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嫁错人了》 第1章 [穿越重生] 《表姑娘嫁错人了》作者:晚宁【完结】 简介: 沈葶月养在江南水乡之地,生得娇媚动人,窈窕婀娜。 一封书信,她那在镇国公府当二房的姨母邀她来京小住,实则要把她配给大房庶长子陆庭,巩固自己在国公府地位。 沈葶月梦中常见一男子,俊美矜贵,每每醒来,床榻下皆湿润不堪。梦中男子非富即贵,她便决定来京城碰碰运气。 表姑娘沈葶月入府后,府中老太太包括大房夫妇很是中意,婚期就定在了三月后。 那日陆家去宫里过春宴,沈葶月脚滑落入湖中,被三房世子陆愠救了上来。 所有人都惋惜沈葶月与陆庭这门亲事,只道沈葶月的身份配长公主的嫡子只能做妾。 谁料,陆愠甚有担当,愿娶为妻。 落水时,沈葶月的细腰被陆愠紧紧掐着,她咬唇颤声,含娇带怯哭道,“小叔,不要……” 陆愠冷笑,小叔?上辈子枕榻前动情唤我陆郎的时候,可不是这幅清高样子。 男主文案: 陆愠出身名门,乃永宁长公主嫡子,又年少中举,性子养得矜贵桀骜,却不想栽在了一小姑娘身上,一栽就是两世。 前世,沈葶月表面上同他郎情妾意,却在逼宫那日出卖了陆家埋伏重兵的堪舆图,转身投入太子怀中。 皇宫失守,陆愠拼尽全力替圣人挡下毒箭,临死前他视线模糊,看见太子低头拥吻怀中少女,那人亦娇音喊他:“哥哥”。 陆愠一朝恢复了记忆时,正恰逢沈葶月投靠国公府,要嫁给他大哥。 他岂能让她如愿。 陆愠故意让她落水,成了他的妻,本想将她磋磨受辱致死,可磋着磋着,他舍不得了。 可那个没心肝的女人却笑盈盈道: “你真觉得我喜欢你啊,我装的。”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谈恋爱小甜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主角:沈葶月 陆愠 一句话简介:本想训你却被当狗训 立意:人生体验,自己的感受是第一 第1章 天刚蒙蒙亮,云层染上了鹅蛋青色,早春的空气中还透着一丝浅淡的霜冷。 方才五更,镇国公府耳房的婢女们便陆续起床洗漱,再过一会儿各房的主子们该起床了,耽误不得。 打水间隙,一身着豆绿色比甲的丫头扭脸朝身边小姐妹八卦:“你听说了么,今日有位表姑娘入府,是二房徐姨娘的亲外甥女,据说跟她一样貌美,说不得,是给哪房老爷做妾呢。” 粉衣丫鬟压低声音道:“你别瞎说,我听大娘子身边的姑姑们叨咕着,那位表姑娘要给大房公子陆庭做正妻的。” 绿衣丫鬟嗤笑:“正妻?大公子虽是庶出,可也是大房长子,又中了举,如今在太常院当差,这乡野村户来的女子,怎么能配得上公子?” 粉衣丫鬟洗完脸把水倒了,挑挑眉毛,“她配不上,难不成你我能配上?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别闲话了,一会儿主子们也该起了,你我快到各自岗位上才是要事。” 绿衣丫鬟笑了笑,眼中隐去一缕情绪,这深宅大院,公府贵邸里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呢! —— 三月十七,薄春三月,正是燕舞莺啼,青芜满地之时。 宽敞的大路上,一辆马车平稳行驶,碾过阵阵辚辚之声,这是各个外州县驶向长安城的官道。 此马车坐着的长安镇国公府里一名姨娘的外甥女沈葶月和她的婢女,马车停停走走,从扬州一路行往长安,已经行了十余日。 “嗯……” 马车内,沈葶月美眸紧闭,朱唇轻轻咬着,十只如花瓣的指骨紧紧攥着身下的锦衾,用力间,裙摆下的双.褪隐隐被人分开之势。 她又做梦了。 梦中男人漆眸阴沉,紧紧盯着她纤细的锁骨,目光犹如毒蛇般,依附而上,容不得她半点喘息。 “葶葶。”唤她的声音低哑冷冽,透着丝丝矜贵。 她艰难吐字:“你到底是谁……” 男人低头吻着她的发梢,忽地猛发力,鸷声发问,“舒服吗,我和他,谁伺候你伺候得更好呢,嗯?” “滚开……”沈葶月薄唇翕合,无意识的轻.吟出声,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四肢百骸都被那股酥麻的痛感席卷。 她黛眉无力的蹙着,既羞耻又恼怨,陷入这场梦境挣扎。 “姑娘,姑娘!” 沈葶月骤然惊醒,唇间大口喘着粗气,额间薄汗涔涔,这意识惊恐间,她看见婢女元荷贴近自己,食指更是抵在自己唇边。 似乎叫她不要喊出声。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做那匪夷所思的春.梦了。 沈葶月眉眼羞涩湿润,忍不住垂下头,素白指节轻轻扶着胸.脯顺气。 少倾,沈葶月平复好心绪后,才抬头问元荷,“我没说什么吧?” 元荷想了想,姑娘方才大片雪白肌肤袒露,衣领也被扯得凌乱松垮,两条玉润长腿更是因燥热泛起点点潮红,那撩人动魄之态,看得她口干舌燥。 她与姑娘同为女子,可元荷还是忍不住脸红了起来,晕乎乎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 沈葶月有些懊恼,自她及笄后,隔三差五就会陷入这阴.湿孟.浪的梦境中。 初时她以为自己只是到了及笄的年纪春心萌动,所以偶尔会梦见与男人敦.伦,也属正常。 只是这梦境渐渐来的频繁,每每梦醒后她便全身无力,酸涩湿润,她才隐隐觉得不妥。 梦中的男人是谁? 就算是旖.旎的周公之梦,她起码也换个男人来吧,怎么次次都是一个人? 沈葶月愈发觉得毛骨悚然,难道是自己未来的夫君,不然为何会与她行欢.好之事?可她身处江南小镇,自出生时便不曾离过镇子一步,哪来的机会认识男人? 这个梦反复出现,像是某种暗示,何况梦中那男人衣料价值不菲,她虽不认识,可也知道不是甜水镇能出现的料子,她怎么会跟这种身份的男人扯上关系? 沈葶月越想心越凉,脸色也十分难看。 旁边的元荷不知道沈葶月在想什么,只当她还在害怕昨夜夫人和老爷吵架的事,温声安慰道,“姑娘,别怕, 提及生母,沈葶月眼神一黯,方才的梦境顿时荡然无存,她又陷入那种原生家庭带来的惊惧中。 元 荷顿时捂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哎呀她怎么嘴这么笨,本来是想安慰姑娘的! 沈葶月有心想握握元荷的手,告诉她没事,经历的多了,她已经不在乎了,可想起离开家的前夜她还是忍不住双腿发抖。 那夜她刚给弟弟打完洗脚水,途径母亲房间时便听见她与父亲在吵架,她听了会儿,好像是姨母让她上京,但是母亲不同意。 “她又不是亲生的,你这么护着那个小蹄子作甚?怎的,还对我那国公府的妹妹念念不忘呢?沈从人,我告诉你,我还没死呢,你别欺人太甚!” 沈从人被她吼得又急又恼,上前狠推了一把徐云娥,手捂胸膛猛咳道: “你这弃妇莫要胡诌!我与你妹妹清清白白,从无不文之事?如今小姨让葶葶上京,从去年冬到今年开春,你百般阻挠不就是惦记着从她手里抠出点银子吗?葶葶若真嫁进去国公府,小姨还能短你的银钱不成,这些年若不是靠着她每月接济,咱家能过上如今的日子吗,徐云娥,做人要有良心!” 徐云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嗬,如今的日子,如今什么日子?沈从人,实话告诉你,若不是看在顺哥儿的份上,我早就跟你过够了,你从当年见到徐云霜的第一眼,你就没忘得了她!还良心,我呸!” 这样的争吵沈葶月早就见怪不怪,父亲是读书人,娶了一个胸无点墨的悍妇,这日子怎么过怎么拧巴,若不是有少年的情意撑着,两人膝下有个儿子,也不会这么将就下去。 只是她心中有个疑问,徐云娥那句自己非她亲生,到底是气话还是真的? 这句话萦绕在她脑中十几日,从甜水镇到京都这一路,始终挥散不去。 晨曦破晓间,夜半惊醒时,她总是隐隐不安,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有一些真相被掩埋,而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从前她总以为母亲重男轻女,所以她吃不饱穿不暖,在沈家的日子,不像女儿倒像是丫鬟。 可如果她真非徐云娥亲生,只是寄养在她家里,那么她这十六年的苦难日子便可说得清了。 可她不是徐云娥的女儿,难不成是姨母徐云霜的女儿? 那她的阿耶又是谁? 她今年十六岁,徐云霜入国公府为姨娘也正好十六年,她的阿耶是另有其人,还是徐云霜不想让人知道,她是那位二房老爷的私生女?不然为什么徐云霜是她的姨母,却待她好的异常? 第2章 要自己进府替她争宠吗?可单看姨母这些年月月寄钱回来便可知她在国公府的境遇不差。 沈葶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素手掀开帘子,美眸看向窗外,心中悄然存下了一个念头。 她要查清楚自己的身世,找到真正的爹娘。这一切,也许等她进了国公府,便可知晓。 秀美的景色在眼前缓缓倒退,仿佛她离那些苦难也越来越远。 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既离开了,就再不要再回去了。 她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住,随后便听见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姑娘,国公府到了。” —— 与此同时,三个时辰前,镇国公府,西跨院福熙阁内。 陆愠坐在桌案前,低头整理昨日寺丞报上来的呈文。 近日回鹘细作频繁出现在长安都城,他们扮做普通汉人百姓,货郎,贩夫走卒,神出鬼没,十分狡猾,他查了数十日终于有点线索,准备以抓住的那个细作为诱饵,吊出他背后的头领。 这时随从赫融从庑廊下敲门,进来禀报:“世子爷,老太太让人带话,今日二房徐姨娘家的表姑娘入府,说是大公子这会在太常院抽不开身,您今日正逢休沐,让去城门口接一下,长公主那边也已带过话了。” 最近府里都在传,老夫人有意把二房徐姨娘家的表姑娘许给大房庶长子陆庭,今日接人,论理合该让陆庭去接,但是陆庭此刻不在府中,让最能代表陆家身份的世子陆愠去接,以表体面,也属正常。 不过是件后宅微末小事,陆愠眉眼未抬,低低“嗯”了声,算是默许。 赫融顿时作揖弯身退了出去。 雕花梨木门重新关上后,陆愠揉了揉眉心,起身后院走。 他抄起庑廊下的剑准备练会儿,可不知是春风正好,还是休沐日也遵着早朝那个点起,胸腔内霎时涌上一股困意。 陆愠也不苛待自己,每月逢七的休沐日也懒散些,便斜倚在廊下双手抱胸,眯了会儿。 便是这一会的功夫,他入了梦。 墨云遮月,混沌乌沉,天地间暗潮涌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的凛冽意味。 空旷宽敞的大殿传来士兵厮杀的声音,旌旗烈烈,不绝于耳。 陆愠心神一凛,这里不是镇国公府,这是大邺皇宫。而他旁边站着的,居然是当今圣人顺文帝。 看这形势,应该是被逼宫了! 大邺海晏河清,盛世繁华已经快十数年,竟也会有逼宫这一日! “葶葶,杀了他,杀了他我们就赢了!”一男子振臂高呼道。 被唤作葶葶的女子展臂搭弓,明眸微眯,指骨靠在弓身外缘三寸,纤弱的手臂□□有力,稳稳拉着弓。 陆愠眼色略沉,此女搭弓的手法,和自己惯用的姿势异常相似。 “嗖”的一声,雕花金翎箭笔直的射向顺文帝,陆愠脑海间来不及思索,身体已经本能的先神智一步挡在了圣人身前。 “嘶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那翎箭割断锦帛,狠狠刺入皮肉。 陆愠被这一箭的力道震退了好几步,踉跄摔倒在地,唇边忍不住剧痛,闷哼着吐出一大口黑血。 箭头有毒。 陆愠骄傲了二十五载,头一次落败成这样,对面的太子萧御很满意。 这一箭若是射向陆愠,他定能躲开,无法命中,可若是射向顺文帝,陆愠一定会毫不犹豫挡箭。 杀人诛心,他这个当哥哥的,还是挺了解陆愠这个表弟。 陆愠是镇国公府世子,永宁长公主唯一嫡子,圣人的亲外甥。 为了他母亲,为了陆氏一族百年基业,为了他皇亲国戚的盛名,他也会赴死! 只是这一箭,是他最心爱女人射出来的,就连这箭法,也是陆愠亲授—— 表弟啊,黄泉路上,你可甘心? 剧痛穿肠入骨,连带着那些陆愠看不懂的过往,如庄生蝴蝶般涌入他的记忆。 二十五载的岁月如白驹过隙,不短,不长,却足够贯穿他这一生。 幼时金贵,年少中榜,官场上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热血方刚的年纪遇见一令他动心的女子,诱哄她为陆家未婚之妻,许下白首诺言…… 眼前空气渐渐稀薄,陆愠疼得五脏肺腑都开始扭曲。 他艰难抬眼,血混着泪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抽搐,可他还是看见—— 不远处刚刚射箭的少女轻轻踮脚,吻向太子的喉结,温柔小意的唤,“哥哥,我做到了。” 那是自己的未过门的妻子,沈氏葶月。 如今却投入太子怀抱,还亲手杀了他。 陆愠这辈子在大理寺狱断案无数,最擅挖掘人心,却不想算计过无数人,当数枕边人的演技最好。 陆愠身子克制不住的痉挛,一股不属于他的恨意控制了他的神经。 眼前的一切渐渐如白雾消散,意识昏聩的最后一际,陆愠脑海里只低低荡荡,重复的,回响起同一个名字。 沈葶月—— 庑廊下的男人骤然惊醒,宛如濒死之人重获新生,他下意识的喘着粗气,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风声舒缓怡人,陆愠低头,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又摸了摸唇角,干净整洁,哪还有刚刚的毒血。 只是胸口处隐隐缓下来的阵痛,让他不得不直视刚刚的梦境。 他虽不信鬼神之说,可这梦也来得太过真实。 陆愠极为快速的回忆了一下刚刚那个骇人的梦,旋即唇角嗤笑了声。 昌顺十七年九月,太子萧御逼宫,长公主嫡子陆家四郎以身救驾,被射杀在太和殿前,年二十五。 如今是昌顺十六年三月,距离太子谋逆足足还有一年有余—— 陆愠捂着胸膛前世中箭的位置,眼底渐渐凝结上一层阴鸷的血色。 好啊,用着我教你的箭法射.我,还敢主动吻别的男人。 天底 下没有人比你还会诛心! “赫融!”亭中传来一道厉喝。 赫融顿时小跑上前。 陆愠几乎是咬着牙问道,“你刚刚说今日谁要入府来着?” 赫融不明所以,重复了一遍:“回世子爷,二房姨娘的外甥女,叫沈葶月。” 陆愠敛眸,手背暴起了青筋。 很好。 第2章 申时一刻,沈葶月的马车终于行到了城门口。 护城河碧波潋滟,城门恢弘古朴,两岸的梧桐树高大粗壮,周遭货郎,走夫,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沈葶月下眼里震撼,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长安城如此富庶,那皇城脚下的一品国公府又该是何等景象。 来的这一路,沈葶月沿途都会在驿站买点野史小报解闷,进入长安地界时,她在京都小报上看到过与陆家有关的一段秘事。 当年胜王和还是太子的顺文帝争夺皇位时,长安四大家族之一的长陵侯裴家满门殉国,死得最为惨烈。 朱家家主曾私下与胜王有往来,大局落定时选择断臂自保,自裁于家中,以保剩下族人,如今也是苟延残喘,家族没落。 背靠太后的齐家和镇国公府陆家未受太大影响,仍旧在京中屹立不倒,只是镇国公在保护太子时受了重伤,在府中将养了两年才渐渐痊愈。 那几年,其发妻永宁长公主日日求佛,几乎要哭瞎了眼睛。 圣人不忍唯一的胞姐难过,送了无数珍贵药材和太医,更是将长公主膝下唯一嫡子陆愠封为世子。 按照楚律,公侯门第若想授封世子,那可是要向圣人请旨,再经过礼部考核才可以的。毕竟成了世子,就意味着可以袭爵,马虎不得,而那一年,陆愠才八岁。 因为这个缘故,这些年镇国公陆家在长安城如日中天,俨然成了四大家族之首,陆愠这个圣人的亲外甥更是地位尊贵如同宫中的皇子。 沈葶月心中暗暗记住这些事,知道了此番前往陆家,除了安分守己,最重要的是不能得罪三房这一家三口。 主仆二人依照信中所言在城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有人来接应,眼看着天将擦黑,便只得自行去登门。 陆家的祖宅在崇业坊,位于朱雀大街东侧,毗临皇城跟下,这里的宅子已经不是能用富贵来衡量了,有钱也买不到,得是累世权贵的高门望族之家才能居住。 朱红大门巍峨高宏,左右两座石狮更是威风凛凛。 婢女元荷去叩门,不多时便有公府下人走出来。 那人稍稍抬眼,门前停着的是辆乘一驾的马车,帷幔皆用的市面上常见的素锦,规制一般,不算出众,一看便知是那位姨娘亲戚的车架,顿时麻利道:“见过表姑娘,行李让车马房的人来取,您请先随我入府。” 沈葶月颔首:“有劳带路。” 连坐了一月马车让她的身子骨处处都酸疼不已,刚又做了那场香汗淋漓的梦,此刻的沈葶月心思全在脚下,她要用力走好每一步,避免摔倒,才能不在国公府露怯。 第3章 浅碧色的绣花鞋,尺码足足大了一寸,让她在行走间很吃力。 鞋子是阿耶买的,虽然爹爹不记得她的尺码,买大了一寸,可沈葶月还是十分开心。 徐氏对她不闻不问,这些年不可多得的温暖都是阿耶给的。 数不清穿过多少抄手游廊,终于在一处垂花门前,下人停步,转身道:“再往前就是内院了,徐姨娘身边的锦穗姑姑马上就到,请姑娘稍等片刻。” 沈葶月颔首,借着这机会,她忍不住捂着心口轻缓顺气。 “姑娘,这国公府真大,真美。”元荷不停的观看四周,看不够一样赞叹。 沈葶月也抬眸远眺,府中楼阁台榭无数,雕梁画栋,夕阳薄暮下,犹如年画一般金碧辉煌,又不失古朴大气。 她想起来时的路,这院子起码是七进七出。 一品国公府,果然名不虚传。 欣赏景色之余,她也有些紧张,脸上写满了面对未知有些不安。 她只在七岁那年见过姨母一面,虽记事,却懂得不多。只记得姨母带着她上街给她置办了一身漂亮的新衣裳,还给她买了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栗子酥。 姨母生得很美,待她也亲近,临走时还给了母亲十贯钱让母亲给她和弟弟多买些衣裳和吃食,自那以后弟弟拥有了很多玩具,她的碗里仍旧是白水饭和芥菜疙瘩。 沈葶月舒展开的黛眉又微微蹙起,安静的垂下眸。 不多时便瞧见一着深灰色比甲的女子朝她们走来,沈葶月弯身行礼:“见过锦穗姑姑。” 锦穗本还笑着的脸顿时惶恐,急忙去扶起沈葶月,“姑娘折煞奴婢了,奴婢怎担得姑娘的礼。千盼万盼,终于把姑娘盼终于进京了,您不知道姨娘有多开心!” “我也惦记着姨母。” 沈葶月习惯性的回话,可已经九年未见的人,能有多深的感情呢? 这份伪装,有时候连她自己也讨厌,可是她没有安全感,没有任何办法。 主仆三人一行朝内院走去,路上锦穗解释,昨日陆老夫人偶感春寒,大房二房连都轮流侍疾,三房长公主入宫参加宴会去了不在府,徐云霜要等晚上再回来一起吃饭。 正走着,冷不防影壁下走进来个鹅黄衣衫的姑娘,两人撞上,沈葶月没办法装看不见,只得弯身见礼,“我第一日入府,不知姐姐身份,还请恕罪。” 一双温暖莹润的手扶起了沈葶月的手腕,少女娇俏的声音传入沈葶月的耳旁:“这位妹妹就是沈姨娘家的表姑娘吧,长得真好看。” 沈葶月今日穿了一袭简单的碧色襦裙,杏眸低垂着,睫毛纤长而蜷曲,唇色饱满水润,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是白皙的像是覆上了一层雪,仿佛能掐出牛乳般细腻。腰肢生得纤细,再往上又波澜骤起,衣料被撑得鼓囊紧绷,圆润饱满的恰到好处。 她明明没说话,那双芙蓉眉下的美眸眸却仿佛含情一般,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看着有些怕生拘谨,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是个明艳无双的美人。 少女眼底惊艳,她到处参加花宴,诗会,见过无数官家小姐,便是皇宫大内也去过数次,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娘。 沈葶月被夸得有些羞赧,轻声道谢。 少女随后自报家门:“我叫陆珍,行五,是二房随夫人的姑娘。”说完,陆珍指了指旁边的紫衫女子:“这是我家六妹妹陆清,她是我父亲房中柳姨娘所出,我们俩听说你今日入府,特来瞧一瞧。” 陆珍喋喋不休介绍的同时,沈葶月也终于看清眼前两姐妹的模样。 陆珍生得一张鹅蛋脸,五官张扬明媚,衣裳颜色也选的鹅黄暖色,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反观一旁的陆清便瞧着身量瘦弱了些,眉眼寡淡,有清冷之感,只是不知为何,陆清看向自己的眼神颇为复杂,仿佛认识很久一样。 陆珍性格开朗,喜欢热闹,上前拉着沈葶月的手,热络道:“表妹,左右这会儿我母亲,你姨娘她们都在祖母屋里,你就算回去安置了待着也是无聊,我们带你逛逛园子,解解闷!” 陆清没说话,也没走,显然是听陆珍的,沈葶月腿脚酸软,有些力不从心,可她人微言轻,只得应下。 三姐妹顺着九曲回廊边走边逛,身后五六个仆妇丫鬟远远的在后边跟着,然则步子还没迈出几步远,迎面便撞上东南角的一行人。 是刚下值的陆愠和陆庭,身后跟着随从小厮。 “见过大哥,四哥。”陆珍和陆清齐刷刷道。 陆庭一袭月白色斜襟嵌银线襦袍,容貌清隽,有光风霁月之感。 身侧的陆愠身穿墨色烫金边长袍,腰束白玉带,衣领和袖口处的紫金扣精致贵气,眉骨高挺,凤眸狭长,轮廓削瘦,是张顶好的脸。 只是他周身气质仿佛地狱而出的冷厉恶鬼,带几分邪肆。 陆庭年少有为,如今官居七品,是太常院的文职博士,而陆愠是大理寺少卿,位列四品,乃是实打实的实权派。 两人都是公府顶金贵的人,可搭眼一看气质,便知谁嫡谁庶,谁是拥有权利,在宦海沉浮的朝廷权贵。 沈葶月懵然抬头,便撞上了陆愠那双漆黑淡漠的眸。 四目 相对间她瞳孔骤缩! 陆愠和梦中那个对自己为所欲为的那个男人好像! 陆珍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下,低声道,“葶表妹,左边穿白色衣裳的就是陆庭,也是你未来的,咳咳——那个。” 沈葶月顿时收回目光,待她余光看见陆庭正看向自己时,对上那双温润如玉的目光,更是羞赧的垂下眸。 她知,那是她日后要嫁的人。 “见过两位表哥。”她弯身行礼,声音紧张的无处安放。 陆庭知道自己的未婚妻今日入府了,手中的事还没办完便下值早早回府。 没见到沈葶月之前他心中有些不快,祖母竟这般随意定了他的婚事,可叹他如此刻苦努力,考取功名,在她们眼里,也不过是个有出息的庶子。可如今见到对面温柔灵秀,恍若洛神的少女,他忽然又觉得,这门婚事,甚好。 两人含情对视,虽只有一瞬便挪开了,可这般细微互动还是落在陆愠眼底。 他抿了抿唇,那本就低冷的气压更是彻底冷了下去。 四人站着,陆珍刚要说话活跃气氛便被随氏贴身的李嬷嬷寻来: “哎呦我的五姑娘,可让奴婢好找,您的未婚夫江二公子来府上了,姑娘快随奴婢收拾收拾去见客呢。” 陆珍被李嬷嬷叫走后,陆清便也找了个借口走了,临走前她笑着看向陆庭,“表姐第一日入府,大哥也该带着姐姐逛逛园子才是。” 陆庭挠了挠头,有些紧张的笑了笑,随后把目光落在沈葶月身上,温声询问:“沈妹妹,不如我带你去逛逛?” 沈葶月点头,“单凭哥哥做主。” 少女声线清甜,犹如枝上黄鹂。 陆愠微微挑眉,唤他哥哥么? 他甚至不去看便知道眼下的沈葶月是何等娇羞诱人,因为她紧张了。 她紧张的时候脸会不由自主的泛红,那双媚意横生的眼眸是如何一点点变得春光潋滟,仿佛有某种勾人沉沦的魔力。 上辈子他见过无数次这种状态下的她,只是现在,这少女春心却是动给别人的。 陆愠自嘲扯唇,眼底涌过一抹晦暗,抬脚便欲离开。 眼下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他这个当小叔的想做些什么,也不是在人前。 可陆愠行至一半,身后便传来陆庭急匆匆的声音。 陆愠转身,神色如常,“兄长还有何事?” 陆庭喘着粗气道:“刚刚寺卿让人唤我回院里,说是祭礼的事还没忙完,我眼下得回去一趟,葶表妹便托付给四弟,你帮我带她转转,我怕她觉得闷。” 陆愠“哦”了一声,淡淡道:“兄长放心。” 见陆愠答应,陆庭总算松口气,他走到她身前嘱咐了几句后便带着随从朝府门走了。 一时间偌大的林荫小径只剩陆愠和沈葶月二人。 暮色四合,国公府内渐渐亮起盏盏琉璃风灯。 猎物就在眼前,可陆愠没说话,只是低头沉思。 两人沉默的空隙,沈葶月悄悄抬头去看他,陆愠好高,身后琉璃灯的冷清光晕落在他的脸上,让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瘦削的下颚线条,清冷的不近人情,明明是矜贵斐然的一张脸,却给人拒人于千里的感觉。 这样模糊的看着,沈葶月心中那惊惧的心情消散了些许。 也许自己认错了,陆愠是金玉堆起来的公府嫡子,世人眼中的端方君子,怎么可能是梦中与她苟且的男人。 “过来,带你转转。” 男人开口,沈葶月乖巧跟上,只是这路越走越偏,越走越难走,从防滑的六棱石子变成了光滑的鹅卵石道。 沈葶月的速度慢了下去,走得很吃力。 第4章 她不知道的是,这是陆愠故意为之。 方才陆愠低头的时候就在看她的鞋,虽有裙摆遮住,可还是能看出鞋子尺寸偏大,不合脚,走起路来相当费劲。 陆愠心中默默等着。 “啊,嘶……”沈葶月一个没踩稳,身子朝前边摔过去,陆愠转身,人正好摔进了他怀里,少女身上淡淡的梨香循着风钻入男人的鼻息,陆愠心神有刹那恍惚。 他不受控制低头去看少女青丝下的脖颈,精致纤细的锁骨随汹.涌波涛起伏,覆雪一般细腻的肌肤上透着淡淡的绯红。她的身子惯是如此柔弱,仿佛他稍稍抬手,就能扭断她的脖子。 陆韫没扶,扯唇淡淡道:“啧,大哥不在,嫂嫂这就投怀送抱?” 沈葶月有些呆滞,显然被吓了一跳,呼吸急促,她又下意识的想咽下去,反而带着细碎自抑的喘,听得陆愠眼神晦暗了下去。 他掀唇讥讽道:“叫的这么好听,这又是在唱哪出?” 沈葶月小脸涨得通红,羞愧的垂下眸,可却又不得不扶着陆愠的手臂才能堪堪把鞋子一点点蹭回去,可就是在她低头的功夫,她看见了一截熟悉的青竹袖卷,和梦中那男人按她身子时候捋起来的袖子,一模一样! 沈葶月陡然瞪圆美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陆愠,唇间无意识发出声音:“你……” 陆愠弯身,凑近了几分,黑眸盯着她,讥笑道:“嫂嫂,旁边可有人看着呢,你便是对我有什么心思,也该藏一藏。” 沈葶月这才回神,急忙朝四周看去,果然,不远处亭谢上,浅紫衣裙的女娘以手掩唇,正望向她们这里。 竟是去而复返的陆清。 沈葶月脑里一片混乱,甚至顾不得去想梦境的事儿。 今日是她第一日入府,陆家上下都知道她和陆庭即将行六礼,眼下被人看见自己和陆愠拉拉扯扯,还是自己主动的。 沈葶月不敢再想下去,事到如今,只有求陆愠,求她替自己解释,他身份尊贵,如果好好说,陆清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沈葶月勉强站稳,急切恳求道,“表哥,不,陆、陆大人,帮帮我!” 第3章 “陆大人,你帮我去和陆清妹妹解释一下好不好,我真的是走路没走好才撞到您身上,不是故意的!” 少女的声音娇糯可怜,一声又一声唤他的名讳。 可陆愠此刻却对那几个字眼十分介意。 陆大人?怎么,刚刚对着陆庭叫哥哥的时候不是很亲热么? 一别两世,沈葶月,你怎么连如何讨好人的功夫都忘了。 陆愠嗤笑了声:“你谁啊,我凭什么帮你。” 沈葶月一怔,旋即紧咬银牙:“我,我过些日子即将嫁给大表哥,他是世子爷的兄长,我们勉强也算是一家人。何况这件事传出去也会对世子的名声有损。这对您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 陆愠挑起眉,一家人? 她倒真会挑话说,时刻提醒他,她即将是别人的妻么。 他懒洋洋开口,语气疏离玩味:“瞧这利嘴,既然会说话就多说些,说不定哪句说对了,我就答应了。” 沈葶月脸色煞白,面对他的刁难和调侃,自尊心的驱使下让她眼圈泛红,无比委屈。 可现在的她没资格委屈,沈葶月瘪了瘪唇,刚欲开口继续求他,便被对面打断: “你真不知道我要什么?” 沈葶月呆滞,他要什么? 陆愠上前一步,大掌撩起她一缕青丝随意把玩着,眸光疏离冷寂:“求人办事,总得付出些东西,嫂嫂,你说是吧?” “大人,我……”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冰冷如玉,一下一下碰.擦着。 沈葶月杏眸肉眼可见的慌乱,她下意识左右去看,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周遭什么也看不清楚,可她不知道陆清走还是没走,可若此刻躲了,惹了陆愠不高兴,他还能帮自己么? 他刚刚说付出些东西,沈葶月想了想,陆愠这个举动好像对她的脸十分感兴趣。也罢,陆愠顶多就是打她一巴掌,大不了就忍了,反正她从小没少挨徐云娥的打。 顶多就是男人的力气重,打的疼一点。 “你打吧。”她咬紧银牙,视死如归的闭上眼,静静等待着审判。 陆愠微微眯起眼,此刻的少女宛如受惊的小鹿,睫毛一个劲的抖,灯影勾勒着她纤瘦的身形,脊骨伶仃可怜。 竟还主动闭上眼。 他心脏处一紧,鬼使神差的攥起那截皓腕。 低头去吻她的唇。 沈葶月美眸瞪圆,呼吸凝住,任那冷冽骇人的面贴了上来。 她们离得很近, 鼻尖相触,可她来不及仔细去看,唇齿间一阵刺痛,惹得她软.吟一声,贝齿被撬开,长驱直入,直捣嗓窝最深处。 怀中小姑娘呜咽着想推开他,可薄唇贴上那两片软肉时,一股酥麻战栗的触感顿时席卷陆愠全身,让他再无理智。 他忍不住按着她的后脑勺,吻得更深,更凶,直直折弯了她的玉.腰。 沈葶月鼻息间一时都是他身上那股冷淡的雪松味道,让她晕眩又不能呼吸。 “叫出声。”男人声音低哑,晦声命令道。 沈葶月羞愧难当,声如蚊呐,一个音也吐不出来,拼命的想推开他,可那胸膛坚硬如铁,纹丝不动。 很快,她的双手便被他擒住扣在后腰,屈辱地任他左手紧紧擒锢着细腰上.下摩.挲,身子被那股前所未有的酥麻弄得,软成一滩水。 梦里的不堪情形仿佛和这一刻无限重叠。 “嫂嫂,你不乖啊。” 陆愠大掌稍稍用力,漫不经心的声音听上去薄情又轻慢。 女郎细碎的低吟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带着自抑羞愧的轻哼声。 数不清过了多久,陆愠松开沈葶月,沈葶月弯下身子不住的咳嗽,大口喘着新鲜空气,从耳根到脖颈再到胸.前锁骨都粉得逼.人。 她肌肤生得雪白,如同牛乳般,寻常红痕粉晕落在她身上都明显的十分吓人,更别提刚刚陆愠有多坏心思的揉搓吮咬。 沈葶月疼得泪眼朦胧,陆愠却没有打算放过她,抱着她细腰将人往上一提,凌乱的裙裾被他熟稔分开,沈葶月娇呼一声,急忙喊:“不要!” 可她那点子力气哪撼动得了陆愠的手臂,他唇角噙着轻慢的笑,修长分明的指节轻轻一探,随后便将人松开。 沈葶月踉跄几步,心中惊惧未散,雪白柔夷仓皇的整理衣裙,眼泪断了线一般的掉。 入夜微凉,吹来几许冷风,陆愠低头看向冰凉的掌心,“啧”了声:“这么敏感?” 沈葶月眼眶通红,想去骂他却又羞愧难当,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小声的骂着滚蛋! 她控制不住,她讨厌陆愠,她恨陆愠,可梦中每一次陆愠胡来醒来时候她都会这样,如今梦境变成现实,她也不知为何,明明他那样坏意的不动好心,她的身体还是这般不争气…… 她不知哭了多久,双腿软得发颤却又不敢离开,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可陆愠眼尾泛起一丝厌恶,心底晦暗的想,若不是她睫毛足够纤长,那金豆子怕是要砸到他手背上了。 除了哭,她还会什么。 也是,沈葶月最会装可怜了,偏偏前世他每次都上钩。 陆愠讥讽道,“怕了?” 小姑娘手背飞快的擦了下眼泪,知道他故意为难自己,可若不让他满意又不知道何时才能放自己走。 沈葶月抬起眸,被他弄肿的唇瓣一张一合,语气虚弱:“没有,眼下,表哥可以帮我了么?” 陆愠似是很满意她受惊的反应,抬手替她拨了拨眉间的碎发,指节修长如玉,刮蹭过她耳瓣的绒毛时,少女娇躯隐隐发颤。 沈葶月听见他不紧不慢的声音: “帮你可以,但是你欠我一件事,记住了么?” 沈葶月脑中嗡鸣之声大起,整个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抬头,对上那双凌厉玩味的视线的瞬间,干净的杏眸被他逼出了点点湿意。 她霎时明白,他为何这般自负自信,这都是他故意安排的! 他看出自己鞋不合脚,故意把自己领到鹅卵石道上,就知道自己会踩不稳摔到他怀里,就算看见他们抱在一起的不是陆清,也会有别的小厮,甚至是他故意安排的下人! 这厮好狠的心。 可自己已经落入了他的圈套。 沈葶月咬唇,抬眸倔强望向他:“什么事?” 陆愠轻笑了声,高大的身形凑近了些,语气晦暗莫测:“明日亥时,来枫晚亭,你一个人。” 第4章 沈葶月懵然问道,“去那做什么?” 陆愠捏着她的下颌,微微用力,疼得小姑娘眼泪簌簌往下淌,他却没有丝毫怜惜,语气不耐:“你觉得,你够资格问我吗?” 沈葶月疼得浑身发抖,语气发软求饶道:“我,我知道了。” 第5章 陆愠这才松开手,沈葶月身子支撑不住,缓缓弯了下去闷头抱住膝盖低低呜咽,哭得梨花带雨,瘦弱的肩膀不住的打颤。 小姑娘哭得伤心难过,陆愠面上没什么表情,漆眸却涌过一抹前所未有的快感。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这还不及你对我做的十分之一。 陆愠不再管她,抬腿边走,可刚迈开一步,衣袂一角便被一截手腕攥住。 沈葶月没抬头,仍旧埋在膝盖里,刚哭过的声音糯糯的,闷闷的,却又带着不屈与坚韧:“去枫晚亭的事,你能不能别让人知道,就连你的侍从也别说。” 她语气很轻,很缓,攥着衣袍的指节微微发抖,却执拗地不肯松开。 陆愠垂眸,睨见她右手食指处有一个很明显的粉色疤痕。 他眼神缓了几分,这疤痕是她生母徐云娥替她弟弟挥赶隐翅虫时,弄死到她手背上的。 隐翅虫死时流脓出的液体会灼伤腐蚀肌肤,留下难以去除的疤痕。 前世沈葶月同他说这段经年往事时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委屈,说的平静从容,可那时陆愠心爱于她,却一个字都听不得。 他低头虔诚的吻着少女手背,用舌尖去勾绘那疤痕的凸.起形状,细碎的湿感让沈葶月情不自禁绷紧身子,忍不住娇声唤他陆郎。 血气方刚的陆愠哪听得这个,抬起头食指捻过她的下颌,咬了咬她的唇,哑声问:“勾我?” 他的声线很低很沉,带着几不可闻的喘息。 沈葶月小脸瞬间涨红,睫毛乱颤,柔夷忙推着他的胸膛,心虚解释道:“我,我没有。” 周遭温度渐渐升高,陆愠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看见那娇艳欲滴的唇瓣一张一合,配上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 他漆眸晦暗,勾过少女细腰,轻车熟路的撩开她锁骨前的领口,低头咬吮了上去。 情动缱绻过后,陆愠第二日进宫时便去太后那求了一盒雪凝膏,日日叮嘱她涂抹,替她化去了疤痕。 然则往事不堪回首。 凉风拂面,陆愠恍然意识到此时已是来生。 不知是那时爱得太浓太烈,还是她此刻求自己的声音太软太乖,陆愠这一次没有拒绝她,哑声回:“知道了。” 随后便直接离开。 见他终于肯答应自己,沈葶月心神彻底松散,跪坐在地上,脑袋里一直嗡嗡作响,让她头痛欲裂。 她不过和陆愠第一次见面,他就敢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儿,明日又要她单独去枫晚亭,还是深夜,他究竟想要什么? 难道他要的是自己? 沈葶月顿时甩甩头,自嘲笑笑,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什么样的名门淑女没见过,怎么可能看上自己,不过是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想换换口味罢了。 如若真有一天东窗事发,于陆愠而言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而且她们二人地位悬殊,舆论也会变成她媚意勾引,不知廉耻。 可自己呢,能嫁给陆庭做正妻,是她唯一的出路,她不想再回到甜水镇被徐云娥为了十贯钱随意嫁给一个老秀才,姨母好不容易给她争来的前程,她决不能让陆愠毁掉。 明夜的事儿,她要想个万全之策。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林中偶有惊鸟飞过,乍起一阵凉风,挟裹着晚春的寒气。 冷风吹拂在肌肤上,仿佛麻痹了疼痛。 沈葶月知道自己再不回去姨母该发觉不妥了。 她擦了擦眼泪,撑着酸软的双腿一点点挪步,沿路扶着树枝问了几个下人才堪堪回到云水阁。 —— 此时徐云霜正在席面上焦急等着,只是那黛眉微微拢起,在灯火下格外惹眼。 傍晚她侍奉完陆老夫人最后一次汤药,从懿祥阁走时,因出去的慢,便听见里边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映寒问:“老太太可是不满意这沈家娘子,所以并未召见?” 陆老太太道:“容色是极好的,配得上庭哥,只是出身低了些,这样的人只适合做美妾,做正妻倒是有些 抬举了。” 映寒:“老夫人说的是,只是徐姨娘素日对老夫人爱敬有加,想来她的外甥女沈家娘子的品性是极好的,只需我们府上多加调教即可。” 徐云霜听得心头不是滋味时,里间传来陆老太太的叹息声: “但愿她是个好样的。你说咱们世家大族的正妻,哪个不是筹谋许久才选个门当户对,利益相关的。” 映寒道:“老夫人说的是。” “就算庭哥是庶出,如今也中了进士,入朝为官,背靠着国公府,将来也是为陆家出力,就算婚配哪家的嫡女,也是那家高攀了。罢了,徐姨娘伺候二房谨小慎微,又肯忍下不能生育的委屈,这门婚事,就算赏她的。” 赏她的。 赏她的! 徐云霜咬紧了银牙,生平第一次没维持住脸面,转身朝外走去。 若不是出了当年的事,葶月她哪轮得到陆老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若不是她实在走投无路,又怎会给那厮做妾! 灯火葳蕤,徐云霜想得出神,忽而听见庑廊下的脚步声,顿时起身相迎,这一看,美眸紧了紧,失声道:“葶儿,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受委屈了?” 沈葶月坚强惯了,骤然被人关切,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暖暖的,让人想流泪。 她有些不自然的垂下眸,轻声道,“没事,姨母,今天和府里的哥哥姐姐散步,有些累了。” 陆愠身份尊贵,她惹不起,也不能往出说。 徐云霜仔细端详着沈葶月,七年未见,她眼里满是心疼。 少倾,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将沈葶月的双手握住,这一看,那美艳的面靥也是渐渐失去了笑意。 屋里点了十几根蜡烛,亮如白昼,徐云霜清晰的看见那纤细的指骨,虽白皙,可每一只指腹上都覆上一层淡淡的薄茧,每一只骨节上都有淡淡的冻疮疤痕。 女儿家的手好比第二张脸,再金贵不过了。 这显然就是积年累月做活的痕迹。 空气顿时有些凝滞,沈葶月有些想把手缩回去,姨母这样仔细的照看她,她有些不适应。 光脚淋雨长大的孩子突然有把伞罩在上边,除了感激,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想推开。 被孤苦的生活包围惯了,沈葶月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这样关怀的善意。 论起对徐云霜的感情,她心中十分复杂。 沈葶月从小被徐云娥打骂,性子养得自抑自怜,内心最阴暗处是有些怨徐云霜的。 徐云霜若真是她的生母,为何不早早将她从那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捞出来,可转念一想,她毕竟还没查清楚自己的身世,如果徐云霜只是她的姨母,那人家没这个义务。 如今徐云霜能让她入国公府,还许了对她而言这辈子都不可及的婚事,她对徐云霜,到底是感激的。 沈葶月眼色缓和了许多,压下了那些复杂的心思,渐渐不再生出波澜。 “她经常让你干活?”徐云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究是忍不住问出口。 她轻声道,“家里人少,弟弟还要念书,我便多帮母亲做一点。” “这哪里是一点!” 徐云霜彻底忍不住将沈葶月抱在怀中,低低呜咽着,“我给她寄钱可不止是为了让她儿子念书的!那可还有你呢!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将你放在她身边,一放就是那么多年。” 徐云霜生得秀美,又在国公府养尊处优多年,这么积年累月下来,身上自有一股柔婉和善的气质,如今落泪,更有种说不出的亲近动容。 沈葶月有些麻木,可此刻她能辨别姨母的感情是真的,借着徐云霜真情流露,她迟疑的问出了心底疑惑:“姨母,徐云娥真的是我生母么?” 徐云霜错愕了下,随后不自然道:“自然是的。” 沈葶月不甘心追问道:“那为何你对我这般好,好的不像是一个姨母该有的态度?” 徐云霜解释道:“当年我和你母亲老家闹荒,我们一路从衢州去往扬州避难,路上和你母亲走散了,我带着你一个刚下生没多少的小女娃相依为命数月,你是我亲姐姐的骨血,我又无一子半女,自然当你如同亲生般疼爱。” 这句话三分真七分假,当年她和葶儿相依为命逃亡是真的,只是不是在衢州,而是长安。 打消了沈葶月的疑虑后,徐云霜命人传饭。 用过晚饭后,徐云霜派人送沈葶月回房间休息,自己则倚在榻上,恬淡的柳眉微微蹙着,对着灯台沉思,眸色晦暗。 锦穗让人收拾完桌椅,端着一盆水进来给徐云霜净手时看见主子闷闷不乐。 她将水盆放在一旁,走过去轻轻蹲下替徐云霜捶着小腿,贴心安慰道: “姨娘不必自责,当年您逼不得已投到陆家门下,这么多年您处处忍让主母,甚至不惜以生育能力换来老夫人的庇护,在这吃人的府中站稳脚跟,您也是自顾不暇,没办法接葶姑娘进府呀!” 第6章 心腹如同解语花一般打开话匣子,徐云霜忍不住叹了口气,“可葶儿被我姐姐养成什么样子了,你看她瘦的,还有那手上的茧子,比你还重!好歹这些年我每旬都会寄钱回去,没想到她连亲姐妹的情分都不顾!葶儿千金贵胄,怎么能吃这种苦!” 锦穗道,“再难,如今也过来了。姨娘给姑娘寻上大公子这桩好婚事,让她能自由自在舒心过日子,这才是目前紧要的。如今姑娘马上就要嫁入国公府了,大公子虽是庶出,可为人稳重上进,又读书知礼,是个君子,定能和表姑娘相敬如宾。” 这一句说到了徐云霜的心坎上。 她美眸看向窗外,左右,她这辈子已经是毁了。 她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当年的托付。不然十六年前,她便也随同着一起死了罢,还要这条烂命做什么! 如今世道风雨飘摇,太后背靠齐家还有朝廷旧臣,与圣人可谓分庭抗礼。一旁朱家又苟延残喘,不知道背地里憋着什么坏水,她能于当年最坏的情形下保下了葶儿,还顺手搭上陆家这屹立不倒的簪缨世家,已是难得,不该再多有奢求。 “熄灯吧。”徐云霜不再有别想,接下来就是要好好操办葶儿的婚事了。 房中的灯很快灭了,不再传来声响。 楹窗下的沈葶月黛眉微挑,美眸染上一层复杂的迷雾,千金贵胄么? 原来如此。 第5章 翌日一早,天刚擦亮,晨雾朦胧,堆白的天际擦出一抹浅淡的鸭蛋青,灿金微芒呼之欲出,这是个晴天。 沈葶月已经起床更衣了,陆老夫人病着,她要去向大房邵姨娘和长公主请安。 元荷端着水盆和帨巾进来,见沈葶月已经起床,朝她笑了笑,“姑娘今日起得格外早些。” 沈葶月盯着两个黑眼圈,恹恹的没出声。 她不是起得早,她是没睡。 昨日姨母那句千金贵胄让她彻底确认了徐云娥不是她的生母。 至于姨母和二房老爷,显然也不可能,能担起贵胄的必定是勋爵人家,二房老爷听说是工部尚书,算得上朝廷大员,却算不上世家勋贵,除非她是姨母和那位权贵的私生女。 但看徐云霜的态度,关心有,尊重有,唯独母爱没有。 沈葶月觉得她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说不定是托付给徐云霜的也未可知,既然徐云霜不想说,那她就慢慢查,徐云霜来陆家生活多年,不可能一点破绽没有。 还有陆愠,他狂妄放荡,连兄长之妻都敢觊觎,日后怕是不好相处。 还有陆清,也不知道她回去有没有和下边的婢女说昨天在水榭旁看见的事。 这诸多纷扰之事在脑海中,她本身性子又极敏感多想,才导致一夜未睡。 元荷见她在发呆,忍不住提醒道,“姑娘,花厅已经摆好了早膳。姨娘身边的锦穗姐姐来说,今日晨间是长公主侍疾,姨娘待会儿带着姑娘去大房那边开始过六礼的流程。” 沈葶月放下帨巾,唇间软糯应了声。 她和陆庭的婚事,确实要越快越好,只要她安稳嫁给了陆庭,成了这府中的大房夫人,日后生活起居都在内院,陆愠公务那么忙,就算再有坏心思应该不会再找上自己。 只是今夜赴约会发生—— 她甩甩头,不 敢再想下去。 一切收拾完毕后,沈葶月随徐云霜朝大房沉香阁走去。 晨雾还未散,沿路的青石板便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时不时有陆家的下人朝她们请安问好。 又穿过一道抄手游廊,沈葶月在影壁前站定,一片高怂古朴的黛墙青瓦,掩映在粉白杏花间。 沉香阁到了。 徐云霜带着沈葶月朝花厅走去,沿路便瞧见石砌桥栏上铺了大红色缎花,雕梁画栋间隐隐可见大红灯笼随风摇曳,整个院落,布置的喜气洋洋。 一时间,喜色更胜春色一筹。 邵姨娘今日穿了绯红色折枝缂丝襦裙,髻间簪了点翠嵌绿松石花形金簪,正站在廊下打招呼。 徐云霜笑着上前行礼,“大嫂嫂今日打扮得可是喜庆,竟像是天上的神仙妃子呢!” 沈葶月也跟着弯身行礼。 邵氏含羞一笑,三人缓步朝屋内走:“都快四十的人了,你就快别拿我打趣了。这不是我想着大家都在府中,媒人就省了,由我亲自主持,这才打扮的喜庆些。” 沈葶月一进屋便瞧见东窗下站着个男子,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正是陆庭。 陆庭听见声音,转过身便瞧见了母亲旁边的少女。 她今日着了身月银色的对襟裙裾,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明明是很素的衣裳,妆容也淡,可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睛还是如同未经雕琢的美玉般。 不施粉黛,却如同雾中芙蓉,云娇雨怯。 陆庭掩下眼底惊艳,过来朝长辈见礼后朝沈葶月笑了笑:“昨日公务繁忙,唐突了妹妹,所以今日特等候在此给妹妹赔罪。” 他说得文绉绉的,沈葶月绕了一会儿才听明白,旋即羞赧开口:“表哥严重了,葶儿受不起。” 邵氏和徐云霜看着两人情窦初开的相处,相视一笑后悄悄退去了主厅商谈婚事。 这纳采本是媒人去女方家说亲,今日便由邵氏一应担下了,问名也可以直接略过,主要便是纳吉。 徐云霜早早拿出了沈葶月的生辰八字,待邵氏将陆庭的八字去隆福寺一合便可纳征下聘了。 邵氏接过沈葶月的八字,惊呼一声:“哎呀,昌顺元年十一月初四,这日子不错。” 只是那年,长安城好像颇为动荡啊。 徐云霜眼神紧张,急忙寻个话头岔过去,“好嫂嫂,你家庭哥的八字呢,也拿出来看看。” 邵氏被岔开话头,旋即吩咐下人去拿庭哥的八字。 东厢和花厅不过隔着一道翠竹嵌玉的屏风,邵氏嗓门大,那些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沈葶月耳朵里。 她美眸凝了凝,有些意外,昌顺元年十一月初四么? 活了十六年,方知自己何年何月出生。 何其可悲。 但是她不会自怨自艾,如今大好的日子就在眼前,她不能让自己的以后给往事陪葬。 沈葶月思索的功夫,陆庭早已备上了道歉的礼物,他拿出来一方棕木嵌金累丝的珍宝盒子,笑晏晏递过去:“表妹打开看看,可还喜欢?” 沈葶月端看那宝盒十分贵重,当即推脱不想收。 陆庭见状,直接打开了盒子,精致的锦缎上呈放着一只鎏金穿芍药花南珠步摇,南珠硕大秀美,晶莹剔透,金质簪身通体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一看便是珍品。 陆庭毫不掩饰对沈葶月的赞美:“钗葶抽碧股,粉蕊扑黄丝。我第一次见听见妹妹的名字,见到妹妹这个人,便想起了这首诗,觉得妹妹站在那里像芍药花开,轻柔娇媚,嫣然动人。思来想去,只有这支芍药步摇才衬得上妹妹的绝代风华。” 沈葶月杏眸娇怯,听得云里雾里,可在陆庭期待回应的目光下,还是打算实话实话:“表哥一番好意,葶儿心领了。只是我自幼没怎么读过书,实在不明白表哥那句诗什么意思,抱歉了表哥。” 徐云娥不让她念书,她确实识字不多。陆庭是饱读诗书,靠科考中举的君子,沈葶月突然有些担心他们后会不会鸡同鸭讲,没什么话说。 想到这儿,她情绪骤然有些低落,水眸垂了下去,一副犯错的小孩模样。 陆庭年长她多岁,怎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顿时道歉:“对不起表妹,是我卖弄了。你不必觉得难过,读书不多这不是你的错,不怪你。我们成婚以后我教你读书写字,你不会的,我都一一教给你,你没见过的山河画卷,我也带你一步一步去丈量,好不好?” 他话说的慢条斯理,又十分谦和,近乎在表赤真心。 沈葶月心弦触动,缓缓抬起眼眸,渐渐的有什么包裹了她的眼睛,鼻子酸酸的。 除了姨母,这是她感受到的第二份真诚。 高门大户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求真心,只求举案齐眉。面子风光都是男人们,女子大多数成了联姻的牺牲品,背后的隐忍委屈无人可说。 可天下间哪个女子不想嫁给一个真心爱护自己的夫郎呢? 只要这相敬如宾的样子里有少许真情,对于女子而言,处境就会好上不少。 “不哭呀,葶儿。”陆庭心疼的拿出帕子替她擦泪,声音温润如玉:“葶儿的眼睛最漂亮动人了,可不是用来哭的。” 沈葶月被他笨拙的情话逗笑了,她哪有那么好看。 陆庭把盒子塞到了沈葶月手里,温声道:“我得去上值了,等过几日休沐,我带你去长安城好好转一转。” 沈葶月古井无波的日子里第一次产生了期待感。 她不再扭捏,大方收下礼物时,也在努力慢慢抛下了曾经自卑怯懦的自己,轻快道:“好。” 第7章 从沉香阁出来后,沈葶月抬头看向天上阳光,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可不知怎的,恍惚间,沈葶月又想起那人阴恻恻的目光和幽深晦暗的脸,那如同地狱鬼魅的声音响彻在耳畔: “今夜亥时,来枫晚亭,你一个人。” 沈葶月打了个寒颤,心尖仿佛被刺痛了一下,针扎一样的疼。 正是因为邵姨娘和陆庭对她都很满意,她很珍惜眼前这种来之不易的生活,才更害怕被人亲手打破。 但愿陆愠可以放她一马。 —— 西跨院明瑟阁内,永宁长公主今日穿了身杏黄色常服,裙裾曳地,鎏金的质地将她整个人的气质衬托得宛如牡丹明艳。 虽已下降陆家二十余载,岁月仍旧格外薄待于她,容颜依旧灿如烈阳,清然华贵,俨然可见当年长安第一美人的仙姿。 长公主正斜倚着美人榻吃茶,侍女沉玉正一叠叠摆着小厨房做好的蝴蝶酥和杏仁酪,屏风后另一名侍女落玉带着小厮将一早准备好的入府礼放在门口,自己则拿着礼单呈递给她过目。 长公主美眸一目十行扫过去,这些薄礼她早就备好了,几乎不会出错,所以也只是大致扫了眼。 银鎏金嵌珍珠头面,赤金掐丝羊脂玉海棠步摇两对,云锦十匹,雪凝膏一盒—— “这单子有人动过?”长公主蹙眉问道。 落玉如实道,“赫融侍卫今晨回来往礼箱里塞了个盒子,叮嘱说不必添入礼单子,但是沉玉姐姐做事向来严谨,便重拟了单子——” 永宁长公主凤眸若有所思,吩咐落玉:“去打听一下沈葶月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痕疤痕之类的。” 落玉领命。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落玉便进屋回话。 她道:“沈姑娘右手的手背上有一块疤痕,奴婢瞧着应该是有些年月,寻常膏药怕是难以去除。雪凝膏是多名太医潜心为太后所制,只有太后独有,可去世间任何疤痕,想来世子赠药便是为了去掉那疤痕。” 她和沉玉自幼陪着公主在宫中长大,见多识广,对这大名鼎鼎的灵药略有耳闻。 身后的沉玉越听越凉,朝她挤鼻子瞪眼都看不见,她这个姐姐太实诚,没看见殿下脸色已经黑了吗! 长公主冷笑了声,她这儿子卯时上朝,眼下辰时刚过,来去不过一个时辰就把东西添到礼单子里了。 不愧是大理寺的少卿大人,办事就是利落。 长公主又问:“那沈家女长什么样?” 落玉犹豫了下,还是老实性子,实话实说道,“沈姑娘的容貌比之宫里的皇妃娘娘们,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家人都看脸,不光永宁,她的亲哥顺文帝也是,能入宫的女子已经是长安城少有的绝色,沈家女的容貌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公主突然明白她那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儿子不是不近女色,而是长安的这些胭脂素粉,人家没看上。 她思索了下,“拿着我的腰牌,去宫里把赫融带回来。” 落玉领命,退了下去。 镇国公府就在皇城跟下,马车出行,不到一个时辰,赫融便回了陆宅。 他脚刚踏进院子便偏见长公主坐在廊下椅子上,面若寒霜,身后站着乌央乌央一群丫鬟仆妇,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赫融持剑的手抖了一下,硬着头皮道:“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长公主凤眸微沉,直入正题:“昨夜世子回府都做了什么,见了谁?” “回殿下的话,世子回府后替大公子带着表姑娘在园子里转转,随后回到福熙阁看书,最后去了净房。” 长公主蹙眉,“何时去的净房,何时出的?” 赫融不敢撒谎:“戍时一刻,寅时末刻出来的。” 在净房呆了整整两个时辰,长公主很难不想歪。 “只是转转?”她挑眉问道。 赫融冷汗直流,“是,属下不敢撒谎。” 长公主凤眸幽深,声音森寒:“放肆!只是转转能特地让你回府送药?雪凝膏有多珍贵你不是不知,你是明知,却助纣为虐!” “来人,赫融不能规劝主子行事,打五十棍。” 行刑完毕后,长公主起身走了几步,对着那血混着汗,喘着粗气的人冷声警告道:“最后一次。” 赫融唇齿打颤,含糊不清道,“属下遵命。” 赫融出去后简单让人处理了一下伤口便一瘸一拐的回去复命。 廨房内,陆陆续续有官员往出走去吃午饭,陆愠伏案正写刚刚审讯那回鹘细作的呈文,听见那异常的脚步声,头也未抬,淡淡道,“回来了。” “是。殿下问了有关沈姑娘的事,属下什么也没说,殿下有些生气,世子爷您晚上回去可要小心应对。” 听见那虚弱的声音,陆愠笔尖顿住,点了点桌案:“金疮药,待会儿找人给你上。” 赫融愣住,心中暖暖的,刚欲回话。 陆愠又道:“金疮药旁边的盒子里是保宁坊里的宅子,你随意挑一处,归你了。” 赫融眼睛登时亮了,作揖幅度巨大,疼得龇牙咧嘴乐道:“多谢世子。” 他一年的俸禄才一百贯,世子爷的私宅里最便宜的都要上千贯了。 赫融此刻热血沸腾,浑身激情,觉得自己还能再挨五十棍。 傍晚下值,陆愠朝寺正赵贺嘱咐了下细作案的关键后便出门,弯身上了马车。 回府后,陆愠先去给祖母请安,侍奉了汤药,旋即转头去了明瑟阁。 陆愠刚进屋不久,里边便传来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 “昨夜你回府后碰见谁能让你在净房足足待两个时辰?” “礼单里只有太后宫中才有的雪凝膏是怎么回事?” “你对沈葶月到底有何居心?” 长公主将礼单甩他脸上,抬声训斥道,“陆祁玉,你别太过分!” 陆愠低下头:“母亲息怒,儿子不敢。” 你敢的很。 长公主冷哼了一声,陆愠是她的儿子,他怎么想自己焉能不知。 只是才一面,便能让他去太后那里求药,她这个儿子恐怕是动了凡心—— 可陆庭能娶的人,他镇国公府的世子却不能。 长公主微微挑眉,“沈家女是给大房做妻子的,怎么,你也想娶?” 第6章 陆愠若无其事,甚至唇角还带点笑,“母亲严重了,兄长的妻子,儿子不敢沾染。” “但愿你还记得纲常伦理。” 永宁长公主双臂叠于胸前,声音依旧没有缓下来,“既然来了,一会儿别回书房了。再过半个时辰景阳王府中的静安县主来家里晚饭,你今年也二十四了,该有点数,别总让我操心。” 言下之意,别人像她这个年纪,都抱上孙子了。 陆愠刚欲开口回绝,长公主抬眸看他,定定道:“祁玉,如今的陆家不比以往,我和你父亲总是要老的,眼下镇国公府的小辈里除了你和陆庭入朝为官,那些庶族旁支哪个能有指望?若将来有一天陆家走了下坡路,你让娘如何能放得下你?你就是再不喜这些世家大族的女子,也总要成婚的。” “你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当今圣人的亲外甥,你的婚事,你说了不算,阿娘说了也不算。” 永宁长公主自下降到陆家,永远都是姿态高傲,架子端得高高的,陆愠何曾见过她说这种话。 前世他有想娶的人,最后却没娶成。想来阿娘闻讯赶来替他敛尸的时候,也在骂他不孝吧。 养育了他二十五载,最后却走到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一步。 前世惨死在金銮殿的场景历历在目,如烟袭来。 陆愠喉结滚动,有些哽咽,低声应了句:“好,我依阿娘。” —— 半个时辰后,静安县主登门。 两家都是皇亲国戚,家世相当,府中的下人们看见县主这阵仗都忍不住纷纷猜测,一直悬而未决的世子夫人怕是要定了。 长公主让陆愠先去陆老夫人屋里请安,自己则带着落玉沉玉去私库里挑选见面礼。 此番认真的姿态,连沉玉也忍不住咂舌,看来殿下对世子爷的婚事是真动了心思。 景阳王是当今圣人的十四弟,从不染指朝政,只一心做个闲散贵族,忠心亦不站队。 王府内嫡出的个孩子唯有王妃膝下的静安县主,没有男郎。和这样的门户结亲,既放心又安心。 只要景阳王不傻,圣人可保他家一世荣华富贵。 懿祥阁院内,琉璃异兽悬檐下起了盏盏橙色宫灯,风一吹,暖黄色的光影照在池塘里,院中鱼影淙淙,清幽雅致。 廊下洒扫的下人见到陆愠顿时纷纷弯身行礼,伴随着极轻的问安声随后又低头各自忙手里的差事。 国公府御下甚严,此刻院子里除了鞋履碾过地面的声音,只余风声。 陆愠走进花厅时,静安县主正坐在陆老夫人身侧,纤手里攥着一张帕子,侧身和老夫人说话。 第8章 她的侧影依稀可看出肌肤雪白,鼻头圆润,轮廓柔美,是个端秀的美人坯子。 景阳王的生母是先玉太妃,以美貌获得盛宠,她家的子女相貌自然也不差,个个男俊女靓,在长安很负盛名。 永宁长公主对未来儿媳妇的要求除了家世,实则也看脸,因为陆愠随她,样貌稍差一些怕是连面子也不给。 “世子爷安好。”门口的赵嬷嬷适时出声道。 东边榻上两道的视线顿时看过来,陆愠目不斜视,走到陆老夫人面前,弯身行礼,“给祖母请安。” 朝思暮想的容颜就在身侧,静安县主心口砰砰直跳,方才舌灿莲花的唇齿也不自然扭捏咬在一起。 她离他,真近啊! 上次金明池一见,静安县主初见陆愠便悄悄暗许芳心,可那时陆愠跟在长公主身侧,周围官眷贵妇数不胜数,她离他也很远,只能同旁的贵女一般,远远瞧着。 昨夜爹爹把永宁长公主的邀帖拿来时,她激动的几乎一晚没睡。 静安长这么大,第一次体验到身份带给她的好处。 若她不是爹的女儿,景阳王府的县主,她如何能登上国公府的大门,同心爱的男子在这说话,吃饭。 “静安见过世子。”静安压抑着翘起的唇角,轻声示好。 陆愠目不斜视,抿唇低声道,“县主同安。” 烛影下,男人的侧颜轮廓削瘦,鼻梁高挺,凤眸幽深。 低磁的嗓音,透着一股收敛的清高。 静安羞赧的抿起唇,雪白柔夷有些无所适从,犹豫良久,还是走上前递上去一枚金累丝蝶形紫薇香囊。 “这是静安亲手绣的,望世子不要嫌弃。”静安磕磕巴巴的努力把话说完整。 陆愠低头看了眼,上好的云锦上,针脚细密,整齐工整,一看便是出自专业的绣娘之手,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哪有这么好的手艺。 男人薄唇抿了抿,没开口揭穿,但也没接过去。 世家出身的公子,骨子里的与生俱来骄矜。 看不上眼的东西,县主做的,奴婢做的,于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那枚精巧的香囊 便尴尬的悬在半空中。 榻上的陆老夫人看不过去自己孙子刚进门就给人家姑娘脸色看,忍不住咳了声。 陆愠这才伸手接过去,哑声开口,“有劳县主。” 见他终于肯收下,静安面皮一红,没有收手,而是奓着胆子弯下身亲自挂在了他腰间白玉带上。 女子淡淡的幽香从鼻尖绕过,陆愠脸色一冷,蹙起了眉心,强忍着胸口那股逼近的呕吐感。 此女熏得什么香,这样呛鼻。 他突然想起沈葶月身上的梨香,清甜幽微,不浓烈却若隐若现。 两相对比下,陆愠看向静安的眼神越发不耐。 待静安把香囊系好,陆愠便朝一旁镂空红珊瑚屏风隔出来的雅间喝茶去了。 静安的目光还粘在了陆愠身上,舍不得离开。 奇了怪了,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权贵之子她也见过不少,怎么都不如陆愠生得好看! 榻上的老夫人瞥见这一幕,眉目含笑,却忍不住无奈摇头。 前个儿落雨,惊蛰天的雨水总是格外凉,永宁担心她贪凉,屋子不点银丝炭,便来请安。 下人们围了个炉子煮茶,又烤了一些柿子和柑橘,雅间茶香四溢,柑橘酸涩清爽,两人闲聊起陆愠的婚事。 最后一致得出结论,无论将来谁嫁给愠哥儿都免不了吃点苦,不因别的,陆愠身上那股挑剔难伺候的劲,像极了永宁长公主。 不过陆老夫人看得出,这静安县主打心眼里爱慕愠哥。 常言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这婚后日子若想长久,总得有一个人学会低头迁就,日子才能过得和顺。 陆愠自小在她们眼中看着长大的,不说学问礼节,单论那个桀骜的性子,也知道陆愠在夫妻中不是低头的角色。 静安心慕于陆愠,定然舍得低头服软,这门婚事若能成,她和永宁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门外席面备好,厨司妈妈上前询问廊下的赵嬷嬷,赵嬷嬷看了眼里屋的情形,顿时进屋请示,得到陆老夫人授意后,便让人开始上菜。 陆愠在雅间翻书,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棕木嵌玉桌案,百无聊赖的随意翻着。 不多时,赫融突然进了屋,他在陆愠身旁耳语了几句,陆愠当即起身朝祖母禀报。 陆老夫人皱眉,“这都饭点了,有什么公务不能等等再去么?” 陆愠低声道,“回鹘细作潜伏城中良久,这次好不容易抓到他们的头领,事关整个长安的安危,大理寺卿已经下令封城,孙儿必须得亲自审问。” 陆老夫人听到封城,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不强留,只道:“那你快去,路上注意安全。” 说着,老夫人看向赫融,音量提高了些,“一定照看好世子爷。” 赫融作揖称是。 陆愠行礼后便匆匆离开,而静安还痴迷的看着他的脸,人经过她身边时,衣袍带起了一阵冷风,把她鬓间的刘海儿吹得歪斜,静安没坐稳,下身趔趄一下,差点没摔倒。 他身上的雪松气味亦如他这个人一般,冷冽,不近人情。 静安看着陆愠挺拔的背影,下意识咬唇,眼眶有些湿红。 他连招呼都没和她打,就走了。 陆老夫人扶额,心明镜一般,自己这孙儿是半点面子也没给人家姑娘留。 说白了,没瞧上静安县主。 她和永宁算是白忙乎一场,也不知道就愠哥这么挑剔的眼光,日后会娶哪家的女子。 堂下的静安忍不住哭出声:“陆老夫人,您再给静安一些时间,我定会让世子爱上我……” 陆愠从懿祥阁出去后,赫融便开始汇报: “金吾卫在城里暗中埋伏,咱们衙里派出去的私兵在城东一处废弃宅里抓住了那细作头子,宅子是云麾将军孙家的旧宅,此次他们很有可能是奔着孙家去的。” 陆愠挑眉:“孙家?” 早些年云麾将军曾带楚军大破回鹘四十余里,带回俘虏五百余人,而后长亭侯裴陵数次戍边打得回鹘心服口服,与大楚签订献降契约,愿年年上缴岁供,永结两境之好。此次这回鹘细作出现在孙家老宅,难不成是寻仇? 陆愠顿时收僵。 赫融急问:“世子,可是有事?寺卿大人还在等你回衙一同会审那回鹘头领呢!” “不对,去孙府!你速回大理寺调遣金吾卫,孙家可能遭难了!” 说完这句,陆愠扬鞭,疾驰而去。 宵禁时分,棕红色宝马飞速驰骋在朱雀大街主路上,沿途守夜的侍卫见到那绯红衣袍,便知是今夜出值的少卿大人,站在路边弯身行礼,不敢阻拦。 —— 亥时一刻。 元荷从主屋探听了一圈,确保徐姨娘已经安置了后这才蹑手蹑脚回到暖阁。 暖阁内灯影重重,帷幔散落着,沈葶月未施粉黛,青丝随意散落腰际,坐在榻上,雪白小手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美眸亦是涌着多种情绪,犹豫,害怕,惊慌,难过。 元荷心疼上前,跪在她旁边,语气哽咽:“姑娘,不然您就别去了,陆清姑娘未必会把那件事说出去。” “不。”沈葶月的声音恐惧颤抖。 一下午了,她从吃完午饭就在心里无数次预设去与不去的结果。 万一陆清没说,但是她身边的婢女却无意说出去了,国公府的下人那么多,风言风语传的很快。 万一有一天传到了邵姨娘和陆庭耳里…… 陆庭会信她么? 府里那些人从一开始就觉得她带着目的才进府的。 可是如果去了,陆愠那天都敢亲她,今天见面的时间还选的那么偏僻,在夜里…… 沈葶月很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所以晚饭前,沈葶月鼓足勇气,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去陆清的院子主动找她,想看看她的态度,结果陆清不在。 沈葶月本就害怕,陆清不在,不知怎的,她还松了一口气。 可她朝丫鬟道谢后,那丫鬟突然补了句:“表姑娘,我们家姑娘这会去找四公子了,你若是有急事,可以在这等她会儿。” 沈葶月心慌了下,陆清这个时候去找陆愠作甚? 可不能露出破绽,她压下胸腔波澜,勉强镇定道:“不是什么大事,我改日再来。” 出了院子后她腿脚酸软,险些站不住身。 门后,陆清缓缓现身。 丫鬟不解道:“姑娘明明在,为何要奴婢这样同表姑娘说?” 陆清浅笑了声:“我这是在帮四哥呢。” “姑娘,姑娘?”耳畔传来元荷的声音,沈葶月猛然回神。 陆清和其丫鬟的反应都很奇怪,她实在担心,还不如就如了陆愠的心思,然后由他出面去压下陆清。 第9章 她和陆庭的婚事,六礼都走了一半了,陆愠再疯总不能真对自己动真格的。 去就去吧,她就当被狗啃了。 沈葶月心中想定,低声问道:“打听好枫晚亭在哪了么?” 元荷知道姑娘还是要去,也罢,能图一个心安,从此以后与那厮再无往来就是。 她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张草图,“姑娘,这是我下午步行丈量过的,离咱们院子不远,您照着路线走就是。” 打定主意,事不宜迟,沈葶月戴上披风,拿着一盏暗光灯笼,从侧门偷偷溜出去了。 月色朦胧,她穿了一身颜色浅淡的月白色素衣,身段纤细灵巧,很快便融入缭缭夜色中。 此刻已是亥时二刻,国公府的各屋主子都安置了,园林中的灯也都多取走蜡烛,处处都是暗暗的,寂静的。 沈葶月借着灯笼透出来的柔光边看地图边走。 忽的一阵冷风迎面扑来,沈葶月没拿稳,地图竟顺着风飘出去了。 她吓得心口一滞,急忙朝前追去。 可四处黑漆漆的,那张宣纸薄如蝉翼,只有她掌中灯笼那么一点亮光,根本找不到。 沈葶月心急,越来越担心,眼圈不自主酸了一圈。 那地图上写着云水阁和枫晚亭的字,七拐八拐的路线,若是被下人小厮拾到,尾随而来呢?亦或是第二日拿去给姨母…… 沈葶月咬唇蹙眉,却也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只能忍着担心朝枫晚亭走去。 枫晚亭只是一处八角八柱的凉亭,四面透风,远远看去,仿佛蛰伏在黑夜中的巨兽,隐隐朝她抬起头。 沈葶月飞快瞥了眼 四周,冷黑幽寂,一个人也没有。 她稍稍松了口气,随口拎着灯笼,提着裙摆踏着玉阶往上走。 四下无人,沈葶月把灯笼放在地上,双手环着肩膀,冷得发颤。 她又困又冷,小脸冻得冷白,一会坐着一会站着,数不清等了多久。 沈葶月约摸着过了半个时辰了,也许陆愠不会来,也许他忘了呢! 若他忘了,可自己准时赴约,那这事也许就过去了! 沈葶月越想越开心,连带着那点子困意都瞬间消失,她正准备弯身去捡灯笼离开便觉得到一股森冷的气息,腰间霎时多了股蛮力,她以手掩唇,差点娇呼出声,整个人被人横腰捞起来,灯笼散落在地上。 陆愠大掌摩挲着纤纤细腰,冷淡目光里尽显他世家子弟的清高倨傲,哑声问:“想走?” “你……”沈葶月吓得浑身发抖,美眸颤颤,“你何时来的?” “明知故问。”陆愠语气清冷,动作却十分放荡。 他作.恶的大掌捏了捏那柔软腰肢,不盈一握,纤细的弧度让他忍不住攀爬探索,雪盈柔软,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恍若无骨,细腻的似能挤出牛乳般,松手后软弹回原来的形状。 沈葶月被他桎梏住,小手扣在腰后,身子因那撩拨揉搓软成一滩水,她不堪受辱,咬唇哭声道:“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过分,你就不怕别人知道么?!” 男人低头咬上她柔润的唇瓣,轻轻一吮,就破皮出血了。 小姑娘疼得泪眼婆娑。 陆愠声音暗哑,卑劣道:“你和我在偷.情,他们岂会知道?” 第7章 月色如银,温柔似水的倾泄在大地上。 枫晚亭内,沈葶月双腿瑟,被他逼退到角落,纤薄的脊背紧紧顶着身后廊柱,衣裙弄得凌乱。 她雪白的手臂被他刚刚按得青紫,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月色笼罩下,有一种楚楚动人的破碎美感。 “你到底想怎样!” 小姑娘忍不住哽咽,哭声低吟着,眼中热泪如珠似玉,簌簌扑落。瘦弱的身子亦高高低低,无助起伏,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可怜。 想怎样,陆愠心底自嘲了声。 想毁了你。 身败名裂,堕入万丈深渊。 沈葶月无助的别过头,却抵不住陆愠越来越近的身影。 “接着跑啊。” 陆愠修长的指节用力一按,紧掐玉腰,沈葶月单薄的裙裾便被褪至腰间。 罗袜凌乱,白皙的长腿像是覆上了一层雪一般,比衣裳的轻纱还要莹白动人。 男人漆眸阴沉,紧紧盯着她纤细的锁骨,目光犹如毒蛇般,依附而上,容不得她半点喘息。 “嫂嫂不配合,这让我怎么替你办事?”唤她的声音低哑冷冽,沈葶月却听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意。 她瞬间明白,陆愠贪图的并不是她的容貌,身体,他是在以自己取乐。 自己越是窘迫,卑微求他,他越是得意。 不待沈葶月再开口,那扣着她腰肢的手骤然收紧,她身子不受控制被他轻易捞起来,屈辱的弧度让她微微仰着头,唇瓣被撬开,男人的吻亦如疾风骤雨般叫她无处可躲,作恶的指节亦未停下,深浅尝探。 不多时,甘霖涌至,润物细无声。 陆愠低头去看,勾唇轻笑:“这么喜欢我碰你?” 沈葶月纤细的手腕被他举过头顶,小脸满是泪痕,拼命摇头,唇边细碎呜咽着。 突然,“撕拉”一声,那仅剩的遮.羞小衣被扯碎,男人吻声一寸寸灼重,更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奢侈。 她艰难吐字:“坏人!混蛋!你滚开,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而眼前男人仿佛被鼓励般,咬她唇的力道愈发劲重。 “什么是王法,嗯?”他的嗓音低哑失控,食指力道不受控制的碾压过她的朱唇,恶意又肆虐。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断断续续的哭.音,落在男人耳里,意味着什么。 她更不知道破碎委屈的样子有多勾人怜爱。 陆愠解开腰带,褪去了外裳。 深夜里传来男人喘着粗气的低吼。 此时此刻,他不是镇国公府的世子,而是沙场上披着长枪的将军,肆意掠夺属于他的战利品。 天空下起了细密的雨丝,掩盖了满亭温情靡.乱的氛围。 雨丝沁凉,被斜风吹入凉亭,可沈葶月不觉得冷,任那冷风冷雨扑在身上。 裙子早被他撕得破烂,那里酸涩胀痛,隐隐可闻得到淡淡血腥味。 她哭得隐忍压抑,委屈可怜。 雪色的肌肤上水雾浸染,我见犹怜。 她甚至不用去看,就知道那凌乱的白色衣裙上沾染着点点触目惊心的血迹。 少女瘫坐在地上,脆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陆愠整理好衣裳,神色如常的弯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见她不挣扎也不抗拒,矜贵的眉眼存了轻谑,“地上凉,嫂嫂染了风寒,大哥可要心疼了呢。” 提起陆庭,沈葶月空洞的眼神像是骤然找到了光,她费力抬唇,冷眼看他:“你还好意思提他?” 就这么夺了兄长之妻,沈葶月真的想不出这是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端方有礼的镇国公府世子。 陆愠抱着她,随意的倚在廊椅上,语气慢条斯理:“你怎知你认定的良人就一定是好人呢?” “人有两面,你就这么信你的陆庭哥哥?” 哥哥二字,他咬得很重。 他很不爽。 沈葶月不畏的瞪着他:“他比你好的不知有多少倍,起码他懂得如何尊重我!” 陆庭会为了失礼道歉,用心给她准备礼物,知道她有不安的情绪,没有选择不提,而是把事情说出来好好安抚她。今日下午还托小厮她带了点心。就算是作面子给别人看,可他也对自己用心了。 沈葶月活了十六载,自卑,敏感,缺爱。 如今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这样的人,还是将和他共度余生的夫君,她怎么会不感动。 少女字字铿锵,坚定认真的连陆愠都感动了,他淡笑道:“是么。那我们拭目以待。” 陆愠轻抬手,食指勾了勾。 不远处黑影攒动,朝廊亭走来。 沈葶月紧张问:“你要对陆庭做什么?” 陆愠不满,眼底的猩红渐渐翻了上来,咬了咬她的耳瓣,“就这么紧张他?” 他的唇很薄很软,湿漉漉的小兽般舔舐啃咬,沈葶月嫌恶地扭开了。 “我跟他六礼已经过半,谁也拆散不了。陆愠,你身份高贵,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非要来招惹我?” 她越躲,陆愠兴致越浓,他好笑道:“别人碗里的香,怎么办?” “无耻。” 沈葶月懒得跟他计较,红肿如杏核的美眸瞪着他:“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望你有君子之德,尊重你我约定。” 两人说话之际,赫融端着一个长形的匣子走到廊下。 没有陆愠的吩咐,未出声,未抬头,只躬着身子端着锦盒。 沈葶月见到熟人,神色惊慌,下意识的朝陆愠怀里躲去,不想被赫融看见她如此狼狈。 陆愠漆黑一怔,少女柔弱无骨,毫无章法的往他怀里蹭时,他心尖仿佛被什么碾过,辗转动了恻隐。 第10章 有那么一瞬,他有种想和她重头来过的冲动。 可也仅仅是转瞬即逝,他眼中情愫缓缓消退。 他冷眼瞥着此情此景,今生如此开端,怎么不算和她重头来过呢? 呵。 “放这,下去。”陆愠简短吩咐后,赫融告退。 赫融走后,沈葶月从他怀中挣扎开,一瘸一拐的跳到了地上。 “把衣裳穿好再走。”他刻意压制着眼底阴鸷之色,白皙修长的指骨未再近一寸。 沈葶月厌恶他的东西,可眼下自己衣不蔽.体,却又没有办法,她艰难的披上外裳,又换好了鞋子,随后弯身捡起自己破碎的衣料和旧鞋。 她走得悄无声息,完全没意识到脚下的绣鞋,第一次那样的合脚。 沈葶月走后,赫融从远处上前,眸色闪动,欲言又止。 陆愠淡漠道:“有话就说。” 赫融答:“属下刚刚巡逻时发现不远处好像有人在监视着亭子,过去一看,是静安县主和她的侍女。” 赫融不敢去撵走静安县主,言下之意,刚刚枫晚亭的事,静安全都看见了。、 陆愠黑眸稍抬,无甚波澜,“知道了,回大理寺。” 孙将军家今日被回鹘那十几个血洗,满门惨死,怕是有的熬呢。 —— 回到云水阁时已是一更。 元荷在二房听见动静,急忙跑出去相应,见到沈葶月浑身褴褛,脸色冷白虚弱的样子一下就红了眼圈:“姑娘!” 沈葶月踉跄着身子,贝齿翕合:“嘘,低声些,扶我去净房。” 净房的热水是不间断供应的,知道姑娘夜深风重出行,元荷更是半个时辰就去重新烧一次,就怕沈葶月回来没热水。 主仆进了净室,灯火熏黄,待沈葶月褪去了衣裳后,元荷忍不住捂起嘴,眼泪仍旧从指缝中流出来,眼前雪白的身子布满了青紫,殷红的淤痕。 “他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啊!”元荷气得跺脚,又不敢大声,更怕惹到姑娘伤心。 胸.前,肩上,锁骨,到处都是他肆虐的痕迹,沈葶月肌肤生得雪白,轻轻一碰便容易红,更别提陆愠下手没轻没重。 沈葶月知道自己这具身子没眼看,此刻她只想尽快冲刷掉那男人身上的味道,可任她把身子都搓红,那股淡淡的雪松味还是阴魂不散,她忍不住捂脸低声抽噎。 元荷看姑娘的反应便知世子可能对姑娘做到最后一步了,可姑娘失身了还怎么嫁人啊,若大公子在新婚之夜发现了,他会怎么对姑娘? 元荷不敢想下去,只能轻声安抚:“姑娘别哭,保重身子要紧,左右婚期还没定,咱们还有时间想办法……” 沈葶月抬眸,美眸周边红彤彤,肿得像两个核桃:“想什么办法,这不是我的错。他们男人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都好意思活着,我更要好好活下去。” 元荷附和道:“姑娘说的是,姑娘此番来京仿佛成长不少。” 沈葶月抿唇,眸光含悲带笑:“熬不住的时候我也想有个依靠,可左边是荆棘,右边是野兽,我只能靠自己。对了,我让你查姨母的身世,你查得如何?” 提到徐云霜,元荷有些气馁,她摇头:“奴婢今日找了几个云水阁的姐姐吃酒,可那些姐姐对姨娘的身世也不大清楚,只依稀记得她是有一年冬月入府的,入府后便颇为受宠,只是一直没有子嗣,旁的事她们也不清楚了。” 沈葶月并没有责难元荷,国公府御下甚严,主子的私隐事即便是知道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既然如此,她只能出府打听,那日在沉香阁,姨母说她是昌顺元年十一月初四生的,也是冬天,那么她就看看那一年的长安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只是眼下若无特别的原因,她身为一个待嫁女娘,很难出府。 沈葶月突然想起陆庭上次说过休沐要带她出门。 那是个绝佳的机会,茶楼酒肆,说书小馆,她总得获得点线索。 国公府家二房纳妾,又是良妾,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还有避子药,这府中大夫没办法开口,她只能到外面药铺去配药。 今夜的事儿她不想去赌,她死也不会生陆愠的孩子! 夜深了,沈葶月又累又困,精神涣散,又泡了会儿便由元荷服侍上床,不多时便昏沉睡着了。 只是天亮时分,她便发起了高烧。 消息很快传到了徐云霜耳里,她急忙派了大夫过去看诊煎药。 陆珍和陆清来探病的时候沈葶月还昏睡着,恰逢这时静安县主也登门了。 静安听说二房的表姑娘病了,特地要探病。 徐云霜拦不住,只得让人带静安县主进去。 沈葶月刚醒没多久,人还恹恹的,斜倚在身后软枕上。 静安进屋后便瞥见这般的她,烟眉微蹙,不施粉黛,却独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病态美。 她心底划过一抹惊艳,转瞬又成了嫉妒。 怪不得,靠着这副勾人的皮囊,才爬上世子爷的身! 静安在陆愠那吃瘪,眼看着婚事药告吹,而昨夜,她竟亲眼看见沈葶月坐在陆愠腿.上,婉转承.恩。 此女浪荡,她怎能忍! 静安懒得敷衍了,直接从袖中拿出那张地图,开门见山:“沈姑娘,这东西你可识得?” 第8章 沈葶月美眸愣住,心跳骤然跳得厉害,一股没来由的灭顶般罪恶感迅速席卷全身。 可她不能漏出破绽。 她暗暗深呼吸,佯装镇定,面上疑惑道:“县主,这是什么?” “你别装了!”静安大声斥道。 她最烦这种装柔弱博取同情的女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去勾引男人。 她母妃后院里不知多少这种货色,仗着自己有点胸.大无脑的美貌,天天缠着父王。 静安冷笑的将那张宣纸朝空晃了晃:“沈葶月,你装也没用,昨晚我都看见了,你勾引世子,跟他在亭子里亲密苟.合,衣裳都被撕碎了,我说的没错吧?” 沈葶月病同容的小脸愈发冷白,软衾下的指甲紧紧攥到嵌入肉里,可她面上依旧不能露出任何怯懦。 她美眸微闪,大脑快速思考。 静安县主敢拿着证据直接找到她的身上,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不敢去找陆愠,或者告诉陆老夫人和长公主。 镇国公府的私事,又涉及到陆愠,便就是真的,陆老夫人和长公主又怎能向着静安县主,只会用权势压下此事。 至于静安没去找陆愠,大概也对陆愠的脾性有所了解,那样桀骜矜贵的世家公子,岂会怕这种小女儿家的威胁。 以上三人都找不了,所以静安只能找自己,柿子挑软的捏。 这世道果然弱肉强食,亘古如此。 沈葶月眸光一瞬清明,想好了对策。 她冷淡道:“我实在不知县主在说什么,更没见过这东西。县主若是怀疑我和世子有私,不如将这东西呈给陆老夫人或是长公主吧,我与你对峙便是。” 既然陆家和陆愠都不会搭理静安,那她何必害怕,咬死不承认就是了。 不过是对陆愠爱而不得的怨妇罢了。 她不能怕。 静安怒极反笑,鬓边的鎏金桃花步摇也跟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好啊,沈葶月,我倒是小看了你。也对,你那么浪.荡,连陆愠都敢勾引,你以为日后长公主能放过你?凭你的身份,哪怕给世子做侍妾都不配,陆家只会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你!” 沈葶月黛眉微抬:“那也是陆家的事,跟你有何关系?” “你!”静安气急,恨不能打她一巴掌。 可眼前女子倒不像寻常弱妇,嘴皮子功夫了得,自己若是动手她指不定要怎么耍赖撒泼呢。 她神态阴狠,手指着沈葶月:“你等着,我很快就会让你看见,我跟陆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撂下这句话,静安摔门而出。 打发走了静安县主,沈葶月松了口气,素腕轻抬,这才发现额头冒了一层汗。 原来昨夜丢的地图竟被这位县主捡到了。 那又何妨,只要她不承认,县主也拿她没办法。 只是静安不会对陆老夫人和长公主开口,未必不会不找别人。 如今两人树敌,她应该很快就会查清自己的底细,知道她即将与陆庭成婚。 那么静安,未必不会不去陆庭身前说什么。 沈葶月下意识抬手摸向锁骨处,阵阵刺痛感不断传来,她不用拿铜镜也知道这是昨夜陆愠弄的淤青红痕。 得想个办法尽快消下去才好。 她杏眸闪过一抹暗光,哪里就那么容易生病呢,只是她满身难消的痕迹,见不了人罢了。 静安走后,元荷端着红木托盘走进来,见沈葶月坐在榻上凝神思索,温声道:“姑娘病中难捱,嘴里恐没有味道,今晨五姑娘送了点燕窝过来,说是滋补身体最好,奴婢浇了牛乳,您趁热尝尝。” 第11章 沈葶月正为身上的痕迹烦恼,却听见陆珍如此惦记自己,不由得心下懈防,面色缓了下来。 她端着白瓷碗,小口吃着,忽地想起长公主之前送的见面礼里好像有一雪凝膏,落玉姑娘说是祛疤最好。 若那雪凝膏真是灵药,或可破局。 而后的日子,沈葶月每日让元荷用雪凝膏给她涂抹身子,一连五日,淤痕果然消了不少,沈葶月悬着的心也渐渐松了下来。 这五日里陆珍每日都来陪她说话,有时候带时新的零嘴儿,有时候带新奇的画本子,像姐姐一样照顾她,陪她解闷。 陆清偶尔来,也只是略坐坐便走了,且每次探病时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她觉得浑身不舒服却又不知道原因,总是如坐针毡。 第七日清晨,陆珍如约而至,沈葶月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早早就侯在廊下,此时快到四月,院子里的杏花梨花渐渐抽出了新芽,日光和煦,风也暖和了许多。 “五姐姐。”沈葶月瞥见那抹鹅黄倩影,上前几步,甜甜唤道。 陆珍今日打扮的甚为俊俏,不仅涂脂抹粉,还换上了新衣裳。 她拉着沈葶月的手却并未进院子,眉眼含笑,娇羞道:“葶儿,今日不能陪你了,廷远哥哥约我出去。” 沈葶月恍然大悟,这几日陆珍姐姐陪她的时候,三句话不离廷远哥哥,满眼都是爱慕。 她以手掩唇轻轻笑了笑:“怪不得姐姐今日用心打扮,不是给我看的,而是给江家二公子看的,啧!” 她很少露出如此娇憨俏皮的样子,可在陆珍面前,她仿佛真的是陆珍的妹妹,可以肆无忌惮的说话,逗趣。 陆珍被沈葶月臊得娇羞,捂着眼皮,嗔道:“好你个葶儿,病好了话也多了,赶明儿非得让大哥哥管管你。” 沈葶月边笑边替陆珍整理钗环,一双葡萄眼眸亮晶晶的,轻声哄:“既然如此,姐姐快去吧,姐姐今日当真是,极美。定能将那江太师府上的二公子迷得不知何为方物。” 陆珍被她哄得喜笑颜开,娇羞跑出去了。 等人走后,二门上的丫鬟来报:“姑娘,大公子今日休沐,说要带您出府转转,还请您准备准备,他在外面等您。” 沈葶月眼皮抬了抬,终于可以出府了! 她最期待的两件事,都只有出府才能办成。 她当即回道:“劳烦表哥久等,我收拾好即刻出门。” 出门前,沈葶月想到或许静安临走前去找了陆庭,她嘱咐元荷给她换一件低领口的罗裙。 陆庭那样的君子,恐不会提,可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苟.且,他心里焉知不会存个疑影。 那自己大大方方给他看就是了。 沈葶月这边梳洗打扮,门外候着的陆庭却意外碰见了刚去二房主母请安路过的陆清。 陆清瞥见这好情郎等佳人的一幕,顿时懂了,这是要去约会。 她施施然走过去行礼:“见过大哥。” 陆庭颔首,温声道:“六妹妹同安。”说完,便继续等着。 大房与二房来往甚少,何况陆清平日素来话少,不爱接触人。 可今日,陆清兴致颇好,清冷的眸子顺着陆庭的目光一同看向云水阁,她突然道:“大哥,你打算怎么跟沈妹妹说你老家表妹的事。今天请安,我听邵姨娘说,筝表妹今日就到长安了。” 听到故人闺名,陆庭身形一顿,一段很恍惚又缥缈的记忆霎时涌入脑海,他的脸色顿时很难看。 许筝表妹与他初尝情.爱的事儿,仿佛历历在目,就在眼前。 第9章 那时正值昌顺十二年除夕前夜,圣人封笔,长安城各级官员陆续开始放年假。 镇国公府除了二房老爷和三房国公爷官职颇高,仍在宫中单独奏对,府中已是一片喜气洋洋的过年氛围。 按照府中规矩,除夕年夜饭当天举办家宴,需所有人共同用饭,但在那之前,各房各且自乐自己的。 大房也不例外,邵姨娘的娘家妹妹小邵氏早早带着女儿许筝上京过年。 小邵氏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早些年因为许筝还小,只在老家过活。 如今许筝及笄,小邵氏也有意让在京中的姐姐帮忙找个可托付的郎君。 毕竟大邵氏虽为妾室,可却养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在府中素有威望。而且大房老爷那方面能力不行,丧妻之后虽也纳妾,可都生不出孩子。邵氏能干,在大房早已管家多年,背地里,也担得起下人一句夫人之称。 接风那日,大小邵氏姐妹见面,分外亲热。 小邵氏此行带了许多老家特产,背了足足四个大包袱,山茶油、烤饼、常山胡柚,还有十几只鸭子和衢州特有的做鸭头的卤料。 这些东西不值钱,却是姐妹情意。 大邵氏素日穿金戴银,吃穿用度不愁,如今见了家乡的东西,到底没有忘本,眼眶湿热,拉着小邵氏便多喝了几杯。 陆庭和许筝身为小辈,席间也随着母亲饮酒,许筝饮的是果酒,但两盏下肚,还是有些薄醉。 她肤色生得白皙,眉目秀气,此刻酒气熏染,平添了分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 陆庭席间观察入微,起身打断:“母亲,姨母,我看表妹有些醉了,不如让下人先扶她回去休息吧。” 邵姨娘颔首,满脸笑意,儿子接人待物愈发周到妥帖了。 小邵氏却道:“筝儿第一日入府,庭哥你送她回去吧,不然这大晚上的我不太放心。” 陆庭一愣,旋即应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回去的路上,许筝酒劲上头,走得颤颤巍巍,羸弱的身板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随时可能跌倒,丫鬟一个人扶不住便只得喊陆庭帮忙。 再后来,撩人的月色下,喝醉的许筝含娇带怯的摔倒了陆庭怀中。 已过及笄礼的许筝是个纤细莹润,淡雅秀丽的美人。 少女亭亭玉立的身子因惊慌失措而紧紧攀附而上,让未开蒙的陆庭先是愣怔,随后克制不住的沉沦。 那夜的酒不足以让陆庭乱了章法。 可攥上那雪白皓腕时,他突然觉得,这鱼水之欢的事儿好像比执笔写字有趣。 书中自有黄金屋,可灯下的玉色酮.体更让他新鲜疯狂。 这一年许筝十五,陆庭二十一。 再后来,许筝身子渐渐出现异样,开始每日呕吐,小邵氏精明似鬼,不用请大夫便知道女儿有了。 她笑盈盈的去找姐姐说这个事,大邵氏却满脸为难。 高门显贵人家的郎君未娶妻前绝对不可以有子嗣,可许筝的出身,门第,显然做不了正妻。 在大楚,未娶妻先纳妾,那是犯了礼法。 寒门尚且不会如此,更何况陆家勋爵门户。 任凭小邵氏如何哭求,也只得遵从大邵氏的意思,让许筝把孩子打了,回衢州老家养身子。 临走前,大邵氏承诺,等许筝养好了身子,定许他妾室的位份。 期间小邵氏曾多次寄来书信,字字恳切邀大邵氏回老家居住畅玩一番,大邵氏明白,这是妹妹的心不安。 为免姐妹龃龉,大邵氏曾带着陆庭以回乡祭祖,乡下清净,适合读书为由回衢州小住了半年。 许筝和陆庭同住一个屋檐下,感情也较之前热络了许多。 时光转瞬来到了四年后,小邵氏带着十九岁的许筝入京,践行当初的承诺。 这也是大邵氏为何如此痛快答应陆老夫人和徐云霜,要娶沈葶月为妻。 许筝年岁渐大,又曾失了身子,在乡下相思成疾,等不起了。 “表哥。”耳畔传来脆生生的声音。 陆庭恍惚,从那段荒诞的过往抽离出来。 他凝神,映入眼帘的少女一身青碧色斜襟广袖织锦罗裙,乌发挽乘飞仙髻,别了支鎏金海棠步摇,干净利落,更显得胸.前锁骨纤细粉嫩,一双乌黑缱绻的杏眸正盈盈望着她。 最主要的是,葶妹妹的锁骨雪白无暇,像是牛乳般细腻,并没有静安县主所说的暧昧红痕。 想来是造谣吧。 陆庭顿时把这个事抛诸脑后,温声笑道:“罗衣轻敛眉,一笑妆成媚。葶妹妹天生丽质,果真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陆庭喜欢吟诗,文绉绉的,沈葶月早已习惯。 前半句虽听不懂,可后半句约莫这总归是夸她的。 她笑了笑,眼眸亮晶晶的:“能入哥哥的眼就好,我特地选的衣裳。” 内敛的姑娘怕静安县主从中作梗,语气中略带一丝讨好。 陆庭很是受用,当即做了个“请”的姿势,在前引路。 这是两人第一次出门,陆庭早让门房套好了马车,但是沈葶月却想步行,陆庭只好作罢。 长 安的去处很多,不过统称为东市和西市。 东市顾名思义位于长安城的东南方,靠近皇城和达官显贵的居所,所开店铺多是高端产业,如成衣、丝绸、金器、玉器、胭脂水粉等。西市在西南方,场地更大一些,所卖东西种类更加平价,贴合百姓日常所需,但也鱼龙混杂,西域番商和一些外邦人更多。 第12章 陆庭和沈葶月顺着朱雀大街朝东市逛去。 东市繁华,商铺酒肆林立,人群熙熙攘攘,沈葶月刚踏入其中便可感受长安城的富庶和底蕴。 处处新奇,她看花了眼。可还是不放过那一个个漆黑描金的牌匾,默默记下药铺的位置。 只是看了许久,她没有看见报郎,有点可惜。 她想打听昌顺元年的事,除了邸报,就是问人,可她没人可以问。 镇国公府里唯一熟悉的陆珍姐姐,那个时候,也才一岁。 沈葶月心事重重时,却发现身旁的陆庭不知何时抱着一束牛皮纸包着的海棠花。 日光倾洒下来,海棠花枝娇艳,粉白相间,散发着淡淡香气。 沈葶月下意识赞叹:“好美。” 她自幼喜欢海棠,可能因为扬州老家院子里有一颗海棠树。 每年四月抽枝开花,一年又一日的光阴里能陪着她的,就是那一树浓淡相宜的海棠。 人活着,总得有个寄托。 她便把心思情绪,全都付诸于海棠一物。 所有与海棠相关的,她都十分欢喜。 见沈葶月露出笑容,陆庭长舒一口气,总算放心:“刚刚从府里出来后,我见妹妹一直不说话,怕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不高兴,又想着妹妹素日爱着海棠钗环,图样,便斗胆借花献佛,望能博妹妹一笑。” 沈葶月被陆庭的真挚所感动,她刚刚一直在想自己的私事,没注意到陆庭,不想他这么贴心。 “多谢哥哥,我很喜欢海棠花。”沈葶月看着那娇艳欲滴的花朵,心中被触动,原来可以大大方方的表达喜好,是一件这么好的事。 从小到大,没人关心她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什么样的衣裳。 她仿佛一直游离在世间之外,没有自己的思想。 可来到长安,有姨母,有陆珍姐姐,陆庭哥哥,她渐渐被人重视,渐渐了解到什么是亲情,友情,爱情。 情意的力量真美好。 她也想积极向上的生活了。 “我替妹妹簪上。” 陆庭选了开得最好的一朵,高大的身子凑近了些,湖蓝色的袖口几乎贴在她的脸上,明晃晃的雪白仙鹤似在朝她振翅。 陆庭第一次离她这么近,沈葶月呼吸加快,羞怯的偏过头,可这一偏头,她美眸霎时瞪圆,身子下意识僵住。 那夜的疯狂靡.乱不由自主的浮现,她肩膀微微发颤,忍不住并紧双.腿。 陆愠一身绯色官袍,在街头打马而过,冷清疏离的目光落在陆庭簪花的手上,薄唇微勾,极具挑衅地睨了眼沈葶月。 沈葶月真怕他停下来。 可他穿着官袍,身旁跟着的仆从下属众多,应该在出任务,无暇顾及自己这边。 陆庭专心替沈葶月簪花,见那晶莹剔透的花瓣稳稳落在她鬓间,他赞道:“葶儿的容貌当真比这海棠还要美貌。” 沈葶月惊惧方散,听到陆庭夸奖,也只是讷讷垂头。 他只当她害羞,松下去掌心自然的牵起她的手,温热软嫩。 陆庭紧张到出汗却还是鼓足勇气没松开。 “走,我带你去一家很好吃的点心铺子,之前常和同僚来,妹妹一定喜欢。” 他们牵着手,指间肌肤触碰交.叠,甚至十指相扣。沈葶月心中并无半分情意,而是冷颤连连,她不敢看身后那人的目光,只低头跟着陆庭赶快走。 然则,她始终觉得那道视线狠厉地攫取在她身上,阴魂不散。 到了陈记点心铺,陆庭选了个二楼的雅间,殷勤的点了几样女儿家的吃食,沈葶月因为偶遇陆愠,心不在焉的坐着,乖乖听陆庭的喜好,把餐点完。 不多时,上菜的小二没来,陆庭的随从来了,附耳在他身边,陆庭眼神一凝。 沈葶月问:“表哥可是有公事?” 陆庭还没想好怎么撒谎,正好沈葶月开口,他便借坡下驴,颔首道:“寺正大人找我有事,我得进宫一趟。” 沈葶月体贴道:“那表哥快去吧,我在这吃完就回府了。外面还有下人,哥哥不必挂记。” 话说的周到,陆庭也不好意思再久留,起身出门。 刚刚小厮说筝表妹入城了,可不知怎的,哮喘的毛病犯了,这才来寻他。 有这么一段过往,陆庭身上有责任,难辞其咎。 他没办法坐视不管。 但是另一边,他也不想毁了在沈葶月心中的形象,比较他还挺喜欢她的。 左右为难间,只好撒谎。 陆庭走后不多时,小二便端着托盘敲门,得到允准后弯身上甜水,“姑娘,玫瑰冰酥酪,栗子糕,荔枝好郎君,还有一壶紫苏饮,您点的齐活了!” 沈葶月颔首:“多谢小哥。”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小哥,你知道附近有报郎或者说书的地方吗?” 小二道:“姑娘可是想到打听什么?” 沈葶月点头。 小二顿时来了精神:“姑娘要打听可去错地方了,您该去思梦楼,天地伊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就连前朝的事,他们都知道。只不过很贵,问一个问题要百金。不过看姑娘您的穿戴和刚刚那位公子气度,百金对您来说也不是难事。” 沈葶月有些呆滞,百金,不是,难事?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怎么那么荒谬…… 这里是长安,不是金安,她哪来那么多钱? 小二出去后,沈葶月心不在焉的用银匙舀了一块玫瑰酥酪,还未放到嘴边,门又被打开了。 沈葶月心绪烦乱,并未抬头,只当是小二:“出去吧,我有需要再喊你。” 无人回答。 沈葶月有些疑惑,抬头之际,余光便瞥见那截矜贵的绯红衣袂,随后她腰间探出一骨节分明的手,冷寒而又极具侵略性的吐息就在耳旁。 她脊背一僵,银匙蓦地砸落。 陆愠从背后搂着她的细腰,如玉的指节隔着织锦轻轻描绘玲珑有致的曲线,哑声道: “嫂嫂缺钱?我给你指一个路子,如何?” 第10章 沈葶月脸颊发烫,心口狂跳,急忙起身与他保持距离,被他臊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怎么进来的?” 陆愠眉眼稍抬,慢条斯理道:“门在那,自然是走进来的。” 沈葶月眼睫颤了颤,很想朝他翻个白眼,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她快速移到窗边,眼看着乌金窗沿底下站着一排墨绿色衣裳的陆家下人,不由得吓得倒吸口凉气:“你进来的时候没被他们看见吧?你明知道我和你兄长在这,你怎么能就这么闯进来……你穿着官服,难道店家老板都没问你么?” 她的小问题太多,陆愠眼底浮现一抹不悦,显然没有耐心一步步回答。 男人起身,走到她身边同她肩并肩而立。 两人身高悬殊,沈葶月挺俏的发髻也堪堪到他肩颈,陆愠垂下去的墨金云纹袖卷只得朝上探去。 少女像只受惊木讷的狸奴,他轻易地便捉住那软凉小手。 陆愠此刻戴着乌纱黑帽,绯红官袍加身,白玉带束腰,褪去了世家公子身上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矜贵冷淡的端方气质。然则如羊脂细腻的触感不断从掌心传来,不断驱使着他内心卑劣的情愫。 他轻慢地掰开她玉.指缝隙,再一根根的插.入自己的手指。 动作慢条斯理,却不容拒绝。 十指相扣。 和刚刚她与陆庭牵手时一般无二。 沈葶月用力挣了挣手,无果,遂瞪着他,唇边轻咬了声:“无耻,下流!” 陆愠薄唇噙着笑,大掌稍用力便将她身子抵在窗边,冷淡的声音带着嘲讽:“更下流的,嫂嫂又不是没见过。” “你!”沈葶月想挣扎,可却被陆愠按着后颈,让她不得不朝窗外看。 陆愠轻轻摩挲着那牛乳般柔软的肌肤,像是捏着小猫的后颈皮般挑逗。 沈葶月双腿发麻,孱弱的脊背微微发颤,可她每动一下,脖颈处的力道便会愈重几分。 这 把戏耍而又屈辱的姿势让她眼圈忍不住红了起来。 她不想哭,陆愠这种卑鄙无耻的人才不值得她掉眼泪。 可越是这么想着心里越觉得委屈,沈葶月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异样,身后的桎梏松了些。 不过很快,沈葶月便不再挣扎了,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楼下长街上的两个人。 身着湖蓝鹤纹长袍的郎君身形修长,此刻怀中抱着一浅灰衣衫柔弱女娘,两人姿势亲密,正朝向马车走去,那乘二驾的马车上的黑底徽记刻着一个“陆”字,尊贵又惹眼。 沈葶月脑袋一片空白,可还是拼命瞪大眼睛去看,眼睫上蒙蒙起一层了水雾,直到马车渐渐消失在街尾。 “许筝,兄长青梅竹马的表妹。” 身后的陆愠淡淡解释道。 第13章 沈葶月转身,杏眸里的泪水争先恐后涌出来,不敢置信道:“你安排的?” 陆愠轻嗤了声,觉得她有些没脑子。 他讥讽道:“沈葶月,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沈葶月浑然不在意他的嘲讽,脑海里满是刚刚陆庭亲手给她戴花时温柔爱护的样子。 “葶儿便如同这海棠一般,真真是极美的。” “寺正大人找我有事,我得进宫一趟。” 陆庭表哥为什么要骗她? 她不在意陆庭的表妹,她也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是正常,尤其是陆家这种天潢贵胄门第,自己能因为姨母获得一个正妻的位子已是攀了高枝,又怎会去犯那七出的嫉妒行径。 可,可她在意陆庭为什么要骗她! 为什么一边哄着她,一边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为什么要毁了她们第一次相约出门的美好。 她最恨人欺骗。 小时候过年,徐云娥上街置办年货,她想要糖人,弟弟要糖葫芦,徐云娥满口答应。可等午后徐云娥回来时却只带了一个糖葫芦。小葶月糯糯的问:“阿娘,我的糖人呢?” 徐云娥浑不在意:“什么糖人,谁说要给你带糖人了?” 小葶月不甘心道:“阿娘早上答应了我和弟弟,给他带糖葫芦,给我带一个糖人。” 徐云娥轻笑了声:“唔,骗你的,家里的钱吃饭都困难,哪够给你买什么糖人。” 小葶月眼神发愣,站在原地,她从早上便开始期待,等了一天,有人告诉她,这个愿望就这么落空了。 那种被人戏耍,欺骗的滋味,即便是她长大了,再经历一遍仍旧觉得锥心彻骨,疼得她心尖都跟着发颤。 不想给她带糖人可以一早就不答应,为什么要骗她呢? 既然选择和表妹私会,又为什么在这天约她出门? 大大方方承认去见表妹,难道她还会拦着? 沈葶月仿佛陷入了某种怪圈,把自己困进去,初来长安时那种愿意渐渐打开心扉的感觉渐渐消散了。 她仿佛又是孤身一人。 沈葶月忍不住掉眼泪,大颗大颗泪珠顺着脸蛋砸向手背,却被一人指腹抿去。 陆愠声音隐晦暗哑,带着警告:“不许想别的男人。” 沈葶月太阳穴处“突突”的疼,哪还能听得清陆愠说话什么。 她讨厌陆愠,可此时此刻她太无助,无助到竟浑然忘记她伏在陆愠的肩膀上哭,眼看着那上好的绯色绸缎上深深的水痕,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捂着眼睛朝后退。 此时她像只被人遗弃的猫儿,惊慌失措,脆弱又无助。 陆愠破天荒的没碰她,只是皱起眉看着她受惊的样子。 陆庭对她来说,就那么重要? 重要到只是撞见个表妹,就哭成这样? 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渐渐涌上心头,陆愠方才那点难得的柔情顿时消失殆尽,他挑起眉,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左肩:“嫂嫂,这里脏了,怎么办?” 沈葶月顺着那如玉的指节看去,那上边全是自己的眼泪鼻涕。她羞愧道:“我给你洗。” 陆愠挑眉:“可我待会儿还要回衙公务。” 沈葶月有点着急,快被他逼哭了。 这个人怎么这样阴魂不散! 可经过几次接触,她心知,陆愠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她认命道:“你想怎样?” 陆愠凑近了几分,冷白的指节佻过她耳边碎发,漫不经心道:“瞧瞧你浑身上下,你还有什么能给我的?” 沈葶月被他气得发抖,可如今她心绪烦乱,只想快点配了药回府,只愿他快点结束。 陆愠撩开她腰际下边的纱裙时,见小女娘反抗都不反抗,顿觉没了意味,坏意的将人抱至窗边。 楹窗半掩着,帷幔隐约被风吹出窗外,若隐若现,楼下的行人小贩声层出不穷。 沈葶月的身子被陆愠逼出半截在窗边,她彻底慌了。 可陆愠就是想看她慌,看看她那无动于衷的脸因自己而变得无措,嫣红,靡丽,染上独属于他的情愫。 窗边的纱帘轻轻摇晃,少女生生咬着唇,不敢去思考那惊人的尺量。 乌木香混杂着湿汗的气味织成一张大网,叫她无处可去。 窗外一切如常,窗内活.色生香,浓艳露.骨。 数不清过了多久,陆愠扶着雪肩,才舍得将她的腿放下来。 沈葶月纤细的双.褪控制不住的发软发颤。 她被撞得脑袋发晕,整个人浑噩的朝前栽去。 陆愠大掌将人捞起来,横腰抱在怀中。 沈葶月又恨又愧,垂着杏眸,不愿与他对视。 “我能走了?”少女的声音如莺啼般,带着柔哑。 他抬手捏着她的下颌,微微抬了抬,那双澄澈的美眸便怯怯的看着他,勾他怜惜。 不得不承认,沈葶月的眼睛是极美的,单纯澄澈,可身段又是极勾人的,软硬丰荡,玉.腰生得极细,又纯又欲,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 “沈葶月,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男人居高临下,清冷的音色带着卑劣的诱哄。 陆愠外表光风霁月,可行事荒唐卑劣,沈葶月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警惕问道:“什么交易?” 陆愠低头看她,喉结滑动,“拒了陆庭的婚事,跟我。” “什,什么?!”沈葶月杏眸瞪圆,呼吸都跟着凝滞了几分。 男人俯身的动作虔诚无比,俊美的眉眼仿佛在说着世间最美好的情事。 可她心知,陆愠有多么厌恶她。 他不过是想把自己的名声搞臭,让自己在府中待不下去被扫地出门。而这位风光霁月的世子爷呢,不过是旁人眼中被小门小户女子勾引的目标而已,没什么损失,一段风流韵事而已。 外室么? 沈葶月才不要没名没分的跟了他。 可直接拒绝,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疯事来。 她水眸动了动,别过嫣红的脸颊,跟他谈起了条件,“我有什么好处?” 陆愠喉结滑动,小姑娘还知道同他谈起条件了。 他轻轻摩挲着她下颌那片被他弄红了的皮肤,哑声画饼,“自然是天大的好处。” 沈葶月疼得忍不住蹙眉,咳了两声。 她被他刚刚弄得身子几近虚脱,喘着粗气问道:“你会娶我?陆庭表哥虽然出身不如你,可也是真心待我,愿意娶我为正妻,那么,世子爷呢?” 提到娶字,陆愠黑漆漆的眸子顿时凝住,脑海中又挤入了一段回忆。 前世太子逼宫前夕,陆愠命亲卫护送陆家家眷离开避难时,突然对着长公主的背影“扑通”跪下。 长公主神色焦急,顿时往前走了几步扶起他:“祁玉,你这是……” 陆愠开口:“我想请求阿娘答应儿子一件事。” 浓雾涌动,长公主眼眶湿润:“只要你平安回来,阿娘什么都答应你。” 太子逼宫,勤王救驾,此去或是九死一生,可陆愠身为镇国公府的世子,却不能不去救他的亲舅舅,不救陆家百年名声。 陆愠推开长公主的手,声音坚定:“若儿子平安归来,我想求阿娘答应,迎娶沈家女为正妻。” “我想娶她,做我唯一的妻。” 前世的话语铿锵有力,一便便在陆愠胸膛前回响,振聋发聩。 他生前唯一心愿,以正妻之礼迎娶心爱之人,沈氏。 陆愠陷入沉默。 沈葶月不知他心中所想,可端看他的样子却一瞬全然明白。 她虽生在乡户小镇,可也懂门第的鸿沟。 她与陆愠的身份,是鸿泥之别。 除非祖坟冒青烟,不然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嫁给陆愠。 不说长安,就是她自幼出生的江南也都如此,村里的想嫁到镇子里,镇子里想嫁到州府里,人人都奔着高一等的前程去。 谁都知道往更高位上爬能过好日子,可那些高位者也不傻,就算再喜欢的女子也只会收为妾室,再娶个门户相当的高门娘子做正妻。 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永宁长公主唯一嫡子,这样门第高贵的人家,怎会选她这样身份完全不对等的人为正妻。 陆愠想娶她,也过不去永宁长公主和陆老夫人那一关。 那么她的时间就还够。 有了这份觉悟,沈葶月心绪渐渐平缓。 见陆愠没有反应,便知他无话可说,借着机会她从他怀中挣扎着跳下去,陆愠意外的没有拦着她,她拎着裙摆仓皇跑出房门。 往事涌入心怀,陆愠脸色变得晦暗阴鸷,内心叹道: “娶你,又有何难?我陆愠想要一个人,还没有要不到的时候。” 沈葶月跑得很急很快,只一瞬便出现在窗棂下。 日光朦胧,潺潺光华落在少女娇弱的脊背上,楚腰纤细,不盈一握。 第14章 男人掀帘的手久久没有放下,黑眸涌起一抹晦涩。 扪心自问,陆愠,你究竟是想折磨报复她,还是想再一次留她在身边。 —— 沈葶月下楼时全然忘记楼下还有陆家的下人在等她。 等见到那一排排奴仆后,她傻眼了。 这些人跟着她,她要如何去配避子药,正当她准备找个由头溜之大吉时,便看见一熟悉水蓝衫倩影。 陆清目光寻找着,待看清楚沈葶月后,碎步奔她而来,神色焦急:“不好了,五姐姐出事了,她被江家退婚了!” 第11章 沈葶月愣怔:“什么?被江家退婚……清清,你没说错吧?” 陆珍是陆家二房嫡长女,本就是尚书嫡女,又有镇国公当伯伯,永宁长公主当伯母,还能被退婚? “路上再说,你快随我去江家去接五姐姐!”陆清急得快哭了,拉着她的手便朝外走,等两人上了马车,陆清这才断断续续把事情讲清楚。 原来陆珍今日盛装打扮,是去跟她的未婚夫江廷远游湖赏景,可上了船后江廷远吞吞吐吐竟说要退婚,另娶孙家嫡女孙明玉。 陆珍又惊又气,当场差点哭晕厥过去。 江廷远担心陆珍出事,这才道出实情,原来十日前孙家遭到回鹘细作报复,整个将军府三十六口人命全部灭门,回鹘人更是一把大火烧了孙家,大理寺和京兆府赶到时,孙府已是一片废墟,只有暗室内被孙将军藏好的孙家娘子还活着。 这孙娘子幼年曾与江太师府有过口头娃娃亲约定,可后来江二和陆珍走得近,两人互生情愫,与孙家的事便也作罢。 如今孙家满门惨死,只剩孙明玉一人,圣人闻其遭遇十分怜悯,便将孙明玉指婚给江二公子。 陆珍和江二公子自幼青梅竹马,两家的婚事早就定了,眼看着如今好事将近,却横生事故。 沈葶月越听心越凉,她没想到世道还能这样。 圣人若怜悯可以将那位孙家娘子养在宫里,赐以郡主的封号来日再许姻缘,这样随意的一道圣旨便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 她愈发感觉到了皇权至高无上,怪不得人人都想去权利的顶峰,就连陆家这样显赫的门第,这婚事也是说丢就丢了。 沈葶月脑海里不断想着这事的后果,没注意到一旁的陆清。 陆清与她站的近,轻易的就看见沈葶月脖颈间那一团暧昧的红晕。 她清眸微凝,顿时回忆起沈姐姐下楼时惊慌失措的神情。 楼上一定有男人,那个人也不是大哥哥,不然姐姐不会这么慌张。 不是大哥,那便是四哥了。 孙家灭门案的事是四哥亲手结的案,孙娘子也是大理寺救下的,她刚刚在楼下说的这么大声,以四哥对沈姐姐的关注,肯定能听得见。 若想让四哥和沈姐姐关系再进展些,那待会儿她可要玩的再大点。 马车一路疾驰,一炷香的功夫,便稳稳停在了太师府前。 沈葶月掀开车帘,眼前朱漆乌檐,楼瓦毓秀,两座石狮恢弘大气,古朴森严,这府邸的规模竟与那镇国公府也不相上下,怪不得江家敢得罪陆家。 不然就算是圣人赐婚,江家也要到陆家上门赔罪的,可江家却选择让两个小辈私下解决,完全没有出面的意思,可看其心思轻慢,完全没把陆珍姐姐放在眼里。 陆清自报家门,门童听到是陆家的顿时不敢怠慢,他们江家如今个个都怕陆家人找上门,毕竟这事是自家理亏。 下人将陆清和沈葶月带到了二进院的花厅便告退了。 沈葶月有心想问,可他只是领路的下人,应该也不懂。 不多时便有两个婢女躬身行礼进来上茶水和点心。 陆清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抓着那婢女的袖子问:“你家大娘子呢?” 婢子有些慌,也想不到这陆家六娘子怎的这般冒失,含糊道:“大娘子午睡后正起身更衣,还请两位娘子稍等片刻。” 说完,那婢子挣脱开陆清的手,匆忙出去了。 陆清和沈葶月便只能继续等。 又过了一个时辰,两人杯中苦褐色的茶水都凉透了,花厅外也不见个人影。 陆清起身踱步,素来冷淡的脸也是染上了愠怒的神色,她道:“沈姐姐,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江家这是故意晾着咱们。” 沈葶月安抚她:“可不等着,我们也不能随意走动,这毕竟是别人的府邸,姐姐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陆家的名声,咱们还是再等等吧。其实,这府里这么安静,我觉得陆珍姐姐应该已经离开了。” 沈葶月觉得有些反常,陆清的性子素来沉默,平日里和陆珍在一起也没多亲近。何况她听姨母说,二房主母随氏对陆清的亲娘柳小娘动辄打骂,陆珍如今出事,为何陆清会这般紧张? 更漏落在了申时,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陆清眸色坚定:“沈妹妹你去东厢找,我去西厢,若还没有人出来,我再想办法。” 说完陆清便急忙朝西厢走去。 沈葶月在人家的地界儿不好随意走动,可陆清吩咐下来,她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她小脸微凝,拎着裙摆朝东厢走去。 东厢不大,绕过屏风便可见一红木八仙桌并着一对棕木嵌玉交椅,上边挂着名贵字画,能看出主人喜好风雅,左边用了一侧稍窄的仙鹤延年屏风隔出了一间书房,沈葶月便知这可能是江大人看书公务的地方。 她见里边没人,正准备退出去时却被书房西侧墙面上挂着的一幅画吸引。 沈葶月忍不住走近了几步,美眸渐渐收缩,忍不住吸气。 那是一幅画闺中女子的画像。 飞仙髻,远山黛,一双杏眸含烟染雾,顾盼生辉,青碧色的衣裙将她的身形衬托得窈窕纤细,远而望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她惊叹的不是这女子多么貌美,而是与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似乎年长她几岁,可又似闺中未出阁的年纪。 这人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江大人的书房中,难不成是他女儿?可江家只有三位嫡子,江大公子早已成婚……那会是谁?难不成江夫人闺中时的画像? 沈葶月思来想去,只有这个结果。 她窥看了人家的私隐,有些心虚,顿时退了出去,可临出门时撞到一个男人。 “嘶。”她忍不住捂着发酸的鼻尖,倒退了几步。 来人却在瞥见沈葶月容貌时,愣在原地。 沈葶月见他年逾四十,方脸端正,看着像个为官做宰的大人,可人家又没有自报姓名,万一是来府中做客的呢? 她匆匆行礼后便跑了出去,没注意到那男人站在屋内,朝她投来如毒蛇攀附的目光。 少女走后,男人走到画像前驻足良久,食指轻抚了抚她的眉眼,意犹未尽。 难怪有 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外面门声响动,江家大公子江世疏走进来,弯身恭敬道:“父亲,您找我。” 江德道:“今夜你入宫去找一趟靖王,就说他一直所寻的人有下落了。” 江世疏不解:“敢问父亲,靖王殿下所寻何人?” 江德收回目光,睨向窗外,讲起了故事:“当年长安有一世家,家主和夫人在一场大战中死去,在京的九族也皆被私下夷个干净,可殿下总觉得还有漏网之鱼,命我暗中寻找,果不其然,殿下猜的没错。今夜你去了宫里,靖王会告诉你接下来怎么做。” 江世疏颔首:“儿子明白,儿子告退。” 他不需明白,不需了解的太多,他只要执行父亲的命令,做他手中最出色的匕首。 也许这样,或许他才能对二弟少点关注,多疼自己一些吧。 —— 这边,沈葶月刚跑到院子便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碎瓷器的声音,紧接着便见陆清从西厢走出来,边走边大声骂:“你们把我姐姐藏哪去了?你们江家如此待我姐姐,是何居心!江廷远呢,他这缩头乌龟,我倒要看看这负心汉要怎么和我陆家解释!” 她的声音很大,不多时这院子便围了一堆下人,再然后一堆仆妇簇拥着一位贵妇人从三门跨院那走了进来。 来人是如今府中长房嫡长媳,管家主事的大娘子谢瑶,人人都尊称她一句江夫人。 江夫人头戴嵌红宝石金饰,华服艳丽,打扮极为周整贵气,半点看不出理亏的样子,那张保养极好的脸此时此刻看着,略刻薄了些。 沈葶月顿时发觉,江大人房中画像不是江夫人,那女子就算成婚了,丰腴了,也不会变成这般。 “嚷嚷什么?” 江夫人站定后对着陆清不善道:“赐婚的恩旨是宫里圣人的意思,你们陆家动辄到我们江府闹什么闹!你的家姐早就走了,别以为仗着镇国公就真以为自己行了,不过是三品,我江家退婚又如何?” 江夫人话说的刻薄,也是实在被江家姐妹闹的。前脚走了个苦大仇深的陆五娘子,后脚又来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陆六娘子,真真是磨人。 第15章 孙家没出事时,江夫人和江大公子虽然对陆珍不大看得上,可二弟弟喜欢,终究也没多说什么。如今圣人金口玉言,那么她也无需再忍。 陆清不依不饶道:“江夫人真以为自己捡到个宝了,那孙家娘子无依无靠,又无父母族人,不然圣人怎么会选你们家赐婚呢!江廷远出身书香门第,却连个举人都没考中,你以为我姐姐稀罕呢?也就你们江家把他当个宝贝疙瘩护着,啧啧。” 沈葶月美眸瞪圆,下意识的拉着陆清。 陆清今日怎么这么敢说,难不成中邪了? 江夫人哪被一个小辈这样臊过,一时气急,抡起袖子上前便欲打了陆清一个巴掌。 四周的丫鬟顿时簇拥上来,人挤着人,沈葶月一瞬错愕,耳边听见了陆清小声道沈姐姐我怕,再然后不知道是谁推了她一下,江夫人的巴掌落在了她脸上,振聋发聩。 沈葶月毫无防备,被江夫人打翻在地。手掌和手臂都因春衫太薄蹭破了皮,猩红的血道看着触目惊心,她觉得耳边嗡嗡的,像隔音了般,随后便是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疼得她忍不住蹙眉,眼前一片模糊。 周遭很乱,好像陆清同那些婆子扭打在一起。 沈葶月脸也疼,手臂也疼,挣扎着起不了身,忽而一个肥胖笨重的婆子踩到她的脚,绊了一下,沈葶月一瞬觉得眼前一黑,全是金色的星星,好不容易能视物时,便瞧见那婆子砸向自己的庞大身影,她来不及思考,绝望的闭上眼—— “哎呦!”一声凄厉的喊声,随即“咚”的声,一坨肉重重墩在地上的闷声。 沈葶月仍旧紧紧闭眼,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肩膀,腰际多了抹沁人的凉润,鼻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乌木沉香。 她好像被人拦腰抱起来了。 第12章 二门上不断有穿着明光甲的金吾卫持剑朝里涌进,不多时便站成两侧,将院子团团围住。 日光落在兵卫的铠甲上,泛着冷嗜的光芒。 赫融和凌越两个暗卫黑衣长剑,一左一右守在庭院中间最尊贵那人身后。 江夫人虽为官眷,可看见金吾卫把她家院子站得满满当当,也有些慌了。 这样大的阵仗她只见过一次,就是前年对面忠宁侯府被抄家时。 甭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王公大臣,那些金吾卫统统如丧家之犬一般对待。 江夫人被两侧丫鬟扶住,话音不如方才利落,隐隐带着一丝颤音:“陆大人,你带着金吾卫私闯官宅,你,你要作甚?” 陆愠听不见一般,只低头皱眉。 小姑娘被打得狠了,嘴唇全无血色,在他怀中发抖。 那一巴掌很重,沈葶月头痛欲裂,意识涣散,迷迷糊糊间素手紧紧攥着身前一截衣领,脑袋栽在那人怀中,仿佛只剩下一口气。 她不知道身前人是谁,只知道自己好像得救了,精神恍惚间仿佛耳畔隔着风传来很轻的一句: “别怕,替你打回来。” 陆愠沉默的光景,江夫人则终于把气喘匀。 她甩开身后奴婢的手,上前一步,明显从惊吓中缓和过来,噙着抹笑: “我家小奴失手打了你们府中的姑娘,但那也是你们陆家的姑娘先来我太师府闹事的,我们两家都住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如今婚事虽然作罢,但人情总在,你说是吧,陆世子?” 她没有叫陆大人,而是叫了陆世子,显然是想拿世家的交情来套近乎。 陆愠缓缓抬头,眼睑冷寒,嘴脸浮起一丝戏谑:“哦?是么?” 江夫人见陆愠笑了,心底更有底气了。 她是江家大娘子,这里是一品太师府,纵是长公主的儿子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看在她公公的份上乖乖吃下这个哑巴亏。 江夫人刚欲开口,陆愠略微偏头,晦暗的眼神扫了下去。 身侧的侍女轻霜顿时上前将那砸摔在地上的胖刁奴拎了起来,作势便欲朝脸打去,可那老奴不知怎的,身子一瘫,整个人软了下去,轻霜的巴掌便脆生生的扇在了江夫人身上。 轻霜虽是侍女打扮,但却是陆愠身旁的暗卫,自幼习武,出招都用暗劲,一身矫健的力量。 江夫人未出嫁时在扬州家中便是娇生惯养,嫁给江家大公子后日子更是优渥尊贵,哪经得起这一打,直接被扇吐了血,整个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混着掉落的牙齿,下巴脸蛋油皮全破。 “夫人,夫人!”江家下人急忙去扶,院子里乱成一团。 老奴顾不得自己疼爬过去磕头请罪:“夫人,夫人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那贱女人用力让奴婢摔下去的,奴婢有罪!” 江夫人钗环散乱,疼得脸蛋涨红,“呕”的吐了口血,仪容不修的样子哪还有刚刚一府主母的气势。 陆愠淡淡睨着江氏:“你家老奴打我陆家的人一巴掌,得还吧,江夫人。” 江夫人美眸愤恨的盯着陆愠,颤巍巍的手在空中悬抖个不停,唇间囫囵着血呜呜的说不出话,只能毫无章法的哼哼。 男人说话时,闷磁的声音自喉咙传至胸膛。 沈葶月不安的动了动,头埋得更深,显然十分难受。 陆愠胸前那一块衣料愈发灼热滚烫,他低下头,敛下去的眼色愈发深红。 两人离得最近,身挨着身,紧紧贴着一起,比起那全压过来的软绵触感,陆愠此刻最在意到怀中女娘的痛苦。 呼吸这样烫,想必是发烧了。 江夫人又啐了口血,怨憎的瞪着陆愠,声音一瞬沙哑:“陆愠,你敢打我?你等着,这事我们江家跟你没完!” 陆愠舔唇,黑眸闪过一抹幽寒的杀意,淡淡道:“希望下次江夫人见到我,也这般有骨气。” 说完,他久久不作声。 赫融当即朝空挥手,方才还纹丝不动的金吾卫顿时如狂风过境般朝江家内院冲。 江家下人仆从想拦,可看见那明晃晃的剑刃都吓得屁滚尿流缩在廊柱下不敢动。 江夫人顿时急呵:“陆愠,你要作甚?难不成因为这一个女娘,你要拆了我江家不成!” 陆愠面上无 波无澜,可漆黑眸底似打翻的浓墨,阴沉得叫人害怕。 那隐隐起伏的胸,若熟知他的人,便知他显然动了杀意。 沈葶月有些缓过来了,也听清周遭是怎么回事。 她抬手轻轻拽了拽陆愠衣袍褶皱,虚弱道:“大人,烦请放我下来,这不合规矩。” 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她是陆庭的未婚妻,如今这样被他抱着,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已是越矩,恐怕不日流言就会传满整个长安。 陆清有眼色的想去扶沈葶月:“四哥,要不我来照顾沈姐姐吧。” 陆愠没接茬,抱着人朝外走去。 陆清笑了笑,这时她的婢女走到她身侧耳语了几句。 陆清满意的点头,颇有深意的看着四哥的背影。 江氏欲拦,赫融却先一步挡在江夫人身前,神色冷漠:“江夫人,我家少卿大人奉旨查案,你家府上江言江停两位公子曾在月前收过回鹘族的歌姬入房,此事与回鹘案有关,要带回大理寺查问!” “什么?我儿江停一向循规蹈矩,怎么会收胡姬,还和回鹘案有关?!” 江夫人一听自己小儿子要被带走,顿时慌了,她快步想要去追陆愠,却被凌越横剑拦住。 江夫人哭得眼泪混着鼻涕,脑海中又浮现了当年对面侯府被抄家的景象,理智全失的情况下,她顿时改了口,朝陆愠背影哭喊:“陆大人,陆世子!我家停哥是冤枉的!” 不多时,金吾卫架着两位衣着光鲜,容色高挺的富家子弟出来。 江言江停两人皆被吓得肝胆俱裂,江停看见江氏顿时想朝她跑去,却被金吾卫踢在膝盖,登时摔在了地上。 江夫人哪见得幼子如此受辱,顿时朝陆愠的方向跪下,唇齿打颤:“陆大人,求求你放了我的孩子,他真的是无辜的,他不知情啊!” 然则任江氏哭哭哀求,江家两位公子还是被带走。 金吾卫一瞬撤得干净,整座院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地上的泥泞痕迹,却又足以证明,江家两位嫡子被生生拖走的。 “夫人,眼下要如何是好?” 江氏跪在地上,发髻凌乱,奄奄一息,眼眸失魂污浊:“快去通知郎君,让他去想办法。还有,去查刚刚陆愠怀中抱着的女子身份。镇国公府的□□郎向来眼高于顶,不近女色,这次肯为这个女的出头,还不顾身份救她,定有猫腻!” 婢女顿时道:“奴婢记下了,夫人放心,不出半日,整个长安都会知道陆世子和一个女子搂搂抱抱!” —— 陆愠抱着人甫才出府,便迎面撞上陆庭。 落日黄昏,幽巷里挤满了金吾卫和马车,此刻,却静的连掉下一根针也能听清楚。 陆庭翻身下马,喉间喘息个不停,额上因赶路铺着一层细密的薄汗,目光紧紧落在两人肌肤相贴的姿势上,有一瞬的震撼,错愕。 第16章 沈葶月披着陆愠的绯色外裳,小小的身子紧缩在他胸膛前,露出的雪白脸颊上此刻泛着春色潮红,唇边不自知梦呓着。 而她的细腰,也被男人紧紧搂着。 陆愠神色泰然,正欲开口。 陆庭则是要多心疼有多心疼。 他上前一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宣誓主权般:“四弟,多谢,葶儿就此交给我吧。” 第13章 正主来了,陆愠无计可施,只得将人完璧归赵。 他看着陆庭抱着沈葶月心疼的样子,似笑非笑,“兄长来的正是时候。” 陆庭心中不坦然,更多的是愧疚后悔之情,所以没往深处想陆愠这话到底是何含义。 将沈葶月交给陆庭后,陆愠弯身上了马车。 凌越在后头押解着江家二位公子,处理着善后的事,赫融则跟到马车窗前压低声音询问:“世子,回衙还是回府?” “回衙。”车厢里传来的声音冷到极致。 赫融甚至听到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滋味。 他顿时替那两位江家公子点了一炷香,主子这会儿心情不好,想必二人有的苦要吃了。 陆庭抱着沈葶月,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 怀中女娘似是发烧了,唇间含糊不清。 陆庭端看她右脸上那清晰的三道巴掌印,此刻是又气又恨,恨过之后又全是心疼,心疼她与陆珍非亲非故,却能做到这般,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葶儿乖,葶儿不怕,回府吃过药咱们很快就好了,听话啊。” 陆庭温声哄着,全然忘记他下午是怎么把沈葶月一个人扔在客栈去私会许筝表妹的。 “大人……”小姑娘娇音软软,冷不防呢喃了几句。 陆庭皱眉,葶儿素来叫他哥哥亦或是表哥,从未叫过他大人。 难道,她在念着陆愠? 再联想到刚刚陆愠抱着葶儿的场景。 他何时见过四弟对女子这般上心过,竟舍得洁癖,让女子沾染他的衣裳? 陆庭甩了甩头,错觉,一定是他听错了。 有些事不能细想,越想越乱,他和葶儿即将成婚,他怕什么! 辚辚之声戛然而止,马车停在了镇国公府,门房处早有元荷和医女守在门口。 元荷见是大公子将人带回来,挂满泪痕的脸顿时僵滞,唇边几不可闻的哼了声,眼底露出了鄙夷。 陆庭没看见,直接抱着沈葶月朝云水阁走去。 将人放在床上后,陆庭还想留下陪着诊治。 徐云霜笑吟吟走上前,曼妙的身影刚好挡在架子床前:“多谢庭哥了,只是此刻大夫要替葶葶把脉,庭哥在此怕是多有不便。” 言下之意,是在撵客了。 下午元荷跑来同她说看见陆庭抱着一个姑娘匆匆回府,徐云霜记着,早上陆庭可是和葶葶一同出门的,那情形怕是把葶葶一个人扔在外面,去接他那个什么远房表妹呢! 小邵氏和许筝的事徐云霜也有所耳闻,只是时过境迁,这都三年了,她以为许筝早就许了人家,没想到还贼心不死,巴巴的惦记着大邵氏这门亲事呢。 如今,她就看陆庭怎么选择! 反正怎么,她都不会委屈了葶葶。 陆庭有些尴尬,可也知道自己理亏,毕竟他把葶儿扔在客栈,才会让陆清拉着她去江家,他不仅没在葶儿最需要他的时候陪着她,保护她,还欺骗了她。 “抱歉,徐姨娘。不过请您放心,我不会做出对不起葶儿的事,许筝她……只是我的表妹,也只能是表妹。” 陆庭言辞恳切,表起了忠心。 徐云霜内心不屑,面上不显。 她见惯了男人嘴上的说辞,他们会道歉,会下跪,会说再也不会了,可事情没落到真章上,光靠嘴说又有何用。 “如此,那我就等着庭哥的好消息了。” 徐云霜笑盈盈送客后顿时翻了个白银,转身快步走到床前,“大夫,葶儿情形如何了?” 大夫把完脉后收好医箱,起身作揖后回禀:“夫人,府中女公子只是有些轻微发烧,并无大碍,待我开两副药后便可退烧,脸上的痕迹需要夫人每日仔细涂抹药膏,方才不会留疤。” 徐云霜道谢后,锦穗有眼色的上前给大夫塞了几吊钱随后同元荷跟着去煎药了。 日光从东边落在了西边,夜色浸染,树影婆娑,眨眼便到了亥时。 徐云霜晚饭都没吃,一直在房中的软榻上守着,沈葶月喝过汤药后劲力上来又昏沉睡了会儿,此刻醒来,恢复了些精神,觉得不那么烧了。 暖阁内静谧温馨,唯有眼前灯火葳蕤,她瞧见徐云霜守着自己的模样,心中不免软了几分。 纵然徐云霜隐瞒她的身世,将她扔在乡下,可想必也有难言的苦衷。 沈葶月正想喊人进来,却瞧见帘子被人挑起,锦穗从屏风后走进来,她先是看了眼徐云霜,随后见沈葶月醒着,弯身行礼,压低了声音:“姑娘。” 沈葶月道:“锦穗姐姐,你扶姨母回房睡吧,这样对她腰不好。” 锦穗颔首,随后又犹豫道:“老大人房里的姐姐来传话,说姑娘若是觉得身子好点了去她房中回话。” 沈葶月美眸微凝,一瞬想起了在江家时,陆愠替自己出头的事。 陆老夫人和长公主将陆愠看得眼珠子般宝贝,此番深夜传召,想来是兴师问罪。 锦穗犹豫道:“不然奴婢去跟老夫人说,就说您还没醒。懿祥阁那边灯火通明,好像长公主也在……” 躲是 躲不掉的。 沈葶月起身:“无妨,我去就是。” 左右人家的孙子救了自己是事实,不然那江夫人还不知会如何为难她和陆清,今夜就算挨骂挨打她也认了。 沈葶月简单换了身衣裳,便同锦穗朝懿祥阁去。 路程不算远,只是夜里风凉,沈葶月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藕色披风。 她素来多思敏感,这样寂寂,阒然无声的夜晚,她突然有些想她的亲生父母了,若他们还在,定是舍不得自己被欺负吧。 仿佛生病的人会格外脆弱,小姑娘的眼眶有些酸润,被她生生抑了回去。 很快,两人便到了陆老夫人所居的懿祥阁。 沈葶月进去后,十几个蜡烛并着精致富丽的壁灯将房中照得灯火通明。 屋中摆设别致,家具精巧,有紫檀木所制,有黄花梨木,就连那盛着茶盏的托盘也是红木的,只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东侧靠窗的软榻上坐着位老夫人,头戴云纹嵌金牡丹抹额,服制富贵,精神矍铄,想来便是东昌侯的嫡女,陆家老夫人。其下左一是永宁长公主,依次后边坐着随氏和陆珍,令人意外的是,陆愠也在,坐在老夫人右侧的位置。 沈葶月不敢再多看,弯身请安,语气娇细:“沈葶月见过老夫人,见过长公主,见过各位夫人。” 她这一行礼请安,屋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陆珍本是依偎在母亲随氏身旁,此刻见到沈葶月顿时起身去扶她,语气歉意:“妹妹,今日让你受委屈了,是姐姐不好。脸可还疼么?” 随氏翻了个白眼,人都好好的站在那,显然是不疼了。 沈葶月被扶着站起身,温声道:“早就不疼了,姐姐别太自责。” 说着,她以帕掩唇,咳了两声。 沈葶月想,若她装得病弱一些,想来老夫人下手也能轻些吧。 永宁瞥向陆愠,见自家儿子自顾自把玩着手中茶盏,仿佛没看见堂下女子般,心中忍不住冷哼了声。 继续装。 知道母亲这时候传沈葶月怕是有大事,生怕人家受委屈是吧? 陆老夫人接着烛光仔细端详了下堂中女娘,身段纤盈,美眸顾盼,虽在病中,却更添几分西子捧心的姿态。乡下竟还有这种绝色,怪不得她这孙儿一个两个都被迷了心窍。 陆老夫人道:“瞧这可怜见的,映寒,快给沈姑娘端一碗姜茶。” 沈葶月站了半响,终于被准许入座,她轻舒了一口气。 随氏有些不满,故意扯起话头:“母亲,这沈姑娘是大哥的未婚妻,咱们关起门来知道是四哥护着兄长之妻,可外面那些人不这么想,这才一下午,整个长安都传遍了,都在议论咱们镇国公府,咱们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闲气!” 陆珍想拦着让母亲别说了却被随氏一个眼神瞪回去。 沈葶月心下一紧,不安的绞着帕子,杏眸低低垂着,等着陆老夫人的责难。 陆愠淡淡抬头,目光随意扫过随氏,虽是小辈看晚辈,可随氏却如同上公堂一样,被审视的如坐针毡。 永宁则看向陆老夫人,凤眸顿了顿,她倒不怕旁的,就怕母亲已经看出些什么,有意拿话试探陆愠,那便更就坐实了外面的流言。 房中一时气氛变得莫名严肃。 大家都没人敢再说话。 少倾,陆老夫人终于开口。 第17章 她看向沈葶月,缓慢从容道:“六姑娘和沈姑娘今日勇闯江太师府,护姐忠心可嘉,是为有——功。有功当赏,映寒,去取两百金,各自赏给她们。” “母亲!”随氏急得站起来想要阻止。 永宁长公主瞥向陆愠,陆愠感受到了母亲的目光,浑不在意的摸了摸鼻子,随后若无其事的喝茶水。 陆珍如释重负,脸上露出笑容,仿佛在说太好了! 沈葶月更是如听天荒夜谭般下意识站起了身,紧张的说不出话,还是锦穗悄悄出声,她才跪谢行礼:“多谢老夫人。” 陆老夫人继续道:“以后我们镇国公府更要上下一心,流言止于智者,不要外面还没怎么说,你们反倒不团结了。大娘子,你说是不是?” 随氏被敲打,顿时殷勤附和。 等人都走后,陆老夫人让陆愠留下。 烛光下,她的目光落在陆愠身上,虽脸上带笑,可目光却讳莫如深:“事我帮你办了,你现在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 陆愠在衙里审讯了一天,声音有些哑:“祖母,实不相瞒,是大哥让我这么做的。” 陆老夫人微微抿唇,没出声。 她为何许人也?东昌侯府的嫡女,自幼在权贵圈里长大的,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拙劣的借口。 陆老夫人不忍心拆穿陆愠,继续道:“那为何你大哥不亲自来?” 陆愠面不改色道:“大哥有愧。大房邵氏的外甥女许筝入府为妾,他不知怎么和祖母开口,毕竟大哥和沈娘子的婚事是祖母许的。” 陆老夫人冷哼了声,不愧是大理寺的少卿大人,编起瞎话一套套的。 她了解这个孙儿的脾性,他不想说的事,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什么。 也罢。 左右陆庭和沈家女的八字都合完了,聘书也下了,想来陆愠有心思,也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 “你下去吧。”陆老夫人摆手。 陆愠颔首:“孙儿告退。” 临出屋时,身后传来陆老夫人的警告:“你大哥就快成婚了,你的婚事也要抓紧,若不喜欢静安,可让永宁给你安排其他家的贵女,月末宫里的千灯宴,皇后娘娘已经下了帖子,你务必要去!总之,今年你必须成婚!” 陆愠转身作揖:“是,祖母说的是,孙儿心中有数,今年必定成婚。” 陆愠走后,陆老夫人冷哼一声,端起茶盏,次次答应的痛快,就是不落到真章上。 这么个执拗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沈葶月拎着风灯,锦穗捧着装飞钱的锦盒,两人一路顺着回廊往云水阁去。 沈葶月脚步轻快,来时的忐忑不安全都一扫而空,唇边若隐若现浮着两个小梨涡。 她实在太开心了。 她没想到陆老夫人出手这么阔绰,光是打赏有这么多。 足足一百金耶,她终于可以去思梦楼找寻身世的秘密了! 林荫另一侧,陆愠负手而立,烫金云纹的衣摆被风吹得皱起,可他浑然不觉,冷冽的目光因对面少女开心的样子而变得柔和。 赫融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那眼神都没离开过沈姑娘,心中微微触动。 一旁的凌越轻拽了下他的衣袖,两人小心翼翼窃窃私语。 凌越一向八卦:“你说,世子这次是不是真的?” 赫融点头:“当然,那可是足足两百金,够买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世子今日下午让我去支钱的时候,我在库里翻了好久才装好去换飞钱呢,你是不知道有多沉!” 凌越感慨道:“啧,世子终于开窍了。不过沈姑娘都不知道这钱是世子给的,有些可惜。” 赫融笑笑,不置可否。 沈葶月二人快走到云水阁时便见树下站着个人影,锦穗警惕地看向四周,眼下入夜,各房仆妇皆在二房守夜,这人影高大,难不成是刺客? “葶儿!”那人影听见脚步声,看向这边,蓦地出声唤道。 沈葶月被吓了一跳,水眸盯着那团黑影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那是陆庭! 陆庭快步上前,俊朗的面容皱在一起,欲言又止,索性直接看向锦穗道:“你先下去,我有话对表妹说。” 锦穗知道是大公子,放下心来,便朝沈葶月福了福,推门进屋了。 沈葶月朝后退了两步,温声道:“表哥有话请说。” 陆庭看见她疏离戒备的姿态,眼底刺痛,可事是自己做的,也不能怪葶儿。 是他自己蠢,还想出那样拙劣的借口妄想瞒天过海。 陆庭越想越自责,忏悔道:“葶儿,今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欺骗你,但是许筝她突发哮喘,我,我也是没办法,我怕你知道了难过。葶儿,你能原谅我,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吗?我们明天再出门,你看我表现,好不好?” 沈葶月本想拒绝,可听到陆庭要带她出门,顿时眼睛一亮。 若没有陆庭,她还不知道想什么借口才能出去。 只是他为了许筝将自己扔下这件事,她实在失望。 但陆庭是府中大公子,她是寄住在这儿的表姑娘,平心而论,她有翻脸的资格吗? 沈葶月心中权衡再三,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真的吗?” 陆庭见沈葶月松口,忙不迭点头,“真的,葶儿,我绝不负你,你看我表现就好。” 林子里,陆愠眼底浮现一抹玩味,薄唇嗤笑了声。 沈葶月,你还是不长记性。 —— 是夜,沉香阁西厢房中,许筝被扇了一巴掌,整个人摔在地上,哽咽哭着。 小邵氏怒不可遏,指着她鼻子骂:“没用的东西!为娘舍下脸皮,替你把路铺到这个地步,你还是这么不争气。陆庭把你送回府中后,心思都在沈葶月身上,可还再看过你一眼?” 许筝被打的脑袋发晕,喉咙处有恶心灼烧之感,可还是跪在地上,细碎哽咽道:“阿娘,再给女儿一次机会,女儿一定会抓住表哥的心……” 小邵氏上前薅着她的衣领,咬牙道:“明日陆庭会带沈葶月出门,你若是还不能成事,就别怪我把你嫁给老家那个员外!我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都看你了!” 听到那员外,许筝顾不得眼泪,拼命点头:“阿娘,女儿会的,女儿这次肯定能成!” 第14章 翌日一早,元荷才去小厨房打点完膳食回来,透过楹窗看见里边帐子有些动静,她便推门进去。 沈葶月一截手腕撩开帷幔,刚醒的语气软糯慵懒,“几时了?” 元荷看了眼紫檀桌案上的透雕海棠更漏,回道:“卯时三刻,估摸着这会儿各房也都才醒,姑娘可再睡会儿。” “不睡了。” 今日有很多事要办,她要再仔细确认一遍,确保万无一失才好。她起身道,“替我更衣。” 简单梳洗用饭过后,沈葶月让元荷带好飞钱,自己又拿出雪凝膏对着铜镜仔仔细细涂了一遍右脸。 镜中的女子螓首蛾眉,肌肤雪白如同能掐出汁水的荔枝般,那三道红痕已经消了不少,只剩一个很浅的痕迹。 沈葶月轻舒了一口气,这宫里的雪凝膏果真是灵丹妙药,虽在这长安城中行走,她有些自卑于自己的身份,但是对于容貌,她其实还是很在意的,若真是留疤便遭了。 做好这一切后,她便走到院子里等候陆庭。 此时天光初亮,杏雨朦胧,处处是淡淡的花香,她深吸了一口气,想着今日去思梦楼,或许身世能有些线索,忍不住激动。 如此这么小等了一会儿,陆庭如约而至。 “表哥晨好。”沈葶月摒去昨夜烦乱,笑盈盈打招呼。 此时熹微日光落在女子笑靥上,更将那雪白如玉的小脸衬托得如画中仙姝,她今日穿了件雾蓝的银线绣海棠襦裙,整个人如同一株迎风盛放的鸢尾,清丽典雅。 可沈葶月愈是貌美端庄,陆庭心里便愈不是滋味。 她不吃醋么? 他和许筝的事。 为什么在沈葶月的脸上,他看不出一点伤心难过的痕迹。 沈葶月美眸一怔,今日的陆庭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她心里有些泛嘀咕,可正事要紧,她温声道,“表哥,我们可以出门了么?” 耳旁催促声响起,陆庭这才回神,语气依旧温声却是有些冷淡:“好,我们走吧。” 他的变化都写在脸上,沈葶月觉得莫名其妙。 他又生气了? 陆庭的温柔好像格外短暂,从初见的翩翩有礼,再见的道歉礼物,深情告白,再到那日以谎话欺骗——沈葶月知道她们没有感情基础,就算成婚了也要慢慢培养,却不知男人心性变化之快,实在让她捉摸不透。 小厮去门房套了车架,两人便出门了。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两人同乘马车。 镇国公府马车的车厢宽敞大气,陆庭坐在主座,沈葶月坐在左侧座,两人上车后一路相顾无言。 第18章 沈葶月不是活泼的性子,巴不得不说话。她随意掀开车帘,鼎沸人声顿时绵延不断传进来,不由得想起上次两人手牵手在街上散步的情谊。 人心之变,竟来的如此之快。 还是因为有了别人?陆庭他是因为许筝才会这样对自己么? 沈葶月猜不透索性不想,眸子凝转,慢慢思考待会儿以什么借口抽身去思梦楼,还有配避子药。 男人抓不住,自己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许是沈葶月一路乖觉,不声不响,反倒是让陆庭心中生了愧意。 他不该那样揣测葶儿,她不是喜形于色的女子,就是这样娴静温柔的性子,是他不好,多心了。 陆庭主动开口,“葶儿,上次那家点心可还吃的惯?” 沈葶月眸光寻找着上次那家药铺,一时没听清陆庭说什么,唇齿含糊不清,“嗯”了声。 陆庭自顾自道:“就知道你没吃好,都怪我,这次咱们换一家好不好?上次错过的,我来弥补你,咱们重新开始。” 这话沈葶月听清了,她也愿意再给陆庭最后一个机会,柔声道:“好,我听表哥的。” 马车越行越远,最后停在一处临湖的酒楼上。 陆庭先下马车,随后朝沈葶月伸手扶她,沈葶月抬头一看,“望月楼”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望月楼坐地三层,其中第三层临窗的雅厢更是可以直接观赏湖中美景。葶儿,不妨赏脸一看。” 酒楼恢弘气派,黑底匾额上的字都是烫金的,沈葶月有些犹豫:“表哥,这很贵吧。” 这话让陆庭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虽出身于官宦之家,可说到底也是个庶子,样貌虽也生得不差,比之沈葶月而言,却是差之千里。虽然别人不说,但他心中总觉得是个事儿。 如今看表妹这么说,他终于在沈葶月面前找到了点存在感。 陆庭宠溺的笑了笑:“只要你开心,这银子就花的值!” 两人在堂倌热情的接待下来到了三楼。 包厢临湖而设,两侧用的水竹屏风隔开,黄花梨木桌上燃着一缕淡淡的香薰,古朴雅致。楹窗开着,极目望去,波光粼粼,丛丛船舫从旁点缀,湖光如同一块上好的蓝绿翡翠,美不胜收。 陆庭替沈葶月斟茶,徐徐朗风拂过水面,带着一丝沁人的清凉,沈葶月闭着眼睛细细感受,仿佛快要入夏了。 去年夏天她还穿着粗布麻衣,在家中小院浆洗,如今不过时隔一序,便是天壤之别。 长安真是富贵迷人眼。 她本该属于这里,所以当年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能让她流落至此?! 沈葶月低头饮茶,姣好的衣裙描绘出肩细窄腰的形状,她规矩的坐着,露出一截雪白鹅颈,锁骨纤细,因热茶升温而透着淡淡的粉色,让人闻之欲醉。 陆庭仔细端详着,见她心情不错,也跟着高兴,高兴之余又觉得沈葶月很好哄,真的是一个很懂事的小女娘,心中怜爱更盛,只想快点把她娶进门。 此刻的他,面对这么一个人比花娇的少女,有些情不自禁。 不得不承认,他答应这门婚事的前提是沈葶月那张宛如洛神的脸。 二人正对着湖水慢声细语聊天,便有小厮慌慌张张跑上楼,木质的楼梯板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小厮跑到陆庭身侧,明明急得脸通红,可看了看陆庭,又看了看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葶月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又觉得,并非不祥,也许是个预兆。 陆庭蹙眉:“有话便说,何事这样慌张?” 小厮得了允准,这才低声道:“公子,表姑娘今晨同夫人请示说想要出门游湖,谁知上了船舫表姑娘便欲跳湖,跟着来的两个婢女怎么拦也拦不住,眼看着半截身子都泡在水里了,其中一婢女在岸边看见奴才这才来求救。” 说到最后,小厮心虚的看了眼沈葶月:“公子,您要不要去看看?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啊……” 沈葶月心底轻笑出声,人命么? 第15章 小厮心虚的闭上了嘴。 陆庭心中有数,能把话说的这么周全,必定是收了许筝的银子。 只不过有了上一次哮喘的事儿,陆庭知道许筝不会轻易就 死,便也没那么好骗,只道:“跟我说有何用,你去安排几个得力的人去救下表妹就是。” 沈葶月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只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盯着自己眼前那碟子茶点。 小厮见陆庭不为所动,捏了捏怀中鼓鼓的荷包,狠了狠心道:“公子,那婢女说,表姑娘临终前想见你最后一面,这次之后,以后必不会再打扰。” 陆庭斜眼看他,仿佛在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小厮:…… 她给钱了,还给很多! 空气中有一丝凝滞,沈葶月觉察到气氛不对,但仍不准备开口。 她知道这个时候,向来狡诈的男人们不会直接开口说我想去,而是把问题抛给女人。 若是你让我去,那你便是宽容大度,有容人胸襟的高洁女子,若你不让,那便是善妒虚伪的坏女人,我何必再听你的,直接去了就是。 这件事放在第一回,沈葶月还能从容大方不计较。可也便是因为那一次不计较,让她看清楚了陆庭的为人。 同样的事发生两次。这次,她准备把选择交给陆庭。 女人不在乎了,憋不住的就是男人。 果然,不一会儿,陆庭还是没沉住气,轻声唤了句:“葶儿。” 沈葶月抬眸,一派澄静的目光中,带了点笑。 沈葶月全身上下最漂亮的便是她那双眼睛,如山泉清澈,明明天真无邪,却能勾出人最浅显卑劣的欲.望。 陆庭与她对视了一瞬便生生移开了视线,他怕他再看着葶儿的眼睛,便舍不得走了。 可许筝那边人命关天,他不得不去。 两厢情难之下,他吞吞吐吐道:“葶儿,最后一次,我劝她不再轻.生后便立刻回来,下午我还要带你去春喜园赏花,那里有你最爱的西府海棠,你相信我。” 沈葶月乖巧的应了声好:“我等表哥。” 她这样乖,陆庭不敢再看她,再看一眼都是亏欠。 等陆庭连带着小厮都风风火火下楼后,沈葶月轻笑了声,将杯中碧螺春饮尽,低声默念道: 陆庭表哥,今番若你不归,便是我们无缘,我也该放下。 沈葶月又坐着欣赏会儿风景后便独自下楼了。 她先是去了东市的药铺把避子药配了,因为过了最佳服药的时辰,她特地让大夫多加了几剂猛药。 她不怕伤身体,她死也不会怀陆愠的孩子! 做完这一切后她拎着个牛皮纸包寻了个商贩问路,便朝思梦楼的方向走去。 长安城的西直门,便是东市最繁华热闹的三条街之一,思梦楼便在那条街的中央位置。 沈葶月走到那金灿灿的楼宇下边,想起那店小二所说,天地伊始,前世今生,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但愿如此。 思梦楼统分三层,一层乃饮茶看戏之地,二层为贵人所设雅致的包厢,三层则为阁主收金问寻之地。 沈葶月刚进了大门便有堂倌上前笑脸相迎:“姑娘是听戏还是有预定雅厢?” 她摇头:“都不是,我要去三楼。” 提到三楼,堂倌方还挂着笑的脸顿时凝重下来,客气询问道:“不知道姑娘可知我们思梦楼的规矩?” 沈葶月没有多余的时间废话,只道:“我有一百金。” 堂倌顿时恭敬作揖,侧过身子:“还请姑娘随我来。” 两人绕过人声嘈杂直接上了三楼,堂倌将她带入一间屋子嘱咐后便离开了。 沈葶月环视四周,东边桌案前摆着两幅字画,屏风和所见木质摆设多用金丝楠木,泛着星星闪闪的金色光芒,可见其家底殷实,十分富贵。 少倾,内室传来鞋履摩擦地面的声响,屏风后出现一道人影。 沈葶月来时已交过一百金,那人直接开口:“姑娘有何所求,但问无妨。” 少女眉眼坚定,略作思索后,轻声问出:“我想知道昌顺元年十一月,长安城发生过什么大事?” 那人笑笑:“姑娘所问范围太广太杂,要我如何作答?” 沈葶月又想了想:“那只说千金贵胄之家的变故呢。” 暖厢陷入沉默,少倾,那人拿出一本书卷,“第一百三十八页,姑娘请看。” 沈葶月接过书本,迫不及待翻到那页,美眸凝住,恨不得一目十行看下去: 昌顺元年十一月初八,长安世家朱家拥戴胜王萧陈造反逼宫,四大家族剩余的齐家,陆家,裴家鼎力拥护皇权。 后来胜王败落,朱家嫡子亲自将亲爹头颅献上以表忠心,断尾求生。 第19章 新帝登基后,允长亭侯裴陵入太庙,其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同葬夫陵;显国侯齐家家主封为显国公,其嫡六娘子齐溪月入宫为祥安县主;镇国公陆家封无可封,封长公主嫡子陆愠为世子;朱家关键时刻将功折罪,自证清白,朱皇后脱簪待罪,捧着皇后宝印,宝册,愿自请去掉皇后之位,圣人感念,只降为靖远伯的爵位,仍许朱岚皇后之位。至此,朱家实力已大不如前,唯有中宫皇后撑腰。 沈葶月蹙眉,看来那一年的长安城还真出了大事。 徐云霜说她是她是元年十一月初四生的,那时候她抱着自己逃难,那场灾难,也许就是胜王谋逆吧。 她继续往下看,接下来都是野史了,还配有图文画卷,有说长亭侯裴陵当年浴血奋战时遭了埋伏,圣人派当时自表忠心的朱家去救援,长亭侯苦苦死撑,但始终没有等到援军,最后与其夫人和长陵军全军覆没,英魂长埋。 又说当时镇国公不放心,见迟迟没有裴陵的消息便带一队骑兵从小路去支援,等镇国公赶到时,长亭侯夫妇早已惨死,长陵军十不存一,而先他一步驰援的朱家竟在他之后姗姗来迟。 沈葶月忍不住想,这朱家是故意拖延的吧,长亭侯夫妇真是可惜了。 书中将长亭侯描绘的骁勇善战,赤诚忠心事迹比比皆是,她忍不住多翻了一下,便看见这对夫妇膝下有一子一女,出事那年长子裴序安十二岁,在那场混乱的长安谋逆案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其幼女是长陵侯夫人生产于事发前四天,死于侯府大火。 沈葶月柳眉突突的跳,翻页的指节控制不住颤抖,生产于事发前四天,前四天…… 她哆哆嗦嗦的往下翻,下一页是长陵侯夫妇的画像,长陵侯英挺俊朗,眉骨深邃,颇有玉面将军之感,而一旁的长陵侯夫人,青碧衣,远山黛—— 沈葶月美眸陡然睁圆,手腕一滑,那画卷慢悠悠掉落在桌上,长亭侯夫人的样子与在江家那张女子画像一般无二,只是青丝挽成了妇人髻…… 有一些埋藏许久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也许,她就是长亭侯府那个死在大火中的幼女…… 第16章 沈葶月脑海中不断闪烁着与徐云霜有关的画面。 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徐云霜看她的眼光不像是看外甥女,有尊敬,有欣慰。 偶尔的时候,似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而且徐云霜讲得一口地道的长安口音,一点也听不出江南旧色。 就算在长安生活了这么多年,可也不能一点旧时口音都没有吧。 人在极其高兴或者放松的时候,总会露出些不同寻常的,可徐云霜从来没有。 徐云霜一定知道些什么!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为什么要让她活的像个糊涂鬼! 长陵侯夫妇的死因她看着都牵强,若她亲生父母真是他们,她势必要去查清楚当年的真相…… 良久,沈葶月放下书卷,极力克制的声音很平静道:“我已看完,多谢。” 她起身,一滴泪落在了画卷女子的脸上,那一块云烟纸上渐渐氤氲起点点湿润,若细细看,好像画中的长陵侯夫人在哭泣。 —— 玉湖旁,陆庭赶到时,许筝半个身子已经在湖中,两个婢女死命的攥着她的手腕,然则许筝存了死志,挣脱得厉害,眼看着婢女们便要支撑不住。 陆庭脑袋无法思考,顺着岸边长道拼命跑去,好在许筝的船还没开,他三两步便登了船直奔船身,一把攥住了许筝的手腕,高声道:“许筝!别做傻事!” 许筝钗环凌乱,哭得泪眼朦胧,耳边似乎听不见 陆庭喊一般,只一心求死。 陆庭转头朝那两个婢子道:“攥着她的衣裳,千万别松手!” 两个婢女吓得魂都没了,哭着齐齐应下。 陆庭用蛮力一点点将许筝的身子从水中拽出,最后掐着她的胳膊窝处将人成功抱上了船。 冰冷的湖水很快汇聚成摊,滴滴答答的,许筝瘦弱的身子不住发抖,低头呜呜的哭:“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对不起,求你别管我了……” 陆庭脸色铁青,锦袍脏污,亦是一身狼狈。 他没想到许筝竟然这么不懂事。 寻死都闹出来了。 两个婢女见人终于救上来,忙不迭跪下朝陆庭磕头,粉衣婢女主动道:“公子不要怪我们姑娘,是奴婢自作主张去寻的公子,姑娘她根本不知情,她一心求死,奴婢实在害怕才,才……” 另一婢女去寻来毯子裹着许筝,也朝陆庭哭:“公子,我们姑娘自那年打掉孩子就落下了病根,身子异常娇弱,如今又来这么一遭,这湖水寒凉刺骨,我们姑娘的命实在太惨了!” “求您垂怜!”两个婢女扑通一声跪下,齐刷刷道。 陆庭心里有气,本想将人救上来便走,可听见许筝因为自己打掉孩子而产生愧疚,又见那薄毯下的女娘奄奄一息,实在可怜极了,又动了恻隐之心。 他单膝跪在许筝身前,手腕探了探她额头,皱起了眉。 果然发烧了。 “让你的婢女找个大夫回府好好养着,看病和开药的钱都从我阿娘账上出,以后别做傻事了。”说完,陆庭起身欲离开。 许筝登时攥着他的衣袖,气若游丝,绵绵的唤了声:“表哥。” 陆庭以为她还想故技重施,失去了耐心,回头看她,目光不含一丝感情:“筝儿,我记得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你天真烂漫,温柔多情,现在呢,现在的你工于心计,心中对我只有算计,你不会不知道我今日同葶儿出门,却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出事,你真让我失望。” 许筝虚弱笑笑,泪水从眼眶滑出,“表哥,筝儿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信,筝儿别无所求,拉住表哥也只想说表哥日后不要管我,也不用顾忌我阿娘的面子,表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筝儿祝您和沈姑娘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说完,那截细白的手腕无力垂落,许筝没有再看陆庭,别过脸靠在身后婢女肩上,气息微弱。 她说的决绝,不像是演戏。 陆庭有些错愕,心中顿时百味陈杂,方才厌恶的情绪被她这番话瓦解的无影无踪。 他本以为许筝今日又想毁了他和沈葶月的约会,可看她刚所说仿佛真的不知情,是婢女私下来找自己的。 也许,筝儿不是这种人。 而且当年,终究是他负了许筝。 陆庭犹豫了半晌,弯身抱起了许筝,朝内室走去。 错开珠帘,他轻轻将人放在榻上,又掖好了被子,语气缓和:“我让人去请大夫,你在这等她们给你换好了衣裳,煮好姜茶再回府。” “是梦么?”许筝闭着眼睛轻轻呢喃道:“我好像听见了表哥的声音……” 小姑娘无意识的软吟让陆庭有些心疼,那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迟迟未松开,他便也耐心的哄着:“是梦,筝儿睡一觉吧。” 许筝又开始哭,粉嫩的脸上满是清冷的泪痕,她的身子发颤发烫,求生的本能让她起身贴在了陆庭身上,紧紧抱住了他,“冷,筝儿好冷。表哥,筝儿好想再任性一次,我不配拥有你,既然这是梦里,请让你短暂的属于筝儿吧。” 说着,许筝仰起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与此同时,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两人唇边。 咸咸的。 怀中女娘喘息滚烫,无章法的去吻他的唇,下颌,喉结,那又娇又弱的身子不安的动着,陆庭大脑一瞬无法思考,僵直的手渐渐收紧细腰。 许筝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回应,迎合的更为热烈,甚至主动伸出软舌去勾缠。 “筝儿。”陆庭想起了年少那夜的热血萌动,她是那么柔情似水,袅袅多情,将他伺候的无微不至。 陆庭情不自禁的捏着她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一只手将幔帐拉了下去,美人榻上两道影子交.叠起伏,靡.乱浓情。 许筝承受着那惊人的尺量时,杏眸悄然睁开。 阿娘说的对,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以退为进。 若她执意闹着让表哥留下,只会把他推向沈葶月那边。 若她存了放手之意,表哥说不定会对她心存怜悯。 不过,只是怜悯,那也够了。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一室春色,眼前的少女满脸羞红,纤细雪白的肩膀露在外头,衣裙被扯得凌乱,陆庭喘着粗气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忍不住懊恼。 他这是怎么了! 许筝脸颊醇粉,羞怯的勾了勾陆庭的亵裤,轻音道:“表哥,你放心,筝儿不会说出去的,你去找沈姐姐吧。” 这样暧昧的动作配合着娇滴滴的话音,让陆庭方才酥了的骨头再次蠢蠢欲动,他端看自己身下柔弱的小女娘,哑声道:“放心,筝儿,我对你做了这样的事,岂能不负责。” “那……” 第20章 许筝有些犹豫,美眸染上一抹忧虑:“一会儿回府,筝儿害怕,表哥可不可以陪筝儿一起面对?” 她只是个乡下来的表姑娘,陆老夫人处死她都不为过,若没有陆庭庇护,她怕是会死的很惨。 陆庭与沈葶月的婚事就在眼前,新婚夫妻尚且不纳妾,可她却抢在他们婚前行六礼的时候把人抢了去,不说陆老夫人,姨母大邵氏不会放过她,她怕…… 陆庭颔首:“你放心,我乃君子,做事光明磊落。既然同你发生了这些,就必不会让你一个女子承担一切。我会去和祖母和母亲说,至于葶儿那边,我自去想办法。” 他起身穿衣,嘱咐道:“等你喝了姜汤,我便先送你回府再去找葶儿。” 许筝没有急着反驳,脸上反而挤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表哥可比姜汤管用多了。” 陆庭被她这话弄得一愣,旋即低低笑了,看着榻上且娇且媚的女子,上前捏了捏她的小脸:“好啊,真是长大了,什么话都敢说。” 许筝反手抱住他精壮的上身,撒娇道:“反正,反正筝儿心里只有表哥,这辈子都跟定表哥了,哪怕你只把我当作消遣——” 陆庭低头咬住她的唇,略惩戒道:“不许浑说。” 吻许筝时,陆庭脑海中浮现起沈葶月那张貌美如花的脸,她就从来不会这样跟自己调情,只规矩客气,美则美矣,却无灵动情调。 两人闹了会儿闺阁情趣后便更衣出去了,两个婢女看见姑娘和陆庭公子手牵手顿时羞得低头不敢再看,粉衣婢女提醒道:“公子,外面下雨了。” 陆庭推开船门,一股冷风夹着细雨铺面而来,他下意识挡在许筝前,这雨还真不小。 雨幕铺天盖地,激起湖中涟漪点点,且有愈发猛烈之势。 陆庭想到楼中的沈葶月,顿时放心不下,他转头看向许筝,刚要说话便听见小姑娘虚弱的咳了两声。 罢了。 “你身子弱,我先送你回去。” 许筝柔弱的贴在陆庭身上蹭两下,又咳了两声。 等两人回府后,此事便悄然在府中传开。 陆庭先是带着许筝回到了小邵氏的住所,这一路就好多下人看见,接着,他又命自己的贴身小厮去传大夫。 小邵氏看着陆庭忙前忙活,一张脸又担心又惊喜的,不知是先去问许筝的身体还是先恭维未来的姑爷。 陆庭吩咐完见小邵氏在花厅旁欲言又止,他路过她时,匆匆解释道:“姨母,我还有事,筝儿受惊,着了风寒,还请您多帮忙照顾。” 小邵氏满脸笑容,“哎呀,庭哥,你说你怎么还亲自做这些,你放心,我绝对照顾好筝儿。不过你俩今天,这事怎么回事呀?” 陆庭看了眼外面昏沉的天色,雨丝不停,淅淅沥沥的,越下越大,他开始担心沈葶月的处境,愈发不耐道:“我改日再和您解释。” 说完,人撑着一把十六柄象牙骨伞便出了门,刚推开院门便撞见了老太太身边的映寒姑姑。 映寒撑着伞,先是对陆庭行礼后道:“大公子, 老太太请您去懿祥阁一趟。还有筝姑娘,老太太一并通传了去。” 陆庭脸色一怔,十分为难道:“映寒姑姑,我这会儿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可否代我向祖母赔罪,一切等我回府再说。” 映寒道:“公子有事,奴婢自然不能阻拦,只是筝姑娘人在府里,便不能不同奴婢走一趟了。” 陆庭皱眉:“许筝她落水染了风寒,此刻恐不易挪动。” 映寒笑了笑,话里有话:“公子,这就是后宅之事了。” 陆庭有心想帮许筝开脱,可祖母向来说一不二,他便作罢。 方才答应许筝会保护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屋内,小邵氏听到这一幕转述给许筝,许筝顿时推开姜烫瓷碗,眼圈红红的,显然很失落。 小邵氏安抚女儿:“筝儿,大公子能为你做到这般已经很不错了。接下来只要你能抗住老太太这一关,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愁那主母之位日后到不了你手中。你是小门户家的女儿,最后却成了官眷,你的孩子生下来就是镇国公府里的孩子,这事何等一步登天的荣耀,为了咱们的以后,姑且再忍忍!” 公府内薄雾浓云,府外的雨也越下越大,仿佛天被撕破个口子一样,有倾盆之势。 长安街上早无行人,空荡荡的街道除了铺天盖地的雨幕便只剩沈葶月一人。 她浑噩的走着,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是谁?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她不信有那么多的巧合! 她好想阿耶阿娘,甚至她还有个哥哥,他们在哪啊? 哥哥还活着吗? 为什么她像个傻子一样活了十六年…… 沈葶月心中苦涩,万念俱灰,满腹的心事不知如何消化,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的,宛如行尸走肉。 然后,她面前汹涌的雨幕骤然消失了。 眼前多了一柄伞,执伞的指骨白皙修长,边缘带着一点薄茧,墨云金纹的衣袖被雨打湿,紧紧贴在精壮有力的小臂上。 沈葶月缓缓抬头,美眸写满了失魂落魄,喃喃道:“是你啊。” 男人眼底浓云沉雾,未撑伞的另一手揽过她的细腰,一点点用力收紧,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被他吻上了唇。 不似以往浅尝辄止,温柔勾缠。 他吻得凶愈浓烈,步步紧.逼,她的呼吸抵抗,都被他吞咽其中,似要将她拆骨入腹。 第17章 他吮吸啃咬,攻略城池,吻得浓重又狠烈,两人口腔中弥漫着点点血腥的味道。 沈葶月心尖都在发颤。 他怎么能这样过分,一次比一次得寸进尺。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雨声还在耳边冲刷不停,可伞下这一方小小天地在逐渐升温。 沈葶月睁开眼睛,陆愠闭着眼,鸦羽似的睫毛漫过一片细小的阴影,整张脸俊美的如同神邸,只是此刻这张脸写满了欲念和情愫,叫她忍不住地心口发烫,恐惧。 她身子软了下去,指骨发抖地攥住他的衣襟,有些承受不住。 数不清过了多久,男人终于舍得松开她,灼热的喘息喷洒在她鼻间,他眼睑轻垂微阖,嗓音也变得低沉暗哑:“沈葶月,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就为了个不值得的男人。 后半句他没说,他怕她情绪失控,再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沈葶月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陆愠却不满于她的沉默,食指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看着自己。 美人泪眼朦胧,被他咬破的朱唇微张,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陆愠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捏着她下巴的手却忍不住继续作恶,寸寸打着旋儿描绘,直到遇到了那峰峦阻碍。 他轻轻踟蹰着,没有再近一步,却又不知何时就会冲破禁.忌,朝更深处探索。 沈葶月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肌肤上克制,蓄势待发,可那若有若无的摩挲让她生生咬着唇才能抑住破碎的低.吟声。 她们这段时间保持良好的界限,随着陆愠刚刚那个吻,还有他此刻无所顾忌的动作,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清。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徘徊在玉兔前的手没有再进一步,在等她回应。 沈葶月觉得呼吸格外艰难,吐字也异常费劲:“陆大人,这是我和我未婚夫的私事,您越界了。” 她说话的同时,陆愠耳朵微微响动,他压低了伞,侧偏了头,余光瞥见不远处转角撑伞站着的男人。 他轻嗤了声:“越界的事,你与我做的,还少么?” 雨势终于在此刻渐小,变为细密的雨丝,长街空空,陆愠的话轻而易举的便传到了偷听那人耳中。 陆庭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两人相拥这一幕,更听不了他们对话中的一丝一毫。 愤怒,嫉妒,狂厄,不甘,悲痛等种种情绪快要将他撕碎!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未婚妻竟然和自己的表弟暗中苟且。 并且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看得很清楚,陆愠低头去看表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沈葶月受伤的低下头,崩溃的情绪让她无力支应。 若是在平时,她定要与陆愠辩驳几句,可如今她道心破损,突然经历的事超过了十六年的认知,她实在是有心无力。 “松开我。”她甩开手臂,第一次倔强,第一次敢反驳陆愠。 可陆愠意外的没发火,只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可也只当她为了陆庭再一次抛弃她伤神,淋了这么久的雨,应当是发烧了。 “我送你回去。”陆愠按着她的肩膀,声音暗哑,不容拒绝,却带着一丝低头哄人的意味。 沈葶月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拼尽全力的推开陆愠,顶着通红的眼圈,如受伤的小猫一样低低呜咽:“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呀呜呜呜……” 第21章 她委屈脆弱,整个人快要碎掉了。 陆愠岂会让她轻易推开,干脆扔了伞,弯身抱起她,低头去吻她的眉,她的鼻尖,她的唇角,她的小脸湿漉漉的,泪痕都被他吞咽下去。 “葶葶,我在。”男人啄了啄她脸上粘住的青丝,低声哄着她。 沈葶月杏眸都是红的,可怜地窝在他怀中,让人不忍欺负。 这一次她没反抗,心里暗暗的想,她赌对了。 陆庭目眦欲裂,刚刚没看见的场景在此刻复现了。 他眼睁睁看着陆愠亲吻她的唇角,那样迷恋小心,充满爱意。 而沈葶月只是仰头承受着,完全没有抗拒,无力垂着的手臂细白纤长,透着粉色的风情。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镇国公世子,何曾见过这样的陆愠,何曾见过这样的娇媚的沈葶月! 他们,是不是都已经做过了?! 陆庭浑身都在发抖,却舍不得挪开眼睛。 他看见赫融规矩的将马车停在路边,也看见陆愠抱着沈葶月一路行至马车,直至两人的背影彻底隐没在车厢里。 陆庭眼底通红,一拳砸向青砖墙上,鲜血混着碎裂的砖渣一瞬迸溅而出,可他感觉不到疼一般,大口喘着粗气。 沈葶月,你背叛我。 你居然敢背叛我! 原来我去找许筝的时候,你在别的男人怀中与他接吻。 大雨初停,傍晚的天边烧出了极美的晚霞,红彤彤的晚霞在云朵中若隐若现,犹如美轮美奂的织锦铺展在天空中。 两侧宅院都被重新洗涮了一番,泛着亮晶晶的光芒,马车平稳行驶着,沈葶月缩在陆愠怀中,身上披着他的外袍,呼吸平缓。 陆愠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褪去了墨色锦袍,只留藏青色里衣,隐隐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 沈葶月素手掀帘,熟悉的风景在眼前倒退,她心突突的跳,马上就到镇国公府了。 她急忙道:“我要下车。” “停车。”陆愠淡淡吩咐道。 不大的声音却足以让马车戛然而止。 赫融将车停在了巷子里一颗榕树下。 陆愠睁开眼,看着小姑娘戒备躲闪的目光,心头涌过一抹不悦,提声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前世里,他认识的沈葶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陆庭和许筝的事闹得阖府皆知,陆庭是不纳妾也得纳妾了。 沈葶月垂眸:“还能怎么做,我有选择的余地么。” “你 有。”陆愠倾身过去,矜贵的视线描绘着她的眉眼,慢条斯理道。 沈葶月凝眸,知道这是陆愠在给她机会。 只要她稍微上道,亲亲他,或者抱抱他,他就会接纳自己。 毕竟,镇国公府的妾室都算是高攀了。 沈葶月有一刹间清醒,可惜,她要的,远不止于此。 她隐隐攥紧了拳,抵在胸.前:“我曾与世子爷说过,我不做妾,亦不会做外室。你若想对我做些什么,我也无力抵抗,只希望你能避着人,给我留点尊严。” 陆愠喉结滑动,望向她的视线顿时变得隐晦深邃。 尊严。 下位者有什么资格跟上位者谈尊严。 只是这理智的想法仅出现一瞬便被冲碎。 风声透过车帘从她的眉眼,绕到他的唇边。 小巷静谧,男人的话落在沈葶月耳边,如同轻轻炸开了一道烟花。 “若我娶你呢?” 第18章 沈葶月美眸瞪圆,差点惊呼出声,轻音呢喃道:“这怎么可能呢……” “您别拿我当消遣了。” 陆愠看她,淡淡道:“三件事。” 沈葶月愣住。 他继续说:“第一件事,不许躲着我。” “二,你在外面配的避子药别再用了,你想要,我可以给你。” 沈葶月低头去看一旁被雨淋湿的牛皮袋子,已经破损了个口,正传来淡淡的药香,略微有些尴尬。 “第三,不能让他再碰你,牵手也不行。” 见小姑娘仍旧愣着,他倾过身子,啄了啄她的唇,哑声问:“能做到吗?” 沈葶月咬唇,眼眶很快蓄满了一层水雾。 陆愠倾过身子,一点点吻去她的泪珠如玉冰凉的指节摁着她的后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咸咸的。 她想推开他,雪白柔夷死死抵在身前,却被她吻的身体发软。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怕自己开口,便是细碎的哼唧声。 这手法,场景,她在梦中经历过无数次,无法控制的,便就被他拿捏。 “问你呢,嗯?”陆愠送来她,看着她饱满殷红的朱唇,大掌朝下探了探。 沈葶月绷直了身子。 “别……”沈葶月想去阻拦,却被他另一手将她的手按在腰后。 她身子紧贴着车厢壁上,两人呼吸缠绕,声音好似随时都有可能传出去。 沈葶月美眸瞪着他,抬手膝盖便欲踢去。 陆愠冷笑了声,不到三两下的功夫,怀中女娘的身子便软在她怀中,脸颊像柔粉多汁的荔枝,身子绵软如同牛乳,歪在他身上。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你做梦!”沈葶月控制不住的呼吸着,僵直的身体没了力气,脑海中麻麻的,本能的刺着他说话。 她难于启齿自己身子的变化,只得垂下头,不敢再看陆愠,只低头用手指绞着帕子。 藕粉的绢帕被她搓揉的不成形状。 陆愠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甩了甩酸涩的右手,低低轻笑了声:“嫂嫂,你的身体告诉我,你很喜欢我这样。” “还要拒绝我吗?”他问。 沈葶月脸被他臊的像只煮熟的蟹,声如蚊呐:“衣裳还你,我,我再想想。” 她褪去陆愠的外袍,还给他时,小手无意识的刮过。 陆愠眼神晦暗,那一瞬的酥麻感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吐息浓重。 沈葶月这才恍惚明白她刚刚究竟碰到了什么,急忙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起来了,怎么办?” “你不负责?” 他声音沙哑,漫不经心问道。 沈葶月的小心思被男人看穿,呼吸都窘迫了几分。心跳在耳前打鼓,一股难以言说的热度从脖颈烧上来,她声音都在打颤,“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陆愠低头,瞥见她雪白却紧紧绷直的脖颈,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 沈葶月,你若是想勾我,如今的手段可比从前青涩许多。 从前的她顶着那具柔情似水的身子,且娇且媚,什么都会。 陆愠攥着她手腕的那一小片肌肤渐渐发烫。 他下意识低头,轻抬起那截皓腕,烛光下玉臂柔软无骨,精致纤细。 他自然知道这手腕有多细,他还知道更多,譬如,她最敏感的部位是耳后,最喜欢的姿势是平躺,最喜欢在他耳边一声声唤他祁玉哥哥。 “大人,我……” 陆愠另一手扣在她细软的腰肢上,眼神变得炙热危险,“唤我什么?” 很明显,被勾起□□的男人有些不满,这声大人不如祁玉好听。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呼吸都交融在一起,熨帖滚烫的温度透过精致的云锦,就快要将她燎原过境,寸寸烧尽。 沈葶月忍着心里那股不适,小手抵在月匈前,咬音道,“能不能换个地方,这里,这里随时有人经过。” 陆愠看着那张巧言令色的朱唇,蓦地低头吻了上去。 沈葶月,先对我用手段的人,不是你么? 不同于雨中那个浅尝辄止的吻,陆愠将她的手按在厢壁上,舌头灵巧的撬开她的贝齿,吞咽她的呼吸。 那截玉色手腕渐渐被他举过她的头顶,粗壮有力的大手分开她指.间缝隙,两人十指相扣。 他控制不住,为何上辈子她明明背叛了自己,可只要看见她这张脸,他还是忍不住想栽下去。 暮色安静,安静到布料摩擦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大人,不能这样,这离镇国公府太近了……”沈葶月呼吸急促,想拿和陆庭没挑破的关系去压他。 陆愠低头吻着她的耳瓣,舌尖舔舐着柔软的茸毛,嗓子里溢出一声嘲讽的笑,“你乖一点,就没人知道了。” 听到那调侃的字眼,沈葶月泪水悄无声息的流淌,又被她艰难地咽下。 她浑身发热发软,意识也在被他侵略压迫的动作一点点蚕食,她咬破口腔,借着那点猩红的痛意,磕磕绊绊道,“求你,大人,至少此刻我和你的事儿还没挑明——” 陆愠吻了吻她唇间的血迹,声音暗哑,“你再说下去,别人可就真听见了。” 沈葶月杏眸被逼得湿红,泪水争先恐后的跌落。 她控制不住,喉咙间细碎的沙哑断断续续,哭得很凶很凶。 她很想逃开,可男人的手掌落在她脖颈上,她小脸渐渐涨红,身子亦被他摁着喉咙的动作渐渐前倾,几乎折了腰。 第22章 她喘不上气,快要窒息了,两只手在空中拼命抓着。 终于,男人骤然松手,她忙不迭大口喘着新鲜空气。 马车外,陆庭死死盯着,心中细算着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孤男寡女在一辆马车上,足足停驻了半个时辰,镇国公府的马车昂贵开阔,里边宛如搬了一张床般,一应的物件应有尽有。 沈葶月应该在他身.下承欢吧。 该是何等妩媚浪荡模样? 原来你从前在我面前那样谨小慎微,安静内敛,都是装的么? 马车内,少女伏在他膝上,柔软青丝凌乱散落,衣衫半褪,露出一截雪白绯红的脊背,脆弱的呼吸仿佛随时都要碎掉般。 陆愠轻轻抚着她的发丝,温声道:“待你缓好了,我让赫融送你回府。” 听到那个“缓”字,沈葶月羞恼的回头瞪了他一眼,可眼前她雪汗淋漓,喜怒嗔痴都带着媚态,哪有什么威胁,倒像是在撒娇。 “葶葶还想要一次?”陆愠低头就欲去吻她。 沈葶月小手推开他的俊脸,顺带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却只摸到精壮结实的腱子肉,她什么也没掐到。 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均已整理好衣裳,沈葶月对着铜镜重新鬓发,可那簪子却怎么也拨弄不好,懊恼之际,陆愠接过她手中发簪,按着她的后颈让她乖乖看向镜子。 镜中的男人矜贵优雅,轮廓精致,这样为女儿家添妆的琐事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反而多了几分撩人的风月之意。 他的动作很缓很慢,却十分熟稔,几下子便准确的固定好总是掉下来的乌发,插.好发簪。 沈葶月心知他平时定没少去平康坊那样的地方,却不知道这件事前世陆愠为她做了无数次。 虽生疏,却烂熟于心。 沈葶月到最后也没同意赫融送她,自己一瘸一拐的跳下了马车。 她刚走到镇国公府那条巷子口,便在巷子中间看见一人。 对上来人的目光,她身子僵直在原地,下意识咬唇,杏眸想要闪躲。 第19章 “表,表哥。”沈葶月唇瓣微张,呢喃出声。 陆庭也在看她,显然是有话要说,只是那张清隽的眉眼略略平整,不像素日含笑的样子。 “表哥,你怎么在这里?”沈葶月摒去刚刚的烦乱,笑盈盈打招呼。 此时日落夕阳落在女子笑靥上,更将那雪白如玉的小脸衬托得如画中仙姝。 早晨那件雾蓝的银线绣海棠襦裙,此刻水痕干了大半,被风吹起的裙摆飘逸出柔美的形状。 可沈葶月愈是貌美端庄,陆庭心里便愈不是滋味。 陆庭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心里话,“表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葶月美眸一怔,今日的陆庭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她心里有些泛嘀咕,温声道,“表哥请问。” 陆庭压低了声音,眸子变得晦涩,试探地询问:“表妹是自己回来的?” 这话一出,沈葶月心口紧了紧,仿佛被人扼住脖颈一般,呼吸艰难。 方才还光华照人的小脸顿时沉了下去,黛眉亦显得痛苦。 她不会说谎,更别提眼下她的自然反应根本骗过科场出身的陆庭。 风声花香此起彼长,可两人眼前的一小块空气却冷寂如冰。 沈葶月方才还笑吟吟的走过来同陆庭打招呼,此刻沉默垂眸,两人之间仿佛无形中横生了嫌隙,相对无言。 她知道,陆庭能这样问,肯定看见她上了陆愠的马车。 陆愠是抱着她走到马车旁的,不知道这之前之后陆庭看见了多少…… 此刻再想撒谎,也是枉然,不如实话实话。 反正事情是她做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见她难过,陆庭那点子嫉妒的心思又被压了下去,想起初见沈葶月的美好。 他想了想,下决心道,“表妹,我不该说的,我也不该问,我知你不是那样的人,定有难言之隐,都是祁玉的错。你别怕,以后我会护着你。” 沈葶月抬眸,那双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定定的望着陆庭,“真的么?” 她不能和陆庭撕破脸。 既然存了想要当世子夫人的心思,就不能让陆家知道她与陆愠苟且这件事。 她怕,怕陆老夫人不同意,更怕过不去长公主那一关。 虽然陆愠如今对她兴趣很大,可私下苟且和明媒正娶是两码事。 陆愠恐怕跪在长公主面前求她允婚,长公主都不会同意。 陆庭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苦涩笑笑:“真的,因为我是真的想娶你。” 沈葶月乖巧的任他抚摸,纤长的羽睫遮住了她的心思。 是么?你确实想娶我,也确实想纳许筝。 曾经我为着你扔下我两次,有些计较,心中不舒服,可如今,确实不会了。 两人动作宛如情人缱绻,却心思各异,各自心怀鬼胎。 回到镇国公府,沈葶月借口有些累了便回云水阁了。 路过花厅,她瞥见绿秞镶玉的食案上摆着各色精致的银盘小菜。 徐云霜见沈葶月进来,本还没什么情绪的脸顿时染上一抹笑意,她拿起汤勺去盛翡翠粥,招呼道,“葶儿快坐,在外面走了一天定是饿了,姨母给你盛饭。” 沈葶月心里很乱,对徐云霜的感觉亦是复杂。 她不恨徐云霜,可对徐云霜隐瞒她身世,欺骗她的行为还是无法接受,存着隔阂。 与其伪装着一张人皮,还不如少见为好。 沈葶月道:“姨母,我有些累了,想先去沐浴。” 她声音恹恹的,徐云霜只当是被陆庭伤透了心,也不敢多劝,只道:“好,葶儿什么时候想吃,我让她们再去热。” 终于回到房中净室,沈葶月任元荷褪去了衣裳,整个人蜷缩在木桶里,被热水包裹着,她彻底松懈下来,随后便是无尽的头痛。 待泡的差不多时,元荷拿了净帕和香膏从门后进来,轻声道:“我来服侍姑娘吧。” 元荷刻意不去看姑娘肩膀上那些暧昧的红痕,只看那骇人的痕迹,便知道出自世子爷之手。 姑娘不想说,她就不问,平白无故的惹姑娘伤心。 沈葶月的情绪和计划憋在心中无处纾解,何况元荷是她唯一能相信的人,她日后做什么也需要元荷。 她想了想,把今天在思梦楼还有那日在江家看见那副画像的事儿一股脑全说了。 元荷听得手脚发麻,帕子都砸落在了桶里。 从不敢相信到渐渐接受,又到满眼心疼,她眼圈红红的问道:“姑娘日后打算怎么办?” 不待沈葶月说话,她又保证:“无论姑娘做什么,元荷都支持你跟随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沈葶月心中一股暖流淌过,在这世间还有一人可以和她心意相通,无话不说,她已心满意足。 “刚刚淋雨,我本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后来淋着淋着我就在想,陆庭为了许筝抛下我,这件事陆愠会不会知道,他知道了会来找我吗?” “我在赌,赌我在陆愠心中,有几分重量。” “还好我赌赢了。” 元荷惊讶道:“姑娘,这会不会太冒险了,若是老夫人和长公主知道世子爷有娶您的心思……我怕她们会对你下手。” 沈葶月摇头:“可是嫁给陆庭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初时我不知身上还背着身世之谜,只想着能做个官眷,已经是很好的出路。可如今父母的死疑窦重重,我要查明真相,或许还有仇人在世,陆庭夫人的位子不够高,我只能囿于内宅,我若是能当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便有了身份走出门交际,去了解当年四大家族的的事。” 元荷犹豫:“世子爷这枝实在是太高了,便是公主县主也配得,姑娘这条路恐怕会非常难走。而且世子爷对姑娘是见色起意,真心能有几分,就算成婚了日后怕也不会对姑娘好,说不得再纳几个贵妾,姑娘不会幸福的。” 沈葶月轻笑了声:“知道我身世的那一刻,我就不配幸福了,我只想报仇。” 主仆又叙话一会儿,屏风外便有人小丫鬟来敲门,声音急促:“姑娘,老夫人让姑娘去她房中一趟,听说是有关于姑娘和大公子的婚事的事儿。 沈葶月心一颤,便知该来的躲不过。 第20章 沈葶月沐浴更衣后便由元荷扶着朝懿祥阁走去。 去时路上,她满腹心事,黛眉也不自然微微蹙在一起。 今天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不知道懿祥阁此刻是何等光景。 陆老夫人到底是为了许筝的事想要安抚她,还是陆愠摊牌了,老夫人要迁怒于她? 她总觉得以陆愠的心机,不会如此愚蠢,这么快摊牌。 一炷香的功夫,主仆行至懿祥阁。 月色如银,倒悬在片片黛瓦上,晚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和隐隐檀香的气味。 第23章 二门上的婢女早早得了消息,引着沈葶月朝花厅去。 此时正是各房媳妇请安的时候,然则陆老夫人免了其他房中的人,只单叫了大邵氏和长公主。 沈葶月进去后,略微扫了一圈,陆老夫人,大邵氏,长公主殿下,陆愠,陆庭还有许筝,竟然都在。 她方才平复下的心绪又开始絮乱,胡思乱想。 请安后她被赐了座,坐在了陆庭旁边的红木圈椅上。她旁边就坐着许筝,许筝一直低着头,沈葶月偷偷瞥了眼,她的眼睛很红,好像哭过。 见人都到齐了,陆老夫人这才正了正身子,肃声道:“沈娘子,今日叫你过来是有关于你的终身大事,得让你知情。” 被点名的沈葶月当即起身:“是。” 陆老大人看向陆庭,继续道:“庭哥,你母家表妹进京入府是好事,我也知道你们有旧情,但规矩就是规矩,你三番两次为着娘家表妹把未婚妻扔在一旁,是何道理?” 众人脸色都十分难看,许筝更是羞愧的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下去。 老夫人明面上是责骂陆庭,可实 则是在暗指许筝不懂规矩,媚意勾引。 要知道,一桩男女之事出现错误,郎君自是没错的,顶多是把持不住,被人勾引,祸水的名头最后都由女人来承担。 陆庭当即起身作揖:“祖母教训的是,孙儿确实做的不对,孙儿必不再犯。” 许筝听到这话,不可置信的看着陆庭,悬在眼眶的泪水就快止不住了。 不会再犯?他什么意思,他说过会护着自己的…… 陆老夫人又看向大邵氏,脸色慢慢冷下来,“绿荷,我知道你有心将许筝配给庭哥,但庭哥与沈娘子的婚事是我一早定好的,你便是想让你儿子纳妾也不该纵容你妹妹用这种手段,这若是传出去,我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邵氏赔笑道:“母亲,我回去定对家妹好生管教,日后沈娘子进门,必不会委屈了她,叫云霜妹妹难做。” 陆老夫人脸色缓了些,“沈娘子,这段日子,许筝的事或许是委屈了你,但是她自幼和庭哥青梅竹马,不怕你笑话,早些年庭哥年少方刚,许筝还为他打过一个孩子,我瞧着实在可怜。她入府只做妾室,侍奉你和庭哥,你更该拿出主母容人的气度,操持好庭哥的后院。” 沈葶月这才听懂,原来陆老夫人和邵大娘子在这一唱一和,是在给她听,告诉她纳许筝入门这件事板上钉钉了。 许筝闻言,哭着跪到沈葶月旁边,拽着她一截裙摆:“求姐姐给我一条活路,筝儿必不会与您争宠,只一心伺候您和表哥,别无所求,真的,呜呜呜……” 沈葶月皱眉,脸色有些难看。 一直没说话的长公主突然开口,明媚透烈的容色带着一丝威严:“起来说话,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以为沈娘子欺负你了。” 陆愠放下掌中白瓷盏子,偏头看向长公主。 阿娘今日有些奇怪。 天家公主的威严让许筝霎时噤了哭声,不敢再造次。 整个屋子异常安静。 沈葶月如坐针毡,知道所有人都在等她表态。 她轻缓起身,乌黑的长发如云堆,一身素净的衣裙衬托得她如同春日玉兰,洁白美好。 然则她说的话却如同闷雷,在屋里悄然炸开:“陆老夫人,邵夫人,沈葶月能得两位贵人抬爱许了这门婚事,是我高攀了,但是我不愿夺人所爱。许筝表妹多年前曾为表哥痛失一子,可见两人之间情意深切,若是为妾,定是委屈了许筝表妹,今日大家都在,我愿与表哥解除婚约,由许筝表妹来嫁。” 这话一出,满屋哗然。 沈葶月心口都在发颤,可还是竭力让自己冷静下去。 她知道此话一出会得罪陆老夫人,大房夫人,可她既然想嫁给陆愠,就要向他表忠心。 今晚便是她的投名状。 也许陆愠只是耍她,可不管如何,她都不会嫁给陆庭了。 陆愠嫁不了,她就想别的办法。凭她这张脸能让镇国公府世子感兴趣,那么别的天潢贵胄子弟,应该也能入几分眼吧。 陆愠亦是抬了眉眼,视线若隐若现的落在沈葶月那张芙蓉玉面上,修长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案。 身侧的长公主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这一动作,撇了撇嘴。 她自己儿子的脾性她心里清楚。 陆愠金榜题名,考上今科探花那年,京城交好的世家来镇国公府恭贺时,他也是这样坐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慢条斯理道:“阿娘,不急。” 胸有成竹,才会这般。 陆庭是第一个说话的,他深深的看了眼沈葶月,旋即朝陆老夫人抱拳:“祖母,我今生想娶的人只有沈葶月一人。” 许筝慌了,哭着喊道:“表哥,你是要我去死吗?” 陆庭不为所动,“若是沈妹妹因许筝一事不愿嫁给我,我必不会纳许筝进门。” 大邵氏被震惊的站起身:“庭哥,这种话你也能说?!” 许筝不可置信的看着陆庭,灯光将他的背影拖得好长,玉冠锦带,仪表堂堂。 明明她们离得这么近,她却觉得离表哥好远。 这样的天潢贵胄的人家,难道她真的挤不进来了么! 她绝望惊惧之下,不争气的昏了过去。 沈葶月心里一凉,直到此刻才明白了陆庭的意图。 下午那会在镇国公府外,他是装的! 他其实都看见了,说不定也听见了。 他想报复自己。 陆愠对她感兴趣,一时半会儿消退不了。 陆庭今日非她不娶,那么当她真的成为人妇时,陆愠再来找她,若是再被发现,她难逃一死,姨母也会被连累。 陆愠自然不会管她的死活,长安城的女子多得如同花朵一样,没有她沈葶月,还会有别人。 沈葶月看着眼前总是对她温言软语的陆庭,恍惚间明白,镇国公府里果然没有善类。 邵夫人向着自己的妹妹,自然是愿意许筝过门的。儿子大了没法说,她只能朝人微言轻的沈葶月施压。 她走到沈葶月身前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道:“葶儿,许筝的事是庭哥做的不对,我也教训过他了,你们两个六礼都行了一半,从寺里拿回来的八字也是上上好签,怎么能说不嫁就不嫁了。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也要为你姨母考虑一下,这门婚事你姨母盼了好久呢。” 邵氏为了小外甥女,拿徐云霜来威胁她。 沈葶月心慌的厉害,手指冰凉。 她该怎么办,陆庭已经起了报复她的心思,非她不娶,她便是再强势,自己无依无靠的难道还能斗过这一屋子人? 她低头瞥了眼昏倒的许筝,心道真是没用! 该用着你哭,用着你闹的时候,你倒是昏了过去。 见沈葶月不说话,邵氏便当她知道事情大了不敢再闹了,又转身走到陆老夫人前,殷切道:“母亲,既如此,还是按照原来所定,葶儿为正,筝儿为妾,如何?” 陆老夫人没想到沈葶月还是个烈性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邵氏不要脸,她还要脸呢。 老夫人没理会邵氏,下了最终定案:“我收许筝为义女,明日宫里的千灯宴家中姐妹也带她一起赴宴,若能在席间寻个好郎君,终身也算有了依靠。” 此话一出,邵氏的心彻底凉了。 母亲的意思便是敷衍了。 许筝是个没身份的女娘,她又是不是正室,没办法出去走动应酬,在内宅里,更不如徐云霜那样长袖善舞能说动母亲。 宫里的千灯宴,何等气派,往来的除了世家子弟,还有太子和皇子,怎会看上许筝这个来路尴尬的义女? 许筝入府算是没指望了。 陆老夫人下了决断,众人心中也有定数便陆续请安告退。 陆愠听了一晚上戏,头有些晕,起身出门时被身后的长公主拽住。 “阿娘。”他停下脚步。 “到哪一步了?”永宁长公主双手叠于胸.前,兴师问罪道。 陆愠摸了摸鼻子,“阿娘说的话,我听不懂。” 永宁长公主抬眸看他:“方才席间你那眼睛就没离开沈家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老实交代,你跟她,到哪一步了?” 陆愠眉头微蹙,可也知道长公主的脾气,淡声道:“儿子确实对她感兴趣,但并不喜欢。” 永宁长公主看着他这一副口是心非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抬指警告:“明日千灯宴,景阳王妃也在,你跟静安县主的事成与不成都再试试,至于沈家女,你大哥是铁了心要娶,你最好把心思给我断了。” 陆愠没出声,但也算默认,没再出言反对。 等人走后,永宁长公主眉心“突突”的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 第24章 夜色霭沉,紫檀桌案上的透雕海棠更漏落在亥时一刻。 沈葶月喝完避子药后用了几颗蜜饯,歪在榻上看书。 乌发柔软,随意的散落在身前,一身月银色的素衣衬得她灵动温婉,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画中仙子。 这段戏文讲得有趣,是一个侯府千金和公府世子的暧昧拉扯故事。 她想学学怎么能抓住一个男人的心,或是让那个男人对自己有兴趣。 陆庭现在想报复她非要娶她,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陆愠这根高枝。 可她又不能太过明显,怕陆愠对她失去兴趣。 戏文里那位侯府千金对婢女说,我们女子想要追一个人,不能靠穷追猛打,要靠吸引。 使 用手段,暗暗撩拨。 她看得正脸红心跳时,屏风后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男人低哑清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沈葶月小手一颤,画本子被她匆忙合上,随后快速藏着臀后。 “表,表哥。”沈葶月抬头去看那矜贵的人影,一时惊得连话都磕磕绊绊的。 她下意识去看窗外,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陆愠看她脸上的绯红还未褪去,便被他突然出现吓得冷白,眼底有些不悦。 就这么怕他? 他瞥见她因藏书而别扭的身子,顿时倾身过去,朝她臀上探去,小姑娘被吓得一激灵,他轻而易举的拿到了她要藏的—— “话本?”陆愠蹙眉道。 沈葶月有些羞赧,想抬手去抢,她是用了力的,谁知道陆愠不躲,反而将画本子举起来,沈葶月便跌跌撞撞扑到陆愠的怀中。 淡淡的冷香混杂着独有的男人气息扑入感官,磕碰到鼻尖,她忍不住轻哼了声。 陆愠手臂勾上那细腰,感受着怀中绵软云团,眸色愈来愈深,泛起了一阵燥热。 他低头,她仰首,两人离得很近,近到陆愠可以轻易捕捉到她眼中慌乱的神色。 陆愠挑眉,声音疏懒又薄凉:“勾我?” 第21章 “怎会。” 沈葶月杏眸颤了颤,被他这亲密的姿势羞臊的快不能呼吸了。 十六岁的沈葶月很纯,纯到她的任何情绪都表现在脸上,好比她虽在摇头,那双水眸里氤氲的水珠犹如山涧甘泉一般,出卖了她。 她确实存了点故意的成分,其实她能踩稳的。 可是,自己有这么明显么? 陆愠几不可闻的勾了勾唇。 女郎动作拙劣,可他却无端受用,只觉得藏在心底里那些阴暗的褶皱都被抚平熨帖开了。 可,他明明是恨她的。 恨不得杀了她,恨不得让她身败名裂。 恨不得……他真的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可他的骄傲自尊又不允许他开口,只能折磨她纾解那股挟裹着两世的恨意。 娇香软玉在怀,那股难言的舒适感令他到嘴的讥讽话语又咽了下去。 陆愠略抬了抬手。 赫融立刻便端了一红木托盘进屋,将东西放下后又出去了。 门外的元荷一脸怒气瞪着赫融,这是姑娘的院子,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旁若无人的进进出出!万一被看见,姑娘的名声怎么办?他们不要脸,姑娘还要呢! 可姑娘要做那件大事,她也不敢坏事,只是敢怒不敢言,用行动表达自己的不满。 赫融有些无奈,然则他一向话少,他是绝对不会跟一个婢女傻乎乎的去解释,这院子的人其实早就被他支应走了。 世子做事向来严丝合缝,不做无准备之仗,更不会给人留下机会去非议他的清名,此刻这院子安全的很,一只鸟儿都飞不进来。 可这些话,千言万语到了赫融嘴边,只生硬的憋了两个字:“放心。” 元荷低低哼了声,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朝一旁挪了挪身子,与他在庑廊下楚河汉界,一人站一边。 里边的坏人,助纣为虐的更是坏人中的极品,烂透了! 屋内,沈葶月怔怔的看着那托盘里的东西,是一套做工繁复精巧,流光溢彩的蜀锦广袖对襟宫装。 颜色是她自小最爱的天水碧色。 他深夜突然出现,就是为了要送她裙子? 沈葶月还沉浸在错愕的情绪里,陆愠食指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瓜,“明日千灯宴乖乖穿上,听清楚了?” 沈葶月咬唇为难,“可是邵夫人晚上也命人送来了明日宫宴的衣裳来,说是未婚夫的意思……” 未婚夫几个字格外烫嘴。 她故意说的。 这也是她在戏文里说的,好像叫,叫制造危机感! 果不其然。 陆愠蹙起眉,手下力道倏然一重,冷声道:“再说一遍,嗯?” 沈葶月喉咙忍不住轻咳了声,水眸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大人,晚上在陆老夫人那,你也听见了……”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尽数被他吞咽。 陆愠捂上那双勾人的眼睛,揽过细腰,低头去吻她。 女郎刚沐浴过的身子雪白柔软,处处敏感,薄薄的亵衣内只着了件并蒂雪莲肚兜,此刻那描绘的栩栩如生的雪莲软盈蓬松,立体的如同梁上浮雕,浑圆优美。 沈葶月闭眼,竭力的将脸转过去躲避他的亲吻,身子却因为惊慌而不住起伏着。她试图想藏住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衣衫在她挣扎间尽数扯乱,露出牛乳般细腻的肌肤,像是能掐出汁水的剥壳荔枝。 陆愠眼底欲色渐浓,大掌按照那腰窝处,随后轻轻一提,如同小猫的重量,让他轻而易举的将人横腰抱到桌案上。 明晃晃的砚灯将两人的影子倒映在楹窗上,一坐一站,欲说还休。 “还敢提别的男人,嗯?” 男人呼吸滚烫,尾音拉长,喷洒在她颈间,带着丝丝不爽的意味。 沈葶月并紧双腿想朝后躲,可陆愠没打算放过她,伸手掐着她的脖颈,步步紧逼:“未婚夫都叫上了,那我是什么,你的情人?” 小姑娘拼命摇头,双手紧紧推着他掐在脖子上的手,脸颊憋得通红,叫她说不出话。 俩人一个身子前倾,一个被逼迫着不断后退,直到她细腰折无可折,只得一只手臂撑着桌子,一个手阻止他。 她呼吸急促,被迫仰着头颅与他对视。 可这样的姿势又是极为危险的。 男人眼中温存不在,如同寒夜中出鞘的冷刃,锐利,阴隼,不带一丝情绪和温度,垂眼盯着他。 沈葶月想下去,却被他扣住了掌心,薄如蝉翼的衣裙一瞬堆叠至腰际,如云堆积。 亲吻的次数多了,他的动作已经不在生疏,猛烈凶愈,舌尖寸寸抵入。 他将她逼得整个上半身几乎要贴在了桌几上,却又托着她的腰,让亵衣上那丰腴的玉莲图案更加亭亭玉立。 沈葶月痛苦的别过脸,却刚好看见楹窗上的影子,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将桌案上的灯打落在地上。 灯案落地,残余的烛火很快消失成灰烬 屋内一瞬暗了下去,只余清冷的夜色。 可人在看不清的时候,偏偏感官最清晰,那极为压抑克制的喘息声都会被无限放大。 “陆愠……” 她哭着喊他,很轻很低。 似是在求他。 丝滑的小衣因动作变得松松垮垮松,因着沈葶月一只躲避,蹦开了最后几颗扣子。 心慌意乱的少女倒吸了口凉气,抬手想去遮掩,却被男人大掌阻拦。 他的指节按在她雪白的锁骨上,她的肌肤太软太薄,他碰一下,就红一块,甚至,再稍稍一用力便留下点点暧.昧紫青痕迹。 少女闭着眼,白嫩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她不敢再看下去,再想下去。 她越界了,陆愠越界了。 她们在做什么? 她们疯了! 男人吻着她的唇,他故意吻得久了些,耳边便听见了她克制却又止不住的轻喘声。 听得他上头。 “别喘。”他哑着嗓子逗弄。 沈葶月泪眼涟涟,我见犹怜的玉女之态遥遥胜过眼前月色。 陆愠动作一顿,指节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蛋,垂下去的视线变得晦涩,语气像是结了层冰霜:“哭什么,不喜欢我这样?” 沈葶月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要,求你,我姨母还在隔壁……” 陆愠低头去咬她白生生的锁骨,感知她身子紧绷,一截细腰颤得不行,小手无力的推着,他似是得到了暗示一般,轻轻笑了:“你不知道,不要便是要。抗拒便是快来么,嗯?” 那股带着欲念的紧绷又如浪潮般用来。 他衣领松散了些,凸起的喉结泛着淡淡的绯红。 “不要……”小姑娘哭得伤心,唇边低低呜咽着。 可欲望上头的男人,此刻哪能听得那句不要呢。 清冷月色下,男人薄唇紧抿,一滴汗自下颌落在喉结上,缓缓滑过,留下一条克制隐忍的水痕。 第25章 他漆黑的眸子掺着一丝欲,哑声问:“可我现在就想要你,怎么办?” 第22章 幽暗的室内,她可怜到只剩一件单薄的肚兜,双手护在身前,膝盖屈辱的并在一起。月光落在她身上 ,投下斑驳的阴影,高的是山峰,低的是沟壑。 陆愠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沈葶月蜷缩成一团,那双勾眼睛怯怯的瞪着他,声音抽噎得不像话:“你欺负人。” “答应我的三件事之一,不许拒绝我,这么快就忘了?”陆愠掌心随意碰了碰,极致回弹的触觉令他声音暗哑。 “我没忘,可是在老夫人那,陆庭态度坚决,我拗不过他,我……一定会嫁给他。” 沈葶月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叫她浑身也跟着发热,她的神志快被他撩拨散了。 比起陆愠,她在话本里学的简直不值一提。 “乖乖听话,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她的力气在他眼前翻不出风浪,被他用掌心摁住脖颈,含住嘴唇。 许是她不乖,一直在挣扎,这个吻来的有些热烈,甚至粗暴。 陆愠似乎很有兴致,压在她身后那只手缓缓下移,点过她伶仃脊背,又到纤细腰身处停住,沈葶月小手急忙按着他那只作恶的手,可没了身前的遮挡,陆愠另外一只手变得游刃有余,城墙再度失守。 她被他托着身子,整个人半跪在桌案上,水迹滴答滴答顺着她膝盖往下流淌,身下是一叠宣纸,已经湿润的泛起褶皱。 暗室幽静,稍微有点什么声音,格外清晰。 陆愠意味不明的勾了声笑:“急不可耐了?” 沈葶月杏眸含着盈盈水意,忍不住咬唇,偏这身子不争气,膝盖早已跪得酸麻发软,他还故意那样,酸意和酥麻顺着四肢百骸游走,流淌,让她溃不成军。 她控制不住,抽噎后的声音透着绵软,“可以了么?” “这才哪到哪。”陆愠睨着自己的另一根手指。 沈葶月每每跪不下去,身子发颤朝下坠时,他总能精准的狠几下,让她顿时激灵发颤,仍旧维持着令她摇摇欲坠的姿势。 溪流凝聚,汇成一摊,痕迹斑驳。 数不清过了多久,他收回手,指腹在莹淡的月色下泛着褶皱,被泡软了。 沈葶月余光瞥见这一幕,让她心脏险些一停。 陆愠注意到她蹙起眉,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这是嫌弃我,还是嫌弃自己?” 沈葶月装聋作哑,作势抬手蒙着他的眼睛。 她的小手冰凉,带着薄汗,细滑软嫩,如此勾人主动的动作让陆愠没有拒绝。 接着这个机会,她跳下桌子,一只脚才刚沾地便被人薅了回来。 陆愠坐在棕木嵌玉的圈椅上,沈葶月就跨.坐在他身前。 两人从刚刚的男强女弱,变成沈葶月居高临下。 陆愠的领口扯得松垮,锁骨绯红,薄薄的里衣下隐约可见劲装结实的腰腹,此刻肌肉因情.欲偾张,起伏喷薄,爆起了青筋。 “伺候你那么久了。” “换你来。” 沈葶月感受那灼热惊人的烫度,牙齿颤得话都说不利索,“来……来什么?” 他不会是要让她去…… 她怎么会这个! 陆愠淡淡看她,语气玩味:“戏本子里没教?” 这男人的心肠是黑的。 沈葶月杏眸水氲,又羞又恼。 骑虎难下般间,门外突然传来了动静。 “大公子?” 她一惊,是元荷的声音。 陆愠兴致被打断,有些不悦,那鼓起的帐篷渐渐坍塌。 恼怒之余,想到这么晚陆庭竟还敢来找她,更生气了。 门外的元荷魂都要被吓出来了,还好赫侍卫走的快,这庑廊下就她一人。 她竭尽全力的平复心情,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异样:“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表妹歇下了吗?” 元荷点头:“明日有宫宴,自然是歇下了。” 陆庭道:“我思来想去,有些话想对表妹说,可否帮我叫醒她?” 元荷:“……” “姑娘这几日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大公子有什么话还请明日来吧。”她守在门前,坚决不让。 陆庭有些不耐:“我与你家姑娘是未婚夫妇,此刻便是同榻而眠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你既不肯通传,那我便自己去找她。” 里间的沈葶月瞬间冒起了冷汗,额间冰凉。她急忙朝陆愠做了个“嘘”的动作,随后跳下了地板。 陆愠看见她赤着雪白足尖在地上走,嗤笑了声。 前世爱打赤脚的毛病,还是没改。 沈葶月快速的去衣橱里找了件亵衣,又披了件披风,眼看着门外的身影不断闪动就要进来,她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急忙小步走到陆愠身侧,美眸写满哀求:“大人,你去屏风后行么,求你。” 陆愠脸色有些黑,眸色沉沉道,“沈葶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眼看着门框声响动,沈葶月杏眸窜上水色,无声,可按着他膝盖的手都在发颤。 他知道,她在害怕,害怕到发抖。 陆愠脑子里闪过前世那支毒箭,恢复记忆后他说过,要让沈葶月身败名裂,折磨到她生不如死。 如今机会来了。 只要陆庭撞见他们深夜密会,沈葶月的人生就毁了。 千夫指,万人唾,她最在乎的姨母徐云霜也会跟着一起下地狱。 浸猪笼?毒酒?还是陆家的家法鞭刑。 她这么瘦弱的身子,恐怕打上一鞭子便一命呜呼了吧。 “表妹!” “大公子,您做什么?” “让开” “大公子,您不能进去!” 陆愠收回视线,身下女娘彻底被吓到了,一动不动的伏在他膝下,连桌案都忘记收拾。 也对,他这么个大活人在这,那靡乱的桌案收与不收又有何用,孤男寡女,她怎么都洗不干净这层关系。 而他?说难听的,不过是被勾引的。 种种结果都在他眼中一一闪过,都是他想得出,报复她的快意。 然则看见她失魂落魄的伏在自己的膝上,脊骨伶仃瘦弱缩成那么一小团,陆愠眼睑闪过一丝刺痛。 “我不会再让你难过。” “也舍不得你落泪。” 他们在扬州定情那夜,是他对她的身和心彻彻底底占有时,许下的承诺。 承诺只在许下时作数,可陆愠记了两辈子。 她没有再祈求他,仿佛已经认命。 “别哭了,我依你。”陆愠捏了捏她的掌心,随后起身,走到屏风后。 陆庭推开门时,沈葶月已经重新回到了榻上,桌案还没来得及时收拾,整个屋子里存着一种说不出的靡.乱味道。 他虽穿戴整齐,但身上带着酒气,一进屋便四处打量,见到确实没人后才行至榻前,隔着纱帐,声音有些粗重:“表妹。” 沈葶月听出了他有些醉酒,也闻到了那股难闻的气味,不由得裹紧被子。 “这么晚了,表哥硬要闯我房中,到底有什么话说?” 陆庭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戒备,胸腔里莫名窜起一股火。 他对那件事已经既往不咎了,她还在这装什么清高! “葶儿,你是我的妻子,我的,懂吗?用得着这样防我?”陆庭晃悠悠的大掌挑起帘子,酒气顿时弥漫整个拔步床。 他刚从许筝那软玉温香中来,男人自尊心获得了极大满足,此刻对着娇滴滴的沈葶月,颇有些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架势。 沈葶月见他如此不管不顾,下意识往墙角缩,美眸冷淡:“礼还未成,便不算夫妻。表哥,你到底要说什么?” 陆庭一把扯开了她身前的被子,温润的面庞也在酒气下变得扭曲,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跟陆愠两个人勾勾搭搭我都忍了,怎么,现在我想碰你,你就不干了?” 沈葶月没了遮挡,害怕的朝后退:“你想做什么,我喊人了!” “想做什么?当然是做夫妻该做的事。” “我宁可不要许筝,也要娶你,你怎么就看不见我的心呢?” 陆庭喝多了开始自言自语,自顾自的攥上她的手臂,指节一点一点 感受那细腻的触觉,身子也扑了上去,将那温软的身子抱了个满怀。 没了被衾,沈葶月宽松的衣裙再也遮不住曼妙的身姿,曲线凹凸有致。陆庭望向她的视线越来越直白露骨,透着人最原始的欲望。 沈葶月吓得尖叫一声,小脸拼命朝侧面躲,手也推搡着陆庭,可陆庭那横长的身子又喝了酒,跟石头一样重,她推不动分毫,倒被他抓住手腕,举在头顶。 屏风后的陆愠脸色彻底黑了下去,眼尾闪过一丝猩红的杀意。 沈葶月朝屏风处看去,杏眸噙着水雾,唇瓣无声张合: “大人,求你,不要看。” 第26章 “你好香啊。”陆庭被她月匈前挤得舒服,忍不住喟叹了声。 “怪不得我那眼高于顶,不近女色的弟弟找上了你。沈葶月,我以为你是那种本分的女子,不敢多加亲近,可原来你竟然那么浪荡。” “说,你是不是给过他了,几次?爽吗?” 陆庭见沈葶月始终不从,有些恼羞成怒,开始言语谩骂。 沈葶月美眸瞪着他,啐道:“无耻!” 她想过陆庭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却不想他的内里如此恶心。 陆庭何时受过这种气,掐着她的脖子狠狠用力,眼睛瞪得似要凸出来般:“怎么,瞧不上我是庶子?所以要高攀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是不是?!沈葶月,来,让我看看,你的心气到底有多高?” 自卑嫉妒让陆庭发狂,身下的女娘脸颊通红,抬腿照着他裆.部就踢了上去,可陆庭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即便醉酒,也轻而易举的防住了她的小动作。 看着她为陆愠守身如玉,怒不可遏,当即就要给她一巴掌。 一个男人想要彻底占有一个女人,不会那样温柔的任她抗拒,而是选择暴力解决。 不是不服吗?那就打服你。 此时此刻陆庭心中卑劣心思无处发泄,只想狠狠的打她几巴掌,看她还敢不敢装纯。 然则沈葶月紧紧闭眼准备承受那一巴掌时,身上的重量蓦地消失了。 陆愠手刀劈向陆庭后脖颈,随后将人直接提着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狠狠撞在碧纱橱的柱身上,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人已经晕了过去。 “赫融。”陆愠冷声唤道。 门被打开,穿着黑衣的赫融进来,干脆利落的将人拖了出去。 一切归于平静后,陆愠转头去看沈葶月,榻上的纱帐碎了一片,床帷凌乱,呆坐的小姑娘抱着被子蔽体,满脸泪痕,雪白的脖颈上更是绯红一片。 “怕了?”男人哑声问。 小姑娘点点头后复又摇摇头。 脆弱笨拙的模样,可怜可爱都有。 陆愠叹了口气,眼底颇有些认命的意味。 就她这跟受惊的兔子一样状态,恐怕也想不起来上药。 明日宫宴顶着一堆掐痕,不知道以为镇国公府滥用私刑了。 他随意睨了眼妆奁,起身拿起那瓶雪凝膏,借着月色的光亮,替她涂抹上药。 神药冰冰凉凉的,沈葶月那片疼痛燥热的肌肤霎时镇静下去,她双目回神,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 “长公主送来的药膏真是好用,不疼了,大人。” 陆愠道:“那就多用点。” 沈葶月摇头:“日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我得省着点。这药一看就是宫里制作的,太珍贵了。” 陆愠有些无奈。 他的女人,还能缺药用了。 替她把刚刚的抓痕涂抹完,陆愠捏着她的右手,翻过白嫩的掌心,手背上那块淡粉色的疤还在。 他就知道,赐给她药,她也想不起来去消这陈年旧疤,只会一味的用在他们欢好的痕迹上。 陆愠下手没轻没重,又挤了一大块。 沈葶月有些心疼,“够了,大人,太多了。” 陆愠道:“闭嘴。” 月色如银,透过楹窗落在两人身上,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华。 两人因陆庭的出现,难得和谐下来。 知道她吓坏了,陆愠到底没有舍得再折腾她,只在走前咬了咬她的唇,告诉她会尽快。 尽快是什么意思,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沈葶月仍旧存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可她不知,陆愠的心,却是彻底乱了。 从沈葶月入府那日,他只想着怎么折磨她,报复她。 可每一次与她接触,两世的爱恨不断交叠,让他心里那杆秤一偏再偏。 他自诩娶她,不过是更方便报复她。毕竟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这样没有身份的平头百姓,嫁入公府,即便是正妻,于他镇国公府世子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漂亮有身份的物件,他想如何,便如何。 可刚刚陆庭动手的时候,他心底里起的杀念却让他分不清。 他与陆庭素日虽不亲近,可到底都姓一个“陆”字。 —— 翌日,天还未亮,镇国公府各房便早早有了动静。 此番陆家进宫的适龄女娘有陆珍,陆清,沈葶月还有许筝,由永宁长公主和随氏两位正房夫人带着进宫。 所以一大早各房丫鬟便早早的收拾东西,替姑娘们准备妆发,首饰和衣裳。 时辰定在午后入宫,命妇们要先去栖凤宫给皇后请安,等到酉时才准备开宴。 所以姑娘们还有一上午的准备时间。 那些住的离皇宫远的官宦人家,起得更早,五更天便开始全家准备了。 徐云霜恨不得掏出积年老底,一大早就带着锦穗抱着七八个锦盒来给沈葶月打扮。 沈葶月昨夜受了惊吓,人还困恹恹的便被薅起来洗漱净面。见是姨母来了,她后知后觉的挡了挡脖颈。 锦穗则将那些妆盒一一摆放打开,徐云霜瞥见床边矮几上的碧色宫装,忍不住惊呼一声:“呀,这么贵重的衣裳!” 一看便是蜀锦,她抬手去摸,繁复精美的纹理下混着金线绣的,算上内衬纱边足足五六层,可看出手艺昂重,价值不菲。 “葶葶,这是大房那边送的?” 沈葶月有些尴尬,唇角含糊应了声。 徐云霜咂了砸舌,一寸蜀锦堪比十斗黄金。入府多年,除了陆老夫人和永宁长公主随身穿戴多用蜀锦,随氏有两套掺蜀锦绣的衣裳,她还没见过邵姨娘穿过蜀锦呢。 这人哪来这么多钱,这衣裳华贵无比,看着便值几百金,她这是要把大房的吃穿用度都搭进去了? 可想到她儿子对葶葶做的事,徐云霜觉得,再送十套也是应该的。 一番装扮后,沈葶月看着铜镜中娇俏的容颜有些不适应,“姨母,这脂粉是不是太多了?还有这钗环有些重,要不要去掉几个?” 徐云霜充耳不闻,眼前端庄灵动的少女隐隐有了高门贵女的气派,她被封存的记忆有一瞬的恍惚。 沈葶月正经打扮起来,正是当年夫人未出阁时的模样。她眼眶湿润,总觉得就快要苦尽甘来了。若是夫人还在世,看见二姑娘出落的如此别致,一定很欣慰吧。 “姨母,你怎么哭了?” “风大,有些迷眼睛了。” 云水阁这边收拾妥当,朝晖阁那边却闹翻了天,茶盏子,熏香炉碎了一地。 随氏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自己那不成器的姑娘还坐在榻上余怒未消,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尖声道: “陆珍,今日宫宴我前前后后替你准备了多久,衣裳首饰,还借着前几日的赏花宴约了韩夫人,段夫人给你说亲事。如今日子到了你还耍脾气不想进宫,这韩家公子,段家公子面还没见你就不同意,难不成,你要上天嫁玉帝不成?区区一个江二公子就把你弄得这般失魂落魄,你还有没有出息?!” “还有,你发脾气动不动就摔东西是跟谁学的?咱们家还有多少东西值得你去糟蹋,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今日入宫的头面,嫁妆又变卖了一箱!如今快要入夏,你爹爹在工部要加班加点的修建水渠堤坝,为着那些做活的食宿,不知搭进去多少银钱,府中上下又需要我去操持打点,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银子值得你去摔的!” 主母和姑娘闹龃龉,屋里的下人彩云彩环只低头收拾碎瓷片,大气不敢出。 陆珍眼眶通红,不甘示弱道:“什么韩公子段公子我都统统不见,这个什么千灯宴我也 不要去!母亲您明知道江家那位和孙明玉也会去,我再去了,那不是要让所有官眷都知道我被退婚,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随氏气得骂道:“我怎么,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败家的姑娘!亏得你出生后我怕照顾不好你,愣是没再要一个,才会因生不出嫡子被你父亲厌弃多年,到头来却养了个白眼狼!” 陆珍驳道:“阿娘怎么不想想父亲为何厌弃你,连我都知道你用账上的钱去给娘家放印子钱,还多次借钱给舅舅,我都知道,父亲怎能不知?” 要不然,他也不会娶了纳妾的念头,在外面养个小的。 最后一句陆珍没敢说,怕阿娘承受不住。 随氏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光鲜亮丽的陆珍,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身子朝后退了几步:“你是我生的,你可是我生的,你怎么能向着你父亲说话呢?” 彩环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夫人。 陆珍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可骄傲的性子又不允许她低头,只好沉默。 随氏窝在彩环身上呜咽,她怀陆珍的时候百般不是,前三个月吐得就没消停过,不仅没胖反而瘦了,到了五个月的时候时常腰疼胯疼,又因胎位过低整日在榻上躺着保胎,最后生时还是早产,所以陆二老爷劝她再生一个时,她坚决不同意,要把陆珍好好养大再说。 第27章 如今,她怀孕时百般艰辛,生养时万般呵护的女儿向着那个无痛当爹的人说话,随氏心中好生失望。 “随你,我不会再管你了。” 房中气氛一时凝滞,如同寒冬腊月,这时二门上的丫鬟匆匆来报:“夫人,长公主说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随氏道:“你去回她,我们不去了。” 左右去宫里还要打赏,这个月她手上就剩不到一百贯了,进宫也是丢人。 她生性要强,最要面子,哪里肯让人知道她的窘迫。 那丫鬟见夫人直接拒绝,犹豫道:“长公主还让奴婢带话,说夫人只管带着五姑娘进宫便是,一应打赏内侍和宫人的赏钱她都备好了。” 丫鬟本以为夫人听了此话便会欣然答应,没想到随氏愈发恼火:“说了不去,你是听不懂话吗?用得着你在这多嘴?我堂堂三品工部尚书的夫人会没钱打赏?赶紧给我滚!” 小丫鬟吓得屁滚尿流,直接跑了。 失了宠的夫人真可怕,没钱还骂人! 终于,半个时辰后,陆家的马车出发了。 避免堵车,永宁长公主一辆马车,沈葶月和许筝一辆马车,陆清和此行的丫鬟共乘一辆较大的马车,共计三辆。 沈葶月踩着矮杌上车后看见对面局促的许筝,简单点头示意后便闭目养神,两人的身份实在尴尬,没什么好说的。 不多时,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向前行进,沈葶月纤手扶着车沿,偏头看向窗外,心中盘算着此次宫宴的目的,她想打探打探江家的事儿。 江大人不会无缘无故把阿娘的画像挂在房中,且还是阿娘未出阁时的样子。裴家出事那年兄长十二岁,也就是那幅画存了十二年不止。 他那样爱慕阿娘,哪怕有儿有女也要对着画像睹物思人,难道裴家灭门后他心里就一点波荡没有,没有想去查查缘由吗? 可如今江陆两家彻底撕破脸,她更不认识江家人,这让她有些苦恼怎么下手。 “表姐。”对面的许筝突然开口。 沈葶月思绪回神,美眸看向她,顿了一下:“怎么了?” 许筝今日穿了一身素白飞边,绿柳底纹的斜襟长裙,料子材质一般,却衬托着她脸色白皙单薄,楚楚可怜。 她幽幽道:“我知道表姐不喜欢我,怪我毁了你和表哥的婚事。但我也是没有办法,若我不能入府为妾,母亲便会将我嫁给家中的员外,那员外年逾五十,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许筝神色拢着淡淡忧愁,不像是装的。 沈葶月蹙眉,这小邵氏的所为,不就是当年徐云娥对自己的行事作风吗? 若自己此番入京不能嫁给陆家大公子,那便回乡嫁给那老秀才。 或许是有过相同的经历,沈葶月的声音温和了许多:“许筝,我从未怪过你,错的是陆庭。” 许筝听见沈葶月的回应,轻笑了声,她本以为沈葶月会讥讽亦或着对她破口大骂,原来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她继续道:“表姐,其实我看得出,你并不喜欢表哥。” 沈葶月一怔。 许筝道:“其实,我也不喜欢他。” “我阿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赌钱酗酒,我早就对男人失望透顶。四年前我随阿娘来陆家做客时,第一次见到表哥那样英俊优秀的男人,确实也曾动过心。可是最后,他和我父亲一样令人失望,只管发泄,不管负责,我便彻底醒悟了。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生存。” “我若为妾,定不会与姐姐为难。” 这番话倒让沈葶月对她高看了几分,小门户出身的女子甚少能读书明理。许筝也是经历了人间嫉恶才会有此番心境吧。 世道艰难,女子不应该再为难女子。 沈葶月笑了下:“好,我信你。” 因着出门时随氏和陆珍的事儿耽误了时辰,车夫一路疾驰,未敢休息。 终于在申时左右,抵达了皇宫。 永宁长公主纤手撩开帷幔远目眺去,朱雀门前,各家马车远远的排起了长队。 队伍中便有仆妇小声议论:“这么久,这得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另一人道:“今日来的都是四品以上的朝臣官眷,千金子弟,我约摸着呀,且不得等上半个时辰。” 长公主蹙眉,瞥向那几个粗舌妇人,果不其然,是二房的。 这么停驻的功夫,便有宫人匆匆赶到,走到永宁长公主的马车下行礼请安:“奴才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长公主颔首。 宫人便道:“含光门已开,还请殿下的队伍从那边走。” 长公主睨了眼落玉便落下帷幔,重新坐回马车里。 落玉对这一幕早就熟记于心,登时让车夫掉头。 于是京城众人便看着镇国公府的马车另道而行,畅通无阻的从含光门入了皇城。 有人露出艳羡的目光,有多嘴的忍不住想议论,却也只敢暗自腹诽。 镇国公府好大的架势,可人家英国公府的家眷也在那规规矩矩排队呢,还不是仗着镇国公娶了当今圣人唯一的胞妹永宁长公主。 京城这么多世家高楼起,高楼塌,难不成他陆家就能屹立不倒,永世长青? 呵。 入宫后,永宁长公主便去向皇后请安,临走时嘱咐陆家的女娘们可自行去御花园旁的福安殿赏花踏春。 此时临近黄昏,宴会还没开始,福安殿内已是一派华灯火树红相斗,往来如昼的景象。 各色精致的琉璃宫灯,争奇斗艳,流光溢彩,竟比天光还亮上几分。 许筝看见陆庭在不远处与人交谈,眸光粘住了一样。 沈葶月见状,捏了捏她的手,鼓励道:“去吧,今夜是个好机会。” 两人在马车上纾解开了心结,何况沈葶月也并不打算嫁给陆庭,自然希望许筝能有个好去处。 许筝轻快道:“多谢你,表姐。” 许筝走后,沈葶月便和陆清继续朝里边走,然则也只是在末位便停住了。 陆清虽出身镇国公府,但也是庶女,姨娘不受宠,随氏不常带着她出门。沈葶月如今的身份还不如陆清,更为尴尬。 两人都是沉静内敛的性子,话少,也不喜人多,便挑捡个座位坐下,沈葶月捏了颗玉凝糕吃,正要递给陆清,陆清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妹,我去更衣。” 主座那边一群姑娘围着静安县主,其中一穿鹅黄裙的女娘瞥了眼沈葶月的方向,笑着对静安说:“静静,瞧,她来了呢。” 她这一说话,那群女娘全都朝 席面最末位看去。 许是她们目光太过直白,沈葶月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这一抬眼,便对上静安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想起上次跟她结的梁子,沈葶月突然觉得今日不能善了。 她们两个,一个小户出身,没有靠山,一个是汝阳王府金尊玉贵的县主,怎么看都是她吃亏。 沈葶月起身便准备走。 “沈葶月,站住!”静安隔着老远喊她。 静安县主这一喊,沿途席面上有三三两两,零星的贵女也往那边看去。 此时华灯初上,但命妇官眷皆都在皇后宫中,殿内外大多是往来忙碌的宫人,空荡的很,沈葶月想装听不见也不能成行。 她犹豫的时候,静安已经带着她的小团体姐妹围了上来。 眼前的女娘们各个眼睛跟斗鸡一样,来者不善,浓烈的脂粉味呛的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静安一身娇俏红装,眉眼飞扬:“呦,咳这么厉害,沈葶月,你染风寒了?” 沈葶月不卑不亢道:“你有事吗?” 静安挑眉:“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了,聊两句不可以吗?我母妃曾告诉过我个偏方,对治风寒特别灵验,你要不要试试?” “多谢,不必了。”沈葶月看了眼不远处的紫金镂空更漏,平静道:“宫宴快要开始了,永宁长公主命人来寻我了,你请自便。” “想走?”静安身子横了一步,挡在她前头。 鹅黄衣裙的女子也开口讥笑:“拿长公主吓唬我们,你以为你是陆家嫡女啊?” 沈葶月不耐:“那你想怎样?” 静安让人一左一右攥着她的手臂,冷笑了声,朝前走去:“都是姐妹,自然是帮你祛风寒。” 沈葶月张口就要喊人,却被一蓝衣女子眼疾手快用手帕塞住了嘴。 她们小团体人众多,就这么把沈葶月拖去了湖边。 福安殿北侧是沁水湖,与御花园东边的御池交汇,一同流向太液池。此刻正值夜幕交汇的时分,湖水暗波流转,泛着碧绿的莹光。 两个女子架着沈葶月的胳膊,将她逼到岸边。 静安县主双手环.胸,轻笑道:“只消泡一泡这春夜湖水,便可以毒攻毒,过了今晚,你的风寒定然能好。” 沈葶月没心思听她说话,迅速环视四周,这里僻静,显少有人经过,便是此刻她大喊出声也不会有人听见,要指望人来救怕是不可能了。 第28章 她美眸凝了凝,脚下突然一滑,摔在岸边,她下意识抱住静安县主的大腿。 静安哪想到她这么无理,被吓得激灵也跟着摔了一跤。 这岸边今日怎么这么滑?! 一群贵女急忙去扶静安,混乱了好一会儿才将两人分开。 可静安的钗环乱了,发髻也歪了,她气得眸子喷火:“沈葶月你好大的胆子!我给你脸,你不要,那你就去死!” 说完,静安朝旁边那穿鹅黄裙的女子给了个眼神,那女子见状,狠狠推了沈葶月一把,直接将她整个人推入湖中。 “啊!救命!”寂静的夜空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 这声音,却是静安县主的。 沈葶月被推下水的同时,静安也被一股猛力跟着一同拉入湖中。 原来沈葶月刚刚借着滑倒后混乱将她的裙带和静安的系在一起,自己若落水,必定拉她一起。这样,岸上那些想置她死地的人应该会去找人呼救了吧。 冰冷刺骨的湖水鱼贯而入,让她几近窒息。她竭尽全力闭气,想等来救援的宫人。可随着她不断下沉,脑子里那点残存的意识渐渐模糊。 她感觉自己好像等不到了。 就要这样死了吗? 她好不甘心。 她在等死的时候,湖底身处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接近两人。 黑影游到她们面前时突然停滞,随后略辨认了下,便朝静安游去。 —— 此刻已是酉时,圣人与皇后的仪仗也起驾,正朝福安殿走来。 一蛟龙戏珠天灯下,陆愠正偏头与刑部侍郎宁夜讨论今天下午那个杀人案。 只是若细细看,他的目光似乎总是朝湖边看去。 熏黄的灯影下,他的面容被打上一道阴影,却依旧掩盖不住俊美的五官,轮廓清冷,下颌瘦削,皮肤在被灯晃得泛着冷光,自带的低沉气压,矜贵的让人难以接近。 镇国公府世子的名头让陆愠走到哪都是明珠耀眼的存在,更别提此刻和宁夜站在一起。 昌顺十二年的科考,寒门出了一新科状元,让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扬眉吐气了一番。 那位状元便是这位宁大人。 仅仅用了四年便从授官八品一路爬至四品,还是最高司法机构刑部副手,是实打实的实权派,天子近臣。 若光是四品大员,那满长安遍地都是,不值一提,偏偏这位宁大人生得一张极为出色的脸,眉骨高挺,嘴唇削薄,气质斐然,犹如高山白雪,走到哪都备受瞩目。 此刻长安两大热门聚在一起,那些到席的贵女们都纷纷侧目朝这边偷看,边看边羞红了脸。 大家都知道千灯宴不过是一个名头,皇后娘娘在这赏春踏青的时节组织宫宴,不就是要她们这些在世男女相看的。 不知道永宁长公主中意谁做她的儿媳妇,说起来,宁大人也一直尚未娶妻呢,不过听说他铁面无私,向来只忠皇权,寒门时就不曾向权贵折腰,这几年手里权势愈来愈大,更是无人敢接近。 席面最前端的三公主萧承妤听见这些议论,不由得问向一旁侍女十樱:“这位宁大人,果真如传说那般秉公执法,不近人情?” 十樱如实点头:“公主久在后宫,坊间传言确实如那些世家女所说。” 萧承妤扶额,那她要办的事,可怎么开口。 赫融小跑过去,低声耳语几句后陆愠脸色遽变,直接朝沁水湖奔去。 萧承妤一看陆愠走了,宁夜落单,正是好机会。 她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宁夜。 暮色沉沉的夜,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珠光宝气的小公主,宁夜微微抬眸,顿住了脚步。 他弯身行礼:“臣见过公主。” 萧承妤像模像样的抬手免礼,见宁夜不说话,她深吸了一口气,长刀直入:“我有事想求宁大人帮忙。” 男人滑动的喉结之上,是消瘦的下颔,和紧抿的嘴角。 “我与公主似乎并无交情。” 小公主撇了撇嘴,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冷酷无情。 话一下子就被聊死了,两人之间的风声都跟着沉默。 怕他又要说出什么不近人情的话,萧承妤抢先一步道:“四年前,城东瘟疫,我和我的婢女在施粥,宁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你在吧。” 她今日就算拼着得罪了宁夜,也要把事办成。 宁夜自然记得,甚至,他记得比萧承妤还清楚。 那时的他,九死一生,刚养好身体进京便恰逢瘟疫被困住。 彼时他穷的浑身上下还没有萧承妤一根簪子贵,自然不会错过施粥的机会。 灾民前仆后继,公主府的侍卫险些没阻拦住,萧承妤也受到了惊吓,在侍卫掩护下回客栈了。无人看见,她鬓边的蝴蝶玉钗掉在了地上,被宁夜捡起来。 往事不断涌入脑海。 四年未见,她出落的比从前更加妩媚。妇人髻,芙蓉面,杨柳腰,就连眼角下那颗小痣都增添了几分岁月的风情。 宁夜漆黑的眸看了她良久,轻声道:“我应公主。” —— 静安县主和镇国公府的一位表姑娘一同落水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宫宴席间。 永宁长公主开始也只是听着那宫人汇报,直到听说陆愠下水救人,登时坐不住了。 “什么?” 永宁长公主凤眸涌动,冷声问道:“他救的谁?” 宫人转向长公主,“世子爷救的表姑娘。” “那静安 呢?我的儿!”汝阳王妃上前几步,尖声发问。 宫人道:“王妃莫急,静安县主已经被侍卫救了上来,现在人都在湖边。” 永宁长公主看了眼兄长顺文帝。 顺文帝利落起身:“朕与你同去。” 圣人离席,朱皇后自然紧跟其后,席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世家也都跟着一同凑热闹。 沁水湖深邃宽广,众人都到时,湖中落水的,救援的,还没游上岸。 沈葶月意识消散前突然有人渡了一口气给她,随后腰间骤然多了一股力量带她破水而出。 她呛了几口水后费力的呼吸着,这才看清身后抱着他的人,那张俊美无俦的褪去了几分清冷,同样湿漉漉的,有些狼狈。 与此同时,圣人与皇后銮驾也走到了岸边,身侧便是永宁长公主,汝阳王妃等命妇贵眷。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沈葶月才意识到而今处境。 她被陆愠救上来了。 可她眼下是陆庭的未婚妻—— 众目睽睽之下,沈葶月的细腰被陆愠紧紧掐着,湿哒哒的裙裾勾在他身上,柔婉碧色与墨绿锦袍勾缠在一起,紧紧相贴。 她不敢看岸上的目光,咬唇颤声,娇怯哀求道,“小叔,别……” 第23章 陆愠冷笑,小叔? 你上辈子枕榻之侧唤我祁玉的时候,可不是眼前这幅清高样子。 衣衫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寒意不断自四面八方涌来,冷得她唇齿打颤,沈葶月忍不住将头埋低。 虽然说着不要,可她抱着陆愠脖颈的手,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死前那一刻她曾向阿耶阿娘祈求,如果他们真有在天之灵,就让她活下去,就让来救她的那个人是陆愠。 血海深仇,她能利用的只有陆愠夫人的身份。 还好,她还没死。 幸好,是他来了。 圣人瞧见湖中两人都没事,也是暗自松了口气。陆愠若出事了,永宁可要怎么办。 只是如今两人在众人面前肌肤相贴,恐有流言蜚语传出。 “她谁啊?世子凭什么去救她啊!” “这女子不会要让世子负责,娶她吧?那我的天都塌了……。” “臭不要脸,定是故意落水好赖上世子的。” 有聪明的看透利害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换作是你跳下去,难不成世子爷就能去救你了?” 议论越来越离谱。 永宁长公主冷眼睨过去,天家公主的威仪让那些世家贵女顿时纷纷噤声,瑟缩着朝后躲去,不敢再多言。 涉及女眷,朱皇后上来打圆场:“祁玉,先让宫女将这位姑娘扶去偏殿吧,让御医看看,这么娇弱的身子可别染了风寒。” 陆愠颔首,将人放了下来由宫女搀扶。 他解开了自己的外袍披在沈葶月身上,同样色系的衣裳,看得永宁长公主美眸一沉。 顶着众人的目光,陆愠俊朗的眉眼间依旧是冷峻的沉静,辨不出喜怒。 坦荡的仿佛他只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人。 永宁长公主见人已安顿好,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先去换衣服,再去跟你舅舅回话。” 陆愠可以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阿娘。 他摸了摸鼻子,哑声道:“是。” 疲惫受寒的声音听得长公主心头一紧,许多质问的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踮脚将披风裹在他身上,紧了又紧。 第29章 长公主一行刚走,岸边便传来一声惨厉的尖叫! “静安,静静!我的儿,你醒醒啊!”汝阳王妃撕心裂肺的声音很快传染整个岸边。 宫人惊惶跑到圣人和朱皇后面前,颤声道:“陛下,娘娘,静安县、县主殁了……” 朱皇后倒吸了口凉气,踉跄了几步:“怎么会?不是让侍卫救上来了吗?” 宫人道:“县主不通水性,侍卫游到人旁边时,县主已经溺毙了,刚刚御医抢救了半天,还是无力回天,人已经凉了。” 圣人惋惜,即刻吩咐首领太监周成顺:“许汝阳王府县主陈静静以郡主之礼下葬,赐金千两以治丧仪。” 汝阳王妃哭得实在凄惨,永宁长公主也动了恻隐,她偏头看向陆愠,压低声音道:“静安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陆愠蹙眉:“阿娘,我没那么蠢。” 言下之意,此人手笔太过明显。 不过他也有些后怕,今日行动竟然出现了意外。 他知道静安会为难沈葶月,早早命人将岸边涂上了青苔,却不想水底竟有刺客。 汝阳王一辈子碌碌无为,是个只食天家富贵的慵懦俗物,碍不着谁的道,不会与人结仇。 那人就不可能奔着静安去的,他的目标是沈葶月。 若不是刺客愚蠢,若不是他昨晚送给沈葶月的衣裳比静安还要华丽,让刺客无法分辨哪个是县主,哪个是普通人,那么死的就是沈葶月了。 这个认知让他眼底起了一层寒霜。 好大的胆子。 敢动他的人。 —— 福安殿风声涌动,顺文帝直接离席回了书房。 哪怕朱皇后仍留在席间安抚,言笑晏晏,可底下的官眷贵族却无心用膳了,谁知道这茶点里有没有毒药,万一她们是下一个静安县主呢,那可是千金贵胄啊,说死就死了…… 福安殿旁的偏殿里,沈葶月虚弱的倚在榻上,身上已经被宫女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物。 门声响动,永宁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沉玉端着药进来,见床上的小姑娘脸色惨白的不成样子,心中也是动了恻隐。 沈葶月不好意思劳烦沉玉,自己端着药碗,杏眸半掩,喝一口呛三口,脆弱的不成样子。 沉玉道:“姑娘慢慢喝,有咱们殿下在,必不会让姑娘吃亏。” 言下之意,此刻圣人,长公主还有世子都在书房斟酌刚刚落水的事。 “多谢长公主,多谢沉玉姐姐。”沈葶月捧着带有余温的白瓷碗,低头认真喝药。 宫中不太平,她要尽快好起来。 沉玉看了沈葶月的病情后要回去给主子复命。 空旷的大殿,又剩她一人。 窗外的喧嚣声渐渐散去,归于宁静,想来是宫宴结束了。 沈葶月抱着膝盖,垂眸沉思。 刚刚她听见静安县主死了,心里一阵发慌,她在水中隐约觉察到有人靠近,本以为是来救人的却不想是刺客。 那个人的目标是谁? 她总觉得不会是静安县主。 今夜汝阳王和王妃都在宫中,大内高手如云,如果被抓到了查清楚幕后之人就是明摆着跟王府过不去,谁会那么蠢? 如果是她,那么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而且那人在暗,自己在明。 刚刚有静安替她挡了灾,可以后呢? 她不可能永远躲在镇国公府不出门。 她不过才从江南来到京中,除了徐云霜举目无亲,能出动杀手来杀她,想必背后那人也猜到了她的身份吧。 沈葶月看着阴冷的大殿,心中愈发惊惧,刚消下去的汗又浮了上来。 也不知道长公主她们何时回府,也不知道御书房那边怎么样了。 她杏眸盯着更漏,时不时的掐着手臂,不敢让自己睡过去。 可就这么撑了一会儿,落水后的酸疼,困倦,又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久未做梦的她竟再一次入梦了。 梦中白云涌动,她似是飞悬在上空,底下街景楼肆如云烟渺过。 她注意到下方那汉白玉栏杆搭砌成的长桥,岸边遍植馥郁的丹桂,桥下波光粼粼,桥旁亭台楼阁的琴声、箫声不绝于耳。 这是扬州的二十四桥! 沈葶月自幼在此长大,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桥边水榭上的雅厢中,一穿着华丽的贵妇人拉着一妙龄女子,轻声安抚着:“瑶瑶莫要伤心,爹娘一定将你嫁入那高门江家,你谢瑶就是日后的江家大夫人。” 谢瑶抽噎着:“可江郎是长安太师府中的嫡长子,女儿只是地方一介商户女,云泥之别,纵然江郎对女儿有意,怕是只能入府为妾。” 沈葶月蹙眉,太师府江家?就是那个府中还留有她阿娘画像的江家?! 她隐约记着方才席间还见到 如今江家家主的夫人,似乎有人喊她谢夫人。 谢夫人继续道:“你放心,长安氏族又如何,打着太师府的名堂,内里实则亏虚一片,还不如咱们家殷实。不然你的江郎也不会来扬州这样的小地方,我和你爹爹早已同江家说好,如若你嫁过去为妻,我和你爹爹为你带上五十万两的嫁妆,另外还奉上一瓶秘药,以助靖王大业。你只管好好坐稳你江家大夫人的位子,为我们扬州谢氏扬眉吐气!” 谢瑶止了哭声,忙问:“什么迷药,何等大业?阿娘,我只想嫁给江郎,怎么又和靖王殿下牵扯在一起了?” 谢夫人压低声音道:“反贼谋逆,靖王殿下想要趁乱除了长陵侯,听闻长陵侯夫人预产期就要到了,不日即将临盆,此药乃我谢氏独门秘传,若能替靖王殿下除了心头刺,再加上那五十万两雪花银填补江家亏空,这么大助力下去,你觉得,江家凭什么不要你?” 谢瑶有些担心:“江郎知道吗?他知道女儿是因为这些才嫁进去,会不会厌弃女儿。” 谢夫人冷笑道:“他懂什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公子,你只管用娘教给你的手段,牢牢的抓住郎君的心,即可。” “女儿知道了。” 二人交谈声渐渐被丝竹声掩盖了去,梦中的沈葶月双眸湿红,肩背死死紧绷着,直至浑身发抖。 好个江家,好个扬州谢氏! 竟然趁阿娘生产之际,下如此狠手。 她弯下身子,不住的喘着粗气,试图缓解那股控制不住的恨意带来的恶心感。 原来阿娘是这样死的,她生产时应该已经中毒,可还是拼尽全力生下了自己。 “阿娘,阿娘……女儿一定会为你报仇……”沈葶月唇边不住呜咽,再醒来时枕衾湿了一片。 她看着空旷阴冷的大殿,那双娇弱剪水的杏眸染上了几分冷冽的猩红。 —— 御书房内,顺文帝揉着太阳穴,一旁的灯火忽明忽暗。 陆愠换好了衣裳,立在殿下,永宁长公主身侧站着落玉。 不多时,殿外走进来道人影,是刚刚探病的沉玉。 永宁长公主食指敲了敲桌面,抬眸问:“怎么样,人如何了?” 沉玉道:“沈姑娘已经无碍了,只是晚春的水凉,身上还是有点烧。” 闻言,顺文帝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殿下娘俩。 永宁的目光坦荡,显然对此事是不知情的,至于陆愠—— 别人不了解他这个外甥,他还不了解吗。 镇国公府世子,出身高贵,又生得仪表堂堂,是长安世家女眼中顶级香饽饽,像落水摔跤这样的老套招数不知遇上过多少次。 可人家愣是让那些贵女半点流言都传不出去。 不因旁的,只因每次这种事发生时,他都与聋了瞎了无异。 此次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出身的表姑娘落水,竟引得他不惜声誉相救。 顺文帝眯起眼:“祁玉,你打算怎么办?” 陆愠拱手道:“臣为君子,出了这样的事儿,臣难辞其咎,愿意负责。” 顺文帝:“即便你想负责,朕许她一个贵妾之位,再加以诰命,也未尝不可,同样体面。” 永宁长公主嘴角抽了抽,恐怕不止贵妾这么简单。 果然,陆愠道:“臣的婚事一直备受瞩目,京中世家都想与镇国公府攀亲,但臣与阿娘效忠陛下,无异于党争,若正妻之位有了着落,也可让那些人歇一歇心思。” 这话说到了顺文帝心坎里。 镇国公手握兵权,府中养着私兵。纵然永宁是他亲妹,可皇权之下,亲兄弟短兵相刃的事也不是没有。 他这个皇位是如何而来,还不是从他亲叔叔手中夺过来的。 他父皇是如何死的,他还没忘呢。 陆愠若与其实力相当的家族联姻,时日一长,难保他不会多想。 顺文帝笑眯眯看向长公主:“永宁,这门婚事你可满意?” 永宁长公主柔声道:“祁玉没有意见,臣妹也无异议。只是这沈家女早先是许给我家大房的,已有了婚约,还请陛下亲自赐婚,免了纠纷。” 第30章 顺文帝颔首:“朕准了。” 从御书房出来后,陆愠咳了两声。 永宁长公主顿住脚步,转过身,四目交汇,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你的法子还能再低端点吗?” 她真算是开了眼了。 陆愠摸了摸鼻子,又咳了一声:“阿娘,下不为例。” “你还想有下次?”永宁长公主剜了他一眼:“今日事一出,谁家的姑娘还敢做你镇国公府的贵妾。” 谁都不傻,大理寺的陆少卿素日最爱惜羽毛,半点绯闻都没有。 能让他亲自跳水救人,必定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永宁长公主冷冷甩下:“回府后想想怎么跟你祖母解释。” 陆愠“嗯”了声,随后朝着相反的回廊走去。 就凭阿娘刚刚在殿中肯亲自为沈氏请旨,他就知道,阿娘没真的生气。 长公主看见他那个不值钱的样子,忍不住撇嘴。 就那么喜欢? 陆愠推开偏殿的门,便闻到满室药香。 蜡烛星星点点几根,帷幔散落在地板上,一旁的黝漆矮几上放着简易的茶具,冷冷清清。 他掀开幔帐,拢在银钩上,那张冷白憔悴的病容赫然映入眼帘。 额前几缕青丝被汗打湿,粘在一起,纤长蜷曲的睫毛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安的抖着。 陆愠坐在她身边,去探她的小手,冰凉带着薄汗。 “谁!”沈葶月突然惊醒,冷不防眼前坐着个人,吓得她失声尖叫。 紧绷和惊惧让她连连噩梦,此番终于清醒,待看清来人后,心神终于松懈,眼眶不由得一酸。 她安全了。 她在这世间,没有父母,没有兄长,如浮萍一般,如今能庇护她的,竟是初见便要了她身子的陆愠! 何其嘲讽。 负面情绪隐隐作祟,开始缓慢抓根蔓延生长。 沈葶月几乎是一瞬回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陆愠来了,她得从他口中知道圣人是如何处置的。 她暗暗掐了一下手臂上的软肉,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掐得狠了,她鼻子忍不住一酸,眼泪就跟着掉下来。 懊恼之际,她突然想起那话本子里写,任何郎君都无法拒绝女子的眼泪。 若自己示弱,应该能方便套话吧。 沈葶月借着那疼痛的感觉,低低呜咽起来。 陆愠眸色晦暗,并没有出声安抚。 两世的轨迹竟然在悄然间改变了。 前世的沈葶月从未遭过暗杀,背后更不曾有人想对她下手。 汝阳王府再落魄也是亲王,静安身负皇家血脉,那人都敢下手,想来沈葶月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那一百金就是最好的说明。 她落水后嘴上说着不要,挂着自己脖颈上的手攥得比谁都紧。 嗬,想做他的正妻,却不是因为喜欢他。 沈葶月,原来小狐狸是你。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一本正经的陆少卿却环抱双臂,斜倚在架子床的边缘,一副看戏的样子。 沈葶月哭得有点累,抬头见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顿时瘪了瘪嘴,不哭了。 话本子说的没错。 但眼前这位,貌似不是人。 “没什么想问的?”陆愠似笑非笑,出声道。 沈葶月揉了揉眼睛,尴尬声音带着糯:“没有。” 她主动问,以陆愠的态度,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水,反正回府就知道了。 他既存心逗她,她何必中招。 “成。” 陆愠起身,最后看了眼她:“你好好歇息,我明日还要上朝,早晨自有陆家下人接你回家。” 沈葶月见他要走,身子下意识前倾,水眸巴巴的看着他,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陆愠突然“唔”了声:“对,还有个事忘跟你说了,圣人说了,为了你的清誉,大哥你是嫁不成了,让我娶你——” 他顿了顿。 沈葶月屏住呼吸。 他喉结滑 动,“为妾。” 说完,人便推门出去了。 沈葶月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气血一时间冲上心头,她觉得身子都不冷了。 可恼怒之余便是只剩颓然,若只为妾,很多事她都没法做了。甚至她成了镇国公世子的妾室,就只能居在内宅侍奉婆母,都不能随意上街,抛头露面—— 沈葶月心绪渐缓,另一个计划在心里悄然形成。 她得做两手准备了。 —— 翌日早朝,朝臣们都在文宣殿外按例等待。 陆愠一袭绯色官袍,黑色长靴刚踏上廊阶,便有同僚凑上来抱拳恭喜。 他不由得一怔。 “恭喜啊,陆大人,什么时候办喜宴可得叫我们啊!” “能入陆大人的眼,想来这陆家宗妇该是何等美貌,该带出来给我们瞧瞧呀?” 就连他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陈旭也挤了挤眉毛:“什么时候的事,竟藏得这么深,英雄救美都来了。” 陆愠扶额。 从前不知道他们这么八卦。 他无奈道:“喜酒的时候一定喊上各位。” 还有八卦者想打听昨日落水的细节,便听见周公公尖细的声音:“圣人驾到!” 众臣都纷纷侧目站定,按顺序进殿。 时值四月,顺文帝挂心水患之事,先问了工部城郊修坝的进展,工部尚书陆方昌将昨夜新画的工图递给宫人后讲解了一番,最后又提起了银钱的事儿。 他自掏腰包已快半月,俸禄还未发,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户部侍郎照例又是哭天抹泪的哭穷,胡说了一通,反正就是没钱。 顺文帝皱眉,没再说什么,只是那拢起的眉心让堂下的大臣们人心惶惶,纷纷琢磨自己的羽毛是否纯洁。 这时,赵御史突然出列参奏:“陛下,臣奏刑部侍郎宁夜滥用职权,私自送医入刑部大狱,徇私枉法,其心不轨!” 这话一出,帝王刚刚的沉默都被大伙忽视了过去。 满长安无人不知他宁夜是帝王心腹,为官向来无私高洁,这些年来凡是送进刑部的银子皆会分文不差地扔回来,犹如一块无坚不摧的铁板,谁也撬不动,怎会突然行贿了呢? 顺文帝眯起眼,示意赵御史继续说。 赵御史不敢隐瞒,便将昨夜他恰好去刑部帮太府监递案卷,又如何识破乔装进去的大夫,看见那人去大狱给驸马爷李堔治病的事儿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了。 这一番下来,朝中大臣忍不住发笑。 在座的都是修炼成人精的,昨日是千灯宴,赵御史这所谓的“恰好”便有那么几分意思了。 只是不知是何人让刚直不阿的宁大人破了戒。 不待顺文帝开口,宁夜出列躬身道:“臣有罪,昨夜臣确实送了一个大夫给驸马治病。” 顺文帝不紧不慢地敲了敲御案,声音严肃道:“朕姑念你是初犯,杖责三十,这几日便不用来上朝了。” 宁夜不卑不亢道:“臣领旨。” 下朝后,周公公将陆愠留了下来。 御书房内,顺文帝看着满桌案牍,那张严肃硬朗的脸也不免疲惫了几分,他轻声道:“祁玉。” 陆愠心一凛,顿时上前一步。 顺文帝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阴霾:“刚刚朝上你也听见了,这几年朕拨给户部的银子没有千万也有几百万,单说上月赈灾的四百万两,这才不到一月户部又哭穷,如今工部仅仅修建一个东渠就需要陆方昌自掏腰包——” 陆愠顺势道:“陛下怀疑这笔银钱的去向。” 顺文帝皱眉,点了点桌案,“你看看这些密函。” 陆愠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越看眉头蹙的越深。大内的密探在扬州查到了有人私设铁场,可函中寥寥几句,再往后的密函便再没提及此事,显然那些探子已被人控制。 “朕已命户部替你拟了商籍文书,十日后你替朕暗访扬州。” 陆愠:“臣遵旨。” 顺文帝见他答应的痛快,心口上的重石也算稍微落了几分,不由得调侃道:“此番暗访,不影响你的婚期吧?” 陆愠扶额:“赐婚的圣旨已下,臣不急。” —— 沈葶月被接回陆府时,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 元荷疑惑:“姑娘怎么不进去。” 沈葶月看着那黑底雕花烫金的几个字,蹙起了眉。 从前她投奔姨母来,好歹也是给大房做正妻的,如今她的身份变成了镇国公府世子的妾室,登时就变得微妙。 她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尚在扬州小镇时立过誓,此生绝不为妾。 平头百姓家的妾室尚且像个物件一样没有尊严,就更别提规矩森严的公侯府邸,怕是换妾都再寻常不过。 她该如何立足呢? 算了,也不过区区几日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第31章 自她听见陆愠那句为妾后,她便不打算在镇国公府待着了。 天地宽广,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而不是给一个男人做妾。 她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叹了口气,朝府里走去。 两人顺着影壁刚好看见几位宫里的宣旨太监从明瑟阁方向出去,途径她时,还恭贺了一声:“夫人大喜。” 那句夫人有些陌生刺耳,她微微发怔,旋即回礼,“多谢大人。” 等太监走后,她顿住脚步,凝眸看去,那是长公主的住所,难道是赐婚的圣旨? 可是区区妾室,也值得圣人下一道婚旨? 她摇头,可能镇国公府与寻常人家不同吧,这门婚事毕竟过了天听,说不得是圣人对长公主的偏爱呢。 从垂花门一路走来到内院,府中的下人奴婢并没有沈葶月臆想中对她指指点点,反而大房三房的大丫鬟们见到她也很客气的行礼,除了随夫人房中的彩云彩环依旧趾高气扬,不拿正眼瞧她。 回到房间时,还未进门,沈葶月便被桌上金灿灿的一摊晃晕了眼睛。 元荷当即笑着解释:“姑娘,这是长公主一早命人送来的,说是宫里赏赐的。” 沈葶月杏眸眨了眨,宫里的话那不就是圣人,她没想到,这年头纳妾居然还有赏赐?真是及时雨,她正需要银子呢。 她看了下,红木锦盒里装的是黄金,另还有六锦盒白银,剩下两个长形棕木的盒子装着一对攒南珠海棠鎏金步摇,一对木棉流苏耳坠,四只镶嵌着名贵宝石的簪子。 她不禁感慨,皇家出手就是阔绰,单单这些便可足够她和元荷一辈子吃穿不愁,生活无忧了。 沈葶月略思忖道:“那些白银你替我送去给姨母,黄金和首饰收好,那些首饰是过了宫里的账册的,姨母没办法用,将来咱们去当铺换了去。黄金也收好,到时候换成飞钱,好办事。” 元荷惊讶:“姑娘,您这是要?” “跑路。”沈葶月干脆利落道。 “昨日在宫中,陆愠请旨要我入府为妾,咱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元荷晕乎乎的,却还是照着姑娘的话去送银子。 为何姑娘所说的跟她听到的不一样呢? 今儿一早,水房的小丫鬟们就偷偷传话,说府里多了两桩喜事,大公子要纳妾,世子爷要娶妻,真是喜上加喜! 难道她听错了? —— 傍晚,落日的余晖从东边的窗户落到了西边,陆愠才从皇宫大门走出。 御街上,大理寺的同僚在旁等了半天,喊着他一起去平康坊吃酒。 陆愠脚步顿了顿,想起府里的光景,婉拒道:“改天。” 早晨宣旨的太监就去了镇国公府,阿娘一早就知道圣人赐婚,不会为难她,但是祖母心性高傲,乍然听见此事未必不会出手。 回府后已是满院月影淙淙,陆愠来不及换常服便要去懿祥阁请安,还是赫融出声提醒:“老夫人若见世子这身绯色官服,怕是更会迁怒于小夫人。” 陆愠皱眉,也是,人复又折返回去。 对面院子里纳凉的永宁长公主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撇嘴,还没成婚就这么护着。 懿祥阁内,庑廊下的两只绿釉连云八角宫灯随着晚风轻轻摇摆着,一派安静祥和。 陆老夫人用过晚饭,此刻在东厢房看书。 灯火葳蕤,陆愠绕过棕木嵌玉屏风,径直走到里屋弯身行礼:“祖母安好。” 陆老夫人闻声放下了书本,烫金底纹的银色抹额随着她皱眉的动作颤了颤,“呦,愠哥回来了。” 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映寒拿了把铺着锦缎的杌子给陆愠坐,随后挥退了外间的两个婢女,轻轻关好门出去。 陆愠偏头看了看里间,随后问:“祖母晚饭用的如何,最近进食可还香吗?” 陆老夫人看他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架势,冷笑道:“原来你眼里倒是还有我这个祖母,我只当是没有了,不然怎么就这么草率的把自己的婚事定下了!知道的是你□□郎君子之范,好善乐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沈家女祸水狐媚,勾引了你去!” 屏风后的沈葶月听见“祸水”二字,忍不住攥紧手帕,指甲嵌入皮肉,疼得她发颤。 陆愠摸了摸鼻子,他做的确实有些明显。 陆老大人看着灯影下的嫡孙,气度斐然,一表人才,再想想那门随意的婚事,那样出身的女子,怎么想气都不顺。 名门望族出来的世家君子,满京城里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自身又是个勤奋上进的,早早入仕,竟匹配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还是曾与他长兄议过亲的,说出去她都嫌丢人!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遍长安多少王宫贵女她还没来得及挑,镇国公府的世子,便是尚公主,也谈不上高攀,怎么就,怎么就—— 陆愠看着陆老夫人的愁态,在她要叹第二口气的时候轻声道:“祖母,圣人命我十日后暗访扬州。” 陆老夫人思路被打断,急问道:“暗访?这么急吗?” 陆愠道:“祖母放心,孙儿带了暗卫,圣人也派了金吾卫给我,只是此番南下,归期未定,孙儿心中记挂祖母。” 陆愠打起了感情牌,陆老夫人素日又最疼爱她这个孙辈,都这么说了,也只能作罢。 陆老夫人脸色缓和了几分:“那你的婚事打算怎么办?” 陆愠略思索道:“不急,等我回来再办。” “不成。”陆老夫人板起脸:“纳吉问名她之前都走过了,按照旧礼即可,府中采买布置,三日也够了,三日后就成婚。” 又不是什么高门小姐,要什么面子。她甚至不敢宴请那些闺中老姊妹,怕丢人。堂堂东昌侯嫡女,唯一那一脉嫡出的孙媳妇竟然是个无名无籍的小户女。 沈葶月一怔,纳吉问名,请期,成婚? 这是娶正室嫡妻的流程呀,难不成,那真是赐婚的圣旨,而非纳妾? 陆愠居然骗她! 陆愠此刻不敢违背陆老夫人,只道:“都听祖母的。” 陆老夫人低哼了声,转身喝茶。 见他还没走,不禁挑起眉眼:“怎么,不走,怕我欺负了你新妇不成?” 陆愠赔笑道:“怎会,祖母是最和蔼不过的。若有错,也是沈氏的错。那孙儿告退。” 陆老夫人不语,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一旁的映寒倒是看得真真的,世子爷下值后没去跟永宁长公主请安,反而先来了她们院子,定时有人通风报信了,纵然刚刚世子爷半点没提沈姑娘,可他来了,便是威慑。 他肯为沈姑娘出头,走这一趟,就代表沈姑娘在他心中有分量,后院的人谁也不要将她轻视了去。 这种事,她一个下人都懂,遑论老夫人呢? 从懿祥阁出去后,陆愠甩了甩头,漆黑鸦羽下的凤眸闪过一丝晦暗。 沈葶月被祖母叫去受训,与他何干? 让她受尽后宅之苦,这不是他一直所希望的,怎么如今倒舍不得了。 陆祁玉啊,那一箭,这么快,你就忘了? —— 亥时,陆愠给长公主请安后用了晚饭,从净室出来后写了会儿呈文便开始翻阅江南地界的舆图。 此行扬州暗访,与前世那般,他倒是胸有成竹,毕竟是经历过一次的事儿。 只是他能掌控得了结局,却掌控不了意外。 千灯宴的刺客始终悬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赫融和凌越分头去查,最后查到的是江家暗桩。 江家不过一介臣子,手底下的暗桩竟然能不受阻碍的进宫行刺,若说和宫里没勾结,谁信? 当今朝堂之上,除了朱皇后所出的太子萧御,便是背靠便是齐妃所出的靖王萧衍风头最盛,江家家主娶的夫人便是齐太后那一脉的二房嫡长女。 江家骤然对沈葶月动手,定是靖王在背后指使,她身上究竟背负了什么秘密能让靖王对她动手? 陆愠蹙眉,想喝茶时发现杯盏冰凉一片,他刚欲开口唤赫融便听见一阵窸窣的声音,随后一截雪白皓腕映入眼帘。 他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清纯透亮,宛如山泉般亮晶晶的眼眸。 灯光下,男人清贵的目光夹杂着审视,沈葶月端茶的手有些抖,可还是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想起离开懿祥阁前陆老夫人的教诲: “沈氏,你出身一般,又无德无才,连管家看账都不会,本不配执掌中馈。但你如今攀了高枝,做了愠哥的正妻,你唯一的作用就是为我们陆家开枝散叶。愠哥如今要去扬州查案,你尚只有十日的时间,若是不能在他走前怀上子嗣,就别怪我不客气!” 既然是正妻,那她便不逃了,尽早在国公府里站稳□□夫人的脚跟才是! 子嗣而已,何况有了子嗣她的地位确实会水涨船高。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单看姨母能在陆家隐忍蛰伏十几年便知那背后的势力定然极其庞大。 第32章 “怎么,迫不及待来学,一个妾室是如何侍奉郎君的?” 那矜贵低沉的声音上,是陆愠漆黑的眉眼,和讥讽的唇角。 沈葶月顾不得他的羞辱,眼一闭,心一横,手腕倾斜,那甜白釉的瓷杯直直朝地上摔了下去,茶液大半洒在了陆愠腰间,胯.间的衣袍上。 “对不起,是妾不小心……” 陆愠不语,只低头睨着她。 沈葶月半蹲下身子,纤细的柔夷慌乱替他擦拭着,却又不敢碰那处,细白的指尖沾满了褐色的茶汤,脏兮兮的。 椅子上的男人没反应,沈葶月便知她搞砸了,遂抬头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他。 四下阒然无声,她们四目相对。 纤腰楚楚,在灯影下,说不出的清纯勾人。 就在她快要受不了这冷冽的目光时,陆愠攥过她的手腕,喉结滑动,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第24章 揽她入怀的动作过于粗鲁,描金镂空砚灯被打翻在地。 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楹窗角透进来的月光便成了唯一的光亮。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感官就异常清晰,清晰到陆愠听见对面那娇软唇瓣死死克制的呼吸声。 陆愠在她唇中肆虐,狠狠吸入她的软舌,直.捣深喉,她的身子又软又烫,大片雪白肌肤在眼前若隐若现,仿佛饱满的荔枝上浇满了牛乳,鲜嫩多汁,待君采撷。 与往日不同,怀中女郎虽抗拒,可半推半就的,倒有几分调.情的意味。 陆愠微微勾唇,似是猜出了祖母同她说了什么,她才会这般乖巧。 想做他的正室,他允了,可想坐稳,便只有子嗣方可。 素日里,她对自己趋之若鹜,今日肯漏夜奉茶,怕是求子心切吧。 陆愠搂着她的腰,却并未将她抱在怀中,而是让她保持跪着的姿势。 他抬起她的下颌,对上那双媚意横生的杏眸,食指中指并拢,伸入她口中,顺着劲揉动。 “想吗?”他哑声问。 沈葶月被他搅的银丝连连,想要朝后躲,却偏被按住了后脑勺,他坏意肆虐挑逗,她哪里能说出话,杏眸渐渐被他逼出了水雾,脸颊湿红。 银亮的晶莹从她唇边缓缓流淌,陆愠眼底的隐晦情.欲渐渐被勾了出来。 他解开腰带,露出白色的亵衣,随后,按着她的头。 沈 葶月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女郎惊恐的想要往后,可陆愠兴致上头,按着她后颈的手越来越快。 贝齿含着软舌,虽生疏,可触觉和紧致却让他欲罢不能。 月影摇曳,数不清过了多久,房内传来她不住干呕的声音。 污秽浊白从她锁骨,再到腰身,淋漓到地上,整个屋子充斥着透骨生香的靡.乱。 她脸颊涌潮热的绯红,一直从脖颈到锁骨,领口被蹭得凌乱,青丝散落腰际,衣裳也半褪不褪,不知道有多可怜。 可陆老夫人交代的事还没完成。 “大人。”沈葶月泪水悄无声息地掉下来,整个身子都烫得厉害。 陆愠起身,冷淡的声音仿佛和刚刚判若两人:“滚。” 她指节颤抖,撑着地,艰难的站起身,贴在肌肤上黏腻的污浊凉凉的,触目惊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陆愠竟会这样羞辱自己。 可她忘了,陆愠本就是这样的人。 从她第一次入府,他让她去枫晚亭要了她清白时,她就该知道,他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想要利用他,这是自己该付出的代价。 只是这代价,怎么就这么痛! 走出院子,沈葶月甚至没办法抬手擦眼泪,淡淡的腥味让她再度弯身呕了出来。 泪水争先恐后地掉下来,掉得很凶很凶。 为她千辛万苦想要嫁的男人,是个衣冠禽兽。 为她孑然一身,只能出卖身.体换出路。 为世间女儿都期盼的美好姻缘,而她,再也没有了。 —— 翌日清晨,沈葶月还未醒干脆,半睡半醒间听见了花厅那边人声攒动,间歇性的传来交谈声,推门声。 她顿时惊醒,撑起身子唤婢女元荷。 元荷端着热水进来,见姑娘额上涔涔薄汗,顿时解释道:“姑娘莫怕,是大房和二房的来送贺礼。” 沈葶月这才松了口气,连日的变故和噩梦让她如惊弓之鸟,总觉得江家和靖王的人会随时冲进来。 她撑着酸软的身子道:“替我梳妆吧,今日我要出门,再去吩咐小厨房做些点心,要精致可口些。” 昨夜陆愠存心刁难她,显然看出她的意图,不愿意与她同房。在他去扬州之前是不行了,她只能随他去扬州,何况她也想看看那扬州谢氏今又如何了,踩着她阿娘的骨头讨好谄媚,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每一日她都要抓紧把握。 不然他这一去扬州,万一年底返程,她在府中没有郎君撑腰,长公主又不许她管家,便只能做个窝在后宅的花瓶摆设,那她何年何月才能查清当年的真相。 一番简单梳洗后,沈葶月对着铜镜中的女子努力撑起了笑靥。 过几日她就是镇国公世子的新妇,位份尊贵,她该摒弃从前的毛病,换一种心态来生活,该撑场面的时候要撑起来,不能一辈子畏缩。 这是长安,不是江南,她也不是从前的沈葶月了。 或许,该叫她裴葶月。 沈葶月如今地位水涨船高,圣人赐婚的事传遍了整个国公府里,厨司的人也不敢怠慢,做出来的点心摆盘用心,看着便精致可口,她在徐云霜的餐桌上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吃食。 但她知道,这些陆愠或许吃惯了,觉得稀松平常,又让元荷亲手做了份樱桃煎,元荷曾在酒楼打过工,一手地道的江南手艺要比云水阁的厨司好的多。 收拾好食盒,主仆二人朝明瑟阁走去。 她是待嫁妇,如今要出府的话需要去请示永宁长公主。 明瑟阁在五进院中的主院,离她这里不算远,但也还隔着好几道院墙,好在四月的天气暖意融融,府中的杏树桃树都开花了,景色雅致秀美,她一路观赏着也不觉得累。 沈葶月刚路过一水榭,便在回廊上撞见了陆清。 陆清搭眼一看,便看见沈葶月身上的斜襟石榴色罗裙是蜀锦织成的料子,织金的纹线精致华美,贵亦无匹,衬托得她这张漂亮脸蛋都明艳的如同牡丹,再无从前穷酸单薄的气质。 陆清轻轻嗤了声,恍惚想起前世,那时的沈葶月刚入府,不过是个需要倚靠自己的小可怜。 陆清虽是庶女,可自负美貌才情,觉得自己未来会嫁给勋爵人家的嫡子,而沈葶月却只能嫁给她的庶出表哥,且在府中过得艰难,甚至还需要她去垂怜,给银子度日。 她很有优越感,就像陆珍在她身上的那股优越感,所以她愿意帮助沈葶月,也愿意多与其亲近几分,称一句姐妹。 结果好景不长,那夜她从嫡母房中请安耽搁了会儿,回去的路上竟然在一假山下看见四哥将沈葶月抵在假山上亲吻搂抱。 四哥那样如谪仙清冷一般的人物,竟然也喜欢上了沈葶月! 满长安城谁不知道他镇国公世子的大名,那样尊贵的人物竟然会喜欢一个寄人篱下的乡下娘子,陆清受不了这种降维打击,她羡慕,她嫉妒,嫉妒得甚至快要发疯了! 凭什么沈葶月这种出身的能得这种姻缘,而她那嫁入豪门的正室娘子梦又因随氏的从中作梗变得遥遥无期了。 她在沈葶月身上再也找不到优越感,反而看着她与四哥感情越来越好,蜜里调油,只差一道赐婚的圣旨了。 府中的人向来是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 渐渐的,沈葶月不需要她接济也有华美的衣裳,好看的吃食。甚至长公主赏赐她的都是皇宫里的物件,沈葶月拿来送给自己时,她只觉得在向她显摆! 陆清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正巧那日乞巧节,嫡姐陆珍与随夫人一处,她与沈葶月一处。 朱雀大街上人头熙攘,漂亮的烟火在夜空中璀璨耀眼,陆清沉浸在烟花绽放的美景中,暂时忘了后宅的痛苦,与沈葶月的龃龉。 等她想喊沈葶月一同看烟花时,沈葶月却被四哥的贴身侍卫赫融叫走了,长街便只剩下她,而那时太子殿下乔装出宫,容色出挑的她,被看上了。 赐婚的圣旨第二日便降到了镇国公府。 陆清看着那写着太子良媛的烫金丝绢,眼底的嫉妒愤恨再也藏不住了。若是昨夜沈葶月没有走,还同她一起看烟花,那么凭借沈葶月的容貌,被太子看上的一定是她! 陆清不想进宫,不想做妾,不想同一群女人打擂台。 她想做正室嫡妻,她小娘就是做了一辈子妾室,不被夫君宠爱,连带着她也被冷落,没有体会被爱的滋味。 就算是太子的妾室有什么用,跟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而跟曾经她情同姐妹的女主却和四哥感情那么好,未来就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第33章 凭什么啊? 陆清揣着悔恨进了宫,半年后,她得知了小娘的死讯,府中甚至不愿给她好好操办丧事,只想草草了事。 小娘是她的命,她甚至都不知道小娘是怎么死的。那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哪怕豁出所有她也要出宫给小娘风光的办一场法事。 陆清踉跄回府时正好撞见沈葶月出门,她永远都忘不掉沈葶月穿着一身高贵典雅的紫色衣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拎着精致小巧的食盒,应该是去给四哥送茶点。 我朝以紫为尊,寻常人家的女子连颜色稍鲜亮的衣裳都不能穿,沈葶月这等出身的女子如今居然能着紫衣?! 爱人如养花,那样和煦温婉,从容美好的面相,全然没有刚入府的生怯懦弱,一定是四哥将她养的很好。 她阿娘死了,仿佛是府里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她在东宫受的磋磨虐待,勾心斗角也仿佛没人在意。 镇国公府,所有人都过得很好,甚至陆珍也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江家嫡三子,一起都是那么的祥和平静。 只有她是多余。 陆清操办完小娘的后事,回宫后便被太子妃借题发挥,狠狠责罚了一通。 她在青砖上跪了一天一夜,又挨了十鞭子,很快便高烧感染。太子不常在后院,有太子妃的授意,没有太医敢为她诊治,在日复一日的流脓,感染,复发,疼痛中,她含恨死去了。 她这一生,幼年无人庇护,吃不饱穿不暖,及笄后就成了府中联姻讨好的工具人,像个笑话一样,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或许她的恶念积攒的太毒太深,地府也不敢收留她,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既如此,她也想让沈葶月尝尝这锥心刺骨的滋味。 在东宫的半年,她发现了好多秘密,比如太子虽有太子妃,可心底里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她见过那女子的画像,和沈葶月有五六分相似;比如沈葶月是已故的长陵侯裴陵之女,比如当年裴侯家灭门案的背后和四大家族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她才会想撮合沈葶月和四哥,毕竟,现在她和四哥有多恩爱,来日被太子看上横刀夺爱时,才会痛得更彻底吧! “六姐姐?” 陆清恍然回神,旋即收敛神色,随后淡淡笑道:“恭喜四嫂嫂了,四嫂嫂大喜!” 沈葶月福了福,抿唇微笑:“多谢六姐姐。” 陆清拉着她的手捏了捏,看向那片水榭,意有所指道:“四嫂确实该谢我,宫宴那日嫂嫂落水时,其实大哥也去了。” “陆庭?”沈葶月凝眸,仔细回忆着那日的情形,她被县主和她的小姐妹堵在湖边,再然后便是陆愠跳湖救她,自始至终她没见到过陆庭呀。 陆清清冷的眸子闪过狡黠:“那日宫人说镇国公家的姑娘落水了,我便知道是你,就让许筝去拖住了大哥,等大哥去时,四嫂已经被四哥抱在怀中了,你说,你该不该谢我?” 沈葶月脸颊微微发烫,不禁垂下头。 她与陆清的接触不多,可几乎每一次她都在劝说她和陆愠,再或者便说陆庭不堪托付,不是良缘,她们两个关系一般,为何陆清要这么做? 除非……陆清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陆清但看沈葶月的眼神,便知她在猜测,于是干脆直白道:“没错,四嫂嫂,我重生了,你的身份我其实早就知道。” 沈葶月瞪圆美眸,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这,这怎么可能? 陆清她重生了? 沈葶月不敢置信,犹豫问道:“敢问六姐姐,如何知道我的身世?” 陆清道:“前世我的夫君曾在东宫效力,有一次出巡江南不小心从太子殿下口中得知了当年的事。不过长陵侯具体是怎么死的夫君没有和我细说,只是这件事和太子脱不了干系。嫂嫂,你若是想知道真相,不妨去找太子。” 沈葶月眼眸微怔,似是消化不过来这一番话,连对面陆清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她低头看了眼元荷手中的食盒,脑海中一直忽略的记忆却不断涌现,怪不得五姐姐出事后,陆清会拉着她去江家,是想故意让她看见那幅画,从而对身世起疑心吧。 在那之后,陆清又循循善诱,在她和陆庭已有婚约的时候,撮合她和陆愠,也是知道陆庭夫人的身份压根见不到太子吧。 只是昨夜入梦,她已知母亲是靖王,江家,谢氏所害,怎么又何太子扯上干系了? 沈葶月甩甩头,陆清的话也不能全信,她与陆清的交集仅点到为止。除了元荷,没有人能让她无条件信任,只是心中到底也存个疑影,对东宫二字上了心。 这么想着,两人也到了明瑟阁。 永宁长公主正在小憩,身边的大丫鬟映寒直接道:“姑娘既是去看世子爷,自行出府便是,等殿下醒来我会替姑娘说一声。” 说着,映寒递过去一块令牌,“姑娘可凭此调遣马房的马车。” 沈葶月让元荷接过令牌,颔首道:“多谢映寒姐姐。” 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街道酒肆鳞次栉比,还如同往常一样热闹。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大理寺门前。 沈葶月让元荷拿着镇国公府的令牌去敲门,却被告知陆愠出门了,去了刑部侍郎宁大人家。 她略思忖道:“去宁大人家。” 今天这点心,说什么她也要送出去。 戏本子上说,若即若离不行,那就死缠烂打。 —— 两个时辰前,宁府。 一辆珠光宝气的乘四驾华盖香车停在了宁府门前。 萧承妤素手掀帘,对着那门口两座简谱的石狮,缓缓蹙起了眉。 若不是那木匾上刻“宁”字,她都怀疑车夫走错路了。 宁侍郎好歹也算是六部之一的刑部副手,堂堂四品大员的家竟这般简陋? “去叩门。”小公主摇头道。 婢女十樱上前叩门,等了许久才有人开门,只见朱漆木门嵌开了一丝缝隙,是个额上带汗,喘着粗气的男人,看衣着应当是府上的管家。 十樱压下错愕,客客气气道:“你家大人可在家,乐安公主有事找宁大人。” 管家一听天家公主的名号顿时忙不迭点头:“在的,在的!乐安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随老奴来。” 十樱搀着萧承妤下车,两人随着那管家一路前行。 途中,萧承妤见管家还拿着个扫帚,不解道:“这是为何?难不成府中无人打扫?” 管家顿时将扫帚扔在地上:“回殿下的话,我们家大人喜静,府中除了我便还剩两个下人,今日他们去刑部替大人拿案卷去了,我看完账也是无事便打扫院子。” 萧承妤有些不置可否,但还是让后边跟着的一众仆妇侍卫停住,只带了十樱往里走。 到了宁夜所居的别院,管家进去通传后便对萧承妤道:“殿下请。” 萧承妤推开门时,宁夜正倚在榻边喝药,褪去了束头的玉冠,墨发随意的散落在身后,只着了一身月白亵衣,漆黑如鸦羽的眼睫浓密蜷曲,欣长的身形侧倚着,胸前的锁骨精致白皙,许是病着,若隐若现透着淡淡绯红,看得小公主杏眸不自然的躲了躲。 宁夜并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只放下了碗,神色冷淡:“公主找臣,所为何事?” 萧承妤并未计较宁夜的失礼,毕竟他这三十棍拜自己所赐,何况自己今日来,还是有求于他。 “宁大人可好些了?”萧承妤寻了个杌子坐在床边,紧张问道。 宁夜放下药碗,抬眸看她,狭长的凤眸带着一丝戏谑:“殿下觉得呢?” 这话说的萧承妤小脸更加窘迫。 当年她施粥,是积德行善的事,本不图回报。何况那些人都来领粥度日了,可想身家有多拮据,更没有报恩一说。 说到底,也是如今宁夜争气,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挣下了如今的家业。 是她挟恩图报了。 可萧承妤没想到宁夜竟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可想着今日来意,她紧了紧袖下的拳头,还是硬着头皮道,“宁大人可否再帮本宫一个忙?” 宁夜放下药碗,清冷的声音带着低哑:“臣应公主是因为欠公主一碗粥,如今恩情已还,你我两不相欠,再谈就是交情——” 他黑眸看着她,喉结滑动,“可臣与公主,似乎并无交情。” 萧承妤心中又急又气,这人真是半点风情也不解,怪不得外面都传宁夜的心肠是铁石做的。 他年逾三十还不娶妻,真是活该! 联想到娶妻,萧承妤突然发现,好像可以另辟蹊径。 宁夜府中不说女主人,她连个侍女都没看见,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就算再清高也不可能对男女之事一点反应也没有吧。 萧承妤自然的拿起药碗,柔声道:“宁大人先喝药,旁的事喝完药再说。” 第34章 见萧承妤主动,宁夜也不躲,撑着手臂倚在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演戏。 萧承妤脑海中不断回忆着素日里十樱是怎么伺候自己的,用银匙舀了口药汁凑了上去。 然而不知是她太紧张,还是宁夜不配合,半勺褐色药汁顺着男人薄唇流淌到锁骨上,淡淡的药香混杂着紫檀香在两人之间弥漫。 萧承妤羽睫轻抖,心也跟着下意识发颤。她放下碗,心虚道:“我替你擦擦。” 上好的丝绢拂过宁夜唇边,他睨着萧承妤那张明艳娇羞的脸,哑声问:“殿下这是何意?” 一炷香后,萧承妤骤然起身,脸颊通红,嗓音带着颤,哆哆嗦嗦道:“宁大人,你不要太过分!” 宁夜轻拂了拂唇边的口脂,淡淡道:“三日后,臣会安排公主与大夫入狱探望驸马。” 萧承妤狠狠剜了他一眼,提裙跑了。 府中春景在两侧倒退,可她无心观看,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男人欺压过来的紫檀清香。 小厮林甲林乙正拿着呈文从外面回来,在门口就看见了公主仪仗。 林甲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有赵家灵药,挨打的臀部伤得不重,敷药后的第二日就好了,今早起来还练剑来着,怎么还要在家公务? 林乙则看着惊慌而逃的小公主,低低笑了声,还能为啥,他家大人有喜欢的人了呗。 萧承妤走到门口,正撞见从刑部来的陆愠。只是眼下她钗环松散,呼吸絮乱,也没法叙旧了,只匆匆道了句:“四表哥好。”然后便狼狈地上了马车。 陆愠凝眉,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在门口伫了会儿,眼看着香车彻底消失在巷子口,这才进府。 陆愠推开门时,宁夜已换好一身墨色常服,正临窗整理案本。 见状,陆愠眯起眼,“宁子业,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宁夜动作没停,泰然自若道:“陆大人,我现在是病人,不是大理寺的犯人。” 陆愠撇了撇嘴,别人不知,他能不知吗? 这事本是萧承妤胡闹,圣人自觉理亏,又怎会真下手,不过是想堵住文臣的悠悠之口,给朝堂一个交代罢了。 三十棍,挠痒痒还差不多,糊弄谁呢。 二人正交谈着,府门辚辚之声停了下来,随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管家匆匆道:“大人,世子爷,门口停了一辆镇国公府的马车,来人拿的是永宁长公主的腰牌,说有事要见世子爷。” 陆愠一听长公主的名号,没搭话,自顾自的喝茶水。 宁夜暼了眼陆愠:“找你的。” 陆愠不置可否,无非是快要成婚,阿娘又派人催他回府罢了。 宁夜无奈,眼前这位世子爷的脾气犟上来,便是圣人也无可奈何。 既然陆愠不想见,他去打发就是。 宁夜朝管家道:“我来。” 宁府门前,沈葶月一身水蓝色手绷竹缎交织襦裙,上边罩着茉绿绣花浣花披帛,白皙如青葱的手上安静交叠,身侧元荷拎着一红木食盒。 宁夜在院子里远远瞧着那女子气质如兰,模糊的面容如同清泉般移不开眼,便知这是陆愠那位美极了的未婚妻。 只是,装还是要装的。 他到人跟前,略客气道:“在下宁夜,是这府中主人。” 听见有声音,沈葶月转过身,美眸对上宁夜的眼睛,弯成一双银月:“大人好,不知陆大人可在府中,可否带我去见他?” 宁夜自看清了她那张脸后,整个人就僵滞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大人,宁大人?你眼睛怎么红了?” 沈葶月有些疑惑,又唤了两声。 这人好生奇怪。 宁夜恍惚回神,看着那张朝思夜想的脸,压下心头酸涩哽咽,轻声道:“风大,迷眼睛了,让姑娘见笑了。” 沈葶月笑了笑:“是呢,这门前站着,风是有点大。我是陆大人的未婚妻,给他带了些点心。” 见宁夜没有带路的意思,沈葶月咬咬牙,转头从食盒里拿出一匣子樱桃煎,“来时匆忙,没做多少,宁大人若不嫌弃还请尝尝。” 宁夜怔怔的看着那樱桃煎,下意识道:“你也喜食酸的?” 沈葶月点点头,手指捻了一颗递上去,“大人尝尝,元荷做的酸甜适中,出来前还用井水冷过,清清爽爽的,味道极好。” 书房里,陆愠久等宁夜不来,便自顾自出去寻,这一抬头便瞧见自己那未过门的小娘子言笑晏晏的给别的男人递点心。 他那张极为出挑的脸,霎时沉了下去。 沈葶月递过去的樱桃煎骤然被夺了去。 冷冽的雪松香挟着劲风铺面而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墨色身影挡在了身后。 陆愠音色沉沉:“他不喜欢吃酸的。” 第25章 沈葶月杏眸瞪圆,这人什么时候出来的。 宁夜看了眼那被搓扁的樱桃煎,收敛心绪:“确实,家母喜酸,我不喜欢食酸,多谢陆夫人美意。” 陆愠自然牵起沈葶月的手,觉察到她小手冰凉,便知她在风口里等久了,皱眉道:“怎么不多穿点?” 没等沈葶月开口,他便解开了外氅披在她身上。 沈葶月肩膀一沉,低头去看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衣裳,心中一阵发毛。 白日里的陆愠和昨夜书房的他,天差地别,仿佛是两个人。 不过她很快明白,这是陆愠在做给别人看。 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就算不喜欢她,在外人眼里,也会和自己的夫人相敬如宾,不因别的,只因他是世家出来的子弟,素来最要名声和脸面。 沈葶月不觉得有什么,她们之间本就是利益交换。 她看重“陆夫人”的身份,陆愠则需要一个没有家世的女子打消圣人忌惮镇国公府的疑虑。 她悄悄反握上了十指,和他贴的更近了些。 这样细微的小动作,陆愠自然能感知到,他那紧抿的唇随着她小指一圈圈磨人的动作缓缓舒展开。 宁夜不愿再看两人秀恩爱,皱眉道了句:“陆大人还有事吗?” 陆愠微微挑眉:“改日再来看你。” 从宁府走后,两人陆续上了马车。 沈葶月还想接着刚刚的“热乎劲”给他递点心,便被一盆冷水灌了下来。 “谁让你出门的?” 沈葶月瘪了瘪嘴:“对不起,大人,是我求了长公主殿下才出来的。” 陆愠看着那打开的红木食盒,心中愈发生气,说出的话也像淬毒的刀子:“以后无事不要出门,记好自己的身份。” 沈葶月迎难而上,雪白柔夷勾了勾他的袖口,讨好道:“我的身份是大人的妻子,妻子想给夫君送点心,这有错嘛?” 陆愠气极反笑:“所以,你这点心送谁了?” 沈葶月被问的一怔,知道他指的是宁夜。她睁了睁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身子倾斜着凑近了些:“大人,你吃醋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眼前忽闪忽闪的眨啊眨,睫毛犹如羽毛一样勾着他的心。 陆愠身处食指点了点她的太阳穴,将人推了回去:“闭嘴。” 沈葶月有些恍惚,但又不确定,今日的陆愠好像和素日不同。 她可以确定,他此刻不像真生气的样子。 她见过他人前矜贵,人后败类的样子。 若按陆愠的性子,他定要瞭起纤长的眼皮,轻慢的讥讽句,你配吗? 然而他没有。 沈葶月猜不透,但既然他不生气,她便得寸进尺些。 小姑娘笨拙的,轻轻的,勾了勾他的掌心。 男人没理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此刻马车里就她们两人,好不容易争取来独处的机会,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她干脆牵住了他的手,鼓起勇气道:“大人,过几日去扬州,可以带上我吗?” 陆愠皱眉,低头看了眼 她不规矩的纤细指节,复又抬头,冷淡的声音不辨喜怒:“沈葶月,你已及笄,成年后想要提要求,首先看你有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你以为你是谁,王公贵女吗?” 对上那双清冷的黑眸,沈葶月咬唇,攥着他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陆愠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显然说到这的话就已经难听刺耳到极致,再开口也是自取其辱。 他说的没错,如今的她,确实没有谈判的本钱。 空气近乎凝滞,车夫的声音从帘外传进来:“世子爷,到了。” 陆愠睁眼,听不见一般,甩开她的手,起身下车。 男人力道不大,却充满嫌恶。 沈葶月气得暗暗攥紧了拳。 她现在没有资格,不代表日后没有! 不然这满长安如她一般颜色的女子,不是没有,他见过那么多,怎么一个都没有让他动了想娶的心思? 陆愠能娶她,定与那梦境有关。 回到府中,沈葶月倚在窗边,小手托着腮,眸光不死心的落在东边的方向。 第35章 窗外的天,瓦蓝惬意,四月的阳光没有夏日那么刺眼,柔婉和煦。 云水阁内已有下人陆陆续续开始挂红灯,结绸缎,为两日后大婚开始布置。 陆愠下了马车后没有回府而是上马复又折返大理寺。 沈葶月知道这是陆愠在做给外人看,并不是真的想送她回来。 她看了眼天色,离傍晚还早,她决定亲自下厨。 她就不信拿不下陆愠! 沈葶月换了身轻便的衣裙,束上襻膊,来到了小厨房。 案板上的工具一应俱全,她对着那股铺面而来的熟悉感却又泛起了嘀咕。 她在江南时每天都做菜,可做的也仅仅是平头百姓的家常菜,陆愠那样的贵公子,能吃得惯吗? 若是现学也来不及了,何况若做的不好吃更办不成事。 想了半天,沈葶月决定还按照自己从前的手艺来,万一人家吃惯了精米细面,突然来点没吃过的会更爱吃呢。 想清楚后,她弯身放柴,开灶,烧水,她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很快,小厨房里炊烟袅袅,满屋升腾起来热乎乎的白气,沈葶月擦了擦被熏湿的眉眼,欣慰的笑了笑。 紫苏小炒肉,糖醋小排,脆笋羊肉汤,还有一道蒸蛋羹。 紫苏去火,排骨肥瘦相间,脆笋解腻,蛋羹滋补。 元荷端着食盒进来看着灶上的香喷喷的四碟菜,眼睛都亮了几分:“好香呀姑娘!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菜了!” 沈葶月用银箸夹了一块排骨递过去,笑道:“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元荷吃完满足的喟叹:“太好吃了,姑娘的手艺有增无减,世子爷定然喜欢。” 沈葶月叹了口气,幽幽道:“但愿他会喜欢。” 她在小厨房忙乎了一下午,更漏翩然落在了酉时,这个时辰陆愠已经放衙回府了。 元荷带着沈葶月嘱咐的话去了一趟福熙阁。 她远远就瞧见了凌侍卫站在廊下,不禁朝他点头微笑示意。 谁料凌霄就跟没看见一样,目视前方。 元荷感慨,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想到日后的日子,真是委屈她家姑娘了。 “凌侍卫,我家姑娘给世子做了几道小菜,烦请您通传一声。”元荷客客气气道。 凌霄皱眉,方才小厨房已经给屋里送过菜了,但是小夫人亲手做的,意义又非同一般,他抱拳道:“给我。” 元荷后退了一步,圆鼓鼓的小脸满是戒备:“我家姑娘还有话让我带进去,这食盒得我亲自送。” 凌霄挠了挠头,只得应下。 不多时,他推开门道:“元荷姑娘请。” “多谢。” 元荷进屋后便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中间的食案上摆着各种珍馐美食,她悄悄数了下,竟有六碟。 陆愠正在用膳,并未因元荷进屋而抬头,只道:“放在那,然后出去。” 时间紧迫,元荷将食盒放在桌上,借着拿菜的间隙飞快的将沈葶月的话交代了一遍。 陆愠听完,手中银箸一顿,“唔”了声,淡淡道:“书桌上有本册子你拿给她看,若能在其中选出个让我满意的,便带她去扬州。” 元荷见陆愠终于松口,激动的不得了,当即作揖:“多谢公子,奴婢定会将话带给姑娘!” —— “什么?他真这样说的?”沈葶月捏着那册子,漂亮的脸蛋瞬间红透了,喃喃自语道。 元荷开心道:“对呀,姑娘,这应该不难吧,世子给您出的什么题呀?他说是选什么姿势来着,难不成是衣裳?” 沈葶月避开元荷凑近来的脸,飞速合上册子,心跳加快,甚至觉得口有些干:“没,没事,确实挺简单的……” 她转移话题道:“那什么,菜他吃了吗?” 元荷摇头:“奴婢没理由多待,没看见后面世子到底吃没吃。” 沈葶月道:“这不重要了,他肯松口就好。” 只是这松口的方式—— 她深吸了口气,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苦大仇深的抱着册子上床了。 福熙阁内,等人走后,陆愠传了凌霄。 “赏你了。”他指着那四碟子菜。 凌霄有些犹豫:“世子,这是小夫人亲手做的,您不尝尝?” 陆愠睨着他:“你如今的差事是当得越来越好了,我的话也要置喙?” 凌霄顿时道了句属下不敢,快速收了碗碟,抱着食盒出门了。 他在廊下守夜,正好饿着肚子,趁着饭菜还热,他捡起筷子夹了口紫苏肉,这一入口顿时眼睛瞪亮了几分。 常年习武导致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的他,突然觉得,这也太好吃了! 凌霄又夹了块排骨,居然是糖醋口味的,酸酸甜甜,软烂脱骨,吃得口渴,他又抱着脆笋汤猛灌了两口,笋子的清香顿时席卷唇齿,化解了刚刚的肉腻味。 他吃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嗝,最后用蛋羹溜了溜缝,心满意足的看着干净的四个盘子,感慨世子爷不知道珍惜,小夫人的手艺实在太棒了! 他还想吃。 凌霄想了想,决定亲自去送食盒。 他走到云水阁时,西厢还未熄灯,元荷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挑捡梨花上的杂叶。 海棠未语,梨花先雪。 这几日春光正好,云水阁的梨花都竞相绽放了。 她准备明早给姑娘做梨花姬和烤梨花饼。 小院夜里阒寂,元荷自然听见了脚步声,也早早就用余光瞥见来人。 她想起傍晚那一幕便气得牙根痒痒,此时报仇的机会来了,她便当做没看见,自顾自干活。 凌霄理亏,但奈何嘴馋,便弯身作揖:“元荷姑娘。” 元荷抬起头,这才拍了拍身上的花瓣,起身冷淡道:“这么晚了,凌大人有事吗?” 说着,她拦在了门口,“我家姑娘歇下了,你要是有话就对我说吧。” 凌霄递过食盒:“我是来送食盒的,多谢你家姑娘。” 元荷半信半疑的接过食盒,低头看了看,犹豫道:“世子吃了吗?” 凌霄忙不迭点头:“都吃了,还说沈姑娘做的好吃。” 元荷暗自欣喜,转身去放食盒后见凌霄还没走,诧异道:“你还有事吗?” 凌霄馋虫发作,违心开始撒谎:“姑娘手艺这样好,若是能日日看顾着世子的饮食便好了,他经常因为公务忘记吃饭,长公主殿下也为此很是忧心。” 元荷秒懂:“我记下了,凌大人放心,姑娘即将嫁给世子,定会以世子为重。” 翌日,陆愠换好朝服准备出门时,凌霄如同往常一样随他出门,只是手里多了个红木盒子,他略微扫过,看着十分眼熟,仿佛在哪见过。 陆愠皱眉道:“你拿的什么?” 凌霄道:“回世子,是沈姑娘送来的食盒,她怕世子您又不吃饭就去上朝,饿坏了肚子。” 陆 愠哑然,眼下是五更,各房厨司怕是才刚起床,要在他出门前就把饭送过来,沈葶月起码四更就要起床收拾了。 他抿唇,她为了想去扬州,对自己倒是够狠。 只不过,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在凌霄期待的眼神下,陆愠随意道:“赏你了。” “好勒。”凌霄美滋滋。 就等你这句话呢。 —— 早膳过后,长公主命人送来的嫁衣,凤冠等一众明日大婚的物件,两抬樟木箱子里,从头到脚,面面俱到,甚至连她的贴身婢女元荷的喜服都备好了。 花厅里的紫檀木桌上的红金色凤冠镶嵌着九颗硕大南珠,明艳的日光落在上边,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余下托盘里的各种配饰更是奢华到令人咂舌。 沈葶月轻轻抚摸着这些象征着身份的物件,美眸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复杂情绪。 旁人只觉得她麻雀攀了高枝,一步登天才做了陆愠的妻子,是修了几世的好福气。 其实从前能嫁给陆庭的时候,她也这样想。 可如今,这些东西原本就属于她,她本该金尊玉贵,娇生惯养长大,侯府嫡女的身份就算配公府世子,那也是门当户对。 这一切,都被人亲手毁了。 而她,还要违背本心,丢掉廉耻,学足那勾栏招数才能站住脚跟。 这些华美精致的冠服,首饰,对她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讽刺。 “收起来吧。”沈葶月神色收敛,静静道:“待会随我去给长公主谢恩,然后准备一下今天世子的午饭。” 元荷应声。 二人正说话间,垂花门处传来了动静,不多时,一道女子身影便进了院子里。 沈葶月放下东西出门迎接,是好久不见的陆珍。 “五姐姐。”她缓步走下廊阶,眼底笑容出自真心,清澈见底。 陆珍见沈葶月容光焕发,不仅也被她的笑容带动,弯了弯唇:“沈妹妹,你明日就要成婚,我来看看你。” 第36章 “五姐姐我们进屋说话。” 陆珍甫才进屋便被一桌琳琅满目的嫁衣凤冠闪了眼睛,倒不是她觉得这东西多好多贵重,只是和江二郎没成,她心底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也会嫁给年幼爱上的少年郎,为他梳妆挽发,披上这大红嫁衣。 沈葶月心思敏感,自然知道陆珍突然顿住脚步是为何伤怀。 她拉着陆珍走进内室,轻声安慰道:“五姐姐,江二公子不仁义,退婚这样大的事竟连出面解释都不解释一番,满京城都传遍了,姐姐还要为他伤怀吗?” 陆珍苦笑道:“年少慕艾,到头来,竟是我一个人的空想。男人们只会负心薄幸,何其凉薄,一时之间,我岂能说放下就放下。” 沈葶月蹙眉,陆珍那张明艳透烈的眉眼充满着被失意侵染的悲悯。 她的五姐姐,不该是这样的。 沈葶月开解道:“姐姐是三品大臣家的嫡女,伯伯是镇国公,亲祖母是东昌侯嫡女,你自出生就比其他人优渥太多,应该把腰板挺得直直的,江二不道义,我们就换一家,这世间,两条腿的男儿可不少!” 陆珍强撑着笑容,声音却有气无力:“我本是来贺你新婚之喜,倒让你来安慰我了。妹妹,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其实他曾私下找过我一次。” “什么?”沈葶月紧张道:“他和那孙家女不日就要成婚了,如今还来见姐姐,他可曾考虑过姐姐的名声?” 陆珍怏怏道:“他说他也是不得已,皇命难违,他为了江家,不得不娶孙姑娘。我看他眼窝乌青,胡茬潦草,不像是演的。他还说、还说他心里永远为我留个位置。妹妹,你说我还有心思再想别的男人吗?” 沈葶月听得嘴角直抽,五姐姐这是什么眼光…… 这男人居心叵测,吃着锅里的,看着盆里的,既然和孙家女成婚已是事实,就应彼此祝福,不再来往,他居然还敢吊着五姐姐! “姐姐你糊涂!江二即将成为人夫,这话说出来对他未来的妻子不公平,对你更是不公平,他这个人的人品有问题,他已经不是你年少认识的那个人了!” 陆珍美眸黯然,沈葶月说的这些,她焉能不知,她出自高门大户之家,又怎能和一有妇之夫暗中苟且。 可想要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的却是他的缺点。 她控制不住,总幻想着也许他真的是不得已。 “好啦,不说我的事了。妹妹,今日来除了送贺礼,还有一些话我想要嘱咐你。四哥不比大哥,性子阴晴不定,又因生母是长公主,尊贵的出身让他难免倨傲些,你与他相处定然少不了委屈。姐姐只告诉你,真心最要紧,你相貌生得美,性子也和婉,只要拿出真心待四哥,定能把日子过好。” 说完,陆珍唤来了自己的贴身婢女,婢女抱上来一个檀木匣子,打开后随着清脆的环佩响声,沈葶月的眸子都被那金灿灿亮闪闪之物照亮。 陆珍送的,是整整一匣子珠宝首饰。 沈葶月当即推诿,“不行,五姐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陆珍将匣子塞在她怀中,温声道:“傻妹妹,女子嫁人本就是一辈子的事,嫁妆自然要越多越好,有些人家连女儿的棺材都给备下了。我这一点心意,微乎其微,算是姐姐对你的祝福,不过想来四哥如此费心思娶你,也断不会亏待了你。” 沈葶月喃喃道:“费心思……” 陆珍道:“这还不算费心思么?那夜宫宴你落水,本和他无关,可他不仅下水救人,更在事后为了你的清白,顶着圣人和长公主的压力说要求娶你,圣人开始不允,说只许你贵妾的身份并加以诰命入府,四哥愣是没同意,三个人在御书房说了半个时辰才拿到了赐婚圣旨。” 沈葶月瞪圆美眸,果真吗? 她分明记得那夜陆愠探病,居高临下的说要娶她为妾—— 虽然后来她知道了那不是真的,可陆愠娶她为妻费了这么多周章,她却真不知。 既如此心机深沉的娶她,又何必装作一副倨傲轻慢的样子。 沈葶月撇撇嘴,心里对陆愠的怕意少了一分。 不管如何,既然陆愠想娶她,那这就是她的筹码。 扬州,她一定要去! 陆珍站起身最后摸了摸沈葶月的脑袋瓜,不舍道:“我若是有个亲妹妹,她嫁人时,我恐怕会更舍不得吧。” 沈葶月眼眶霎时红了一圈,她曾自己孤零零的,无人送她出嫁,却不想这府人众多,也还是有真心待她的。 她扑在陆珍怀中:“五姐姐,等我回来,我们一同为你选一个像样的婚事,这未来姐夫如何,我来替你把关,好不好?” 她总感觉五姐姐今日有些怪,像是不舍,又像是告别。 那一匣子珠宝,五姐姐定然要攒不久,如今全都给自己了,让她有些害怕。 “好。”陆珍深呼吸,微笑道。 等人走后,沈葶月放好了那珍宝匣子便同元荷去小厨房准备陆愠今日的午饭了。 芷春院内,陆清静静的看着院外的下人忙前忙后布置,眼底噙着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 事情已经按照她所想的发生,四哥那样骄傲,不知来日太子强夺人.妻时,沈葶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啧,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柳姨娘拿着一件肚兜走上前,轻声道:“清清,你看这肚兜的样式好不好?” 陆清低头,眼神微凝,料子是上好的荷色云锦,上边绣着繁复精美的桃花样式,她下意识抬头看柳氏的眼睛,顿时开口:“阿娘,您本来眼睛就不好,最近一直在吃药,怎么还给她绣这么复杂的花样?!” 柳氏忙道:“唤我小娘,不许唤阿娘。” 陆清满眼心疼,几近颤声道:“这里是芷春院,就我们娘俩,难道我还不能唤您阿娘吗?阿娘,您能不能想想自己,别再为这府里的任何人,任何事操心了,行不行呀?” 柳氏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抬头看向女儿:“没事的,清清,晚上再熬点药,多休息就好了。这不是沈娘子和你四哥大婚,咱们芷春院也没什么能送得出手的贺礼,我想着这云锦还是过年老太太赏赐的,她也能入眼,再加上我的绣工——” “够了!” 陆清一把夺过那肚兜,抱着柳氏哽咽道:“女儿不要您为了我充场面,我就是个庶女,又不得阿耶 宠爱,我能有什么好东西送她!您就好好的养着身子,等着女儿我嫁入高门,让您享清福!” “是啊,一转眼我家清清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柳姨娘通红的眼睛带泪:“什么时候小娘能看见你出嫁,就心满意足了。” 陆清抬手抵在她唇边,眼眶泪水汹涌而下:“阿娘不许胡说,阿娘还要看着我的孩子出世,陪她长大。您是姨娘,为陆家诞下过子嗣,不可自轻自贱。虽然我不是男儿,但是凭我,我一定会让阿娘过上好日子!这个月的药快吃完了吧,女儿去想办法!” 柳姨娘懦弱,除了那张脸颇有些姿色,素来不会争宠,陆清自及笄前和柳氏在这个家没有过上一天安稳日子。 主母随氏在陆老夫人那受了气便来到芷春院撒泼,在宠妾徐姨娘那里吃瘪也要来闹一通。 柳姨娘不受宠,见不到主君,自然可以随意打骂,而自己呢,要跟着嫡女陆珍上家塾,偶尔还会参加花宴,自然不能破了皮肉,随氏便命人克扣她们的吃食,炭火,永远暖不起来的屋子和常年五分饱的饭就是陆清全部的童年。 外人都说陆清孤傲清瘦,一个吃不饱饭的人怎么胖起来呢? 瞧见女儿哭了,柳氏堪堪缩回衣袖,随后轻轻抚摸着陆清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温声哄道:“清清不哭,姨娘没事的,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姨娘什么都不在乎。如今你到了议亲的年纪,只要你阿耶能给你许个好人家,姨娘为了你,什么都能忍。” 小时候陆清肚子饿来找她,小小的女郎不知道为何总是吃不饱饭,柳氏只有一遍遍的拿儿歌哄她,睡吧,睡着了,我们清清就不饿了。 岁月更迭,小陆清出落成了大姑娘,而柳氏那一成不变的温柔声音却逐渐带着空洞的破碎,在这后宅里一年熬一年,再好的人也失去了斗志。 她已认命,只愿她的女儿能生出一对凤凰翅膀,飞出这公府牢笼,不要再为人妾室,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庶子庶女,卑微度日。 —— 入夜,雾色昏沉,梨影飘斜。 沈葶月房中帷幔低垂,唯有床两侧的凭花几上燃着两盏灯。 她捧着陆愠着人送来的册子,美眸闪烁,朱唇微张,看得心惊肉跳。 这其中每一页对于她这个未出阁的少女而言都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与其说这是本册子,还不如说是梨园的春/宫/图。 上面描绘的栩栩如生,无一例外,一男一女,做着最原始的天地之事,每一页姿势都不同,还带着注解。 第37章 那些注解面面俱到,如何撩拨,如何用力对方会更舒服满意—— 沈葶月觉得不是怕人看不懂,毕竟那图实在传神,那些文字仿佛只是为了满足出书那人的恶趣味。 沈葶月忍着心下燥热,还有那控制不住发.涨的反应一页页的看,学,只为了明日洞房时,他能满意。 陆愠外表光风霁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面杀神,竟会有这种册子,还大方的给她了,会不会他喜欢别出心裁的,比如—— 女在上。 第26章 翌日一早,天际方才擦出个鱼肚白,沈葶月便被元荷薅了起来。 “姑娘,醒醒,再过一会儿,长公主殿下房中的教引姑姑便要过来叮嘱姑娘今日大婚礼仪,您不能再睡了!” 沈葶月闭着眼任元荷替她更衣,昨夜看那册子熬了半宿,又因那身体带来的反应燥热的三更才睡,眼下还不到四更,她实在睁不开眼睛。 元荷不敢马虎,寻常新娘子出嫁,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怎么也要大半日,可怕三房的人怪罪,她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沈葶月装扮好。 长公主座下的教引姑姑丹翠进屋时,被眼前女子的美貌所惊,素来眯起的眸子都睁圆了几分。 她在府里早听说过二房姨娘母家的这位表姑娘颜色好,却不想竟生得这样美。 十六岁的年纪,身量纤纤,该长肉的地方却一点也没少,肌肤似雪一般凝白,配着那绣金线的大红嫁衣,更加整张脸衬托得明艳端庄,偏那双剪水双眸透着澄澈天真,至纯至欲,让人忍不住挪不开眼。 “见过丹姑姑。”沈葶月盈盈一拜。 丹翠急忙走过去扶住她的手臂,“奴婢怎担得起夫人如此大礼。” 沈葶月心中不免感慨,素日她去三房那里请安,丹姑姑这样级别的,怕是都不会理会她,如今却肯对她这样尊敬恭顺,只因她的夫君是陆愠。 这更让她坚定了要哄好的陆愠的决心。 别人如何待自己,取决于陆愠对自己的态度。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丹翠大致说了一下大婚的流程,沈葶月何时出门,何时行礼,要手捧着团扇,行礼时要切记低过世子一头,甚至知道沈葶月脸皮薄,屏退了众人,又教了她些房中秘.术。 “世子爷性子矜贵,向来习惯别人伺候,所以姑娘虽是初次也该主动点,为了自己的以后,也为了在床笫间少遭些罪,毕竟世子那般勇猛,怕是不会疼人。” 丹翠姑姑的话说得沈葶月脸皮燥热,又想起昨夜那本册子上的图文,她声如蚊呐:“多谢姑姑,我记得了。” 她性子乖,嘴又甜,丹翠难免多嘱咐几句,这一说一上午便过去了。 大邺礼法,成婚都是在黄昏,又因陆家是公府,快到晌午之时便会有达官显贵,世家公卿上门嘱咐,外间二进院早早已经摆上了十二桌席面,渐渐热闹了起来。 丹翠眼看时间过了大半,自己也交代的差不多,临走时道:“按照礼法,姑娘今日该从娘家出嫁,敬拜祠堂,告知先祖,但姑娘身份特殊,便请去徐姨娘那里告别吧。” 沈葶月道:“多谢姑姑。” 送走丹翠后,元荷小心翼翼问道:“姑娘,咱们还去姨娘那么?” “去。”沈葶月眸光平静。 纵然此刻她不愿面对徐云霜,但有些话,也该说清楚了。 东厢房内,徐云霜立在窗前,发髻和衣裳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她为妾室,自然出席不了正宴,可她也要替故人尽一尽责任。 沈葶月走进院子,抬手止住了要去通传的锦穗,只道:“我亲自去找姨娘。” 锦穗愣怔,透过翠竹屏风的缝隙,看着少女如风般的背影,隐隐仿佛看见了昔年夫人的身影。 “姨娘。”沈葶月行过礼后,缓缓抬眸。 徐云霜何其聪慧,这段日子每每她去看葶儿,那边都称忙,闭门不见,现下又唤她姨娘,而非姨母。 长安城内风云诡谲,藏不住秘密。 葶儿,怕是已经知晓了。 “葶葶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问姨娘。” 徐云霜抿唇,笑问:“葶儿请说。” 沈葶月作答:“我听闻昔年长亭侯夫人林氏房中有一陪嫁丫鬟,看账管家,样样习得,又生得一副好颜色,与侯夫人一同长大,关系十分亲厚。那时侯府上下都要尊称她一句惊霜姑姑。” 徐云霜闻言,唇边笑意凝住。 “我知晓姨娘不与我说这些,或许是尊了故人之愿,或许是不想我卷入这场是非当中。可是姨娘——”沈葶月声音哽咽:“我不想当了十六年傻子,还要继续傻下去。” 徐云霜下意思想要替她擦泪,可少女倔强,眼圈通红却愣是不让泪水流出。 她恍惚意识到,十六年,竟然已经十六年过去了。 她叹了口气,转身从一旁书架的暗格中取出一锦盒递给她,温声道:“我曾想过一 辈子守着这个盒子入土,让这个秘密埋葬,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对你不住。” 沈葶月无心听她说了什么,只打开锦盒,是一块质地温润的同心玉佩,下边还压着一封信。 沈葶月看着那信,冥冥中有种预感,她缓缓拆开,顿时泪如雨下。 葶葶淑鉴: 此书达时,吾家幼女已亭亭玉立。阿娘愚昧,不能伴君左右,亦护不住侯府上下,更愧对子嗣后代。每每感念孕中与女共渡的时光,仿佛已见我女憨声娇笑,音尤在耳。今罹此难,乃我侯府命数,烟云过往,皆为前尘,我女万不可存悲痛之心,报复之意。阿娘遗愿,我女日后顺遂平安,眉眼带笑,喜乐一生。 林音手谕。 嘀嗒。 一颗,两颗,豆大的泪水拼命砸在泛黄的纸笺上。 原来,她是被爱着的。 原来,在甜水镇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她是被爱着的。 她与阿娘素未谋面,可阿娘一朝怀胎,隔着薄薄一层肚皮,她们也曾共同度过了九个月,即便那时候的她毫无意识,可那咿咿呀呀的小儿胎动,想来也宽慰了阿娘半载时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封泣血含泪的信,字字句句全是阿娘对她的爱。 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淌,沈葶月顾不得模糊的视线,急忙用手去擦,这是阿娘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她紧紧将信贴在心口,画好妆的脸已是紧紧蹙眉,痛苦拧成一团,心脏处传来阵阵锥心的同意让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放声痛哭:“阿娘……” 徐云霜便知会是个情景。 她递上帕子,轻声劝道:“夫人在天之灵,也肯定不忍姑娘如此痛苦。今日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她在天上,一定希望她的女儿开开心心出嫁,姑娘不哭了,好不好?” 听到阿娘可能会在天上看她,沈葶月渐渐止住哽咽,只是那莹白的脸上,铺着一片片潮汐湿润的红。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带着哭腔:“我阿兄,还活着么?” 提及裴大公子,徐云霜眉宇哀痛,摇了摇头,回忆起了那夜: 十六年前,侯爷奉旨去前线抵抗谋反逆贼。夫人在府中即将临盆,因记挂着侯爷安危,常常寝食难安。初时只以为是临产症状,毕竟怀大公子时也是百般难受,可后来府中的丫鬟察觉到药罐盖子有异样,好像被下了毒,请大夫来看时已为时已晚。 夫人渐渐吃不下东西,一直吐,直到后来开始吐血,又逢胎动早产,她拼尽全力生下姑娘时,京城中早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逆王一路胜利,就快要打到京城,大家都说侯爷失踪了,下落不明,镇国公府与我们将交好,国公爷带一队兵去寻找侯爷。可夫人中毒,命不久矣,本打算让我们去找将军,可就商议时,侯府被人放了火。 侯爷虽留私兵给夫人,可府中角门各处安插的人早已被偷梁换柱,那些士兵誓死抵抗,才给夫人留了最后一点时间把你托付给我。 大公子也就在那个时候再没了踪影。 徐云霜缓缓闭眼,身体发抖,仿佛那日滔天火光近在眼前:“侯府上下二百三十八条人命,除了我与姑娘,无一生还。” 沈葶月怔怔听着,却不敢描绘当时的场景。阿耶惨死战场,阿娘和兄长被活活烧死,到底是谁,对侯府恨之入骨,连襁褓婴儿都不放过。阿娘要她放下前尘,丢掉过往,可是这血海深仇,她当真能放得下吗? 徐云霜看出了沈葶月眸中之意,低声哀求道:“姑娘,过好你眼前的日子,不要再为过去的事复仇,这个案子背后牵扯的势力,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如今你即将嫁入了镇国公府,该遂了夫人的心愿,再无忧愁,平安一生才好啊!” 沈葶月掩去眸中湿意,平复心绪:“我记得了,姨娘。” 说完,她双手合揖,弯身下跪行了大礼。 徐云霜急忙去扶:“姑娘,这如何使得。” 第38章 地板上传来女娘发闷却坚定的声音:“很感激惊霜姑姑的救命大恩,若不是您费心周全,逃难路上没有弃我于不顾,也没有今日的我。我会记得阿娘遗愿,也会记得姨娘的嘱托——” “今朝与陆家婚嫁,再见面时已冠他姓。” “裴氏宜葶,顿首再拜。” 徐云霜眼眶含泪,忍不住以手掩唇,跪在地上的那瘦瘦小小的一团,仿佛是十六年前她怀中的女婴的模样。 夫人,您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二姑娘她如今,真的长大了。 —— 沈葶月离开东厢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等待迎亲的功夫,元荷又重新替她补了补妆。 不多时,喜乐之声由远及近,直奔着云水阁而来。 沈葶月盖上了红盖头,素手执起了团扇遮于胸.前,由元荷和丹翠扶着出门。 此刻堂上堂下,门前红灯高悬,院内彩带飘扬,喜绸高挂,处处洋溢着喜庆之气。 从云水阁到福熙阁一路上水肆阁楼皆焕然一新,沿途影壁两侧尽是长公主命人从宫中的御花园搬出来的奇花异草,名贵珍品,此刻百花齐放,争妍斗丽,香气扑鼻。 曲水流觞侧,宫中的乐师奏起喜庆之曲,锣鼓喧天,往来宾客们纷纷驻足聆听,鼓乐齐鸣,笙箫阵阵。 沈葶月隔着一层红布仔细看着脚下的路,穿过西府门,二道门,数不清的抄手游廊,她只觉得从前这条路很短,今日却好长。 若是之前,大婚当日没有高堂在上,也没有兄长相送,沈葶月心中多少会难过委屈,可此刻看见阿娘遗信,她心底里陡然生出无穷的力量。 纵然前路荆棘坎坷,陆老夫人,长公主,陆愠都需她费心力经营周旋,但此刻她胸有底气,什么都不怕。 被爱会让人疯狂长出血肉。 她心里空了十六年的洞,已经被堵上了。 她被深深爱过,她不该自轻自贱,她是长陵侯裴陵将军的女儿,虽一朝命运更迭,可她,凭借自己,就不能杀出条血路么? 路走到尽头,一行人稳稳停在福熙阁的垂花门前。 此门分隔外院和内院,门后便是陆愠生活起居所住。 从此门开始,新郎便要从丹翠和元荷手中接过沈葶月,两人执手,十指相扣,接受宾客的祝福,一同走入喜堂。 陆愠今日身着大红锦袍,头束金冠,腰系同心玉带,金色祥云缠纹的纹路与沈葶月腰身上的一模一样。他整个人清贵如玉,步履从容,举手投足间,不单单只是世家子弟的风月矜贵之态,更增添了几分宦海沉浮的权贵之气。 傧相高声唱道:“新人双双立于堂前。” 众人便见那英姿飒爽的世子爷率先迈开步伐,身侧的新娘着凤冠霞帔,红盖头遮面,玉团扇执身前,步履轻盈,身段曼妙,宛如仙子般娇艳动人。 前方镇国公和永宁长公主皆着喜制宫装,面带笑容,端坐在堂上受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沈葶月谨记礼训,身子照陆愠弯的低了一截。 “送入洞房。”礼成之后,众人齐声喝彩。” 新人走去,镇国公陆徇站起身待客:“席上准备了美酒佳肴,望大家举杯畅饮,招待不周,还请担待。” 长公主亦去了命妇女眷那边,曲水流觞下,她着一身掺金线对襟绯红香云纱罗裙款步而来,琉璃宫灯映照下,金绯交辉,行走间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光晕,衬得她整个人端庄精致,贵亦无匹。 她素来长袖善舞,此刻亲自斟酒,让那些贵妇连连起身道谢。 敬国侯夫人眼看着那顶金贵的人亲自倒酒,受宠若惊,起身想去接过酒樽,英国公府夫人笑着打趣:“好姐姐,能使唤咱们这位长公主的机会不多,你还不多享受享受。” 嫡子大婚之日,长公主自然不在意这些玩笑,斟酒的同时,娇媚嗔道:“你瞧瞧她。” 雪白柔夷温柔递过酒杯,敬国侯夫人被侍奉的妥帖,又见美人如此娇嗔之态,不免感慨镇国公真是好福气,肤白貌美的长公主,连她这女子都沉浸不已,遑论他一个男人。 席间气氛一下子沸腾起来,十分热闹。 乐安公主今 日也到场了,不过她早早的便去同长公主姑姑请安,此刻观礼后没有继续留在酒桌上应酬,而是出门透气。 国公府内丛丛桃枝灼艳,清泉流水潺潺,明明是那样好的春景,那样喜气的日子,但是萧承妤却开心不起来,想想下午要带着大夫去刑部,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世人皆知上次她以权谋私,逼着宁侍郎送大夫进刑部大狱给驸马看病,是她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实则她送去的大夫却是要人性命的。 只不过那药是慢性毒药,需她再送几次,而这次她非要跟着一同前往,也是想探探驸马身子虚实。 婢女十樱看出了公主的担忧,压低声音道:“王太医用药谨慎,公主不必担忧。驸马既和他生母做了那等丧尽天良的事,公主也不必再犹豫。他这条命,还有他母亲这条命,迟早都是公主的。” 提及驸马做下的恶事,萧承妤眉眼间的愁绪渐渐平复,继而划过一抹狠色。 “在下见过乐安公主,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身后传来清朗的男声,萧承妤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身已神色如常。 她看清来人后,凤眸淡淡:“齐小公爷免礼。” 齐锦程一身深褐色云纹长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长身玉立往那一站,端得一副世家门阀公子的气质。 他为齐国公府的嫡幼子,齐家和陆家同为公爵,素日往来却并不多,今日本就是齐国公和齐夫人参宴即可,可他听说宫里的乐安公主也会来,便央着母亲带他一同前往。 他未及弱冠时便爱慕公主,可他比公主小两岁,又无功名在身,迟迟不敢表露心意,直到那年乐安公主出降,他深以为憾,至今念念不忘。 哪怕如今萧承妤已嫁人,可齐锦程看见她仍旧忍不住紧张。 他小心翼翼的找话题:“公主兴致不佳,可是有烦心事么?” 萧承妤没兴趣和齐锦程虚与委蛇,只道:“本宫只是心中挂念狱中驸马,因而如此,多谢齐小公爷关心了。” 提到那位驸马爷,齐锦程脸色顿时蔫了下来,他还想再和乐安多说几句话,便见六棱石子路迎面走来一道笔挺的身影,墨绿色的衣袍如同清辉松柏,凸起的喉结上,是那张极为清冷禁.欲的脸。 萧承妤蹙眉,宁夜,他也来了? 寒门素来不与权贵多攀附,虽然如今的宁夜今非昔比,可他爱惜羽毛,甚少参加京城里那些老牌家族的宴会,节礼,今日倒是稀奇,想来私下与□□郎相交甚好。 宁夜弯身行礼:“见过乐安公主。” 萧承妤抬手:“宁大人免礼。” 齐锦程觉察到哪里有些不对。 公主唤他小公爷,朝宁夜开口就是大人。 果然,还没考取功名就只能一辈子顶着父亲的头衔。 齐小公爷,齐小公爷,若有一天他成了齐大人,公主是不是就不会把他当成游手好闲的世家弟弟了! 齐锦程心里不畅快,上前一步,颇有挡住公主之意,皮笑肉不笑道:“酒席才刚开始,宁大人怎么出来了?” 宁夜摸了摸鼻子:“衙中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完,此刻正要回刑部。” 说这话时,他有意所指的看了眼萧承妤,点墨的眸子带着一丝复杂的深意。 萧承妤心脏骤跌,抿了抿唇。 宁夜抱拳道:“告辞。” 萧承妤脱口而出道:“本宫还有事,齐小公爷还请自便。” 说完便也朝着府门的方向去了。 齐锦程:? —— 福熙阁,陆愠走到婚房门口后便顿住了脚步,被赫融和凌越拉回席间,长公主身边的方嬷嬷和陆老夫人派来的史嬷嬷一左一右扶着新娘子进了喜房。 沈葶月进门便瞧见堂上悬挂龙凤呈祥的缠金枝绣屏,正厅前小叶檀木高桌上两对红烛高照,一龙一凤,呈祥盘旋,西次间和正厅用直棂门作隔断,迈进去后方嬷嬷小心拢起珠帘,绕过一架鸳鸯和合屏风,沈葶月稳稳坐在了喜床上。 蜀锦织就的龙凤呈祥锦被下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两侧香云纱帷幔被金钩拢起,除了案桌上的喜烛,床间两侧各立了座落地罩灯,此刻天已擦黑,可这间屋子亮堂的如同明昼。 “夫人若是觉得累便可先歇歇,不必一直举着扇子。按照规矩,世子怕是要酒席将近才能回来。”方嬷嬷善意提醒道。 沈葶月刚要道谢,便听见史嬷嬷道:“这可不成,陆家有陆家的规矩,新娘子第一日嫁进门若松懈了规矩,日后如何侍奉婆母,我等就站在这陪着姑娘等世子回来。” 陆老夫人一向介意沈葶月的出身,此番派来史嬷嬷是有意敲打她。 第39章 沈葶月人在屋檐下,也只能暂且忍耐,只盼着陆愠能早点回来,再不回来她都没力气和他洞房了。 就这么端坐着,举着团扇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沈葶月肩膀轻晃,只觉得头昏眼花,快要撑不住了,她这一天都没吃饭,本想着趁陆愠吃酒的功夫垫补一口,可谁知竟有人看着她。 方嬷嬷看不过去了,肩膀碰了碰史嬷嬷:“我瞧着外面好像喝的差不多了,你还不快去看看,莫让世子爷走错了房间。” 史嬷嬷道:“外面自有丫鬟照应着,老夫人口谕,我只管照看新娘子。” 方嬷嬷转了转眼眸道:“世子爷想必喝了不少,听说这会席间贵人的打赏都比素日多了几倍,要不然我在这替你看着夫人,你去看看?” 史嬷嬷一拍大腿:“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说完,她朝方嬷嬷笑道:“那就辛苦了你,老姐姐。” 说完这句话,人一溜烟便朝前厅扭去了,生怕去得晚领不到赏钱。 史嬷嬷一走,沈葶月绷着的那根弦也算断了,她放下身子,两条胳膊发酸的控制不住的抖。 方嬷嬷弯身替她捏了捏,温声道:“我已命人给夫人带了点简单的饭菜,夫人少用些,肚子里也好有点干粮。” 沈葶月受宠若惊:“多谢方嬷嬷,我自己来吧。” 方嬷嬷又道:“老奴不瞒夫人,其实长公主对您是极为满意的。能让世子爷以身犯险救人,就是夫人您的本事,长公主素来喜欢这种性子的女娘,所以夫人不必在意老夫人那边怎么想。您慢慢吃着,奴婢在外面候着。” 沈葶月知道方嬷嬷这是知道屋子里没人她能更松快些,不免感激她的好意,低头下意识翻了翻袖子想拿些银钱打赏,奈何她不知道元荷把金子放哪了。 方嬷嬷笑道:“奴婢哪是为了这个,只要夫人和世子琴瑟和鸣就好。” 人走后,沈葶月终于松了口气,揭开了盖头,不多时便有丫鬟端上了饭菜,她用了餐食饮了茶水,环顾四周,不免感慨这屋的极尽奢华。 来了镇国公府也有段日子,她却没来过陆愠的寝殿,怪不得他那人眼光倨傲,性子又矜贵,住在这么个金贵的窝里,沈葶月感觉自己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感觉自己特别贵气! 然则再奢华的摆设看久了也觉得腻,她在屋里来回踱步,时而站着时而坐着,直到支摘窗旁那最后一抹余晖散尽时才终于听见了些许动静。 几丛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院门亮起,便听见赫侍卫的声音:“世子爷当心。” 沈葶月心里一激灵,当即盖好盖头,重新坐回了榻上。 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便听见几道深深浅浅的脚步声,便随着珠帘被拨动,“叮铃铃”的脆响声,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再然后周围奴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最后便是“咯吱”一声的关门声。 她低头看着驼色织锦毯子上,那高挺的绯色影子被拉得老长。 对面一动不动,可这屋子多了一道呼吸,让沈葶月心跳的厉害。 纵然她只把陆愠当做她复仇的踏板,甚至大仇得报时她就自请下堂,可今日到底是她的大婚之日,意义不同,说不紧张是假的。 陆愠走 至床前,淡淡的雪松味混杂着酒气萦绕在拔步床这一小块天地中,沈葶月脸颊发烫,只觉得呼吸都艰难了几分。 “取下来吧。” 被酒气浸染过的声音,清冷之余,多了几分不经意的邪肆。 沈葶月心跳如雷,可能不能去扬州,就看今晚。她深呼吸了下,随后抬手掀了发上的红盖头。 屋内十几根蜡烛齐齐发力,光线明亮,紫檀木圈椅上的的男人绯衣金冠,身长如玉,幽深的凤眸泛着点点潋滟红意,眼尾抬起,定定看着她。 如此好的一副皮囊,可惜心是黑的。 沈葶月记起丹翠姑姑的嘱咐,世子爷素来矜傲,你身为女子,虽柔婉,却要主动一些。 她起身,朝陆愠走去。 眼下已经过了亥时,屋内的红烛燃烧至一半,柔柔晚风透过支摘窗的罅隙吹进来,金黄火苗缓缓摇曳。 陆愠看着身着大红嫁衣的沈葶月款款向自己走来,莲步曼妙,腰肢纤细,他忽然觉得,若没有前世那段记忆,他与她应当是琴瑟和鸣,世人眼中恩爱的一对。 陆家四郎眼高于顶,却单单对一小门户的女子,以身涉险,想来是心头所爱。 只可惜,没有如果。 陆愠眼底那一点点动容的温存随着她的到来,霎时消失殆尽。 他漫不经心,语气甚是玩味:“站着作甚,丹翠没有教你规矩?” 沈葶月早已习惯他冷言冷语的性子,何况今夜本就是她有求于他。 “妾侍奉郎君更衣。” 她弯下身子,一点点去解他腰间的玉带,随后褪去那件绯色外袍,墨蓝色的亵衣紧紧贴在偾张紧实的肌理上,她素手温润,轻轻描绘着那高低起伏的壮阔,随后—— 沈葶月垂下眼睫,跨.坐在他双膝间,大红嫁衣遮住了裙下诱人风光,严丝合.缝的与他贴在了一起。 陆愠漆黑的眸子渐渐染上一层猩红的韫色,他一动未动,任那小女子在其之上生涩的扭动。 他吐息有些粗重:“这就是你选的姿势?” 沈葶月眼睛一闭,素手撩起裙摆,拨开那最后一层遮.羞布,咬唇低低应了声。 册子里的画面注解不断在脑海重复,她另一手轻轻捂着陆愠的眉眼,不想他看见自己如此浪.荡的模样,可男人的心肠是黑的,攥着她的手,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她因娇羞而通红的脸颊,因紧张而咬破的软唇,因动作幅度过大,渐渐滑落的嫁衣。 陆愠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沈葶月,他从未见过。 且娇且媚,生涩主动,波澜起伏,透骨生香。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酥麻直接贯穿他全身,令他忍不住战栗。陆愠当即按住她不安的身子,抱着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直挺挺站起身朝床边走去。 沈葶月咬唇,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脖颈,脊背刚贴到床榻上便陷入柔软的丝衾中,陆愠大掌狠狠攥紧她的腰身,她整个人直直跌入男人结实精壮的胸膛中。 与方才那样欲拒还迎的氛围不同,此刻她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鼻息间都是他的味道,她真切的感受到属于男人的力量与气息。 刚刚那一跌,挤到她了,疼得她咬唇紧绷着身子。 随后陆愠吻上了她的唇,从轻轻地吸-吮,变成了重重的碾压,肆无忌惮贪婪地撬着她齿关,见她欲偏过头,又抬手摁住了她的脖颈。 与此同时,陆愠被她刚刚撩拨过的理智全都消失殆尽。 沈葶月有些承受不住,素白指节勾着他的后背,狠狠划了三道血痕。 她呜呜哭着:“郎君慢一点,葶葶受不住了呜呜呜,求您……” 第27章 可床榻之前的求饶,听在男人耳里便成了鼓舞,只会换来更凶猛的进攻。 八尺有余的身体紧贴着那羊脂新雪的细腻肌肤,令她战栗之余,却又心抖不已。 沈葶月紧紧攀着他的后背,娇嫩的指甲划破了皮肉都不自知,犹如断了线的风筝,疼得簌簌流泪。 数不清过了多久,陆愠呼吸渐渐加重,直至喉咙溢出低低闷哼,沈葶月身子颤了颤,以为一切终于结束。 她指节发抖,推了推陆愠的肩膀,软糯的声音带着娇哼:“夫君,你压得我喘不上气。” 靥足的男人听见这娇怯的温言软语,不偏不重的侧开了身子,与她平躺在描金梨花纹床榻上。 沈葶月艰难起身,轻轻晃了晃一旁案几上的银铃。 方嬷嬷和史嬷嬷听见主人房中叫水,顿时喊来了福熙阁的婢女梨月,映月去里间侍奉。 她们年纪大了,不好进去伺候,怕主人难看。 梨月端着热水盆,映月则拿着锦帕,白瓷碗和干净的换洗衣物。 两人得到允准后进殿,均低着头,对屋内的一切视而不见,然则从桌椅一路绵延到床榻的香艳露.骨,甚至梨月还不小心踩在了夫人的嫁衣上,吓得她当即跪下来轻放东西。 沈葶月缩在锦衾里,一双水润的杏眸羞赧的垂着,见两个婢女根本不抬头,这才松了口气。一旁的陆愠薄凉的唇角微微勾起,大掌无意识的捏了捏,感受那回弹的力度。 沈葶月骤然被偷袭,忍不住轻哼出声,娇娇软软的声音如同羽毛,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梨月和映月动作加快,双双退了出去。 退出去后,梨月悄悄拉住映月的衣裳,脸颊像煮熟了的蟹,低声道:“映月姐姐,你放才看见夫人的肩膀了嘛,雪白的肌肤上红紫一片,世子爷当真勇猛。” 映月食指抵在唇边:“嘘,其实我也看见了,世子爷身边清净了那么多年,夫人怕是要受苦了。” 梨月笑了笑:“但也可见得世子爷有多喜欢夫人,咱们福熙阁终于有女主人了。” 第40章 月影淙淙,两人结伴重新回了一旁的耳房。 果不其然,子时刚过,房中银铃骤响。 一更过半,又叫了第三次水。 暖阁内,大婚的龙风喜烛燃尽,梨月和映月又点了几根台蜡放在拔步床的围墩上用作夜间取光,柔和的烛光透过香云纱,一切都是晦暗的朦胧。 折腾了三次,沈葶月身子早就软成了一滩水,此刻拔步床内气氛湿热,丝衾早就被撞到了一旁,她只着了件冰裂纹桃粉肚兜,裸.露在外的肌肤如雪莹润,布满着纵.欲后的暧.昧红痕,引人遐想。 陆愠平躺着,闭着眼睛,但是偶有起伏的呼吸昭示着他并没有睡。 沈葶月顾不得酸软的身子,撑着手臂侧过脸,柔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夫君答应葶葶的事,可还作数?” 陆愠眼尾狭红,闻言也转过头。 四目相对间,她杏眸灿亮,红唇轻抿,即便一言未发,陆愠也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床榻,反问道:“你这么想去扬州,可是为何?” 沈葶月面不改色撒谎道:“自然是为了侍奉夫君,哪有新婚夫妇刚成婚就分开的。” 陆韫挑眉:“你若是说实话,我可以考虑带你。” 沈葶月瘪了瘪唇,嘟囔道:“明明你说姿势满意,你就同意的。” 陆愠道:“我有说过满意?” 沈葶月脸颊潮红,“三次还不算嘛。” 她那么卖力,嗓子都喊哑了。 陆韫眼色晦暗,扣在她腰间的大掌渐渐滚烫升温,哑声道,“三次而已,你若还想要——” 沈葶月当即摇头,刚刚洗的时候她那里都肿了,火辣辣一片,磨得通红。 “最后一次机会。” 冷淡的声音带着不耐的催促,沈葶月方才意识到,已经二更天了。 她思索半天,老老实实道:“老夫人曾叮嘱过我,能嫁给夫君,是我的福气。子嗣是第一大事,葶葶不知夫君何时能归,一个人在府中位卑言轻,也有些发怵如何面对府中众人。从前因为陆庭表哥,对夫君一直害怕躲避,可如今成了夫妻,葶葶能依靠的就只有你。” “我想和夫君好好过日子。” 陆愠抿唇,这话倒是不假,只是她还是没说实话。 刺客不会无缘无故找上她,他通过祖母给她的那一百金她毫不吝啬,全给思梦楼了。沈 葶月没什么家底,来长安身上也不足百两银子,能让她如此,她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嗬…… 也罢,他便看看她去了扬州能如何。 他当然可以去查思梦楼,钱做不到的事,权可以。 可那样,就失去了游戏的乐趣。 “睡吧。”男人重新平躺,松开了手,淡声道。 沈葶月凑了上去,小心翼翼道,“夫君这是答应我了?” 陆愠没说话,却也没拒绝。 沈葶月知道他脾气矜傲,不会出言说他答应,可若是没再反驳,便是同意了。 小姑娘激动的在他脸颊轻轻啄了下,软声道,“多谢夫君,夫君明早想吃什么,葶葶去做。” 红烛燃尽,回应她的只有男人清浅的呼吸声。 沈葶月也不在意,她的诉求已经达到,方才不过是例行公事装装样子罢了。她重新挪回身子,也准备睡了。 折腾了那么久,她也实在是困倦极了。 锦被宽大,两人之间还空着一道,凉飕飕的。 她没看见的是,暖黄色的暗影下,那睡着的男人身体不自觉的往中间凑近了些,补缺上那一块缝隙。 —— 翌日,陆愠直直睡到了辰时一刻才醒。 他醒来看见更漏的位置时,人亦有些发晕。 他自入朝随政后每日都是寅时末刻起床,卯时一刻上朝,便是休沐日也仅仅晚上一刻,今日竟睡到了这时。 是昨夜太过放纵,还是和她同塌而眠,心里太过安稳。 陆愠揉了揉眉心,渐渐清醒过来。 他有洁癖,近身侍奉的也只有赫融和凌越二人,可与沈葶月欢愉之时他并不吝啬她的触碰,甚至她睡在他床上,他也并不反感。 这么一看,显然是后者。 陆愠眸色渐冷,显然因为这不受控制的反应而有些恼火。 他正想唤赫融来更衣便看见梨月,映月两个婢女端着洗漱的帨巾,皂盒进来,随后直棂门晃进一抹细碎的光影,天水碧色的裙摆如同花儿一样俏皮秀丽,映衬那些古朴的檀木颜色也变得鲜活起来。 沈葶月拧好帕子,恬静的脸颊上挂着笑,“我来服侍夫君净脸。” 陆愠这才恍惚,他已经成婚了。 这福熙阁也不似从前清净了,从前只在外院侍奉的婢女也跟着沈葶月这个世子夫人进了内院。 陆愠任沈葶月伺候着,换好了衣裳,一会要去给祖母还有长公主请安。 收拾完后,陆愠见沈葶月还在忙碌,皱起眉道:“还不走?” 沈葶月正小心的将那碟杏花蛋羹从蒸笼里端出来,听见陆愠喊她,一边捏着耳朵散热一边道:“夫君用过膳再去,你总是不好好吃饭,婆母很心疼的” 从前听惯了她喊大人,如今这一声声夫君听得他浑身不适。 小妮子还挺能忍辱负重。 沈葶月心中是否有他,他再清楚不过了。 一桩各牟利益的婚姻,却还要强撑着表面的琴瑟和鸣,何其嘲讽。 陆愠嗤笑了声:“赫融没跟你说过,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赫侍卫说过,夫君惯常不用早膳,所以总是胃疼。” 陆愠:“……” 赫融到底是谁的人。 沈葶月端着那蛋羹走上前,杏眸澄亮,献宝似道:“长久的不吃早饭容易得胁痛症,早些年我家乡那边就有人患此病,那病患起来疼痛难忍,大夫每日给他灌下去两大桶水,最后他竟排出个小石头,疼得他吱哇乱叫。夫君就算为了身体,多少也吃些,我三更起来蒸的呢。” 陆愠这才看见她整洁精致的妆容下,仍旧掩盖不住两个浅浅的黑眼窝。 新婚第一晚,她近乎没睡。 陆愠下意识接过蛋羹,软弹泛着暖黄的光泽,热气腾腾的,火候极嫩,上边缀着几瓣杏花,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镇国公府里的厨子有从皇宫退下来的御厨,有长公主从地方请来名厨,他虽不在意口腹之欲,可自幼见过珍馐无数,她这碗蛋羹,委实简陋。 何况上辈子她和太子在一起之后,这洗手作羹汤的样子,太子是否也日日可见呢。 想到这儿,陆愠放下瓷碗,“噹”的一声,不重,却十分有分量。 沈葶月抬头,见到的便是他这幅不怒自威的模样。 “若想迟了请安,随你。”说完,他径直朝外走出。 沈葶月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样,可他向来性子阴晴不定,她也渐渐习惯了,没什么好委屈的。 何况这杏花蛋羹压根不是她做的。 爱吃不吃,不是做做样子,谁管你得不得病! 沈葶月提裙跟了上去,临出门时朝元荷交代道:“世子爷不吃,你和赫侍卫吃了吧。” 今日春光正好,惠风和畅,昨日的布置还未撤下去,府中沿途到处都是百花争春的美景。长公主和国公爷所居的明瑟阁前玉湖粼粼,旱荷随风摇曳,散发着淡淡清润香气。 陆愠逢婚休沐,镇国公却是一早便上朝去了,明瑟阁正堂中永宁长公主端坐而立,显然是在等待新婚的小夫妇二人。 “儿子陆愠。” “儿媳沈葶月。” “给母亲请安。” 永宁长公主含笑道:“免礼。” 陆愠起身后便径直坐在一旁的红木交椅上,沈葶月站在厅上未动,落玉早早端上了一杯茶递给她。 沈葶月端着那茶盏,另一手捻着茶盖在手背试了试温度后,才走上前恭顺道:“婆母请喝茶。” 永宁长公主自沈葶月进屋后便看着她的一言一行,如今看来,丹翠教得极好,换上这一身宝钗华服,她的行事作风倒也不输那些世家小姐。 也罢,不求她多出息,只要日后参加那些宫宴花笺宴时不给愠哥丢脸就成。 长公主饮过茶后,偏头看向另一侧的沉玉,沉玉心领神会,上前递上了一串极为精致的攒金镂空点翠蓝纹玉手镯。 点翠乃大邺国朝技艺,民间手艺人早早纳了皇籍,只为皇室供奉,寻常百姓不可佩戴,这必定是长公主在宫中时的物件。 沈葶月低眸:“儿媳惶恐,怕是用不上这么好的首饰。” 一直未吭声的陆愠却开口道:“母亲赏的敬茶礼,你戴着便是。” 长公主扶额,凤眸看了眼陆愠,似是责怪他不知收敛。 婆母面前,这般护着,她日后怕是立不住什么威势,若这沈氏是个知书达礼的,倒也没什么,就怕是那恃宠而骄的。 第41章 她送这么贵重的手镯本就是担心一会儿小夫妻俩去陆老夫人那请安,老夫人会为难沈葶月,看见这手镯也能念着自己少苛待些。 现在看来,倒是大可不必了。 有他这个护短的儿子,谁还能欺负他心尖上的人不是。 永宁长公主不免操心起陆愠的后宅,他为公府世子,若是尚了皇宫里的公主郡主还行,遵着妻子母家的高贵威势,不纳妾也罢,可沈葶月出身寒微,纵然如今成了正房夫人,在这偌大的公府里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如此宠着沈氏,日后新人进府,怕沈氏也受不了那落差。 “祁玉说的是,你如今是我三房的正室夫人,镇国公府的儿媳,也该大方得体,端持有度,孝敬长辈,侍奉夫君,样样不可懈怠,我会慢慢让人教你持家之务,望你勤勉。” 沈葶月接过手镯,戴上后复又行礼:“婆母教诲,葶葶记得了。” 长公主道:“好了,快去老夫人那请安吧。” 到懿祥阁时,陆老夫人正在花厅用早膳,八碟精致的甜白釉磁盘上摆着清粥,藕粉羹,芙蓉卷,蜜瓜小菜等一众吃食,两侧的婢女嬷嬷站在一旁布菜。 沈葶月凝眸,陆老夫人旁边还坐着个妙龄女子。 似乎从未见过。 “孙儿,孙媳给祖母请安,祖母懿安。” 陆老夫人头戴嵌褐色宝石抹额,墨绿常服,一副家常打扮,听见听安的声音,放下手中银匙,笑道:“愠哥来了,快坐。” “孙儿来的不巧,打扰了祖母用膳。”陆愠狭长一双黑眸 ,风采清贵,看向陆老夫人时更是冰山融化,唇角挂着笑意。 “你可用过了,再一起吃点?” 陆老夫人看向那妙龄女子,笑道:“若芙,去给你表哥添碗粥。” 史嬷嬷和映寒、念柳几个大丫鬟就在旁边呢,何劳一个有身份的主人姑娘亲自动手。 沈葶月立在一旁,美眸凝视间,一瞬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只是新婚第一日就往孙儿房中塞人,这合适吗? 齐若芙乖巧应声,起身布粥,纤细的指节灵巧分明,在陆愠眼前晃动。她今日穿了一身芙蓉粉色的罗裙,衬托得她面如桃花,色若梨白。 她端着粥走过去,离陆愠很近。看着眼前的清贵郎君,她素来沉稳的春心也有些涟漪。 陆老夫人说要她去做镇国公世子的通房,没名没分,若想当个妾室,还要自己去挣,她一口应下。 反正能攀进这富贵窝就成,管他什么世子公子的,她想要华室美服,荣华富贵。可如今见了陆愠容色,她心里凭空的,多了一丝期盼。 她能不能征服眼前的郎君呢? 陆老夫人热络的招呼着陆愠,丝毫未看身侧的沈葶月,好像她们才是祖孙媳三口,而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 陆愠看着那粥,凛起黑眸,淡声道:“孙儿吃过了,葶葶早起亲手做的,她忙着侍奉孙儿,现下还没吃。” 说着,他看向沈葶月:“过来。” 沈葶月有些讶然,却还是垂眸坐在他身前。 昨儿折腾了近乎一夜,早上梳洗打扮,也没顾得上吃饭,她确实饿了。 眼看那粥上缀着碧色蔬菜碎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抿了抿唇。 这般细微的动作,近在身侧的陆愠自然看在眼里。 他食指推了推,将白瓷碗挪过去,眼底多了分温存:“吃吧。” 陆愠如此宠着,沈葶月便轻轻道了声:“多谢夫君。”随后低头小口喝了起来。 陆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房间内一时风云涌动,阒然无声。 沈葶月只喝了两口便停住了。 陆愠给她面子,她却不能给他丢人。 本就是新婚夫妻来祖母这请安,她却不知好歹喝个粥没完,太失规矩了。 何况,她若不停下,陆老夫人待会如何塞妾呢。 一屋安静的同时,齐若芙也在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主母夫人,肌肤胜雪,衬托着那身天水碧色的织金蜀锦都有些出尘,左手戴着点翠蓝纹玉手镯,细腰曼妙,系着淡绿色半月水波绦,上挂了个如意堆绣香袋,脚上穿的是绣海棠花纹云式缎鞋,冰肌玉骨,窈窕动人,一双杏眸仿佛含了春水,我见犹怜。 容貌确实无可挑剔,尤在她之上。 可深宅大院里的女子,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她有自信通过自己的手腕能力在世子的后宅站稳脚跟,她齐家旁系庶出一脉里最不起眼的三房庶女,可能进国公府做侍妾的,偏偏只有她。 若世子的正妻是高门大户家的嫡出贵女,她不敢肖想,可如今的主母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倒是让她生出了几分争宠夺位的心思。 德不配位,也不能怪她。 她姓齐,万事都有陆齐氏老夫人替她兜底呢。 “祖母若无事,孙儿告退。” 陆愠自始至终未看向齐若芙,也对陆老夫人擅自决定的事儿有些不爽。 “慢着。” 陆老夫人出声,声音不高不低,可较比刚刚的和煦,到底是多了分威严。 “今儿早起听廊下的小丫鬟们提起,福熙阁昨夜叫了三次水。” 这话一出,待字闺中的齐若芙不禁以帕遮面,有些羞赧。 这般疯狂? 陆老夫人面不改色看向沈葶月:“沈氏,你可知罪?” 沈葶月脊背僵滞,深吸一口气,“噗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反正刚刚进屋请安陆愠没拜,她也没跪,就权当补了请安跪拜之礼:“孙媳愚钝,不知何错之有,还请祖母训示。” 陆老夫人看着她挺直的肩膀,冷笑了声,果真是个恃宠而骄的角色。 “洞房花烛没错,可连叫了三次水,折腾到了后半夜,只顾着痴缠郎君,而不顾郎君清名身体,你还敢说你没错?” 此话一出,史嬷嬷,映寒和念柳顿时弯身行礼退出了房间,关上门。 陆老夫人来势汹汹道:“你为正房夫人,床笫之间却做足了那小门户的腔调。为人妻者,要懂节制,方持久,这个规矩,你懂是不懂?” 沈葶月被说的脖颈通红,埋首认错。 可那低下去的眸子转个不停,显然一点悔过之心没有,心里只想着,陆愠怎么还不替她开口! 他是享受到了,骂还得她来挨! 这陆家祖孙真真是难伺候! 陆老夫人气顺过来,脸色稍霁,转头看向陆愠:“去扬州的日子,定下了?” 陆愠颔首:“七日后启程。” “可想好带什么人了?” 陆愠答:“两队暗桩,其中一队在圣人口谕那日便已动身前往扬州,还有一队走陆路,与孙儿同时出发。” 陆老夫人点头:“不错,你此番去扬州,替圣人办事不假,但自身安危第一,身边近身伺候的打算带谁?” 陆愠看向沈葶月:“赫融他们两个自不必说,葶葶与孙儿甫才新婚,也不好分开,其余也便就是她的一些奴婢——” 陆老夫人打断道:“若芙也随你同去。” 这话才算正式把齐若芙介绍给陆愠夫妇。 齐若芙走上前来,依次对着陆愠,沈葶月行礼:“若芙见过世子,夫人。” 陆老夫人道:“这是我母家偏房的庶女,论礼,他该称她一声表妹。既然沈氏德行有亏,侍奉不好郎君,你此次前往扬州又时日不定,多一人照顾你总是没错的。” 陆愠蹙眉,显然不悦:“祖母,这不合规矩。” 陆老夫人喉咙溢出一丝冷哼,指着地上两人:“你们先出去。” 沈葶月跪得膝盖酸软,此刻不用跪了,顿时如释重负,与齐若芙一同出了门。 檐下风铃摇曳,“叮铛”作响,奴婢们都低头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偌大的院子除却风铃声便只剩“沙沙”的风声。 沈葶月心中盘算着陆愠会如何作答。 平心而论,她倒是希望这位齐姑娘跟着去扬州,至少不用让她日日面对陆愠,有机会做自己的事儿。 齐若芙望着沈葶月袅娜的背影,羡慕之余,眼底满满的好胜心。 刚刚老夫人罚跪,世子爷并没有多袒护,想来两人身份云泥之别,宠爱也不过是一时罢了。 一刻钟的功夫,门开了。 陆愠径直走出去,神色不辩喜怒。 但是却不出意外,让齐若芙跟着回了院子。 第28章 一行人前后脚回到了福熙阁。 只不过与去时不同,回来时多了位娘子。 陆愠直接去了书房,没有任何交代,留下沈葶月和齐若芙面面相觑。 梨月和映月眼看着世子带回来个女人,心里中隐隐猜想到些什么,毕竟看这位娘子的衣着打扮也不像下人,可今日是新婚第一日,纵然两人满腹疑虑,此刻也只能等夫人示下。 沈葶月有些头疼,陆老夫人不让听,陆愠又什么都不交代,她要如何安置这齐家女。 第42章 可以肯定的是,齐若芙会跟她们一同去扬州,只是这身份是表妹,还是通房,亦或是姨娘? “先把西厢旁的偏房收拾出来给齐娘子住吧。” 思来想去,沈葶月决定去问问陆愠的意思。 东厢书房的楹窗开着,几缕绕春的桃枝几乎要伸进屋 里,斑驳的光影浮跃跳动,带来几分春色。 赫融行礼后让出了身位,沈葶月推开门,陆愠正临窗而立,削瘦薄挺的肩膀上还挂着几朵桃色花瓣。 她走上前,素白小手轻轻抚去落花,轻声问:“郎君打算如何安置齐姑娘?” 陆愠眸色冷凝,反问:“你觉得该如何安置?” 沈葶月:“我自然以祖母,夫君唯命是从。” 话音刚落,她深吸了一口气,杏眸氤氲层雾气,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利落,甚至细听起来,有几分委屈: “郎君即便要收了齐姑娘为姨娘,葶葶也不敢有怨言,只望郎君对葶葶多几分怜惜,毕竟除了你,葶葶再无人可依靠……” 三分吃醋,七分撒娇,道出了她对齐若芙到来的不满。 门口的赫融听得一愣一愣的,方才夫人安排齐姑娘住处时丝毫没见难受,甚至他还觉得,难道夫人不在乎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是不是太快了…… 陆愠脸色稍霁,虽知沈葶月对他并非真心,可前院后宅里,她一无娘家撑腰,二无兄弟姊妹,确实只能讨好他。 纵然知道她是装的,可她隐晦的承认心里有他,只能依靠他时,他竟觉得通体舒畅,就连刚刚在懿祥阁的不愉快都被抚平了。 两刻钟前祖母的话尤在耳畔: “愠哥儿,今日我拼了自毁名声也要将若芙送你房里,就是为着让你知道,后宅安宁,才不会影响你在前朝的前途。那日宫宴你救人已经惹出了重重非议,京城里都在传你陆家四郎,醉心美色,才娶了这么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新婚当夜你又不能自控,折腾到后半夜,惹得阖府皆知,焉知不是那祸水勾人。若你能在此刻纳妾,也可向世人证明,你并非沉迷女色,对那沈氏不过尔尔!” 陆愠冷笑:“我心如山,何需向世人证明。” 陆老夫人抬眸:“世子爷桀骜清贵,或许不需要,但是镇国公陆家需要。你年纪轻轻便为四品少卿,焉知而立之年会不会入秉中枢,进内阁参政。陆家自你祖父去后,三房嫡脉只有你父亲靠着沙场征战之功拼得了爵位,能让公主下降,给陆家抬高了门楣。可你父亲只是一介武将,又积了满身伤病,退下来是迟早的事,你自问,咱们陆家还能靠谁?” “难不成,百年兴盛的门阀世家要毁在她一个乡下来的女子手中吗?” 陆愠凛眉:“祖母也是女子,深知女子在后宅不易。给沈氏这样大的罪名,是不是太过于抬举她了?” 孙儿油盐不进,陆老妇人气急:“你自幼孝顺,从不忤逆长辈,如今为了一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你母亲,你祖母,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再然后,便是一声比一声高的训斥。 “我且把话放在这儿,齐若芙这个二房,你是纳也得纳,不纳也得纳!” “站着作甚,给我出去!” “郎君,郎君?” 耳畔传来娇娇柔柔的呼唤。 陆愠回神,眼前女子薄施粉黛,梳了温婉的妇人发髻,只在鬓间戴了支海棠南珠步摇,日光倾落在上边,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晕,那双澄澈的水眸亦亮晶晶的望着她。 前世勾勒过无数次的美好场景如今一一实现了。 陆愠刻意忘记她的背叛,甚至觉得,万一她真想和自己从头来过呢? 沈葶月保持着这个得体的微笑已经脸都快发酸了。 他倒是快回话啊,她好去安排,安排后她还想出门办事呢! “祖母要我收她做姨娘。” 陆愠盯着她眸中神色,一错不错道。 闻言,沈葶月水眸难掩失落之色,渐渐泛红,她努力撑出笑容:“好,我去命人给齐姨娘置办衣裳首饰,再把西次间收拾出来供她居住。” 说完,她转身要走,陆愠却捉住她的手,将人拉去怀中,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不准走。” 沈葶月不曾想,身子没站稳,不得不抓着他手臂,可男人并没有让她借力,顺势而为让她近乎折了腰。 情绪作祟,他吻得有些重,熟练地撬开她的贝齿,一丝喘.息的余地都没给她留,另一手去抚摸她敏.感的耳瓣。 沈葶月下意识绷紧身子,可渐渐在他的撩拨下软成了一摊水。 飞花摇曳,落红缤纷,支摘窗被风吹得“吱吱呀呀”开合,直到听见少女低低娇娇的嗯哼声,他才舍得放手。 昨夜那三次疯狂让沈葶月学会了示弱,她若反抗,说不定他还会做出什么更疯的事情,楹窗和门都半掩着,满院的仆从,可若顺从,任他摆弄,也许他兴致好了便会放开她。 果不其然,陆愠很满意她的温柔小意,浅尝辄止,很快松开了她。 沈葶月心脏扑腾乱跳,朱唇潋滟,还染着明润的水色。 陆愠哑着嗓子道:“我答应你,不会碰她,嗯?” 沈葶月有一瞬的错愕。 什么时候,陆愠会同她解释了。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她轻轻应了声:“多谢郎君。” 似觉不够,她踮脚亲了亲他的喉结。 从书房出来后,沈葶月神色如常,先是去吩咐梨月,映月准备“姨娘”该有的服制待遇,随后叫上元荷出门亲自给齐若芙采买首饰,衣裳。 新婚第一日,正室夫人乘着马车去给姨娘买行头—— 梨月和映月几乎是跺着脚看着那华贵香车离开的。 夫人怎么不和世子好好说说,竟就这样容了齐姨娘进门,这日后可如何在府中立足呢? 沈葶月却没心思想那么多,她今日是借着采买的名头去思梦楼。 她对扬州谢氏一无所知,只有那黄粱一梦,她需要先探探底。 马车停在了成衣铺前,沈葶月弯身下了马车。 元荷则转身塞给马车小哥几锭碎银子,“夫人要给姨娘做几件衣裳,顺便给自己也裁几件,时间可能比较久,小哥可去附近喝茶等候。” 小厮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元荷姑娘。” 沈葶月进去后便从后门走了,元荷则留下替她选衣裳。 白日里的长街车水马龙,商铺鳞次栉比,沈葶月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坊间,来到了那座三层高楼前。 她立在门前,仰首,凝眸,再看见那黑漆匾额,只觉得恍如隔世。 与此同时,一辆青色乘二架马车与她擦身而过,春风吹起车帘,马车中的男人对她的背影驻足良久。 “宁大人看什么呢?”马车里的女子问。 宁夜放下帷幔,深吸了一口气,“无事,随便看看。” 他低头,袖中的指节紧紧按着膝盖,也还是控制不住的发颤,直至变得冷白。 萧承妤半信半疑,不过也没再说什么,眼下,她的注意力可不在此。 昨夜镇国公府大婚,她随宁夜中途离席,本以为他是趁此机会带她去看驸马,结果这人一路冷着脸,到了刑部门前更是将她拒之门外,只说明日。 好不容易盼来了“明日”,她必要看看驸马的身体如何了。 一刻钟的功夫,到了刑部。 萧承妤和太医穿着素衣麻服,帷帽拉得低低的,一路谨慎跟着宁夜。 “大人好。” “见过宁大人。” 值守的差役见到宁夜纷纷行礼。 “大人,例行检查。” 宁夜颔首,往左一步。 他可以带人进去,但进刑部的东西却必须经过检查。 好在王太医只带了些饭菜,银针,还有一些进补的草药,差役简单看了看便躬身让行。 穿过狭长的甬道,两侧银灯闪烁着冷白的光泽,时不时滴下几嘀嗒水珠。 幽深,狭窄,潮湿,阴冷,长不见底,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吱吱”声。 萧承妤自幼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养大,哪见过这场景。 再好的人关 在这都得疯。 不过想到驸马还在此,她身上那股不适感倒是消去了许多,瞬间犹嫌不够,这灯,是不是太亮了,老鼠也不够多。 终于,在倒数第二间牢房前,宁夜顿住脚步,用左手握住了锁,伴随着“哗啦哗啦”的铁链声,牢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宁夜转过身,墙壁凹槽上冷白的灯光衬托得他俊颜愈发削瘦,他淡声道:“一个时辰。” “多谢宁大人。” “阿妤,是阿妤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身旁那缕香风浮动,转瞬即逝,宁夜看着那小公主那急切的袅娜背影,几不可闻皱起了眉。 还真是着急去见他。 萧承妤带着太医进了牢房,宁夜屏退了狱卒及狱丞,转身进了隔壁房间。 第43章 “阿妤!你可算来了!”驸马刘桐安顾不得自己蓬头垢面,一个箭步蹿了起来,然则在这刑部大狱待了一个月,他身上关节处处被湿水浸泡,疼得“咯吱咯吱”作响。 萧承妤屏住呼吸,还是能闻到驸马身上的怪味。 虽然眼前的男人潦草脏污,可却依旧能看出一张丰神俊秀的脸。 她不漏痕迹的退后一步,旋即温声道:“王太医,你去看看驸马的风湿如何了?” “快给我看看,我最近半个月不知怎的,都快疼死了!”刘桐安此刻感激涕零,他没想到自己犯了舞弊案,这么大的事儿,萧承妤都能带太医过来,他不免有些得寸进尺:“阿妤,我什么时候能出狱啊?” 萧承妤柔声安抚道:“快了,容我再去求求父皇。” 王太医拿出药箱,照例搭脉,见驸马身子一个劲的往公主那边扭着,看着,只得低声道:“还请驸马稍安勿躁,让臣搭脉。” 漫长的“诊治”过程,萧承妤背过身子,素手轻轻抚着栏杆,刘桐安看不见的地方,她极力的忍耐喉咙中的不适,才没有干呕出来。 她与刘桐安这场婚事,原也是孽缘。 刘家于太上皇微时曾有滴水之恩,刘家太爷去后呕血写了封密信,务必要子孙刘桐安面见圣上,亲自交到其手中。 那年刘桐安年少中举,春风得意,于金銮大殿中将刘老太爷的密信呈给圣人。 刘老太爷临终遗愿,望圣人允准赐婚,准许天家公主下降刘家。 圣人对刘老大爷所求,感念于太上皇传位之心,不忍世人对此加以诟病,说萧氏皇族尽是忘恩负义之人,下朝后便去了淑妃宫中商议此事。 彼时宫中成年的公主仅有乐安公主萧承妤。 淑妃听后,心中不愿,那刘家竟然挟恩图报,是何等下作门户,淑妃膝下仅有萧承妤一女,自由千宠万爱,捧在掌心养大,她的婚事岂能为了报恩给毁掉。 不过君王在上,她也不敢直接拒绝,只道:陛下可否容臣妾看看这刘家人。” 刘桐安此时刚刚授官八品,得知此事后便亲自面圣,金銮殿上,他一身青衣素带,容貌端秀,说出的话也让圣人大吃一惊:“臣得蒙圣恩,有幸及第,成了天子门生,已是毕生修来的福气,臣不愿挟恩图报,让圣人为难,恳请圣人收回成命,许乐安公主婚嫁自由。” 一番话说得凛然正气,让紫竹翠玉屏风后的淑妃也对这个年轻人有所改观。 而后数月,刘桐安展开了极为缠绵的攻势,听闻淑妃身子一直不好,便日日都让人带了桐花蜜梨膏献上,知道公主常日闷在宫中,隔三差五托人带着长安街头上的时新玩意解闷,日子一日日过下去,刘桐安的官职也越升越高,从八品散官做到了正四品吏部侍郎。 直到有一日宫宴,乐安公主不慎滑入莲花池中被刘桐安救了上来,满宫哗然,只觉可惜。 淑妃便知,是圣人出手了。 刘桐安的升职速度若非圣人授意,断不可能短短一年直升四品,就算是连中三元的旷世奇才也得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升职,刘桐安能有今天不过是为了乐安日后嫁人,夫家也算有脸面。 淑妃叹了口气,转头去问一旁珠光宝气的小公主:“阿妤,你可愿嫁?” 萧承妤那年十七,正是玩心重的时候,她手中逗着刘桐安昨日送来的金锅蛐蛐,还不懂何为男欢女爱,夫妻情好,轻快道:“我瞧这刘桐安人挺有意思的,嫁就嫁呗。” 天家公主下降,普天同庆,那一日的长安街白日盛景,空前绝后,十年未有。 淑妃也晋位淑贵妃,位同副后,在后宫一时间风光无两。 然则成婚当夜,刘桐安喝多了酒,床笫之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俊秀的面庞闪过一丝阴狠,直盯着榻上的小公主。 萧承妤一年来早已习惯了刘桐安对她温柔讨好,低声下气,此刻见刘桐安涨红着脸,朝她摇摇晃晃走来,心生害怕,一时间吓得泪水连连。 “刘郎?” 刘桐安却猛地伸手甩了她一巴掌,随后撕碎了那昂贵的凤冠霞帔,欺身而上。 眼见那高高在上,不落凡泥的公主在自己胯.下承欢,他心里只觉得无尽快意,说不出的畅快。 他践踏自尊,当狗一样隐忍了多年,只为了讨好她,讨好淑贵妃,如今夙愿达成,萧承妤是他的女人,自然由他支配。 红烛燃尽,天地颠倒,也烧毁了萧承妤最后一点天真。 一夜后,刘桐安恢复神志,眼看着满地狼藉和早已不知所踪的公主,后悔的扇了自己十几个嘴巴。 自那以后公主侍卫寸步不离萧承妤,一年时间,两人分房而过,直至刘桐安的母亲上京。 一年内除了第一夜圆房后,刘桐安连萧承妤的头发丝都碰不到,可又不敢将实情告知家母,惹得刘氏终日抱怨:“儿啊,你这哪是娶妻,你这是娶了尊金菩萨回来,公主再骄纵跋扈那也是我刘家妇,一年了,膝无所出,若是换做旁人,我早就让你休了她!” 刘桐安安抚母亲:“休不得休不得,生子也不是阿妤一个人的事,母亲莫急。” 刘母冷哼:“你莫要替她打掩护,我且给你一月时间,若她还怀不上,你就要了你表妹过门当姨娘!” “胡闹!”刘桐安自然记得那姨家的兰花表妹,虽也算小家碧玉,可到底存了一身乡气,岂能和阿妤相比。 他在长安混迹多年,私下里也去过平康坊找歌姬荒唐,对选女人的眼光品味也高了起来,自然看不上一同长大的表妹。 可直到兰花入京后,刘桐安看着眼前温柔小意,焕然一新的娇柔女子,眼睛一亮,那地方,竟生出几丝情难自禁的感觉。 一夜缠绵,刘桐安在萧承妤那找不到的优越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兰姨娘被刘桐安养在了京郊的私宅里。 时序轮转,兰姨娘很快有了身孕。刘母欢天喜地,日日催促刘桐安张罗纳她进门。 萧承妤得空便进宫陪伴淑贵妃,再不就是和小姐妹赏春踏青,画舫游船,丝毫不管刘家之事,也不知道他背地里养了个外室。 但刘桐安在外面养外室的事很快便被淑贵妃的亲侄儿韩骏知晓,韩骏护姐心切,夜黑风高,带着几个人闯入了刘桐安的私宅,给兰姨娘灌下了红花。 此事一出,刘桐安忌讳着韩骏是贵妃亲侄,深谙不能得罪权贵,敢怒不敢言,打碎了牙也活着血吞,只得哄着兰姨娘还会有孩子的,并加以许诺,日后一定给她名分。 刘母却不甘心快到手的孙儿就这么没了,对韩骏怀恨在心。她日日暗地里跟踪韩骏动向,与何人交好,又爱去平康坊哪个姑娘的房中,终于被她抓到韩骏的把柄,花了天价哄着那歌姬下毒,韩骏身亡那夜,正是在平康坊。 陆愠带着验尸仵作去时,只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韩骏,便命人封锁了现场,不得走漏任何消 息。 那份验尸记录私下呈给淑贵妃时看得她心惊肉跳:韩骏死时,面呈紫色,手、足均具发黑,耳、鼻等七窍流血不止、下.体呈萎缩状态,流着紫黑色脓血。 淑贵妃悲痛万分,泪眼朦胧问陆愠:“敢为世子,骏儿这是?” 陆愠道:“精.尽人亡。” 淑贵妃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她想不明白为何韩骏会以这种死法离开人世,她没能守住亲姐姐留给她唯一的韩家血脉,渐渐郁郁寡欢,于同年深秋病死。 萧承妤一时间失去了两个至亲,悲痛欲绝,日日以泪洗面,驸马却神色淡淡,看不出难过,甚至经常夜不归宿。 直到有人在她身边透露口风,驸马经常夜不归宿不是在吏部,而是去常看私宅的外室,萧承妤才知道,她弟弟所殇,母妃所痛,皆是刘氏母子所为。 萧承妤被恨意蒙蔽了双眼,甚至当下就想带兵了结了杀母仇人。 可冷静过后,她又知此事没那么简单。刘家不是一般人家,若父皇知道,难保他不会因为皇室门面和太上皇之恩而轻轻放过。 母妃和阿弟的仇,她要自己来报! 自拿以后,她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却一步步给刘桐安挖下了一个永世不能翻身的坑。 “殿下,殿下?” 身侧传来王太医的呼唤声,萧承妤脊背一僵,这才从那场滔天噩梦中清醒,脸上点点冰凉,她下意识去摸,早已泪流满面。 王太医如实汇报驸马身上的伤病:“风湿侵骨,臣方才施针只能缓解一二,若要根治,还得远离阴潮之所,慢熬汤药进补。至于驸马两侧被穿的琵琶骨,已有愈合之势,但受环境限制,怕是刚好又会复发,血肉溃烂,已有成片之势。” 驸马当即起身朝萧承妤走去,却被锁链绊住了脚步,他心急如焚:“阿妤,救救我,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啊!我现在每天身上奇痒无比,关节处疼肿难忍,我……我真的快熬不下去了。” 第44章 萧承妤调整好神色,温声道:“快了,我既然能送太医进来,必会想法子救你出去。” 两人出去后,萧承妤低声问:“如何?” 王太医答:“微臣施针加重了驸马身上的病痛,若是再有一月不出,驸马定死无疑。” “那就再让他疼上一个月,本宫再求父皇捞他出来。” 与此同时,宁夜从隔壁房中走了出来。 萧承妤能亲眼看见驸马如烂狗一样的惨状,还多亏了眼前这位,她娇声道:“多谢宁大人。” 说完,她便欲带王太医离开。 宁夜淡声道:“殿下留步。”言下之意,他有话要说。 萧承妤示意王太医先走,随后问道:“大人何意?” “公主请随我来。” 萧承妤心下想拒绝,因为这次看完驸马,她不会再来,自然也不会跟宁夜有交集,但这是刑部,即便她贵为公主,也根本没有拒绝他的资格。 索性只走了一会儿,穿过暗墙,便停了下来。 萧承妤防备道:“敢问大人,这是哪?” 宁夜低头开门,“刑部放机密呈文的地方。” “带本宫来这种地方作甚?” 宁夜挑起眉梢,玩味地看着她,“公主这是防着我?” 话说到这份上,萧承妤只好跟着他进了门。 屋内点了蜡烛,虽然不多,光线昏暗,可到底是橙黄色的,没了那种逼仄的冷白感,萧承妤稍稍安心。 “说吧。宁大人,到底何事?” 宁夜拿出火折子,点了盏挂灯,缓缓走近她。 行至她身前,澄明的光线为她昳丽妩媚的面容罩上了一层圣洁光晕,也照亮了她的不安。 宁夜离她很近,近到仿佛他的萧承妤下意识后退一步。 “白明子,黄参,落桑,每一味药材看似滋补,可若同时服用,相生相克,若以银针催之,效果大增──” 宁夜放下掌中挂灯,薄唇溢出五个字,“怎么,公主想杀人?” 第29章 萧承妤装作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柔声道,“本宫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宁夜轻笑了声:“公主可以不懂,臣却必须得懂,不然哪日驸马死在了臣的地盘,可要如何是好?” 话说到这份上,就差给萧承妤掰开了,揉碎了,一字一句说,她带医杀人了! 萧承妤定了定神,略抬眉梢:“宁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 宁夜冷清黑漆的瞳孔中,忽然漾起了笑意,修长指节点了点桌案。 萧承妤顺着他的手势去看,是两份呈文。 她警惕地看着宁夜,上前一步,翻开了那案卷一瞬,美眸瞪圆。 授官从八品承奉郎,昌顺十二年迁从七品太史局丞,昌顺十五年冬月迁正五品朝议大夫兼知贡举,昌顺十六年三月辞官,署名赵远。 萧承妤心头一沉,赵远是何人,她最清楚不过。 与此同时,男人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炸开:“驸马自入狱一月来,公主日夜担忧,不惜徇私也要送大夫进来,世人皆道公主仁义,可驸马因何入狱,公主再清楚不过。” 萧承妤心中轻轻颤栗。 她心中谋划的那点破事,竟都被他发现了。 “圣人重科举,舞弊案乃是死罪,论律,刘桐安该问斩,可他收监至刑部大牢,圣人便暂缓其刑审,不过是顾念刘家待太上皇之恩。公主不去求圣人,圣人亦会寻个由头放了驸马,只不过那泼天的恩情,也就从此抵消。公主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步步引诱驸马犯错,驸马虽为吏部侍郎,却并不监考,监考官乃是这位辞官的知贡举赵大人。” 宁夜字字诛心:“恩科中举之日,便是赵远辞官之时,很明显,这场泄露考题的舞弊案背后有人借了赵远的手,再嫁祸给驸马,驸马却并不冤枉。至少,他自己也参与其中。他贵为四品大员,公主夫君,却被昂贵的药钱逼得走投无路,铤而走险。这一切,只因驸马那个外室兰姨娘怀了孩子却流产,大夫所开治病的药方中,药材个个价值千金。” “淑贵太妃之死,靖安侯府嫡子韩骏之死。” 宁夜话音稍重:“公主这是想要驸马的命!” 说到这儿,萧承妤显然无法再装傻下去。 她从年初就开始布的局,竟被宁夜就这么一一道破。 她深吸了一口气,美眸凝着他:“宁大人不愧为刑部侍郎,揆理度情的本事,真是叫我望尘莫及。” 宁夜修长的指节微抬,那盏明亮的挂灯倏然熄灭,房间内光影一瞬暗了下去。 漆黑的环境让人的感官无限放大,萧承妤甚至感觉宁夜的呼吸声就在耳畔。 是很清冷的木质香,却又十分危险。 萧承妤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公主,她已嫁为人妻,自然明白宁夜把她带到这,说了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对他,到底存了期待。 她抬唇讥讽:“世人皆知宁侍郎刚直不阿,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 他揽起她的腰,稍稍一抬,萧承妤身量纤长高挑,只需轻轻用力,那道横在两人之间的禁.忌,几乎要贴上。 宁夜喉结滚动:“宁侍郎是君子,我不是。” “放肆!” 萧承妤美眸颤动,唇角隐隐带着哭腔,勒令道:“吾乃天家公主,你……” 宁夜收紧细腰,低头吻了上去。 他钳着她,指骨克制到泛白,发颤,却难掩那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少倾,萧承妤推开他,抬手便是一巴掌,美眸含着泪水,哆哆嗦嗦道:“宁夜,你……你定是疯了。” 宁夜缓缓转过脸,低头拭唇,嘴角倏然挂上一丝自嘲的笑意。 他是疯了,疯到看见她及笄,嫁人,丧母,最终豁出性命铤而走险。 他像是阴沟里不见天日的害鼠,仰望着她,直到失控。 四年前施粥,并非他们第一次相见。 他第一次见到萧承妤的时候,好像很久很久,久到恍惚是上辈子的事。 “驸马的命,我来。” 萧承妤一怔,旋即冷笑了声。 “刘氏的命,我取。” 萧承妤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眼前男人轮廓冷硬清冽,绯色衣冠楚楚,薄唇里吐出的却竟是无耻之徒,大逆不道的话。 “你还想要什么?” 宁夜捻起她的一缕发丝,哑声道:“丧夫后一年内不许嫁人,能做到吗?” 萧承妤脊背一僵,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不是不经人事的姑娘,宁夜眼底的隐晦的欲.望,她最清楚不过。 这样从寒门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权臣,不是她能招惹的。 —— 夕阳渐斜,落日熔金,沈葶月提裙走出思梦楼。 一下午的时间,她查清了谢家的关系,顺带又多付了一百金,知道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秘辛。 谢瑶这江家大夫人的位子,连带着天这门人人艳羡的婚事,是骗来的。 江家大公子江世疏当年下江南曾与一女子惊鸿一面后念念不忘,然则匆匆一面,只依稀看得出那马车上的徽记是“谢”字,不知是谢家哪位娘子。 隔日江世疏便下了帖子到江家,那会儿的谢府由二房也就是谢瑶的母亲当家,谢二夫人拿到帖子阅后,知晓了江世疏背景不俗,乃是京城太师府的嫡长孙。 她艳羡大姑娘这般好机遇的同时心生一计,欲取而代之。 无因其他,大房与二房素来不合,何况大老爷已故,这谢家是她说了算,她断不会容忍她们孤儿寡母获得这门天大的婚事。 谢二夫人即刻派人打听了昨日谢仙出门所穿戴的衣裳首饰,让谢瑶换成类似的风格去赴宴,谢家姐妹本就生得有些像,云雾朦胧,江世疏对谢瑶一见倾心,成了这门姻缘。 谢二夫人不仅敢偷梁换柱,甚至还私下退婚。有了这个把柄,沈葶月对此次扬州此行势在必得,心情甚好,路过东街的点心铺子买了不少点芙蓉糕,桃花姬这才喊上元荷打道回府。 沈葶月到福熙阁时已是月上中天。 树影朦胧,落在满墙摇曳的蔷薇上,她顺着石子甬道走着,隐隐听见不远处传来哭声。 齐若芙一身素衣,不施粉黛,跪在正房前哭得隐忍压抑。 梨月和映月见夫人可算回来了,顿时快步上前汇报:“老太太傍晚送来了一壶酒,齐姑娘端进去后世不多会儿就被世子撵了出来,然后齐姑娘就跪在这一直哭,奴婢们也是不敢劝,后来才从赫侍卫口中得知,那酒,是房中暖.情的。” 沈葶月蹙眉问:“世子呢?” 映月道:“世子去了净室,此刻正在书房。” 说完,她压低声音,“世子发了好大的脾气,奴婢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 沈葶月将怀中牛皮纸包递给元荷,“你去把白日买的东西安置在齐姑娘屋子。” 第45章 三人齐刷刷:“是。”院子内顿时安静下来。 沈葶月走到齐若芙面前,缓声道,“你先起来,夜里风凉,若再哭坏了身子,老夫人怕是要心疼了。” 齐若芙哭得梨花带雨,抬眸看了眼阶上的明灯窗纸,再想到坐在里边的那道身影,忍不住哽咽道: “夫人让若芙跪着吧,若芙对不起你,更惹了世子不快,若芙心里不安,实在没办法见人了呜呜呜……” 沈葶月此刻想回去再捋捋谢家人丁关系,可齐若芙跪在这儿,她又不能不管,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语气稍重:“你先起来,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为难了你不成。” 齐若芙闻言睁大了眼睛,脆弱的身形摇摇欲坠:“若芙怎敢有此意,只是今晚之事惹了世子不快,那酒是老夫人送来的,若芙真的不知,但请夫人明鉴!” 沈葶月心中冷笑了声,齐若芙怎会不知,不过是和陆老夫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 眼看着夜已深,沈葶月被她闹得冷下脸来,“难不成你跪在这就能把郎君跪来吗?你想做姨娘找我没用,你得找陆愠啊,下药这事,一次不行你就两次,有了肌肤之亲,难道他还不收你吗?” 沈葶月最后道:“你若跪出了风寒,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怕是不会好,到那时候你想去扬州,怕是也去不成了,老夫人那边,你也没无法交代,孰轻孰重,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提裙上了廊阶。 齐若芙美眸一凝,瘫坐在了地上。 夫人竟如此难对付,三言两语击中她的要害,她的计谋竟没有得逞! 房中陆愠闻言,执笔的手渐渐用力,逼出苍白之色,“咔嚓”一声,上好的麟角狼毫笔折成两半! 他静静看着廊下喋喋不休的女子,被药浸染的眼睑逼出了一抹猩红之色。 下药,肌肤之亲。 她是真敢说。 沈葶月哄好齐若芙后便进屋了,可一只脚才刚迈进屋便被人掐中喉咙,抵在墙上,与此同时他另一手撩开了她的裙摆,冷风直直灌过肌肤,冰凉刺骨。 沈葶月杏眸湿红,张唇却说不出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陆愠没有半分犹豫,挺深,入了去。 他不带任何感情,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准备,疼得她忍不住叫出声。 “疼,你别这样……” 沈葶月双手按着他的手臂,想要拨去横在自己喉咙间的桎梏,可男人听不见一般,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势让她连喘息都艰难。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支摘窗前渐渐沸腾起氤氲潮湿的水汽,屋内的空气却直线升温。 沈葶月被他扔在榻上,玉色双褪间还残存着黏腻水痕,她忍不住剧烈咳嗽,控制不住的干呕,可眼前烛影晃动,男人压迫的身躯仍在步步靠近。 陆愠领口凌乱,坚实遒劲的肌肉因药力还没有泄干净,呈现淡淡的红色。 “唆使着妾室给郎君下药。” 陆愠压在她腰间的手重重揉搓了下,喘着粗气道:“沈葶月,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嗯?” 沈葶月被他逼得喘不过气,杏眸亦泪水涟涟。 她刚刚的话,陆愠一定听见了。 这么伤他自尊,怪不得他生气,可是她要怎么说才能消除他的疑心? 药性作祟,陆愠倾身又吻了上来,不同以往的温柔,他没有给她留有余地,狠戾的撬开她的贝齿,灵巧的舌头长驱直入,直至深喉,感受到身下那抹娇软拼命的挣扎,他只觉得索取的不够,疾风骤雨的吻蜿蜒而下,令她忍不住躬身求饶: “郎君误会了……” 沈葶月细喘之余磕磕绊绊道:“老夫人本就觉得我悍妒,我,我这样说,也是做给她看,让齐若芙觉得我没有私心,日子也能好过些,咳咳……” 她的娇颤声格外诱人,糅杂着眼泪更让那双本就十分漂亮的眼眸楚楚动人。 此刻她的小手柔弱无骨的抵在身前,雾眼朦胧,衣裙半解,碧波荡颤,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陆愠喉咙发紧,猩红的眸色渐渐变得漆黑。 纵然知道她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可他听见了,还是堪堪顿住了身.下动作。 他不敢承认,所有的恼怒,暴戾的举动,都只是想掩盖他内心的失落。 他不想承认,原来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竟然这么低。 她可以毫不在乎他,随意拱手让人。 他算什么,一个物件? 可她心里没有自己,他不是一早就知道吗? 只是不甘罢了。 陆愠松开她,漆黑的鸦羽遮住眸下晦暗,起身朝屋外走去。 沈葶月终于得以喘息,她跪坐在床上,看见男人逐渐模糊的背影,再想起刚刚他看向自己时眸底的晦暗,忍不住浑身发颤。 沈葶月唤来元荷替她沐浴净身,铜镜中脖子上红紫的掐痕触目惊心,元荷看得眼眶一酸,只怨世子下手怎么这么狠。 沈葶月叹了口气,“陆愠素来心高气傲,可能我说让齐若芙给他下药,伤他自尊了,他才这么生气。” 元荷点头:“奴婢也觉得,夫人下次换个说法就好了,左右齐姨娘是老夫人送来的人。” “嗯。” 沈葶月放下铜镜,恹恹道:“替我涂些雪凝膏罢。” 自这晚后,两人的关系便是结了层霜。 接 下来连着几日,陆愠白日醒来便去大理寺公务,虽不上朝,却日日早出晚归。 不过除了那夜陆愠的疯狂举动,接下来的日子他神色如常,倒也看不出异样。 沈葶月略略思忖,他素来不喜形于色,或许官场上都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又怎么会在她面前袒露情绪。 她还是照常让元荷做了饭菜送去大理寺,只是那些精致的红木食盒赫融一次都没能送进去,无一例外,都进了他的肚子。 外人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道世子大婚后忙于公务,世子夫人也体贴,日日派了婢女去送饭,夫妻俩鹣鲽情深。 不用应付陆愠,谢氏的关系也捋的差不多,沈葶月在去扬州之前不必外出,新婚期间长公主也免了请安,她在后宅的日子也过得怡然自得。 白日里让元荷寻了一棕木嵌玉躺椅摆在院子里。 时值四月,西墙边的桃树杏树开得灿烈,粉白相间,有风拂过,花瓣如雨,纷扬飘落。 赏花累了,假山旁的东南角辟了一口小池塘,池水碧绿清澈,养着几尾肥硕笨拙的金色鲤鱼,沈葶月偶尔喂点鱼食,逗弄几番,到了夜晚,沐浴焚香后,便同元荷专心准备去扬州要收拾的衣裳包袱,好不惬意。 福熙阁上下极守规矩,无人敢议论世子和夫人冷战之事,只是院墙之外的云水阁,朝晖阁,懿祥阁都炸开了锅,纷纷猜测,这新娶进来的四夫人,是不是要失宠了? 这日,懿祥阁内,永宁长公主一早来给陆老夫人请安走后,齐若芙便莲步纤纤凑了上来。 陆老夫人房门前的映寒、映月朝她行礼,却并未出声,齐若芙也尴尬点头示意。 她现在的身份委实尴尬,按理说,陆愠迫于陆老夫人的压力让她住进了福熙阁,她也算称得上“姨娘”,可陆愠并没破了她的身子,也没许她给夫人敬茶,更没有行过礼,实在也不算是陆愠的人,不怪这两个大丫鬟不知如何称呼。 西次间内,楹窗半开着,紫檀雕花梨纹矮几上的鎏金三足鼎里燃着淡淡的香线,陆老夫人斜倚再罗汉床上,膝上盖着绛紫色织锦毛毡,微眯着眼,淡声问:“愠哥儿还是没传召你?” 齐若芙奉茶的手一顿,面露赧色:“是若芙貌若无盐,所以世子看不上。” 陆老夫人接过茶盏,笑道:“不是你资质平庸,是愠哥儿的娘子太过美貌。” 虽然陆老夫人不喜沈葶月的出身,但也不得承认她那张脸,满长安也挑不出一个能胜过她。 不过也正是因为那张脸太过漂亮,太过出挑,很容易让男人沦陷其中,酿成大祸。 如今所见,似乎颇有成效。 若芙成功的让陆愠和沈葶月闹了嫌隙,郎君若后宅去得少了,便可以专心公务,去走他的前程。 “左右,路我已经给你铺平了。” 陆老夫人轻啜着茶,慢悠悠道:“你若是还不思进取,够不到愠哥的人,那么你姨娘在府中的情境也不会比你如今好上半分。你妹妹如今及笄,听说大老爷那边已经开始着人相看亲事,我东昌侯府不如从前荣耀,保不齐会送你妹妹给哪个权贵王爷做妾,替齐家铺路,还有你弟弟,虽念书不成事,也总是要有份趁手的出路……” “姑祖母的话,若芙记得了。” 齐若芙惶恐抬眼,老太太眉目淡远,语气平缓,翡金色的抹额配上她那满头银发,活像尊菩萨。 可口中说出的话,却比鬼神还要煞人。 时序流转,六日光阴转瞬即逝,明日便是圣人定下暗访扬州的日子。 第46章 傍晚,陆愠下值,下人来报宫里一早便派人来镇国公府送伪造的户籍文书和通关令。 陆愠低头看那户籍,不愧是圣人,这伪造的文书连他这个大理寺少卿也寻不出纰漏。 纸张,笔墨的品种,户部的官印,一切都跟真的一样。 随州随县富商之子,宋砚。 他微微抿唇,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此人是当地极为有钱的商人独子,自幼跟随其父经商,走南闯北谈生意,成年后更是继承家业,后宅现有一妻一妾。 他正思忖着这妻妾的身份,赫融走上前禀告:“长公主唤世子去一趟。” 陆愠皱眉,不过临走时确实也该见见阿娘。 明瑟阁内,永宁长公主在荷花池旁的亭子里喂鱼,桌上摆着茶点,食团。今晚国公爷有应酬,她在花厅用过晚饭后便来院子里消食。 陆愠穿过几丛翠竹,径直走上前,低声道:“阿娘妆安。” 永宁长公主放下鱼食,转身坐定。 落日的余晖打在陆愠的侧脸上,鼻骨挺拔,轮廓深邃,那身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绯色官袍透着淡淡的倨傲。 不可否认,她生的儿子,从上到下,无一处不俊美,可就是这个脾气…… 长公主叹气:“先坐。” 陆愠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这是要促膝长谈了。 自他入朝为官后,长公主甚少着人喊他,为着他早出晚归,几乎都是带着茶水,吃食去福熙阁看他,除非是特别的事儿。 陆愠主动开口:“阿娘唤儿子来,所为何事?” 长公主看着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狐狸眼,心知这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所为何事,还能何事! 她凤眸微抬,冷着声音问:“你有几日没回正房睡了?” 陆愠答:“这几日寺里案子多,每每回来已经人定,怕吵了沈氏。” 长公主向来脾气大,听得此话直接起身,细眉蹙着:“刚成婚怎么就那么忙,不是已经请了婚假吗?这如今才塞进来一个姨娘就闹成这样,日后呢,你跟沈氏的日子还过不过?你别忘了在御书房,你是怎么舌灿莲花求圣人赐婚的!” 若按陆愠那桀骜的性子,他定是要反问一句,那又如何? 可明日就要离开长安,归期未定。 虽然此行他手中有八成的把握,却也害怕出现纰漏,让阿娘担心。 那冷清的嗓音渐渐缓了下来,颇有一丝认命的意味:“阿娘别气,我去就是。” 第30章 从明瑟阁出来已是月上中天。 月影淙淙,朦胧的银光濯濯倾洒在黛瓦上,格外明亮。 因何明亮呢,大概是正房已经早早熄了灯。 除了廊下的引路灯,整个院落漆黑一片。 陆愠忍不住蹙眉,眼下不过才亥时,她就睡了,压根没有等他的意思。 看来这几日,她过得是真滋润。 等陆愠从净室出来后已是亥时末刻。 今夜守值的是映月,见到廊下那道清墨身影还以为是看错了,她行礼后便有眼色的去耳房喊梨月起来备水。 世子好久没来夫人房中了,约莫着今晚且得折腾。 小丫鬟如是想。 陆愠推开内室的门,房中没有燃灯,几缕皎洁月华落在帷幔上,借着这点光亮,他抬手撩起帘子。 锦被底下的人儿容颜似雪,呼吸清浅,身子歪在了正中间,睡姿极为不老实,露出一截雪白细嫩的肩膀,懒踏踏的耷拉着。 他抿起唇,坐到床边,倾身去捞她的身子,扶正,盖好。 沈葶月脸颊上还黏着青丝,懵懂地睁了睁眼睛,意识还未完全清醒间,透着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妩媚。 这样昳丽的风情落在她那张极为纯洁的小脸上,透说不出来的欲。 “陆、陆愠?” 她的声音本就发娇,此刻半睡半醒间,更是甜得让人发颤。 又纯又欲,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住。 陆愠眼神晦暗了几分。 谁料小姑娘又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唇边嘟囔着:“怎么可能呢。” 瘦弱的蝴蝶背裸.露在外,随着呼吸开合,再配上那样失落的语气,陆愠纵容再铁石心肠,也被这绕指柔缠得失去了棱角。 几日来堵在心中的情绪也随着她这声叹气,尽数散去。 他无数次在心里提醒自己,她是背叛者,背叛者就得死。 可自她落水那时起,他便知道回不了头了。 与此同时,背对着他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漂亮的水眸里写满了清醒与厌恶,不漏痕迹的床里头挪了挪。 许是两人分房多日后再次睡在一个床上,陆愠心绪杂乱,竟意外入了梦。 梦中处处杨柳依依,花香阵阵,是昌顺十六年四月,他已经动身前往扬州的日子。 前世这个时候,沈葶月因陆庭处理不好许筝的事儿,便决定返乡祭祖,踏上了回扬州的客船。而自己也因替圣人办案暗访扬州,为显体面,陆老夫人封了一百两盘缠,又赏了些绫罗绸缎给沈葶月,并嘱咐他一路上要照顾好表妹,安全护送她到扬州。 陆愠颔首,自然无有不应。 毕竟,陆庭的那位许筝表妹,是他私下派人去接来镇国公府毁婚的。 客船平稳行驶,一路向南,直到那一日入夜,水寇登船。 陆愠命赫融支开了楹窗,他仰首倚在红木靠椅上,眼前便是漫天繁星,浩瀚银河,海风徐徐,吹来几许腥涩。 他掌中捻着刚沏好的碧螺春,闭目养神,可突然,他倏地睁眼,点漆的眸子看向船下。 一旁的赫融被世子脸上渐渐凝重的神色惊到,上前询问:“世子,可是有何不妥?” 陆愠未答,可滔天的火光却回应了赫融的话。 晦暗的夜色被火海照亮,大船周遭小船里发出数条钩锁紧紧扒着大船船身,身手矫健的水寇拿着弯刀不断上船,一层廉价客舱更是一片火海,不间断冒出尖叫声,哭喊声—— “救命啊,救命啊!” “我有钱,我给你钱,你别杀我好不好?求求你了,我不想死!” 一时间,整座客船鬼哭狼嚎,刀光血影,宛如人间炼狱。 那些人极尽所能的跑,恐怕再有一刻,三层也守不住了。 陆愠迅速道:“白日才过了江陵岸,距离洛阳码头怕是还有几百公里。” 赫融问:“那我们要不要杀出去,夺了水寇的船?” “不可。船在海上,水寇优势极大,让我们的人不要硬碰硬,自保即可。寻个合适机会,下水,去就近岸边的村子!” “是!” 陆愠说完,抄起桌上的佩剑,推门而出。 楼梯处一阵骚动,乌央乌央的人挤在通道里,水寇杀的刀都钝了,愣是踩着碎尸直往上窜。 船以高位为贵,他们抢掠杀人多年,焉能不知。 怕是要来不及了。 陆愠迅速叩门,高声喝道:“沈葶月!” 房内,沈葶月和元荷用桌椅家具紧紧堵着门后便躲在角落中,此刻听见有人敲门更是吓得浑身发颤。 元荷抱着沈葶月,脸色吓得苍白,哭得哆哆嗦嗦。 沈葶月也害怕,可硬是从杂乱的声音中依稀辨认出是陆愠表哥的声音,她强忍着反胃般的恶心,踉跄起身走到门前,软怯问:“是表哥么?” “是我。” 沈葶月费力地挪开桌子。 陆愠破门后便瞧见一张梨花带雨,眉眼含雾的脸。 他自问生在京城,阅女无数,却也从未见过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目若含波,我见犹怜。 “跟我走。”陆愠没有迟疑,拉过她的手。 “啪”的声,一枚珠钗滚落在地上,朝远处滚去。 陆愠敛眉,看着她娇嫩掌心被硌出来的印子,心知,她是做好了自裁的准备。 她没想过还能活下去。 也没想过他不会扔下她。 陆愠眼色沉沉,修长指节下意识用力。 沈葶月被那片温暖包裹,下意识低头去看,忍不住鼻尖一酸。 她不会水,刚刚水寇上岸时她想过无数个结果,却唯独没想到陆愠会来救她,毕竟眼下危机重重,带着她和元荷两个弱女子在身边,怕是连他自己都不能独善其身。 最重要的是,她在国公府这一月,除了初次见礼那次家宴见过陆愠,其他时间,她很少碰见他,说话也没有几次。 陆老夫人让他照看自己本是客套话,她压根没有指望过这样一个金玉堆出来的人会看见尘埃里的自己。 她活到十六岁一直都在被抛弃,被生母厌弃,被陆家丢出来,没人喜欢她,在意她,都觉得她是个累赘。 可如今有人说,跟他走。 沈葶月很感激陆愠的仗义,不再扭捏,喊上元荷,一行四人回到了陆愠的屋子。 赫融早已收拾好细软,不至于他们上岸后身无分文。 第47章 沈葶月见状,心怯之余顿时让元荷将陆老夫人给的银子和衣裳也一并给了赫融。 那钱她留着有用,若此行还能活着,断不能丢。 火光漫天中,陆愠低声问:“会水么?” 沈葶月摇头。 “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赫融持剑护在陆愠身前,急声道:“世子,得弃船了!” 陆愠攥着沈葶月的手,捏了捏:“拼尽全力吸气,然后屏住呼吸,嗯?” 沈葶月心里怕得厉害,却知道再怕也得听表哥的。 她想活下去。 陆愠抬剑破窗,纵身一跃,船身背后一层的位置刚好是粮仓,他落地后,仰头高声道:“跳!” 沈葶月拉着元荷,两人闭着眼睛双双跳了下去。 水寇听见动静,又看见她们穿戴不是凡品,顿时不要命朝这边冲了过去。 此时陆愠的暗桩也从四面八方赶到,与水寇打成一团。 混乱中,沈葶月被陆愠护在身后朝船边缓缓靠近。 忽地,一阵战栗的寒意袭来,隔着重重火海,她陡然睁大了眼睛,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抢先一步挡在了陆愠左侧。 “嘶……”她左肩中箭,身子一瞬软了下去。 陆愠眼疾手快,捞住了她的腰身,沈葶月素手想抓着他的衣袖,却疼得蹙眉,唇瓣翕合,没有力气。 四目相对间,陆愠那颗本就沉沦的心,彻底沦陷到底。 陆愠弃了剑,弯身将她抱了起来,一跃没入海中。 沈葶月脑海浑噩,疼得唇齿发颤,浑身冰冷。 她很想跟他说话,让他不要丢下自己,可却渐渐失去意识,直至冰凉海水鱼贯而入,钻入她的口鼻,七窍。 咸腥间,她仿佛感受一片薄凉的柔软贴了上来。 再次醒来后,她们已经在去扬州的陆路上。 好在那箭上没毒,上岸后陆愠立刻重金请了最好的大夫替她治伤,不到几日功夫,肩膀处那片肌肤便没有最初那么可怖了。 只是沈葶月总是时不时对着铜镜偏头去看,看完还要再叹一口气。 陆愠忍不住抿唇,知道她爱美,怕留疤,便温声道:“别怕,等回长安我去皇祖母那替你求了雪凝膏。” 闻言,沈葶月杏眸不禁圆了几分,乌黑的眼睛看着他:“表哥,我没说要再回长安。” 陆愠淡淡道:“那你想去哪?” 没了那晚,他又变成了从前那副端持矜贵的样子。 沈葶月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替他挡了一箭,不然她都不好意思开口。 “我想请表哥帮我个忙。” 陆愠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葶月想了想,老实道:“表哥可不可以装作是我的夫君,让我阿娘阿耶看了放心,打消了想将我嫁人的念头。” 陆愠心底忍不住嗤笑,他就在这儿,她还能嫁给谁? “然后呢?”男人的声音低磁薄凉。 沈葶月眼底浮现出希冀,“然后我想一个人生活,天高海阔,鱼跃飞鸟,我想去看看从前没有看过的世界。” 陆愠凝眸,恐怕,她的这个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成。”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我依你。” 陆愠遽然惊醒,他抬眉缓了缓 ,看着床顶上熟悉的云兽木纹,意识到这是场梦。 他偏头,一旁的沈葶月侧着身子,呼吸平稳。 从长安出发,经过洛阳、汴州、泗州,最终到达扬州,这条路线既可以通过陆路行走,也可以通过水路走船航行。 前世走水路遭了水寇,还累得小姑娘替他白白挨了一箭。 看着她这脆弱的像猫儿一样的身板,陆愠弃了走水路的心思。 夜色霭沉,想起那梦境的结尾,他抬起手,悬在她发顶半天,终究是没落下去,转而朝下,替她盖上了被子。 翌日一早,沈葶月醒来后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她揉了揉眼睛,让自己迅速清醒下来。 昨夜若不是映月在门口和他说话,她被吵醒了,也不会知道陆愠会夜半三更突然回正房睡。 还好她反应快,演了出戏,不然以陆愠的性子怕是要折腾到后半夜。 想想他那惊人的耐力,沈葶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梳妆打扮后,沈葶月瞧着院子里渐渐站满了人,怕是都来给陆愠送行的。 这种场合,她作为陆愠的妻子必定是要站在他身边的,沈葶月正准备出门却被廊下匆匆而来的赫融拦住了脚步: “夫人,世子在侧门等您。” 沈葶月哑然,素手指了指院中的长公主,大房二房等一众人:“那婆母她们?” 赫融解释道:“世子不喜殿下送行,所以一早便决定走侧门,此刻车马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夫人了。” 沈葶月顿时不再耽搁,提裙就走。 她也不喜欢送行,虚情假意的,好没劲。 何况,那院子里乌泱泱一大堆人,没有一个是来送她的。 到了侧门,沈葶月扫了眼马车,不由得瞪圆了美眸,金子做的顶盖?! 倒不是说镇国公府买不起,只是清贵簪缨人家,不会这样露财,且俗气。 赫融见夫人怔住,解释道:“随州的宋砚公子,极为有钱,富可敌国。” 沈葶月晕乎乎的上车,连带着望向陆愠的眼神都变了。 “郎君。”她刚要说话,陆愠递给她两本户籍文书。 她低头打开,一本是他的,一本是自己的。她一目十行看下下去,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她此行的身份是宋砚的妾,名唤“姜妤”。 沈葶月又去翻陆愠那本。 宋砚,随州随县人氏,年二十五,妻子是长安人氏,名唤罗芙,年二十,妾扬州人氏,姜妤,也就是她,年十六。 她问道:“那我是不是要和罗夫人换马车,这不合规矩?” 陆愠提了提嘴角,她倒是挺上道,人还没出长安呢,称呼就变了。 就这么急着撇清关系? 男人修长的指节在她细腰间掐了一把:“不用,宋砚宠妾灭妻。” 沈葶月:……什么狗男人。 经过盘查后,马车很快出城,沈葶月掀开了马车上的流云纱帐,兴致勃勃的看向窗外。 此行一路向南,走上官道后,渐渐能看见远处的山川,河流,郁郁葱葱的春天,到处流淌着自由的气息。 四月潮湿,沈葶月本还让元荷准备了手炉御寒,谁知陆愠这辆马车四周都用牛皮纸封底,铺上厚厚的鹅羽软毯,一旁的黄花梨木矮柜里还有毛毯,一点也不冷。 且这马车十分宽敞,她坐在侧边,离陆愠还有些距离,让她十分惬意。 到了午间,马车队伍停在了一处空地上。 沈葶月正想问这附近连个客栈都没有,要如何进食,便听见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声响,她下了马车一看,赫融正指挥着十几个家丁有条不紊的堆柴,生火,取水,做饭。 直到那一叠叠精致的饭食端上来后,她几乎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炉焙鸡,骊塘羹,馎饦,东坡豆腐。 在密林山间,她还能吃到馎饦? 此物繁琐,需将鲜嫩虾肉与面粉搅合在一起,再煎虾头煎出虾油熬汤,最后用熬好的虾汁和面制成面条,煮熟后味鲜甘美,劲道爽口。 便是在府上,怕下人觉得她贪餍,也要隔几日才能吃上一回。 沈葶月顿时觉得,“宋砚”不会如此,倒是那位镇国公府世子才会如此矜贵,讲究。 陆愠弯身盛了碗汤,递给沈葶月,淡声道:“想什么呢,吃完还要上路。” 沈葶月接过汤碗,轻声道:“多谢郎君。” 不远处,齐若芙扭着腰肢想凑过来用饭却被赫融拦住,他歉意道:“齐姨娘,你的饭食在这边。” 齐若芙骤然被拦,心中委屈,抬眸时正看见陆愠给沈葶月盛汤,两人不知在说什么,惹得沈葶月羞垂了头。 她看得真真的,世子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情愫,不像是假的。 齐若芙愤恨的去跟丫鬟们一桌吃饭,心里却暗暗拿了个主意。 若是做得好,她一步登天,若是做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天色很快就从水白变成了金黄,踏着夕阳余晖,一行人又开始赶路。 车队马不停蹄,可就在到了泗州时,陆愠勒令换走水路。 泗州口岸距离扬州码头两百多里,约行上四个时辰便可抵达。 岸边客船每搁上一个时辰便会发送一艘船只,沈葶月看了眼随身带着的更漏,提醒道:“郎君,现在用过膳,我们便可赶上午时那艘船,至多傍晚也就到了。” 陆愠正侧首嘱咐赫融,闻得此话,眸子看向两侧林立的铺面,淡声道:“不急,陪你逛逛。” 走到一家首饰铺子,陆愠饶有兴致的看起了珠宝,在沈葶月鬓间比了比。 小娘子肌肤胜雪,一身桃色海棠上襦,素白云纹下摆,眸色里的水珠比山间的清泉还要澄澈,当真应了那句人比花娇。 第48章 掌柜的一看陆愠那张脸,再往下看,那一身掺金线的昂贵面料,还有那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便知道来大买卖了。 他顿时让伙计从柜台底下抱出来一匣子珠宝,笑脸相迎道:“官人,若是有不满意的,您再瞧瞧这些?” 沈葶月偏头看过去,心脏跟着“砰砰”跳。 那匣子鎏金,翡翠,玉石,流光溢彩,一看便是好东西,单论一件怕是要上十金。 “喜欢哪个?”他偏头低声问,语气宠溺。 在掌柜殷切的目光下,她认真看了看,然后选了海棠鎏金步摇,“妾喜欢这个。” 掌柜有些失望,但看这位郎君对这小娘子的重视程度,便知道他极为宠着她的,怎么才选了一件。 然则陆愠接下来的话让掌柜目瞪口呆。 “把这屋里所有碧色的,带海棠纹样的都包起来。” “好,好勒!官人和娘子稍等!” 沈葶月眨了眨眼,不可置信的看向陆愠,这些首饰起码要上百贯了吧? 他说买就买了? 何况他怎么知道自己喜碧色,好海棠的? 十六岁的姑娘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单纯无辜。 陆愠看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睛,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你的喜好,很难猜么?” 沈葶月未接话,心中略有丝不一样的感受。 确实不难猜,但看她素日的穿着打扮便可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会放在心上。 不得不说,陆愠肯舍得出那点柔情时,那张俊脸,笑起来是真好看。 可是,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们迟早是要和离的。 沈葶月不再想这微妙情绪,静静的看着伙计打包首饰。 最后结账时,她不死心的瞄了眼出支单据,居然足足五百六十贯! 出门时,她捧着那沉甸甸的匣子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有些头重脚轻。 这些都是她的了! 陆愠勾唇,适时扶住了她的腰身。 她身段窈窕,被他一抱,腰肢愈发纤细,如水一般贴在他身上,惹得周遭投来异样的目光,顿时议论纷纷。 陆愠也不知怎的,不上马车了,就这么搂着她走到了码头。 还未走进码头便瞧见岸口边围了一堆人,有老有少,还有拿了不少箱抬,货笼的贩夫走卒。可无一例外 的是,那些人嘴中吵嚷不停,脸上的情绪十分强硬。 “都什么时辰了,凭什么不开船?我们等了多久了啊!大家都是守着规矩来的,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开船啊?!” “对啊!你今日得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赶路来不及,我这鸡一会都死半道上了!” “哎,你听说没,这吴头的船不开,好像是要等一个什么人,那人到底有何通天能力,让咱们这百十号人都等着他?” “我知道,下午我让我家婆娘去集市逛了一圈,听说打随州来了位贵人,带着个妾室招摇过市,买起首饰,一出手就是五百贯!” 那人倒吸口凉气:“五百贯?!足够养我们家三代了,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这,这都能买个顶好的大宅子了吧……” 沈葶月看着那群义愤填膺的百姓,又看陆愠泰然自若的神色,再端看赫融怀中的珠宝匣子,一瞬明白个大概! 这人,他是故意拖延时间的! 果不其然,等她们到了码头时,一旁等候多时的船主吴头毕恭毕敬的走上前,点头哈腰道:“宋公子,您来了,您大驾光临,小船蓬荜生辉啊!” “嗯。” 吴头边走边让手下驱散开那群没眼色的百姓,引路道:“公子您三楼请,位置最好的厢房已经备好了,足足三间呐!” 直到陆愠队伍里最后一个随从消失在三楼,吴头才让属下放百姓上船。 整晚,船上怨声载道,说的最多的就是—— 随州那位花钱不眨眼的贵公子,还有他那美貌堪称祸水的妾室,以及后边那恍若摆设的正妻。 与此同时,扬州刺史府,书房。 刺史谢逊拿着信鸽上的密函,他们有一批昨就该到的货物因故延迟了,竟是因一富商之子给妾室买首饰耽误的。 来了扬州还敢如此高调,简直如同小儿揣金过市,不知收敛。 谢逊古井无波的鹰眼里露出一丝狩猎者悄然潜伏多时,看见猎物的笑容。 终于来只肥羊。 第31章 客船平稳行驶了一夜,当天边的深蓝渐渐变成浅蓝时,如约行至扬州城。 船渐渐靠岸,清晨下的扬州,宛如一幅恬淡的水墨画卷,静谧而淡雅。 阳光透过薄雾,为矗立的古桥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微风轻轻拂过树梢,运河两岸的柳树缓缓摇曳,吹来由远及近的水声、摊贩们的交流声。 沈葶月走出船舱时都觉得空气格外细润舒适,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空气,试图忘记昨夜的疲惫。 昨儿也不知怎的,遇上西风,客船有些轻晃,她躺在黛色的绸缎上准备安置时,陆愠合上扬州舆图,扯了扯衣领,脱去衣裳。 “郎君,我有些难受。”她乖着嗓子,哼唧了声。 “哪不舒服?”陆愠的嗓音低沉压抑,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葶月费力的喘口气,被船晃得栽到他怀中,一双含着雾的水眸怯怯的看着他:“我晕船。” 陆愠伸手探去,洪波荡漾,碧林高耸,他仔细贴了贴才找到那“砰砰”的心跳声。 这一动作让沈葶月忍不住闭上眼,脚趾亦如花瓣一样蜷曲起来,死死攀附着他的肩膀。 他这哪里是探心跳声,分明、分明是…… 陆愠眸色染上烫意,弯身,将人抱了起来。 霎时天旋地转,沈葶月本不难受,却被他这一抱晃得感觉下一秒就要吐出来般。 谁料他抱着她竟重回椅子上,灯火摇曳,倒悬在她雪白细腻的肌肤,领口被他扯得松垮,勾人的惹眼,也看得格外清晰。 陆愠倒了碗晕船药递到她唇边:“把药喝了。” 沈葶月看着那酸苦的汤汁,顿时有种挖坑给自己埋了的感觉。 她是有点晕,但并不难受,方才那样说只是想让陆愠歇了碰她的心思,谁知这屋里竟备着晕船的汤药,还一直在银炉子上煨着。 见她不语,陆愠以为她怕苦,便自己低头喝下,随后去吻她的唇。 沈葶月身子软了几分,亦是紧紧颤抖,任他撬开牙关,可小姑娘到底存了不配合的心思,褐色的药汁顺着两人唇边一路流淌到她脖颈。 暖黄色的光晕下,那一路蜿蜒不见底的褐色水痕暧昧的指引着不为人知的地方。 沈葶月睫羽轻颤,抬手想去擦,却被他按住了腕子,修长分明的骨节贴在她的肌肤上,寸寸向下。 她一抬眼,正对上了他隐晦深邃的眼眸。 “还能动吗?”他的吐息皆是滚烫的热意。 沈葶月现在坐在他身上,自然知道他想要如何。 她小脸通红,忙不迭摇头。 陆愠便环住了她的身子,低头去咬她的耳瓣,似觉不够,又去亲她的唇,轻轻厮磨,又重重吮吸,抱着她的力度也越来越紧,紧到她浑身发烫,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可还是咬着唇,不忍吭声,这船隔音一般,旁边还有人…… 仿佛猜中了她的想法,陆愠故意吻得久了些,她便连拽他衣襟的力气都没有了,唇间情不自禁地哼唧出几声勾人的娇颤。 长夜慢慢,这一次,她真如海中摇摆不定的浮木,船在晃,她也在晃,连陆愠什么时候把她抱在床上,再来一次都记不清了。 见她踟蹰不前,陆愠淡声问:“还晕?” 沈葶月顿时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 帷帽随着她摇摆的幅度有些晃动,陆愠替她重新戴好后,牵着她的手下了船。 身后的齐若芙看见这一幕,袖下的指甲都快按断了。 明明此时此刻,她才是陆愠的夫人啊! 陆愠替她重新戴好帷幔后,牵着她的手下了船。 先前的造势已经引起了扬州本地那些人的主意,他们一行下船皆用帷帽遮面,更惹得议论纷纷。 那些人看不见陆愠等人的面容,可单看那一堆随行的仆从都穿得那么好,拎着的箱笼宝匣更是名贵不菲,便知道此人怕就是那位轰动码头的贵家公子。 何况,那旁边腰肢细得不成样的女子,可不就是那祸水妾室么。 哪个正常良家女,青天白日的会没长骨头一样贴在郎君身上,啧啧。 赫融提前叫好了“宋家”的马车。 一年前宋砚曾到扬州游览,感慨此地景色审美,小住了数月,购置了一处宅子,并认识了“秦妤”,纳她为妾。 马车声辚辚,不多时便停在一处宅子前,此处名唤梨苑。 粉墙黛瓦,古朴秀致,三进三出,不大却五脏俱全,一看就是宋砚曾金屋藏娇的地。 第49章 推开朱门便可见一大理石配着汉白玉堆砌的云纹影壁,跨过一进院便是主院,九曲回廊幽邃,水上亭阁清爽。因为秦妤喜欢梨花,院中植了许多梨树,如雪洁白的花瓣飘落在池中,引得湖鱼连连。 陆愠简单嘱咐了几句后便一头栽进了书房,毕竟来扬州,他可不是光为了赏景的。 沈葶月提裙进了兰雨堂,几个随行婢女替她拎着箱笼。 齐若芙眼底嫉妒,也想跟着进去却被赫融拦住。 她眨着无辜的眼睛:“赫侍卫,郎君给了我夫人的身份,我不该住在正房吗?” 赫融解释道:“世子有吩咐,您的房间在西厢。” “西厢?” 齐若芙瞥了眼,离正房好远,她有些不甘心道:“那郎君为何要让我做夫人?” 赫融道:“世子的意思,我等自然不知,但就是随便想想也能猜得出。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有夫人那样的容貌,怕是也没有姨娘什么事了。既姨娘非要跟了来自然也该懂这般道理。毕竟,当年的秦妤于落魄之时碰见了公子,若没有惊人的美貌怎会让公子带她回家呢。” 闻得此言,齐若芙脸色青白交加,肩膀更是恼得近乎发抖,可为了维持自己温柔的人设,她咬紧牙后还是轻声道:“多谢赫侍卫,我知道了。” 沈葶月安置后便一直在房间踱步,下船时她特地让元荷去集市打探谢家的消息。 不多时,元荷快步进了房间。 “如何?”沈葶月递上 杯水,眸色期待。 元荷“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随后长舒一口气,把她所见所闻都如实道: “夫人,谢瑶的父亲竟是这如今的扬州刺史,在当地很富盛名。其夫人孟娴也因谢逊的关系,在扬州富太太圈里过得十分滋润。他们家还有大房一家,只可惜大房老爷病逝了,只留下其女谢仙和其幼子。” 沈葶月道:“我知道这位谢仙姑娘,当年江家大公子江世疏第一面看中的是她,却被谢瑶的母亲给偷梁换柱,这么多年过去,她也应该嫁人了吧?” 元荷点点头:“只不过谢姑娘的丈夫早死,她便回谢家孀居了,膝下养有一嫡子,身子不好,常年泡在药里。据说大房一家总是被二房欺负,日子过得很是可怜。” 沈葶月若有所思,孤儿寡母留在娘家自然是多余的那个,日子岂能好过。 若想揭露谢瑶母女的嘴脸,这个谢仙就是最好的引子,她得想个办法和谢仙搭上关系。 元荷仔细回忆着那货郎说的,又道:“夫人,奴婢还打听出那位谢二夫人喜欢买玉,几乎隔上一段日子便要去古琅轩逛一逛,古琅轩是扬州最大的珠宝铺子,其掌柜更是玉器行的行头。” 沈葶月目光不由得凝住:“谢逊虽是刺史,可即便再能攒,凭借着朝廷那点子俸禄也不足以支撑孟娴买玉。” 她跟着陆愠,在国公府里也算涨过见识,上好的玉少说几百贯,便是几千贯也是有的。孟娴既要操持着谢家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还有娘家要照看,她的女儿远嫁在京中太师府,怕是也有需要打点的时候。 那么孟娴的钱,从何处来呢? 沈葶月心生一计,顿时让元荷去账房支银子:“就跟郎君说,我要去逛街。” 陆愠想露富,应该不会说什么。 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带着帷帽,弯身上了马车,元荷则带了足足两千贯的飞钱。 西厢的齐若芙看见沈葶月一行人出门后,直接对婢女道:“春桃,快跟上!” 白日的扬州城,街道宽敞整齐,商铺林立,因洛阳以南一带河运发达,百姓发家致富的路子也多,这里的商业极度繁荣。 沈葶月两人直奔古琅轩,进屋便有穿着雅致的女郎来搭话:“娘子可要选看些什么,我们这有当季新推出的珐琅掐丝玉质系列,十分适合您呢!” “掌柜的可在?”沈葶月出声询问。 轻甜的声音一听便是扬州本地口音,女郎又见这位娘子穿戴皆不是俗物,顿时意识来大买卖了,当即麻溜道:“在的,请娘子移步二楼,稍等片刻。” 沈葶月纤手扶着把手,款款上了二楼。 女郎顿看那双细腻雪白的指节便可知那帷幔下是何等的绝色,这般美貌,开口又要见掌柜的,莫不是昨日那位让贵公子一掷千金的宠妾? 为博美人一笑,豪掷五百贯。 这消息,在扬州已经传遍了。 女郎不敢怠慢,直接就去后屋喊掌柜。 不多时,吴掌柜便上了二楼,还未进屋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梨香,窗下的女子一身水蓝色曳地罗裙,身段高挑,腰身极为纤细,衬托着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妩媚勾人的意味。 还未见真颜,光看着诱人的身段,便看得吴掌柜身.下蹭蹭的窜火,这等罕见的绝美尤物,那位贵公子竟也舍得她出门,想来此女交际应酬间,应该也不少卖弄胸脯二两吧。 有了这番先入为主的想法,吴掌柜的动作变得轻佻,他走上前,试图去摸沈葶月的手:“听说小娘子想买玉?” 元荷当即横在沈葶月身前,杏眸瞪圆:“放肆!” 沈葶月这才注意到身后站着个人,她显然吓了一跳,素手轻抚着胸脯,娇喝的声音听得吴掌柜骨头都酥了:“我来买玉,即是客人,掌柜这是何意?” 吴掌柜笑笑:“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小娘子想看什么玉?” 沈葶月不想着玉器行的行头竟这般没深沉,她忍着恶心冷声道:“你们这最好的玉,尽管拿出来,我家郎君有的是钱!” 年岁不大,口气不小。 吴掌柜眼底划过一抹锐利,随后朝空中拍拍手。 少倾,三位面带薄纱的女郎捧着紫檀木匣子走了上来。 吴掌柜抬手:“这三块都是昨日新到的货,水头极好,颜色纯正,色调均匀,一点杂质都没有,不知可否能入小娘子的眼?” 沈葶月静静看了会儿随后轻笑出声:“我真心买玉,掌柜却拿下等货来诓我。优质玉石的光泽向来是自然且柔和,有淡淡的油脂感,不会过于黯淡或刺眼。掌柜这几块玉确实毫无杂质,可玉都是天然产出,美玉如此无瑕刺目,是否太过假了点,此人工制成的下等货,还是算了。” “你若不想做生意,我去别家就是!” 吴掌柜听得一身冷汗,想不到这小娘子看着美艳无脑,却是个懂玉的高手,几句话就戳中了要害。 他神色顿时变得恭敬:“不知娘子是行家,是吴某疏忽。” 沈葶月摇着扇子,娇笑了声,“我家郎君是做珠宝生意的,什么样的宝贝我没见过。” 吴掌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是我眼拙了,还请娘子稍等,且看这块玉。”” 说着,他亲自从身后柜子里拿出一红木宝匣,打开一看,沈葶月美眸扫过,确是上好的翡翠,颜色玲珑通透,细腻温润,不是凡品。 她颇为满意,直接道:“开价吧。” 吴掌柜没有出声,而是伸出双手,狡黠地比个“十”字。 “成交。”沈葶月语气豪爽,没有半分犹豫。 旁边的管家一看,急了,压低声音道:“老爷,这翡翠是留给谢二夫人的,您怎么能卖出去呢,还有一会儿,谢二夫人就要上门了呀!” 吴掌柜摆手,陪笑着让婢女领着沈葶月去一旁签订契书,随后拉着管家走到楼梯口:“你懂什么,我这翡翠进价成本不到三百贯,便是留给谢二夫人,她最多也只能出到五百贯,如今这位娘子能给一千贯,我为何不卖?” 他这一笑,把商人重利的本色体会的淋漓尽致。 “好啊,好你个吴昌!没想到你是这种小人!” 孟娴正从楼梯上走,撞见了这一幕,顿时气的破口大骂道。 沈葶月听见女子的吵骂声,忍不住微微勾唇。 她侧过身去看,楼梯堂口处是一位趾高气扬美妇,绸缎首饰,无一不显示她的优渥富贵,只是虽保养得极好,却也能在她脸上看出岁月的痕迹。 是了,谢瑶如今都是当娘的人了,谢瑶的母亲还能不老吗? 她们母女俩害死她娘亲这件事,已经是十六年前了。 老天竟然让这对母女快活了这么多年,真是没眼! 既然老天不收,那么她来收就是! 吴昌脸色变得十分尴尬,他弯着腰走上前恭维道:“夫人您来了,您看真是不巧,这批货就到了这么一块好料,等,等下批成不成!下批我都给您留着,您不要了我再去卖,可好?” 孟娴气得步摇乱晃,一口啐道:“我呸!知道夫人我今日会来你这儿,却在这时候转手将玉卖给别人,你真当我买不起是不是?若不是我夫君仁慈,给你这玉器行的行头当,你古琅轩能在扬州混到今日?还真是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吴昌也是四十好几的男的,被孟娴这么劈头 盖脸一顿骂,脸色也是青白交加,难看的很。 第50章 沈葶月得到了想要的效果,莲步轻移,娇娇的笑了声:“这是怎么了,吴掌柜,难不成,你这玉是给这位夫人留着的?” 吴昌怕沈葶月不买,很想摇头,可又忌惮着孟娴背后那位谢刺史的势力,只得灰溜溜的点头:“是。” 沈葶月略略思忖:“也成,这位夫人若想买,便给她吧。只不过我家有规矩,经我手不要的物件,起码要双倍买回。这位夫人若出得起,这翡翠,我便让给她了。” “小娘子好大的口气!” 孟娴丹凤眼微扬:“吴掌柜,这翡翠多少钱,我出了!” 吴昌脸色有些惨白,“两、两千贯……” “什么?”本以为稳操胜券的孟娴倒吸了口凉气,“两千贯?你莫不是当本夫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吴昌道:“夫人,按这小娘子所言,双倍买回,确实是这个价钱。” 孟娴脸上有些挂不住,也就是说这小娘子刚刚出了一千贯,就为买个翡翠? 这人看着弱不禁风,到底什么来头? 话都放出去了,此刻若是不买,她以后还要不要在扬州城里混,可若是买……眼下已是四月末,马上又到了月初阖府发放例银的时候,两千贯,够她们府上半年的开销了…… 孟娴眼底神色不断变幻,最后还是咬咬牙,厉声道:“我买了。” 吴掌柜顿时面露喜色:“夫人大气,夫人大气啊!” 孟娴身子晃了晃,随后咬紧银牙:“我先付五百贯,剩下的,三日内结清,如何?” 她今日出门看玉,只带了五百贯。 吴掌柜自然没的说,忙招呼管家过来立契书。 沈葶月放下手中写契的笔,帷帽下的唇角微微扬起。 孟娴径直走到她身前,美眸划过一丝狠毒,压低声音道:“甭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别想在扬州掀起风浪,本夫人记着你了,你给我等着!” 沈葶月不卑不亢:“那就看夫人有没有把我赶出扬州的本事了。” 孟娴冷笑了声:“好啊,咱们走着瞧。” 送走了这尊大神后,吴掌柜顿时喜笑颜开凑到沈葶月前:“吴某多谢娘子今日大恩,没齿难忘,今日若没有娘子帮忙抬这一手价,我这翡翠也……确实不值这么多钱。” 见沈葶月不语,吴掌柜以为她是怕了孟娴,顿时叮嘱道:“娘子可要小心,她夫君是谢刺史,娘家又是做生意发家,官商相护,在当地势力极为庞大,若想对娘子不利,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沈葶月未接话茬,反而问道:“吴掌柜对谢家大房可有了解,我听闻谢家大姑娘的嫡子身体不好,常年吃药,不知在哪个药铺抓药?” 吴昌跟孟娴多有往来,每月也都要去刺史府上供,自然对谢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眼睛转了转:“娘子算是问对人了,谢大姑娘孀居多年,甚少出府,每次都是她的贴身婢女岚庭出来抓药,就在这条街最前头的药香斋。她家小公子每月吃药的钱开销庞大,其中数味药材譬如天山雪莲,紫灵芝都价值百贯,因此,孟娴对其深有怨言,可其实谢家两房,大房经商,二房从政,府中大半的银钱都是大老爷在世时攒下的,如今二房春风得意,大姑娘一个人带着儿子,便是再用钱能用到哪去,何况还是她亲生父亲留下的钱,哎……” 小娘子今日帮了他大忙,他一不小心多说了些。 “多谢掌柜。” 沈葶月得到答案后,没有接着攀谈下去,反而让吴掌柜稍微安心。 临走时,吴掌柜送了她好多玉器首饰报答抬价之恩,沈葶月特地选了一条祥云金纹嵌和田玉带。 出门后沈葶月带着元荷去药香斋转了一圈,上午看诊买药的人少,她们并没有见到大夫人的婢女。 意料之中的事,她没太在意,转手把药香斋的天上雪莲,紫灵芝都买空了,不仅如此,她又连续逛了几个药铺,凡是库房中有的存货都被她买了回去,又带元荷去吃了扬州本地菜,直至黄昏,两个人才大包小裹的回了兰苑。 兰雨堂内,下人早早掌上了灯。 沈葶月让元荷去安置好那些药材后进了内室,甫一抬眼便瞧见黄花梨木嵌海棠彩纹软榻上那道笔挺肃然的身影。 对上那双微沉的漆眸,她心脏骤跌。 她心知今日出门所作所为赫融应该早早的给他汇报过,便起身去拿那条腰带。 “郎君看看,这和田玉带好不好看?”她杏眸讨好,轻声问道。 陆愠今日也出门办事一天,可记挂着晚上回来陪她用饭,便尽早结束了行程,赶在黄昏时分回府。 可她呢,支了两千贯,带着婢女出门逛街去了。 甚至,他还在她身上闻到了蟹黄汤包的味道。 吃完饭回来的,她还真是不亏待自己。 “葶葶,过来。”陆愠食指敲了敲榻面。 第32章 楹窗半掩着,透进来半片微弱月影。 他明明只说了四个字,可沈葶月拿着腰带的手都跟着抖了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要爆发一般。 她乖巧上前,走到他身边坐下。 “郎君,可用膳了?”话一出她顿时缄口。 都这个时候了,早该用过了。 男人一言不发,她心中忍不住叹气。 怎么了嘛?嫌她花钱多了? 可她今日就花了两百贯买药材,这点银子对于镇国公府世子来说,应该聊胜于无吧。 她正低头想着,男人擒上她的皓腕,随着她一声娇呼,将她抱坐在自己大腿上。 沈葶月小脸微红,感受着那正在勃然长大的,忍不住轻.哼了声。 陆愠勾了勾她细软的腰肢,哑声问:“何事出去这样久?” 见他终于肯说话,沈葶月轻呼了一口气,手臂环着他的脖颈,娇声道:“妾给郎君选了条玉带,等明日我亲手缝制个荷包上去,再送给郎君。” 陆愠吐息渐渐湿热:“还有呢?” 沈葶月想了想,道:“我又去买了些药材,此行南下,怕是有人会水土不服,提前备着也好。” 陆愠本还轻巧的揉搓着,闻得此言,重重捏了下珍珠,小姑娘出息了,撒谎脸不红心不跳的。 “嘶呃……”沈葶月没想到他偷袭,下意识张唇叫出声便后悔了。 两人离得很久,男人那几不可闻的喘息声和愈发滚烫的昂扬,都从感官上告诉她。 他想要了。 “郎君我……” “别喘。” 陆愠扶正她的腰身,任那水蓝纱裙一点点堆叠至腰际,现出雪白圆润的长腿。 沈葶月咬着唇,杏眸湿漉漉的,哀求道,“再熄灭两盏灯好不好?” 他低头咬着她的耳垂,哑声问:“怎么,怕我看?” 小姑娘耳瓣敏感,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嗯”了声。 “怕我看哪里,葶葶?”他的吻一路蔓延向下,语气漫不经心。 男人的心眼是黑的,非要把她小脸逼得蟹子一般红,才肯进去。 她坐在陆愠腿上,正对着他,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去蒙他的眼睛,可她摇摇晃晃,什么也遮不住。 陆愠紧紧按着她的细腰,最后竟站了起来,沈葶月只觉天旋地转,哪里都热得得喘不过气,有一股酥麻畅通无阻的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的骨头,都跟着酥软掉失去力气。 沈葶月有气无力的趴在床上,身体里浪潮余韵让她忍不住痉挛发抖。 陆愠见她如此可怜,便抱着她去了净室。 腾腾热水温和流淌,沈葶月伏在陆愠肩上,任他拿帨巾擦洗身子,甚至,每一寸脏掉的褶皱。 细长的指节带着薄茧,刮过她娇嫩的肌肤让她忍不住颤栗。 感觉到陆愠的掌心渐渐滚烫,她怕他再要一次顿时转移话题,“郎君,我今天发现一件事。” “嗯。” 沈葶月吐了口气,缓缓地把今日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最后她总结道:“孟娴敢如此挥霍,扬州贪污案很有可能和赵刺史有关。” 陆愠点头,今日他出门查了一天,也发现出端倪。 他和赫融分别打听了扬州城的赋税,结果得到的话术全是千篇一律的好。 要知道 ,就算一个官做的再好,可众口难调,总有不周全的时候。 谢逊能让扬州百姓都长着一个舌头,这其中没有猫腻才怪。 可再打探下去,除了谢逊利用职权私下经营扬州大半商铺便再无可用消息。 官员私下经营铺子也不违反楚律,直到他在街头撞见一个哭哭啼啼的小乞丐,他才知道,扬州城曾丢过很多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被劝说出城去做工,那里东家给的钱多,可他再问小乞丐具体在何处做工,小乞丐却摇头说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哥哥和另外几个人上了一辆灰色的马车出城,就再未回来过。 人贩子的生意早就不赚钱了,只是谢逊要这些人到底做何用处呢? 第51章 陆愠尚未参透。 “郎君?” “我今日得罪了孟娴,怕是会给郎君带来麻烦。”小姑娘见他沉思,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陆愠扯了扯唇,忍不住轻笑。 傍晚赫融回来绘声绘色描述她是如何借着自己作威作福的,现在倒像个委屈的猫儿,知道怕了。 “宠妾走路都是横着走,你还知道怕?” 沈葶月瘪了瘪唇:“郎君不知道,那个孟娴像于乌眼鸡一样,恨不能扑上来吃了我。我若不提郎君的威名,哪还能活着出来,我能依靠的,也只有郎君了。” 陆愠哑然,她现在做出这许多腔调,已经得心应手,不像开始照着画本子那样笨拙了。 所以,沈葶月,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经过了两世,除了负我,投入太子怀抱,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夜深了,睡吧。”陆愠替她擦好身子,低声道。 两人回房后,陆愠披着一件外袍走到院子里。 “那艘船,查得如何了?”他低声问。 赫融道:“根据公子的吩咐,属下留了几个暗桩在码头等着,那船头卸完货按理说应当在原地等候下一批乘客,可他原地检修了半日后竟驶向了私人码头。” “谢逊家的?” “正是。” 陆愠蹙眉,谢逊在扬州竟然已经奢靡到如此地步,竟敢私占航域。 “然后呢?他可是替谢逊运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赫融摇头,“那里皆用黑布遮挡,暗桩再想靠近时发现周围有人埋伏,为避免身份暴露只得草草而回。” 陆愠揉了揉眉心,“你先下去吧。” 赫融离开后,陆愠抿起了唇,眸色闪动,他似乎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极为清浅的铁锈味。 是赫融身上传来的。 他今日走街串巷按理说身上味道应当很杂,怎么这铁锈的腥味如此浓重? 他和暗桩待得最久,既是暗桩身上的…… 陆愠隐隐察觉出一丝苗头,他抬步朝书房走去—— “大人。”一道柔柔的女声突然喊住了他。 齐若芙不知何时出现,拦在了他身前。 “唤我什么?”陆愠音色冷冽,带着一丝不悦。 “爷。”齐若芙唇齿打了个哆嗦,“妾有事想向爷汇报。” “滚。”陆愠思绪被打断,脸色沉了下去。 齐若芙咬咬牙,锲而不舍道:“事关夫人,爷不想听听吗?” 陆愠顿住脚步,唇角掀起一抹玩味:“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齐若芙得了机会,拼命点头,“爷,夫人她今日不仅得罪了刺史夫人,还向人打听谢家大房的私隐,爷当真以为那些药材是为了给咱们的人治病备下的吗?天山雪莲,血紫灵芝,那都是续命的灵药,她是为了跟谢家大房抢药才会如此。夫人背着爷如此得罪谢家,她到底存的什么心,爷心里很该有数,她分明就是在利用爷!” “是么?” 陆愠掀唇,“那我该庆幸,我还能被她利用。” 齐若芙心脏骤跌,不可置信道:“爷,您就这般偏信她么……” 陆愠冷笑,“置喙夫人,窥探夫人行踪,齐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么?” “禁足在你的屋子里,再不许外出。” 说完,陆愠提步离开。 齐若芙后退了几步,嘴中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老夫人说她出身寒微,不过空有一副美艳皮囊,男人们不过看看就腻了,为何世子会这般维护她?!为什么!” —— 刺史府内,朱瓦高墙。 明明是春和日丽的日子,西边一角却满院药香。 谢仙听得婢女兰亭的话,顿时放下手中的汤药,蹙起眉:“什么?怎会买不到药材?” 兰亭面露难色:“姑娘,药香斋的老板说昨日有一带帷帽的小娘子把库中的雪莲,灵芝等药材全都一购而空,不仅如此,奴婢又跑了几家药铺,都是这个说法。” 谢仙看了眼还在睡着的儿子,起身走到了窗下,压低声音问:“可打探出她什么来头?” 兰亭顿了顿,“那女子名唤秦妤,一年前攀上了随州商家的公子宋砚。她很得宋砚宠爱,出手极为阔绰,还与二夫人当众抢玉,惹得二夫人在众人面前丢脸呢。” 提起孟娴,谢仙猛地咳了两声,她以手掩唇,凄厉的眼中涌起一抹恨意。 她如今的人生全都拜这位二伯母所赐,所有的至亲都离她而去,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中却如同寄人篱下,若不是为了幼子明远,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兰亭知道姑娘又想起伤心事了,可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她轻声道:“姑娘,公子的药还有两日便用尽了,若不想办法买到药材,公子的病怕是要……”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 谢仙眉宇寡淡,有着化不开的忧愁。 明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幼子的药,不该回忆往事,可她还是忍不住,每每提到,便如鲠在喉。 若是当年二伯母没有拦下那封帖子,没有让二妹妹替她赴约,她如今的生活,会不会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听说她的二妹妹在京中做着太师府的长房儿媳,执掌中馈,夫妻恩爱,还养有一嫡子,好不幸福。 这样幸福的人生,本该是她…… 谢仙只觉得心口处坠坠的疼,像是有块石头一直压着,叫她喘不过气,“兰亭,快……” 兰亭知道姑娘心疾的毛病又犯了,顿时去妆奁前的药匣子里拿出颗丸药,递了上去。 谢仙服过药后,长喘了一口气,缓缓道:“去替我下帖子吧。” 兰亭道:“姑娘是想要见一见那位秦姨娘?” 谢仙叹:“为了明远,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为谢家长房嫡长女,如今却要低眉顺眼去求见一位妾室。 做人做成她这样,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翌日一早,兰亭便带着谢仙亲手所书出门,直到晌午时分,她带着消息匆匆赶了回来,快步道:“姑娘,秦姨娘的婢女说,她家主子约咱们明日巳时在天香楼见!” 谢仙眉色缓缓,没有岚庭那么高兴,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儿。 旋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在妆奁里翻,边翻边道:“这个月的月例还剩多少?” 兰亭想了想,如实道:“前几日把药铺的帐清后,只剩五贯了。” “五贯?”谢仙苦笑了声,就这么点钱,她就是在天香楼请客吃饭都不够。 天香楼连盛菜的盘子都用金器,最便宜的菜也要十贯朝上,她有求于秦姨娘,自然不能让人家花钱。 她眉心紧锁,“你去照顾公子,把今日的药熬了。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东跨院内,楼阁水榭,假山莲泉,处处透着精致典雅。 谢仙一身素衣,走到正房前对门口的婢女道,“通报一声,我有事要见二伯母。” 婢女当即行礼后进了屋,不多时便请谢仙进去。 绕过黄花梨木嵌大理石松鹤延年屏风,她看见窗下那满身富贵的女人正用玉轮按摩脸,身边靠着淡紫色蜀锦软枕,矮几上染着淡淡的玉梨香。 她识得此香, 一小块便要上百贯。 “呦,什么风把大姑娘吹来了?” 孟娴边说话边捏鼻子,身旁的婢女见状将香炉挪得近了些。 这屋子里没人说话,种种动作却都表明了嫌弃她身上浸泡的药味。 谢仙低头,敛去眸中凄婉神色,鼓起勇气道:“二伯母,能不能给我预支一些下个月的月例?” 孟娴闻言冷笑一声,放下的手中玉轮,“大姑娘开口闭口就是钱,这谢家还有多少钱给你们母子看病的,阖府上下若都像你这般,这家,我还怎么管?” 她正为了那剩下的一千五贯头疼,不知道去何处凑钱,这谢仙还敢来找她赊银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仙早知道会被拒绝,可儿子的命要紧,她语气哀求:“明远的药吃完了,若再不去买药怕是有性命危险,二伯母,算我求你成吗?他毕竟也是你的亲人啊!” 孟娴轻蔑的笑了声,“我的亲孙在京城呢,这是哪门子外孙,他又不姓谢,我谢家养着他已是仁慈了,却偏偏还要吃那贵死人的药。谢仙,谢家有多少家产够你们挥霍啊?” 谢仙脸色青白交加,渐渐涨红,眼底有泣血之态,终于忍不住爆发: “挥霍?二伯母你素日买玉出手就是几百贯,这谢家家底都是我父亲辛苦一辈子拼来的,他把给我留下的数万贯家财,数十间庄子交到你们手上,就是为了让你们好好照顾我们母子,可如今你说我们吃药花了很多钱,我想知道这钱究竟去了何处?!” 孟娴震怒,抬袖扫过桌案,杯子盏子碎了一地,张口就骂:“你还好意思提那些庄子,哪个不是亏空的,你父亲留下的钱都去填那些烂账都不够,还要我拿嫁妆贴补。大姑娘,做人要凭良心说话,若是没有如今的刺史府,你那点家产早就不知道被族中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瓜分成什么样了。”” 第52章 “如今你二伯父和我可怜你们母子,能让你们月月用这么贵的药材,你不感恩戴德反而指责起我们来了,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来人,送客!” 谢仙被撵了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可如今走投无路了,她该怎么办? 回到房中,兰亭看见姑娘脸红红的便知道她偷偷哭过。 谢仙从里屋的多宝匣中拿出一对和田玉镯,“拿去当铺,当了。” 兰亭大惊,“姑娘,这是夫人留给您最后的遗物了,不能当啊!” 谢仙一再被拂逆,忍不住大喊道:“去啊!让你去就去!人都要死了,留这物件还有什么用!” “是。”兰亭顿时不敢说话,红着眼睛跑出去。 翌日清早,沈葶月便起床梳妆,准备着上午赴约之事儿。 这几日陆愠很忙,都睡在书房,偶尔半夜她起夜,还能看见斜对面的楹窗还透着烛光,赫融和她不认识的家仆,亦是进进出出。 她带了碗银耳燕窝粥去书房,一进屋便闻到了薄荷油的味道。 果不其然,陆愠蹙眉,在揉太阳穴。 “郎君又一夜没睡?”她缓步上前,将燕窝粥放在了书案上,顺势将那些舆图文书推到了一边。 “郎君尝尝,妾早起熬的,清心去火,最好不过了。” 陆愠看着那雪白的皓腕在眼前晃来晃去,忍不住擒了来,沈葶月娇呼一声,跌坐在他腿上。 陆愠食指拂过她白皙的脸颊,低哑的嗓音微微上扬,“去火?” “好像你更有用。” 沈葶月小脸羞红,挣扎着想起身,咬唇道:“这青天白日的……” 陆愠将她脸侧的青丝别至耳后,果不其然,在那似雪细腻的肌肤上看见一抹绯红。 他漫不经心地笑,低头去吻她的唇, 他的手四处游走,熟练的探到那枚禁忌的海棠纽扣,逐渐下滑—— 沈葶月小手忙按着他的,杏眸湿红,“妾一会儿还要出门,不行……” “去见谁,比我还重要?” 他吻着她的唇,似是不满,在她娇软的唇瓣上轻轻吮咬,又重重碾压,几下子就把怀中的小姑娘弄得身子软了下去。 正在此时,院内传来了脚步声,沈葶月美眸瞪圆,忙示意停下来。 她来时门是半掩着的,此刻她们又在窗边,支摘窗大开,屋里任何动静都会一声不差的传到院子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葶月紧张的控制不住夹紧双.褪。 陆愠忍不住闷哼出声。 那股难以言说的酥麻感又顺着双褪袭来,沈葶月紧紧蹙起眉,咬着嘴唇。 “世子,刺史府一位姓谢的夫人登门拜访。” 赫融隐约觉查到异样,可来人姓谢,他不敢耽搁,只得硬着头皮来报。 她羞愧难当,想叫他住手,可男人置若罔闻般,玩味道:“赫融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回?” “我……妾……嗯……”沈葶月唇边娇喘断断续续,话不成音。 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可愈是这样,陆愠便愈坏意撩拨。 赫融站在廊下等回复,毫不意外的听见了女子连哭带喊,柔柔媚媚的求饶声。 “求郎君放过我……嗯,求您了,妾受不住了,真的不行了呜呜呜……” 房中,陆愠喘着粗气,健硕的胸膛上下起伏着。 他低头去看,好一大滩。 沈葶月美眸噙着泪花,领口大敞,玉色的肩膀,锁骨上布满了暧昧的红痕,她没有力气,仍旧坐在他身上,只不过身子隔一会儿便控制不住的痉挛颤抖。 “爽么?” 陆愠声音浸着哑.欲,听起来却无半分感情。 沈葶月却知道他这是在惩罚自己,惩罚她背着他同谢家来往。 只是她明明约谢仙在天香楼见面,她怎会自己寻着登上了门,真是害人! “郎君,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陆愠把玩着她的青丝,淡淡“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 沈葶月咳了两声,垂下的美眸滴溜溜转,“我承认,买药确实不是为了咱们的人有个头疼脑热,而是为了吸引谢大姑娘注意,她幼子常年患病,若断了药便活不下去。可妾也只是气不过那刺史夫人,又听说她常年打压谢大姑娘母子,这才想帮她们一把,出口恶气!” 陆愠冷笑了声,吸引想见谢仙是真,其他全为假。 一分真七分假,还有两分是她日渐纯熟的演技。 陆愠不打算拆穿,拍了拍她的臀,“既如此,那便去吧,别让谢大姑娘等急了。” 沈葶月忙应了声,可刚下地便脚踝一软,朝地上栽去,陆愠一把捞住她的腰身,将人抱起来。 净室不在书房,陆愠只得抱着她出门。 赫融神色尴尬,顿时低头回避。 公子怀中传来夫人有气无力的娇声:“让谢大姑娘在花厅等我。” 甜哑娇软,柔弱无骨,听得赫融骨头一酥,低低应了声。 陆愠听见赫融那不同寻常的声音,脚步略顿,眸色沉了下去。 同为男人,他自然知道小姑娘现在的声音有多勾人,他在她腰间轻掐了一把,不悦道,“闭嘴。” 不知从何时起,他只想把她囚禁在屋里,不计较那些过往,让她,只是他的私有物,完完全全被他占有! 第33章 沈葶月此时没法见人,沐浴更衣后匆匆梳妆便去了花厅。 她还未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药香,隐隐约约还混杂着果香。 这味道有些刺鼻,与厅中女子那一身素衣格格不入。 沈葶月略皱了下眉很快舒展。 她明白了,谢仙的儿子常年吃药,所以身上有化不开的药香,好比那些后厨的小娘子们,无论怎么梳洗,怎么换上新衣裳,身上都有灶台的腥味和油烟味。 至于那点隐蔽的果香,应当是这位谢家长房嫡长女最后的尊严了。 “谢大姑娘妆安,让姑娘久等了。”沈葶月面带微笑,披着一袭华贵衣裙,款款行至堂内。 谢仙转身,枯槁的眼睛被这眼前春风亮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为何眼前这位小娘子敢得罪孟娴了。 一身鹅黄色斜襟上襦,配豆绿色月白描金下裙,外罩着淡淡的浮光流纱,腰身纤细,上边的玉带镌刻着海棠鸳鸯的图样,精致华贵,眉眼似月,流转着清傲与妩媚,却又带着一丝天真烂漫的春意。 如此美貌,如 此富贵,她有倨傲的本钱。 怪不得她如此骄纵,那位随州公子也对她宠爱异常。 甚至,她好久,好久没见到如此鲜活的容颜了。 目光下移,谢仙注意到这位秦娘子脖颈上的红痕紫痕,虽用了脂粉遮挡,可还是能看出一大片触目惊心,她不禁感慨,果然受宠。 谢仙抬唇:“秦姨娘好。” 元荷奉上了两杯茶后便关上门出去了,顺带着叫廊下两位掀帘子的小丫鬟一并退了出去。 沈葶月递过茶,便自顾自坐下,问道:“是天香楼不好吗,竟让大姑娘亲自登门,是阿妤的不是。” “是我唐突了,不请自来,府中郎君未曾怪罪吧?”谢仙抿了口茶,神色有些尴尬。 她昨儿让岚庭去当了那对玉镯,可岚庭没当,只把身上的银镯子银项链给当了,带回来两贯钱。 她再去当铺的时候那里已经打烊了,她囊肿羞涩,只得带了薄礼亲自登门。 “怎会。” 沈葶月眉眼娇俏,语气洋洋得意:“郎君十分宠爱我,这不,听说有贵客登门,还让我带了东西给姑娘。” 说着,她起身将元荷刚刚放下的锦盒打开。 谢仙一看,天山雪莲四株,紫灵芝六株,还有一些上好的绸缎料子,除了女子素爱的颜色,还有两匹灰色,褐色的,一看便是给小儿做衣裳用的。 谢仙也不是傻子,当即明白了沈葶月的用意,这人哪是无意买药,分明是截断了她的路子,逼她相见。 她语气霎时淡了下来:“秦娘子有话不妨直说。” 沈葶月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也没介意,只缓缓看着她的眼睛:“谢大姑娘本是谢家长房嫡长女,自小出身优渥,家中富庶,父母宠爱,可如今却要为几味药材折腰,你可甘心?” 谢仙凝眉:“你查我?” 沈葶月继续道:“我与大姑娘是一路心思,昨日孟娴在古琅轩对我叱责怒骂,还威胁我。她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这般。即便我家主母也不敢给我半分委屈受,若不让她受点苦,我秦妤岂非白活了。” 她说起话来语气轻狂,颇有些胸大无脑的宠妾口吻。 可谢仙是何人,自幼教养的知书达理,也是念过私塾,读过书的。 这位秦娘子的话是真是假她一眼便瞧了出来。 秦娘子不过在试探自己。 谢仙顺坡下驴,投诚道,“秦娘子与我性情相投,我愿听娘子差遣,只希望娘子顾全我儿性命!” 第53章 沈葶月轻笑,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大姑娘果然爽快。” “那么,听好了。” “我要,孟娴的命。” 谢仙眸色一滞,显然是被这口出狂言所震惊,可若仔细看去,那隐晦的眸底显然有丝被挑开的狂热。 她从未宣之于口过,但却不代表她没起过的那个念头。 是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想和孟娴同归于尽。 自从父母去世后,她被逼着错过了心上人,被逼着嫁给了不爱的人,被收走了所有银钱,被毁掉了及笄后所有的人生。 都是拜孟娴所赐,她怎会不恨呢。 “秦娘子口气未免大了些,她是官,你是民,你家郎君即便再有钱可对上官府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更何况她夫君乃是一方刺史,权势滔天,岂非是你能撼动的?何况她只是让你下不来台,你却想要她的命?这未免有些太扯了。” 谢仙定定看着她:“娘子既然想合作,不妨拿出些诚意来。” 沈葶月笑吟吟道出当年的一些真相:“谢姑娘的父亲曾是扬州富甲一方的人物,和你母亲白手起家,挣下了万贯家财,可怎么就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呢?” 谢仙不解:“父亲是积劳成疾才抱病离世,母亲亦悲伤过度,又因操持着父亲所留的生意,力不从心才……” 她话音渐渐微弱,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些什么?!” “葫蔓藤。” 沈葶月缓缓道:“又叫断肠草,是一种非常美丽的植物,盛开时黄花满枝,无色无味,却剧毒无比,和金银花十分相似,便是相似,才会有混淆的可能。” “你父亲乃商界奇才,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春风得意,可那几年你的二伯伯呢?科举之路十分艰难,受尽了苦楚和冷眼,好不容易中了举却要外放,还是你父亲花了一大笔钱财托关系才将他的官职调遣至扬州。” 谢仙回忆起来了,她及笄前在家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祖母面前也深受宠爱,很少听见二伯伯和二伯母的消息,就连那时候的谢瑶也常常面黄肌瘦的,不像个嫡出小姐。 可随着二伯伯开始升官,父亲的病就每况愈下,最后甚至只能卧床,形容槁木,二伯母和谢瑶也渐渐开始穿戴,出现在家中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不像从前那样畏畏缩缩。 原来,罪魁祸首竟是她们! 毁了她的一生不够,还陪送上了她父母的性命! 他们可是亲兄弟啊,怎么能下如此狠手?! 谢仙眼眶湿红,控制不住的发抖,抽噎。 幼时过年,谢瑶连件新衣裳都穿不起,还穿的去岁的旧衣。是母亲让人去街上最好的绸缎庄买了时新的云锦料子缝制新衣,就连首饰头面,也都是她和谢瑶一人一份的准备。 母亲还常常教育她,二叔是个读书上进的料子,虽暂时困顿,可日后必将有大出息,到那时候我们谢家也可摆脱商人的身份,全家水涨船高。既然我们如今宽裕些,就更应该惠及妹妹,你是姐姐,要时刻照应好她们母女。 咱们谢氏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可分了彼此。 可最后,母亲的善良没能为她换来好报,只换来冰冷的毒药。 何其讽刺! “秦娘子,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替她们报仇!” 沈葶月轻抚了抚她的肩膀,柔声道:“我寻到了葫蔓藤并制出了毒药,又加入以雪莲为主等几十味药材进去,那些灵药可以救命也可以伤人,若是加热,以玉杯催化,效果更甚。只是这机会,还要你自己去寻。” 谢仙伸手接过玉瓶,“我明白了,多谢娘子。” 此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沈葶月偏头去看,直觉告诉她不对,她起身走到廊下看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有,几只黄鹂踩着树枝“扑棱棱”飞走。 她蹙眉,又觉得自己多疑了。 陆愠御下甚严,这院子应该没有人能进来。 身后谢仙将她拉了回来,压低了声音:“秦娘子,我还有些事要说。” 沈葶月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谢仙此时此刻拿沈葶月当真心可托付的人,便把她在府中这些年窥探到的细枝末节一一道来: “谢逊这些年和京中常有往来,我本以为他是正常述职奏对,可有几次长安来了大人物,他都是秘密接待的,若是光明磊落,何须如此。有一次我路过花园听见了谢逊竟然背地里私设铁场,还掳了不少人去做工,我朝律法,不允许百姓私自冶铁,他私下锻造的兵器又接着航运尽数运送各地。” 沈葶月听得心惊肉跳,怪不得孟娴出手阔绰,光靠扬州那几个铺面能挣几个钱,自古以来盐铁便是宫中圣人最为看重的,谢逊此举,岂非谋逆? 她凝眸,小心问道:“可有账册,或者往来文书,书信之类的?” 谢仙回忆着幼年父亲曾带她去书房秘格看过他藏地契房契的位置。 父亲死后,谢逊就搬进了他的书房,他为人轻狂,又忌恨父亲多年,多半也会将重要的文件藏在相同的位置,去满足他变态的报复心。 人越没有什么,得到了便越会模仿,去掩盖曾经的自卑。 “谢逊书房里有一副乌江寒梅图,那幅画后有暗格,我想,大概藏在此处。我若有机会,一并帮你拿了来。” “多谢大姑娘。” 沈葶月握着她的手,“姑娘今日出门有些久了,为免孟娴多疑,还是带着药回去吧。” 送走谢仙 后,天色青淡,渐渐有拢云之势,不多时便下了场雨。 雨丝绵密,扑在人脸上,衣上,带着透凉的寒意。 淅淅沥沥的雨丝不断顺着五彩琉璃瓦嘀落,连成雨幕。 沈葶月送走谢仙后便急着去找陆愠,想把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他,可走到书房前却见里边空无一人,廊下的小厮告知爷出去了。 就连赫融也不在。 她心急如焚,此消息万般重要,很可能和此行扬州贪污案是一个案子。 不过她也不知道陆愠去哪,只能在府中空等。 一头忧心着将此事告知陆愠,一头又悬心着谢仙此去能不能成,沈葶月算是尝到了坐立不安的滋味。 她倚在铺面绸缎的红木交椅上,试图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细想想来扬州这段日子,她曾藏在心里的一个个计划正在如约进行着,成功的惹怒了孟娴,也顺利的搭上谢仙这条线,虽下毒的手段有些简单直接,可她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她揉了揉眉心,抬眉看着看,空旷的屋子,惨淡的日光,凌厉的雨丝。 没有一个能给她答案。 她仍旧孤身一人,踽踽独行着。 —— 刺史府谢家,西跨院内。 雨势磅礴,仿佛要给天撕个口子般,渐渐下冒了烟。 此刻内室中央跪着一婢女,浑身被雨浇透,正瑟瑟发抖着。 孟娴瞥了眼外面瓢泼大雨,伸手端起面前的热茶,朝地上的人道:“你说的可是实话?谢仙竟然要和秦娘子给我下毒?” 春桃哆哆嗦嗦的声音却十分笃定:“奴婢就侯在廊下,听得一清二楚,若夫人不信,大可以等谢仙回来,看她是否暗中下毒!” 孟娴敛去脸上的笑意,“小妮子话说得像模像样,可你是宋府的人,要本夫人如何信你呢?” 春桃抬头,露出惨白的脸色:“夫人明鉴,秦姨娘仗着郎君宠爱在府中作威作福,我们大娘子处处被一个妾室压着,还被郎君禁了足。如今夫人和我们娘子都恨秦姨娘,自然希望可以借夫人之手打压一番,若不是大娘子被欺辱狠了,也不会让奴婢冒雨前来!” 孟娴眉眼一挑,这事她倒有所耳闻,那日在古琅轩秦妤开口闭口我家郎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受宠。 一个贱妾,捏死她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简单。 宋砚的正房娘子真是不中用,竟然被她骑到头上,还蹦跶那么久! 如今这蝼蚁竟还敢拉拢谢仙那个窝囊废朝她下毒。 啧,真是胸大无脑,不知天高地厚。 她放下茶盏,慢悠悠挥手,让人带春桃离开,随后则是吩咐起了心腹:“老爷今晚不是要设宴款待宋砚公子么,你去传话,让他把那位宠妾秦妤一并带着。” 论下毒,她还嫩了点。 京城中那位侯府夫人都折在自己手里,何况一商人之妾。 傍晚,雨过天晴,天边出现了极美的火烧云,空气中充斥着湿润清新的味道。 谢逊在府中设宴,刺史府上下都在为这场晚宴忙碌。 沈葶月在房中,直到雨停也没等到陆愠回来,她心脏处惴惴不安,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正想着出去看看,二门上有小厮来报信。 “姨娘,爷有话,让您此刻前往刺史府随他赴宴。” 沈葶月端看那小厮,确实是福熙阁里近身服侍的,她不禁问:“郎君呢,他人在哪?” 第54章 小厮道:“爷在外面办事,此刻也往刺史府去呢。想必快到了。” 沈葶月摆手,示意他去备马车。 元荷替她梳妆更衣,沈葶月黛眉轻蹙,怎么白日谢仙才来,晚上就要她去赴宴,难不成谢仙被发现了?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妥,素手从妆奁里拿了一牛皮纸包揣在了怀里。 一刻钟后,沈葶月弯身上了马车。 雨后路滑,马车踏着辚辚之声缓缓行驶在青石板上。 沈葶月在马车上时不时掀开帘子眺望,她很想告诉陆愠现在的刺史府是龙潭虎穴,要多加小心,奈何见不到他。 元荷轻声安慰:“姑娘放心,等到了谢家,便可见到世子了,” 沈葶月抿唇,未答。 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终于熬到了刺史府。 下了马车后便有婢女前来接待,沈葶月脱口便问:“我家郎君呢?” 婢女答:“宋公子正在前院和大人喝茶。” “带我去见他。”沈葶月提裙,娇纵道。 此时此刻的她,把一个恃宠而骄的宠妾形象发挥的淋漓尽致。 奴婢面露难色,“这,姨娘,这不太合规矩。前院都是男人,何况,我们夫人正在花厅等您呢。” “孟娴?”沈葶月喃喃道。 她可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怎么看,都是去找陆愠最安全。 沈葶月嗔眉,撒起泼来,“我不管,我就要见我家郎君,你们现在就带我去!我见不到郎君便心口难受,寝食难安!” 婢女被闹得没法,只得皱眉让人去前厅通报。 沈葶月此时此刻很庆幸顶着“秦妤”这张面具,这么不要脸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干。 不多时,那小厮便来传话,两人耳语几句,婢女道:“秦姨娘,请跟奴婢来。” 入了谢府,脚下踩着六棱石子铺就的长径小道,沿途灌木丛中种植着茉莉,松果,紫丁香,绣球,波斯菊等一众花朵,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遵循着剪枝插花的气韵,高低交错,□□尽头抬头便看见飞檐翘脚的亭台楼梯,池水潋滟,吹来几许初夏的清荷香气。 穿过垂花门,沈葶月看见陆愠同谢逊在院子里侧身说话。 男人一身描金纹的曳地墨色长袍,戴白玉带,紫金冠。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俊美的侧颜上,鼻梁高挺,棱角分明,低垂的鸦羽弧度都恰到好处。 不得不说,俊美无俦的镇国公世子来到扬州,简直如同鹤立鸡群。 那楚楚谡谡的清贵之姿,看不出半点商人的样子。 怎么看都像是皇亲国戚。 至少,沈葶月记忆中扬州街上的商人各个点头哈腰,唯利是图,见到县令这样的小官都唯唯诺诺卑躬屈膝,何况是谢逊这样的一方刺史呢? 他的腰板挺得也忒直。 这样一个清贵的商人公子,才貌,学识,财富样样皆是拔尖的,完美的,是不是太假了点。 他该有些污点,比如—— “郎君让我好找。” 娇柔如同莺啼的声音陡然在院子里炸开。 沈葶月款步上前,没骨头般贴在陆愠身上,漂亮的杏眸含着一片雾,可怜巴巴的仰头瞧着他。 陆愠对这投怀送抱的架势也没含糊,大掌紧掐玉腰,将人搂在怀中,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怎么,这样想我?” 沈葶月委屈地点点头,比了比自己的腰身,“见不到郎君,妾今日都没好好吃饭。” 谢逊眼色由怒火转为讶然,继而变为火热。 开始他想着谁这么大胆,竟敢闯进来,可再一看见沈葶月的容貌,那股怒火就变为欲.火,哪来的神仙小娘子,腰肢细成那样,肌肤如同剥了壳的荔枝,柔软细腻,那胸.脯下该是何等波澜?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尝尝鲜了。 “这位便是宋兄的妾室吧?” 陆愠拍了拍她的臀,示意她站好,随后道:“正是,贱妾出身微寒,又十分粘我,不懂规矩,让谢大人见笑了。” 谢逊对待美人一向温柔,尤其是沈葶月这等姿色的美人,他笑笑:“哪里,宋兄艳福不浅,怪不得为了美人一笑,豪掷千金啊!秦娘子,她值这个价。” 沈葶月心中一阵反胃,虽然妾通奴婢,甚至可以贩卖,可到底也是人,活生生的人。到了这些权贵眼里,全部变成明码标价的物品,真是令人作呕。 谢逊又瞄了眼沈葶月火辣的身段,意有所指道:“宋兄,走吧,开席了。” 陆愠颔首,抬手道:“谢大人请。”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朝里边走去,沈葶月若此时说话必然会被听见,眼看着入了宴,就要分男席和女席,再想跟陆 愠说话就难了。 情急之下,她故作崴脚,轻轻地“哎呀”了声,素手拽住陆愠的衣袖,小脸疼得皱成一团。 陆愠敛眉,下意识将她弯身抱起,低声问,“疼么?” 沈葶月脆弱的“嗯”了声,软软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脸也埋在他颈窝处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逊开始还回头看,可见两人如此亲密,除了眼底刮过一抹嫉妒,也只能作罢。 他想要这个女人,但不是现在,至少此刻,明面上,她还是宋砚的娇妾。 沈葶月借着机会压低声音道,“郎君,谢逊私自冶铁,锻造兵器,还利用扬州的航运运输到各地敛财,扬州丢了好多人就是被他抓走的。” 陆愠挑眉,有些意外,但时间紧迫,只道:“我已查到他郊外铁场的位置,还有诸多马脚,眼下只差账册。” 沈葶月立刻道:“账册在谢逊书房一幅画后的暗格里,不过他夫人孟娴好像有所察觉,说不定今晚我们会有危险。” 她话音稍顿,语气不安道:“郎君,还请勿要丢下我。” “别怕,我让赫融带了人埋伏在刺史内,若有变故,你只管跟紧我。” 沈葶月有些忐忑:“郎君不会骗我吧。” 陆愠爱怜的抚过她漂亮的眼睛,“我岂会舍得。” 第34章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们再交谈已经入了宴。 “还能走吗?”陆愠声音大了些,低头问她。 沈葶月柔弱道:“能走,好些了,郎君快放我下来吧。” 就这样,她一瘸一拐的去了女眷那边。 今日是小宴,男席那边只有陆愠,女卷这边除了谢逊的夫人孟娴在的话,竟还拉了大房的谢仙作陪,其余便是侍酒布菜的丫鬟小厮。 孟娴看见两人不顾场合亲热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妾就是妾,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勾引郎君。 贱皮子。 主座上的谢逊朝这边看去,见自家夫人的眼睛直直盯在宋砚身上,不多时又露出不悦的神情,一时间抿起唇,沉了沉脸。 仙乐响起,琵琶悠扬,十几个身着薄纱,露着白花花胸脯的舞姬赤脚踩在毯子上进来献舞。 暮色昏暗,暧昧的灯光落在那些年轻美丽的酮.体上,镀上了一层引人遐想的金色光芒,让在座的两个男人不禁兴奋起来。 陆愠眯起眼,目光毫不吝啬的游离在那些舞姬上,眼底的风流和迷情足够以假乱真,彻底投了谢逊的口味。 想他如此宠爱那妾室,也是个沉迷酒色的人,今日的舞姬都是夫人细心挑选过的,不怕入不了他的眼。 谢逊放声大笑,朝陆愠举杯道:“宋兄,你初来扬州,又与我一见如故,来,且满饮此杯!” 陆愠亦起身给谢逊面子,操着一口流利随州口音:“宋某多谢大人抬举,日后想要在扬州立稳脚跟,还要大人多多提携。” 两个男人觥筹交错,女眷这边也不闲着。 孟娴率先起身,端着酒杯朝宋砚走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镌金边对襟长裙,领口处的薄纱随着她的步伐渐渐松垮,一颦一笑,看得出当年的风韵。 她娇笑着:“宋公子初到扬州,尝尝这琼玉汤,我亲手选的海棠作引,别有一番味道。” 宋砚抬起酒杯,清隽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一饮而尽,几滴清液滚过他凸起的喉结,让孟娴心弦颤抖。 侍奉谢逊久了,突然和宋砚这样的年轻男人接触,她只觉得□□都便轻盈了。 谢逊一直盯着孟娴的神情,见此,冷哼了声,重重放下酒杯。 只可惜离得远,又有琵琶潺潺,无人看见。 孟娴这边敬酒完毕后就轮到了沈葶月。 她美眸隔着重重舞姬落在了陆愠身上,四目相对间,他分明没说话,可她却看出了“去”的意思。 孟娴顿时偏头看向谢仙,示意她去给沈葶月倒酒。 谢仙起身,端着酒樽走到沈葶月身侧,弯身倒酒。 沈葶月看了眼谢仙,毫无防备,端着酒杯一瘸一拐的走到谢逊面前。 “妾身敬谢大人。” 谢逊眯着眼看这摇摇晃晃的小娘子,胯.下邪.火险些有些不住,他捉住沈葶月柔弱无骨的小手,笑道:“秦娘子倒是爽快。” 第55章 沈葶月不漏痕迹抽出手,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她不胜酒力,烈酒穿喉过肚,只让她觉得头晕目眩。 谢逊见状,起身想将她搂在身侧。 沈葶月袖下微微晃动,短暂的痛意让她清醒几分,弯身行礼退下。 陆愠神色如常,可那漆黑的眸底隐着一丝控制不住的杀意。 回到座位后,沈葶月咬唇,右手这才松开刚刚死死攥着的珠钗,若不是她提前藏了利器在袖中放血,此刻怕是已被谢逊揩了油。 过了最难的敬酒关,接下来就等宴席结束了。 沈葶月起身欲去身后不远处湖边散散酒力。 这庭院宴席依湖而设,沿途皆设了灯,她在湖边喊一嗓子,这边都能听见,所以她十分放心。 沈葶月刚走,孟娴立刻看向身侧婢女,婢女领命,悄然退下。 “娘子,奴婢扶您吧,更衣的房间在这边。” 沈葶月走两步便觉身子软绵无力,与方才醉酒的感觉不大一样,碰巧又来了孟娴的婢女,她下意识道:“我不更衣,我只在湖边吹吹风即可。” 奴婢笑了笑:“娘子醉了,奴婢还是扶您去偏房歇会儿吧。” “松开……” 沈葶月心下恼怒,可说出的话却声如蚊呐,渐渐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被扶到了谢逊的书房。 两个婢女彼此看了眼床榻上罗裙凌乱,昏迷过去的娇软尤.物,心照不宣的笑了下,随后关上门。 等人走后,沈葶月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从腰间翻出个牛皮纸包,正是她走之前从妆奁带着的,里边有颗丸药,是她寻那大夫制毒时花高价制的解药,除了蛇毒,任何毒都可解。 今晚这种场合谢仙本不该出现,她不仅出现,还亲自斟酒,只有一种可能,她们的计划被孟娴发现了。 孟娴让谢仙给她下毒。 谢仙倒酒的时候,沈葶月特地看了眼,她的手很抖,洒在桌上一点,能看出来她很不安。 谢仙被孟娴控制了。 沈葶月解了那迷香毒后,迅速起身在房间里找画。 谢逊的书房分为三间房,分别由直棂门隔断,她刚被抬到的榻是用屏风隔出来的,跨过一道直棂门,掀开帘子,沈葶月来到他办公的桌案前,转身便看见那幅乌江寒梅图。 她记着谢仙告诉她的解开暗格的办法,对着那墙上凸起先左扭然后又扭了三下,便看见了机关后的匣子。 沈葶月凝眉,用手帕包住手轻轻打开匣子,果然藏着账册,还有往来的书信,进货单她粗略的看了眼,顿时心惊肉跳。 刚玉砖、硅砖、以及粘土砖,耐火泥等。 这都是冶铁所需窑炉的材料。 谢逊果然有逆反之心。 她顿时寻来了纸笔,一笔一笔的对着账册单子复述。 更漏一点点流过,她的手也越来越抖,沈葶月心跳加快,只以为自己太紧张了才会手软,可渐渐她觉察到不对,偏头看去,楹窗上的明纸不知何时被戳了个小洞,正有小片迷烟不断涌入。 沈葶月暗道不妙,迅速抄完几笔金额大的将账册放回原位,抄本藏在胸.前,然后快步走到门口,她身量高,借着窗纸瞥见了藏在门口的身影。 竟是齐若芙! 来不及思考齐若芙为何会在这儿,沈葶月用簪子划破手腕,钻心的疼痛让她短暂的清醒了下,她猛地推开门,一把攥住齐若芙的手臂将她拉了进来。 齐若芙本是来下药,只是起了轻漫之心偷偷看了会儿,不想沈葶月居然没事?! “你想做什么?”齐若芙想甩开她,可亡命之徒的力气大得惊人,齐若芙也吸入了春.药,渐渐失去力气。 沈葶月冷笑,唇角绽开血色 :“想做什么?同为女子,你竟能如此狠毒,我不过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葶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将其按在了榻上,随后褪去自己的外裳替齐若芙穿上,又拔了几根海棠步摇凌乱插.上,随后用丝衾蒙上她的脸,跌跌撞撞走出门,朝林荫深处踉跄跑去。 暮色深沉,沈葶月跑到一处假山处,身体无力支撑摔在地上。 好在她刚刚服过药,又流了不少血,那春.药的效力减弱了大半,除了身子酸软无力,她倒还清醒。 只是眼下夜色已深,正宴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怕走几步被谢逊的手下发现再被抓回去。 何况,她被扶到书房时神志不清,根本不记得路。 多留在谢府,就多一分危险。 她该怎么办?! 等陆愠来寻他么? 只一瞬,沈葶月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最关键的账册证据还没拿到手,他不会和谢逊翻脸。 刚想到这儿,突然不远处传来“砰砰”两声,地面震颤,随后便是一阵强劲的脚步声,吵嚷声。 她撑着身子稍微往外探了探,惊得以手掩唇。 谢逊的书房前围了好多人,叮叮当当,她甚至听见了拔剑的声音。 不会被谢逊发现床上的人不是自己,要派人搜查了吧?! 沈葶月脊背冷僵,下意识就想跑,可风声略过耳畔,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谢大人,你这是何意?” 是陆愠的声音! 书房中的谢逊骑在床上,一室无灯,他勒令手下拦住持剑的陆愠,行至一半突然被打断,有些恼怒:“宋砚!一个贱妾而已,你若想要,我府上舞姬美人多的是,你挑捡几个带走就是!别给脸不要脸,老子看上你的妾室是她的福气,长的那个骚.样不就是给人骑的,给谁骑不是骑?!” 沈葶月深吸了一口气,肩膀控制不住发抖,眼眶簌簌砸下泪珠。 若她没有事先防备,此刻生不如死的便是自己了。 妾如草芥,在这些做官的人眼里,真真是最不值钱的玩意。 她抬手擦了擦泪,还未干涸的伤口混杂着灰尘,眼泪的咸味,疼得她紧紧蹙眉。 前方没有再传出什么声音,她有些心慌,杏眸紧紧锁在陆愠身上。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可那簇拥的下人众多,他的身影时在,时不在,她实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陆愠眼底猩红,显然是气急,不能自控抬剑—— 下人们虎视眈眈,见状顿时拿着棍子举起来,随时准备动手。 良久,他似是有些颓然认命,猛地将剑插在地上,旋即离开,挺拔如松的背影有些踉跄。 下人们松了口气。 书房内不断传来女子声声惨叫,形若鬼哭狼嚎,十分凄惨。 见宋砚离开,对老爷再没什么威胁,他们放松了警惕,没有再追上去,反而此时此刻,他们有些同情这位宋公子。 宋砚为博美人一笑,豪掷千金,足以见他多宠爱这位秦姨娘,可如今心头所爱当着自己的面被别人强.要了,都是男人,这是多大的羞辱! 沈葶月眸光紧紧锁着陆愠的背影,眼看着他消失在廊庑下,心道不妙,她看了眼天色,恐怕再过一会儿等陆愠走了,谢府就要关府了。 她决定拼一拼,正当她裹紧衣裳准备奔入夜色时,腰身骤然被人搂紧,她吓得忍不住尖叫,唇却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捂住。 沈葶月心头一凉,还是决定殊死拼一下,下意识拿起袖子里的发簪便朝那人要害捅去! “谋杀亲夫?” “啪”的声音,她手上的簪子被他稍微用力,便脱手砸在了地上。 男女力量何其悬殊。 沈葶月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怔然回头,鼻尖一酸。 他的话音依旧刺人,可她在那双总是矜傲冷淡的眼里,看出了一丝慌乱,急促。 沈葶月眼眶湿红,身子也如释重负的软了下来。 她安全了。 此时此刻,她很想像寻常夫妻间那样捶胸质问,泪眼滂沱:“你怎么才来啊……” 可她不能,也根本不想对他露怯。 他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公世子,怎会任由她去无礼撒娇。 何况她从未真心爱过他,在他身边也不过是为了利用,虚与委蛇。 她心里对他的恨,从未有一刻停歇过。 论起来,陆愠对她做的事儿,和今日的谢逊想做的,有何分别? 不过是陆愠更年轻些,那张脸也更为俊俏。 “沈葶月,我来迟了。” 陆愠轻轻拍着她脆弱的背,明明在安慰她,可那样修长好看的手,却在发抖。 沈葶月被他搂在怀中,自然感知到了他身体本能的反应。 她分不清假意和真心,可若陆愠当真对她动了情,她心里竟突生一丝畅快之意。 这是她能想到,报复他的最好的办法。 月色倒悬,雾色无声涌动。 陆愠低声问,“还能走吗?” 说着,他去牵她的手,沈葶月疼的“哎呀”了声。 第56章 陆愠皱眉,意识到不对,翻开她的袖口,月白色的里衬下布满了斑驳的血迹,那手腕亦是划破了好几道口子,看着触目惊心。 他脸色沉了下去。 与他的猜测一致,方才在席间见她久去不回便知要出事,离席后一路上那些下人遮遮掩掩的,反倒是替他指了正确的路。 本想从此翻脸,大不了生擒了谢逊,可陆愠看到庑廊下那断断续续的血迹和柱角下的海棠步摇,顿时笃定里边被下药的那个人不是沈葶月。 她跑了。 他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郁郁离去,让谢逊误以为他痛失所爱。 陆愠不再他想,解开外裳披在她身上,系好带子,随后横腰将她抱了起来,顺着曲径朝府门走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书房传来一声暴喝。 谢逊对着那身下女子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贱婢,你是何人?!” 齐若芙被他折磨的奄奄一息,被打的淤青,蜡烛烫的疤痕,甚至凹陷下去的皮肤上还沾着凝固的蜡油,脖子更是很深的一道青紫掐痕,她唇齿呜咽,被这一巴掌扇得直接昏死了过去。 孟娴觉得时辰差不多了,饮完最后一杯酒,由婢女扶着朝书房走去。 她喝的微醺,脚步松软如棉花,飘飘欲仙,只觉得今夜刺史府的夜景都美上了许多。 秦妤那个贱妾此时应已生不如死了吧。 谢逊早些年于床笫之事对她尚还温存,自从有一次陪京中贵人骑马摔下来伤了根后,雄风大不如前,几次都萎靡泄不出来后,她便不再与他同房,只找些年轻貌美的丫鬟送进去,那些丫鬟每次侍奉后都如同活死人般,竖着进去,横着出去。 秦妤那娇弱的身子,恐怕承受不住几次便被玩死了吧。 孟娴越想越得意,等走到书房后看见站了满院子的人,而他的夫君站在门口,红涨着脸,看见她后,重重的“哼”了声,拂袖而去。 孟娴自嫁给谢逊后,虽早年日子过得不尽人意,可自从将唯一嫡女谢瑶嫁入了太师府后,在家中的位置也水涨船高,日子越发滋润,数年养尊处优下来,性子养得娇纵傲慢,哪受得了这气。 她美眸闪了闪,看见正有小厮将人抬出来,勒令他们停住。 身侧婢女上前看了眼,忍不住惊呼一声,小跑回来:“夫人,那,那死的人不是秦娘子,是,是宋砚公子的正室!” “什么?他的发妻?”孟娴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失去了分寸。 怎会如此?! 她亲自下的药,又亲眼所见谢仙倒酒后,沈葶月一饮而尽。 那药性凶猛,一旦沾上身体便会酸软无力,她怎会逃 掉? 还有,这罗芙是如何进府的,又是如何躺在老爷的书房的? 孟娴隐隐觉得自己被骗了,那谢仙恐怕是假意投诚,早就和沈葶月串通一气,气得转身就去寻人。 等回到席面上,四处冷清,早已空无人影,孟娴怒不可遏,高声质问:“大姑娘呢?” 婢女嗫嚅道:“奴婢瞧大姑娘朝止颂院去了。” “什么?”孟娴气得发笑,她还敢去自己的地盘。 孟娴带着十几个婆子丫鬟冲进了止颂院,可偌大的庭院里哪还有谢仙的影子,只看见谢逊在正厅坐着,身后多宝柜上点了几根蜡烛,一室晦暗,显得他那张幽邃的面孔格外阴沉。 她来时的戾气僵在唇角,忽地换上副笑容,“老爷一个人坐在这儿,怎么不多燃些灯?” 说着,她便欲吩咐下人去点蜡烛。 谢逊抬眉,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夫人今夜操持晚宴辛苦了,坐下喝杯茶解解酒。” 孟娴接过茶盏,娇羞了拿帕子轻轻捂唇:“老爷怎么还跟我客气上了。” 谢逊起身,倒沉的三角眼一错不错的看着孟娴。 孟娴被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问:“老爷怎么这般盯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 话还没说话,她神色遽变,突然瞪大了眼睛,随后身子控制不住痉挛,唇角流淌着黑血。 谢逊适时的接住她朝后倒去的身子,温声道:“你我夫妻二十余载,自然是想将夫人的容颜刻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孟娴颤颤巍巍抬手,唇瓣翕合着,却只有汩汩黑血,她不甘心也想不明白,谢逊怎会杀他…… 孟娴就这样活生生睁着眼睛断气了。 谢逊大掌拂过她的眼睛,替她瞑了目,旋即抬袖,顿时有下人进来将尸身其抬走。 他负手而立,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长,他便那样静静地看着恩爱多年的发妻如同那些贱妾一般,被人抬出去。 孟娴,你早些年跟我吃了不少苦,而后与我育有一女,得嫁高门,如今在扬州城呼风唤雨,谁见了你,都要尊称句第一夫人。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宋砚起了念头。 我只能将你的容颜和□□,停留在还没有背叛我的时候。 半个时辰前,谢逊爽完发现不是秦妤,心中一腔邪火没法出去,想那宋砚肯定带着秦妤跑了,只能回到止颂院喝茶。 谢仙却在此时登门:“见过二伯伯。” 谢逊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谢仙弯身行礼后缓缓道:“侄女此番前来,是不想二伯伯被蒙在鼓里,头上戴了绿帽还不知!” 谢逊冷笑了声,给他戴绿帽子的人还没出世呢。 谢仙继续道:“方才席间,侄女观察二伯母与宋砚公子眉来眼去,便心生疑惑,想起今天下午二伯母曾让侄女偷偷去宋府请了罗夫人来。二伯伯对秦娘子有意是谁都知道的事儿,可二伯母却偷梁换柱,将秦娘子换成了罗夫人,她,她这是为了讨宋公子欢心啊!” “秦娘子是宋砚公子的心头所爱,二伯母不惜得罪您也要成全宋公子,如此讨好,可见其异心。这宋砚公子还不知是什么来头,倘若日后两人联系密切,二伯母将府中生意介绍给宋砚,那——” “够了!”谢逊猛地拍桌。 谢仙勾了勾唇,知道目的达到,便弯身告退。 她清楚的知道,光说二伯母偷腥没用,男女之事到底是捕风捉影,二伯母又擅诡辩,难保不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有最核心的利益才能打动谢逊。 铁场是谢逊的秘密,逆鳞,任谁有透漏出一丝一毫的风险时,谢逊都会毫不犹豫的除掉。 哪怕是结发妻子。 她渐渐挺直了清瘦的脊背,面孔舒展开,容光焕发,从未有一日像今日这般,痛快! —— 月影倒悬在大地上,街道上碾过马车的辚辚之声。 沈葶月靠在陆愠怀中,杏眸紧紧闭着,额头上有一层薄汗,雪白柔夷无力的瘫在一旁,衣裳也半褪不褪,襟口渐渐敞开,露出大片白瓷般的肌肤,绯红从其中渗出来。 撑过了刚刚那阵,药劲又返上来了。 陆愠动作轻缓,怜惜的替她别过脸庞上的青丝,脑海中思忖着更好的散药性方法。 他当然可以此刻要了她,替她散去药效,可她这身子骨脆弱不堪,怕是承受不住。 沈葶月面颊潮红,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唇间,好热,她嗅到一抹冷冽的气息,忍不住贴了上去。 柔弱无骨的身子蹭了蹭,隔着布料也能觉察到她在发烫发颤,陆愠的手忍不住扣在她腰窝上,眸色深邃。 她似乎入了梦,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说完,浑身又是一颤,唇边轻溢出声:“萧御哥哥……” 本是娇言软语,可陆愠却心脏骤跌,一股剧烈的疼痛将他侵蚀,蔓延到四肢百骸。 太子出身萧氏皇族,单名一个御字。 他的视线一点点落在女子身上,她的唇,她的身体,都在向他发着邀请。 她是他的妻,他可以完完全全占.有她,只是那一句萧御哥哥,让他眼底晦暗难辨,彻底沉了下去。 沈葶月,你还没忘了太子! 第35章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在往他坏中蹭去,娇娇柔柔的手臂颤在他脖颈间,她仰着头,薄唇无意识的吻着他的喉结,带着梨香的呼吸一点点洒在他脖颈处,缱绻勾人。 全然不知,那喉结上的黑眸,已经结上了一层冰。 恨意如此汹涌,冲破了他的理智,方才仅存的疼爱刹那被烧得消失殆尽,他此时此刻,吃醋到发狂,扣在她腰窝的手肆意扯碎了罗裙,落在她唇上的吻也凶狠,毫不怜惜地撞了进去。 沈葶月紧紧蹙眉,似是陷入梦魇,可那药性凶烈,让她怎么也醒不过来,她粉唇微张,哭着喊疼。 马车颠簸,可男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赫融停好了马车,听见里边厢身晃动和女子溃不成音的娇声,自觉的退到十丈外守着。 数不清过了多久,陆愠喘着粗气作罢,随后紧紧捏着她的下颌。 沈葶月便在这剧烈的痛意中惊醒,入眼便是与梦中萧御哥哥一般无二的俊美面容,她想也不想抬手便欲扇他。 第57章 陆愠早有防范,另一手按住她的手臂,摔倒车窗上,紧紧扣过她发顶,漆黑猩红,带着狠厉:“说,你梦见了什么!” 沈葶月疼得眼泪簌簌流下,干咳了几声。 她终于记起来了。 那梦境虽短,却长。 原来她上一世曾经相恋的人是太子萧御,两人曾两心相印,度过了一段甜蜜温馨的生活,直到镇国公府世子陆愠出现—— 他罔顾廉耻,背着太子强.夺了她,还把她关在房中,囚.禁了起来。 那日入夜,她设计偷跑出去后,陆愠闻讯而来,身后带着镇国公府的私兵,火光滔天中,她用着太子曾教过的箭法,搭弓,展臂,一气呵成,在陆愠不可置信的眸光下,一箭射杀了他。 而后,陆愠倒下的瞬间,她踮起脚,亲了亲太子的喉结,如释重负。 “说!” 陆愠并不打算放过她,死死按着她的手腕,几乎要将她捏碎。 可他越是这样,沈葶月便越是厌恶他,只是眼下还不能与他太撕破脸,只忍不住咳嗽道:“我……没梦见什么,咳咳……” 陆愠钳着她通红的手腕,一字一句道:“萧御哥哥。” “是谁?” 沈葶月疼得杏眸含雾,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郎君表字,祁玉,小玉哥哥还能,是谁?” 陆愠欺身凑近了些,抬起眉:“是么?我还以为是萧御呢。” 沈葶月呼吸一紧,旋即有些后怕,她刚刚说了什么,难不成真的说了太子么? 此时此刻她人还在陆愠这儿,若是将他得罪狠了,怕是再也逃不出去了。 她放低了姿态:“萧御是谁,妾不认识,郎君怎么动了这么大的气,你弄的我好疼呐。” 陆愠冷笑:“你最好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说完,他猛地甩开她动手,弯身下了马车。 好在这马车里周遭皆是软枕,虽摔得她头昏脑涨,却并未受伤。 沈葶月得以解脱,细眉蹙着,轻捂着胸.口喘气。 陆愠此人性子阴晴不定,极为狠戾,自己刚刚肯定无意识间提了太子,他才会恼羞成怒,还得做些什么,消除他的疑心才是。 她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唇。 多嘴,误事。 入夜,桌案上的灯火明灭交叠。 陆愠低头皱眉,仔细看着暗桩递上来的信件。 赫融见主子回来后便 伏在案上,一看就是几个时辰,重新又点上了几根新蜡烛。 陆愠那日闻到铁锈味觉得不对,翌日便派了人去扬州各码头暗自调查。 根据信上所述,谢逊利用这些往来扬州的客船私运铁矿。铁矿主要在山西,河北,河南,扬州城多运河,兴漕运,却不产矿。冶铁需要大量金钱,他利用扬州刺身的身份搜刮民脂民膏,强征赋税,利用所经营的铺面,庄子垄断扬州的上层经济。 他采集到了矿石后,自己设置了铁场,最后锻造成的兵器除了零散运往其他地域,大部分都入了长安太师府。 陆愠猜测那少量武器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太师江家,一介文臣,要武器何用? 他眸色闪动,倏然想起,江家三房嫡女江雨柔,可不就是嫁给靖王做了王妃么? 如此一看,便可说得过去了。 靖王是齐妃的儿子,齐太后与圣人并非亲生母子,私下已是暗斗多年,不然圣人也不会早早立了国本,以打消诸王夺嫡之心,只是圣人他,还是低估了太后的野心。 时间从更漏里倏然流淌而过,桌案上的蜡烛又黯了几分。 陆愠揉了揉眉心,低声唤了赫融。 赫融进来后,他抬眉问:“铁场封得如何?还有那药,查的怎么样了?” 他们在去刺史府赴宴之前就已经让从苏州节度使那调来的一千牙兵控制住了铁场,封锁消息,并且截断了谢逊的暗哨,对他报信只报铁场照旧运作,一切正常。 赫融道:“谢逊府中暗哨见了那一模一样的字迹,并没查疑,他们暂时不知道铁场已被咱们控制,只是此法恐撑不了多久便会被发现。” “无妨。” 陆愠食指瞧着桌案,“谢府这几日就要治丧,谢逊他没空管那边。” “接着说。” 赫融迟疑了下,如实阐述了大夫的原话:“孟夫人给夫人下的药名叫幻春散,服用后浑身发烫,需得交.合才能散其药性,可因其药性霸道,服用之人事后会产生记忆错乱的现象,甚至梦见相反的事物,篡改记忆。” 陆愠蹙眉,所以她才会梦见太子,唤了那句萧御哥哥。 这一世,她们还未曾见过,许是药物所致,自己错怪了她。 眼下是最重要从谢逊那里拿到账册和书信。 “赫融,你提前安排好,让牙兵和我们的人穿上百姓的衣裳去参加丧仪,另外安排五百人围在刺史府外,那日,我要活捉谢逊。” “是。” 陆愠继续翻看着扬州城的堪舆图,策划着撤退的备选路线。 谢逊在扬州扎根多年,实力根基不可小觑。 见赫融没走,他挑眉:“还有事?” 已是一更了,赫融思忖着元荷姑娘一刻钟前来禀告的事儿,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世子,夫人病了,亥时便发起了高烧,元荷过来请世子过去看看。” “知道了。”陆愠蹙眉,示意他下去。 赫融悻悻地耸肩,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回来的时候,世子一人下车。良久,夫人才从马车里下来,一瘸一拐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肯定吵架了。 二更天,陆愠用笔圈出了几个要塞,设定好三条路线后才终于放下纸笔。 晚风吹拂起楹窗,案角一旁的一叠纸散落几许,落在他眼前。 歪歪扭扭的字迹却难掩娟秀,显然是极为紧迫的时候写下的。 陆愠抿唇,食指轻刮过那泛皱的宣纸,漆黑的眸色乌黑,像是漫长无垠的夜。 他想象着,描绘着沈葶月那时抄账册的心情,恐惧,无助。 即使无助,她还是尽她所能,抄了大半账册和书信,助他破局。 从前看不出,柔柔弱弱如她,竟这么勇敢。 陆愠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到窗前朝东厢看去,那里早已熄了灯,晦暗一片。 良久,他叹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蜡烛将熄,月华透过楹窗散着柔柔的光,映在她昳丽的眉眼上,不施粉黛,平添了一分恬静温婉,纤长的眼睫兀自垂着,映出一小片阴影,更显病弱。 薄薄的丝衾半搭在腰际,盈盈腰身,不堪一握,雪白的亵衣被撑得高低起伏,想让人拥进怀中好好疼惜。 陆愠叹了口气,坐在了窗边,伸手轻拂过她轻柔的眉眼、秀气挺拔的鼻、苍白毫无血色的唇。 不得不承认,眼光极高如陆愠,对上这张极纯的脸,这具柔媚的身子,也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 一旁矮几的白瓷碗还剩半碗汤药,显然他不在,连个能管她的人都没有。 知道她性子表面看着柔顺,实则长了一副不屈服的骨头。 他偏要梏着她,要她趴服在他面前,要她从身到心,完完全全的臣服于他,属于她。 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即便他折了她的骨头,碎了她的骄傲,她轻飘飘一句“萧御哥哥”,他便方寸大乱,失去理智,嫉妒的发狂。 沈葶月啊,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床上的女子嘤咛了声,黛眉紧蹙,小手不安的扯了扯被子。 陆愠见状,抬手去探她的额头。 滚烫得厉害。 不能这样再烧下去。 他起身推开门,守夜的元荷耷拉着眉毛,站在一旁。 陆愠低声吩咐,“备水,帨巾,再把药热一遍。” “是。”元荷霎时清醒过来,去一旁耳房准备。 不多时,她递上了一应物件,瞥见榻上衣衫半袒的夫人,她犹豫道,“世子爷,不然我来吧?” “下去。” 陆愠抱起沈葶月的身子,谁料小姑娘没骨头般贴了上来,冰凉的触觉让她本能的想要索取更多。 陆愠不由得蹙眉,知道是谁么,就这么热情。 拧干的帨巾一点点擦拭着她的额头,眉眼,锁骨,再往下时陆愠喉结不由得滑动,他压下眼底的欲.火,抿唇替她擦了身子,又重新换了身干爽的衣裳。 “哥哥……”沈葶月梦呓着,低垂的眼睫处湿成了一片。 陆愠端着药碗的手一滞,静静等着她吐露下文。 今日她敢再说一句萧御哥哥。 他就。 陆愠心底苦笑了声,他能如何? 绑着她,按着她,把她不屈服的骨头一节节敲碎,再用金链子锁起来? 亦或是,一命偿一命? 陆愠心脏处隐隐刺痛,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唇。 不知是怨她心里没他,还是恨自己无能,即便她负了他,甚至杀了他,他也拿她没办法。 第58章 他用汤匙舀起药,递到她唇边,小姑娘哼哼呀呀又说了声:“若哥哥在,就好了……葶葶就不是没有亲人的野孩子了……” 陆愠眸色怔住,她还有哥哥? 她在江南小镇家中不是只有个弟弟么? “哥哥是谁?”男人低声诱哄。 沈葶月睫毛颤了颤,葡萄一样的眼眸恹恹睁开,还看不清人,迷迷糊糊道:“郎君?” 果然,一睁眼,她就不是她了。 她还从未唤他哥哥。 陆愠有些不悦。 趁机喂了口药。 他下手没个轻重,沈葶月猝不及防呛了声,唇边淌着几滴褐色药汁,漂亮纤细的眉毛蹙成一团:“好苦。” 滑稽的模样,可怜可爱都有。 陆愠端起药碗,随后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嗯,苦……” 小姑娘身子软绵绵的挣扎了下,细碎的软吟都被他尽数咽了下去。 初时喂药,可当一整晚药都见了底,他还是舍不得放开她,细细密密的吻夹杂着低低的娇.喘声蔓延整 个房间。 陆愠咬她的唇,轻重碾压,又去吻她的耳朵,眼看着那雪白绒毛根根竖起来,擦一点点染上为他绽放的娇俏颜色。 “郎君,不要……” 小姑娘意识朦胧,不安的想要躲着他的抚摸,爱怜,刚冷下去的身子又变得滚烫。 陆愠喉结滑动,喘着粗气,生生抑住了动作。 良久,他眼底清明,重新沥了遍帨巾,替她擦了擦身子,盖好被子,放下幔帐。 离开时陆愠低声嘱咐:“不必告诉她我来过。” 元荷俯身应声道是。 他抬头,满院明月渐渐被愁云所拢,大有股风雨欲来的前兆。 —— 翌日,沈葶月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意外的发现烧退了。 她起身,衣裳的带子扯得她痛了下,她低头去看,荷粉色的亵衣,系带歪歪斜斜,系得乱七八糟,顿时有些疑惑。 她昨儿睡前穿的是月白色底衣呀。 沈葶月喊了元荷进来,水洗过的杏眸看向她:“你给我换衣裳了?” 元荷端着水盆的动作一顿,有些磕巴道:“是呀,夫人,昨日夫人烧得厉害,奴婢替您擦了身子,见那衣裳被汗趿得厉害,便换了一套。” 沈葶月晕晕的“哦”了声,还是有些不相信:“这带子怎么系成这样,不像你的手法呐。” 元荷一遍暗骂世子怎么这么笨,一边想借口:“昨夜灯暗,奴婢怕把夫人弄醒,这才草草系的,是奴婢疏忽了。” 沈葶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臂,唇间一丝痛意让她霎时清醒过来,她摸了摸唇,不知何时被咬破了,可能自己睡梦中无意识咬的吧,总之,退烧了便好。 洗漱用过早饭后,她换上了一身藕碧色斜襟上襦,下配月白色海棠纹罗裙,元荷怕她穿的少,又给罩上了件天水碧的披风。 沈葶月站在廊下,目光落在书房,抬声道:“郎君还是不在吗?” 元荷点头:“世子今晨便出去了,赫侍卫也不在,奴婢隐约听见世子是去刺史府上了。” 沈葶月“嗯”了声,意料之中的事儿。 昨夜齐若芙偷鸡不成蚀把米,在谢府失了身,她是陆愠名义上的“夫人”,陆愠自然要去讨个说法。 陆老夫人的这步棋算是毁了,清清白白的姑娘跟了来,最后的结局大概是抵给谢逊做姨娘了。 不过陆愠不在最好,她要出去打探消息。 沈葶月吩咐元荷准备帷帽出门,临行前她想起昨日提到了太子,惹得他生疑,复又走回春雨堂,从内室中拿出那条玉带。 柔润的十三块汉白玉板上,刻着玲珑有致的描金浮云海棠纹样,周围用密金的线脚收边,华美贵气,沈葶月挂上了一个元荷所缝制的粽子荷包。 她想了想,将这玉带并着荷包放在了陆愠的书桌上。 愿他看见,能消除了戒心。 沈葶月带着元荷上街,沿途发现素日热闹的扬州长街竟冷清了许多。 她有些不解,“已是五月,正是郊游踏青,采购新季新品的时候,怎么街上行人如此之少?” 元荷也跟着皱起了眉:“奴婢也觉得不大对劲。” 两人又接着往前走走,瞥见一家素白门匾下人特别多,清菊,白菊,一圈圈,一簇簇的摆着,被人挑捡。 视线上移,这是一家卖寿衣的店铺。 沈葶月拉着元荷在旁驻足。 一个身穿豆绿比甲的丫鬟激动道:“你看我抢到的这个菊花多漂亮,待会儿回去给夫人复命,定挑不出错。” 另一个婢子没抢到,叹了口气:“姐姐是能交差了,我还要再跑几家。哎,这刺史夫人的丧仪,可不能马虎,若是得罪了谢大人,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沈葶月美眸瞪圆,什么,孟娴死了? 竟这么快? 怪不得这街上都没什么人敢出来,怪不得那数十家店铺冷清,唯有这家店如此火热。 谢仙下手好快。 沈葶月眉眼舒展,如此一来,孟娴死了,长安京中的谢瑶夫妇肯定会回来吊丧。 长安至扬州需要十二三日,但是谢瑶思母心切,最多不过十日便会赶到扬州。 她长舒一口气,眉眼中暗暗跳动着复仇的火苗。 此时,一股邪风刮过,转瞬吹开了沈葶月面上的帷帽,风太大,一时迷了她的眼睛。 元荷急忙低头去替她追帽子。 沈葶月揉了揉眼睛,恰逢长街上驶过一辆马车,车帘被吹开一角,她睁眼后便对上了马车里看向她的那道视线。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傻了眼。 沈葶月美眸倏然睁大了几分,错愕的看着那张如锦似玉的容貌。 不单单是因那男人容貌俊美出挑,堆石如玉,实在是、是和梦中与她相恋的太子,一模一样! 她看错了么? 太子殿下这等人物,怎会出现在扬州城? 马车擦身而过,元荷下意识护在沈葶月前边,怕撞到她。 沈葶月一瞬不瞬的看着那马车的背影。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那人冷傲清冽的眉骨又很像陆愠,只是陆愠素来穿深色,墨色,他却是紫金冠,月白衣。 男人落下帘子,微挑的眼睑里满是陷入迷恋的猩红。 他低喃出声:“杨越,孤看见时宁了……” 被唤杨越的人也觉得震撼,那身段,那眉眼,不说十分像已故的侧妃娘娘,可也有七八分了。 “殿下,看来那陆家六娘子说得没错,咱们此行来对了。” 太子闭上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屈成拳,似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少倾,他再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只是眼尾处那抹残存的红晕昭示着他刚刚的痛苦。 太子哑声问:“陆六娘子还说什么了?她嫁人了?” 方才惊鸿一瞥,除却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容貌,他注意到,她挽得是妇人发髻。 杨越仔细回忆起那日的场景。 千景宫春宴,贤妃娘娘邀请京中四品以上的世家小娘子入宫过春。 他替殿下送东西正好路过,听见陆六娘子同兵部尚书家的赵二娘子聊天,不知怎的,谈到了侧妃娘娘。 陆六娘子道:“赵姐姐不怕你听,我倒觉得我家新进门的四嫂嫂和东宫那位已故姜侧妃容貌十分相似呢。” 赵二娘子不信,掩唇娇笑了声,“你别逗我了妹妹,姜时宁的容貌放在整个长安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自她去后,这几年,我可没见过生得比她还美的。” 陆清狡黠的笑了笑,“就知赵姐姐不信,你是不知道我那四哥哥眼光有多高,能入他的眼,难不成还是胭脂俗粉?” 说着,陆清拿出了贴身带着的画册,正是陆愠大婚那日,镇国公府的画师为两人所作。 画中的女子黛眉缱绻,眉眼似月,高挺的琼鼻,鲜研饱满的朱唇,都能看出她的绝色。 赵二娘子娇呼一声,“这,这不活脱脱的是姜时宁翻版么?” 陆清洋洋得意的卷起画册,仿佛为了自己哥哥娶了这么一位美貌的娘子而沾沾自喜。 杨越虽离得远,可他是习武之人,目力极好,自然也瞧见了画中的女子,事关姜侧妃,他当即回到东宫禀告。 只不过,怕殿下大怒,他未敢说沈葶月已经成婚,只道是此人是镇国公府的表姑娘,眼下来了江南扬州城。 如今殿下的情绪还算稳定,杨越只得硬着头皮道:“属下来时查明,此女名唤沈葶月,已经嫁人了。” “哦?”太子挑起眉,淡淡道:“嫁谁了?” “镇国公府世子,陆愠。” 第36章 “原来是陆愠啊。” 太子沉静无波的黑眸闪过一丝涟漪,低低邪笑了声。 第59章 杨越看见太子殿下勾起的唇角,顿觉不妥,有些头皮发麻。 这也是他迟迟不敢和殿下开口的原因。 无他,只因三年前的一桩旧案。 三年前,太上皇驾崩,大楚上下举国哀悼,丧钟整整敲了七日,圣人更是为此,在念诵悼文时晕厥在太极殿数次。 彼时的长安城上下槁白素裹,从高官显贵到平头百姓无不生活的小心翼翼,那些秦楼楚馆也都纷纷歇业,改唱 了清词,哀悼的曲子。 可镇国公陆家旁支中一脉庶出宗伯的两个庶子,却在国丧期间喝花酒被御史参奏到了朝堂之上。 圣人震怒,当即要处死那两个陆氏公子。 宗伯的夫人哭到公府上,见国公爷和长公主无动于衷,遂自裁在府中,只愿国公府能救下她的两个孩子。 人都在死在府上了,国公和长公主确实不能坐视不管了。 只是镇国公位高权重,不适合替小辈出面,陆家唯一能出头的便是世子陆愠。 次日上朝,陆愠脱冠跪拜,字字恳切:“陆氏宗族子弟犯下大错,理当问斩,可臣两位族兄母亲因此事惊惧羞愧已然过世,家中老妇幼孺不可无人照拂。两位兄长之过,臣陆愠愿受鞭刑,降级以代,请陛下开恩!” 下朝后,长公主早早的侯在御书房,又温言软语的求了很多,话里话外不过是阿兄你就这一个亲外甥,要是打坏了,你看着办! 最后两位陆氏子弟流放一千里,陆愠受了三十鞭刑。 此事本为朝堂之事,彼此姜时宁已嫁入东宫为太子侧妃,听得此事立刻命人带着自己家传的续灵膏送去镇国公府。 姜时宁出自杏林世家,善通医理,自然知道宫中的鞭刑何其狠辣,若是不好好处理,留疤事小,残疾都有可能。 而姜时宁肯赠药也不过是早些年她入京时曾遇过匪乱,陆愠正带兵镇压,因缘际会,救了她一命。 她只想还陆愠一个人情。 太子知道后却勃然大怒,入夜闯进了她宫里,狠狠攥着她的手腕,字字珠玑:“陆愠他出生优渥,纵然一朝受了伤,可是镇国公府里没药,还是长公主私库没药,轮得到你巴巴的送药?” “怎么,昔年救命之谊,姜侧妃还没忘怀?” 句句讥讽,字字诘问,不肯给姜时宁留余地。 自那日起,太子再没入过姜时宁的寝宫。 昔年两人成婚之际的恩爱之言全成了妄言。 姜时宁这才明白,夫妻和顺,恩爱偕老,才是世间最大的谎言。 东宫风头最盛的姜侧妃失宠了,那些下人也开始见风使舵,在太子妃的授意下苛待她的吃食,用度。 可姜时宁都不在意。 她病了。 她是杏林世家的嫡长女,被药香熏染长大,自然知道吃何药会好,但她不愿,便就这么病着。 接下来的三年,东宫入了不少新人,良娣,良媛,更是数不胜数。 姜时宁早已心灰意冷,病入膏肓,身子瘦的连一件素衣都挂不住。 终于,在一个月华清明的夜,她呕尽了最后一滴血,悄然逝去。 姜时宁死时手中还攥着一枚同心结,是大婚那日宫中圣人所赐,寓意永世同心,生死不离。 太子得知消息后发了疯一样跑到她的宫殿,殿门半掩着,庭院之中冷冷清清,侍女太监们跪了一地,哭声隐忍。 萧御看向床榻上眉眼安静的女子,已不能开口再同他辩驳。 他忽然觉得,他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他以为不过同阿宁置气,却不想永永远远的失去了她。 若有下辈子…… 自那以后,太子性情大变,遣散了东宫许多妃嫔,就连太子妃的宫中,也甚少去。 每到月圆之夜,他便提着一壶酒,去姜侧妃生前所住的寝宫,抚摸着那早已凉透的黄花梨木床榻,红着眼,一遍一遍的唤着,“阿宁,阿宁……” 杨越不敢吭声,生怕殿下做出什么骇人的举动,然则太子只是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等人走后,太子从怀中拿出那枚同心结,边缘的丝线已经破损,显然是被摩挲过多次。 阿宁,是你不忍我孤苦一人,所以回来了,对么? —— 傍晚,陆愠踏着最后一缕夕阳斜晖回了春雨堂。 沈葶月正在东厢的桌案前查看舆图,听见声响,她下意识将舆图藏起来,等了许久,却见那道身影直接去了书房。 她起身站在窗边看了看,不多时,书房那边就亮起了灯,显然没有回来的意思。 元荷忍不住吐槽:“姑娘,您这过得是什么日子,世子日日宿在书房,只有有需求了才来找夫人,他把您当什么?奴婢觉得这样的婚事对您来说真是一种折磨,不如同他和离算了!” 沈葶月安抚道:“我跟他本就是因利而聚,互相利用,何来感情。这样两不打扰,反而方便咱们行事,等揭露了谢瑶的真面目,我便同他和离。” 一听到和离,元荷眼睛亮了亮,重重的点头,可随后她想了想,“那侯爷的死因怎么办,姑娘还没查清楚呢?” “无妨。”沈葶月凝起杏眸,轻轻道:“会有人帮咱们的。” 元荷不解,姑娘在扬州也没有认识的人,会是谁呢? 沈葶月吩咐道:“去准备一碗莲子羹,咱们去给世子送过去。” 沈葶月敛去眸中厌恶。 最后几天了,再忍忍。 掌灯时分,书房里除去清浅的呼吸声,便只剩陆愠提笔的“沙沙”声。 房门被推开,紧接着悬在梁上用于隔断的珠帘被素手拂开,发出清脆的响动声,沈葶月一身家常珍珠白襦裙,不施粉黛,手中还拿着一个红木食盒。 陆愠放下笔,抬眸看她。 仿佛连烛火都偏爱她,落在她身上,久久不肯离去,一点点照亮那肤如凝脂的容貌。 她没有刻意打扮,三千柔软青丝松散的别在耳后,一双碧空洗过的水眸熠熠透亮,朱唇饱满红润,显然那夜的风寒痊愈了。 他敛去眼底的思念和欲念,静静坐着,似在等她先开口。 在沈葶月的视角中,自那日马车上闹得不欢而散后,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她并不知道发烧那夜陆愠来看过她,还一遍遍的替她擦拭身子,喂她退烧药,替她掖被角。 是以,她小心翼翼试探道:“郎君可还生我的气么?” 陆愠食指敲了两下桌案,似笑非笑地睥睨着她漂亮的眉眼。 沈葶月乖顺的站在他身前,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僵硬了,索性坐在了他双腿上,细软的手臂搭在他脖颈间,小手蹭了蹭。 对于她这样讨好听话的举动,陆愠很是受用,微微抬眉:“只要你乖乖的在我身边,心无旁骛,我何气之有?” 这话说得沈葶月心虚极了。 心无旁骛么? 她的一颗心,现在都在太子身上。 那是前世,她曾深深相爱过的恋人,岂是陆愠这个伪君子可比的。 沈葶月不动声色的咽下心思,违心道:“妾同郎君是夫妻,还能去哪?郎君辛苦了,喝盏莲子羹宁神吧,妾兑了蜂蜜进去,能解莲心清苦。” 陆愠听着她漏洞百出的话,唇角掀起一抹嘲讽。 他素来不喜甜。 刚成婚时,她投其所好,想随他来扬州,时刻记着他的喜好。如今目的达成了,竟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明明她就坐在他身上,几乎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可他们的心,却像隔着条银河。 陆愠漆眸晦暗,隐去点点失落,没去看那莲子羹,淡淡问:“有事所求?” 男人没接,沈葶月自然也没指望他会喝,顺势接过话茬:“今日上街,听说孟娴死了,那谢府若治丧,可会邀请郎君?” 陆愠哑声道:“亲亲我,就告诉你。” 沈葶月小脸一红,不想他在说正事的时候也这般不正经。 她闭上眼睛,睫毛轻颤,浅尝辄止的啄了啄他的唇,可唇瓣刚贴上,后脑勺便被一股力量扣住,腰肢多了分力道。 他加重了这个吻。 女儿家身上淡淡的梨香一点一点钻入他的感官,青涩,微甜,却又恰到好处的疏离。 他忍不住索取更多。 夜色渐浓,陆愠不满于此,抬腕撩开了她耳边的青丝,俯身去吻她白生生的脖颈。 男人的吻吮咬吸碾,所到之处,如雨丝过境,淋漓的酥酥麻麻,沈葶月承受不住,情不自禁地喘息了的两声,娇娇咛咛的呼吸声顺着夜风钻入了他的耳朵,一瞬蔓延烧过了他的身体。 “郎君……” 沈葶月忍不住求饶,只因那素白裙裳已被他撩起,堆叠至腰际。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比什么都清楚。 陆愠哑声哄:“你再拖着,它还要自己再站起来。” “你来哄?” 寂静的夜里,仿佛下起了细雨,绵绵密密,轻轻浅浅,有节奏的敲打着楹窗。 第60章 烛光被风吹得明明灭灭。 陆愠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朱唇,眼神变得晦暗。 窗户半掩着,有微凉的雨丝吹拂在两人脸上,冰冰凉凉的。 她素白小手扶着他的肩膀,杏眸含怯。 半晌。 她有气无力的贴在陆愠胸膛,却拒绝他带她去净室,坚持要把话说完。 她娇声连连,话间带着颤音:“郎君甫才说话还算不算话?现在,那现在可以说了么?” 陆愠靥足,随手把玩着她月匈前的乌发,哑声道:“自然,齐若芙死在了谢府,谢逊生怕闹事,自然无有不应,何况只是前去吊唁。” 沈葶月错愕道:“齐若芙死了?” 陆愠盯着她的神情,故意加重字音:“是啊,一个女人而已,死了,起码还能保全名声。” 沈葶月方才还被他弄得灼.热的身子一瞬凉个透底。 她脊背僵硬,怔在那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不敢想若是那日自己没出来,恐怕也是和齐若芙一个下场。 在这些权贵面前,她们就是工具,物件,没有一点尊严,更没有保护自己的办法。 谢逊是,陆愠也是。 好在,如今她身上还有美貌是陆愠所图,不然,若为了案情需要,他应该也会把她当物件一样送给谢逊吧。 她最恨以色侍人,可如今能利用的,却只有她这张脸,这具身子。 良久,她语气有些发颤:“郎君吊唁那日可不可以带上我,毕竟,毕竟孟娴曾害过我,我想亲自去祭拜。” 陆愠淡淡问:“只是祭拜,不是去见什么人?” 沈葶月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怎么知道,他为何会这样问? 难道他知道太子来扬州了? 她点头:“自然,妾在扬州,也不认识谁。” 陆愠“嗯”了声,“吊唁当日我会带兵生擒谢逊,隔日便要回长安,你若有行李,早做收拾。” 这么快? 沈葶月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旋即从他腿上跳了下去,一瘸一拐的走向净室。 只可惜,她不会跟他回长安了。 —— 五月初四,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可忽地一阵狂风,天空愁云笼罩,渐渐有落雨之势。 沈葶月一身素衣,乌发只用一根白玉簪低低挽起,随陆愠上了马车。 沿路可见各家设棚路祭,一路绵延不断,直至谢府。 她掀起车帘,远远的便可见谢逊身披孝衣,正在门口待客,面容哀恸,十分憔悴,仿佛承受不住爱妻离世,苍老了数十岁般。 “谢大人节哀。” “谢大人要节哀啊!” 两人下了马车,沈葶月挽着陆愠的手臂,赫融适时的送上了十抬花圈。 陆愠淡淡道:“谢大人莫要过于伤痛,扬州城还要靠你这位刺史一力支撑。” 谢逊冷哼了声,目光死死落在沈葶月身上。 那目光黏腻,灼热,势在必得。 沈葶月心中闪过一丝畏惧,可随之而来的是坚定。 这是他的杀母仇人,血亲之仇,不共戴天,她是受害者,为何要怕凶手! 她毫无畏惧的抬眸与他对视。 谢逊似乎没想到秦妤敢回看他,甚至,他在那双美得不成样子的眼睛看到了一丝憎恨。 没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至少在扬州城,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的人都死了。 谢逊微微勾唇,他倒是要感受大自然的馈赠了。 今日这秦妤,怕是走不出他的府门。 陆愠等人进去后,有下属来谢逊跟前禀报: “大人,今日吊唁的人鱼龙混杂,属下瞧见有好多脸生的面孔,怕是不妥。” 谢逊低声道:“把府衙的牙兵都调过来,另外铁场那边情况如何?” 这几日他忙着孟娴的事儿,已经好几日没亲自去铁场看顾,京中要的那批兵器就快要到交期了。 属下想也未想道:“一切如常。” “如常?”谢逊隐隐觉察到不对。 每每他问起有关铁场的事儿,得到的答案都是运作一切正常。 有时候,太过正常,怕才不正常吧。 谢逊此人多疑敏感,能从寂寂无名的小官做到如今一方城池的刺史,靠得可不光光是谢家的钱财。 他当即道:“上午结束后我亲自去一趟,你现在派人去铁场盯着,务必看看有没有眼生的人……” 话音未落,里边祠堂突然传来了爆炸声。 “砰!“砰砰……”一声接着一声,震得整座殿宇都在发颤。 谢逊暗道不好,迅疾抽过下属的剑,直奔书房! 前来吊唁的达官显贵多是寒暄几句,奉上花圈,再去灵堂默哀会儿便离开了。 是以,谢府门前看着人是多,实际偌大的府宅中,客人并不多。 谢逊几个箭步冲到了书房,那有他最秘密的东西,可等他快要踏进院子时,却倏然停下脚步,不因别的,书房的院子门里大敞四开,几百名弓箭手展臂搭弓,锋利的箭头直直的朝向谢逊,恐怕他上前一步,便顷刻会被射成筛子。 他当即回头看,脖子却不知何时横上了把剑,剑刃透着寒凉的杀气,锋锐无比。 陆愠语气淡漠:“谢大人,好日子过久了,也该到头了。” “宋砚,你到底是何人?!”谢逊瞪直了眼睛,猛地大吼道。 他区区一介商人,怎么可能调动苏州的牙兵?! 陆愠从怀中拿出了腰牌。 鎏金闪闪的令牌上刻着大大的一个“陆”字,另有一排镌刻的小字: 赖造大理寺狱少卿。 谢逊不可置信道:“你,你是镇国公府的那位……” 陆愠掀唇冷笑:“看来靖王没少跟你说京城的事啊。” “靖王,你……”谢逊忽然捂嘴,可顿觉于事无补,陆愠既然能拿了刺史府,想必铁场的事他也知道了。 那些客船往来的班次,兵器运送到了何处,想必他都查的一清二楚。 谢逊眼珠飞速转动,立刻倒戈:“陆大人,我知道靖王很多事,您留我一条命,让我去京城圣人那将功折罪,成不成?” “好啊。”陆愠眼底翻出冷邪的笑。 果然是头喂不熟的狼,靖王御下无能啊。 谢逊被五花大绑带走。 沈葶月看着被押走的谢逊,袖下的小手紧紧攥成拳头,恨不得顷刻要了他的命。 她压下那份恨意,走到陆愠身侧,轻声道:“郎君,府中谢仙姐姐与谢逊有些恩怨,我想去看看她,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伤了谢逊这个人证。” 陆愠点头,眼下刺史府已被她控制,他也不用担心沈葶月的安全,还有好多事要善后,他无心管她。 得了允准后,沈葶月亦步亦趋的朝后院走去。 她在假山处绕了个圈,又等了许久,随后原路返回,走到暂时关押谢逊的房门前。 高梁漆柱的房间前有重兵看守,见沈葶月过去顿时上前一步,横在那:“未得世子吩咐,任何人不得踏足此处!” 沈葶月弯唇浅笑:“我有些话要问谢犯,得了世子的允准,还请大人放行。” 沈葶月一张小脸巴掌大,肤色雪白如凝玉,笑起来时唇间漾着两个浅浅的梨涡,明媚生辉,任谁见了都觉得心中敞亮,不忍苛责。 牙兵对着这么个明媚如骄阳的小娘子,嘴上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可军令如山,他还是狠了狠心:“没有世子的吩咐,恕在下不能娘子进去。” 这人怎 么这么轴! 沈葶月冷下面,话音稍抬:“世子这会儿事务繁忙,总不能亲自来。何况这点小事,难不成还要他写个手谕?我乃世子发妻,你们想好,若今日我进不去,来日世子是否会责罚你们!” 牙兵顿时一怔,断看沈葶月窈窕昳丽的身段,年岁不大,挽得倒确实是妇人髻,他当即抱拳:“属下有眼不识泰山,望夫人见谅!” 说完,他当即挥散开同伴,恭敬道:“夫人请。” 沈葶月脊背不自然挺直了几分。 权利带给她的好处在此刻再次具象化。 若她不是陆愠夫人,说破了天这些人也不会理她。 可如今,她靠着这层身份,哪怕口中说谎,那些人也不敢置喙真假,去找陆愠求证。 权利,果真是最好用的东西。 希望有一天,她不再依靠陆愠,自己也能做到这般! 推开大门,一缕光透进来落在谢逊的脸上,他睁开充血发肿的眼睛,待视线归拢至一处,看清来人时,他轻蔑一笑。 “是你啊。” 沈葶月面色平静:“是我。” 谢逊啐了口血沫子,刚刚挨得那顿打没能让他老实,反而目光如毒蛇一般,黏在沈葶月的细腰上:“小贱人,没能弄死你是我的失误,不过你现在装得端庄,实则这身子早就千人踏,万人.骑.过吧,嗯?” 第61章 沈葶月淡淡笑了:“你好像很无能,才会用这种意.淫的话安慰自己。其实多和你说一句话我都嫌脏,但是有些话,却不能不告诉你。” “小王八羔子,你还装起来了,一个只会依附男人的贱货!下贱胚子!” 谢逊恨透了她这幅风轻云淡,胜利者的样子,口不择言,只想用最原始的语音攻击谩骂,试图揭破她的嘴脸。 “依附男人又如何?你还不是一样,只会依附你妻家,依附你兄长的钱财,最后依附靖王,为他做尽伤天害理的勾当!” 沈葶月寻了个杌子坐在谢逊对面,将挽在身后的乌发捋到胸.前,总结道: “谢逊,你就是个只会依靠男人的废物。” 谢逊一时间竟找不出辩驳之词:“你,你他娘的……” 沈葶月慢慢道:“还有,没能弄死我,确实是你的失误,只是不是这次,而是——” 她顿了顿,清冷的嗓音一字一句:“十六年前。” 此时此刻,后窗外站着道人影,挺拔如玉,弯起的唇角带着一丝耐人寻味,恍然大悟,低低“噢”了声。 第37章 “十六年前?”谢逊喃喃道。 沈葶月冷笑了声:“怎么,做过的恶事太多,想不起来了?” 谢逊死死盯着她,忽地觉得她板起脸的眉眼,不怒不嗔,像极了从长安带回来的画卷中的那个女人。 玉软花柔,裙带飘漪,一张娇靥,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侯府那位…… 他想起来了,旋即不可置信的竖起瞳孔: “你,你是……” 沈葶月倏地站起身,走进了几步,眼尾湿红,“不错,长安裴氏的后人,来向你报仇了!” “你是裴家那个烧死的小女婴!林音,林音她果然替你想好了后路!” 谢逊激动的身子不住痉挛,颤抖,盯着沈葶月那张如花的容颜,他脑海里不可遏制的浮现当时熊熊大火烧灼的场景! “我父,我母,我阿兄,我裴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命!谢逊,你可曾想有过今日?” 提及往事,沈葶月恨不能立刻杀了他,在他身上戳上几十个血洞! 谢逊忽地癫狂大笑,“你还活着,你居然真的还活着?还给人当妾,啧,堂堂一品军侯家的嫡女给人家做妾,哈哈哈,林音若地下有知,恐怕会后悔没带你一起烧死在侯府吧!” “那便要你亲自去问问我阿娘了。” “还有。”沈葶月不疾不徐纠正道:“我为镇国公世子明媒正娶的嫡妻,圣旨亲封的世子夫人,可不是什么妾。” 谢逊笑声戛然而止,怔怔的看着她。 “这层身份或许不算什么,可去对付一个五品文官的夫人,却是绰绰有余。毕竟,我有诰命,谢瑶见到我,是要行礼的。” 谢逊脖颈一僵,死死盯着她,“你要做什么?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沈葶月抿唇不语,从怀中拿出一张宣纸,走到他身前,用簪子划破他的手指,一滴鲜血趿在宣纸上,随后,她将其收起,背过身,朝外走去,冷淡的声音似从地狱传来: “谢瑶,年三十二,其嫡子江停,年十七,嫡幼女江莺,年十六。” “啧,还都这么年轻,可惜了。” 谢逊疯狂的扭动身子,额上爆着青筋,不甘心道:“你要做什么?!你放过她们!你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啊?!” 然则,没人给他答案。 沈葶月关上门后,仰起头,美眸中是强忍着流淌下来的眼泪。 暖阳当空照射下来,试图驱散她藏在心底的阴鸷。 少倾,她平复好心情后转身朝院外走去。 谢府后院很大,游廊曲径,假山楼阁,重叠交错,层出不穷。 已是正午,日光倾泄下来融融暖意,可她仍觉得浑身冷得厉害,腿也在发抖。 她按着记忆朝谢仙的院子走去,因身体虚泛,专心看着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吃力,没注意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 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笔尖,她错愕抬头,对上了一张清冷淡欲的脸。 与陆愠那张极具攻击性的俊颜不同的是,他的眉很冷,面很白,冷清的黑眸似乎带着悲悯。 沈葶月认出他是谁了。 可太子并没有前世记忆,她们,还是陌生人。 她咬唇退后了几步,纤弱的眉微微蹙起,轻声道,“是我没看清路,撞了郎君,不好意思。” “疼么?”对面的男人突然开口。 他的音色明明比他的脸还要冷上几分,可沈葶月突然鼻子一酸,忍不住掉眼泪。 这是她前世的爱人,被陆愠生生拆散的心上人。 可如今,她已经嫁人。 说不得,他已有了太子妃。 造化弄人,她也并不再想其他。 沈葶月恪守本分,以帕掩面,摇头糯声道,“不疼。” 说完,她便欲离开。 女郎那股冷淡疏离的背影像极了时宁,太子心脏处传来阵阵刺痛,让他忍不住皱眉,死死按着胸膛,心疾骤犯,他扶着假山,踉跄跌坐在地上。 沈葶月听见声音转过身后被吓了一跳,她急忙上前蹲下问道:“你,你可有事?” 太子脸色惨白,低声道:“孤……我怀中有药。” 沈葶月有些犹豫,可看他呼吸越发困难,还是伸手去他怀中掏去。 冰凉柔软的小手拂过他胸膛,太子只觉得五脏肺腑都跟着归位,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竟异常舒适。 她的手,就是抚平心疾最好的良药。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灼灼烈烈,瞧得出神,也贪恋。 沈葶月拿到药瓶,立刻拆了开,抬头问他要吃几颗时,正碰上他眷恋的目光,她一时怔然,小脸隐隐泛起了绯红,恼羞成怒道:“你,你居然耍我!” 太子却攥住她的手腕,视线紧紧盯着她的脖颈,看着那淤青红痕,喃喃道:“谁弄的?” 沈葶月这才知道,他不仅看她的脸,还看向她脖颈甚至更深处。 她被他这登徒子的行为气得羞恼,甩开他,站起了身:“自然是我夫君!” 说完,她将药瓶扔在他身上,气愤离开。 边走边反思自己。 前世爱上的人,也这么孟浪? 她这是什么眼神。 太子低头拿起药瓶,塞了颗丸药后,平复心绪。 阿宁性子温柔,素来喜欢依附在他身边,可她的性子却似有些不同。 是陆愠惯坏了她么? 想到她已嫁人,太子那逐渐平复下来的脸渐渐凝上了一层霜。 嫁人又如何, 他萧御看上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道理。 沈葶月走后,太子站起身,假山后不远处贴身侍卫杨越也走了上来,有些担心道:“殿下,这谢府人多眼杂,咱们还是走吧。” 此番来扬州是秘密出行,殿下甚至都没和圣人说,还是请皇后娘娘帮忙瞒着,实在过于危险,何况殿下此刻见到神似姜侧妃的沈夫人,保不定什么时候心疾再犯,储君若有危险,朝堂将会大乱。 这种种后果,凌越不敢再想下去。 “让你查姜太医所言之事,如何了?” 太子服了药,心绪缓和下来,又恢复了以往位高权重的样子。 骤然被问话,凌越顿时停止了心中小九九,如实道:“姜太医说的没错,世间确有易容术一法,属下在谢府一处密道中发下了大量干.尸,那些尸身早已腐烂,可唯独脸部虽干裂,僵硬,却保存完好。属下一一比对了他们的身形,相貌,发现好多人都对不上号。” 太子挑眉问:“对不上号?” 凌越解释:“比如五大三粗者,却长着一副细静玉面,形矮侏儒者,却生了一副方方阔阔的面孔。若按正常发育,这些人绝对不会长成这样。” 太子抿唇:“想来这些人就是那易容术的试验品。靖王有心了,这种传说在典籍中的术法都能被他花心思寻到。” 他转身朝外走,嘱咐道:“挑捡一副好的干尸,带回长安给姜太医。” “好久不见。” 冷鸷的声音自假山外的廊桥下传来。 太子站定,凝目远眺,桥上那人一身墨色绣金线云纹锦袍,肩膀笔挺,腰束白玉带,俊美的脸上写满了矜傲清贵之气。 还是被他发现了啊。 太子唇上挂着抹自嘲。 随着太子走近,一股清冽柔和的梨香若隐若现。 陆愠眼神一瞬晦暗下去:“你身上的香,从何而来?”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太子低头看了眼周身,轻嗅了嗅,确有淡淡梨香。 他们夫妻二人同榻而眠,陆愠又怎么会认不出沈葶月身上的味道。 不错,他的目的达到了。 太子佯装不知道:“孤近日感染风寒,倒是不觉得。” 陆愠轻笑了声:“是么?那倒是我的错觉,扬州一案已落入尾声,太子若是想来分一杯羹,怕是来晚了。” 第62章 太子道:“孤此番来江南自有要事,你且忙你的。” 说完,他抬步离开,挺胸抬头,昂首阔步,哪有感染风寒的样子。 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云,陆愠的神色隐在昏暗中,模糊不清。 —— 沈葶月寻到谢仙时,谢仙刚哄了儿子午睡,两人坐在花厅中商量着后事。 沈葶月循循善诱道:“谢逊夫妇已死,姐姐日后有何打算?” 大仇得报,谢仙的容色也比以往增添了分红润,她轻快道:“我想振作起来,重新整理阿耶阿娘留下来的铺子,田产,继承他们的遗愿。这些铺子大多数都被孟娴祸害掉了,想要重新经营起来,可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但我现在除了抚养儿子,也只剩这一个心愿。” 沈葶月点头,这是情理之中。她又道:“谢逊夫妇双双暴毙扬州,远在京城的谢瑶应该会回来奔丧,姐姐打算如何面对呢?” 听到谢瑶,谢仙眼底的恨意又涌了上来,可旋即,又带着抹释然,“虽然她母女坑害我,换了我的人生,可此事已过去十多年,那江家公子既然能她和生子,想必我在他心中,也并不重要,我并不能拿谢瑶如何。” “你能。” 沈葶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谢瑶的婚事是偷来的,凭什么她可以嫁到长安,享受夫君的宠爱,儿女绕膝,姐姐却英年丧夫,成为寡妇,只能守着一个生病的孩儿呢?” 谢仙有些动摇,可软弱了多年的性子,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良久,她嗫嚅道:“阿妤,要不,还是算了,反正谢瑶的父母已经死了,她也得到报应了。” 沈葶月安抚着拍着她的肩膀,给她力量,“姐姐别怕,我帮你。” 谢仙愣怔,“谢逊已死,想必你家郎君,不对,想必陆大人应当不日就会回长安城,那你如何帮我?” 沈葶月弯唇一笑:“我不走。” 谢仙还欲说话,便看见花厅外一片阴影漫过,沈葶月背对着房门,还不知道有人进来,瞬间一股大力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攥得起身差点没摔出去。 沈葶月身子站不稳,腰身初被一坚硬如铁的手臂捞起,她这才看清来人,眼底的憎恶有一瞬收不住,被陆愠捕捉到,这让他的声音愈发森寒: “该走了。” 说着,拉着她的手腕就朝外走,像一尊冷清的杀神。 沈葶月疼得鼻子一酸,可还是频频回头,嘱咐道:“姐姐,我改日再来找你!” 出了院子后,沈葶月不愿再演,想挣脱他的桎梏,可她那点子力气怎么折腾过陆愠。 她咬声道:“你松开我!” 陆愠堪堪站住,转身看她,眼底渐渐翻出猩红,“改日?谁跟你说还有改日?” 沈葶月不明白他怎么突然生气,可手腕处钻心的疼痛让她失去思考的能力,眼泪霎时簌簌流下。 她哭得无声无息,像一朵扑簌颤颤的梨花,说不出的可怜。 陆愠下意识松开手,刻意不去想她和太子私会的事儿,可想到太子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梨香,他还是控制不住那股邪.火。 沈葶月终于挣脱开他,杏眸含着一汪水雾,恨恨的瞪着他:“郎君这是何意,我做错什么了?” 陆愠被那股名为嫉妒的心绪笼罩,整个人烦躁的厉害,只想尽快带她离开扬州,沉声道:“明日启程回长安,你何来改日?” 罢了。 只要她们不再见面,他可以既往不咎。 沈葶月听闻,当机立断:“我不走。” 陆愠错愕的看着她,倏然冷笑了声:“怎么,扬州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让你家都不回了?” 沈葶月一改往日柔弱模样,十分坚定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是因为他么?” 陆愠胸膛起伏得厉害,目光攫取着她脸上的表情,厉声道:“沈葶月,你成婚了知不知道?!” 沈葶月骤然被逼问,心中说不出的委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刚刚确实见到了太子,可并没有逾矩,她留在扬州也不是因为太子啊。 可她怎么能直白的告诉陆愠,她要等着谢瑶自掘坟墓。 这是她眼前第一等大事。 思来想去,沈葶月的脑袋也被陆愠带偏了,又不满他动不动就对自己动手的行为第一次同他大声说话:“不明白你在发什么疯。” 说完,她转身朝马车走去。 开始的计划被一点点打乱,她不想再忍气吞声了! 她决定谢瑶一事结束后回京便与他和离。 陆愠看着那袅娜纤弱的背影,渐渐眯起眼。 果然搭上了太子后便硬气起来了。 沈葶月,是我想错了。 前世,我还真没冤枉你。 —— 傍晚,日落西山,斜晖脉脉。 宋府的亭台楼阁都罩上了一层金黄的光芒,一步一方间皆是江南的美景。 春雨堂的下人们都在有条不紊的整理行李,布置房间,务必做得和来时一般,顺带还放了一些宋家的名册,账本,以显示宋砚到扬州小住后离开的场景。 元荷看着他们一点点的抹去在这里生活的影子,在房中坐立不安,想将此消息告知姑娘,却见她那袅娜娇弱的姑娘如一阵凌厉的清风般回到了屋子。 沈葶月气得口干舌燥,到了屋 子便拿起桌上的矮盏喝水,一盏下去犹嫌不够,又去端起茶壶。 元荷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能轻抚着她的肩膀,“姑娘,您慢着些,这茶水已有五分凉,当心伤胃。” 沈葶月牛饮后总算放下茶壶,她用帕子拭了拭唇,这才把那口气喘匀。 回来的路上,她和陆愠分车而坐,她还特地嘱咐车夫行快一点,是以,此刻陆愠还未回府。 她杏眸透亮,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元荷,收拾行李细软,咱们得做好随时脱身的准备。” 元荷愣愣的,突然想起自己要告诉姑娘消息:“姑娘,世子好像下了命令要离开扬州,我看着院子外面那些人都在收拾东西,恐怕咱们不日就要回到长安,那谢府的事可要怎么办?” “所以我说收拾金银细软。” 沈葶月心绪定了下来,“陆愠怀疑我和太子有私.情,势必不会放过我,可我已决意留在扬州,他要回长安复命,咱们只能跑。” 元荷听着着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唇齿打颤,“可,可是姑娘日后我们再回到镇国公府,该如何自处呢?” 沈葶月想了想,“就说我留念娘家,想多待些时日,反正陆老夫人看不上我,一心想让我跟她孙儿分开,她好趁机塞妾,她巴不得我不回去呢。” 元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和离了以后姑娘可要怎么办?当年那场战事,侯爷的死因还没完全查清楚,姑娘失去了世子夫人的身份,有些事咱们再想打听,就难了。” 其实元荷说的这些,沈葶月何尝不知,只不过她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 从前她觉得她可以,哪怕陆愠在床笫间处处刁难,给她难堪,哪怕在国公府生存艰难,人人都不看好她,她也不想放弃。 可如今谢逊和孟娴已死,揭开谢瑶的真面目也指日可待,她心里无端的松了口气。 她不想把自己逼得太紧,太死。 以后的日子,走一步算一步。 何况,陆清不是说父亲的死和太子有关么。 凭太子刚刚的举动和神态,和那股隐隐逼近的热意,她明显觉得太子对她的情意,不同寻常。 若总会再见,她便见招拆招。 她现在身上有钱,有钱就好办事,就可以置办一处宅子,先有一个容身之所。 她们只要能在长安城先扎下根,日后的事儿便可徐徐图之。 沈葶月越想越觉得有希望,宽慰道:“以后的事儿走一步看一步,先把东西收拾好,天一擦黑就去当铺,那些首饰太沉了,要换成飞钱。另外,去一趟徐云娥家,让她们知道咱们此刻就在扬州宋宅,另外,要露点富。” 徐云娥贪财如命,如果知道她和陆愠在扬州,不得些好处,岂能善罢甘休。 若只是银钱,陆愠自会应允,只是她那个“弟弟”,如今也到了谋事的时候,徐云娥怎会放弃镇国公府这条大鱼。 元荷顿时点头,小脸坚定:“无论姑娘做什么,奴婢都听您的,奴婢即刻就去。” 此刻陆愠还没回来,元荷带着刚来扬州时陆愠买的那一大箱子珠宝从后门溜出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听见了大门口传来的动静,除了交谈声,脚步声,还伴随着马儿和香车偃旗息鼓的声音。 是陆愠回来了。 她黛眉微蹙,生怕他会来自己这儿,可好在等了许久也没见那道恶心的人影,反倒是她院子里的脚步声比以往更加亢长,嘈杂。 她隔着楹窗的缝隙去看,比以往足足多了一倍。 第63章 是真怕她跑了。 沈葶月轻捂着胸脯,细眉之下的水眸静静想着对策。 今儿下午被他逼得狠了,把实话说出来了。陆愠此刻怕是绑也要把她绑走。 眼下,就只看明日徐云娥能不能把她留下了。 她对她这个所谓的“生母”,其实还挺有信心。 —— 翌日一早,便有丫鬟走到廊下催促询问夫人起床没,再过一刻钟就要启程了。 沈葶月已经起身洗漱,此刻正坐在妆奁下梳妆,海棠色的缎面上襦,下配月白色曳地流光裙,铜镜中的女子姣好的容貌精心装饰了一番,眉若飞月,婷婷如春,一颦一笑间,更有落雪凝脂之态。 她转眸看向一旁的黄花梨木方桌,上边是元荷整理好的包袱,有她们主仆二人换洗的衣裳,床单,洗漱的帨巾牙粉,另有两千贯飞钱藏在其中。 从长安出来时,沈葶月便将能带走的飞钱都带着,昨夜元荷去当铺把那价值六百贯的首饰折了四百贯出来,她们点灯熬油的对了半宿账,刚好两千贯! 这些钱足够支撑着她干接下来的事了。 沈葶月慢吞吞的吃了个早饭后,这才让元荷开门。 廊柱下的小丫鬟有些焦急,满头大汗,赫侍卫一早亲自交代的活,她可不能把夫人看丢了! 见沈葶月终于露面,小丫鬟如释重负,上前道:“夫人,马车都备好了,就等您呢。” 沈葶月抬头看了眼艳阳天,透过暖融融的光圈,她依稀看见了从前在甜水镇那四方小院的日子。 几个月不到,徐云娥是转了性? 上门的钱都不要了? 她旋即摇头,她在徐云娥手下熬了十六年,徐云娥是什么人,她最清楚不过。 “走吧。”沈葶月淡淡道。 三人穿过垂花门,顺着影壁下的阴凉处走,又上了一座堆砌的石桥,来到了正门。 刻着“宋”字徽记的马车在小巷中排排而立,侍卫牙兵众多,沈葶月一眼便瞧见当中最耀目璀璨的身影。 他偏着头,似乎在交代什么。 听到她来的声音,陆愠抬起眸,看了过来。 小娘子出尘纤细,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为那昳丽的海棠娇容镀上了一层柔美的光芒,雪绸白裙摆上的浮光流影都显得如梦似幻。 不可否认,她的美较为从前的纤细娇弱,不知何时,平添了几分坦然从容。 四目相对间,沈葶月瞧出了他眼底的血丝,心中忍不住轻笑。 装什么深情。 “你想通了?”男人走过来,语气低哑,视线攫取在她脸上。 小姑娘闷闷,似是有些不开心,声线轻柔:“我还有选择?” 陆愠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等回了长安,我休沐几日,带你出去散散心。” 郎情妾意的景象才演了不到一刻钟,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激起一层尘厚厚的尘土,疾驰而来,直达宋府,冲到她二人面前来! 第38章 赫融自动触发危险意识,当即抽剑挡在陆愠和沈葶月身前,冷剑出鞘,带着“哗啦啦”刺耳的响声,震慑力十足。 来人粗狂的脚步顿时戛然而止。 少倾,一道轻柔惊讶的声音从赫融身后传来,“阿娘?” 徐云娥看见沈葶月,布满褶皱的黄色脸皮冒出了精光,身体前倾着想去抓沈葶月,可奈何惧怕赫融手中的长剑,一时间动弹不得,只“嘿嘿”的笑:“果然是你,果真是你!” 昨儿傍晚她在院外坐在矮杌子上消食,搭眼一看,黄土路对面走过来的小丫头身段摸样,好像是元荷。 她紧跟着站起身,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发现确实是元荷! 小丫头几月不见,人也跟着俏丽了不少,衣裳是上好的浮光锦,一寸一金,鬓间簪了一对蝶形鎏金珍珠步摇,鞋是珍珠履,这一幅气派,哪像个丫鬟,倒像是闺阁小姐! 这是在长安发财了啊! “元荷!” 徐云娥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声,哪想到那小丫头回过头后,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包袱,竟跑得更快。 她一路上跟着打听,这才知道沈葶月如今在扬州。 徐云娥没和丈夫儿子说,天不亮便搭乘了镇子里最早一班驴车来到了扬州城。 才有了今早这一出。 端看此时的徐云娥,一身浅褐色粗布麻衣下罩着她干瘪佝偻的身材,头发泛着油光,一缕一缕的被一根银簪束在脑后,皮肤因常年不得保养,有明显的晒斑,很寻常的一副乡下人打扮。 沈葶月让赫融收了剑,上前几步,情真意切道:“阿娘,一别几月,您可有想女儿,父亲可好,弟弟可好,书读得如何,可有去参加考试?” 可徐云娥呢,她一把抓住沈葶月的手,高声道:“可算抓到你了,彩礼呢?你不是与京中的大官成婚了,为什么没有把彩礼给我寄过来?你不知道你弟弟现在等着用银子吗?你一个人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就不管我们一家三口的死活了?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徐云娥指腹粗粝,又不停的晃动,抓得沈葶月手腕处的肌肤都被磨破了。 “阿娘,你先松开……” 沈葶月疼痛难忍,想挣脱开,奈何徐云娥是个庄稼人,力气忒大,她疼得杏眸湿红,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陆愠眸色沉了下去,凌厉抬腿,踢向赫融手中的剑鞘,剑鞘带着冰冷的气旋一瞬打到徐云娥手臂上,疼得她“哎呦”一声,朝身后重重摔了个大屁墩。 沈葶月吃痛地揉着手臂,咬声委屈道:“阿娘几月不见我,也不问我过得好不好,张口就是彩礼。彩礼早在成婚之日送了一半到扬州,难不成,阿娘没收到吗?” 几月不见,她倒是低估徐云娥了。 徐云霜给她寄了那么多金银珠宝,首饰衣裳,她到底是怎么过的,把自己过成了这个鬼样子。 徐云娥从地上滚起来,直接跳脚就开始骂她: “臭丫头,长本事了,敢叫你男人打老娘!来人啊,不孝女要当街杀母了!我含辛茹苦十六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如今你嫁入高门便忘了亲娘!哎呦喂,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啊!老子娘穷得都要饿死了,她在这穿金戴银啊!我不活了啊!” 她嗓门高昂,粗粝刺耳,很快就在幽寂的巷子里传扬开,引得不少路人围观。 陆愠皱起眉,他对沈葶月的生母接触不多,只知道自小待她极为不好,却不想,今日一见,竟糟糕成这个样子! 她当沈葶月是她女儿吗?沈葶月在她眼里,好像只似个值钱的物件,筹码,可以被利用着索取更多。 他沉声道:“你要多少?” 在这位矜贵的世子爷眼里,钱是最没用的东西,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都不算事儿。 可在徐云娥这样的庄户人家眼里,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她贪婪的,迫切的,想拥有更多的银子,过更好的生活,给她的儿子铺路。 很显然,沈葶月这个花瓶女儿,此时此刻能满足了她的愿望。 见那金玉堆起来的人开口,徐云娥脸上挂着贪婪的笑容,口齿迫不及待道:“五千,不,一万贯!” 她这一说话,在场的三人都愣住了。 赫融忍不住抿唇,这妇人拿他们世子爷当什么,财神爷吗? 一万贯,便是世子都要卖了京中的几处私宅才能凑出来,何况眼下他们在扬州。 哦不对,查处出来谢逊的私产倒是有十万余贯,可那是要上交朝廷,一一对过账目充入国库的,他们哪来的一万贯给她,真当着银子是天生掉下来的不成! 沈葶月当即拉住陆愠的手,斩钉截铁道:“不成!” 她素来柔弱,在陆愠面前也不善决断,可此刻面对徐云娥的无理要求,她实在忍无可忍。 母女几月未见,母亲丝毫不在意她如今在夫家过得如何,张口就是要钱,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家门无望! 想到这儿,沈葶月情真意切的掉了几颗眼泪。 眼看着沈葶月阻拦,徐云娥隐隐有爆发之势,扯着嗓子又开始嚷:“我跟世子爷说话,有你什么事?没规矩的小浪蹄子,你小时候我是怎么教育你的,是不是浑都忘了!” 敢阻碍她财路的人,都给她滚! 亲女儿算什么,何况沈葶月也不是她亲生的,就是个赔钱货! 她给沈葶月一口水喝,一口饭吃,一件衣裳穿,一方容身的床榻已经是仁至义尽。 逃荒的那个年代呦,一粒米,一口水都能救人一命,自己的亲儿子尚且嗷嗷待哺,更别提搭上个贱皮子女的。 徐云娥自认为对沈葶月有大恩,浑然忘了徐云霜这么多年从长安给她寄了多少钱,多少衣衫首饰。 那些钱足以让徐云娥置办一个像样的宅子,过上衣食富足的生活,甚至还能惠及她的夫君和儿子。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徐云娥就不是个享福的命,守着那么多银钱也留不住。 第64章 这也是为何她狮子大开口的原因。 她唯一的儿子顺哥儿染上了赌瘾,她们家现在欠了高额赌债,一日还不上,利息都要滚上三分,她拖不起了! 沈葶月伤心到极致,却还挡在陆愠身前,哀哀戚戚:“阿娘,这么多年我姨母给你寄了多少钱,我成婚之际所得的赏赐,彩礼一大半尽数送至了扬州,我不知道这些银子你用在了何处,如今你还要我夫妻二人一万贯,你真当我们是印钱的不成!” 她今日就是豁出来要跟徐云娥闹开,只要闹下去,今日铁定走不成了,只要走不成,那她就还有机会跑,亦或者就这么耗着,耗到谢瑶来。 “滚一边去,骚.贱蹄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亲娘的话都敢忤逆,懂不懂三从四德啊?!” “皮痒了是不是?”徐云娥气急,上前就欲拧沈葶月的的胳膊,眼看着两人就要扭打起来。 围观的路人开始议论纷纷,更有甚者,眼看着那芝兰玉树的身影,却如同木桩一般不为所动,任人欺负自己的妻子,恨不能亲自上前替沈葶月出头。 可沈葶月不怕,她就是激怒徐云娥,就是不给她钱,戳中她的痛处,让徐云娥闹起来,最好越大越好! 一旁的陆愠微微勾唇,给赫融个眼神。 赫融心领神会,一个手刀劈在徐云娥脖颈上,方才还活蹦乱跳,咋咋呼呼的妇人,一下子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的私兵和侍卫走到巷子口驱赶,嗜血的冷兵器一出,寻常百姓哪还敢再驻足观看,纷纷作鸟兽散去。 沈葶月错愕,一脸懵然的回头看陆愠,这就,就给人打昏过去了? 不是吧…… 陆愠看了眼赫融,赫融当即让人给抬进宅子,转过头复命道:“属下让人寻一辆马车,再封上百两银子为夫人母亲诊病,马车跑得快,想必一个时辰便会送到甜水镇。” 陆愠淡淡“嗯”了声,随后道:“启程。” 从徐云娥来到这儿到她被打晕最后到善后,前前后后只用了两刻钟的光景。 沈葶月一脸狐疑的看着陆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辚辚之声缓缓朝着在去往码头的路上行驶。 计划失败,沈葶月只能另想办法,她素手掀开车帘一角,贪恋的看着沿途缓缓倒退的景色,水眸中有着揉不开的阴霾。 自然,这些是不能让陆愠瞧见的。 譬如,陆愠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将脸转过来时,她眼底的晦暗转瞬即逝,无声无息的化成了一滩春水。 “徐云娥是你引来的,对吗?”男人忽然问。 沈葶月面容一怔,旋即不自然开口:“郎君怎会这样想?方才她是如何对我的,你不是也都看见了?” 陆愠戏谑的勾了勾唇,修长如玉的指骨抬着她的下巴:“昨日傍晚你让你的婢女元荷去当铺典当首饰的时候,特地转道去甜水镇转了一圈。元荷的穿搭比往日要好一些,你是想让她在徐云娥面前露富,是你引她来的,你是想拖延。” “两千贯钱,够你离开我了,是吗?” 沈葶月的心思被他一一道破,再想狡辩也是无用,她杏眸渐渐凉了下去:“你居然监视我,你好卑鄙!” 陆愠轻笑了声,眼底的爱欲渐渐浓重,“我还可以更卑鄙。葶葶,你别想着逃。” 他低头去吻她的唇,大掌将她的手腕扣在车厢的软枕上,一点点举过头顶,他控制不住的吮吸碾咬,试图在她的挣扎中找到一点点爱他的痕迹。 他卑劣,他自持,以压制性的劲力摁着她不屈的骨头,让她屈服于他,完全属 于他,可这都掩饰不住他的心慌。 只要想要沈葶月要离开他,他压在心底浓郁的欲念就会彻底爆发,像一张沾着砒霜的蛛网,一点点将他束缚,直至腐烂。 娇软如莺啼的声音一点点被他逼了出来,连带着那些让他爱怜的眼泪,他滚着喉咙一一吞下。 初夏的花蕊晶莹剔透,每一片舒展的绿叶间都流淌着甜腻的汁液。 看似陆愠占了上风,对沈葶月予取予求,可只有他自己内心才知,他是如此低微,低微到只能用这种方式留她在身边。 葶葶,除非你死,除非我死,你都不能与我和离。 —— 宋宅这边悄无声息的闭府了,只留下几个小厮看门扫院,那位富可敌国的宋砚公子带着他的娇妾又去了下一个地方游玩,可谢府这边的热闹还没算完。 前不久还威风凛凛的刺史府如今白幔翻天,高大的府门前挂满了通体哀白的灯笼。 府中的刺史大人被扣留上京,当家主母莫名暴毙,一时间府中除了谢仙这位曾经的长房嫡长女,连个能主事的都没有。 大楚治丧一般是要足足七日,家中府门敞开,以待宾客。 谢逊在时,这谢府门前来哀悼的人如过江之鲫,谢逊不在了,这第二日连个奔丧的人都没了,前厅空荡荡的,可后宅却是十分热闹。 不因旁的,谢家家主被朝廷带走了,孟娴这个嫡夫人也离奇身亡,她们膝下唯有一嫡女谢瑶,如今却也远嫁长安,偌大的谢家家产不能无人打理。 是以,谢家嫡出的三房,庶出的四房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刺史府这块肥肉,一大早便不请自来,来势汹汹登门。 谢仙在厢房得到消息时,谢家那两房已花厅等候多时。 她因谢逊和孟娴双双倒台刚红润起来的脸又被吓得惨白。 她膝下就一个儿子,体弱多病不说,还是外姓子,根本不能继承谢家宗嗣,她虽为正统的谢家嫡长女,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今的话,甚至还没有谢家儿媳管用。 谢仙满脸愁容,突然觉得刚要看见光的日子又暗淡下去。 她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要怎么和一群谢家男人争? 可那都是她父亲母亲白手起家一点点拼出来的家产,从前谢逊势强力大,孟娴后宅手腕阴私难缠,她没办法,可三房四房算什么东西,素日不来往,且当年祖父去世前早早就分过家,让她就这么拱手相让,她也绝对不肯的。 见谢仙沉默不语,小丫鬟倒是急坏了:“姑娘,咱们总在这躲着也不是办法,您总要去应对。三房老爷,夫人带着他家两个嫡子,四房老爷也带了膝下唯一嫡子过来,两房全家出动,他们这是铁了心要瓜分老爷留给您的财产啊!” 谢仙眸光颤抖,她何尝不知。 父母给她留得这份家产就是一块肥肉,任谁看见了都要扑上来咬上几口,二房在世时便被其霸占着,掌控着,如今二房坐牢的坐牢,死的死,她终于可以掌管属于自己的财产,可眼下三房四房又要来分一杯羹,让她怎么能甘心! 可她是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她能怎么办?! 谢仙越想心越凉,可躲着也是无用的,父母死了,丈夫也没了,她若是再退,就等于把病弱的儿子活生生往火坑里推,就算为了明明,她也要斗上一斗 她强撑着身子,疲惫道,“替我梳妆,咱们去见客。” 一刻钟的功夫,谢仙由丫鬟扶着,来到了花厅。 她今日只着淡妆,长发被银簪拢在肩后,鬓间簪了一朵白花以作哀悼,素白的绸衣衬托得她的身影越发纤细,像一株摇摇欲坠的梨花枝。 她见那满厅的人都已自行落座,心里浮上一抹厌恶,平日里不见来往,甚至她被孟娴欺负的时候也没人管她,如今看见能争一争家产,倒是一个个把自己当自家人了。 “哎呀,我这侄女如今可是金贵,让我们几个长辈在这足足等了你一个时辰呢!” 说话的是三房夫人,她家老爷是嫡出,她又是正妻,娘家在当地经营绸缎生意,底气十足,说话也捻酸带醋,十分的不客气。 谢仙面上一怔,还未待她开口,三房老爷出声训斥,“大侄女撑着偌大一个府邸,已是心力交瘁,你没来帮忙,此刻还不快快少说些闲话。” 三房夫人嗔了他一眼,也到底是闭嘴了,低头喝茶掩饰尴尬。 说完,三老爷朝谢仙笑道:“大侄女,话说这府上偌大的家产你打算如何分配?” 竟是一句场面话都不做,直接单刀直入了。 谢仙落座后,以袖掩唇,面容哀淡道:“有劳三伯伯挂念,自我孀居后,二伯伯和二伯母替我打理着父亲留下来的家产,如今二伯母病逝,二伯伯又犯事被抓,我自然要挺起来,不能再躲在长辈们后面一味躲懒。” 三老爷脸上“嘿嘿”笑了两声:“没了二伯伯,这不是还有三伯伯,如今三伯伯身体康健,你三伯母娘家也是做生意的,可以帮助你一起打理,不然,你这一个外嫁女,也是撑不起来的。再说,这都是我谢家的家产。” 最后一句话,他咬字很重。 谢仙轻笑了声,放下茶盏,昂首道:“三伯伯别忘了,我也姓谢。” 四老爷急着接话:“你一个外嫁女,嫁夫从夫,谢家的家产,还轮不到你来分配。要我说,这些田产铺面,咱们两家一家一半,请宗族耆老来主持,走了明面,最为公平!” 第65章 三夫人刺道:“凭什么一家一半,没见过谁家分家产,庶出子还巴巴过来抢东西的!公公在世时早就分好了家,你们家连嫡出都不算,凭什么大房留下来的东西还要分给你!” 谢仙挑眉,倒是没想到这三夫人自爆了。 她淡淡接话:“是啊,三伯母,祖父在世时已经分好家了,你们如今登门议论我父亲留给我的家产,又是何意呢?” 三老爷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大侄女,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外嫁女,你父亲的财产理应我们谢氏家族接替,如今老二去了,合规由我这个嫡出三房接管,何况,只是帮你打理,不然传出去,你一个寡妇经营谢家田产铺面,岂非让人觉得我谢氏无人?!” 四夫人这时细柔柔地开口:“仙儿,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掌家的,何况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从前是二叔二婶对你怜悯,把你从夫家接回来,让明明这孩子得以眷顾,你可要记得感恩啊!” 瞧着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却直戳谢仙的软肋。 是了,她是外嫁女,这是她最致命的弱点。只要谢家人咬着这点不放,就算是上公堂她也打不赢官司,父母给她的财富在她出嫁时就已经列好的单子。若父母在世,暗中贴补也算正常,可若不在了,这些财产就会默认为家族所有,由尚还在世的族人一同平分,毕竟外嫁女是冠以夫姓的,除非有遗嘱! 可谢仙的父母是被害死的,哪来的遗嘱? 谢仙脸色一红,袖下的手忍不住颤抖,这些人实在太无耻了! 眼看着谢仙无言可对,大势已去,三老爷笑眯眯站起身,颇有当家之势,他走到谢仙面前,伸出手就要房契地契,管家钥匙。 一旁的丫鬟顿时横在谢仙身侧,却立刻被三房四房带来的婆子给摁住。 满屋子的亲戚,一个一个虎视眈眈,要吃人似的将谢仙吃绝户! 与此同时,一辆疾驰的马车飞奔在青石板路上,沿路抄近道行至刺史府偏门。 这偏门素日不常打开,已是年久失修,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踹了几下门锁便轻而易举的进了宅子。 那人怀中揣着信封,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前厅,绕过楼阁小径,最后来到后宅的花厅,走到谢仙旁边。 “谢大姑娘,急递铺的信。” 谢仙一怔,她孀居多年,深居简出,素来何人没有来往,还有谁会给她写信呢? 她还在思考,一旁的小丫鬟却是眼疾手快, 眼看着三老爷凑上去想来看,一瞬将信死死攥在了手中。 小丫鬟将信递给谢仙,谢仙打开信后,湿红的眼眶渐渐重新聚焦,她长舒了一口气,脊背倏然立得挺直。 她有救了! 第39章 三老爷离得最近,自然看见了谢仙脸上细微的神情,由恐惧,强撑的镇定,深深的无奈再到释然,惊喜,如释重负。 这封信里究竟写的是什么,能有如此大的魔力? 三夫人坐在后边眼看着前边又没动静了,她有些等不及,拖着曳地长裙歪歪斜斜起身凑了上去,尖锐的声音咄咄逼人:“我说大姑娘,你三伯伯问你话呢,此刻族中亲长俱在,你还等什么呢,还不速速交出管家钥匙,寻求长辈庇护!” 谢仙冷笑了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伯母说的对,谢仙也很感激各位亲长想要庇护的心情,可二伯伯在离开扬州前夕写了财产切结书,我父生前所留财产他帮着经营打理多年,如今一朝犯了错,决定将其归还于我,望我再接再厉,不要辜负谢家的名号!” 她亮了亮手中的切结书,泛黄的宣纸上,黑字血印。 三老爷不信,瞪圆了眼睛就去看,却发现那确实是谢逊的亲笔,上边还有血指纹。 四夫人也跟着站起身,柔弱的声音变得急促:“大姑娘,莫不是你在此故弄玄虚,忽悠我们几个长辈,模仿字迹的事儿,谁做不来呢?” 谢仙丝毫不给她机会:“四伯母不常来刺史府走动,不知道二伯伯的习惯,他自当官后十分谨慎,凡他亲笔签字的地方都会用刀轻轻划一道印子,怕有人模范滥用他的名号,四伯母若不信大可去书房翻二伯伯以往的书信典籍,一看便知!”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谢仙敢这么信誓旦旦开口,那想必就是真的了。 他们本来也没有实际继承权,只是借着谢逊倒台,用亲长身份来逼迫谢仙。如今谢逊留了切结书,怕是上衙门打官司,他们也没有胜算。 谢逊怕是想留着这些家财给他疏通关系,若有一天还能东山再起! 到手的肥羊就这么没了,三房四房纵然恼羞成怒可也不能太撕破脸,毕竟此刻的谢仙手里掌握着大量田产,铺面,生意,他们以后还是要在扬州混呢。 三伯伯打圆场:“你看这事闹的,既然二哥留了切结书,那我们也就放心了。大侄女,日后怕是要辛苦你了。” 谢仙道:“不辛苦,这不是有三婶婶和四婶婶在,二伯母的丧仪还未满七日,二伯父又被羁押上京,家中一团乱,还望两家婶婶多多帮忙。” 三夫人气急,没拿到一分钱还要留下来帮忙,她刚要发作便被三老爷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男人最要脸面,眼看着事情办不成了,再像个泼妇一样骂街只会暴露自己的无能。 三老爷道:“是,你三婶婶和四婶婶这几日就帮你打理丧仪的事儿,大家都是亲戚,这都是份内的事儿。” 一场闹剧,终于作散。 回到房中的谢仙泄了那口气,身子摇摇欲坠的倒在榻上,小丫鬟端了杯茶,压低声音道:“姑娘,除了那封切结书,奴婢手里还压着一封信,只因刚刚厅中形势紧迫,没有给您看。” 谢仙听闻顿时坐起身,直道:“快给我看看。” 窗下一灯如豆,谢仙坐在红木圈椅上细细阅读着那封信。 信是沈葶月送来的,连带着那份财产切结书也是她那□□着谢逊写下并按指印的。 信中说她随陆愠回了长安,一时怕是回不到扬州,不过其实不在扬州也是一样的,谢瑶奔丧后还是会回长安江家,希望她善后好谢家的事后来长安助她一臂之力。 若说之前谢仙还犹豫,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父亲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也回到了自己手中,她只要好好把儿子抚养成人,平安度日即可。可今日沈葶月帮了她一个大忙,若是没有那份切结书,她又要过上从前寄人篱下,任人宰割的日子,就连给儿子抓药,都要去求她们施舍点银钱。 谢仙懦弱的心底第一次生出了主观意识,她不能再这么浑噩度日,自怨自艾,只知道依附别人。 她刚打赢了一场胜仗,那种看见敌人吃瘪,哑巴吃黄连的感觉太美妙了,连带着让她的身体,心里徒增了无数勇气。 这长安,她一定要去。 她被那些男人女人持强凌弱,无端欺负,深深知道一个弱女子想要翻身有多难,若是没人帮助,她只能忍气吞声到死。 是非,公道,律法,都是虚无缥缈的词语。 女子本弱,更应该互帮互助。 如今沈葶月有难,心愿未了,她该尽一份力。 谢仙心中有了决断,那种瘫软的感觉倒是消散了许多,她起身推开支摘窗,透光缝隙去看天上的明月,水眸漾着坚定和向往。 她会新生的。从今日伊始。 地上的人看月,天上的月也在看人。 与此同时,洛河水上,船帆高高扬起,一艘三层的客船平稳的行驶在碧波之上。 船分三层,一层住着小厮婢女,还有众人的行李。二层设了茶室,花厅,还有赏景台,西边则是后厨做饭的地方。三层便是主人所居,三层和二层之间的夹层是侍卫和私兵的寝房,十二人一班岗,轮流交替,牢牢守在三层楼梯外。 三层的主殿十分宽敞,被金丝楠木嵌翠竹屏风隔成三个房间,依次是书房,内室和净室。 此刻内室中,鸡翅木雕花架子床上帷幔半掩,薄薄的丝绸锦衾下女郎酮.体若隐若现,只盖了一件雪绸粉的冰丝肚兜,白皙的腿间隐隐残存着湿润。 沈葶月指尖紧紧攥着软衾,体内余韵,一波又一波,让她控制不住颤抖,如羊脂玉的肌肤上满是他作恶的红痕。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男人一把捞住了身子,细腰紧掐,呼吸粗重。 沈葶月泛红了眼,身子都在打颤,被他吸吮过唇肿肿的,痛痛的。 她咬声道:“陆愠,你欺人太甚,嗯——” 陆愠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粉唇,将她抱在怀中,滚烫的指尖略过她白皙的锁骨,直至脊背小衣处的带子。 沈葶月抬手想要阻他,却被摁在松软的丝绸上,某个明显渐渐抬起了头,强势骇人。 她美眸湿漉漉的,瞪圆瞧他。 刚来一次,他居然又…… 陆愠摁着她圆润的肩头,俯着的身体炽盛滚烫,肌理起伏偾张,刚刚运动带给他的酸涩胀感也抵不住愈发强烈的侵略欲。 第66章 他漆黑的狐眸盯着他,极力克制的嗓音低磁暗哑:“给我。” 沈葶月觉得自己要被他烧得喘不过气。 陆愠却是没多少耐心,骨节分明的指节熟练的去田间劳作。 土壤干旱,他便耐心的松土,晃动那春日种下的果实。 直到温润的雨水顺着爆着青筋的劲腕,缓慢而下。 “别……你别这样。” 女郎的呼吸急促又轻柔,不像拒绝,倒似撩拨,让那蛰伏在土壤前的巨兽蓄势待发。 终于得成,陆愠额上的汗滴在她软嫩如牛奶般的肌肤上,一颗,两颗。 架子床狠狠颤动起来…… 夜色漫长,香线燃了又燃,陆愠抱着沈葶月去了净室。 她已经昏了过去,却在身体被水浸润的时候倏然睁眼,恢复意识后发现眼前还是陆愠那种极为俊美,却令她生厌的脸。 陆愠慢条斯理的替她清洗,不放过每一处褶皱,讥讽道:“还想逃吗?” 沈葶月怔怔的看着他,这才知道,今夜都是他给她的 惩罚。 心头划过一抹委屈,此刻她有心伪装也装不下去,眼泪一颗两颗的砸落在水面上,激起脆弱的涟漪。 陆愠见状,用帨巾擦干手,替她抹去眼泪,声音缓了下去:“哭什么?你想要的世子夫人位置,我都给你了,我亦答应你,不会纳妾。” “能给你的,我都给你。” “葶葶,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男人的温言软语就在耳边,沈葶月却觉得无端嘲讽。 他对她不好吗? 这算什么好? 她不过是他觉得还算貌美,用来泄.欲的玩物。 他有尊重过她吗?一次都没有。 小姑娘无言的沉默,落在陆愠眼底,渐渐凝结成了一层霜。 她还是想逃。 那些隐藏在血液里阴湿晦暗的心思逐渐涌了上来,拼命叫嚣着,宣泄着,试图让他做出不可控制的事情,陆愠死死按着浴桶的边缘,与那思想作斗争。 他不敢再伤了她。 不敢再承受失去她的代价。 不敢接受,若她有一天真的跑了,他会疯到何等地步。 月色浓重,两人心思各异,说不到一块去,注定一夜无眠。 从净室出去后,陆愠转头去了隔壁书房,唤来了赫融。 沈葶月则有气无力的趴在床上,静静思考着回长安的诸多事情。 昨日她让元荷出门其实做了两手准备,若逃不出便给谢仙送去切结书还有那封信。 她经历过世态炎凉,早知道谢家是龙潭虎穴,一个孟娴就能把谢仙几乎吃绝户,何况后边还有两房健在的谢家人。 本想亲自去帮谢仙可以计划失败了,眼下只盼望谢仙还能有稍许良知。 至于陆愠,和离也好,休妻也罢,她一定会离开他。 陆老夫人不是看不上她么,正好可以借老夫人的态度来闹一闹。 老夫人敢塞妾,怕也动过休妻的念头。她在老夫人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沈葶月趴在床上好一会儿,见陆愠还没回来,偷偷下床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包药粉,就着桌案上的凉茶一股脑灌了下去。 这药性极寒,效力比一般的避子汤要强上十倍,代价自然也是极大的,就好比沈葶月喝完后便觉察到小腹一片冰凉,搅着劲的疼,让她忍不住蹙眉,蜷缩着回到了榻上。 眼下在船上,她不能明目张胆的煮汤药,只能出此下策。 已过三更,她又被要了两次,体力精力都支撑不住,昏沉着睡了过去。 另一边,书房。 陆愠拿着之前那份圈点过的舆图,沉声道:“咱们在扬州的动静不小,想必靖王的暗桩已将消息递到长安,只是往来需要时间,估计过几日便会有刺客阻碍咱们回京。” 赫融眉头紧皱:“世子,咱们身边的侍卫私兵统共不超过五十人,队伍里多有不会功夫的小厮奴婢,还有夫人,若遇上此刻,怕是凶多吉少。” “到洛阳后走弃船走陆路。” 陆愠指着舆图上被笔圈出来的一条暗线,“此处虽难走,但胜在隐蔽,便捷,到时候船仍装作有人行驶,咱们的人只带些必需品即可。” 赫融颔首:“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被陆愠喊住。 紫檀灯台下,陆愠揉了揉紧蹙的眉,又问道:“谢家的事,查得如何了。” 赫融想了想:“暗桩多处查访,可谢逊仇家众多,一时之间查不出特别之处,倒是那位孟夫人,十六年前曾帮长安江太师家干过一件惊天大事。” 陆愠挑眉,“说来听听?” 赫融吞了吞喉咙,语速也变得慢吞吞:“孟娴曾为了把自己女儿嫁给江家嫡长子,给江家送去一枚毒药,那药被江夫人给了藏在长陵侯府的暗桩,害死了刚刚临盆的侯夫人。” “算起来,那位侯夫人若没死,如今便是世子爷的岳母了……” 赫融忍不住八卦的补了一句,颇为唏嘘。 镇国公府的世子,长陵侯府的幼女,两家都是靠着一身军功拼出来的爵位,门当户对,又是世交,多好的天定良缘啊,可惜了! 随着这段陈年旧事娓娓娓道出,陆愠轻轻敲着桌案的指节,戛然而止。 脑海里隔着两世的猜测,疑点,渐渐归并到一条线路,变得愈发清晰。她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些不同寻常的举动也有有迹可循,有理可依。 怪不得,怪不得! 在长安时沈葶月就经常魂不守舍的想往外跑,她自幼吃不好穿不暖,连最基本的生存都低人一等,可突然得到一百金不是改善伙食,买买首饰衣裳,反而一股脑的全都给了思梦楼,只为了换一个消息。 她在有一次睡梦中也低声喊着哥哥,可她的原生家庭只有弟弟,并无哥哥。 长陵侯夫妇膝下一子一女,出事那年长子十二岁,幼女才出生四天,这都是长公主跟他说过的。 她想着法,拼了命的去探听扬州谢氏的消息,与谢大姑娘套近乎,与孟娴、谢逊天然敌对。 她与孟娴的仇并非首饰的仇,只是假借这个幌子,以此掩盖杀母之仇。 陆愠出神的看着灯火,漆黑的凤眸渐渐染上一抹晦暗的湿红。 前世父亲带兵兵去支援长陵侯,晚了一步,小良川那里已经是尸鸿遍野,叠满了密密麻麻的碎石骨骸,长陵侯裴陵也埋葬于此。 他不是没怀疑过,朱家驰援的军队比父亲早出发两个时辰,怎会赶不到?怎会救不下长陵侯?现在看来长陵侯遇刺,长陵侯夫人被下毒,应该是背后有人蓄谋已久。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长陵侯府当年那个女婴,确定没死?” 赫融点了点头:“属下虽然没有确定的证据,但是在查此事儿时明显觉察到有人在这之前就查过的痕迹,很有可能是靖王也在查那女婴的下落,据说当年侯夫人的陪嫁婢女带着刚出生的二小姐从密室逃脱,不知所踪。” “知道了,下去吧。” 人下去,关上门后,陆愠彻底靠在身后软椅上,笔挺的肩膀忍不住微微颤抖。 沈葶月就是当年那个刚出生四天的小女婴! 她……她本该是他的未婚妻,却流落民间,饱受苛待长大,来到了国公府,又遇人不淑,碰见了他…… 陆愠痛苦的闭上眼,他不敢想象她经历了那么多,究竟是背负着怎样的信念,这么顽强倔强的活着。 亦或者,她早已是一副躯壳,只凭借着一股执念,只想去报血亲之仇。 所以前世她选了太子,也是为了报仇吗? 射向他那一箭,是在怪陆家没有救回他的父亲吗? 不对。 陆愠倏地睁眼,顾不上眼底通红的血丝,又翻开另一封密信。 这是驻扎在铁场附近暗桩探得的消息。 那些被谢逊掳到铁场里做活的人大多是扬州城的百姓,商人,除了这个,他们还在铁场里还发现了大量的水银,硼砂,和一具早已腐朽的干尸,那尸体的脸竟有两张人皮,和用过硼砂。 易容术。 陆愠蹙眉,脑海里似又一团迷雾等着他去拨散开。 刚恢复前世记忆时,他见到沈葶月便想着如何折磨她,让她难堪。 可随着和她的每一次接触,他的心都在不由自主的动摇。 他曾暗暗期待过,也许这只是误会,就算不是误会,也许她有难言的苦衷,若她能乖乖在他身边,他可以放下过去,不计前嫌继续爱她。 如今这突然出现在扬州铁场里的易容术法,让他越发觉得,这里边可能有问题。 太子心机深沉,前世拉拢镇国公府不成,难保不会从她一个弱女子身上下手。 梦中火光模糊, 萧御又长着和他三分相似的脸。 万一是他错怪了葶葶呢。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他就不能说服自己,不计前嫌的继续爱她。 第67章 陆愠不敢再想下去。 他不想再承受,再失去她的滋味。 —— 翌日一早,沈葶月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所处的房间位于三层,初夏的日光透进来,经过粼粼水波的稀释,没那么刺眼,反而变得柔和舒适,不那么潮湿,也不那么燥热。 元荷得了世子的吩咐,不敢吵醒夫人,所以这内室中只她一人。 沈葶月手撑着柔软的绸缎坐起身,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她轻轻按了按,舒缓舒缓肌肤,这才起身喊人。 元荷很快进来服侍她洗漱,穿戴好后两人便去二层的花厅用膳。 沈葶月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绣金折枝对襟褙子,下配月白色襦裙,因着河边有风,外罩一层同色系的青云纱,发髻只攒根珍珠钗,显得她容色温婉柔和,只是脖颈处点点红莓,纵然擦了脂粉也还是香艳露.骨。 她下去时,陆愠正在用膳。 一张紫檀木刻鸟兽纹的四方食桌,两把同色的长腿圈椅,低调实用。 她看到自己面前摆着两个白瓷碗,一碗是蔬菜粥,一碗是胡辣汤,旁边是一碟蟹粉酥,一碟开胃小菜,主食一屉蟹黄汤包,仿佛怕她不爱吃汤包,旁边还摆着碗手工擀的面条。 “尝尝,可还合你胃口?” 陆愠放下银箸,抬头看她,清俊的目光带着一丝紧张。 旁边的元荷忍不住翻白眼,赫融一大早就把她薅过去仔仔细细的询问了姑娘的饮食习惯,好像多紧张姑娘一样。 在扬州那么久没见他带姑娘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对姑娘好了。 为时晚矣。 沈葶月拿起汤匙小口喝了点蔬菜粥,温软的米粥配着碎碎的菜叶,稍微带一点咸味,让她肚子舒服了不少。 她平静道:“多谢郎君,挺好的。” “嗯,你慢慢吃,船快靠岸了,待会儿咱们换陆路。” 沈葶月没有再说话,而是低头专心吃饭。 她很饿,很没有力气,赶路辛苦,她需要补充体力,不能生病。 她很清楚,心里那股气一旦泄了,她就再也没有勇气站起来了。 一刻钟后,两人用完饭,船舱一层的小厮早早收拾好了必需品,他们从码头换了马车,继续朝长安行进。 朝露日晞,夜沉星海,转眼之间朝是数十日后。 已是五月下旬,盛夏的烈阳火烤般烧灼着大地,偶尔有几丝凉风,也转瞬即化,好在进入长安毗邻的万年县时,陆愠让人去买冰,每辆马车里都装了一缸冰,骑马的侍卫们也都拿着个冰袋子。 若按现在的行进速度,傍晚便可进城。 午后太阳烈烈,进城的官道上除了走货的马车驴车,连人影都甚少见,到处蝉声一片。 沈葶月斜倚着一旁的软枕昏昏欲睡,突然“砰”的一声,马车剧烈晃了一下,随后伴随着骏马嘶鸣的声音,马车停了下来。 好在车厢里都铺着厚厚的软毯,侧壁也都挂满了软枕,陆愠又第一时间扶住她,她没有受伤。 “葶葶疼吗?”陆愠将她抱在怀里,皱眉问。 沈葶月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转了性般,十几日来处处呵护,给她弄得浑身不自在。 她甚至怀疑他被夺舍了。 不过该有的体面她还是要给的,毕竟现在还不是和陆愠撕破脸的时候。 “多谢郎君,我没事儿。”沈葶月轻声回道,随后揉着额头从他怀中钻了出去。 许是身后的视线太过灼热,她便推开车门,询问赫融,“这是怎么了?” 赫融答:“夫人恕罪,不知怎的,咱们的马车和对面马车撞了下。车轱辘有点问题,要等一会才能走。” “无妨,我下来透透气。” 沈葶月实在不想再和陆愠待在一起,弯身下了马车。 谁料,对面马车也坏了,下来一男一女,男的着绯色官袍,眉骨高挺,清风霁月,沈葶月瞧着眼熟,这不是刑部侍郎宁大人么? 视线右移,他旁边的女郎一身绿衣,容貌清妍,十分小家碧玉,只是看着有点眼生。 沈葶月打招呼道:“宁大人好。” 宁夜也没想到这是陆愠的马车,顿时走上前见礼,他走得急,腰间掉下枚荷包,沈葶月离得近,便替他捡起来。可拿着那荷包时她却发现那荷包上印着的图案和阿娘留给她的同心佩上镌刻的纹样,一模一样! 沈葶月那双乌黑黑的杏眸颤了颤,怔怔的看着宁夜,控制不住去问,“宁大人,是哪里人?” 宁夜接过那荷包,轻轻掸了掸灰,珍视的放回胸间,这才回道,“祖籍苏州人。” 沈葶月显然不信,徐云霜说过,那图案是母亲让人亲自设计的,只专属于她一人,且这样私密的事,只有裴家人知道。 可眼下不是多聊的时候,她强压着心头滚过的千般狂喜,万般激动,只能不动声色笑道:“算起来,我们还算是同乡呢。” “表哥,车修好了。”不远处,绿衣女子柔声唤他。 宁夜抱拳,转身离开。 沈葶月恋恋不舍的看着宁夜,思忖着,这是她的哥哥,她哥哥没死,她哥哥还活着,甚至就在她的眼前!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孱弱的肩膀控制不住的发颤。 马车里的陆愠强忍着滚过心头的醋意,生生没有下车。 他不敢问,更不敢多置喙,他怕葶葶会更讨厌他,离开他。 可那股酸涩的占有欲漫过他的胸腔,他的喉咙,他的眼睛,几乎要将他淹没,直到窒息。 他深吸了一口气,索性掀来帷幔去看窗外风景。 再不吹吹风。他快气死了! 马车再度启程,可因为这一番耽搁,直到入夜才到镇国公府。 府中众人皆已安置,两人也简单洗漱后便歇下。 结果第二日沈葶月去给长公主请安时,便得知一个天大的消息—— 江太师家竟然找到了长陵侯府当年仅出生四天就消失的二小姐! 第40章 沈葶月昨儿半夜才睡下,可今日是第一日回府,她不能失了规矩,要向婆母请安。 陆愠不是个好玩意,但是长公主待她一直不错。 即便陆老夫人看不上她的出身,百般嘲讽,可长公主对待她这个儿媳,该有的体面都给她了,也从未故意苛责她,反而经常赏赐她东西。 主仆二人顺着福熙阁一路朝着长公主所居的明瑟阁去,一别数月有余,如今的国公府已被浓重的夏意熏染的焕然一新。 院外,绿柳环绕垂周,堤坝生烟,水榭旁的锦鲤时不时“扑腾”几尾潺潺水声,抄手游廊上摆着一盆盆盛放的桔梗,芙蓉,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她们还路过好大一片粉蔷薇墙,粉墙待瓦间,露珠滚滚,花香四溢。 不愧是繁茂鼎盛的簪缨世家,这样的气派,底蕴,不是区区几代人就能积攒出来的。 到了明瑟阁却被告知长公主此刻正在陆老夫人处,两人便转道懿祥阁。 甫才走进懿祥阁请安后,便听见那震惊三观的消息。 长公主一向快人快语,此刻攥着帕子,狭长的凤眸亦是有些意外,不敢相信道:“那裴家二娘子,竟是还活着?” 这消息是陆庭的新妇吴沁雨从娘家听来的,她母家是承恩伯府,身份尊贵,见识多广,得到的消息也一向快准狠。 六姑娘陆清笑道:“嫂嫂怕不是听错了,听说,当年那场灾祸,长陵侯府可是死绝户了呢。” 说这话时,陆清一直看着沈葶月,清冷的眉眼皮笑肉不笑,只直直盯着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已经被她骗去扬州了,沈葶月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难道她没跟四哥闹崩么?还是太子没强.要了她? 太子真是没用! 吴沁雨出身承恩伯府,乃是世家名门,自幼娇纵,听了陆清的话登时就欲发作。 还是身后的婢女轻轻碰了她一次,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不是吴家三小姐,而是镇国公府的长房儿媳。 她嫁过来才半月有余,还是要装装贤良淑德的样子。 吴沁雨娇嗔了声:“六妹妹久在闺阁,自然 是孤陋寡闻,这消息是我母亲在江家亲耳听见的,想必再有一会儿,便要传遍整个长安了。” 她虽不能直接发作,可还是要拿话刺刺陆清,这是她身为嫡女的骄傲。 当然,吴家也会为她托底,她才不要做那种受欺负的小媳妇,她本就是低嫁,若不是父亲说陆庭背后镇国公府,虽是庶子,科举却一次就中,文章也写得好,日后定有前途,她才不会嫁呢。 陆清被吴沁雨暗地嘲讽没有见识,却不敢吭声反击。 嫡庶仅仅一字之别,就足以压得她喘不过气。 从前的陆珍面前是,如今的吴沁雨面前,也是。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陆老夫人将早晨收到的请帖递给长公主: 第68章 “我今早收到江大夫人递来的帖子,三日后她家设宴,一是她家三郎定下了人家,提前宴请京中权贵,热闹热闹;二是将裴二娘子带到众人眼前,认认脸。虽长陵侯府没人了,可她到底是出自军功赫赫的功臣之家的女子,圣人也不会亏待她,想来宫中很快便有旨意下来。算起来,这裴二娘子的父母还在,此刻跟愠哥成婚的便是她了。咱们两家私交不错,永宁,到时候你带她们去赴宴吧。” 长公主起身接过帖子:“儿媳知道。” 说完,陆老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葶月身上,语气渐渐冰冷:“老四媳妇,我还没问你,若芙呢?怎么只见你们夫妇二人回来,她人呢,怎么没跟着来请安?” 被点名的沈葶月登时站起了身,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这位世子夫人身上。 今日陆珍去和吴家大公子游船相看去了,不在,所以小辈里只有吴沁雨和陆清,二房随氏这几日和柳姨娘闹了个没脸,一个是赌气不来请安,一个则是脸上挨打的伤还没好,不能见人,故也没来。 这花厅里就这么几个人,沈葶月想装死都不能。 她犯了难,该怎么说,直接说齐若芙死了? 怕是陆老夫人登时就要气昏过去,可齐若芙确实死在扬州了呀…… 沈葶月最后决定迂回着说:“回禀祖母,齐姨娘初到扬州水土不服,因病去世了。” “什么?” 陆老夫人拍了一下桌案,竟是直接站起身来,肃穆的织锦抹额都跟着颤上一颤:“放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你说死就死了,难不成,是你怕她争宠,把她害死了不成!” 长公主劝道:“事关人命,又是在祁玉眼皮子底下,葶葶怎么敢做这种事,还请母亲息怒。” 吴沁雨吃惊的以手掩唇,她家里也有几房姨娘庶女,可母亲素日再不喜欢她们,打也就打了,骂也就骂了,这深宅大院里弄出人命还是第一次! 她睨向沈葶月,此女看着柔柔弱弱的,长着一副昳丽娇媚的皮囊,不想心却这么坏,四叔当初怎么就看上她了,真是不长眼! 吴沁雨还没嫁过来就听说过陆庭曾有一未婚妻,是暂住这府中的一位表姑娘。她心中吃醋不已,又听说那表姑娘不知怎的勾着世子心神荡漾,非她不娶后,更是不屑,小门小户的狐媚子,脸皮子都不要了,一家兄弟让她勾引个遍! 陆老夫人怒气不减,斥骂道:“人怎么死的?尸体呢?难不成,你们把她留在扬州了?那我怎么跟齐家交代!” 沈葶月不卑不亢:“此刻正值盛夏,若是将齐姨娘的尸身运回来,路上十几日怕是早就腐烂。何况此行回来危机重重,靖王党羽沿途不断派出刺客,我们从水路换陆路,最后甚至被逼得轻装上阵,所以将齐姨娘安葬在了扬州,还请祖母见谅。” 陆老夫人冷哼了声,这是在怪她不懂得顾全大局么,还真是仗着有愠哥的疼爱便无法无天了。 陆老夫人重新坐回铺着锦缎的黄花梨木椅子上,沉声道:“不管若芙是因为什么原因死的,你身为主母,难辞其咎。” “跪下!” 沈葶月撩起裙摆,直挺挺的当众跪了下去。 她垂着眉眼,看着低顺乖巧极了。脑海里却想的是那江府设宴的事儿,哥哥会去吗? 哥哥听见有裴家的消息一定会去的,可那裴二娘子是假的,他若是被骗了怎么办? 江家背后是靖王,靖王此举是为了钓出哥哥吗? 她好担心。 希望那日她能早点找到哥哥,与他相认,不然,她实在不敢想靖王暗地里会怎么对付哥哥。 还有谢瑶,也不知她何时会返京。 不能亲自看她为孟娴哭灵,真是晦气。 这失去娘亲的滋味,换到她身上,又当是怎样一番心境呢? 沈葶月想的出神,浑然没看见陆老夫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陆老夫人痛心道:“你身为主母,却无半分容人之度,对后宅妾室心存妒忌之心,非我世家大族的胸襟气度,如今竟生生把人照顾死了,你还有何颜面侍奉郎君,不动家法你怕是不知天高地厚!” “来人,打四夫人二十棍,送去祠堂罚过,非我令,不得擅出!” 永宁长公主听见家法,顿时坐不住了,骂几句也行,跪祠堂也无所谓,这娇滴滴的女孩子如何能挨得住家法。 她温言道:“母亲,祠堂思过也就算了,葶葶身子娇弱,又陪着愠哥连着赶路十几日,她受不住这棍子。” 陆老夫人没理会她。 这若是她那个二儿媳随氏上来劝,她早就一句“那你替她挨打?”,可这位是天家公主,即便自己身为她的婆母,也无法呛她的面子。 映寒和映月顿时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架着沈葶月出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沉缓的脚步声,“祖母且慢。” 绣金线的黑色长靴迈进了花厅,视线上移,是那身清贵肃穆的绯色官袍,腰束白玉带,上边挂着一个粽子荷包,眉骨高挺,薄唇紧抿,黑眸从一进屋便落在那跪在地上的小姑娘身上。 中规中矩的官袍硬是让他穿成了矜贵桀骜的样子,这样的气度,整个镇国公府除了世子爷,再没人有这样的排场。 永宁长公主忍不住撇了撇嘴,进宫述职都没自己媳妇重要。 不过也是稍稍安心。 今日有陆愠在,怕是没有能动得了沈葶月了。 陆老夫人不悦:“愠哥不入宫述职,反倒管起后宅之事,是何意?” 陆愠弯身行礼:“祖母恕罪,孙儿本要进宫,可听到懿祥阁唱起了窦娥冤,实在不愿委屈了葶葶。” 陆老夫人气急:“你便这般维护她,你将她宠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吗?若芙死了,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非也。” 陆愠淡淡道:“齐家表妹随孙儿南下,在与当地刺史谢逊用饭时有心勾引,事后更是不知廉耻的进了谢府,一夜未归,翌日便被刺史夫人弄死。” “齐若芙在我这勾引不成,自甘堕落,甘愿为他人妾室,跟我夫人有何干系?” 陆愠漆黑冷淡,声音稍抬:“孙儿并没有承认收了齐若芙,葶葶也没有喝过她的敬茶,亦不算是她的主母,这样一个毫无干系的,勉强称作一句表妹的人死了,怪天怪地,也怪不得我夫人头上!” 陆老夫人被气的连连噎了几口气,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指着陆愠,说不出话。 花厅一时间沉默,众人都看明白了,陆愠明摆着是给沈葶月撑腰呢,并让众人知道,沈葶月是他心尖上的人,谁也动不得。 可知道又如何,镇国公早已退居二线,陆愠又是世子,日后是要袭爵的,他就是这陆家的主君,权利和地位如同一道不讲道理,不可逾越的鸿沟,即便在亲人面前,也有着说一不二的压制力。 “起来,地上凉。” 陆愠弯身去扶沈葶月,随后将她不安的身子摁在了椅子上。 他温声哄她:“有我在,别怕。” 沈葶月怔然的看着他,绯色官袍将他桀骜不驯的眉眼衬托出几分正经,那 样俊美矜贵的一张脸,漆黑里全是她的影子。 她一瞬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 梦中的人到底是太子,还是他? 她有些渐渐分不清…… 从前陆愠对她心狠手辣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将两张脸弄混,可他突然对她展露出那么一点柔情时,她又隐约觉得,梦中与她甜蜜的男人更像陆愠。 最后陆老夫人重重“哼”了声,甩袖离去,今日来请安的女眷也都纷纷出门。 永宁长公主路过这对小夫妻时,挑了挑眉,朱唇翕合,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作罢。 出去后,落玉轻声问长公主:“殿下可是想起什么了?” 永宁长公主抬眸看了眼院子上方晴好的日光,倏然想起她下降镇国公府的那日,也是这样一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 那时她年少气盛,性子骄矜,宫里养出来的姑娘,不知天地为何物,和陆老夫人这个婆母也有磕磕碰碰,镇国公陆尧也是这般明目张胆的宠着她,纵着她,让她在家中横着走。 可随着后来陆尧卸甲归田,交去了手中的兵符后,两人便不似从前那样浓情蜜意。 长公主忙着照顾刚出生的世子陆愠,忙着处理一大家子的琐碎庶务,庄子铺面,人际关系,陆尧不上朝的时候养养花,逗逗鸟,没事就往棋盘坊逛逛,两人的话也越来越少。 大楚自古以来,娶了公主的驸马爷不可身担要职,重职。 陆尧虽有公爷的爵位,人人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句国公爷,手中的权势却大不如前,镇国公府的荣耀和名声渐渐权柄下移,都靠长公主撑着。 二十载夫妻,虽短,也长。 足够她们走到相敬如宾的地步。 良久,永宁长公主开口:“没什么,随我去筹备三日后赴宴的事。” 第69章 落玉和沉玉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心明镜般。 她们自宫中就侍奉在殿下身侧,后来殿下出降,她们便作为贴身侍女一同入了镇国公府,一路走来,怎会不知殿下此刻的心境呢? 国公爷已有五六日没回明瑟阁主院了,只借故风寒在书房用屏风辟了一间屋子睡觉。 此刻世子和世子夫人这般恩爱,想来殿下也是触动情肠,可她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又怎会低头呢? 一段感情中,学不会低头的那个人,注定满盘皆输。 可要低头的不是别人,是大楚最尊贵的女人之一,是圣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威风凛凛的天家公主。 她怎会低头? 这注定是个死结。 两个婢女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去追逐那抹落寞孤寂的裙摆。 人都走后,花厅只剩下陆愠和沈葶月两个人。 沈葶月弯身行礼:“今日,多谢郎君撑腰。” 陆愠想去牵她的手,她却下意识朝后躲了下。 陆愠被她疏离的动作刺痛,喉结缓缓下滑:“你是我的妻,我护着你是应该的。” 沈葶月抬眸朝他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只道:“郎君该去进宫述职了。” 陆愠微微挑眉,“那夫人,还会给为夫送饭吗?” 说完,他有些觉得滚了舌头。 可这不要脸的话一旦说出去了,有些里子面子好像就不那么重要了。 陆愠觉得自己卸下了伪装的那一刻,甚至有些轻松。 或许,这才是原本的他。 他自读书明理开始时便知道他的身份异于常人,他是公府世家的嫡子,刚出生便被请封为世子,母亲更是大楚尊贵的长公主,甚至,他的血液里流淌的一部分是皇室血脉。 长久的沉浸在金玉堆起来的体面和尊贵里,世间的万物于他,皆是唾手可得。 不需他开口,便都一一捧到他眼前来。 自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开口要。 除了科考这条路让他吃了点苦头,陆愠从未在任何一件事栽过。 若是半年前的他,肯定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主动祈求,只为一碗简单的饭菜。 沈葶月正想着怎么拒绝,脸颊侧落下轻柔的一个吻:“我等你。” 说完,那张扬的绯红色便扬长而去,丝毫不给她机会拒绝。 沈葶月抬手擦了擦他吻过的地方,轻哼了声,算了,看在他今日救了自己一次,忍忍就过去了。 不就是送饭吗,也不需要她亲自做,也不需要她亲自送,多大点事。 沈葶月从懿祥阁回去后便交代元荷去小厨房准备午间送饭的事儿,随后自己歪在贵妃榻上,小憩了会儿。 昨天半夜回来,今日又起早,她乏得狠。 —— 巳时,御书房。 窗外的知了不知疲惫的叫着,几个小太监拿着粘杆跳脚着去捕捉他们,生怕扰了里头的龙兴。 陆愠将手中的账册,往来书信,发购货凭证,整理好的呈文递上去已有一刻钟的功夫了。 很明显,靖王通过远在扬州的谢逊敛财,囤矿,冶铁,买官,又通过江家把这笔钱洗出来,巩固自己的势力。 顺文帝没有开口,只是轻捻着手上的碧玉扳指,冷锐肃穆的面上看不出神情。 帝王喜怒,勿让人知。 可此刻冷冰冰的气压已经降低到了极致,陆愠能明显感觉到顺文帝的愤怒。 良久,顺文帝扔下手中的呈文,冷笑了声:“母后的手真是越伸越长了。” 这位母后,便是大楚的齐太后。 顺文帝非齐太后亲生儿子,他的生母乃是孝肃皇贵妃,一朝登基为帝,尊当时的齐皇后为太后,这对母子多年来面和心不和,手底下暗暗政斗多时。 陆愠带回来的证据,桩桩件件都指向齐家,扬州刺史谢逊的钱,冶出来的兵器,都经着江家的手流入了靖王府。 靖王为齐妃所出,背后齐太后,与太子分庭抗礼,斗法多年。 小来小去的栽赃诬陷,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冶铁,锻造兵器,贪污,哪一样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盐铁素来是牢牢掌握在皇权手里,靖王此举,无异于触碰到了顺文帝的逆鳞。 顺文帝可以宠他的儿子,这只建立于儿子威胁不到老子,只能被动的接受老子的馈赠时,一旦让他发现他宠爱的东西妄想异动,意欲取而代之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扼杀。 虎毒不食子,但是他不是虎,是大楚的真龙天子。 顺文帝怒到极致,声音反而淡了下去:“祈玉,这一路辛苦你了。” 陆愠弯腰:“陛下严重了,这是为臣本分。” 顺文帝思索了片刻,写了朱批圣旨,道:“既然此事由你而查,便交给大理寺吧,若查处后一经属实,即刻幽禁靖王,贬为庶人,至于江家——” 他默了会儿:“你看着办。” 陆愠撩袍而跪,“臣领旨。” 若是年纪轻轻的愣头青,定要问上一句,看着办是怎么办,正着办?还是倒着办? 这分明什么也没说嘛。 可陆愠久居官场,自然明白这宦海沉浮中的说道。 顺文帝只说幽禁靖王,却没有打算处死,就说明他看在亲生父子的情分上,网开一面,只要靖王不再作死,依然可以活着,虽然是庶人,但起码庶人也是人!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那江家算什么东西,是圣人的亲儿子吗,还是他是皇亲国戚吗,只是一介臣子,就没那么幸运能得到圣人的特殊对待了。 可能江家会觉得委屈,我 一分钱也没用,我就是个洗.钱的,替靖王办事的,犯不着抄家灭族,可在长安官场里混的,谁不知道圣人最忌讳党争,站队,只有坚定的站“皇党”,才是唯一的选择! 若是镇国公府也悄悄站队,圣人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长公主。 先谈皇权,再谈兄妹。 所以陆愠这门中立的婚事,圣人极为满意,从他成婚后,连带着对镇国公府,也格外恩宠。 “等下。 顺文帝喊住了告退的陆愠,“太后这几日去了大相国寺礼佛,约摸着四五日回来,在这期间,暂时按兵不动,等她回宫再开始彻查。” 陆愠道:“臣遵旨。” 离开御书房后,陆愠低头看了眼掌中的特谕圣旨,微微勾唇。 好个江家,好个江太师府。 这群人蛇鼠一窝,合着伙欺负他的葶葶,欺负长陵侯府,如今落在他手里…… 陆愠冷肃克制的黑眸,闪过一抹隐晦的阴暗。 他,从来都不是君子。 午后日光灼灼,整个紫禁城都散发着被炙烤的盛夏气息,青石板上的苔藓都蔫蔫的。 陆愠看着不远处六部九寺的官员陆陆续续出来用饭,睨了眼不远处的赫融。 赫融顿时抱着食盒颠颠跑了过来,准备按常规说法假装问候一下,然后等着世子说你吃吧,他就找个阴凉地去大快朵颐,谁料…… 赫融眼睁睁的看着世子爷接过食盒,自顾自的去一旁偏殿用饭去了。 甚至没打算给他分点。 没打算给他分点。 给他分点。 你倒是分点啊! —— 与此同时,风平浪静的长洛运河上,一艘客船正在与河水争流而上。 二层船舱坐着一女子,雪绸白的云锦罗裙,带着帷幔,目光沉静,落向窗外。 然而谢仙恬淡的外表下,那颗炙热的心却在咆哮: “死船,快开啊!” 沈娘子坚持住,我这个人证就快要到了! 第41章 傍晚,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残辉没入云层后,随着散衙鼓声声敲响,陆愠踩着点下值。 他这一走,廨房的同僚,下属们纷纷有些吃惊,看着那锦玉一般的背影,忍不住议论: “陆大人何时这般守时了?这才刚酉时,人就走了。” 大理寺卿陈旭也忍不住捋胡子,不对劲,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位世子爷吗? 要知道,陆愠虽身份贵重,可这科考场可是自己一点点读出来的,遴选后更是没用镇国公府和长公主的关系,从八品做起,他能走到大理寺少卿的位子,靠得不是关系,全凭借着他的真才实干,和不眠不休搏出来的。 一编修悄悄道:“陆大人新婚燕尔,想来是陪家中新妇去了。” 这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听闻那世子夫人生得仙姝月貌,容色倾城,陆大人守不住城池,也正常,咳咳。 既如此,陈旭放下手中的笔杆子,松了松筋骨,笑道:“走,咱们也去平康坊喝点。” —— 夜幕下的国公府高墙耸立,廊下的琉璃宫灯闪耀着明黄的光芒,褪去了白日的余温,此刻晚风铺面,颇为凉爽。 陆愠弯身下了马车,提阶如玉,一路回到了福熙阁。 第70章 他推门进来时,沈葶月在伏在书案上,细细白白的手腕心不在焉的晃着一张信笺。 听见了脚步声,沈葶月急忙将那信笺放在烛灯上,便随着细碎的“咔嚓”声,一点点落为灰烬。 “烧什么呢?”他走过去,随口问道。 小姑娘心虚的声音都跟着软绵绵,“没什么,郎君,我写字写坏了。” “唔。”陆愠淡淡应了声,唇角忍不住微勾,却没有再继续拆穿她。 今日下午镇国公府角门处照例收着急递铺的信,除去那些丫鬟小厮的,有一封信送入了福熙阁。 陆愠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是谢仙给沈葶月写的。 如今江家都稳居在长安,谢瑶没有回扬州奔丧,那么谢仙得了沈葶月这么大帮助,不出意外,不日就回到京助她。 赫融在查江家和裴家的事儿时,连带着把这位谢大姑娘也查了个底朝天。 所以,沈葶月此刻心中想的什么,陆愠一清二楚。 她烧的是谢仙的信。 只是收到谢仙的信她应该开心,不应该是这幅可怜兮兮,像一只耷拉着脑袋的软兔子。 陆愠让她陪自己吃饭的心也就此打消,她应该很不愿意同他吃饭。 他只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我去吃饭,等会来陪你。” 沈葶月乖巧应了声,却在他转身后,那双含水的杏眸顿时变得平静,生不出一丝情意。 花厅的食桌上摆着几道道精致小菜,糖醋排骨,蜜露藕粉羹,素炒时蔬,酱肘子,玉米风味汤等,配上一碗晶莹剔透的白饭。 陆愠的心不在此,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银箸,抬眉问向门口的梨月和映月,“怎么回事?” 梨月一向聪慧,顿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世子走后,老夫人房中的映寒姐姐便来传话,让夫人在江家大宴前不准出门,好好在福熙阁反省。” 怪不得。 陆愠瞥了一眼东厢那人,纤细的黛眉蹙成一团,就那么自己一个人闷着。 明明是可怜又可爱的神态,他胸中却无端赌了一口气。 他唯一疼爱着的姑娘,遇到事了,不知道找他,还是,她心底里从未相信过他。 陆愠自嘲的笑了笑,这也确实怪不了她。 他从前太过混账,欺她,辱她,逼她,凶她,哪有个人样? 陆愠起身,食指点了点桌案:“赏你们了。” 梨月面露大喜,急忙行礼:“多谢世子爷。” 映月见状也进来开始端碗碟。 她们虽是屋里的贴身婢女,较那些二等三等的仆妇地位高一些,可日常吃食也不过是最基本的土豆,白菜,偶尔能有一顿荤腥。 如今这肘子,这排骨,世子爷就这么轻易的赏赐给她们了,这可是逢年过节,或者府中办大宴,好心的嬷嬷私自给她们留点时,才能有的待遇。 世子从扬州回来好似转了性,对待下人也愈发温柔了。 真好,这都是夫人的功劳。 许愿夫人和世子以后每一天都甜蜜蜜,她们每一天都有好东西吃! 是夜,梨月和元荷各自伺候两位主子盥洗过后,退了下去准备分食她们的“夜宵”。 沈葶月换上了亵衣,上了榻上,跪坐在一旁,替陆愠更衣。 雪白的柔夷先是解开衣领处的纽扣,一点点向下,旋即低头去解他的腰带。 还是她在扬州送他的那条玉带,上边挂着元荷绣的粽子荷包,视线右移,她瞧见了一块檀木制成的腰牌。 这让她本还郁闷的心里渐渐起了一阵微风,吹起了蠢蠢欲动的小草。 有了陆愠的腰牌,她便可以出府了。 谢仙姐姐下午来了信儿,说她在她们离开扬州的第二日就出发了,只是路上遇到点北风,船在运河上耽搁了些时日,但是预计明日就会到长安。 谢仙来了,她自然要出府替其准备落脚的地方,何况三日后江家大宴,她是要带谢仙去的,有些事儿还需筹谋一番。 但是陆老夫人没收了她的腰牌,不让她出府,她要怎么才能出去? 月儿弯弯,夜风涌动,那双细细白白的手腕在更衣时不安分的,东勾了勾,西缠了缠。 陆愠何等敏锐,一瞬就察觉到了她不同寻常的动作。 她甚少,甚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 那点子撩人的勾引,都显得笨拙可爱。 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将腰牌给她的准备,可如今小姑娘甘愿放下身段,对他主动时,他便忍不住,克制不住想当个坏人,直到她缴械,直到她将自己清清白白奉上,让他采撷。 他贪恋着她指尖的香气,吐息的温度,如玉细腻的腰身,她的 一切一切。 “这荷包,郎君还戴着。”她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像是入嘴即化的桃酥,直接酥到了陆愠心里。 陆愠喉结微动,哑声道:“夫人亲手做的,我自然舍不得。” 听到“亲手”二字,沈葶月有些心虚,她抬起白生生的小脸,想要拿走那荷包,“这个不好看,我今晚再给郎君绣一个。” “别。” 陆愠摁住她软滑小手,黑眸柔情似水:“你做的,我都喜欢。” 沈葶月便继续去解腰带,将玉带,荷包,腰带都放在床头的金丝楠木矮几上,随后她站起身,替他褪去外袍。 柔软的三千青丝随着她的动作在他脸上拂过,陆愠刚刚压下的某些心思又在蠢蠢欲动。 清淡却又无孔不入的梨香不断袭来,男人的漆眸缓缓睁开。 她刚沐浴完的身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蝉翼纱小衣,烛光亮亮,柔黄色的光晕细细勾勒着她那玲珑有致的曲线,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洪波荡漾下的玉.腰,如同牛乳一般白皙细嫩,时不时剐蹭到他鼻尖,带来那种山峦抵背的窒息感。 他的声音哑了下去,糅杂着一丝渴切的欲:“还没换好?” 沈葶月小手一颤,听到他的呼吸愈发灼烈,自然也知道某些不知名的存在正在昂扬生长。 她咬了咬唇,柔柔道:“就快好了,郎君等等。” 陆愠忍不住揽住她的细腰,将人往怀里一带,高挺的鼻梁蹭着她的琼鼻,低哼道:“唤我祁玉。” “妾不敢。”她梗着脖子,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他的手在她的腰身不住游走,她的身子控制不住软了下去。 陆愠吻了吻她的琼鼻子似是不够,又啄了啄,亲了亲,声音低哑:“听话。” “祁玉。”她的呼吸洒在他的颈间,痒的厉害。 陆愠闭上眼,被那句祁玉喊得心神荡漾,极致愉悦。 他索性将人抱坐在了腿上,摩挲着她白生生的玉足,咬上了她的唇,喘息声不能自抑:“还想听,怎么办?” 这男人一旦动手,就没有沈葶月那青涩果子小打小闹什么事了。 还用勾引吗,他早就投降了。 他的眼,他的身,从上辈子就紧紧的锁在了她的身上。 若把他的心剖开来看,那上边一笔一划,写得都是沈葶月的名字。 他爱她,爱任何时候的她,爱到为她失去理智,可以去做边缘失控的事儿。 “葶葶,给我。”他低声嘶吼,滚烫的身体险些要将她烫坏。 沈葶月被他摁在床上,被迫仰首承受着他的吻,他的舌头灵巧,深喉而入,惹得她娇.音连连,控制不住的咳嗽,小手忍不住想去推开。 这一次的陆愠不似以往粗.暴,毫不怜惜,而是十分温柔吮着她的耳垂,一点点任其变得粉嫩,湿润。 陆愠顾不上说话,呼吸愈发沉重。 随后,用力的捧着她的脸。 沈葶月杏眸倏地睁圆,低头去看,恰好对上陆愠那湿漉漉的黑眸,她嗓子里溢出发颤到极致的声音:“你,……” 可男人死死摁住她乱动的小手,让她没有气力去挣脱。 意识晕晕乎乎时,她顾不上思考,满脑子都是—— 他疯了,他疯了,他怎么这样…… 翌日清早,沈葶月醒来时觉得腰都快断了,浑身酸麻。 她低头去看自己,被清洗的干干净净,还换上了新的亵衣,她瞬间安心,手撑不住榻,重新滚回了柔软的绸缎上。 她们主床上的床榻用得是进贡的南疆绵,又用上好的云锦缝制,躺在其上,蓬松软润,如同躺在细腻的羊脂玉里,绵滑无比,触手生凉。 她深陷其中,想缓解被他折腾的酸痛,可透过帷幔的日光又在提醒她,今日谢仙就该到长安了。 没有出府的令牌,她该怎么出去? 这么想着,软蓬蓬的丝衾都不吸引她了,她起身,披了肩软烟罗罩纱,忽而矮几上一堆乱糟糟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弯身去看,是陆愠昨儿穿的衣裳,她翻了翻,腰带还在,粽子荷包还在,腰牌……也在! 难道他给忘记了?! 沈葶月忍不住抿唇,眼里都是笑意,只觉得通体舒畅。 第71章 真是天助我也! 她唤来了元荷,洗漱过后草草用了饭,便换上了一身素衣,带着帷帽,从国公府的角门溜出去了。 陆老夫人让她在福熙阁静思己过,免去了晨昏定省,正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若有人来访,她也让梨月和映月统统推了出去。 一个被禁足的人,谁会特地去看她在不在呢? 主仆二人雇了辆马车便守在了城门口,不过一个时辰便瞧见了排队进城的谢仙。 元荷当即去拦人,谢仙顺利的上了马车。 沈葶月握着谢仙的手,眉眼里遮不住的喜悦:“姐姐,一路可都好吗?” 谢仙回以笑意:“都好,都好,若不是妹妹那封切结书,我怕是要被我三叔四叔生吞活剥了,还好有你,所以我一解决完家里的事儿即刻就入京了。” 沈葶月又问:“小郎君呢,姐姐没带他来,在家中可安全?” “放心。”谢仙捏了捏她的掌心:“现如今谢府的人被我从里到外换了遍,看护明明的人都是从小跟我的嬷嬷,婢女,有她们在,没事的。” 沈葶月放心道:“那就好,我给你租了一间宅子,一进一出,虽不大,却可以让姐姐暂且在长安住下,三日后江家要设大宴,到时候姐姐扮做我的婢女,咱们一同入江府。这几日,你就先这样……” “好,我全听你安排。” 姐俩在马车中开始密谋,一直到了谢仙的住处又说上了半个时辰后,沈葶月才从后门走出来。 盛夏的午后,天空湛蓝如洗,日光炽热,街上的行人小贩都跟着少了许多,大家少去街边摊,都去有冰饮子的茶楼,酒肆待着了。 元荷问:“姑娘今日如此顺利,咱们买些糕点就回去吧。” 沈葶月点头:“先去药堂配两包性温的避子汤。” 从前她想在公府立稳脚跟,迫切的想要个孩子,是因为她不知道仇家是谁,总想着慢慢筹划,可如今仇报了一半,她自然不需要孩子来巩固她的地位。 何况当年去援助父亲的是朱家军,下一步她可能要对付的,是朱皇后。 皇宫里的污糟隐晦,太子比陆愠更加有用。 毕竟,她为世子夫人,只有大节庆时才可随永宁长公主入宫问安,若无旁的事儿,她连个进宫的理由都没有,又怎么能见到皇后娘娘。 虽然那朱家家主已经自裁,可朱皇后还好好的坐在后座上,她朱家族人也都得着皇后的恩惠,好好的活在长安呢。 只有她裴家人,满门惨死,只剩下她和哥哥。 凭什么? 所以,她必须要和离。 再不然,休妻也行,左右她的名声,身子,姻缘,早就毁了,她不介意毁得更彻底。 只要能给裴家报仇,她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豁得出去。 被迫与虎谋皮的日子,每一天,她都觉得无比恶心。 —— 江太师府,书房。 斜晖脉脉,顺着支摘窗从东边跳跃到了西边,屋内桌案上燃着檀香,徐徐香线闻着便能让人静下心来。 江德对面的靖王殿下一言不发,他也不敢吭声,只默默的闻着那静人心神的檀香,劝自己莫慌、莫慌。 靖王今日私自出宫,只穿了件黑色锦衣,可还是遮不住他面如冠玉的神采,在这小小太师府中,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皇家的尊贵之气。 然则,他此刻紧紧蹙眉,显然是遇见了极为棘手的事儿。 今日早朝他没见到陆愠,还稍微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登喘匀,紧接着便有皇宫的眼线告诉他陆愠去了御书房,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谢逊折在了扬州,连带着那些铁场,兵器都被查了个底朝天,他本以为父皇大怒,会即刻令金吾卫来抓他,可没想到紫禁城安静的一如往昔,父皇也并没有对他怎样。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安。 好在,过几日皇祖母就要礼佛回来了,有她护着自己,想必父皇还能法外开恩些。 眼下当务之急,是怎么把皇祖母不在的这几日度过去。 所以他得到了消息,即刻出宫来了太师府 。 靖王默了许久,抬头看江德:“上一次在皇宫里没能弄死沈葶月,反倒弄死了静安县主,如今她有镇国公府的庇佑,倒是越来越棘手了。” 他的声音很缓,却不怒自威。 江德顿时惶恐跪下,“微臣无能,微臣有罪,此次家中开宴,微臣定想办法除掉那贼女!” 靖王摇头:“姑且不论沈葶月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咱们此次弄了一个假的长陵侯嫡女出来,若在此时沈葶月死了,难保那些人不会暗中调查,若查出来她是真的,那就遭了。” 江德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 堂堂的朝廷三品大员,在皇子面前跟个狗一样,毫无尊严可言。 靖王指哪,他打哪? 这条贼船已上,江德回不了头了。 “记住,务必要让那假裴霜凝在你家的家宴上与陆家相认,把她带回陆府,只有她在,咱们这次的危机或许能绝地逢生。” 靖王叹了口气,这是他最后一个筹码。 贪污,买官,冶铁,锻造兵器,这些事已经被陆愠捅到父皇那,想必接下来大理寺,刑部便会接手这个案子,若裴霜凝能把那份名单放在镇国公府,他便可让人揭发检举陆家,以此要挟陆愠,自己或可被从轻发落。 不然,就算皇祖母回来了,怕是也救不了他。 身为皇子的他与太子斗法多年,父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是想看他和太子谁能笑到最后。 在长安城,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这次不一样,这次他动了盐铁,若他不能反败为胜,他就成了弃子,再也没有争储的希望! 靖王走后,江德把他留下的东西,让下人送去松岚苑给裴霜凝,随后他又让人去唤江世疏。 小厮道:“老爷,大公子此刻不在府中。” 江德揉了揉眉心,让小厮下去。 还有两日便是大宴,他的长媳谢瑶母亲暴毙,父亲关押在大理寺,又被他阻拦着不让回扬州奔丧,已经病了好几日。 长子和长媳妇都不顶事,看来只能让老二媳妇孙明玉帮夫人打打下手,筹备大宴了。 傍晚,江家大公子江世疏踩着星月回到了府中,走到庑廊下,他顿住了脚步,问向旁边的婢女:“夫人今日如何了?” 婢女如实答:“夫人因娘家的变故急火攻心,吃了多少汤药也不见好,此刻正躺在榻上。” 江世疏瞥了眼东厢的楹窗,帷幔半掩着也盖不住浓浓的药香,若是以往,他定要进去好生安慰夫人一番,再哄她起来喝药,安慰她没事,她身边还有他,还有江家。 可今日—— 江世疏脚步踟蹰,最后忍住了推门的动作,淡声嘱咐婢女:“好生照看好夫人,过几日家中设宴,她总这么病着也不是办法。” 男人走后,里间传来了声响,婢女急忙进去,三步并作两步跪在夫人床前。 谢瑶那张才过三十的脸本应饱满艳丽,可此刻面黄枯瘦,满身的病色,她眸子黯淡无光,一直朝门口看去:“可是郎君回来了?” 婢女点头,又把江世疏的话重复了一遍。 谢瑶眸光空洞,颤颤道:“怎么郎君不来看我了?他是不是觉得我母家失去了助力,再也不想来了?我家中遭遇这么大的变故,要我如何笑脸迎客?他的心里,竟一丝一毫都不为我考虑么?” 长夜寂寂,空庭悲切。 谢瑶徒有无边富贵,尊贵身位,内心却空洞,茫然,倍感凄凉。 她的母亲死了,父亲也被下了大狱,管家权柄下移到了二房那边,眼下,就连最疼爱她的夫君也突然转了性,好像变心了一样。 她病成这样,他都不来看看吗? 她为谢家诞有一子一女,外人见了江世疏,谁不称他一句璋瓦双全的好福气。 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做错了什么? 另一侧,书房,江世疏坐在桌案前,手中的书停留了很久也没有再翻,烛光下容颜很是俊朗清隽,只是那眉毛却不合时宜的,紧紧皱在一起。 是错觉么? 他在街上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惊鸿一面,宛若十六年前初见。 第42章 长安的夏热而漫长,树叶间的蝉鸣声仿佛不知疲倦,声声滚入千头万户家。 这两日的江府上下甚是忙碌。 江家大夫人谢瑶抱病不能操持大宴,这掌家的权柄皆都落在了二夫人孙明玉身上。 孙明玉初嫁到江家时,因家族覆灭,孤身一人,背后连个靠山也没有,郎君江二公子又早有青梅竹马,是她倚着家中军功生生夺回来的,对她也形容陌路,不甚宠爱。 偌大的一个太师府,她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好在她不自暴自弃,安守自己的本分,日复一日的早晚请安伺候婆母,对待江二也恪守妻子职责,将他伺候的无微不至。这日子,才算好稍稍过了些。 第72章 甚至有时候江老夫人觉得谢瑶这个生下了嫡子的大儿媳都不如孙明玉贴心,谢瑶仗着自己父亲在扬州的助力,母亲孟娴又时常给她体己钱,在府中执掌中馈,几乎横着走路,很是发飘。 如今谢瑶家中败落,老夫人也有意让孙明玉历练历练,看她能不能担住事儿。不料,这孙明玉到底是世家养出来的孩子,看账,采买,布宴,下帖,一切都布置的井井有条。 两日的功夫转瞬即过,今日,长安要唱上一处大戏,连那些知了鸣蝉都要靠边来站着。 五月二十五,天色明媚,炙烈的阳光灼灼烫烤着大地。 江家早在三日前就给长安各高门大户下了帖子,又在大宴前一天再次下帖以示尊重,这一日的江家门庭热闹非凡,华贵的马车、香车一辆接着一辆,将巷子里堵得水泄不通。 好在,孙明玉早早的开放了自家府门,让小厮按顺序领着那些马车去马房停靠。 绿荫长廊里沿途摆着冰缸,用来消暑。 如今这天,便是出门一步都嫌热,那些勋贵人家的马车里都装了冰,可下了马车可就什么都没有,只有干被烤着的份儿。 郎君们还好,鬓束玉冠,顶多是额头,身上出点汗,不至于失态,可是小娘子们一个个盛妆而来,出了汗,脂粉可就粘在脸上了。 孙明玉此举,让风携着花香吹过长廊时,给人冰爽惬意之感,又消暑,又十分雅致,惹得不少贵夫人对着江老夫人不住的夸赞,你这个儿媳的心思真是巧妙啊! 谢瑶这个江大夫人在旁冷眼旁观,仿佛周遭的一切与她格格不入。 她母亲暴毙不足一月,父亲眼下还在大理寺狱关着,她谢家满门上下都是为了江家和靖王牺牲的,可看看江家对她做了什么呢? 公公不让她回扬州奔丧,婆母夺了她的掌家之权,让她成为众人的笑话,而她的郎君,浓情蜜意十六载,在她病了之后不闻不问,却在今早听见她要穿素衣迎客时冲进了屋子对她发脾气: “今日是江家大宴,你身为长房嫡长媳,没操持宴会也就罢了,还穿这幅吊丧的颜色,你是诚心找我们江家晦气吗?江家如今命悬一线,能不能活就看今日,你速速换了衣裳随我去迎客!” 谢瑶初时还不相信这是与她恩爱了十几年的丈夫,可看江世疏那张冷漠的眉眼,她又信了。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这就是男人,没事的时候怎么疼爱你,宠你都行,因为对他造不成损失。一旦涉及到他的利益,他就会立马换上一副面孔,翻脸不认人。什么恩爱夫妻,琴瑟和鸣,子女双全,这些都没有他的面子,他的大计重要! 她谢家,自始至终都是江家的垫脚石! 如今这颗石头腐了,碎了,便可一脚踢开,甚至还觉得踢开时候的掀起的蒙蒙灰尘,很惹人嫌! 谢瑶含着泪换上了一身富丽堂皇的紫衣,没人关心她,没人在乎她还没出孝期就要穿红挂绿的去笑脸相迎。 那她呢,她的母家呢?就这么成为江家的牺牲品么? 她好恨,好不甘心。 因是五月,江家的席面摆在□□花园中,花园正夏,草木茂盛,园子中栽种着各种大朵大朵,名贵品种的花草,并且每隔十步便放置一个盛满冰的大缸, 让客人们在外面也不觉得炎热。 江家花园地方十分宽敞,孙明玉虽是武将的女儿,可她母家是文官清流,自小便饱读诗书,很富才情,处理这种事务不觉得繁琐,反而战斗力满满。 虽然父母族人惨死,可她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她有信心能把以后的日子过好。她是忠烈之后,她要维持住孙家的名声。如今婆母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孙明玉又在沿途设了花笺集,笔墨纸砚,哪位郎君娘子兴致上来了便提笔写上几句,可吟诗作对,又可行令猜谜,不远处更是设有投壶,蹴鞠等供年轻郎君,娘子们赏玩的地方,整个园子逛下来,即可以赏景,又可以怡情。 随着客人越来越多,往来席间端茶送水的小厮奴婢奔走不停,孙明玉更是亲自在席间照料着。 这大宴的说法讲究不是一般的多,很多世家贵女从小便要开始学习,长安高门大户的人家最要脸面,向来输人不输阵,席面弄砸了可是要让人家当茶余饭后的笑柄的。 譬如谁家和谁家沾亲带故,谁家跟谁家有仇,私下不对付,谁家跟谁家是妯娌,连襟等等。 早前就有西昌侯夫人做宴,把两家有官司的人家座位放在一起,那两位贵夫人气得当场扭头就走,闹了好大一个没脸,惹得西昌侯夫人被笑话了好久。 眼看着快到正宴的时辰,客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 此刻江德和夫人都在席间招待宾客,二儿媳孙明玉也在厨司叮嘱着一会的前菜,冰饮和正菜,门前只留江世疏夫妻二人迎客。 这时,镇国公府的马车队伍缓缓停靠在江府门前。 镇国公府的马车共有四辆,一来便将巷子口彻底占满。 为首华盖香车金碧辉煌,四驾高头大马的额间佩戴着金丝锦带,行走间威风凛凛,飘逸潇洒。 这便是永宁长公主所乘的马车,其后第二辆是世子及世子夫人,第三辆是小辈陆珍,陆清,还有大房媳妇吴沁雨,最后一辆是小厮仆妇及主子们所带的东西物件。 永宁长公主被落玉沉玉扶着下了马车,江世疏走上前行礼:“长公主大驾光临,鄙府蓬荜生辉。” 长公主凤眸轻笑:“大公子客气。” 谢瑶也慢吞吞上前行礼。 长公主略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国公府众人进了院。 沈葶月今日带了两个婢女,元荷和“谢仙”,也跟着下了马车。 因是正宴,她这个世子夫人又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她并没有穿以往娇俏颜色的衣裙,而是换上了一身绣金线石榴红对襟广袖长裙,腰束金玉带,柔软乌发簪着海棠鎏金头面,额间点了同色系的金色花钿,红色将她如雪的肌肤衬得愈发细白,又因她身量高挑,腰肢纤细,行走间波光潋滟,昳丽动人。 沈葶月看了眼形容憔悴的谢瑶,忍不住抿唇,眉眼流露出的恨意,呼之欲出。 这才哪到哪? 谢瑶,今日,我要你将欠我的,欠我裴家的,欠谢仙的,统统吐出来! 江世疏则一直盯着沈葶月旁边的白衣婢女,又来了,那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又来了! 那日初见,他有些不信,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六年,那女子的容貌也变了样子,可冥冥之中,他总觉得是她。 第二日他又去坊市转悠了许久,可惜却再也没见到,直到刚刚,那女子一身素白衣裙,不施粉黛,虽看不清脸,可给他的感觉,和十六年前,一般无二。 江世疏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全都落在谢瑶眼中,她并不知道那婢女是谢仙,更不知道江世疏有所察觉,只以为自家郎君盯着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看个不停,心中醋意翻江倒海,若不是此刻要在众人面前维持住脸面,她定要爆发! 嫌弃她人老珠黄,盯上人家年轻小娘子了?人家可是有夫之妇,何况那郎君是授封世子的陆家四郎!你算个什么东西! 谢瑶越想越生气,转头就往回走,只留下江世疏一个人继续迎客。 好在江世疏也不恼,虽然现在身无功名,只有个荫官的庇佑,倒端得起世家嫡长子的大气风度,一身翠竹色的锦衣玉带下,那张清隽的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又一辆马车辘辘停下,是辆乘二驾的车,简约大方,低调奢华,下来的人是刑部侍郎宁夜。 江世疏走上前抱拳作揖:“宁大人好,宁大人这边请。” 宁夜一身墨衣,眉骨高挺,侧脸削瘦,此刻褪去了官服,那双漆黑的眸看上去多了几分温和。 他略略颔首,随后站在原地,只因他身后不知何时又下来个姑娘,圆脸杏腮,温婉柔净,穿着一身草绿色的织锦罗裙,怯怯的站在宁夜旁边,颇有小家碧玉的秀美之态。 待女子下了马车后,宁夜才带她一同入府。 江世疏瞧着两人的背影,没敢出声询问,他记得宁大人没娶妻啊,这是正宴,没人会带妾室出门的,这…… 他正腹诽着,又一辆珠光宝气的马车停靠在了江府门前,与旁人家只带小厮婢女的门户不同,这辆马车前站着的各个都是带刀侍卫。 江世疏扶额,这阵仗,这排场,不用猜也是宫里的贵人到了。 乐安公主萧承妤在婢女的搀扶下弯身下了马车,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绣芙蓉花纹的流仙长裙,鬓间的头面是鎏金嵌异域宝石的,将她灿烈明媚的娇颜衬得华贵得体。 “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江世疏一甩两袖,直接行了跪拜礼。 萧承妤睨了他一眼,妩媚的眉眼中流转着天家公主的清傲:“江公子请起。本宫没来迟吧?” 第73章 江世疏起身忙不迭:“没迟,没迟,殿下里边请。” 此刻已到了正宴时辰,江老夫人拉着她家三郎挨个桌子敬酒,这个叫婶婶,那个叫夫人,左右逢迎,好不热闹,两个儿媳妇谢瑶和孙明玉也撑着笑容来女眷这边招待。 远处水榭中琵琶清音袅袅而起,更有喝到尽兴的郎君高声唱诗,以和那琵琶清渺之音。 席中虽分了男席和女席,可此宴设在了花园,大家同处一片天地,一来二去,也就没那么多说法,就好比陆老夫人此刻就让婢女将陆愠叫到了女眷这边。 陆愠听到赫融回禀后皱起了眉,可还是停止与身侧郎君的交谈,转头朝女眷方向走去。 今儿场上的世子公子如过江之鲫,相貌俊美的不在少数,可没有一位能像陆愠这般,走到哪儿都能引来一众小娘子的目光的。 他今日穿了一身金线绣祥云纹墨色锦袍,腰束白玉带,头戴紫金冠,一双本该含情的凤眸却生得漆黑桀骜,下颚线条瘦削,多了几分冷漠而不近人情。 身份使然让他周身浸满了矜傲之气,让那些小娘子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只觉得这陆家四郎,迷人又危险。 “给祖母请安。”陆愠走到陆老夫人前,弯身行礼,淡淡的声线吸引了一旁的女郎。 陆老夫人笑道:“愠哥,你来瞧瞧霜凝,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裴霜凝今日的衣裳算不上华贵, 可好在她的脸很美,生得柔婉温润,如水般宁静美好。 她走上前轻柔行礼:“见过陆大人。” 陆愠毫无表情的回礼,没说话。 陆老夫人知道她这个孙儿是什么性子,要他直接接受裴霜凝那绝不可能。于是,她慢悠悠道:“当年侯府出事,我也派人去寻了霜凝,可到底没找到,如今霜凝好好的回来了,无依无靠,便先养在我公府门下。算起来,霜凝如今也十六了。” 裴霜凝立刻道:“老夫人,霜凝只要能伺候您就成了,至于……日后的事儿,霜凝不敢想,也没想过,只想好好的过眼下每一天。” “你放心,当初我们两家既然有过约定,即便现在你父母族人没了,我也不会食言,依旧把你当我的亲女儿对待。从此,没人敢欺负了你去。” 陆老夫人何其聪慧,自然知道裴霜凝所谓日后的事儿,若是侯府还在,霜凝就是她的孙媳妇,可如今愠哥成婚,那个沈家女虽不如何,到底也还没有犯下大错,没办法休妻,只得先将霜凝接回府中,慢慢培养感情。 有些事,只需要一个助力,便可水到渠成。 比如,孩子。 陆老夫人和裴霜凝聊天的时候,陆愠视线扫过四周,没看见沈葶月。 他微微抿唇,漆黑的鸦羽垂了下去。 “大人,霜凝刚刚画了幅画,听闻你丹青极好,不知道可否帮霜凝看看?” 裴霜凝走到他身旁,小心翼翼问道。 陆愠没看见想到的人,失去了继续同裴霜凝周旋的兴致,找个借口告辞了。 这一幕,也被不远处的宁夜看在眼里。 他暗地里苦寻多年的人,就这样轻易的被江家找到了。 那个人,会是他失踪多年的妹妹么? 宁夜不知,即便他身为刑部侍郎,空有一身刑判审讯的本事,可碰见自己妹妹的事儿,他做不到清醒。 宁夜这番举棋不定,踟蹰不前的样子也同样落在旁边的裴绿漪身上。 她同宁夜一样,是裴家遗留下的孩子。 只不过她是裴家的养女,而非真正的裴氏族人。也正因为她不受重视,在裴家被灭门时侥幸逃过了一劫,如今她侥幸与裴夜表哥相认,可突然凭空钻出来个什么裴家嫡女,表哥的亲妹妹。 她心有不甘,气有怨怼。 凭什么,明明在三天之前表哥还待她很好,亲自为她安排住处,还时常询问嬷嬷她的饮食如何,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可裴霜凝的消息放出来后,全变了,一切都变了。 表哥很少回府中,日复一日的泡在衙门里,而她,只能一个人站在廊下,守着月色等着一个不回家的人。 她问嬷嬷,表哥是厌倦她了吗? 嬷嬷答,表姑娘是公子第一个带回府中的女子,又都姓裴,怎会厌倦? 就连自己,也是因为表姑娘才被买回府中。听闻,这府中之前连个母猫都没有。 裴绿漪这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直到今日江家设宴,表哥不假思索便同刑部告假要来参加,若不是自己死缠烂打,表哥都已经把她忘记了。 裴绿漪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地面,掌心中微微出的汗打湿了那一小包牛皮纸包。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今日来,可不是要看见表哥和裴霜凝兄妹相认的。 她不要表哥的心里都被另一个女人占满,哪怕是他亲妹妹。 表哥是她一个人的。 是绿漪的。 表哥还有别人,可绿漪,只有表哥了。 —— 一处草木茂盛的假山下,沈葶月刚刚饮了一杯果酒后有些薄醉,出来吹吹风。 她在席间时就觉察到江世疏一直在往她这边看,不过她知道江世疏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她旁边的白衣“婢女”。 前几日,她让谢仙没事就去长安大街上晃悠,总有那么几次能碰见江世疏,而且后又在她与江世疏碰见后让其闭门不出。 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果然,今日入宴后江世疏的视线就没从她们三个身上挪开过。 她借故出来更衣,便知道江世疏定会一路尾随。 谢瑶那么在意她的夫君,舍得他的夫君在自家眼皮子底下偷腥吗,显然不会。 沈葶月拿着罗扇轻轻扇着风,剪水的杏眸左看看,右看看,心中细算着时间,也该到了。 前方席面上,谢瑶的贴身婢女偷偷附耳与她打小报告。 谢瑶听后,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转头朝孙明玉道:“弟妹先招呼着,我且去更衣。” 随后,她被丫鬟扶着一路走出了大宴,刚走到无人的地方,她便愤怒呵道:“你看得没错,果真吗?郎君真的去找沈葶月了?” 丫鬟信誓旦旦道:“夫人,奴婢怎会认错公子的背影呢,那世子夫人薄醉出去吹风,紧跟着,公子便放下酒杯也出去了,就是假山那个方向。” “好啊,好个江世疏!” 谢瑶气得脸颊涨红,鬓间步摇一个劲的抖,她直接朝假山处大步流星走去。 江世疏他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已经起了休妻的念头,惦记上别人的妻子了?! 她谢瑶,自问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半炷香的功夫,谢瑶直接冲到了假山处,远远她便瞧见他的好夫君,好丈夫,端得一身光风霁月的白衣,实则干着偷鸡摸狗的事! “沈葶月,你还要不要脸!” 谢瑶怒喊了声,随后走上前。 江世疏皱眉,旋即转过身,他身旁的白衣女子也跟着转过了身,夏风燥热,吹去了她面上的薄纱,露出一张眉眼恬淡,却与谢瑶有七分相似的面容。 “谢……谢仙堂姐?”来势汹汹的谢瑶顿时怔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喃喃道。 谢仙轻妩一笑,走近了几步,“是我,谢瑶妹妹。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谢瑶控制不住的摇头:“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再说下去。 谢仙却是步步紧逼,美眸闪过一抹凌厉与憎恨:“谢瑶妹妹,这江大夫人的身份,你可还用得惯?这太师府的富贵,你可还享受的住?” 谢瑶尖锐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谢仙冷笑了声,旋即狠狠攥着她的手腕,声音如同泣血:“当年你母亲我伯母将我禁足在家中,又让你穿着和我如出一辙的衣裳,装作那日与江大公子偶遇的是你。你们母女俩干这此等污糟事脑袋转的倒是快,怎么,如今当上了养尊处优的长安夫人,眼也花了,耳也聋了,这么快,就浑都忘了?” 说完,谢仙猛地一甩,将谢瑶甩进了江世疏的怀中。 谢瑶撞入江世疏的怀中,她哆哆嗦嗦回头,对上男人那双淡漠的眼睛,下意识就回避,却被江世疏重新按回了身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问:“你,有没有?” 谢瑶想也不想,拼命摇头道,“我没有!” 母亲教过她的,打死不承认,她们就拿她没办法,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何况当时郎君只是和谢仙惊鸿一面,并没有任何信物,凭什么谢仙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要她不承认,只要她死死咬住,凭借着她和郎君十年前的夫妻情分,对,她们还养育了一双儿子,她给江家生了长房嫡长子,她有功的! 谢瑶很快冷静下来,她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面容,仰首看着江世疏:“夫君,信我,我没有,当年和你邂逅的,真的是我!” 第74章 江世疏“哦”了一声,缓缓松开她,就在谢瑶以为她成功骗过了江世疏后,听见男人提了个问题:“那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谢瑶宛如雷击,愣在当场。 她不知道啊! 母亲没跟她说过这茬! 那么久了谁还知道啊! 一旁的谢仙则毫不犹豫道:“鹊仙桥。” “当时我在桥上,江公子在桥下的冰饮铺子喝着紫苏饮,我与江公子对视了一眼后便朝桥东而行。” 谢仙说的一字不差,仿佛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 江世疏笑了,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凉薄又浅淡。 他平静道:“来人,将夫人关入祠堂,任何人不准探视。” 谢瑶这才知错,想要扑到江世疏怀中认错,可男人竟觉得连碰她一下都嫌恶心 ,转头就走。 两个婆子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谢瑶,沈葶月缓缓走到她的面前,盯着那张败者的面庞,她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 “怕你不知道,再告诉你一声,刚刚你没来时江公子在见到谢仙时就已经告诉我们,他早知你不是当年与他惊鸿一面的女子,他知道你是谢仙的妹妹,也知道你母亲想将你强塞过来。但是江公子说他爱你,他与你是夫妻,与你育有孩子,他不会离开你。只是这沉重的爱有个前提,是你愿意承认错误,不再骗人。可刚刚直到最后一刻,你还在死不悔改,还在骗他。” 谢瑶本还愤怒的双眸顿时一点点沉了下去,那张本就枯槁的面容更加心如死灰般沉寂。 她,她拒绝了江世疏递过来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她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后半生。 夫君不会原谅她了。 甚至,她会被扫地出门,会被休妻。 她再也见不到她的一双儿女。 她再也不是江太师府中的长房嫡长媳。 她失去了父亲,母亲,如今又失去了夫君,孩子。 她再也没有骄傲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谢瑶失去了挣扎的力气,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深渊,浑噩被婆子拖走。 沈葶月大仇得报,却没有那种一雪前耻的痛快感,反而存着淡淡的平静和失落。 就算谢逊下狱,孟娴死了,谢瑶众叛亲离,甚至这些人很快就会被处刑问斩,可她还是痛快不起来。 不论怎样,她的阿耶,阿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算她杀了谢瑶一千刀,一万刀,也换不回她双亲的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沈葶月的心智逐渐消散下去,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意思。 她的心气没了。 这时,元荷悄声在她耳边道:“姑娘,听说宁大人今日也来了,您可要快去找到他相认,万一他以为那假的裴霜凝是您,可就坏了。” 沈葶月水眸颤了颤,霎时如梦初醒,对啊,她还有哥哥! 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与此同时,一处偏僻的厢房中,宁夜脸色惨白,吐息滚烫而又急促,身体里那一波有一波的欲念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死死闭着眼,紧紧按着床榻的指骨泛白,发颤,发抖,透着禁.欲的美…… 第43章 裴绿漪假借撞到送酒的婢女,眼看着宁夜表哥喝下那杯酒后便心神不宁。 眼看着宁夜觉得不妥,踉跄离席后,她也悄悄跟了上去。 裴绿漪一路走到廊下,看着表哥进了一间偏僻荒芜的厢房后,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她没有立刻跟进去。 她不能现在就出现在表哥的面前,那样太容易引人怀疑了。 她下的药分量不重,就算此刻发作,表哥的性命也无碍,顶多是受点折腾,欲.火泄不出去。 她心中暗暗悄悄计算着时辰,她要等,营造那种状若无意,发现表哥不在了来寻找表哥的样子,才可水到渠成。 假山处背阴,脉脉斜风吹得人体感舒爽,却吹不散裴绿漪额上的细汗。 她太紧张了。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儿。 裴绿漪虽是裴家的养女,可裴家高门大户,也将她养得知书达礼。她深知这种事儿下作,不耻,若成了还好,若不成她这一生也算毁了。 在大楚,女子的名节比命还重要。 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约摸着差不多了,裴绿漪站起身,广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试图掩盖她内心的恐惧,颤抖,就在她走向那间厢房时却突然被喊住。 裴绿漪错愕回头,却见两个豆绿色比甲的丫鬟朝她走来。 一丫鬟主动道:“姑娘是跟着宁大人来的吧?” 裴绿漪压下心跳,轻轻“嗯”了声:“可是有事么?” 丫鬟得到确认笑了笑,上前行礼道:“姑娘在这就好了,我们夫人现在在东亭苑那边发今日宾客的伴手礼,四处寻宁大人不在,便只能劳烦姑娘去领一趟了。” 裴绿漪心中一万条野马飘过,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她此刻要是被叫走了,那表哥怎么办? 裴绿漪装作为难:“我也在找表哥,不然等找到他了再去吧。” 小丫鬟笑笑,“来者皆是客,姑娘在也是一样的。宁大人日理万机,说不得在和哪位郎君在一处呢。还请姑娘随我来,不然夫人怪罪下来,奴婢们承担不起。” 裴绿漪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热情的小丫鬟们簇拥着走了。 临走前,她不甘心的看了眼那间厢房,叹了口气,只希望等她回来,表哥还在,不要被人发现了! 席面还在继续,眼看着大家兴致正高,孙明玉让厨司开始上正菜。 曲水流觞宴随着丝竹之声渐渐开场,一叠又一叠精致的托盘被放在流动的溪水上,自上而下蔓延,谁若碰见可心的便伸一筷子,正菜做得精致可口,份量极少,不至于客人一筷子没夹上来,当众出糗。 众夫人、娘子看着这新鲜的曲水流觞宴兴致昂昂,席面最首端的萧承妤却失去了兴致,起身朝外走去。 她这一起身,整个女眷席上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也跟着起身,微微朝她离去的方向鞠躬,以表敬意。 在长安,甭管你是多大的官,你家有多尊贵的爵位,对上皇权,只有卑躬屈膝的份儿。 虽然萧承妤不是中宫嫡出的公主,且生母淑贵妃也已早已逝去,但是她仍旧是大楚皇室的公主,且深得圣人宠爱。 早些年回鹘王子派使者来大楚求娶公主和亲,满长安皆知乐安公主容色倾城,且正当妙龄,是最为合适的和亲人选,朝中甚至有不少大臣上书谏表让乐安公主去和亲,却被圣人一怒之下给砍了头。 大楚祖宗先例,从不杀言官,圣人却为了乐安公主破例。 这简直闻所未闻。 这下满朝都知道乐安公主是圣人的心头肉,他们还大言不惭的让人家的心头肉去和亲,真是疯魔了。 脑海还在就行,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自此后文官们不敢擅作主张,最后圣人选了还未及笄兰宁公主去和亲,只道在回鹘养上一年再完婚。 可谁都知道回鹘野性难驯,是个没有章法的硬骨头。大楚若是葳蕤雄狮,那么回鹘就是一匹凶猛的狼。 这兰宁公主什么时候完婚,可就都由回鹘说了算了。 萧承妤这么一个千宠万爱长大的公主,走到哪都是受着千人供奉,万人敬仰的。 可萧承妤的心思不在这上边,今日她才在公主府洗漱起身,宫里的太监便带了父皇的口谕,指名让她去参加江家席面。 她不太理解,江家老太师早已隐退,今日不过是给她家三郎办宴,他家三房一个在朝为官的都没有,她堂堂公主,去这种小宴,多少有点屈尊降贵了。 只是父皇口谕,她不得不听,眼下也待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驸马的案子就快审完了,她还要准备驸马出狱之后的事儿。 这么想着,她带着自己的婢女十樱一路在江府中闲逛。 萧承妤没特地招呼下人引路,只漫无目的的走着,觉得有些累,偏巧一旁的水榭凉亭还要再走上很长的抄手游廊。 十樱指着前边的一处小院,“这处厢房想必是给娘子们更衣所用,殿下何不稍作休息会,然后再回府。” 萧承妤凤眸睨了眼,好像也只能这样。 两人走到廊下,萧承妤道:“你在门口看着吧,本宫进去歇会儿。” 她此番前来赴宴带了十几个婆子宫婢,还有一众侍卫,只是参宴的人众多,你带一堆,她带一堆,再带的府邸也乱套,所以长安席面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参宴只带一到两个心腹即可。 萧承妤只带了十樱,此刻她进屋,十樱便守在廊下,不允许任何人叨扰她家殿下休息。 萧承妤刚推开门便被一股大力攥了过去,她还来不及惊呼,门栓便被“咔嚓”一声,锁上。 她凤眸瞪圆,看见一张冷锐锋俊的面,一双眼赤红的看着她,眼尾处潋滟着滚烫的欲,将她摁在了榻上。 第75章 “宁……大人?” 小公主被他这饿狼扑食的样子吓坏了,口不成音,然则她手脚并用可还是抵不过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何况是一个已经神志不清的男人! “阿妤。” 暗沉低哑的声音紧紧贴着她的耳瓣,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呼吸,滚烫着,摔在她的面前。 萧承妤气得凤眸泣血,压根没听见他口中含糊喊着什么。 男人大掌将她两条手臂摁着举过头顶,难耐的撕扯她的衣襟,似是隐忍了许久,喘着粗气。 萧承妤哪受过这待遇,恼羞成怒,抬腿便要踢他,可男人先她一步,膝盖抵着她的,竟让他动弹不得。 “放肆!宁夜,你放肆!” 可宁夜似乎意识不到般,或者说,他已经意识模糊了,仿佛在梦中,全凭借着本能驱使着身体做事,如同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盛夏的晚风打着旋儿从支摘窗吹拂而过,屋内的温度渐渐升高,湿润黏腻。 小公主一向心高气傲,即便睡男人,那也是她来挑男宠睡,什么时候轮到她被人欺负了! 所以,她借着宁夜低头亲吻她脖颈时,狠命抽出手扇了他一巴掌。 可惜上头的男人没有被扇醒,反而是可怜的蹭了蹭她的下颌,像一只被训.化.奴.役的狗,对着她摇尾乞怜。 他意识朦胧,却紧紧抱着那冰冷如玉的娇躯,滑动的喉结滴着汗,与那冷白的皮肤对比,透着几分禁.欲的渴望。 小公主的衣裳已被撕烂,只剩几片裙摆凌乱的堆叠在腰际,他虔诚跪在她双膝间,玉冠散落,墨发将他那张滴血的俊脸衬托得犹如鬼魅。 “阿妤,给我,好不好。” 宁夜唇边轻轻呢喃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的话,随后他低头去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攀附上那团流淌的水,那丰饶的山川。 萧承妤恨得眼眶湿红,身子被他钳得死死的,只能低头咬他的肩膀,呜咽着用指甲去划破他的手臂,他的脊背。 可男人仿佛感觉不到般,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扶着她的玉.腰,带她一同去了云端。 浪潮余韵一波接着一波推着她的身体,萧承妤已然无法思考,只能紧紧攀着他的肩膀,才能让自己免于被撞散在礁石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艰难地动了动腰肢,随后看着那凑上来的俊脸,哆哆嗦嗦的又扇了他一巴掌。 萧承妤语气嫌恶:“滚!” 宁夜不为所动,只是抱着她,紧紧的抱着,手脚并用,那极为漂亮,骨节分明的手想要将她狠狠的锁在自己身体里。 小公主生得肤白貌美,身处每一处肌肤都滑得像能挤出雪白牛乳般,软嫩多汁,被这不知轻重的男人又啃又咬,早就红了一片,紫了一片,触目惊心。 萧承妤知道宁夜这是被下.药了。 也是算她倒霉,偏生就撞了进来。 她就当被狗咬了,反正这厮意识不清醒也不知道是她,若是宁夜清醒,她必定砍了他的狗头泄愤! 小公主也不好声张,自己的衣裙被他扯得稀碎,只能捡着他的外袍披在身上,可她刚坐起身,身后的男人不舍得箍着她的细腰,又巴巴的贴了上来。 烫人的体温,高大的身躯,让他宛如一只暖融融的大狗,等着主人的爱抚。 萧承妤想也不想就去打他,踢他,咬他,掐他,可宁夜像是一头饿极了,突然食髓知味的狼,哪里舍得放弃手中美味的小羔羊。 他闻着她的后颈,耳朵,湿润绵密的吻又落在她的脊背,蝴蝶骨上,轻轻咬开了小衣的扣子,随着豁然开朗,萧承妤的骨头都被他迫切的吻泡软了。 他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对着那如水潺潺柔软的身子,抚出任意形状。 萧承妤欲哭无泪。 又来? 禽兽啊! 他们生生折腾了两个时辰,萧承妤觉得浑身都要散架子,再一看旁边的男人,高挺的眉骨下,紧紧闭着眼,漆黑的鸦羽也掩盖不住眼睑那抹绯红,极为漂亮的一张脸,却干着禽兽不如的恶事! 萧承妤此刻多希望他是精.尽.人.亡了! 这时,十樱突然在外面轻声喊:“殿下,好像有人朝这边来!” 萧承妤猛地打个颤,急忙收拾自己衣裙的碎片,随后披着宁夜的外袍推门而出,动作,模样,像极了偷.情现场狼狈逃跑的奸.夫。 直至她被十樱扶走消失在这片厢房时,她都在咬牙切齿,她堂堂天家公主,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明儿一定要去大兴善寺拜拜,去去晦气! 萧承妤前脚刚走,裴绿漪便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房间。 她担心表哥的身体会不会被那媚.药反噬了,亦担心会不会又别的小娘子来此处休息更衣,便宜了那人,等到她推开门,看着满屋.靡乱.香.艳的场景后,不由得傻眼了。 表哥被人捷足先登了! 裴绿漪心中这个恨啊,既恨那死丫鬟,好巧不巧的就让自己去领伴手礼,更恨自己意志不坚定,不管丫鬟怎么说,不去就好了。 现在可倒好,她辛辛苦苦设计了一切,却被人把果实给吃了! 裴绿漪有些疯魔的扑上前,表哥的呼吸还在,只是意识还没清醒过来,只是那媚.药只要在交-合之后便会失去效果,让人渐渐清醒。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裴绿漪甚至胆大的朝他身下探.去,果不其然,软趴趴的,显然是用得多了,不能再来一次了。 怎么办,怎么办? 裴绿漪不忍自己的一场美梦就这么碎了,她眼睛滴溜溜的转,满屋乱转踱步,不住的想办法,终于—— 她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配药的大夫跟她说,此药一下便会让人神志不清,无法分辨眼前事物。 也就是说,表哥也许对刚刚的事儿并不记得。 既然那人跑了,她也这么作此下策了。 —— 宁夜好像做了一场梦。 他梦见了藏在心底里,欲.念渴望最深的身体。 腰肢细软,摸起来的手感很像剥了壳一般软嫩。 她眉眼妩媚清傲,却被他弄得楚楚可怜,泪眼朦胧的咬唇喊着不要。 这是他梦见过无数次的场景,如今竟好似成真了一样。 宁夜头痛欲裂,却还是忍不住将人抱得更紧,舍不得松开。 阿妤,若是梦,就让我梦的再久一点。 宁夜大掌探过去,却突然觉得手感越来越不对,皮肤有些粗糙,手臂上好像有鸡皮一样的小疙瘩粒子,干枯没有肉感。 他骤然惊醒过来。 透过楹窗的光线照在他怀中女郎的容貌,而女郎也睁着一双水雾的眼睛,面若红霞,含羞带臊的看着他。 “表哥,你醒了。” 宁夜下意识猛地推开她,裴绿漪正努力的扮演“含情脉脉”,根本没想到他会推开自己,更没想到他有那么大力气,整个人被他直接推下了床榻,疼得她“哎呦”喊了声。 “怎么是你?”宁夜坐起身,低头看自己的身上,又去看裴绿漪凌乱的衣裙,甚至,他在她脖颈上看见一片红色的抓痕。 这一刻,他的梦境被现实狠狠的击碎了。 难道,刚刚不是萧承妤? 可她的身体触感那样真实,就连扇他的样子也一如以往那样娇纵任性,他怎么可能记错呢? 宁夜双眸赤红,欺身下了榻,冷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要听真话。 裴绿漪眼中泪水涟涟,卑微的抱住宁夜的腿,呜咽道:“我在席中久寻表哥不到,便一路找了过来,谁知表哥在这屋子里,我一进屋便被表哥……表哥是什么意思,觉得绿漪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吗?绿漪也是受害者啊,你从小看着绿漪长大,我何曾骗过人!” 裴绿漪哭得真情实感,凌乱的小衣,暧昧的抓痕,糜.乱的床榻无一不在替她作证。 宁夜对上一个哭泣的女人,除了头疼,就只剩烦躁。 可自己有什么证据呢? 他只有感觉。 他觉得应该是萧承妤,又也许只是他的幻想,他把裴绿漪当成了萧承妤。 宁夜咬牙,紧紧克制住体内燥热的鲜血,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杀了裴绿漪,毁尸灭迹。 可也仅仅是那么一瞬,若是真的,裴绿漪也是受害者。 只是今日,到底谁敢在他酒杯中下药,最好别让他查出来。 事已至此,宁夜就算再不想认,也不得不 认。若再不承认,他就和那些不负责的混账羔子成了同一类人。 “我会负责。”说完这句话,宁夜推门而去。 地上的裴绿漪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她了解表哥,他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是他做的事,他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虽然表哥现在还对她存着疑心,可那又如何,疑心人人都有,表哥没有证据,与表哥苟.合,有肌肤之亲的就是她! 第76章 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她! 裴绿漪心愿达成,终生有了依靠,心中说不出的美妙,哼着小曲踉跄起身,从一旁的包袱里取出了换洗的衣裳。 从此以后,表哥就是她一个人的,只属于裴绿漪的。 宁夜出去后直奔大门而去,随机抓了个小厮问起乐安公主还在不在江府。 小厮被宁夜那幅猩红阴冷的杀神模样吓得唇齿发颤,哆哆嗦嗦道:“回大人的话,乐安殿下早就离府了。” “何时离的府?” 小厮颤道:“约,约是两个时辰前。” 宁夜手腕一松,疑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那小厮见状,一溜烟的跑开了。 他又不是刑部的犯人,真是吓死个人了。 真的不是萧承妤吗? 他不信,那个梦是那样真实,他真切的抱着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公主殿下,她的一颦一笑,就连她伸手打他,骂他,咬他…… 对,她咬了他,在肩膀上。 宁夜扯了扯衣领,指节触碰到一片红色的瘢痕,疼得他微微皱眉。 刑部查案手段太多,有足足一百零八种方式,其中一种便是通过齿痕去辨认凶犯。 衙里还有拓印的工具,宁夜上了马车,直奔刑部而去。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夕阳没入云层,只留下最后一点落日熔金。 沈葶月转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找到宁夜,她有些丧气,元荷跑出去打听了一圈颠颠跑回来报信:“姑娘,奴婢刚刚听一个小厮说宁大人走了。” 沈葶月凝眉,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沉,想必一会儿就要散宴,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可惜。 不过她再找机会就是,反正哥哥就在刑部,再不济,她就去他家门口堵他。 想清楚后,沈葶月也不再继续寻找,打算回到席间,等着跟镇国公府的人一同离开。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彻底黑了下去,晚风斜斜,吹散了白日的暑意的,带来几分凉爽。 林荫小路上有不少下人小厮开始点灯,偌大的江府一点点明亮起来,可假山亭台,水榭池塘,回廊影壁,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没有灯的地方便显得格外幽森恐怖。 毕竟是不熟悉的地方,沈葶月拉着元荷的手,低声道:“咱们走快些。” 晚风“呜呜”的吹,刮在脸上带来测测凉意,主仆两人裹紧衣裳,顺着小道朝正宴那边走去,这刚转上抄手游廊,便瞧见廊下站着个高大的身影。 沈葶月顿住脚步,美眸看过去,男人一身贵气逼人的锦帕,明黄底月云纹,就连束发的发冠都雕着蟠龙浮纹。 是太子。 “又见面了,陆夫人。”最后一个音,太子咬字极重,带着一股莫名的意味。 沈葶月弯身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太子抬手:“免礼。” 他顿了顿,又道:“那日在扬州,孤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孤实在是……” 沈葶月莞尔一笑:“殿下不必解释,臣妇明白,殿下这样做肯定有您的道理。” 说完,她盈盈一拜,“臣妇告退。” 她确实还想再与太子攀谈几句,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她能看出太子对她有意,只是这辈子她已嫁人,他也有太子妃,她们算是错过了。 她们都不是白纸,都不是彼此唯一的夫,唯一的妻,若想再在一起,剩下的,便只有利用。 沈葶月接受不了自己的夫君还有别的女人,更不会做妾。 起码,她要和陆愠和离,干干净净的,再考虑与太子的事儿。 现在的她是陆家妇,不宜跟太子这样的人物纠缠。 沈葶月行礼后绕开太子,朝前走去,可不知太子有意无意,她被太子的长靴绊了下,眼看着整个人朝地上栽去,元荷一个人也扶不住,太子攥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沈葶月娇呼一声,柔婉的身子不可避免的和太子有了肢体接触。 不远处,抄手游廊的尽头,陆愠脸色紧绷,四处找人。 赫融怕世子太焦急,劝道:“江府不大,夫人不会丢的,世子爷宽心。” 这话音刚落,便看见世子不动了。 赫融顺着世子的目光朝前看去,顿时缄口。 许是陆愠的眼光太过锋锐,沈葶月也注意到了,她顿时甩开了太子的手,快步朝陆愠走去。 “郎君。”她理亏,虽然自己没做错什么,但是陆愠那个小心眼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回到家等待她的又不知道是怎样的折磨。 可至少,此刻,她希望陆愠能给她个面子。 谁料,陆愠只是揉了揉她的发顶,随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攥起她的软嫩小手,低声问:“冷么?” 冷。不正常的冷。 这人被夺舍了? 不远处,太子盯着两人郎才女貌的背影,眼底露出一丝挑衅的光芒。 第44章 沈葶月就这样被陆愠揽着腰,一路回到了大宴。 此刻月影西斜,暮蝉低鸣,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席间也多是江家的下人在收拾残局。 永宁长公主早就带着镇国公府众人回去了。 沈葶月期盼的心,碎了一地。 她还想跟陆珍她们挤一个马车呢。 待会儿上了车,不知道陆愠还要发什么疯。 可直到两人都上了马车,陆愠仍旧没什么动作,只是牵着她的手,闭目养神。 这次轮到沈葶月坐不住了。 他看见太子和她那样,不吃醋? 这还是陆愠么? 沈葶月百思不得其解,可马车已经行了一段时间陆愠仍旧没什么动作,她心中长舒一口气,可这气还没喘匀,男人便凑了过来。 沈葶月不由得身子紧绷,生怕他在马车里就—— 马车十分宽敞,不仅四周都用一层厚厚的毯子铺上,眼前的矮几,茶案,砚灯,也都是焊死在车厢上,所以虽行驶在路上,一切还如同在厢房搬。 烛光明亮,陆愠那张极为清冷的眼也多了几分柔和,他哑声道:“待会儿回到府中,你便称病不出,我不在,祖母定会拿裴霜凝来难为你。” 沈葶月杏眸眨啊眨,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道:“郎君要去哪?” 陆愠凝眉,“今晨齐太后回宫,圣人的意思,靖王的案子压了数日,也该审了。我这几日会很忙,你便一味躲在福熙阁便是,若有事,便去求长公主。” 沈葶月咬唇:“可裴姑娘,到底是和郎君有过婚约的人,我并不敢违抗祖母。” 她说得委屈又怯怯,灯下朦胧间,说不出的可怜。 陆愠心头叹了口气,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他心里最清楚。 小姑娘这是打算借着裴霜凝疏远她。 她不爱他,一心都在想着怎么逃离他。 谁才是真正的裴家二娘子,她心里应该更清楚,不是么? 陆愠第一次尝到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滋味。 他强压下心头那抹酸涩,捏了捏她的掌心:“放心,有你在,我不会再娶别人。” 沈葶月低垂着眼睫,感动的靠在他的肩上,实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娶啊,你倒是娶啊! 你娶了我就能和离 了。 不过这个假的裴霜凝倒确实是个契机,虽然不知道她背后的势力是谁,可有裴霜凝在,自己便可脱身了。 马车在镇国公府停下,元荷扶着沈葶月下了车后,马车继续朝大理寺行去。 陆愠到了大理寺衙后,那张极具柔情的脸登时变作另一幅模样。 他沉着脸,厉声吩咐底下的人点灯掌案。 此刻已是下值时分,衙里很多人都回家了,再过一会儿便是长安宵禁,坊市大门一开,就更不得自由走动了。 谁料,陆愠将自己的少卿牌子和圣人给的夜间通行令甩在桌上,让人挨家挨户的去请。 走得晚的衙役吓得不敢吭声,不知道这位爷又抽了什么邪疯,只拿着腰牌出去找人回来加班。 看这架势,好像要通宵了。 作孽啊,大楚没有加班销用! 陆愠端坐在正案上,让编修翻出了历年的卷宗,桌上,身后的壁龛上的蜡烛都点得足足的,他埋头开始翻阅。 这案子本来不急,明日再审也是一样。 但是陆愠此刻心中一股邪火发不出去,想来想去,只能拿靖王和江家开刀。 圣人压了这个案子几天,明面上是等着齐太后回宫再审,实际上是想让靖王和太后一党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犯更多的错误。 顺文帝的权衡之术便在于让人苟延残喘的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翻盘,实则是放长线钓大鱼。 比如那位假的裴二娘子。 既然圣人如此厌恶齐太后分权,想借此打压后党,那么他这位坚定的“保皇党”只要牢牢的跟着顺文帝的心意,就够了! 不过此刻他出现在大理寺可不是为了恭维顺文帝,纯粹是被太子恶心到了! 第77章 陆愠不舍得对沈葶月发脾气,又不能失了风度,显得他小家子气,更是无处将这些话说出去,憋来憋去,他快要疯了。 可他不能一个人疯,只能将这些无妄之灾撒在靖王身上。 他要整个长安跟他一起痛苦! 卷宗在修长如玉的掌中翻个不停,够杀的就杀,不够杀的就流放。 持着圣人特谕圣旨的陆愠宛如一尊地狱的杀神,阎王点卯似得挨个点了过去,碰见谁,算谁倒霉。 靖王党下的逆臣多居在长安坊市内,大理寺的私兵如风般一趟又一趟的出动,抄家,抓人,下狱,流放,不从者直接尚方宝剑,血溅当场。 殷红的鲜血从长安坊内流到了大理寺。 今夜漫长,注定是个无眠的夜。 而衙门中那些等待发号施令的人都哆哆嗦嗦的侯在一旁,要么递水,要么点灯,要么得了任务带兵抓人,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座上那人的死亡镰刀,一不留神扫到自己。 靖王府上下七十六口,江太师府全家九十八口,连带着下边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统统关押至大理寺狱。 廨房的灯火明亮亮,银灿灿,陆愠睨着宣纸上墨笔圈了大半的名字,心情总算舒畅了几分。 若此刻靖王党的人变成了太子党,他怕是能笑出声。 他从未参与过党争,此次办案也是顺皇命而为,可此时此刻,他却第一次,存了私心。 江家欺人太甚,手都伸到长陵侯府中了,那么配享太庙的江太师府,气数也该散了。 只是当年朱家去驰援长陵侯,到底是因何缘故去得晚了。 朱家家主站错队,宁可枭首也要保全朱家全族,朱皇后更是请辞废后不成,自行喝下了红花汤,用此生不孕来向顺文帝以表忠心。 这样一个想在长安苟活下去的家族,没理由再去坑长陵侯府一道。 这其中,定有猫腻。 从前陆愠可以不在乎这些,可如今沈葶月是他心尖上的人。 长陵侯府的世仇,就是他陆愠的世仇。 大理寺衙门这边通宵点灯,加班加点的审问,长安各个府宅中也是不曾消停。 譬如镇国公府,回府后陆老夫人便让人传沈葶月入懿祥阁听训话。 陆老夫人看不上沈葶月,早就想把她撵出公府,折了一个齐若芙,如今来了一个正牌的侯府未婚妻,她岂能不起心思。 只是沈葶月嫁进来不久,虽规矩不怎么好,但是也没犯下大错,她不好直接将人撵出府。 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后宅里的阴私手段,作为一个从姑娘变成媳妇,再从媳妇熬成婆婆的陆老夫人有的是办法。 此刻她慢悠悠的倚在榻上喝茶,谁料,映寒来回话,只道夫人说身子不适,好像染了风寒,世子爷也嘱咐了不宜出门,就不来请安了。 陆老夫人早知道沈葶月这小娘子主意正,鬼心眼多,也不闹,只让映寒拿出家法,在旁边记下。 随后,她指着裴霜凝道:“让你的丫鬟把你的床单被褥拿去福熙阁,就说我让你住在那院子的。” 裴霜凝乖顺的点头,随着映寒出了院子。 可福熙阁那边直接关灯了,任凭映寒怎么敲,都没人出来开门,显然在装死。 裴霜凝穿着一身雪绸白的纱衣,干净纤细,凝脂清瘦,像一株风中摇曳的玉兰花,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 半个时候后,她灰溜溜的回到了懿祥阁,柔弱的水眸通红一片,软着嗓子道:“是霜凝无能,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陆老夫人不觉得意外,反而在意料之中,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偏头看向映寒,又道:“记下。” 忤逆长辈,嫉妒言行,身为陆家宗妇,毫无气度,样样皆踩在了陆家家法上,明日,她就拿着这本子去给裴霜凝当嫁人的陪嫁! 譬如刑部这边,宁夜拓印好了那咬痕,对着一圈齿印兀自发呆时,下属进屋请示,大牢中的驸马说自己风湿病犯了要请大夫。 宁夜听闻,赤红眼眸一抬,冷笑了声。 他正愁没处撒气呢,转头便让人给驸马劈头盖脸揍了一顿。 再譬如公主府,已是万籁俱寂的掌灯时分。 萧承妤回府后便钻进了净房,从黄昏到人定,怔怔沐浴了三遍,出来后又在房间里乱砸一通,千金难求的玉壶春瓶,圣人前几日才赏的汝窑天青釉,好不容易清醒了,还要让十樱去配避子汤。 十樱听到后整个人都木了! 她自幼在宫里长大,从低微的侍婢一步步走到公主的贴身婢女位置上,自然对这些后妃争宠惯用的阴毒之物了如指掌。 那避子汤的配方所用之材皆有毒,且性寒无比,且每个人对药性的适应能力不同,万一公主喝完后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了怎么办?! 那顺文帝还不把她们都砍了。 十樱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自作主张将避子汤换成了坐胎药。 坐胎药好啊,药材名贵大补,给她们殿下补身正好! 萧承妤倚在金丝楠木床榻上,轻摇罗扇,娇艳的朱唇不重字的骂了宁夜祖宗十八遍,十樱端过汤药时也没注意,直接灌了下去。 鬼才要给他生孩子! 只要她宠幸男人的份儿,何来她被用了这一说! 呸!晦气! 一想到驸马还没出狱,她还要跟宁夜再有交集时,萧承妤睡不着了,甚至想提着刀直奔宁府。 夤夜慢慢,昼绪更迭,直到天边浮现了一抹鸭蛋青,朝阳破晓时,长安这不平凡的一夜,才就此揭过。 翌日,熬了个通宵的陆愠将呈文罪证整理好,一大早就进宫递给顺文帝。 连夜审讯,他眼下一片乌青,然则他并不困,甚至眼底隐隐透着嗜血的兴奋,有种再来一夜,他还能再流放一马车的人。 顺文帝皱眉,手中那些逻辑清晰,证据链闭环的罪证,呈文,一目十行下去,简直罄竹难书。 良久,他执笔一挥,鲜红的朱批落定,呈文上的人生死已定。 靖王废为庶人,终生圈禁,江氏满门抄家灭族,三族内,男流放,女充妓,与靖王有往来的官员之家,其罪深重者,问斩,其罪较轻者,流放。 至此,浩浩荡荡的靖王谋逆案彻底落下了帷幕。 仿佛知道要血洗长安,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骤雨,细 密的雨雾自天际绵延而下,携带着季风将绢布打湿,支摘窗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陆愠本欲告退,却被顺文帝叫住:“祁玉,长陵侯府那位裴二娘子可是在你府中?” 陆愠脚步顿住,转过身道:“回陛下,正是。” “祁玉,过来,关于此女,朕有话对你说。” 顺文帝朝他招手,此时的他,锐利冷阔的面庞变得柔和,仿佛不是天子与臣子的对话,是舅舅喊外甥过去。 一炷香的功夫,御书房的朱门缓缓关上。 廊下暴雨如瀑,铺天盖地的雨声顿时铺面而来,丰沛的水雾很快将陆愠周身打湿,一旁的小太监上前撑伞,伞骨撑起,“哗啦”一声,是柄明黄绸丝油布伞。 “世子爷,请您撑伞。” 陆愠接过伞柄,黑色长靴迈下廊阶,竟意外的沉重,没有来时的欢快。 —— 镇国公府,雨势不减,从清晨下到了晌午,府中各院免了晨昏定省,都在各自房中赏雨,只有懿祥阁内格外热闹几分。 陆老夫人年轻时受了风寒,上了年纪,这样风雨交加的时候膝盖便会疼痛难忍,此刻内室中放了几个银炭盆,倒是温暖如春。 只是这室内的氛围,却比外面的雨势,更为焦灼。 沈葶月被映寒映月按着,跪在了地上,好在陆老夫人房中都铺着厚厚的金丝软毯,她虽跪着,膝盖处也算稍有安慰。 鸡翅木雕花矮几旁一左一右是陆老夫人和永宁长公主,老夫人身侧站着位妙龄女郎,正是那刚寻回的裴家二娘子裴霜凝。 “沈氏,你瞪着我作甚?” “这桩桩件件,哪件冤了你?” “腰板挺得那么直,你还不知罪吗?” 陆老夫人训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 沈葶月心中的欢喜也越来越多。 她能看得出,陆老夫人巴不得将她撵出门,好迎裴霜凝入府,她还就偏不遂了陆老夫人的愿。 她闹得越凶,才会被陆家真正的厌弃,才会让陆愠想护着她,也护不住。 毕竟,妻妾情义再大,也大不过一个“孝”字。 沈葶月缓缓开口:“祖母,昨儿郎君嘱咐我无事不得出门,怕将风寒传染给各位长辈,夫为妻纲,葶葶只不过听从夫君的话,何错之有呢?” 她的一双眼睛生得极为漂亮,尤其是看向人的时候,仿佛会说话般,含情脉脉。 陆老夫人便盯着这一双眼睛,她知道沈葶月自负美貌,总以为在这陆府只要讨好了陆愠就可万事无忧—— 第78章 可今日,她就要让沈葶月知道,这陆府,谁说了算! 陆老夫人狠的看了眼映寒,映寒一瞬明白主子的意思,抬手便扇了沈葶月一个巴掌。 沈葶月没反应过来,身子被扇得朝地上栽去,她抬手擦了擦,怔然看着,柔嫩的掌心上全是血。 一旁的裴霜凝见此吓得当即跪在了沈葶月旁边,柔声哀求道:“老夫人,霜凝知道您心疼我,可是霜凝不怪沈夫人,霜凝一朝家变,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着,还有幸见到老夫人,长公主,霜凝卑微之躯不敢以旧年婚约当作要挟,还请老夫人饶了沈夫人!” 说着,她不住的磕头。 裴霜凝身子娇柔,生得一双水雾眉,含情眼,素净柔婉的五官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弱出尘,没有任何攻击性,谁见了都忍不住怜爱一番。 除了永宁长公主。 若说之前长公主对裴霜凝还了解甚少,持观察的态度,今日裴霜凝此举倒让她看清楚了此女为人。 这种女子,她从前在宫中跟着她母妃见得太多太多了,若是落在她手上,她会让其看不见明日初升的太阳。 她有些怀疑。 她的手帕交怎会生出这种女子。 可也只是怀疑。 毕竟林音产后四天便撒手人寰,裴霜凝这些年怎么活的,被谁养成的性子,都未可知。 可她思忖着,这到底是长陵侯的血脉,不至于歪成这样吧? 永宁长公主偏头看了眼窗外。 她那没出息的儿子,怎么还没回来? 你媳妇都让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陆老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拿着手指头指着裴霜凝骂:“你个丫头,看不出老身在替你出头,你又在这充什么滥好人?” 裴霜凝眼中凄凄,“老夫人,霜凝不忍看世子与沈家姐姐产生龃龉,即便是霜凝和世子曾有过婚约,可世子既然娶了沈家姐姐,霜凝,霜凝自是多余的,都是霜凝的错。” 说着,裴霜凝转过身子,“姐姐,你打我吧。” 裴霜凝攥着沈葶月的手,照着自己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那白皙的肌肤上很快便浮现出一个红掌印。 与此同时,直棂门被人打开,屏风后珠帘响动,伴随着湿润的雨丝,一道高大笔挺的身影迈入了内室。 雨水顺着他的眉骨缓缓流淌,可却难掩俊美,来人正是陆愠。 他自然也瞧见了沈葶月“打”了裴霜凝这一幕。 “请祖母安,请母亲安。”陆愠弯身行礼。 永宁长公主嗔了句:“淋成这样,赫融怎么办事的。来人,还不带世子下去换身衣裳。” 陆愠道:“无妨,想必祖母将我夫人带到这儿,定是有话要说,孙儿在这,祖母请说便是。” 永宁长公主撇嘴,对味了,是这个感觉。 是她那个没出息的儿子。 一刻也舍不得让沈家女吃亏。 陆老夫人活了六十余载,又自小在京城权贵圈子里长大,算是个人精,自然听出陆愠这话里带着气。 她心中不由得更气了。 自打这个沈葶月进府,她这个最喜爱的孙儿也敢跟她顶着说话了。 真是家门不幸。 陆老夫人冷哼了声:“好,既然今天大家都在,我不妨把话说透了。今晨,我让人进宫请了一道册封世子夫人的圣旨,圣人也已应允。霜凝乃侯府嫡出,自未出生便与我镇国公府有着婚约,早些年是以为霜凝随着侯爷夫妇去了,这才让你另娶。如今霜凝回来了,这世子夫人的位子自然也该是她的,至于沈葶月,你若是还想留着府中,也可,只将你贬为平妻,一同侍奉世子;你若不愿,这有一封放妻书,你们和离了便是。” 瞧瞧,周到圆滑的世家老夫人,圣旨,放妻书,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往下跳呢。 永宁长公主没吭声,只是一味低头喝茶。 陆愠回来了,她还慌什么,总不至于,真和离不成。 这沈娘子,可是他当初跪着向圣人求娶回来的。 沈葶月美眸亦是看向陆愠。 她在等他的选择。 若他不愿,一心要护着自己,那自己便可放宽了心的闹,闹到长公主不满,闹到陆老夫人不忿,闹到整个陆家都知道她这个世子夫人,善妒! 若他愿,沈葶月没想到这儿。 室内的空间仿佛停滞下来,位于窗外雨打芭蕉的“唰唰”水声。 仿佛过了一刻钟那么长,那背对着她的男人喉结滑动,一字一句道:“既有圣旨,孙儿遵旨便是。” 陆愠走到陆老夫人前,他每迈开一步,地毯上便随之形成一个极小的水洼,他接过了映寒手中的放妻书,随后在矮几上寥寥几笔,饱蘸徽墨的字迹缓缓落在云纹纸上。 他拿着放妻书,黑漆漆的眸子晦暗冷淡,走到沈葶月身侧,轻轻一松,便打落在她膝盖上。 “沈氏,你我和离,到此为止。” 沈葶月看着那张对她来说,意味着自由的薄纸,心情反而没有臆想当中的喜悦。 此时此刻,她耳边回想的都是—— “放心,有你在,我不会再娶他人。” “我的妻,只有沈葶月一人。” “葶葶我妻。” 她微不可察的抿了抿唇,露出一丝凉薄的笑意。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有些话,听听就行了。 若是真信了,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不用她演戏了。 沈葶月捧着那张薄薄的放妻书,起身捂着脸,杏眸含着一汪眼泪,似 是想说什么,唇瓣翕合,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做完最后的表演,她转头就走了。 她自由啦! 而陆愠在她起身的那一刻便直直的看着她。 她的眉,她的眼,她颤抖的唇,她红肿的脸,她一瘸一拐的身形,似是要将她一切的一切,都刻在心里。 第45章 沈葶月拿到了放妻书,长久以来绷在心底的弦骤然松开,她高兴的连外面还下着大雨都忘了。 眼看着雨水滴答滴答落在了放妻书上,她小心翼翼将信笺放在了胸.口,这才抹了把脸,同一旁撑伞的元荷朝福熙阁走。 眼下陆愠还在懿祥阁同裴霜凝一起,在他回来之前,沈葶月不想再见到他,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懿祥阁和福熙阁都在府中东角,离得不远,可绕过九曲回廊,穿过几个垂花门,有树林和花景做隔断,又下着雨,主仆两人委实走上了一刻钟才到。 沿途有下人不知道懿祥阁中发生了什么,见到沈葶月便弯身行礼,道:“见过四夫人。” 沈葶月没做声,这府中的世子夫人,很快就要变人啦! 陆老夫人引狼入室,还不知道镇国公府要翻出什么风浪。 不过,这跟她没关系了。 沈葶月打算去找宁夜,她的亲哥。 有哥哥在,她不是没有亲人的野孩子,也不必事事都一个人扛着,一个人出主意。 沈葶月拿出了放妻书,被雨淋湿的小脸露出两个浅浅梨涡,让人不觉得狼狈,反而觉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元荷,咱们离开这,然后去找哥哥。” 元荷看见那放妻书的瞬间高兴的就差蹦起来,她连连道:“奴婢这就去备水,收拾东西,待姑娘收拾完咱们即可就走。” 一个时辰后,主仆二人收拾妥当。 沈葶月推开门,雨已经停了。 檐角上的琉璃瓦被冲洗的干干净净,夕阳余晖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璀璨光芒,院子里满是绿植和花草的清新香味,十分怡人。 国公府仍旧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如同年画上的仙境。 她深吸了一口雨后空气,带着元荷去徐云霜的院子拜别。 徐云霜听见沈葶月找到了大公子,不敢置信道:“公子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说这话时徐云霜眼底含泪,不免让沈葶月动容,她握着徐云霜的手:“姑姑可以放心了,母亲留下的血脉都还在。” “真是菩萨保佑,裴家祖上显灵了!”徐云霜忍不住双手合十,朝诸天神佛拜去。 当时事态危急,她带着二姑娘从密道逃走时都不曾见过大公子,侯府那样大,大公子当年也不过才十二岁,甚至没能见到夫人最后一面! 这对苦命的兄妹。 可现在,不仅二姑娘活着,大公子也还在。 夫人,惊霜就算到了地上,也终于可以和您有个交代了! 咱们侯府的孩子很好,都出落的很好,您可以瞑目了! 沈葶月拿出了一千贯飞钱交给徐云霜,低声道:“姑姑,我要去找哥哥,侯府的事儿您不要再掺和了,也只当自己没在侯府侍奉过,葶葶很感激您多年来的照顾,这些钱您拿着安度晚年。” 徐云霜当即推了出去,“你拿着,你日后用钱的地方多,我这些年在府里也攒了不少体己钱。如今你能和大公子汇合,我的心愿已了,过几日我便找个由头闹一场,让老爷把我休了,回扬州过我的日子去。” 第79章 这公府姨娘,谁爱当谁当,她不伺候了! 沈葶月推了好几次没推过只得让元荷偷偷塞到徐云霜床榻,随后匆匆拜别后两人便从后门离开了国公府。 —— 出了门后已经黄昏,再有一会儿城门那就会开始击鼓,以鼓声为号令,每更三点,足足敲够六百下后,随着最后一声闭门鼓,代表着长安的宵禁开始,士兵会关闭城门和各个坊市门,禁止百姓出行,街上的金吾卫便会出动,在六街上巡逻。 此刻再去租赁坊看宅子怕是来不及,沈葶月两人只能就近找个客栈暂且住下,待明儿一早再去买个宅子落脚。 —— 戌时,镇国公府。 二房的朝晖阁今日有贵客登门,办了个小宴。 花厅的门敞开着,两侧各站两个奴婢以备传菜上茶,夜空郎朗,星子璀璨高悬,晚风拂过,廊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花丛中蝉声蛙声一片。 今日是陆珍的未婚夫,承恩伯家二公子吴瑯上门的日子,所以二房老爷陆弘森下了值便来了朝晖阁,随氏更是从晌午过后便开始研究晚上的菜谱,连着让丫鬟给陆珍挑了三套衣裳,以备今晚的宴会。 按理说,陆弘森官拜尚书,乃是身着紫袍的三品大员,又与镇国公是亲兄弟,就算对上伯爵府也不需如此谦卑好客。 这一切,只因,陆珍被退过婚。 在大楚,和离还好,被退婚的女子有很多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只能出家做姑子,或者在婚事上低人一等,嫡女嫁庶子,庶女给人当妾的事儿,满大街都是。 承恩伯爵府不算太显贵,可到底也是勋爵之家,吴瑯非嫡长子,不能承袭爵位,可那位吴大娘子的娘家十分有钱,吴大娘子又宠爱幼子,若是吴瑯能好好科举,走上仕途,也是一门好婚事。 所以此刻二房上下都在使出浑身解数,恭维这位二公子。 要说这吴家的婚事其实也落不到他们家陆珍身上,还是大房的新妇吴沁雨从中帮忙牵线,加上陆珍本人生得十分艳丽,是个端庄淑女,所以在相看那日,承恩伯府并没有拒绝,反而爽快的约了下次见面。 陆珍娇羞的端起酒杯,遥遥敬了吴瑯。 吴瑯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锦袍,剑眉星目,清贵卓然,只是若细细看,那长而浓的眉眼中,透露着几分不羁与风流。 他笑着举杯回应:“五姑娘客气。” 陆珍只与吴瑯在冰饮铺子一同喝过茶,今日,还是第二次相见,但听母亲说,吴大娘子已经应允了这门亲事,怕是不日便有媒人上门。 她渐渐走出了江廷远带给她的阴霾,痛苦。最近接触的这位吴公子风趣健谈,她想着,这样的人作为夫君,也不是不行。 等成婚后,她多多替他操持后宅俗务,叮嘱郎君看书科考,日子应该也算和美。 有些心动和悸动,也该随着年月,一同还给过去了。 她不小了,不能总活在青梅竹马的回忆里。 何况,江廷远已经死了,幸好她没嫁过去,那个孙明玉也是倒霉,父母族人全死后,本以为抢了她的婚事,后半生可以享福了,没想到却上了贼船。 不过听说江家被抄家灭门时,孙明玉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圣人感念孙家满门忠烈,特允了孙明玉与江廷远和离。 只是,孤儿寡母,她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 思绪慢慢回笼,陆珍再看向桌上时发现吴瑯不见了。 随氏看着发呆的女儿,调侃道:“吴公子说吃得多,去院子消消食,你还不去送上一杯凉茶解解腻?” 陆弘森放下酒杯,颇不赞成道:“闺阁女子,成何体统。” 随氏接着给老爷倒酒,笑道:“那日吴大娘子已经同我说好了,她也赞成两个孩子的婚事,既然早晚是夫妻,只是送杯茶而已。老爷,来,再喝几杯,今儿的菜,都是您爱吃的。” 陆弘森是标准的文官清流,此刻娇妻在侧红袖添香,倒也冲淡他那几分“之乎者也”的酸儒味,他与随氏继续喝了起来。 陆珍见状,悄悄起身,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银制酒壶朝院子里走去,怀着萌动的春心去寻吴瑯。 可吴瑯呢,人早就不在朝晖阁了。 芷春院后边的一处林荫小道上,一对男女正纵情的抱着,男人的大掌游离在那薄薄的夏衣上,热吻难耐,伴随着“啧啧”的亲吻声,男人情不自禁道:“清清,我就爱你现在的样子。” 陆清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娇嗔的推开他,却被吴瑯搂得更紧。 月光淙淙下,水榭旁是池塘倒映着银色的辉芒,吴瑯端看着怀中皎洁如雪的神女,清冷的眉眼因他而染上妩媚的七情六欲,这极大的满足了他的征服欲。 三年前永明湖那场马球宴上,他一进场瞧见了躲在陆珍身后的陆清,一身雪绸白的素衣,巴掌大的小脸上,有着不同于她年纪的冷清出尘,仿佛 世间最冷的雪,清零飘逸,直直落在他心间,化掉,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可后来,渐渐的,他便瞧不见她,四下打听才知道她是府中的庶女,姨娘不得宠爱,所以赏花宴,花间集这些活动都看不见她。 终于,陆家登门拜访他母亲,他便知道,这是要说亲事了。 母亲也只说是陆家女子,他欣然赴约后见到的确实陆家嫡女,他虽失望,却也明白,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为伯爵府嫡子,母亲怎会给他相看庶女。 他心不在,敷衍着陪陆珍喝完茶后却在回家的小巷撞见陆清。 彼时她摔倒在地上,丫鬟正在扶她,她惊惶回眸,对视的一瞬间,陆清那张冷清的面如同雨中摇曳的山茶花,我见犹怜,直击中他心门。 吴瑯澎湃的心动告诉他自己,这藏了三年的爱意,收不住了。 耳边传来陆清娇.喘的声音,“吴瑯,松开我。” 吴瑯哑声道:“叫我翰彦。” 他的小字。 陆清有求于吴瑯,乖顺的叫了声,“翰彦,有件事,你能不能帮我?” 吴瑯爱怜的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吧,我都应你。” 陆清连着喘了好几声才把气喘匀,她微微蹙起眉,开始了她的表演:“我的四嫂和四哥今日和离了,四嫂搬了出去。她素日在府中便对我处处言语打压,更是蹿腾她姨母跟我小娘争宠,我和小娘在这府里本就活得艰难,她一来,我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吴瑯听闻顿时气愤的跺了下脚:“哪来的贱女人,这么下作!” 吴瑯家中也有姨娘庶女,虽家风严谨,母亲不曾过分苛待过小妾,可他也知道,那些小妾庶女的日子十分难过,再把这难过的人代入到了他珍爱的神女身上。 吴瑯忍不了。 清清所说的任何话,他都听,指哪打哪。 他坏么,他坏;他卑劣么,他卑劣;但是他有真爱么,还真有! 陆清继续道:“她如今离开了国公府,想必会在长安街上赁下门户,翰彦,你能不能把这个消息递到昭行坊。” 吴瑯回忆道:“昭行坊?那里位于朱雀大街最南端,素以清竹围炉的文人墨客聚集而闻名。我把消息递给谁?” “向西第四间门市有一个钱掌柜,你把这个消息给他说了就行。他是我娘家亲戚,我想让他带人教训教训沈葶月。” 吴瑯皱眉:“用得着这么麻烦吗?我直接带人替你出气,我伯爵府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不缺人。” 陆清食指点了点他的胸膛:“我可不舍得你替我冒险,钱掌柜做惯了这事,出手不留痕迹,若是你被人发现了,少不得又被伯爵夫人责罚,若她不让你出门,你我,还怎么再见面?” 她娇弱,又生得一张如春山浅淡的芙蓉面,美的毫无棱角,不具有任何攻击性,这样楚楚可怜的看着你,没人能拒绝。 吴瑯被哄得心神荡漾,顺势接过美人手指,低头吮住:“还是清清疼我。” 陆清又踮脚,啄了啄他滚烫的喉结,清眸流转间,音色轻柔婉转:“那你,会娶我姐姐么?” 活了两世,她太懂如何拨动男人的心了。 此时此刻的她,哪里是什么雪山神女,而是夜色下的勾魂魅.魔,一点一点蚕食着吴瑯的心。 吴瑯坚定摇头,“此生,我只娶你一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我不好直接跟母亲明说,说了她也不会同意我放着嫡女不娶,娶一个庶女。” 说这话时,陆清仰脸看着他的神情微微颤了一下,旋即如常。 吴瑯没注意到,自顾自道:“我得设计让你姐姐丢了清白,左右,我娶的是陆家的姑娘,只是清清,你要等我。” 陆清温柔道:“自然。” 时辰差不多了,吴瑯要回朝晖阁,他显然舍不得怀中的软玉温香,又揉搓着陆清,温存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往后走。 陆清在他转身的一刻,神情渐渐阴郁了下来。 第80章 姐姐,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个疯癫不饶人的嫡母。 嫡母强势,所以养得你平庸,木讷,没什么心眼。而我的小娘软弱,只会哭,只能依附我,所以我必须强大起来,必须又争又抢,才能勉强得到你的东西。 你资质一般,本就应付不了伯爵府的腌臜,更应付不了这世间说鬼话的男人。 所以这门婚事,不算我抢你的,是你自己蠢。 至于吴瑯,什么情情爱爱,你侬我侬的,她若是信了,上辈子就白死在东宫了。 吴瑯的后院,虽无妾室,可光是通房丫头就有四个,背地里的外室,就更不为人知了。 他说他爱自己,不过见色起意罢了,能有几分真心。 陆清谁也不爱,只爱她自己,她小娘。 吴瑯脚步飞快,几下子就回到了朝晖阁,花厅已经暗了灯,他也直接回到了给他准备的厢房中。 他脱了鞋,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其实,他何尝不知陆清的小心思,小九九,何尝不知陆清是在利用他呢? 可是利用他又如何? 能被清清利用,说明他还有价值,清清怎么不利用别人呢? 想到陆清那张如晨曦薄雾般的美人面,他静静闭上眼,按捺着了躁动的心绪。 我知道你自私,嫉妒,阴暗,雪白的骨缝里灌满了害人的坏水。 可清清,我爱你。 四下平静的夜,陆清和吴瑯都获得了心满意足的结果,无人知道,芷春院后不远处的榕树下,一个银制的酒壶耷拉着壶耳,撒了一地佳酿。 酒香四溢,能穿人心。 陆珍死死捂着嘴,任那咸涩的眼泪从指缝中流淌而下。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的未婚夫竟与亲妹妹搞到了一块! —— 翌日一早,沈葶月退了房后便带着元荷去了租赁坊。 那里是长安最大的交易坊市,除了商人百姓,不少当官的,考学的,都在这租房子。 可是她们不用租,她手里还有一千贯,足够她买个一进一出的宅子。 就她和元荷两个人住,不需要太大,宅子太大,她也没安全感。 由于她预算足,要求低,很快便盘下一处宅子。 这宅子一进一出,虽不大,可胜在地理位置好,就在崇仁坊,那里住着的人非富即贵,离皇城脚下也近。 价钱嘛,也足足翻了一倍,要整整五百贯。 老板带着沈葶月二人坐着马车去了崇仁坊,与租赁坊的泥土路不同,这里地界贵,脚下踩的都是青石板路,干净整洁。 两侧林荫繁茂,沿途可看见气势恢宏的飞角楼阁,终于,马车停了下来,沈葶月看见那黑底匾额上镌刻着两个字——梨苑。 推开门,眼前赫然一亮,是一片造景假山,假山下的小土坡上植满了各种花草,芙蓉,月季,玫瑰,高低交错,缤纷绚烂,东边栽了几颗桃树杏树,下边还引了水渠,水渠通抄手走廊,里头养了几尾锦鲤。 檐下有玉铃,庭间有池鱼,花草葳蕤间,一砖一瓦都透着清幽雅致。 沈葶月看了后极为满意,当下便付了尾款。 将掌柜送走后,天色还早,日头没那么大,空气中的风还带着早间的凉爽之意,沈葶月和元荷两人决定分头行动。 沈葶月去刑部找宁夜,元荷去采买日后所需的生活用品,顺便打扫屋子。 崇仁坊地界贵,离刑部办公的廨房也近,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便到了刑部大门。 她刚走上前,门前的侍卫便冷声质问:“衙门重地,来 者何人?” 沈葶月抿唇,从前她是世子夫人,通传一声即可,可如今她只是平头百姓,若想见宁夜,难如登天,除非她有冤情,可刑部只受理刑案,寻常案件都有京兆府管。 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试一试,:“我是宁大人的朋友,有事找他,可否请大人代为通传?” 侍卫睨了眼沈葶月,穿着倒是像那么回事,只是长安富贵,有钱人家多的是,攀附权贵的也不少,这种人他见多了,大人没有嘱咐,那就是没这回事。 他不耐摆摆手:“我家大人不在衙门,你改日再来吧。” 沈葶月也没灰心,衙门见不到,那她去宁夜的私宅总可以了吧。 沈葶月擦了擦额头的汗,转头去一旁的冰饮铺子买了杯加冰的紫苏饮,就着冰块的凉气消暑后才继续朝宁府走。 她前脚刚走,后脚一辆马车从刑部后门停靠,下来的女郎头戴帷帽,步履极快的进了后门。 萧承妤边走边骂,早晨有人递信到公主府,说是驸马不行了,要见她最后一面。 萧承妤布局那么久,怎么舍得驸马就这么白白死在狱中,当即就起身准备摆驾刑部,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宁夜的诡计! 这厮在用这种办法拿捏她! 想到这步,萧承妤凤眸燃着熊熊烈火,更生气了,气得她满屋乱转,她还没去提刀杀他的头呢,他倒是敢主动邀她了? 转来转去,外头的小厮又来传话:“殿下,刑部又来信了,说驸马发了高烧,只剩一口气啦!” 萧承妤眼一闭,心一横,她怕什么,她才是被狗啃的那个! 有了宁夜的示意,萧承妤很快便通过长廊,来到了宁夜办公的地方。 侍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门是半掩着的,萧承妤轻轻一推,便“咯吱”一声,开了。 房间不大,看起来像是个临时办公的地方,四周的壁龛上点着银色的灯,时不时发出“呲呲”的声响,将整个房间照得清幽冷寂,一如桌案前的那个男人。 “宁大人,驸马如何了?”最后几个字,萧承妤咬音极重。 宁夜闻声,缓缓转过身,珠光宝气的小公主往那一站,那一瞬间,冷暗的牢狱仿佛涌动着天光。 看见那张清冷的脸时,萧承妤的气焰顿时莫名弱了几分。 她自幼金尊玉贵长大,却不知道为何,对上这衙门办差的男人,总是心中忍不住发怵。 宁夜放下手中的拓印,朝萧承妤走来,站定。 他的眉骨生得高挺,显得眼窝深邃,明明是很清隽的一张脸,骨相却看起来十分凌厉,又在这银灯地牢下,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萧承妤的心惴惴不安,他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不能吧,这怎么能查到…… 宁夜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梅子香,这香气让他恍惚,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 不过,不重要。 宁夜淡淡道:“臣今日找殿下前来,是有一事,想要殿下为臣解惑?” 萧承妤眉梢一挑,干脆道:“解不了。” 萧承妤长得妩媚,容貌随其生母淑妃,生得一双凤眸,说话时抬起眼梢,配上骄矜的语气,十分勾人。 宁夜的眼睛朝下一瞥,目光定住,她今日穿的高领裙装,还涂了脂粉,只是那些青紫的吻痕,太明显了。 他俯下身子,步步紧.逼,“那殿下身上这些痕迹,谁弄的?” 第46章 他记得梦中对着那具柔情似水的身子吮吸,啃咬,爱抚不已。 可裴绿漪的脖颈,锁骨处并没有这些痕迹,反而是今日盛妆而来的公主,让他意外。 宁夜的话,像是燎原的火把,几乎是一瞬,一股犹如灭顶般火烧火燎的燥热席卷萧承妤全身。 提起这些痕迹,她无可避免的想起那日的缠绵与疯狂。 可她,怎会承认呢? 萧承妤妩媚一笑,素手浅浅拂过脖颈,“怎么,本宫与本宫府里的男.宠的私事,宁大人也要审审么?” 很明显的,这句话的底气,要比上一句,弱上许多。 宁夜淡淡道:“岂敢,只是那日江家设宴,英国公家的小公爷被人咬了一口,英国公夫人哭哭啼啼找到我,臣找公主来也是例行公事,只要公主在这试纸上,轻轻一试,臣,绝不纠缠公主。” 萧承妤咬着牙,凤眸隐隐愠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吾乃天家公主,你敢查我?”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臣为何不敢?” 萧承妤暗暗骂道,犯个鬼啊,狗咬的行不行? 萧承妤懒得与他周旋,转身就走。 驸马一条烂命,死就死了,驸马一家的性命,她再想办法慢慢弄死就是。 她转身离开时,宁夜身子前倾,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哑声道:“若是殿下,我会负责……” 萧承妤甩开他的手臂,眯起眼,那双妩媚勾人的狐眼挂着讥讽:“宁大人莫不是昏头了,本宫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本宫与你之间的交易,就此结束,你若再敢插手——” “还不承认,是么?” 宁夜攥着手臂将人拉过,低头作势便欲吻她的唇。 萧承妤身子紧紧绷直,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意识,就连躲都忘记躲了。 然则,宁夜盯着那饱满殷红的朱唇,手臂上紧绷起一股与本能斗争的颤意,顿住了。 第81章 他喉结缓缓滑动:“公主可想起了?” 萧承妤睁眼,对上那双漆黑冷隽的眸,不可遏制的想起他将她压在身.下时,白皙的肌肉,暴起的青筋,紧闭的睫羽。 她身子软了软,轻轻呼吸,丰腴的胸脯高低起伏。 萧承妤什么也没说,宁夜却什么都懂了。 懂她絮乱的呼吸。 懂她毫无章法的心跳。 懂她软下去的身子。 懂她无话可说的愤怒。 宁夜抬手,将她一缕碎发别至耳后,低声道:“再过几天,我让驸马出狱。” 萧承妤心底隐隐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拿她当什么人。 她退后,冷笑了声,“宁大人还真是多情,有这功夫,不如多陪陪家中的未婚妻。”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宁夜看着她金灿灿的裙摆,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他怎么听出了一丝,赌气的味道。 萧承妤怎么知道裴绿漪的事儿。 她查他。 认知到这一点,宁夜眼底的错愕渐渐变成了柔情。 小公主气势汹汹的走了,一旁的婢女十樱却忍不住勾了勾唇。 她虽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可却知道,这位宁大人在她家殿下心中,是当真不一样。 若是旁人,殿下早命人给他跺了喂狗了,公主府里有圣人赏赐的随府侍卫,有先淑妃母家留下的私兵,有大内高手,有成群结队的金吾卫,弄一个文臣,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可殿下,只是嘴上骂几句,腿上绕两圈,丝毫没有惩罚之意。 十樱换避子汤时便知,她没做错。 —— 沈葶月从天亮等到了天黑,除了中途去隔壁的面馆要了碗阳春面,可还是没看见宁府门庭开过。 她来过宁府一次,知道哥哥不喜身边有人跟着,偌大的府里只有一个管家,到这个时候都没动静,怕是今日等不到了。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马上就要宵禁了,她没办法继续待下去,便只能回家。 回去的路上,沈葶月路过祥云轩给元荷带了份栗子糕回去。 踩着鼓声的尾巴,她回到了小院。 眼看着小院冒着腾腾热气,楹窗里满是暖黄的烛光,饭菜的香味一点点从绢布透出来,她眼眶有些湿润。 这才是家的感觉。 没有欺凌,没有讨好,没有规矩,只有简单的饭菜,还有和她相依为命的小姑娘。 元荷也快到岁数了,沈葶月踩着台阶,算着等和哥哥相认后就给她找户人家,用手中剩下的钱给她置办嫁妆,家底,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太过铤而走险,她不能让 元荷也跟着她一起冒险。 进屋后,青木桌案上摆着四道小菜,醋溜白菜,烧排骨,麻辣豆腐,还有一盅冬瓜羊肉汤看的她口水直流。 主仆两人饱餐一顿后各自洗漱安置。 在梨苑,她不是谁的妾,谁的妻,谁家的儿媳妇。 她是自己,她是沈葶月。 这一夜,沈葶月睡得格外香甜,从来没有这么安稳过。 月华溶溶,满月的光辉笼罩着这间小院,肥硕的锦鲤偶尔激起点点涟漪,一道隐晦的视线透过架起的支摘窗看向床上的女郎。 长安的夏热而漫长,沈葶月贪凉,除了在屋中摆一缸的冰块,她夜间也没有关窗的习惯。 她安静的睡着,脸上不施粉黛,柔婉静美,有种说不出的纯与澄明。 那道视线不知疲倦的看着,望着,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就这么贪婪的看着她的睡颜直至夤雾涌动,直至天光大亮。 翌日一早,沈葶月打算继续去蹲点,可这次她不像昨日那么傻,她写了封信,打算一并带着。 哥哥早出晚归,家中好像还有个姑娘,她在江家宴会上见过,是个喜爱穿绿衣的,那么这信就不能递给家中了。 她不知那姑娘的身份,是敌是友,万一把她的信扣下就糟了。 她决定将递给刑部,她不敢十分确定这个信能不能到哥哥手中,没敢写落款。 信中写着她约宁夜明日午时在半遮面二楼一见。 但是怕哥哥看见了不当回事,她决定放一件阿娘的遗物。 云霜姑姑交给她的阿娘遗物一共就两件,一封亲笔信,一枚同心佩。 她不敢留信,只留了同心佩中的小环佩,外面那一圈大环玉仍在她手中。 沈葶月前脚刚把信递给侍卫,还塞了点银子,后脚刑部大门便被人打开,宁夜从门后走出,侍卫朝他弯身行李后便目送着宁夜离开,自始至终,并没有把刚刚的信交出去。 宁夜弯身上了马车,朝大理寺行去。 他找寻妹妹多年不得结果,怎么江家说找就找到了,这个裴霜凝,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妹妹? 裴霜凝在陆家内宅,他见不到,只能见陆愠。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一片喜气洋洋,上下开始张灯结彩,准备世子爷的婚事。 谁能想到她们世子爷还有梅开二度这一说。 这福熙阁未来的女主人如今是这位裴二娘子,公府上下奴才都开始铆足了劲巴结她,只盼着她掌家以后能捞点好处。 只是身为正主的裴霜凝却有些苦恼,她虽得了陆老夫人的信任,可在那日与沈氏对峙时,她隐隐觉察到老夫人是用她在跟沈氏赌气,并不十分信任她。 陆愠那日待沈氏的做法,堪称冷漠,甚至放妻书看都没看就签了,可裴霜凝还是能感觉到陆愠心中有沈氏,她们祖孙二人急于斗法,才会让她钻了空子。 所以,这些日子,她近不了陆愠的身。 福熙阁的正房,书房,她都进不去,只能日日待在福熙阁旁的冷霜园中。 她来陆家有几日了,齐妃娘娘那边催得不行,若她再没有作为,恐怕齐妃娘娘恼羞成怒,她这个棋子也就成了弃子,她就活不成了! 裴霜凝攥着那份受贿的名单,急得满屋乱转,却毫无办法,只能让伺候她的婢女一碗又一碗的安神汤,润肺茶,送去福熙阁。 无一例外,今夜,她又被拒之门外。 翌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长安的坊市大开,街上的商铺鳞次栉比,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一片欣欣向荣。 沈葶月穿戴好,拿着帷帽如约去了半遮面。 半遮面是崇仁坊旁边的一间茶坊,一共两层,二楼多设雅间,内有琵琶女拨琴抚弦,清籁之音伴随着冰饮的凉爽,引得不少文人墨客。 坊中的引子种类繁多,盛夏时节,紫苏饮最解暑,沈葶月以手支颐,百无聊赖的等着,没注意到屏风后的木门插进来一根燃香。 每个房间都放着一盆冰块,冰块上配着薄荷叶,让整个房间充斥着清爽的透凉之意,沈葶月初时没有闻到那怪异的香味,仍抱着那罐紫苏饮小口喝着,等她觉察到不对想要起身时,身子霎时软了下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傍晚,暮色沉沉,晚风吹拂着凤凰木飒飒作响,闷了一日的天气终于有点凉爽之意。 陆愠刚走出廨房大门,赫融便急匆匆跑过去。 他蹙眉:“何事这般慌张?” 赫融喘着粗气:“世子,梨苑出事了。” 陆愠脸色一沉,径直朝外走,被赫融拦住,“长公主让人带话,让世子下值后务必回府。” “滚开。”陆愠声音森寒,透着沁人的凉意。 赫融冒死阻拦:“沈姑娘被带走,咱们一时半会也查不到是谁,反而会打草惊蛇,世子何不装作不知,属下带着暗桩去查?世子隐忍了裴姑娘许久,皆因圣人旨意,若此刻沉不住气,坏了圣人大计,世子若受罚,便没人能救沈姑娘了。” 陆愠漆眸不断下坠,脑海中思索着谁会掳走沈葶月。 靖王,齐妃,太子,一个个人名在他脑海里浮过,想到她此刻处于危险之中,便让他心颤不已,再无理智。 靖王倒台后,齐妃在后宫虎视眈眈,暗地里联络着齐家旧党,奔走牵线,嫌疑最大。 齐妃失去了一个皇子,再无当太后的希望,焉能不起报复之心。 至于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愠狠狠揉着太阳穴,眼底猩红一片,这些人,无论葶葶落在谁手中,都很危险,偏偏此刻他什么都做不得,这让他更陷入无力的自责中。 事已至此,他冷声道:“去查,今夜就给我答复!” 陆愠回府后,径直走向明色阁,他敛了神色,教人看不出喜怒:“阿娘找我?” 永宁长公主低头拨弄着茶盏,闻得声音,抬头看他,冷嗤一声。 一旁的沉玉落玉顿时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关上门。 永宁长公主看着他道:“陆大人宦海沉浮,如今做事,连我这个阿娘都猜不透了?” 陆愠走过去,随意坐在一旁的棕木嵌玉扶手椅上,语气淡淡:“阿娘有话不妨直说。” 第82章 “好。” 永宁长公主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沈家女是你当初跪在你舅舅面前求来的,如今说和离就和离了,你是怎么想的,婚事在你眼里,就这么儿戏?。” 陆愠压着眼底的烦躁,犹豫再三,决定说出那日在御书房与圣人的约定:“阿娘,其实——” 门外突然传来了落玉的声音:“殿下,裴姑娘来了,想跟您请安。” 陆宴侧头看了眼窗外,一道纤细的影子侯在廊下,阴魂不散。 “让她等着。”长公主没好气道,“你接着说。” 陆愠眼底浮现一抹讽刺的笑意,顿了顿,“阿娘,其实沈家女没有看上去那样好,她嫁给儿子,不过是镇国公府的地位,名利,如今儿子给她一大笔钱,她才会走的那么痛快,这样的女子,不配做我陆家的儿媳。” 永宁长公撇了撇嘴,当初信誓旦旦要娶人家的是你,现在嫌弃人家的还是你,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 不过长公主也知晓他那与人周旋的本事,便直接了当道:“既如此,你日日晾着裴二娘子,又是何意?” “姿色欠佳,感情总要慢慢培养。” 永宁长公主噎得一口茶差点没上来。 他倒是承认的干干脆脆。 永宁长公主语气稍缓:“慢慢培养也得在一起才能培养,你日日不让人家近身,怎么培养?祁玉,阿娘希望你 拿得起,放得下,不要辜负了一个姑娘,再负一个。” 陆愠心底冷笑了声,此刻京兆府的鼓若在,他才该敲一敲,他才是被负的那一个。 “听见没?” 阿娘的声音在耳边催促。 陆愠眼里的笑意不减,但这笑意里,藏着蕴锋刃于无形的狠意。 他道:“儿子今夜便召裴氏。” 永宁长公主眯起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儿子,似是在思索他这话的真假可信程度。 陆愠侧头看了眼窗外,不知何时落起了细雨,水雾淅淅沥沥的,吹在楹窗上,沙沙作响。 他等不及了,就今夜。 —— 陆愠回到了福熙阁,让赫融吩咐小厨房在花厅摆菜。 裴霜凝想要请安被永宁长公主打发回来了,正灰心时,房中的丫鬟焦急道:“姑娘去哪了,叫奴婢好找。” 裴霜凝苦笑了声:“我去给长公主请安去了。” 丫鬟惊喜道:“姑娘快梳妆打扮一下,世子爷那边派人传话,今晚要和姑娘一同用膳。” “真的?”裴霜凝方才还惨白的脸顿时色若桃花,她轻声道:“真的么,他终于肯见我了……” 丫鬟喜笑颜开,摁着裴霜凝坐在妆奁前就开始给她补妆:“这还能有假,姑娘不知,男人啊最是个喜新厌旧的,没了前世子夫人,世子爷身边没女人,时间一长,难免心痒痒,想碰新鲜的,姑娘可要加把劲,别辜负了齐妃娘娘对您的厚望。” 裴霜凝瞧着镜中那白若梨花的芙蓉面,灵动清雅,秀美怡人。 论容貌,她自问虽比不过那沈家女,可比之一般的庸脂俗粉,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只要陆愠肯给她机会。 窗外细雨绵绵,不知疲倦的下着,裴霜凝稍作收拾一番后,由丫鬟撑伞,款款行至福熙阁。 刚进了院子,裴霜凝便瞧见花厅那亮着暖光的灯火,她心神一紧,脸颊澎了两团红云,竟是有些紧张。 她虽是带着任务而来,可那位陆家四郎的容貌宛如谪仙般俊美,又不同于那些温润的男人,漆黑的凤眸带着几分桀骜与风流,给人极致压迫的危险。 若能与这样的男人云.雨一番,或产生情愫,她倒是十分乐意的。 裴霜凝在廊下轻轻理了理云鬓,故意没有抹去脸上细密的水雾,想营造那种清水出芙蓉,雨中白莲花的柔弱出尘感。 梨月听见有人叩门,顿时出来迎接,“呀,裴姑娘淋雨了,快请进屋,奴婢替您擦擦,若是染了风寒,我们爷可要怪罪。” “我,你……”裴霜凝来不及反驳便被梨月和映月一左一右请了进去。 裴霜凝沉着脸,任两个小丫鬟拿帨巾替她擦拭,心中默念着:“我的出芙蓉,我的白莲花,我服了啊!” 重新梳洗好,梨月却并未引着裴霜凝去花厅,而是起身作揖:“我们世子还在书房公务,晚点会过来同姑娘一起用膳,姑娘先在此稍等片刻,暖阁里奴婢放了个银炭盆,姑娘若是冷,可以去烤烤火。” 说完,梨月便朝外走去,一时间,福熙阁的正房只有裴霜凝一人,丫鬟小厮都在庑廊下守值。 裴霜凝初时还警觉的等着,可随着更漏一点点流过,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趁着陆愠不在,周围没人,她小心翼翼的将藏在袖间的一张信笺塞到了陆愠床榻前多宝阁上的暗格里。 她飞快的做完这一切,随后警惕地看向窗外,福熙阁的下人很有规矩,若无主人的吩咐都面朝大门,规矩的站着,陆愠也还没来,还好,还好。 裴霜凝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激动。 齐妃娘娘交代给她的事儿终于完成了! 她不会再是弃子,更不会死了,甚至,她还能当上太子侧妃! 这是齐妃娘娘答应她的,只要事成,便允她侧妃之位,等将来太子登基,齐妃成了皇后,她就是贵妃,一人之下而已。 自打靖王被贬为庶人后,齐太后便将目标转移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为先皇后嫡出,出自正统,若无大错,储君之位就是他的。只是从前齐太后不甘心,想扶持着自己家族的皇子登基,可如今皇子没了,若想保住齐家的荣华富贵,便只能走上与太子合作这条铤而走险的路。 至于齐太后的那位儿媳朱皇后,自打朱家出现叛贼又被赦免后便久居深宫避世,后宫事务皆由齐妃主理,朱皇后早早失了宠,又不能生育,膝下也无嫡子,堪称废人一个,等圣人驾崩,齐太后让其随葬即可,那时,整个大楚,尽是她们的了! 裴霜凝越想越兴奋,一双杏眸几乎飘的几乎要飞起来,满脑子都是她的侧妃梦。 年轻气盛的她,丝毫不知道,事情办得太过顺利时,反而意味着不太顺利。 与此同时,陆愠在书房中遥望内室明明烛火,一双漆黑的眸却满是晦暗。 赫融来报,没找到。 暗桩来报,根本查不到一丝踪迹。 好好的一个活人,就这么消失在长安城。 长安一百零八坊,他总不能带兵全都掀了。 可时间多过去一息,葶葶的危险就多一息。 陆愠的心脏不断下跌,再下跌。 支摘窗被雨吹打的来回作响,天空滚过一道闷雷,阴沉沉的声音似要把天捅破。 陆愠那烧了一晚的心却越烧越凶,越烧越烫!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乱跑? 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百般的为她找理由,找借口,他能给她的,都给了。 可沈葶月,你对我,除了算计,利用,哪还有一点真心? 陆愠低低笑出了声,可那双桀骜漆黑的眸却渐渐阴湿到赤红。 我在御书房里想着为你请封,为你裴家复仇,你在想什么呢? 你想跟我和离。 你想离开我。 凭什么? 雨丝淅沥淅沥的下着,却浇不灭陆愠心头的那簇火焰。 与此同时,一处别院内,沈葶月缓缓睁开眼,入目处是菱格浮雕镌云纹床顶,攒金线月拢纱帷幔,她下意识朝外看去,宽敞的房间,支摘窗半掩着,露出院中一片绿意融融。 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拢,她咬着唇,费力的回想着,她在半遮面等哥哥,那个雅室还很凉爽,但是后来她闻到了一股异香,然后就…… 沈葶月意识到自己被抓了,可看这屋子的摆设,自己的衣裳也还规整,那人并没有对自己下手。 她轻手轻脚的下床,想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可路过妆奁前的铜镜时,她被吓了一跳,险些喊出了声。 沈葶月惊悚的发现,铜镜中女子的容靥,是和她原本样子完完全全不同的,两张脸! 此刻,院外传来的交谈声与脚步声,逐渐朝院子逼来…… 第47章 沈葶月吓得一颗心都要从胸.口飞出来,三步并作两步重新躺回榻上,维持着“昏睡”的模样。 那道脚步声由远及近,站定,停在了庑廊下。 沈葶月闭着眼睛,竖着耳朵拼命听着。 “她醒了吗?”一道低磁的男声,听着有点熟悉。 婢女答:“回殿下,还没有。” “嗯。” “殿下,旬天师已经到了,此刻正在偏厅等您。” “我知道了,我进去看看她就走。” 谈话声戛然而止。 门栓响动,随着“咯吱”一声,门又被轻轻关上。 第83章 一时间,沈葶月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人身上,耳边充斥着鞋履摩擦地面的声音,珠帘被拨动的声音,男人呼吸的声音。 随着来人逼近,她控制不住紧张,心跳加快,她鼻子吐息间试图调整呼吸,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至于来人是谁,她已经猜到了。 是太子。 青天白日,她人还在长安坊市内,谁有这样手眼通天的能力,何况那个婢女还叫他殿下。 靖王已成废人,被看管起来,其余几个皇子也都不在京,只有太子。 太子绕过屏风,流动的珠帘,来到了内室床榻前,他坐了下来。 两侧帷幔被金钩拢着,几缕清透的日光照了进来,榻上女郎的面容姣白如雪,薄如蝉翼的睫毛静静垂出柔顺的弧度,粉嫩的唇瓣微张着,吐息均匀。 太子近乎贪恋的看着她的容貌,忍不住抬手轻轻摩挲她的轮廓。 “阿宁,太久了,久到孤都忘记你到底离开了多久……” 沈葶月忍不住腹诽:阿宁是谁? “阿宁,是 孤错了,孤不该疑你和陆愠有私情。” 沈葶月惊呼:劲爆,陆愠居然还有这么香艳的事! “你离开孤的每一个日夜,孤都彻枕难眠,不过你放心,很快,孤便可以与你长相厮守了。” 沈葶月鄙夷:好像也没耽误你睡觉找女人吧。 太子最后替“阿宁”掖了掖被子,随后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痴恋的看了她良久,心满意足离开。 等人走后,沈葶月顿时掀开被子,猛喘了好几口气,她嫌恶的擦了擦额头,什么狗男人? 这就是她前世爱上的男人,她不信? 那梦都是假的,太子爱的是那位“阿宁”吧。 许是因为自己和阿宁长得有几分相似? 不对,沈葶月突然想起刚刚铜镜中的那张脸,那不是她的脸,虽然和她眉眼处有五分相似,可却不是她。 沈葶月下意识朝自己下颌处摸去,颧骨,太阳穴,每一处她都拼命的搓了搓,可越搓,她的心越凉。 她找不到缝隙,找不到人皮的痕迹? 太子对她做了什么?她不会永远都变不回来自己那张脸了吧? 这个变态,疯子! 沈葶月心底没来由得生出一阵恐慌,越想越害怕,眼泪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往下砸,。 难道,她要永远被囚禁在这?永远的成为另一个人? 不会有人记得她,沈葶月会被遗忘,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人信,甚至没人知道! 沈葶月的痕迹,会被彻底抹去。 想到这儿,沈葶月慌得坐不住身子,撑床的手腕颤得厉害,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径直从榻上摔了下去。 等她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暮色四合,朗星一片。 沈葶月着急上火,想张嘴却觉得喉咙处一片滚烫的疼意,嗓子已然哑了。 这次,婢女开了门,生怕再闹出下午那样的事儿,是以一听见屋内传来窸窣声响便紧张的上前,“姑娘,您醒了,可要用膳?” 沈葶月眼眶通红,满头乌发披在肩后,模样脆弱又可怜。 她费力的撑着身子,盯着那丫鬟,哑声问:“你们是谁?我为何会在这里?” 奴婢回避着她的目光,答非所问:“姑娘怕是饿了,奴婢这就去传膳。” “不准走!”沈葶月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那小丫鬟的手臂,小丫鬟对上沈葶月那张脸,登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侧妃娘娘死了三年,如今“她”的音容笑貌突然间回来了,搁谁谁不害怕啊啊啊! 丫鬟本以为侧妃娘娘攥住她是要掐死她,谁料,娘娘竟从怀中掏出了块金子。 金澄澄,黄灿灿,还不是碎金子,竟是整整一锭! 沈葶月将整锭金子塞到她手中,喘了口气,低声道:“能不能给我讲讲,阿宁的事儿。” 丫鬟面露难色,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她是太子的人,若是被发现了—— 沈葶月觉察到小丫鬟的犹豫,略挑了挑眉,故意道:“你不收,我找别人也是一样,左右我问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你不愿就算了。” 跟在陆愠身边久了,她洞悉人心,揆理度情的本事也越来越高深。 这样一说,小丫鬟明显动心了。 跟在太子身边的人,哪个不知道侧妃娘娘的事儿,即便是廊下饶舌几句,姑娘若有心留意也能知晓。 这金子她不要,可就白白便宜别人了。 小丫鬟心中有了决断,急忙接过金锭踹在怀里,跪着磕头:“姑娘恕罪,奴婢糊涂,奴婢必定对姑娘知无不言。” 沈葶月颔首,正好她肚子也饿了,两人去了花厅,她一边吃,小丫鬟一边说。 一刻钟后,沈葶月放下银箸,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侧妃姜时宁乃是太子心中挚爱,只因为报答陆愠救命之恩,送去了续灵膏便被太子怀疑,两人离心后姜时宁撒手人寰,太子追悔莫及。 小丫鬟跟沈葶月交谈了许多,也不像最开始那样防备,也敢说话了:“姑娘,您是奴婢见过最像侧妃娘娘的人。” 沈葶月忍不住撇嘴:“想来太子这些年应该祸害了不少与姜时宁相似的姑娘,可那些姑娘的下场,都是如何?” 小丫鬟老实道:“有听话的被殿下封为宝林等侍奉在侧,可很快也就失宠了,有不听话的,殿下便直接让人弄死了。” 沈葶月忍不住心惊,皇权之下,女子的命就如同草芥,供人玩乐。 人命在太子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她叹了口气,心中思忖着,她是属于听话的,还是不听话的。 小丫鬟见她沉默不语,以为是心中害怕,便安抚道:“姑娘别怕,根据奴婢的揣测,殿下极为喜爱您,不然也不会给您用——” 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顿时缄口。 沈葶月摸着自己的脸,轻声问:“会伤害我的肌肤么?” 这么张人皮覆在脸上,谁知道透不透气,她可不想留下什么疤痕。 小丫鬟知道这事瞒不过,但也不敢细说,只道:“姑娘放心,不会的。” 只不过说完,她神情有些沉,颇有些欲言又止。 沈葶月温声道:“若太子看上了我,日后我也是你的主子,我若是你,还不如早早递了投名状,来日殿下再拨人手给我时,你也算元老。” 小丫鬟年纪不大,听不得这样的撩拨,顿时全盘托出:“姑娘,这东西虽不会伤及您的肌肤,可若是用久了,怕是会再也弄不掉,您就会真真正正的变成这张脸。” “什么?” 沈葶月倒吸了口凉气,低声喃喃道:“是多久?” 小丫鬟想了想,“奴婢听殿下和太医聊天,约是一个月。”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沈葶月肩膀懈了下去,她刚刚在床上还听见外面传来天师的名讳,难不成,这疯子是想借尸还魂? 她不信鬼神这些无稽之谈,更不会相信早已死透的姜时宁会附身在自己身上。 人心,有时比鬼魂更可怕。 这易容术,天师作法,不过是满足太子那病态的占有欲和后悔。 他后悔和姜时宁怄气,直到姜时宁临终时也没有好好看她一眼。 因为后悔,才迫切的怀念,想要重塑,想要失而复得。 殊不知,这天下最难得到的便是永远失去。 何况,太子他真的情深不寿吗? 沈葶月不懂爱,却也知道,如果真心喜爱一个人,不会再拿后来人去和她作对比,那是一种对前者的亵渎。 他只不过想赎清自己的愧疚,好心安理得罢了。 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狗德行! 除了爹爹,再除了哥哥。 只不过,如今自己落入太子手中,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哥哥收到信没? 但看这小院荒废僻静,便可知她被太子藏起来了,除了元荷,怕是不会再有人记得她。 沈葶月悲从中来,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打颤。 她有些沮丧,有些害怕,脑海中闪过一道道的人影,哥哥,云霜姑姑,元荷…… 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救自己? 她不能成为姜时宁,她不能就这么被抹去在世间存在的痕迹,她还没有和哥哥相认,她还没有给父亲报仇。 可她能怎么办? 她也才十六岁。 沈葶月缩在丝衾里,那些憋了太久的情绪崩溃迸发,抱着膝盖低低呜咽出声,犹如迷途中困顿的小兽,找不到方向,渴望家人的舔舐和爱怜。 前厅,太子一身仙鹤纹月白常服,斜倚在太师椅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若按天师所言,最快多久可以做法事。” 旬天师一身道袍仙骨,站在太子对面,高瘦的颧骨上,是一双深邃的眼睛,他轻抚着花白的胡须,回道:“殿下容老身准备准备,若无意外,三日后子时,盈月减亏,阴气最盛,适合迎侧妃娘娘回来。前提是,沈姑娘脸上那张人皮不能换,不然,侧妃娘娘的亡魂怕是找不到归家的路。这招魂,自然也就无 第84章 效了。” “还有,此招魂秘术需要发动阵法之人十年阳寿,殿下身份尊贵,乃大楚未来的天子,这……”旬天师十分犹豫。 太子毫不在意,只要能见到阿宁,十年寿命而已。 他道:“孤知道了,你速去准备就是。” 旬天师下去后,太子撑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那日昭行坊突然递来消息,沈葶月会在午时前往半遮面。 太子虽不知道递消息的人是谁,是何意思,但本着有没有枣都去打两杆子的精神,他派暗桩去了,沈葶月果然在,还是孤身一人。 这送上门的小羔羊,他没有不接的道理。 之前本想徐徐图之,只因沈葶月还是人.妻,是镇国公府的儿媳,位份尊贵,又有陆愠护着,他动不了。 可如今他们既已和离,自然也没人再庇佑沈葶月。 她一个弱女子,又是平头百姓,背后没有靠山,自然是他想如何,就如何。 一想到很快便能见到阿宁,太子心生希冀,眸底的阴鸷都散了几分,多了抹柔情。 靖王倒台时,他都没这么开心过。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的角门处如同往常般敞开着,采买的丫鬟和小厮进进出去,采购着公府和各房主子所需的东西,一个不起眼的丫鬟跟着人群溜了出去,把裴霜凝的消息带给了齐妃养在宫外的暗线。 暗线得到消息后又一路回宫,穿过重重宫殿,将消息递给了齐妃。 祥云宫内,织金嵌玉四折屏风层层叠叠,窗棂下紫檀矮脚桌上,齐妃正用鎏金梅纹护甲轻轻拨弄着香灰,听了暗线的汇报,她轻笑了声:“裴霜凝这个人,还算是有用,竟能瞒得过长公主和陆世子。” 暗线道:“事发突然,裴姑娘进公府也才没几日,这么快就得手,娘娘就不觉得蹊跷?” 齐妃放下护甲,揉了揉眉心,那保养极好的脸已经出现了好几道皱纹。 靖王被贬为庶人,连带着那些跟随他的臣子也都纷纷避嫌,圣人近日也不来她宫里,想来已是起了怪罪之心。 虽说前朝之罪,罪不涉后宫,可她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她没得选。 片刻后,齐妃睁开凤眸,沉声道:“我们没有时间了,既然裴霜凝已经将东西放在了陆愠的床头,你立刻拿着本宫的令牌去找我舅舅,让他联络朝中重臣,尽快将此事捅到御前。只有镇国公府犯了错,我儿的案子才有转机!” 暗线领命,退下。 翌日一早,顺文帝上朝时,齐尚书当即向圣人启奏检举:“大理寺少卿陆愠在主持靖王谋逆案上收受官员贿赂,不送礼者,重则问斩,轻则流放,送礼者,大多挨了棍刑,鞭刑,便无罪释放,颠倒律法,为官不正!” 顺文帝当即震怒,目光看向陆愠,陆愠出列,绯色官袍挺得笔直:“此乃子虚乌有之事,臣问心无愧。” 朝堂之下顿时炸开了锅,传来了阵阵窃窃私语声。 “陆大人行贿,这不可能吧?” “也说不准啊,国公府那么大一家子要操持,你看看陆家的人出门都穿金戴银的,奢华无比,那么大的诱惑摆在那儿,谁还嫌钱多呢?” 齐尚书冷笑,不卑不亢的站在堂下。 议论声愈来愈大,顺文帝脸色沉了下去,当场命刑部侍郎宁夜为主审官、御史台朱文棋从旁协助,两部联合会审,一同彻查此事! 陆愠被暂且革职,镇国公府上下,由金吾卫看守,封上封条,再不许人员出入! 一时间镇国公府在京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就连永宁长公主这位尊贵的皇裔也被困在了府中,不得而出,仿佛陆家这一次,真的走入了穷途末路。 散朝后,朱文棋跟着宁夜去了刑部,将齐尚书所提的呈文,罪证一一翻过。 两人埋在案上,甚至连午饭都没吃。 宁夜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试图找到其中的关窍,为官多年,他惯见官场上宦海沉浮,牛鬼蛇神,却独独不相信镇国公世子陆愠能干出这种事。 他陆家缺钱么? 他陆愠有这么蠢么? 这借口显然蹩脚。 朱文棋此番虽代表着御史台,可御史台一向只有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的职能,这些事,他的顶头上司御史大夫来审还差不多,他只是一个从六品,一边是齐党,一边是显赫的国公府,他还想抱着乌纱帽多活几年,是以,大多时候,他都在磨洋工。 反正有宁大人呢,他是一步步从寒门走到如今的六部侍郎的,圣眷优渥,跟着他走,准没错! 吃不到肉,难道咱还喝不到汤? 官场不就这么回事嘛,跟着有权有势的,踩着大势已去的,方能稳保前途。 朱文棋觉得自己没啥用,像个吉祥物一样往那一站有点呆,所以他决定充当后勤保障,宁大人翻阅案卷这么辛苦还没吃饭,他打算去旁边买点酱肘子,配点小菜,结果这一出门就撞见了前头乱哄哄的。 朱文棋上前一看,银色的灯影下,两个差役架着一个娘子,那女子青丝凌乱,身形单薄,巴掌大的梨花面上,一双杏眸蕴藏着痛苦与挣扎,看向自己时,更如同惊鸿之鸟,身子瑟缩了下。 好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娘子。 朱文棋向来怜香惜玉,忘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不记得话本子中,那些深夜出现在书生门前敲门的柔美女子,都是吃人的艳.鬼。 此刻在衙门的地盘,朱文棋仗着手中的权利,当即摆摆手,让差役放人。 两个小差役退下,那小娘子顿时弯身行礼,娇滴滴道:“多谢大人。” 朱文棋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下来,问道:“你是何人,怎敢擅闯刑部?” 闻言,裴霜凝两条柳叶眉蹙在了一起,软声道:“我是镇国公府的人。” “什么?”朱文棋听到和陆家有关,也不管什么怜香惜玉了,顿时问:“国公府已经上了封条,你是怎么出来的?何况,这么大个案子,你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还是快快回去!” 说着,朱文棋欲撵人。 裴霜凝凄凄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我是同镇守国公府的侍卫说情,我……我知道世子爷收受贿赂的证据,只希望将证据递给官爷,官爷们可以放我一条生路,我不想下狱,我更不想被流放呜呜呜……” 朱文棋被她这小词说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他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这番说辞显然十分勉强,说不得这小娘子为了活命杜撰出来的。 办案,那讲究的是个真凭实据,人证,物证,缺一不可! 他虽然是个五品的绣花枕头,可那也是实打实上过科考场,中过进士的,断不会仅凭借片面之词便草率定夺。 朱文棋问:“你口口声声说你有证据,证据在哪?” 裴霜凝道:“证据就在陆愠内室床榻前多宝阁的暗格里,我乃世子的未婚妻,所以得以进他内室,看见了那份证据,上边写了好多个人名,还有字据,大人派人搜府,一看便知!”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朱文棋心中举棋不定,还是决定带她去见宁大人。 两人进了廨房后,朱文棋将刚刚裴霜凝所述之事说了一遍,末了,他询问:“宁大人,不如咱们去搜府,一看便知。” 说完这话时,宁夜终于抬眼,他透过朱文棋去看他身后的姑娘。 清透柔婉,一身素衣,白皙的脸颊上还挂着泪,如梨花般洁白无瑕。 裴霜凝,小妹出生在十一月,正是霜凝露重之时。 初始他刚听见江家把她寻回来还担心不已,只盼一见,可如今,便是陆愠没提醒过他,他也不信,眼前这位告发镇国公府的姑娘,是他的亲妹妹。 裴家血脉,没有忘恩负义,趋炎附势之人。 宁夜颔首:“那便去一趟吧。” 他起身,途径裴霜凝身边时,那女子柔柔的问了句:“大人,若是真有证据,可以放了我吗?” 宁夜淡淡道:“一切,等我呈报陛下后,再做定论 。” 说完,他找人将裴霜凝看管了起来。 刑部动作极快,一息间宁夜和朱文棋便带着一队金吾卫朝镇国公府奔去。 宁夜勒马停在国公府门前,任侍卫去揭封条开门,他仔细端详着这座昔日辉煌的宅子,如今已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没人下人出来洒扫,两座石狮子前堆积了满地的树叶,青石板台阶上也堆积着厚厚的灰尘,这才不到一日的光景。 君恩如流水,人人向往之。拥有荣耀和权利时,自然风光无两,人人艳羡。 可若失了盛宠,便如同陆家这样殷实的高门氏族,也不过如是。 大门开了,宁夜下马,直奔陆愠所居的福熙阁。 早前封门时,镇国公府各处院子也已经贴了封条,是以,此刻这座六进六出的大宅,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可偏偏树丛茂密,鲜花繁盛,楼阁前的水榭里,肥美的锦鲤还在同荷花玩耍,灌木丛中,几只鸟雀打着旋飞过,又给人一种真实鲜活的迹象,两相对比之下,看似繁华似锦,美轮美奂,实则恐怖无比。 第85章 宁夜推开了福熙阁的大门,俊美冷肃的脸看不出情绪,沉声道:“搜!” —— 与此同时,长安常陆坊间一处僻静的小院里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瓷器玉器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有丫鬟快步走到了太子所居的存绿阁中汇报:“殿下,沈姑娘她,她又把饭菜砸了,算起来,她已经一日水米未进了!” 太子俊美削瘦的脸顿时涌起一丝阴鸷,“放肆,随孤去看看!” 反了她了,她死了,谁来接他的阿宁回来?! 第48章 太子怒气冲冲的朝沈葶月所居住的碧水阁走去,绕过树景花墙又穿过两道小桥,很快就到了。 他推开院门,刚走到庑廊下,两个丫鬟就跪在地上,齐齐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她呢?”太子高声质问。 两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太子怒不可遏,抬腿踹在丫鬟肩膀上,旋即推开了门。 满地的碎瓷片早已被收拾好,空气中还残存着饭菜的香味,想到沈葶月竟然绝食,太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踹开屏风,随着满地“叮当哐啷”的声音,他进了内室。 内室一片昏暗,楹窗都紧紧闭着,只有些许日光透过绢布的缝隙,如同清泠泠的月色般,冷幽寂静。 她的脸色苍白,恍若如雪洁白的姣姣梨花,帷幔四周飘着淡淡的清香,那样静,那样沉。 太子的思绪一瞬被拉回姜时宁死去的那个夜。 也是这样安静,这样悄无声息,这样的令他痛心。 胸腔内渐渐翻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扭曲疼痛,太子紧紧捂着心口,踉跄坐在床边。 他很想靠近她,却又不敢吵醒她。 来时的怒气在看见那张“姜时宁”的脸上,荡然无存。 太子很怕再一次失去阿宁,身体里那股蠢蠢欲动的瘾与渴望,让他舍不得打破这份美好。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告诉他,不要再轻举妄动,不要再伤了她,不要再一次离阿宁而去! 他很想紧紧抱着她,揉碎她的身体,让她的骨血狠狠融在自己的血液中,再也不分离,可他不敢。 紧紧是抬起了手指,太子便就这样悬凝在半空中。 良久,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起身,替她拉上了帷幔,转头去外面交代。 太子刚走,帷幔被一截素白手腕撩开,沈葶月静静的看着花厅那道冷肃的背影,唇角微勾,从怀中掏出个馒头咬了口,轻轻吃了起来。 少倾,丫鬟小寒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从袖中掏出干粮和水,轻声道:“姑娘慢点吃,殿下走了。” 沈葶月被馒头噎得呛了两口,蹙眉问:“旬天师的招魂之术定下日子了么?是哪天?” 小寒自打收了沈葶月的金锭子后对她的事颇为上心,四处奔走,俨然把她当成了从前的姜侧妃。 小寒道:“回姑娘的话,旬天师说,两日后子时,阴气最盛,便定在那时招魂。” “我知道了。” 沈葶月又吃了点,随后重新缩回了被衾里,拉上了帘子。 两夜而已,她还能坚持。 小寒知道姑娘接受不了,可谁能拗得过太子殿下,这往前,多少个姑娘不也是一个个绝食,上吊相逼,结果呢,太子殿下出手比她们还快,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陨落在这个宅子里,连她自己都数不清。 也许沈姑娘是特别的,毕竟,这易容术和招魂术,太子殿下只用在了姑娘一个人身上。 小寒年纪小,心思轻,想不了那么多,叹了口气,出门守夜去了。 这番心思若是被沈葶月知道,她定会气得骂一句:“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 傍晚,随着夕阳缓缓下沉,天际浮着微薄的余晖之光,又夹杂着一抹夜的青黛色,静静笼罩着长安一百零八坊。 刑部内灯火如昼,人影攒动,但没有人交谈,只有案上羊毫笔“沙沙”的奋笔疾书声。 行贿案有了关键性的突破,裴霜凝指认的证据竟是真的,宁夜下午带兵搜府时,在福熙阁主屋内室里找到了一份名单,上边陈列的十几个官员名字,他回来对比着之前大理寺递过来的案件,竟都是从轻发落之徒。 每个名字后边都对应着一笔金额,并着一张收据单。 宁夜皱眉,这是真把陆愠锤在耻辱柱上了。 可他们相交多年,他总觉得,陆愠不至于此。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将案子梳理清楚,整理好呈给顺文帝。 这夜,不出例外,宁夜又熬了个通宵,朱文棋依旧是个伺候局的吉祥物。 他叫了索唤,梅花包子、脂蒸腰子、间笋蒸鹅、炙烤金花饼,蟹酿橙等,整个刑部都飘着一股喷香喷香的饭菜香味,谁路过谁迷糊,狗路过了都想啃一口。 翌日一早,百官上朝,周公公摆着拂尘,尖着嗓子道:“圣人驾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刑部和御史台那一块,结果发现宁夜所处的位置竟然是空着的。 朱文棋此刻一脑门子汗,都怪他昨日贪图便宜,在脚店叫的蟹酿橙,没去正店,想来那螃蟹应该是死蟹,竟给宁大人吃坏了肚子,一晚上跑了好几趟茅房不说,整个人也直接虚弱的坐也坐不住,别说上朝了。 宁大人倒下了,就只剩他这个吉祥物了。 朱文棋全程划水,就指着宁夜干活呢,如今临了要汇报就剩他自己了,他心慌颤得厉害,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学堂念书,夫子拷问功课的时候。 “臣……臣有事启奏!” 他弱弱开口。 满朝寂静,静得连掉在地上一根银针都能听清楚,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落在朱文棋身上。 朱文棋更紧张了,鞋履不舍得摩擦着地面,一点一点挪到大殿中央,旋即下跪。 他深吸了一口气,加油,朱文棋,一鼓作气说完就拉倒了,反正宁大人整理的呈文清晰无误,照着念就行了! “启禀陛下,宁侍郎身体不适,因故缺席,臣从旁协助,终于将此案调查清楚,镇国公府世子、大理寺正四品少卿陆愠贪污受贿之罪落实,以下是涉及到官员名单和字据,请陛下御览。” 说完,朱文棋已经是心跳加快,浑身发抖,尾音都颤得厉害。 他将罪证呈给周公公后,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终于说完了,接下来圣人应该不会提问题了吧,宁大人写得那么清楚,你有问题你自己看吧,可千万别问我,微臣社恐啊! 顺文帝垂眸睨了眼那呈文,字迹工整,逻辑清晰,证据链闭环,堪称满分试卷。 他轻轻拨弄大拇指上的扳指,淡淡问:“众爱卿可有异议?” 此时朝堂彻底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兵部尚书齐恒为首的后党,一派是以尚书省左右仆射代表的文官清流,两派唇齿相击,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齐恒率先做出表率,出列启奏:“宁大人手中从无错案,镇国公府行贿证据 确凿,天子脚下,陆愠尚且如此狂悖,背地里更不知要做到何等地步,恳请陛下重罚,以儆效尤!” “就是,其父镇国公包庇纵子,更应该严惩!陛下应该即刻抄了镇国公府,说不定府中还有更多的罪证来不及掩盖!” 鸿胪寺卿,太常大夫,左散骑常侍等一个个平时不冒头的人都纷纷开腔。 一片讨伐声,恨不得把陆家宗族九族内都骂个遍,就是没人敢提永宁长公主殿下。 这帮朝臣不傻,臣子犯错,可用律法为说辞,皇室宗亲犯错,那骂狠了岂不是连顺文帝也跟着一起骂了! 宝座上的顺文帝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那双肃穆如古井的眸一一扫过上书启奏的人。 另一派文官清流的保皇党也不甘示弱回击起来: “光凭这些名单能说明什么问题,我还说这是杜撰出来的假账呢!” “是啊,镇国公府缺钱吗?国公爷在战场上厮杀了一辈子,光是陛下的恩赐就如同流水够养活好几代人人,还能看上你这点小钱?” “小钱不是钱啊?从天上掉下来给你你不要啊?我看仆射大人就是人老了,眼也花了,耳朵也不灵光了,皇亲国戚就不犯错误啊,凭啥啊?” 这其中,不乏有平时就嫉妒镇国公府的酸儒臣子,借着此刻朝堂纷乱,充当搅屎棍,过过嘴瘾! 周公公被底下群臣激昂的骂声吵得心肝都在颤,这可是金銮殿啊!圣人还在呢,这帮人疯了咋的,都不要乌纱帽了么?! 可顺文帝呢,没有阻止,也没有出声,只是鹰隼般的目光落在每个人身上,久久不散。 正当周公公犹豫要不要上前问一声,大殿门口传来一道声音:“臣,有事启奏!” 金銮殿外,一高挺笔直的身影逆光而来,晨曦的光芒落在那绯色官袍上,闪闪发光,透着不可侵犯的凛然正气。 宁夜玉冠绯袍,容色如常,一步步迈入大殿,走到最前边,站定。 第86章 顺文帝挑眉:“朱爱卿说你身体欠佳,怎么又来了?” 宁夜双手作揖,弯身行礼:“回陛下,今早臣吃药,觉得身子好些了,想到此案还有一些物证和呈文没有交接给朱大人,所以特地赶来。” 顺文帝淡淡道:“准奏。” 朱文棋则是老脸一惊,又一惊。 一惊是你怎么不早来,我都汇报完了,你早来我不就不用做这么多心理建设了嘤嘤嘤…… 二惊是,这案子,难不成有反转?咋没跟我说啊? 宁夜睨了眼齐恒,喉结缓缓滑动:“臣这几日彻查陆愠受贿之事,初时确因裴霜凝误导,写以为取得了行贿物证,可后经臣查明,此乃诬陷忠臣之事,那些物证,也都是假证!就连裴霜凝这个人,也都是假的!” 此话一出,震惊朝野,大臣们倒吸声,凉气声层出不穷! 有些大臣脑袋不灵光,转不过弯,物证是假的也就算了,人还能是假的? 难不成,这是个活死人? 齐恒身躯一僵,仿佛被吓傻了。 宁夜是怎么知道的,裴霜凝信誓旦旦说藏得天衣无缝,也并没有暴露身份,反而陆老夫人很喜欢她,不日即将嫁入镇国公府,那般小心谨慎,怎会被发现?!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顺文帝眼底浮现出一抹戏谑,事情倒是有趣了起来,他抬手:“将裴霜凝带过来。” 左右金吾卫顿时领命,朝外奔去。 借着这个机会,宁夜将他真正收集到的物证和呈文递了上去,顺手,还让金吾卫将门口的一对中年男女带进了金銮殿。 周公公呈着托盘将东西递给了顺文帝,顺文帝低头去看,殿下的宁夜也挨个解释:“回禀陛下,那行贿的字据签名字迹歪歪斜斜,和其本人的根本对不上,至于所说陆愠收受房产铺面的地契,经户部确认,全是假造,甚至连那个宅子都是凭空捏造的。这份假证,着实低劣。” 随着宁夜的滔滔不绝,顺文帝的沉默,朝臣的倒戈,齐恒简直如同五雷轰顶,浑身冒冷汗。 他眼前发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完了! 完了后他又无端涌起愤怒,齐妃怎么连这点事都办不明白,做个伪证都做得这么漏洞百出,那宁夜是干什么吃的,那是实打实从寒门爬上来的。 宁夜知道权势,地位,金钱来之不易,落在他手里,死人都得吐得真东西出来,何况这废物伪证! 愤怒过后,齐恒竟渐渐平静下来,他那个蠢笨的外甥靖王,他那个空有美貌没有脑子的妹妹齐妃,摊上这么一家,他这辈子算是废了。 也罢,这是他的命,这是齐家的命。 可太后呢,想到齐太后,齐恒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希冀,一丝绝境之人心中最后一点希望。 可随着金吾卫将裴霜凝提上来,连带着宁夜带来的那对中年夫妇带进殿后,齐恒觉得自己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 他痛苦的闭上眼。 他不想再听宁夜这厮说话了。 这人是狗啊,藏得那么深都能翻出来! 宁夜指着那对夫妇,凛着嗓子道:“陛下,裴霜凝根本不是长亭侯府遗孤,乃是寻常百姓人家之女!” 裴霜凝一身素衣,好几天没换了,发丝凌乱,沾着厚重的灰尘,只有那张白净的小脸仍能看得出容貌不凡。 她矢口否认:“陛下,我是,我是裴家女啊!” “霜凝,看看你阿娘吧,她眼睛都瞎了一只啊……” “不要再助纣为虐了,这样下去,我跟你娘都活不成了!” 一旁的男人突然开口,颤颤巍巍的身上全是红紫色的鞭痕,裸露在外的皮肤竟是一处好地方都没有,至于他旁边的女人,亦是如此,奄奄一息,耷拉着剩下的一只眼睛,仿佛只有口气在。 裴霜凝心脏一紧,眼底的心疼和关切就快溢出来了,可想到那人的嘱咐,她死死攥着拳,任凭指甲嵌入皮肉,她咬声道:“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宁夜冷笑,顺手将裴霜凝一家的户籍契书递给了周公公。 何况,此刻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了,裴霜凝见到那对父母时眼底的关切早已出卖了她,若是毫不相干的人,看见被打的血淋淋的一堆皮肉,第一反应是恐惧,害怕,躲避,而不是像她这般,满满的心疼。 细作裴霜凝或许不会,可是女儿裴霜凝却骗不过这周围百十双眼睛。 没有哪个当儿女的,看见亲生父母被打成这样,还能无动于衷的! 裴霜凝心如死灰,两眼一闭,跪在了殿上:“我认。” 顺文帝将契书摔在了桌上,冷声问:“背后主使,到底是谁?” 裴霜凝苦笑了一声,看了眼兵部尚书齐恒,吐得干干净净:“齐妃娘娘,是齐妃娘娘找到了民女,给了民女一大笔钱,还承诺将民女的父母送得远远的,只要臣女将那份伪证放入陆大人床边,污蔑镇国公府。” 齐恒踉跄着退后了几步,悬着的心,终于不用悬了,因为已经彻底死了。 现在就是齐太后出面,也救不了他和齐妃了。 局势突然逆转,清流们跟打了鸡血一样抨击齐恒和齐妃,连什么祸国妖妃,国之蛀虫,心狠手毒不积德,靖王怕不是私生子这种话都骂出来了。 顺文帝缓缓抬头,看着底下乌烟瘴气的朝野,只是轻轻一扫,那些激愤的臣子便沉默了。 他咳了声,威严的声音扫过这座金色的宫殿:“镇国公府无端蒙羞,着,释放陆愠等人的禁足,陆愠官复原职,赐金千两,以慰蒙受冤屈之苦。齐恒,即刻下狱,此事为齐恒说话者一一羁押,宁爱卿,此事还 要辛苦你与大理寺一同收尾。” 宁夜颔首:“臣遵旨!” 顺文帝看了眼角落里的朱文棋,满意道:“侍御史朱文棋晋位御史中丞,日后从旁协助御史大夫。” 朱文棋眼中狂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跪下谢恩:“臣叩谢陛下隆恩!” 他就因为跟宁大人办了回案子,就从从六品一下子升到了从五品?!从今以后,他也是御史台的长官了! 这升职速度,让朱文棋感觉像是做梦一样。他崇拜的看着宁夜,不愧是深受皇恩之人,他不过就跟着沾了点边就少辛苦两年,今天下值,他必得请宁大人去樊楼喝一次真正的蟹酿橙!他出钱!他不在乎,他升官了呜呜呜! 下朝后,周公公引着一道墨色人影从偏门入了御书房。 顺文帝此刻换了一身明黄色对襟蟠龙纹常服,不用面对文武百官,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见那人影站定,命周公公赐座: “祈玉,这次是委屈了你,不过借着镇国公府受困,朕倒是终于能收拾齐党,连带着太后的一多半党羽,都揪了出来料理,这可除掉了朕多年的心病啊。” 这便是顺文帝那日留陆愠在书房探讨的大计,让陆愠与其娘子假意和离,给齐家表现有可乘之机的样子,最终钓出那些藏在背后默默倒向太后的官员。 此番折了太后众多羽翼,顺文帝龙心大悦的,反倒是陆愠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顺文帝笑着打趣道:“怎么了,可是这两日禁足,给你憋坏了?” 陆愠漆眸晦暗,眼下一片乌青,隐隐钻出来的胡茬也没刮干净,整个人破财的如同枯萎的松树,人在,魂不在。 他哑声道:“舅舅,我找不到葶葶了。” 说到最后,他眼尾湿红,声音低了下去。 禁足前,他派出去两队私兵暗桩,可两天了,直到今日他走出镇国公府大门,还是没有沈葶月的消息。 这一刻,他才彻底慌了。 沈葶月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就这么彻彻底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想过很多人,想到最后只觉得齐妃和齐恒的可能性最大。 他们想送进来一个裴霜凝,自然要永久的解决掉沈葶月。 可现在见不到人,一切,也只都是猜测。 可他等不下去了。 顺文帝本还沉浸在胜利者的喜悦中,见陆愠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像是假的,顿时也意识到严重性,他认真道:“你且回去等信,朕派兵去找就是。” 陆愠坐不住了,当即起身作揖,“陛下,可否让臣亲自审问齐恒,齐妃娘娘?我怕臣妇被困于她们之手。” 顺文帝看向一旁的周公公:“去请齐妃,交给陆大人处置,着人绑住她手脚,困住她口舌,不许她自戕。” 陆愠弯身:“多谢舅舅。” 顺文帝看着那疲惫的青竹背影,唇边轻轻咧了个笑容。 此刻,就算他想顾着与太后的亲情,对齐恒网开一面,怕是也不能了。 他这个外甥是何性子,他再了解不过。 —— 祥云宫内,突然冲进去大批禁军,身娇体软的齐妃蓦地被两个嬷嬷摁住,强行跪在了地上。 第87章 齐妃吓得失声尖叫,满脸惶恐:“你们做什么?竟敢擅闯内宫?本宫是妃位,你岂敢——啊!” 齐妃被嬷嬷狠狠掌掴,突如其来的大嘴巴子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唇角淌血。 方才还金雕玉琢的美人,顿时狼狈的像条狗。 齐妃身为宠妃的嚣张气焰,顿时蔫了下去,她哭着喊道:“你们是谁啊?哪来的泥腿子,本宫要见圣人,本宫要面圣啊!” 然,无人答齐妃的话,很快,她也不是齐妃了。 她是大理寺卿的阶下囚,和她那位尚书哥哥一样,被吊着,用重重的铁链铐在了人形架上,等待审判。 很快,大门被人打开,走进来一道暗沉色的身影。 此人削瘦的脸隐没在明灭的银色灯影下,眼睑挑着一抹红,宛如地狱的嗜血杀神,每一步,都让齐妃的心尖,跟着颤一颤。 陆愠抬起头,漆黑的眸混杂着涌动的锋芒,一字一句道:“两位,我妻呢?” 齐妃满脸震惊,旋即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哭着道:“陆大人,本宫……本宫没抢你妻子啊!” 陆愠轻轻勾唇,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似乎寻到了有趣的事儿,他右臂稍稍抬起,一旁的赫融便干脆利落的递上一把长刀。 陆愠仍旧看着齐妃,可那把长刀忽然朝齐恒砍去,“哗啦”一声,伴随着齐恒痛苦的哀嚎,齐恒的左臂翻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深邃见骨,那刀是卷了刃的,带出来的细碎皮肉纷飞在天窗透进来的缝隙中。 齐妃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头皮发麻,胸腔翻涌着恶心、倒胃的胃液让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可却被赫融摁着脑袋,撑着眼皮往前看。 “我妻呢?”陆愠面色枯败,双目赤红,再次问道。 第49章 铺面而来的血腥气让齐妃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哥哥,她失声痛哭:“陆大人,本宫不知,本宫真的不知啊!” 还不说时候,陆愠唇边勾起一抹邪笑,赫融顿时心领神会,端着一盆倒入辣椒粉的烫水猛地朝齐恒泼了上去。 剧痛和剧辣刺激伤口,齐恒疼得“哀嚎”一声,昏醒过来了,只是滚烫的辣椒水浸入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让他疼得浑身痉挛,生不如此,唇中呜咽着,哼唧着,宛如行尸走肉。 陆愠走到齐恒身边,看着这位昔年的兵部尚书,太后的至亲变成如此丧家之犬的模样,他无甚感觉,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现在肯说了么?” 齐恒浑身控制不住的哆嗦,颤颤巍巍抬起头,唇中囫囵着乱七八糟的声音。 陆愠长刀抬手,又是一刀,齐妃雪白的胸脯顿时血溅三尺,衣衫尽褪,长长的刀疤从她的腰部,穿过月匈前,直直砍到了锁骨处。 齐妃很想去捂住腹间喷涌出来的热血,可她双手被拷住,动弹不得,她痛苦到扭曲,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在那股剧烈的疼痛和汩汩鲜血流淌的恐惧中,一点点看自己消逝的生机。 陆愠仿佛没有感情的死尸般,齐恒不说话,他就砍齐妃,齐妃半死不活,哼哼唧唧,他就弄齐恒。 可直到最后,长刀卷了刃,这两人也没能吐出一句真话。 陆愠失去了耐心,愈发烦躁。 门外那些差役鸦雀无声,紧紧捂着嘴,生怕因恐惧尖叫出声,惹得那位少卿大人的注意到自己,顺手将自己也砍了。 一刻钟后,齐恒兄妹俩双双断气。 陆愠蹙起眉,扔了手中沾血黏腻的刀,他呼吸不到血腥味,也觉察不到齐恒与齐妃的痛苦哀求,他仿佛失去了感知的能力,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意识: 沈葶月到底在哪? 可看齐恒两人的样子,仿佛是真不知,不然,外头有齐太后坐镇,齐恒是有求生的心的,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咬死不松口。 若他想以沈葶月报复自己,外面还有齐家氏族百十来号人呢。 齐恒,为官十余载,深谙家族基业重于泰山,只要齐家还有一个男丁,也许就有光复的可能,他不会如此。 陆愠茫然的走出天牢,长安的夏日,万里无云,蔚蓝的一片,不知疲倦的热着,升腾着。 一切都没有不同,可一切,又恍惚不同。 也是这样一个万里无云的天,葶葶跪在懿祥阁的内室里,他亲手拿着放妻书,甚至不曾转过身看她一眼。 “既有圣旨,孙儿遵旨便是。” “沈氏,你我今日和离,到此为止。” 陆愠闭上眼,身形摇摇欲坠,他心底里缺了一块,他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的离他而去了。 这种感觉,他从未这么清晰过。 从前她在自己身边时,算计也好,虚与委蛇也罢,不管怎样,她都在自己身边。 可这次,他真的找不到她了。 陆愠怔怔的朝衙外走着,雪白的衣袍下涟漪着点点触目惊心的血迹,那张堆满胡茬的脸茫然的抬头看了眼天。 坐看云起时,何人不相思。 他仿佛已经不知心痛的滋味是什么,只觉得这幅躯壳日日夜夜都在痛着,麻痹着,本还因可以审讯齐恒齐妃从而得知沈葶月消息的欢愉,也在两人咽气后,彻底灰暗了下去。 他好像死在了葶葶消失的那一天,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遗物。 —— 远月悬天,太子私宅内各院燃起了灯火,凉风拂过檐下风铃,“叮铃叮铃”撞出清脆的响声,漫着暖光的琉璃灯笼轻轻摇晃着,光线明明灭灭,若隐若现,让人看着,心中不免惴惴不安。 旬天师口中的第三日已到,如今是亥时末刻,距离子时,也只有一炷香的功夫。 招魂所需的东西下人早已准备齐全,偌大的台子上挂满了彩色的经幡,最中间立着的是一座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墓碑,上边赫然陈列着“太子侧妃——姜时宁之墓”几个朱漆大字。 旬天师一身黑白相间色宽袖道袍,紧闭双眼,在院中的蒲团上打坐,风过他身,仿佛随时都要羽化成仙而去。 不多时,沈葶月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绑了来,她一身水蓝色广袖罗裙,乌发被一根银簪挽到肩后,肌肤凝雪,杏眸湿红,此刻双手被束,口中塞着绢帕,不住的呜咽着,抗拒着。 太子身着月白色斜襟锦袍,将他俊美的脸衬得高贵奢华,其腰间佩戴的玉佩在夜色下熠熠生辉,此刻正看向沈葶月,见她又哭又闹,脸色也是沉了下去。 不过是个承载阿宁魂魄的工具,何故有了自己的思想。 若不是舍不得她这幅肉身,太子此刻真想掐死她,让她敢在这大吵大闹,扰了阿宁的魂魄。 太子使了个眼色过去,两个丫鬟顿时跪下来温声哄着沈葶月,让她不要再惹太子不快。 可沈葶月呢,根本听不进去,娇弱的身子挣扎着,两腿拼命朝前踢,似是想踢翻了这灵台,最后被侍卫强行按着,跪在了地上。 小寒趁人不注意,拿了个蒲团塞在了沈葶月双膝下。 天色暗沉,薄雾涌动。 太子低声询问:“天师,子时已到,是否可以开始了?” 旬天师不答,反而是突然睁眼,朝夜空看去,随后他拿着灵幡绕着沈葶月转圈,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叨咕些什么。 太子看不出其中的名堂,反而是沈葶月停止了哭闹,呆呆的跪在地上,双眼渐渐失去了焦距,宛如行尸走肉。 “到!” 随着旬天师一声怒喊,他抄起灵台上一张符纸,口中喷火尽数焚烧,灰烬盛于碗中,制成了一碗符水。 太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这番操作,见天师端着水朝沈葶月又去,太子见状,立刻示意让丫鬟摁着她,撬开嘴! 刚刚还如同丢魂的沈葶月突然又有了意识,不过这点残存的意识也是最后的挣扎,她被硬灌下符水后整个人痉挛了两下,突然大哭出声,随后脖子一梗,朝后昏了过去。 太子急了,上前快声问道:“天师,这是成,还是没成?” 旬天师摸了摸胡须,信誓旦旦道:“殿下莫要着急,待此女醒来,她便是从前的侧妃娘娘!” “多久醒来?”太子沉声问。 天师掐指一算:“不超过十二个时辰。” “好!”太子抬手,俊儒清雅的脸浮现一抹笑容:“来人,赏天师五百金!” 旬天师眯着的眼睛弯了弯,漏出了与他仙风道骨不符的世俗贪婪。 太子命人将“姜时宁”抬了回去,自己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要守着阿宁。他要阿宁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他。 夜色漫漫,那清贵的太子就固执的守在床边,不肯合眼。 一天一夜,距离天师所说的十二个时辰快要到了。 太子自始至终未合眼,任凭眼下生了两块浓重的乌青,可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阿宁。 还剩最后一个时辰时,旬天师来请示:“殿下可将侧妃娘娘的□□放置于院中的灵台前,人一旦接了地气,便会加快与天地间的灵气融合,这样可使娘娘早些醒来。” 第88章 太子已经等不及了,大掌一挥,命人抬走沈葶月。 此刻便是旬天师说给他灌下去一碗符水,他也会毫不犹豫,即刻应允。 他快没耐心了。 冷风瑟瑟,虽然此时是夏天,可子时的风又冷又硬,没过多会儿,地上的女子食指几不可见的动了动,如此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太子的眼睛。 太子身子前倾,控制不住眼底的激动,轻声的,一遍一遍的唤:“阿宁,是你么,你真的回来了? 又过了会儿,那女子缓缓睁眼,她茫然的看了眼头顶上寂寥的夜空,随后,看向一旁的太子,漂亮的杏眸从空洞里,一点点找回了属于她的魂魄。 姜时宁眼中含着盈盈泪光,素白指节不可置信的抚着太子泛青的胡茬:“砚堂?” 太子颤抖的攥着她的手,儒雅疲惫的脸写满了眷恋,轻喃道:“是孤,你的砚堂。” “砚堂。砚堂。”姜时宁一遍遍唤着太子的小字,泪流满面。 太子将她横腰抱起,仿佛捧着世间最爱的珍宝,姜时宁薄如蝉翼的水蓝色纱裙如同湖中泛着涟漪的莲花,在夜里随风飘来,荡去。 身后的丫鬟小厮们看着渗人,瑟瑟发抖的跟着,硬着头皮伺候。 这侧妃娘娘,到底是人是鬼啊?! 没人注意到,伏在太子肩上的姜时宁,幽怨的看了眼地上冰凉的青石板。 回到碧水阁后,太子将人放在榻上,随后关切的问道:“阿宁,你冷不冷?饿不饿?可有哪里不舒服?” 姜时宁摇头,眼眸湿红,“能再见殿下,阿宁已经别无所求,阿宁现在只想好好陪伴殿下,哪怕时日不多,也不求以后。” 太子有些激动,食指抵着她的唇,黑眸固执道:“你别乱说,你会没事的,你会一直陪着孤,你还要看着孤登基,给孤生好多好多孩子。直到我们一同变老。” 姜时宁反问:“那我们的孩子,会是未来的太子吗?” 太子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他印象中的姜时宁,温柔,坚韧,识大体,懂分寸,对太子妃更是十分尊敬,是一个很合格的妾室。 虽然他很宠爱她,可她只是自己的妾室,生出的孩子也是庶子,庶子怎么能继承大统,登上皇位呢? 如果人人都这么想,那么他这位先皇后所出的嫡子是不是要给靖王那样的窝囊废退位让贤了? 想到这儿,刚刚还情真意切的太子仿佛被浇了桶冷水般,一瞬清醒下来。 对于女人,他可以有情,也可以有爱,宠着她们,呵护着她们,可一旦涉及到他的皇权,他的根本地位,他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哪怕是他最爱的女人。 他是楚朝的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真龙天子,尊贵的嫡出血脉带来岂是那些庶子可比拟撼动的。 不过此刻阿宁刚回来,他不想她难过,口中敷衍道:“自然,自然是。” 姜时宁“咯咯”一笑,旋即看了看四周,又问道,“这是哪?看着不像我从前的松烟阁。” 太子抚着她的发,指节穿过她的发间,身体凑近了些,语气夹杂着一丝渐渐勃.起的欲:“这里是宫外,阿宁已经睡了三年,自然没见过,不记得。” 说着,那缠在发间的手渐渐往下,一点点摩挲着她的唇,意义再明显不过。 姜时宁听着他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巧妙以手掩唇,虚弱的咳了两声:“砚堂,我想回宫了,想回我们的松烟阁了。” “依你,都依你。”太子声音缱绻,哑了下去。 他凑上去想吻她,却扑了个空。 他皱起眉,有些扫兴:“阿宁,一别这么久,难道你不想孤吗?” 沈葶月这身子,他馋了许久,虽然是阿宁的脸,可沈葶月较为阿宁,生得更为丰腴些,盈盈一握的细腰之上洪波荡漾,他曾暗自比对过,怕是他整个手掌贴上去都握不住一隅。 阿宁生得太为干瘦了,月匈前干瘪瘪的,沈葶月不同,该长肉的地方一点也没少长,身量又高挑,两条修长莹润的白腿如同浇了牛乳的荔枝,看得他心神荡漾。 从前记挂着天师的嘱咐,他怕招魂失败,遂不敢轻举妄动,如今阿宁已经归位,他也想禁.欲很久了,合该好好恩爱一番! 姜时宁却 骤然捂着小腹,蹙起黛眉:“殿下,妾身腹痛,好像要来小日子了。” 太子激情澎湃,蠢蠢欲动,心神荡漾了许久的心,“啪”一下子,熄灭了。 他人虽不好,但也不至于到禽兽的地步。 女子来了葵水,本就是腹痛难忍,虚弱至极的时候,他不能趁人之危。 太子克制心中的欲念,告诉自己,来日方长,急不得,再想做,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揉了揉姜时宁的脑袋,温声道:“那你好好休息,孤让人给你煮点药,咱们明日就回宫。” 姜时宁乖巧应下。 太子出去后,夜风一吹,□□里燥热的火浇不灭,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没办法,让人带了十几个女人,准备挑一个泄泄火。 小寒把这事禀告给沈葶月时,她正歪在榻上,喝着丸子汤,一听此话差点没呕出去。 小寒当即上前轻抚了抚沈葶月的背,轻声道:“娘娘慢点。” 沈葶月将最后一个丸子吃掉,想想这事,越想越恶心。 这男人所谓的真情,不过是小头控制大头,姜时宁那么好一个姑娘真是错付了。还好她拎得清,早早去了,就这样的男人,这要是活着伺候他,可是真遭罪。 没错,旬天师就是狗屁坑钱的江湖骗子,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借尸还魂一说。 只是她刚好利用太子迫切愧疚的心理,钻了空子,将自己伪装成了姜时宁,假装自己是姜侧妃借尸还魂回来了。 那日哭完,她把自己闷起来想了很久。 她若是不听话,便如同小寒口中那些姑娘的前车之鉴,死的死,残的残,永远的被埋葬在这个无人知道的小院里。 太子的手段有多狠辣,她不是不知道,眼前留给她的唯一一条路就是,假装她就是姜时宁! 先骗取太子的信任,她才有一线逃跑的机会,毕竟,姜时宁曾是东宫侧妃,是不可能被一辈子藏在这小院中的。 东宫的侧妃,仅次于太子妃娘娘,又深得太子宠爱,这若是在后宫,那妥妥的就是宠妃。 她只有先出去,跟人接触,才逃出去的可能。 只是不知道她还能骗太子多久,她现在所知道的,都是小寒告诉她的。 太子与姜时宁之间,肯定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姜时宁的习性,姜时宁与太子相处的独属于她们的小习惯。若是穿帮了,演砸了,沈葶月相信,太子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怀揣着这样忐忑的心情,沈葶月洗漱躺下。 一天一夜都在装睡,演戏,她太累了,要补足精神才能与这个混蛋周旋! 这夜,许是明天就可以离开这了,她睡得格外香甜,和刚搬到崇仁坊梨苑时一样。 不知道元荷怎么样了,会不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还有她种的那些树苗,花苗,那宅子在可花了她整整五百贯呢! 翌日一早,太子便派一众婢女给沈葶月梳洗上妆。 姜侧妃喜蓝,所以今日给沈葶月准备的宫装是烟蓝色的织锦罗裙,外面罩着一层掺金线的浮云纱,行走之间,雾蓝色的光影漫射着金灿灿的光芒,十分奢靡华美。 沈葶月端详着铜镜中的女子,美则美矣,只是看着渗人,毕竟,谁能对着一张不是自己的脸做各种表情。 沈葶月当即让人撤了镜子。 不多时,一顶小轿便从私宅后门一路朝皇宫行去。 姜时宁已经死了,太子自然不能大摇大摆的告诉皇宫众人,孤用了秘术,孤占用了一个女人的身体,让侧妃娘娘借尸还魂了。 所以沈葶月被封为了太子承徽,只有这不起眼的一个封号,才可以让她不用行册封礼,不用告知太后圣人,便可直接纳入东宫。 左不过就是太子又看上了外面的一个女人,带回宫里而已。 这种事儿,又不是第一次。 软轿就着树荫下一路行着,沈葶月素手掀开轿帘,贪婪闻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湛蓝的天,碧绿的水,就连厚重的青石板在她眼里都十分好看。 私宅的经历让她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此刻,就仿佛她的新生。 她又一次靠着自己,活过来了。 既然没人能救她,她就自救。 她放下帘子,斜倚着一旁的软枕,打算小憩会儿,可轿子不如马车,十分晃荡,她根本睡不着,只能紧紧扶着一旁的粟玉把手。 至于为什么没有马车来接,为什么轿子这么晃,她也猜的出。 无非是她被封了太子承徽,那些人觉得太子并不十分宠爱她,连带着也就开始怠慢了。 不过她不在意,她又不是太子的女人。 第89章 就沈葶月被那软轿晃得就快吐了时,终于停了下来。 轿外小寒轻声道:“娘娘,东宫到了。” 沈葶月被晃得晕头转向,强忍着腹中恶心整理好仪容,随后弯身下轿。 听说从前的姜侧妃最爱走先秦淑女步,此刻她亦模仿着,据说要想步伐轻盈,她要保持身子挺直,肩颈放松,避免大幅度晃动,脚尖先着地,小步前行。 这样走起来十分难受,也特别缓慢,可沈葶月害怕露馅,便只得这样小步小步的朝前“挪。” 太子面带微笑,端详着她的步姿,那一抹清新淡雅的烟水蓝正朝着她靠近,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唯独还差一缕药香。 “孤先送你回松烟阁。”太子牵着她的手,温声道。 沈葶月仔细揣摩着他这句话,旋即抬眸,柔柔道:“殿下还有事要忙?” 太子道:“孤一直陪着你,好几日没回宫,自然有很多公务要处理。” 沈葶月“哦”了声,旋即黛眉轻蹙,踟蹰着不前,软嫩小手亦轻轻勾着太子的掌心。 太子抬头看她,姜时宁不说话,只用那双澄亮的眼睛瞧着他,烟波款款,妩媚娇娆,似是有求于他。 他到底心软了几分,耐着性子在风口处哄她:“阿宁有话,但说无妨。” 姜时宁两只小手反握着他的大掌,糯声道:“殿下,妾身想去一趟刑部。” 太子皱眉:“你一介宫妃,去那作甚?” 姜时宁知道他不会同意,便开始软磨硬泡:“妾身早些年因为匪乱差点命丧当场,幸有陆世子经过救了妾身,妾身却因此事与殿下离心。妾身心里委屈,郁郁寡欢离世。如今妾身重回殿下身边,自然要去重翻当年案件,找到那些匪徒的家属,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他们害死了妾身,妾身为何不能替自己找公道?” 她一腔赤诚,处处为了他们的感情,闭口不提太子的心胸狭隘,自私嫉妒,将她们阴阳两隔的遗憾都归于那些匪徒,让太子亦是无法反驳,无奈之下,只得派了两个侍卫跟着沈葶月。 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等人站在刑部大门外。不用沈葶月说话,太子侍卫亮了东宫的腰牌后,那侍卫便行礼,随后进去通报。 沈葶月脑海中蓦地想起上一次来刑部,她被撵出去,狼狈的样子。 如今,她站在这儿,便有侍卫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替她通传。 果真权利两字,无论在哪,都是至高无上的。 不多少,侍卫从廨房跑出来,毕恭毕敬道:“我们大人正在里间,承徽娘娘请。” 沈葶月颔首,嘱咐太子派来的两个侍卫在外面站着,自己去去就来,随后,她拎着裙摆跨过门槛。 绕过屏风后,她看见了那道熟悉的清隽身影,杏眸不禁亮了两分,加快了步伐。 身后的侍卫还来不及说那句,承徽娘娘慢着点,大理寺那位陆大人此刻也在里头呢…… 第50章 沈葶月在侍卫的引领下,轻车熟路的入了大理寺的廨房。 隔着木制的屏风,她依稀能看见那道清隽挺拔的背影。 离宁夜愈近,沈葶月的心就也愈跟着怦怦地跳。 侍卫将人带到后,识礼的退下,关上门。 沈葶月快步绕过屏风,鬓边的海棠 步摇都跟着轻轻发颤,那句“哥哥”就快要滑过嗓子时,戛然而止。 她突然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宁夜听见声响,放下手中的案卷,转过身,就看了一个身量高挑,仪容华贵,眼眶湿红的承徽娘娘。 下人早就通报过,说太子从民间带回来个女子,封为承徽,这女子早些年身上有案子在身,今日要来刑部调昌顺十三年的案卷。 沈葶月真情实感,甚至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看见宁夜身旁的陆愠时,又憋了回去。 他怎么在这? 他不会认出自己吧。 沈葶月当即否了,如今她脸上披着姜时宁的人皮,连太子都看不出疏漏,陆愠更不会。 不对啊,陆愠三年前曾救过姜时宁,此人记忆里极好,万一,他就记住了呢。 沈葶月安慰自己,自己只是跟姜时宁长得像而已,没事的。 念及此,她落落大方开口:“宁大人,本宫有事想问你,这位大人——” 沈葶月看向陆愠时,对方也在探究她,四目相对间,陆愠那双锋锐的黑眸几不可闻的颤了颤。 陆愠放下毫笔,没再说话,转身出了门。 等人走后,宁夜淡淡道:“案卷都在这儿,承徽娘娘想看什么问下官便是。” 哪知,姜时宁根本没看案卷,反而朝他走近了几步,颤着声音道:“哥哥。” 银灯因人的吐息声而变得闪烁,宁夜的容色顿时冷了下来,沉声道:“娘娘莫不是说胡话了?” 沈葶月殷切道:“哥哥,我是裴葶月。” 宁夜冷笑了声,眸光跟淬了冰似的,前头冒出来个裴霜凝,此刻又来了个裴葶月,真是稀奇了,人人都想当他那死去的妹妹! 一想到妹妹已经死了十六年,世人还利用她的名讳,身份来算计,构陷,宁夜就心火难压,真当他们裴家没人了是么? 他气血上头,浑然忘了这裴葶月为何上来就喊他哥哥,也忘了,他早就不是长陵侯世子裴景野,而是刑部侍郎宁夜,等等,她是怎么知道的? 宁夜心里十分混乱,可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刑部出身的人,大多都练就了心事勿让人知的本事。 宁侍郎眉眼半眯着,一瞬又回到了刑部侍郎审讯犯人时的样子,语气不善道:“裴葶月是谁?你又有何证据,上来便叫本官哥哥?” 见宁夜终于肯跟她说下去,沈葶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连忙解释道:“这封信是阿娘留下的,哥哥请看。” 宁夜接过那张泛黄的纸,蹙起眉,一目十行下去,确实是母亲亲笔! 他瞳孔地震,记忆一瞬被拉回到了十六年前,仿佛母亲的音容笑貌出现在了眼前。 他死死捏着信,沉声问:“这信哪来的?” 沈葶月道:“镇国公府二房徐姨娘徐云霜给我的,她就是阿娘身边的惊霜姑姑。当年侯府那场大火,也是她带着我从密道逃走,将我送去了扬州乡下,单等我及笄后才接回了长安。”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她唇中蹦出,宁夜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后退半步,低声道:“这不可能......” “哥,真的是我。” 沈葶月道:“那时我才出生四天,你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可是惊霜姑姑你总认得,若是不信,你现在可以去镇国公府去找她对峙!葶月,也是阿娘给我起的名字,愿女似春,葶葶如月。” 宁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月儿,你真的还活着?” 沈葶月鼻尖一酸,这声月儿,她等了太久太久。 廨房安静,她强忍着不哭,可眸底的水雾却怎么也藏不住,“唰”地便流淌下来。 要她怎么忍住呢,哥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宁夜如鲠在喉,上前一步,将人扣在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月儿不哭,是哥哥不好,都是哥哥的错。” 没想到你还活着,没想到你吃了这么多苦,还成了太子的妾室。 宁夜心中悔恨交加,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沈葶月仰起眸,回抱着他的腰,鼻音糯糯:“哥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真怕这是个梦,我……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想到狠辣的太子,如鬼魅的私宅,险象环生的镇国公府,她在唯一的亲人面前,终于把积攒了多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宁夜眼尾湿红,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哥答应你,咱们不会再分开。有哥哥在,以后没人能再欺负你,乖月儿。” 待沈葶月情绪稳定后,兄妹俩才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沈葶月心中藏着诸多疑问,先一步开口:“哥哥,惊霜姑姑说当年府中找不见你,那时你在哪?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宁夜叹了口气道:“那时母亲产后四天,身子亏空的不像寻常产妇,我疑心家中有暗鬼,便想向镇国公府去借兵,谁知我才走出去百丈远,便看见家中起了熊熊大火,那一刻我心知,母亲和你,都没了。” “后来呢?”沈葶月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生怕他从眼前小时一般。 宁夜陷入回忆:“后来我身无分文,一个人朝长安外逃去,前有猛虎,后有追兵,我在山里躲了三年,得一猎户收养,待养好身体后我换了容貌,身份才得以回京,恰逢遇见了瘟疫——” 说到这儿,他苦笑了声:“那时候你哥身无分文,还要靠施粥度日。” 堂堂一品军侯府的世子,沦落到街头与乞丐争粥食。 这事儿,他都不敢想。 沈葶月心疼的攥着哥哥的手,没想到她在甜水镇受苦时,哥哥竟比他更惨。 第90章 她更恨害死她们一家的罪魁祸首了。 宁夜继续道:“再后来我一边在酒楼做工攒钱,一边读书科考,中了状元后日子才渐渐缓过来,有功夫腾出手彻查当年之事。” “哥你真厉害,这样都能中状元!”沈葶月毫不掩饰眼中的夸赞之情。 宁夜揉了揉她的发顶,生平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笑了。 兄妹俩又继续提到当年之事。 沈葶月顿时有些魂不守舍,她将自己这段日子所查,所获以及从镇国公府到太子私宅的事儿都与哥哥说了一遍。 宁夜心疼她孤身一人做了这许多的事儿,温声道:“月儿,接下来什么都不要做,都交给哥哥。” 沈葶月摇头:“我不想你一个人太辛苦,只是哥哥,我现在被困在东宫,要怎么办?” 宁夜想了想:“太子此人心狠手辣,又极端,剑走偏锋,他费了这么大功夫把姜时宁重塑回来,断不可能轻易放手,” 沈葶月脑袋“轰隆”一声响,一下子泄了气。 她不想回东宫,不想面对太子,她若是回去,就不知道什么机会能出来了。 “不过,月儿别怕,永远躲着不是办法,只有将你彻彻底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有了身份,有了兵,有了权利,太子他就不敢动你。” “他之所以敢对你动手,就是欺你是平头百姓,没人撑腰,” 沈葶月表情不由变得凝重,轻声试探:“哥哥的意思是?” “把你长陵侯府二姑娘的身份亮到明面上,到时候我会去旁敲侧击,让圣人赐你郡主之位。如此依赖,太子就是想动你,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得掂量掂量。何况,我裴家满门忠烈,为你求个郡主之位,那也是圣人欠我们裴家。” 沈葶月有些不安:“那我们的仇家,岂不是也知道了。” 宁夜冷笑:“咱们的仇家知道裴家还有人没死,肯定会蠢蠢欲动,但是我这些年,也并不是一无所获。如今的她,暂时不敢动你。” “是朱皇后吗?”沈葶月问道。 “我听说当年就是朱家军救援晚了才导致父亲无人支援,苦苦支撑良久惨死当场。” 宁夜摇头,一字一句道:“是齐太后。” 沈葶月倒吸了口凉气,竟然是太后? 这是为何,她家只是臣子,何况忠心耿耿,哪里碍着太后的道了 ,何故让她全家惨死,尸横遍野。 沈葶月想不明白。 宁夜深吸了一口气,“这些年我在长安四处打听,才知道当年朱家派去援驰的军队中了齐家的陷阱,长安去父亲当年被困的小良川有两条路,一条官道,一条近道,当时情形急迫,朱家定会择小径突击,却不想齐家在荒野中挖了个深坑,朱家军队大半尽数折损埋葬在此。” 沈葶月眉眼凝了凝:“好一招借刀杀人,好阴毒的手段,只是太后为何这般要置父亲为死地,她久居后宫,爹爹又常年在外打仗?” 这显然不合理。 宁夜道:“因为齐太后曾有一个公主,就是已故的平宁长公主,长公主年少便爱慕父亲,奈何父亲心中只有母亲,顶着宫里施压,强行和母亲成婚。父亲年少封狼居胥,已被封为侯爷,母亲亦出身显赫,乃是长安望族林家后人,并不是什么平头百姓,平宁长公主又无法用她公主的身份做些什么,又爱而不得,便郁郁寡欢,英年早逝。太后因此忌恨上了咱家,她借着朱家的手,害了我们家,又令朱皇后自责不已,自己喝了红花,以表衷心,洗去朱家的嫌疑,却也因再也不能拥有嫡子,跟圣人离了心,久居景仁宫不出,自此,后宫皆由齐太后掌控。” 沈葶月没想到这案子背后这么复杂,若是对上齐太后,那可不是凭借她一个人就能报仇的。 兄妹连心,宁夜看出了沈葶月的顾虑,他揉了揉她的发顶,“放心,有哥哥在,你别太担心。” 沈葶月嘱咐道:“你行事也要注意安全。” 宁夜道:“这几日我便会攒动圣人封你为郡主,到时候由皇后娘娘操办你的授封宴,月儿,等不了多久,你便会恢复自由身,再不受太子胁迫。” “等你恢复了身份后……”宁夜顿了顿:“可还要回镇国公府吗?” 这句话,宁夜是替隔壁那个偷听的男人问的。 那人不说,宁夜也知道,他并没有离开。 隔着一道墙,陆愠呼吸一滞,漆黑的眸亦是紧紧盯着前方,仿佛不能呼吸般,紧张,期待。 葶葶会回来吗? 他找了她这么久,原来她被太子抢了去。 良久,隔壁传来女郎娇娇柔柔的声音:“不会了……” 沈葶月抬眸:“哥哥不提,我都快把这个人忘了。” 闻言,陆愠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着,碾压,让他不能喘气,让他不能呼吸,心肝脾肺肾都扭在一起,抽搐似的疼。 宁夜看着妹妹伤神的样子,便可知她和陆愠之间发生了不少事儿。 也罢,男女之事,向来说不清、道不明。虽然他不知道陆愠和妹妹之前到底有怎样的经过,可看妹妹的神情便知陆愠伤她不浅。 他道:“那等日后,哥哥重新给你相看人家。” 沈葶月对情爱失望,对嫁人更是没有期待。她抬手捏了捏宁夜的下颌,反问道:“哥哥也是用了易容的人皮吗?” 宁夜笑了声:“家门覆灭那年我才十二岁,那些人并不知道我长大后什么样,这是真脸。” 沈葶月“哦”了声,叮嘱道:“太子不知从哪学来的易容术,我怕日后他将这歪门邪道用在朝政上,哥哥要当心。” “放心,我有数。”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大人,乐安公主来了,被属下拦住了,但……拦不了多久,怕是公主会闯进来。” 宁夜皱眉,拍了拍沈葶月的肩:“月儿,旁的事儿我去处理,这几日,保护好自己,别让太子碰你,等哥哥的消息。” “好。” 宁夜走后,沈葶月装模作样的翻了翻姜时宁当年的案卷后,也准备离开,她刚走出房门便被一股大力拽了过去,她来不及喊出声便被人捂住了唇。 房门紧闭,除了壁龛上冰冷的银灯,只有天窗的缺隙透进来的点点光晕。 沈葶月吓得魂飞魄散,心口“突突”的跳,她睁大了杏眸,才依稀看清来人轮廓。 竟是去而复返的陆愠! 她,可她现在是“姜时宁”啊!她是太子的承徽,陆愠他……他疯了吧! “放肆!”沈葶月好不容易甩开他的手,愤恨的退后了几步,“本宫乃是东宫承徽,你怎么敢……” 陆愠六日来只睡了几个时辰,心神恍惚,此刻被沈葶月全力一推,身体踉跄着砸到了墙上。 借着这点距离,沈葶月才看清楚陆愠的样子,方才刚进屋她没敢多看,如今一看,怎么几日不见,他双眼乌青,胡茬也不修,素日白皙的皮肤也泛着暗色,只有头发是干净整洁的,他有洁癖,怎么还能潦倒成这样? 不过这疑问仅持续了一瞬,沈葶月唇边嗤了声,与她何干,转头就欲开门栓。 可紧接着,男人滚烫的胸膛便贴在了她的脊背上,隔着两层轻薄的布料,灼热的似要将她融化. 他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颈窝,粗重的呼吸让沈葶月意识到,他好像发烧了。 她想推开他,可男人的身体如铁,严丝合缝的贴在她身上,她试图用力,却纹丝不动。 沈葶月有些泄气:“你能别传染给我不?” 没有回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葶月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发烧时,耳畔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 “葶葶,我想你。” “我找了你好久。” “久到……我差点以为永远失去你了。” 四周阒寂,就连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她都听得格外真切。 沈葶月无法装下去了,恐怕她和哥哥的对话,陆愠也全听见了。 与此同时,她颈窝处“啪”的下,有什么砸落下来,化成一片湿润的水泽。 沈葶月脊背一僵,仿佛看见了天荒夜谈。 陆愠他,哭了? 他这样矜傲自负的人,原来也会掉眼泪? 他哭什么,装神情么? 可是她已经没有感觉了。 甚至她连一丝报复的快感也没有。 从前他害她掉了那么多眼泪,她哭着求他,他都不为所动。 如今天道好轮回,沈葶月心里却一点情绪没有。 她曾以为她会恨他,原来真正的放下,是连恨都没有。 她甚至不愿细数他曾伤害了她多少次,侮辱了她多少次。现在,她只觉得麻烦。 “陆愠。”沉默了许久,她开口。 男人喉咙间传来低低的哽咽声,混杂着眼泪的吻,就在她愣怔之际,落了下来。 滚烫,湿咸,一下又一下地碾磨她的唇,他摁着她肩膀的劲很大,吻的却很轻。 第91章 沈葶月皱眉,膝盖推开他,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声,很结实,清脆又响亮。 陆愠没躲,眼底反而生出些希冀,他攥着沈葶月的手,低声道:“葶葶,你打我吧,若能让你解气,怎么打都成,就是别再离开我了,我是真怕了。” 沈葶月甩开了手,冷笑声:“陆大人怕不是忘了,你我已和离,你若再缠着我,我就报官了!” 陆愠以为她误会,顿时低声解释道:“圣人要我陪他做场戏,他早知裴霜凝是冒牌货,只想利用她引出背后齐党,葶葶,我从没想过要与你和离……” “那日放你离开陆府,是我最后悔的决定。” 陆愠音色暗哑,漆黑的眸被泪水染得通红,低声下气道:“你信我,好不好?” 沈葶月平静的看着他:“陆大人搞错重点了,戏是假的,想和离确是真的。你应该清楚,我从未爱过你。” 陆愠如遭雷击,他目光攫取她脸上每一寸表情,试图在里边找到说谎的痕迹。 可那张脸,除了昳丽美艳,毫无破绽。 他嘴角翕合,用了很久才费力的动了动唇,低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妥协和卑微,“别闹了,行吗?” 沈葶月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了的笑话,这个人,当真无可救药了。 她冷着眉:“你真觉得我喜欢你啊,我装的!” 陆愠压在心底的情绪逐渐崩溃,爆发,带着一丝悲哀的绝望: “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我快把整个长安翻遍了就是找不到你!你知道我多害怕你出事,你知道我这六日是怎么过来的,葶葶,我是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 他上前,大掌死死摁着她的肩,迫使她仰头看他:“沈葶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还有没有心?” 沈葶月嫌恶的瞪着他:“别碰我。” 陆愠不怒反笑,漆黑的眸闪着浓浓的恨意:“碰你怎么了?宁夜怎么就能碰你,我凭什么不可以?” 沈葶月被他摁得身体发疼,拼命的朝他打去,踢去:“陆愠,你疯了吧,你简直不可理喻!那是我哥哥,你算是什么东西?!” 陆愠不为所动,将她抵在门上,寸寸泛白的指骨诉说着他无声的绝望,压抑在身体里的嫉妒,憋闷,终于在此刻轰然崩塌,他几乎是要咬牙道:“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你夫君,你是我的妻,沈葶月,听见了吗,你是我的!” 两辈子,你都是我的啊…… 凭什么只他一个人痛苦,沈葶月还高高在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宁愿毁了这一切,宁愿不要这一碰就碎的伪装。他拉着她一起下地狱,也不要一个人血淋淋的痛着,等着,疼着,到最后只换来一句她早把他忘了。 沈葶月脑海空白,双腿不住的战栗,这人疯了,绝对是疯了! 她倔强的瞪着他:“你做梦!我只属于我自己,我不属于你,不属于任何人!陆愠,你想仗着权势,力量,手段来胁迫我,可你就是个卑鄙懦弱的小人,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你是个懦夫,失败者!你听清楚了吗!” 第51章 陆愠喘着粗气,削瘦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明明已经走投无路,想做足最后的疯狂,哪怕是她永远恨着自己,可听见她口中说出,他是个失败者时,他仿佛被束上了镣铐,再动弹不得。 他年逾二十有四,自出生起,便不知何谓失败。 他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父亲是封无可封的公爵之首,母亲是大楚唯一的嫡长公主,这样的他,不愁吃穿,不愁名利,唯有科考一路让他受点苦头,可他也是新科榜上的一甲探花,不曾失败过。 如今面对小小女子,她说他是失败者。 他该怎么对她,还要如何待她? “别自欺欺人了,那些过往,还请陆大人,忘了吧。”沈葶月不再看他,推门而出。 身后那道漆黑沉重的视线一直盯着她,悲悯,痛苦,如蛇吸附着。 沈葶月离开后便回了东宫的马车上,直到车轮辚辚碾过,她才松了口气,双手不自主按着的,是一双发颤的腿。 没有表情是装的,自打那日从陆家离开,这还是第一次和陆愠碰上。 她第一次拒绝,第一次豁出去所有区反抗。 陆愠此人有多卑鄙难缠,她是知道的,她越回避,他越得意。 她发现,她碰到的每一个困境,本质上都是针对她自身内心的弱点,心魔,如果她始终回避,那么下一次遇见这种事,她还还会陷入相似的境遇。 她不能躲避,她只有不怕了,才不怕被胁迫。 这一次,她做得很好! 她终于不再害怕面对过去,也有勇气和那个渣滓一刀两断。 若他再敢来,沈葶月还会毫不犹豫的扇他巴掌。 沈葶月走后,赫融才敢进来,隔着老远他就看见自家世子颓废的身影,他不敢靠前,只隔着半开的门在外面轻声道,“世子,裴霜凝想见您。” “滚。”里间传来的声音嘶哑冰寒冷,像沁人的毒刃,掉着冰碴。 赫融硬着头皮继续道:“裴霜凝说此事很重要,跟夫人……不,跟沈姑娘有关。” 提及沈葶月,陆愠行尸走肉的心仿佛找到了点温度,他抬步朝门外走去。 赫融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撇嘴。 就跟我能耐,有本事跟夫人喊去呀! 哼。 大理寺狱,天字牢房。 裴霜凝这件牢房是水牢,她左右手被捆在人形架子上,冰冷刺骨的脏水漫过她的腰身,停在胸前心脏的位置,不偏不倚,让她胸前气压憋闷,时常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大门上的锁链被人打开,陆愠进来,站在了水牢外,漆眸冷淡:“你执意见本官,所谓何事?” 裴霜凝听见声音,艰难地抬起头,对面的男人几日前还是她的未婚夫,如今,自己却成了他的阶下囚,呵,命运当真是无常。 可再无常,她也要拼出一条血路出来,因为,她就快要死了,她还有牵挂,她还有放不下的人。 裴霜凝费力的喘了好几大口气,这才缓缓道:“陆大人,霜凝想跟您做个交易。” 陆愠挑起眉:“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裴霜凝笑了,惨白渾裂的嘴唇因这动作渗出了血丝,“有没有条件且看筹码大不大,霜凝的筹码事关沈夫人,霜凝自信,我有这个资格。” 陆愠不语,只是稍微抬了抬右手,水牢的水位顿时逐渐变高,裴霜凝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看着脏水漫过她的喉咙,嘴巴,就快要到鼻子── 裴霜凝竭尽全力仰起头喊道:“说,我说!求您……” 给我一次机会…… 陆愠手放下,那水渐渐泄了许多,不偏不倚,刚刚漏出裴霜凝一张嘴。 他神色阴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宛如看一条狗,不耐道:“说!” 裴霜凝费力的咳嗽,吐了好几口脏水,也顾不得狼狈,嘶哑割裂的声音快速道:“我这有一块沈夫人的玉佩,本想作为证身之物,可惜那日没用上,这玉佩,是陆清给我的。沈夫人在崇仁坊居住,还有她去半遮面茶楼的消息,都是陆清透露给太子的!” “什么?” 陆愠猛地起身,眯起眼,几乎是咬牙道:“接着说下去!” 裴霜凝忍着伤口泡在脏水的剧痛,把她知道的都吐了个干净: “那日晚上我睡不着,便在小院外散步消食,意外撞见了……撞见了陆清和吴瑯公子在一起搂搂抱抱,我虽在府中没待多久,可也知道吴瑯是陆珍的未婚夫,我怕惹事,结果陆清却喊住了我。她知道我是冒牌的裴二娘子,还告诉我,若想保住这身份,此枚玉佩或许日后用得上!” 陆愠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明白了。 陆清也重生了。 不然,她怎会知道这个裴霜凝是假的,她又怎么能暗中搭上太子这条线? 他思索间,对面的女娘苦苦哀求:“陆大人,我把玉佩给您,真相也告知了您,您能不能看在这个份上,放了我的父母,家中还有幼弟无人照拂。我……我死不足惜,还请您,高抬贵手!” 许是裴霜凝的凄凄哀求唤醒了陆愠心底最后一点良知。 许是她给出的真相足够去交换。 陆愠罕见的没有冷嘲热讽,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随后他起身,走到裴霜凝身前,拿走了那枚玉佩,水牢中的水位霎时迅速上涨,这次,没有丝毫停滞,直直没了裴霜凝全身。 酸臭的脏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口鼻,七窍,裴霜凝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却感受到了解脱。 老天爷啊,若您能开眼,下辈子不要让我这么苦了! 不要给我出色的容貌,让我成为细作! 不要再给我这么清贫的家庭,让父母为了一点钱就把我卖给齐妃! 不要让我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了…… 第92章 窒息感不断压入,裴霜凝最后一丝意识消散间。 她想,若是能有点钱,就好了。 她也可以有选择,做个普通小女娘,相夫教子,就不会卷入政斗,走到如今这般死局…… —— 沈葶月回到东宫后,立刻去净房沐浴净身。 长安城的夏日闷湿燥热,经常好几日也见不到云彩,饶是马车里放了呈冰的水缸,可从宫门走到东宫这一路还是让她香汗淋漓。 她泡在浴桶,任温热馨香的水波将她包裹,洗去晦气。可她一闭上眼, 脑海中便会浮现陆愠那双漆黑,却含泪的眸。 她甩了甩头,总觉得有些不真切。 陆愠那样桀骜不驯的人,也会有眼泪这种东西的存在? 他什么都有了,家世,容貌,权利,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偏偏纠缠她? 难不成,他动了真心? 水汽熏湿了她的眉眼,她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亦不想探究那双黑眸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当初成婚之时,两人也彼此心照不宣,这本就是场交易。 他怎么还先摔牌掀桌了呢? 不过,以后她应该也不会跟陆愠有接触了。 她有哥哥在,等她恢复了身份后,就像哥哥说的,她有地位,有钱,有兵,就算太子都不能明着对她动手手,何况陆愠只是臣子。 想清楚后,沈葶月将后颈靠在桶沿,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这浴桶中被小寒放了几片薄荷叶,水虽温热,却带着一点清新的香气,舒爽不已。 身后门声响动,小寒端着帨巾和胰子走了进来,弯身,捡了个杌子替她净身。 沈葶月看着这个被自己从私宅带出来的婢女,想着过几日授封宴的事儿,早晚要告诉她。 “小寒。”沈葶月轻声开口,思忖着怎么说。 小寒温声抬头,“娘娘?” 她生了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脸颊饱满圆润,虽穿着宫女的服饰也难掩清丽的姿色。 沈葶月顿了顿:“小寒,整个东宫知道我不是姜时宁借尸还魂的也只有你,其实我本为长亭侯府的二姑娘,过几日皇宫娘娘会在宫中为我办授封郡主的宫宴,到那时,我要从姜时宁这个身份下,跑掉——” 她凝着声音,试探道:“到时候我假装将你打晕,这样即便太子发现人不在了也不会太难为你,我会给你留一笔足足的钱,够你后半生的生活,哪怕日后你不在宫中侍奉,也能老有所依。” 小寒拿着帨巾的手一抖,帕子砸落在水上。 几颗水珠迸溅到沈葶月睫毛上,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小寒定定道:“娘娘,从前那些被抓回来假扮成侧妃娘娘的女子逃了后,你知道她们身边的婢女是什么下场吗?” 沈葶月呼吸一紧。 “都死了。” 小寒摇头:“以太子殿下的心性,您若是不在了,即便我是被打晕的,被下药的,可只要我活着,他一定会处死我。看不住娘娘,就是奴婢的失职。” 沈葶月想了想:“那我带你走,你可愿意?” 小寒轻笑,“娘娘,我跟了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从东宫到私宅,您就这般信我?若我通风报信——” “我信。” 沈葶月斩钉截铁道:“那夜旬天师招魂时,我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是你偷偷给我塞了个软垫,你我之间不过是钱货两讫,临时搭伙的关系,你本可以不这样做,” 小寒愣了愣,没想到这等细微末节,娘娘还放在心上。 那确实是她故意为之。 她不想留在太子身边,过这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了。太子心情不定,喜怒无常,她侍奉的又是“姜时宁”,太子的心头肉,难保哪日没伺候明白,就提刀砍了她。 所以,她故意向沈葶月示好。 如今能走,那便一起走。 小寒跪在地上,朝沈葶月磕了个头:“奴婢愿追随姑娘左右,忠心姑娘,誓死不叛。” 沈葶月弯了弯唇,“快起来,等出宫后我带你去看我另一个丫鬟,她叫元荷,你们肯定合得来。” 小寒起身继续替她擦拭着身子,沈葶月闭目养神,幻想着授封宴后的日子。 有哥哥在,她终于可以不那么累了。 这几日,太子政务繁忙,可再繁忙到了晚上总会来看姜时宁。 沈葶月以小日子为由不与他亲近,可日常接触,搂搂抱抱再所难免,沈葶月强忍着心里那股反胃的恶心,对他虚与委蛇,每次太子要亲上来的时候,小寒总会适时上来搅局: “殿下,赵良娣身子不舒服,差人喊您过去看看。” “殿下,柳良媛说有要是求见,此刻就跪在松烟阁殿外。” “殿下,太子妃娘娘——” 这次,太子终于受不了,大喊道:“让她滚!” 一只脚刚跨进内室门槛的太子妃身子一顿,手中的莲子汤“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连汤带着碎瓷片迸溅一地。 身后的沈葶月松了口气后,忍不住弯唇。 小寒真棒!待会给她加鸡腿! 可忍不住笑后,她还是急忙从榻上下来,跪在地上行礼:“妾身见过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子妃以手掩唇,不可置信的看着房中的太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为显国公独女,自幼便被先皇后指给了太子,从青梅竹马到琴瑟和鸣,她们用了十三年。 十三年间,太子一句重话都没舍得对她说话,哪怕东宫左一个良媛,又一个奉仪纳进来,也丝毫不应该太子对她的恩宠。 便是那位风头无两的姜侧妃,殿下也不过宠了她不久就抛诸脑后了,甚至姜侧妃的后事,还是她经手操办的,太子不闻不问。 如今,竟为了一个六品承徽让她滚? 太子妃出身高贵,自小千尊万爱长大,又一直与太子相敬如宾,名利和情爱的浸泡之下,让她养出了几分傲骨,她双目渐渐湿了,随后掉头就走。 沈葶月在一旁忍不住鼓掌,走的漂亮! 随后,她目光转向太子,含着些许太子看不懂的希冀,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太子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姜时宁凑了上来,柔声道:“太子妃娘娘怕是误会了殿下,殿下快去和娘娘解释解释吧。” “可明日是你第一日参加宫中聚会,孤怕你不适应,总想着多陪陪你。你从前只爱拨弄草药,甚少出去应酬,这次若不是母后亲自下帖,孤真舍不得你去。” 姜时宁莞尔:“妾身虽死了三年,可从前的经历却是没忘。妾身时常和几个姐姐陪着太子妃娘娘说话,如今,妾身也只把那授封宴当成东宫小宴,无妨的。” “好吧。”太子吻了吻她的发顶,不舍道:“那你早点睡,孤待会让人给你送明日的衣裳首饰。” 姜时宁忍着那股恶寒,盈盈一拜:“妾身恭送殿下。” 直到太子走后,远远都瞧不见影子,沈葶月才送了口气,让小寒把宫门下钥,随后主仆两人消消停停的把晚膳吃了。 —— 翌日,碧空如洗,燥热的夏日没有一丝风。 景仁宫的宫门敞开,隐隐可见里边富丽堂皇的雕栏玉砌。绿树如茵,叶翠如玉,池边有灼灼紫薇开的正盛,一簇簇粉紫色的花瓣映在碧波之中,随着那跃金的波纹轻轻动荡,影壁后时不时可见各色罗裙贵女往来于间。 这便是永宁郡主的授封宴。 一大早,小寒便替沈葶月梳妆打扮,烟蓝色的南珠镂空头面,又在她额间点了同色花钿,衣裳也是太子昨日差人送来的水蓝色广袖曳地宫装,这是姜时宁的装扮。 随后小寒又在妆奁里挑了一套镌粉海棠鎏金头面,另外带了身芙蓉色烟罗绮云裙,这是裴葶月的装扮。 沈葶月心中忐忑,攥住昨日哥哥给的硼砂,双腿不住的颤。 倒是小寒干活麻溜利索,很快整理好待会儿用的东西,轻声催道:“娘娘,咱们得启程了。” 沈葶月咬了咬牙,成败在此一举,若想永远的离开东宫,怕是没用的。 她要直面内心的恐惧! 东宫离景仁宫并不远,可沿途经过抄手游廊,又有花墙树屏做景,绕来绕去,倒是也走上了一刻钟。 还未进景仁宫,便听见里边人声嚷嚷,十分热闹。 沈葶月深吸了一口气,以东宫姜承徽的身份依次去向皇后、太子妃等品阶比自己高的后妃请安,随后又满宫晃了一圈混个脸熟,便寻了一处阴凉坐在了石凳上。 小寒怕她热,便去将身后的冰盆端过来放在石桌上供她消暑,借着弯身的功夫,小寒提醒道:“娘娘,咱们得去更衣了。” 沈葶月乖顺起身,去偏殿更衣。 皇宫宫中空着的厢房很多,都可做办宴途中,贵女们来更衣小憩的场所。 沈葶月和小寒挑了一间进去后立刻反锁门,主仆二人一同忙乎,沈葶月解开衣衫小扣,小寒踮脚替她拆卸头面,拆着拆着,小寒皱起了眉。 第93章 沈葶月忙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小寒摇头:“奴婢总觉得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淡香,与姑娘素日的梨香不大一样,可又说不出在哪里。” 沈葶月捡着裙子低头嗅了嗅,“ 可能是宫中的衣裳都有经过熏香吧。无妨,咱们得抓紧了。” 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换好了衣裳首饰,随后她打开了怀中的牛皮纸包,哥哥说硼砂可以卸下她脸上的人皮,她闭上眼朝脸上撒去,随后,一张薄如蝉翼的肤色人皮竟然真的脱落了下来。 小寒顾不上惊诧,立刻替她重新梳妆,给她扮的妆容也不同于往常,素净柔婉,而是换了种明艳的风格。 终于,沈葶月褪去了姜时宁的容貌,衣着,变成了裴家二娘子。 出了偏殿后,沈葶月和小寒就此分开。 小寒是东宫的人,太子妃那些人都见过她的容貌,她们约定,宫宴结束后,晌午时分在景仁宫外的榕树下等着对方,一起出宫。 沈葶月从后面回廊去了裴葶月该待着的房间,由皇宫身边的宫人引领着去了席面上。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沈葶月弯身行礼。 高座上的朱皇后一身明黄织锦牡丹云纹宫装,眼角眉梢保养的极好,面带微笑,抬手示意沈葶月免礼。 随后,便有授封官宣读顺文帝早早写好的册封诏书。 “奉天承运,陛下诏曰,已故长亭侯爵,镇北将军裴陵赤心忠烈,铁胆为国,膝下遗女裴葶月兰心蕙质,端秀持中,着封为永宁郡主,年米一千石,钞一千四百贯,享封邑五百户,钦此。” 授封官递过圣旨:“恭喜郡主。” 沈葶月跪着行了大礼:“臣女谢主隆恩。” 册封仪式完毕后,朱皇后笑道:“来,到本宫这坐,让本宫瞧瞧你。” 细碎的阳光下,裴家二娘子脸颊饱满而水嫩,唇色很淡,上边晕染了一层胭脂,昳丽明媚,芙蓉色烟罗绮云裙摆散铺于地,仿佛连日光都偏爱她几分。 台下贵女们议论纷纷,有忍不住的,眉眼里的嫉妒之色都藏不住了。 “这就是裴家遗孤?长得有几分姿色,不愧是林音的女儿。” “我瞧呀,多半是妆容的原因,你看她肤色那么白,不知道擦了多少粉呐!” “亲王之女才有资格授封郡主,她不过区区侯府之女,凭她也配?” 阵阵笑声不断,不外乎都是捻酸捏醋之语。 陆珍看不惯这种酸溜溜的作风,刺了回去:“怎么不配,你父母若是为国捐躯,这郡主,你也能当,你舍得么?” 那小女娘见是镇国公府陆家的,气得梗红了脖子,到底也是没再说话了。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沈葶月又陪着朱皇后说了好一会儿话,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心里思忖着怎么还不到用膳的时辰。 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轰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声音踩在上边,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她心神一紧,不会有意外吧? 可转念一想,这里是景仁宫,皇后面前,能有什么事儿。 正当沈葶月安慰自己时,景仁宫门外突然涌进来好多带刀侍卫,个个面色不善,瞬间将宫殿团团围住。 贵女们吓得花枝乱颤,纷纷朝皇后那边靠去,生怕伤了自己。 朱皇后眉眼一沉,登时站起身,高声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擅闯景仁宫?” 她是失宠了,但不是死了! 为首的侍卫抱拳行礼:“皇后娘娘恕罪,东宫的承徽娘娘不见了,我等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搜宫!” 搜宫? 沈葶月脊背一僵,一股彻骨的寒意霎时蔓延全身! 第52章 朱皇后怒气不消,“人丢了就找人,带兵围了本宫的景仁宫是何道理?难不成,太子还要来质问他的嫡母不成?” 她素日就是太好性了,弄得现在人人都敢过来踩她一脚。 带头侍卫惶恐:“微臣不敢。” 朱皇后冷笑了声,太子不敢?他敢得很! 太子非她亲生,她如今又失了圣心,空有个皇后的名讳,他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罢了。 她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全是被母族所累。 她很想撕破脸,却发现她连撕破脸的资本都没有。 思忖了半晌,朱皇后重新坐回宝座上,眉眼冷冽:“你且放下刀,别吓着诸位小娘子。今日在场的人都在此,若想找人便一一看过,看过之后再找不到来要人,休怪本宫对你们不客气!” 侍卫作揖:“多谢皇后娘娘。” 说着,他振臂一挥,身后有人放出来个瘦长黑亮的东西。 沈葶月眸光一凝,竟然是狗? 她下意识捏紧了袖口,脑海里突然想起刚刚在偏殿小寒提到的异香。 难不成,太子昨日赐他的衣裳染了香,就是防止她逃跑。 她自以为卸去了人皮,换了妆容,身高,就可以瞒天过海,想不到太子竟还留了后手。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一颗心“砰砰砰”跳得发紧,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若是太子派人来搜,她大可以咬死不承认,可是他放出了细犬。 那细犬尖嘴、长腿,善于奔跑,仅凭着一点幽微气味,就是掘地三尺都能找到,何况她人就明晃晃的站在这…… “嗷呜!汪汪!”几条黑色细犬毛色发亮,朝空中不住的吠着,若不是脖颈上还拴着绳子,恐怕即刻便要朝众人飞奔而去。 眼看着侍卫开始带狗四处闻、嗅,沈葶月深吸了一口气,摁了摁发软的腿,心中暗骂道: 死腿,快跑啊! 不远处榕树下小寒看着宴上情形也是急得不行,后悔自己没注意到那股诡异的淡香,提醒姑娘! 这可怎么办?! 沈葶月趁着嘈杂混乱起身,她拎着裙子朝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回廊旁是一片晶莹剔透的池塘,有不少贵女因怕狗缩到了岸边。 “汪汪!”有两条细犬突然声音抬高,腿也撒欢一样的不住哈气,侍卫心领神会,这是狗狗闻到了早前就记住的味道。 “那边!”侍卫高喊道,旋即带着狗绕过庑廊便朝着沈葶月的方向跑去。 沈葶月小脸惨白,呼吸几乎僵滞,风声在耳边吹拂着,她闻到了那股该死的香味。 眼看着侍卫带着狗马上冲到她们这儿,沈葶月咬牙,暗中伸手推了一旁的女郎,随后自己也娇呼一声—— “噗通、噗通”好几声,几个被她们吓到的贵女脚滑,也跟着掉入了池塘中。 此刻正值盛夏,池中养莲,还有其他各色植物散发着馥郁的花香,虫子腐烂的味道,淤泥的腥味,种种味道混杂在一起。 这池塘面上看着浮光跃金,碧波荡漾,有水有花有景,实则金玉在外,败絮其中,说难听点就是个臭水沟。 与此同时,侍卫和狗冲到了岸边,黑犬“汪汪”了几声,失去了香味的源头,显然有些呆滞。 侍卫以为狗闻错了,便带着狗去别处查了。 朱皇后见人落水,当即让身边的婢女跳下去救人。 皇宫中的宫女都被训练的个个会水,因为后宫中嫔妃为了争宠多有算计,时不时有落水的嫔妃,娘娘们千金贵体又不能叫侍卫、太监去救人,便只得让宫女们练习,以备不时之需。 就好比今日这些世家贵女,若是让侍卫救上来,那日后的名声就算是全毁了,就算寒门子弟,都不会有人家会要这样的女儿。 沈葶月她们被救上来后,立刻有第二波宫女们上来披衣裳,盖毯子。 这些打扮的甚是娇艳,涂脂抹粉的小娘子们此刻满身散发着的淤泥腥臭味,那些狗 经过了都绕道。 她得以逃过一劫。 可在皇宫一日,她便多一分担心。 太子始终像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利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砍下来。 她又冷又怕,蜷缩着身子缩在人群中,等着皇后安排她们到偏殿梳洗更衣。 好在,授封礼结束了,中途又被太子搅局,皇后很快就遣散了其余人,她们被安排在了偏殿,因着人不多,得以一人一个房间。 净房的水源源不断送去各个房间,半个时辰后,景仁宫终于安静下来。 沈葶月褪去了衣裳,挥退了伺候的宫女,一个人泡在木桶里,可哪怕再多的温水都缓解不了她浑身的冰冷。 不知道小寒怎么样了,太子会不会把她抓回去。 不过刚刚皇后娘娘已经说过,搜查一遍没有后就不许再搜,想来,她现在是安全的吧。 一阵斜风飘过,楹窗被吹得开合,发出“簌簌”的声响。 沈葶月没予理会,外面有守门的侍卫,庑廊下有宫女,就连隔壁也都是那些世家小女娘。 可偏偏,一道墨色的人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她面前。 第94章 沈葶月低头凝思着,忽然看见一片阴影漫过,金线云纹黑色长靴,她哆嗦的甚至失了声,身子控制不住的朝后载去! 男人快步半蹲在桶外,大掌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捞坐了起来。 沈葶月呛了好几口水,下意识用帨巾挡在胸前,用手抹了把脸,想让自己快速看清来人。 没有视觉的感受,让她没有安全感,很害怕。 “是你。”她喃喃出声,到底松了口气。 对于她来说,只要不是太子,她都能接受。 陆愠看着眼前的女郎,升腾的热气熏湿了她的眉眼,纤长的睫毛挂着细密的水珠,狼狈之余。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还是那么好看。 男人的目光如蛇附疽而上,沈葶月厌恶极了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做派,冷声道:“我以为,那天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怎么还敢来?” 陆愠低垂的鸦羽有些晦暗,“我听说你落水了,担心你出事。” 沈葶月身子不动声色的朝下藏了藏,讽道:“确实,陆大人眼中从来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考虑别人,不会觉得一个女子的名声,私隐,是多么重要的事儿。” 她的冷言冷语宛如一把利刃刺破对面墨玉般的人。 陆愠喉咙仿佛被割裂般,艰难开口:“葶葶,你知道,你不愿做的事,我不会再为难你。” “眼下太子对你虎视眈眈,你若出宫也没有好的去处,在哪我都不放心,跟我回镇国公府,嗯?” 沈葶月轻哼了声,懒得对牛弹琴。 陆愠继续道:“你可以跟我闹,但是起码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上一次,你被太子的人抓走,你知道我有多后怕吗?” 沈葶月觉得他无可救药,轻轻笑了:“你不会以为我在跟你闹吧?” “陆愠,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你走吧。” “我们真的结束了。” 陆愠听不见般,喉结一动:“出了宫你打算去哪?” 沈葶月蹙眉,这人怎的如此没完没了。 她反问道:“这好像和你没关系吧。” 陆愠抬头看她:“你告诉我,我就走。” 随后便是亢长的沉默。 眼看着水温愈来愈低,这时,门外传来了小宫女的询问声:“姑娘,可要添水吗?” 沈葶月看了眼陆愠,高声朝外拒绝道:“不用。” 见男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无奈妥协:“圣人赏赐的宅子还没修缮好,哥哥让我去他的私宅住。” 陆愠问:“在哪?” 落水的小姑娘叹气道:“肃宁坊第二间。” 陆愠唇角倏然勾起一丝笑意,随后他递给她一枚玉佩。 “这是?”沈葶月美眸瞪圆,一瞬认了出来:“这是我阿娘同心佩上的里佩,怎么在你这?” 陆愠挑眉,语气较之前多了一分得意,仿佛在说:终于舍得和我好好说话了? 沈葶月白了他一眼,她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陆愠却是难得的享受这短暂的,还算“温馨”的时光。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只要葶葶还愿意理他,还能和他好好说话,他就心满意足了。 其他的不重要。他把她弄丢了,再重新追回来就是。 左右现在的裴二娘子身上,并无婚事。 见小姑娘对着玉佩百思不得其解,陆愠也怕再耽误下去,让她着凉了,遂长话短说:“这枚玉佩,是我在裴霜凝身上找到的,裴霜凝说,这是陆清给她的。” “陆清?”沈葶月凝眸,怎么会在陆清那儿。 “这玉佩连带着信,是我亲自交给刑部守值侍卫的。怕他不办事,我还给他塞了银子,怎么就跑她那去了?” 陆愠道:“那侍卫被一个叫吴瑯的人收买,吴瑯扣下了信,还把信物给了陆清。 “所以,你要给裴序安的那封信压根就没送出去,甚至,你在半遮面的消息,也是陆清让吴瑯递给太子的。” 沈葶月倒吸了口凉气,她没想到陆清竟这么恨她,可她和陆清交集不多,并无直接利害关系,她为何要如此坑害自己。 还有那吴瑯,为虎作伥,真是一对狗男女! “吴瑯又是谁?”沈葶月自打复仇谢瑶后,渐渐变得有仇必报。 何况,这次陆清亲手把她送到太子身边,差点把她坑死,没有装不知道的道理。 陆愠摸了摸鼻子:“陆珍的未婚夫。” 沈葶月:“……” 江二公子的事尚且历历在目,才过去了几个月,这…… 怎么她遇见的男人,一个两个都这般德行。 陆珍姐姐遇人不淑,该是去大兴善寺拜拜佛了。 那个陆清也是不要脸,自己亲姐姐的男人也要勾引。 此时此刻,沈葶月心中没有了对太子的恐惧,没有了对陆愠的厌恶,满心满眼都是想着怎么把此仇报复回去! 凭什么她在太子私宅都快死了,陆清还能轻松快活的搞着自己亲姐姐的男人? 没有这样的世道! 陆愠揉了揉沈葶月的发顶,温声道:“别想了,这些事,我会替你去做。” 沈葶月躲开了,随后偏过脸:“这件事多谢你告知,你走吧。” 陆愠已经知道了沈葶月的住处,也说到做到,不再耽搁。 此刻,他突然有一个更重要的事儿去思考。 陆愠出了皇宫后没有回大理寺,只是让赫融驾着马车在朱雀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 他闭目思考,什么是爱? 科考场上的题目纵然困难,可总有千头万绪可以捋,这缥缈无根的情爱之事,属实为难了他。 思绪凌乱间,他撩开帘子朝外望去,这一望,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他的父亲。 镇国公,陆尧。 这个时辰,父亲不在尚书省公务,怎么出来了? 陆愠转念一想,父亲如今官居二品,可说到底也是闲职,朝堂之中已说不上太多,所以在省里公务还不算繁忙,提前下值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父亲所走的方向,并不是镇国公府的路。 “小心跟上。”他低声吩咐道。 陆尧先是去了书宝斋待了半个时辰,随后满身舒心的出来,想必是看书品茗,内心生活得到了极大满足,是以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陆愠想着,这回该回府了吧,毕竟阿娘在府中,上午侍奉祖母,听下人汇报府上、庄子事务,到了下午一般也就挪出空了,父亲刚好散值,不去陪陪阿娘? 陆尧步伐一转,朝西市的方向走去。 陆愠和赫融对视了眼。 不对劲。 陆家人,高门显贵,从来都只在东市、朱雀大街一带活跃,很少去西市。 西市那边的坊市多为寻常百姓,便是官员也近乎只是五品往下的人家。 频繁折节下交若是被御史看见,是要弹劾的。 黄昏时分,天边的云层染上了一抹浓艳的鸡翅红,空气也不似晌午那么闷热,晚风吹拂了些许凉爽之意。 陆尧入了咸水巷的一处宅子。 陆愠下了马车,站在巷子对面的树下,冷眼瞧着眼前骇人的一幕。 是一座一进一出的小宅,门口栽了颗梧桐树,高大挺拔,冠形优美,枝繁叶茂,青绿色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院门敞开着,一身穿浅紫色斜襟裙裳的美妇笑脸相迎,手臂自然的挽着陆尧,一边同他说笑一边往屋里走。 许是两人太过放松,许是这处宅子在巷口深处太不显眼,门没关,反而被风吹得敞开了来,一个看着七八岁年纪的男童跑着扑在了陆尧怀中。 陆尧面带笑容,将小男孩抱着飞起来转圈圈,年迈的肩膀仿佛一下变得健壮有力。 陆愠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原来他一直仰望着,觉得无所不能的人,此时此刻,是别人的父亲。 原来她阿娘以长公主身份下降陆家,孝顺婆母,养育子嗣,操持中馈,换来的是父亲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大楚公主下降,一是夫君不能再在朝堂中担任要职,仕途基本算是废了,二就是不允许纳妾。 寻常官员养个外室尚且偷偷摸摸,生怕被御史弹劾,何况公爵人家。 陆愠看那孩子的年纪差不多七八岁,也就是说父亲在外养外室也有十年之久。 他与阿娘成婚二十载,到头来,他多了个弟弟。 何其可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陆愠不知疲倦的站着,任凭挟裹着寒意的晚风吹僵了身体。 楹窗内的烛火下,一家三口盘腿用膳,其乐融融,不知过了多久,快到宵禁的时候,陆尧整理好衣裳,踏出了小院。 陆愠本以为他会直接回家,却不想陆尧在一家快要打烊的酒楼买了一份烧鹅。 永宁长公主很喜欢烧鹅,从前在皇宫中,先太后常常亲自下厨给这个最宠爱的小女儿做,等到先太后故去,顺文帝便选了最好的御厨随时等候长公主差遣,直到下降到陆家,陆愠很少见阿娘吃这道菜了。 第95章 梆鼓响起,陆尧前脚回到了国公府,后脚陆愠也跟着去了明瑟阁请安。 月色朦胧,花影香斜,檐下翠玉风铃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今日热得厉害,永宁长公主苦夏,便命人把食案挪到了院子里。 她正准备用膳时,见陆尧带了烧鹅回来,凤眸微微惊讶,随后染上了一抹羞色:“郎君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陆尧将烧鹅递给了落玉,温声道:“娘子的喜好,我什么时候忘记过。” 说着,陆尧看向一旁倚在的廊柱下的陆愠:“祁玉吃了吗?坐下一起,趁热吃。” 陆愠黑眸意味不明,破天荒的没有拒绝。 他若无其事的坐在长公主旁边的红木交椅上,随口问了句:“父亲要一起吃吗?” 陆尧摸了摸鼻子:“我在宫里吃过了,你们吃吧。这烧鹅趁热吃,那皮才叫一个香呢。” 陆愠心里冷笑了声。 子随父,他说谎的时候也会摸鼻子,以此来掩饰内心的心虚。 父亲一向寡言,今日说起话来又多又碎,还破天荒的关心起了阿娘,焉知不是偷腥过后,想弥补心中的愧疚和罪恶感。 都是男人,陆尧那点心思他还是能猜出个大概。 永宁长公主父子俩此时此刻的心思此浑然不知,拿着银箸夹了一口烧鹅,眉眼舒展:“虽然不如母后做的,但是也有六七分入味了。” 陆尧笑着替长公主添了杯桃花酿:“娘子慢慢吃,我陪娘子。” 陆愠看不下去了,起身行礼:“儿子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先回书房了。” 离开明瑟阁后,陆愠仰首看月,可月不知人心。 原来外人眼里琴瑟和鸣的父母,也有这么不堪的一面。 这是爱吗? 他找不到答案。 回到了书房,陆愠屏退了下人,关上房门,蹙眉沉思着。 这一世他没能好好对沈葶月,威逼利诱,胁迫卑劣,自然算不上爱。 可前世呢,前世的沈葶月对自己,明显是欢喜的。 他仔细的回忆着与她的每一个过往: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住进了国公府,看着陆庭与她渐渐生分,护送她回家祭祖,船上遇见海贼时护她周全,生病的时候趁人之危吻了她—— 陆愠突然想起沈葶月那句: “然后我想一个人生活,天高海阔,鱼跃飞鸟,我想去看看从前未看过的世界。” 这是前世他救了小姑娘,小姑娘想让他假扮她的夫君骗过父母后,他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时,她说的话。 我想一个人生活。 我想。 他唇边轻轻呢喃着这两个字,漆黑的眸色亮了几分。 原来是这样。 他自以为守着葶葶,给她一切他能给的,便是爱了。可他从未想过,她要不要,喜不喜欢? 就好比前世沈葶月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反应不过是,折了她的翅膀,要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如今经历了这般,陆愠有些迷茫。 他是想要留她在身边,可比起最初的囚.禁,手段,甚至用地位压制她。 现在他更想要的是,葶葶心甘情愿的留在她身边。 是不是他,用错了办法。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陆愠皱眉:“何事?” 赫融低声道:“世子,那边有消息了。” 陆愠凛目,坐起了身子:“进来。” 夜寒霜重,赫融带着一张人皮进了屋:“从扬州回来后,属下按照世子的嘱托寻了几位坊间名医,对比着咱们从扬州谢府寻来的残尸研究那易容法,大夫们研究多日终于复刻完成,殿下请看。” 赫融将那薄如蝉翼的人皮沾水覆在面上,顷刻间便成了另外一个人。 陆愠凝眉,太子给葶葶用的便是这人皮。 如今的长安,掌握此法的只有他和太子,若日后太子将此法用于政斗,可谓防不胜防。 前世,太子不就是将他伪装成了自己,骗了葶葶,也骗过了他,才导致他中箭身死,带着无尽的恨,遗憾离世吗。 也不知那夜太子逼宫,成功了没? 也不知,他是如何处置葶葶的,用人皮把她扮成姜时宁,囚禁一辈子吗? 陆愠心脏骤跌,突然拧着劲的疼,他伸手死死摁着胸口处,喉咙却忍不住吐了口血。 他究竟对葶葶,都做了些什么啊! —— 镇国公府这边一团愁云,长安城别处也并不消停,譬如保宁坊的公主府。 宁夜傍晚回府处理了裴绿漪,将人撵出府后,心中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公主府看看。 男人身手矫健,避开私兵,刚翻上了公主府的墙头,便听见里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十樱,那配避子汤的是庸医,庸医!” 另一道声音明显心虚:“殿下,避子汤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不过既然有了,殿下可千万要留下来,打胎伤身呀!” 小公主嘀嘀咕咕:“不是说岁数大的男人不行吗,怎么偏偏他一次就中了?” 墙头上的宁夜没忍住闷哼出声,膝盖一软,蹭掉了个琉璃瓦片。 第53章 万籁俱寂的深夜,突然传来的一声砸响,甚为明显。 萧承妤蹙眉,起身朝窗外看去,疑惑道:“这么晚了,什么声音?” 难不成,有刺客? 不过这个想法顷刻间就被她打消了。 这里是乐安公主府,府上的私兵侍卫都是父皇赐下来的,个个都是大内高手,几重防护巡逻下,将整座府邸守护的固若金汤。 十樱看了半天,除了漆黑如墨的夜色,什么也没看出来,只道:“殿下,兴许是哪个野生的狸奴打翻了瓦片。” 墙上的宁夜哑然。 狸奴么…… “也许吧。”萧承妤闷闷不乐的重回榻前,让十樱将铜镜递给她。 她端详着铜镜中的容貌,从眉毛到眼睛、鼻子、嘴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这才松了口气。 听说有孕的人皮肤会变得粗糙,还有的人说鼻子也会变大。 萧承妤素日最在乎她的容貌,若是因为怀孕变丑了,那她真的要提刀去砍死那个罪魁祸首! 看完脸后,萧承妤放下镜子又起身捏了捏自己的腰身,比了比尺寸。 这可把十樱吓坏了,顿时凑了上去:“殿下,您不会还是想把这孩子打了吧?” 萧承妤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腰围上,脱口而出的话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怎会。” “我想看看自己的腰粗了圈没?也不知道这肚子何时会显怀。” 十樱松了口气,扶着她的好殿下坐稳:“殿下这才一个多月的身孕,看不 出来的,我听我娘说,这有孕的人都是从三个月开始才慢慢显怀,殿下放心。” “那我怎么没吐?”萧承妤眨了眨眼睛,显然对这事十分上心。 十樱道:“每个人的反应不同,可能殿□□质好,所以还跟正常人一样。” 萧承妤点头:“那就好,过几日驸马就出来了,本宫绝对不能让他瞧出来。” 墙头上的宁夜皱起了眉,萧承妤想自己亲手报仇他可以理解,但是这期间少不得要与驸马,刘氏,还有那位兰姨娘周旋。 驸马那个没轻重的东西,伤了他的公主怎么办? 缭缭月色笼罩着寂静的长安城,宁侍郎没有回府,而是转头回了刑部。 守值的差役正在围着炉子吃夜宵,见自家大人提了两坛子酒,顿时不好意思的纷纷起身:“见过大人。” “大人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这眼看着再有一个多时辰时辰就上朝了。” 宁夜将酒放下,挟着寒意的声音带着蛊惑:“你们喝着,本官有点事儿要审讯。” 差役顿时道:“大人可要我们帮忙?” 宁夜颇有深意的看着地上那一摊切好的牛羊肉,“不用,你们慢慢吃。” 翌日,驸马从昏迷中醒来,在狱中大声哀嚎:“请大夫,给我请大夫,我腿折了啊……啊啊好痛!” —— 乌云遮月,亥时的景仁宫本该就寝熄烛,可此刻,大殿里点了十几根蜡烛,亮如白昼,里间人声攒动,时不时可见里边焦急的议论声和踱步声。 一鹅黄衣裙的女子忍不住抱怨:“什么时候能离宫啊?这都多晚了,我阿娘该担心我了。” 另一人附和:“就是啊,今儿的宴会本来就跟咱们没关系,都是为了给那个裴家女做陪衬。当了陪衬不说,还被留到这么晚不让走,这偏殿可比我家差远了,蚊子又多,还热!” 最中间蓝色衣裙的女子更是直接,她是承恩伯府大姑娘吴沁蓝,素来仗着家世在长安小娘子中作威作福。 她径直走到角落里沈葶月旁边,高声质问道:“裴葶月,大家都是为了你才被困留在这儿,你不应该跟我们挨个道歉吗?” 沈葶月思绪被打断,不得不起身应付。 第96章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从前在镇国公府的后宅,只有那么几个人还整天乌烟瘴气,更别提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她抬起眉眼,不卑不亢道:“你若不想来,没人强迫你,何况下帖子的人是皇后娘娘,接帖子的人也是府中主母,你谁都不敢怪,只敢怪到我头上,这是什么道理?何况,你们能来,不还是想着若能在宫中遇见皇子,或者哪个世家公子才来的么,如今没碰见,倒觉得自己成陪衬了?还有,你们此刻被困在宫中,难道不是因为沐浴时间太长,用膳的时候挑挑拣拣才误了时辰。” “你要不想想自己的原因呢?” “你!”吴沁蓝被她阴阳怪气的骂着窝囊,一张娇俏的鹅蛋脸涨得通红。 她确实没理,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又不能被这贱蹄子占尽风头。 吴沁蓝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阿耶可是承恩伯,比起你这孤女,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你怎么敢有脸跟我这样说话?” 沈葶月淡淡笑了,杏眸泛着冷冽光芒:“伯爵而已,我父长陵侯,还不是比你家高上一等。” 喜欢拿身份说事,好啊,那她也乐意奉陪。 另一个巴结吴沁蓝的鹅黄女子忍不住刺道:“高人一等的侯爵也得看有没有命来享,这京城中如今哪还有长陵侯府,不过是一个空壳子罢了。你这郡主的封号,也不过圣人怜悯你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施舍给你的,你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贵女都忍不住纷纷噤声。 提及长陵侯,沈葶月眼眸渐渐染上愠色,她想也未想,抬手便给那女子一巴掌。 那小姑娘名叫姜尘,家世不高,父亲只是五品,仗着吴沁蓝跑出来过过嘴瘾,何况她们这么多人对沈葶月一个,自是没想过她敢动手。 她被打得后退了几步,钗环也乱了,捂着脸怔怔看着沈葶月,不敢置信道:“你居然敢打我?” 吴沁蓝眉毛挤在一起,脸色有些难看,当即让人扶着姜尘,语气不善道:“这里是景仁宫,大家都是姐妹,不过是调侃几句,裴葶月你竟敢动手打人,我必要回禀皇后娘娘,让她好好教育你!” “是啊,怎么敢打人的呀?好粗鄙,果然是有娘生没娘样的,太没素质了。” 沈葶月摔了摔发麻的手,冷笑道:“好啊。看看在娘娘面前,是诋毁以身殉国,忠肝义胆之人会受罚,还是我这个孤女会受罚?” 提到殉国这个词,那些围观的贵女们顿时面露惊慌,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 为国捐躯的功勋之后,即便家族没落了,只要圣人还认可这个功,那她就受圣人恩泽庇护,就不是寻常女儿家斗嘴了,已经涉及政治了。 圣人前脚感念裴家忠君爱国,战死沙场,后脚你就为难他家的女儿。 怎么,你对圣人的旨意不满,还是你家跟忠臣不是一条心,跟圣人不是一条心,有谋逆的想法? 姜尘太蠢了,被吴沁蓝当枪使,还不自知呢…… 可她们不傻,她们没有吴沁蓝那样好的家世,敢跟皇命对抗。 吴沁蓝一回头,看那些人都朝后退,顿时气得直跺脚。 可姜尘被打了,她总不能亲自上吧。 母亲自小教她若想身无是非,便要学会借刀杀人,永远不要亲自动手。 众人僵持之际,掌事宫女苏姑姑上了廊阶,进屋安抚道:“诸位娘子,出宫令和宵禁通行证已经办了下来,皇后娘娘为各位准备了马车,娘子们可以离开了。” 苏姑姑旁边的宫女看见那一屋子贵女难看的脸色,便忍不住生气。 这些小娘子便是白日落水的那批人,个个身娇体弱,规矩又多,待到沐浴焚香,又用过晚膳后早已经过了宵禁,宫门也下了钥。 这些娘子们酒足饭饱后便吵嚷着想回家,殊不知办理这些手续也需要时间,光在这抱怨有什么用,但凡做事不磨磨蹭蹭,这也不行,那也讲究,早给这群瘟神送走了。 因为这些小娘子,她和姐妹们今日增加了好大的工作量呢! 姑娘们本不愿再掺和吴沁蓝和裴葶月的事儿,如今听到终于能回家,便一窝蜂的便准备出去。 苏姑姑拦住了众人:“漏夜出行,马车需得从御马司挨个调遣过来,娘子们稍安勿躁,一个个来。” 吴沁蓝走到众人面前,裙裾曳地,眉眼张扬:“姑姑,那便先让我走吧。” 在座的人中,就属她家世最高,在长安混得最吃香,这第一个人走的名额,非她莫属! 苏姑姑笑了笑,走到一旁朝沈葶月行了礼:“郡主,皇后娘娘嘱咐了,您第一个先走。” 沈葶月眉眼盈盈,弯身回礼:“多谢姑姑。” 说着,沈葶月便随着苏姑姑朝殿外走去。 身后吴沁蓝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嘴角怨毒的抿起。 自打出生起,她就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一点都没有。 —— 入夜,一道暗影悄悄潜入崇仁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后,又悄然离开,踏着夜色绕过金吾卫的巡查,一路回了东宫。 金丝楠木的桌案前,灯火明灭,太子负手站在案前, 面前跪着一暗卫。 太子慢悠悠道:“死绝了?” 暗卫答:“回殿下,那小院外无私兵,只有那小丫鬟一个人,属下已取了其性命,未惊动其他人。” “很好。” 太子摆摆手,示意那人下去。 沈葶月,胆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耍心眼,那孤便先送你个礼物。 能变成阿宁是你的福气,可你竟敢骗孤,愚弄孤,戏弄孤,就别怪孤心狠手辣了。 想到那借尸还魂是假的,他还跟个疯子一样期待了那么久,太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此刻他不能亲手解决了沈葶月,总得杀点什么泄愤。 杀了她的一个丫鬟犹嫌不够。 太子在房间来回踱步,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思来想去传来暗卫,命他去把旬天师那个江湖骗子给砍了。 —— 翌日清晨,长安大街又如往常般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总角小童缠着阿娘去买货郎篮子里的磨喝乐,清雅的茶坊迎来了一对俊朗靓女来听琵琶,喝冰饮子,各家各户都陆续开张,蒸包子的,下汤面的,处处白气升腾,热闹的不行。 沈葶月推开了院门,便就站在门里看着眼前生动的烟火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炊饼的味道,拿了钥匙上街去对面铺子买了两个炊饼,又要了碗阳春面。 小二很麻利,很快便将热面条端了上来。 沈葶月一日一夜未进食,此刻腹中空空,她拿起木箸,咬了口面条,心里却在担心小寒。 昨夜从景仁宫出去后,她朝大榕树那看了眼,空无一人。 旁边都是侍卫宫人,她没办法去找小寒,只能出宫。 小寒知道哥哥旧宅的地址,若她顺利脱困必定会来找自己,若她没来…… 沈葶月害怕小寒被太子抓了去。 可眼下的自己能做什么,宫里有太子,她不敢进宫,她只能去找哥哥,让哥哥帮忙找找。 心里有了方向,沈葶月吃饭顿时有劲了。 她想尽快吃完去刑部。 正当她埋头吃面时,耳边传来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 “小二,两个炊饼,一碗阳春面。” 沈葶月震惊之际,对面的姑娘已经坐了下来。 小寒一身干净的素衣,很明显是新换过的。 她笑盈盈,朝沈葶月口型道:“姑娘,是我!” 沈葶月怔怔的看着她,眸光很快染上水色,手中的木箸一时脱手,掉在了桌上。 小寒顺着桌沿捏了捏沈葶月的手,随后目光揶揄的看了看左边。 沈葶月顺着小寒的目光朝旁边看去,挺拔如松的身影,不是陆愠,还能是谁? 小寒压低声音道:“姑娘,是陆大人安排我出宫的,昨夜我……我都担心死姑娘了。” 那句“昨夜我差点死在宫里”愣是让小寒憋了回去。 沈葶月看了眼陆愠,只看他眼下的乌青便知道他没睡好。 送一个大活人出宫,何况还是太子盯上的人有多不容易,要费多大的功夫。 即便陆愠和小寒都不说,她也清楚。 小寒见气氛有些不对,起身轻声道:“姑娘,我去采买一些肉菜和物件,再回宅子好好收拾下,想必陆大人还有话和姑娘说。” 沈葶月从腰间掏出钥匙给小寒,想起了元荷也说过这话,她道:“好,那我去把元荷接回来。” 陆愠眉眼凝住,欲言又止。 小寒走后,沈葶月起身朝外走去,路过陆愠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还是说了句:“多谢你。” 陆愠抬了抬手,悬在半空,试图抓住些什么,却还是僵住了,又放下。 沈葶月朝梨苑的方向走去,很快,陆愠跟了上来。 第97章 清晨的日光落在两人身上,透出两道般配的壁影。 陆愠嗓子发紧,“你那个小丫鬟,不在那了。” 沈葶月脚步未停,也没搭理他。 她才不信呢,前后不过十日功夫,元荷肯定在家等着她呢。 陆愠沉默,还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她走。 沈葶月步伐越走越快,许是太久没见到元荷,许是陆愠那句话让她起了疑心。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有种不安的预感。 一炷香的功夫,她到了梨苑,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推门,这一推门,她那悬着不安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日头高升,云层浅白,郁郁葱葱的树影洒落在地上,和熙又安静。 院中一树一景都和她离开时一样,墙壁下的花花草草开得比之前更茂盛了,枝叶上还有晶莹剔透的露珠。 若没人精心侍奉,花草怎么能开得这样好? 沈葶月偏头看了眼陆愠,微微挑起的眉梢似乎在埋怨他骗她。 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她为何会忽然看一眼身边的男人。 陆愠抿起唇,那伤人的话踟蹰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下去。 要他怎样告诉她这个噩耗呢? 沈葶月没再看他,转身朝堂屋走去,边走边喊:“元荷!” 无人回应。 她推开了紧闭的房门,铺面而来的是淡淡的檀香味。 她想起来了,元荷采买那日还抱了尊金菩萨回来,说姑娘日子太过坎坷,静下来的时候拜拜菩萨,许许愿,说不得可以保佑姑娘日后平安顺遂。 沈葶月顿时朝内室走去,那尊菩萨就被元荷放在她内室的小隔间里。 她绕过屏风,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惊呼出声。 香线燃了半截,香灰洒了一佛堂,蒲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干涸,拖出了长长的一条。 她身子一软,几乎要跪了下去。 视线突然一片漆黑,淡淡的雪松混杂着冰冷的触感覆在她的眼睛上。 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是太子。” 陆愠蒙住了她的眼睛,轻轻安抚着她的脊背,“今早我来接人的时候发现已经死了,应该是昨夜动的手。” 沈葶月泪流满面,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从他指间溢出来。 是她连累了元荷,太子找不到她才会对元荷痛下杀手。 元荷陪她过了那么多苦日子,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走了,甚至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她才十六岁,一生都浸泡在苦罐子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死在了神佛前。 沈葶月仿佛看见那个身材瘦弱的姑娘虔诚地跪在佛前,一遍遍的祈祷她的姑娘平安,顺遂。 元荷这一生,都是不值。 陆愠心疼的将她搂入怀中,哑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元荷的碑我立在了后院,我答应你,会替你报仇。” 沈葶月从他怀中躲开,顶着一双通红肿胀的湿眸,摇头道:“劳烦陆大人,我自己来。” 又拒绝他。 陆愠蹙起眉,声音冷了下去:“沈葶月,你能不能听听劝?你怎么报仇,你拿什么去跟太子搏命?他是太子,是储君,你是什么?” 沈葶月被他骂得一怔,泪水在眼圈打转,她愣是忍着没让流下来。 陆愠对上那张柔情似水的脸,狠厉的眼角还是缓和下来:“我知道你有心为婢女报仇,我也知道你心中积压了许多怨恨。可一味的莽撞,除了让自己受伤,让身边的人受伤,别无他用。” “葶葶,我喜欢你,所以想帮你完成你的心愿,别总是拒绝我,成吗?” 有风拂过,吹得楹窗呜呜作响,沈葶月这会清醒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糯糯的声音还带着鼻音:“陆大人说的对,多谢大人点醒我。只是你我并无交情,以后也别说这种话了,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处理好,不劳您费心。” 说完她便欲走,可陆愠哪里舍得。 高大的身躯横在房门那,日光漫过来的光晕都未能消减他面上的清寒。 他漆眸如晦:“费心?我不费心,你的那个婢女小寒是何下场,你想过吗?” 沈葶月心脏骤跌,她不是没想过,她只是存了侥幸。 可元荷的死,让她认清了人命不是侥幸,不是玩笑,对上太子那样的人,是真的会死人。 这次是侥幸陆愠帮了她,下次呢?她怕了,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她改变不了朝堂,改变不了政局,她能做什么? 陆愠声音缓了下来:“从前我不曾考虑过你的想法,一意孤行,可现在我在一点点试着学,以你的感受,你的心意为前提——” “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我们重新来过。” 沈葶月看着小心翼翼的陆愠,心头滑过一抹释然。 她见过矜贵桀骜的陆世子,威风凛凛的陆少卿,也见过卑劣不堪 的陆愠。 他有好多面,可每一面都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傲气。 他不曾服软,不曾低头,世间的万物于他而言,仿佛都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唯独没见过现在的他。 那么卑微,那么渴求,那么小心翼翼的等待她的回应。 沈葶月想想之前他给过自己的折辱。也许,这就够了。 毕竟她们前世也曾相爱一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今生会这样对自己。 可想来前世的爱,也是肤浅的,流于表面的,几个月的爱情算什么真爱,喜欢呢? 他不懂得爱,也不懂得喜欢,这没错。 只是,她不想教,亦不想陪他成长了。 她宁愿乘凉,也不要栽树。 何况,他救了小寒,还给元荷立了碑。 这两个人的身份在陆愠眼底是最不值一提的存在,可为了自己,他还是亲力亲为。 这就够了。 她也不要在心里多增添一分仇恨,她的恨已经太多了,这些恨在她的四肢百骸扎根,发芽,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很多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还在靠什么活着。 “陆愠。”她抬眸,破天荒的朝他露了一个笑容。 陆愠深吸了一口气,她很久没朝她笑过了。 至于她接下来想说什么,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我们两清。” “我不会跟你分开。” 两人声线交叠,一同说道。 第54章 沈葶月没再看陆愠,转身去了后院。 她在元荷的碑前上了三炷香,看着那冰冷的大理石碑,静静的出了神,许久许久。 她有些麻木了,她背负的仇恨太多太多,好像在她身边的人最后一个个都会离她而去。 小院起风了,空气湿润,似是要落雨。 沈葶月尚不自知,虔诚而又空洞的坐着。 陆愠没走,就站在她身后,她坐了多久,他陪了多久。 ── 从梨苑离开后,沈葶月神思有些恍惚,循着记忆回到了现在住的院子。 小寒正在厨房烧水,听见声音快步开门去迎,她看见沈葶月一个人回来的,神色寡淡,便猜出了原因。 她在太子手下多年,怎会不知道那人的阴鸷狠厉,姑娘的另一个侍女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 太子一时半会动不了姑娘,可必定提早就对那侍女下手了。 小寒眼神转了转,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挪开姑娘对这件事的注意力。 她顿时走上去,拿起花厅桌子上的帖子,直接道:“姑娘,你出门的时候,有人来送帖子,我看这帖子的规制,不像是寻常人家。” 沈葶月思绪被打断,低头去看那张帖子,上好的云烟纸,烫金边,右下角拓了淡粉色的飞花印。 正中央的那么醒目的一个“吴”字。 她唇角抿起,承恩伯府,能是寻常人家么。 想来是吴沁蓝在景仁宫受气,出了宫要迫不及待找场子呢。 沈葶月随手放下帖子,她才不怕。 她若是怕可以不去,可躲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她不能一辈子都畏畏缩缩过日子。 有些困难,胆怯,若不去克服,直面的面对,她的人生就会一直反复出现这这事。 这是太子教会她的道理。 她若是害怕,现在早成一副披着姜时宁外壳的傀儡了。 相反,她要去,要让吴沁蓝知道,她拿捏不了自己,才会心中忌惮,不再想着与自己为难。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沈葶月想到这承恩伯府办宴,镇国公府必定会去,那么陆珍姐姐和陆清也会去。 陆清差点把她害死,没有不见的道理。 “三日后记得提醒我准时赴宴。” 说完,沈葶月便回房了。 小寒眼底有些欣慰,姑娘好像比在太子私宅里改变了不少。 吴沁蓝这帖子不怀好意,她以为姑娘会拒绝的,没想到姑娘成长了,与初见时那幅胆怯的模样不同,愈发的勇敢起来。 第98章 那她就尽心竭力的替姑娘办好她想办的事儿。 沈葶月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天,小寒在厨间把菜热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亥时,房门动了。 小寒起身就欲热菜,却被沈葶月喊了过去。 灯火如豆,沈葶月着了一身月白色里衣,橙色的光芒落在她柔婉的侧脸上,恬静温柔,眉眼如画。 沈葶月抬眸看向小寒,眼底隐隐期待:“小寒,你跟原来太子身边的宫人,还能联系到吗?” 小寒不明所以,可还是快去思考,少顷,她道:“私宅里有一个叫小若的宫女,她负责府中采买,每隔几日便会上街,奴婢旧时跟她比较熟。” 沈葶月问:“她可有弱点?比如家世,或者性格之类的?” 小寒答:“小若母亲的身体不好,她在私宅里的月俸大多数给她母亲买药了,甚至,她还利用采买之便,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可就是这样,还是抵不住吃药的花销。” 沈葶月笑了笑:“这便好办多了,你拿着钱去收买她,让她帮咱们个忙。太子对姜时宁旧情难忘,多信鬼神,就让小若去透露长街上有个大师说姜时宁魂魄不安,近期会附身到名字带水的女子身上。” 小寒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街上蹲点,一定把事情办成。” 接下来的几天,沈葶月只在房中替元荷缝制经幡。 直到赴宴的清晨,她先将经幡挂在了梨苑后,这才上马车前往承恩伯府。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七月的长安,绿荫浓蔽,苔屏成障。 承恩伯府门前高高挂了两个红灯笼,门房大开,吴夫人带着未出阁的吴沁蓝站在门前,皆一身华衣,府门外迎来送往的,十分热闹。 沈葶月从马车上下来,缓步走上前见礼,小寒递过请柬。 吴沁蓝的目光从沈葶月一下车就落在她身上,此刻没有在景仁宫的跋扈,反而十分热情同吴夫人介绍:“母亲,这就是我在宫中认识的裴姑娘,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吴夫人上下打量着沈葶月,一身石榴红色对襟云锦罗裙,下摆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鲛纱,眉眼精致昳丽,琼鼻小巧高挺,唇色饱满妍丽,就连这身材也是恰到好处,个高腿长,丰波细腰。 吴夫人顿时明白女儿为何会憎恨上她了,这样的容貌,的确是祸水之姿。 “百闻不如一见,长陵侯的女儿果然生得相貌出众,乖巧动人。” 沈葶月微微颔首:“多谢夫人。” 知道母女俩没安好心,沈葶月也不作耽搁,让小寒把礼物奉上后便进府了。 绕过影壁,她看见角落长满了茂盛的玉簪和木槿,水榭旁的桥洞内透出曲曲折折的日光,府中的小女娘们行过廊中时,折射出流霞般的光芒,岁月静好。 她略微惊叹眼前光景,这承恩伯府的布置不俗,果然是伯府中有名的富户。 陆清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敢抢陆珍的婚事,必定是图吴瑯的某些东西。 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沈葶月继续走着,目光在女娘们身上搜寻着,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镇国公府的女眷。 她让小寒去打听了一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日吴府办宴是为了二公子吴瑯和陆珍姐姐的婚事。 这桩婚事两家私下接触了很久,如今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决定抬到明面上,这才遍邀京中权贵,算是提前知晓一声。 而陆珍姐姐此刻正跟着其母随氏陪着吴老夫人说话。 沈葶月哑然,吴瑯和陆清私下苟合多时,陆清那样高傲的性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陆珍姐姐抢了她的风头呢? 想必此刻陆清正在某个角落等着使坏呢。 她这一想,脚步慢了下来,脱离了大部队。 沈葶月带着小寒另辟蹊径,走了假山后的石径小路,此处僻静背荫,鲜少有人经过。 耳边风声刮过,她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声音: “你当真要与我姐姐订亲?” 沈葶月凝眉,是陆清的声音。 不多时便传来男子为难的声音:“清清,你也知道我母亲,让我说服她放着嫡女不娶,去娶一个庶女,她非要骂死我不可。” 陆清不可置信道:“原来你没有跟你家人说?这么久以来,你都在骗我?而我还一直傻傻的相信你,你夺了我的清白,现在不打算负责了对吗?” “怎会!我吴瑯对天发誓,我此生只娶你一人。清清,我绝不负你。” 陆清的声音渐渐缓和:“那你打算怎么办?一会正席开了,你母亲肯定要拉着陆珍挨个桌子敬酒,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跟陆珍是一对了!” “我来想办法,让我亲亲你,我都想死你了……” 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伴随着亲吻的“啧啧”声,沈葶月很难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传来什么鬼动静。 她转头朝小寒道:“太子可来了?” 小寒摇头,“奴婢把事都交代给小若了,按理说以太子的性子,与侧妃娘娘有关,他定会来的。” “算了,不等他了。”沈葶月抬脚便朝正房走。 她走到吴老夫人的廊下,站定,跟门口的丫鬟说明来意后让丫鬟进去通传。 不多时陆珍便推开门,见是沈葶月,水眸一亮,快步走上前,惊喜道:“葶妹妹,真的是你!” “那日皇后娘娘的宫宴上,我就觉得那位郡主很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太好了,你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呀,这些年总算熬出来了!” 沈葶月回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五姐姐,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有话对你说。” 两人走到一旁的树景下,陆珍还在端看沈葶月今日的衣裳首饰,她捻着沈葶月的袖摆,爱不释手的摸着那料子,眼底欢喜。见妹妹有了好日子,她是真的高兴。 沈葶月却神色凝重道:“姐姐,你与那吴家二公子的婚事——” “我知道。”陆珍当即截了她的话,神色倏地复杂起来。 “那日吴瑯来到家中,我看见他在小树林后和陆清苟.合,其实我……我早知他们在一起了……” 沈葶月急道:“那姐姐怎么不跟随夫人说,退了这门婚事,姐姐明知道是火坑怎么还往里跳呀!” 陆珍苦笑道:“妹妹,如今我还有退婚的资本么?我若是与吴家这门婚事也黄了,那我就等于被退婚两次,长安城再也不会有人家要我这样的儿媳了。母亲要脸面,更要担待父亲在朝中的面子,所以我……我没办法。” 话到最后,陆珍有些哽咽:“后宅里的女人,有多少是为自己活呢?我已经认命了。反正陆清是庶女,大不了纳进门做个妾室,我闭门不出就是了。” 沈葶月摇头:“姐姐糊涂,长安城里宠妾灭妻的事儿还少吗,你母亲欺负陆清小娘多年,她若是得宠,可不会记着姐姐妹妹的情义,毕竟她连你的男人都敢抢,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陆珍眼神黯了下去,她不傻,她怎么不知道,可是她能如何? 女子生来就是要嫁人的,何况是她这种世家大族里养大的,婚事哪能由自己说了算。 沈葶月知道陆珍被其母随夫人言传身教多年,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弯,只是时间紧迫,她没办法再多劝,只道:“姐姐,我只问你,若是能选,你还要不要嫁给吴瑯?” 陆珍听后木讷了会儿随后摇头,眼底渐渐涌出水色:“若能选,谁想要这样的日子,可是妹妹,我……” “这就够了。”沈葶月道:“姐姐现在让你的贴身丫鬟去寻吴二公子,见到他以后一定拖住他。” 陆珍慌忙道:“葶儿,你要做什么?” 沈葶月回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姐姐放心,我定设法让你从这桩婚事中抽身又不会毁了你的名声,等这件事结束,我亲自替你相看郎君。” 沈葶月走后,陆珍看着那绯红色的背影,明媚又张扬。 短短几个月,葶妹妹好像变了,记得年初她刚来府中时还是个怕生怯懦的小姑娘,如今,都敢谋算这么大的事了。 那么自己,真的可以选一次吗? 陆珍咬唇,犹豫良久,还是唤来了贴身婢女。 院外,小寒见沈葶月出来了顿时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姑娘,太子殿下到了,只不过他微服私访,并没有暴露身份。” 沈葶月问:“安排好人带太子去了么?” 小寒点头:“太子对姜侧妃附身的事儿深信不疑,正朝那边去呢。” “好,咱们去找随夫人。” ── 假山下,吴瑯坐在一旁的矮石上,让陆清坐在他身上,那不老实的大手游走不停,似是觉得不够,他猴急的去够陆清的小衣。 陆清开始还半推半就,可见他起了那心思,顿时吓得拼命推开他:“不行,这里是外面,不能在这……” 吴瑯怜爱的啄了啄她发肿的红唇,一手便怀中掏去,调笑道:“不能在这,那清清想在哪,嗯?外面不好吗,多刺.激啊!” 第99章 说着,吴瑯将掏出来的小瓶子放在陆清脖颈间倒了倒,一股淡淡的幽香顿时染发出来。 这是他从平康坊芸娘那里要到的秘.药,劲力不大,却有着魅人心智的效果。 陆清推搡不及,还是让吴瑯喂她喝下了那粉红色液体。 她有些恼,脸颊红得像个苹果:“吴瑯!今日是你和我家的大宴,你疯了吗?” 吴瑯不明白她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哑着声音哄道:“清清,难道你不想嫁给我了?你要把我推到陆珍那吗?” 提到陆珍,陆清有些无奈,她心里叹了口气,毕竟这桩婚事还要靠吴瑯去发力,她不能现在就翻脸。 陆清装作娇羞的捶了下他肩膀:“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眼看着正宴就要开了,万一有人看见我们,那我可怎么办呀?” 那药水渐渐发挥效力,吴瑯此刻已经小头控制大头,再也不管不了了,他喘着粗气,拉着陆清便一旁的客房走,边走边道:“我很快的。” 陆清鄙夷,这话倒是不假。 吴瑯怕陆清反悔,先将人推进了房间,自己刚要进去,就被身后从窄道来的丫鬟喊住: “公子,二公子,我们姑娘找您?” 吴瑯不耐烦道:“哪个姑娘?” 奴婢答:“我们姑娘是陆家五姑娘。” 吴瑯精.虫上.脑的头被冷风一贯,霎时清醒。 陆珍,他那个相貌平平,又寡淡无趣的未婚妻。 这个时候,她找自己做什么? 奴婢见吴瑯不挪地方,有些着急:“二公子,我们姑娘说有很重要的话要跟您说,还请您跟奴婢走一趟吧!” 吴瑯瞥了眼里边娇滴滴的陆清,又看了眼那态度坚决的婢女,叹了口气,狠声道:“正好,我也有话对她说。” 说完,吴瑯进去安抚了一下陆清,让她在这等着自己,他很快就回来。 盛夏酷暑,骄阳似火。 吴瑯刚起了邪.念,走了一会儿便满头大汗,衣襟也被湿汗趿的黏腻难受,他对陆珍的厌恶愈发加深,眼看着榕树下那道鹅黄色的身影,他气就不打一处来,直直冲上去,怒道:“陆珍!” 女子袅娜转身,却不是陆珍那张鹅蛋脸。 见到那女子的姿容,吴瑯眼底有过一瞬的惊艳,他仔细辨认了下,喃喃道:“你是沈……沈葶月!” 沈葶月微微一笑:“是我,吴二公子。” 她走上前一步:“那日的通风报信,没能让太子弄死我,你是不是很后悔?” 吴瑯冷哼一声,“你在说什么,小爷我听不懂。” 沈葶月道:“不承认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什么意思?” 吴瑯不屑道:“一个被镇国公府休出去的女人,怎么,你还想威胁小爷?是小爷让人把你家的位置透漏给太子又如何呢?你能拿我怎样?” 热风拂过,沈葶月神色淡然:“你就这么听陆清的话,这么喜欢当狗?” 提到陆清,吴瑯恍 然大悟,唇角噙着一抹邪笑:“怎么,陆珍那个老实人说不过我,就让你来当说客?她人在哪,让她出来!” “你告诉她,她姿色粗鄙,又不懂风趣,不懂得伺候男人,这样的人也配执掌中馈,做我伯爵府的正妻?我就算听了母亲的话,娶了她,也不会真心善待她,你让她趁早跟我母亲说,这桩婚事啊,就此作罢!” 沈葶月笑了笑:“这是陆家和吴家的事,我掺和进来做什么?我自始至终要找的,是你吴二公子和陆清呀。” 吴瑯此刻终于意识到不对,他敛起神色,阴沉道:“你在拖延时间?” 沈葶月微微挑眉,不语,微风却替她回答了所有。 吴瑯沉下脸,转头就朝走去,似是不够,他小跑了起来。 他走后,陆珍从一旁的假山下走出来,她脚步虚泛,已是泪流满面。 沈葶月急忙扶稳了她,安慰道:“姐姐能看清吴瑯这个人就好,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亲自给姐姐找男人,找八个男人!” 陆珍本还伤心的脸顿时“噗嗤”一笑,羞赧的跺了跺脚,“妹妹!” —— 此时,偏房内,陆清被吴瑯用了迷.情的药水,口干舌燥,浑身燥热。 她忍不住滚在了床榻上,双.腿控制不住的去摩挲冰凉的纱衾,似是觉得不够,她纤手扯开衣领,试图获得些许冰凉的触感。 房门这时被打开,一道笔挺高武的身影走了进来,在床边站定。 男人皱起了眉。 陆清眼神迷离,感受到了一直渴望的气息,她顿时起身扑了上去。 男人肩膀紧实,胸肌饱满,每一处凉润的肌理在烈火中烧的陆清感官中,都是她此刻迫切需要的。 “你怎么才来呀……”女郎低低怯怯的语调,溃不成音,忍不住委屈了起来。 太子皱起眉,这个女人是阿宁?天师说的名字带水,似乎,她叫陆清。 陆清扑进他的怀抱,忍不住娇滴滴溢出声:“我等你等了好久呐。” 太子被她撩拨的心弦颤动,加上这两句,让太子认定她就是阿宁附身的那个女人。 他大掌落在她腰间,随后将她整个人抱住。 “阿宁别怕,孤在。” 男人的声音低哑磁性,让陆清激动不已,她仰首,唇被他咬着,几乎喘不过气。 温度在渐渐上升,陆清纤手紧紧攥着床衾,她意识发散,隐隐想睁开眼睛,却始终看不清男人的样子。 吴瑯那个废物东西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不过这种感觉好像有点熟悉,她好像在哪经历过。 好像,上辈子…… 数不清过了多久,陆清彻底昏了过去。 楹窗忽地被吹开,刮过一阵大风。 太子喘着粗气,顾不上额上还浸着汗,他松开床上昏死过去的女人,光脚跑到窗前,看着随风浮动的月影纱,猩红的眼底迷恋不已,“阿宁,是你走了吗?” ── 吴瑯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朝偏房奔去。 日光热烈,万里无云,偏房旁边也没什么人,还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吴瑯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清清。”他温柔唤了声,随后推开了门。 刚开门,吴瑯便皱起了眉,他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快步绕开屏风,冲到了床前,地板上躺着碎成一片一片的裙裾,陆清两条腿耷拉在地上,仰首躺着,昏迷不醒。 毫无意外的,吴瑯瞧见一张粉色的帕子,他用食指捻起来,湿漉漉的。 她眼眸紧闭,漆黑的睫毛不住的发抖,朱唇微张,低低碎碎的呼吸声带着靥足的起伏。 吴瑯狠狠攥紧了拳头,一步一步走上前。 不用说他也知道,陆清被人要.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床边,陆清此刻药效被舒缓了大半,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迷迷糊糊的爬起身,见是吴瑯,她放心的凑了上前。 女郎柔弱娇软的身子没骨头的靠在他身上,脸颊还泛着潮红,似是能掐出水般。 吴瑯神色冷漠,任陆清在他身前勾勾缠缠的呼吸, 直到听见她说那句话,吴瑯的脸色彻底破了冰。 陆清把玩着他的掌心,娇娇柔柔道:“二公子好厉害,比以前都要勇猛,都要让清清舒服呐。” 第55章 “郎君?我在夸郎君好棒,好英武,你怎么不理我?” 陆清刚刚喊得太卖力,清丽的声音哑得厉害。 吴瑯沉着脸,咬牙切齿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陆清眼角妩媚,素手轻拂过吴瑯的脸,嘻嘻的笑:“就是吴二公子你呀,你刚刚好厉害啊,人家都喘不过气来了……” 吴瑯听着这露.骨的混账话,攥着的拳头控制不住,狠狠砸向一旁的床榻。 “砰”的一声,拳肉刺入木屑,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吓得陆清登时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醒来。 她哑着嗓子问:“吴瑯?” 吴瑯脸和脖子梗得涨红,眼神里一片灰败,一字一句道:“我刚刚在陆珍那,才回来。” 陆清彻底吓懵了,刚刚不是吴瑯? 那她……已不是完璧之身了,还偏偏让吴瑯瞧见了,她还说了许多床第之间的情话,她…… 陆清登时去地上拿自己的衣裳捂在胸.前,她眼神一转,瞬间来了主意,低低呜咽,哭出了声。 吴瑯最受不了女人哭,眼看着陆清在旁边哭得梨花带雨,他有些心软。 可陆清在他眼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女啊! 如今神女就这么被人玷污了。 他不甘心,他好恨! 他甚至有些恨陆清。 可那药是他下的,陆清也是受害者。 少顷,吴瑯还是僵硬的抬了抬手臂,轻拍她的背:“好了,别哭了,不是你的错。” 第100章 陆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妾不敢再打扰二公子,还请二公子从此不要再来找我……” 她如此一说,吴瑯心更软了,他将陆清搂在怀中,软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将你一个人就在这,我会对你负责,我会娶你……” 陆清哭哭啼啼,顶着通红的杏眸问:“真的么?” “自然是真……” 吴瑯话音还未落,外面突然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脸上俱闪过慌乱,还没等陆清藏好,门突然被踹开。 紧接着乌央乌央进来一大堆人,前有管家婆子带路,后有小厮将房门死死守住。 陆珍扶着随夫人第一个进门,随夫人看见吴瑯和陆清衣衫不整的在榻上,险些没气昏过去,胳膊颤颤巍巍指着两人骂道:“你们,你们……青天白日的,竟敢在这里白日宣.淫!” 吴夫人紧跟其后,见到自己的二儿子不争气的搂着那庶女,也是冷哼了声,脸色难看的很。 比起两位夫人,陆珍就冷静了许多。 毕竟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和妹妹没遮没拦的搂在一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刚刚又在葶月的帮忙下彻底认清了吴瑯的身份,她现在没有愤怒,只觉得恶心。 甚至,她觉得丢人。 母亲这是什么眼光,给她选这样的夫家…… “夫人,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了姐夫,是我下贱,我……”陆清满脸泪痕,跌跌撞撞爬到随夫人跟前,柔弱痛诉道。 随夫人抬手便给了 陆清一个巴掌,怒骂道:“下贱皮子,跟你小娘一个样,恬不知耻的爬到老爷床上,你们这对下贱的母女,恶心了我多年,现在又来抢我女儿的婚事,你等着……” 随夫人厉声呵道:“来人!” 吴瑯急忙道:“不可!” 他起身将陆清扶起来,义正言辞道:“夫人,是我对贵府六姑娘一见倾心,情难自抑,跟她有何干系?清清她一个弱女子,她能做什么。您说话未免也太刻薄了些!” 随夫人难以置信:“难道不是她蓄意勾引才会这样?她明知道你跟陆珍的婚事就要定了还做出勾引姐夫这等不知廉耻之事,你还护着她,你把我家珍儿置于何地?!” 吴夫人听见不知廉耻四个字忍不住蹙眉看向随夫人。 吴瑯冷声道:“我与陆珍的婚事还没定,自然担不起一声姐夫,随夫人话莫要说的太早!” 随夫人被一个小辈一句一句的呛着,面子全无,不知道这陆清给吴瑯灌得什么迷魂汤! 她转头看向吴夫人,“亲家母,二公子执意如此,你看这事怎么办吧!” 吴夫人指着陆清,“你起来。” 未来婆母发话,陆清不敢耽搁,抱着凌乱不堪得衣裙踉跄起身,随后跪在了吴夫人面前。 吴夫人继而看向吴瑯,眼底恨铁不成钢:“你背着我和随夫人做出这等丢损脸面的事,你还有脸说话?你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吗,外面那些宾客都在看呢,我们吴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吴瑯被老母亲骂的垂下头,叹了口气。 吴夫人骂了一通后转头看向随夫人,斟酌言词:“夫人,您看这事儿弄的,要是传出去了咱们两家都不好看。你家六姑娘没了清白也嫁不了旁人,不如这样,吴瑯和陆珍的婚事照常定下,待到数月后风波平息,无人知晓,再纳陆清进府为妾,如何?” 陆清听见妾室两个字,膝盖一软,险些支撑不住。 她生平最恨为妾。 她的小娘就是为人妾室,处处被主母欺辱,连带着她这个妾室的女儿,吃不饱穿不暖,抬不起头见不了人。 她这些年如何熬过来的,她心里清楚,她不想后半辈子还继续这样熬着,熬到她的孩子跟她过上一样苦命的童年。 陆清眸中涌现水色,凄凄的看着吴瑯,大有你敢答应我立刻死给你看的架势。 吴瑯皱眉:“母亲,我不会纳清清为妾,我要娶她做我的正妻,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入我吴家族谱!” 他看向陆珍:“五姑娘,你若是知趣便同你母亲讲讲,否则,即便你嫁过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随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上前就欲去打吴瑯,却被吴家的婆子拦住,她哆哆嗦嗦道:“我还没死呢,你就敢当着面威胁我女儿,你还是不是人?” 吴夫人睨了眼随夫人:“夫人慎言,莫要失了分寸。” 随夫人刺道:“还不是你家儿子干的好事!你以为这京中就你吴家有男儿,这门婚事不成也罢!” 吴夫人慢悠悠道:“好啊,我家小二娶谁都是娶,你家五姑娘可是被退婚了两次,日后若再想嫁,怕是找个穷举子,人家也不肯吧。” 随夫人当时被气昏了过去。 陆珍和一旁的嬷嬷紧着搀扶这才没让她摔倒。 随氏在国公府窝里横惯了,如今一个伯爵夫人也说不过,三言两语便被人塞了回去。 母亲昏了过去,这事不能没有结果。 陆珍道:“吴夫人,我与令郎的婚事就此作废,至于令郎是否要求娶陆清,还请您登门拜访我父亲自行协商,是为妻,还是为妾吧。” 言下之意,你家自己一堆烂摊子事儿,还好意思讽刺我母亲呢。 说完,陆珍不再看吴夫人和吴瑯,让陆家的下人搀扶着随氏,转身离开。 动作利落,行事果决,完全是一副大家嫡女的做派。 吴夫人愣愣的看见迅速宽敞下来的屋子,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她又去看地上装模作样,哭得可怜柔弱的陆清,顿时扶额,冤孽啊…… —— 自那日后,长安城没有传出陆吴两家闹掰的事儿,反而是两家勋爵人家悄无声息的订了亲。 陆家二房嫡女嫁给吴家二公子为正妻,婚期订在七月末,距离吴家开宴那日不过十日光景。 镇国公府,朝晖阁内,大红的嫁妆箱子摆了一地,喜庆气派,足足一百二八抬。 嫡女出嫁的嫁妆也就是这般规制了。 随夫人咬着牙看着那嫁妆单子,真真是感受到了打碎了牙齿和血吞的滋味。 那天后第二日,吴夫人便登门提亲,她委婉的表达婚事作废,珍儿不再嫁给吴家。 谁料那吴夫人竟道:“我们吴家娶的是你们陆家的女儿,两个姑娘都姓陆,只需把六姑娘记在夫人名下,也是一样的嫡出女儿。” 随夫人哪能让那庶女攀上这一步登天的凤凰枝,当下就要拒绝,可老爷差却一口应下,不仅抬了陆清庶出的身份,还让她亲自操持婚事。 随夫人当即道:“我没钱,珍儿还没出嫁呢,若是给陆清备上嫡女那一百二八抬嫁妆,那珍儿怎么办?” 陆二爷皱眉道:“那就按照六十四抬准备,剩下的,随意抬些便宜物件充数。” 日子定下来,陆清和吴瑯私下苟合的事儿也被压了下去,两家颜面得以保全,除了朝晖阁内总是摔摔打打,而芷春院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连带着陆二爷去柳小娘那的次数都多了起来。 这日夜晚,芷春院内室中,柳姨娘在房中抱着珍宝盒子数着给陆清的陪嫁。 陆清则在一旁音色轻快道:“阿娘,女儿终于为自己挣了一门好婚事。有了吴家做靠山,您可以安享晚年了。” 柳姨娘闻言放下了盒子,拉着陆清坐下。 她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只蹙起黛眉,忧心道,“你告诉小娘,你是怎么让吴二公子死心塌地娶你的?你是不是被迫答应了他什么,他有没有欺负你?” 陆清晃着双腿,得意道:“他待女儿很好,不然也不会跟吴夫人顶撞,退了五姐的婚事,而是娶我。” “真的?”柳姨娘胆小,总觉得这天大的好事不能落在她们身上。 陆清努努嘴:“阿娘看,这是昨日他给我的定情信物。” 橙色的灯光下,陆清拿出一枚质地温润的鸳鸯白佩,下边的璎珞也是同心结的式样,那和田玉上边的图案精美绝伦,一看便价值不菲。 柳小娘抿唇,这又是登门提亲,又是定情信物,清清到底给那吴二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他堂堂伯爵公子娶一个庶女。 她只怕这是个骗局,日后清清在伯府里德不配位,染上遭殃了怎么办? 母女两人心思各异着,门外陆清的贴身丫鬟突然跑进来传话道:“姑娘,不好了,二公子在樊楼吃酒出来后被人打废了双腿!” 陆清“蹭”站起身,失声道:“什么?” —— “什么?” 在私宅同样听见了这个消息的沈葶月也是拿不住筷子,轻呼出声。 小寒弯身去捡碗筷,随后道:“姑娘,这消息千真万确,奴婢傍晚去三元桥那边买鱼,可还没到桥头,那边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过不去人。奴婢打听了下,说是吴家二公子被歹人打废了双腿,吴家闹上京兆府讨要说法呢!” 沈葶月惊得水眸瞪得圆圆的,吴家可是伯爵府,天子脚下,王公贵族的子弟就这么残废了? 第101章 小寒道:“这事儿定是太子干的,说不得太子不喜自己碰过的人成了别人的妻子,所以才对吴瑯痛下杀手。” 沈葶月思索着,总觉得哪里不妥:“依照太子的性子,如果真的介意,应该会悄无声息的了结了吴瑯。而非让他名誉扫地,身体残疾,顶着世俗的眼光,身心备受双重打击,苟延残喘的活着。” 小寒:“也许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呢?” 沈葶月摇头:“那得是深仇大恨,吴瑯从 前并未得罪太子。不过管他呢,或许这就是恶人有恶报吧!” 沈葶月本以为吴瑯会厌弃陆清,没想到却是个痴情的。 不过吴瑯双腿折了,这日后就算是废了,只能在轮椅度日,更别提科考或者荫封。 陆清嫁给了一个残废,就算她成了伯爵夫人,日子恐怕也不太好过。 这两人的报应,她也算满意。只要陆清日后不再为难陆珍姐姐,不再与她作恶,她也懒得搭理这对狗男女。 想清楚后,沈葶月心情畅快了许多,让小寒又添了碗米饭。 —— 镇国公府,明瑟阁。 月上中天,柔和的银华朦胧的倒悬在瓦上。 永宁长公主坐在内室的贵妃椅上,一旁的冰缸里添了薄荷叶,满室凉爽的清香,可都熄灭不了长公主此时的怒气。 院子里传来了落玉沉玉请安的声音,永宁长公主抬眸看了眼,那日理万机的陆大人慢吞吞走进了屋。 永宁长公主忍不住怒道:“如今你是越来越不知收敛了,伯府公子你都敢动?” 陆愠摸了摸鼻子,无奈道:“阿娘怎么知道是我?” 永宁长公主冷哼了声:“吴家状告到了京兆府,可府尹呢,闭门不见,让吴家求告无门,好不容易等了一天肯接见吴伯爷,开口第一句就是此案为刑案,京兆府不受理,让移交大理寺及刑部。” 她嗤道:“若无陆大人从中作梗,京兆府的府尹岂敢就这么驳了承恩伯的面子,对吗?” 陆愠赔笑道:“到底是长公主厉害。” 永宁道:“你别在这混淆视听,我只问你,那吴二公子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何故对他下如此重手?” 陆愠思索间,永宁长公主忙补了句:“别跟我说你是为了想替陆珍出头。” 陆愠只好照实说:“阿娘,吴瑯和陆清两人设计将沈氏送入了太子私宅,若非她自己聪明逃出来险些就成了太子的宫妃,儿子——” “竟有这等事?”长公主倒吸了口凉气。 陆愠道:“儿子虽与沈氏和离,可毕竟还有夫妻情分在。对吴家下手,是儿子的错。” 长公主眉梢微抬,语气松了些:“既如此,吴瑯废了这一双腿倒也不算委屈,你善后要做得隐蔽些,别让人抓到把柄。若是惊动了圣人,你来跟阿娘说。” 陆愠颔首:“多谢阿娘。” 长公主难得逮到他,又问出了心里藏了许久的事儿:“祁玉,你心里对葶葶,是不是还旧情难忘?” 如今沈葶月的身份昭然若揭,一晃成了已故长陵侯家的二姑娘。两家早年便有婚约,如今闹到了和离的地步,她这儿子也没心思再娶,她总觉得,是对人家姑娘念念不忘。 陆宴喉结上下滑动,点了点头。 永宁长公主看着自己儿子那薄凉的眼神,叹了口气:“当初做到那个份上,若是想让她回头,怕是难了。” 她自己生得儿子自己最清楚,就那么个矜贵桀骜的性子,肯定没少给人家姑娘脸色看,这小夫妻之间的委屈,多半都是沈家女受的,更别提婆母三番四次为难这个孙媳妇了。 若葶月还只是从前小户女的身份地位,见识浅薄,没经过事儿,祁玉怕是还能追一追。 可她是散落乡间的凤凰,蒙尘的明珠。都是高门显贵的孩子,从前受了那么多委屈,还被亲手给和离书,若是自己,自己也不肯回头。 见长公主蹙眉凝思,陆愠轻声道:“阿娘放心,我会想办法追回葶葶,我想娶的只有她。” 从明瑟阁出来后,已是月儿高悬,风声轻涌的时辰。 廊下赫融问道:“明日还有吴家的人要应付,世子爷可要备水歇下?” 陆愠思索道:“备马,我出去一趟。” 赫融对着那清贵的背影撇了撇嘴,他家公子真是把滥用职权这四个字用明白了。 这都宵禁了,还放心不下沈姑娘呢。 风声簌簌,长安街道上除了一轮清冷的明月夜,空无一人。 马蹄声“哒哒”不停,最终停在了一条小巷子口。 明知此刻他不该出现在这里,陆愠还是没管住自己的脚,朝巷子深处走去。 宁夜的私宅为了引人耳目,并不起眼,二进一出,也不在什么名贵的地段,巡逻的金吾卫和保卫较比镇国公府那条街差得不是一星半点,陆愠很顺利的就翻上了墙头。 东厢屋里灯火明亮,橙色的光晕晃呀晃的,俨然屋内的人还未睡下。 粉墙不高,陆愠瞥了眼蓬松柔软的草地,浑不在意,朝下跳去。 ……寂静的夜里传来男人一声极具痛苦的闷哼。 屋内,小寒正在窗下缝制驱蚊香包,这院子后边都是杂草,盛夏时节最容易招惹蚊子,除了熏香,她还要给姑娘多多备上一些荷包。 沈葶月歪在榻上看书。 听见“哐当”一声伴随着人声,小寒吓得银针一松,手足无措的登时站起了身,沈葶月手中的书都掉了。 两人对视,皆是俱吓了一跳。 夜色浓重,这个时候,恐有不速之客。 沈葶月松开薄衾,从榻上下来,杏眸警惕:“来贼了。” 小寒顿时抄起八宝柜旁边的木棍捏在手里,她自幼跟在太子身边,会点功夫。 她轻声道:“姑娘别怕,我去看看。” 沈葶月不放心小寒一个人,披着一层薄纱衣,拿着一杆长尾风灯也随着她出了门。 私宅不大,两人顺着回廊很快走到墙根下。 刚刚离很远两人就看见一团黑影躺在地上。 此刻小寒举着棍子往前探,见那人低头想脱困,抬手就欲一棍! “等等!”沈葶月手中的光源离得最近,让她看清了来人。 小寒一怔,待姑娘将那风灯凑过去时,顿时结巴道:“陆、陆少卿。” 沈葶月凝眸,男人狼狈不堪的摔在地上,昂贵的袍角上全是灰,右脚上踩着个老鼠夹。 此刻,橙色的风灯下,那张俊美的脸疼得微微扭曲,皱着眉看她,有些哀怨。 沈葶月忍不住抿起了唇,没想到贼居然是他…… 陆愠有些懊恼,他这辈子最狼狈的一回,莫过于此。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小寒站在那儿,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一阵风吹过,陆愠给了她个眼神。 久居高位的人不用说话便是满身的气势,小寒僵硬的脚犹豫了下。 与元荷柔弱、没有主见的性子不同,小寒很有主意。 她看得出陆大人现在对姑娘是真心实意的好,姑娘总不能这么一直单着下去,总该成家的。何况陆大人的身份地位,容貌家世,放眼整个长安城,恐怕也只有宫中的皇子们可以比拟。 至于皇子,小寒想到了从前的旧主,还是算了。 小寒朝沈葶月看去,低声道:“姑娘,奴婢去拿些纱布和止血散,陆大人在咱们这受了伤,传出去终归对谁都不好。” 沈葶月许是被风吹麻木了,一时间没缓过神,下意识点头。 小寒这个碍眼的走后,陆愠仰头看向沈葶月,漆黑的眸珠里带了几分讨好:“好葶葶,扶我起来?” 第56章 此时此刻,月明风清,他坐着,她站着,说话时他需要微微昂起头,姿态像极了一只委屈落败小狗,乖顺极了。 他们两人之间甚少有这样女上男下的时候。 向来都是陆愠高高在上,桀骜不驯的睨视她。 沈葶月意外的掌握了主动权,心中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 她曾以为看见陆愠这样,她心里会很痛快,因为她刚入府时陆愠对她百般折磨,根本没存半点怜悯之意,可当他真的开始对自己变得卑微,沈葶月心里只有厌烦。 她想远离这个人。 有恨,有得意,对他有情绪在,就说明她心里终究是不甘的,还爱着的。 可她没有。 她不曾将他放在心上,她也并不爱他了。 此时此刻的陆愠,在她眼里,只是一个 纠缠不清的烂人,耽误她的时间,浪费她的空间。 “爱起不起。”沈葶月扔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陆愠见她要走,作势也欲起身,可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眼前一黑。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忍着锥心的痛意去掰开那老鼠夹子,夹子刃处锋利无比,他落地时毫无防备,黑色锦靴已经被扎透,渗着点点湿润血迹,疼得他一瘸一拐的跟在沈葶月后边。 第102章 小姑娘步子迈得小,陆愠八尺男儿,愣生生追不上。 进了房门,沈葶月从内室将蜡烛拿到了花厅,身子堵在了花厅和东厢之间的直棂门那儿,满眼的戒备。 陆愠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心头漾过一抹酸涩。 她如今烦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你把药上完就走吧,以后别再来了。”沈葶月淡淡道。 没听见声音,她偏头去看,却发现陆愠额头浮上一层薄汗,疼得脸色发白。 她面上不由得一晃,走过去了几分,迟疑道:“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陆愠的嗓音哑哑的,费力的抬着手臂想褪去靴子,可他轻轻一碰,被夹得血肉模糊的伤口就疼得他直喘粗气。 沈葶月蹙眉,就他这么磨蹭,几时能换好药。 他不睡觉,她和小寒还要睡觉呢。 “你别动。”小姑娘板着脸教育他。 她凶起来一点也不吓人。 在陆愠眼里,眼前的沈葶月反而像只雪白的狸奴般,冲他“喵喵喵”的叫。 他的葶葶真可爱。 陆愠,破天荒的,乖顺的一动也不动,任她宰割。 沈葶月又拿来了几根蜡烛,借着明晃晃的光这才看见他右脚处的脚背已经血肉模糊,靴面都跟着绞进了肉里,此刻血痕凝结成痂,若想把靴子脱下来,势必会再次扯开伤口。 她心脏砰砰跳,陆愠还真是能忍,都这样了还没哼出声。 桌上有小寒刚刚准备的一盆热水,剪刀,纱布,黄酒,止血散。 沈葶月搬来了一个矮杌子,低头去思索怎么把靴子脱下去,思来想去只能把靴子剪开,再把伤口里的布用剪刀挑出来,用酒消毒后,再敷上止血散用纱布缠好。 她专注的瞬间,对面的陆愠也在看她。 小姑娘已经洗漱完了,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素锦里衣,外披了件碧色薄纱斗篷,乌发随意的披垂在肩后,裸.露在外的肌肤雪白凝润,那一抹浅浅的碧色在盛夏时节如同盈盈青荷,清爽又自然。 她这张脸,这具身子,无论陆愠看多久,都看不够。 尤其现在沈葶月还是在为了他治疗伤口。 陆愠觉得此时的自己宛如踩上了云端,有些飘飘然。让他再踩十个夹子,他也乐意。 很快,沈葶月将伤口附近的靴料都剪了开,接下来就要弄破那已经凝固的血痂了,她轻声道:“你忍着点,别喊出声。” 她可不是关心他,若这深更半夜的她屋子里传出了男人的动静,左邻右舍指不定怎么想她呢。 陆愠道:“你只管弄,我不喊。” 沈葶月都有些下不去手,她心一横,慢慢的撕开了那绞进肉的布料,她动作很轻,可结痂被撕开,很快便有汩汩鲜血前仆后继的涌了出来,看得沈葶月小脸霎白,陆愠更是喉咙闷哼了声,死死咬着牙,愣是没出声。 她有点晕血,觉得头重脚轻,可也不能让陆愠就这么失血过多死自己屋里,她强忍着喉咙翻涌上来的恶心和不适,继续去掀那染血的黑布,碰见连着肉丝的,她还要用消过毒的剪刀绞断。 血流不止,可伤口周围站了灰还有铁锈,必须消毒,沈葶月倒了些酒上前,面前的男人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身子亦摇摇欲坠。 “小寒,扶住他!”沈葶月快声道。 小寒快步上前却被陆愠喊停,“走开。” 他有气无力道。 没有女人可以碰他。 除了葶葶。 沈葶月不再理他,而是快速的撒上了止血散,随后用纱布一圈圈的缠了上去。 经过了最难的剪肉,消毒,伤口被包扎的时候就没那么疼了。 陆愠渐渐缓了过来,目光眷恋的,不舍的看着她。 因为他知道,包扎完了她肯定会立刻撵他走。 果不其然,沈葶月替他系好了纱布后,起身净手后,淡淡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窗外是清凌凌的月,而他的心上月却对他避如蛇蝎。 陆愠瞧她这退一步动作,防他跟防贼似的,漆黑黯了几分:“葶葶,方才我在明瑟阁和母亲说话,提起了你。我很想你,所以来看看你。” 提到永宁长公主,沈葶月心下软了软。 虽然她很讨厌陆愠,也憎恨陆老夫人,可不得不说,长公主待她很好。 从来没有因为她的出身而嫌弃,亦或是为难,更不会因为陆愠是她的儿子就偏向陆愠,反而是处处予她方便。 见陆愠想打感情牌,她皱眉道:“陆大人,你我已经和离,你也念过书,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什么下场。若被人看见……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陆愠:“若是不要脸就能追回你,我还要脸作甚?” 沈葶月翻了个白眼,她自认跟大理寺的人耍嘴皮子,她刷不过,闭嘴就是了。 陆愠此刻恢复了不少体力,话也多了起来:“吴家出了事儿,他家的二姑娘吴沁蓝与你不对付,日后你若碰上,尽量避着她走。这几天吴家闹得鸡飞狗跳,想必也不安生,你尽量少出门,我怕到时候我不在,来不及护着你。” 末了,他还补了句:“若你还是我的妻……我自然想让你不避着任何人,随心所欲的活着。” “吴家?” 提到吴家,沈葶月忍不住接话,她喃喃道:“难道吴瑯那双腿……是你废的?” 下午她和小寒聊到这事儿就觉得奇怪,她总觉得不是太子,而是另有其人,果然…… 沈葶月再看向他的目光,除了复杂,还有一丝惧怕。 陆愠知道他下手太重惊着她了,可若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两人沉默的光景,沈葶月已经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陆愠没要了吴瑯的命只不过是想看他跟陆清狗咬狗。 毕竟,陆清那样心气高的人,怎么甘心嫁给一个瘸子。 而吴瑯真心一片,爱到最后却是一地鸡毛,必定不甘。 这样的结果,可比直接死了更难受。 沈葶月下午就猜到了动手的那个人心思,却不想竟是陆愠干的。 陆愠喉结滑动:“就当作你我和离,害你被太子掳走受惊的礼物,可以吗?” 沈葶月顿时有些反胃,忍不住弯身“呕”了出去。 陆愠急忙上前去扶她,待碰到那素白手腕时,耳边传来女子嫌恶的声音:“你别碰我!” 陆愠骨子里那股桀骜的心气被她一逼再逼,他攥着她的腕子,破天荒的没有放手。 他将人带入怀中,摩挲着那久久未碰过的温软身体,哑着声音道:“葶葶,害过你的人我都会替你出头,包括你父亲那个案子。我会护着你,再给我个机会试试,好不好?” 沈葶月被他抱在怀中,心却不断发抖。 她跟吴瑯陆清两口子的事儿她自己解决就行,可陆愠却在暗中窥探,还替她下了死手。 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令她反胃,恶心。 陆愠想如何就如何,她在他面前,毫无尊严,尊重,仿佛是个衣衫被脱得干干净净的人。 她不知道陆愠现在顾忌着什么,迟迟没有对她下手,还保持着几分克制。 但她知道,按他的性子,总有一天他会把持不住,剑走偏锋。真把他逼急了,她丝毫不怀疑他会找个屋子把她关起来。 镇国公府的世子或许没有这个手眼通天的本事,可大理寺的四品少卿,他手握权柄,未必做不到。 她得嫁人了,哪怕是假的也好。 总归要断了陆愠的心思。 寻常人家想都不用想,不可能,稍微有点权势的世家子弟,多半也会畏惧于陆愠镇国公府世子和四品官职的压 力。 她得寻个家世地位能压得住陆愠的人。 沈葶月睫毛抖个不停,就差把心思写在小脸上了。 她正想着,男人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低哑又卑劣: “别想了,整个长安,没人敢娶你。” 沈葶月如同奓了毛的小猫,嫌恶的甩开他的手,朝榻后退去:“你能走吗?再不走我报官了。” 陆愠被她甩开的手悬在半空,心就像被倒刺出一条条口子,虽然没有流血,却腐心钻肺的疼。 甚至,刚刚她上药时候的疼,都不如现在这般难受。 他静静的看着沈葶月,低了三分嗓音:“葶葶,哪怕留我在你身边做一把利刃,利用利用,都不愿吗?” 沈葶月仿佛听见了天荒夜谭。 男人的目光将她捧在手心,明明是那样矜傲的人,可她却生生读出了落寞。 她轻轻笑了:“不愿。” 陆愠,这是你的报应。 “那我就等到你愿意的那天。” 说完,陆愠起身,没再缠着她了,径直朝外走去。 “不会,不会有那一天的,你死心吧!” “你若再来,我、我就放一百个老鼠夹!不,捕兽夹!” 第103章 沈葶月气他油盐不进,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 那日后,沈葶月病了几日,整日恹恹地靠在床上。 不过这几日她也没闲着,养病之余她让小寒出门去打听长安城里适龄的世家公子哥。 她之前答应陆珍帮她相看男人,话都说出去了,得说到做到。 这日,沈葶月斜倚在榻边吃燕窝,小寒拿着新鲜热乎的整理好的邸报来跟她汇报:“姑娘,奴婢一共寻了三户人家。这第一户是阁老府许家,许氏乃长安百年望族,许阁老是两朝元老,三入内阁,他家的四公子许淮中了进士,外放做官,好像前不久才回京,刚刚参加了吏部遴选。最近好像要高升,许家准备筹办洗尘升迁宴呢。” 沈葶月点评:“五姐姐性子文静,可能更喜欢同样饱读诗书的人。” 小寒继续道:“第二家是广陵郡王家的二公子魏伟,生得身材魁梧,仪表堂堂,如今在金吾卫中当差。” 沈葶月颇为嫌弃:“习武的怕是不知道疼人。” 小寒:“第三户是赵国公家的独子,小公爷赵远舟,他母家是东昌侯的独女,出身好,门第高,只不过三年前落榜了,还没有官职,如今在家等着明年春闱。” “这三位都是到了成婚的年纪,还没有正室夫人的。” 沈葶月皱眉:“他科考还未中举,恐怕没心思成家,这个人就算了。” 小寒想了想,“那就剩许公子和魏公子了,一文一武,姑娘可以帮五姑娘都看看。” 沈葶月点头:“是骡子是马,总得牵出来看看。小寒,你去找哥哥打听一下这个许家,看看他家什么时候办宴,想办法弄张帖子。” 小寒当即应下,换了身衣裳就出门了。 与此同时,许府上下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连小厮丫鬟都换上了红色的下人服。 不因别的,只因他们家唯一的进士官人回来了,还是即将要升迁做从六品的京官。 要知道好多人年逾三十也不过区区五品,他家小四不过二十,就已经这么有出息! 许家有四个嫡出的孩子,前头三个都是女娘,只有到了许淮这一胎才是嫡子,是以许家上下对其珍爱有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可许淮在祖父母,父母,三个姐姐的溺爱中没有迷失方向,反而刻苦读书,不因自己出身世家而不求上进,反而一心以祖父为榜样,发愤图强,科考一次便中了进士,随后授官外放。 后有许家的暗中操作,如今顺利升迁回京,准备面圣后授官。 “公子回来了。” “见过公子。” 许家下人见到端方如玉的小公子纷纷行礼请安。 许淮一身修竹锦袍,眉眼如玉,步伐昂阔,直奔祖父的院子而去。 正巧许大人和许夫人也在这儿请安。 听见儿子的声音,许夫人顿时笑着迎上前,对着小儿子上下打量:“我儿长高了,这怎么还黑了许多,我儿受苦了!” 说完,许夫人忍不住埋怨许大人:“就跟你说当初授官同圣人讲个人情,别让他出京城。你看看,如今人瘦了整整一圈,淮儿自小金尊玉贵长大,都没离开过我一日,哪受得了这个苦!” 许大人对爱妻的埋怨一笑置之,轻声哄着:“都成年了,还长高呢?夫人莫不是高兴的昏了头了,我倒是瞧着淮儿如今壮实了许多,更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许夫人嗔了他一眼,似是怪他呛着自己说话。 许淮对着祖父,父亲母亲依次行礼,随后道:“父亲说的是,沧州虽远,可此次外放,倒是也让儿子历练不少。” 说完他又朝着许阁老行礼:“祖父,此番宫中接引的吏部官员说让孙儿面圣后去大理寺报到,但孙儿想提前过去跟同僚们熟悉一下事务,顺便邀请他们参加三日后的宴会。” 许阁老赞叹的看着他:“淮儿长大了,也渐渐懂得为官之道了。你年纪小,又刚回京城,是该提前跟前辈们打招呼。” “多谢祖父。” 许夫人一听儿子要走,蹙起了黛眉,当即想拦道:“淮儿才刚到家,多歇一会儿来陪陪阿娘,我才让他们给你准备家宴,今儿咱们好好给你接接风才是。” 许淮边往外走边道:“阿娘,等着三日后的洗尘宴也是一样。” 许大人拉住爱妻,“让他去吧,淮儿如今有自己的想法,你莫要总是束缚他,早晚有一天,他要独自面对官场的。” 许夫人眼眶湿润,忍不住擦泪:“我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许阁老无奈,瞥了眼自家儿子。 许大人当即横腰抱起了许夫人,问安告退。 ── 许淮坐着马车到了大理寺,他弯身下马车时正逢几个衙役抬着一死尸进门。 尸体的腥臭味隔着白布散出来,许淮闻着那股尸癍味差点没呕出来。 他在沧州为地方官时,也没碰见过杀人案,多是处理百姓的需求,地方扩建等费脑的事儿。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 许淮脸色有些惨白,愣在门口迟迟没有动作,门口的侍卫上前询问:“来者何人?” 许淮的家仆陈松上前递过名帖文书,解释道:“我家公子即将到寺里上任,今日前来是特地跟各位大人打个招呼认识一下。” 侍卫看着名帖和吏部的文书,顿时恭敬行礼:“属下见过许大人,大人里边请。” 许淮这才反应过来,见那侍卫恭恭敬敬的,也有点不好意思,朝他回个礼。 还叫他许大人,二十岁的许大人会啥啊,尸体都是第一次见。 许淮抬手擦了擦汗,迈过门槛朝里走。 廨房内,除了出任务的几个人,其余都在屋里,大理寺卿陈旭,陆愠还有寺正赵贺。 许淮对他们不熟悉,只好站在中间,弯身行礼,自报家门,说明了来意。 陈旭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了,前几日刘侍郎跟我说寺里要来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许淮再次行礼:“见过寺卿大人。” “客气客气了,我叫陈旭,这位是寺正赵贺赵大人。”陈旭是个自来熟,他拍了拍许淮的肩膀,指着陆愠:“你师父在那呢,少卿陆愠陆大人, 以后由他来带你。你这个从六品评事啊,以后就是协助我们审理案件,没事儿记录审理过程,还要参与案件讨论,具体的,你问他啊。” “见过师父。”许淮走到陆愠身前,眼里有些倾慕,“早就听过师父大名,师父高中探花那年,我便在府中以您为榜样了,能跟着您,是许淮的荣幸!” 陆愠冷不丁收获这么个小迷弟,略有些不自在。 他放下笔,起身道:“喊名字就好,以后都是同僚,有什么不懂的跟着问就是。我现在要去验尸,你跟我来吗?” 许淮当即道:“是,陆大人。” 陆愠边走边吩咐道:“带上面罩,鱼肠手套,另外拿上纸笔,你第一次验尸,离远点看着就行了。” 许淮愣头愣脑的只管答应,突然想起他是来发帖子的,顿时让家仆陈松留下来给寺卿和众大人们发帖子,让大家三日后一定要来许府捧场,自己紧跟着陆愠朝后院走去。 死尸已经被放置在了停尸板上,陆愠接过许淮递上来的面罩,鱼肠手套,又从匣子里拿出了镊子和剖尸刀。 掀开白布,死者的遗容微微发青,并没有特别致命可怖的伤痕,他用细刀掰过死者脑袋,发现后脖颈有一呈圆形的砸伤,皮肉已经靡烂,散发着淡淡的恶臭味,且此人身上带着河里的鱼腥味,据说是从河里捞上来的。 陆愠放下工具,转头对侍卫道:“去按着发现尸体的地点一路沿着上游查,那些村户家家都有通往河边的小径,昨夜下了雨,想必泥泞不堪,去找那种看起来没走过人的,异常整洁的。” 侍卫应声道:“是,大人。” 许淮第一次听破案,在旁边拿着纸笔“唰唰唰”奋笔疾书。 等到陆愠忙完,他才找到时机邀请他赴宴。 陆愠素来不爱参加宴会,直接婉拒了。 这时,衙役来报:“许大人,门外你的姐姐来找你,说是在如意阁买了几件时新的成衣想给你试试。” 许淮写字的手写歪了一个笔划,俊朗顿时红扑扑的,这衙役要不要说的再详细一点! 姐姐也是,不管他是不是在公务,说来就来,真当这是家里么! 陆愠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径直朝廨房走了。 许淮也急忙跟上,两人穿过回廊,刚迈过一道门槛,远远便瞧见三个姑娘站在前院里。 许淮有些不好意思道:“师父,最左边那个橙黄色衣裳的就是我姐姐,她今日邀了两个闺中姐妹筹备宴会上采买的东西,让您见笑了。” 陆愠神色一怔,顿住了脚步,直直道:“你刚刚说你家三日后办宴?” 许淮不明所以:“对呀,师父,虽然你拒绝了,但是还是希望你能来,给我捧捧场,长长面子,嘿嘿。” 第104章 陆愠盯着那前方一身碧色罗裙的小姑娘,哑声道:“把帖子送去镇国公府。” 第57章 许淮不知道师父怎么突然变卦了,但是师父能答应来参宴再好不过了。 他开心应下:“多谢师父!” 说完,许淮快步朝院子走去。 许二娘看见自家弟弟跟个愣头青一样跑出来,顿时拧了拧黛眉。 真是没长大,没看见这旁边还有两位姑娘么? 她哪里是给弟弟送衣裳来了,是今早约了镇国公府家的五姑娘陆珍逛街,哪想到陆珍去探望长陵侯家的二姑娘裴葶月。 许二娘自小养在京中,前不久侯府遗孤在景仁宫授封郡主,她因病没去,但也从大姐姐口中得知了这位裴姑娘生得国色天香,昳丽妩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许家除了她们最小的四弟,都已成婚,四弟的婚事便成了此次回京第一大事,不光是她,母亲,大姐姐和三妹妹都为此铆足了劲。 裴家妹妹生得这般好看,若成了她弟妹,再好不过了。 就凭着她跟陆珍这关系,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许二娘干脆拿着试衣裳的幌子,想让裴姑娘和自己那傻弟弟先见见面,这样三日后洗尘宴她也好介绍撮合,哪想到这小子竟直直跑过来了。 君子风度呢?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二姐妆安,两位姑娘妆安。”许淮风尘仆仆跑过来,弯身行礼。 许二娘忍不住皱眉,素白小手捂着脸:“你这身上什么味?” 许淮低头闻了闻袖子,“呀”了声:“我刚刚陪陆大人在后院验尸,可能是尸臭味吧。” 许二娘简直要昏了过去。 陆珍和沈葶月倒是对此见怪不怪,毕竟陆愠是大理寺少卿,素日里少不得跟尸体打交道,纵然他洗得再干净,偶尔还是能闻到。 沈葶月接着机会打量着许淮。 许姐姐要拉着她来大理寺时,她内心是拒绝的,只是许姐姐说她四弟也在这儿,正好陆珍姐姐也在,沈葶月只能硬着头皮来。 毕竟小寒打听的三个人里边,她最中意的就是许淮。 若是今日能让许淮和陆珍姐姐对上眼缘,那她就算没白来。 沈葶月胳膊轻轻推了推陆珍,低声道:“姐姐,许姐姐给许大人买的衣裳有好几件,你帮着挑挑让他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许二娘听见了,当即让身后的丫鬟将衣裳拿过来。 三个姑娘说话的光景,许淮的目光不自觉的被最右边的姑娘吸引。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碧色的织锦斜襟罗裙,下襦搭了件薄薄的雪白浮光纱,碧白交映之间,那精致的飞仙髻将她的鹅颈衬托得高挑雪白,耳瓣上别了一对珍珠耳坠,瞧着像一株含苞待放的碧荷,柔婉清雅。 许淮比她足足高了一头,从他的角度瞧过去,能看见那张昳丽的脸蛋像是剥了壳的荔枝,白里透着粉一样好看。 许淮只觉得呼吸都跟着停滞了。 盛夏的时节,她好像水中乘波而来的碧荷仙子,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猝不及防的击中他的心门。 直到此刻,他才读懂书中那句——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而沈葶月呢,她低着头帮二姐姐挑衣裳,眉眼恬静,心里却在盘算着待会儿怎么牵线拉桥。 “就这件吧,四弟,你喜欢蓝色。”许二娘拿出一件湖水蓝的云纹锦袍,朝他道。 沈葶月杏眸晃了晃,原来许淮喜欢蓝色,她旋即看向陆珍。 今日的陆珍一身鹅黄色轻纱罗裙,通体都是暖色,只有鬓边簪的一支点翠蓝玉梦蝶稍微能沾上边。 许淮动作迟缓,迟迟没接过那衣裳,余光瞥了沈葶月千万次。 “四弟?许淮!”耳边传来二姐姐催促的声音,许淮这才回神。 许二娘递过去那件蓝衣裳,“喏,快去试试,你最爱的蓝色。” 沈葶月装作没听见,偏头去看陆珍那只点翠簪子,自顾自道:“五姐姐这个簪子真好看,通体泛着冰蓝色的光芒,衬得姐姐肌肤愈发冷白了。” 陆珍不知道她的心思,羞涩道:“等过几日许家大宴,我也给你带一只,这是一对,咱们姐妹俩一人一只。” 沈葶月挽着她的臂弯撒娇:“五姐姐对我真好。” 说完,她看向许二娘,:“二姐姐,我姐姐这个点翠簪子是不是和令弟衣裳颜色很配?” 许二娘想说明明和你更配,没敢说,只笑笑附和:“是有点呢。” 许淮低头瞥了眼那蓝衣裳,推了回去,嘟囔道:“阿姐忘了,我喜欢绿色,不,碧色!” 说完,他拿着二姐怀中另一件墨绿色锦袍朝一旁的偏房走去了。 许二娘砸了砸舌:“这孩子……” 等许淮换完衣裳,还特地对着铜镜重新束了发出来后,前厅只剩下喝茶的二姐了。 许淮目光寻觅了几圈,有些怅然若失道:“二姐,你的朋友们呢?” “早走了。”许嘉沅翻了个白眼,放下茶盏,也准备走。 许淮见二姐要走,一副欲言又止,想拉又不敢拉的样子,最后叹了口气。 许嘉沅问:“怎么 了,我的黄花弟弟?” 许淮瞪了瞪眼睛:“姐!这是什么称呼。” 许嘉沅勾唇:“谁家男郎换个衣裳这么磨蹭,可不是那羞答答的黄花大姑娘么。” 她有些恼火,好好的机会,都怪许淮磨蹭,全错过了。 许淮终究是憋不住,凑过去低声问:“二姐,刚刚那个穿绿裙子的姑娘是谁呀,成婚了吗?” 许嘉沅美眸瞪圆,这木头弟弟出息了? 她得赶紧回家告诉娘。 许嘉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臭小子,开窍了。三日后家宴,姐姐把她请来,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许淮皱眉:“我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许嘉沅边往外走,边道:“长陵侯家的二姑娘,裴葶月。” 许淮唇边咀嚼着那三个字。 葶月。 葶葶似月,真好听。 —— 三日时间倥偬而过,转眼就到了许家洗尘宴的日子。 七月末的时节,整座长安城仍旧是热得发烫,空气都是闷热黏腻的。 许家早早在府门前摆了两个大缸,里边盛满了冰,还贴心的放上了薄荷叶纳凉。 门前马车络绎不绝,许大人和许夫人站在门口接待客人,就连已经嫁出去的三个姑娘也都被许夫人拽回来待客,谁让她连个儿媳妇都没有! 想到这儿,许夫人不禁更卖力了。 今儿洗尘宴,她定要为淮哥相看一门亲事。 夏日办宴,一般多是设在□□,花园等风雅的地方,既能品茗听音,又临水榭楼阁,可以看景赏花,十分雅致。 马车一辆接一辆,沈葶月的马车也到了。 小寒先下去,随后拿个脚凳扶着她的手腕,沈葶月弯身下了马车。 递过帖子后,小寒便进不去了。 大户人家办宴,客人的小厮丫鬟都是要留在外院的,沈葶月也没和谁相约,便自己朝里走。 她环顾着四周,这又是一个极其富贵,有底蕴的高门大院。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来长安城,第一次入镇国公府,那时候的她被满府的雕梁画栋迷了眼。局促,紧张,胆怯,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她。 经历了这么多,如今她再次踏入这样的高门,心中怯懦已散。 她高昂着头,脊背挺得直直的。 她的长陵侯的女儿,虽然家族没落,可家风不能丢。 绕过影壁,便是一条极长的回廊,回廊中设有几条连接其他院子的曲廊。 沈葶月在许家下人的引导下慢慢走着,不因别的,只因天气太热,还好着长廊每隔二十步便有冰缸。 等到她终于走进了花园,便让那丫鬟下去,她找了个杌子歇歇脚。 实在走不动了。 为了陆珍姐姐,这么热的天她还出来,真是太拼了。 这样的天气就应该跟小寒一人一碗蜜豆牛奶冰,窝在屋子里看画本子,或支个棚子,在院子里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沈葶月叹了口气,拿帕子轻轻沾了沾脸颊。 虽有抱怨,可她爱美,好面子,妆容还是不能花的。 第二步,找到许淮,寻个机会试试他的人品。 此人家世外貌都摆在明面上不需要她去跟陆珍姐姐推销,且陆珍姐姐前两次婚事输就输在男方人品上。 有一副好皮囊容易,可这皮囊之下的东西太过复杂深奥,得慎之又慎。 可她该怎么试探许淮呢? 要了解一个男人的品行最低处……沈葶月若有所思的琢磨着。 不多时,有个小婢女见她落单,当即上前行礼道:“娘子安好,席面在那边,我带娘子过去。” 第105章 沈葶月还在思考,不由自主的随她起了身。 待走入东边的花园处,她依稀可看见男眷和女眷各自分散在场地东西两侧,但也有不少世家夫人带着小女与郎君攀谈。 她目光朝男眷方向看过去,得找个机会靠近许淮。 沈葶月在打量着四周时,别人也在打量她。 她今日并没有穿绿,反而着了件海棠色的绫罗曳地长裙,雪白的腰封将她的细腰勾缠得盈盈一握,鬓边又插了一朵桃枝,粉白交映之间,那张妩媚昳丽的面容泠泠如春,透着逼人的美貌。 不止许淮看直了眼,草地那边不少郎君们都跟着倒吸凉气。 长安贵女圈里何时出现个这么美的姑娘? 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陆愠眼神森冷,挨个扫过那些世家子弟,胸前憋着一口气。 真想给他们眼睛都挖了。 第58章 沈葶月眸光巡视了一圈,没有看见陆珍姐姐,她有些失落,只得寻了个末端的位置坐了下去,想着离男席那边近一点。 她刚刚看见许淮这个目标了,虽然姐姐不在,但她也得勤盯着点。 沈葶月就这么等着,随意捻起一块糕点放在唇边尝着。 这一尝,清凌凌的美眸忍不住舒服的弯成两道月牙。 这糕点入口甜香,幽而不腻,待会儿给小寒打包回去几个。 沈葶月这般小动作都落在不远处许淮眼底,姑娘一个人乖巧的坐着,不过是一块糕点也能吃那么开心,当真可爱极了。 许淮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墨绿色的衣裳,心底鼓起勇气,想起昨晚三个姐姐教给他的办法,深呼了一口气。 他是男儿,就应该主动一点! 主动一点不丢人,娶到媳妇才是真! 何况葶月生得如此貌美,再被别人盯上怎么办? 许淮时而想想,时而看眼不远处的沈葶月,脚步时而踌躇,时而又上前。 少男怀春的样子简直不能再明显。 这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引起了一旁陆愠的注意。 他们身处这一圈子都是大理寺的同僚来庆贺他升职,是而离得近些,更能看清楚许淮脸上的神情。 同是男人,陆愠对许淮看向沈葶月时,眼中流露的情愫,再清楚不过。 他真切的看到了爱慕。 这臭小子怕是活腻了。 他的人也敢肖想! 陆愠端着酒杯走到许淮前,微微挑起眉。 许淮见师父来敬酒,顿时不敢怠慢,接过一旁侍女手中盘子上的酒杯,小心凑了上去。 陆愠:“日后你来了大理寺,咱们便是一家人,恭贺你升迁之喜。” 说完,仰首,举杯,一饮而尽。 许淮很少喝酒,不胜酒力,可这是师父来敬酒,他不敢不受,遂硬着头皮喝下。 一杯烈酒下肚,从嗓子眼到心肝脾肺都宛如刀割般疼痛。 许淮晕乎乎的,感觉有些上头。 陆愠唇角噙着笑,径直朝一旁走了。他刚走,大理寺的其余几位同僚见少卿大人带头敬酒,也纷纷来敬酒庆贺。 许淮遭不住,几轮下去人就有些瘫软,俊朗白皙的脸也染上了酡红,歪歪斜斜的让小厮扶着去廊下解酒了。 沈葶月的视线骤然被几个人挡住,等她再眺目看去时,已不见许淮身影。 身旁突然多了几道极为刺鼻的脂粉气息,沈葶月转头一看,吴沁蓝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身边跟着两个姑娘,约摸着是她的闺中小姐妹。 沈葶月突然想起陆愠曾叮嘱过她离吴沁蓝远点。 那日宫宴吴沁蓝吃瘪,定会寻机报复回来。 只是——如今自己就好好的坐在这席面上,周围全是人,难不成,吴沁蓝还敢上来给她一巴掌么? 沈葶月压根没理会她,也不认为吴沁蓝敢公然对她做些什么。 她吃的糕点,喝的冰饮子都是许家提供,若出了事,许家也难辞其咎。 沈葶月笑吟吟的看着吴沁蓝,这幅从容自在的样子却把吴沁蓝气得够呛。 可想到那人的嘱托,吴沁蓝压下了自己的火爆脾气,上前坐在了沈葶月旁边,压低声音道:“你哥哥,有下落了。” 短短几个字,吴沁蓝在沈葶月脸上观察到了些许裂缝,她得意的看着沈葶月,想看她露出惊讶,担心,乃至最后求自己的神情。 沈葶月眉梢轻动,虽然她知道哥哥肯定没事儿,可听到这个几个字还是忍不住有细微的情绪。 她淡淡道:“当年那场大火,我哥哥早就死了。” 吴沁蓝知道她是个倔性子,接着道:“宁夜。” 沈葶月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实则袖下的指甲都嵌入到了皮肉,这才生生控制着她没有暴露。 吴沁蓝怎会知道宁夜就是哥哥。 哥哥说他掩饰的很好,从不曾让人知晓。 会是谁? 谁告诉的吴沁蓝? 难道是当年作恶的那伙人,齐太 后? 沈葶月顿时意识到自己被吴沁蓝牵着鼻子走。 她刻意甩去这些,轻笑了声:“宁大人出身寒门,怎会是我侯府长子,吴姑娘这样背后编排朝廷官员,宁大人可知?” 真能装啊。 吴沁蓝也不与她卖关子了,索性直说了:“你可知你家还有个旁系女,名叫裴绿漪,她曾住在宁大人府中,后不知怎的被赶了出来。可怜了,这么一个名门贵女,被我家的小厮碰见了带回府里。我不过才问了几句话,她便全招了。” 沈葶月杏眸慌乱,裴绿漪? 哥哥从未与她说过。 吴沁蓝说的到死是真是假? 她佯装镇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裴绿漪,你若觉得宁大人是我哥哥便是吧。” 吴沁蓝当即拦住她,直言道:“裴绿漪现下就在东边假山后偏房里,她跟我说了你哥哥勾引乐安公主,还冒犯皇室血脉。乐安公主那可是已经成婚了的,此事儿若被捅了出来,不仅你哥哥会死,你也会跟着一起死。哦对,你裴家九族早都被夷干净了,就剩你们兄妹二人和这个裴绿漪了,啧。” 说完,吴沁蓝骄傲起身,带着她的小姐妹朝别处转悠了,实则安排了婢女在暗中观察沈葶月的动静。 吴沁蓝走后,沈葶月没有立刻起身,她知道吴沁蓝可能派人暗中监视她。 她先是入了席面安静的吃了会儿,随后接着更衣的机会寻了个婢女要她带信出去给小寒。 沈葶月趁人不注意,将腕上的翡翠镯子褪了下去,塞给那婢女。 半个时辰后,那婢女便来回话:“姑娘所托之人说,您所问之事,确实发生过。” 沈葶月凝眸,让那婢女下去了。 她刚刚写了个纸条,让小寒去宁府找管家问府上是不是蹭住过一个名唤裴绿漪的女子,结果竟真有此事。 那哥哥决计暴露了。 甚至,吴沁蓝所说哥哥与乐安公主的事儿,怕也是真的。 这个裴绿漪既然曾经住在哥哥那里,现在又被撵出来,还暴露了哥哥的身份,想必对其怀恨在心。 若是放任她继续乱说,难保不会被太后的人发现。 沈葶月不能让裴绿漪继续胡说八道祸害哥哥。 可她若去了,便中了吴沁蓝的计。 不去,不知道那裴绿漪还会做出什么对哥哥不利的举动。 思来想去,沈葶月决定单独前往。 再这之前,她唤来刚刚替她办事的婢女,给了她一把碎银子,低声道:“我有些薄醉,想出去放放风,若是一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请务必告诉你家主人寻我。” 婢女领命:“姑娘放心,奴婢知道了。” 今日家主办宴,丫鬟本以为能在席面散去后在领事嬷嬷们那得点贵人不要的精致果子,饭菜,就已经算烧高香了,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婢女轻声询问:“不知道姑娘贵名?” “长陵侯府,裴葶月。” 嘱咐完后,沈葶月一个人朝东边的假山去了。 许家百年望族,花园修建的宛如天宫,雕梁画栋,三步一花,五步一树,十步一景,美不胜收。 沈葶月沿着回廊,绕过了几个景观桥,来到了那偏殿。 偏殿背阴,清风拂面而过,顿觉凉爽之意,周围杂草茂盛,无人修理,显然是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 沈葶月奓着胆子上了台阶,伸手推开门,“咯吱”一声,破旧的门自动开了。 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经历过那么多事,她很难不怀疑这屋里有什么古怪,比如媚.药一类的,她站在通风口等了好一会儿才往里走。 房间内年久失修,只有一座木质屏风,一个存放换洗衣服的衣柜,还有一张简单的拔步床。 看起来是曾经以供贵人们更衣的地方。 然则,她并没有看见裴绿漪。 沈葶月暗道不好,转头就朝外走,可她才刚转过身,脚踝处一阵刺痛,令她忍不住瘫软了身子摔在地上。 第106章 沈葶月鼻尖轻嗅,这空气并无不妥,她为何还是会身体不适? 这时,右手的灼热让她下意识低头看去,雪白柔夷通红一片,泛着不同寻常的潮红。 她顿时抬头看向那空荡荡的门。 药被下在了门扶手上! 无论她怎么警觉,只要推开这扇门,她就一定会中毒! 沈葶月强忍着右手传来的阵阵灼热,若她猜得不错,很快,便会有人来夺了她的清白,紧接着,吴沁蓝便会带着一帮人冲进来。 到那时,她不死也会被浸猪笼。 一个女子的清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夺去,还被这府里众多人看见了。 她想活,流言蜚语也让她活不下去。 沈葶月不能坐以待毙,她拔出鬓间的海棠步摇,对着右手狠狠划下去,鲜血不断喷涌而出,让她有片刻的清醒,然则她才刚刚站起身,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朝后栽了下去。 这时,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身。 是男人的手。 沈葶月额头冒着冷汗,她已经失聪到这般,连外面有人进来都听不见! 可她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因过于滚烫,她竟不受控制的朝身后冰凉衣料贴去,颇有些索取求.欢的意味。 男人的手搂在她腰间,撑着她的身体,却并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沈葶月趁着意识还清醒,唇中断断续续吐出话语:“带我走,换个地方,求你,我可以给你钱,多少都行,成么……” 男人沉默,可吐息却愈发滚烫。 沈葶月不死心的转头想看清他的脸,可肌肤相贴,紧紧的摩挲让她身体忍不住滑过一股酥麻感,她忍不住轻吟出声。 她缓了缓,费力的转过身。破天荒的,男人没有拦着,也让她看清了他的脸,很普通,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唯有那双眼睛,璀璨如星,泛着清贵的微芒。 这让沈葶月更加断定这个人是吴沁蓝随意排过来的小厮。 她粉唇微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可以给你钱,五百贯,一千贯,两千贯,都行,带我走,求你了……” 男人眼眸不易察觉的晃了下,旋即抱着她从后窗翻身而出。 与此同时,吴沁蓝带着她的几个小姐妹和许家的下人,匆忙赶到。 看着那半掩着的门,她眉眼掩藏不住的得意:“给我打开它! 第59章 沈葶月很难受。 药效起了作用,她浑身皆是说不出的燥热,她意识浑噩,依稀觉得自己被那小厮抱着跳出了窗,离开了偏殿的阴凉,她觉得外面很热,和难受。 她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眼前一片幽暗。 少倾,男人递过来块冰放在她手里握着。沈葶月眉眼舒展,有一瞬的解脱,可紧接着,她便想要索取更多。 掌中一点点凉意不能缓解她身体里不断涌上来的燥意。 数不清过了多久,阳光突然消失了,空气也不那么黏腻,她好像进了一处逼仄的空间,她被人放在了软枕上,上好的冰丝料让她忍不住翻滚,紧紧贴着。 外面时不时传来风吹起帘子的声音,她睁开朦胧的眼睛,依稀发现这是辆马车。 沈葶月紧紧蹙眉,只觉得头很痛,太阳穴处也“突突”的跳。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可她没有选择。 若没人帮她,她怕是要死在这欲.火焚身的燥热中。可她不愿,不愿就这么草草了事儿,给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厮。想到这儿,她柔软的心脏仿佛被车轱辘一遍遍碾过,让她浑身发颤。 逼仄的车厢中,她听见男人喘息的声音,然则男人迟迟未动,似是在等着她的命令。 沈葶月素手攀爬着,勾缠上他的 胸膛,朱唇潋滟:“帮我……” 说完,她泪水悄无声息地掉下来,烫人得厉害。 她不想哭,如今的局面于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 除了她和这小厮,无人知晓。 至于小厮,大不了她给他一笔足足的钱,让他离长安远远的。 时日一长,这事也就被掩盖下去。 至于贞洁不贞洁的。 能活下来才是真,她才不在乎这些。 男人搂过她的腰,将她摁在软垫上,素白的手腕纤细柔软,她脸颊上泛着潮热的绯红,额头浮起汵汵香汗,发簪不知何时丢在了路上,三千青丝随意散落在床榻上,襟口因她的滚动渐渐敞开,肌肤雪白细腻,好似能掐出滑软的牛乳。 她杏眸湿红,睫毛无意识的发颤,整个人如同流淌着汁液的荔枝,散发着邀请的昳丽风情。 男人低头吻上她的唇,冰凉柔软的触觉让沈葶月一瞬沦陷,甚至,她忘了去想男人带给她那似有似无的冷清香气。 这味道于她而言,熟悉又陌生,总觉得在哪闻到过。 她被他搂着,胸膛温热又坚实,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轻松不少,浑然不知那一旁的男人是何等眼光。 沈葶月身上那件薄薄的纱裙不知何时磨下了些许,肌肤颜色如同白雪。 她忍不住微微战栗。 “你,轻点……” 她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对他下达了命令。 好歹,她也是花了钱的。 男人本事很多。 很快,便让她紧绷的身子渐渐舒缓下来,她忍住紧紧抓着丝衾。 男人一言不发,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锁骨。 他好像知道她哪里特别在意,碰触的她忍不住低哼出声。 沈葶月小手半推半就的摁着他修长的大手,却被扶着细腰。 沈葶月蹙起眉,她以为她很能自持,但她太热了,纵然马车里有冰缸消暑,可她还是忍不住热得不断乱动。 数不清多久,她便迷糊了,烧得意识不清,昏昏睡去。 全然忘了,“小厮”还等着给钱呢。 男人的视线一点点落在女子身上,她的眼睛虽闭着,可眼角全是泪水,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我见犹怜。 他眼底神色晦暗难辨。 窗外如昼,车厢昏暗,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蘼.乱。 男人拿起一旁的帕子,又取了盆水,一点一点替她擦拭干净,不放过每一寸褶皱,哪怕这活他已经干过无数次,他还是认真,细致,擦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他掀开帘子,车厢外的日光透了进来,暖洋洋的,仿佛恍如隔世,他也顺手撒上了一把硼砂,卸去了脸上的人皮。 他的声音有些含着欲.的哑:“去棠苑。” 赫融顿时去驾车。 棠苑是世子爷的另一处私宅。 —— 与此同时,吴沁蓝的下人踹开了那门后,却并没有她想象中靡乱的场景。 甚至,连个人都没有。 吴沁蓝美眸喷火,几乎咬牙道:“人呢?!” 一旁的小姐妹安抚道:“说不定她逃去了后窗。”说着她抬手吩咐:“你们几个,还不去周围看看!” 待下人巡视了一圈后,皆摇头说不见人。 吴沁蓝这才意识到,裴绿漪这步棋,废了! 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庇护她? 真是该死! 与此同时,刑部暗牢里,阴湿的木头架子上绑着一女子,两条纤细的手腕已经磨出了血,滴答滴答的顺着潮湿的地面砸去。 银灯昏暗,牢里的一切都显得迷幻不堪。 裴绿漪毫无生气的垂着头,身子摇摇欲坠。 对面的宁夜散漫的坐在交椅上,目光落在掌中的纸条上。 上边简短的写了裴绿漪将他真实身份之事儿告诉了吴家,并且还将乐安公主扯入其中。 宁夜看完后将纸条放在烛台上,看着它渐渐变成一堆灰烬。 若是只暴露了他,宁夜看在都姓裴的份上,还能留裴绿漪一条生路,大不了将她关在乡下庄子里,死生不得离开一步,可她不仅要害了他的妹妹,还诋毁公主的名声…… 宁夜看向一旁的衙役,衙役心领神会,方才大人下令给她灌下了聋哑水,让她不能再到处胡说,到处偷听,现下嘛…… 衙役手中利刃灵活,只一瞬便挑断了她的手筋,裴绿漪痛苦的甩头,战栗,“呜呜啊啊”的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涌出,不敢置信的看着手腕上喷涌而出的鲜血。 她想说她错了,再也不敢了。 可宁夜他,连最后一丝求饶的机会也不给她。 她无法开口说她错了,说她鬼迷心窍,说她不该跟吴沁蓝说那些关于裴家和公主的事儿。 她再也说不了话了。 宁夜眉眼冷寒,倏地站起身,如玉修长的身形鬼魅般掠到裴绿漪身前,他捏着她的下颌,凝视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冷声道; “听说坊间有少部分达官显贵有一特殊癖好,便是喜欢盲妓。” 说完,他看向一边的下属:“听清楚了?” 下属明白,刑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刑具。 他打开一卷柔软的羊皮卷,摊铺开来,里边尽是各种尺寸的银针,他随手取下银针,细长坚硬的一根,在烛台上的火烤了烤,遂朝裴绿漪逼近。 第107章 裴绿漪满眼惊恐,拼命摇头,身后的木头架子被她晃得“咯吱咯吱”作响。 宁夜笑了,眼尾泛上一抹杀戮的阴红。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 他在这世上,可以将自己豁出去,可唯有两人,谁也不能动。 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的公主。 可裴绿漪呢,他将她赶出去后竟投奔到吴沁蓝手底下还合伙设计要夺了阿月的清白,若非陆愠及时赶到,他的妹妹受了天大的羞辱,怕是再也活不成了。 “啊呜呜呜……”没有响彻天际的尖锐刺鸣声,有的,只是一个喝了哑药的囫囵怪声。 裴绿漪很快便不动了,宛如一条濒临的死狗,若非两条手腕被铁链拴着,整个人都会朝地上砸去。 她雪白小脸上挂着两条殷红的血痕,自眼角淌下。 宁夜起身朝外走去,冷冷道:“将她换个身份,扔进妓.院里去。” “是。” 宁夜离开暗牢,回廨房时听见外面传来了极大的喧嚣声。 他皱眉问:“何人在外喧哗?” 一同僚解释道:“今儿是驸马出狱的日子,乐安公主亲自来接,门外的都是公主府的侍卫。” 宁夜眸色冷寒,唇角微微抿起,“哦,他出狱了。” 刑部门外,萧承妤一身流光溢彩的绯红广袖流仙裙,带着赤凤鎏金的头面,眉眼间描了金红的花钿,朱唇不点而亮,眸含春水,泛着妩媚潋滟的情丝,昳丽多情。 驸马刘桐安一瘸一拐的,被人扶着出来。 萧承妤杏眸凝了凝,心中哑然,这是腿折了,残疾了? “阿妤!”驸马见到娇妻亲自来迎接,顿感欣慰,快步便她走去。 萧承妤蹙眉,眼看着那又脏又臭的人往自己这奔,顿时让几个侍卫把他拦住。 刘桐安有些委屈,哀怨的看着她。 萧承妤面上笑笑:“驸马出狱,我让他们准备个火盆给你跨过去,去去晦气。” 刘桐安顿时眼睛一亮,“还是阿妤惦记着我。” 萧承妤冷眼看着下属扶着他跨火盆,又拿着柳枝在他身上洒洒水,随后让人扶着他上了马车,自己转身上另外一辆香车。 “阿妤,你不跟我一起吗?” 萧承妤眸色深意的瞥了眼马车,轻声道:“知道郎君出狱,今儿一大早有人求到了公主府,念着她曾怀有郎君的孩子,本宫网开一面,让她跟着来了。此刻,人就在车里。” 刘桐安一怔,一股灭顶般羞愧感顿时席卷全身。 他在外面养了外室,那外室曾有过孩子,还流产了。 他从不曾将这事告诉公主,没想到外室竟自己暴露身 份,寻上了门? 刘桐安羞愧得脸颊涨红,温声道:“阿妤,她是我母亲家的表妹,我也是不得已……” 萧承妤轻轻笑了:“我知驸马的不易,只是既有兰姨娘这事儿也该早早告诉我,让她害你铤而走险,为了银钱卷入科举案下了牢狱,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我乐安善妒呢。” “是,是,阿妤宽宏大量,都是为夫的错,为夫糊涂了,咱们本是夫妻一体,我不该瞒你的。” 刘桐安没想到乐安如此体贴,方才那股羞愧感也顿时荡然无存。 他与公主成婚后跟个狗一样的点头哈腰,可他也是个男人,也想有点存在感。 乐安不与他同房,他碍于她是天家公主用不了强,可外面的女人,他还征服不了吗? 刘桐安甚至产生了将外室扶为姨娘的想法。 萧承妤没了周旋的耐心,且她在外面站了许久,有些晕眩,自打怀了孩子后,她的精力较比以往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道:“驸马快上车吧,咱们也别在刑部大门这叙旧。” 刘桐安弯身上了马车,抬头一看,便看见自己那娇滴滴的外室兰花。 兰花亦是又惊又怕,她产后虚亏,本是靠刘桐安的药补身才渐渐好起来,可他一朝入狱,兰花断了药,身子越来越差,姨母担心自己儿子的事日夜奔波,更是没心思管她,她怕自己死了,怕自己就这么没名没分的死在小院,这才壮着胆子找上了公主。 她怕刘桐安生气,可更怕自己这一生就这么草草了去,逼不得已才赌上一把。 “郎君,我,对不起……” 刘桐安轻轻安抚着她:“没事了,阿兰,殿下她许你入府。” 兰花眼眶水色连连,不敢置信道:“真的?” 她哭着扑到了刘桐安怀中,低声呜咽着,不在乎他衣衫褴褛,不在乎他还瘸着一条腿,更不在乎他此刻又脏又臭,晦气冲天。 刘桐安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需要,被人依靠的感觉,他拍着兰花的背,想起自己刚刚满怀热忱的朝乐安走去,乐安眼底嫌恶的眼神。 她就当真那么嫌弃他么? 天家公主又如何,还不是他的妻子。 只要他不想,这辈子她都没办法和离。 辚辚之声响起,马车缓缓行驶,刘桐安沉浸在兰花的温柔小意里,完全不知道窗外的风景。 萧承妤目送着那马车离开,唇角噙着一丝冷意。 终于出狱了。 好戏,才刚刚开场。 萧承妤准备也上马车时,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个男人,离她很近,侧脸清冷俊朗,下颌削瘦,淡漠的眸望着与她一样的方向。 “宁大人?” 宁夜偏过头,漆黑的眸光透过公主妩媚明丽的脸上,最后落在她平坦的小腹,轻声道:“不是说过,他们的命,让我来么?” 第60章 知道她有孕,也知道她对驸马一家有血亲之仇,恨之入骨,所以宁夜慢慢说,缓缓说,语气轻的像是在哄她。 可萧承妤是什么人,她的生母淑贵妃在世时位同副后,在宫中几乎算是横着走,她是宠妃之后,虽然生母去了,可顺文帝依旧对她千宠万爱。 她此生唯一一次吃瘪,便是栽在了刘桐安身上。 萧承妤目光冷冷扫过去,“本宫家事,与你何干?” 宁夜注视着她:“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只要你和驸马还在一个屋檐下,我便不放心。我有一百种让刘家湮灭的办法,不必脏了公主的手。” 萧承妤嗤笑了声:“你是本宫什么人,在这多管闲事。那日在刑部本宫说的很清楚,你我之间的交易,到此为止,莫要仗着自己有几分权利,就敢对本宫指手画脚。” 有孕之后,她性情起伏不定,可这些情绪亦不能对人开口。 萧承妤上前一步,妩媚的凤眸盯着他,“若你私下插手被我发现了——” “就如何?”宁夜喉结滑动。 “就……”萧承妤美眸转了转,想了一圈,宁夜无父无母,了无牵挂,科举也是实打实考上来的,为官业绩斐然,挑不出错处。 一时间,她好像还真没有可以威胁他的地方。 除了那夜…… 萧承妤眼尾泛红,恶狠狠道:“我就让父皇给你赐婚,找一个京中名声最不好的姑娘,让她嫁给你。” “是么?”宁夜笑笑,目光勾缠在公主明丽的容貌上。 “臣觉得乐安公主的名声,就不怎么好。” 萧承妤被他这侵略性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脚软,宁夜当即扶住她的手臂。 男人滚烫的气息透过薄薄的纱料直抵肌肤,令她忍不住心生发颤,不自觉的想起那夜的缠绵与疯狂。 “放肆!” 萧承妤甩开他的手,恨恨的瞪着他:“刘家不是普通人家,刘家早先对太上皇有恩,我想动他还要徐徐图之,你若做的太明显,定会被父皇查出来。” 萧承妤话音方才落下,便听见那不要脸的男人低声问: “殿下这是在,担心我?” 萧承妤被戳中心思,纤细的黛眉一拧:“你还真不要脸。” 说完,她唤来十樱,步伐急促的上了马车,侍卫放得脚凳她险些没踩住摔了下来。 宁夜看着那珠光宝气的香车缓缓行离开,抿起了唇。 心底默念,阿妤,再等等。 他和萧承妤都是成年人,不会看不出彼此眼中的情意。 他知道,这种事不可能让萧承妤这样的天家公主开口,可他迟迟不敢再跃雷池一步,只是怕连累她。 毕竟,他要扳倒的不是寻常人家,是一朝太后。 —— 马车行了两刻钟,停在了刘府门前,公主的马车破天荒的也停在了门口。 要知道,自从新婚之夜后,萧承妤便回了公主府居住,与刘桐安分居。 如今,她肯在自己出狱这日保全颜面,刘桐安心中升起无限感激。 刘府不大也不小,是典型的三进三出院,府中除了刘母和一些下人婆子,再无旁人。 萧承妤故地重游,看着府中的陈设多用鎏金,亮丽之物做点缀,心中忍不住嗤笑,刘氏还是改不了她这暴发户一朝发达了便想尽办法炫富的嘴脸。 第108章 刘母早闻儿子出狱,如今听见声音,被两个婆子簇拥着从花厅跑出来,见刘桐安满身的伤痕,腿也瘸了,不免哭天抹泪:“哎呦我的儿子,好好的人进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疼不疼啊,他们是不是对你用刑了?” 刘桐安笑看着刘氏:“阿娘,我没事,科举案这么大的案子,如今我能全身而退,是多亏了……” 刘母转头看向萧承妤:“不是我说,乐安啊,你到底也是宫中的公主,为何不上下打点一下,周全周全你家官人,你看看他如今被磋磨成什么样子了?他有外室也不是他的错,是我安排的,你们成婚了却不同房,还分居别住,我知道您是公主,自幼高贵,可我老刘家不能没后不是,你犯得着因为妒忌之心不救你夫君吗?” 刘桐安当即道:“阿娘,你胡说什么呢!我入狱期间,阿妤多番带太医来探望,若非阿妤,我又如何能从科举案中全身而退,你不知道好多人都已经死在了狱中,您别胡说了!” “我胡说?”刘氏冷笑了声:“老太爷当年对太上皇有救命之恩,圣人他敢把你怎么样?他若是不放你,便教这天下人都看看,萧氏皇族是如何忘恩负义的!” “娘,够了!” 眼看着萧承妤脸色愈来愈沉,刘桐安急忙拉住刘氏,让人扶着她下去歇息。 阿妤好不容易愿意回刘府,便是实话也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啊! 等下人将刘氏哄走后,花厅一时之间就剩他们三人。 萧承妤坐在主位上,兰花抬头瞥了眼,顿时拿过一旁下人手中托盘上的茶,走到萧承妤面前 ,跪下:“公主殿下,请您用茶。” “抬起头来。”萧承妤淡淡道。 兰花抬起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雪白莹润,眉眼含春,唇色很淡,透着一股病色,可饶是如此,还是能看出温婉的小家碧玉之态。 乡野之中能养成这样,已是难得的绝色。 萧承妤接过茶,柔声道:“今日我喝了茶,便算是默许你进门了,你日后要好好侍奉驸马,可听清楚了?” 兰花喜出望外,忙不迭的朝她磕头。 说完,萧承妤看了眼十樱,十樱从门口接过来一碗鸡汤,端到刘桐安面前。 萧承妤道:“驸马刚出狱,还是要请个大夫看看,我今早出门前特让小厨房熬了鸡汤,又兑进去了人参灵芝等滋补的药材,驸马趁热喝了吧。” 刘桐安喜出望外,感觉自己几乎要飘了起来,走得几步也跟踩棉花一样。 他接过鸡汤,一饮而尽,看着温柔贤惠的萧承妤,心中暗想,若是她一早这样温柔明事理,那么无论母亲怎么给他塞小妾,他也是不肯的,只想守着萧承妤一人。 萧承妤又对兰姨娘道:“听闻你小产后伤了身子,每日进补的药材极为昂贵,要不然驸马也不能为了你铤而走险。以后你开药的钱便从公主府的账上出,至于其他开销,今日我先给你留下五百贯,用完再去我府中找十樱。你要尽快把身子养好,好为我刘家开枝散叶。” 兰姨娘看着那五百贯,眼睛都直了,急忙感谢:“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萧承妤站了许久,又说了这会儿话,感觉体力不支,便起身离开。 她前脚刚出门,虽没回头看,可仍能感觉身后那对狗男女迫不及待的抱在了一起。 萧承妤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就刘桐安现在这个破烂身子,能撑过一个月就算万幸了,更别提她还用那碗毒鸡汤透支着他的身体,至于他怎么死么,当然是被他的亲亲好小妾兰姨娘给气死的。 萧承妤走后,刘桐安被那碗鸡汤弄得发起热汗,又看着眼前小家碧玉的兰姨娘,□□早已燥热难耐,他亲了亲兰姨娘的小嘴,急切道:“你等我去沐浴一下,等我啊。” 兰姨娘娇羞应下,等他走后,兰姨娘立刻遣来了自己的心腹小翠,让她赶紧把那五百贯送去城西她亲哥那。 兰姨娘的亲哥欠了赌坊陈四的赌债五百贯,可他还不起,那陈四要他每天五分利,如今已经滚到了三千贯,若再不还上,她亲哥就没命了。 小翠有些犹豫:“那姨娘你开药的钱怎么办啊?” 兰姨娘急得直跺脚:“到底是我哥的命重要,还是我的药钱重要,快去!” 小翠不敢耽误,即刻就揣着贯钱跑了出去。 兰姨娘美眸絮乱,其实,她这样做,也不仅仅是为了她哥,也是为了她自己。 那陈四自从在城西见过她以后便对她垂涎欲滴,念念不忘,甚至放话说,让自己陪他一天,可抵一百贯钱。 她哥现在迟迟没松口,可若那天被陈四逼急了,难保不会真把她送给陈四陪他睡觉。 她如今已经成了表哥的姨娘,怎可能再去委身别的男人,可那人又是他亲哥,若能有一线生机的法子,她…… 难道真的让她看着自己的亲哥去死么…… 兰姨娘左右为难,可她已经不能再借助着药钱去逼迫表哥了。 这一次,表哥为了替她筹钱铤而走险卷入了科举案,下一次,若真是没命了呢? 她一介柔弱女子,无钱无权,只有美貌,本就是依附表哥的菟丝花。表哥若死了,难保她不会流露到其他男人手中,那时候的境况,不会比现在好更多! 这么想着,刘桐安那边已经派人来传她。 兰姨娘压下心中担忧,随着小厮前往。 青天白日的,她刚推开门,那一瘸一拐的男人便扑过来对着她又啃又嘬,衣裳被他粗略的扯碎了 软玉温香,刘桐安在牢里憋了那么久,眼下又有鸡汤加持,他早就迫不及待一展雄风。 可弄了半天,怎么都立不起来。 刘桐安喘着粗气,摁着兰姨娘的脖子,哑着声音道:“你,弄出来。” 兰姨娘被逼无奈,弯下身子,跪在床榻上,雪白柔夷上下抚动。 刘桐安看着女子卖力的样子,恨恨的抓了一把白花花的胸脯,难道,他不行了? 他只是瘸了一条腿,那也没坏啊! 挫败,愤怒,郁闷,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让他几乎像变了个人一样,对待兰姨娘也不像从前那般温柔。 一个时辰,兰姨娘哭着从屋里跑出去。 他,他是个疯子…… 刘氏在自己屋里坐了许久,总是放心不下,眼看着看守她点到公主府侍卫撤了后,登时带着两个丫鬟朝主院走去,这才刚走到廊下便看见兰姨娘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跑出去,甚至都未曾向她请安。 刘氏暗道不好,加快了脚步,等她推开门一看,不由得吓得退后了一步,床榻之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混杂着猩黄的不明液体。 她那刚出狱的好大儿裸着上身,昏死在榻上。 刘氏顿时摆手,示意丫鬟替驸马爷净身。 心里却是叹了口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桐安废了条腿,日后怕是在朝中再也混不出个名堂,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后代上,可偏偏,兰花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还流掉了。 看桐安这架势,怕是再想让兰花受孕,就难了。 刘氏当即道:“安排马车,我要去趟城西。” 一刻钟后,刘府后门,一辆马车缓缓行驶,朝西边走去。 公主府内,萧承妤得知了这个消息,手中的安胎药本还喝不下去,一股脑儿全灌了下去。 十樱体贴的递上了颗蜜饯,待萧承妤含在唇边,她轻声道:“想必是刘氏发现驸马和那兰姨娘试图行房事之时,驸马不中用了,这才兵行险招去找她城西的私生子了。” 萧承妤倚在美人靠上,素手轻轻摇着团扇:“刘家还真是乱,兰姨娘那个欠赌债的亲哥哥竟然是假的,没有血缘关系,实则是刘氏的私生子。刘氏大儿子不行了,便寄托于希望给二儿子,这兰姨娘也是真惨,前有“亲哥哥”逼迫跟别的男人睡,后有亲婆婆逼迫她和自己哥哥……” 十樱补刀道:“谁让她勾引驸马,她就该是这个下场。” 萧承妤笑了:“我自始至终针对的都是刘桐安和刘氏,并不想对兰姨娘做什么,只是她舍不下富贵,妄想攀高枝,愿意与恶同行,卷入其中,我也没办法。” 十樱调皮道:“那是公主不喜欢驸马,若是公主心爱之人纳妾,公主定要伤神伤心了。” 萧承妤拿团扇敲了敲十樱的头,嗔道:“好啊,如今连你殿下我都敢打趣了。” 十樱笑着求饶道:“奴婢错了,殿下恕罪。只是殿下,解决完刘家,您也快显怀了,若是继续留在宫中,今儿面圣,明儿花宴的,早晚有一天,纸包不住火的……” 萧承妤低头看向小腹,素手轻轻抚了抚,眸色淡淡道:“等事情结束,我会向父皇陈情,以为阿娘守孝为名自请去西山行宫。” “那宁大人那边……” “别提他,狗东西,男人没一个好的。” 十樱噤声,暗自腹诽。 第109章 狗东西 的种,那不就是小狗噜。 —— 傍晚,白日的暑热渐渐消散下去,天边还留着最后一抹余晖,夕阳残红。 棠苑,东厢内室,榻上的女子紧闭双眼,雪白玉洁的额头上浮着细密的薄汗,吐息微弱又絮乱。 她素手轻轻搭在榻边,上边垫着一绢帕,大夫正在诊脉。 陆愠坐在一旁的红木嵌玉交椅上,冷肃薄凉的脸上,薄唇紧抿,显然是有些急躁。 “如何?”少倾,男人忍耐不住,沉声问道。 大夫收了手,起身回禀:“世子爷,姑娘的脉象纷乱纭杂,微弱浅薄,显然是中了毒所致。” 陆愠冷声道:“我知道,说重点。” 大夫擦了擦汗,迟疑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如若诊的不错,姑娘所中的毒药应是十三香。中此毒药者,需得与人交-合十三天,否则便会因心火毒发身亡,可寻常人尚且要隔上几天同房,连续十三天下来,姑娘的身子怕是也会虚弱到极致,留下病根,以后很难有孕。” 陆愠根本不在乎什么有孕无孕,他只要沈葶月能活下去。 “除此之外呢?” 大夫继续道:“除了需要日日同房外,我再开些温补的方子给姑娘服用,让姑娘慢慢养身体便可痊愈。” 陆愠动了动手指,赫融便让人带着太医下去熬药。 关上门后,赫融问道:“世子爷,沈姑娘随时都有醒来的可能,是将她留在棠苑养着还是?” “她未必肯见我,若是知道今天那人是我,怕是宁愿一死。” “送回宁夜的私宅吧。” 亥时末刻,沈葶月醒了,小姑娘抬头看着熟悉的帐顶,雪白柔夷轻轻碰了碰身下丝衾,熟悉的料子,她意识到自己回家了。 “小寒。”她哑着声音唤道,却发现哥哥守在她床边。 宁夜端着药碗,一手用汤匙轻轻盛了口药汁,温声道:“月儿醒了,哥喂你喝药。” 沈葶月晕乎乎的,脑海中的记忆不断回溯,她梦见自己被吴沁蓝下药,然后碰见了许家的的小厮,她还哀求那小厮带她走。 她与那小厮…… 沈葶月蹙起黛眉,接过药碗,幽幽的叹了口气。 其实那小厮活还不错。 宁夜见她拧着眉毛,便哄道:“哥已经给了那小厮一千贯,他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你放心,只是你中的毒药名唤十三香,这接下来,还需要十二日……” 沈葶月瞪圆了眼睛:“啊?” 她虽然已经和离过一回,不是清白之身,可让她这…… 太荒.淫了…… 宁夜痛恨那下毒之人,可妹妹身上的毒却不能不解。他温声道:“哥给你在秦楼楚馆里买几个男宠,任你挑选,让他们蒙着眼睛,侍奉完就走,一天换一个,想来也不会毁了你的名声。” 跟哥哥说这些,沈葶月有些难以启齿,只是讪讪应下,埋头喝药。 宁夜的行动力很强,翌日一早,便将男宠们送到了私宅,那些人脸上都蒙着一层黑色的绸缎,未经允许,不得私自摘下。 小寒叫沈葶月出去之时,望着院中那十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她那病弱的身子一抖,险些没摔下了台阶去。 “姑娘,宁大人说此事绝不会传出去,为了您的毒能早日化掉,务必在其中挑一个。” 沈葶月接受着那庞大的信息量,杏眸羞涩的看着阶下精壮的男人们,纤细的手指随意点了点排在第四位的,“就他吧。” 第61章 沈葶月发话了,小寒快步走到那人面前,“你,跟我来。” 那男宠乖顺的跟着小寒去了净室,小寒将门关上,嘱咐道:“你便在这沐浴,不许摘下面巾,手脚麻利些。” 男宠点头,随后小寒关上了门,一错不错的守在外面。 内室中,沈葶月蜷缩在榻上,美眸盯着这青天白日的,分外羞怯。 上一次她中了药,意识迷糊,连眼睛都睁不开,自然顾不上羞耻。 可此刻是白天,她是清醒的。 虽然那人是买来的男宠,不能看她,也不能说话,在她面前千依百顺,毫无地位可言,可她……还是羞涩。 可哥哥说的对,要是等药效发作时再同-房,痛苦受罪的只能是她。 沈葶月纤长的黛眉微微拧在一起,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醉了,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沈葶月一杯下肚,辣的她直吐舌头,可意识还是清醒的,她怕这酒不够烈性,又倒了一杯,什么也没吃,就直挺挺的灌了下去。 少倾,她便觉得那股火辣辣的烫意从喉咙一路蔓延至肺腑,最后“蹭”的下钻入她小腹。 她顿时有些后悔,不是酒劲不够大,是她太着急了,以至于现在酒劲上来了…… 角落里的冰缸散发着阵阵凉气,都不能缓解她此刻上头的燥热。 素日温婉的姑娘歪斜在榻上,柔软的身子忍不住在绸缎上蹭来蹭去,绸白的裙摆随意散落,露出雪白踝腕。 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随后便是鞋履摩擦地面的声音,沈葶月挣扎着睁开杏眸,便瞧见那逆光而来的男宠。 他身侧高壮笔挺,细碎的日光将他的宽肩窄腰勾勒的恰到好处,眼睛处蒙着一段黑色的绸缎,露出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不用看他的眼睛,沈葶月便觉得这人长得极为俊美。 她忍不住赞叹,不愧是在秦楼楚馆里讨生活的,这生的,就是好看。 沈葶月左手撑着下颌,慵懒的躺着,少女般的身段高低起伏,峰是峰,峦是峦,河山大好。 她食指轻点了点床榻,喉间低吟出声:“过来。” 被遮住眼睛的男宠缓慢的,摸索着,走到了榻前,旋即乖顺的跪下。 她躺着,他跪着,健硕棱角的胸膛与榻平齐。 沈葶月细细打量着此人,蹙起了眉。 此人与她想象中男宠该有的样子完全不同,没有那样白皙瘦弱的文人腰板,反而胸肌饱满,带着扎实紧致的纹理,宽肩窄腰,一看便是常年习武,腰部肌肉极为发达有力量。 秦楼中的男宠难不成还练武吗? 沈葶月杏眼朦胧,这身高,这腰腹,总觉得似曾相识,有股铺面而来的熟悉感。 可酒欲上头,将她的思考冲散,她素手纤纤,轻勾了勾他衣襟。 男人跪直了身子,滚烫的吐息喷洒在她颈间,克制自持到微微颤抖。 可他是男宠,主人不说话他完全不敢放肆,只待她发号施令。 若是那黑色绸缎能透光,沈葶月一定能看见男人如鹰隼锁定的灼灼目光。 窗外热夏涟漪,高大的泡桐树枝被鸟儿踩得摇曳,光影晃动。 屋内气氛逐渐升温翻腾,越来越热的慌。 跪着的男人纹丝不动,胸腔内却宛如擂鼓,“咚咚咚”几乎要撞碎烧着的骨头。 良久,沈葶月摊下柔软的手臂,淡淡的梨香中,他听见一道轻轻的喟叹,“你,快着些……” 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孤狼,他翻身上榻,将她轻柔摁在床边,低头咬住了她的唇,浅尝辄止的低吻了起来。 他的吻技很好,故意吻得久了点,她便喘不上气,喉咙里断断续续溢出了细碎的莺啼声。 沈葶月忍不住别过脸上,心中意识有些模糊,修长的细-腿亦轻轻放在榻上,松散抵开着,雪白如同荔枝的腿肉泛着淡淡的绯红。 屋内大缸中的冰块渐渐融化,水渍滴答滴答像个不停,残存的凉意散在内室的半空中,都没能降低榻上的温度。 沈葶月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暮影沉沉。 她懒散的陷在柔软的绸缎中,身子骨像是喝饱水一样,酸痛但是不涨,反而有种睡饱觉得舒适感。 这是她从前和陆愠在一起时完全没有的体验。 他总是冷着脸,对她百般为难,要她做那些难以启齿的动作,被动的,没有尊严的承受他的戏谑。 她讨厌那样的房事。 至于这个 男宠,她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内,任早就不知何所踪影。 若说满意,她是满意的,除了他没能达到她唯一的要求,折腾的太久了。 清晨唤他进来,暮色四合才结束。 说好的快些呢? 那她接下来岂不是要在床上躺上十一天? 沈葶月摇摇头,思忖着让小寒明日换个人。 她起身打算去净室,却发现丝衾被褥全都被换成了新的浅碧色缀花纹的,再低头看,她的衣裳也是重新换上了干爽整洁的。 估计是小寒替她擦洗,换掉的。 沈葶月索性迈开脚步,推开房门,眼前清爽开阔,橙红色的斜晖落在小院的青砖上,柔和朦胧。 小院是二进一出,这十个男宠被安排住在了前院,无事不得出门,她和小寒则住在后院,中间是一道长长的垂花门作为隔断。 第110章 小寒在东厢房和正房之间的耳房做饭,房门半掩着,悬檐之上炊烟袅袅,傍晚余温的空气中传来鲜香爆炒的诱人饭菜味。 沈葶月有些饿了,刚欲抬步看小寒做的什么菜,便听见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她有些狐疑,这么晚了,谁会来呢? 这小院就她跟小寒,还有那十个男宠居住,连个管家小厮也没有。 小寒在做饭,沈葶月绕过回廊,穿过垂花门,走到大门前,她在里边迟疑道:“谁?” “是我,许淮。”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东边墙头上正准备翻身而下的男人顿时停住了东西,凤眸敛着一股寒意,看向大门那里。 沈葶月识得许淮的声音,便打开门栓,给他开了门。 见他大包小裹拿了一堆,她不免哑然:“许公子这是?” 许淮一张俊朗微微涨红,实在是他拿得东西太多了,有些吃力。 他道:“沈姑娘,那日家宴我听长姐说吴家的人好像让你不开心了,所以我备了薄礼,登门致歉。为了怕沈姑娘觉得唐突,故没有带家仆,只身前来,希望沈姑娘能消消气。” 沈葶月恍然大悟,可身子堵在门前,丝毫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她唇角含着柔婉的笑:“公子客气,那本是我和吴家人的事,你们事先并不知情。无功不受禄,这礼还是算了。” 不过此番许淮能亲自登门,她倒是觉得这人不错,对待一个自己家席面上不受重视的人都能这般注意,想来对自己日后的妻子应该更好。 这更加坚定了沈葶月撮合许淮和陆珍姐姐的信心。 见沈葶月拒绝,许淮自然不肯,他好言好语道:“沈姑娘,这些东西也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你就算行个好事,好歹让我把东西送出去,给家姐交个差。” 墙头上的陆愠冷哼了声,虚伪。 他们说话间,往来小巷的人朝她们这看去,看她不够,还要抬头看下匾额。 沈葶月不欲让人知道她们住在这儿,无奈,只好让许淮进来。 许淮弯了弯唇,拎着东西大大方方进了小院。 陆愠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憋屈的不是一点。 手下不自知,下意识撵一块瓦片狠狠捏碎。 他想见葶葶还要装成男宠,还要蒙着眼睛,走的时候还要翻墙,他许淮凭什么说进来就进来了! 凭什么! “就放在这吧,回头我让我的婢女过来拿。” 许淮笑了笑,日光落在少年俊朗透烈的眉眼上,恣意率性,充满活力。 沈葶月不禁被他的笑容感染,一时间也就忘了拒绝,任由他朝后院走去。 一路上,她看着许淮如松柏笔直宽阔的背影,思忖着,陆珍姐姐接连两段感情都遇人不淑,若是碰见个外向的,开朗的夫君,说不定这婚后日子更和谐! 不多会儿,两人便走到了内院,小寒那边饭菜也做好了,就摆在院子中的八仙桌上。 最近天热,院子里也只有她们两个人住,也不拘些繁文缛节,便将桌子摆在小院,就着落日晚风,赏景动筷,虽看着不规矩,但是用饭时凉爽舒适,也没那么多顾忌。 沈葶月面露尴尬,许淮来的真是时候,这个时候她作为主人,又收了人家的东西,面子上总要客套一二。 她询问道:“许公子可要坐下用一些?” 许淮当即应下:“多谢沈姑娘,那许某就不客气了。” 沈葶月:“……” 她就虚乎一下,还真是不客气。 小寒识趣的端好碗碟后便下去了。 许公子不在时,姑娘允准她上桌吃饭,如今家里有客人,她身为奴婢,不能没有规矩。 她便又回厨房给自己加个小灶了。 小寒今日做的是糖醋小排,决明兜子,还有一尾紫苏鱼,鱼是早上从集市新买回来的福寿鱼,十分新鲜。 许淮尝了一口,便道:“此道菜让我想起了外放时候自己生火做饭的时候了,真是怀念。” 沈葶月小口吃着碗里的米饭,轻声附和着:“原来许公子还会做菜呢。” 许淮的情绪价值被拉满,源源不绝的说了一通,末了,他突然抬眉,“沈姑娘,今日你宴请我,不如明日我给你亲自做一顿饭吧,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我阿姐尝了都说好吃。” “这……”沈葶月还在思考怎么拒绝,许淮一口道:“就这么定了,明儿早我便去东市买菜。” 沈葶月只好道:“我白日有事,你晚上来吧。” 许淮笑了笑,觉得碗中的大米饭更香了! 他能吃两碗。 阿姐说的真是不错,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只要主动,这故事不就来了。 沈葶月则在暗中观察许淮的吃相,很典型的贵族子弟习性,用膳文雅,不吧唧嘴,且只用银箸在菜碟边缘夹菜吃,而不是在里边乱搅合一通。 还会做菜,又是一个优点。 几番接触下来,她觉得许淮真的可以作为一个还不错的相处对象。 她明儿就跟陆珍姐姐说去! 不过许淮有没有中意的人,或者说身上有没有娃娃亲,亦或是早就订了人家还不知道。 她得提前问问,不能唐突了,万一她会错意,难堪的可是陆珍姐姐。 墙头上的陆愠听不下去了,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 还来? 来一次不够是吧,赖上这了。 什么低端的套路,难道他家葶葶会信吗? 少倾,陆愠又在一阵蔼蔼晚风中听见少女忐忑的声音: “许公子,你可有婚约?” 第62章 许淮仿佛听见了天荒夜谭般,拿碗的手都不动了,愣愣的看着沈葶月。 沈葶月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起身道歉,“是我冒犯了,许公子,是这样,我在镇国……” “沈姑娘,不必说了。”许淮也起身朝她作揖。 少年眼中盛放的光芒明烈张扬,他激动道:“我知你心意,我这就回家同阿娘说这件事!” “不是,你误会了,我……” 沈葶月还没来得及说完,那蓝袍少年已经一溜烟跑到垂花门了,再然后,她听见院门“咔嚓”的声响。 她叹了口气,哭笑不得。 她好像闹了个乌龙。 沈葶月没心思吃饭了,这要是被许淮误会了,传出去可怎么是好,她还要脸呢! 她当即回房执笔写信,把误会解释清楚,让小寒趁着宵禁前送去许府。 直到钟楼的鼓足足响了六百声后,小寒才堪堪跑回了小院。 沈葶月给她递上了一碗水,随后焦急问道:“如何,都说清楚了么?” 小寒牛饮般灌下去整碗水后,又喘了好几口才把气喘匀,回道:“奴婢怕许公子不看信,又当面解释了。许公子听后很是失落,不过好像更坚定了,说明日还是要来做菜,他说他想追的是姑娘,而不是陆珍。” 沈葶月:“……” 坏了。 可事情已经是这样,只能明天当面跟他说清楚了。 主仆两人洗漱后便陆续歇下。 翌日,男宠如约而至。 沈葶月有了昨夜的经验,今儿不那么胆怯了,何况她嘱咐小 寒换人了。 可那人一进来,她便觉得身形轮廓好像和昨日的男人一模一样,直到那张柔软的薄唇贴上来,她就一个意识。 还是昨儿那人! 帷幔轻轻扬扬洒了下来,床榻“吱呀吱呀”作响,沈葶月蹙眉咬唇间,觉得这人力气比昨日更大了,她抬手示意他也不听。 玉腰被他紧紧掐着,沈葶月一瞬觉得回到了在福熙阁侍奉陆愠的时候,她想让他停下来,可男人如同脱缰的野马。 她身子娇弱,哪能驯服得了一匹生气的野马,被他生生弄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后,窗外已是夤夜星斗,月色缭缭。 沈葶月捏着酸软的身子,睡眼朦胧,不知怎的,她竟然睡得出奇的好。 骨子里酥酥麻麻的,透着那股伸足懒腰的舒适感。 她沉浸在这种感受中,蓦地想起许淮昨日说要上门做饭,她顿时唤来小寒:“许淮没来?还是他已经走了。” 小寒道:“许公子没来,奴婢去了许府周围蹲了好久,听许家下人说许公子被派去钱平县办案了,来回至少要两个月。” 沈葶月眨了眨眼睛,这么突然? —— 许府内,一灯如豆,许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替许淮收拾行李,三个姐姐也都凑到暖阁内。 许二娘打趣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还没追上,就出公差了。” “是呀弟弟,你那拿手好菜还没做上呢,啧啧。”许三娘看着弟弟如同霜打茄子的样,也忍不住调侃。 许淮瘪了瘪嘴:“阿姐,你就说了,正郁闷着呢。” 许夫人放下手中的被褥,心疼的看向儿子:“这次公差要出多久寺里有说吗?你说你们大理寺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派你这个刚去的,那县城偏远,眼看着八月过半,都快入秋了,乡下蚊虫多,娘怕你吃不好睡不好,这可怎么办啊……” 第111章 许大姑娘笑着安慰:“阿娘,弟弟都多大了,您还这么操心,他出去历练,这是好事啊。” 许淮也不想许夫人担心,起身解释道:“是我师父陆少卿跟我说的,他说我刚去寺里,很多事务不熟悉,这个案子又不危险,可以趁此机会历练学习,比整日在寺里看着同僚做事能进步的快一点。师父说的很有道理,我没办法推辞。” 许夫人叹气:“你自小金尊玉贵的,怎么能去那种破地方。不行,娘再去看看你的行李,多加几套被褥……” 许淮没说话,只坐在榻上,有些闷闷不乐。 许二娘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昨晚的事儿我听说了,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不过你若是在太难过,大不了你公出的这段时间我帮你看着沈姑娘,若有消息便飞鸽传书于你,可好?” 许淮默默点头。 他运气好差! 可是又不能对不起师父的一片栽培之意,呜呜呜…… —— 余后接连十日都相安无事度过,除了那男宠不似开始那般有力气折腾,渐渐萎了下去,基本上一个时辰便草草了事儿。 开始沈葶月嫌他太过生猛,还想换人,后来一想,连着十几日都是他,他便是心有余也力不足了,还不如一直是这个人呢。 这日,距离她被下毒已经过去了十二日,明日过后她便可遣散院子里那些男人了。 夤夜时分,沈葶月洗漱歇下,熄灭了桌案上的灯,只留了床前两盏夜灯,正准备睡觉时,门外传来了小寒的声音:“姑娘。” 沈葶月起身,小寒肩上挂了件披风推门进来。 沈葶月见她手中拿个风灯,忙问:“怎么了?” 小寒看了眼门外,旋即压低了声音:“姑娘,好像有人在院外监视我们,刚刚我去巡夜感觉树上有道视线一直盯着我,等我再看过去的时候,却找不见了。” 沈葶月有些心惊,脱口而出,“会不会是太子……” 她真是被太子弄出阴影了。 可她现在有名有分,甚至在皇宫里挂了名了,太子想动她应该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 沈葶月道:“哥哥给我留了两个暗卫,就算太子的人来了,他们打斗必有动静发生,到那时候巡防营和京兆府的金吾卫也能听见。今晚应该没事,明儿一早你托暗卫去给哥哥递消息。” 这夜,主仆两人虽然相互安慰,可不出意外的双双失眠。 翌日清早,天色暗沉阴晦,大片乌云笼罩,似是要落雨。 沈葶月站在廊檐下,身披素衣,蹙起黛眉,这不是个好兆头。 好在小寒让暗卫去找哥哥了,想必哥哥定能查清楚幕后之人。 暗卫走后不久,男宠如约而至,他站在前院和后院交界处那道垂花门初安静等待小寒带他去净室。 内室中,沈葶月心中记挂着昨晚之事,心不在焉,连男人什么时间进来也不自知。 连番运动下来,沈葶月早知男宠精气神耗尽,便合衣躺下,让他速战速决。 谁知,男人的手刚摁在床榻上,她便感受到了一股灼人逼仄的气息。 沈葶月瞪圆美眸,他哪来的力气。 上边的陆愠透过漆黑的绸缎,自然而然的捕捉到了她脸上细微的神情,忍不住抿唇,咬她唇的力道大了些。 怕她觉得自己不行,来之前他特地喝了一碗壮阳药。 看葶葶还嫌弃他不! 沈葶月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有些不满,食指点了点他肩膀,示意他轻点,哪想到男人顺势攥住她的手,低头吻了上去,细细密密的吻如同雨点,令她战栗间却又突然意识到不对。 陆愠最擅此动作,回回她推他或者伸手都会被他借势拿住。 一股遍体生凉的灭顶般的恐惧,让沈葶月身子微微颤抖。 她杏眸充斥着不可置信,趁男人低头解衣裳的时候一把摘下了他眼睛上的绸缎。 “你……” 沈葶月盯着那张极为俊美,却又让她极为厌恶的脸,颤抖着后退身子。 “陆愠,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沈葶月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巴掌,语气冰冷:“滚!” 陆愠被她打了一巴掌,毫无所动,一双黑眸柔和的看着她,大掌试图安抚她的肩膀,却被小姑娘躲开了。 他低声哄着:“葶葶乖,你的毒,还差一日,起码让我帮你把毒解了。” “滚!” 沈葶月眼眶染上水色,“无耻!下流!禽兽!我不要看见你!你令我恶心,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帮我解毒!” 陆愠眼神晦暗,喘着粗气,刚刚起来涨的不行又因她突然冷下来的态度变得萎靡。 他哑声道:“你就厌恶我到这般?院子里有那么多男人,我怎么可能把你交给其他人?” 沈葶月水盈盈的眸子恨恨的瞪着他:“败类!陆愠,你不是人!我跟谁都比跟你强,与你接触的每一次,都让我无比恶心!谁都比你好,哪怕是秦楼楚馆里的小倌,起码人家懂得尊重我,你就是阴沟里的……” 陆愠猛地攥住她手腕,眼底赤红,“你还想跟谁?” “松开我!”沈葶月被他弄得身子一晃,浑身惊骇,不住的朝他的脸,身子打去,可男人的肌肉精壮健硕,根本打不动,也不疼,她便去挠,去抓,用指甲刺伤他。 饶是如此,陆愠仍旧不惧,强行将摁着她的肩膀,迫使她靠近。 男人脸色极沉,力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倒性,沈葶月呼吸急促,被他逼着仰起脸看着他。 “你要跟谁?你还想跟谁?” “是个男人都行,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啊,你说啊?” “沈葶月,你还想要我怎样?你还要我做到什么样?” 沈葶月倔强的瞪着他,漂亮的眼眶里全是泪水,她身子动不了,朝他啐了一口:“卑鄙小人!自大狂!陆愠,我永远不可能爱上你,你就是个疯子!” 一想到他窥探着自己的行踪,还蒙骗了男宠,换了身份接近她,她心里就一阵犯呕,恶心。 陆愠抿着唇,紧紧咬着牙,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攥碎。 他在她眼前没有任何尊严可道,他卑微,沉浮,甘愿做她的男宠,到头来她说他恶心,下流,不配! 沈葶月不畏的与他对峙,可渐渐的,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杏眸惊惧。 哥哥说过,因为怕她用避子汤伤身,因为那些汤药多半加了水银等有毒阴寒之物,为的就是让身体有炎症,不易受孕,所以他让那十个男宠都提前喝过类似于避子汤的药物,让她免受其害。 可陆愠不是男宠,他肯定没有服用过那类秘药。 沈葶月下意识看向小腹,她已经和陆愠这样有十几天了,刚好不在她的小日子期间,万一…… 沈葶月眼神冰凉,抬手便朝小腹打去,却被陆愠一把拦住,厉声道: “沈葶月,你疯了吗?” 沈葶月冷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关你什么事,我才不会给你生孩子,死都不会!” 陆愠紧紧咬牙,眼睑肌肉控制不住弹跳:“别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我不准!” “你算老几你不准,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现在就给你找大夫把脉。” “滚!我根本就不想看见你,来人,来人!” 沈葶月喊完才发现暗卫被她派出去了。 两个人在房中僵持之时,外面突然传开了急促的敲门声:“姑娘,不好了,裴,宁大人被抓起来下狱了!” “什么?”沈葶月失声道。 她当即挣脱开陆愠的桎梏,穿好衣裳下床,来 不及穿鞋光着脚跑到门口。 看见小寒那张急得不行的脸,沈葶月彻底慌了“为何?他不是很宠圣人宠爱,怎会,怎么被抓呢?” 小寒道:“暗卫说太子在坊间找到了被毒哑毒聋还瞎了的盲妓裴绿漪,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从她口中套出了宁大人就是裴许安,宁大人被人检举伪造身份科考,欺君罔上,又对良家女滥用私刑,种种罪名下来,已经入了大理寺收押了。” 提到大理寺,沈葶月泪眼晃了晃,身子倒退了两步。 一股极为恶心反胃的感觉直充天灵盖,加之贸然听见哥哥被下狱,她刚想转身,便觉得眼前一黑,直直昏了过去。 “姑娘,姑娘!” 第63章 沈葶月是在一阵淡淡药香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透过薄薄的纱帐看见有人在煎药,穿衣打扮像个大夫,另有两个婢女从旁打下手。 她不认识这两个婢女,她家中怎么会出现陌生人? 思及此,沈葶月当即起身,高声唤道:“小寒,小寒!” 隔壁耳房正在烧水的小寒听见姑娘的声音,当即快步走进屋,来到了床榻。 沈葶月眸光警惕:“他们是谁?谁让来的?” 第112章 小寒眼神有些闪躲,还是道出了实情:“姑娘晨间晕倒后,因不便送医,陆大人便让手下请了大夫上门,那两个婢女也是他私宅里过来的。” 沈葶月越听心越凉,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捆绑,她美眸收缩,手指骤颤,话都说不利索:“你,你的意思是……” 小寒压低了声音:“姑娘已经有一月的身孕。” 沈葶月眼前一黑,冷汗淋漓,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忍不住掉眼泪,拼命用手去擦,可硕大的泪珠从她指间缝隙流淌出来。 为什么? 她之前喝了那么多极寒的避子汤,身子已经伤了,为什么还会怀上陆愠的孩子? 老天爷能不能不要恶心她! 这时,大夫熬好了药,那婢女小心翼翼端过来,轻声道:“姑娘身子孱弱,情绪波动起伏又大,肝火旺盛,内里虚亏,不能再伤心伤神了。” 沈葶月抬手打翻了药碗,夹杂着鼻音的音色冷厉十足:“滚出去!” 瓷器碎在地上,“哗啦”一声,飞溅了好远,婢女冷不防退后了几步,顿时作个揖朝外面跑了。 小寒轻轻安抚着沈葶月的背:“姑娘,大公子的事要紧,您要振作啊!” 沈葶月无力道:“你也先出去。” 人都走后,她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比起刚醒来时的眼泪,此刻她十分清醒。 她不能哭,不能颓废下去。 小寒说的没错,她还要救哥哥,光在这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哥哥被关在大理寺,这案子要审也是在陆愠手里。 她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腹,低垂的眉眼闪过一抹复杂的眸色。 陆愠进来时,便看见沈葶月一个人坐在床上,地板上是被打翻的碎瓷片和药汁。 这间屋子,这个人,从上到下都充满着排斥他的尖锐感。 陆愠捡了个杌子随意坐在床边,单腿竖起,一言不发,只用那双宛如寒夜的眸,静静注视着她。 沈葶月闻到熟悉的气味,睁眼看他,脱口而出:“我哥那个案子,是不是你负责。” 陆愠微微挑眉,不可否认。 寺卿年长,甚少多管闲事,落入大理寺的案子,多半都会经过他手,宁夜也不例外。 哦,不对,现在人家叫,裴序安。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该急的是眼前这位。 “你……”沈葶月想求他帮忙,可不提她有多厌恶他,就凭着她对陆愠说的那些话,干的那些事,她又有什么资格求人家。 可是哥哥命悬一线。 要她就这样认命么? 沈葶月从来就不是一个认命的人。 她眼眸赤红,什么都顾不得了,柔弱的身子推开丝衾坐了起来,试图与他交易:“怎样才能救我哥哥?” 陆愠淡淡笑:“圣人定的罪,证据确凿,没得改了,你要我怎么救?” “你有,至少你可以让我哥哥在审讯期间,不那么受罪……” 陆愠挑起眉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说的不错,可我,凭什么帮你?” 若是一日前,陆愠必定对她有求必应,她只要稍微招招手,他就跟个狗一样的摇着尾巴过去了。 他爱她,眷恋她,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奉上,只要她肯看他一眼。 他不在乎卑微,不在乎名分,只想让她看看他,哪怕是骗她也行。 可沈葶月何其残忍。 只要一想到沈葶月知道男宠是他时,那种嫌恶的眼神,刺人心的话语,本能的憎恨。陆愠心底里嗜血的躁性又被勾了出来。 “我跟谁都不会跟你!” “秦楼楚馆的小倌都比你强!” “恶心,下流,你不配!” 女人而已。 他陆愠想要,不是没有。 是他太过娇纵了她,才让她看不清楚现实,仗着他的喜欢,无法无天。 沈葶月唇色惨白,笑得决然:“自然有。你不是想要这个孩子么,我答应你留下。” 陆愠凑了过去,大掌摩挲过她的小腹,轻轻打着圈。 这里边有个小生命,是他和沈葶月的孩子。 不可否认,这个交换他拒绝不了。 他要这个孩子。 他要沈葶月。 只是,这些还不够。 陆愠眼底浮起轻蔑的笑,“那得看你的诚意了。” 见沈葶月不为所动,他捏着她下颌的手骤然用力,她忍不住吃痛轻吟了声,就被男人含住了嘴唇,软舌抵挡不住,任他长驱直入。 沈葶月被他摁的吃痛,杏眸水色,颤抖的看着他。 “怎么,听不懂话?” “你还救不救你哥了。” 沈葶月耻辱的瞪着他,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雪白柔夷无力的勾住他的脖颈,心如死灰的坐在他腿上。 陆愠鼻息间全是她的香气。 陆愠撩开袍角,含杂着欲望看着她,那被他使用过无数次,他熟悉那肌肤的每一寸敏感,渴望,但他就是不嫌腻,要不够。 如此想着,他捏着玉莲,见她无动于衷,厉着声音道:“沈葶月,说你爱我!” “说你爱我,听见没!” 怀中小姑娘声音哽咽,娇娇柔柔的哭了出来:“你,滚蛋……” 陆愠恨她的不迎合,恨她人都阶下囚了还在这装清高。 他抬手,修长的指节摁着她的唇,轻蔑的动作,试图挫碎她冷傲的伪装。 陆愠道:“不说,你该知道你哥的下场!” 听见哥哥,沈葶月哭肿的眼睛找到了一丝焦距,她试图看清眼前的男人却怎么也看不清。 沈葶月身子僵硬,钻心的痛楚让她控制不住挠了他的背,三道血痕清晰刺眼。 陆愠却感受不到一般,狠狠咬着她的唇,“说,你爱我!” 沈葶月咬紧牙关,就是不说。 陆愠唇角含笑,含着戏谑,“看来你跟你哥的情分,也就那样。” 说完,他慢悠悠朝后靠去,停下动作。 沈葶月哭得泪眼朦胧,最后一日药效发作了,燥热和酸涩从骨子里渗透出来,令她忍不住扭着身子。 她仰头去亲吻他的喉结,舌头娇软,只一瞬,便被男人粗暴摁在怀中。 她被迫承受着他的吻,说不出话,有些承受不住。 他漆黑炙热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脸上。 他就是想看她不想要又无法的样子。 “够了,陆愠……” 陆愠充耳不闻。 少倾,他低头捻了捻,笑了声:“沈大姑娘这么矜持,怎么还丢成这个样子。” 沈葶月腿脚酸软,腰肢无力,径直扑到他怀中,昏了过去。 陆愠下意识接住了她的身子,低头看她酡红的小脸,黑眸尽是复杂。 他食指将她 鬓间的碎发别在耳后,动作不知有多轻。 净室备好了水,等陆愠抱着沈葶月出来时,看见赫融带着两个小丫鬟守在廊下等着他发号施令。 他瞭了瞭眼皮:“去棠苑。” —— 夜华如绸缎,均匀的泼洒在粉墙黛瓦上,棠苑各处静谧沉静。 九月的天,夜晚已经有些透凉之意。 沈葶月醒来后便一直躺在床上,除了小寒进来送了药和饭菜,陆愠院里的人都被她赶出去,谁也不见。 她让小寒寻来了国朝刑法,整整翻了三遍,哥哥所犯的两件事,戕害民女,伪造身份科举入仕欺君罔上,样样皆是砍头之罪,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若是陆愠审得快一些,哥哥怕是不日就会被杀,若是陆愠审得慢一些,那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圣人真是糊涂,当年阿耶阿娘死得蹊跷,他不仅不查,反而还怪哥哥隐姓埋名,用了假身份科举。 若是用了真身份,哥哥还能活到现在吗! 可背后之人是齐家,是太后。 她又怎么才能让圣人相信呢。 至于她这个罪臣的亲妹妹,一是圣人要给世人看他没有苛待功臣,二,也许陆愠在圣人面前替自己求情了,不然他凭什么敢这么自信,保下自己。 至于裴绿漪一事,前因后果证据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有太子在那掣肘,她无法为哥哥翻案。 自己接下来怎么办? 她还怀了孩子,行动不便,唯一能求助的,只有那厮。 可总这么被动着,不是办法。 沈葶月想要逃出去可徐徐图之,可她的软肋在陆愠那里。 为今之计,只有先见到哥哥,看哥哥怎么打算。 不过她心中筹划的是让哥哥逃狱。 哥哥会易容术,既然能从裴序安这个身份易容成宁夜,还参加了科举,就还能变成第二个人。 而这个世界上知道易容法子的除了陆愠,便是太子。 到时候她们在暗处,好过在明处被人算计。 而她没了哥哥这个软肋,和哥哥一起,早晚能卷入重来。 第113章 既然报仇这条路无法通过刑法的途径,那么大家就各凭本事。 沈葶月心中了有了想法,那股不安焦躁的感觉也没那么强烈了,她抬手轻轻摸向小腹。 孩子才一个月,她没有任何感觉,她心中也没有母爱。 她恨陆愠,自然也恨这个孩子。 可如今,她只能利用这个孩子来胁迫陆愠。 她既希望这个孩子平安活着,用来做她的筹码,又希望孩子掉了,让她不被恶心。 只要一想到怀着那厮的种,她心中就无比恶心。 沈葶月顿觉难眠,唤了小寒进来,蹙起黛眉问:“陆愠可在府中?” 小寒摇头:“他将姑娘送回府中安顿好便走了,此刻已经宵禁,想必他回了国公府。” 沈葶月这才恍惚意识到。 她有什么资格胁迫人,她眼下的境遇,不就跟个外室一样,没有分别…… 甚至,她连陆愠的面都见不到。 沈葶月呆呆的坐在床上,连披在肩上的寝衣掉了都不自知,小寒替她重新披好,眼底都是心疼,“姑娘即便是想救大公子出来,也要顾好自己的身子,你如今怀着身孕,可不能受凉了。” 听到受凉两字,沈葶月当即浑身一阵子发寒。 是啊,她还有这条路可以走…… 第64章 阴湿的大牢中,传来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甬道两侧的银灯都变得忽明忽暗,穿过甬道,豁然开朗。 太子站在关押宁夜的水牢前,站定,名贵的金线云纹长靴与这肮脏污秽的大牢格格不入。 狱卒有眼色的打开牢门以供太子问话。 宁夜一身素白牢服,上边全是鞭痕,半个身子都泡在污水里,两个肩膀处被穿了琵琶骨,厚重的铁链处沾着干涸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太子看见昔日春风得意,重权在握的人如今如同丧家之犬,很是满意。 要想实施他的大计划,宁夜这个刑部侍郎必须先做掉。 不然就凭借着宁夜的手段,他会被处处掣肘,针对。 只是虽然眼看着宁夜入狱,还命人穿了他的琵琶骨,他总是不放心,还是要亲自看看。 此人诡计多端,若不是他抓住了裴绿漪,通过西域的一种蛊感知她的内心感应,从而让蛊虫根据她心中所想在白纸上留下黑色痕迹形成文字,他还真不知道宁夜原来就是裴家后人。 太子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嘲讽:“宁大人,久不见你,怎么落到如今这幅田地,啧啧。” 听见声响,宁夜缓慢地抬起头,眸色漆黑:“怎么,怕了?” 太子冷笑:“一个阶下囚,孤怕你什么?” 宁夜舔了舔唇:“自然是怕我逃出去,不仅穿了我的琵琶骨,又亲自来看我是不是还有还手之力。” 太子被戳心窝肺管子,面上有些挂不住,可他到底是太子,情绪被他压下去,狠声道:“宁大人有这功夫不如关心关心你的小情人乐安,还有你那个娇滴滴的妹妹。” 宁夜听后沉默,低垂了头。 太子掌握到了绝对的优势,顿时飘飘然乎,乘胜追击:“不过你放心,要不了多久,这整个大楚就都是孤的了,到那时,你们这群蝼蚁死与活,皆在孤一念之间。” 见宁夜不再说话,太子此番目的也达到,宁夜伤成这个样子,断不可能再逃出生天,也便离开。 太子走后,不多时,牢内又出现了一道清浅的脚步声。 伴随着环佩叮叮当当,衙役一口一个殿下慢些的声音,宁夜诧然抬头,来人是萧承妤。 小公主眼圈有些红,显然是背地里曾偷偷哭过。 宁夜瞥见那雪白肌肤上点点红晕,心头一窒,涌过微微刺痛,令他脊背颤抖不已。 他想开口,目光扫过萧承妤旁边的人,抿了抿唇,忍住了。 萧承妤此刻也有很多话想说,她冷着声音屏退了左右:“你们且去外面候着,本宫有话要问宁犯。” 人都走后,水牢中只有两人。 银白色的光晕落在两人之间,像一条淡淡的,无法逾越的银河。 她在这头,他在那头。 萧承妤定定的看着对面憔悴受伤的男人。 饶是宁夜曾经微顿之时,也是一袭青衫傲骨,更别提他入仕后绯衣玉冠,权柄在握,天子近臣那威风凛凛的模样。 无论是长陵侯府世子,还是刑部侍郎,宁夜,都不该是如今这幅潦倒样子。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宁夜。 小公主忍不住拿帕子掩唇,低低呜咽。 心爱的姑娘在他面前掉眼泪,无异于戳他的心窝。 宁夜喉结滑动,哄她的声音有些哑: “殿下别哭,臣不能帮你擦眼泪了。” 萧承妤哭的更凶了,她溃不成声道:“你肩膀还疼不疼,都是我连累了你,都怪我……” 宁夜舍不得她掉眼泪,身体下意识前倾,琵琶骨被穿的地方血痂被撕裂开,渗透出殷红的鲜血。 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浑浊的污水亦是被他弄出了痕迹。 萧承妤急忙道:“你别动,我不哭。” 她怕宁夜再牵动着伤口 。 说来宁夜入狱这事儿,还是跟她有关。 驸马出狱那日,萧承妤允了兰姨娘入门后便一直派暗卫跟着,直到兰姨娘和刘氏前后脚去了城西。 刘氏到了以后见兰姨娘也在,便强逼着两人行房。 兰姨娘心肝俱颤,指着刘氏骂她不是东西,怎能如此罔顾人伦,可刘氏却道出了实情,姨娘以为是自己亲哥的男人其实是刘氏的二儿子,也就是她的表哥。 刘氏命人将兰姨娘捆在了床上,花白的头发跟着乱抖,痛心疾首道:“我不能让我们刘家没后,公主是指不上了,老大也指不上了,你既然调养好了身子,也跟我家老大情投意合,总归都是给我刘家开枝散叶,跟谁散不是散!” 兰姨娘一直当刘氏的二儿子为亲哥,突然告诉她,她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还要她跟他行房事,她一时接受不了,精神有些恍惚。 三人争吵之际,刘氏让人打晕了兰姨娘,遂让二儿子与其苟合。 府中相继没了人,驸马刘桐安渐觉不妥,抓住了一个小厮猛打下去说了实话:“夫人和姨娘都朝城西去了。” 刘桐安暗道坏了,强撑着晃荡的身子带着一队小厮直奔城西杀去。 等刘桐安赶到之时,远在小院外就看见了刘家的马车。 他认出来那是母亲出行时常坐的马车。 刘桐安快步上前,一脚踹开了院门,他冷眼一看,窗棂下,床上那对苟合的男女不是他的兰姨娘还能是谁? 刘桐安怒火中烧,大骂一声:“娼妇!” 旋即他便欲朝房门奔去,可刚出狱身子虚弱再加上萧承妤给他下了不少慢性毒药,他愣是眼前一黑,“哇”的吐了口黑血,眩晕至极。 院子中守备的人见是老爷来了,一时间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门外萧承妤的人见两边人打起来了,急忙前去门口守株待兔。可刘桐安来之前报了官,不多时地面一阵颤抖,京兆府的人便从巷子口冲了出来。 萧承妤一愣,官府来了,她的人不能露面,不然一查驸马的身子便可知她这些时日徐徐图之的给他下药。 可今日又是报仇的好时机,眼看着驸马,刘氏,兰姨娘在里边狗咬狗,这若是让京兆府把人带走了,她再等这样的好时机,岂不是遥遥无期。 萧承妤犹豫之际便看见京兆府后边又来了一队官兵。 她杏眸闪烁,为首的男子气宇轩昂,身姿如竹,不是宁夜,还能是谁? 他怎么来了…… 是为了她的事吗…… 京兆府来的是少尹孙蓓,见到宁夜后弯身行礼:“宁大人。” 宁夜亦抱拳:“孙大人,此案与驸马有关,乃属刑部指责范围,就不劳您费心了。” 孙蓓:“宁大人愿意接管,我自然乐意,只是刚刚有人报官,下官便走了这一遭,既然您在这,下官就告退了。” 说完,孙蓓大手一挥,带着他的人走了。 整个小院被刑部的金吾卫团团围住。 萧承妤盯着那人的背影,心下撼动,不是说了,不要他管自己的事么…… 这青天白日,他不在刑部却跑来城西若是被有心的人知道,他的仕途还要不要? 她一咬牙,准备带人冲进去,可前方的暗卫去匆匆跑来汇报:“殿下,宁大人处置完了。” “完了?”萧承妤眼前发懵,怎么这么快。 都怪她在这里犹豫,磨蹭,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么…… 暗卫学得有鼻子有眼:“宁大人先是斥责了刘二郎觊觎人妇,犯了楚律,要带回刑部,刘二郎为了自报说都是刘氏逼迫,刘氏恬不知耻说她都是为了刘家的后代,宁大人便让人一并绑了,这时候兰姨娘从床上醒了过来,看着满地的官兵,又想起刚刚刘二郎发疯的强迫,整个人吓得就要去找驸马,刘桐安看着那娼妇还敢寻自己,气得给了她一巴掌,将人扇死过去,自己气火攻心,毒发身亡。” 第114章 萧承妤听得心惊胆战,但是总算,总算收拾了这家乌烟瘴气的人。 “他还说什么了?”小公主问。 这一句,暗卫压低了声音,“宁大人末了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知道是送给谁听。” “什么?” 暗卫遥想那低暗小宅中清贵挺拔的男人负手而立,慢悠悠道:“早说了,让你们乖乖听话就好。” 话音一落,萧承妤脸颊涌现两朵红云。 这无异于宁夜在对她说,“怎么又不听话?不是说好了,我来。” 萧承妤又等了会儿,见小宅那边人都散尽了,这才带着暗卫离开。 却不知,过几日便传来了宁夜入狱的消息,是太子亲自揭发的。 她便知道,和自己脱不开干系。 月前,太子曾登门公主府找她闲聊,话里话外问及了母妃当年留给她的那一队私兵。 萧承妤母家是永定侯门,舅舅去世前曾在宫外给贵妃留下一队私兵,贵妃临终前又将养私兵的地方告诉了萧承妤,这事儿本无人知晓,不知太子从何处打听。 萧承妤当时打岔打过去了,只道自己不清楚,想是母族中其他族人在帮忙照应着。 她记得,当时太子讳莫如深的看了她一眼。 萧承妤没当回事,她与太子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况,他已经是一朝太子,未来的储君,她又不是皇子,有跟他争皇位的可能,所以萧承妤压根没想到太子会因此记恨上她,甚至派人跟踪她。 也就是这一跟踪,让太子知道了宁夜为她出头之事。 刘二郎在牢中被打残废了,只剩下一条命扔了出来,刘氏熬不住刑死在了牢狱中,驸马暴毙,至于那位兰姨娘,同样被宁夜送去了勾栏院,恰好,还是裴绿漪所在的地方。 宁夜下手干脆利落,她多年世仇得以偿报。 可此事却被太子盯上,东宫党羽下的人一查,便顺藤摸瓜从裴绿漪那查到了宁夜的底细。 什么天子近臣,四品大员,不过是一个欺君罔上,冒名科考的罪人! 想到这儿,萧承妤无法再回忆下去。 每想一分,她的心就痛一分。 公主哽咽道:“你放心,我会去求父皇,让他对你网开一面,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宁夜朝她微微咧开唇角:“臣倒是真有一事,要求殿下。” 萧承妤忙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宁夜顿了顿,漆黑的眸珠划过一抹戏谑:“以身相许,也答应?” “你!”萧承妤美眸瞪圆,吐息有些不稳。 宁夜不过是想逗逗她,不想看见他的公主那么难过。 见她忘记了伤心,也便心安了,低声道:“臣如今已阶下囚了,哪敢肖想殿下,殿下放心。” 这句话不知是对萧承妤说,还是对如今的自己说。 若他还是长陵侯世子,又有一身的才华得以在科场上施展,他定然敢求娶天家公主。可如今的他是什么,一个被齐太后打压的败军之将,连自己世子身份都不能堂而皇之说出去的胆小鬼…… 他哪来的脸肖想公主呢。 萧承妤跺了跺脚,深深吸了一口气。 想啊,你怎么不敢想了! 良久,水牢里的男人幽幽道:“臣在狱中,唯有一人放心不下,便是臣的小妹,若殿下能替臣去探望一二,臣感激不尽。” 萧承妤闻言,杏眸有些失落。 他担心的,只有他妹妹一人么? 那她呢? 他为自己做的那些事,真的只是交易,真的只是她一厢情愿吗? 第65章 似是能窥探她的心声,对面的男人又道: “臣已见公主安好,便再无牵挂。” 萧承妤的凤眸渐渐亮了起来,她朱唇翕合,袖下的指节忍不住发颤。 这算是在表露心意吗? 也许宁夜他,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么。 小公主心跳的有些快,无端心慌起来。 可转念一想,他毕竟是腹中孩儿的爹爹,那日她赌气让十樱去端避子汤,即便十 樱端来,她也是不舍得喝的。 她想和宁夜有个孩子,即便不能跟他在一起,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萧承妤也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宁夜,也许是他为了报恩替自己生生挨板子的时候,也许是他霸道强硬的要插.手自己的事的时候,也许是那日在宁府中绵长炙热,令她欲罢不能的一个吻…… 她自己已为人妇,宁夜却从未娶妻,纵然她有天家公主的名号,可在宁夜面前,萧承妤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她不能耽误他,更不能承认这个孩子。 她只需要好好的帮助他洗清罪名,看着他平安顺遂就好…… 萧承妤低头沉思的时候,没注意到对面宁夜贪恋的眼神。 良久,想通了的小公主抬起头,灿然一笑:“我答应你,一定照顾好小妹。” 既然本宫心爱于你,那便爱屋及乌,拼尽全力护着你想护着的人就是。 —— 棠苑内,沈葶月受凉生病,已有半日。 棠苑的下人请来了大夫,奈何沈葶月不允许大夫看病,就这么拖着,婢女没办法,生怕她病得严重,果断飞鸽传书传到了大理寺狱。 彼时陆愠正在翻看着殿前司送来的宫门记档,太子前日竟送来了个天师入宫,为了掩人耳目,让那天师扮做太监,一路跟着他去了御书房。 若他记得不错,前世这个时候太子开始筹划着谋逆逼宫,此刻是九月,过不了多久,最多两月有余,太子就会谋反。 顺文帝日渐年老,开始崇尚修仙长生之道,太子送去的天师在他面前胡言乱语,哄得顺文帝每日都要服下丹药永葆青春。 那丹药中加了极重量的水银,要不来多久,顺文帝的身子就会被掏空,衰竭而死。 他凝神间,外面赫融进来,压低了声音:“棠苑那位病了。” 陆愠思绪被打断,放下册薄,转头朝外走去。 他弯身上了马车,嘱咐镇国公府的小厮:“告诉阿娘,今夜我宿在私宅。” 马车压着辚辚之声,半个时辰的功夫到了棠苑。 陆愠进屋时便觉得到空气中的沉闷与病热。 小寒拿着凉帕在一旁侍奉着,见陆愠来了,起身行礼。 陆愠坐在床边,小姑娘病容惨白,脸颊透着滚烫的酡红,额头上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头皮上,模样可怜。 他抬手探上了她的额头,不出意料的格外烫人,他抬眸看了眼门外,大夫抱着药箱子匆匆进来把脉。 接下来便是行云流水的诊脉开药方熬汤药,陆愠弯身将帕子放在凉水中沥了沥,随后亲自替她擦身子。 “下去。”觉察到身边还有个碍眼的,他不耐吩咐。 等人走后,陆愠这才有时间仔细替她擦身子。 他倾身过去,大掌透过她的腰身,稍一用力,那具娇软的身子抱在怀中。 幔帐昏暗,窗外的月也显得惨白寥淡。 她温软的呼吸说不出的烫人,眼角似因疼痛出了泪,凌乱的乌发无序的撒在肩后,让人爱怜。 陆愠低头,一手抱着她,一手仔细的替她擦拭着,从额头,眉心,脸颊,脖颈,一路蜿蜒向下。 她在睡梦中忍不住嘤咛了声,陆愠眼色深了些许,控制不住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唇很轻,似是怕惊着她,十分的轻柔缠绵,另一手克制的发抖,没有抚摸上那细软的腰肢。 他与她之间,从未这样平和过。 娇柔的姑娘感受到了一抹清凉,忍不住扬起白皙的脖颈,送了上来,想要更多,身子无意之间的朝他怀中蹭去。 陆愠压下眼底的情.欲,摁住她不安分的小手,眸中划过一丝隐晦的笑意。 数不清过了多久,她柔弱挣扎着不要,眼角滑出颗颗泪珠,被浸润过的唇瓣低低翕合着:“哥哥……” 陆愠将她的声音吞咽下去,声声诱哄道:“祁玉,唤我祁玉。” 沈葶月小手无意识的抓着,轻轻撩过他窄瘦的腰身,朝脊背而去,娇软的唇瓣却愣是咬住,没有再开过口。 她到底是有多恨他,恨到即便在梦中,也不愿唤他的小字。 陆愠感受着那股酥麻,分明的骨节摁到指骨泛白。 他不能要她,她还病着。 数不清过了多久,他结束了这个缠绵悱恻的吻,低头一口一口喂她汤药。 月色泠然如泉,棠苑一夜无梦。 翌日,沈葶月醒来后发现自己退烧了,她低头看着被擦拭过的身子,换洗过的衣裳,再看不远处桌案上小火煨着的药罐便知陆愠来过了。 若无陆愠的授意,棠苑的下人不敢给她请大夫治病。 除非是这间宅子的主人来了。 她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说难听点,便是陆愠的外室,仗着陆愠对他还有几分兴趣,在这里孤注一掷罢了。 第115章 她眉眼怅然,此刻天光大亮,他应是去上值了。 他看透了她的把戏,装病看来是没用了。 因为沈葶月知道,就算接下来她绝食,闹病,陆愠也不会见她,更不会让她死。 他有百种办法对付她的小把戏。 沈葶月叹了口气,认命的起床喝药。 既然行不通,那就养好身子暗暗等待时机。 他既然对自己的身子感兴趣,不会一辈子不来棠苑。 如此等了十几日,陆愠终于登门。 他进屋时,月上中天,沈葶月正在用晚饭。 鎏金的碗碟盛着碧玉清粥,因着她病愈没多久,桌上都是一些清淡滋补的菜系,最重.口的莫过于爽口的腌酱瓜小菜了。 陆愠进屋后,下人有眼色的替他添了碗筷。 沈葶月这几日学乖了,见到他情绪起伏没有之前那么抗拒,她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后,便自顾自的舀着碗里的粥。 她的小动作陆愠尽收眼底,也没说话,坐在她对面跟着一起吃。 屋内阒然无声,只余两个人寡淡的呼吸声,和用膳的声音。 不多时,赫融绕过屏风走进来,他走到陆愠身边,压低了声音:“那位,凭空消失在大牢了。” 赫融的声音很低,可沈葶月还是听见了,听见大牢两个字,她坐不住了,下意识问:“谁消失了,是我哥么?” 陆愠睨了她一眼,放下银箸,起身走到外间,赫融也紧跟其后,两人在屏风后又简短的说了会儿话。 沈葶月杏眸失魂落魄,勺子也“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上,而不自知。 小寒从外面进来,借着倒玉米羹的契机,在沈葶月耳边轻声道:“姑娘,奴婢听见了,赫侍卫说的就是宁大人,宁大人从牢狱中逃跑了,太子那边派人全力搜捕,后边的奴婢就没听见了。” 说完,小寒退了下去。 沈葶月踉跄起身朝外走,却撞上了折返的陆愠。 她攥着他的袖袍,眼眶含着水色,急声道:“是不是我哥逃了,他逃去哪了你知道么,他会不会有危险?” “陆愠,你说话!” 沈葶月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每一次呼吸都绞着劲的疼。 陆愠看在眼底,只觉得一块石头沉入他的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若有一天,他也下落不明,沈葶月可会这般在乎他,在乎到什么都不管,为他流尽眼泪。 他算什么呢? 他陆愠在沈葶月心中究竟算什么? 陆愠心底的不甘渐渐转为怒火,他阴暗的底色变得生气,愤怒,甚至咆哮着,叫嚣着冲昏他的理智。 陆愠反手攥过她的腕子,提了起来,森寒的目光如同一道利刃,冷声道:“你就这么担心别的男人?” “那是我哥!”沈葶月拼命挣扎,雪白柔夷被他攥得通红,哭着喊道:“陆愠,你松开我!” 陆愠狠狠用力,几乎要折了她的骨头,略带疯癫道:“说你爱我,你说了,我就告诉你!说啊,沈葶月,说你爱我!” 沈葶月泪眼朦胧,被他弄得身子摇摇晃晃,喘气都喘不均匀。 可男人依旧如同疯子般要她开口。 沈葶月红着 眼圈瞪着他,她盼了他多日,就是想从他口中打探哥哥的消息,或者让他带自己去见哥哥,可要她这般屈辱的服从于她,她就是死,也不会去做! 她紧紧咬着牙,顾不上心头的惊惧和怒意,毫无畏惧的看着他:“你做梦!你杀了我吧!” 陆愠冷淡一笑,“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么?” 他弯身将沈葶月拦腰抱起,不顾她的拳打脚踢,将人扔在了架子床上。 因着入秋,私宅又地处偏远,夜里风凉,榻上铺着厚厚的云朵棉褥子,蓬松柔软,紧密厚实,可沈葶月还是被摔得不清,头昏脑涨的撑不起身子,只脆弱的呼吸着。 她下意识的捂着小腹,心抖不已。 男人丝毫没有给她喘息的几乎,微动了身子,倾身而上,大掌扣在她脸颊左侧,另一手摁着她的脖颈,脸色极沉:“最后一次,沈葶月,说你爱我,说你心里想着我,说你心里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 沈葶月脸颊涨红,小手拼命的去推他用力的大掌,几乎说不出话,奄奄一息的剩最后一口气。 陆愠额头青筋暴起,似是被唤醒了什么,骤然松手。 沈葶月得以大口喘息,捂着脖子,又咳又喘,雪白的身子染上他作恶的红晕,不待她回神,面前的男人一把撕开了她的衣服。 第66章 我不爱你!陆愠,你听清楚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未!” 沈葶月惊恐的往后躲,可很快身子就抵到了墙边。 男人也扯开自己的,赤着上身朝她逼近。 沈葶月紧紧攥着丝衾,吐息不稳的声音带着哽咽,柔弱无助的哭了出来:“混蛋,你走开,我恨你!” 陆愠扯开了丝衾,漂亮的凤眸打量着她雪白细腻的身子,顾不得她哭泣,挣扎,将她的唇含在了嘴里。 “恨我也好,至少你还记得我。” 说完,他整个人都覆压在她身上,摁住她不断扭动的手臂,可还是没能防住,劲壮窄瘦的腰身顷刻间被她划出了几道血痕。 陆愠已被她这般反抗不从的态度冲昏了血气,感受不到疼一般。 沈葶月咬唇哭泣,呜呜咽咽:“我不爱你!陆愠,你听清楚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未!” 陆愠冷笑了声,还有力气说话,是他的错,是他不够卖力了。 男人很厉害,小姑娘很快便受之不住。 她小手捂着脸,轻溢出声。 “葶葶,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嗯?” 沈葶月哭得喘不上气,愣是咬紧牙关不说话。 他很勇猛,只要稍稍用力,她便半分力气都无,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磕磕绊绊。 他就是欺负她,想看她出丑,她才不要让他得逞。 陆愠就是喜欢看她自作聪明的样子,他唇角含笑,尽是戏谑。 小姑娘风寒刚好,腹中的孩儿尚足一月,她又慌又臊,指甲狠狠划着他的胸膛,哭着喊:“你停下来,不要了……” 陆愠眼色愈发深邃,喉咙间喘息愈发急促,少倾,遂了她的心意,缓缓停了下来。 沈葶月躺在丝衾里,发上,身上,全沾染了陆愠的气味,香汗淋漓,浑身上下宛如水洗过一般,刚从岸上捞出来。 陆愠随手拿过丝衾盖在她身上,怕她盗汗再感染了风寒。 见她不说话,陆愠低声道:“你哥哥没事儿,至于他在哪,暂时还不得而知,我会派人暗中寻找。” 沈葶月闭着眼睛,看似有气无力,实则散落在床上的手借着捋头发的功夫攥上了一枚朱钗。 陆愠余光瞥见,紧紧抿起唇,神色一瞬冷了下去。 “扶我。”沈葶月声音虚弱,娇娇软软的。 陆愠搭了把手,小姑娘借着他的力气起身,另一手毫不犹豫的将簪子刺入他的胸膛。 谁料,男人早有预料般,甚至没躲,任那冰冷的利器刺破他的衣裳,划开他的肌肉。 簪子末端锋锐尖利,惹得陆愠闷哼了一声,另一手攥过她的腕子,稍一用力,沈葶月腕骨吃痛,松手,沾染着血迹的簪子砸落在地上。 她被他折腾的不轻,力气不大,可拼尽全力一刺,还是让陆愠疼得皱起眉。 沈葶月没想到他不躲,被吓到了,可还是不畏的看着陆愠。 陆愠喘着粗气,一手捂着胸前汩汩渗出来的血,抬眸看她。 那双漆黑的眸子染上了点点红痕,“伤了我,便不准伤自己了。若是被我发现,你这辈子也别想知道你哥哥在哪。” 说完,男人起身朝外走去。临走时,让赫融收了房间里所有的首饰,利器。 沈葶月眼泪汪汪的看着男人的背影,心头阵阵无助。 月色如银,温柔倾洒着柔和的光芒笼罩大地,庭院阒寂,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主房叫水,小寒带着另两名婢女进屋侍奉。 沈葶月怕极了也累极了,倦意袭来,一头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隔着丝滑的帷幔,她看见天际挂着层层早霞,似是刚亮天。 沈葶月闭上了眼睛恍惚了会儿,复又睁开,坐起了身子。 她没有唤小寒进只安静的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昨天事后陆愠说哥哥无事,不知是骗她还是真心话。 可那天牢有太子的人把守,有大内禁军,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宫防守着,哥哥受了伤,究竟是怎么逃出去的呢? 如果没有人帮哥哥,显然不可能。 那么背后之人是谁,居然有如此通天的本领? 会是陆愠吗? 沈葶月凝眸,她被困在棠苑,对朝廷之事儿并不了解,陆愠他虽身份尊贵,贵为世子,又辖管着大理寺狱,可哥哥被关押在刑部,他如何能伸出手。 第116章 那会是谁…… 会是长陵军旧部吗? 也不知哥哥现在究竟在何处。 落入太子手中,即便圣人没有要了哥哥的命,想来太子也不会轻易放了哥哥。 兄妹连心。 只要一想到宁夜生死未卜,沈葶月的心便像被揪起来一样疼。 可她此刻能做什么,她甚至还被陆愠金屋藏娇,锁在了这小小宅院中。 沈葶月委屈,憋闷,种种情绪积压着,浑然让她忘记了自己已经有一月之余的身孕。 身体上的变化加上情绪波动让她胃如翻搅,恶心至极,忍不住弯身呕了出去。 沈葶月脸色惨白,手撑着床边,感受着初次有孕带来的不适反应,连喊人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小寒正端着水盆帨巾进来,见姑娘面如白纸,顿时放下东西跑上前,紧张道:“姑娘还好吗,奴婢去请大夫!” 沈葶月摇头:“我这是心病,请了也没用。” 小寒叹了口气,想不到走了一个太子,又来了个世子。 这些男人真不是个东西,仗着自己手里有点权势地位,就不把人当人,姑娘是人,不是他的物件! 这群畜生。 “扶我洗漱吧。”床榻之间传来幽幽的声音。 沈葶月抬头抹了抹眼角,她流了太多泪,此刻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不能哭,也不能倒下。她要养好身子等到哥哥有消息那一日。 哥哥若是境遇好些了,肯定会派人联络自己的。 她得好好活下去。 洗漱用过膳后,沈葶月在窗边看书,不多时有下人匆匆来报,乐安公主来了。 沈葶月蹙起黛眉,这位乐安公主她也素有耳闻,生母是先淑贵妃,母家出身侯门,她在后宫中又极得圣人宠爱,这样一位身份异常尊贵,跟她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边的公主怎会突然前来? 这可是陆愠的私宅,不是镇国公府…… 乐安公主显而易见不是来找陆愠的。 而且,就凭乐安公主知道陆愠的私宅在哪,甚至知道她在这儿,就能看出公主和陆愠关系不错。 如若不然,私宅的管家一早便回绝了去,哪还能让公主登门。 沈婷与料想这位乐安公主应当并无恶意。 “带我去正厅见公主。”沈葶起身整理了下仪容便出门了。 东厢离正厅几步路的功夫,沈葶月怕公主久等,走得快些,不一会儿便进了正厅。 这一见面,沈葶月便被眼前女子美貌惊到。 一身水红色的曳地宫装,腰间的白玉绮带衬托的她身量纤纤,与陆愠如出一辙的凤眸妩媚张扬,雪肤花貌,额间的金色花钿和那富丽堂皇的鎏金头面衬托着这个人贵亦无匹,带着与生俱来的娇贵傲气。 “臣女见、见过公主殿下。”沈葶月见到美人,一时间失了神,有些磕巴。 这乐安 公主生得也太过于貌美了,真真是极好看的姐姐。 萧承妤知道她有身孕,快步上前扶好她,示意婢女扶着沈葶月落座,语气和婉:“陆愠也算是我的表哥,沈姑娘不必客气。” 提到陆愠,沈葶月眼眸一黯,没接话。 萧承妤见她一副心结难解的样子,忍不住劝道:“沈姑娘,其实表哥他……他不会害你,只是他对待你的方法有些混账。我总觉得你们之间有误会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你哥哥下落不明,起码你在表哥这,是安全的。” 沈葶月没想到萧承妤竟然会开导她,想必是陆愠派来的说客。 她的声音又轻又疏离:“殿下,我和他之间的事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萧承妤见她这样愁眉不展,怎会安心养胎,想起自己答应过宁夜要替她照顾好小妹,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 小公主试探道:“本宫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若有,你尽管提?” 沈葶月迟疑了一瞬,起身到她身前,俯首过去:“殿下,能不能……” 一刻钟后,乐安公主起驾出府。 除了身边近身的两个侍女,后边还浩浩荡荡跟了十几个侍卫。 行至大门前,管家上前送行,萧承妤看他了一眼,淡声道:“就跟表哥说,本宫劝过沈姑娘了。” 管家颔首:“殿下慢走。” 萧承妤径直朝外走,两个侍女,一个扶着她,一个去拿脚凳,不多时,珠光宝气的香车边便缓缓行出巷子。 三日后,陆愠的马车停在了巷子口,男人弯身下了马车,手中提着一个牛皮纸包。 绕过花树置景,陆愠推开正房的房门时,便眉心一跳。 从外面看着,灯是亮的,可屋内的空气冰冷刺骨,完全察觉不到人气,不像是有人在屋里生活的样子。 他心下一沉,快步进屋,果然,屋内陈设如旧,却,空无一人! 手中的牛皮纸包应声掉在地上,散落开的是几颗还冒着热气的栗子糕。 陆愠绕过屏风,掀起被褥,下边塞了一团旧衣服充当有人在这躺着。 陆愠眼睑抽动了下,目光寒的骇人,怒道极致后,竟是倏地笑了。 好啊,她竟然跑了。 她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第67章 “来人!”陆愠一声厉喝,森寒骇人。 门外两个丫鬟顿时小跑进来,跪在地上,“世子爷。” 陆愠眼底怒火中烧,几乎是要咬牙道:“她人呢?” 两个丫鬟抬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脸迷惑:“姑娘不在屋子里吗?” 陆愠气极反笑,他养的是一群什么东西! 两个丫鬟见主子生了这么大的气,顿时忙不迭起身去屋里看,这一看,倒吸了口凉气,身子顷刻软了下去,爬跪到陆愠身前:“世子爷息怒,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啊!这几日,奴婢照常给姑娘送饭,可姑娘病中忧思,不让人进去,奴婢们便只能将饭菜送到门口,姑娘的起居一向是小寒姑娘照顾,奴婢们真的冤枉……” 陆愠冷冷凝着那敞开的大门,脑海中尽量回忆着这几日出入棠苑的人,除了三日前乐安找到他跟前,说要替宁夜看看沈葶月,再无旁人知晓沈葶月在这儿。 如今人已经走了三日,怕是早就藏了起来。 好啊,沈葶月,你怎么敢的? 千万别让我找到你。 —— 京畿一处庄子内,沈葶月换上了素色的粗布麻衣,发髻挽成了妇人状,佯装是京城下放回来的仆妇。 此刻九月微末,晚风渐渐冷寒透骨,她披上披风佯装在院子里洗菜,实则美眸一直眺望着天空。 她在这已足足待了十日。 那日她央了乐安公主带她出来后便就此拜别。 她深知陆愠知道后一定会去找公主,所以没有告诉公主她的下落,只是朝她要了只信鸽,那信鸽知道哥哥的位置,用来传信所用。 沈葶月私心想着若是公主知道她在哪,定会被陆愠逼问,伤了感情,左右为难。 逃走的路上,沈葶月身无分文,她被带来棠苑时身上就没有银子,所戴的首饰也在那日她刺伤陆愠后被赫融全部取走。 小寒却在此时掏出了几颗金锭子,眸光澄亮:“姑娘,奴婢这还有些体己。” 沈葶月哑然:“你怎会有这么多金子。” 小寒轻轻笑了:“这是奴婢在太子私宅与姑娘初见时,姑娘要贿赂奴婢所给,姑娘可还记得?” 沈葶月怎会不记得。 太子私宅简直是她的噩梦,若没有小寒,她不会那么顺利的骗过太子,逃脱出去。 现在小寒将这份体己拿出来用于她们的路费和生活,沈葶月感动不已。 她握着小寒的手,真诚许诺道:“如果我们还有以后,我会给你更多的金子,再给你置办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风风光光看你出嫁!” 小寒被她说的眼睛闪过泪花,哽咽道:“姑娘瞎说什么呢?奴婢还要一直伺候您,奴婢没想那么多。” 沈葶月看着眼前的忠仆,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元荷。 若是元荷还在,她是不是也能看见元荷出嫁了。 小姑娘一生那样命苦,跟着她,没有享过一天清福。 “姑娘,咱们快走吧。” 思绪被打断,沈葶月也从那段回忆中脱离了出来。 主仆二人相互依靠,租了辆马车一路行至京畿一处不起眼的庄子。 一切安顿好后,沈葶月试着给哥哥写信,写完后用蜜蜡封住塞在信鸽腿上,用那信鸽送去。 而后第二日信鸽便如约而至。 沈葶月大喜过望,拆开信鸽上的密笺,恨不能一目十行下去。 哥哥说他现在很安全,但是不能告诉她自己在哪,让她万事小心,千万注意太子。现在京中形势诡谲,太子隐隐有逼宫篡位之心,要她不可独自行事,万不得已时,可以寻求乐安公主庇护。 沈葶月知道了哥哥处境安全,倒是也松了口气。 第117章 可她没有听哥哥的,独自跑出来,也没有投靠到公主府,她怕陆愠追究到乐安公主身上。 公主已经帮了她一个天大的忙,她怎能以德报怨。 沈葶月当即写信,告诉哥哥她一切都好,顺便又问了问她们何时才能汇合,日后有何打算。 毕竟,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孤身在外,她也实在有些害怕。 一是怕陆愠把她抓回去,而是怕碰见太子的人。 沈葶月心事重重,怀着希冀将鸽子放飞出去。 如此,又过了三日,就在她以为哥哥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后,鸽子如约飞回到了院子。 小寒拽下鸽子腿上绑着的密信,主仆两人一起看过去: 这次哥哥说他已寻好了落脚处,就在京畿十里处的落水村,要她如果得空就悄悄过去安顿,再做日后打算。 沈葶月大喜过望,原来哥哥就离自己不远。他能安顿下来,想来真的是借助了父亲从前留下的长陵军吧。 主仆两人没有犹豫,吃过午饭后便开始收拾行李,她们的行李很简单,一套被褥,几套欢喜的衣裳,和一些盘缠。 这段日子,为了 安全起见,沈葶月和小寒一直都是同塌而眠。 怕赶路时间长,小寒还去灶房烙了几张油饼,切开成块好带着路上吃。 两人准备趁着天微微擦黑的时候出门,那个时候庄里,村里的人几乎都是用过饭准备歇下了,最不引人注目。 一切准备就绪时,沈葶月眉心蹙着,隐隐觉得不妥。 这些事儿,是不是太过顺利了。 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暮色四合,晚霞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骤,冷风呼啸而过,透着几分落雨的架势。 “姑娘,你怎么了?咱们该走了。”身侧小寒催促, 沈葶月愈发觉得不对。 第一次信鸽返回的日子是次日,第二次却足足用了三日之久,开始她以为哥哥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可越想越不对。 一封信的功夫,尤其是眼下京城内外风声鹤唳,哥哥自然知道若传信的时机不对会惹她担心,怎会故意而为之。 除非…… 除非第二次传信给她的人就不是哥哥! 而那信鸽,也早就被中途截胡了,故意传来了假消息…… 沈葶月越想心越凉,身子彻底软了下去。 如果是这样,那她和小寒的处境就极其危险。 甚至,她们已经暴露了…… “小寒,先把灯熄了,快!”沈葶月低声催促。 小寒虽然不懂,可姑娘不会无缘无故有这些怪异的举动,她有点身手在身上,很快就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便将内室的灯熄灭,随后又跑去灶房将火灭掉。 天色很快暗了下去,此处是京畿,不比长安城内热闹,处处灯火通明,放眼望去,外面的村户只有零星的点点黯淡星火。 小院熄了灯,外面的动静和情形就很容易被看见。 沈葶月带着小寒一路走到了后院,寻了个柴火垛藏了进去。 她总觉得外面有人在窥探着,不敢第一时间逃跑。 两人就这么等着,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一切如旧,除去风声便只剩左邻右舍养的狗叫声。 小寒心中警惕降低,轻声问:“姑娘,外面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不如我们趁着现在跑路?” 沈葶月心里毛毛的,眼底满是不安,她握着小寒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再等等。” 两人又等了一个时辰,沈葶月冻得手脚冰凉,外面还是没有动静,她扯了扯唇,声音被风吹得僵硬,“小寒,咱们走!” 也许是她想多了。 但愿是这样。 沈葶月先站起身,她揉了揉蹲得酸软的腿,回头伸手去拉小寒。 月色凝重,两人顺着后院才刚出门,“嗖”的一声,伴随着嗡鸣的破空之响,沈葶月脚前插着一只赤金箭翎,就离她的珍珠履只有一寸远。 她倒吸了口凉气,美眸紧凝,抬头眺望夜空寻找弓箭的踪迹。 与此同时,又是“嗖嗖”两声,伴随着小寒吃痛的声音,沈葶月霎时回头,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十个黑衣人,为首的男人一身明黄色的蟠龙纹锦袍,玉冠金带,唇角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是太子! 沈葶月脸色惨白,脑中一时炸开了般,“轰隆隆作响”,甚至一度失聪,扶着小寒的手都失去了力气。 小寒双腿中箭,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太子瞧着两人如同丧家之犬的样子,很是满意,眼底的怒意都消散了几分。 他缓缓走过来,看着地上口吐鲜血的小寒,冷笑道:“背主忘恩的东西,知道背叛孤是什么下场么?” 小寒疼得身子扭曲,两双腿亦是控制不住的痉挛。 沈葶月心如刀绞,搂着小寒,不畏的抬起头,看着太子,两人眸光相对。 这是她从私宅逃跑后,第一次与太子正式见面。 那时,她还是太子手中的赝品——姜时宁。 寒风吹着太子的锦袍,衣袂扬起傲人的弧度。 沈葶月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昂首道:“你放了小寒,我跟你回去!” “啧,叫的甚是亲热。” 太子俯下身,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的容颜,随后说出的话渐渐让她那张故作镇定的脸露出惊慌恐怖之色。 “只可惜,孤从不留叛徒。” 与此同时,一柄锋利的匕首就那么轻飘飘的推进小寒的心脏。 沈葶月目眦具裂,失声尖叫,“你……” 小寒身子蜷缩在沈葶月怀中,呼吸渐渐衰竭:“对不起,姑娘,奴婢要食言了……” “不能等到你给我好多好多金子……” “不能等到你给我大宅子了……” “不能看见你和公子团聚了……” 第68章 “小寒,小寒!” “你不能死,求你别死……” 沈葶月紧紧捂着她心口的位置,可殷红的鲜血却流得越来越多,小寒的身子也越来越凉。 她甚至来不及喊疼便离开了。 小寒临死前紧紧攥着沈葶月的手也骤然松开,砸落在地上。 “叮零当啷”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小寒掌心掉出来,沈葶月低头去看,是已经用了一半的金锭子,残缺的部分还留着她的牙印。 这是她们全部的家当,是她和小寒第一次见面时她给的,她临死前还不忘从怀中掏出来给她…… 沈葶月眼眶通红,瞬间浑身从头到脚涌过一股干呕的痛感,胸前剧烈起伏,冷汗不受控制的遍布全身,她再也受不住,抱着小寒的尸身嚎啕大哭。 太子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笑着说了些什么。 沈葶月听不见一般,大哭过后人变得呆滞,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双眸失去了魂魄,径直朝后栽了下去。 太子一愣,顿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的身子扶住,随后拦腰抱了起来。 时宁的身子怎可容一丝一毫的损坏,哪怕是破了一点油皮也不行。 他要将沈葶月打造成他最美的艺术品。 太子抱起那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神色复杂爱怜。 属下看向地上的小寒,请示道:“殿下,此女……” 太子面无表情朝前走:“丢去喂狗。” “是。”几个暗卫走上前拖着小寒的尸身走向庄子深处,不多时传来了几条野狗的狗吠声,似是饿极了,寂静的夜里嗷呜嗷呜的乱叫,不一会儿,蚕食干净后便没了动静。 太子一行上了马车,在村子中赶着夜路朝长安行去。 沈葶月被太子抱上马车后便已苏醒过来,只是她闭着眼睛,佯装还在昏睡。 她不知道她凭借着什么意念清醒过来,只是她知道,若她一直昏睡着,太子必定会找大夫给她查看身体。 太子要的是姜时宁,她不会死,亦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可沈葶月怕被大夫查出她已经怀有身孕的事儿,此事若是被太子知道,她的孩子定然活不下去。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观念下意识改变了。 从前觉得这孩子恶心,让她想起和陆愠耻辱的过去,想任其自生自灭。 可如今,随着这孩子在她肚子里的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下意识舍不得伤害他,更想留住他。 她的骨血养出来的孩子,跟陆愠有什么关系。 所以沈葶月不敢昏睡,愣是凭借着求生的意志生生醒了过来 。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中途太子并未对沈葶月做些什么,只是偶尔替她盖一下滑落到地上的毯子。 深秋夜凉,露更霜重,他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的,一路上没让她觉察到一丝凉意。 沈葶月闭着眼睛,被他抱下了马车。她稍微眯着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她能看清楚眼前又是一桩宫外的宅子。 有侍女推开内室的门,里边早就放了银炭盆,上边是拨得热热的炭火,整个房间温暖如春,太子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了床上,盖上被子放下帷幔,随后出去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第118章 等人走后,沈葶月睁开一双杏眸,轻舒了一口气,想来此夜安全了。 她顾不得环境苛刻,认床,抓紧睡觉补充体力,一定要赶在明日天亮前提早醒来。 太子将她抓回来,肯定不是养着她在这睡觉的。 上一次逃跑的事儿她还历历在目,不知道他还有何种手段要对付她…… 翌日一早,两个婢女进来打探她的情况时却见沈葶月已经坐在了床边,婢女当即“齐唰唰”弯身请罪:“奴婢不知娘娘早已醒来,奴婢这就去给娘娘打水洗漱。” 沈葶月听见那声娘娘,心中冷笑了声。 只要进入太子的宅院,她就失去了身份,彻彻底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笑的是,这满院的人,都是傀儡,都要陪太子演戏。 即便知道她不是姜侧妃,只是一个冒牌货,还是要恭恭敬敬的唤她一声“娘娘。” 两个婢女很快就打好了水,端着水盆帨巾胰子等物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 沈葶月也没有拒绝,跑了一晚折腾到现在,她的脸,身子确实脏了。 只是等沈葶月梳洗后,其中一个婢女轻声道:“娘娘,得罪了。”随后快速出手,点住了她锁骨前的穴位。 沈葶月顿感气血上头,整个人都不能动了。 另一婢女从桌案上拿出一副薄如蝉翼的面具,言语间躲避着沈葶月的目光,“殿下吩咐了,要娘娘戴上此物。” 沈葶月饶是心里再有不甘,可这两个婢女会武功,她动弹不得,还是屈辱的任其戴上□□。 她戴上后,两个婢女又亲自为她擦粉点妆,换好了衣裳和头面,这才解了她的穴。 沈葶月看向铜镜中的女子,眉目艳丽,宜喜宜嗔,美艳无比,只可惜,这是“姜时宁”的脸。 她凄凄笑出了声。 两个婢女听着怪渗人的,顿时退下。 沈葶月抬手轻轻抚摸着她这张脸,若想在太子的手下活命,只有提他的软肋,姜时宁。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几道轻缓适中的脚步声,沈葶月顺着楹窗的缝隙看过去,廊下一闪而过的是几道高直挺瘦的影子。 她没看清,可屏风后很快几人便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人一袭霜白色锦袍,长靴一尘不染,玉冠锦带,宛如飞霜般剔透皎洁,金色的丝线钩织的祥云金纹尊贵显赫,随着他的步伐闪动着摄人的光芒。 太子凤眸微敛,却在看见沈葶月那张脸时含上了一层水,整个人的气质也愈发温润起来,欣长的身形走到她身前,贪恋的摩挲着她的眼角,似有不满。 这双极为美貌的眼睛,不像阿宁。 他的阿宁带着药香,眉眼和缓,此女眼中的戾气太盛。 太子低头看她,此时微微垂着,鸦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了一片浅淡的阴影,他的手本是轻轻抚着她的脸,随后,“啪”的一声,打了她一巴掌。 沈葶月身子娇弱,堪堪扶住桌角,整个人才没摔下去。 她唇角染着血,耳边“嗡嗡”作响,发出空鸣的声音,然则不待她反应过来,便被太子捏住了下颌。 那张温润的玉面露着一丝淡淡的笑,即便是做出这样的举动,他的动作始终保持着雅贵。 太子缓缓道:“演的不像,下次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听清楚了?” 沈葶月讽刺一笑,狠狠的瞪着他:“原来你对姜时宁的感情,不过如此!” 太子俊脸渐渐阴沉下去,咬声道:“再说一遍。” 沈葶月顶着“姜时宁”的脸,毫不畏惧道:“你打死我吧。” 说这话时,她美眸掩去了戾气,多了几分雾气蒙蒙,整个人软如一滩春水,被他粗鲁的钳着。 太子一愣,眼前这一幕和多年前那一幕顿时连成了一起。 “怎么,昔年救命之谊,姜侧妃还没忘怀?” 句句讥讽,字字诘问,不肯给姜时宁留余地。 那时候的阿宁也是被他这样捏着下巴,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说出那句: “你打死我吧。” 自此后他再未踏入她房中一步,直至三年后姜时宁病逝。 太子顿时松了手,倒退了几步。 他怔怔的看着窗边那女子袅娜的侧影,柔婉纤细,云鬓楚腰。 小轩窗,正梳妆。 这不是他一直所盼望的日子吗? 太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内心不由得纷乱了起来。 来之前,他发誓一定要让那个女人付出代价! 敢欺骗他,敢逃跑,敢把他耍得团团转,他一定要给她好看。 可如今,仅仅打了她一巴掌后,他就再也舍不得了。 相比于再一次失去阿宁,太子觉得压在心口的那股怨气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若是失手打死了她,若是她想不开自行寻死。 那他还能寻到这么完美的肉身,来成为他的阿宁么? 太子不敢赌这个风险。 可他此刻不动她,却不代表他会放纵沈葶月肆意妄为下去。 太子抬了抬指节,侯在门外的蛊医顿时抬着药箱走了进来。 裴绿漪那件事,蛊医立下大功,自此太子便将蛊医养在身侧,就连送进宫的天师,也是蛊医假扮的。 此人来自南疆,懂得异域术法,可控制形形色色的蛊虫,以此来达到一些寻常手段达不到的事儿。 比如裴绿漪被灌了聋哑药,又刺了眼睛,不能说不能写不能听,可蛊医给她喂了条母蛊虫后,又将子蛊虫放在白纸上,那子蛊虫不受任何人驱使,竟然在白纸上开始来回爬走,且爬走间身上还会流出浓浓的黑水,形成南疆的笔划,字迹,最后由蛊医翻译成楚文,从而得知了宁夜的秘密。 此番,太子请蛊医前来,便是让他用一种蛊惑人心的虫子,名唤情人蛊,种给沈葶月。 此蛊一出,沈葶月便会记忆紊乱,严重的会忘记之前所有的记忆。 她的身,她的心便会彻彻底底的忘却前尘,且会爱上她睁开眼睛后看见的第一个男子。 到那时候,她就会成为真正的姜时宁。 上一次,是他草率了,这一次,他绝不会给沈葶月逃跑的机会。 等他日后继位大统,登基为帝,他会封姜时宁为母仪天下的皇后,陪他走上那无人之巅。 “蛊医,还请施术吧。”太子淡淡道。 第69章 那蛊医年逾五十,身材佝偻矮小,头发花白无比,脸却看着只有二十左右的样子,皮肤细腻,光泽无比。 如此鹤发童颜的怪异模样,看得那两个婢女毛骨悚然,心头发颤。 蛊医拎着箱子进了屋。 沈葶月骤然看见个这么怪异的人,心中警铃大作,登时站起了身子,拔下鬓边发簪,哆哆嗦嗦道:“你要做什么?!” 蛊医轻轻吹了一口气,沈葶月便身子一软,整个人昏了过去。 太子眼疾手快,跑过去捞住了她的身子。 蛊医打开匣子,从第一格里取出一条桃粉色的虫子,那虫子上布满粉色的鳞片,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太子皱眉,看着那蛊虫问:“需要让她吃下去?” 蛊医摇头,拿了一碗水过来将那蛊虫放了进去,蛊虫入水后也不死,反而如同鱼儿般自由自在的畅快游动,游动期间,虫子身上的鳞片震出了细细密密的亮粉。 蛊医指着这碗水道:“殿下,只要让娘娘服下这情人蛊沐浴后的水便可使其记忆紊乱乃至虚无,忘记前尘往事,爱上她睁开眼后的第一个男人。” 太子点头,如此还行。 不然他与阿宁接吻乃至行房时,总觉得有些恶心,犯膈应。 蛊医看着太子松了口气的表情,忍不住撇嘴。 这情人蛊价值万金,他养了二十年才养成这么一条,哪里就舍得给人吃了。不过是蛊虫上的鳞粉可致幻,蚕食人的记忆罢了,不然他还靠什么赚钱。 一刻钟后,太子扶着沈葶月,让侍女把那碗鳞粉水给她灌了下去。 太子又问:“她何时会醒?” 蛊医道:“最快不过十二个时辰,最慢则要三天,一切都要看娘娘的内心意志是否坚定。” 眼见着太子脸色沉了下去,蛊医忙补道:“不过殿下不必担心,再顽固的意志也会被蛊虫瓦解,只是时间问题。老夫的蛊虫在南疆的天地灵气下沐浴了二十年,绝不会出现问题,除非……” “除非什么?”太子冷声问。 蛊医凝重,将他师父所授之话一字不落吐出:“除非宿主拥有非比寻常的记忆,比如,拥有两世记忆,那么蛊虫可吞噬销毁的只有一世。” 太子嗤笑了声:“蛊医怕不是在诓孤,何人会有两世记忆,孤从不信来世,只信今生。莫不是你在宫中以天师的身份糊弄父皇久了,又把你的无 稽之谈甩出来哄骗孤了。” 蛊医讳莫如深的笑了笑:“殿下说的是,是老夫多嘴了。这人嘛,哪有什么前世今生,老夫也不信这些。” 第119章 他不会告诉太子,他便是重生之人。 前世他穷困潦倒,死在南疆的边域上,亲眼目睹了有蛊医对着他的尸体下蛊,制成了药人。 许是他不甘心,含着一口怨恨之气,地府阎罗不敢收他,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这辈子他从幼年开始便进入深山养蛊,待到五十岁出山,守着他养得这十几条蛊虫在南疆赚得盆满钵满,他便不再满足于眼前,直到他遇到了中原的太子殿下,自此此生不愁财富。 可这种事,他提前说出来撇清干系,你爱信不信嘛。 反正我金子到手了。 太子很满意,如约的赏了他五百金,随后抱着沈葶月将她重新放回了榻上,自今日起,他便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直到他的阿宁醒来。 起初太子还守得劲劲的,让人把一应的吃穿用度皆搬进内室,可一日一夜过去,沈葶月还没有清醒的征兆。 太子有些急了。 难道蛊虫失效了? 可想到蛊医说最迟不过三日,他便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等着。 只是,阴鸷的太子想,若是三日后她还不醒来,他定要摘下蛊医的头颅! 时序轮转,三日眨眼而过。 终于在最后一个时辰,床榻上的女子唇角轻吟了声,慢悠悠苏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入目处是极为繁复精眉的金丝纱帐顶,偏头看过去,一男人守在她身侧,锦衣玉带,勾勒处他欣长的身形,肤色冷白温润,闭上的眼睫处有着淡淡的阴影,气质看着高山典雅,很是贵气。 沈葶月眨了眨漂亮的水眸,这里是哪,这个男人又是谁? 许是听见她起身的窸窣动静,男人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间,她眸含探索,他欣喜若狂。 “阿宁!你醒了。”太子忍不住凑近,大掌轻轻捧着她的脸,欣喜若狂。 沈葶月稍微往后躲了躲,娇软的声音带着迟疑:“你是谁?” 太子心头大喜,看来那蛊虫水生效了,沈葶月是真的忘记了从前的事儿。 他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孤乃楚朝太子,你名唤姜时宁,出身杏林世家,乃是孤的侧妃。前几日孤与你在御街遭到行刺,你受了惊吓,昏睡了好多时日,太医说你醒来后可能会存在失忆的迹象……” 说到这儿,太子有些低落,露出一丝苦笑:“果然,你连自己的夫君都不记得了。” 沈葶月半信半疑道:“我们是夫妻?” 太子点点头,温声道:“阿宁忘了没关系,孤陪你慢慢想起来。” 他的语气那样和熙,温柔,让沈葶月刚醒来的恐慌感消失了大半。 看着男人嘴角的笑容,沈葶月也露出一个微笑:“好。” “阿宁该是饿了,孤扶你起身,咱们去吃点东西。”说着,太子朝她伸手,另一手扶着她的腰身,动作亲昵,似是夫妻间常有的习惯。 沈葶月心中微微不适,可身体却又顺从的窝在他怀中,任他抱着自己起床,穿鞋。 她杏眸存疑,总觉得她的内心和身体,对太子是两种感觉。 一种是与生俱来的亲昵,不抗拒,一种是淡淡的不适,和不信任。 她们真是夫妻? 那她怎会如此矛盾…… —— 镇国公府,福熙阁。 陆愠站在桌案前,低头把手中的密笺放在烛台声,低小细微的“嘶啦”声,那薄如蝉翼的云烟纸转瞬变为灰烬。 他漆黑看向夜空,唇角微微抿唇,露出一丝不漏痕迹的暗沉。 安排在皇宫的暗桩来报,圣人如今宠信天师,朝政懒怠,多召后妃侍寝,身子日渐枯垮下去。朱皇后劝了几次被圣人薄斥妇人善妒,关了禁足。后宫唯一能说得上话的齐太后更是有意纵容圣人玩乐,丝毫不管。 齐太后族中的皇子倒台了,便将宝押在了太子身上,如今两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前世之后,再过一月便会重现。 太子逼宫,自己以身挡箭,中毒身亡,镇国公府日渐式微,甚至,他连他的阿娘,那个骄傲的永宁长公主都护不住了…… 好在他参透了易容的真相,这一世也不是全无对策。 陆愠如此想着,廊下传来赫融的声音:“世子,您要寻的人,属下带来了。” “进。”陆愠眸光一敛,顿时快步走向花厅。 花厅间,赫融带着一老妇走了进来,他们连夜赶了十几里的路,老妇这辈子没骑过马,已是气喘吁吁,涕泪连连。 陆愠见到那庄户人,顿时上前一步道:“快说!” 涉及到她的事儿,他是半分耐心也无。 老妇来时收了赫融的银钱,又见被带进来的宅院辉煌无比,富贵无匹,眼前男人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顿时照实说: “民妇那日夜里吃多了便想出门遛弯,民妇节俭,想借着隔壁院子的灯火在道上三步,谁知道隔壁竟早早熄了灯。民妇记得那住着两位从城里来的姑娘,按理说不应该睡那么早,民妇也就没多想,想着回去把自家的煤油灯点起来,可就在民妇刚到家点灯时听见了一堆嘈杂的脚步声。” 老妇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喘气有些费劲。 陆愠皱眉,示意赫融倒水,不耐道:“接着说!” 老妇端着碗牛饮而劲后,继续道:“民妇看见很多黑衣人出现在道上,手里还拿着银色的钢刀,直奔了隔壁而去,当时就吓坏了。我们那里只是京畿处的一个小村子,平常连生人都少见,更别提出现如此恐怖的生人杀手。民妇留了个心眼,等了许久,等到他们走后,民妇去隔壁敲门,等了半晌没人开门,民妇便推门进去。谁知,那两位小娘子早已人去楼空,想是被那些人带走了。” 陆愠脸色极沉,冷声道:“除了黑衣人,再无其他?” 老妇仔细想了想,顿时道:“民妇记得那群黑衣人中有一个穿黄衣的俊俏郎君,衣裳看着料子很好,还反光,夜里那么黑,民妇都看的很清楚,他的靴子上绣着好看的图案,似乎是祥……” 陆愠眼色豁然大变,厉道:“祥云纹。” 老妇没听见,嘴里叨咕着:“像是天上的云彩那样好看……” 陆愠当即疯魔,大掌狠狠拍向桌子。 居然是太子!果真是他! 老妇被这架势吓得肝胆俱裂,当即跪了下去。 赫融见状,弯身扶着那老妇离开。 等赫融将人送走折返后,便看见世子眼眶猩红,喘着粗气坐在椅子上,他担忧问道:“世子,姑娘落在太子殿下手中,这,咱们怎么也救不出来呀……” “找。” 陆愠死死咬着牙:“去长安城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的那些私宅找出来!” 第70章 “可……”赫融犹豫道:“就算找到了,世子还能如何,您不能孤身涉险一个人去,若是带着暗卫,有沈姑娘这个人质在,怕是咱们也……” “还不快去!”陆愠状如疯魔,朝他厉声道。 赫融不敢多嘴。 他知道,知道事涉沈姑娘,世子爷便什么都听不进去,那样一个运筹帷幄,机关算尽的人也顾不得章法了。 他再劝下去也无济于事,当即行礼告退。 —— 这日午后,沈葶月陪太子用过膳后,一个人坐在廊下的棕木嵌玉摇椅上出神。 十月的艳阳天,秋高气爽,日光充沛,只是院中的风有些微凉,带着点点秋意。 她盯着随风飘落的银杏叶,一时有些恍惚。 她真的是姜时宁? 听闻姜时宁出身杏林世家,她自幼与草药为伴,就算嫁给了太子,那与常年与草药为伍,草药香也不会一点也闻不到吧。 她在她的衣裳,房间,闻不到一点药香,甚至她连一本医 书都看不见。 太子解释说他们是临时起意出宫,并没有带多少东西,她又没住过私宅,定然不会有医书草药那些。 可她让婢女寻了几本药书孤本来看,本以为会很熟悉,可那上边的文字晦涩难懂,她看了一会儿便觉头疼。 这种记忆错乱的感觉让她很不安。 虽然太子待她很好,这里的下人也十分恭敬,可她无端丢了记忆,只能任凭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觉得不对。 人是可以撒谎的。 也许她是姜时宁,太子最宠爱的侧妃妾室。 也许她不是呢? 沈葶月蹙起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每次她一想回忆起什么就觉得头疼得厉害。 即便太子对她很好,她也不得不恶意揣测。 不远处,太子处理完政务刚进院,看见她揉着鬓边,小脸皱成一团的痛苦样子时,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他快步走到沈葶月跟前,语气略有些责备道:“阿宁,不是跟你说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么?” 沈葶月娇怯怯抬头:“阿宁不想当糊涂蛋。” 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太子有些心软,他蹲下身子,轻声哄着她:“阿宁乖,我们还有以后。孤答应你,一定会照顾好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好吗?” 第120章 沈葶月被他哄得稍微安心,点了点头。 “乖,孤今日下朝路过街边给你买了栗子糕,快趁热尝尝。” 两个人手牵手进了屋,沈葶月看着牛皮纸里新鲜热乎的栗子糕,杏眸漾着水光,显然极为喜爱。 太子在一旁,看她素手捻起糕点放在唇中轻轻品尝,露出了一丝讳莫如深的笑容,温声道:“阿宁喜欢吃就多吃点。” 沈葶月吃完栗子糕便觉得有些困,太子抱着她上床,替她盖好了被子:“阿宁睡吧,睡到晚上孤陪你用膳。” 沈葶月好似做了梦,梦中迷雾重重,似是有人在呼唤她,她想拨开雾霭看看对面,却什么也看不清,吃力的很。 她挣扎着苏醒过来,才发额上,脸上都渗着汗。 沈葶月睁开眼后又紧紧闭着眼,复又睁开,她盯着纱帐顶,漂亮的眼睛涌现着惊恐,错觉,不甘。 她又狠狠闭上,这次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复又睁开。 还是一片模糊。 她怎么突然间看不清东西了! 沈葶月颤抖着抬起手,五根纤长的指节宛如青葱细致,肌肤雪白,薄浅的纹理上生长着细细的绒毛。 还是能看清的。 沈葶月起身看向内室外,物件陈设的轮廓尚能看得清,可其余的,一片模糊。 她睡前什么都没吃过,除了…… 除了太子送来的栗子糕…… 可太子是她的夫君,难不成,还会下药害她? 沈葶月本想喊人,却觉不妥。 此刻若是喊人,那两个侍女定会将太子喊来。如果真是太子做的手脚,难道,她还能指望着他承认吗? 定又是一些甜言蜜语,最后告诉她等回宫了,给她请最好的太医,一定会医好她的眼睛如何。 沈葶月压下揣测,重新躺了回去,可是心跳快得久久不能平静。 至此,她已经察觉出,太子绝对有问题。 甚至,她很有可能是被他绑了来的。 想到这儿,沈葶月莫名心慌,那她是谁?为何会被太子绑了来,太子究竟要图谋她什么…… 沈葶月闭上眼睛,也许,这一切,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答案。 暮色四合,太子踏着清泠月色如约而至。 回廊下的两个婢女弯身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颔首,目光看向东厢,随口问了句:“娘娘在做什么?” 两个婢女你看我,我看你,异口同声道:“回殿下,娘娘午睡后到现在还没有醒。” 太子皱眉,怎会。 他推开门,走进内室,撩开帷幔后,榻上的女子睡颜恬淡安静,呼吸清浅,显然还在熟睡中。 太子略松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轻声唤:“阿宁,阿宁醒醒。” 姜时宁没有反应。 太子声音抬高了许多,又唤了几遍,还是没反应。 他意识到不对,抬手去探她的鼻息,温热湿润,他又晃了晃她的手臂,高声道:“阿宁!姜时宁?” 回应他的,只有满屋的月色。 太子下意识起身,眼底划过一抹隐晦。 难道,药下重了? “来人!传蛊医!” 屋内传来一道厉声。 婢女顿时朝外小跑着去请蛊医。 一刻钟的功夫,蛊医被人搀扶着紧赶慢赶进了屋。 蛊医刚进屋便觉得到屋内气氛不对,他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硬着头皮走进内室,弯身行礼:“老夫见过太子殿下。” “少废话。” 太子心急,一刻也等不了,从椅子站起身问道:“为何孤用你的药喂给阿宁,她到现在都没醒?两种药是不是相克?” 蛊医摇头道:“不会,殿下,您放在栗子糕中的药只是会让人一尺外看不清视物,与先前的情人蛊完全不相冲,老夫已经给人试过,绝无问题!” 太子道:“万一出现例外呢?你之前也说了,那情人蛊虽然会吞噬人的记忆,可若宿主拥有两世记忆,药就失效了,你怎么就敢确保万无一失?若是孤的阿宁永远醒不过来,怎么办?!” 床上的沈葶月心肝一颤,呼吸忍不住紊乱。 果然,果然这厮给她下了药! 这个畜生! 蛊医当即拍着胸脯:“老夫敢担保,这两种药绝无问题,不会相冲,若是娘娘被人大声叫却没有醒,只能是娘娘装的。” 太子目光看向床榻,寒意逼人,他走进了几步,坐下,大掌轻轻摩挲着她雪白的肌肤,一点点向下,最后落在她脖颈处。 太子隐忍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意:“阿宁,若你是装的,此刻醒来孤可以既往不咎。” “三。” “二。” “一!” 太子掌心蓦地狠狠用力,沈葶月突感剧痛,忍不住呛得狠狠咳了起来。 她小脸憋得通红,惊恐的看着太子,小手不断推着他用力的手臂,话都说不连贯:“殿、殿下……” 太子松开手,沈葶月得以喘息,只是咳得肺管子都要出来了。 太子冷笑一声,准备看她如何解释,没想到沈葶月却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娇娇弱弱的侧妃娘娘哭着看他:“殿下这是作甚,要掐死臣妾么?臣妾不过是多睡了会儿,难道就触犯宫规宫律了?” 太子被她打懵了,“你说什么?” 沈葶月委屈的揉着通红的脖颈,“殿下说妾身出身杏林世家,这几日妾身总是不得安眠,便根据医书给自己调了安息香,好不容易得以安枕,可还没醒来就要被殿下掐死。” 说完,她梗着脖子,闭上眼睛:“您掐死我吧。” 太子一愣,难道她不是装的? 他和蛊医说的话她也全都没听见? 是他误会阿宁了? 小姑娘刚醒来,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蝉纱亵衣,净白如雪的贴在肌肤上,然而脖颈处那通红的印子一路蔓延至锁骨,乃至整个胸脯,楚楚可怜。 太子有些懊恼,哑声道:“对、对不起,阿宁,孤误会你了。” 沈葶月偏过脸,冷声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阿宁。”太子挽过她的身子,谁料沈葶月直接 甩开了他的手,水眸掺杂着恨意:“你不走是么?” 说完,沈葶月从枕头前拿起发钗横在自己脖颈间,高声道:“你不走我就……” 太子当即站起身,柔声哄她:“我走,我走,阿宁乖,先放下钗子。” 蛊医也上前劝道:“娘娘情绪激动,殿下还是先走为妙。” 说着他朝太子挤了挤眼睛,太子闷声咽下口气,径直朝外走去。 如今整个大楚都快是他的了,他竟然还整不过一个小小女子。 出去后,蛊医解释道:“那情人蛊的副作用极大,娘娘的精神不能受刺激,不然记忆紊乱篡改不说,若严重了精神失常就糟了,殿下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太子苦笑道:“孤还不够徐徐图之?自她醒来后,孤对她处处纵容,处处哄着来,就连她的嘴,孤如今都没亲到过,更别提碰她。” 说到这儿,蛊医有些沉默。 太子长吐了一口气,心里闷啊…… 与此同时,内室中,沈葶月看着满室狼藉,雪白柔夷紧紧捂着心口,她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颤抖的厉害。 她闭上眼,忍不住哭出声。 她是谁?她为何会被太子掳了来?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谁能来帮帮她! 为什么她想不起从前的事儿?! 沈葶月拼命的想,可越想头就越疼,疼到最后她意识昏厥,整个人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入了梦。 墨云遮月,混沌乌沉,天地间暗潮涌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的凛冽意味。 空旷宽敞的大殿传来士兵厮杀的声音,旌旗烈烈,不绝于耳。 沈葶月有些疑惑,这是哪,是皇宫吗?为何在打仗? 第71章 “葶葶,杀了他,杀了他我们就赢了!”一男子振臂高呼道。 沈葶月抬眸一看,喊人的是太子。 太子旁边的女子展臂搭弓,明眸微眯,纤弱的手臂□□有力,稳稳拉着弓。 似是听太子的话,要射箭杀人。 她心口一滞,那女子脸虽然和自己不同,可眼睛骗不了人,她们的眼睛堪称一模一样!不仅如此,腰段身高也几乎一致! 沈葶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是她的孪生姐妹? “嗖”的一声,雕花金翎箭笔直的射向前方。仿佛有个黑色衣裳的人中箭受伤了。 沈葶月走进了几步,看见那黑衣人挡在了圣人前头,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她不傻。 太子这是……逼宫了! “嘶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那翎箭割断锦帛,狠狠刺入皮肉,陆愠被这一箭的力道震退了好几步,踉跄摔倒在地,唇边忍不住剧痛,闷哼着吐出一大口黑血。 第121章 箭头有毒。 眼前空气渐渐稀薄,男人疼得五脏肺腑都开始扭曲。 他艰难抬眼,血混着泪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抽搐。 沈葶月怔怔的盯着那中箭毒发的男人,脑袋里一阵扭曲,撕裂的她忍不住哀痛出声:“啊!” 她蹲在地上,一段又一段记忆不断地涌入她的脑海。 一会儿是镇国公府的后花园,一会儿是去往扬州的船上,一会儿是福熙阁的床榻上,她亲眼看着她温柔小意的唤那个人“表哥”,也亲眼看着他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 镇国公府上下很尊敬她,唤她一声四夫人,陆愠待她很好,每日散值后都会换着花样给她带零嘴,永宁长公主也很喜欢她,不嫌弃她从小粗苯,还让姑姑教导她看账本,如何执掌中馈,学习内宅事务…… 她们度过了一段很美好难忘的时光。 她想起来了,她全想起来了! 原来她和陆愠前世就相爱过,只是到最后她被太子下药蒙蔽,亲手射杀了她的爱人! 怪不得陆愠自她刚入镇国公府就盯上了她。 怪不得陆愠对她又恨又爱,像个疯子一样难以自控。 怪不得他说什么也要娶自己为妻,羞辱她,折磨她,却又不舍得放走她…… 都是陆愠以为她移情别恋,爱上了太子…… 沈葶月怔怔的掉着眼泪,心头划过一丝委屈。 他怎么能不信自己,他怎么能怀疑她对他的爱…… —— 沈葶月大梦初醒,拔步床内帷幔放了下去,四下寂静无人,她才敢轻抚着小腹,任泪水从眼角流淌。 她还有孩子。 她要好好活下去。 至少陆愠也重生了,想必太子马上就会逼宫谋逆,依据她对陆愠的了解,他不会全然没有准备。 而自己此刻也正好在太子手中,被他下了药,被他易了容。 今生的一切都在朝前世那个死局渐渐发展…… 沈葶月看向窗外,月色清泠,透着凄凉的美。 已经十月中旬了,还剩下半个月,留给她们的日子不多了。 沈葶月心中筹划着接下来的事儿,没注意到窗棂被风吹开,翻下来一道暗影。 黑夜中,那暗影的鞋履仿佛包了什么东西,行走在地板上毫无声响。 男人毫不设防的进了内室。 床榻旁的小姑娘盖着丝衾,露出一截瘦弱的雪肩,脊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毫无章法,一看便没睡着。 陆愠思忖着怎么将她带走。 小姑娘性子倔,心里还恨他。 他孤身一人探.入太子私宅,若被发现了,自己或可全身而退,可带着一个人,就不一定了。 陆愠正想着,那榻上的姑娘翻了个身子,显然被吓了一跳,小脸霎白,漂亮的杏眸瞪得圆圆的。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陆愠错愕,即便恨他,也没必要装作不认识吧。 沈葶月迅速坐起身,拔出鬓边发钗指向男人,哆哆嗦嗦道:“你要干什么,你再不走我喊人了,来……” 陆愠迅速上前,掌心捂住了她的唇,皱眉问:“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沈葶月惊恐的摇摇头。 她的眼眸蓄满了泪水,惊惶失措,恐惧害怕,都有,不像是装的。 陆愠心脏渐渐下沉,难不成,太子给她下药了? 那他们的孩子…… 想到孩子会出事,陆愠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不能让沈葶月继续待在太子这儿,她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这次是失忆,下次呢,沈葶月会不会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他不敢想。 陆愠脸色冷了下去,抬手便欲劈向沈葶月的后脖颈,却被她狠狠咬住手臂,短暂强烈的吃痛让他忍不住分神。 借着这空挡,沈葶月想也不想,高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陆愠下意识朝外面看见,不远处廊下有两道身影正快速的朝这边赶来。饶是他还想带着葶葶走,也来不及了。 甚至,若他再不走,就会暴露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 他若被困,半月之后的悲剧,就要因果循环再度上演。 陆愠紧紧咬牙,哪怕他再不甘心,却也不得不跳窗离开。 沈葶月看着楹窗下那消失的袍角,松了口气。 门外传来了焦急的敲门声:“娘娘,娘娘可是出事了?” 沈葶月佯装梦魇,娇恹恹道:“没事儿,我刚刚做噩梦了,你们下去吧。” 婢女的声音带着警惕:“娘娘真的无事?” “嗯,你们下去,莫要打扰本宫休息。” 婢女的怀疑偃旗息鼓,顿时告退。 等一切安静后,沈葶月轻轻抚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陆愠怎么会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来。 还好把他赶走了。 半月之后太子逼宫,她是个很关键的角色。太子多疑,如果她此刻跟陆愠回去,指不定太子会换另一个办法逼宫,弑君。 那她和陆愠多出来的前世记忆,就毫无胜算了。 陆愠那边肯定早早做了准备,而她,只需要好好练箭即可。 若她猜得不错,过不了多久,太子便会开始教她精进箭术。 —— 皇宫,御书房。 几个参政大臣在御案下奏对,太子从旁协助顺文帝看奏折。 顺文帝看了几个民生折子后便觉力不从心,让太子帮着继续翻读。 太子颔首,随手拿起一个兵部递上来的折子,朗声道:“北境闹起了贼乱,一伙人拥兵称王,在肃州一带作祟,名不聊生,苦不堪言,恳请朝廷出兵镇压。” 顺文帝来之前服食了一颗丹药,此刻摇头晃脑,闭目养神,慢悠悠道:“依太子之见,该派何人前去平反?” 太子放下奏折,眉眼扫过堂下诸臣,定定道:“回父皇,儿臣想,镇国公沙场征战多年,最熟悉北境,若派他平定,无论是时间,还是兵马都能节约到最少,是最为合适不过的人选。” 太子这话一出,禁军统领赵 武顿时出言驳道:“陛下,镇国公年事已高,又卸甲多年,久居长安议事,怕是老胳膊老腿折腾不动。” 太子反讥道:“如此,不如赵统领一同前往襄助,想来战事平定更快。” 赵武一愣:“殿下打趣微臣了,微臣身为禁军统领,掌管着皇城安危,怎可贸然离京?” 两人争执不下时,顺文帝慢悠悠睁眼,虽脸上憔悴布满皱纹,可那帝王的目光仍旧如同鹰隼般锐利。 他道:“太子的提议并无不可,既如此,便由镇国公领兵一万率大军前往北境压敌,赵爱卿从旁协助。” 赵武惊:“陛下,那皇宫的安危……” 顺文帝道:“有副统领和侍卫司指挥使在,皇城无虞。” 赵武虽心中担心,可帝王发话,也只得应下。 “臣遵旨。” —— 镇国公府,明瑟阁,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此时乃是镇国公出征前夜。 永宁长公主备了一桌饭菜,却没等到镇国公回来。 她愁眉不展,隐隐担忧之际,国公爷的小厮来禀报:“殿下,国公爷说与禁军赵统领一起商议军机大事,让殿下不用等他吃饭。” 长公主凤眸一斜:“明日就出征了,有什么话不能在路上说?” 小厮讪讪,无法作答。 长公主摆手,让人都下去,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手拄着额头,盯着那一桌子菜出神。 少倾,廊下传来了脚步声,轻缓适中,一听便是男人的声响。 长公主抬头,却是她的儿子陆愠。 陆愠看那一桌子丰盛的菜便知阿娘在等他。 他心里划过一抹讽刺。 阿娘贵为天家公主,圣人的胞妹,大楚的女子再也找不出这么有这样尊贵身份的。 可即便如此贵女,如今也要等一个男人回家吃饭。 而那个男人呢,此刻正在外室的院子里,同外室和私生子告别呢。 “我陪阿娘吃饭。”陆愠坐在了长公主对面。 落玉适时填上了一副碗筷。 长公主笑了笑,凤眸璀璨间,光华流转,涌上了点点暖意。 还是儿子贴心。 娘俩很久没有静下心来一同用饭,和陆愠说着话,长公主的心情也缓和不少,本想跟陆愠提提再娶的事儿,不料却被陆愠打岔。 陆愠放下汤匙,正色道:“儿子今日来,是有话同阿娘说。” 长公主颔首,示意他继续。 陆愠道:“如今宫中圣人被太子送进去的天师迷惑,荒废朝政,听信谗言,身体每况愈下,儿子希望阿娘能进宫劝劝。” 长公主蹙眉:“圣人如今,竟这般荒唐?” 看着对面儿子隐隐凝重的神色,长公主也嗅出了一丝不对。 第122章 她从小在宫中长大,如今虽身居内宅,对官场的事儿不太了解,可政治嗅觉还是在的。 长公主疑惑:“他已经是太子了,等你舅舅百年后他自然是大楚的天子,为何要这般迫不及待?” 陆愠饮了口茶,慢悠悠道:“阿娘别忘了,虞城封地可还有一位七皇子呢。” “这些年太子行事嚣张,结党营私,圣人看在眼里,虽不说可也有了废储的心思。七皇子生母虽早逝,可在世时颇受圣人恩宠,且那时只是为了太子铺路,七皇子尚为娶妻便赐去封地。如今太子不善,圣人亦有召回七皇子的可能,太子焉能不怕。” 长公主道:“虞城离长安尚有千里,圣人不曾传召,想来储君之位不好轻易动摇。” 陆愠讳莫如深:“七皇子萧砚已在回京都的路上,由刑部金吾卫暗中护送。” 此话一出,长公主坐不住了,她冷眼看了看窗外的月色,霜白惨淡,满是肃杀的气息。 永宁长公主道:“阿娘明日就进宫。” 第72章 乾清宫。 太监在门外守着,内殿中,三足鎏金蟠龙矮鼎内燃着淡淡的檀香,顺文帝斜倚在龙榻上,永宁长公主手中端着汤药,正一口一口喂着。 一碗药喝尽,旁边候着的宫女接过,又送上了漱口的器皿和巾帕,长公主从善如流接过。 昔年满身傲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如今已嫁作人妇二十余年,伺候起人来,样样妥帖。 顺文帝一时之间不知是该高兴他的妹妹长大了,还是要埋怨国公没有照顾好她。 “阿兄慢些。” 顺文帝抿唇:“如今此景,倒让朕想起你幼年生病,朕守在你床边喂药的时候了。那时候你性子娇气,喝一口要哄三句,母后怪朕笨手笨脚,妹妹都照顾不好,每每都亲自照顾你。” 他脸颊凹陷,颧骨突出,眼下尽是乌青,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一听便是重疾在身。 顺文帝口中的母后自然不是那位继任的齐太后。 永宁长公主眼眶有些红。 她哽咽道:“阿兄还记得。” 她不进宫不知道,她的皇兄已经形容枯槁成了这个样子。 “永宁啊,朕还有一事要与你交代。” 长公主柔声道:“阿兄说便是。” 顺文帝晓看天色,斜斜晚阳,已至黄昏。 他又咳了两声,压低了声音:“朕存一道密诏放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后,若有……” 永宁哭着打断他的话:“阿兄浑说什么,阿兄一定能把身子养好的。永宁就在这看着,那天师若敢再近身阿兄一步,本宫必一剑杀了他!” 顺文帝笑笑,面对亲妹妹的娇纵,也没出言责怪,“今晨北境传来捷报,镇国公大破敌军,想必不日就会凯旋,咱们借此机会吃一顿家宴吧,朕也好久没见祁玉了。” 永宁长公主完全意识不到顺文帝眼底的决然,替他掖了掖被角,“阿兄放心,臣妹去操持,你再睡一觉。” 从乾清宫出去后,永宁长公主传来了心腹落玉:“去叫世子入宫,再去通知太子与太子妃,今夜圣人要在乾清宫办家宴。” 落玉领命。 “对了,去把禁军副统领给本宫找来。” “是。” 落玉走后,长公主抬头看向天空,是隐隐要落雨的天色。 自古以来,起兵,谋逆,篡位大多都出自于宫宴。 鸿门宴就是个例子。 虽然知道陆愠可能做足了准备,但她不能不小心防范。 可直到家宴开席,长公主也没见到副统领。 逼不得已之下,她让金吾卫和公主府的暗卫都侯在圣人身后的屏风处,以备不时之需。 圣人一共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 靖王已被贬为废人,除宗籍,不属皇家子嗣,七皇子 萧砚远在封地,长安城中也只有太子还在。 两位公主,一位是兰宁公主,一位是先淑贵妃所出的乐安公主。 兰宁公主早些年便已和亲,至今未归。 可乐安公主一早派人传话身体不适,也没能参宴。 齐太后近几日染了风寒,一直抱病在宫中,也未能出面。 于是乾清宫家宴除了顺文帝、太子和太子妃、姜侧妃,永宁长公主和其子陆愠,便再无旁人。 长公主看着太子侧妃与太子妃平起平坐,暗暗撇嘴,尊卑颠倒。 正宴,居然带个妾来。 陆愠在落座那一刻,目光一直落在太子侧妃身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雾霾蓝色的浮光锦曳地宫装,雪白的肌肤上画着描金的兰花花钿,衬托得她姿容胜雪。 宫人似是给她倒了杯果酒,她蹙眉摇头,宫人惶恐,遂又倒了杯桃花露牛乳。 太子朝她举杯,两人言笑晏晏的交谈。 陆愠眼色骤然一闪,觉察出了些许讯息。 宫宴上,宫妃的酒杯向来都是果酒,花酒等,这种酒不烈不辣,稍微有点酒气。 那么,她为何不饮酒? 永宁长公主微微咳了声,她这儿子怎么回事,盯着太子的妾室看个没完。 顺文帝似是让宫人精心装扮过,整个人看上去气宇轩昂,隐隐有回光返照之态。 桌上众人起身行礼:“见过父皇。” “见过陛下。” 顺文帝大掌一挥,笑盈盈道:“免礼。” 他举杯敬众人:“今晨朕听闻北境捷报,朕心甚慰,遂叫你们来吃顿家宴,你们不必拘束。”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落座后便有宫娥上来献舞,丝竹之声悠然响起,缓缓蔓延整座宫殿,顺文帝懒洋洋的倚靠在龙椅上听曲赏舞,乐不思蜀,慵懒至极。 永宁长公主敬酒后,顺文帝随意唤来了陆愠,瞧着好久不见的外甥,他先是问了问大理寺的事务,随后又打趣起他的婚事。 陆愠不愿再娶,只提着酒杯一个劲朝顺文帝敬酒。 太子又同姜侧妃说了会儿话后,凤眸看向高座上的顺文帝,涌现一丝炙热,蓦地高声道:“儿臣听说父皇已暗中派人去接七弟回京?” 顺文帝敲着桌案的手一顿,看向太子。 陆愠亦是放下酒杯,退到顺文帝身旁,颔首眺望。 太子慢悠悠道:“父皇可是对儿臣不满?” 顺文帝眸色渐冷:“太子放肆了,朕的事儿也敢过问!” 太子毫不畏惧道:“是父皇准许儿臣入金銮殿参政,七皇子回京也是正事,儿臣为何不能过问?” 顺文帝被气得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朕要做什么,还要向太子解释吗?你的当真是、是……越来越不知收敛……” 永宁长公主轻轻替顺文帝拍着后背顺气,凤眸闪烁不定,心下越来越凉。 太子此言大逆不道,恐有谋逆之意。 长太子笑道:“父皇年事已高,是到了该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放肆!”顺文帝被气得吐出一口鲜血。 他振臂高呼:“禁军副统领何在!” 殿外无人回应。 太子从座下拔出长剑,森寒的剑刃泛着冷清肃杀的光芒,震慑得宫殿上的太监宫女四散而去。 永宁长公主立即朝屏风处唤:“金吾卫速来护驾!” 十几个暗卫拿着长剑跳出来,护在了顺文帝身侧,可亦是回天乏术。 宫中守卫皆由禁军统领掌管,如今副统领不知所踪,想来殿外已被太子控制住。 “哒哒哒,哒哒哒……”殿外传来了地动山摇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群身披银色铠甲的禁军涌入大殿,站在太子身后,只待太子发号施令! 太子见大局已定,高声道:“父皇,即刻写了退位诏书,儿臣可留你一命!” 顺文帝“啐”了口,气喘吁吁道:“你做梦!” 太子眼色变得阴阴鸷狠厉,本想上前一刀解决了那几个碍眼的,可身侧的沈葶月骤然咳了几声,他眼珠子一转,顿时来了主意。 今日太子没有让宫娥给沈葶月易容,她那张脸还是她原本的模样,但她失去了记忆,眼睛也不能距离很远视物,根本不自知。 太子凑到她身边轻声低语:“快,给你个立功的机会,替孤杀了圣人!这样日后,孤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封你为太子正妃!” 一旁的太子妃人都吓懵了,她不明白,她只是陪夫君参加家宴,怎么就闹到谋反,篡权,逼宫的地步。 太子是储君,他怎么这样按捺不住啊! 那她的家族怎么办!她并未有谋逆之心啊…… 百转千回之际,太子妃又听见太子跟侧妃说起这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的话,一时气噎,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沈葶月展臂搭弓,眯起眼睛,瘦弱的身子竟将弓拉得满满的。 她眼睛不能视物太远,太子在她身侧附耳告诉她的具体方位,并扶着她的手臂告诉她那就是心脏的位置。 “嗖”的一声,沾着剧毒的箭翎笔直的朝大殿飞去。 第123章 只是她射.向的不是顺文帝,而是一旁的陆愠。 陆愠的注意力都在保护顺文帝身上,丝毫没注意那箭翎破空,直奔自己而来。 陆愠被这一箭的力道震退了好几步,踉跄摔倒在地,嘴角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艰难的喘息着。 “漂亮!”太子搂着沈葶月的肩膀,凑过去想吻她以表嘉奖。 沈葶月不漏痕迹躲开了,轻声劝道:“圣人身边最强战力已解决掉,余下的人不足为惧,殿下还是赶紧拿到退位诏书去找太后娘娘才是。” 太子拍了拍脑门,斯文地笑了笑:“阿宁说的对,孤太高兴,有些糊涂了。” “来人!准备笔墨!”说完,身后的禁军左右冲了上去,与那十几个金吾卫打了起来。 禁军数量几乎碾压,金吾卫很快被杀得一干二净,永宁长公主也被人桎梏住,长公主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失声痛哭! 太子则自己拿着剑一步一步登上台阶。 他走得极为缓慢。 每一步,他都踩得很扎实,很坚定。 他幼年被立为太子,却很早就失去了母后,一直被继后养大。继后朱皇后心中只有朱家,从不操心看管他,父皇更是对他不闻不问。 他能成为太子,只因他是皇后的嫡子,楚朝只立嫡,不然,父皇早就想废了他。 父皇在老七成年的时候将他送去封地,外人以为是给他这个储君铺路,可只是他最清楚,那是父皇想保护老七。不然,为什么父皇立他为太子,还硬是要抬举靖王与他分庭抗礼呢,不就是为了想制衡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若不是朱皇后庸庸碌碌的,为了保护朱家,自己喝了红花绝育,再无嫡子,他这个太子之位哪还能做到今天,呵…… 这几年,父皇对他愈发不满,竟然起了接回老七的心思,他焉能不恨…… “嗒。”太子踩到了最后一个台阶,亲自走到了帝王跟前。 他眼底冷漠,狂热,憎恨,又哀怨的看着他的父皇。 这条路,他等了太多太多年。 他也曾祈求过父爱,可顺文帝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 他童年看过最多的,就是父皇的背影。 所以如今,即便父皇如何哀求他,他也不要听。 他看着已经倒在血泊中的陆愠,被禁军桎梏住的长公主,被禁军杀得干干净净的金吾卫,又回首看了眼外面寂静的夜色,突然“哈哈”大笑出声。 笑过之后,太子看向顺文帝:“父皇,满意吗?你最不喜欢的儿子,如今就要坐在你最在意的位子上。你最喜欢的小儿子,也很快就会死于非命,你的亲妹妹,亲外甥,都会被孤一点一点磋磨至死。” 顺文帝胸口压着血沫子,哆哆嗦嗦的身子轰然倒塌,被他气中风了般,一个子也吐不出…… 太子随意将纸笔递过去,很满意如今的结局:“这就是,你的报应 !” 第73章 “给孤写!” 见顺文帝不动笔,太子突然高声呵斥道。 这种父权的转移令他身心十分愉悦。 太子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舒心,痛快的时候! 乾清宫被他控制住了,很快,整个皇宫也便就是他的了! 他会成为真龙天子,流芳千古。 母后,您看见了吗? 您自幼便撒手人寰留下的小儿子,终于闯出了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太子如今想要的除了皇位,便是阿宁。 他太孤独了。 没人陪他,没人懂他,更没人帮他。 就连齐太后那老妇,也是看靖王失势,为保她齐家满门荣耀才与他合作。 不然从前在宫中,齐太后可曾高看过他一眼,还不是挺着齐妃和靖王与他作对争权! 储君这条路他坐了二十五年,也蛰伏隐忍了二十五年,直到阿宁的出现,他的情绪有了寄托。 可阿宁最后也离他而去。 不过还好,还好阿宁又回来了。 太子监工之际又偏头看了看阶下的沈葶月,却发现她不知所踪。 阿宁呢? “侧妃娘娘呢?”他眼底凝起黑雾,厉声质问道! 有侍卫回禀:“太子妃娘娘晕倒了,侧妃娘娘命人扶太子妃去偏殿,又去寻太医,亲自侍奉在侧。” 太子松了口气,眼底阴鸷散去,转头又看向顺文帝,见他动作迟缓,不由得训斥:“老东西,写快点!” —— 慈宁宫,内殿,灯火通明。 齐太后一身深红色绣金线凤冠凤衣,眉眼端穆,站在窗下,一直盯着殿外的动静。 按理说太子此刻应该已经控制住乾清宫了,怎么还没过来找她? 不多时,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齐太后闻言顿时警惕起来,她转过头看向床榻,示意殿中暗卫在屏风后蛰伏起来,自己则快速走到门口,却见缭缭月色下,太子持剑,一脸志在必得的高兴。 “孙儿拜见太后。” 太子人走刚到门外,便放下长剑,单膝跪地,朗声道。 齐太后快步上前,眸光殷切,满是询问。 她走得急,喉咙灌风。虽未出声,可浑身上下无不发问—— 前殿如何了? 太子起身,冷鸷的面容染上罕见的喜悦:“祖母,咱们成了!” 齐太后看见太子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松懈下来,她轻呼一口气:“成了就好,快给哀家看看退位诏书。” “是。” 太子低头从胸膛去掏诏书,随后快速的,将一枚匕首准入无误的推入齐太后的胸膛。 与此同时,他另一手扬了一把硼砂在脸上。 太子萧御的容颜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隼,俊挺,却又令齐太后极为熟悉的面容。 钻心的痛处自心肺处蔓延,齐太后疼得五官扭在一起,唇角不断流淌着鲜血,不可置信道:“你……竟然是你……” 宁夜抬头看她,饱经风霜的眉眼透烈英气,轮廓与当年的长陵侯裴陵,一般无二。 他的声音平静,容缓:“齐氏,从你设计害死长陵侯夫妇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齐太后吐了口血,磕磕绊绊道:“无情的男人,负了我的女儿,就该死……” 她有些神志不清,不知是在骂宁夜,还是在骂当年的裴陵。 “执迷不悟。”宁夜拔出匕首,任那喷涌而出的鲜血迸溅到他脸上。 齐太后强撑着身子指向宁夜:“孽种,我当初就该……赶尽杀绝……” 宁夜收回匕首,擦了擦眼角的血滴子,轻声道:“今夜过后,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是你齐太后指使太子撺掇皇位,你最在乎的齐家满门都会因此获罪,九族被夷,还会永远的背负上千古骂名。这次,我会处理干净,不会如你当年般,留下我这个遗孤,为你齐家复仇。” “你和你爹都……不得好死!”齐太后拼尽全力呕出一大口血,说出最后一句话,随后身子重重倒在地上。 宁夜看着那具冰冷的尸体,悲悯的闭上眼。 若不是亲自查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怎么也想不到,一朝太后,竟因为女儿的一厢情愿的喜欢,而就这样随意的灭了他全家。 他一生为国奉献的父亲,十月临盆的母亲,刚出生几日的妹妹…… 他本来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不是这样藏东藏西,连自己本家姓氏都不敢用的阴沟老鼠…… —— 前殿,太子拿了顺文帝写的退位诏书后令禁军将其看押入狱,自己则带着一小队人马朝慈宁宫前去。 他要登基,除了有顺文帝的禅位诏书,还要有齐太后的支持,方能名正言顺。 太子兴冲冲的赶路,全然没发现沿途一切安静诡秘的有些不太正常。 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以至于推开慈宁宫大门时,都没闻到殿内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祖母——” 太子唇间刚溢出声音,眼睛登时骇然瞪直,喉咙如同被锁住一般,闷哼的朝后倒退,摔在了地上。 就在他刚打开门的一瞬,“嗖嗖”两发冷箭射中了他的左右膝盖。 而慈宁宫大门大敞四开,门口倒着一具尸体,满殿弓箭手蓄势大发,锋利冰冷的箭头驶向太子,只要一声令下,他顷刻间就会被射.成筛子。 “这……这怎么可能!” “来人!” 太子一声令下,可他此行只带了十几个禁军,哪比得上那弓箭大军。 那十几个人也惜命怕死,颤颤巍巍的不愿挪步保护太子。 而消失了许久的禁军统领赵武自夜色中缓缓走出,银白色的盔甲泛着嗜血的光芒,他看向那些被策反的禁军,猛地出声道:“叛徒!我素日是怎么管教你们的,竟被眼前短利迷惑!” 禁军看见老大顿时个个羞愧不已,他们没抵住太子给的加官进爵的诱惑,趁着赵武出征前线,副统领又无故消失之际,以为顺文帝退位已是事实,不如跟从新主,这才一时糊涂。 第124章 如今大势已去,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响声,禁军们顿时扔下剑,跪在地上,声声恳求: “属下知错,但请统领责罚!” “属下知错,但请统领责罚!” 形势所迫,赵武打算秋后算账,大掌一挥,让其将功折罪。 那些禁军此刻有了回头的机会,恨不能将太子活剥了。 毕竟他们这些人年纪不小几乎都成家了。 一个个有妻室,有孩子,有高堂在侧,自己抹了脖子一死,如何养家? 禁军们没有丝毫犹豫,顷刻间将金贵的太子绑了。 太子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对他拳打脚踢的禁军,高声道:“你们疯了吗?孤有即位诏书,孤就是日后的新皇,你们想谋逆么?你们反了!” 与此同时,陆愠扶着顺文帝从殿后走出。 刚刚在殿中被他训斥的,宛如蝼蚁的帝王,此刻目光沉凝,居高临下的看着太子。 从旁的陆愠步伐稳健,脊背挺直,完全不像中了毒箭的样子。 “你……陆愠,你不是死了吗?” “还有你,老不死的,你的身子早被丹药蚕食,虚到极致,你怎么还能站起来?” “谁来告诉孤,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状若疯魔,无知咆哮着。 无人回应,太子脑门处的青筋“突突”直跳,让他冷静不下来,只能无能狂怒。 夜色中,禁军手中的火把将眼前这块空地照得明亮。 “嘶嘶”的火舌声似乎在嘲讽太子的无知。 陆愠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从江南带回来的易容术,不止你有。” 太子目眦欲裂,一瞬明白,喃喃道:“所以刚刚在殿中的人不是你……你没死,陆愠,你没死!” 再次面对前世惨死之夜,陆愠此刻也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假假真真,真真假假。 若不是有了前世记忆,谁也料想不到,站在你眼前的人,竟也可能是假的。 顺文帝大掌一挥:“将太子废去名号,送入天牢,终身囚禁。其背后党羽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堂会审,所得结果不必告知朕,直接处置!” “父皇,父皇您不能这样对我!您已经害了我母妃,你还要害死她唯一的儿子吗……” 远处,传来太子撕心裂肺的喊声。 顺文帝不怒自威,缓缓闭上眼,不知是在对谁说,“当初废了你母后时,朕就该一同废了你。” 陆愠见大局已定,心中担忧沈葶月,遂想离开,可身侧的帝王却身形不稳,猛地咳了几声,隐隐有倒下之势。 陆愠急忙扶住,从怀中掏出帕子递上去。 顺文帝擦嘴后,借着月色来看,上边一滩猩红。 陆愠惊骇,声音有些沙哑:“舅舅,您……” 顺文帝示意他闭嘴,随后让他扶着自己进了齐太后的寝殿。 禁军关上门后,顺文帝看着眼前一表人才,如匪君子的外甥,缓缓交代了起来,“祁玉,朕让宁夜去接老七回京,其实……并不是要立他为太子。” 陆愠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抬眉,却见顺文帝摆摆手,示意不要打断自己。 顺文帝又道:“帝王者,劳心劳力,却又被前朝后宫算计。七皇子虽是朕心头挚爱,可朕也明白其心性顽劣,虽有将帅之才,却性子透烈,喜欢意气用事。江山朝廷,千秋百代,若帝王仅凭借着一己喜好处 理政务,我楚朝焉有百年乎?” 陆愠抱拳:“臣会竭尽所能辅佐七殿下。” 顺文帝摇头:“朕的孩子朕知道,朕已有意将皇位传召于你,也与你阿娘嘱咐过了。” 陆愠骇然,当即跪下:“舅舅三思,阿娘虽为皇室长公主,臣为外姓,若强行继承萧氏江山,恐怕民心不服,于江山社稷无益!” 顺文帝眯起眼,端看他这个外甥。 内殿中一时风声涌动,陷入了沉默。 舅甥俩都有各自的打算。 顺文帝最宠爱他的老七,舍不得让其登上九五之尊,却处处被人算计,不得自由,最后落得个如他一样的下场。 陆愠则存着私心,万里江山不如一人在侧。 他心中牵挂着沈葶月,如若成了太子,顺理成章接管江山,他会有无数事务要操持。 那个女人,只怕会离他越来越远,他们之间,再无转圜的可能…… 两人僵持之际,外面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得到了吩咐,禁军统领赵武进屋回话。 赵武行礼后道出了两个爆炸消息: 七皇子在京畿祁山处遇袭失去了踪迹。 顺文帝两眼一黑,险些昏厥。 第二消息。 太子侧妃姜时宁不知何时,也消失了踪影。 陆愠眼底惊骇,霎时凝上了一层霜。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