日已经下葬了!” 三日前…… 祁曜君的头又在痛了,那种千万根针在扎的刺痛叫他痛不欲生。 崔德海跪了三天,哪里跟得上祁曜君,这会儿才踉踉跄跄地赶来,气喘吁吁,“皇、皇上……” 不等他把气喘匀,祁曜君已经看向他: “朕,昏迷了多久?” 崔德海一顿,咽了咽口水,终究闭上眼睛,“今儿个已经是第四日了。” 那个被称作他挚爱的女人,她到死,自己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啊——” 祁曜君又一次痛到哀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崔德海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想要查看,却被祁曜君一把推开。 怎么会,这么痛…… 祁曜君痛到狰狞,五官扭曲,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额头不断往下巴汇聚,他浑身的青筋暴起,血液翻腾间,连同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红。 痛苦至极。 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可他抓不住。 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都抓不住。 “皇上!皇上!”崔德海急得团团转,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许久,祁曜君才像是缓过了那阵疼痛,但他整个人都像是才从水里被捞起来一般。 他缓缓站起身,崔德海着急去扶他,祁曜君踉跄了两步,好险站稳,又将他推开。 第435章 “我要,找回我的记忆……”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他一步一步,朝倚翠轩走去。 却在进去之前,抬眼看到宫门上三个烫金的大字—— 未央宫。 第546章 破碎 【“待会儿得了空安排一些人过来,帮她把东西都收拾一下,挪到洛……主殿叫什么?” “洛悦宫。” “这名字不吉利,换掉。” “那,按皇上的意思,应该换成……?” “更名,未央宫。” “这……皇上,这名字是不是太大了?” “怎么?怕她压不住?” “有朕在,没有压不住一说,去办便是。”】 隐隐约约有声音在耳边浮现,这一次却没有很快消散。 但也只是残存了那么一小会儿,等他再要去回忆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心空空落落,大脑之中有一根弦在紧紧绷着,仿佛随时会断掉。 祁曜君怔愣着,他仰头望着那三个大字发呆。 那天晚上过来的时候太晚,他根本没注意倚翠轩所属的殿名,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这里仍然是洛悦宫。 后来早上出门,又碰上她服避子药,那时他几乎是怒火中烧地拂袖离开,不曾回头一眼。 他该回头的。 只要看一眼,只要看到这个宫名,哪怕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应该知道,她对他到底有多重要。 未央,千秋万岁,长乐未央,这是比昭明二字更重的分量。 他是万岁,她是未央,他要她同他一样,寿与天齐。 而如果他没猜错,之所以固执地要给洛悦宫更名,是因为,悦,谐音“月”,而她的名字里,偏偏有个月字。 他要那轮月亮,永不西沉。 悦,又有愉悦之意,他要她的欢欣,永不坠落。 不,还有。 祁曜君扶着自己的额头。 未央又谐音未殃,意指未有殃祸,平安长寿。 他要她平安。 可怎么就……怎么就叫她最后关头,搬出这个地方了呢…… 鬼使神差的,祁曜君脚下的步子一转,原本前往倚翠轩的脚步,转而前往未央宫正殿。 才一进去,他便愣住了。 红玉树绕着宫墙栽了一圈,上头一颗一颗鲜红透亮的果子挂满枝头,待人采撷。 头更痛了。 他仿佛看到一个女孩儿孤独地蜷缩在一条小溪边上,如同被人遗弃一般,此刻正瑟瑟发抖。 他的耳边嗡嗡作响。 【“这果子名红玉,朕想着你一路都没吃东西,一直空着肚子也不行,总还是得找点儿什么垫垫。红玉酸甜可口,个头又小也不占肚子,你多少吃点,不用担心待会儿骑马的时候又被颠到吐,这东西也开胃的,这样等到了猎场也有胃口用晚膳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摘下一颗来,指尖却被上头锋利的刺扎中,冒出一颗血珠。 【“若不是那刺锋利,红玉树又经常成片生长,朕怕带你过去一个错眼就叫你受了伤,方才便带你过去了。”】 他望着那颗血珠发呆。红艳艳的,像那树上的果子。 【“喏,分你一颗。” “瞧你那小气劲儿,朕又不会跟你抢,都是给你摘的,你吃便是。” “不怕你抢,但你得要,我家乡说红色的果子寓意吉祥如意,幸福美满,我是没这个气运可以分你,所以只能果子分你了。” “朕是一国之君,不缺你这点儿气运,若你所言为真,那这些果子都是朕给你摘来的,便是朕将气运都分给你,好好接着。”】 他的气运,真的都分给她了吗? 等等…… 什么,气运? 祁曜君捂着头,方才的画面和声音又没有了。 他一步步往里走,整个未央宫花团锦簇,生机盎然,庭院里全是名贵的花草,被人精心养护,一看便是丛笑的手笔。 他还看到了那个秋千架。 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女孩儿懒洋洋地坐在秋千架下。 一会儿是靠着秋千假寐。 一会儿是荡着秋千听婢女说笑,婢女叽叽喳喳,她也不觉得吵,眉宇间都是温柔。 一会儿又是他疾步上前,解下身上的大氅往她身上披,握着她的手不悦呵斥着什么。 她撇着嘴,嘟嘟囔囔地反驳,但没有挣扎。 他的心忽然好痛。 他扶着头的手转而捂住自己的心脏,可才一个晃神,那些画面又没有了。 他的手颤抖起来。 但他仍旧往里走着。 踏入回廊,一地的暖玉让他震惊。 恍惚间他又看到,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孩儿哭着,大笑着,冲进漫天纷飞的雪里。 她说冷。 可她看起来好高兴。 可她的眼神又那么悲伤。 她说,“我居然可以冻死自己……哈哈哈哈哈,我居然可以冻死自己……” 祁曜君又一次痛得跪倒在地。 之前这么痛的时候,他都挣扎着,极力忍耐和压制。 但这一次,他没有。 他知道当伴随那阵痛苦消失,脑子里的画面也会消失。 他想要那份画面残存地久一点。 他放任那阵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艰难起身,跌跌撞撞地继续往里。 未央宫的华丽,超乎他的想象。 里头的一应装潢,陈设,目之所及,几乎汇集了所有他私库里最好的东西。 他一眼一眼扫过,一步一步往内。 痛苦还在继续,可惜,仅靠这种方式,还是没能将脑海里的画面保留。 直到,他看到床头的东西。 他的私印。 【“这是我的私印,凭此印,你可以随意进出我的私库……肯定没法子跟季家比,但也是我的全部了。” “……噗哈哈哈!” “不许笑话我!” “你干嘛啊,我又没说要你的私房钱,开个玩笑,怎么还较真起来了?” “给你你就拿着。”】 祁曜君捏着私印,尖锐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 可还是难以将那些声与画维系。 私印旁边还有几件东西,和一堆的信件。 他一封封打开,是他出征在外给她写的信。 祁曜君的手在抖。 他终于找到了,找到了他残破记忆的一部分。 即便等下脑子里的画面还是会消失,可手里的信不会消失。 他一封一封揭开,滚烫的泪水却不自觉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祁朝纪,你真的好无趣。 这都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在外行军的琐事,今天又杀了几个人,赢了几场仗,野外露营看到流萤,半途休整遇到怪石……絮絮叨叨一堆废话,结尾还非要她回信。 难怪她不喜欢你。 直到祁曜君翻到最后一封。 【季月欢,生辰快乐。】 他也终于知道放在私印旁的那几件东西是什么。 是他送的生辰礼。 一个平安穗,一个带有“月”字的虫噬叶笺,一个五色土陶哨。 【哨响处,即我在,若五声连响,则是思卿至极。】 祁曜君抓着那个陶哨,也抓着所有的信,慌乱地跑了出去。 他崔德海站在门口,他不知到了多久,却是没有勇气踏进去。 他是罪人,不想脏了季主子的地儿。 祁曜君出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朕的东西呢?” 崔德海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朕的东西!”祁曜君大喝,“朕在行军时的那些随身物品呢!” 他是提前回来的,所以那些东西应该有专人整理后一并送回来。 但是祁曜君那时候忙于收拾烂摊子,根本顾不及这样的琐事,他记得当时崔德海问了一声,他让崔德海自己看着办。 都是皇上的东西,崔德海无权,也没有资格乱动。 他磕巴到,“在、在库房。” 祁曜君疯了一样地跑去。 他从一堆的杂物里翻到一个木雕,那个女孩儿跟她一模一样。 木雕没有任何的修饰,可触手却光滑平整,不知被人把玩过多少次。 他还在自己的箱子里翻到了另一枚五色陶土哨。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自己总在闲暇时,一手拿着木雕,一声吹着陶哨,每次都是五声连响。 有次季予阳路过,一脸嫌弃,说真该给他一面镜子,让他瞅瞅自己不值钱的样子。 祁曜君不理他。 他也翻到了藏在最底下的信件。 比起他信里的那些碎碎念,她的信简短到甚至像是敷衍。 大部分都是,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好,没感冒,专心打你的仗,勿念之类的话。 可即便简短,还是被他好好地珍藏着。 第436章 还有一封没有拆的信。 是他寄给她生辰礼之后的回信。 可在他收到之前,他已身中忘忧粉。 祁曜君颤着手打开,这一次的信比起之前的内容多了些。 字里行间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快乐。 她说她过了最圆满的一个生日。 她收到好多的礼物。 她说他的礼物是所有礼物里最不值钱的,还说他被娘亲嘲笑了。 但是她说,她依然很喜欢。 她说,祁朝纪,谢谢你,要早日凯旋吖。 结尾处还画了个简笔画,是她隔着信纸,朝他俏皮地眨眼吐舌。 祁曜君的泪水打湿了信纸。 他凯旋了,却把她丢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啊——” 脑中紧绷的弦彻底断掉,祁曜君双手抱头,痛不欲生。 崔德海却在这个时候进来,“皇上,神医求见。” 祁曜君一怔,随后想到什么,抬手擦掉自己的眼泪,又快步出去。 见到危竹那一刻,还不等他说什么,危竹先他一步开口。 “果然醒了,”危竹兀自点点头,像是没有发现祁曜君通红的眼睛和满头的汗,“我来跟你说一声,我们的交易结束,我该走了。” 说完不等祁曜君回答,他转身就走。 祁曜君却拦住他。 “危竹,”祁曜君盯着他,“想让我放你走,就帮我最后一件事。” “哦?”危竹朝他看过来。 “我要恢复所有的记忆。”祁曜君一字一顿。 第547章 惩罚 危竹冷笑一声,“有意义吗?她已经死了,现在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这与你无关。” 祁曜君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我要,恢复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危竹,若你不能做到,即便你是神医,即便得罪天下人,朕也不会放你出宫。” 他的自称从“我”换到了“朕”,帝王气势展露无遗。 危竹却丝毫不为所动,面无惧色,“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吗?我现在随便给你下点毒,你便只有妥协的份。” “那你便毒死朕,要么朕同你一起死,要么,便让朕恢复记忆。” 危竹抬起头,和祁曜君四目相对。 半晌后,他嗤笑一声。 “祁曜君,你现在演什么呢?” 祁曜君一怔,“……什么?” 危竹面露嘲讽,语气讥诮,“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可以解忘忧粉,可你现在却如此笃定,说明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能解。” 他伸手,戳着祁曜君的肩膀,力道大得恨不能化指为刀,将他捅个对穿。 “可我当时用理由搪塞你的时候,你任由我搪塞了,若真这么想恢复记忆,你当时就该逼我了,现在她死了,你又在我面前演这出深情戏码给谁看呢?” 祁曜君抿着唇。 是,他当时确实是任由他搪塞的。 在当时那个冷心冷情的他看来,不过是丢失关于一个女人的记忆,没了便没了,又能如何? 他对贵妃口中所谓“他的挚爱”,嗤之以鼻。 那个人女人他才见了一面,跟她不过说了几句话,自己便被气得跳脚,他如何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 他不知道曾经的自己因何会留下那样的旨意,但想来依季家人对自己的重要性,自己怎么也不会让她死,与情爱无关。 所以想不想起来无所谓,反正他会照着密旨上的做,回头召她侍寝,再找个理由给她晋个位分便行了,那部分记忆又不是非要不可。 毕竟在他当下看来,他的记忆很完整,少了季月欢的那部分,也不妨碍他处理朝政。 可后面一环又一环地出事,他气头上竟是忘了他最初的打算。 一步错,步步错。 祁曜君沉沉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已经如一汪死水。 若是眼前有一面镜子,若是祁曜君记得曾经的季月欢,他就会发现,他此刻的眼神,竟和当初的季月欢,无比相似。 眼中是望不到头的墨色,暗无天日。 “危竹,你不想惩罚我吗?”他哑声开口。 危竹一怔。 他不语,祁曜君却接着道: “她死了,她被我害死了,你怎么能放任我就这么忘掉她逍遥自在呢?你该让我恢复记忆的,你该让我余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为自己的傲慢,和目空一切,付出代价。” 他苦笑,“如此,够不够让你帮我恢复记忆呢?” 危竹安静半晌,最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够了。” 他打开自己手上拎着的药箱,从中取出一个药瓶,他随手扔给祁曜君。 “拿去吧,你的余生。” 危竹合上药箱,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祁曜君打开手里的药瓶,里头仅有一粒药丸。 他想也不想地扔进口中,似乎连查验真伪的兴致都没有。 他想,若是危竹真的给他一枚毒药,他也认了。 那他便可去黄泉找她,亲自问个清楚。 药咽入腹中,什么都没发生。 他苦笑,既没有恢复记忆,也没有立即丧命。 他感觉他好像被危竹耍了。 恢复记忆是一种痛苦,可对一段失去的记忆耿耿于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呢? 他转过身,颓唐地往回走。 可才走出几步,脑海里便疯了一样被许许多多的画面席卷。 太多太杂,大曜的,另一个时空的,两相交织,巨大的痛楚袭来,祁曜君又一次晕倒在地。 “皇上!” 晕过去之前,祁曜君最后听到的,是崔德海惊慌的叫喊。 这一次祁曜君没有昏迷太久,不过黄昏,他便醒了过来。 但这一次苏醒,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他在昏迷之中已经将所有的记忆碎片归拢整理好。 他都想起来了。 祁曜君怔怔地望着穹顶,眼眶泛红,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他眼眶落下。 他承诺过她的。 他口口声声说他不信命,他口口声声说他比天大,可结果呢? 他苦心筹谋,甚至留了后手,他自认万无一失。 可他还是输了。 输了赌局,输给天命,输了她,输了自己的一切。 “皇上……?” 崔德海的轻唤让祁曜君回神,他端了药来,“您该……” 话没说完,祁曜君抄起药碗往崔德海扔去。 滚烫的药汁浇了他一脸,药碗砸在他的额头,霎时间血流如注。 然后是药碗碎裂的声音炸开,一如他破碎的心。 “海叔!”祁曜君坐起身,那双眼睛猩红无比,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悲伤和愤怒,“朕将你视作最信任的人!你便是这般对朕的?!朕是不是警告过你,叫你别动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崔德海跪下身去,也不争辩。 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了。 “奴才,罪该万死!” 祁曜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随后掀开被子下了榻。 他疾步往外走,崔德海大惊,连忙将他拦住,“皇上!您要去哪儿?您已经四日没有上朝,如今公务堆……” 祁曜君一把掐住崔德海的脖子,“朕的事,用不着你管!海叔,这是朕最后一次叫你海叔,若不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朕现在就扭断你的脖子!” 说完,他一把将崔德海丢开,纵身离去。 他去了季府。 他想要知道她葬在哪里。 可他还没进去,就被季府的下人拦住。 “贵客留步,不是小的们无礼,实在是府中刚办完丧事,老爷夫人和少爷们都悲痛欲绝,谁也不见,请回吧。” 【太后娘娘,季夫人,不是奴才不通禀,实在是季小主犯下大错,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谁也不见,请回吧。】 那日崔德海在熙文殿外拦着人说的话,眼下,是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了。 第548章 交代 祁曜君苦笑。 是了,他怎么忘了,以季家人对她的宠爱程度,如今自己害她殒命,季家人没有冲进宫将他杀了已经算是理智,如何还会见他? 祁曜君踉跄着转过身。 季府在闹市,他回过头,眼前的世界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 太阳已经落山,天幕逐渐变为深蓝色,华灯初上,如今不是节日,所以照常宵禁。 小贩在匆匆收摊,谁家慈母在吆喝儿女归家,又是谁家贤妻在抱怨丈夫晚归。 她曾说,听,这是安居乐业的声音。 可如今再听,他却只剩一腔空荡。 目之所及,皆有归处。 可他的归处在哪儿? 他分明立在天地间,却好像离这个天地很远,被天地遗弃。 他抬起沉重的脚,一步一步,走在回宫的路上。 第437章 崔德海真的后悔了。 他眼睁睁看着皇上日渐消沉,却束手无策。 他仍旧照常上朝,批阅奏折,可除此之外,再不说一句话。 批完奏折便拎上几坛子酒,跑去倚翠轩前院的槐树下让自己酩酊大醉,然后又踉跄着跑出去。 ——季家人不告诉他她葬在哪儿,但他还是让天枢阁查到了。 他总在那座新坟前,头靠着墓碑,吹着手里的陶哨,一声又一声。 崔德海永远不知道他们家皇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只知道一到上朝时间,他只需要带着朝服去未央宫寝殿便是。 皇上会抱着一沓信纸,蜷缩在床榻前,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浑浑噩噩。 他的手上每一天都有新增的疤痕,他像是不敢睡,又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 崔德海已经快要忘记,他记忆里那个会笑会怒会无奈又会叹气的皇上了。 细细想来,季主子没出现之前,皇上哪儿有那么多情绪呢? 冷心冷情,心里装着天下苍生,却唯独没有自己。 他一路看着皇上长大,头一次见他为一个女人付出一切。 他怎么会认为那个女人的出现阻碍了皇上的步伐呢?分明是他的出现,才叫皇上坚定向前。 他错了,大错特错! 崔德海知道,他还没死,不是皇上仁慈,是皇上要他与他一样,余生都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尤其皇上越是折磨自己,他越是后悔。 他就是要他亲眼看着,他一手酿下的苦果。 祁曜君已经连续七日没合眼了。 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住。 这一日,他再度病倒,昏迷过去。 崔德海急得去宣太医,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祁曜君手腕间,那串佛珠,正闪烁细碎的光芒。 时隔这么久,祁曜君又做梦了。 他回到那间病房,老人躺在床上,眼睛被缠了起来,像是在敷药。 季月欢没有在,病房里只有谢宇。 “爷爷,你找我?”谢宇有些小心翼翼。 “小谢啊,来,别怕。” 老人看不见谢宇就在他身侧坐着,还是下意识朝他招手,谢宇赶忙将老人干枯如同树皮一般的手握住,“爷爷,我在的。” 老人像是安了心,拍了拍谢宇的手,笑道,“在就好,在就好。” “爷爷,你找欢姐吗?欢姐她……” “我不找她,就找你。” 老人笑道,握着谢宇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小谢啊,你如今和幺妹也领证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我老头子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有些话,只能交代给你。” 谢宇有些着急,他又嘴笨,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这……爷爷,您别这么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哈哈哈,好好好,不管长命多少岁,总之接下来的话,我希望你认真听。” 谢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点完又想起来老人看不见,于是说,“好的,爷爷您说,我在听。” “我家幺妹啊,是个倔性子,虽然很多事情她不告诉我,可我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很苦……小谢啊,爷爷我真的不会养孩子,我养过季和那个畜生,害了幺妹一辈子,后来又养了幺妹……” 他顿了顿,有些骄傲,又有些遗憾。 “幺妹很出息,考上了大学,村里人都说,我一个无儿无女的老木匠,靠自己的能力盘出一个大学生,我厉害哩!” 谢宇点着头,“是,您很厉害,欢姐也很厉害!” 老人笑了笑,语气却全是怅然。 “我家幺妹哪儿哪儿都好,就是那性子,太冷了,小谢啊,往后我家幺妹若是让你伤心难过,你多担待,别怨她,要怨,就怨我吧……我啊,总怕她被人欺负,怕她沉浸在过去,怕她被他父母的过往影响,我教了她很东西,可唯独忘了教她,怎么去爱一个人,又要怎么去接受一个人的爱……她在这方面笨得很,要是她伤你心了,我先在这里给她道个歉……” “不不不!”谢宇头摇得像拨浪鼓,“爷爷您别这么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欢姐很好,她特别好!是我不够好才对……” 老人又笑了,似乎在笑这个小伙子的笨拙,但表情又略显安心。 “好,幺妹交给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他拍着谢宇的手,有些絮絮叨叨。 “其实啊,我不想让幺妹那么辛苦的,我这老房子虽然破,可到底算个容身之所不是?村头还有个木匠铺,我家幺妹学什么都快,我的手艺她都会,我曾经想啊,这也算是个退路,人这一辈子,那么辛苦图个啥呢?没必要,她随时可以回来,咱饿不死就成……” 他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 “可我忘了,这个村子有她憎恶的一切,她不会回来的……我帮不到她,我帮不到她啊……” 谢宇有些着急,“爷爷您别这么说,您,您别哭啊,您的眼睛医生说不能再伤着了……” “我没事,别紧张,”老人吸了吸鼻子,笑着安抚他,“好在啊,幺妹现在有了你,小谢,答应爷爷,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陪她走下去,好吗?我们家幺妹,最怕孤单了……” 谢宇此时也正了正神色,连语气都郑重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跟老人保证: “爷爷您放心,我会一辈子对欢姐好的!” “好好好……” 祁曜君醒来时,根本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辰。 脑海里不断回荡老人的话。 他感觉那话不仅是老人说给谢宇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 【我们家幺妹,最怕孤单了……】 是了,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当初他用季家人威胁她活下去的时候就说,“朕知道的,你最怕孤单了,季月欢,朕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离开?” 可现在,他让她一个人离开了。 这是不对的。 祁曜君缓缓坐起身来。 他看到床头一个花瓶,想起曾经他被她当成采花贼,半夜被她砸晕过去,那时南星还想埋了他。 他早该被埋的。 抬手将那个花瓶砸落,碎片四溅。 祁曜君近乎魔怔般,随手拾起一块碎片。 “欢欢,别怕,别怕,我来陪你……” 他的手高高抬起,将那碎片锋利的一端,直直往心脏处刺去。 第549章 一珠断,双珠落 “皇上!” 最后时刻,崔德海死死地拦了下来,碎瓷片割破他的手,血流如注,可他不管不顾,不让那锋利的一端,再前进半分。 “皇上,不可!” “滚开!” 祁曜君见他不肯放开,索性自己松了手,又将他踢了出去。 他伸出手去要再拾一块,崔德海却在此时看到他手腕露出来的七宝佛珠。 在祁曜君又一次将瓷片刺中自己之前,他电光石火间大叫: “护国寺!” 祁曜君动作一顿,朝崔德海看去。 “什么?” 崔德海慌忙间不知道说什么,也只得胡言乱语: “皇上,季主子离开多日,您还未曾办法事给她超度,不若去护国寺,叫住持念经,也叫季主子来世安好……况且,您便是现在去了,也未必能见到季主子,或许,或许住持有什么办法,能叫您与季主子下一世再续前缘也说不定呢?” 他说完,却发现耳边万籁俱寂。 抬起头,却发现皇上早不见了踪影。 祁曜君赶到护国寺时,已近黄昏。 这个点,护国寺早该关闭山门。 但此时,寺内已无香客,寺门却大开着。 门口的小沙弥见到他,恭敬地朝他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贵客请随我来,师父已经等您很久了。” 祁曜君一愣,随后一言不发地跟着小沙弥往禅房走。 住持确实在等他,他没有在打坐,反倒是坐在八仙桌前,祁曜君推门而入的时候,他正好倒上一杯热茶,往他的方向推来。 “阿弥陀佛,坐。” 祁曜君望着眼前气定神闲的住持,似是想起什么,嗓子有些干。 “住持,若当初抽灵签之人是朕,是否有机会窥得天机,避过今日之祸?” 住持笑道,“往事不可追,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当日老衲便说过,王的选择,自有王承担后果。更何况,天机或可窥,祸殃却难避,如今便是后悔,时光亦不可倒流,除了徒增烦扰,别无他用。” 祁曜君听懂了。 是有机会的。 哪怕灵签晦涩,但只要给他一丁点的提示,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作出应对,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 祁曜君想起季月欢的那支灵签。 【心结开,万物生,重塑骨,了前尘。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第438章 因着那句“我是我”,后来的她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 那段时间,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分明也多了的。 若是重来一次……他想,他还是会让她抽的。 若是重来一次…… 祁曜君苦笑,不再做无谓的假设。 “住持既算到朕要来,便知朕所求?” 住持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抿了一口,半晌,才笑吟吟摇头叹道: “生劫易渡情劫难, 执念如渊自沉潭。 欲向黄泉索故梦, 不知灯火在人间。” 祁曜君心头一颤,猛地抬起头。 “不知灯火在人间……灯火……在人间……在人间是什么意思?!” 住持点了点他手腕处的佛珠。 “双生佛珠,主殒珠碎。一珠断,双珠落。” 祁曜君的眼睫一直颤。 他像是有些没明白住持话里的意思,又像是明白得太快不敢承认。 双生佛珠的主人殒命,珠子也会跟着碎裂。 一珠断,双珠落。 他手上的珠子完好无损,说明另一串珠子也没事。 珠子没事,即人没事。 她还在。 她还活着。 祁曜君压抑着心头的激动,朝住持恭恭敬敬地行礼。 “谢住持提点,待朕将她寻回,必亲自登门致谢!” “倒是不必。” 住持站了起来,双手合十,“陛下,这是老衲帮的最后一个忙,老衲功德圆满,再过不久,便要坐化了。” 祁曜君一怔。 住持笑道,“不必悲伤,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您乃明君,能助您一臂之力,亦是老衲造化。” 祁曜君抿着唇,忍着心头的难受,这次掀起长袍,冲住持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住持也笑着受下了。 祁曜君离开之际,住持望着他的背影,又念了一声佛号。 “陛下,莫要忘记国运。” “明月复位,恩泽哺馈,国之昌极,日月同辉。” “切记,切记。” 祁曜君回过头,朝住持鞠了一躬,“朕记下了。” 崔德海忐忑许久,终于将他家皇上等回来了。 他不确定护国寺住持能不能说服他家皇上,他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结果等来的是一个容光焕发的皇上。 祁曜君先是第一时间给天枢阁派出任务,让所有人全力寻找季月欢的下落。 之前因为受到的冲击过大,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思考她还活着的可能,如今冷静下来,他才发现,处处都是破绽。 首先,昌风不见了。 季月欢身死之后,他派过去的,除言灵之外的天枢阁十个人,因失去主子,自请离去,本来在季月欢离开的当天就要说的,但是祁曜君昏迷,她们便一直等,等到祁曜君苏醒,才前来跟他说这件事。 那时祁曜君已经恢复记忆,对她们的离开不曾挽留,听到崔德海来禀报,他也只是仰头喝了一口酒,说了一声随她们去吧。 连她们走前都知道跟他打声保护,可昌风却不告而别。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他在守着她。 他曾经说过,若是未来有一日,他和季月欢的立场相悖,他会无条件站季月欢。 ——所以,他将季月欢打入冷宫这件事,昌风也对他很失望,这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其次,以季家人的胆大程度,当初他仅仅是让季月欢受伤,季家人都敢当他的面冷嘲热讽,若是他真的害死了季月欢,季家人早该不管不顾冲进宫来,莫说打他一顿,季家人当场谋反都不是不可能。 但是季家人很冷静,除了不见他外,没有任何异样。 季夫人求了恩典,将南星带回季府,冬霜和腊雪也被调往凤祥宫,她身边的人一个都没留下。 祁曜君从这两方面入手,第一,着手让天枢阁追查昌风的行踪,第二,他先是去找了冬霜和腊雪,发现冬霜和腊雪整日以泪洗面,像是完全不知道季月欢还活着,他又去找南星,可惜他连季家的门都进不去。 季书棋继续监修运河,不在京城,季夫人避不见客,季予月在外跑商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上朝的只有季予阳和季予风,季予风脑子活泛又聪明,不好对付,所以祁曜君的视线集中在季予阳头上。 这日,他拦住了下朝的季予阳,开门见山,“非寒,告诉我,她在哪儿?” 第550章 腊八 季予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意外。 “什么时候知道的?” 祁曜君苦笑,“你说呢?” 他要是早知道,何至于现在才问他? 到底一起在外行军打仗小半年,也是过命的交情,更何况祁曜君这次出事还是给他挡伤,相比之下季予阳没有季家其他人那么冷漠。 “非寒,你们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你以为是我们把她藏起来了?”季予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难道不是?” “不是。” 祁曜君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的破绽,但是没有,季予阳素来沉稳耿直,他不擅长撒谎。 “别说你,我们都在找,你以为我娘不见你只是因为跟你怄气吗?不是,因为你把天骄弄丢了,若不是这些日子有南星陪着,我娘早就崩溃了。” 祁曜君心头一紧。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她还活着的?” “冷宫那具尸首,不知道谁的手笔,几乎可以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我和夜明、青云都差点被骗,是爹发现了耳洞的位置不对,娘又动用了前朝秘法,才将那具尸体的面具扯下。” 季予阳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我们不知道妹妹身在何处,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可只要一日没有见到真正的尸首,我们便坚信她还活着。” 他说到这儿,看向祁曜君,“这也是我至今还站在这里的原因。” “祁曜君,你最好祈祷妹妹没事,否则季家造反,只在一念之间。” 大概也只有季家人,敢对着当今天子动不动把造反挂嘴边上。 可祁曜君却计较不起来。 因为这是比季家人将她藏起来更坏的消息。 季予阳推开他,自顾自地走了,只留祁曜君在原地回不过神。 他想起兰馨儿死前,曾把季月欢叫去说话,会是她做的局吗? 如果是她,那线索可就渺茫了。 他只能让天枢阁的人尽全力寻找。 可惜,无论如何,也没有线索。 她就像是这个世界人间蒸发了一样。 若不是祁曜君时常确认手上的佛珠完好,他都要以为住持骗了他。 两个月过去,徒劳无功。 祁曜君开始变得谁也不信,他让天枢阁的盯紧季家人,他自己也反复回忆季月欢出事前后所有人的反应和细节。 不得不说,祁曜君的脑子,确实跟一般人不一样。 他很快从许多的细节里抽丝剥茧,发现一个此前他一直忽略的人。 危竹! 忘忧粉源自西南一带的藏传佛教,最初是专为转世灵童准备的——为避免转世灵童沾染世俗,被选中的灵童必须服下忘忧粉。 忘忧粉极其霸道,任何与心中挚爱相关的记忆,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抹去,风过无痕。 爱得越深,忘得越干净。 并且不会有再续前缘的可能。 任何人一旦身中忘忧粉,便不可再对已忘记的挚爱再生情愫,否则会承受锥心蚀骨之痛。 祁曜君那夜见到槐树上的季月欢,便痛到跪倒在地,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他都痛成那样,再起身时,脑中依旧不留任何痕迹,由此,忘忧粉的霸道可见一斑。 爱意是这个世间最不可被量化的东西,但某种程度上,忘忧粉倒是从一个反方向的角度成为量化工具。 祁曜君被忘忧粉影响过很多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它的效果。 但他自从昏迷三天之后醒来,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 从踏进未央宫开始,那些被唤醒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停留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当时他没怎么在意,以为是被未央宫充斥回忆的旧物影响,但现在想来,以忘忧粉的霸道程度,若是记忆那么容易被唤醒,怎么可能被西南一带的喇嘛们奉为圣品,流传至今? 最重要的一点是,危竹告别的时间恰到好处。 正好是他最崩溃,最迫切需要恢复记忆的时刻。 所以,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一切都是危竹算计好的。 崔德海把他找来,要他救昏迷中的自己,而危竹借机用了一点小手段,将忘忧粉的效用解开一点点。 无数的记忆碎片袭来,那种明知道脑子里有什么却回忆不起来的感觉足够将他折磨到崩溃。 第439章 而他在此时恰到好处的出现,提出离开,祁曜君也适时以放他走为筹码,要他帮自己恢复记忆。 危竹表面装作不情愿,可分明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不然怎么刚好随身就带了那么一颗药丸? 而且只有那个时候,危竹想要离开,所要付出的成本是最小的。 否则若是在祁曜君清醒并且理智、对季月欢毫无念想的情况下,危竹来找他提出要离开,祁曜君一定会尽可能地将他身上的价值压榨干净再放人走。 只有那会儿,祁曜君极其不理智,脑海里所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要恢复记忆。 陈利民说过,忘忧粉是药不是毒,自忘忧粉现世以来,凡服用之人,自失去所爱之后,没有任何人可以恢复记忆,从无例外。 危竹是神医,祁曜君要想找回关于季月欢的一切,只能求他。 越想越觉得这一切再合理不过。 祁曜君面色阴沉至极。 他重新给天枢阁下令,要所有人放弃之前所有目标,全力追查神医危竹的下落。 危竹从来藏得很好,但天枢阁和他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若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自信地接下季予月的帖子。 在整个天枢阁倾巢出动只为寻找危竹一人的情况下,无论他躲到哪里,被找到都只是时间问题。 永昭四年腊月初六,怀浊传回消息,已有神医危竹的行踪。 由此,大曜迎来第一个腊八节。 永昭帝下旨,腊八为团圆之日,自腊月初六起至腊月初十,朝廷休沐五日。 在所有人欢欣庆贺之际,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自宫门传出,马上一人身披大氅,迎着风雪疾驰而去。 疾风为西域汗血马,可日行千里。 可即便如此,祁曜君也还是花了近两日的时间,才赶到那处江南小镇。 正好腊八。 祁曜君站在那处四合院前,却忽然情怯不敢进。 耳边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欢姐姐!我娘做了腊八粥,叫我给你端来!” 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笑,“辛苦我们的小洛洛啦。” 祁曜君忽然眼眶一热。 泪如雨下。 又听小姑娘说,“你要趁热吃哦!待会儿我和娘亲还要去庙里祈福,我先回去啦!” “好。” “欢姐姐放心,我和娘亲都会求菩萨保佑你的!” “好,谢谢小洛洛,也帮我谢谢你娘。” “嗯!” 小丫头一阵风一般冲了出来,一下撞在愣神的祁曜君怀里。 她“哎哟”一声揉了揉额头,抬头看见祁曜君,愣了一下。 “咦?伯伯,你找谁?” 季月欢听见动静,适时回过头。 第551章 嫌弃 一声“伯伯”给祁曜君叫得哭笑不得。 连日来的奔波忙碌,他确实苍老了许多。 见季月欢望过来,他没来由地紧张。 因为他想起当初季月欢昏迷,他没日没夜地照顾,可季月欢醒来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 “祁曜君你怎么这么难看?你丑到我了,赔钱!”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后悔自己来前没有好好打理自己。 正忐忑间,他听到季月欢在问: “洛洛,你在和谁说话?” 祁曜君僵立在原地。 她……没有认出自己?不,还是说她也被下了忘忧粉,将他忘记了? 才升起这个念头,祁曜君心中便一阵苦笑。 事实上忘忧粉对她才是最没有效果的。 她从未爱过,又何谈忘记? 祁曜君张了张嘴,却似乎捕捉到一丝不对。 【你在和谁说话】 这个问法好奇怪。 她好像没看到他一样。 祁曜君下意识朝那双眼睛看去,却发现,那双眸子虽然依旧漂亮,但却没有聚焦。 他心头一紧,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而他面前的小女孩儿已经回头道: “欢姐姐,来了一个奇怪的伯伯,好多白头发,但是看着又很年轻。” 季月欢闻言,似乎也有些疑惑,随后又笑,“小洛洛,是不是下雪了,你把人家头顶的雪当成白头发啦?” 女孩儿不高兴地反驳,“才没有!真的是白头发!” 祁曜君的头发确实白了大半,这么久以来,忧思成疾,头发不白也难。 但祁曜君此时却完全顾不上了。 因为他听到季月欢说,“这样啊,是生病了吗?你找危竹的话可能需要稍等一下,他出去了。” 祁曜君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欢欢……” 季月欢一愣。 她像是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但过去太久有些想不起来,她歪着脑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开口: “祁……曜君?” 她记得他。 祁曜君却高兴不起来,他一步步走到季月欢跟前,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季月欢那双漆黑的眼珠子却没有跟着他的手转动。 待他走近了,季月欢才嗅到他身上的气息。 熟悉,又不那么熟悉。 她有些嫌弃,“祁曜君你是多久没洗澡了,怎么臭臭的?” 她果然嫌弃。 祁曜君无奈,“才两日,只是一路跑马过来,身上都是汗。” 噢。 那边的小姑娘已经在问了,“欢姐姐,你认识这个伯伯吗?” 季月欢听得想笑,她是姐姐,他是伯伯,祁曜君的辈分又升一大截。 她也不好纠正,只能忍笑道,“认识的,小洛洛你快回去找你娘亲吧,雪天路滑,你们去上香的话路上注意安全啊!早去早回!” “我知道的!谢谢欢姐姐!” 小姑娘一溜烟跑远了。 季月欢捧着手里的腊八粥,想了想,往前递了递,“还热乎的腊八粥,你吃吗?” 她真的完全看不见,因此她甚至都没发现祁曜君站在她右前侧,但她的腊八粥举到了正前方。 祁曜君觉得她好过分。 她不打一声招呼消失那么久,如今一句交代没有,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请他吃腊八粥。 她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可所有的话堵在喉咙里出不来,率先倾泻而出的是他眼眶里的泪。 季月欢听不见他说话,手又举累了,有点不高兴,“你吃不吃给句话呀,不吃我就自己吃了。” “……你吃。” 他好艰难才吐出这两个字,虽然极力压制,但季月欢还是听到了他的哽咽。 她又愣了愣,像是有些不确定,“祁曜君,你是哭了吗?” 祁曜君抬手擦掉自己的泪,不答反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噢,不小心摔到了,然后就看不见了。” 她轻描淡写地解释,说完才像是反应过来,又笑了一下,“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哭吧?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你几岁了呀祁曜君小朋友?” 最后一句温柔中带了两分俏皮,像是真的在哄小孩儿。 她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祁曜君握紧拳,再也忍不住,连珠炮弹一样地发问,“什么不小心?好好的人怎么就看不见了?你不是一直和危竹在一起吗?他不是神医吗?他连忘忧粉都能解难道救不了你吗?!” 这一次季月欢还没说话,他的身后就传来危竹极为淡漠的声音。 “能救,但她不肯。” 祁曜君回头,就见危竹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似乎对于他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 他迈步进来,直接绕过了祁曜君,将手上几支火红的腊梅放进她身侧的花瓶里。 季月欢鼻尖动了动,笑道,“很新鲜的梅香。” 危竹“嗯”了一声,“今日专门给你寻来了绿萼梅。” 季月欢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绿萼梅是什么?” “就是绿色的梅花。” “会有绿色的花吗?你是不是骗我?” “有,不信你自己看?” 季月欢撇撇嘴,“你又来了,不看不看,反正我知道是香香的梅花就行。” 只是一段简短的对话,但已经足够祁曜君听出,危竹为了让她能看见,作出了多少努力。 但她固执。 “为什么?” 他下意识开口问,可问出口的刹那,他好像又有了答案。 那个老人的眼睛,生命关头,几近失明。 或许,最后已经失明了也说不一定,只是他没有梦到而已。 那是季月欢一生的遗憾,他还记得她得知这个消息时,眼中的自责和内疚。 现在她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在某种程度上和那个老人感同身受,所以她不愿意恢复。 仔细想想,祁曜君从见到她开始,她就一直笑吟吟的。 第440章 和小女孩儿说话是这样,和他说话是这样,连同曾经她最不待见的危竹,也是这样。 像是因着失明,她一瞬间卸下了身上所有的担子,整个人比抽到灵签时还要放松。 祁曜君从来没有在她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她脸上见到如此多的笑,不是浮于表面的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轻快。 她不想看见了。 她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感受那个老人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她像是,在赎罪。 听到祁曜君的问题,季月欢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笑道: “师兄,你先把祁曜君带去梳洗一下吧,他好臭,有点熏到我了。” 危竹看了祁曜君一眼。 “随我来吧。” 祁曜君没有拒绝,跟在危竹身后,走出去几步之后又回头,她已经捧着手里的腊八粥,小心翼翼地尝了起来,眉眼间都是满足。 祁曜君跟随危竹步入后院,开口便问: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552章 经过 危竹的叙述很简短,因为本身事情就不复杂。 可以说祁曜君的猜测对了一大半。 危竹一直就觉得季月欢不适合皇宫,但是因为之前祁曜君对季月欢还算不错,他便不曾干预,想着若是就这么守下去也不是不行,只要她能安好就好。 但是祁曜君出征一回来,就把季月欢从旭妃贬为才人,他很不满。 再加上他当时去问过季月欢,要不要帮祁曜君恢复记忆,季月欢说不用。 在他看来就是小师妹已经对祁曜君失望透顶,彻底死心。 那这个皇宫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那时他就已经在筹备金蝉脱壳的事。 可惜还没等他准备好,转头季月欢就被打入了冷宫。 危竹当时真的生了很大的气,气到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药监司。 但他仍旧记得季月欢当初对他的劝告,要他知行合一,既然已经背负神医之名,他就不能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否则她一定会看不起他。 所以他沉下心来,一直等待时机。 忘忧粉帮了危竹的忙,他一直暗中盯着祁曜君的状态,在确定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冷宫之后,他暗中买通冷宫的宫人,给季月欢的饭菜掺了假死药。 假死药的效果有延迟,服用完大概过去两天才会起效,届时所有药物残留的痕迹都被抹除,落在所有人眼中,就是季月欢什么也没干,上一秒还在活蹦乱跳,下一秒突然就没了意识。 连南星都没能察觉到异样。 冷宫的宫人前去禀报,南星和冬霜腊雪三人悲痛欲绝。 再之后祁曜君昏迷,南星传信给季府,季夫人进宫求太后,要求将季月欢带回去下葬。 南星当初本就是季家用功劳换得恩赏得以破例跟随季月欢进宫,如今季月欢没了,季家人收回南星也合情合理,太后一并答应了。 ——季夫人好歹救过太后的命,当上诰命夫人后也不时进宫陪太后说话,太后这个年纪了难得交上这个么爽朗又有趣的姐妹,如今却叫她的闺女遭此横祸,太后心中也是有愧的。 便是在季月欢被运回季府的途中,危竹设计进行调包。 他给季月欢解了假死药的毒,只是苏醒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暂时交给朋友帮忙照看。 之后危竹回宫,若无其事地把祁曜君救醒,又借着给他恢复记忆,趁势离开。 他回到朋友那边的时候,季月欢刚好醒来,她像是对于自己会醒很是意外。 危竹简单跟她说明了一下情况,季月欢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危竹本来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她什么都没说。 最后危竹忐忑地问她后面有什么打算,季月欢坦然说不知道。 季月欢确实不知道,因为在她所知道的剧情里,自己死在冷宫,剧情就没了。 她不知道原著本身就是假死脱身,还是因为她的到来,致使剧情发生了诡异的变动,但总之,原本应该死在剧情节点的她没有死。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虽然感觉危竹安排的这出假死,多半会让季家人伤心难过,她心中不可避免地产生愧疚。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原主本来就死了,眼下自己不过是推迟了一年多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甚至卑劣地讲,季月欢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 她再也不用忍受那种小偷一般窃取别人人生的痛苦了,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季家四小姐季天骄,她是季月欢,完完整整的季月欢。 虽然危竹这个人她不喜欢,但毕竟这张脸跟现代的危竹一模一样,能在异世碰到一张熟脸,季月欢相对而言会安心一点。 所以当危竹提出带她隐居避世,她没有拒绝。 但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季月欢晕车,再加上假死药的残留,她这段时间昏昏沉沉状态不佳,所以离京的计划暂时搁置,他们在危竹那个朋友家暂住了一段时间。 对方是个采药的大叔,因为经常给危竹提供珍贵药材,一来二去得以熟识。 那个大叔知道季月欢是危竹的师妹,对她很是尊敬,大叔的妻子对她也很照顾。 直到那天大叔晚归,太阳都落山了也不见回来,古代的采药人本来就辛苦又危险,那婶子着急要上山去找,季月欢和危竹也去了。 本来都不让季月欢去,但季月欢觉得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再加上在人家家里住这么多天,白吃白喝她也不好意思,危竹和大婶都拗不过她,便一起了。 最后是季月欢找到了大叔,他采药的时候脚下的石头忽然松动,他从半坡上滚了下来,崴到了脚,走得很是艰难。 季月欢便一路搀扶他。 偏偏他们运气不好,居然碰到了野猪,季月欢给大叔拖延了一点时间,让大叔找了一棵树爬上去,但她却在奔跑的途中脚下踩空,摔进了林子里。 等季月欢再醒来的时候,眼睛就看不见了。 大叔一家难过又自责,但是季月欢却时隔那么久,笑了。 她终于有一天,跟那个笨老头,感同身受了。 原来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受到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季月欢拒绝了危竹的治疗,因为不想大叔和大婶继续自责,她和危竹离开了,一路走走停停,其实也才刚到江南不久。 危竹说完,已经找来了自己的衣物递给祁曜君。 “你来了正好,我本来想,若再过一段时间她还是这么固执,便主动透露行踪……毕竟我的话她不听,万一你来说会有用呢。” 危竹确实希望季月欢恢复自由,但并不想看她一辈子当个瞎子。 这些日子以来,季月欢倒是随遇而安,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但危竹却很难受,他每次对上那双没有聚焦的眼睛内心都痛苦得要命,他总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师妹。 祁曜君闻言却只是沉默。 他的话会管用吗? 不会的。 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谁也影响不了她。 一番洗漱好后再出来,季月欢手里的腊八粥已经没了,她正坐在院子的角落里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祁曜君走过去,发现她在喂鸡。 应该是危竹找来给她打发时间的,三只毛茸茸的小鸡仔。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撒着粟米,嘴角噙着安然的笑。 不知道是听到他的脚步声还是嗅到他的气息,季月欢抬起头来,“你好了呀?” 第553章 连她自己都意外 她确实很开心,从她说话的风格就能看出来,以前她讲话从来不会在末尾加这些没用的语气词。 祁曜君看着她,还是忍不住地鼻尖发酸,他“嗯”了一声蹲下身去,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触手冰凉。 他皱眉,“危竹怎么不给你个汤婆子?” “我喂个鸡要什么汤婆子?”季月欢无语,“而且也还好啦,是你刚刚才洗完澡,暖呼呼的显得我凉而已。” 祁曜君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的眼睛上,若是以前,她说这话肯定会冲他翻个白眼。 但是眼下她只是撇嘴,那双无神的眼睛没有落点。 祁曜君的手有些心疼地落在她的眼角。 “会疼吗?” 季月欢摇了摇头,“是磕到脑袋造成的视觉神经压迫,跟眼睛本身的病变没有关系,所以不疼。” 她顿了顿,又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可以选,我倒是宁愿它疼一点。” 祁曜君抿着唇没说话。 因为他记得梦里的季月欢当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崩溃地捂着自己的脸,眼泪顺着指缝滑落。 她哽咽跟谢宇说: “我知道的,我知道他害怕手术,我知道他想多陪我几年,我都知道……” “他说看不见了也好,看不见了他就不用倒腾他那些活计,我也不用担心他一把年纪还辛苦操劳,他说他可以安心休息了,这是好事……” 第441章 “可是……可是他疼啊……” 怎么会是好事呢? 他想要陪她久一点,可偏偏每多活一天都是折磨。 如果有得选,她宁可替他痛。 季月欢很多时候都不敢待在病房,因为只要她在,那个笨老头分明疼却还要朝她笑,然后小心翼翼地压着他颤抖的呼吸,和喉咙里痛苦的呻吟。 明明都那么难受了,为了让她安心,还要强撑。 怎么那么笨啊。 祁曜君没有说话,只是手依旧落在她的眉眼处,季月欢将他的手拉下来,随手捏了捏,问他: “你也是来劝我治疗的吗?” 祁曜君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反手握住她,他的声音很哑,但是很坚定。 “不。你难得有随心的时候,若是你喜欢这样,那便这样。” 季月欢一怔,嘴角缓缓漾开笑意。 她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双手顺着他手臂,摸索着摸到他的脸,伸手揉了揉。 “终于没有人在我耳边啰嗦一些我不爱听的了,祁朝纪,你难得说一句人话……咦?” 她揉了两下,感觉手感不太对,“祁朝纪你是瘦了吗?怎么感觉脸上都没肉了?” 祁曜君拉开她的手,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对啊,这几个月想你想得茶饭不思,人比黄花还要瘦。” 他说话间,又细细打量她,眉眼微微舒展,不知道是不是她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几个月不见她又长开了些,五官更加明艳,再加上心情好,脸上气色也不差,瞧着像是比之前稍稍圆润了些。 季月欢到现在还是不适应他这种对想念的蛮横表达,不接那话,只笑,“好端端一个大男人怎么自比黄花啊?出息呢?黄花大闺女祁曜君?” 祁曜君不答,只是伸手去捏她的脸,煞有介事地点头,“手感比之前好,这么看危竹把你养得不错,不然我可就要去找他打架了。” 季月欢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无奈一笑。 “抱歉,危竹没有告诉我他让你恢复记忆了。” 她的设想里,祁曜君已经完全将她遗忘,自此两人天涯陌路,再无瓜葛。 那分明是对他最好的结果。 祁曜君眸光黯淡了两分,没有怨怪季月欢当初为什么阻止危竹给他解药,只说: “是我自己求的,我对你那么坏,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什么啊……” 季月欢失笑,“也没有很坏啦,真要计较起来源头在我,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吧。” 她命里终究需要到冷宫走一遭,只是她没死,连她自己都很意外。 祁曜君没有说话,季月欢虽然看不见,也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失落。 她叹了一口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笑道: “我今天心情不错,要不要听故事?或许你听完就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治眼睛啦。” 祁曜君算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来自异世的人,又是第一个支持她不治疗的人,所以有些事情讲起来也相对容易。 祁曜君细细打量她的神色,头一次发现,她似乎是真的很想说。 “憋了很久了吗?”他忽然问。 季月欢一愣,随后笑,“是,憋了很久了,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讲,但现在,好像没那么困难了。” “好,我听着。” 祁曜君以为她要讲的是那个老人失明的事,但他想错了。 那只是一部分。 正如祁曜君之前所想,他梦中所见只是她的冰山一角,梦境之外,还有他未曾料想的状况发生。 小老头的眼睛出现问题之后,一直不愿意手术,但季月欢不想他遭受痛苦的折磨,所以两个人曾较劲了一段时间。 后来小老头实在拗不过,还是同意了。 可好不容易说服了小老头,却还要面临一个现实问题。 季月欢手上的钱,并不足以支撑手术费。 谢宇的家境也不富裕,那会儿手头的工资也不高,大城市的生活成本本来就不低,他也没什么积蓄,更何况他肯答应和她结婚安小老头的心,季月欢已经很是感激,不想再给他增添无畏的心理负担,所以没找他借。 ——谢宇在村子其实没待几天,他本来就是冲动之下过去的,手上还有项目,那几天他的手机一直响,季月欢时常能听到他小声跟电话里的人说他不会耽误项目,会尽快回去。 季月欢本来就愧疚,因此拉着他到小老头跟前,一起商议好领证的日期后,就把他撵回去上班了。 她反正回来之前就被领导当场辞退没什么所谓,不好再连累谢宇。 就在她为了手术费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村里打工回来的伯伯说,他在外面看到季和了。 第554章 久别重逢 季月欢怀揣最后一分希望,跟那人打听到季和的下落,找了过去。 从季和身上就看得出来,这个世界恶人是没有恶报的。 他离开村子之后,过得风生水起。 算是把握住时代的风口,他从一个钢铁厂做起,慢慢做大,有了公司,后面甚至上了市。 如今他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有了妻子和儿女,婚姻美满,家庭幸福。 季月欢找过去的时候被前台拦了下来,好在她对这种业务相当熟练,所以在楼下的大厅蹲到了季和。 当时季和似乎刚跟人谈完生意,亲自将人送下来,季月欢上前拦在他跟前的时候,季和愣住。 ——季月欢虽然不记得郑曼的容貌,但是村子里的人经常说她和郑曼有八分像,她几乎继承了郑曼和季和容貌上的所有优点,所以季和会愣住一点都不奇怪。 反倒是他身旁那人用暧昧的眼神扫了一眼季和,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现在怎么越换越年轻。 季月欢一听就知道,季和还是死性不改,即便有了妻子,外头也没少养小三儿。 而她这个被他弃之野外的女儿,如今却被人当做他的情妇,何其讽刺? 她没理会那人,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季和,“我有事找你,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季和没说什么,将那个眼神暧昧的合作伙伴送走,回过头来跟她说: “跟我来吧。” 季和的办公室宽阔敞亮,比村里那栋老房子还要大。 季月欢开门见山,说了小老头如今的情况,最后含着泪道: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他再怎么样也是你的父亲,能不能求求你……救救他?” 季和的表情似有松动,才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推开。 季月欢回过头,一个打扮精致的贵妇迈步进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后看向季和。 “老季,这位是?” 季和表情有点尴尬,“这……阿然,这是我前妻的女儿。” 是前妻的女儿,而不是他和前妻的女儿。 他到现在仍旧觉得她是野种是吗? 季月欢没说什么,只是紧张地看向那个贵妇,她以为贵妇会大发雷霆,但是没有,她显然有着极高的涵养,只是“哦”了一声,随手将包放在一边的茶几上,自然地坐在沙发上,双臂环胸,翘起二郎腿。 “抱歉,刚才不小心在门口听到一大半。” 她看向季月欢,“你的事老季以前跟我提过,但我记得他已经跟他爸断绝了关系,现在他手术需要钱,想起我们家老季来了,是不是晚了点?” 季月欢有些着急地解释,“不……不是他,是我,他不知道……” “哈,”贵妇不等她说完便嘲讽一笑,那笑声格外刺耳,“也就是说你是自己找过来的,你到底是想要老季救他的命呢,还是因为知道老季现在出息了,想来攀附他这个有本事的爸爸啊?” 季月欢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后急切地摇头,“阿姨我不是!我真的只是想救我爷爷,我也不是要他白给,这钱算是我借的,等爷爷手术完,我就会回去上班,我会尽快把钱还上的!” “算了吧,你这样的小姑娘我见得多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嘴上说着借,以后还不上我们家老季还能厚着脸皮追着你还钱不成?毕竟啊,老季这人心软又好面儿,可计较不起来。” 心软? 季月欢觉得自己简直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季和当初把他扔进炼钢厂那个大坑的时候,可没见他有半分心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小老头打起来的时候,也没见他心软。 现在跟她说,季和心软……? 那边季和大概也觉得尴尬,开口道,“阿然,也没几个钱,就……” “你给我闭嘴!” 贵妇横了一眼过去,语气冷硬又强势。 季和像是个妻管严,一下不说话了。 贵妇根本不看季月欢,只是冷脸盯着季和: “季和,我今天把态度摆在这里,这事儿我不同意!如果是你爸亲自过来要钱,那给就给了,老人年纪应该很大了,没几年活头,就算多照看些日子也没什么,也算是成全你的孝心,但现在来的是个小丫头片子,性质就不一样了。今天给的是手术费,明天呢?” 第442章 她伸手指了指季月欢。 “以后她有个小伤小病地都来问你要钱,你给不给?给了是不是还得给她安排个工作?看她过得不好是不是还得给她买套房?她结婚了吗?如果没结婚是不是嫁妆还要从你这里出?彩礼能不能到你手里都另说,将来她有了孩子,是不是你还要负担她的孩子?这些你想过吗?今天这钱你要是给出去,那就没完没了了。” 贵妇越说声音越大,显然是有些生气了,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毫不掩饰自己的刻薄,直接对季和道: “老季,别忘了你现在是有儿子的,你的钱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你不为自己考虑就算了,难道连自己儿子都不考虑了?” 这话一出,季和先前还松动的表情又冷漠下来。 他看向季月欢,“你回去吧,当年就说了有你没我,他既然选择了你,早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了,现在也不关我的事。” 季月欢急了,她甚至朝季和和那个贵妇跪了下来。 “我真的是来借钱的!我可以打欠条!我求求你们,我真的没办法了,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吧……” 夫妻两人不为所动,贵妇直接打电话叫保安上来,将她带走。 季月欢挣扎着哭喊:“季和!季和我求求你!只要你能救他,我发誓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或者你说要我怎么做!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我只求你能救他!季和!季和!他是你的父亲啊!季和!畜生!季和你个畜生!” 季月欢哭到最后竟是崩溃到大骂起来。 可没有人理会她。 她被保安拖着丢出了公司。 她狼狈地瘫坐在路边,声音都哑了,口中还在喃喃着“你救救他好不好”。 可惜现实不是小说,不存在那种幡然悔悟的感人戏码。 季月欢枯坐了很久,还是没有结果。 等她终于强打起精神回医院的时候,看到一个伯伯正笑嘻嘻从病房走出来。 是那个告诉季月欢,季和在哪里的伯伯。 第555章 我在 “哎,季叔!您放心,您这病肯定没事儿!季和那小子啊,现在可有出息了!你家那丫头还跟我打听他呢,指定是找他去了!您啊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水果我给你削好了放床头了,你记得吃啊!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那伯伯正吆喝着,结果一出来,就看到浑身冰凉的季月欢。 对方还笑呢,“哟!野鸡尾回来了?怎么样?我没跟你撒谎吧?诶,你爸给了你多少钱?跟伯伯说说呗。” 季月欢眼神冰冷地看着他,“滚!” 那人一听就生气了,“你这死丫头有没有礼貌啊?还是我告你你爸消息的!没我你能拿到钱吗?咋了,现在有钱就翻脸啦?我又不拿你多少,你随便表示一下怎么啦?” “我让你滚啊你听不见吗?!” 季月欢一下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整个医院走廊都静了一下,所有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那伯伯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对上季月欢那要吃人的眼神,骂了一声晦气,灰溜溜地走了。 季月欢只感觉从走廊到病房的距离那么近,迈出的每一步却都很艰难。 比她被从季和的公司丢出来的时候还要艰难。 双腿重逾千斤,但她还是缓缓走了进去。 小老头听到了脚步声,声音沙哑地开口,“幺妹……” 季月欢鼻子一酸,差点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她伸手揉了揉鼻子,尽量克制着,回了一声,“我在。”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又好像什么话都说完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季月欢才听到老人哽咽的声音。 “幺妹啊,爷爷真的不想手术,就不做了吧……” 他怎么哭了啊。 他的眼睛哭起来会疼的啊。 季月欢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但是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根本止不住。 她上前,紧紧握着老人那双干枯又布满刻痕和老茧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再想想办法,你让我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嘴上说着想办法,可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了。 来前她抱着最后一分希望,厚着脸皮问谢宇能不能借给她两万块钱。 谢宇的声音有点慌。 “啊?两万?我,我手上暂时没有这么多,欢姐你别急,我问问我朋友他们看能不能借到,你别着急啊……” 季月欢苦笑一声。 果然啊。 “算了谢宇,不用了。” “啊?欢姐,你……” “真的没事,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安心工作吧。” 本来就欠了谢宇天大的人情,她又怎么有脸让谢宇再为她背负债务?无论是钱债还是人情债。 季月欢挂断电话,仰头望着头顶灰白一片的天空,一如她苍白空洞的内心。 那一刻季月欢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多交几个朋友,恨自己为什么孤立无援,恨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到底有什么用?她好差劲,她差劲极了,她连自己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的救不了。 她真的好绝望。 老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的不用了,幺妹啊,爷爷这把年纪了,很怕手术的,我光是想想医生那手术刀啊要划开我的脑袋,我就怕得睡不着,你理解一下爷爷好不好?” 他握紧她的手,“别哭,我们幺妹这么漂亮,哭起来就不好看咯!咱回家吧,爷爷答应你,回家之后,按时滴眼药水,医生怎么说,咱就怎么做,我保证不偷懒!你要是不答应,我不仅不做手术,我连眼药水都不滴了!” 其实选择药物治疗的话,老人一早就可以出院了。 只是季月欢这些天一直想劝他手术,所以交着住院费,想拖到他答应。 可惜,他好不容易答应了,却还是卡在最后一步。 季月欢忽然想起自己大学从楼梯上摔下去那次,也是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却还是在最后关头放弃。 她永远,永远只差那一步。 她泣不成声,“好……好,我们回家……” 祁曜君一直紧紧地抱着季月欢。 这一次不是在梦中,他不用目睹一切而无能为力。 他的耳边是她的哽咽,而他听着她的过去,虽然仍旧什么都做不了,但眼下至少能给她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季月欢哭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去擦自己的眼泪,有些无奈地笑: “怎么还是会哭啊,我真是没出息。” 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 明明她现在自己也看不见了。 明明她终于有机会赎罪了。 她以为自己可以释怀的。 怎么还是会哭。 还是不甘心吧,小老头为她操劳了一辈子,自己却没让他过上一天好日子。 “没有,欢欢,你已经很棒了,分明是季和那个畜生,跟你没关系的欢欢……” 季月欢那双无神的眼睛眼帘微垂。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那个贵妇的话时至今日仍旧会在她耳边回荡: 【如果是你爸亲自过来要钱,那给就给了,老人年纪应该很大了,没几年活头,就算多照看些日子也没什么,也算是成全你的孝心,但现在来的是个小丫头片子,性质就不一样了。】 如果小老头只有一个人,季和肯定不会不管他的。 但是因为有她这个拖油瓶,谁都怕沾惹上麻烦,所以才会袖手旁观。 那是季月欢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坎,是她埋在心里深处永远都打不开的死结。 这也是季月欢在小老头去世后,无数次想要自杀最核心的原因。 她觉得自己也是刽子手。 她这样的人,究竟,凭什么活着? “不是这样的,欢欢……” 祁曜君握紧了她的手,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触觉和听觉都变得敏锐。 他的力道,以及他掌心的纹理,季月欢都感受得格外分明。 “欢欢,你听我说,你想偏了。” “……偏了?”她有些茫然。 “是。” 祁曜君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你一直单方面把爷爷当成你的依靠,你的精神支柱,所以认为自己是拖油瓶,可这是不对的,欢欢,他怎么会是你单方面的依靠,你也是他的依靠啊。互相依偎,才能叫相依为命,不是吗?” 季月欢苦笑,“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他靠我什么呢?” 祁曜君想起那个梦里,老人对谢宇也说,“可我帮不了她,我帮不了她啊……” 这两个人,真是如出一辙的性子。 “你想给他什么呢?金钱?权势?可是这些,偏偏也是他想给你但给不了的,不是吗?” 季月欢怔住。 “在他的角度,他也什么都给不了你,可你仍旧把他当做你唯一的依靠,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欢欢,你不需要给他什么,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最大的精神依托。” 第443章 “他想要的,你早就已经给了。正如你想要的,他也早就给了。” “是陪伴啊,欢欢。” 季月欢浑身一震,眼睫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祁曜君仍然抱着她,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所以不要再说什么若你不在就好了,倘若你真的不在,季和那样的畜生真的会敬他一辈子吗?他会遭受什么样的境遇也未可知,说不定连自己的铺子都保不住,你怎么能把他交给季和呢?虽然我未曾经历,但我知道,你们相依为命的每一天他一定都是开心的,你是他的骄傲。” 季月欢的手死死攥着祁曜君身前的衣物,她的眼泪比之先前还要汹涌,大滴大滴地在祁曜君的胸前晕染开来。 “我怎么,我怎么才明白啊……我笨死了……祁朝纪,我真的笨死了啊……” 祁曜君闭着眼,也有液体从他眼角滚落。 “没有,欢欢,你很好,你特别好……” 他一遍遍说着,心却疼得不行。 她的过往,他每多知道一点,都每震撼一分。 上天怎么能,如此苛待一个善良的女孩儿? 危竹远远望着那边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自嘲地笑了笑: “这家伙真不该来,一来就弄哭我的小师妹。” 昌风抱剑立在一旁,淡淡反问,“是吗?” 危竹不语。 巨大的情绪释放耗费了季月欢太多的心神,她哭得累了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她隐约感觉感觉房间里有个人,她能听到浅浅的呼吸,但是站得有点远,她嗅不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她下意识以为是祁曜君,喊了一声,“祁曜君,我想喝水。” 危竹苦笑。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若是知道是他,她开口多半是,“师兄,能帮我倒杯水吗?” 意思分明是一样的,可不同的表达之下,亲疏立显。 他给她倒水,靠近了,季月欢鼻尖微动,“……师兄?” “嗯。” 危竹将水递给她。 季月欢有点尴尬,“抱歉,我刚刚……” “欢儿,”危竹打断她,“你应该知道祁曜君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你要跟他回去吗?” 门外才从集市回来的祁曜君,脚步一顿。 第556章 玩具 回去吗? 季月欢其实有那么一点茫然。 半晌后她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之前她的人生方向就是等待剧情节点的到来,然后安心去死。 现在剧情节点已经过了,她完全不知道未来怎么走。 危竹还想再说什么,祁曜君推门走了进来。 “醒了?” 他一副完全没有听到他们说话的架势,兀自上前摸了摸她的眼睛。 “还是有点肿,我待会儿再去挖点雪来给你敷一敷。” 季月欢弯了弯唇,他不提,她也就假装不知道他刚刚在外面,问他: “你干嘛去了?” 祁曜君将手上的包袱放在一边的木桌上,一边解开一边道: “我去附近的集市逛了逛,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危竹皱起眉,想说祁曜君这样的招数他之前都用过了,欢儿根本就不可能会同意治疗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用过的招数不管用,或许不一定是招数的原因,而是人呢? 换成他,会不会不一样? 但接下来,危竹便沉默了。 他想错了。 当耳边传来叮铃咚隆的响声时,季月欢也愣住了。 她没忍住笑出来,“什么啊?祁曜君你把我当小孩子吗?怎么还买了拨浪鼓?” 祁曜君轻哼一声,将拨浪鼓塞进她的手里。 “谁规定拨浪鼓只有小孩子能玩的?你现在又看不见,拨浪鼓最不复杂,只要能晃就能响,叮叮咚咚多热闹?” 他说话间,季月欢已经忍不住晃了两下。 清脆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她的耳膜。 季月欢脸上的笑都止不住。 “原来拨浪鼓这么好玩儿。” 季月欢看不见,所以她没有看到,她在说完这句话后,祁曜君红了眼。 如此质朴又烂大街的玩具,她却从来都没有玩过。 怎么能不把她当小孩呢? 她根本没有一个健康的童年。 她不要孩子是对的。 她自己都还是孩子。 叮叮咚咚,一声又一声,她有些上瘾。 祁曜君忍下鼻尖的酸涩,握住她的手,“好啦,待会儿再玩儿,我还带了别的。” “还有什么?” 祁曜君没说话,季月欢只感觉自己手里多了一个……竹筒? 她下意识晃了晃,竹筒里传来哗哗声,听起来……居然有点像潺潺的溪水声? 那双没有聚焦的眸子亮了亮。 “诶?这是什么?” “这个叫哗啷棒。” 祁曜君握着她的手,教她玩,“你这样,横过来,缓缓地晃,这个声音像不像在下雨?” 季月欢用力地点点头,“像瓢泼大雨落在瓦砾上!哒哒哒,我感觉等下水就要落我脑袋上了。” 她和小老头的老房子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瓦房,大雨天会造成瓦片松动或者断裂,因为是随机的没办法早些预防,所以季月欢的脑袋经常遭殃。 小时候,每次坐在屋里感觉到头上一凉,她就乖乖地去找塑料盆,不仅仅是接水,也是为了记录漏雨的位置,这样天晴的时候方便小老头爬上屋顶去修。 祁曜君揉了揉她的脑袋,“不是说了吗?天塌下来我顶着,淋不到你头上。” 季月欢莞尔。 祁曜君又教她握着竹筒的两端,一点点滚动。 他问:“这次像什么声音?” “像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感觉好多树叶在跳舞。” 跳舞这个形容,真的是…… 祁曜君心头一软,在她心中,万物有灵。 如果说之前季月欢在他面前仅仅是活着,那么眼下,看着她眉眼间释怀的笑意,祁曜君知道,她是真的活了。 她的心活了,所以万物在她眼中都活了,树叶也会跳舞,而不是秋日里被人拾取的旧味道。 看不见就看不见吧,她很开心,不就够了吗? 祁曜君又教她加快滚动的速度,又问,“这又是什么声音?” 这次季月欢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是丰收的声音。” 祁曜君手上动作一顿。 季月欢补充道,“像傍晚时分将晒了一天的苞谷收进布袋,像爷爷拿着簸箕在筛豆子……” 她说着说着,没来由感叹一声,“收成真好啊,今年饿不着了。” 祁曜君觉得自己才是没出息的那一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怎么却那么想哭。 “是,饿不着了。”他忍着哽咽说。 危竹始终立在一边,目光落在桌上那个打开的包袱。 里面都是些跟声音有关的玩具。 祁曜君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样,试图用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侧面哄劝她接受治疗。 他只是在想办法,让看不见了的她,过得没有那么枯燥。 他怎么就想不到呢? 祁曜君还在教她把哗啷棒倾斜,她说这次像雪粒子敲在窗棂。 危竹嘴角的弧度越发苦涩。 同样的声音,他听见的是沙粒摩擦,听见的是碎壳碰撞,听见的是珠石滚动,可她听见了春天的风吹过竹林,听见了夏天的雨落在瓦砾,听见了秋天的粮食丰收入仓,听见了冬天的雪粒在敲窗棂。 在他发愁她看不见往后可怎么是好的时候,祁曜君已经给她搬来了一整个春夏秋冬。 她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好,那个男人都无所谓,他所做的仅仅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保证她的开怀。 包袱里的玩具都给季月欢玩了个遍,祁曜君又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枚陶哨,轻轻吹动。 像鸟叫,又像虫鸣。 “这是什么声音?”季月欢问。 祁曜君吹过五声之后,将哨子放进她的掌心。 “五色土陶哨。哨响处,即我在,若五声连响,便是思卿至极。” 季月欢一怔。 祁曜君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的大掌和季月欢的小手隔着陶哨紧紧相握。 “欢欢,对不起。” “我好像欠你一句,我回来了。” “对不起……” 他还记得他将她忘记的那段时间,她非但不怪,还摸着他的伤疤跟他说辛苦了。 可他做了什么?转头便将她打入冷宫。 祁曜君,你真该死啊。 季月欢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从祁曜君的手中抽出,她摸到陶哨的绳子,将它缓缓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伸出双手,摸索着探到祁曜君的脸,指尖一片冰凉濡湿。 第444章 她没说话,只是一点点将祁曜君脸上的泪擦去,然后缓缓抱住了他。 温柔的声音伴随着呼吸落在祁曜君的耳畔。 她说: “祁朝纪,欢迎凯旋。” 祁曜君闭上眼,紧紧地抱着她,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第557章 举兵 祁曜君本来还想初九这天好好陪一下季月欢的,可惜他这个身份,注定没办法安稳。 天枢阁飞鸽传书,逃窜的丞相至昌州,和晋王联手,趁着腊八节举国欢庆放松警惕之时,举兵造反。 如今晋王的兵马已经出了昌州,正向着曜京进发。 祁曜君冷着脸将信纸捏皱。 他倒是不担心晋王能成事,毕竟从丞相失踪开始,他就料到了这一天。 魏钦章要想活下去,辅佐晋王登帝是他唯一的出路。 但是他们选的时间点,让祁曜君有点生气。 他和欢欢才重逢一天不到。 季月欢耳朵动了动,听到他捏信纸的声音,也听到他变得有些重的呼吸。 “怎么了?”她朝他的方向歪过头来,虽然那双眼睛没有聚焦,但恍惚还是有种她在看他的错觉。 祁曜君随手将信纸收入袖中,上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欢欢,晋王谋反,我需要先去处理一下,抱歉,今天不能陪你了。” 分明答应好了,今天带她出门玩的。 祁曜君满心的歉疚。 季月欢一愣,都气笑了。 “祁曜君你干嘛啊,这么大的事你还惦记陪我?哪里学来的昏君做派,你赶紧回去吧。” 祁曜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被他咽了回去。 他瞧了她半晌,还是没忍住扣着她的后脑,落下深深一吻。 季月欢也是觉得奇怪,分明以前接吻她也是闭上眼睛的,不都是看不见吗?怎么区别会这么大? 各种感官都被放大,唇舌交缠的温热触感,耳边紊乱的呼吸声,还有他喷薄而来的气息,如一道密不透风网将她包裹,携着缱绻的味道,涩得她头皮发麻。 也或许是他吻得又深又重的原因,总之季月欢感觉再这么吻下去要失控,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祁曜君暗自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舍地放开她。 季月欢缓了一下才没好气地问他,“你还走不走了?” 其实她这话就是想说,待会儿失控了他可就走不了了。 但是话一出口,听起来却有点撵人的意思。 祁曜君眸光黯淡了一下。 好在她看不见。 他的手摩挲过她的唇瓣,声音还是沙沙的,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半开玩笑地说: “想杀晋王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什么时候造反不行,非得挑他最想陪她的时候。 季月欢有些好笑。 祁曜君又抱着她平复了一下,才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我先去把碍事的处理掉,你好好的,嗯?” 他没有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连季月欢都有点意外。 祁曜君带来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三两下收拾好,最后看了季月欢一眼,迈步往外。 季月欢却在他即将迈出门槛那一刻,叫住了他。 “祁朝纪。” 祁曜君下意识停住脚步,回过头,以为季月欢要跟他道别。 却听季月欢问: “如果你的后宫有一个瞎子,会不会有点丢脸?” 祁曜君有时候就是脑子转太快了,几乎在季月欢话落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正因为惊喜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大脑一片空白,呆愣在原地,心如擂鼓。 季月欢看不见他的表情,又听不见他的回答,耳边一片寂静之下,她无奈一笑。 “果然还是很丢……” “没有!” 祁曜君回过神,赶忙打断她的话。 他快步走到她跟前,连声线都是藏不住地颤抖,“欢欢,你,你真的决定,跟我回去吗?”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 “之前不回去,是因为没有必要。你已经忘了我,那就没有必要再想起,危竹也说他布的局天衣无缝,在季家人眼中我是真的死了,我以为我和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联系,那么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但事实呢?祁曜君把她想起来了。 季家人也知道了她假死,到处在找她。 危竹这家伙,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她都不知道她飘在外面的这些日子,季家人有多着急和担忧,尤其南星那丫头…… 季月欢心中不住地愧疚。 现在她眼睛也看不见了,就算奔波在外也欣赏不了山川美景。 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何必漂泊下去,徒惹人忧? “你若是不怕我一个瞎子拖累你的话,我……” “我不怕。” 说什么拖累,她怎么会是拖累? 她分明是这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珍宝。 季月欢被他这急切的语气逗笑,摸索着伸手去揉他的脸。 “也算我愿赌服输,既然我没有死在冷宫,那按照之前说好的,你陪我去找季家人坦白。” “好。” “他们要是生气想打我的话,你得帮我。” “好。” “但我现在肯定是不能跟你一起走的,我看不见,又晕车,不想当你的拖油瓶,你去做你的正事吧,我让昌风慢悠悠带我回去就行,等你忙完了我们再在京城汇合?” “好,好。” 季月欢没忍住笑出来,“祁朝纪你是复读机吗?怎么只会说好?” “因为真的很好,”祁曜君握着她的手,眼眶发红,他对她那么坏,她还愿意跟他回去,祁曜君感觉自己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遇上她了,“欢欢,你很好,特别好,你好到让我觉得,我何德何能?” 季月欢还是不太能受得了祁曜君这种说话的调调,嫌弃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你是不是在玩儿以退为进想让我夸你两句?哼哼,你的伎俩已经被我看穿了,想得美,赶紧走赶紧走。” 心中的大石已经放下,祁曜君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他最后在季月欢眉心落下一吻,然后翻身上马。 这一次,他的视线落在别处。 “保护好她。” 昌风抱着剑立在那里,冲他颔首。 鞭子的破空声,伴随一声轻喝,马蹄声渐远。 彼时谁都以为,这次的事情再怎么样也不会波及到季月欢,她只需要安稳回京就行。 可连祁曜君都没想到的是,晋王给他玩儿了一出声东击西。 丞相带领着队伍在昌州声势浩大,祁曜君因为想早点结束战役,所以一路率军,势如破竹。 直到他的人长驱直入,杀入敌营,将魏钦章当场抓获,却唯独不见晋王踪影,才隐约感觉事情不妙。 恰在此时,一只带血的信鸽飞来,祁曜君瞳孔猛缩。 那是昌风的鸽子。 他将鸽子抓在手里,发现那血并不来自鸽子本身,更像是传信的人抓握之后留下的。 祁曜君颤抖着手打开鸽腿上的信纸。 猩红的颜色刺痛祁曜君的眼睛,字迹是昌风的—— 【青州遇袭,晋王劫主,属下不敌,速救。】 信纸被血浸透大半,字迹凌乱断续,显然昌风写下时已经身负重伤。 祁曜君指节捏得发白,眼底戾气骤涌—— 他和丞相都被耍了。 晋王根本不想谋反。 他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季月欢。 第558章 终于见面了 晋王劫走季月欢的心路历程,其实和危竹差不多。 他对季月欢本来就没有死心,虽然回了封地,却也一直关注着她的动向。 知道她被打入冷宫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在想办法带她离开,只是危竹的动作比他更快。 季月欢的“死讯”传回封地的时候,晋王也跟着悲痛了一段时间,当时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给她报仇。 刚好这个时候逃窜的丞相找来,两个人一拍即合,开始筹谋造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祁曜君忽然下旨,莫名其妙腊八休沐。 晋王原本以为这是祁曜君耍的什么请君入瓮的把戏,丞相却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说祁曜君离宫。 所谓的休沐也不是什么心血来潮,而是祁曜君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处理,连夜策马离开。 丞相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晋王却觉得不对。 五天的休沐日,这个时间点很妙,如果祁曜君真的离京,更像是他着急忙慌要去找什么人。 当时晋王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会不会……她还没死? 祁曜君找到她了,所以连夜去寻她?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他以这其中可能有诈为由,从丞相手里套来祁曜君的准确行踪,准备亲自去探探虚实。 第445章 跟着祁曜君,他也到了那处江南小镇,看到了季月欢。 在晋王心里,祁曜君将她打入冷宫,又逼得她假死逃离,可见她已经很是厌倦皇宫了,如今祁曜君还想把她再带回那个牢笼? 他绝不允许。 他连夜给丞相传信,告诉丞相他已经确认了祁曜君的行踪,眼下是谋反的最好时机。 丞相当即在昌州举兵。 祁曜君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得不抽身前去处理。 晋王知道,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万无一失。 他一边关注着季月欢的动向,一边召集足够的人手——毕竟季月欢身边有危竹,还有昌风。 昌风武功不弱,危竹则有各种五花八门的毒药,一旦失败引起祁曜君警觉,他便再没有机会。 而在他召集人手的过程中,他发现季月欢坐上了启程回京的马车。 他不信季月欢是自愿,直觉肯定是祁曜君用了什么手段逼她。 晋王更生气了,原本他还不急,准备劫走季月欢之后再赶去昌州跟丞相汇合,但这下,他必须在季月欢回京之前就把她带走,他索性全面放弃昌州。 那个位子谁爱坐谁坐,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便是浪迹天涯又如何? 在晋王的孤注一掷之下,危竹和昌风面对源源不断的杀手,毫无招架之力。 季月欢就这么被掳走了。 更让季月欢崩溃的是,她晕车。 眼睛看不见之后,各种感官都会放大,以至于晋王把她带上马车一路狂奔,季月欢被折腾惨了。 她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便冲着晋王吐了个昏天黑地。 晋王:“……” 晋王哪里知道她晕车会这么严重,当即就近找了个客栈休整。 晋王知道季月欢眼睛看不见,沿路会有诸多不便,所以早有准备——随行的人里有一名跟随他多年的女性死士。 彼时晋王并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晋王察觉那女死士进入季月欢的房间过久,而没有丝毫动静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踹门而入,两人都倒在地上,季月欢嘴角挂了一丝血痕,已经只剩微弱的呼吸。 晋王瞳孔猛缩,快步上前扶起季月欢。 “天骄!天骄!你怎么样?发生了什么?!” 季月欢眼前一片漆黑,听着晋王的声音,她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 “祁之昀,我特么的能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兰馨儿临死前那句“季月欢,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们,地狱见”,季月欢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谁会想到,她埋下的雷,会在这里。 兰馨儿太了解晋王了,知道晋王对季月欢不可能死心,所以动用了自己最后一张底牌。 晋王身边这个跟随他多年的死士,是兰馨儿的人。 兰馨儿给她下达的最后一条指令是,若将来季月欢落入晋王手中,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季月欢。 眼下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若不是如今为了掩人耳目,她穿得简朴,身上连根簪子都没有,季月欢或许早就被割破了喉管。 好在死士随身带了致命的毒药。 她将毒药下在茶水里,在确认季月欢服下之后,眼睁睁看着她嘴角流下鲜血。 死士知道,成了。 这件事若是被晋王知道,她也没有了活路,索性和季月欢一起死,于是自己也服下了毒药。 晋王彻底慌了。 眼看季月欢的呼吸越来越弱,慌乱间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的护心丹。 那是他父亲当初留给他的,取百年人参、天山雪莲等珍稀药材,以古法熬炼而成,虽说不能解百毒,但若命在旦夕,服下它,可强行续命三日。 这颗丹药原本是为了应对逃亡途中的危急情况,保命之用,谁能料到,这才第一天,便叫她遭此横祸。 晋王颤抖着手从贴身的锦囊中取出那枚丹药,捏住季月欢的下颌,将丹药送入她口中。 “天骄,天骄别怕,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找危竹,他是神医,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季月欢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么的,先前也不知道是谁把危竹和昌风打成重伤,这个时候又要带她回去,所以他折腾这一通何必呢? 季月欢只感觉自己好累啊。 原以为自己避过了必死的剧情节点,阴差阳错之下眼睛也瞎了,她刚放下心结准备以瞎子的姿态慢慢度过后半生,却原来…… 还是要死吗? 那就让她死吧。 她这倒霉的一生,也该结束了。 季月欢缓缓闭上眼睛。 恍惚间,季月欢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季月欢,季月欢……” 一声又一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有点……熟悉? 季月欢恍惚想起来,在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季家人改命失败的产物时,曾在恍惚间听过这个女孩儿的声音。 那时她说,“如果想知道一切,那就走下去吧。” 季月欢四下看了看,眼前是一片混沌和虚无。 但那声音却格外清晰。 “谁?” “季月欢……” “你到底是谁!出来!”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缓缓出现在她眼前,她长得不算好看,但勉强称得上清秀,此刻她就站在距离季月欢三步远的地方,眉眼弯弯地朝她笑。 “终于见面了,你好。” 季月欢望着对方陌生的面孔,脑子里有个不可思议地念头。 “你是……原主?你是季天骄?” 女孩儿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张脸,怎么可能是季天骄呢?” “什么意思?”季月欢皱起眉,“你到底是谁?!” 女孩儿朝她伸出手,“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季尾草。” 第559章 模仿 季月欢有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了。 “你是季尾草?” 她说出来都觉得很荒谬。 “你是季尾草,那我是谁?” “你当然是季月欢啊,”女孩儿嘴角噙着笑,“季天骄,季月欢,都是你。” 季月欢浑身一震。 “你……你在说什么鬼东西?我怎么可能是季天骄,我分明……” “你本就该是季天骄,”季尾草打断她,面上依旧带笑,“季天骄有着和你一样的性格,一样的能力,一样的说话方式,你怎么不是季天骄呢?” 是季天骄和你一样,而不是你和季天骄一样。 前后语序的不一样,导致这句话包含的意思格外分明。 季月欢的嘴唇都颤抖起来,“你的意思是……” 季尾草弯着一双眼睛,她似乎是个爱笑的性格,虽然长相一般,但笑容特别有感染力,让人也忍不住想跟着她笑。 她再度往前迈进一步。 “抱歉,在你没有来的时间里,我暂时替代了你。” “为了让你来了之后能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尽快适应你所有的家人朋友,我,一直在模仿你。” 她说到这儿,眉眼染上些许的心疼。 “季月欢,一路走来,辛苦你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了解季月欢有多么辛苦的人不多,季尾草偏偏算其中之一。 她才只模仿到七八分,都觉得很累了,在幽州学长绸舞的时候,她无数次跌倒又爬起来,无数次疼到想哭、想放弃,可是想起另一个世界的季月欢曾经就是那么一个人走过来的,她便又咬牙坚持了下去。 可这才只是她漫长人生的一部分。 季月欢闻言,鼻尖莫名有些酸涩。 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没让自己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掉眼泪。 她冷静地看着对方。 “你为什么要模仿我?还有,什么叫暂时替代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紧张,我们有很多时间,这一次我会全部告诉你。” 她在虚无之中坐了下来,像是坐在了草坪上,还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坐吧,我们慢慢说。” 季月欢看了看四周,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自己已经死了,灵魂飘到了什么诡异的空间。 但是她思索了一下,感觉自己傻愣愣站着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也坐了下来。 明明脚下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坐下来时候竟然觉得自己坐在了云端,软绵绵的,很舒服,舒服到让她的眉眼都不自觉舒展,神情微松。 “你说吧。” 季尾草曲起一条腿,手肘搭在膝盖上,侧头看她: “在说之前,我需要先跟你确认,你应该从我留下的一些物品里,读取到了一部分记忆?” 季月欢点点头,“是,不过很零散,好像只能读取到关于物品的那部分。” 第446章 “已经够了。” 季尾草笑吟吟地瞧着她,“季月欢,你还记得那些东西都是什么吗?” 季月欢皱眉思索了一下,“好像都是一些礼物,要么是生日礼物,要么是满月礼物,或者其他有着特别意义的礼物。” 比如那支步摇,比如平安锁,比如七宝佛珠。 “是。” 季尾草赞许地点点头,“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你只有触碰这些东西,才能看到相关的过去?” 迎着季月欢茫然的眼神,季尾草笑着说: “因为,那些本就是属于你的啊,只是你不在,我帮你代为接收,现在你回来了,我需要把这些东西,连同这些东西背后的记忆,一并还给你。” 季月欢却越听越觉得糊涂,她隐约感觉自己仿佛卷进了什么巨大的阴谋里面。 “什么意思?什么叫帮我接收,你凭什么代替我接收?” 顿了顿,她脑子里忽然闪烁起一些零星的碎片。 那个长得像天桥下算命老道士的和尚,走进她娘亲的产房,看着襁褓里怎么也不哭的女婴,感叹: 【空有躯壳而无魂,还好贫僧来得及时,若不尽快安置,恐将气绝。】 娘亲抱着满月的她,跟爹爹埋怨: 【还有那游方道人说的话也一直压在我心头,咱们闺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生日的时候,原主站在那个不怎么好看的蛋糕面前闭上眼许愿: 【上天保佑,希望季月欢未来,可以快乐幸福!】 南星说曾有一个道士给原主批命: 【小姐命格奇特,运非本运,命非本命,若得圆满,需在每年穷日向月老虔诚请愿,寻一大气运之人助小姐改命,否则余生孤苦,生亦苦,死亦苦,苦尽不见甘来,万般艰辛白费。】 言灵走的那天,季夫人眼眶含泪地望着她: 【你打小命就不好,我们想了很多办法给你改命。】 季予风送她地图的时候说: 【这世界除了我妹妹,上哪儿还能找出第二个看不懂地图的人?】 种种曾经她没怎么在意的细节在此刻一同袭来,连同分明坐拥一切,却非要进宫自讨苦吃的原主,仿佛都串联成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你……不,你们,你们都知道我会来?是你们把我召唤来的?!” 说到最后,季月欢的声线没来由尖锐起来,仿佛有一股压抑许久的愤怒在此时蔓延开来。 虽然她现在在古代也拥有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可她仍旧没有忘记,她在现代距离成功仅仅一步之遥的时候,猝死在黎明破晓前! 凭什么? 这么珍贵的穿书机会大可以给别人好了啊!她根本不需要! 像是感受到季月欢的愤怒,季尾草也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脸正色道: “说召唤,并不合适,季月欢,你原本的寿命,其实就只到那一天。只是有人因为亏欠,提前为你搭建了一个世界,想要为你续命,想要弥补你缺失的一切。” “还记得吗,言灵告诉过你我的命。” 说实话不太记得。 “什么什么虚妄,替灾,命悬一线?原话记不住了。” 季尾草噗嗤一笑。 季月欢黑线,“喂,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怎么会呢?” 季尾草忍着笑,大概是怕季月欢等下跳起来打她,她将话题拉了回来。 “此生富贵皆虚妄,为报恩情替灾殃。是说季家小姐这个身份根本不属于我,我的存在,只是为了替你扫平一切障碍,你晕车,漂泊的乱世不适合你,你命里有三道死劫,第一劫需要我帮你扛。” 季月欢的大脑难以在短时间内处理如此巨大的信息量,只是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微微怔神。 “你是说……观星台?” “算是吧,”季尾草叹了一口气,“其实在那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你的劫难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本来我计划着帮你拿下祁曜君,等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直接过来接手就好,也省得你吃宫斗的苦,结果没想到进来第三天我就嘎了。” 季月欢:“……” 她忽然想起当时南星说原主豪气冲天地拍着胸脯要拿下祁曜君,原来不是原主过于自信,是打定主意后替她拿下啊…… “第二道死劫是你所知的剧情节点,这道劫难,由危竹帮你化解。” 她说到这儿,季月欢才恍惚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 她中了毒。 “我现在是……第三道劫难?” “是。” “这次也能化解吗?” 季尾草含笑,“能。” “谁来化解?” “布局之人。” 第560章 不一样的人生 季月欢刚想问布局之人是谁,季尾草就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图,在她问出口之前,转移话题道: “后面两句是,命缘命理相互缠,命悬一线终如愿。我猜你和祁曜君一定都以为命悬一线指的是观星台?” 季月欢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被拉到这儿,她茫然地看过来,“难道不是?” 季尾草轻笑: “不是哦,是现在。观星台怎么会是如愿呢?现在才是如愿。季月欢,你的心结已经放下了吧,只有你放下了,那才是如愿,如的是你的愿,而不是我的愿,或者说,只有你如愿了,才能算我如愿。” 季月欢听着这云里雾里的话,眉心没有片刻松缓。 “我听不懂,我都不认识你,所以你为什么要帮我做这些?” “因为,我欠你的。” 季尾草缓缓叹了一口气,朝她看过来。 “你帮过我,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谢谢,又好像欠你一句抱歉。因为你悲苦的一生,有一半是因为我。” 季月欢听到这儿,连瞳孔都缩了起来。 她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季尾草。 “你说什么?!” 季尾草毫不意外季月欢的激动和愤怒,甚至于这一次她都不敢对她说你别急。 她只是用一双充满歉意的眼睛,望着季月欢: “你应该记得,你四岁那年,在一个什么都没发生的午后,只是喝着粥,整个人便倒了下去,人事不知。” 季月欢当然记得。 那是她童年最深噩梦的开始。 因为那次小老头背着她走遍了所有的医院,连县医院都拍着小老头的肩膀跟他说,让他准备后事,是小老头不信邪,带着她去找到陆元丰,最后在陆元丰死马当活马医的情况下,给她开了两副中药,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也正因为陆元丰的救命之恩,季月欢在之后成为了他的学徒,开启了她反复被折磨的三年。 季尾草深吸一口气。 “抱歉,那根本不是你得了什么怪病,那一天该死的人是我,只是那时你还没有改名,咱们名字一样,又刚好同年同月同日生,无常抓错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季月欢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在跟她开玩笑。 可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的神色很是认真。 而在她接下来的叙述中,季月欢才知道,哪里是对方在跟她开玩笑,是命运跟她开了天大的玩笑。 季尾草和季月欢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季月欢曾经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被母亲厌憎,随口用路边的狗尾巴草来起名,羞辱她,也羞辱季和。 但季尾草叫这个名字,还真就是因为野鸡尾这种植物。 季尾草的母亲是正儿八经的杏林世家,祖上都是中医,她妈妈对各种药材了如指掌。 她的爸爸是学建筑的,和妈妈是青梅竹马,两个人感情一直都非常好,一毕业就结了婚,谈不上富裕,但也算温馨幸福。 两人婚后没多久就有了季尾草,可惜季尾草的妈妈在十年浩劫时落了病根,导致季尾草天生体弱多病。 野鸡尾,这个曾经一度被季月欢厌恶的名字,却成为季妈妈对女儿最好的祝愿。 鸡尾草生长在林下沟边或溪边石上,不仅生命力顽强,从根茎叶还都带有药用价值,全草可解毒,毒蛇见了都要绕道。 而鸡尾草又名孔雀尾,而孔雀又是吉祥美好的象征。 总之,这个名字或许不好听,但却寄托了季妈妈最质朴的愿望——希望季尾草可以像鸡尾草一样,顽强地活下去。 可惜季尾草从有记忆起就在吃药,鼻子里嗅到的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就是妈妈店铺里的中药香。 她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两个人每次看她乖乖吃药的时候都很心疼,爸爸会给他讲很多有趣的故事逗她开心,妈妈会在她每次吃完药后给她做各种各样的甜品。 四岁那年,她病情恶化,医院下达病危通知,她妈妈悲痛欲绝,当场昏厥过去,爸爸一个人照顾妻女,家庭的重担几乎将那个男人压垮。 第447章 季尾草看着日渐憔悴的爸爸和昏迷不醒的妈妈,真的觉得很愧疚,觉得自己很不孝。 她无数次向上苍祈祷,希望能有奇迹出现,希望她的病可以好起来,希望爸爸妈妈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让她惊喜的是,她的祈祷好像被神明听到,得以应验。 她的身体突然在某一天开始转好,各项指标全面复苏。 虽然达不到正常的健康水平,但也让她从病危中走出来,让她得以苟延残喘,活到二十四岁。 仍旧算是英年早逝,但她和爸爸妈妈一起度过了幸福快乐的许多年,后来爸爸妈妈也有了新的孩子,是个乖巧可爱又健康的妹妹,季尾草离开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的遗憾。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无常抓错了人。 那一天,本该被带往地府的人是季尾草,却误抓成了季月欢,判官觉察失误,命无常将季月欢送回人间。 这一来一回的耽误,让本该在那个时间点死亡的季尾草得以存活,当她的身体各项指标开始回升之际,无常便没有了重新将她带走的机会,否则算是扰乱人间的医疗系统,会造成秩序混乱。 不过季尾草本就命薄,所以即便得到新生的机会,也不过短短支撑二十年。 季月欢却越听越觉得荒谬。 “……你说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无常的失误?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出现失误……” 季尾草面露不忍,但还是开口道: “是,无常本不该犯下那么低级的错误,即便我们同名同姓又同年同月同日生,可我常年体弱,病气缠绕周身,无论如何都他都不该找到当时比我健康许多的你。” “那他……” “可是季月欢,据无常所说,他之所以会找到你,是因为当时的你身上缠绕着比我的病气更加严重的死气。你在那之前,接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尸体,是不是?” 季月欢的大脑“嗡”地一声。 是。 她四岁之前的那个春节,季和把她扔在野外,她在那个废弃的大坑里,和一头死掉不知道多久的病猪,待了很久。 就是从那天起,她的嗅觉变得格外灵敏,就是从那天起,她失去了对寒冷的感知,成为同龄人口中的怪物。 可她从来不知道,也是因为那一天,让她周身萦绕死气,引来无常。 季月欢捂着自己的脑袋,眼泪大滴大滴地开始掉。 “开什么玩笑……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你的意思是,我当初的病之所以能好,根本就不是陆元丰那个王八蛋救了我,仅仅是因为无常发现抓错了人,所以把我放了回来……” 只是时间太凑巧了,她刚好在喝完陆元丰给开的药之后苏醒。 陆元丰难道不知道自己什么水平吗?居然也就真的受下了这个救命之恩? 太荒谬了,这太荒谬了。 季尾草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她: “你……要看看,如果没有出现这次意外,你原本的人生吗?” 季月欢缓缓抬起头。 第561章 命运的玩笑 季尾草好似拥有什么奇特的能力,她只是随手一挥,眼前的虚无之中便出现如同电视一般的画面。 看完之后的季月欢沉默了。 她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嚎啕大哭。 因为她发现,若是可以选,她宁可无常将她抓错。 在季尾草给出的画面里,季月欢四岁那年没有出现怪病,小老头安安稳稳地将她养到十岁。 那时小老头已经攒了足够的钱,准备带她去上户口,恰在这个时候,季和回来了。 他误打误撞进了传销,后来窝点被查,好在他刚进去没多久,涉案金额不大,在看守所待了两天就被放了出来。 那会儿他身无分文,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爹,他知道他爹是个老好人,心软,自己如果回去,他顶多生气,不会真的把他拒之门外。 他好歹不至于露宿街头。 季月欢眼睁睁看着画面里的季和,在一个夜晚敲开的老房子的门。 彼时季月欢正坐在屋里写作业,听到敲门声去开门,和郑曼一样,她也不记得季和的脸,只是呆呆地望着对方,“叔叔,你找谁?” 季和一时哑然,望着这个女儿愣了半天才干巴巴地说,“我找、找你爷爷。” 季月欢“哦”了一声,“爷爷去洗澡了,你找他的话要等一下。” 然后季月欢噔噔噔跑去厕所门外喊,“爷爷,有个叔叔来找你!” 老人在里头应了一声,说让她先帮忙招待。 再然后,老人穿好衣服出来,一眼就看到堂屋里坐着大眼瞪小眼的季月欢和季和。 他虎着个脸,问季和回来干什么? 季和赶忙谄媚地认错,苦苦哀求小老头让他留下来,小老头终究心软。 最后对茫然站在一边的季月欢说:“幺妹,这不是叔叔,是爸爸。” 季月欢不记得季和的模样,但她记得季和对自己做的一切,毕竟她时至今日已经有着不正常的嗅觉和不正常的身体。 季月欢沉默着看了季和一眼,抿紧唇不说话。 季和也看到了这个水灵的女儿,他本来就是颜控,发现女儿长得好看之后顿时有了好感,留在老房子的那段时间,一直想方设法地哄她改口。 季月欢甚至看到季和舔着一张老脸主动给她盛饭。 但是季月欢抱着手里的碗怯怯地躲在小老头后面,不要他盛。 季和也只是尴尬了一下,又很快调整好,试图在饭桌上给她夹菜,反正极尽讨好。 小老头知道季月欢不喜欢季和,可他年纪大了,陪不了小姑娘太久,季和如果真的肯回心转意,对她不是件坏事,所以在中间极力调和。 在他的努力之下,季月欢对季和的称呼,终于从“叔叔”变成“爸爸”。 而季和既然已经回来,小老头寻思也不用去卢老二那边求他开证明了,让季和抽出时间去把季月欢的户口办了。 因为季和去上的户口,所以名字也没改,她还叫季尾草。 有了户口,小老头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那这么些年攒下的钱刚好省下来了,小老头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季和,希望他可以对这个女儿好一点。 季和哪儿能想到他爹这么有钱?连连保证一定,然后转头带上所有的钱,再度出门打拼。 季和本就是个脑子活泛的人,有了前车之鉴,又赶上时代风口,他还是进了一家钢铁厂,慢慢发家。 两年后,同村的人遇到他,跟他说季月欢成绩特别好,小升初的升学考试取得全县前几的成绩,几所学校争着要。 季和这时候又想起来这个漂亮闺女了,一听闺女这么出息,心里头也高兴,转头风风光光回了家,跟小老头商量一番后,将季月欢带到市里读初中。 季月欢也很出息,初中高中的成绩都不错,后来考上名牌大学。 因为距离的原因,再加上学业忙碌,她和小老头的联系渐少,只每年过年的时候跟季和回老家探望。 小老头每次都会拉着她问很多的话,为她的优秀高兴。 但季月欢不怎么开心,因为季和的事业越做越大之后,娶了新的老婆,有了新的孩子,她感觉自己跟那个家格格不入,她无数次想要回村里,可小老头都让她不要任性,外头那么好的条件,村里有啥啊,教育资源不好不说,最近的高中都离村里很远,骑自行车也要蹬上将近一个小时,何必回来吃苦。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季月欢还是升起一种不被理解的烦躁,后面连村子都回得少了。 再后来她毕了业,进了季和的公司,她长得好看,季和经常要她去应酬,她很烦,但不得不去。 因为她的后妈很不喜欢她,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弟弟,她如果不在公司站稳脚跟,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凭什么?季和当初的启动资金是小老头给的,而那笔钱最初是给她上户口的,凭什么最后全给别人作了嫁衣? 季月欢骨子里本就要强,于是愈发拼命。 忙忙碌碌中,老家传来小老头去世的消息。 季月欢当时心头一空,好似那个时候才想起来,她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跌跌撞撞地跟着季和回了老家,给小老头办完葬礼,再回市里的时候,季月欢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又很快被季和抓去应酬。 最后季和手底下一个分公司出了事,季和交给季月欢处理,情况紧急,她必须连夜过去。 然而,季和给她配的司机年纪大了,大半夜疲劳驾驶,撞断了路边的护栏,带着季月欢一起冲入湖中。 凌晨三点四十四分,季月欢在水里停止了挣扎,与她原本的死亡时间,分毫不差。 “所以,在我原本的生命轨迹里……小老头没有陪我很多年……我从十二岁之后一直跟着季和,甚至到死都在给季和卖命……哈,开什么玩笑……你们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第448章 如果这就是她原本的人生,她宁愿回去过她那悲惨的一生。 什么市里的中学,什么名牌大学,什么别墅,什么大小姐……她通通不需要! “不,不对……” 季月欢像是意识到什么,她本就是个逻辑思维很强的人,很快抓住了漏洞,“你在骗我是不是?在我的记忆里,季和根本就没有回去找过我,就算因为无常抓错了人导致我的命发生了改变,可这不影响季和回来吧?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季尾草抿着唇,虽然不忍,但还是不得不告诉她一个残忍的事实。 “季月欢,你没注意到时间吗?季和是在你十岁那年回去的。” “十岁……” 季月欢喃喃着这个时间节点,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而季尾草肯定了她的猜想。 “那天,陆元丰把你推出去顶罪,说你是杀人犯。” 原本季月欢如果不生那场病,就不会去当陆元丰的学徒,最后也不会成为陆危竹的替罪羊,她会安稳地见到回村的季和。 可偏偏一切都发生了,蝴蝶效应之下,回乡的季和还没来得及找到小老头,就跟着村里看热闹的那帮人,去到了陆氏医馆。 他躲在人群后面,看到季月欢被指认杀人犯,看到老人拿出所有的积蓄作出赔偿,想要息事宁人。 季和这下哪儿还敢跟这两人见面啊,他的传销虽然犯法但好歹不至于坐牢啊!他女儿可是个杀人犯诶!而且老人身上指定也是没有钱了,他留下来什么也捞不着,于是季和连夜跑了,就当没来过。 因果循环之下,季月欢与原本的轨迹,背道而驰。 季月欢捂着自己的脑袋,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那也不对……什么重点中学名牌大学,我哪儿有这么优秀……” “你真的没有吗?” 季尾草叹气。 “季月欢,你忘了吗?你平时学习很努力,你的成绩很好,逻辑思维很强,只是每次在重要的考试节点,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失误,导致了你的失败,但这根本不代表你不优秀。” 季月欢说不出话。 她想到自己小升初差0.5分进尖子班,想到自己初升高差两名就可以进入全县前一百,想到自己文理分科只差一分就能进火箭班,想到自己高考发挥失常…… 她总是在最后关头掉链子,可平时,她分明常年在班里名列前茅。 “此命终身运不通,劳劳做事尽皆空。苦心竭力成家计,到得那时在梦中……季月欢,你之所以有这样的命,就是因为无常抓错了人。” 别说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都是针对没进过鬼门关的,真要迈过了那道门,地府常年积存的煞气怨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季月欢是迈过了鬼门关的人,哪怕剔除记忆送回肉身,身上缠绕的地府阴气也让福气不敢靠近,她注定霉运缠身,坎坷一生。 “所以,”季月欢缓缓看向她,“你说的布局之人,到底是谁?” 第562章 一直都在 季尾草看着她,面带笑意,“你真的猜不到吗?” 在季月欢怔忡的眼神中,季尾草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砸过来。 “你读过原著,为什么你印象里籍籍无名的配角,实际上却是深得民心,被各方势力争抢的人才?” “季予阳,季予月,季予风,这三个代表了军、商、政的青年才俊,为什么原著里只字未提?” “原著里的祁曜君杀伐果断,情感淡漠,全文连个女主都没有,你又是怎么一步步走进他心里的?季月欢,你想,你仔细想,在你和祁曜君相遇的最初,为什么你那么特立独行,祁曜君却几番容忍?” 因为季家人对祁曜君有用。 祁曜君最初肯纵容她,只是因为她的背后有代表了民心的爹,有年轻有为的大哥,有富可敌国的二哥,有前途无量的三哥。 可诡异的是,这么优秀的一拨人,原著几乎没有笔墨。 “季月欢,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在你穿进这本书之前,已经有人先一步进来,将原著改变了吗?” “有人,在提前为你铺路啊。” 一声声,一句句,一切都在通向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季月欢的眼睫毛一直颤,她的十指缓缓蜷缩起来。 “等等,等等……季予阳,季予月,季予风……” 仔细想想,她三个哥哥的名字也很诡异啊。 予,给予。 他们的名字,好像从诞生的最初,就注定了付出。 季尾草娓娓道来的声音,一点点将她心中的念头印证。 “是。” “季予阳,字非寒。你的大哥给你太阳,让你春暄不寒,让你岁暮恒暖。” “季予月,字夜明。你的二哥给你月亮,让你永夜未央,让你归途有光。” “季予风,字青云。你的三哥给你清风,让你恣意飞扬,扶你青云直上。” “就连南星……” 季尾草无奈一笑,“我猜你因为接触过中医,所以会下意识以为南星的名字来自天南星,这是一种药材,味苦,性温,有大毒,可治心痛,散血堕胎……” 听她对天南星的效用如数家珍,季月欢茫然地看着她,“所以……南星这个名字,不是来源于药材?” “准确来说,不全是。” 季尾草弯着眉眼,一字一顿,“宇分四象,暖蕴其南,天有三辰,伴月为星。” “季月欢,你是路痴,常常分不清东南西北,可有人希望你记得,南是人间最暖处。你是月亮,而星星往往伴随月亮出现,那人也希望你记得,星是长夜不孤时。” “南星二字,一保你永不迷失方向,二保你永远有人相随。” “答案还不明显吗?” 是了,那人分明已经将答案放在如此明显的位置。 她三个哥哥和南星的名字,是谁取的呢? 季月欢眼泪无声滚落。 “他是小老头对不对……他一直都在对不对……” 季月欢捂着脸,哭得声音都哽咽了,“为什么……他明明一直都在,为什么不肯见我……他知道我有多想他吗!太过分了……他太过分了……” “他不是不肯见你,季月欢,是不到时候。” 季尾草终于鼓起勇气,抓住她捂着自己脸的手,缓缓握紧,试图以这样的方式给她力量。 “你如果见到他,便会因他而活,这不是他想要的。” “季月欢,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他为你铺好一切,只是为了让你放下心结,让你可以为了自己,心甘情愿地走下去。” 季月欢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脑海里那段曾经她怎么也记不住的话,此刻变得格外清晰。 【心结开,万物生,重塑骨,了前尘。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原来,是这个意思。 心结开,万物生。 她一直对没能让小老头手术而耿耿于怀,直到她的眼睛也瞎了,她自认有了赎罪的机会,于是放下心结,虽然看不见,但在她的心里,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重塑骨,了前尘。 她现在的身体是全新的,不会再因感受不到寒冷而被视作怪物,她前世所有的不甘也在季尾草的叙述之下得到了解答,前尘往事,悉数了断。 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她本就是季月欢,她不是什么小偷,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本应顺应天意,享受她所拥有的一切。 季月欢缓缓闭上眼睛,平复许久,才哑着嗓子问她: “这次醒来,我可以见到他吗?” 季尾草莞尔,给了她肯定的回答,“会。” “可这次醒来,你就再也不会出现了,是吗?”她又问。 “是。” 季尾草眉眼间也有些许的遗憾,“我的任务都完成了,所以不会再出现了。” “那,趁着我还没有醒,你跟我说说吧,”季月欢躺倒下去,身下软绵绵的触感让她一阵放松,她看向季尾草,“说说他到底是怎么布的局,你又是怎么卷进来的。” 季尾草也在她旁边躺下,没有丝毫隐瞒的打算。 她说了,她这次出现,就是为了解答季月欢的所有疑问。 从季尾草的口中,季月欢也终于知道,那个笨老头究竟为她做了多少。 无常那一次失误,改变的不仅仅只有季月欢的命,还有小老头的命。 毕竟按着季月欢原定的轨迹,在季和回去后,小老头的晚年虽然孤独,但并不辛劳。 他是至善之人,一辈子都没犯过什么错,季月欢和季和离开后,他心头的大石放下,也不计较得失,帮了村里很多人,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人。 可惜,季月欢的命格一变,老人多了一个有着杀人犯名头的孙女,之后还以养父的身份给她上了户口,他被流言中伤,造谣他和郑曼有不正当关系,声名俱损。 第449章 而这些,在清算业力的时候,都将成为无常的过失。 可最难得的是,即便面临这些无的放矢的毁谤,老人也从未失去本心,他用尽自己的一切抚养孙女长大成人。 越是困难的处境,他的良善,越是瞩目。 ——季月欢,一个魂魄沾染了地府怨气和煞气的人,本该戾气缠身,桀骜不驯,她会对周遭所有人充满恶意,会因为控制不住内心的阴暗,做下无数错事。 可这些,居然都在老人的教化之下,被平和地化解了。 她居然一路忍下了心头的戾气,对目之所及的所有人尽可能伸以援手,哪怕在最绝望的处境,唯一的念头也只是伤害自己。 这份功德,也成为老人和判官谈判的筹码。 第563章 现在是了 无常因为抓错了人,心中有愧,对季月欢印象深刻,连带着也记住了季月欢身旁的老人。 后来老人寿命走到尽头,无常见到他时,将他想了起来。 老人苦苦哀求他,想要回去最后再跟孙女说几句话。 这当然是不行的,当初无常就因为违规,受到极其严重的惩罚,怎么也不可能一错再错,但他确实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带小老头去找判官。 判官本来觉得无常在胡闹,结果一查老人的一生,也沉默了。 这是个不论命运被影响前还是被影响后都积德行善无数的人,他承受了本不该他承受的骂名,如今到了清算的时候,判官必须给个交代。 若是给不出老人一个满意的交代,他这个判官估计就要交待了。 于是他问老人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老人直说他放心不下他的孙女。 这下判官也犯了难,季书棋的寿命确实到头了,更何况尸体都进了棺材,这个时候放他回去也不现实。 本来想查一查那丫头的命簿,让老人看到她孙女的美满结局,也算是给他交代。 结果好嘛,一查一个不吱声。 哪儿有什么美满结局,女孩儿不仅离了婚,还在事业刚刚有点儿起色的时候死去。 本来就不放心季月欢的老人,这下更是难过了。 判官人没安慰到不说,甚至起了反效果。 他绞尽脑汁想啊想,本来想再给老人算算季月欢下一世是个什么情况,万一投的是个好胎也能让老人安心。 这一算更不得了。 季月欢根本不具备投胎的资格。 本来无常当年的失误就让她的魂魄出现损伤,英年早逝又加剧魂魄动荡,最致命的是季月欢本身也没什么求生欲,再加上她没什么亲人朋友,死后无人祈祷供奉,没有香火维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死了就是死了,魂魄撑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散去。 老人抱着判官的大腿嚎啕大哭,说这对她的孙女不公平。 判官当然知道这不公平,得亏是现在发现了,不然等季月欢真的魂归天地,嚷嚷不公平来找他算账的就该是阎王本人了。 所以判官得想法子补救。 补救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续命,借着续命的机会,给她塑魂。 季月欢听到这儿,笑了一下,“我当时还吐槽说,这么好的家世背景,让我穿什么书啊,直接把我的记忆洗掉让我投胎不行吗?还真不行啊……” 季尾草也笑,“你可真是,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开得起玩笑。” “苦中作乐呗,”季月欢手里抓着她的头发玩儿,“不开玩笑我怕我跟他一样哭出来,我刚刚哭累了,想歇会儿。” 季尾草弯起眉眼,“这就是我为什么那么想帮你,季月欢,你的性格真的很好,有机会的话,真想和你做朋友。” 季月欢抓着她的发尖儿去挠她的脸,“这话我爱听,会夸多夸,勉强给你个机会吧,我宣布你现在是了。” 季尾草一愣,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了”是什么意思。 她们现在是朋友了。 季尾草鼻子一酸,拍开她的手,“你干嘛啊,我刚刚讲半天都没哭,你突然整这么一出,我忽然好想哭。” “那你的泪点莫名其妙哦,”季月欢无语,“咋了,做我朋友委屈你啦?不想拉倒,我……” “才不是!” 季尾草急急地打断她,她擦着眼泪又哭又笑,“我只是觉得,分明你的不幸都是因我而起,你甚至因为我的存在一直认为自己是小偷,承受了那么久的心理压力,到头来你不怪我就算了,居然还愿意跟我做朋友……” 季尾草扁着嘴,“你爹说得没错,上天对你真的不公平!等我回去帮你把无常和判官再骂一顿!不,打一顿!” 季月欢被她逗笑,伸手去揉她的脸,“好好好,别哭了,本来就不好看,一哭更丑了。” “……喂,你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确实。” 季尾草:“……” 季尾草生气把头扭到一边,不想跟她说话了。 季月欢忍着笑,凑过去,“但是你也很可爱啊。” “哼,你骂人真高级。” 别以为她不知道,长得不好看才被夸可爱。 “那怎么办?我不夸可爱夸你绝世大美妞,那你估计要说我阴阳怪气。” 季尾草噎住。 因为她发现这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她哼了一声,“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季月欢轻笑。 她又躺了回去,叹了一口气。 “虽然总是失败的一生让我厌烦,但是如果没有你,我就失去他了,所以,我不怪你。” 幸好她没有被季和带走。 一个名校毕业的优秀女孩儿,有着体面的工作,住着豪华的别墅,但被后妈针对,被父亲利用,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努力,最后死在给别人卖命的路上。 而一个不停经历失败,普通三流大学毕业的女孩儿,在社会摸爬滚打,走过无数弯路,一辈子住着出租屋,生活拮据,无依无靠,却拥有一个无条件爱着她的老人,给了她无尽的勇气和力量。 这两种人生究竟哪一个更可悲?季月欢说不好。 她只知道,无尽的失败让她痛苦,可如果代价是她会失去小老头的陪伴,她宁愿痛苦下去。 季尾草微微一怔,随后也重新躺了下去,释怀地笑了笑。 “那就好。” 她又继续讲了下去。 “续命的核心是要找回你的求生欲,这太难了,季月欢,你想死的信念太强烈了,除非让他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否则你很难说服自己在一个举目无亲的世界走下去,可如果他出现,那你就一直是为他而活,你没有自我,也达不到塑魂的效果。” 季月欢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后无奈地笑出来。 “所以这就是你吵着非要进宫的原因吗?” 进了宫,有宫妃自戕诛九族这条规矩在,她为了不牵连无辜,便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自杀,至少没办法明目张胆地自杀。 后来她勾起了祁曜君的兴趣,这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男人,以霸道蛮横甚至蛮不讲理的姿态,连威胁恐吓这样的招数都用出来了,逼着她必须活下去。 在各种外在力量的推动下,她才终于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结果季尾草却摇了摇头。 “不,季月欢,并不是我为你选择了祁曜君。” 第564章 被选中的人 季月欢一愣。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答案。 “……那是谁?” “唔……准确点来说,应该是他和判官两个人?具体的我不清楚,只知道他给判官提了要求,然后判官负责物色合适的人选。反正我接到的指令是,如果我看到一个人的第一眼,心跳就特别快,那对方就是被选中的人,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嫁给对方。” 季尾草说着还感叹呢,“我们在乱世游荡了好多的地方,我见过无数的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人我都见吐了愣是没感觉,我还寻思判官到底给你憋了个多大的,好么,居然是皇帝。” “没感觉”三个字一出来,季月欢恍惚觉得耳熟。 半晌才想起来,之前南星说起原主跟晋王相遇的时候,南星觉得晋王长得好看,再加上她觉得原主对对方也挺有好感,所以一直撺掇原主把晋王收为男宠。 但原主拒绝了。 当时南星复述的原主原话是:“我只是觉得他好玩儿,但对他没感觉,所以不太行。” 季月欢一脑门的黑线。 “所以你当初没有收晋王,是因为确定他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啊。” “对啊,”说起晋王,季尾草也无语,“我本来还一直替你惋惜呢,结果现在发现这第三道劫难来自于他,我人都气傻了,早知道当初提前帮你把他嘎了。” 可惜这世上也没有早知道。 在和判官达成共识,准备给季月欢续命塑魂之后,首要的一件事,就是挑选一个可以容纳她魂魄的世界和肉身。 第450章 小世界好办,但肉身不好办。 借尸还魂是不被允许的,这是有损阴德的事儿,季月欢别说借机塑魂了,业力清算的时候指不定还要被惩罚。 所以需要一个正儿八经的,属于季月欢的肉身留给她。 但是这里又有一个时间差。 小世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正因为不一致,小老头才能在季月欢的现代寿命没有终结的时候,跑到另一个世界为她铺路。 可问题就在于,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是活不了多久的,根本等不到季月欢过来接替。 也就是说,这里存在一个悖论—— 小老头不能在季月欢寿命走到尽头后再给她铺路,否则时间来不及,说不定不等他铺完,季月欢的魂就散了。 可提前铺路就势必要存在时间差,否则季月欢也不过是换到另一个世界吃苦,他不愿意。 而一旦存在时间差,躯壳无法长期存活,又等不到季月欢到来。 这个问题当时可把几人愁死了。 最后还是无常脑子灵光,说既然时间差是必须存在的,那就只能想办法让躯壳存活。 明确了方向,那剩下的就是解决问题。 躯壳要存活就必须安置灵魂,那找个魂魄暂时放进去替一下不就好了。 判官没好气,问他谁会愿意当这个替代者,给别人挡灾作嫁衣裳的? 无常想到了季尾草。 说起来也巧,季尾草也是英年早逝的类型,再加上天生体弱,她也没有立马投胎的资格。 但她和季月欢的区别在于,她有爱她的家人,她自己也有极强的求生欲。 她的寿命到头后,家人为她在寺庙点了长明灯,每年清明、她的生日、忌日,一家人都记挂着她。 因为有着香火为继,所以有修复魂魄的可能,她被留在地府打杂,只等魂魄补全后就可以去投胎。 这样想来她是最好的人选,一个本就魂魄不全的人进入肉身,既不会造成太强烈的排他反应,也不会无形中跟肉身磨合,鸠占鹊巢。 唯一的难点在于,需要她自愿。 于是无常带着小老头找到了当时快乐当鬼差的季尾草,跟她讲清楚事情的经过,问她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季尾草当然愿意,她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女孩儿,曾受她牵连,活得那么痛苦。 更何况可以说是因为对方,自己才拥有后来的二十年,如今有机会报恩,她求之不得。 季月欢想起她在七宝佛珠里看到的画面,那个刚出生却怎么也不哭的女婴,那个和尚那句“空有躯壳而无魂”。 想起那个和尚取出一串佛珠,在手中握热后,放在襁褓里侧,对季夫人说,此宝可为此躯体暂寻宿主。 原来,居然是这个意思。 当时那个和尚带来的,就是季尾草。 “他根本没有隐瞒这件事,所以你的娘亲和三位哥哥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女儿和妹妹,我只是暂时住过来的客人。” “我一直在根据判官给我的资料模仿你,而他们则根据我对你的模仿来了解你的性格和喜好,方便你来了之后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融入这里。” “季月欢,所有人都在期盼你的到来。” 这句话对季月欢的杀伤力真是太大了。 她曾经在不被期待中降生,眼下却有人告诉她,所有人都在期盼她的到来。 难怪,难怪她和季家人的相处那么自然。 季家人知道她的喜好,知道她的性格,季予风甚至不止一次地暗示,她就是他们的妹妹。 可她居然愣是没听懂。 “你从来不是失误,季月欢,季家人说的改命,一直是为你改命,改掉你的极苦之命。” “你曾经奇怪季家人为什么给你造势,要在你过生日的时候大摆流水席,不惜花钱也要让来往的陌生人为你说上一句祝福,其实,都是为了塑魂,他们在想办法为你凝聚信仰。” “你的二哥捐银赈灾,甚至出钱救济学子,从未让祁曜君打欠条,也是这个原因。他们在为你积累功德,积攒善业,想让世人记住你,感激你。所有人,都在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活下去。” 季月欢想起母亲每一次看向她时温柔似水的眼神,想起三个哥哥对她毫无保留的偏爱。 原来,这份爱,从来都不属于旁人。 季月欢的眼前走马观花般闪现一幕幕,曾经她觉得奇怪又懒得深想的地方,悉数都有了解释。 “仔细想想,他真的为我做了很多事啊……宫里为我保驾护航的贵妃,万朝会上与我相熟的各国使者,还有……” 季月欢说到这里顿了顿,她皱起眉。 “说起来,危竹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会和陆危竹一模一样?” “他就是陆危竹。” 第565章 因果 季月欢以为她听了那么多之后,已经不会再有什么让她震惊的事情了。 连地府、无常、判官,这些设定都接受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可危竹居然是陆危竹? 开什么玩笑? “这,这怎么可能……我分明试探过很多次,他都……” “他只是没有保留现代部分的记忆而已。” 提起陆危竹,季尾草脸上的表情也淡了下去,显然她知道季月欢的过去,也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 “季月欢,你还记得你最后一次见陆危竹,他说了什么吗?” 季月欢皱了皱眉。 她记得。 陆危竹说:“师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弄死陆元丰,你会不会原谅我?” 季尾草颔首,“或许你不知道,他真的杀了陆元丰。” “……什么?” “陆元丰确实病重,没几年好活了,但如果在医院吊着命的话,至少三五年不成问题。但是危竹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大学那次的重逢让他心里的负罪感达到顶峰,回去之后,他亲手拔掉了陆元丰的输液管,然后给自己注射了氰化物,自杀了。” 季月欢半晌回不过神。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嘲讽了陆危竹虚伪,此后再也不见,可他……居然真的去做了? “呵,可笑……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季月欢嗤笑两声,可笑着笑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分明才说自己哭累了。 “他毁了我,是他的自私虚伪毁了我!愧疚?他如果有这样的东西,当初为什么不站出来说清楚!我的人生都毁了,都毁了啊!这个时候来说什么负罪感,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只要当时陆危竹肯坦白,季月欢就不会背上杀人犯的名头。 小老头不会为了她把所有的积蓄赔进去,她可以安安稳稳地上户口,而不是走什么收养,小老头就不会遭受谣言毁谤,不会因为她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后来她被同村的小孩儿虐待殴打,她本可以反抗,可只要她稍有动作,那些人就说: “你敢还手我们就去报警!说你是个杀人犯!让警察把你抓进去!哈哈哈哈到时候全村人都知道你爷爷有个坐牢的孙女!” 然后季月欢就不动了。 小老头只有她了,她不能坐牢。 后来她分明改名换姓走出大山,可只要她一回到村子,就会被打回原形——他们都说“看哦,那个杀人犯又回来咯”。 就是因为这个罪名,让季月欢对那个地方充满厌恶和恐惧,否则区区“怪物”两个字,她早就听习惯了,怎么会打倒她? 她没有杀过人,从来没有,可她证明不了,反倒是村里人可以大声说她就是杀过人,说他们都看见了,然后逢人就绘声绘色地讲述那一天的经过,好似他们亲眼看到了季月欢抓错药。 她一辈子都要被“杀人犯”三个字的阴影笼罩,她变得怯懦,变得不敢在人前据理力争,因为她潜意识就觉得,说再多也没用,没有人会信的。 她不敢交朋友,不敢谈恋爱,她怕朋友问起她老家在哪里,她怕恋人想要跟她回家,然后听到“杀人犯”三个字对她敬而远之。 得到之后再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失去,她宁可从来没有得到。 就连小老头…… 季月欢毕业之后很少回家,真的是因为工作太忙,因为路途太远,因为晕车这些东西吗? 不是的,是她终于有机会逃离那个地方,她不想回去,即便那里有最爱她的人在。 她一味地逃避,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她想等自己攒够钱把小老头接出来,可最后什么都没做到。 她既没能把他接出来,也没有趁着他还在的那些年里,好好陪伴他。 他其实早就洞悉了她的想法吧?可他也不拆穿,他甚至鼓励她,跟她说:我很好,你好好在外面,你晕车,回来一趟不容易,能不回来就别回来吧。 也是因为她的不回去,连他眼睛出现问题都不知道,否则如果能早些预防,他根本不会失明的。 第451章 所有,所有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曾经陆危竹的沉默。 她的一生都被毁了,结果他时隔十几年才想起来愧疚? 拔掉陆元丰的输液管有什么用?他自己自杀又有什么用? 季尾草有些心疼地靠了过去,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无声地拍了拍。 “我不会原谅的……我永远不会原谅的……”季月欢哽咽着说。 “好,不原谅,他不值得原谅。” 季月欢看向她,忽然想起来危竹曾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她都这么讨厌他。 她当时也觉得奇怪,她不喜欢危竹是因为那张跟陆危竹一模一样的脸,所以难免迁怒。 可原主是为什么? 现在想来,是季尾草知道她的过去,所以也一直帮他讨厌着。 “所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是在大学遇见的他,他如果当时回去就杀了陆元丰并且自杀,死亡的时间应该比你还早,怎么会……” 季尾草无奈地笑了笑,“还说你不优秀?都崩溃成这样了还能捋顺这其中的逻辑,这颗脑袋瓜怎么长的呀?漂亮又聪明。” 季月欢一怔。 是了,她本就不笨,只是长期处在被打压的环境,让她总下意识觉得自己很差。 “他确实很早就死了,但他因自私隐瞒事实,陷害无辜,又残杀至亲,是有罪之人,一直待在地狱受罚,第一层的拔舌地狱,第四层孽镜地狱,第八层冰山地狱,第九层油锅地狱,他都去过。也是巧了,在油锅地狱结束,他去判官那里削罪,准备押往十三层血池地狱的时候,遇到了我们。” 谁会想到这两个人会在那样的情况下重逢呢? 小老头看着这个年轻人,面色复杂,他对这个人是心存怨怼的,觉得他作为师兄没有照顾好他的幺妹。可说到底陆危竹与他的幺妹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要求对方一定要对他的幺妹好? 是他的错,是他不该把幺妹送去陆元丰那里,是他的疏忽没有早点发现幺妹一直在受苦。 “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当时我们在为你命里的三道劫难发愁,第一道我可以给你挡,第三道他可以给你化解,可第二道怎么办?危竹说他可以试试,哪怕他死都没关系。” “判官算了一下,发现他的干预不会扰乱因果,更何况他命里本就对你亏欠良多,他的加入,对你塑魂也大有裨益。我们商议了很久,还是同意了他的加入。” “不过为了让你接受他的帮助,我们洗去了他的记忆,否则你知道他是陆危竹,死都不会让他靠近的。” 确实,如果季月欢知道危竹就是陆危竹,她可能第一件事就是拿刀把他捅死。 她在现代窝囊了一辈子,在古代可肆无忌惮得很。 而正因为不知道,又无数次劝说自己不要迁怒,她和危竹才能和平共处至今,甚至答应他避世,然后在避世的路上失明,彻底放下心结。 罪与罚,因与果,纠纠缠缠,谁又说得清危竹在地府遇到小老头,究竟是巧合,还是因果? “欢欢,欢欢……” 远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个称呼,只有……祁曜君。 季尾草拉着她坐了起来。 “听,有人在呼唤你,有人,在期待你苏醒。” 是,有个傻子在等她。 声音那么哽咽,估计是又哭了。 没见过那么爱哭的男人。 “回去吧,季月欢,要幸福快乐地走下去。” “往后余生,皆是坦途。” “人间还有许多美好等着你去探索,要待得久一点。” “再见。” 眼前的女孩儿消失了,季月欢睫毛微动,祁曜君的声音变得真切。 “欢欢?欢欢你醒了?” 季月欢的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只能感觉到祁曜君紧紧握着她的手。 “祁朝纪。”她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在,我在的欢欢……” “告诉危竹,治好我的眼睛。” 第566章 可以谈 祁曜君是在晋王带着季月欢回去找危竹的路上,跟对方恰好打了照面。 连祁曜君都没想到晋王会自投罗网。 原本还担心有诈,直到晋王慌乱地冲上前来,问祁曜君危竹在哪儿,跟他说季月欢出事了。 祁曜君当时简直恨不得把晋王碎尸万段。 人才被他带走多久居然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但祁曜君也是真的顾不上了,他第一时间派人找到危竹。 可那时的危竹自己也身受重伤,他的武功没有昌风好,自保手段只有随身带的毒药,可晋王的人采取了不要命的人海战术,危竹的毒药一耗光,就只有等死的命。 重伤之下的危竹连把脉的力气都没有,众人只得连夜回宫,一方面给危竹疗伤,一方面看看太医院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可惜哪怕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联合会诊,季月欢也是必死之象,若不是昌王的丹药强行吊了她一口气,能撑到现在都是奇迹。 这下所有人的期望又都落在危竹身上。 危竹是在第二天上午醒来的,几乎一睁眼,他便连滚带爬地奔到季月欢的床前为她诊脉。 可诊完他却无比绝望。 “怎么样?”祁曜君紧张地问。 危竹瘫坐在季月欢的床前,一脸苦笑,“这毒可以解,但我救不了她。” 祁曜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救不了是什么意思?能解毒为什么不能救?” “因为有一份药材拿不到。”危竹毫不在意祁曜君的态度,只是面如死灰地开口。 “什么药材?你说,朕来想办法!便是上刀山下油锅,朕也势必会拿到!” “九转返魂丹的其中一味药材是,寒髓冰参。” 危竹闭上眼。 “你应该听过这个东西。” 祁曜君的手在颤。 是,他听过。 寒髓冰参,生长于极北雪山的永冻层之下,根须如冰晶,触之即化,只有生活在雪山附近的北域土著用他们独有的工具才能进行挖掘,并以特制的玉匣盛装,否则离土半日便成清水。 而即便是有特质的玉匣,寒髓冰参也不可以带出雪山,若要炼药,只能药师带着病人亲自进山,现炼现用,否则即便炼制后的药丸带出来,里面蕴含的寒髓冰参成分也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失去药性,导致整颗药丸作废。 这都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寒髓冰参已经绝迹了。 前朝朔帝在位期间,年底万朝会时,北域使者对朔帝说了一句大不敬的话,朔帝震怒,连夜派兵前往北域,将所有北域人屠杀殆尽。 没有北域人的引路,无人可以深入雪山,更不要说探索永冻层。 挖掘工具及挖掘手法也尽数失传,寒髓冰参就此成为传说。 莫说现在寒髓冰参绝迹,就算祁曜君连夜带着季月欢前往雪山也来不及了。 她只剩两天不到的时间,根本赶不到。 祁曜君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才刚刚放下心结,她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上天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传来,“九转……返魂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祁曜君猛地回头,发现是说这话的人竟然是贤妃。 她的身旁还站着李修媛,不知道是碰巧遇上还是相约一起,两人前来探望。 祁曜君死死盯着贤妃,“你方才说什么?” 贤妃被祁曜君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差点连手里的祁锦舒都给拽得摔倒在地。 “……母妃?” 被祁锦舒这么一喊,贤妃这才回神,她一边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一边皱着眉头思索,半晌后一拍脑门儿: “是皇后!皇后娘娘手里有一颗九转返魂丹!” 祁曜君和危竹都同时皱起眉,“你确定?” 贤妃点点头: “是,当初万朝会,皇后曾意图对舒儿下手以此嫁祸旭妃,不过旭妃谨慎,巧妙化解了。虽说没叫舒儿吃苦,但臣妾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事后去找皇后娘娘讨个说法,臣妾记得当时皇后娘娘便说她手里有一颗活死人肉白骨的九转返魂丹,便是给舒儿服下剧毒也有能耐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让臣妾不要小题大做,不识好歹。” “不可能,”危竹摇头,“九转返魂丹根本就不可以被从雪山之中带出来。” 祁曜君面部线条绷得紧紧的,“不管是真是假,朕都要试试。” 他扔下众人,直往凤鸣宫而去。 皇后已经得知了自己父亲造反失败的消息,以为祁曜君是来赐自己死罪的。 却在看到祁曜君的那一刻怔住。 “你……”她嗤笑一声,望着祁曜君头顶的白发,“是我这凤鸣宫的时间跟外面不一样么?这才多久不见,你就苍老成这样了?” 第452章 祁曜君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是问她: “听说你手里有九转返魂丹?” 皇后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祁曜君依旧不答,“皇后,交出来,朕可以饶你不死。” 皇后闻言,嗤笑一声。 “你以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还在乎这条命吗?我魏博雅要么活成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要么死在这最尊贵的位子之上,从来没有苟延残喘这条路。” 祁曜君抿唇,他知道,对于皇后这种一无所有的人,任何的威胁恐吓都是没用的。 “可以谈条件,皇后,只要你可以把九转返魂丹交出来,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皇后眯起眼,看着眼前的祁曜君,竟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卑微的祈求? 开什么玩笑?眼前的人可是祁曜君! 她上下打量祁曜君,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怎么?你快要死了,想让我救你的命?” “你如果打了跟朕同归于尽的算盘,那你估计是要失望了。” 祁曜君面容冷淡,“兰馨儿留下来的人对季月欢下了毒,朕要救她。至于朕的头发……” 祁曜君随手抓起一缕鬓发看了看,又不怎么在意地别回耳后。 “只是前段时间危竹带她出宫,朕以为她死了,消沉了一段时间,你放心,朕康健得很,还可以活很多年。” 皇后顿了顿,她盯着祁曜君看了半晌,随后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祁曜君,你居然……居然真的对季月欢动心了?哈哈哈哈哈……我想了很多遍我到底是怎么输的……却没想到居然是输在这里……” “是,”祁曜君毫不避讳,“每一次不管朕做什么,你都会绞尽脑汁往最复杂的方向考虑,可朕从始至终的谋划都摆在台面,朕要扶她,青云直上。” “呵,呵呵……” 皇后的笑声变得很低,“所以,之前所有我和季月欢说过的话,要她做的事,你都知道……” “她从来没有瞒过朕,皇后,或许你不知道,”祁曜君静静地看着她,“你给季月欢下的毒根本没用,她很早就解了,当初朕带她去护国寺,也根本不是什么障眼法,朕确实把抽灵签的机会给了她。” 皇后想起季月欢当时一本正经地说她真的抽了,自嘲地笑了笑。 这两个人从头到尾都在自己面前说真话,可惜她一句都没信。 “我从来不知道,帝王可以有情……” 若是知道,她或许从一开始,就会走另一条路。 “朕以前也不知道,”祁曜君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冷淡地打破她的幻想,“也是遇上她之后才知道的,只能是她,谁都不行。” 皇后怔然半晌,随后盯着祁曜君,诡异地笑起来。 “你不是想要九转返魂丹吗?” “你愿意给了?” “是,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你,永不废后。” 第567章 最大的不同 皇后说完便死死地盯着祁曜君,原以为会从祁曜君脸上看到纠结甚至痛苦。 却见他只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颔首应得爽快: “好。” 皇后一愣,她盯着祁曜君看了半天,脑海里居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地念头—— “祁曜君,你算计我?你前面说那么多,就是为了引导我提出让你永不废后这个条件?” “是。” 他依旧坦诚,“因为这是最容易达成,也能最快拿到解药的条件,朕没有时间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竟是控制不住地发颤。 皇后却不理解,“可你不是爱她吗?你甘心让她永远为妾?若你永不废后,你即便救活她又怎么样?她会恨你一辈子,莫说你,连你们的孩子也会一辈子背负庶子的名头,永远抬不起头!这就是你的爱?” 这一次,祁曜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皇后,这就是她和你最大的不同。” “她根本就不想当皇后,我们曾经因为这个问题争吵过无数次,你费尽心思想要守住的后位,在她那里,弃如敝履。” 恍惚间,皇后又想起那个坐在武侯车上女孩儿,本来懒洋洋地支着脑袋,却忽然间坐直了身子,一脸好奇和认真地问她:“我一直想问,当皇后有什么好?” 她试图提出的几个好处,都被她一一驳斥,虽然有一部分内容听不懂,但还是不妨碍她理解她的意思。 那天,直到女孩儿一脸遗憾地离开,她也没有赢。 哪怕到了此刻,她也没有赢。 祁曜君又说: “你为了留着嫡长子的位置,不惜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祝妃的孩子,但她呢?她不仅拼尽全力救下吴容华和她的孩子,更在吴容华留下遗愿,企图把孩子过继给她的时候拒绝……” 皇后瞪大眼睛,“你……你说那个孩子,原本是要记在她名下的?” “是,”祁曜君苦笑,“崔德海圣旨都念了一半了,被她一把抢过去,她冲朕发了好大的火,差点再也不理朕。” “荒唐!自古以来母凭子贵,更何况那还是个实打实的皇子……吴容华这个生母肯心甘情愿把孩子给她,她分明可以名正言顺坐享其成,她居然不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嘴上说着不可能,可皇后回忆起那双漆黑的,一眼望不到底的眸子,又觉得这种事情,发生在那个痴儿身上,一点都不奇怪。 “她何止是不要吴容华的孩子……” 祁曜君仰起头,目光落在虚空之处,语气怅然,“那么久以来,朕一直宿在未央宫,皇后,你猜,她为什么就一直没有怀孕呢?” 皇后眉心一跳。 “你……你是说……” 后面几个字她没有说,因为祁曜君已经颔首,“是。” 这已经不能是荒唐了,这简直荒谬! 皇后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居然纵容?” “不纵容又能怎么办呢?”祁曜君苦笑,“朕后来想了很久,如果要孩子的代价是剥夺她的快乐,朕宁可不要。” “疯了!祁曜君你真的疯了……” “或许吧。” 祁曜君收起脸上的苦笑,再度看向她。 “都不重要了,皇后,没有什么比她活着更重要。” “把药给朕吧,你知道朕是个什么样的人,朕答应的事,不会反悔,把药给朕,朕保你永坐后位。” 皇后望着眼前的男人,又兀自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去,她跌坐在地,半晌才惨笑道: “当皇后有什么好……是啊,当皇后有什么好……就算永坐后位,也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笼子,哈哈哈哈哈……” 祁曜君皱紧眉,他的耐心已经要耗尽了。 不等他开口,皇后已经毫无形象地躺倒在地。 “我不要什么永坐后位,祁曜君,我骗你的,看得出来你确实很心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连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言都识破不了……” 祁曜君握紧拳,咬肌鼓动,忍着心头的怒意,只用最后一份耐心问她: “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把药给朕?你现在改主意提其他条件都可以!皇后,只要你肯把药给朕……” 皇后表情没怎么变,只是望着凤鸣宫华丽的穹顶出神。 “祁曜君,别傻了,我根本没有和你谈条件的筹码,药不在我这里。” 祁曜君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那是在哪里?!你说话啊!” 他的耐心已经耗尽,声音大得恨不能将人的耳朵震聋。 皇后却没怎么受影响,只说,“早就被魏钦章那老东西拿走了,我听说你把他抓了,你去找他吧,说不定用你的帝位,可以从他手里把药拿回来呢?” 皇后又笑起来,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祁曜君脸色难看。 这是最坏的消息了。 丞相那家伙,可比皇后难对付得多。 但只要还有一分希望,他都不能放弃。 祁曜君扔下皇后,转身离开。 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魏钦章,问他要解药。 和对付皇后不一样,祁曜君不能告诉丞相他拿解药是为了救季月欢,毕竟对丞相来说,他这一次落败,严格意义上就是从他抓了季书棋之后开始的。 以丞相睚眦必报的性格来说,他眼下对季书棋的恨意只怕比对他重得多,若说他需要九转返魂丹是为了救季书棋的女儿,丞相宁可将药毁了也绝不会拿出来。 好在他如今满头白发,哪怕什么都不说,也会让人觉得他才是需要解药那一个。 不过效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丞相是块硬骨头,他宁可跟着祁曜君一起死。 祁曜君审了一天一夜,眼看时间将至,整个人都快绝望了,宫人前来禀报,说季予阳找他。 第453章 祁曜君以为季予阳是来找他算账的,苦笑一声,将半死不活的丞相交给底下人继续审,他则迈着沉重的步子前去见季予阳。 但是季予阳的表情比他想的要平静。 “我听说你在审问丞相,找他要九转返魂丹?” 祁曜君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艰涩,“是,但朕,还没问出来。” “不用问了。” 祁曜君一愣,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们刚刚收到父亲的回信,丞相手里的九转返魂丹,父亲早在当初受制于他的时候,就以谈判的手段要了过来,后来父亲把它当做生辰礼,又给了妹妹。” 祁曜君甚至都来不及惊讶,一阵狂喜便率先涌上心头。 他转头往未央宫飞奔,“好,好,我,我去找!” 他知道那个礼物,季月欢给她的回信里提过,说爹爹给了她一个奇怪的木盒子,看起来像是一块完整的木头,没有任何的缝隙,但是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她觉得很神奇,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现在联系起寒髓冰参的特性,想来这个没有缝隙的盒子就是关键。 之前在不知道季月欢没有死的那段时间,祁曜君一直整理着她留下的所有东西,所以他知道那个盒子在哪里。 他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再回到季月欢床前时,所有人都在。 季夫人连同她的三个儿子还有南星,太后,贵妃,贤妃,李修媛等人,以及面色苍白的危竹。 “在这里,可是这个盒子,要怎么打开?” 季予风白了他一眼,“当然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它掰开,都知道里头是什么了,还顾忌这个盒子干嘛?” 确实,之前不敢打开是因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怕贸然打开会破坏里面的东西。 但现在众人的目的就是把东西取出来,别的都无关紧要。 祁曜君方才是急昏头了,季予风这么一说,他才反应过来,沉下一口气,用内力将木盒震裂,随后顺着裂开的缝隙,将盒子掰开,看到那枚晶莹剔透还散发着寒气的药丸。 在危竹确认那就是九转返魂丹之后,第一时间给季月欢服下。 丹药入口即化,倒是不担心吞咽的问题。 剩下的就只有等。 祁曜君又等了两天,若不是确认她呼吸平稳,他真的要怀疑那药根本没用。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希望她可以早点醒来。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第568章 好丢人噢 季月欢这一醒,所有人都喜极而泣。 尤其南星。 自从危竹将小姐带走,她已经几个月没有看见小姐了。 她和小姐从来没有分开这么长的时间。 她紧紧地握着季月欢的手,哽咽地问: “小姐,你不要星星了吗?” 【南是人间最暖处,星是长夜不孤时。 南星二字,一保你永不迷失方向,二保你永远有人相随。】 季尾草的声音在季月欢的耳边回荡。 季月欢鼻子酸酸地,摸索着回握住南星的手,“怎么会呢?你可是我的星星呀。” 冬霜和腊雪也哭得不行,贵妃用力捏着她的脸骂她没良心,骂着骂着也是嚎啕大哭。 李修媛和段蕊不如贵妃泼辣,只是静静地用帕子拭泪,但季月欢因为看不见,听觉格外灵敏,所以也轻易捕捉到。 众多哭声中,唯有祁锦舒趴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月欢姐姐,母妃说你病了,病了要吃药,药很苦,舒儿给你带了糖。” 季月欢弯起唇角。 在陆元丰手底下的时候,她几乎每天拿药当饭吃,她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难喝又难闻的中药。 如果不是祁锦舒说,她好似已经忘了药是苦的这回事。 “好,谢谢舒儿。” 等到众人都确认了季月欢没事,祁曜君才把人撵走,然后缓缓抱住她,那么轻缓的动作,力气却不小。 “欢欢,吓死我了,真的是,吓死我了。”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季月欢有些无奈。 “祁曜君,你真是个爱哭鬼,都是个当皇帝的人了,怎么这点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好丢人噢。” “你没丢就行,你没丢就行……” 他都不在乎季月欢的嘲笑了,后怕又庆幸地重复。 季月欢心头一软,缓缓回抱住他。 “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嗯。”祁曜君闭上眼,却还是抱着她不肯撒手。 季月欢由他抱着,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等感觉到他的情绪终于平复,季月欢才缓缓开口。 “祁曜君,运河还有多久建成啊?” 祁曜君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没好气,“那是运河,你以为建房子呢?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哪儿有那么快?” 季月欢呆了呆,“啊?这么久?” “不过那是常规情况,你爹已经很快了,至少京城到青州这一段马上就要完工了,原本我预计的三年时间,但是你爹倒腾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投入使用之后极大地加快了开凿进程,直接将时间压缩了大半,这才一年多就已经初见成效,按之前呈上来的奏折,算算时间,约莫这两日便可通渠。” 祁曜君握住她的手,“这便算取得初步成果,已经可以论功行赏,届时我把他召回来,应该可以赶上今年的万朝会。” 彼时祁曜君没有多想,只当季月欢是惦记着跟季家人坦白。 季书棋毕竟是亲爹,他不在场怎么也说不过去。 季月欢松了一口气,“好,那我要快点好起来。” 她的眼睛能治,但毕竟拖了那么久,也不是说看见就能看见的。 需要施针,搭配吃药,起码还要个四五日才能完全恢复。 季月欢倒是不着急,能赶在她和小老头见面之前恢复就行。 祁曜君听着她明显跟以往不同的上扬语调,扬了扬眉,“很开心?” 季月欢弯起眉眼,“嗯,祁曜君,活着真好,我从来没觉得活着那么好过。” 今天醒来的时候,耳边都是嘈杂的吵闹和哭声,贵妃把她骂死了,可她居然觉得好热闹,好幸福。 原来她的身边,已经有那么多人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孤孤单单死在出租屋里,只有一个早餐摊阿姨记挂着她的季月欢了。 祁曜君也紧紧地搂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蹭了蹭,“是,活着真好。” 她还活着,真好。 永昭四年,腊月二十六。 季月欢重见光明。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有些不适应。 抬手挡了一下,缓过那阵刺痛,才缓缓将手拿开。 祁曜君正坐在床前,一脸紧张地盯着她。 “欢欢?怎么样?能看见吗?” 季月欢眨了眨眼,眼前模糊的景象缓缓变得清晰。 随后她便怔住。 “祁曜君,你……你的头发?” 她想起祁曜君去江南找她的时候,小洛洛的那句话: 【欢姐姐,来了一个奇怪的伯伯,好多白头发,但是又长得很年轻。】 她当时还笑小洛洛年纪小,把人家头顶的雪花当成了白头发。 原来真的不是雪花。 是他的白发。 祁曜君却不怎么在意,只是红着眼笑出来,重新伏下身,抱住她。 “不碍事,欢欢,你能看见了就好,能看见了就好……” 虽然季月欢不管作出怎样的选择他都支持,可如果能够健康地活着,又何必吃那份多余的苦? 季月欢望着他的白发出神,半晌后将他推开,坐起身来,怒瞪着他: “祁曜君你搞什么啊?只是几个月不见而已,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又在给我玩儿苦肉计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才不会上当。” 祁曜君有些哭笑不得,要去拉她的手,被季月欢甩开。 祁曜君再拉,再被甩开。 他叹了一口气,只得好声好气地哄: “抱歉,我,我那个时候以为你……” 后面那个字他说不出口,但季月欢却很生气,“我死了又怎么样?我死了你就该过好自己的日子,你以前劝我的时候怎么说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 “可是欢欢,我没有办法不难过。” 季月欢怔住。 祁曜君趁此机会重新抱住她。 “你只是没能治好他的眼睛,都愧疚了那么久,我呢?我亲手把你贬为才人,亲手将你打入冷宫,我们分别那么久,再次相见却连重逢都算不上,我甚至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 祁曜君闭上眼睛,眼角还是没忍住滚下一滴清泪。 “欢欢,如果把这一切换成是你和他,你会如何?” 她会恨不得杀了自己。 季月欢眼眶也红了,咬着唇,眼泪却还是滚了下去,她用力捶打祁曜君的肩头,忍不住骂: 第454章 “祁曜君,你也是个笨蛋,你怎么比他还笨。” “好好好,我错了,”祁曜君一个劲认错,手上却在给她擦着眼泪,她这双漂亮的眼睛,他如今宝贝得不得了,“别哭,欢欢,你眼睛才刚好,别哭……”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季月欢眼泪更加止不住。 因为她曾经说过差不多的话。 祁曜君这下是真的没法子了,只能低头去吻她,强行将她的情绪中断,等她不再落泪,再一点点将她脸上的泪痕吻去。 “不生气了好不好?头发而已,不碍事,舒儿还说好看呢。” 季月欢咬着唇,虽然还是生气,但情绪比先前稳定。 “危竹怎么说?有办法恢复吗?” 祁曜君闻言顿了顿,忽然看向她。 “欢欢。” 季月欢顿了顿,忽然眼皮一跳,因为祁曜君的语气和表情都不太对。 “怎么?” “危竹……快不行了。” 第569章 两清 晋王为了夺走季月欢,那一战派出去的人根本不是吃素的。 昌风作为前天枢阁阁主,都伤成那样,危竹一个武功平平的就更不用说。 他身上的多处刀伤剑伤,心肝脾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只是放心不下季月欢,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如今季月欢醒来,眼睛也恢复了,危竹再也没有任何遗憾,只残存着不多的意识在床上苟延残喘,陈利民说,他最多再撑两天。 季月欢见到他的时候,两个人仅仅是片刻的对视,季月欢就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不仅仅是危竹了。 季月欢看向祁曜君,“我想和他单独说说话,可以吗?” 祁曜君握了握她的手,随后神色复杂地看了危竹一眼,将空间留给他们。 直到祁曜君离开,季月欢脸上的表情才冷淡下去。 “陆危竹,好久不见。” 陆危竹苦笑,“师妹,好久不见。”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陆危竹望着帐顶,“在你醒的前一天吧。” 准确来说是季月欢服下九转返魂丹之后,危竹当时精神一松,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 这一倒,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朝他涌来。 他终于知道师妹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的了。 困扰自己多年的谜题终于解开,可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我,呵,若我真的只是危竹多好。” 他专程跟判官求了丢掉这个姓氏,可惜,陆危竹终究是陆危竹。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季月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会呢?” 陆危竹惨笑一声,不知道是在说他怎么会有这种奢望,还是在说她怎么会原谅。 “欢儿,我一直都知道,比起陆元丰那个王八蛋对你身体上的伤害,我的漠视,才是对你最残忍的打击。” “是,我受过的折磨够多了,言语的嘲讽,身体的暴力,我都无所谓,因为那些人我根本不在乎。” 季月欢看着他,“可是师兄啊,我最初真的以为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小老头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为了留住那份虚假的温柔,甚至欺骗自己,你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陆危竹瞳孔猛缩。 他像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师妹早就看透他了。 “怎么这副表情?”季月欢笑了笑,“你和陆元丰朝夕相处,我的病又那么频繁,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蠢得什么都不知道吧?” “欢儿……” “可我的世界已经一片灰暗了,哪怕镜花水月,那也是我目之所及的唯一色彩。” 季月欢闭上眼,“就那一次,只要那次你能站出来,就好了。” 偏偏他没有。 他手中那柄名为“虚伪”的利刃,这一次不仅将她的人生搅碎,还波及到了那个清白了一生的老人。 怎么能不恨呢? 她什么都可以原谅的,唯独那一次不行。 “对不起,对不起欢儿,对不起……” 滚烫的泪水从陆危竹的眼中大滴大滴地滚落,他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但他知道,没有用了。 季月欢重新睁开眼,那双眼睛平静中不带丝毫的情绪。 “没有必要,陆危竹,你也清楚你做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想让自己好过一点而已。” “这一世你也算帮了我不少,我们两清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陆危竹的眼睛里闪烁起了些微的亮光,“欢儿,你……肯原谅我了吗?” “怎么可能呢?”季月欢眼中的嘲讽化作利刃直直地朝他刺来,扎得陆危竹生疼,“我永远不会原谅的,但这和原谅无关,我只是说,你不欠我了。” “陆危竹,往后我们因果两清,你别再缠着我了,我也不想再看见你,别脏了我轮回的路。” 陆危竹面色终于灰败下去,半晌后才闭上眼,沉沉说了一个“好”。 季月欢转身离开。 出去的时候祁曜君正站在门口望着天空发呆,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聊完了?” “嗯。” 季月欢点了点头,没有要多谈的意思,只是上前,自然地牵过他的手,“走啦,我们回去吧。” 祁曜君微微一愣,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嘴角不自觉扬起。 却在季月欢走出两步之后将人拉了回来。 “干嘛?”季月欢一脸的不高兴。 祁曜君无奈地指了指另一边,“这边。” 季月欢:“……” 永昭四年,腊月二十七。 曜京青州一段的运河顺利通渠。 此段河道虽不过三百余里,却贯通了京畿与青州的水运要道,使漕粮、木材等物无需再绕行陆路,省却了大半脚力,沿岸码头相继开放,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会热闹非凡。 主持修筑运河的工部尚书季大人因督办得力,受诏归京。 季月欢的心情变得格外忐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祁曜君都无奈了,“这么紧张?” 季月欢用力点头,“嗯。” 祁曜君拍了拍她的脑袋,“别怕,有我在。” 季月欢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忍住,但还是睡不着。 祁曜君被她折腾得受不了,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欢欢,你要是再不睡,就别想睡了。” 季月欢嘴巴一抿,眼睛一闭,“这就睡。” 这人做起来没完没了,她可不想明天去见小老头的时候路都走不利索。 祁曜君本来也不是真的想做,就吓唬一下她,见她老实了,这才重新躺下去,将人搂进怀里。 季月欢怕祁曜君胡来,当下也不敢乱动,胡思乱想间,迷迷糊糊还真睡了过去。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洒落大地,季大人归京的马车驶入曜京城。 城门口的差役见了车驾,未等通传便侧身让开,领头的班头还上前一步,抱拳行了一礼。 “季大人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如春风拂过麦浪,在整个曜京城荡开。 卖炊饼的老汉用围裙擦着手,眼中闪着泪光;茶楼的书生们推开轩窗,探身张望;就连嬉戏的孩童也被母亲拉着,安静地立在道旁。 沿途百姓纷纷驻足,侧身让道,向那辆马车躬身行礼。 马车一路驶过长街,于宫门口停下。 那里,祁曜君带着精心打扮的季月欢并百官亲迎。 ——季月欢当初假死离宫其实被瞒下来了,季家人么知道那具尸体是假的,自然不会蠢道声张,崔德海则是想到季月欢,之前两次捐款造势已经让她在民间连同朝中都有了不少的声名,若是传出她死于冷宫,为免民心动荡,更是将消息压得紧。 因此在外人看来,只是季月欢没来由被打入冷宫,如今又被皇上从冷宫接了出来。 季月欢从进宫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传奇,曾创下连晋十级的记录,当初被打入冷宫,别说后宫了,就连前朝都不相信她是真的失宠,很多人甚至私下设了庄,赌皇上什么时候把她接出来。 如今季大人立了功,回京接受封赏,季月欢作为季大人最疼爱的女儿,出现在这里众人一点都不奇怪。 眼前的轿帘被掀开,一只清瘦的手掀开轿帘,季大人身着得体的官服下了车。 他躬身给祁曜君行礼,季月欢站在旁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紧张地等他抬头,下一秒,笑容却僵在脸上。 季书棋根本没来得及直起身子,便一头栽倒下去。 第570章 想好了再说 祁曜君和季月欢几乎是同时将人扶住,祁曜君连连唤人传太医。 场面一片慌乱。 最后季书棋被扶进銮殿偏殿,百官都在,季予阳和季予风在最前头,和季月欢一起守在榻边。 很快陈利民赶来,诊脉之后,表情有点复杂。 第455章 季月欢最看不得这个表情,她一边握着老人的手,一边着急地问陈利民: “陈太医,我爹怎么样?” 陈利民叹了一口气,一脸惭愧地冲她和祁曜君行礼。 “回皇上、季小主的话,季大人这……可能是老臣医术浅薄,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季大人分明正值壮年,可看脉象,好似已年至耄耋,身体的各器官都有衰竭之象,这可太奇怪了……” 季月欢闻言,像是明白了什么,望着榻上的人,面色唰白。 祁曜君皱起眉,“你的意思是,季大人中毒了?” “这……” 陈利民一脸的为难,“微臣惭愧,没能诊出服毒迹象。” “荒唐!” 祁曜君一下站起身来,“你的意思是季卿好端端的,身体自己就出问题了?陈利民,这就是你作为堂堂太医院院正给出的诊断结果?” 陈利民深深叩首,说不出话。 他也很挫败啊,前有皇上的忘忧粉,后有季小主的剧毒,现在还有季大人的怪病。 麻烦一个接一个,偏偏他一个都没辙。 “咳咳……” 祁曜君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声咳嗽打断。 众人都朝声音的来源看去,是幽幽转醒的季书棋。 “季尚书!” “季大人!” “季兄!” 百官都惊喜地喊出声,光从称呼就能分辨出众人和季书棋之间关系的亲疏,不过众人的声音都透着关切,显然季书棋平日里的人缘很不错。 祁曜君也快步上前,“季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季书棋朝他笑了笑,“皇上,臣的身体怎么样自己知道,你别怪陈太医。” 季月欢的眼泪已经滚落下来,祁曜君余光看到,实在心疼,当下不悦道: “这是什么话?你放心,朕定然不会让你出事,朕……” “皇上,不用白费心了,”季书棋艰难地开口,如陈利民所说,他分明正值壮年,可语气却苍老得不像话,“臣的时间不多了,能撑着这口气顺利进京,已是万幸。” 祁曜君皱起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刚想追问,又听季书棋道: “皇上,运河,微臣怕是不能继续主持修建了,但是之前微臣在修建之时发明的那些个工具都还能继续用,随行的几位同僚都知道方法,后续的修建皇上交给他们任何一人都可。” “你……” 这近乎交代遗言的语调,让祁曜君愈发觉得不妙。 “季卿此话何意?” 季书棋又咳嗽了两声,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转向季月欢。 他叹了一口气,“怎么哭成这样了?” 季月欢死死地咬着下唇,说不出一句话。 季书棋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又看向祁曜君。 “皇上,微臣就这么一个女儿,实在放心不下,看在臣一直以来都尽心为民的份上,那些个封赏臣都不要了,只求皇上答应臣一个要求,可好?” 祁曜君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面部线条绷得很紧,扫了一眼在场的文武百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季书棋: “季卿,你想好了再说。” 季书棋像是完全听不出祁曜君的警告,咳嗽着笑了两声。 “是,臣想好了。” “皇上,臣想用自己所有的功劳,换小女出宫,重获自由。” 他的声音不大,但这句话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所有人耳中。 不少人倒抽一口凉气,觉得季大人疯了。 不过转念又想起前段时间季月欢被打入冷宫,眼下也才刚接出来不久……一直都知道季大人很是宝贝这个女儿,想来是受不了女儿受这个委屈,这才气得要把人接出宫。 可……自古以来哪儿有嫔妃出宫的? 更何况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宠妃,就算出了宫,难道还有人敢娶? 季大人难道想让自己的女儿往后一辈子都不嫁人了不成? 可是看季大人奄奄一息又语气坚定的模样,又不像是赌气。 再一想,旁的不说,光季家的财富都够季月欢一辈子锦衣玉食了,便是不嫁人又如何? 这下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看向祁曜君,想知道他要怎么抉择。 毕竟季大人如今的模样,真要挺不过去,眼下这就是遗愿了。 季大人为了民生做了那么多,若是最后的遗愿皇上不答应,传出去,皇上可不好跟百姓交代。 祁曜君面色铁青。 他没想到当初昌风从季家搜出来的那封密信,季书棋居然还惦记着践行。 “季卿……” 他张嘴想说什么,一旁的季予阳也跪了下去。 “皇上,若是父亲的功劳不够,那还有微臣的!上次平西之战,您问微臣想要什么,臣当时说没想好,想先欠着,如今微臣想到了,微臣和父亲的愿望一样,还望皇上成全!” “非寒!连你也……” “望皇上成全!”季予风也跪了下来。 祁曜君咬着牙,双手紧握成拳。 安静半晌后,祁曜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道: “此事容后再议,季卿的身体什么样还未可知,朕甚是忧心,眼下说这些还太早了,陈利民,朕命你联合太医院众太医一并会诊,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务必治好季卿。” 陈利民有苦说不出,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叩首,“臣,遵旨。” 祁曜君锐利的目光又扫过在场其他人: “今日先到这儿,众卿都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当下谁也不敢留下来触霉头,齐声告退。 直到殿内只剩下祁曜君和季家人。 祁曜君张嘴刚想说什么,季月欢却像是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才见面,你怎么能这样!” 祁曜君还没反应过来季月欢忽然的情绪爆发是怎么回事,却见季书棋一脸心疼又无奈地伸手去给她擦眼泪: “别哭,我们家幺妹这么好看,再哭不漂亮咯……” 祁曜君的瞳孔猛缩。 他猛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季书棋,“你叫她什么?” 第571章 选择 季书棋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冲自己两个儿子笑道: “非寒,青云,你们先回去吧,帮我给你们娘报个平安。” 季予阳和季予风对视了一眼,但都没有说什么,齐齐点头,转身离开。 直到殿内只剩下三人,季月欢才哽咽着开口。 “祁曜君,他是小老头,他是小老头啊……” “什么……” 祁曜君一怔。 但是仔细一想,好像一切又都变得合理起来。 她醒来就问运河什么时候建好,之前分明都没见过面,这一次却迫不及待要见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亲爹,昨夜甚至紧张到辗转反侧。 原来,那根本不是她不知怎么跟季家人坦白的无措,而是和至亲重逢的欣喜。 村头的老木匠,工部的季大人。 他早该想到的。 “爷爷,不……岳父?” 祁曜君有点不确定地喊。 季书棋无奈地笑了一下,“就别叫我爷爷了,我好不容易把季和那个畜生从幺妹的生命里剔除。” 严格说起来,他在现代也是季月欢法律意义上的父亲。 他也知道,如果可以选,幺妹是想认他这个父亲的。 只是因为村里的人胡言乱语,她总觉得如果真那么喊,更会让村里人坐实他和儿媳之间的污名。 可他毕竟是她户口本上正儿八经的养父,出门在外叫他爷爷也不合适,所以她才折中了一下,一直喊他小老头。 听起来不那么尊敬,却带着独有的亲近。 如今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总算落实了和幺妹之间的父女缘分,又怎么会愿意再回到从前去? “是,岳父,你……” 祁曜君改了口,他有一堆的话想问,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反倒是季月欢一直在哭。 季书棋实在拿她没有办法,眼泪又擦不完,他虎着脸瞪祁曜君。 “小子,没看我们家幺妹哭这么伤心,傻愣着干什么?你倒是劝劝啊!” 祁曜君一脸的无奈,他都还没搞清楚眼下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劝? 但他确实看不得季月欢哭,只得伸手抱住她。 “欢欢,你先别哭好不好,会有办法的,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季月欢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只不停地摇头。 祁曜君根本不知道她此刻有多崩溃。 她想起季尾草的话: 【可如果他出现,那你就一直是为他而活,你没有自我,也就达不到塑魂的效果。】 季尾草跟她说了很多实话,但还是骗了她。 季月欢当时问: 【这一次我醒来,我会见到他吗?】 第456章 她说:会。 可仔细想想,季尾草从来没有说,她醒来后,小老头会陪她一直走下去。 骗子,都是大骗子。 她哭得不成样子,祁曜君实在没了法子,也不顾季书棋在场,扣着她的后脑便吻了下去。 季月欢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下意识要挣扎,可她那点儿力气,哪里拼得过祁曜君? 直到她气得咬了祁曜君一口,血腥味在两人的嘴里蔓延,祁曜君才放开她。 他倒是也不在意那点儿疼,只是迎着那双生气的眼睛,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去,“生气了就不许哭了,嗯?” 季月欢拍开他的手,一转头,才发现季书棋正笑吟吟地瞅着他俩。 季月欢这下是真哭不出来了,又生气又尴尬。 “祁曜君,你是不是有病?!”她忍不住骂。 祁曜君苦笑,“没办法,这可是岳父给我的提的第一个要求,我总不能这点都办不好吧?” 好啊,所以他甚至是故意的。 季月欢气得想打人,季书棋却在这时候不紧不慢地开口: “皇上可不要欺负臣老糊涂了,臣的第一个要求不是这个吧。” 祁曜君眼帘微垂,脸上的表情也淡了下去。 他下意识看向季月欢,可不等季月欢接触他的视线,季书棋便冲季月欢挥了挥手。 “幺妹,我饿了,你去给爹爹找点吃的来好不好?” 虽然明知道这是他支开人的借口,但是季月欢想到他这一路舟车劳顿,才刚下马车便晕倒在地,确实没怎么吃东西。 她当下顾不得其他,连连应了两声,快步跑了出去。 直到视野里没有她的踪影,祁曜君才重新看向榻上的人。 他居高临下,眼神却格外苦涩。 “非要如此逼朕吗?” “小祁啊,”季书棋笑了笑,他没有叫他皇上,一如当初在病床前叫谢宇小谢,“我没有逼你,我只是想给幺妹留下选择的余地,你也知道的吧,当初吵着要进宫的人不是她。” 他当然知道。 “可那又如何?朕……不,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一辈子对她好!她已经在尝试接纳我了,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知道你们一直筹谋带她出宫,可今时不同往日,你真的认为她离宫会比待在宫里更好吗?你又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祁曜君越说,音量越高,显然情绪有些失控。 和他比起来,季书棋淡然得多,他始终慈祥地笑着,摇了摇头: “小祁啊,你错了,我并没有替她做决定,我只是想让她有选择。” 祁曜君一怔。 季书棋抬眸看他,那双眼睛苍老却并不浑浊,通透得像是能看进人心里。 “我是说了想要她出宫,可这是我的想法,你就算答应了,她自己不答应,我还能逼她吗?” “你不想让她离开,就应该自己想办法留住她,而不是说服我换一个请求。” 祁曜君抿着唇,半晌后闭上眼。 “说得倒是轻巧,可这是您的心愿,您现在这个样子,她哪怕抛下一切,也会为了您答应下来。” “我还没有自大到,在她心里的地位,可以越过您去。” 季书棋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我什么样子?快死的样子?放心,还没那么快。” 祁曜君愣住,一下睁开眼,“那您先前?” 季书棋笑吟吟地看着他,“得趁着文武百官都在,才好给你施压啊。” 祁曜君:“……” 他一直都知道季家人从来不把他这个当皇帝的放在眼里,但是一直以来,比起嚣张的季夫人和桀骜不驯的季家三兄弟,他以为季书棋对他是最恭敬的。 现在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竟然买通了陈利民?” 祁曜君没来由有些生气,却不是气自己被算计,而是…… “你怎么能用这种事情开玩笑呢?她刚刚有多伤心你看不见吗?” 季书棋脸上的笑也淡去了,叹了一口气。 “不,你误会了,陈院正哪里是我能买通的?他的诊断结果是对的。” “那你……?” “本来的寿命确实是快要到头了,只是之前我在青州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奇怪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给了我一支签,说是未来我若生命垂危,她能救我一命。” 听到“一支签”的时候,祁曜君眼皮一跳,感觉这姑娘有点耳熟。 “只可惜她留下这支签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我也找不着人,所以我也不确定她到底会不会出现。我也怕给幺妹无谓的期望后再失望,所以干脆没说。” 祁曜君低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季书棋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生或死都无妨,幺妹现在情况比以前好了很多,就算我死,她最多伤心一段时间,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老想着跟我一起死了。你和她都还年轻,你有的是时间让她回心转意。” “幺妹这个人我了解的,她的生活与其说随性,不如说敷衍。日出东海落西山,喜也一天,愁也一天,她根本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日子过成什么样都行。如果我不给她留个选择,她或许真的愿意一辈子就困在这宫里,毕竟……你对她谈不上多好,但至少够真心,她又素来心软。” 祁曜君抿着唇。 “可是小祁啊,”季书棋望着穹顶叹气,“你想把她留在身边,该让她在有选择的前提下,自愿留下,而不是失去选择后,得过且过地跟你将就。” 【得过且过地跟你将就】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如同蜜蜂的尾刺,在他神经深处蛰了一下,蛰得他生疼。 第572章 岁月 季月欢端着粥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殿内相对沉默的两个人。 他们像是谈完了,又好像是僵持住了。 倒是季书棋看到她,冲她笑了笑: “幺妹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啦?” 季月欢一听这话,差点又哭了。 因为从她毕业之后,因为很少回村的原因,每次回去,必然会带上一大堆外地的特产。 而只要看到她手里的大包小包,小老头都会笑着说: “幺妹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啦?” 她忍着鼻尖的酸涩,瞪了他一眼: “没有,就一点瘦肉粥。” 他的身体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季月欢哪里敢乱给他吃东西。 季书棋也不在意她凶巴巴的语气,乐呵呵地道:“瘦肉粥怎么不算好吃的?我爱吃的嘞。” 季月欢就是知道他爱吃,才特意给他拿的这个。 她坐在榻边,一勺一勺地舀了粥,细心吹凉了喂他。 她的动作很熟练,像是曾经这么做了千万遍。 事实也确实是,曾经老人看不见那段时间,就一直是季月欢照顾着他。 季书棋也乖乖地吃着。 场面一度寂静,如果不是季书棋吃着吃着发现有泪滴落进碗里,连他都以为眼前岁月静好。 他抬起头。 祁曜君先前才给她止住的眼泪这会儿又盈满眼眶,那双漂亮的眼睛根本盛不住这份晶莹。 她无声地哭着,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曾经的那段日子,他眼睛看不见,她又怕他担心不敢哭出声,所以一直低着头,死死咬着下唇。 以至于连他正在看她都没发现。 季书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又伸出粗糙的手去给她擦,“可不许再哭了,待会儿这粥咸得吃不下咯。” 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季月欢拿着勺子的手都在抖,她索性将勺子放回碗里,只能用力地捧着碗壁,指节寸寸泛白。 她哽咽得不行了: “为什么?你再多陪我一段时间都不行吗?我已经可以为自己而活了,你的存在又不会妨碍我什么,你别走好不好?为什么……就一定要对我这么残忍吗……” “幺妹啊,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世上的好事总不能都给咱们占全了不是?你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已经很开心了,总不能什么代价都没有,是不是?” “可为什么是你来承受这个代价?我不要,我不要……” “因为不止幺妹重来了,我也重来了呀。” 季书棋始终开心地笑着,“我啊,认识你娘,她虽然平时说话很凶,但心肠比谁都软,你也知道,我这辈子也就会倒腾点儿烂木头,乱世的时候可拖后腿了,她嘴上嫌弃我弱不禁风,但每次都风风火火地来救我……” 他的目光透露着说不出的温柔和怀念,那是季月欢从来没从他脸上看到过的神色。 现代的他说起来,和季月欢凄惨的一生差不了太多,妻子早逝,儿子不孝,一辈子没挣过什么大钱,风风雨雨几十年,一回头,值得怀念的东西却寥寥无几。 第457章 但是现在他有了。 “你见过你娘了吧,长得好看,武功又好,你三个哥哥加起来都打不过她的,性格也好,哪儿哪儿都好,嘿嘿……” 他絮絮叨叨地夸了半天,表情却很是无奈,“你说,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季月欢忍着脸上的眼泪,瞧了他一会儿后笑道,“你也不赖啊,我从有记忆以来你就是个皱巴巴的小老头,从来不知道,你年轻的时候这么好看。” 其实说来也不奇怪,季月欢都这么好看,虽说她的五官大部分承袭了郑曼,可当初郑曼会和季和走在一起,也是因为季和那副不错的皮囊,打扮起来人模狗样。 季和都这样,季容棋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不差的。 只是那个时代照片是很稀有的东西,他没能留下丁点的影像,再加上作为木匠,常年不是风吹日晒去山里寻木料,就是窝在木匠铺里不见天日地忙活。 辛劳的汗水快速腐蚀了他的容貌,岁月过早地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等到季月欢有记忆的时候,目之所及便只剩一个身材干瘦又皱巴巴的小老头了。 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她在季月欢眼中的变化无非是皱纹更多,头发更白。 季书棋捏了捏自己的脸,有些得意,“是吧?我也觉得我还是有些姿色的,但你娘不承认,说也就一般般吧。” 姿色两个字一出,季月欢实在没忍住笑出来。 季书棋眉心也舒展了几分,笑了好,幺妹就是笑起来才好看。 “你三个哥哥小时候也调皮呢,不听话,疯跑,但跑不过你娘,每回要挨打的时候就扑腾过来想让我帮忙求情,我哪里敢求情?一个不好我也要跟着挨打哩。我就跟他们说,好好挨打去吧,我尽量回头给他们上药的时候轻一点。”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季月欢也静静地听,时不时喂他两口粥。 他说得高兴,她听得也高兴。 她不在的岁月里,他的生活也足够安稳而幸福。 有点遗憾自己没能参与,但好像又不是那么遗憾。 只要知道他过得好,有没有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所以啊,幺妹,我已经很知足啦,不用为我难过,我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你也可以,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在那边等你,好不好?” 季月欢眼眶红红的,但是这一次没有落泪,只是点头,“好。” “你去年中秋做的诗我都听到啦,写得真好,我家幺妹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学生嘞,这文化水平,没得说!” 他夸了两句,然后又笑,“我会和你诗里的一样,一直看着你,所以你要过得特别好才行,可不许敷衍了事,听到了吗?” “好。” “我放心不下你娘,明明心思细腻的一个人,却比你还要强,你也要帮我好好照顾她。她很爱你,当初生你的时候,也特别辛苦,她像我爱你一样地爱着你,所以你也要像爱我一样地爱她,知道吗?” “好。” 一碗粥见了底,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视线变得缥缈。 应该很少有人会有这样的体验感。 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 说着知足,可到底还是有一点不甘心的吧。 他这趟回来,还没跟妻子见上最后一面呢。 怎么这么快啊。 又觉得不见面也好,不然她指定要哭,他连幺妹都哄不好,拿她就更没有办法了。 季书棋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嗓子也快要发不出声音,心中苦笑。 大抵是等不到那个小姑娘了。 恍恍惚惚间,好像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自己的耳朵。 “君皇圣后总为恩,复待祈禳无损增。一切有情皆受用,人间天上得期亨。” “嘿,主子,好久不见。” 第573章 赏罚 连季月欢都没想到言灵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言灵虽然笑着,但是额角都是汗。 她长呼一口气,“总算赶上了。” 季月欢脸上已经全都是泪痕,闻言愣住。 “赶上……?” 她皱起眉,忽然想起刚刚言灵念的那几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和言灵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什么意思?”她忍不住问。 言灵但笑不语,只是掸了掸道袍上的灰尘,冲季月欢行了一个道礼之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盒。 她打开玉盒,里头有一颗红色的药丸,她目光略有些不舍地在药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将之取出,放进季书棋口中。 半晌,季书棋悠悠转醒,双眸也从浑浊,重新恢复清明。 他看向言灵,怔住。 “小姑娘,你……?” 言灵拂尘一挥,也冲他行了个礼,笑道: “季大人,幸会。” 季书棋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感觉流失的生命确实是在恢复,有些惊诧。 “这……这怎么可能?判……那人明明说,我的寿命……” 季书棋有一脑门的疑问,虽然他和言灵很早之前见过,言灵也说最后关头可以救他一命,但私心里他是不信的。 人的寿命是定数,他的寿命明明白白在判官的生死簿上写着,又怎么可能被一个神神叨叨的小姑娘轻易扭转? 先前说那话也不过是安抚祁曜君的。 但他没想到,这姑娘真的做到了。 好在他的疑问即便没有说出口,言灵也能猜到,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阴司算阴司的,我们算我们的,不冲突。” “……你们?” 言灵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画面就有点滑稽了。 一身道袍的言灵一只手还拿着拂尘,另一只手却竖至面门,朝季书棋行了一个佛礼,“上次见面没来得及介绍,贫道言灵,道号无兆,师承护国寺住持,哦,现在是主子的下属。” 她朝季月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一句话差点让季书棋大脑宕机。 “还……还可以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佛慈悲,道法自然,祖师爷都是包容的,套上枷锁的是世人。” 说得也是。 季书棋眉眼微松,“佛祖尚容济公饮酒,道理是一样的,倒是我狭隘了。” 言灵微笑颔首。 “那道长方才说的算法是?” “地府算业障,佛法计功德。那人身处地府,只算得你魂魄蒙冤,算得主子命格缺失,若业力未清,恐误轮回,他肯应你所求,无非弥补。” 言灵收起拂尘,“我佛不看这些,我佛只看你一生行善,看到主子悲悯纯良,即便你们贸然来此,也未损此世分毫,甚至季家人乐善好施,救人无数,主子更是助力推行女医,造福于民。如此功德,自当福报相还。” “您不该早逝,至少,现在不该。” 季书棋神色一动,像是从这句话中捕捉到了些许重点。 “这份福报为我续了多长时间?” 季月欢也看向她。 言灵低下头,“五年。” 听起来不长,但季书棋毕竟在地府待过一段时间,知道续命本就不易,更何况是为他这样的天外之人续命。 五年,已经很长了。 他看向季月欢,笑道:“够了,是不是?” 季月欢含着泪,用力点头,“是,够了。” 他们还有五年的相处时间,不用经历仓促的别离,很够了。 两人还有很多话要说,祁曜君和言灵自发将空间留给他们。 走出偏殿那一刻,言灵转头看向他。 “真的不让她知道吗?” 祁曜君摇头,“没有必要,说了只会增加她无谓的负疚。” 这份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她的肩头,只会剥夺她的快乐。 言灵目光移向他头顶的白发。 “不后悔吗?” 祁曜君也垂眸看了一眼垂落在胸前的白发,随手拨开。 “后悔什么?五年而已,朕是万岁,扣了五年也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五岁,这点寿数朕还不放在眼里。” 语气轻描淡写,但独属于上位者的气场却无声铺陈开来,君威赫赫。 时间倒退回祁曜君最后一次去见护国寺住持的那一天。 【生劫易渡情劫难,执念如渊自沉潭。欲向黄泉索故梦,不知灯火在人间。】 这是祁曜君去到护国寺之时,住持口中的判词。 他从这句判词得知了季月欢还在人间,也在离别的最后,知道住持即将坐化。 他向住持辞别,却在最后关头,住持笑着叫住了他。 “朝纪。” 祁曜君脚步一顿,印象中,只有第一次父皇带他见住持的时候,住持这么唤过他。 住持和父皇的关系不错,祁曜君又天资聪颖,学富五车,通晓佛法,曾和住持秉烛夜谈,两人算得上忘年交。 第458章 祁曜君回过头。 就见胡子花白的住持朝他笑: “再过不久便是冬至了,按理你该来抽一次帝王运,预测来年吉凶,可老衲应该等不到那个时候,所以,老衲私人为你卜算一次,可好?” 祁曜君沉默半晌,看向住持,“我可能有些得寸进尺……” 住持既然叫的朝纪而不是皇上,祁曜君也没有以“朕”作为自称。 “住持,如果您只能最后算一次,能帮我算算她的吗?” 住持捻着胡子,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还为她算么?先前不还懊恼前次的选择?” “不,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后悔的只是我还不够聪明,自以为留足了后手,却仍旧出了纰漏。” 他负手而立,天上开始飘起细雪,落进他的发丝,和他头顶的白发融为一体。 “我已经站在了最高处,未来怎么样我并不是很关心,我只想知道她怎么样,住持,帮帮我吧。” 青丝染雪的少年帝王,大概第一次说出“帮帮我吧”这等哀求之语。 住持叹了一口气,随后闭上眼,手指微动,半晌后再行一礼: “至亲缘浅,浮生梦短,明月独照,遗憾难消。” 祁曜君一听,心立马就揪了起来。 “什么意思?怎么就至亲缘浅,怎么就遗憾难消?住持,这跟你之前说的根本不一样!你说过她有无私之功,承恩泽之果,往后余生,所遇皆所求,所得皆所愿,现在却说她遗憾难消?”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两次判词也并非全然相悖,不是吗?” 住持没有明说,但祁曜君的聪明才智已经足够他想明白关键。 两句判词只需要调换一下先后顺序,就可以了。 遗憾难消在前,如愿在后。 遗憾难消,并非不可消。 “要如何消?” 住持还是望着他,沉默许久,才说出那四个字: “以命换命。” “谁的命?” “帝王命。” 第574章 血契 这三个出来,祁曜君愣了一下,随后笑出声。 “好,我换。” 住持无奈,“都不问问为谁换,如何换吗?” “都没关系,她能如愿便好。” 祁曜君抬起手,他撩开袖子,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刀痕。 他的手在上面抚过,眉眼却温柔得很。 “今日若不是您告诉我她还在,我这条命已经没有了。所以,怎么样都没关系。” “那,随我来吧。” 住持拿出一方画满万字纹的黄布,铺于桌面,最后跟他确认: “换命需留血契,折你之寿,为他人续命,以您如今的气运,在不引起此世动荡的前提下,最多可换五年,您愿换几……” “最多?才五年?”他皱起眉。 至亲缘浅,浮生梦短。 季家所有人都对她很好,她也很在乎他们,不管这个至亲指的是谁,他都必须尽可能让对方活得久一点。 五年,还是有点短了。 住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续命是什么?简单的加减术数吗?老衲就这点能耐,看不上就别续了!” 眼看住持真有点生气了,祁曜君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我错了,五年就五年。” “你……” 住持面色复杂,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死孩子劝不动,多劝两句指不定跟他急。 他终究没再说什么,下一秒却用烛台划破自己的手腕,在祁曜君惊诧的目光中,蘸了血在黄布上写字。 血契的文字古老而繁复,祁曜君居然看不懂。 直到住持写完,面色已然十分苍白。 他将烛台递给祁曜君,指了指黄巾的最后,“需留下陛下姓名。” 祁曜君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地接过烛台,在本就满是伤痕的手腕上再添一道新伤。 鲜红的祁曜君三个大字留在末尾。 “这便成了吗?” 住持笑了笑,“成了。” 祁曜君望着那张黄巾,没忍住又问: “我再跟您确认一次,这是她最后的遗憾了吧?只要将之消解,她此生,再无憾。” “阿弥陀佛,”住持念了一声佛号,“是,最后关头会由言灵将血契带到。” 祁曜君眉头微松,起身再次冲住持行礼,“多谢住持。” 住持虚弱地朝他笑了笑,“去吧。” 所以哪儿有什么道法罚恶,佛法赏善?功德是在死后才能计算的东西,是下一世轮回的保障,怎么可能有人活在世上就开始预支功德? 逻辑关系也反了,不是季书棋之前积攒了善缘让他拥有了所谓福报,而是作为异界来客,他本就受到小世界的排斥,若是不做善事,他早就被强行剔除这个世界。 天外之人不受此世庇护,他能得以续命,不过是祁曜君作为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拥有绝对的世界主导权,他肯接纳季书棋,用自己的命为季书棋续命,在不损伤小世界的前提下,天道自然不予干涉。 无常的过错,让季月欢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季书棋的功德,让他可以和判官谈判,为她挑选新的人生,并且让自己也参与其中。 至于季月欢的功德…… 在此处唯一的作用大概是,得到了住持的认可,令住持心生不忍,愿意为她逆天而行。 住持是得道高僧,本该是百岁高寿,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坐化呢? 强行为他人续命的反噬罢了。 即便祁曜君是自愿,可若是他不说,就不存在这份自愿。 天意不可违,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住持愿意逆天而行,又真的只是单纯的不忍么? 言灵知道不是的。 明月复位,恩泽哺馈,国之昌极,日月同辉。 当住持算到这份国运的时候,就注定了他必须伸以援手。 帝心已动,红鸾星劫,她若不能如愿,帝王不得释怀。 换句话说,她已经与整个大曜的国运紧密联系。 她的出现,会带领大曜走向一个空前绝后的盛世。为了大曜的未来,住持也无法袖手。 所以住持的牺牲,不过是用违逆天意的方式,最后为自己积累巨大的功德。 善因成就善果,善果导向善因。 都说有因必有果,可谁规定这世间必须因在前,果在后?因和果分明是紧紧缠绕一股螺旋线,在命运这条路上奔涌向前。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祁曜君都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先前季书棋晕倒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起来。 如果不是季书棋说起给了他一支签的小姑娘,祁曜君这才想起言灵,进而回忆起那天的事情。 “你倒是会卡着时间点,怎么不再来晚点呢?” 祁曜君的语气难免责怪,言灵但凡早点来,都不至于叫她掉那么多的泪。 言灵大呼冤枉: “哪里是我不愿早点来,我这已经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了!您以为续命那么容易呢?我可是跑了好多地方才把东西集齐!还要把那份血契带去几个大寺吸收香火,找得道高僧诵经,以上达天听,丹药更是昨天才炼成,我已经很快了!” 祁曜君沉默了一会儿,朝她颔首时语气多了几分诚恳,“辛苦了。” 言灵一愣,随后咧嘴,“确实辛苦,所以以后能不能别让御膳房老防着我?” 祁曜君:“……” 言灵这姑娘唯爱大鸡腿,每次去御膳房都能顺走好几只,关键各宫份例都是定数,每次给她顺走之后御膳房都是一阵兵荒马乱。 他避而不答,只问: “那份血契?” 这毕竟是一份明晃晃的证据,祁曜君总有些不安心。 言灵神色微敛,摇了摇头,“季大人先前服下的丹药,就是那份血契炼化而成,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得知此事。” 祁曜君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顿了顿,他又看向言灵,“真的,最多只能五年?” 言灵翻了个白眼,“陛下诶,你搞清楚,你要续的不是寻常人的命,那是天外之人的命!他本就于此世所不容,若是你为他牺牲太多,气运不足以维持此世安稳,他会受法则惩戒的,莫说续命,他会死得比谁都痛苦。” 祁曜君抿了抿唇,略有遗憾地叹气,“好吧。” 言灵已经不想说话了。 这人连自己能活多少岁都不知道,就惦记着给人换命,他想换多少?十年?二十年?他有那么多命来换吗?叫他一句万岁,自己还当真了是吧? 正腹诽间,又听祁曜君问她: “还走吗?” 言灵摇头,“不走了,如今两个师父都没啦,我只能赖着主子了。” 祁曜君轻笑一声,“赖着吧,她会很欢迎的。” 第459章 言灵也笑,“我也觉得,毕竟我可是咱们十个人里最讨喜的。” “得了吧你。” 祁曜君瞟了她一眼,“真话被你说出来没人信,假话又让人听着格外真,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没个正形。” 就她先前说的什么阴司什么佛法,他差点都信了。 “这不是很好吗?假作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否则您想要瞒过主子可不容易。” 这也是住持把这件事交给言灵的主要原因。 只有她最合适。 同时兼具道家与佛家的传承,有些话只有从她嘴里说出来,才有可信度。 “辛苦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这算什么辛苦?动动嘴皮子,跑跑腿罢了,”言灵轻笑,意有所指地看向他,“辛苦的,另有其人。” 祁曜君没接这话。 而言灵已然甩着拂尘晃晃悠悠走远。 “明月复位,恩泽哺馈,国之昌极,日月同辉。陛下,切记,切记啊。” 祁曜君立在原地,沉吟良久。 季书棋没有在宫中久待,毕竟心里记挂着妻子,在确定身体没什么大碍之后,便告辞离开。 季月欢回到未央宫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已经大不一样,那双眼睛明亮而有神,那里头经年化不开的浓雾,在这一天彻底消散。 祁曜君看着她明媚生动的眉眼,也忍不住为她高兴。 只是…… “欢欢,”他握住蹦蹦跳跳的季月欢的肩膀,“他想让你出宫,你怎么说?” 第575章 更好的结局 季月欢表情一僵。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祁曜君。 她可以看到他眼中的痛苦挣扎,也可以看到目之所及他头顶的白发。 这个男人,其实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了。 季月欢眼帘微垂,扑闪几下之后,才缓缓开口: “你如果不想答应的话,就拒绝吧,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你如果不想答应。】 她到现在了也还在为旁人考虑。 祁曜君不是没有注意到她落在自己白发上的视线。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随手撩起一缕长发看了看,“欢欢,你是在可怜我吗?” “我没有……” 季月欢皱起眉,知道她方才的目光让他误会了,只得解释,“祁曜君,我没有可怜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我没有理由让你为我无底线地牺牲,我……” “所以,”祁曜君打断她,“不是可怜,是偿还。” “欢欢,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还在想着与我扯平,是吗?” 望着祁曜君那双受伤的眼睛,季月欢垂下眼,手指蜷缩半天,也只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知道祁曜君爱她,她也想回馈他同样的爱,可她没有办法。 至少暂时是这样。 她才刚找回自我,连怎么爱自己都还没有学会,又要怎么去爱他? “我不听对不起。” 祁曜君握着她的肩膀,微微躬下身,逼她与他对视。 “欢欢,抛开所有外在因素,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就可以。” “告诉我,你想不想留下?” 季月欢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长到祁曜君一颗心跌入谷底。 长到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祁曜君才听到她略带叹息的声音:“你真的要听吗?” 一句简简单单的反问,却已经给了他最致命的答案。 祁曜君一点点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 “为什么?我这么久的努力,都没能让你动容哪怕一分吗?” “这不是动不动容的问题。” 季月欢极力斟酌着措辞,试图降低言语上的伤害。 “祁曜君,你知道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所受到的教育,我的思维,我的观念,都跟这里完全不同,我理解不了你们的女训女诫,脑子里也没有相夫教子的概念,要让我跟你后宫的那些女人一样,一辈子困在一方小小的宫殿里,守着你的宠爱度过余生,对我来说,真的很难。” 祁曜君沉默。 他知道季月欢说的是对的。 季月欢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以前宫里人人都说我是疯子,我从来没有反驳过,一方面是懒得反驳,一方面也是,我确实有病。” “那是一种存在于精神上的疾病,是你的太医们都诊治不出来的病,在我那里称之为抑郁症。你知道吗?患上这种病的人很痛苦,哪怕侥幸治愈,未来也极有可能反复。而每一次复发,都是比前一次更深的折磨。” “我能感觉到如今我的状态在变好,但你可能不知道,压抑的环境是导致抑郁症复发的诱因之一,你应该知道后宫是个多么让人窒息的地方……” 季月欢说到这儿顿了顿,因为她看到祁曜君眸光变得暗淡。 显然,她虽然没有指责的意思,但还是激起了他的愧疚。 季月欢抿了抿唇,还是说了下去。 “你眼下是爱我,但经年累月之后呢?” 祁曜君张了张嘴,似乎想要作出什么保证,季月欢及时打断他: “你不用为我许下任何承诺,与你无关,是我的问题。祁曜君,密不透风的环境很容易将人的情绪放大。” 她苦笑一声。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以前我总爱一天睡上很久,一方面是我消极避世,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我是个低欲望的人,对什么东西都很难提起兴趣,这方面你应该深有体会。” 是,祁曜君无数次说过,季月欢什么都不缺,但依然不开心,他连讨好她都无从下手。 “后来你强制缩短我的睡眠时间,将我那种混沌的境地拉出来,你找了鸽子阿旦这些各具特色又生动有趣的人来跟我作伴,让她们哄我开心,可是你看看,她们才待了多久,就有些黔驴技穷。” “我看着她们绞尽脑汁想要哄我开心的样子,反倒没那么开心了。” “再后来我重新捡起了我的兴趣爱好,你破例给我敞开藏书阁的大门,可是我每天在藏书阁待得太久,你也不见得满意……” 她越说越是无奈,“而藏书阁的书总有看完的一天,那时候你又要怎么办?” 祁曜君垂眸不语。 “现实不是童话,不是王子和公主幸福牵手故事就可以终结。人生是很长的,祁曜君。” “当我的生活越来越枯燥,越来越乏味,我会控制不住地对你滋生怨恨,而你之前所有对我的好,都会成为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锁,我会想恨又不敢恨,当我陷入这种反复徘徊的境地,便是抑郁症复发之时。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疾病,祁曜君,当它真正来势汹汹之时,连你都会被我拖入深渊。” “我会焦虑,会失眠,会不想看到你,甚至会看到你就发疯,我会变得尖锐,敏感,易怒,会想要自残,甚至会想要拉着全世界陪葬,那个时候我就不再是我了,哪怕届时你依旧爱着我,愿意包容我,我也不会相信这份爱意,不会接受你的包容,直到你也开始疲惫,倦怠,开始害怕见我……再浓烈的感情都会在这种氛围中淡去,最后只剩一地鸡毛。” 季月欢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清澈又坚定地望着他。 “我不想这样,祁曜君,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我们最后走向如此不堪的结局。” 祁曜君静了许久,才缓缓反问: “那么,放你出宫,我们就有更好的结局吗?感情确实没有破碎,却是在最浓烈之时成为永恒的遗憾,只能在无尽的岁月里通过回忆反复咀嚼……你认为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会比一地鸡毛更好吗?” 这一次,换季月欢沉默。 她的手指不停地蜷缩着,像是在纠结什么,最后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来。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祁曜君,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或许会非常生气,或许会主动撵我走说不一定,你……要听吗?” 祁曜君心中暗自摇头。 她或许不知道,她的一切他都早已知晓,他连她在另一个世界成过婚都接受了,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特别生气呢? “说来听听。”他淡然地开口。 不过季月欢接下来所说的话,还是超出了祁曜君的预料。 第576章 她的顾虑 季月欢将季尾草的存在告知了祁曜君,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她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原因,连带着小老头一直以来为她铺设的局也悉数和盘托出。 季月欢最后苦笑,“所以,祁曜君,或许你对我的爱,根本就不是你所以为的爱,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算计,你不过是局内一环。” 祁曜君从所谓无常判官开始就处于呆愣状态,他震惊于她在另一个世界的遭遇居然只是源自一场失误,愤怒于季和的抛弃反倒让她无端承受苦果,更心疼于她带给另一个女孩儿幸福快乐的二十年,对方不过是报恩,他却也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出几分感激。 第460章 怎么会有这么善良又这么傻的姑娘? 直到听到季月欢最后一句,祁曜君才缓缓回神。 他看向季月欢,让季月欢意外的是,祁曜君并没有展现出她想象的愤怒,出乎意料的平静连季月欢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甚至伸手在祁曜君面前晃了晃。 “祁曜君?你听傻啦?” 祁曜君无奈地抓过她的手,“季月欢,这就是你顾虑吗?” 季月欢觉得他这个反应实在奇怪,“……我不该顾虑吗?” 祁曜君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季月欢,或许你不信,我比你,更早知道,有人在布局。” 这一次呆愣的人换成了季月欢。 “……什么?” 祁曜君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应该从何说起。 季月欢一直安安静静地等,半晌之后,头顶却传来一道熟悉而陌生的歌谣。 说熟悉,是因为歌词旋律她都记得无比清楚。 说陌生,则是因为,唱歌的人,是祁曜君。 “若我突然死亡,请你不要悲伤,就当我没有归途去流浪,一个人去往,一个人远航……等时光慢慢流淌,直到所有人把我淡忘,最好就像,我从未在世间走过场……” “若我突然死亡,请忘记我模样,忘记曾与我走过的时光,怀念不过是徒增悲伤,就让我在你记忆里被埋葬,等岁月年轮渐长,再没有人记得有我的过往,最好能够,连存在都彻底消亡……” 一声声,一句句。 祁曜君很少唱歌,或者说,他根本不懂得怎么唱歌,但无奈这个男人记性好,他会根据记忆里的旋律尽可能地复刻,即便语调笨拙,甚至出现一点点的跑调也没关系,他优越的嗓音条件,足以弥补这点不足。 可让季月欢震惊根本不是祁曜君会唱歌这件事。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首歌?” 祁曜君闭着眼,环抱在她腰间的手微微发抖。 其实她被危竹带走的那段时间里,他无数次枯坐于季家准备的那座墓碑前,一遍遍地唱着这首歌。 他想要说服自己,不要悲伤,她只是一个人去了远方流浪,她自己也说怕死后不能睡得安详,他该顺着她的意将她遗忘。 可他做不到。 “我在梦里看到过。” “欢欢,我后来那么强硬地阻止你陷入沉睡,是因为我在梦里看到过,你在一个深夜,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没有人动手,没有人下毒,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死在黎明破晓前。” “欢欢,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恐慌,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生命可以流逝的那么容易,我甚至想就算我身在现场,也未必能将你救下,所以,我要尽可能地规避这种事情发生。” 季月欢的大脑轰然炸开。 祁曜君……梦到她猝死的那一天? 这怎么可能? 而接下来,让她震惊的事情还有更多。 “季月欢,我曾做过无数关于你的梦,我知道你的很多过去,或许你会觉得冒犯,但……我似乎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了解你。” “我曾看到你在他的墓碑前痛苦悲号,我看到你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我看到赵成刚害你失去了你的将军,我看到你在冰天雪地里被人喊作怪物,我甚至……” 祁曜君闭上眼,“我甚至知道谢宇。” 季月欢瞳孔猛缩,她骤然抬起头,与祁曜君那双通红的眼睛对视。 嫉妒当然有,但更多是心疼。 季月欢从未想过祁曜君会知道谢宇,毕竟从前她不过是和宋冬杨多说几句话,这个男人就醋得不行了。 若是知道谢宇,怕是会恨不得撕了她。 可他看样子,居然……一早就接受了? 祁曜君拉着她,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他前前后后所经历的每一个梦境,包括每一个梦境出现的时间节点。 直到他说起谢宇。 祁曜君自嘲地笑了笑。 “季月欢,你根本不知道,那晚当我在你的呓语间听到‘谢宇,别闹’四个字时,我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几乎让我嫉妒得快要发疯。” 季月欢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她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对不起。” 祁曜君不置可否。 “我后来让昌风去查,可你知道他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吗?” 季月欢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昌风查到你身边确实有一个人叫谢宇,可对方不过是个稚子,只是曾经寄养在季家一段时间而已。” 季月欢一愣,又很快想到了原因。 这个孩子的名字应该是小老头给起的,即便不是,也一定被他有意地引导过,为的就是如果未来出现这样的局面,可以混淆某人的判断。 “当时我便放了心,我想小孩子闹腾是常事,你或许曾无数次在小憩时被打扰,所以形成了这样的潜意识。我逼着自己不要去多想,直到后来……” 祁曜君讲了下去,直到他讲完,季月欢都有点没回过神。 最后,他在季月欢一脸恍惚的神情中问她: “季月欢,你说,这每一个梦境出现的时间如此之巧,我究竟是要有多蠢,才看不出来是有人在布局?” 是了,他本就是一个聪明至极的人。 只需要一丁点的蛛丝马迹,他就可以抽丝剥茧,猜到很多东西。 他最多猜不到这个布局的人是谁,但要让他像自己一样,懵懵懂懂什么都察觉不到,绝对不可能。 “那你还……” “还什么?还愿意赖着你?” 因为怕季月欢站得累了,所以早在讲到一半的时候,他便已经拉着她在榻上坐下,此时季月欢正窝在他的怀里,祁曜君拢着她,蹭了蹭她的发顶。 “我确实应该生气,季月欢,如果不是那个稚子的存在扰乱了我的判断,我或许那时就放弃你了,你可能也早就如愿摆脱了我的纠缠。” 季月欢抿了抿唇,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祁曜君打断。 “可我事后再去想,那个稚子真的扰乱了我的判断吗?分明有那么多破绽,只要我稍微细想就会发现端倪,只是我当时选择了蒙蔽自己而已。” “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我对你的感情不纯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被算计。” 祁曜君环在她腰间的手,一点点收紧。 “季月欢,你的顾虑根本就不存在。” “我是在明知道自己被算计的前提下,清醒地,放任自己沉沦。” 第577章 要赌吗 其实祁曜君没说的是,抛开谢宇这个明显的破绽,这一场并不严密的布局里,他其实曾有无数次机会,从那漏洞百出的罗网里挣脱出来。 比如当初季月欢觉得自己是季家人改命失败的产物,骤然消沉之时,最好的解决办法分明是把言灵叫来问清楚,偏偏言灵就在这个时候离开,不见踪迹。 而当时季月欢还没有跟他坦白过往,一切只是他综合自己的梦境与季月欢的表现得出的判断。 所以,这不是很明显吗?言灵作为最便捷的参考答案,却在此时消失,为的不就是逼他,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在她身上么? 再比如……住持。 就像他质问住持时所说的那样,他曾经亲口说她有无私之功,承恩泽之果,往后余生,所遇皆所求,所得皆所愿,可是当祁曜君第二次出现在护国寺之时,他却说至亲缘浅,浮生梦短,明月独照,遗憾难消。 是,两句谶纬并非完全相悖,只需要调换一下顺序,一切都说得通。 可偏偏这两句话出现的时机不对。 明明应该在消解遗憾之后才能出现的“如愿”二字,偏偏出现在遗憾之前。 这说明什么? 说明早在很久之前,有人就料定了他愿意用自己的命给季书棋续命。 如此明晃晃的算计,几乎已经贴到他脸上了。 他该生气的,便是不续又如何?他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权的九五之尊,有人居然把主意都动到他头上!就算是天意又如何,他该给背后之人一个教训,让他看清楚,在这大曜,他比天大。 可他做不到。 一想到她那双黑沉沉的,暗无天日的眼睛,他的心就在抽痛,他忍受不了她眼里的光再一次暗淡下去。 被算计又如何? 无关紧要。 他心甘情愿被算计。 他也知道住持是故意的,他有意调换两次谶纬的出现的时机,用一种隐晦的方式给他暗示,给他留足了反悔的余地。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季月欢的眼睫毛一直颤,像是还陷在这样的真相里,有点回不过神来。 祁曜君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给她缓冲的时间。 良久之后,季月欢才苦笑。 “祁曜君,我忽然不知道该夸你聪明,还是该骂你是个笨蛋。” 第461章 他确实有着超越常人的智商,明明一早就拨开前方的迷雾,清楚地发现了藏匿其中的陷阱。 偏偏他不闪不避,一头扎了进去。 “都行,或者你高兴的话,就叫聪明的笨蛋?” 季月欢:“……” 她真是服了他忽然的幽默。 祁曜君捏了捏她的脸。 “季月欢,我觉得你有点钻牛角尖了。” 季月欢原本要拍开他爪子的手一顿,仰头疑惑地看向他。 她知道祁曜君比自己聪明,有时候看问题的角度更全面,会给她不一样的思路。 祁曜君低叹一声。 “你仔细想想,他为了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棋盘之上,谁人不是棋子?” “你娘不是吗?说残忍一点她的存在最初大概只是为了让你顺利降生。你三个哥哥不是吗?他们的出众保证我在爱上你之前不敢让你死,贵妃不是吗?这个所谓的朋友是季尾草给你找的,她的存在让你进宫之后不至于寸步难行……” 祁曜君冷静地说出一个又一个听起来无比残忍的事实。 “可是你看先前他提起你娘时的神情,你敢说他和你娘之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你曾经为了季予阳迎战东莱国勇士,你对他的维护是假的吗?你一早就知道贵妃最先认识的所谓朋友不是你,可是这么久以来你们在宫中守望相助,难道这些也只是一句算计就能盖过的吗?” 在季月欢越来越怔然的目光中,祁曜君定定地看向她。 “可你没有推开他们,你欣然接受了他们的存在,如今却独独推开我,为什么?季月欢,就因为我爱你,所以要被更加苛刻地对待吗?这对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季月欢垂着眼。 祁曜君不说,她都没发现,她潜意识里,对祁曜君存在着一种非常极端的不信任。 她知道自己针对的并不是祁曜君这个人,而是爱情这种东西。 她体会过亲情,小老头对她的偏爱让她潜意识里对亲情更渴望,也对亲人更宽容。 她虽然也没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友情,但对季月欢来说,朋友间的分分合合都是正常的,哪怕半路和对方走散,也不过是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往后大家各自安好,离别时也不会过分难堪。 唯有爱情不同。 这是一种,比朋友之间的分寸感来的更加亲密,却又没有血缘将两人紧密维系的一种关系。 比如朋友在成为朋友时,也可以有其他朋友,但恋人在成为恋人后,不可以有其他恋人。 这种亲密中甚至带了独占意味的关系,注定了对方会入侵自己的生活,会吞噬自己的独处空间,两个人的生活会缓慢交织在一起,其中甚至会掺杂对方背后的各类社会关系,或者,利益关系。 所以恋人如果不能走向好的结局,那么最终一定是让人最痛苦的支离破碎。 朋友走到最后最多就是不联系,可恋人走到最后,你会发现生活处处充满对方遗留的痕迹,回忆如同把锈钝了的钢刀,在往后余生反复凌迟。 怎么能不苛刻呢? 季月欢闭上眼: “抱歉,与你无关,是我的问题。” 祁曜君面部线条绷得很紧,他不喜欢听到这句话。 “季月欢,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 季月欢苦笑,“那不然我应该把责任推给谁?” 祁曜君掷地有声: “你该推给季和,是季和的三心二意造成你和郑曼一生的悲剧,季和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却常常把爱挂在嘴边,这才让你潜意识里觉得爱情就是如此扭曲不堪的东西,让你避如蛇蝎。” “你甚至可以推给谢宇,谢宇口口声声爱你,却让你受尽委屈,这让你对爱情两个字进一步恐惧。” “季月欢,别再说什么是你的问题了,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问题。” “不是你的错,从来不是。” 他的语气笃定,眼神坚毅,让季月欢心头一悸。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曾经无数次拿谢宇和祁曜君作比较,可事实上,祁曜君和谢宇完全不同。 她对谢宇的不信任其实源自于谢宇爱上她的时机。 那是在她走出大山之后。 她出门在外摒弃了自己的一切过往,在谢宇眼中,她长相优越,成绩优异,脾气又好,简直完美到不能再完美。 除了谢宇,大学时代对她有过好感的人不计其数。 那些人喜欢她的原因,跟谢宇没什么不同。 可季月欢自己知道,她有着不堪的过去,有着窘迫的家境,甚至连一具健康的躯体都没有,她不认为那些人在知道这些之后,会对她深爱依旧。 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往往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她从不否认谢宇对她的爱,只是那份爱,终究败给了现实。 但祁曜君是不一样的。 他从一开始就了解她的过去,他接受的从来不是目之所及伪装出来的她,而是连同她所有的不堪一并包容。 他没有因为那些她自己都不愿提及的过往而轻视她,没有像谢宇一样心存怜悯怕打击到她而绝口不提。 反而是心疼,甚至痛恨自己不在现场,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可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不是的。 她抛弃了过去的自己,让她永久地停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泥淖,而自己头也不回地脱身离开。 但祁曜君方才与她剖析过往之时,不过短短几句话,便用他的聪明才智,帮她把那个被泥潭淹没的自己,一点点拽了出来。 那分明是一枚连她都不在意的碎片,却被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细细擦拭上面的灰尘,然后珍而重之地交还给她。 或许,真的可以信一次呢? 要赌吗? 季月欢闭上眼,主动伸手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 “祁朝纪,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考虑一下。” 第578章 怎么选? 在抱着季月欢相拥入眠之前,祁曜君从未想过,自己时至今日,居然还会做梦。 做关于她的梦。 祁曜君的表情很冷,他知道自己每次做到关于她的梦,最终都一定会偏向她。 怎么,时至今日,布局之人依然想要动摇他吗? 但他,绝不可能放手。 可他看过去时,季月欢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飘窗上。 她的双眸是祁曜君初见时看到的那般死寂。 她似乎在跟什么人通电话,祁曜君听不见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只知道最后手机从季月欢的掌心滑落,她蜷起双腿,将脸埋在膝盖,泣不成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想要去洗手间洗个脸。 可水龙头打开,她却只是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耳边水声哗啦啦,不知道刺激了她哪根神经,她缓缓拿起洗手台上的修眉刀,往自己的手腕割去。 祁曜君注意到,她的手上,有着不输于他数量的划痕。 锋利的刀片划开皮肉,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又像是对这样的痛楚习以为常。 她甚至觉得这样还不够痛,又将伤口放到水龙头下,任由冰凉的水落在她的伤口上,将粘稠的血液稀释,带起更多的鲜红,汇入水池。 她麻木地盯着,好像那手不是自己的,一切感官都变得迟钝,迟钝到连谢宇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直到谢宇听到哗哗的水声,推开洗手间的门,见到眼前的一幕,面上全是惊骇。 “月欢!月欢你在干什么!” 尖锐的声音让季月欢的理智回神,她愣了愣,像是没想到谢宇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有些无措地抽回手,下意识扬起唇,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前后表情的转变,熟练得让人心惊。 “啊……你回来啦?没事,就是刚刚,不小心受伤了,我清洗一下伤口,等下上个药就没事了……” 可谢宇这一次显然却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他抓着她的小臂,将她藏在身后的手掰到自己眼前,湿漉漉的伤口还有血在渗,顺着水流的痕迹蜿蜒而下,让她纤细漂亮的手变得骇人无比。 “这种伤口,你跟我说是不小心伤到的?月欢,你告诉我你要怎么不小心才能在这个位置划出这么平整的伤口?!” 他的手指着洗手台旁边染血的修眉刀,像是气急,说到最后竟是忍不住大吼起来。 季月欢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刀片,她怔了怔,随后敛眸,“我……抱歉……” “这是你自己的伤你自己的手!你跟我道什么歉?” 谢宇声音依然很大,可季月欢垂着眼眸,安安静静由着他吼,这一次,连“抱歉”都没有了。 谢宇抿紧唇,随后深吸一口气,先将水龙头关掉,又把她拉到客厅,自己去翻找药箱。 第462章 碘伏,棉签,云南白药,绷带,家里这些东西似乎很是齐全。 谢宇单膝跪地,一边给她处理伤口,一边看着附近的其他几条伤痕,面色紧绷。 直到确认伤口不再流血,他的手,才落在那结了痂的疤痕上。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问。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的原因,季月欢的感官还是有些迟钝,“……什么?” “我说,这些伤。” 他的手从那些疤痕上摩挲过去,季月欢下意识缩了缩手,但被他用力拉住。 季月欢低下头,没有和谢宇对视,只说,“以前的啊,你不是很早就知道吗?” “撒谎!” 谢宇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 “三年前的伤怎么可能现在还有血痂?月欢,在你心里我真就是这么好糊弄的一个傻子吗?!” 是,季月欢上一次自残是在三年前,小老头去世的那段时间。 不过后来在谢宇强硬地把她拉出来之后,她的手上渐渐只剩下淡粉色的几道痕迹。 “对不起……”她又说。 谢宇像是已经拿她毫无办法,整个人都泄了气,闷不做声地拿绷带给她包扎。 包扎完,谢宇也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沉默的氛围在整个客厅弥漫开来,压抑得让人窒息。 “谢宇,我们离婚吧。” 不知道过去多久,季月欢主动打破僵局,她不抱希望地说出这句不知道说过多久的话。 可不同于以往谢宇干净利落的拒绝,这一次他静了许久之后,苦笑着问她: “真的……想好了吗?” 季月欢微微一愣,但还是坚定地点头,“嗯。” 谢宇深吸一口气,半晌后点头,“好。” 未曾料想的答案来临,季月欢说不出是意外还是惊喜,或许都有,各种复杂的情绪侵袭,导致她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谢宇很是勉强地扯起嘴角,“怎么这副表情?很意外?” 温润的声音让季月欢回神,她顿了顿,认真地点点头,“确实没想过你会答应。” 说完,她又缓缓扬起嘴角,“但还是谢谢。” 谢宇看着她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却愈发苦涩,嘴角的弧度也有些维持不下去。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季月欢跟前,伸手捏了捏季月欢的脸。 “月欢,拜托你收敛一下你的笑容,表现得这么开心真的会让我难过。” 季月欢微微一怔,下意识也伸手抚上脸庞,似乎自己也意外脸上出现了笑容,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抱歉,确实有点没控制住。” 谢宇将手收回插进裤兜,苦笑着耸了耸肩,“能看到你这么放松,也算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季月欢愣了愣,随后缓缓抬头看他,喃喃重复他的话,“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谢宇点点头。 “虽然你一直在我面前强颜欢笑,但是月欢,你不要觉得我现在是一名律师,我所辅修过的心理学知识就会在我的懈怠中遗忘,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快乐,我也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你近期,很痛苦,很焦虑,可我以为那都是暂时的,我没想过你会……”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腕,再次露出苦笑。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我问了你也肯定不会告诉我,但如果我的离开是缓解你痛苦的方式,那我愿意放手。” 季月欢垂眸,有些不敢看那双用情至深的眼睛。 谢宇洞察了这份心思,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只是月欢,以后我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的。” 谢宇舍得她吗? 当然舍不得。 这是他用了十年在爱的人,是他第一个为之心动、为之用尽所有努力的人。 很少有人会和自己的初恋结婚,可他凭借自己的坚持做到了。 可还是失败了。 他才三十岁,他的余生还有很长,可应该,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女孩儿,会让他的心剧烈跳动,会在她的注视下脸红无措,会因为她的一个皱眉而慌乱心疼。 可他没得选。 他如果想照顾她,就只能继续和她纠缠,可她会痛苦,会不快乐。 可他如果离开,他便看不住她,也保护不了她。 怎么选? 他想起几年前网络上流行的一句换——我若拿起枪就不能拥抱你,我若放下枪就不能保护你。 当时他看了只是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可如今,才算是真正领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他就是那把枪,离开就不能保护她,靠近又会伤到她。 可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以为只要我够努力,我会让你爱上我,我会改变你,毕竟当初你斩钉截铁地告诉所有人,你不谈恋爱不结婚,可我还是等到了和你结婚的机会不是吗?” 谢宇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轻笑一声,“可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等到这个机会,并不是我的坚持起了作用,只是我足够幸运,只是我当时刚好在你身边,倘若当时在你身边的不是我,是任何人,都可以,从头到尾,都跟我的坚持没有任何关系。” 进入社会后的摸爬滚打也早就让这位年轻的律师明白,很多事情,不是持之以恒就可以做到的。 季月欢沉默。 因为谢宇说得对,她无法反驳。 而谢宇显然也明白了沉默的含义,他再度苦笑着摇了一下头。 “所以我想要改变你,也很难,或许还需要巨大的运气去等一个契机,可我不确定你的状态能不能坚持到让我等到那个契机,我也不确定,我还能不能如此幸运。” 毕竟,他感觉,他这辈子的运气,都在和季月欢结婚的那天耗光了。 “月欢,我不敢赌,更不敢拿你去赌。” “我知道你心软,如果我坚持不答应,你还是选择继续和我过下去,可是……” 谢宇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 “我看不得你痛苦,更不能接受,这份痛苦里,有一份是来自于我。” “所以,我放手了。但我请求你,一定要好好的,可以吗?” 第579章 决定、 从梦中醒来那一刻,祁曜君知道,自己又输了。 即便这是对方明晃晃地算计,可既然让他看到了,他就不可能无视。 【小祁啊,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想给幺妹留下选择的余地】 仔细想想,其实他说得对,她一直以来都没有选择。 她在另一个世界,看似是她主动选择了谢宇,可实际却是当时她身边只有谢宇。 来了这里之后更是,她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原来的季月欢已然身在皇宫。 【如果我不给她留个选择,她或许真的愿意一辈子就困在这宫里,毕竟……你对她谈不上够好,但至少够真心,她又素来心软。】 谢宇也说: 【我知道你心软,如果我坚持不答应,你还是会选择继续和我过下去。】 是,她本来就是那样一个人。 哪怕自己已经遍体鳞伤,也不愿意伤害别人。 不知道为什么,祁曜君忽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秋猎之前的那个梦。 季月欢被自己的室友推下楼梯,最后她闷声不吭地忍下所有,所能做的唯一努力只是小声地跟班主任说: “唐老师……我,如果我想换宿舍……” 分明是一次于她再正常不过的诉求,她都说得小心翼翼。 而他口中的唐老师,也是用三言两语,诸如流程麻烦等理由,要她打消念头。 她也确实没再挣扎,甚至低着头说着抱歉。 他分明当时就意识到,这一个小小的请求,是她鼓起勇气的一次自救,是一次无声的,微弱的,却是她用尽所有力气的反抗。 但被那个人轻飘飘的几句话,扼杀了所有希望。 他的后宫,跟那间小小的宿舍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更恢弘更华丽。 她在四个人的宿舍里被三个人排挤,在这里,也与他的后宫,格格不入。 她被曲千千推下楼梯,也在这里,经历无数算计。 祁曜君望着怀里安稳沉睡的女孩儿,拳头一点点握紧。 分明是他自己要问的,让她不用顾及任何人的感受,只说出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的意思那么明显,她想走。 可自己在做什么? 他感觉自己和那个被他厌憎的辅导员也没什么不同。 区别可能在于,那个人用一些所谓的“流程麻烦”等说辞,拒绝了她,而自己,用所谓的感情,绑架了她。 他要和谢宇一样,眼睁睁看着她被自己逼到自残那一步,再假惺惺地说着什么“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吗? 第463章 【帝本无情,奈何动心,此路坎坷,若想如愿,顺应天意,莫忘初心。】 住持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回荡。 他的初心…… 他最初不过是想要她活着,活得安稳,活得恣意。 季月欢苏醒的时候,发现祁曜君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雪发呆。 临近万朝会,朝廷休沐,他也有更多的时间陪她。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你怎么醒这么早?” 祁曜君回头,见她从被窝中坐起身来,下意识伸手将窗户合上,以免冷风灌进来。 祁曜君看了一眼她蓬乱的头发,有些无奈,“你也很早,平时不是要睡到巳时?” 越到冬天她越是倦懒,哪怕屋内有暖玉,也缩在被子里不肯起来。 “唔,萨仁说今天要来找我玩儿,对了我今天可以出宫吗?她闹着说我二哥上次从什么北疆带了一串超级漂亮的紫水晶,路过额纳国被她看到了,她想要但我二哥死活不给,她说要去找我二哥打一架。” 季月欢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飘,像是自己也知道这话没有说服力。 祁曜君知道这只是个借口。 她想回季府看看。 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外人,哪怕祁曜君主动提出带她回府,她也是拒绝的。 如今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家,她当然会想要回去看看。 可他前脚才问她想不想留下,她也答应了他好好考虑,在这个节骨眼忽然要出宫,难免会让他多想。 看啊祁曜君,你自诩能给她最好的,可她现在连回个家都要看你的脸色,照顾你的心情。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可以,”他点了头,“我陪你一起回去。” “诶?” 祁曜君笑,“我去看季二挨揍。” 季月欢:“……” 季月欢默默给二哥点根蜡。 对于和季月欢出门还有个祁曜君陪同这件事,萨仁表现出极大的不满。 “喂,天朝皇帝!你一年到头有那么多时间陪季姐姐,我来一趟可不容易!就不能让让我吗?” “不能。” 他哪里有很多时间?这一年发生太多事,他们断断续续经历了那么多的离别,其实也才刚重逢不久。 至于以后…… 祁曜君眸光黯淡了几分。 萨仁被祁曜君干净利落的两个字气到,可她一个小国的公主也没胆子跟天朝皇帝叫板,只能抱着季月欢不撒手,“季姐姐你看他!” 季月欢无奈,“那你把他打一顿?” 萨仁蔫蔫儿的,“打不过。” 他们这些小国能臣服于大曜,基本都是因为见识过祁曜君的能耐,这男人能把她父王都打趴下,她上简直找死。 季月欢忍着笑,“那怎么办,我也打不过。” 萨仁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诶?你也打不过吗?” 季月欢被她的反问搞得懵了一下,随后挠了挠头,“唔……也没正儿八经交过手,应该,是打不过的吧?” 这可是男主。 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就不见笑了吧。 萨仁闻言眼珠一转,有些恶劣地道,“那待会儿你们也打一架,我看他敢不敢对你动手。” 祁曜君嘴角抽了抽,瞥了居然真的有些跃跃欲试的季月欢一眼之后,默默举手,“我选择挨打。” 那可是季府,他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别说她的三个哥哥,季夫人都得坐不住来跟他比划比划。 季月欢看他悻悻的表情轻笑一声,倒是很少见他这副吃瘪的样子。 才迈入季府,眼前白影一闪,萨仁吓了一跳,刚想动手,被祁曜君拦下。 随后季月欢一声惊呼,一只通体雪白只有头顶一撮黑毛的猫已经跃进了季月欢怀里,被季月欢下意识地抱住。 她微微一愣,随后眼中闪烁起了泪花。 “……将军?” “喵~” 季月欢抱着它,眼泪簌簌滚落,将军似有所感地歪着脑袋看她,耳朵快速扑腾两下之后,伸出前腿趴在她的锁骨,直起身来,用脑袋将她下巴处的眼泪擦掉。 季月欢的眼泪非但没有止住,反倒落得更凶了。 真的,是她的将军。 “这怎么刚回府就哭成这样?” 季予月晃晃悠悠地走出来,才说了一句,萨仁当即大喝,“季二!站住!” 季予月眼睛一瞪,闪身就跑,萨仁当即抽出自己的鞭子追了上去。 院里霎时间鸡飞狗跳。 季月欢破涕为笑。 季书棋和季夫人也在这时候走了出来,季夫人红着眼,抓着她的手臂,将她仔细看了又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双关一样的话,让季月欢的鼻子顿时又酸涩起来。 “娘。”她哽咽着唤。 季夫人眼中噙着泪光,笑道:“哎,哎,快进来,外头冷。” 季夫人拉着季月欢往里走,季书棋则无声地看向祁曜君,祁曜君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季月欢没有被带到正堂,她一回来,季夫人就率先把她带去了她的闺房。 祁曜君也是这个时候,才对季月欢在季家的受宠程度有了真正的具象化。 他毕竟是皇帝,见识过很多的奇珍异宝,自然是识货的。 可就是因为识货,他才更加震撼。 脚下暖玉铺就的地板就不必说了,她的闺床甚至可以比肩他的龙床,长八尺,宽六尺,甚至用的是寸檀寸金的百年檀香木;被子是有价无市的北疆勾绒绸,面料柔软细腻如婴儿的皮肤;帷帐是西域流仙纱,轻薄透气流光溢彩,连床帘都是颗颗圆润饱满无瑕疵的南海珍珠…… 与她这闺房比起来,如今令宫中人人称羡的未央宫都称不上奢华。 连季月欢都惊呆了。 她那会儿还觉得南星夸张,原来这姑娘是真的实诚啊。 在季府舒舒服服过了一天,季家上下都知道她的喜好,厨房做的也都是她爱吃的,她上扬的嘴角就没有掉下来过。 哪怕回到未央宫,她也像只快乐的小鸟,不自觉哼着歌。 祁曜君不忍打破,等到她沐浴完,心情稍稍平复之后,他才将她抱进怀里,轻声问她: “欢欢,你考虑好了吗?” 季月欢微微一顿。 “我……”她像是有点纠结,“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祁曜君笑了一下。 所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她的选择一直都很清晰。 祁曜君,她肯为你纠结这么久,你便不该再贪心了。 “不用了欢欢,我考虑好了。” 季月欢一愣,“……你?” “是,我放你走。” 季月欢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微微错愕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他,“你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因为我看清了,你不适合皇宫,任何意义上都不适合。你该翱翔于天地间,而不是做我一个人的笼中雀。” 季月欢这一次又安静了许久,虽然心中很抱歉,但不可否认,她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伸手抱住他,“谢谢。” 祁曜君紧紧地将她拢在怀里,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 “但是欢欢,能不能在走之前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嫁给我。” 第580章 旭夫人 季月欢其实不太懂嫁给他是什么意思。 如今皇后还在,她的身份甚至对外还是才人,要怎么嫁给他? 而且嫁给他之后,自己真的还能离开皇宫吗? 祁曜君像是看出她的顾虑,揉了揉她的脑袋。 “别怕,都交给我,欢欢,你只需要告诉我,与我成婚,你愿不愿意?” 季月欢仰头看他,男人的眼神温柔中又带着几分不安的小心翼翼。 她一点点笑开,伸手揽住他的脖颈。 “我愿意。” 这是完全代表了她意愿的三个字。 她和谢宇是跳过婚礼直接领证的,一方面是当时的两个人都没什么钱,季月欢还要维持小老头长期的药物治疗,不想把钱花在这些多余的步骤上,一方面也是季月欢不喜欢婚礼的氛围,她没什么亲朋好友,如果真的办婚宴,邀请的只能是村里那些人,他们对她只有无尽的恶意,她也不想听他们假惺惺的祝福。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最初说服小老头同意手术,用的就是希望他可以看到自己穿婚纱走花路的理由,可最终,那场手术还是没有做。 那婚礼也没有必要了。 所以那是一场,由季月欢主导的,没有选择的婚姻,说出愿意的人只有谢宇。 而眼下,她是被求婚的一方。 祁曜君也是在先告诉她,答应放她离开之后,再提出成婚的请求。 也就是说,她完全有拒绝的权力。 因为反正她都是要走的。 第464章 但她不想拒绝。 那一刻她甚至不想去思考答应下来之后的后果,不用考虑自己这个选择会不会让家里人不高兴。 她只是,想答应而已。 祁曜君也在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涌起前所未有的喜悦。 胸腔的空落被前所未有的欣喜填满,祁曜君觉得,能从她口中听到这三个字,此前所有的努力,便都是值得的。 “好,好。不急,剩下的都交给我。” 他说了不急,季月欢也就真的不急。 这一次的万朝会没有不长眼的挑事,而且因为去年大部分人都跟季月欢相熟的原因,如今更是前所未有的和谐。 又和祁曜君跑出去过了一个上元节,这一次没有闹别扭,季月欢倒是玩得尽兴。 祁曜君甚至亲自带她去放烟花。 季月欢某种意义上是个乖乖女,她从小到大很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听话。 像鞭炮、烟花这种,别家小孩儿童年不可或缺的玩意儿,因着“危险”,小老头是不敢让她碰的。 所以这是季月欢第一次放烟花。 她一个人当然不敢,但祁曜君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点引线,点完用轻功带她飞出去老远,然后回头慢慢看焰火腾空绽放。 季月欢捏着自己的耳朵,但是笑得好开心。 “成功了成功了!祁曜君我还要玩儿!” 祁曜君又无奈又好笑,“好好好,有的是。” 最后祁曜君甚至纵容她大半夜放了一串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炸开,小姑娘像个偷了腥的猫儿,拉着他躲起来,听到不远处的人家有丈夫抱怨附近的小孩儿又闹腾,然后是妻子乐呵呵的劝慰声,“上元嘛,一年到头也就热闹这么一回,你跟孩子计较什么?” 丈夫嘟囔两声却也真的没有再抱怨。 季月欢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被鞭炮声覆盖,只有近在咫尺的祁曜君能听到。 她还转头冲他呲牙,“哎呀,我怎么这么坏呀?” 祁曜君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没事儿,坏小孩儿太多了,不差你一个。” “好啊你,你居然说我是小孩儿!” “那不然,叫坏蛋?” “也并没有好听到哪里去了啦!” “……”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回了宫,季月欢在一片安然中睡去,连嘴角都带着浅浅的弧度。 祁曜君抱着她,心头越发满足。 他告诉自己,足够了,能看到笑容爬满她的脸颊,真的足够了。 次日,朝廷休沐结束。 永昭帝甫一上朝,便将之前拖了很久的丞相谋反一案作出了结。 “逆贼魏钦章,本为朔太子赵沛,乃亡国余孽,潜藏姓名,窃据相位。多年以来,阴结党羽,乱我朝纲。其谋逆之罪,当诛九族!着令大理寺,将赵沛凌迟处死,曝尸朱雀门三日。其妻妾子女皆没入掖庭为奴——” “皇后魏氏,本为逆贼赵沛之女,化名魏博雅入宫,十余年来窥探禁中,私通消息,谋害皇嗣,罪无可赦!即日起,废魏氏皇后之位,褫夺凤印,贬为庶人!待赵沛伏诛后,赐鸩酒一杯,全其体面——” 两道圣旨宣读完毕,文武百官面面相觑,随后相继下跪行礼。 “皇上圣明!” 可谁都没想到,崔德海的圣旨还没念完。 祁曜君朝他抬了抬下巴,崔德海从袖中拿出第三封圣旨,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治国之道,当开明通达,不拘一格。女医之制推行至今,已见成效,惠泽苍生,足见女子才德,不逊须眉。然天下女子,岂止医道可展其能?朕思虑良久,欲立女官之制,使闺阁英秀,亦能报效家国,各展所长! 工部尚书之女季氏月欢,性敏才高,心怀天下。昔运河之功,季卿以己勋换女自由,朕念其忠义;今女官之议,季氏首倡其策,朕嘉其远见。两相权衡,特破格敕封季氏为“旭夫人”,位超中宫,权比帝王,不困宫墙,可出入禁闱,亦可游历四方。 凡朕巡幸,同乘龙辇;凡所建言,朕必亲览;凡有所需,六部协理;凡有奏议,直达天听。 赐九凤金冠压后髻,授蟠龙玉印代虎符。见君不拜,诏书不名,以彰其贵。 另择吉日,以帝后大婚之礼迎娶,由礼部主理,一应仪制较中宫之礼增三成。 鸾驾用九凤金舆,婚服绣日月山河,合卺之器皆以龙纹为饰,务显殊荣。 此身非后非妃,却是朕半副冠冕;此位无典无例,正合我永昭新天。 望尔持心如月,光耀山河;行止如风,自在无拘。 此诏既下,天下女子当知——才德所至,皆可青云直上,非独男子之权也! 钦此——” 百官哗然。 连季书棋都没想到,祁曜君会颁布这样的旨意。 季书棋抬起头,与龙椅上的人对视,半晌,他缓缓咧开嘴,眼眶却渐渐湿润起来。 好个持心如月,光耀山河,好个行止如风,自在无拘。 他的幺妹,好像真的遇见对的人了。 第581章 大结局(上) 废后圣旨传到凤鸣宫时,皇后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相比于自己的结局,让她更意外的反倒是季月欢。 位超中宫,权比帝王,不困宫墙,可游历四方。 真是,无上的恩宠啊。 皇后最后见的一个人是贵妃。 其实她都没抱什么希望,但贵妃还是来了。 两个人相恨相杀许多年,如今见面,均是面色复杂。 半晌后,皇后率先笑出来。 “终究,还是本宫输了。” 贵妃摇头,“你以为你是现在输的吗?皇后,从你对那个孩子下手开始,你就已经输了。你的权力都是他给的,怎么会以为可以靠得罪他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哼,”皇后嗤笑一声,“你是在教训本宫吗?贵妃,你怎么会懂本宫的艰难?老东西虎视眈眈,若本宫不能诞下嫡长子,他随时有可能放弃本宫!失去了相府支持,我又如何稳坐中宫?” 贵妃面无表情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想给自己倒杯茶,却发现手边的茶杯都积了灰。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皇后,你还不明白吗?你错就错在一直在两个阵营之间摇摆不定,你意图利用丞相,也想掌控祁曜君,你两边都在帮,却又两边都不全帮,导致谁都不信任你,若你一开始就坚定自己的选择,或许今日也不会输得这么惨。” “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选择?怎么选择?他祁曜君但凡对本宫不是那般无情,本宫又怎么会摇摆不定?” “可他不就是那样的吗?他对谁都无情。” “是吗?”皇后冷笑,“那季月欢呢?” 听到这个名字,贵妃的眉眼温柔了几分。 “天骄是不一样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祁曜君会对她动心一点都不奇怪,我若是个男子,也定会为她倾倒。” 皇后见不得她那副表情,“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我面前装什么?贵妃,本宫是输了,可你也没有赢!你以为靠着攀附那痴儿会有什么好下场吗?后宫之中哪有什么真正的姐妹情深,你以为她会顾着你的死活吗?” “她会的。” 贵妃笃定,她看向皇后,一脸的怜悯,“皇后啊皇后,我真是觉得你可怜,明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却一辈子把自己的才智用在了伤天害理上,是不是长这么大,你一个朋友都没有?” “你……” “天骄善良,勇敢,真诚,你总说她是痴儿,看不起她,可我看比起她来,你们才是吃人的野兽,她是傻了点,可从来没有害过人,而你呢?双手干净吗?我其实替你惋惜,你但凡多和天骄相处几回,或许能更早醒悟也说不一定。” “醒悟?笑话?本宫难道还需要一个痴儿来点化不成?就算她现在拥有无上恩宠又怎么样?如你所说,那都是祁曜君给的!他随时可以收回!男人的爱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确实,”意外的是这一次贵妃没有反驳,甚至和皇后持有一个观点,下一秒却话锋一转,“但你如果觉得天骄会被爱情蒙蔽,就太看轻她了。她比你,或者说,比我们,更早看透这一点。” “……什么?”皇后怔怔的。 贵妃笑道,“很早之前我和天骄装作吵架的样子会了面,当时我就提醒她,不要沉湎于帝王的宠爱,你知道她当时跟我说什么吗?” 皇后不语,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她说啊,贵妃姐姐,我知道的,最好的东西都不是独来的,它往往伴了所有东西同来,能为我遮风挡雨,就能让我不见天日。” 皇后的瞳孔猛然缩了起来。 贵妃笑吟吟地看着她,“所以,你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她,到底谁才是痴儿?” 第465章 皇后像是完全被击垮了,双眸失神地望着虚空。 贵妃也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我确实没有赢,但我从一开始就对皇后的位置没有兴趣,古往今来,鲜少有人能在贵妃的位置上坐一辈子,但我可以。祁曜君不是个好人,却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你败了,他就会兑现诺言,保我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保辛家不被赶尽杀绝。” “这便是我和你的不同,我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只奔着这一个目标努力。” 当夜,凤鸣宫大火。 皇后选择了自焚,而不是等待祁曜君的鸩酒。 这个骄傲了一辈子的女人,连死,都要选择自己的死法,死得轰轰烈烈。 后据清理凤鸣宫宫人所言,整个凤鸣宫几乎被焚烧殆尽,唯独那具焚毁的尸身手中,紧紧攥着一枚黄澄澄的金元宝。 * 祁曜君将这件事压了下来,皇后本来就是死的,没必要再让她的死为活着的人平添阴霾。 凤鸣宫烧了也好,本来季月欢也不会住到那里去,未央宫在一次又一次的扩建下已经足够恢弘,她也懒得挪窝。 不过对于自己被册封“旭夫人”这件事,季月欢这个当事人却比外面的人还震惊。 毕竟她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直到崔德海把老长一段圣旨念完,她都没有回过神来,甚至一下午都还拿着那封圣旨发呆。 祁曜君来的时候就看她一脸懵懵的样子,被可爱到了。 “怎么?傻了?” 季月欢听到他的声音,才勉强有了反应。 她晃了晃手里的圣旨,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下达这样的圣旨,居然没有人反对吗?” “怎么可能没有?” 祁曜君有些没好气。 “那你还……?” “不过反对也没什么用。” 祁曜君习惯性坐在她旁边,伸手把她捞进怀里。 “第一,丞相的势力被肃清了很大一部分,如今朝中多是青年才俊,他们在今年的科举中都受你恩惠,没有多少人会选择恩将仇报。” “第二,平西之战你大哥战功赫赫,在朝中有不小的声望,与他交好的人不少,你三哥更是个左右逢源的人精,谈不上结党营私,但是撺掇一帮人站支持这一方是没问题的。” “至于第三……” 祁曜君轻哼一声,“你爹上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副命不久矣交待遗愿的样子那么多人都看着,更何况这些日子运河已经通渠,京城和青州的商贸往来频繁,已经让他们看到了修建运河所带来的好处,这个时候跟他唱反调,不是明智之举。” “再有,太医院院正陈利民,女医之首师采文等人早些日子就在传播,说女医制度最初由你提出,你更是在这个过程中提供了不少帮助,才让女医们以最快的速度发展起来,这份功劳,本就当赏。” “除此之外还有你去年捐银赈灾,还有早前季家人帮你积累的民心……” 季月欢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来一路走来,她的道路早就无形中被铺平了。 “以上种种,就算部分人想要反对,也会被更多的支持者压下去,寡不敌众,那点反对又算得了什么?” 季月欢想想也是,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 “我从来没想过这条路。” 季月欢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也亏你能想出什么‘旭夫人’的头衔。” “不好听吗?我还蛮喜欢的,夫人,夫人,一听就知道你是我的妻。” 季月欢眉眼微动。 祁曜君感叹了一声,“你说过你不想当皇后,但是我又想你与我并肩,思来想去,只有这样最好,所以这个头衔其实很早就想好了,只是当时没想过要放你出宫。” 季月欢心头一软,这个男人,确实已经为她做到极致。 “谢谢。” 祁曜君抓过她一只手来,在掌心摩挲,下巴也蹭了蹭她的额头,“又在假客气什么?我还怕你说我卑鄙呢。” “嗯?” 季月欢有点没反应过来,哪里卑鄙了? 祁曜君垂眸,好笑地看向她,“你难道是想让我亲自给你解释我到底卑鄙在哪里?是不是有点太难为人了?” 第582章 大结局(中) “那怎么办?我脑子不好嘛。” 祁曜君真是被她气笑了,伸手用力地在她脑袋揉了两下,将她头发搅乱。 却还是认命地开口,“没发现吗?我虽然放了你出宫,但圣旨上写的却是可出入禁闱,不困宫墙,旭夫人这个头衔,本身也代表了后宫至尊。” 祁曜君闭上眼,“季月欢,我很想放你走,但我又怕自己后悔,我怕完全切断和你之间的联系,更怕失去你,所以我最终还是给自己留了余地。这宫墙,你可以出,也可以进,我希望,若你一天走得累了,可以回来看看我,可以记得,这皇城中,有一处是你的家,家里有个人,在等你。” “如此,还不够卑鄙吗?” 季月欢鼻尖一酸,再度抱住了他。 “这叫什么卑鄙?这分明是一份,于我而言,再珍贵不过的礼物。” 祁曜君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在此刻尽数松懈下来,脸上也缓缓笑开。 她总是这样,一句话就能抚平他所有的不安。 两个人静静相拥了好一会儿,祁曜君才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道: “先晋王于太后有恩,所以只判了祁之昀流放,大概明日就走,但他说想最后见你一面,要去吗?” 季月欢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步入大牢的时候,季月欢看着面前蓬头垢面的男人,差点没把他认出来。 “……祁之昀?” 祁之昀苦笑,“比起这个名字,我更愿意你叫我一声霍大哥。” 季月欢无奈地摇了摇头。 “抱歉,或许你不知道,当初和你相处的人,不是我,你爱上的人,也不是我。” 祁之昀一愣。 季月欢坦诚了季尾草的存在,无所谓他信不信。 “虽然她尽可能地模仿我,但我猜她和你相处的时候是没有在模仿的,因为没有必要,第一你不是选中的人,第二她也不会像我家人一样需要了解我的喜好方便我适应,更何况季家人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她私下跑去见你的那几回,应该是她少有的放松时刻。” 祁之昀目光有些发怔。 “……是吗?” “是的吧,毕竟南星说你给她编个花环草蚱蜢她都高兴得不得了,但对我来说没什么稀奇的,我很小的时候另一个人就会倒腾这些东西来哄我开心了。南星还说她因为你私自跑出去结果带着一身伤回来而冲你发火,这放在我身上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自己要乱跑,受的伤也不是我造成的,从头到尾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管你的。” 祁之昀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爱的她,如果是个性,那我觉得这些有必要告诉你,但如果是因为这身皮囊……” 季月欢捏了捏自己的脸,随后耸肩,“那就当我没说,毕竟这张脸确实是我自己的。” 祁之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季月欢却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牢房很臭,她的嗅觉太灵敏,不能在这种地方待太久。 “所以,你找我来,是想说什么?” 祁之昀苦笑: “本来想了很多,但听完你说的这些之后,好像就只剩下一句对不起了。” 让她遭受无妄之灾。 季月欢点点头,“好,我接受了,没什么事的话,再见。” 在季月欢将要转身的时候,祁之昀又叫住了她。 “等等!” 季月欢回头。 祁之昀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艰涩,“那她现在……?” 季月欢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季尾草,耸了耸肩: “我也不知道,回去当鬼差了吧应该。” 祁之昀有些发怔地点了点头。 季月欢看他没什么话想说了,转身离开。 当天下午,监狱传来祁之昀自缢的消息。 他放弃了祁曜君给他留的生路,选择去找另一个人了。 季月欢知道这个消息时候,莫名有点后悔告诉他季尾草的事情。 她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要是不说,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祁曜君无奈,“说什么傻话,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更何况,于他而言,活着未必比死了更好。” 毕竟当初以为她真的死了的时候,自己也想追去地府找她。 祁曜君和祁之昀斗了很多年,但大概祁之昀自己也不会想到,在他生命的最后,唯一一个理解他的人,会是祁曜君。 季月欢点了点头,但看表情还是有点烦。 第466章 祁曜君冲她挑眉,“还有什么顾虑?” 季月欢皱着一张小脸儿,“我不知道季尾草喜不喜欢他诶,他这么跑去找,回头真成阴魂不散了,季尾草不会削我吧?” 祁曜君:“……” 他都气笑了,“就你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你操心操心自己吧。” “啊?操心什么?” “咱们的大婚。” 他们的婚期定在阳春三月,钦天监测算,初十那日为大吉,诸事皆宜。 算下来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了,亏她一点都不上心。 “这还需要我操心啊?你不会要我绣嫁衣吧?你看我是这块料吗?” 祁曜君有点无语,“让你绣嫁衣倒好了,没个三五年绣不完,你也就不用走了。” 季月欢轻哼一声,“看不起谁呢?怎么可能三五年?” “那你?” “起码十年。” 祁曜君:“……” * 三月初十,春和景明。 永昭帝祁曜君与旭夫人大婚,百里红妆,盛况空前。自皇城至季府,朱红锦缎铺地,金丝楠木为栏,两侧宫灯高悬,琉璃映日,竟比上元灯会还要璀璨三分。 鸾驾出宫时,满城皆惊—— 按制,皇后大婚乘六凤銮驾,而今日婚辇,却是九凤展翅、金玉为饰的帝王规格。 九凤金舆以纯金打造,凤首衔珠,每颗东珠皆有鸽卵大小,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光华。舆顶垂下的鲛绡纱幔薄如蝉翼,却用金线绣满山河纹样,微风拂过,竟似有万里江山在纱幕间浮动。 十八名内侍抬轿,禁军开道,侍卫统领宣晋赫然在列。 金舆在季府门前停下,季月欢在喜娘的搀扶下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583章 大结局(下) 她身着一袭绛红织金云凤纹嫁衣,这是按皇后大婚礼服规制特制,却在原基础上增添十二章纹样——金线绣日月山河,银线缀星辰万象,更有山龙华虫等帝王专属纹饰。腰束九孔玲珑玉带,头戴九凤翊龙冠,凤嘴衔东珠,冠顶竟是一尾金龙盘绕,龙睛以血玉镶嵌,活灵活现。 祁曜君看着他的夫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被此刻的她美得一阵失神。 他就说,她穿红色会很好看。 如此张扬明艳又极具生命力的色彩,最适合她了。 他朝季月欢伸手,季月欢也看向他,这男人的容貌本就得天独厚,精心打扮一番后,就更让人挪不开眼了。 身上是和她同色的龙纹婚服,金线绣就的蟠龙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眉目如画,双眸含星,头顶的白发在之前就被季月欢用自己调出来的染料给他染回了黑色,如今玉冠束起的长发如墨般倾泻,衬得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愈发摄人心魄。 倒是薄唇微抿间透着一丝难得的紧张。 季月欢无奈地笑了笑,缓缓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掌中是让人安心的温度,祁曜君握得紧紧的,牵着她的手,迈上步辇。 皇上与旭夫人同乘一辇,二人手中共执一柄玉如意,寓意“同心同德”。 九凤金舆自季府出发时,舆前高举“季氏月欢”的金字朱牌。沿途百姓皆见仪仗队手持的宫灯上,皆以朱砂写着"季氏月欢"的名讳,映得长街如昼。 銮驾于太庙前停下,祁曜君亲执季月欢之手入太庙,在百官见证下,将“季氏月欢”四字以金粉题于玉牒之上,并命人将季月欢一缕头发与自己的结发一同封入金匮,置于太庙正殿梁间。 合卺之礼设在金銮殿—— 百官跪伏两侧,看着帝王亲手执起缠着金丝的红绸,另一端递到季月欢手中。 在礼官的高声唱和中,祭告天地。 合卺酒器用的是祖庙祭器“龙凤呈祥樽”,樽身蟠龙纹中嵌着十二颗夜明珠,酒液倾入时,珠光与酒色交融,恍若银河倾泻。 当两人共饮时,礼炮九响,皇城四角突然升起万千明灯,殿外九鼎齐鸣。 礼成后,祁曜君当众取出一方金印,上刻“旭夫人印”,放入季月欢手中,言,持有此印,如朕亲临。 文武百官皆在,却无一人敢置喙——毕竟圣旨明言,“旭夫人位比帝王”。 回到未央宫时,已至黄昏,季月欢已经累得不行了。 好长好长的流程啊…… 祁曜君好笑地看着她,“怎么累成这样?” 季月欢都没力气瞪他了。 祁曜君认命地把她捞起来,给她拆发髻,直到三千青丝铺散,季月欢才晃了晃自己脑袋: “诶,我的脑袋终于又回来了。” 她鼓着腮帮,半开玩笑地抱怨,根本不知道这副样子落在祁曜君眼中有多可爱。 他终于按捺不住,扣着她的后脑将人狠狠吻住。 从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就想这么做了。 不知道是今天这个日子让他格外心潮澎湃,还是他一路过来确实忍了很久,总之他一上来就吻得又深又重,季月欢没一会儿唇就被他吮得发麻。 “……祁曜君,你……你都不累的吗?”季月欢觉得匪夷所思,同样的流程,为什么她就累成狗,这个人跟没事儿一样。 祁曜君微微放开她,贴着她的唇低笑,“放心,洞房花烛的力气还是有的。” “可我没力气了……” “没关系,我自己来。” 季月欢:“……” “祁曜君你敢撕我嫁衣试试,这可是花娘亲手绣的!” 祁曜君顿了顿,哑着嗓子低笑,“那不撕,你自己脱。” 季月欢红着眼生气,“我没力气了。” 祁曜君被她气笑了,“欢欢,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挑事儿?” 季月欢轻哼一声。 她就是气不过,这男人不是力气多得很吗? “我不管,你要做就好好脱。” 祁曜君:“……” 行。 季月欢很快就后悔了。 让他脱衣服,他倒好,边脱边撩。 季月欢整个人跟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祁曜君……你……你混蛋……” 祁曜君低笑着,“别急欢欢,我还没理清这个腰带要怎么解。” 报复!分明就是报复! 到后面季月欢更恨了。 她都被扒光了,这人居然还衣冠楚楚的? “你……你怎么不脱?” 祁曜君慢条斯理地碾着,声音懒得很,“腾不出手来,或者,你帮我脱?” 她就该趁着刚刚有力气给他撕了! 季月欢生气,偏过头把脸埋进被褥。 偏这个人还要得寸进尺。 “欢欢,我们成婚了。” 他贴着她耳朵低语。 季月欢受不了,“所以?” 婚礼都结束了忽然说这个干什么? “所以,你是不是该唤我一声夫君?” 上一次听这个称呼还是她气晋王的时候,祁曜君一直念念不忘。 季月欢整个脑袋都快埋进被褥了,细长的脖颈线条绷得笔直。 “不要。” “欢欢……” “……我不……” “夫人?” 季月欢瞳孔都缩起来了,眼尾泛着妖冶的红,晶莹的液体从眼眶溢出。 “祁……祁曜君……你只会这一招是不是……” “是。” 他倒是脸皮厚地承认了。 他调整了一下略微紊乱的呼吸,愈发游刃有余。 “欢欢,今晚不同,你便是示弱我也不会罢休的。” 季月欢咬着下唇,不理他了。 两个人胶着许久,她愣是犟得不吭声。 祁曜君是真拿她没办法了。 他叹了一口气,亲吻她的锁骨,脖颈,再度蜿蜒至她耳后。 本就长在季月欢审美点的声音此刻哑下来,蛊惑力简直成倍增长,偏他还刻意将语调放缓,带着几分低声下气的味道。 “就唤一声,好不好?” 不只是她会示弱的,他也会。 季月欢都快气死了,这人怎么什么都学啊,交学费了吗? 她感觉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随时都会断掉。 眼前一下天旋地转,再回过身时,祁曜君已经在她身下。 两个人均是一顿。 祁曜君率先缓过来,扣着她的腰,往自己胸膛的方向靠了靠,语气更显哀求。 “夫人,好不好?” 季月欢一下被击溃了。 她无神地趴在他怀里,低喃了一声,“夫君……” 祁曜君眼底一瞬间迸射出细碎流华。 今夜,注定漫长。 * 永昭四年,四月初一,工部尚书季书棋请辞,帝准。 同日,未央宫,南星已经为季月欢收拾好了行囊。 她曾一度是小老头的眼睛,如今有了机会,她想和他一起去看看。 南星冬霜和腊雪都跟她一起,本来祁曜君给她的那十个人也想和她走的,但如今女官考核如火如荼地进行,季月欢觉得她们本事不俗,跟着她是埋没了,倒不如去给女子挣个脸面。 第467章 众人也觉得有理,便相继告辞。 言灵说她的目标是钦天监,等她当上监正,以后谁惹她她就丢对方一脸的下下签。 祁曜君一头的黑线,季月欢忍着笑叫她赶紧跑。 除了那十个人,李迎夏也跑去当女官了。 祁曜君在封季月欢为旭夫人之后,也将后宫残存的众人全部抬至妃位,除了贵妃和贤妃,以及膝下有二公主的婉嫔被抬为良妃,后宫众人再也不用为了往上爬而勾心斗角,因为祁曜君的圣旨说得很明白,往后她们的位分都不会动了。 这下谁都没有了斗的心思。 此后女官制度推行,皇上特意表明,不限后宫嫔妃抑或官家夫人。 李迎夏立马坐不住了,果断报名,除了她以外,还有周才人也去了,段蕊还在犹豫,不知道以她的胆子,什么时候愿意迈出那一步。 不过这都不是季月欢要考虑的了。 和她同行的还有娘亲,二哥说巧物阁遍布大曜,当时开的时候她没在,如今正好让娘亲带她认认。 祁曜君站在宫门前,还是有些不舍。 季月欢原本都要上马车了,又转身走回他跟前,伸出双手,将他抿成一条线的唇拉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笑一笑嘛。” “笑不出来。”他虎着个脸。 季月欢无奈,转而握住他的手,“祁曜君,你忘了吗?我晕车啊。” 祁曜君一怔,差点以为她不走了。 又听她说: “所以我会走得很慢,我等你来找我好不好?” 一如曾经她给出不后退的承诺,这一次她明确说出会等他。 这是一份期待。 曾经祁曜君用一条夏天的裙子,让季月欢为了一份美丽,坚持了一个春季。 而今他用他自己,让季月欢为了一份重逢,愿意坚持许多个春夏秋冬。 祁曜君长出一口气,脸上终于缓缓露出一份笑容。 “好。” * 此后数年,大曜百废俱兴。 江南世家归顺,运河贯通南北,女官之制推行如火如荼。 旭夫人乘一辆四望帷车,朱轮华毂,金铃悬角,游历天下。 车帷轻纱薄透,百姓可遥遥望见其中端坐的身影。 最令人称奇的是,车辕旁悬着一面鸣冤鼓,赤漆金钉,但凡有冤情者,皆可击鼓求见。 起初无人敢试,直至行至青州时,一老妇当街拦驾,哭诉田产被夺之冤。 旭夫人抬手停车,于市集设案,当场审问。不过半日,便查出当地豪强勾结官吏之罪,立命随行女官录状,飞马递送刑部。 自此,旭夫人车驾所至,常有百姓捧状跪候。她或于驿亭,或在官道,择明亮处设座,亲自听讼。遇小案即决,大案则加印急递京师。 民间遂传:“旭夫人行车处,冤情化云烟。” 【明月复位,恩泽哺馈;国之昌极,日月同辉。】 祁曜君最初其实理解错了。 他以为的明月复位,是季月欢假死那次,被他带回宫中,他以为的日月同辉,是季月欢与他并肩。 但直至此时,他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明月复位,是指季尾草将季月欢这个身份,彻彻底底还给她,而后她将用自己的恩泽,回馈大曜。 日月同辉,月,自然是季月欢,但日,指的从来不是祁曜君,而是“旭夫人”的“旭”。 她一直都是自己的太阳。 她将带着那份无论白天黑夜都存在的光,照亮大曜每一个角落,带领大曜,走向极致盛世。 * 永昭二十一年,祁曜君宣布退位,却未曾传位。 永昭帝颁布最后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御极二十余载,夙夜忧勤,惟愿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今四海升平,新政已成,朕欲效古之圣王,择贤而禅。然储位之争,非朕所愿见,故决意以非常之法,定非常之选。 皇长女祁锦舒、皇次女祁锦依、皇长子祁永昼,皆朕骨血,各有所长。 即日起,三人共领监国之责,分理朝政,五年为期。 朕与旭夫人将隐于民间,暗察政绩。凡民生疾苦、吏治清浊、新政推行,皆在考校之列。五年之后,能者继统,庸者退位。 一应朝务,三人共议,遇大事不决,可飞鸽传书,朕自会回应。 六部官员须尽心辅佐,不得偏私。若有结党营私、挑拨离间者,立斩不赦。 天下州县,凡遇监国公主、皇子巡行,皆以帝王之礼相待。 此诏既下,望尔等以苍生为念,以社稷为重。 朕虽退位,心系天下。五年之后,必当归朝,亲定乾坤。 钦此。】 圣旨一出,朝野震动。 然太上皇已不见踪迹。 同一时间,西北小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溅起飞尘无数,在一处宅院前停下。 一人自马上跃下,快步至门前,手抬起又放下,终究没有敲响那扇门。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五色土陶哨,置于唇前,吹动五声。 “吱嘎”一声门响,一名眉目如画的女子开了门,看见来人,笑容缓缓从脸上绽开。 “欢欢,我来了。”那人说。 季月欢朝他展开双手,一如方才那扇为他敞开的门。 “好久不见,祁朝纪。” ——the end 番外一 无常 原来人死后是真的会看见黑白无常的,这是小老头的第一个念头。 但奇怪的是,看着面前一黑一白的两道颀长鬼影,他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只是在对方将锁链套在他脖颈上时,他突然跪了下去,哀求: “两位大人,可以让我再看看我的孙女吗?再看一眼,就看一眼就好……” 黑无常刚想开口,白无常却突然拦住了他。 他的目光盯着面前叩拜的小老头,有些疑惑。 奇怪,他居然会觉得这老头眼熟。 黑白无常是索命的鬼,见过的人都被他们带走,要么转世投胎,要么沉入忘川,熟悉这个词,从来不会出现在他们这里。 这是第一次。 他看向黑无常,用小老头听不见的声音问他,“你有没有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黑白无常从来一起行动,他都觉得眼熟,老黑不应该没动静? 然而黑无常看他的眼神像看神经病。 “见过?你见过的都去鬼门关了,怎么你面前还有个在逃鬼不成?” 白无常:“……” 白无常懒得理他,低头沉吟。 那种熟悉的感觉很强烈,他很确定不是错觉,那么…… 鬼门关在逃鬼? 想到什么,白无常嘶了一口气,“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黑无常真的觉得他病得不轻,刚想再嘴他两句,就听白无常叹气:“你忘了?二十年前……” 黑无常这下也顿住了。 那是黑白无常唯一一次没有一起行动,也是那一次,白无常犯了平生最不该犯的一个错——他勾错了魂。 黑无常低头看了看还在苦苦哀求的老头,皱眉,“我记得……你当时勾的是个小女孩儿?” 就算他记错了是个小男孩儿,这才二十几年也不会变成这么个小老头儿吧? 白无常“唔”了一声,“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是那丫头的爷爷。” 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当时那小丫头极度叛逆且不服管教,魂魄都被她勾住了还妄图躲过他的锁魂链。 白无常从来没见过那么上蹿下跳的小鬼,他追了半天差点把自己给累死,那会儿他还不知道自己勾错了魂,只是被这么个小鬼戏弄难免不爽,当下发了狠: “你再闹我就用散魂鞭了。” 锁魂链可以将魂魄带入鬼门关,而散魂鞭就不一样了,一鞭子下去那就是魂飞魄散。 那个时候小女孩儿还不知道鬼差其实不能随便用散魂鞭,只是听着不是个好东西,立马老实了。 白无常松了一口气,锁魂链刚要缠上她的身体,女孩儿突然抹了把眼睛。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再看看我爷爷,就一眼。”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白无常确信。 但那一刻他却莫名心软。 当然手上的动作也没有犹豫,确认锁魂链缠牢了,这才牵起小女孩儿的手,“走吧。” 然后他跟着小女孩儿,看到了当时依旧干瘦的小老头。 医院的医生叹气,“老人家,我们也尽力了,您还是……还是尽快安排您孙女的后事吧……” 小老头一听这话,咚地一声就给医生跪下了,“医生,我求求你,我就这么一个孙女,她上午还好好的,只是喝个粥就突然晕了过去,您再看看,您再看看成吗?” 医生连忙去扶,可小老头固执,两方僵持,医生只剩下叹息。 第468章 白无常只觉得掌心紧了一下,是那个小女孩儿抓着他的手用了力。 他低头看过去,正好小丫头也抬头看他,“哥哥,我能回去跟我爷爷告个别吗?” 【哥哥】 白无常前前后后勾了那么多魂,见多了畏惧他的,倒是第一次听到有小鬼叫自己哥哥。 但他心软一次已经足够,于是面无表情摇头,“不行,该走了。” 女孩儿倒也没有挣扎,被他用锁魂链牵着,乖乖离开,只是锁链晃动间,她总依依不舍地回头看。 后来…… 回来过了鬼门关,到了判官面前才知道自己勾错了魂,白无常因为这件事还受了罚,当然,在受罚之前,他还得把女孩儿送回去。 只是走过鬼门关的魂魄已经沾染了地府的阴气,哪怕送回肉身,白无常也几乎可以预见到这个女孩儿往后坎坷的一生。 别说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都是针对没进过鬼门关的,真要迈过了那道门,地府常年积存的煞气怨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当了白无常那么久,见惯了生离死别,他以为他早就百毒不侵,可那一刻,心头还是涌起一股名为愧疚的情绪。 如今瞧着面前的小老头,听着他和当初的小女孩儿一模一样的要求,他心中多少有些感慨。 人间虚情假意的人那么多,兄弟相残,姐妹反目的比比皆是,这对爷孙倒是从始至终存着温情。 他看了黑无常一眼,两人多少年的默契了,黑无常还能不懂他什么意思。 顿了一下,倒也同意了。 于是白无常再一次看到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女孩儿。 当初把她送回凡间的时候倒是抹去了她在地府的记忆,但再次见面,白无常还是不得不感慨,她的变化还真大。 小萝卜头已经蜕变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不闹腾,只是在灵堂前握着老人青白的手,眼泪一滴滴无声地掉。 旁边有人拍她的肩膀让她节哀,她什么都没说。 直到最后阖上棺材盖,她才终于止住了眼泪,强撑着办完之后所有的事,最后一个人坐在老人的墓碑前嚎啕大哭。 “我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白无常就看到身旁的小老头也在抹眼睛,白无常的困惑一如二十几年前。 魂魄是没有眼泪的啊。 小老头终于还是走了,被白无常牵引着,到了地府,过了鬼门关,见了判官。 但是判官却盯着他直皱眉。 白无常心里一个咯噔。 上一次见判官露出这个表情,还是他勾错那女孩儿魂魄的时候,难不成这一次他又错了? 不能吧?这次还有老黑呢?总不可能他俩都错吧? 番外二 冷静 还没等他问呢,判官就开口了: “季容棋,一生行善,倒是积累了不少功德,本该投个好胎,怎么本官瞧着,你反倒无端生了怨气?” 像季容棋这种行善积德的好人地府当然是不会亏待的,更何况对方又不是枉死,反倒是安稳活到正常寿数,这种人一般到了这个年纪心胸也豁达,哪怕到了地府也安然自若,判官倒是第一次见这种突然生怨的。 季容棋倒是恭敬地朝判官跪下了。 “判官大人,我只是放心不下我的孙女,如果可以,我愿将毕生功德换我孙女有个幸福的未来,如果这个愿望无法实现,季某……不愿过奈何桥。” 不过奈何桥,那便是沉入忘川。 忘川都是穷凶极恶的恶鬼,小老头就是真的想去,判官也不能让他去,否则他就该遭天谴了。 但判官觉得奇怪,季容棋这话听到他耳朵里倒是有种威胁的意思,可是……不能吧? 判官有义务帮生前为善之人消除怨气这种事……一个刚刚才当鬼的魂魄能知道? 这么想着,他就去瞧黑白无常了。 黑无常倒是面无表情得很,反倒白无常默默挪开目光,没跟他对视。 判官:“……” 呵呵。 臭小子。 此时也不是算账的时候,他得先把小老头的问题解决。 于是他掐算了几番……然后默了。 这下他也知道小老头的孙女就是当年被勾错魂的小女孩儿了。 按说那女孩儿如果没被勾错魂,那这一世虽说不上幸福快乐,但也勉强算是富足。 偏偏有了那么一遭之后,这姑娘却霉运缠身,一生艰难坎坷。 这事儿按说他当年也是有责任的,这下也不能怪白无常多事了,连他都有些不忍。 但他判官,拿的生死簿又不是司命簿,哪儿能答应他什么功德换未来,他想答应也得他办得到啊。 判官想了想,决定折中一下,“换未来是不行了,本官最多给你看看她的未来,看过之后,你安了心,便早日投胎去吧。” 季容棋想想觉得也行,于是点了头。 判官手指微动,随后大手一挥,空中出现一幅幅的画面。 看完别说黑白无常,连判官都默了。 自残,被婆母苛待,被丈夫上司骚扰威胁,离婚,远走,好不容易艰难打拼得遇一个欣赏她的好上司,却在最后关头,孤独地死在小小的出租屋里。 就这还想让小老头安心?安的什么心? 小老头抱着判官的大腿嚎啕大哭,“判官大人,判官大人!我家幺妹是好孩子!她是好孩子啊!她不该是这个结局!判官大人,这对她不公平啊!!” 眼看着季容棋身上的怨气霎时间飙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判官顿时头疼。 “好好好,你冷静一下,你先冷静一下!你这怨气再涨下去马上就要变厉鬼了!” 季容棋吸了吸鼻子,“那,大人,有没有法子能救我家幺妹?” 判官皱着眉,“你等我查查生死簿,猝死这也死得太蹊跷了,若是她命不该绝,本官自会想法子补救。” “好,好……” 几人……不,几鬼目光灼灼地盯着判官。 判官顶着巨大的压力掏出生死簿,然后一查一个不吱声。 哦,不是猝死蹊跷,是她寿命本来就到那儿。 “呜啊!判官大人!”老人又哭嚎了起来。 判官扶额,“冷静!冷静!变成厉鬼你可就没功德可以换了!” 小老头睁开眼,“所以……能换?” 判官深呼一口气,“换她下一世,我且先看看她下一世什么情况,如果还是这么坎坷,将你的功德分出一点去给她换得顺遂些也未尝不可。” “好,好……” 然后判官再一掐指,这一次表情彻底裂了。 小老头毕竟活这么大岁数,还能看不懂脸色?顿时就慌了,“大人,您,您算出什么来了?” 判官铁青一张脸,“魂魄不全,不得投胎。” 空气寂静几秒,小老头再度痛哭起来。 “大人啊——我家幺妹是好人!她是好人啊!” “你冷静!冷静!” 判官吓坏了,眼看季容棋的头发都开始竖起来了,五官趋于狰狞,判官赶忙摁住他,“本官再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你别急啊,千万别急!” 季容棋只得又睁着一双浑浊的泪眼,眼巴巴地瞅着他。 判官叹了一口气,将季月欢和老人的生死簿都拿来,反复翻看两人原定的轨迹以及忽然拐点之后出现的岔路,越看越头疼。 因为他发现这里头居然还有自己的责任。 判官抓了抓头发,这事儿解决不好,阎王那边可不好交代。 思来想去,他终于有了一个两全之法,只是…… 最后还是对季容棋道: “我可以给你孙女一个新的人生,可是这需要你付出很高的代价。” 小老头无所谓代价,他的重点只在新的人生那儿。 等判官跟他说了小世界塑魂的办法之后,季容棋沉默片刻,只问: “她会有疼她爱她的家人吗?” 判官颔首,“有。” “会有朋友吗?” “有。” “会有爱人吗?” 判官这次顿了顿。 小老头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怎么?这个很难?” 判官不能撒谎,最后也只能如实相告:“有是有,但总归会有点缺憾,也是她自身情感太淡薄,这便是因果。” 小老头来回把这句话咀嚼了几遍,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是,因为季月欢自身的情感太淡薄,要让她动心得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也因此她反倒不能拥有一个完美的爱人?毕竟总不能什么好处都给她占全了不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小老头不满意了,“什么情感太淡薄,我家欢儿从小到大都有……” 他想说有情有义,但脑子里却闪过季和的影子。 小老头闭了闭眼,表情又有些痛苦。 是了,有那样一个爹,她凉薄才是正常的。 第469章 “那……您说的缺憾是什么?”他又问判官。 判官这次却摇了摇头,“无可奉告。” 显然这种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那么好拿的,也不能事无巨细都告诉他。 小老头还是有些不甘心,“那我,我能提要求吗?” “什么要求?” “那人至少要有权有势。” 曾经小老头以为,只要有个人能陪在幺妹身边,好好爱她就足够了。 但看过了幺妹和谢宇的结局之后,小老头改变了这个想法。 光有爱是不够了,现实面前,爱情不堪一击。 小谢是个好孩子,但他护不住幺妹。 他得找个护得住的。 判官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还有……” 判官皱眉打断,“你有点得寸进尺了。” 小老头抿唇不语。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答应,本官会收取代价,如果不答应,那就是你自愿了解这段执念,安心过桥投胎去吧。” 小老头如何能安心? 最后咬咬牙,“我答应!” 他这么干脆,判官反倒挑眉,“你都不问代价是什么?” 小老头笑了,“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后来,小老头才知道,所谓的代价,便是扣除他上一世的所有功德,也剥夺他轮回的机会,永远困在地府当个鬼差。 不过判官到底是欣赏他的,所以他留在了判官身边,当了个文书。 当然,文书也是有考核期的,如果他考核过了,判官才能同意他留下,并达成交易,给季月欢改命。 如果考核没过……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交易达不成,小老头就别折腾了,自己安分点投胎去吧。 再后来,小老头历尽艰辛,终于通过了考核,如愿留在地府,期间他和判官无常等人反复商讨小世界的选择,劫难的化解,力求给到她最好的未来。 也是在这个商讨过程中,判官越发直观地感受到这对爷孙之间的感情,不免动容。 大抵是不忍,判官又给他开了个后门,在他正式成为文书之前,让他亲自去小世界。 这一次,他来做她的父亲。 番外三 迟到的电话 律所跟普通企业不太一样,他们的年假并不跟随国家法定假日,会放得更早些。 也因此,那日派出所的电话打到谢宇那边时,他已经回老家了。 一大早就被他母亲抓着去相亲。 “哎呀妈,我不是说了吗我暂时不想结婚!” “你都三十岁了你不想结婚你要干嘛?都离婚了难不成你还惦记那个女人不成?你以为男人的花期有多长啊?那个女人害得你好好一个律师成了二婚男,本来就不好找好人家的姑娘了,再过几年你年纪一上去就更没人要了!你是要绝你谢家的后吗?” 谢母瞪着谢宇,“我告诉你谢宇!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谢宇烦躁地抱着头,“妈!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什么死不死的!” “那你去不去!” “我……” 谢宇抿着唇,显然还是不想去。 谢母也知道自家儿子吃软不吃硬,只能将语气缓和下来。 “又不是让你马上结婚,你就去见见,先处处,万一呢?要是真觉得不合适,妈还能逼你不成?” 谢宇想想也是,还是换了衣服去了。 出门前他妈还把手机调了静音,以防他相着相着又接到工作电话,都放假就好好放假,不然把人家女孩儿晾在一边多不尊重人。 谢宇懒得在这种事情上跟他妈犟,无可无不可地把手机揣进兜里,跟着他妈出门。 见面地点是镇上一家餐厅,谢宇推门进去的时候愣了一下。 因为对方他居然认识。 “迟小姐?” 如果季月欢在,就能认出来,是那日拦住她,问她谢宇到底做错了什么的女孩儿。 迟巧巧今天穿的是一件粉白的高领毛衣,外套是粉色的短款羽绒服,不过因为室内有空调,被她脱下来放在椅后,毛衣格外修身,将她衬得格外纤细,头发做了简单的波浪卷,蓬松柔软,整个人青春靓丽。 见到谢宇,她朝他咧嘴,“谢律师,这么巧。” 迟巧巧一张小圆脸,长相甜美又乖巧,是长辈一见就喜欢的那种类型,谢母顿生好感,见自家儿子也没有多排斥,赶忙将他往前推了两步。 “既然认识,那妈就不操心了,你们年轻人自己聊,我先回去了。” 迟巧巧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这,阿姨,不用不用,您坐下来一块儿吃个饭吧。” 瞧瞧,多体贴,多有礼貌。 可比她那个前儿媳懂事多了。 谢母一脸的姨母笑,忙摆手说不了,快步离开,走前还不忘冲谢宇使眼色。 谢宇无奈地走了过去,在迟巧巧对面坐下。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 迟巧巧双手交握抵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来之前也不知道是谢律师,这么看我们真是有缘。” 谢宇打量她,她泰然自若得很,即便谢宇从她神色中看出几分撒谎的成分,也不好拆穿。 谢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 “抱歉迟小姐,你的家世条件都很好,又这么年轻,实在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知道的,我有妻子。” “可我听说,你已经离婚很久了。” 谢宇又静了一下,随后很认真地看着对方: “但我心里还有她,我做不到在爱着一个人的前提下和另一个人结婚,那对你不公平。” 迟巧巧笑了笑,“开启一段新的关系是结束一段旧关系最好的方式,你如果永远沉湎于过去,就永远忘不了她,你准备接下来一直当个老光棍?” 迟巧巧是某上市公司总经理的女儿,两人认识是因为迟巧巧身边的助理泄露公司商业机密,那个案子是他们律所承办,而负责人是谢宇。 为了了解清楚案情经过,因此和迟巧巧接触比较多,他一直知道对方虽然看着年轻,但深谙谈判技巧。 就比如现在,一句话便直击重点。 谢宇抿着唇,不说话了。 迟巧巧半晌后无奈一笑,语气也缓和下来。 “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但总给我一个机会吧?万一我可以走进你心里呢?” 谢宇闻言,没来由笑了一下。 “差不多的话,我也对她说过。” “可你是你,她是她。我大概找人查过她,打小父母离异,只有一个收养她的老人,她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天生情感淡薄得很,你走不进她心里很正常,可你不一样,谢宇,你有软肋,你肯为了你的妈妈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说明你比她更感性,我觉得我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谢宇捏了捏眉心,“我不懂,迟小姐的条件这么好,我只是个三十岁的二婚男,你选择我,迟董会同意吗?” “为什么不同意?我喜欢就够了,这又不是演电视剧,还要讲个门当户对要我去联姻,我家的条件已经够好了,不差那点钱。” 谢宇闻言,还是一阵晃神。 好一个不差那点钱。 有的人天生赢在起跑线上,可他和月欢却无数次为了生活疲于奔命。 迟巧巧看他又在走神,无奈地敲了敲桌面,“谢律师,你有点不尊重人了哦。” “……抱歉。”谢宇回神。 “倒也用不着道歉啦。” 迟巧巧耸了耸肩,“总之试试呗,不然我可不会死心的哦。” 就是说,只有给她机会,让她发现真的不行,她才会自己死心。 谢宇忽然理解了月欢那种,不想伤害对方,但又不得不与之纠缠的疲惫。 算了。 “点菜吧。”他说。 迟巧巧唇角缓缓弯起。 两个人吃了个早饭,又去镇里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工作日没什么人,又是上午的时间点,两个人几乎包场,但谢宇都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皮一直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几次想拿出手机又顿住,因为不尊重人。 看完电影出来,迟巧巧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男女主的结局,事实上谢宇根本不记得,只是和迟巧巧又一起吃了顿午饭,这才回家。 路上他打开手机,看到一连串的未接来电。 xxx地公安局。 陌生的归属地,他没多想,以为是工作上的什么案子警方联系他,下意识回拨过去。 那边倒是很快接通。 “你好,这里是这里是xx市公安局,请问您是有什么事吗?” “啊,你好,我是谢宇,抱歉手机静音了,才看到你们上午给我打了不少电话,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边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问同事,很快另一个声音接了电话: “你好,我是xx市公安局刑警第一支队队长李勋,抱歉打扰,上午联系您本意是想咨询一下您关于死者季月欢的社会关系,以便处理遗体,不过现在已经……” 第470章 “你说什么?!” 谢宇瞳孔猛缩,手机从掌心滑落。 番外四 再见 谢宇坐上去s市的飞机,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双手死死交握,心绪如同手背起伏蜿蜒的青筋,久久无法平静。 他想起几年前,自己也怀揣着差不多的心情千里奔袭去找她。 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一切都是未知的,他担心她家里出事,担心她崩溃,担心自己这样冒昧地跑去找她会让她不高兴,担心两人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如今呢? 先前跟电话里那人简单沟通,对方说找他是因为从月欢的手机上找不到联系人,手机上唯一一个有备注的号码打过去是空号,这才退而求其次联系他这个前夫。 不过因为他的电话打不通,遗体又不能存放太久,最后还是决定先送到接受站。 遗体在器官捐赠完成之后,会将剩余部分火化,骨灰交予亲人带走,警官的意思是如果他愿意过去,他可以帮助他跟捐赠中心那边的人沟通,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捐赠中心那边会给安排公墓。 谢宇第一时间就答应下来,然后马不停蹄买了最近的机票,连家都来不及回,冲去了机场。 如今坐上飞机,手机已经彻底没了信号,他才想起来他忘了问,她是……是因为什么离开的。 自杀吗? 明明答应过的,说好了要照顾好自己的。 他们也约好了,一定一定,要有光明的未来。 为什么…… 谢宇缓缓抬手捂着自己的脸,忽然之间泣不成声。 旁边的人侧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默默戴上耳机。 飞机落地,谢宇马不停蹄赶去了公安局。 两人见面之后,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李队看到谢宇的第一眼,还有点讶异。 虽然这么说有点以貌取人的嫌疑,但……他确实没想到,那个姑娘那么漂亮,曾经的结婚对象,居然会如此的……平庸。 是的,李队只能用平庸来形容,谢宇的长相属于那种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全身上下唯一的记忆点大概就是他的肤色,比小麦色还要深两个度,但这实在算不上优点。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稍纵即逝,李队还是秉持着最专业的态度和他说明了情况,然后开车带他前往接受站。 路上,谢宇犹豫许久,还是很忐忑地问出了口。 “你好,我、我想问,月欢她,她是怎么……” 他说到这儿有些哽咽,像是说不下去,李队倒是会意,叹了一口气: “我们是凌晨接到她手腕上智能手表的警报电话赶过去的,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气息了,经过一系列的检查,确认是深夜猝死。” 谢宇明显愣住了,像是有些不信。 “这……确定吗?” 前面刚好红灯,李队停了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问?” 谢宇抿了抿唇,犹豫半天还是迟疑着开口,“月欢她……之前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所以我担心……” “噢,你说这个啊,那倒不是。” 红灯变绿灯,李队重新踩下油门。 “技术科的同事查到过她的病历,不过最近半年内她的病是在好转的,可能跟她的事业有起色有关系……” 说到这儿李队叹了一口气,“若是没有这次的变故,今天她应该已经当上公司的监事了,造化弄人啊……” 谢宇怔怔的,又缓缓低下头。 最近半年,在转好。 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事业,也因为,离开了自己吧。 谢宇苦笑,她一直说她耽误了他太久,可好像,一直以来耽误她的人,反倒是自己。 他的爱,好像,把她困住了。 到了捐赠中心,一路有人接引,李队问了一下目前的进度,主任说他们来的不巧,季月欢的角膜刚好和一个小女孩儿的角膜匹配,目前正在做相关手术,其余器官、组织等也在做评估和匹配,如果在最佳时间内找不到合适捐赠对象,待器官彻底失去活性没有捐赠价值之后,才会将遗体送去火化。 他们让谢宇留了电话,说到时候会联系他过来领骨灰。 谢宇苦笑。 他最终是来晚了。 本来以为至少可以见她最后一面,但终究是不能了。 在主任递过登记册让他签字的时候,谢宇提笔又放下,提笔又放下,如此几次之后,他最终是放下了。 主任看向李队,李队也朝谢宇投来疑惑的目光。 谢宇低下头,“抱歉,先前可能是我冲动了,我如今工作在鹭岛,老家在赣省,但这两个地方,都不是她喜欢的,我,我怕带她回去,反倒让她不高兴。” 李队也沉默了一下,“那你的意思是……?” “你们给她安排公墓吧,她很喜欢s市,我听她不止一次说过,当初大学选择来s市就是因为喜欢这个漂亮的城市,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地方落叶归根,她应该,会选择这里。” 李队沉吟半晌后,还是点了点头。 谢宇道了一声谢,“接下来几天我先住在这边,等结束了你们告诉我公墓的位置就行,辛苦了。” * 一年后,谢宇牵着一个小女孩儿的手,一大一小的手中都捧着一束花,谢宇先把手里的花放下,又教女孩儿怎么放。 女孩儿好奇地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问谢宇: “爸爸,这就是妈妈吗?” 谢宇垂眸看向女孩儿,又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她有一双近乎和月欢一样漂亮的眼睛。 他红着眼,哽咽地“嗯”了一声。 “妈妈好漂亮。”女孩儿说。 谢宇笑了一下,“是,她特别漂亮。”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颤抖,眼泪已经不自觉落了下来。 女孩儿抿了抿唇,又重新看向墓碑,随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妈你好,我叫谢念欢,谢谢您让我重新看见这个漂亮的世界,希望您在另一个世界,也可以快乐幸福。” 是,眼前的女孩儿就是季月欢的角膜捐献对象。 谢宇后来得知女孩儿的眼睛是因为一场车祸,她的父母在车祸中丧生,只剩下失明的她和一个年迈的奶奶。 她的奶奶其实也已病重,只是孙女一直找不到匹配的角膜,因为担心才一直强撑着一口气,在女孩儿恢复光明后半个月,老太太也彻底离世。 家里的积蓄包括肇事者的赔偿几乎都因为治病耗光了,没有亲戚肯收她,不出意外,女孩儿要被送往福利院。 谢宇犹豫再三,还是将她领养了。 谢母闹得很凶,死活不同意,但谢宇的态度这一次前所未有的坚决,谢母终究妥协。 谢宇听着女儿稚嫩的声音,深深闭上眼,随后将脸上的眼泪擦掉。 “会的,她一定会的。” 番外五 老好人 白无常倒是在小老头留在地府考核后,借着去凡间勾魂的空档,又看望过那少女好几次。 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生机,但她还是在努力地活着。 她仍然努力工作,对谁都笑吟吟的,她长得好看,五官又自带亲和力,声音也软,笑着跟人打招呼的时候瞧着就让人心情好。 可那都是表象,她现在的工作是她那个丈夫帮忙介绍的——他上司林哥的助理。 谢宇确实是个很迟钝的人,那个林哥从第一次见季月欢开始,眼里就带着特别明显的欲望,但谢宇一直没有看出来。 不过林哥一开始也确实伪装得好,斯文有礼,分寸得当,连季月欢都觉得他人不错。 直到几个月后,林哥带上季月欢去跟一个客户喝酒,季月欢如今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儿了,她知道在这种酒桌上,自己需要能喝,但不需要太能喝。 所以酒过三巡,她便适当装作自己醉了,客户也不再为难,暧昧地看了两人一眼后,见好就收。 然后林哥扶着季月欢上车,就在季月欢准备承认自己清醒的时候,她发现车子径自开动了。 她一愣,因为她印象中没有告诉过林哥她的家在哪里。 不过谢宇跟林哥关系好,或许他早就知道也说不一定? 她踌躇着,眯着朦胧醉眼看着窗外,心中却总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可恨她是个路痴,对于窗外的景完全不熟悉,连着是不是回家的路都不清楚。 她只能握紧手机,时刻做好防御状态。 直到车子驶进小区,季月欢看着那个陌生的小区名,确认了心中所想。 在车子停下,林哥靠过来给她解安全带的时候,随着“咔哒”一声响,季月欢的手摁在林哥的肩上。 林哥一愣,看向她,恰好撞进一双清明的眸。 “林哥,这是哪里?” 林哥很明显顿住,随后失笑,不答反问,“你没醉?” “刚醒。”她不愿承认自己酒量不错,但林哥显然已经看出来了。 第471章 他的目光扫过季月欢摁在自己肩上的手,随后轻笑一声: “我以为你醉了,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儿,所以准备带你到我家休息一下,来都来了,跟我上去坐坐?” 他靠近她,贴着她的耳朵暧昧地呼着热气。 多可笑的谎言,他不知道她家在哪儿完全可以打电话给谢宇问。 “林哥,我结婚了。”她重申。 林哥却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捏着季月欢的下巴端详片刻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愈发锐利。 “那又怎么样?月欢,你这么漂亮,谢宇根本配不上你,我比他好看,也比他有钱,考不考虑离婚后跟我?” “多谢林哥抬举,但是抱歉。” 季月欢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已经在紧急拨号界面,随时可以报警。 “林哥,您是资深律师,有些事情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放我走,我可以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最后眯起眼,重新把安全带给她扣好,他坐回驾驶座,倒车,驶出小区。 季月欢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但林哥怎么可能罢休呢? 这一路他都在说话,作为律师,他要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太容易了。 “月欢,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谢宇跟我说过很多你的事,我承认你很优秀,但那只是学校层面,出了社会,你什么都不是。” “你都毕业三年多了,可是你的简历简直毫无亮点可言,频繁换工作换行业,稳定性差,专业技能也不强,我敢说如果不是看在谢宇的面子上,你根本进不了我的律所。” “对了,你怕是不知道吧,谢宇为了给你这个工作机会,那天在我办公室里求了我两个小时,又请我吃饭,又给我送礼,最后就差给我跪下,我才勉强同意你来试试。” “你唯一的优势就是长得好看,但你似乎并不懂得利用这个优势,月欢,听我一句,能吃漂亮饭的人不多,你能吃上,就得把握机会。” 他说了一路,贬低,施压,威胁,利诱……季月欢的眼神越来越暗。 最后到了季月欢的小区楼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通知的谢宇,谢宇已经等在那里。 见到林哥的车,高兴地冲两人挥手,季月欢在下车前听到林哥最后说: “月欢,我可以给你考虑的时间,但结果,不要让我失望。” 季月欢搭在车上的手一顿,随后缓缓下了车。 谢宇闻到她身上的酒气,赶忙扶住她,转头不住地给车里的人道谢。 “欢姐,你怎么样?”谢宇关切的声音落在她耳朵里。 季月欢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谢宇不太知道季月欢的酒量,但看她眼神清明,也算是放下心。 季月欢不是个话多的人,谢宇多数时候也是寂静无声的,两人沉默着上楼,开门之后,季月欢犹豫许久,终于还是犹豫着开口: “谢宇,如果我说……我想辞职,你……” “为什么?”谢宇几乎不等她说完便着急打断,见季月欢怔愣,他语气又缓和下来,“是不是不喜欢出去应酬?我也不喜欢,没关系,我明天去跟林哥说说,以后尽量不让你喝酒,你放心,林哥人很好,他会答应的。” 季月欢抿唇。 谢宇像是瞧出她的几分固执,不由握紧她的手: “欢姐,现在外面行情不太好,你现在辞职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他说到这儿,见季月欢的眉眼暗淡,赶忙又补充: “不是,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我知道你很优秀,只是现在的求职市场确实比较冷,换工作很难,而且你都待了几个月了,我们律所的福利待遇也很不错的对吧?要找到比我们律所待遇还好的公司不容易,你常换工作也不太好……” 他越说越小声,因为季月欢眼帘已经彻底垂了下去,手也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 林哥先前的话一遍遍在季月欢的耳边回荡,连谢宇也这么想。 频繁换工作,流动性差,没人要。 谢宇嘴上说着她很优秀,但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却都在告诉她,她其实很差劲。 此时“优秀”二字带给季月欢便不是肯定,而是枷锁和压力。 优秀,却一事无成,好似嘲笑她是一个努力的废物。 季月欢忽然很厌恶听到优秀两个字。 毕竟一个优秀的人过着窝囊的人生,和一个废物过着窝囊的人生,心境是全然不同的。 又听谢宇说:“眼下我们在一家公司,我们每天都能在一起,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帮帮你,欢姐,我怕你去别的公司被欺负……” 季月欢闭上眼,艰难扯了一下嘴角。 “谢宇,”她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林哥对我有企图呢?” 番外六 误会 谢宇一愣,下意识摇头,“怎么可能?林哥很早就……不是,我是说林哥不是那样的人,月欢你是不是误会了?” “先前为了尽早结束应酬,我装作酒醉,林哥却直接开车带我去了他的小区,你也觉得这是误会吗?” “这……” 谢宇讷讷,半天后挠头,“林哥可能觉得你真的醉了,带你回他家休息一下?他住市中心,离得近嘛,以前我和他应酬到很晚也是直接去他家的,欢姐你别多想,或者明天我去问问他……” 季月欢按着自己的眉心,忽然觉得很累。 谢宇真的是个老好人,他看谁都是好人。 她不想说话了,感觉再说下去,她倒是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 “或许吧,算了,你说得对,我先去洗澡,你睡吧,别等我了。” 连白无常都没想过谢宇会这么蠢。 第二天他居然真的进到林哥的办公室,当着季月欢的面,问起昨晚的事情。 林哥的解释和谢宇想的没什么不同,他松了一口气,朝季月欢安抚地笑笑,“你看,我就说吧。” 季月欢沉默。 林哥在谢宇走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倒是坦诚,可惜……” 他耸了耸肩,略有些得意,“你看到了,他根本保护不了你。” 季月欢闭了闭眼,“林哥,你也是有妻子有女儿的人,你真的不考虑她们吗?” 林哥毫不在意,“你如果是介意这个,我随时可以离婚,放心,女儿的抚养权我也不会要,不会让你一来就当后妈。” 林哥自以为是的深情,却是踩了季月欢的大雷。 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女儿?随意地像是扔掉一件毫不重要的垃圾。 “怎么样?考虑吗?” “不考虑。” 季月欢依旧拒绝得果断。 而林哥的面色已经沉了下去,“月欢,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还有耐心劝你,等我没耐心开始玩手段的时候,你怕是承受不起。” 季月欢冷笑,“你要用强吗?我随时会报警,你别想用名声那一套来威胁我,我就算身败名裂,也一定会拉着你陪葬。” “哦不不不,文明社会,怎么把我想得那么粗鲁?” 林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月欢,你和谢宇现在都在我手底下,我要拿捏你,简直不要太容易。” “你……” 季月欢瞳孔骤缩,“你准备用谢宇威胁我?他那么信任你,你……” “正因为他信任我,所以你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月欢,为这么一个窝囊废,值得吗?” 季月欢沉默半晌后,冷笑一声,举起手里的手机,点亮屏幕,给林哥看上面的录音界面。 “可我现在有证据了,你说,这份信任,又能维持到几时?” 林哥眯起眼,“我倒是小看你了。” 但他眼神不见慌乱,反倒是带了几分欣赏。 “你很懂得保护自己,但是你始终只有一个人,季月欢,我说了,谢宇保护不了你,他骨子里保守又懦弱,你几次换工作换行业,我看得出来你骨子里是个大胆又敢闯的姑娘,可你敢闯,谢宇敢吗?” “谢宇大学没毕业就进了我的律所实习,毕业后直接在这里上班,一干就是三年多,我对他来说,是有着知遇之恩的贵人,你这份录音就算发给他,除了让他为难外,不会有任何作用。” “他不敢辞职的,我的律所在行业内福利待遇是少有的,他当初能进是因为我看中了他的勤奋踏实,但走出去之后,他却不一定能遇上我这样的伯乐。他也知道自己的学历不好看,一个靠复读才勉强考上的三流本科,能进我的律所对他来说是走大运,律师更是个熬资历的职业,他若是不能在我这里熬出头,出去也只是在别的小律所浪费时间。” 季月欢的面色一点点变白。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知道,林哥说的是对的。 这份录音给谢宇,除了让谢宇对林哥升起怨怼外,起不了任何作用,他会自己咬牙坚持下去,甚至会劝说她坚持,最多是往后工作上对林哥多加防备,不给他可趁之机,但要让谢宇放弃一切跟她离开,基本不可能。 第472章 “月欢,你可能不知道,我比你更了解谢宇。” 他懒洋洋地靠在老板椅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谢宇比你想的要现实得多,你以为昨晚的事情没有在他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吗?他再怎么是个老好人,首先也是个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怎么可能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都察觉不到?他无非是不敢承认罢了。” “带你来找我对峙,我的答案分明漏洞百出,可他还是信了,可他真的信了吗?不,他只是安心了,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说服自己,他没有委屈你。” “他既不想辞职,也不想和你分开,他喜欢了你很久,不过印象里大部分时候你们都聚少离多,他更是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好好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和你天天见面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林哥,确实,将她和谢宇,看得透透的。 之后的日子,季月欢肉眼可见地疲惫。 林哥确实不是一个耐心多好的人,见季月欢油盐不进,开始如他所说耍起了手段。 他经常当着季月欢的面,挑出一些很难,律所其他人都不愿意接的案子扔给谢宇,也越来越多的把谢宇外派出去。 季月欢试过告诉谢宇,林哥在有意为难他,但谢宇只是笑笑,说不会的,这是林哥对他的磨炼。 季月欢也不止一次地暗示谢宇,要不要尝试看看新的工作机会。 也都被谢宇含糊了过去。 季月欢每一天都在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一方面应付林哥各种明里暗里的骚扰让她很累,另一方面,她想要辞职,可这个机会是谢宇千方百计求来的,她只要流露出辞职的意向,林哥转头就会告诉谢宇,然后谢宇再来劝她不要冲动。 谢宇自己不会离开,她也离开不掉,想离婚,谢宇也不肯。 无常眼睁睁看着她眼里的痛苦日渐加剧,她好不容易才从失去至亲的泥淖里爬出来,却又掉进另一个旋涡。 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偏偏她又伪装得很好,从不让谢宇看到。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被林哥刁难,日渐忙碌,也根本顾不上。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天接完林哥的电话,那个男人的耐心越来越差,言语上的逼迫也越来越过分,挂断电话后的季月欢不知道第几次割腕,终于是被临时回来的谢宇发现。 两个人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 季月欢离了婚,辞了职,飞往另一座城市开始闯。 这一次,她运气不错,能力得到认可,上司器重,她的薪资越来越高,也经常请假满世界到处跑,她的朋友圈不是美食就是美景,所有人都在羡慕她活得潇洒。 但奇怪的,她没有朋友,哪怕平时她在公司左右逢源,同事的聚餐邀请她从来不去,也有不少跟她交好的人跟她分享八卦,她听听就过去了也不对外传播,也不主动找人分享。 她瞧着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也不与人为敌,但又好像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冷眼旁观,好像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但是白无常又不止一次撞见她在深夜抱着手机哭成一团。 番外七 相随 他不能离她太近,怕自己身上的阴气让她接触到给她招致灾祸,但还是能听到她手机里传出的声音。 是一段段的通话录音。 “爷爷,我下班啦,吃晚饭了吗?” “吃了,这两天天气开始降温了,你这丫头记得加衣服知不知道……” 都是诸如此类的家常。 原来早在老人在世,她就已经把他们的每一次通话都保存了下来。 那好像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了。 她每天都听,每天都哭,可人前永远笑吟吟的,像是没有烦心事。 可白无常却能发现,她的生机在一点点暗淡。 她根本就不想活着了。 她眼里的疲惫看着根本不像是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 他也不止一次地听到她笑嘻嘻地跟她上司说: “我老啦,哈哈哈你是年纪老了我是心态老了”、“没关系啊我又活不了那么久”、“要不哪天猝死算了”…… 她的上司都当她年轻口无遮拦开玩笑,但白无常知道,她每一句都是真的,她的心态真的老了,也真的想死。 她出门散步,会站在湖边发呆,脑子里幻想的都是自己沉入湖底的情形,走在路边,她也会望着不远处的高楼出神,想象自己如果从顶楼跳下去一了百了该有多解脱。 白无常很多时候都在想,他帮那个老人给她重来的机会真的有必要吗? 就让她死吧,消散在天地间,或许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看是看着她靠着自己的打拼,一步步往上爬的时候,白无常又升起不忍。 她不该在没有盛开时枯萎。 那日凌晨,白无常早早地等在不远处,当年的事黑无常不在,所以他一直不能理解白无常眼中的复杂,只是问他:“有必要特意来一趟?她咽气后会直接按着指引去往小世界,又不通过你。” 白无常摇了摇头,“我只是来确认一件事。” “什么?” “确认我的选择对不对。” 黑无常不懂。 凌晨三点四十四分,大限已至。 手机从女孩儿的掌心掉落,白无常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不甘心。 不是解脱,是不甘心。 她是有求生欲的,只是藏在很深的地方,藏到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白无常长舒一口气。 黑无常看向他,“确认完了?” “嗯。” 白无常转身,懒洋洋地往黄泉飘。 黑无常都不知道他怎么确认的,只是问他,“所以选对了吗?” “很对。”他说。 他不由佩服起那个老人,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洞悉到她内心深处的求生欲,那就只剩他了。 再次相见是小世界里六十二岁的她。 当年那个上蹿下跳的小鬼,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 但她精神头很好,眉眼神采奕奕,瞧着倒是比二十几岁的时候更有生机 她温柔地同那个陪伴了他一生的男人告别。 “祁朝纪,怎么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是这么爱哭。” “欢欢……”男人哽咽半天,却只喊出她的名字。 “别难过,”她的手抚过男人布着皱纹的脸,因为比她年长,祁曜君特别注重保养,所以哪怕如今六十八岁,他也比同龄人瞧着年轻,季月欢轻笑,“还是帅的。” 季月欢也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我是不是不漂亮了?” 祁曜君摇头,“没有,很漂亮,欢欢一直很漂亮。” 季月欢笑了笑,也不觉得这是安慰,只说“漂亮就好,漂亮就好”,她弯着眉眼: “我跟你说祁朝纪,我以前很怕变老的,我在现代的时候就想过,四十岁,我最多活到四十岁,那到时候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死,再老我就不漂亮了,就算不生病,我也会因为身体机能的衰老,很多事情力不从心,我很讨厌那种想做什么却做不到的感觉,我怕生活不能自理,怕大小便失禁每天都活得臭臭的,我一直觉得,老比死更可怕……”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神也变得涣散。 祁曜君一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抓住她的灵魂。 似乎是感觉到掌心的温暖,季月欢又缓缓看向他,笑道: “六十二岁,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能活这么久,人活七十古来稀,我这年纪在古代也算长寿了吧?” “嗯……”祁曜君哽咽着点头。 季月欢有些无奈,手再度抚上他的脸,将他的泪拭去。 “这其中,一半应该归功于你,有你在,我发现,衰老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想象中力不从心的事也没有那么多,大部分我在年轻的时候都做完了,晚年只剩享受,若是有做不到的,我也可以使唤你。” 季月欢说到这儿,没来由又笑了一下。 “辛苦你了,这么多年,居然也不嫌我烦。” “永远都不会嫌,下辈子,下下辈子,往后陪你生生世世,也不会嫌烦。” 季月欢笑起来,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她从来不信,但如今却觉得安心。 “好。” 她双手握住祁曜君的手,“他当初说会在地府等我,所以我没有走,我只是去找他了,然后和他一起等你,好不好?” 祁曜君看着她越来越涣散的双眼,哽咽到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点着头。 季月欢声音越来越虚。 “对不起啊祁曜君,我禁不起别离,其实眼下的结局对我来说刚刚好,我其实一直怕你比我先死,如同当初我怕他扔下我……还好……只是,对你太不公平了……对不……” 一个“起”字还没说完,她的手便重重垂了下去。 第473章 “欢欢——”祁曜君撕心裂肺地喊。 季月欢只感觉眼前一花,眼前便站着一黑一白两道人影。 她一愣,“无常?” 话一出口,季月欢忽然扶住脑袋,一段久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 再回神时,白无常冲她笑,“小鬼,久违了。” 季月欢沉默。 白无常勾错魂固然让她恼火,但当初他也确实违规带自己去看了小老头最后一面。 罢了,都过去了。 季月欢深吸一口气,这一次顺从地伸出手,“走吧。” 白无常挑眉,“这次不想着去见某人最后一面了?” 季月欢敛眸,别过脸去,“这次不一样,我怕……舍不得。” 白无常一顿,也不再多言,将锁魂链缠在她手上,几人刚转身,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呼唤: “欢欢!” 季月欢下意识回头,忽然一怔。 她居然看到……祁曜君正冲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