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的登基手册》 第1章 [古装迷情] 《王姬的登基手册》作者:奷莱【完结】 【本文文案】 (剧情版文案) 兴元二十四年,大启君主大权衰微,诸侯群起争霸,纵横捭阖,皆欲取天下共主而代之。 卫国地居强国之中,已至群狼环伺,四面楚歌境地。 国将不国之际,那个藏匿暗处数载、怯懦微小的三王姬华臻摇身一变,成了运筹帷幄玩弄权术的架海金梁、国之砥柱。 众人皆暗叹此女不知何时丰满羽翼,又是如何纵横游说保住飘摇的卫国时,六卿五官面上谄媚:“恭迎王上得归至尊之位。” 华臻着衮衣、戴玉旒,常年卑微的神色被狠厉所代。 “至尊之位?” 所有人都以为她将止步于此,但她所求的,更多。 (感情版文案) 燕宫内,太子商麟面无表情地听着门客说起卫国之变。 “卫王姬华臻为人狠辣阴毒,弑弟杀姊,舔着同胞之血上位。不到一年时间便让霸据卫国的陈齐联盟分崩离析,各自散去。如此雷霆手段,实乃不可小觑。” 太子麟把玩着手中匕首,闻言眉头一挑。 门客心惊,骤然觉出差错——踩着同胞上位的,又岂止是华臻? 他颤巍道:“属下的意思是,卫王女中豪杰,真胆色也。” 卫国多出有胆之女,商麟指尖拂过刀刃,突然福至心灵,找人要来华臻画像。 画像中人眼尾的小痣叫商麟怪异一笑。 随侍触及那熟悉的面容时也是一愣,这不是太子日思夜想、懊悔将其放走的那个人么? 素有暴戾煞君之称的商麟猛地起身。 “先前以为她只利用了孤,如今她势大难挡,想必近年来周游列国笼络了不少人心,此女实是——阴险至极!立即随孤前去卫国。” 随侍:当时您不是说与她再不相见……? tips: 1.女主是天生的野心家,道德感要求不能太高tvt 2.些许群像,感情剧情五五开,本质是一篇言情文,但一切为女主及其事业服务。感觉剧情有bug的话后文应该都会有说明。 3.会有男二男三…会有雄竞狗血情节…可能会有阶段性1v1(非n那个p),女主心动自由。 4.朝代风俗文化等架得特别空,权谋军事情节并不完美,请勿严格考究。 5.天下共主是女主,结局是女主心中理想的世界。 6.【目前已写到文案剧情啦】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女强 朝堂 正剧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华臻. 一句话简介:王姬是个野心家。 立意:脚踏实地,追求梦想。 第1章 谋动“待我归来。” 天黯如铅,雨意深浓,庭前阴风翻卷,折断刚生的新芽。 玉溪台。 少女襦裙素白无花,如墨青丝从肩头垂下,曼绕于桌案静置的纸笺旁。 华臻拈起纸笺一角,轻拢灯烛,直至灰烬吞没最后一点墨香。 侍女期晚快步走来,眼见信纸已悉数销毁,不禁松了口气,稳重道:“王姬,大王姬已过了回廊,快到了。” 一直立在华臻身边的侍女苻笠闻言,立即将洗得泛白的披风往华臻肩上一放,小声咕哝,“不知今日是泼水还是鞭笞,王姬万不可将披风取下。” 期晚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华臻并不在意,只是跟期晚对了个眼神,期晚便很快明白过来。 大门被人风风火火地破开,四个侍女开道,华霜背后还跟了四个侍女。 在尾的侍女将大门一关,立马跟上队伍。 华臻拢紧披风,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恭敬行礼,唤了声姐姐。 “姐姐找华臻有事么?” 华霜往四处打量了一番,不屑的哼声自鼻腔发出,“你我姐妹一场,无事便不能来找你?” “自然是可,”华臻莹白的脸扯出讨好的一个笑,“华臻求之不得。姐姐请坐。” 病秧子,晦气。 华霜憋下心里的话,也懒得跟她多话,直道来意。 “我不日便要嫁去楚国,王上让我亲选两个媵人,念在多年姐妹情分,我将你带去楚国享福,你可愿意?” 华臻身形一顿,语气里沾了些惊恐,“姐姐,华臻自出生之后常居玉溪台,从未出过远门,我……我听说卫楚相距甚远……” “楚国乃卫国邻邦,哪里远?”华霜气极,“还是你也敢嘲我嫁去那弹丸小地?” “姐姐息怒。”华臻即刻又道,“我说错话了,是娘亲夙愿,叫华臻永居玉溪台,潦草一生,怎敢沾染姐姐洪福莹辉?” 华霜朱唇微张,“你、你怎么敢……” 华臻的娘便是个多年前被灭国的王姬,进卫王宫做了个小小的少使,生下华臻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华臻可是在讽刺她,就算做了楚王后,最终下场也跟她娘一般? “你是觉得我要走了,阖宫上下无人再来压制你,你便敢明里暗里折损我?”华霜怒极反笑,“崔尚!撕烂她这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嘴!” 有人从身后蹬了华臻一脚,她顺势跪地,随即巴掌像惊雷一般袭来,华臻本就显病态的脸浮起鲜红的指印。 “她什么时候哭着喊着求本王姬带她去楚国,什么时候就停。”华霜转身,绣着金丝线的裙尾渐渐离开华臻朦胧的视线。 华霜走到门口时才察觉玉溪台路过零星几个婢女内侍,俱是偷摸往里张望,触及她的视线后很快缩了回去,不知将方才的场景看了多少。 一个侍女战战兢兢走来:“王姬,奴婢知错。” 她分明记得进来时关了门的,怎么门还开着? “回去再跟你算账!” 眼见一行人离开了玉溪台一段距离,苻笠倾身而上,一脚踢翻那个叫崔尚的侍女。 崔尚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被人从身后一擒,扼住了喉咙,她艰难地往身侧看去,看清人的模样后,急切道:“期晚姐姐,手下留情,我没用力打三王姬……” 苻笠将华臻搂在怀里,朝她啐去:“呸!王姬半张脸都快肿了!期晚姐姐再用力些。” 华臻利落地从地上站起,“放开吧。” 崔尚得已自由呼吸,猛咳了几声,随后跪地伏身,“谢三王姬,奴婢不敢不敬,实乃迫于大王姬威严,还请三王姬允奴婢在玉溪台待够时辰,才好回高华台复命。” 华臻拂上左脸的红肿,知晓她说的是真的,与前几次华霜留下的侍女的手劲对比,崔尚确实算得上是“不得已”。 “抬头。” 崔尚身子伏在地上,闻言抖着肩膀缓缓抬起脑袋,不知为何,三王姬给她一种怪异的感觉。 好似一朵纯白无害的花苞,引人驻足倾身后,花苞绽开,跃出的是淬火毒箭。 她看见华臻清明的双眼,与方才面对华霜的完全不同。 “为何对我手下留情?” 崔尚眼神闪躲,片刻后心一横,“奴婢不忍。” 华臻抬眼望天,黑云滚滚,如墨苍穹像要随时泼墨而下。 她的声线冷而清冽,“有的人手中一旦握了权力,便会不识天高。华霜如此,她的侍女亦是如此。” 先王子息薄弱,王后所出 王姬与王太子生来尊贵,受万人追捧,华霜在卫王宫中更是一手遮天,横行霸道,宫中王子王姬少,她自然首当其冲。 连带着华霜假手他人代罚华臻时,她的侍女们也趾高气昂,傲于自己凌驾于一国王姬之上,不但完成了华霜的命令,也要将自己的一些郁气撒在她身上。 “你是很好的人。”华臻俯身,将手搭在崔尚的肩上。 -- 高华台。 崔尚捂着湿衣蜷在房门外,透过雷轰暴雨声向里面道:“大王姬,是奴婢崔尚。” 房门将将开了一个口便很快合上,随即传来嫌恶的声音。 “你这副模样还想进门,就不怕污了王姬的眼,王姬让你只说那华臻如何了。” 浊血混着衣裳边的雨珠一齐滴落进门缝处,崔尚小心回话:“奴婢将三王姬打得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她的侍女拿纸让她写下,愿随大王姬前去楚国。纸笺在此。” 昏黄的灯光透过门缝照出来,崔尚察觉到一丝暖意,随后慌忙从里衣中掏出干爽的纸笺,只捏着一角将纸笺从狭小的窄缝中送进去。 她好像听到华霜轻笑了声。 “你走吧。” “喏。” 崔尚回了房,有值夜的侍女正预备出门,见崔尚回来,开口道:“崔尚姐姐,你这是……” “雨来得急,我急着回来跟王姬复命。” 侍女指着崔尚左袖口不断往下滴的血水,惊呼:“你受伤了?” 崔尚拂上左臂,勉强一笑:“无碍,雨大天黑,我不小心摔进了石丛,擦破了而已。” 侍女呼了口气,“那便好,我还以为……” 第2章 她适时停住,朝四面张望,确定只有二人在场时才道:“我还以为是三王姬报复你。” “三王姬怎会……?” “是啊,三王姬那般鼠辈,怎会?”她凑崔尚近了些,“上月大王姬罚了三王姬几回,经手的都是东房的姐妹,她们回来时哪个不是身上带伤?问她们又不肯说,前几日东房失火,人都死完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大王姬平日里不过问咱们,但私下里都传遍了。谁被留在玉溪台谁倒霉!”随后她又不解呢喃,“按理说大王姬也该知道了,就应狠狠教训三王姬一顿,竟敢碰高华台的人。” 崔尚一愣,手轻轻按上左臂,直到刺痛将她的思绪唤回。 -- 翌日一早,雨后清新。清风伴着泥土气袭扰窗台。 一只素手执着花勺伸出窗台,将清水顺着绿叶浇进盆中的土壤。 期晚把手洗净,按上华臻的肩,轻声说:“王姬,王上传了口谕,三日后就要启程楚国。” “渊眠也来了信,她已安置好,等着咱们了。” 华臻又浇了一勺水,期晚问:“王姬可是舍不得养了许久的花?奴婢在宫中也识得几个姐妹,可托她们偶尔前来照拂。” “这宫中我有什么可舍不得的?”华臻道,“我只是唏嘘,从前离宫仿若偷鸡摸狗,如今也可正大光明地从宫门出去了。” 苻笠愤愤道:“从前大王姬视二王姬为眼中钉,没空来玉溪台,后来二王姬一走,她便常来我们这儿磋磨,是以对王姬之事多有阻碍,出宫也是难事了。” 期晚眸带冷意,“大王姬骄纵跋扈,视世人之命皆如草芥,还妄想让王姬做她的媵人,也不瞧瞧卫国先前的气数自华彻继位后消耗了多少。她也不过是狐假虎威,如若靠山一倒,安知如何立身。” 华臻眼皮未掀,不知在跟谁对话:“待我归来。” -- 楚国的迎亲仪仗盛大气派,给足了卫国大王姬脸面。 卫王华彻亲送大王姬于王城外,更是无上荣光。华臻穿着金丝绣纹的红裳,静站在华霜身后,听着华彻情真意切的体己话。 “今日寡人是代母后来送阿姊,母后卧病却心系阿姊,唯愿阿姊福乐安康,寡人也得已告慰父王。” 华霜却眼眶发红,“阿姊知道王上有诸多不得已,不过一母同胞的情分阿姊始终难忘,今日我远嫁楚国,是想替阿弟挣一分助力。” 不然她早已心属大司马之子,何须远赴楚国嫁个跟自己父王差不多年纪的人? 华彻面上痛苦:“阿姊……都怪我……” 宫人很快将华霜的行装置于马车上,华彻这才看了眼华臻,神色庄重:“你随阿姊去了楚国,定要事事以她为先,不可叫人欺负了她。” 华臻清咳一声,柔柔道了句“喏”。 “哐啷”几下。 车马尾部的宫人散坐一地。 几人随声看去,华霜拎着宽大的裙摆怒走过去,“今日是本王姬的大喜之日,谁在搅乱?” 华彻给身侧的内侍递了个眼神,内侍前去查探,颤颤巍巍地从地下捡起个物什。 他捧着东西呈到华彻面前,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华臻好奇地问:“公公,这是何物?” “回三王姬,此乃……此乃虎符。” 第2章 替嫁“走为上。” 饶是华臻再不问宫中事也知道这是什么,她面上惊恐,慌忙往后退。 华霜抖如筛糠,“这、这是怎么回事?” 华彻从内侍手上拿过虎符,认真审视一番后道:“这不是卫国的虎符。” 华霜松了口气,捂住胸口,“是啊……我怎会有卫国虎符……” 谁知华彻眸色一沉,望向华霜,“你私藏暗兵?” 华霜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双腿软得支撑不住,踉跄跪下,“王上明鉴,阿姊从未见过此物啊!我们乃同胞姐弟,王上是华霜最大的依仗,我怎会私藏部曲?” “姐姐向来忠君忠国,还请王上明察,还姐姐一个清白。”华臻看向华彻,苍白的脸上尽是忧虑。 华霜扯住华彻的袖子,“王上!” 华彻愤而一拂袖,咬牙道:“查!” 楚国使者拿着卫王修书快马加鞭回了国。 偌大的殿中跪着两位王姬,内侍将从高华台搜来的证物呈给华彻:“王上,这是从大王姬的妆奁中找到的信笺……” 华彻只扫上几眼,立即怒不可遏,将纸狠狠扔向华霜的脸,华霜面上已是涕泗纵横,她迅速拾起纸扉,片刻后叫冤:“华霜从未收到过这封信!如此拙劣的陷害招数,目的是要离间你我姐弟,王上也信吗?!” “你在宫中横行霸道,谁人敢陷害你?”华彻冷笑,“父王母后视你如珍宝,从小便为你搜罗世间稀罕之物,将你捧在手中长大,甚至寡人读书识字时,治国策你也能瞧上一瞧!到头来竟是养了你这么个不知感恩的叛贼!” “母后前些时日力荐表姐入朝当政,寡人还道她是要学那燕晋两国推行女子为官,哪曾想竟是为你铺路!” 华霜摇头,“我、我根本不知道母后做的事……” 她指尖扣进掌心,猛地看向一旁跪着的华臻,“谁能陷害我……就是她!华臻!” 华霜突然释然地笑起来,“原来是你!你恨我!” 华臻急急伏地,“王上,华臻冤枉,华臻在宫中孤木难支,平安活到如今已是艰难,哪有心力与能力促成这样的大计?” 华霜却道:“我想到了,前日我留了一个侍女在你宫中,是你让她把虎符和信笺藏进我房里的!”她又向华彻磕头,“反叛之罪,我绝不认!” 华彻胸口起伏,最终还是道:“将那侍女带来。” 崔尚被押进殿中,华霜即刻说:“定是华臻收买了她,从前我留在玉溪台的侍女总是被她暗中惩戒,这丫头却没事,不是被收买了是什么?” 她扑过去,想要掐崔尚的脖子,“你说啊!” 崔尚却吃痛一叫,泪眼朦胧地跟华彻道:“王上,奴婢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大王姬说奴婢无事,奴婢却实在有怨言。” 她掀起左臂的袖子,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前几日傍晚,三王姬不愿随大王姬同嫁楚国,命奴婢……掌嘴三王姬,三王姬最后说不话来,才在纸上写下愿去楚国。就在奴婢要回高华台复命时,三王姬身旁的侍女突然拿了菜刀出来,将奴婢的手砍伤!还威胁奴婢不许多言。三王姬如此狠毒,王上可要为高华台作主……” “可有此事?”华彻问内侍,内侍这才拿出方才一齐搜出的纸笺,“奴才确实搜到一封纸笺。” 华臻掉了两滴 泪,吸了鼻子,“若不是这封纸笺还在,华臻不知如何伸冤。王上尽可比对两封信纸笔迹,玉溪台除我之外,无人识字。” “华臻!你!” 华臻抹了眼角泪痕,继续道:“今日王上在,华臻也可尽说了,您大可谴问阖宫中人,是否知道姐姐来玉溪台都做了什么,若华臻真有这般本事,为何还要将满腹委屈尽吞肚中?也只有身侧侍女气不过,时常替我拿高华台中的宫人解解气。” 内侍附到华彻耳边,“王上,宫中确有传言,大王姬常临玉溪台,对三王姬……” “够了。”华彻皱眉,如果只是小打小闹,他都随她,可如今她都敢私藏暗兵了,他不得不管。 他再回想昨日议政,有卫楚边境疑兵侵扰的境况,想必跟他这个阿姊脱不了干系。华霜在卫楚交界的羌地养兵,楚王还正好要求娶她…… “将大王姬打入玄瓦台严加看管,非召不得出!” 华霜挣开宫人的手,喊道:“我要见母后!华彻,我是你亲阿姊!” 华彻眯起双眼,“你可当我是亲阿弟?” “趁寡人此时还未降罪,你就该噤声。” 华霜果然闭了嘴,只是仍怨怒地紧盯华臻。 华臻朝华彻一拜,“王上,那姐姐的婚事……” 华彻手一拂,“寡人会差人告知楚国退婚。” 楚国不过一小国,若不是积极示好,卫国现又国力衰微,怎会愿与其修好?若楚国当真勾结了华霜,他今日又未发现端倪,恐怕这卫国真要栽在他手中。 “那华臻先回玉溪台了。” “等等。” 华臻抬眼。 “寡人知你对王室心中有怨,但你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华霜即便再有过错,始终也是卫国正统的王姬。” “华臻知道了。” 正统? 她会告诉他,什么叫正统。 华臻隐去眸底的狠意,出了殿门。 是夜,期晚将最后一个包袱收好,认真嘱咐苻笠,“不论发生何事,重要的都是王姬,身外之物皆可抛下,知晓了么?” 苻笠郑重点头,而后眼睛一转,俏皮问:“那少使留下的东西呢?也可以抛下?” 第3章 期晚凝了她一眼,“重要的物件,王姬自己会护好。” 夜晚风轻云静,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叫期晚皱了眉。 她快步走进院子,往藩篱处瞧去,果真看见一只白鸽。 她拿着信进门,上好门锁后呈给华臻,“是渊眠送的。” “她还未在这个时辰送过信来,”难道是出了急事?华臻把纸拆开,扫了几眼,随后给期晚。 期晚阅完后,忙去烧了。 苻笠急道:“渊眠姐姐出事了吗?” “是楚国,迎亲队伍至今停在王城,求娶华霜不成,改口说要娶我。消息明日传到王殿。”华臻淡定地给手上的书翻页。 “那可如何是好?我们今夜还走得成么?王上不答应还罢,若是答应了,明日找不到您,岂不是要掀翻整座王城?”苻笠额上冒出细汗,“大王姬捣完乱,如今楚国又来搅混水,我们只是想要逃出宫,怎的就这么难?” 华臻手按上苻笠不停绞动的手指,“你急什么?” “我不是说过,万事有我?遇事便自乱阵脚,非成大事者。” 苻笠渐渐安定下来,“苻笠知晓了。” “华彻一定会答应,楚国还是从前的楚国,卫国却不是从前的卫国。现今东面有陈齐二国虎视眈眈,西北有强劲燕国,卫国已如履薄冰,这也是为何华彻要应楚国求婚。楚国失了颜面,定要从其他地方找补,也料定了华彻不会再拒。” “那我们……” “将计就计,渊眠在边界等我们,届时让寒城带人行刺,我们趁乱离开。”华臻正好看到兵书上的三个字——“走为上”,“至于华彻怎么跟楚国交代,那是他的事了。” 她不止一次授意她的人奏请华彻想办法预防陈齐合纵,向西吞卫,华彻总是一副窝囊样地推辞说陈齐两国师出无名,不至于礼崩乐坏。 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 - 果真如华臻所说,卯时华臻便被涌入的侍者吵醒。 华彻的乳母也来了,笑意深深对着华臻道:“今日乃三王姬的吉日,还请三王姬配合奴婢们,好叫您早日坐上喜辇。” 华臻低头应是。 乳母心道,果真是个好拿捏的,因此上妆梳洗也不必精细,怎么快怎么来。 期间华臻头皮被扯痛,乳母也只是“哟”了一声,随后使了莽劲,握住发丝狠狠簪起。 “三王姬未梳过这样的发式有所不知,这样精致的样式,就得扯着些痛痒,您且忍忍。” 布满褶子的手倏地被强劲的一股力擒住。 乳母透过铜镜,眼见华臻眸光狠厉地看向镜中的自己,手腕一刺痛,似是不可置信,随即破口而出:“痛煞——” 华臻举至耳后的手一松,乳母这才捂手退后几步。 “姑姑,方才痛煞我了。” 她觉得气堵,用不痛的那只手指着华臻,“三王姬是哪来的……”这股牛劲儿? “姑姑又是哪来的怨气,非要在今日撒?”华臻将方才簪好的那撮头发散下,“叫你未到卯时便起的人并非我。姑姑还要傻站在此吗?若楚国使者怪罪,你以为王上还记得你这个乳母之情?” 乳母心不甘,却也明白其中利害,只好忍着痛重新回到华臻身后,这回手也放轻了些。 华臻指节轻敲在桌案上,眉心那抹常年不散的“病气”正逐渐消去…… 华彻今日未送华臻出王城。 人马行至卫王宫外时,华臻叫人停下,说要拜别此地。 她下了辇,穿着火红嫁衣望向宫门,双手贴额,深深地朝上一拜。 拜的是她娘亲的亡魂。 她总有一天会回来,叫此地变成她真正安眠的故乡。 第3章 燕国“燕太子今日察街。” 楚国前来迎亲的是王室宗亲,楚王亲侄莫将军。他为人粗犷,是小有声名的蛮将,也是楚王最重用的武将。 行了快一日后,他的马下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他勒住马,看向那人,随后意识到她是新王后的侍女,好像叫做苻笠。 “苻笠姑娘可有事?” 苻笠急着嚷道:“莫将军,我家王姬从未出过远门,车马颠簸,王姬已呕吐数回了,能否歇歇?” 莫赤当即吩咐众人休整。 “前方正好有村落,我前去寻一座客栈让王后休息。” 苻笠抹了把泪,感激不已,“多谢将军!” 莫赤安排好客栈后,苻笠扶着虚弱的华臻过来,华臻向莫赤施礼,“多谢将军体恤。” 莫赤忙还以一礼,中气十足回道:“王后折煞属下了,不过举手之劳,您已是楚国王后,吾便是您的臣子,有何事您找我便是,何时休息好了,咱们何时再出发。” 华臻却摇头微笑,“正是我已成王后,才更要以礼待将军,据我所知,楚国兴礼仪、重国士;华臻是感谢将军愿庇佑百姓,护楚国河山。” 说罢,苻笠搀着华臻上了客栈二楼,留下莫赤站在原地。 他望向新王后孱弱的背影,胸中却有一腔热血翻涌。他虽是王室宗亲,可也有宏图抱负想要施展,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君主们的国士之礼更振奋人心的。 -- 期晚端着饭食进了房,“王姬,莫将军说若您还不舒服,可多休憩两日,他会跟楚宫传信。” 华臻拿起木箸,招呼两人都坐下来用饭。 “这不是王宫,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这一路的确颠簸,我和期晚尚有几成习武的底气在,苻笠你年岁小,身子也弱,吃了饭便睡罢。” 苻笠从不质疑华臻,端起自己那份饭食就吭哧吭哧地吃起来。 期晚将水移过去,“小心噎着。” “王姬。”期晚有些犹疑。 “有话便说。”华臻大口将鸡汤送入口中。 “奴婢方才察看了客栈位置,莫赤所带将士不过十又四人,只分了一半在走廊处守着,若我们从后窗跳走,想必他们不会察觉。”期晚低声说,“届时我们丢下些物件在房中,伪装被人掳走便可。” “有道理。” 期晚一笑。 随即华臻却又道:“你觉得莫赤为人如何?” 期晚想了想,“从前 听说是个忠君之臣,为人洒脱仁义,尤其是对手下的人极好,在军中深受爱戴。他战场上从不肯认输,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楚国势微,若不是莫赤在,实难维持现在的境地。这两日相处下来,奴婢觉得传言应当不假……王姬的意思是……” “先埋下一颗种,看来年能否长出新芽。” 清晨,华臻是被客栈底下的喧闹声吵醒的。 她穿着薄衣,顶着眼下浓重的乌青立于走廊边。 莫赤一眼就看到了她,忙跟她拱手请罪,“叨扰王后休息,王后恕罪。” 华臻摆手,指着一地狼藉问:“发生何事了?” 莫赤心中怨气大发,咬牙切齿道:“不知受了何人戕害,我底下兄弟皆腹痛难忍,我因早晨并未进水而逃过一劫,可他们……就连我在村中找来的大夫也束手无策!” “怎会如此?怎么有人往水中下毒……”华臻捧心,皱眉望向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将士。 “掌柜早晨瞧见是一黄毛小儿,可恨让他逃了去,不然我定将他剥皮抽筋!” 莫赤提到的大夫怯声怯气向华臻投来目光,华臻会意,轻声问:“老伯,他们中的什么毒?为何无解?” 大夫无奈倾诉,“这位夫人,老夫、老夫没说无解呀,是这位好汉曲解老夫的意思了。” 莫赤忙道:“那你说的难办是何意!” 大夫道:“这毒好解,只要用束魂草熬成汤药服下便可,老夫说的难办是老夫的药馆中束魂草余量不多,这么多人中毒,需得大量的束魂草来解,束魂草虽遍地都是,可跟方兰草、灵花草等药草性状相似,难以辨别。老夫的弟子外出,只有老夫一人,这得采到何时?” “束魂草是何物?!” “束魂草是卫国的一味草药,”华臻开口,“将军莫急,这草药我识得,只需束魂草来解的毒物想必并不致命,只苦得众将士要忍上一忍。” “老伯,我随你去采药。” 莫赤心一惊,“王后,怎能……” “怎么不能?”华臻并不多说,唤来期晚、苻笠,忙跟大夫出了客栈。 莫赤守在药山边,见华臻非但不娇气,反而采得比大夫更卖力。 很快,几人拿着满满的箩筐下山。 “您受伤了。”莫赤接过华臻那筐时瞥见她指尖的腥红。 “不要紧,将军快让人去熬药罢。我让人处理一番便可。”华臻催促道。 莫赤放下箩筐,拱手对华臻重重施了一礼,随后飞快朝客栈奔去。 “期晚。”华臻方才殷切的神情收敛,恢复了淡漠。 期晚从袖中掏出一只分量十足的钱袋。 第4章 大夫笑呵呵地收下,“多谢夫人。” -- 将士休整后重新启程,苻笠掀开帘子坐上来,笑兮兮对华臻道:“今日那些士兵对我们客气了许多。” 期晚难得笑笑,将贴身包袱往苻笠那边递,“说明你倒是讨人喜欢。” 华臻将舆图摊开,“不出两个时辰,我们的人就要来了,做好准备,演好些。” “王姬放心吧。”苻笠侧身将怀里的金银首饰拿了些出来塞进包袱里。 “哪来的?”期晚问。 “我从那些抬嫁妆里拿的,这本就该是属于我们王姬的东西。”苻笠瞪着溜圆的眼睛,“更何况,山匪来劫,还能置钱财于不顾?正好拿去给咱们养兵了。” 华臻微微勾起唇角,“苻笠越来越机灵了。” 期晚也笑,随后双手伸到华臻的手上,小心将她的手拢起来。 “虽然奴婢很怕,但总望上天,能给王姬一个好结局。” 华臻说:“会的。” 山匪来得毫无预兆,打了莫赤一个措手不及。 他连忙奔至马车边,冲华臻喊:“王后下车!随我撤离此处!” 华臻捂着流血的额头从帘中探出半个身子,下一息却被人从后掳去,莫赤要追,身后却又突然涌出数名山匪,他怒而反攻,回首却不见华臻身影,属下还在大喊:“将军!他们人太多了!” 莫赤挥刀而向,很快识别他们来意,知晓不宜硬上,于是出声道:“钱财可尽予你们!让道便可!” 领头的是个女人,马尾利落地飞舞着,闻言停下动作,大气作揖,“本寨主劫富济贫,兼济天下,多谢这位仁兄助力。本寨善业,算你一份!兄弟们,抬!” 山匪们蜂拥而上,欢喜着将金银珠宝一抬一抬地往自己那边搬。 随后寒城号令众人让路,莫赤却将剑架上寒城的脖子。 “人呢?” “什么人?”寒城收了笑意,垂眼盯着剑刃。 “你们方才从马车里掳走了三个女人。” “哈哈哈,”寒城大笑,“本寨主又不是男人,会做这样龌龊的勾当?” “你要是真想找人,不应该在姑奶奶我身上花费功夫,说不定你现在去找还能找到呢。” 山匪皆举着武器对准莫赤,“放开寨主!” 莫赤的属下也劝道:“将军,他们人太多了,不宜正面抗衡。我们从反方向去找!” 莫赤缓缓放下手中剑,寒城嗤笑一声,带着众人往旁边的山中退去。 人群快要隐匿不见时,山上传来寒城清脆的回声。 “你们的王后,姑奶奶会好好照料。” 莫赤气极,属下连忙拦住欲奔上山的莫赤,“将军,我们人手不够,不若等援兵来。” 莫赤狠狠将剑插入地,双眼布满血丝,“若王后遇险,吾终生不得安眠。” -- 青山寨。 “参见少主。”众人跪了一地。 华臻立即叫人起来,这是她娘亲留下的周国余部,自她懂事接管以后,娘亲便放任自己的病情,终究还是没见到她成功的那一日。 寒城跑过来抱住华臻,兴奋道:“你都好久没出宫了,臻臻。” “这回我不回去了。”华臻说。 “呀,太好了!” 渊眠走过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王姬,您让奴婢查的事,有眉目了。” 寒城不满道:“渊眠的心里似乎只有公事,我都这么久没见臻臻了,不能一会儿再说?” 渊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华臻正色道:“东西在哪儿?” 渊眠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燕王宫。” 华臻看向期晚,“你随我去一趟燕国。” “喏。” 寒城和苻笠皆有异议,除了渊眠仍旧淡定,她本就是藏在暗处的。 苻笠泪眼汪汪,“王姬不带苻笠,是苻笠哪里做得不好么?” 寒城则是一派清醒模样,“你刚回来就要走,燕国可不比卫国,就是龙潭虎穴,你怎么也敢独身闯?” “依你之言,我该如何?”华臻问。 “依我看,就把我和小苻笠一起带着,人多势众,也好早点找到你要的东西……什么东西?” 华臻摇头,“卫楚为了寻我,定会想办法找来,此地不宜久留,你带人回老山。还有苻笠,我担心她身子吃不消,留她在寨子里,你好生照料,必要时教她识字习武。” “至于东西,找到了再说。” 寒城对华臻要找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只要华臻说什么,那就一定是对的,华臻要是不说,就说明她的顾虑是对的。 于是寒城一把搂过苻笠的肩头,嬉笑着说:“哎哟,你的王姬不要你咯。” 华臻擦去苻笠脸颊上的泪,笑问:“你说,王姬是不要你么?” 苻笠摇摇头,坚定道:“不是,王姬是心疼苻笠。” -- 渊眠将两人一路送到燕国边境。 “今日城中可有大事?”华臻眼望城门严守的兵士,问道。 渊眠点头,“燕太子今日察街。” 不懂察街的含义。华臻未发一言,等着渊眠接着说。 “是近日燕国丞相新制定的礼制,专为太子麟所设。”渊眠说,“每年太子生辰日,要微服出宫,体察百姓民情,观街一日,这日太子救了多少人,布了多少善,皆有官吏记录在册,燕王以此评述太子功绩,若功绩不满,便要惩戒。” “有意思,”华臻问,“商麟的事迹我听得不多,他很是无恶不作,才苦得燕王以此为制约么?” “听闻有百姓私自称他为煞君,手段可想而知,偏偏燕王其他子嗣并不出色,就算有出色的,也斗不过他。是个天生 反骨之人。” 华臻点头,“吾辈楷模。” ……渊眠道:“王姬是否要避过今日进城?” “不避,恰是进宫的好时机。” 期晚将两人要穿的粗布麻衣拿出,“委屈王姬了。” 渊眠对华臻行礼,“王姬,奴婢去做事了。请王姬珍重自身,勿要受伤。” 华臻应声,“你也多小心。” 华臻和期晚换上衣裳,华臻又从庭中捡起些石子,用力磨损外裳;要出客栈时,华臻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期晚偷绕到牛棚。 期晚下意识地捂住鼻子,拉住要进去的华臻,“王姬,您不能进去。让奴婢去吧。” “不妨事。”华臻挽起袖子就伸手探向牛粪,随后胡乱在身上和脚底抹了一些,期晚见状也行动起来。 最后两人再往脸上抹了灰土,这才互相搀扶着向燕王城走去。 守城的兵士搜查二人时也皱了眉,蒙住鼻子说:“臭要饭的。” 期晚立马道:“官爷,我们只是家道中落,前来投奔亲戚,不是要饭……” “行了行了,进去,别冲撞了贵人。” 两人顺利进了城。 华臻到过许多国家,燕国倒是头一回,听说燕国富饶华丽,百姓安居。今日一瞧,能窥见几分繁荣。 “太子微服出行,怕是隐匿在人群中难以察觉。”期晚低声说。 华臻向四处张望一番后,在西北处长长的廊道尽头看见一座奢华的轿辇。 “如此铺张,不像私访。” “非也。”华臻眸中有一道亮光闪过,“天生反叛的人,怎会收敛?” 第4章 同乘“你不怕孤。” 轿辇缓行,玉白帷帐轻掩,间或随风掀起,偶然露出里面的五爪龙纹底。 商麟单手支头,悠悠倚在一边,眼睫微动,似乎正在小憩。 赵太傅左手拿着札记,右手执笔,额头冒出一阵又一阵的冷汗,眼见着轿辇愈行愈快,浩荡的队伍就要将他隔绝开——他终是小步疾走,行至轿辇旁,苦口道:“殿下,这、这不合礼制。” 商麟默了默,仍懒得抬起眼皮,“何处不合?丞相制礼时,可曾问过孤是否合礼制?” 赵太傅哽住,原先准备好的言语尽数作废,只好将札记递过去,硬着头皮进言:“殿下,可您已察了一日街,并未对百姓有所助力啊。盖因殿下如此阵仗,这才使污垢永藏黑暗之中。” “老师。”商麟叫了声。 “如今整座城的百姓都知道孤来了,若是真有难处,此刻就该拦在孤面前直言,届时孤不但要帮,还会帮得彻底。如若没有,那便只能映证父王将国家治理得很好,海晏河清之地,何须麟施以薄力?” “殿下,若您还认老臣为老师,还请不要为难臣……”赵太傅浑浊的双眼怒睁,声音却铿锵有力。 “孤……” 赵太傅忽地话锋一转,打断商麟接下来的话,颇有些愉悦地说:“殿下!您要一言九鼎啊。” 商麟觉出几分异样,睁开双眼,指尖拂开面前的帷帐,一个乞丐模样的男人拿刀抵在另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脖子上,嘴里还不停地叫骂着。依稀辩得出是在辱骂他抢自己的生意。 第5章 少年也是乞丐模样,眸子却生得水灵,亮晶晶的。 他似乎是远远瞧见了商麟的轿辇,于是把人往这儿引。只是很快便被背后的人给擒住。 男人也发觉贵人看到了自己的行径,于是脚底生风,拖着少年就往后跑。 但很快,守在轿辇左侧的劲装男子提刀而来,三两下便将男人制住。 少年劫后余生,半惊半喜地朝旁边挪动,正要开溜时,被人一把拎起后颈,重重扔到轿辇旁。 “嘶——”华臻忍不住出声,在宫中待久了,竟也有些怕痛了。 赵太傅瞪了阿沣一眼,随后慈爱地躬身:“这位小兄——啊——” 他又朝帷帐中望了望,只见商麟仍是事不关己的模样,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这位小兄弟,轿中乃是太子麟,你有何难处可尽诉之。” 话音刚落,阿沣朝赵太傅扔来一袋银钱。赵太傅狠狠剜他时,他拱手道:“属下奉太子命。” 华臻刚伸出布满脏污的手去接钱袋时,赵太傅将手一缩,俯身离她更近了,语气中尽是逼迫意味,“跟太子说你有难处。”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送上门来的,不将她利用尽了,何时才写得满这功劳薄? 华臻懵懵懂懂地望向轿辇,从她视线看去,恰能看到商麟的一片浅黄衣角。 她怯声道:“我、我有难处……” 半晌没有回音,赵太傅急得直跺脚,只好向商麟道:“殿下,这位小兄弟说他父母双亡,无人庇护,您就是给了他钱,也是治标不治本,这钱须臾间便会被恶人夺去。” “那他想如何?” “依臣看,将他带回宫中过些时日的好日子,若您看得惯,让他侍奉左右,或另予差事,皆可。” “妄想。”商麟声音淡淡。 赵太傅又逼近了一些,这回也顾不上君臣之礼,只知今日若是无法给太子立下好名声,他这个本就位卑言轻之人就更无活路了。 “殿下,街头百姓皆目光灼灼,此时是您立德名的大好时机。若您不听老臣言,老臣、老臣就一头撞死在您面前。” “孤不需德名。” 赵太傅闻言胸口发紧,七魂六魄没有一丝还守着他的骸骨。他愤而振臂,几欲以头抢地。 左臂却猛地被人死死拽住。 他回头一望,竟是那个浑身脏污的少……女。她眸色清亮,不需多言便能感知她想说什么。她叫他不要寻死。 造孽啊! 一道平静无波的声音传入华臻的左耳。 “进来。” 赵太傅雀跃之情溢于言表,欢喜拾起方才散落下地的纸笔,高声呼道:“太子麟德高望重,生辰日路遇一乞儿,心无嫌恶,邀之共座,德君之名始显。” 商麟却冷冷插话,“老师还应加一句。孤德君之名,始显于太傅初次抢柱时,次显于太傅抢门时,再显于太傅抢地时。” 华臻倒未想过燕国太傅这般有趣,她小心攀上轿辇时,只看见商麟嫌恶地扫了她一眼。 没看错,是嫌恶。 好在轿辇并不狭窄,华臻自觉地蜷缩在角落处,不敢看商麟。 却是商麟先开口。 “众人皆惧孤怕孤,你倒敢引人来找孤,也敢与孤同辇。” “若不找太子,我方才便死了。上辇…是太子叫我上来,原本我心里也是不敢的。” “明明是女子,却伪装成男子。” “我并未说过自己是男子。”华臻抬眼,从善如流。 商麟盯住她的眼,与她对视,须臾后道:“你不怕孤。” “你有何求?” “我有何求?”华臻重复了一句。 “难道没有?”商麟不再看她,屏气凝神,终是难以忍受,“你甚臭。” 华臻装作诧异的模样,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襟,“草民并未嗅到异味,想来殿下身萦清香,才显得我臭了。” 恐怕又是一油嘴滑舌、耍小聪明的攀龙附凤之人,商麟也失了盘问她的兴致,“到了王宫,扫洒活计或拿钱离宫。” 华臻应下,低落地抱紧双臂。 -- 察街一直持续到傍晚,赵太傅心满意足地从帷帐外喊道:“三桩小事、一桩大事,也算可以交差了。” 商麟坐了将近一日,不禁觉得疲乏。向外望去,灰暗的小道显得周遭无比幽深冷寂。 “阿沣,这是什么路?” “殿下,方才太傅要属下绕路,说此处更多困苦百姓出没,或有作奸犯科之事频发。”阿沣回道,“属下看了舆图,自东北方向直走,穿过一深林后,便可抵玉兰官道,继而赶在宵禁前回宫。” 商麟飞身一跃下了轿辇,华臻有些无所适从,片刻后探头道:“殿下,草民独坐太子轿辇,合礼制否?” 商麟懒得看她,“孤看你没有半分要下来的意思。” 华臻连忙手脚并用想要跳下来。 下一瞬,却被眼前飞快划过的箭矢逼退回去。 场面立刻大乱。 “有刺客!” “保护殿下!” 华臻迅速下地,藏入轿辇之下,紧紧贴住地面。刺客的目标很显然是商麟,在场 众人唯独他一人着浅色衣衫,只要华臻不混入人群中,就不会被误伤。 她武功不精,不过也尚可。但她此刻不能擅动也不能奔逃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天快黑了,而她夜不能视物。 片刻后,兵刃相接的声响渐息。 士兵来向商麟复命,“殿下,刺客应已全部伏诛,虽无活人,但可将尸首带回宫中探查背后之人。” 赵太傅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颤声长叹:“殿下无事便好!此事定要禀报王上,竟有歹人——” “回宫。”商麟下令。 阿沣这才发现不见华臻身影,于是询问商麟:“殿下,那个少年不见了,不知是死是活,要找么?” “死便死了。” “别丢下我……”华臻的声音自轿辇之下传来,阿沣这才听出那少年声线如此清丽,像是个女子。 商麟哼笑一声。 走近后一脚踢翻轿辇,似笑非笑地看着紧趴在地上的女子,“原以为你胆子大,竟怂到如此境地,孤是前所未见。” 华臻试探着从地上爬起,四周无灯烛火光,她的双眼视物能力大大下降,她只能凭着其余感官来判断商麟在何处。 “殿下不能将我丢在此处。” “你以为孤在意那个贤明?”商麟又说,“你说说,孤为何不能丢下你。” 华臻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是她自己计划不周,孤身接近商麟。 不知是高估了自身,还是轻视了他人。 她从前面临诸多困境皆能镇定自若,可眼下,她的眼前没有照亮前路的灯火。 她快要完全看不见了。 抓住它。 抓住最后一丝微弱萤火! 商麟见华臻迟迟不说话,方才兴起的一点趣味也荡然无存。他转身,吩咐众人启程。 “殿下不能走玉兰官道!” 华臻喊道。 商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在说什么?” “今日是太子生辰,又是太子察街之日,刺客在此处设埋,必定熟知殿下秉性,熟知太傅思虑。”华臻渐渐平稳下来,“刺客恨之深切,想必殿下心中已有数了。既思虑周密,岂会只有几个不抗打的埋伏在此,怕是请君入瓮,真正的刺客大部应在抵达玉兰官道所必经的树林深处。” “在今日行刺殿下,必是抱了斩草除根的决心,前方道路实在艰难,殿下要走么?” 商麟一步一步地朝华臻走过去。 攥起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扯起,可惜华臻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只能听到他阴鸷凉薄的话语。 “你知不知道,说出这些话,你就该死了。” 华臻昂起头,“我亦无悔。” 阿沣适时走过来,请示商麟的意思。 商麟终于将眼神从少女视死如归的坚韧神情上移开。 “再绕,走玉圻官道。” 第5章 女官“撕了你的嘴。” 低笼在花树上的薄雾散去,暖阳透过枝桠打在木窗,映成一副晴暖的煦色韶光。 华臻穿过醒目朱漆的长廊,远远瞧见数十步外,有一亭台水榭,水榭中摆着一把瑶琴。 园中无人,她正觉得无聊。 自从那次察街平安归宫后,她被安置在商麟宫中,一晃过了三日,除了偶尔路过房门的几个宫人,她便没再见过其他人,想来她早已被人遗忘。 她想拿到东西,却不敢在此时游走燕宫。今日走到花园水榭中,已是她离房中最远的一回。 若今日还是无人管她,她的动作便能再大一些。 指尖拂上瑶琴,一支阵前曲浑然而成,前调沸腾人心,激昂仿若金鼓齐鸣,尾声又如悲歌婉转,声声泣血。 第6章 直到最后一次琴弦拨弄,训斥声起。 “大胆!这是殿下的琴。” 阿沣自后方将剑抵在华臻颈侧,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指尖颤了颤。 “你是何人?”右后方传来商麟探寻的疑问。 华臻心里冷哼一声,不知她是谁还等到一曲终了再来抓她? 她微微侧头,露出右边眼尾的一颗红色小痣。 “是殿下将我带回宫中,您忘了吗?” 阿沣将剑收回,依旧眸色冷厉,“殿下仁慈安置下你,不是让你随意走动,也不是叫你擅动殿下之物的。” 华臻转过身,朝商麟一拜。正视他的眼睛,“那日殿下听我之言,如今才能安然回宫,草民以为,抚琴而已,殿下必不会怪罪。” “大胆!”阿沣又抽出剑,“口出狂言。” 华臻神色淡淡,无一丝惧意。 商麟古怪笑道:“孤竟不知你到底是怕死还是不怕死了。” “适逢乱世,如今天下皆礼贤下士,广纳才人,燕国更是早已开辟女官之制,凡是能人尽用之。草民觉得殿下一代明君,不会错杀无辜。” “狂妄,”商麟轻吐两字,下一瞬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华臻还未反应过来,商麟离她只有咫尺之距,反手架在她喉间的刀刃比先前的剑还要更加冰冷,“你如何笃定玉兰官道必有伏击?” 华臻惊觉浑身血液凝滞了一瞬,却又迅速回暖,她紧盯商麟的双眸,甚至绽开笑颜,“我猜的。回宫之后殿下定派人探查,若无伏击,恐怕我早已死在了睡梦中,今日殿下还能在此威胁我么?” 留下她,就是想要探寻她。无论她是敌是友。 这三天的放任与观察便是基于此。若她不主动出击,将这层窗户纸戳破,她在这儿待上十天半月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殿下不是问过我有所求吗?草民小时家中富裕读过几本书,不敢称天资聪颖胸有丘壑,但也绝非愚蠢之人,您替我寻个出路,草民定当结草衔环以报。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衣食无忧,不再流离。” 不知过了多久,华臻才意识到刀尖已不再紧贴她的肌肤。 “孤允许你为孤做事,办不好就滚。” 华臻行了一礼。 “你是卫国人?”商麟看向瑶琴,“那是卫国的曲。” “是。我家人皆死于卫国宗亲之手,听闻燕国国君贤明,百姓安康,是以奔逃来此。幸得遇见殿下,才不致死于街头。”华臻面上情真意切,“今日景致暖好,我本想奏欢沁之乐以衬春景,触弦时却情不自已作成入阵曲,想必是因为殿下已处置好敌对之事,前来时脚步欢欣,瑶琴也为您庆贺。” “你叫什么?” “周真。” “周真,若孤再听到你油嘴滑舌,溜须拍马,”商麟眸色黯淡,“撕了你的嘴。” -- 不出两日,燕宫上下都知道太子的泰清宫多了位女官内司。 “这在从前都是从未有过的事,殿下性情……喜静,”侍女将想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换了个词,“因此泰清宫中宫人也不多,更别说还有女官了。不过殿下重用的门客能人从不囿于泰清宫,想必姐姐过段时日便能大展拳脚,扶摇直上。” 她心虚地低头,实则她想说的是性情怪异孤僻。 华臻点头,将侍女拿来的请示批好递还给她,“我知道了,多谢你今日同我说了这么多。” 侍女欢喜道:“真姐姐别客气,以后还有什么再问奴婢就好了。” 房门猛地被敲响,侍女吓得头一缩,华臻安抚道:“你走吧。” 阿沣面无表情地走进。 “周内司。” 他对这样急功近利欲望深重的人实在摆不出好脸色,也无法理解太子竟真能遂她的愿。 华臻低头向他示意,“阿沣大哥。” 说是女官,不过还是打理宫中事务的高级宫女,品级怎能跟朝中女官比。 “殿下有事让你去办。” 华臻抬眼,心下闪过一丝喜悦。 -- 水榭长廊。 “云菽郡主是公子初舅父洛南伯之女,多年前与太子便有婚约,如今洛南伯求王上履行诺言,但殿下抵死不从?”华臻将阿沣刚才告知的信息简述出来。 阿沣冷冷道:“不是殿下不从,是殿下不认,更无人能强迫于他。” “那云菽郡主亲自找上门来,还是殿下出面同她讲清楚为好。”华臻回道。 “你当殿下平日很闲么?”阿沣道,“你身为内司,替泰清宫排忧解难是分内之事。再者说,若殿下亲自出面,事态只会……” 阿沣停在此处,华臻突然懂了些什么。 偏偏是这几日 重提婚约之事,燕王也极力促成,怕不是与前日商麟被行刺有关?若是公子初……那便说得通了,燕王想保住三儿子一命,又怕自己故后商麟对其下手,便硬要将商初表妹与商麟配做一对。 可今日她替商麟挡下云菽郡主,不就成了众矢之的吗?商初既有刺杀商麟的能力,对付她一个小内司是绰绰有余。她只是想混入燕宫找东西,何须把命系在此处? “到了,坐在琴前的那个蓝衣女子便是。”阿沣将她送到亭口便往回走。 华臻缓缓走去,向云菽阐明了身份。云菽年纪约有十六七岁,眉眼清澈,一瞧便是从小被照料得极好,不见半分污浊。 她再三确认只有华臻一人前来时,松了口气。 华臻看在眼里,轻道:“郡主,您还要在此处坐坐么?” “不……”云菽刚说出口,却猛地被身畔侍女一凝,当下局促开口,“内司不必管我,我就在这里坐着,等麟哥哥回宫,与他见上一面。” 华臻注意到云菽双手将手帕绞得极紧,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很是紧张。于是对云菽身边的侍女说:“两位姐姐可否到亭外等等,我与郡主说几句话。” 侍女应声而下。 云菽朝华臻看去,“内司想说什么?” 华臻笑着摇头,“无话想说,只是见郡主似乎身体不适,春日和风,额间却似大汗淋漓。想让郡主凉快凉快罢了。” 云菽不好意思地笑笑,用帕子赶紧擦了擦汗。 “多谢内司。请问内司,太子今日会来此吗?” “不会。”华臻说了实话。 云菽如释重负,露出真诚的笑来,“那便好。” “郡主不正是来找殿下的?为何听闻殿下不来,反倒像解脱了一般。” 云菽觉得华臻面相极善,人也温柔,抬头朝站在外头的侍女盯了几眼,这才说道:“我知道太子不喜我,我也……我也不敢面见太子,若非家父催促,我是万万不敢来此。” 她顿了顿,问华臻:“内司不觉得害怕吗?我十二岁时曾亲眼见过太子处置内贼,此后常常午夜梦回,无法入眠。” “再害怕,郡主不是也来了吗?”华臻坐到琴前。 云菽懂了她的意思,想必她也有难处。头一回这样与人说体己话,那人还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云菽不禁觉得亲近和喜悦。 “内司与我年岁相仿罢?可惜我没早遇见你,若先于太子碰见,你便可不用在泰清宫讨生活了。” 华臻愣了瞬,深觉云菽单纯,只见一面便敢如此多话,忘记了自身尚还难保。 “郡主想听什么曲?” 云菽怯怯摇头,“这是太子的琴,你敢抚吗?” 华臻道:“郡主在此,我便要抚,偷抚太子爱琴,替郡主解心中仇。” 云菽咯咯笑起来。 谈笑了半个时辰,云菽拉起华臻的手,神色愉悦:“姐姐说的是真的么?若每次进泰清宫来都是你来见我,那我便敢日日来,也不会再受父亲的训斥了。” 华臻轻笑:“自然,我从不诓人。我听郡主谈起宫外趣事,也觉得心中向往,只想日日与郡主交谈。” 云菽得意道:“那姐姐可以求太子让你出泰清宫呀,你连他的琴都敢碰,他定是对你有所耐心。出来过后我可以带你到处玩,王城世家,没有哪家我不认识的。” 华臻作艳羡状,忽而想到一事,“我早前听说燕国富饶,王城世家岂不是能得诸多珍稀宝物?我来了这几日,常居泰清宫内,与内务打交道,倒也没见过什么稀奇物什,若郡主有所听闻,还得讲给我听。” 云菽想了想,惊喜道:“我想起来了!越司徒家中前些日子就得了一个至宝!” 华臻心跳越来越剧烈,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 那件东西实在难得,若燕国有什么达官显贵得了此物,怎会私藏不说?必定是在世家中大肆炫耀。 本来随意问人也能找出此物下落,可她不敢打草惊蛇,还好碰到了如此单纯的云菽。 燕国真真是她的福地。 “什么至宝?” “好像是……之前一个什么小国的国印。” 第6章 罚跪“殿下您不会又生气了吧?”…… 第7章 晨色熹微,商麟练完功后径直走向书房。远远瞧见门口站着一个青色的身影。 华臻面上很精神,似乎并未在书房门口等多久。 她随商麟进了书房,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商麟;商麟抿了一口,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华臻笑道:“这是采晨间露珠所泡制的茶。” 商麟闻言瞥了瞥华臻眼下的乌青,随意道:“这般讨好,又是想要做什么?” 华臻双眼微微睁大,疑惑问:“泡个茶就算是讨好吗?难道泰清宫的宫人少,许多事都是殿下亲力亲为?” 商麟哼笑:“你自己心里清楚。” 形形色色的人他都瞧过了,怎会看不出她的野心?只是要真的识破她的本意,尚且需要观测。 华臻眼睫微动,没有半分羞恼,“我方才认真想了想,若说我讨好殿下,那自然是有的,至于原因,我不敢说。” 商麟翻开书册,半晌后,“说。” “自然是因为殿下如今是我的仰仗,我想要在泰清宫活得好好的,就得唯殿下马首是瞻,需得事事留意,处处当心。从前我在卫国时,便听说卫宫贵人喝的茶水都是晨间最新鲜的露珠所制,是以觉得,如殿下这般尊贵之人也应享用才是。”华臻面上染了些许雀跃,可说到此处时她倏然眉头一皱,恍然道,“哎——” “殿下您不会又生气了吧?……这可是您让我说的……” 商麟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闭嘴。” 华臻识相地闭了嘴。 “听说你将云菽哄得很好。”商麟抬眼看她。 华臻眨了眨眼睛,“殿下交代的事,周真必须办好;与殿下的门客较之,只能胜过,不能逊色。” 商麟听出了华臻的弦外之音,说来说去,终究还是不满只能做一个内司。 “为何想做孤的门客?” 华臻正要开口,商麟又冷冷插了一句:“不许再说是因为孤。” 华臻垂眼,曼声低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内司永远都是内司,待殿下功成后,不过是从泰清宫到其他宫去的区别;可做了殿下的心腹,我才真是算浮萍有依了。” 语罢,华臻猛地抬眼,商麟从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窥见了倔强与欲望。 是一个做棋子的料。 他沉默片刻,终究开口:“洛南伯求见了孤两日,你既然能劝动他女儿,想必也能应付他。三个时辰后,你替孤去见他。” “喏。”华臻应声,“殿下没有什么要嘱咐的么?” “你看着办吧。”商麟拾起笔,不再看她。 华臻回了房。 商麟这是想要考验她,如果这次她能将事情办好,就默许她方才说的话。虽说她跟云菽一见如故,甚至从她那儿得知了周国国印的下落,可她终究是泰清宫的人,贸然逃离王宫会难以隐瞒身份,而出宫也只能先过了商麟这关。所以她得跟商麟站在同一边。 先得了他七八分的信任,才能出宫去找国印。而做了商麟的门客,她多多少少也能得知一些燕国的境况,再不济,也总能学到些什么,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刚得知国印在宫外时也懊恼起初接近商麟的冲动,后来一想,若是不进宫,在整个王城里找也会花费不少功夫,如今她也省了不少事。 只是她要如何对待洛南伯?商麟生性残暴,定是无法容忍公子初,自然也不待见洛南伯,只是碍于燕王的面子才不能公然下手。 因此今日,她既要替商麟打压洛南伯一番,又不能落了洛南伯的体面。 华臻轻叹了口气。 若来日商麟阻扰她的大业,她真不知会不会恨极了如今的自己。 -- 华臻穿戴整齐,步履稳健地进了厅中。 洛南伯原本恭敬的姿态僵住,待华臻行完礼后还未反应过来,盼着厅外。 华臻出声:“洛南伯还等谁?” 洛南伯眼睛一瞪,怒道:“余自然是等太子殿下,你一个婢女如何能跟余说话?” 华臻自顾自地坐下,嘴角浅笑:“我平日都是跟太子殿下说话,怎么跟 洛南伯就说不得了?照您的话来说,您一个小小伯爵,如何能跟太子说话?跟我说说得了。” “你!竟以下犯上!”洛南伯气极,想叫身边人上来,“给我拿下她!” “我劝您三思,这是泰清宫,不是伯府。”华臻方才的笑意消减,“即是殿下让我来见您,便是叫我传达您的意思,洛南伯最好抓住这最后的渠道,以免诉告无门。” 洛南伯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去,审视的目光在华臻身上打量,“你就是近日泰清宫的红人?蛊惑了太子不说,就连我那蠢笨的女儿也被你哄骗。倒是有几分手段。” “多谢洛南伯夸赞,不过您说这几句话,怎么又说到我头上了?您不是来找殿下么,有什么事直说罢了。”华臻端起身侧的茶杯,悠悠道。 “哼,依余看,你这婢女是赫然一副主人模样啊。”洛南伯不怒反笑,“余最懂你这样的人,若你肯跟洛南伯府低头,不再从中阻挠,余定保你荣华富贵。” “我这样的人?”华臻挑眉,“噼啪”一声,茶盏被重重搁下,茶水四溅。 “洛南伯好厚的脸皮,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太子不娶郡主的原因,您倒不知?” 洛南伯倏地站起身,刚要挥去的巴掌被人截住,华臻手上用劲,神情却轻松无比。 洛南伯的随侍正要上前,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阿沣一拦。 华臻继续道:“您又是怪女儿愚笨不得太子欢心,又是怪我在太子身边挑唆,就没想过自己的原因?按理说,您若不是承了公子初的福气,怎么做得了洛南伯;而如今狼子野心阖宫皆知,若非太子仁善,还愿以礼相待,换做旁人,怕早将您这等趋炎附势之人给赶出去了——” 洛南伯心惊胆战,支吾道:“婚约乃王上亲赐,岂能不作数?!” 华臻将手松开,眸色阴冷,“殿下心善,本欲不计前嫌,守约结亲。可前些日子殿下察街回宫途中竟遇歹人所害,险些丢了性命,殿下后怕之余,回想起这二十年来的时光,竟从未遵从内心活过,因此唯望能与一知心人相守。” “殿下面薄,不好当面告知洛南伯与王上,可如您所言,我只是个小小宫婢,不愿再见殿下伤神苦恼,这恶人便我来做,今日对洛南伯多有不敬,殿下罚我,我也心甘情愿。” 她瞥了眼神色晦暗不明的洛南伯,“若洛南伯心中尚还尊敬心疼殿下,便不要再徒增烦恼了。” 洛南伯沉吟片刻,招手唤来随侍,“出宫。” -- 入夜,华臻刚脱了外衣,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听见侍女的喊闹声,华臻来不及披上外衣,忙开了房门。 “姐姐,不好了!”侍女急得眼眶发红,“王上身边的公公来宣王上谕旨,好像是冲你来的。这会儿应已过了偏殿。” 华臻记得这是之前同她讲起许多泰清宫事宜的侍女小沛,她拍拍小沛的肩,温声道:“不怕,你快走吧。” 说完她回身进屋,将外衣穿好。 明公公恰好也到了屋外,他眼神淡淡扫过华臻,“你就是周真?” “是。” “跪下。” 华臻不问原因,顺从跪下。 “婢女周真,目无法纪,以下犯上,冲撞宗亲,王上念其为泰清宫人,只略施小惩。你便在此地跪到明日卯时即可。还不谢恩?” 看来洛南伯虽放弃了婚约,可还是记着她,今日也并未立即出宫,而是到燕王那儿诉苦去了。燕王当然得为他出气,但又不敢狠狠打商麟的脸,最终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华臻依旧眉目温顺谢了恩。 明公公一走,华臻就听到不远处的树丛中沙沙作响。 她轻声问:“小沛?” 小沛拨开树枝,朝华臻跑过来,“真姐姐,奴婢看了,外面没有人守着,你跪一会儿便起来吧。” 华臻问:“若是王上又派人来发觉我没有跪呢?” 小沛低声道:“大抵是不会的,王上很少派人来泰清宫,也总对泰清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殿下……” 华臻放了心,从地上站起来,坐到院子里的石墩上。 揉了揉膝盖,“太子回了吗?” 小沛摇头,“好像在外议事一直没有回宫。” 华臻勾起唇角,叫小沛凑近一些。 -- 商麟刚踏进泰清宫大门,便意识到阿沣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就说。” 阿沣斟酌道:“今日洛南伯出了泰清宫并未回府,而是去找了王上……” 商麟并无意外,只是踏往正殿的脚步顿下,“罚了她什么?” “罚跪到明日卯时。” 他甫一进院子就瞧见了那抹青色背影。 坚韧挺拔,不像悔过,倒像鸣冤。 华臻独身跪在院中,屋内未点灯,她此刻看不清眼前境况,但鼻子灵敏,嗅到一股木香。 第8章 商麟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下来,“跪了多久?” 华臻清咳一声,“没有多久。” “孤以为以你的才智能明白,孤的人不需受这些罚。”他紧紧盯着她的脸。 华臻惨淡一笑,“是周真愚笨了。不过若我不跪,怎能平息王上与洛南伯的怨怒,如今我认了错,也好将殿下摘出去。” 商麟都这般不忌讳燕王了,想必羽翼已丰,拒个婚又是什么难事,他将这事交给她来做,她怎能不把戏演个全套。让商麟愧疚是难事,好歹也要表表忠心。 “起来,除了孤,没人能让泰清宫的人罚跪。” “喏。”晚风萧索,吹得华臻有些头疼,她吸了吸鼻子,眼前模糊一片,踉踉跄跄。 商麟不耐地皱眉,纡尊降贵般,在黑夜中伸出了手。 却迟迟不见华臻的手搭上来。 他羞恼地将手收回,正要大步离开。只见那穿着单薄的少女似乎双脚跪得发软,难以忍受疼痛与寒气,双手撑在地面摸索着起身。 他朝阿沣吼了一句:“扶她起来。” 第7章 手段“我喜欢。” 翌日一早,商麟照例去了书房,人还未至桌案前,已先瞥见桌上有一茶盏静置。 阿沣循着商麟的目光看去,立即道:“定是宫人忘了收捡,属下即刻去换下。” 商麟伸手示意他停下,上前端起茶盏,还未送至嘴边,清香已萦绕鼻间,是早间露水独有的新鲜味道。 是她早早送来的。 他抿了一口茶,随后拿起昨日未看完的书继续读起来,片刻后却放了下来。 倏然开口:“你觉得她人如何?” 阿沣怔了怔,“殿下是说周内司吗?” 商麟沉默着,阿沣懂了他的意思。随即正色道:“属下觉得此人欲望深重,欲达目的只怕会无所不用其极,若做个内司就罢了,能替殿下解决些许烦扰。可若殿下真顺她心意与她共谋大业,恐怕……” 商麟从屉中拿出一把匕首,这是极精致的物件。刀柄处镶嵌着五彩宝石,在光晕笼罩之下泛起耀眼的辉光。 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商麟却很喜欢。 “欲望深重,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手指划过匕首背刃,喃喃道。 阿沣头皮一紧。 “我喜欢。”他说。 -- 今日华臻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假,待商麟出了宫,她才敢从房中出来。 好在泰清宫的确称得上是冷清,无人在意华臻行迹。 她特意换上寻常宫女的服饰,出了泰清宫的门。事先询问过小沛,她倒也能识别出泰清宫外面的路,一路低着头到了尚食局。 时辰已不早,华臻正好遇上从宫外回来的运送食材的车马。 她在一旁候着,待尚食局里出来了个宫女清点东西时,迎了上去。 “姐姐好。”华臻笑脸盈盈。 “你是哪宫的?” 华臻从袖中拿出个金灿灿的东西,遮掩着送到宫女手中,“姐姐放心,这东西来路很干净。”宫女只低头一瞧,眼里泛了光,小心朝四周看看,发现四下无人后才塞回自己袖中。 “妹妹是哪位夫人宫中的?”宫女低声道,“小事我可帮,若牵扯太多,我也是做不了主的。” “我明白,”华臻向她躬身,“夫人的名讳不好说,可事情却简单,只消替夫人在王城中购买一些点心,若姐姐觉得为难,将我安排到宫门接应便可。夫人虽嘴挑,但左右不过几样寻常糕点,算不得大事。” 宫女接过华臻手上的纸笺,扫了几眼,发现果真只是 寻常的铺子,心想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当下便应允华臻去宫门接食材。 “每日寅时三刻和戌时三刻你随着车马去宫门口就好了。” “谢谢姐姐。”华臻乖顺地点头。 宫女面上喜悦难掩,将袖子拢了拢,很快招呼人来抬东西,自己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尚食局。 华臻转身,正想沿着原路回去,冷不防在不远处拐角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心一凛,急忙避开,却猛地与一侍女相撞。 侍女脸上带泪,似乎是要进尚食局,华臻顺势扶了她一把,搀着她往里走。 “姐姐怎么了?” 希望商麟方才并未看见她。 侍女哭得伤心,扯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直到进了院中,她才似用尽全身力气般喊道:“方兰!你好狠的心,是想饿死我们夫人吗?” 院中众人皆停下手里动作,目光朝二人处看。 很快,有一女子从闹嚷的人群中缓缓走出来,看她衣料上乘,发鬓佩了圆润珠翠,华臻猜测她是尚食。果然,众人瞧见她,恭敬唤她“尚食”。 方兰立于台阶之上,幽幽垂眼,看向侍女,“我当是谁敢直呼我名讳,原来是榕夫人的婢女,那倒也不奇怪了。” 侍女愤愤道:“你我从前都侍奉在夫人身侧,你背弃夫人便罢了,如今还落进下石,克扣夫人饮食!每日送来那些汤汤水水,就连牲畜都难以下咽!” 方兰轻抚耳珰,语带懒意,“你当我这个尚食这么闲?竟有空去克扣什么夫人的饮食。你若对每日尚食局送去的饭食有疑,便直接去找王上伸冤好了。啊……我忘了,王上大抵是不记得什么榕夫人罢。” “你!”侍女气极,“我们夫人可是殿下生母!” 华臻吸了口凉气,这不是她能掺和的事,她正想趁着无人注意悄然离场,下一息却听见方兰哼了哼,命人将尚食局大门关上。 华臻只好退到隐蔽的角落。 方兰一步一步下了阶梯。 走到侍女跟前,捏住她下巴,厌恶道:“这样的话你也敢说,是想害了整个尚食局不成?” 侍女讽笑:“为何不能说?无论太子和王上心里怎么想,夫人永远都是殿下的生身母亲。你这般苛待她,是想置她于死地!也是不敬殿下!” 方兰朝紧闭的大门处望了眼,随后咬牙,“太子将她当生母,她可将太子当亲子?落到这般下场,是她咎由自取!少拿太子来压我,榕夫人见如今太子登基有望便上赶着来攀了,可还记得自己的小儿子就死在他手里?不过我劝你们别得意太早,安知最后继位的就是太子?” 侍女惊恐地朝整个院中望了望,发现众人皆低着头,仿佛并未听到方兰这番大逆不道之言。 她战栗着,想要跑出去,却一脚被方兰蹬倒在地,“你当这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方兰身后的人立刻拿了绳索上前,眼见那绳子就要套上她脖颈,而满院之人皆凝望那处时,华臻浸了汗的双手终是握不住了。 方兰若是真杀了榕夫人的侍女,势必要对目睹之人敲打一番,她终究要被人发觉。 从她们方才的对话中来看,商麟对榕夫人是有母子之情,今日发生这样的事,万一商麟真有那么几分的可能要对在场之人兴师问罪,她恐怕也逃不了。 “尚食大人。” 方兰猛地往声音源头处一看,拧起秀眉,“你是何人?” 华臻小心地走出去,恭敬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只是想劝大人三思。这个侍女杀不得。” 方兰勾起唇角,好笑道:“哦?为何?” “太子殿下多少是记挂母亲的,若只是平日里略施小惩,便能叫榕夫人心中不快,又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可若真的杀了她身边的侍女,这事可就闹大了,毕竟榕夫人亲眼见她来了尚食局,与您脱不了干系。人命关天的事,太子是不得不管的。” 方兰细细打量了华臻几眼,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太子记挂她?你是何处来的野丫头,也想教我做事?人命关天的事太子也做了不少,你怎么不去他跟前谏言?不过你自己跳出来也好,不管你是哪宫的,今日也回不去了。跟她去乱葬岗里作伴罢。” “大人当真不想想我说的话么?”华臻眼神飞快地往拿着绳索的两人身上瞟去,思忖着尚食局的宫女大多也应当是些不会武功的女子,正要迎上去,眼前却飞快闪来一抹白色的影子。 方兰被一股强劲的掌风击倒在地,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领口被人一把拎起,头晕目眩之感方消散下去,她便看见了一张不想见到的脸。 “殿、殿下……”她嘴唇颤抖着,似乎不敢相信商麟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他分明从不会来! 很快她便说不出话了,因为咽喉被他狠狠扼住,偏偏他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孤如此不堪,那你觉得谁能问鼎?” 方兰脸色青紫,他根本不是在问她话,他的手收得越发紧了。 她认命地闭上双眼。 喉间的手却蓦地松了。 “殿下……奴婢认错……”方兰猛咳起来,却拼命地喊出求饶的话语,她才不要落到他的手里。 “再问你一次,你背后是什么人?”商麟面无表情地抽出那把华美的匕首。 第9章 方兰眼神落下去,很快认出那把匕首,是从前榕夫人给他的。 她摇头往后缩去,“没有、没有人……” “啊——”凄厉的叫声划破尚食局的上空。 方兰的手臂上多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商麟站起身,将匕首随手扔到方兰身畔,“照着孤的手法来。” 方兰痛得泪眼婆娑,乞求道:“不……不……您杀了奴婢吧。” 阿沣很快上前,将匕首往方兰手中塞去。 商麟面无表情地转身,将方才溅到指尖的血用帕子缓缓拭去。 他看见跪了一地的宫人和兀自站着的华臻。 她这次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目光炯然地同他对视,巧笑嫣然地用世间的溢美之词称赞他。她浅浅低着眉眼,不知道眸中是怎样的思绪,大抵同那些瑟缩着身躯的人一样,觉得他冷血可惧又可怜。 偏要他身边所有人都看破他的本质么?连同他那可悲的身世,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揭开。 不过也没有所谓,不管世间哪一种真情,他都不需要。 华臻紧紧盯着脚下的石子。 商麟不会平白来尚食局,定是刚才在拐角处瞧见了她,想要一探究竟才跟了过来。 她要怎么才能不被怀疑? 商麟未看她一眼,迈着沉沉的步子从她身侧擦肩而过。 他一定有所怀疑了,华臻想。 第8章 疯子“嗯,孤是疯子。” 华臻一连数日都没再靠近过尚食局,表面却还是如同往常一般,每日也准时将茶送到商麟的书房,而后商麟也只是淡淡挥手叫她下去。 这日华臻送完茶水告退时,商麟把她叫了住。 “殿下有何吩咐?” 商麟铺开纸,执笔飞舞,语气让华臻想到了他们初见那日。 “后日宫中有场夜宴,这两日王后向各宫借人,你去。” “喏。”华臻迅速垂眼,很好地把眼中的失落掩去。 “到申时你就回泰清宫,来归宁堂。”商麟落笔,华臻瞧见纸上有只飞鹰,双翅却不得舒展,困在白茫茫一张纸上。 归宁堂是商麟与门下众人议事处,华臻懂了商麟的意思,正欲露出一丝欣喜之态,又听商麟道:“归宁堂不是人人都能来。” “殿下要我做什么?”华臻问。 商麟继续作画,在飞鹰脚下描了一座山脉,“归宁堂里出了心思不纯的人。” 他只用点到为止,华臻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华臻回了房,准备去善行宫,那是后日夜宴举办的地点。 听闻王后甚爱设宴,以庆燕国富庶强盛。这次的由头还有太子弱冠以及将军击退边境袭扰回朝。商麟的冠礼早已行了,不过是找个理由让商麟必须赴宴。 她从尚食局回去后问过小沛,小沛支支吾吾说不透彻,大抵只知道榕夫人偏宠幼子,商麟原是从十岁起便养在了燕王后的膝下,其余的便 不知了。 华臻只在意这次宴会达官贵人皆会出席,不知道能否接近越司徒。 若事情进展顺利,她便可早些拿到周国国印然后返回卫国。 不必再每日惶恐忧心。 去善行宫的路上,华臻特意多绕了几圈,去了尚食局。 华臻不知之前的事商麟是如何处置的,好在她很快找到了她之前托付的那个宫女。 宫女认出了华臻,此刻虽有些不想再与她攀扯,碍于受了她的好处,还是主动朝华臻走过来。 “若我知道你是泰清宫的,怎么也不会答应替你办事。” 她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地将一摞糕点提过来。 华臻眨眨眼,轻道:“姐姐再不想办也已办了,已经跟我系在一处了。” 她把糕点接过来,“再者说,只是些寻常糕点,我只是嘴馋想吃点心,不算什么大事。你说呢?” 宫女瞥了她一眼,“不论事大事小,今后别来了。” “诶——”华臻拦住她的去路,“就因我是泰清宫的,你不愿意帮我?” 宫女眼观四方,急急把华臻的手拂下,“我把东西还你,成吧?” “不成。” “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就应知晓泰清宫第一个内司的手段。姐姐没发现我给你的东西有什么不对么?” 宫女眼睛瞪大,华臻急忙说:“你放心,只要我不说,无人会发现。” “姐姐有所不知,这样名贵的金饰,实则出自泰清宫,上面还印着太子的标记呢,姐姐实在是太粗心了。这东西用不得、卖不得,也扔不得。”华臻笑笑,把满满一袋碎银递到她手上,“但报酬终究是少不了的,普通银两,我再不会害你了。” “你!下作!” “对不住。”华臻浅浅给施了一礼,又正色道,“我每日都会来找你,记得备好东西。” 她自然不是真拿了商麟的东西,金饰是她自己偷偷带进来的,又是她亲自刻了泰清宫的字样。 华臻把糕点握在手中,先回了趟泰清宫。 她将糕点外头裹好的油纸悉数剥下摊开,再把碎屑拂了,读起油纸上题的诗。 这是期晚写的,她们有一套独特的读法,能将关键的字眼提出来。 期晚已经知晓了华臻传出去的消息,已寻了渊眠等人来王城,待人来齐后便会夜访越司徒府中,以取国印。另叫华臻寻机会出宫。 华臻将油纸撕碎。 现下已然得知了国印的下落,她的确应立即抽身,可燕宫兵强,宫门守卫众多,她独身一人出逃并非易事。她先前想的便也是得了商麟信任,有与之同进同出的机会。加之她也的确想窥得几分燕国的机密,对她之后大有裨益。 是以出宫的事还得再等几日,急不得。 申时,华臻如愿进了归宁堂。 归宁堂就在泰清宫西侧的偏远角落处,每逢商麟召人议事时,外头总是有人把守着,也少有人经过。 华臻便从未来过西边。 她立于归宁堂门口时,来往几人皆斜睨过去,眸色异样。 见华臻要踏进门,一人厉声喝道:“止步。” 华臻看过去,是一尖嘴猴腮的青衫男子,他定定道:“此乃要地,岂是你一个小宫女踏足的?还不速速离开?” “诶,严兄!”另一褐衣男子即刻制止道,“怎能如此对内司?” 华臻闻言看向男子,他长相平平,却慈眉善目,一副正派模样,拱手对华臻道:“想必这位是周内司吧?” 怕华臻疑惑,范冉又道:“范某早前听说泰清宫出了位内司,颇受殿下器重。如今见姑娘自由出入此处,想必便是周内司了。” 话音刚落,商麟大步走了过来。 众人对他行礼,他只望了眼华臻,“进来。” 归宁堂内灯烛幽暗,华臻在最末处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可以纵观整个房中的景象。 布局与商麟的书房大致相同,她眼神落到桌案后方的书架上,随后却一滞,猝不及防地与商麟的视线交汇。她匆匆低了头。 今日大概来了七八人,与商麟谈了几句寻常事后,有人提起了尚食局的方兰。 “殿下,公子初现虽已大伤元气,一举一动皆在掌控之下,可禁不住王上怜悯幼子之心,难保其势力仍盘踞宫中各处。” 先前呵斥华臻的青衫男子立马哼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尚食,公子初留这势力做什么?” 那人反唇相讥,“正是严兄之见,才致榕夫人险些神鬼不觉地死于小小尚食之手。当日若不是巧合被殿下撞见,恐怕……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其余人都观察着商麟的脸色,不敢轻易开口。范冉却上前打着圆场,笑意憨厚,“两位同僚说得都不无道理。公子初已失势,便是这些细枝末节处便值得多加留意,殿下在宫中多安插些人手是为妥帖;不过,宫中如今还有一位公子……古往今来,多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殿下也得多多注意才是。” 青衫男子皱眉道:“你是说公子任?可公子任向来淡泊不问世事。” “我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范冉躬了躬身。 一直沉默不语的商麟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取悦他的话,眉目舒展,蓦地出声:“范子总能点出孤的疏漏之处。” 范冉随即起身,“殿下谬赞。” 他落座前却忽的把眼光投到末位的华臻身上。 “殿下还未将内司引荐呢。” 众人皆看向华臻,小声议论起来。 华臻冷不丁被人一提,从沉思中回过神,看见商麟探究的目光。 良久,商麟冲她招手。她越过众人行至他身边,“殿下?” “你觉得是谁?” “什么?”华臻心猛地一跳。 “的确如诸位先生所言,商初仍旧负隅顽抗,手也伸得远,不仅是尚食局,竟敢伸到泰清宫了。” 商麟语气淡淡,昏黄的烛光将他的半边脸映在阴影中。 第10章 “周真。”他指尖轻敲在檀木桌上,“你说那人是谁?” 她如何知道那人是谁?她踏进归宁堂不过一刻钟,也只听到了三人开口,连人的脸都未见全。 “我……” 商麟打断,“你说是谁孤便信。” 众人纷纷紧张伏地,大陈清白。 华臻慌张地朝底下望了一眼。 “我不知。” 商麟瞥了她一眼,语气冷得像冰窖,“不知?那如何配站在此处?” “孤再问你一次。” “是谁?” 华臻手心快渗出汗水,可此刻她也明白了商麟的意思,她无论如何都要说一个人出来。 商麟这还是在考验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缓些。 “我也只是猜测。” 商麟突然一笑,从华臻的视线望过去,只觉得阴森可怖。 “那周内司可得想清楚了再说,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名字只有一个下场。” “死。” 华臻猛地转头,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商麟竟疯到了这个地步吗? 范冉等人已是浑身颤栗,不住地向商麟求情,商麟却不为所动。 “还没想好?” 华臻阖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淡漠。 她指向了范冉。 范冉大惊失色,不要命地磕头,“殿下!冤枉啊!我与公子初并不相识!请您明鉴!” 商麟玩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起身,走到华臻身侧。 声音温润动听,“范子是孤最信任的贵客,看来是周内司想错了。” 再好听的声音此刻也像是夺命符。 “不过一言既出,孤如何抵赖?” 范冉哭喊:“念在多年情分,求殿下开恩。” “好。”商麟离华臻越来越近,“先生走吧。” 范冉如蒙大赦,飞快地往门口处奔去。 华臻的心也越来越凉,如果今日归宁堂偏要死一个人的话,她觉得恐怕是自己。 她的手腕却猛地被人从身后握住。 华臻能感受到蓦然落进了一个怀中,耳畔是商麟的呼吸声,他双手扶起华臻的手,再将弓弦放到她手中。 弓弦自她手中被拉开。 “咻——” 弓箭极准地插在已奔逃至院中的范冉身上。 他痛苦地跌下地。 “真聪明。”商麟在她耳边说。 华臻秀眉微蹙,难得脱离出平日卑微的模样,轻吐了句。 “疯子。” 商麟似乎更愉悦了。 “嗯,孤是疯子。” 第9章 夜宴“她就是孤的太子妃。” 善行宫夜宴。 虽也算是王后为商麟办的宴,商麟还是姗姗来迟,险些赶不上开场的祝词。 他落了座,想起华臻此时应在四处游走忙碌,眼神往行走的宫女身上扫去,很明显地看到华臻站在靠近花园的偏僻处,手里提着一盏灯,低眉垂眼。 华臻突然像察觉到了什么,倏地抬眼,商麟正好盯住她的双眸,敏锐地抓住了她眼里的一丝厌烦。 她胆敢厌烦他吗? 自从那夜在归宁堂借她的名义杀了商初安置进来的内贼后,华臻就一直这副不咸不淡的神情,先前的逢迎讨好全化作无了,倒更能映衬他之前的猜想,华臻就是极善伪装,实则心思深沉难测,实在难以掌控。 换做从前,他一定会斩草除根,现在他倒是有些好奇,她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右手懒懒抬起手中的空酒杯,眼神示意华臻过来。 华臻仍旧定在原地。 商麟也没有示弱的样子,身边的宫女想要给他倒酒时,被他轻轻一避。酒水差点沾上他的衣袖,吓得宫女脸色一白。 直到他身边不断有人朝华臻投来视线时,她才头皮发麻,绕过宴席,走到他身边去。 华臻把手中的宫灯递给先前倒酒的宫女,再从她手中接来酒壶,心无旁骛地倒起酒,看都不看商麟一眼。临了,华臻还拎着酒壶,尽职尽责地将他周围几人桌上的空杯里斟满酒。 而后华臻又用酒壶换回宫灯,预备离开时,又听商麟蓦地开口:“就站这儿。” 华臻握在细木上的指尖一紧。 这两日她将越司徒家摸了个清楚,今日越司徒携了家眷来赴宴,最好做手脚的人是他的大儿子越鹤,越鹤胸无点墨、盘游无度,活脱脱一个只知仰仗家中的纨绔子,听闻他近日沉溺求神问卜,家中请了不少自称圣人的道士,真金白银成箱地往外送。 若今日她能凭装神弄鬼之术将越鹤给哄住了,想必夺回国印不是难事。 她方才便是找了绝佳的位置观察越鹤,这下却全被商麟给搅乱了。 自那日他在归宁堂发疯,还给她安上杀人之名后,她便清楚地认识到从前的计划全不算数,想要获得商麟的信任何其难,就算他真能与她推心置腹,也难保不会将她当成棋子利用。 她是闲的吗? 在燕宫“伺候”了这么久的人,她一分好脸色也摆不出来。 她浅浅应了声,眼神落在不远处的越鹤身上。 越鹤今日喝得有些多了,已然双颊绯红,神志不清。一旁的越司徒见状似乎是呵斥了他几句,他便起身跌跌撞撞往后头的花园里走,华臻顺势垂下眉眼,附到商麟身侧。 “殿下,我片刻后回来。” 说罢,也不待商麟点头,她转身离开。 商麟的眉目笼罩在阴翳中。 -- 华臻执着宫灯进了花园。 离了宫宴的灯烛辉煌,此刻她的双眼也如蒙上了一层雾霭,好在她早找好了宫灯,做了打算。 寻觅片刻后也未发现越鹤的身影,华臻往深处走去,倏地听见假山后传来几声争执。仔细一听,还有几声女子的哭腔。 华臻走近,影影绰绰瞧见越鹤和一个宫女。 他调笑出手,宫女吓得节节后退。 越鹤刚伸手要摸上宫女的脸颊时,倏地被一股力从身后一扯,他狐疑转头,却发现背后空荡荡一片。他以为是自己原先没站稳,回过头继续逼近宫女,下一瞬却险些被拽倒在地。 越鹤转身大喝一声:“是何人!” 回应他的只有无波的湖水。 他再次看回宫女时,脸色骤变。他虽面上醉了,可神智并非不清醒——站在那儿的分明不是原来的宫女! 越鹤迟疑地往后退了退,脚步有些颤抖。 那宫女手里拿着一盏宫灯,幽暗的光映在她脸上,她也不说话,就这样盯着他笑,瘆得慌。 脚下碎石块将他一绊,越鹤跌坐在地。 他壮着胆子问:“你、你要做什么?” 华臻妖冶一笑,“哦?公子方才不是还说要带我回府吗?这会儿便不记得了?” 越鹤头皮发紧,身子边往后缩,喃喃道:“见鬼了……” “见鬼?”华臻猛地凑到越鹤眼前,将宫灯照在他脸上,“啊……还真是……” 越鹤一惊,伸手往脸上抹去。 华臻道:“擦不干净的,越公子。” “你骗我!”越鹤朝四周望去,警惕道,“你跟刚才那个婢女合谋了!” 华臻只想冷笑,莫说她没有串通,就算真是她的计谋,她怎能算得到越鹤要来后花园犯贱呢。 她冷哼一声:“我好心与越公子提个醒,你不听我的便罢了。只是你家那个宅子……罢了,你不爱听我便不说了。” 她转身欲走,越鹤急急叫住她:“喂!你、你说完。” 华臻这才紧皱眉头,煞有介事道:“越公子家中有一不详之物,常置府中,或招致灾祸。” “什么物件?” 华臻眯起双眼,思忖片刻后道:“离得太远,我看不真切。大抵是放于一锦盒中,是以上等木料制成的……似乎是金贵物件,不过,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东西克您。” “克我?”越鹤嘴唇咬得极紧,这样的东西他们越府数不胜数,几乎全是父亲搜罗的稀罕宝物,可他怎么知道哪样克他?“你说的是真的?” 华臻幽幽道:“这锦盒里呀,有一块金丝锦帕,锦帕边沿嵌以朱纹;想来人们见了只觉精美,哪能想到那其实……是人的血呢?” 越鹤悬着的心突然沉下,他扶着地站起身,忙向华臻道:“去了府中,你能找出来那东西在何处吗?” 晚风拂过湖面,耳畔响起树丛的沙沙声。 华臻轻柔一笑:“自然。” “事不宜迟,你现在就随我回府。” 华臻随着越鹤绕出假山,冷冽的声音随着晚风一齐传来—— “去哪儿?” 商麟挺拔的身形静立在假山旁,绶带被风吹起。 越鹤彻底清醒了,他对商麟行了个礼,恭敬道:“殿下,臣有要事,这是要回府中。” “孤没问你。”商麟的眼神一直落在那盏宫灯上。 第11章 华臻吸了口气,走上前,“殿下……” 话未说完,她只觉得左手被人狠狠拽住,随后被商麟拉着不知走了多远,他才停下脚步,松开她的手腕时,宫灯被倏地打翻在地,华臻想去捡,被商麟制住了。 他猛地掐住华臻的下巴,华臻直着脖子看向他,眼神一如他们初见那般。 “孤生平最恨被人欺瞒哄骗。” 却不想华臻竟还笑得出来:“我骗您什么了?” 她赌商麟并没有完全听到他们的对话。 她习过武,耳力不差,这样寂静的夜晚,她不会察觉不到商麟的脚步声,只是后来起了风,叫她松懈了些许,想来商麟是那个时候才来的,应当没有听到几句。 他又在诈她。 在关键时分来坏了她的好事,她只想将他千刀万剐。 商麟盯着她的眼,语气中分辨不出情绪,“那你骗了越鹤什么?为何你随便见了何人,都能哄得人对你披心相付?还说自己所求的只是安稳吗?” “殿下对我披心相付了?”华臻笑。 商麟厌恶道:“收起你的伶牙俐齿,孤只想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你现在不说,孤有一百种方式让你开口。” “我只不过是跟越公子说了几句话罢了,殿下就觉得真心错付了?”华臻右手攀上商麟那只手,重重地拂开,“那日您要处置内贼,分明早已查清范冉,却要借我之口,用我之手。引得归宁堂众人视我为眼中钉,我成了蛊惑人的奸臣。” “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或许是保护了您真正的心腹,将我推至风口浪尖,或是,殿下确实如自己所言,是个疯癫之人,亦或是,两者皆有吧。” 华臻垂腰捡起了宫灯,心里安稳了一些。 “若这些便是殿下的披心相付,不要也罢。” 商麟冷笑:“所以?” “是。我总要为自己谋个安定的出路。” “安定的出路,就他?” 华臻奇怪地看了眼商麟,商麟往华臻面前逼近几步。 他 声音沉沉,“周真,你是不是没体会过什么叫做真正的风口浪尖?” “你不是爱与孤博弈么?” 华臻抬眼看了他一眼。 商麟转身。 “跟上来,没孤的允许,你还去不得越府。” 华臻认命地走上前。 这条路行不通,只能靠宫外的期晚她们了。 她定定地看着商麟的背影,总有一天,她会把他踩在脚下。 -- 夜宴还在继续。 燕王小酌了几杯,心里畅快,与底下的臣子有来有往地聊天。 有人借着机会跟燕王提起了商麟的婚事。 “王上,殿下已及弱冠,不仅太子妃之位空悬,泰清宫连女子的身影都见不到,这可不合礼法呀。” 燕王一杯酒哽在喉间,他不是没跟商麟说过,可商麟在哪件事上听过他的?就连从前定下的婚约都想方设法给毁了,他还能怎么逼他? 可偏偏底下的人来了兴致,接二连三地附和起来。 “是啊,王上,臣家中的侄女今年也已十七了……” “诶!你这老东西,人洛南伯还没说话呢。” “就是,云菽郡主不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吗?王上不若趁今日大喜,将二人婚事给定了,也好大办一场。” 洛南伯此时面上难堪,可偏偏不知如何开口,只好闷头倒酒。 华臻回到宫宴后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众人叽叽喳喳议论的人此刻大步流星,神色如常地坐回位上。 燕王被吵得头疼,迷糊地看了眼商麟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气血翻涌上头,当下便道:“麟儿,你既还不愿娶妻,父王也不逼迫于你,只是泰清宫没人替你主持内务终究说不过去,正妃可容后再仪,这几个大人家中都有适龄……” “父王。”商麟拎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 华臻站在后侧,冷眼看着。 “正妃的人选,我已有了,便不再劳烦几位大人。” 场中倏地安静下来。 片刻后,有人开怀地冲洛南伯道喜,洛南伯拧着眉,心中从疑惑到慢慢有了些欣喜。 看来商麟还是愿意遵从婚约的。 燕王愣了一瞬,继而笑道:“好啊,看来今日真是吉日,寡人这不开窍的儿子也懂得替父王分忧了。” 商麟站起身,将酒杯对着上位的燕王和王后。 王后温和一笑:“麟儿,是哪家的姑娘?今日便叫你父王替你作主,择日将礼给办了。” 商麟回以笑意。 “的确是个好时机,儿臣早已准备在今日公布此事,至于赐婚下聘迎亲婚宴等繁文缛节一概省了吧。今日禀过父母就当礼成。” 王后惊异道:“这可不妥!这不是委屈了她吗?” 商麟道:“不委屈,她身份卑微,不需费事。” 众人听到此话,皆是犹疑无措,先前猜测是云菽郡主的人此时也噤了声,洛南伯眼神往对面转了转,愤愤地将酒杯朝桌上一放。可现在人们全看着商麟,无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华臻的手指掐进掌心。 果然,商麟的视线飘到她身上,她的手被猛地一拉。下一瞬,两手交握,商麟的声音清亮而愉悦。 “她就是孤的太子妃。” 满座哗然。 燕王脸涨得通红,“商麟,你胡闹!” “父王不应允也无妨,”商麟将华臻的手又攥紧了一些,“反正也无需您应允。” 王后急忙扶住因盛怒而大咳的燕王,对商麟道:“麟儿,你就别气你父王了。” “父王先回宫休息吧,明日我再带太子妃前去探望。” 王后知道不能再让燕王待在此处,于是忙叫了人来扶他回宫。 燕王走后,宫宴上的议论声音大了一些,众人皆用探寻的目光打量华臻。 华臻淡淡道:“这就是您报复的方式吗?” 荒唐又幼稚。 商麟即刻开口:“孤还站在这里,对太子妃有微词的,到孤面前来说。” 场中霎时安静下来。 商麟满意地歪头,看向身侧的华臻。 “孤又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了,这次孤真正要保护的人,在哪里呢?” 第10章 使臣“我永远效忠于你。” 华臻又一次对商麟在燕宫中的权力有了新的感知,燕王虽在夜宴上大喝商麟荒唐,可阖宫上下的人没有不把她当真太子妃的。 贺礼成箱地进了泰清宫,王后也亲派了人来跟华臻说了会儿话。 华臻端坐在院中,指尖轻翻过书页。 小沛站在一旁清点贺礼,待全部记录在册后才对华臻道:“太子妃,全记好了,要拿去给殿下过目吗?” 华臻眼神仍落在书页上,“不用,他昨日亲口在众人面前说的,在泰清宫我与他的地位一样,那自然是我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小沛欣喜道:“殿下对您真好。” 华臻轻嗤了一声。他不过就是故意说来恶心她的,虽说如今他地位稳固,可从她来了燕宫之后的几次事件中都能看出有不少人暗中跟他较劲呢,他现在把她立做太子妃,无疑是在向众人宣告——“这是我最爱的人,快来害她啊。” 既然他想利用她,那她不妨把这层身份也利用尽了。 华臻的手一顿,猛地想到商麟在夜宴上说的话。这次他真正想要保护的人是谁? 榕夫人么? 小沛蓦然出声:“太子妃,云菽郡主来了。” 华臻闻言抬眼,入目的赫然是云菽那张纯真无害的脸。 “姐姐!” 云菽跑过来,俏皮地给她行了个礼。 “郡主怎么来了?” 云菽自己在石桌上倒了杯热茶,抿了口茶后说:“我来向姐姐道喜。” 华臻也不跟她拐弯,“又是洛南伯逼你来么?” 云菽顿了顿,随后点头,“是……但也不是。我自己也想来问问你,昨日夜宴太子在你身边,我不好开口。” “可我真是没有想到。” 华臻问:“你生气么?” 云菽想了想后还是说:“昨日是有一些的,我同你说了那么多太子的坏话,可你转眼就……想来你并未真心与我交好。” “我有难言之隐,不过解释再多也无用了,”华臻笑笑,手轻抚上云菽的头,“洛南伯又逼你什么?” 云菽放下茶杯,脸上阴云密布,“父亲知道我们聊得来,让我来跟你示好,看你能不能顺势把我留在泰清宫……” “你想留在这儿么?” 云菽摇头又点头。 “哪能容我想不想呢?家中没有仰仗,表哥又……如今家里都瞧着我跟太子从前的婚约。” 华臻凝眉,“可你本就不愿接近太子。” “燕国早已有女官制了,联姻终究只是依附,你就没有想过考取功名?” 云菽低着头,双手紧紧握住杯身,须臾后才道:“燕国实行女官制不过数载,真正手握大权的女官不多,爬上来的就更少了。” 第12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你最初不也是想做女官,可如今……” 华臻会心一笑。 “二十年前楚卫两国之间有一个小国,国号周。周王有一位长女,自小野心勃勃,不仅博学,也颇有将才,深谙治国之道。周王封她做了王太女,授她兵权,允她参政,她也多任用女官,监国期间一派盛世之象。” 云菽眼睛有些发亮,“后来呢?” “后来她的副将勾结她的弟弟,为了阻止她登基,甚至不惜把周国送予别国之手。再后来,她成了邻国王宫里的一个小少使,残余部曲只能藏匿深山。她也只能怀着当初的梦死在了静默中。”华臻轻巧地说出这些话,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 可她不会跟母亲一样被深受信任的属下背叛,不会对所谓的手足仁慈,不会在失意后郁郁终生,亦不会永远困在萧索的玉溪台。 她像她,又不像她。 阻碍她的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除去,任何对她有益的人她都能心安理得地借助其向上攀爬。 “太可惜了。”云菽眸色黯淡下来。 华臻笑笑,不再说话。 云菽见华臻沉默,不知如何开口时,华臻突然道:“若你想,便留下吧。” 云菽探究地看她,华臻接着说:“我同你一见如故,你又迫于家中施压,如此说来,你留在泰清宫是最好的抉择了。太子说泰清宫我作主,只要你想清楚了,我就替他纳你为侧妃。” 云菽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如 此、如此草率吗?” “有何还能比昨日的事情更草率的?”华臻说。 昨日商麟闹了那一出,想必没什么还能再惊吓燕王的,况且他本就属意云菽做太子妃。 至于商麟跟商初之间的弯弯绕绕,也不关她的事,她就是要临走前给他搅得一团乱才好。待期晚她们一得手,她即刻要离开此地。 云菽泪眼朦胧地对华臻道:“姐姐,多谢你。你放心,我并不痴情太子,我只是要个名分罢了,不会打搅你们的。” 华臻挑眉,“既然你做好了决定,就得为自己考虑。若真要借太子的势为云家谋前程,便得换个心境。” 她只是点到为止。 云菽到底还是太过单纯。 她跟云菽的目的都是活下去,尽管方式不同,可不能有得过且过的想法,任何事情都要去争才行。 华臻起身准备回房,临走前,还是忍不住俯身跟云菽说了一句:“我要是你,就努力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一个别国宫女都能做到,你怎么不可?” 华臻仍旧住在之前的房中,虽然简陋,但胜在清静。 她将方才小沛替她从尚食局拿回来的糕点拆开,一字一句读完后,拧紧了眉。 越鹤回府之后只敢夜潜进越司徒的书房,可越司徒私藏的宝物众多,他找了一夜也没能找到锦盒,或者说,找了一夜不知道是哪个锦盒。 渊眠之前也想办法进了书房一次,同样一无所获。最大的问题便是她们都从未见过周国国印,华臻所知道的特征也只来自皇甫大夫的口述。 期晚在信中写道,华臻是唯一一个听了皇甫大夫描述的人,或许只有她才能找到。 意思是她要进一趟越府才行。 可她一离宫,会不会立马便被商麟发现呢? 华臻把纸笺销毁,敲门声即刻响起。 是小沛的声音。 “太子妃,殿下找您。” 华臻去了归宁堂。 今日商麟一个人坐在归宁堂中,空荡的房让华臻想起那天。 商麟并未抬头,声音淡淡传过来,“听闻你将云菽郡主留了下来,还给了她侧妃的名分。” 华臻道:“不是殿下说泰清宫由我作主么?云菽郡主缠的人又不是殿下,您当然不用费心处理了。” “孤给你权力不是让你给孤添堵。”商麟眉头一挑,笔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殿下给我权力的意图是什么?”华臻一步一步走过去,“是不是为了榕夫人的性命?” “闭嘴。”商麟打断她。 可华臻兀自说下去,“若是为了保护榕夫人,那我的性命倒还算值钱,能换得一个为所欲为。” 眼见商麟似乎又要开口,华臻先一步凑到他眼前,语气中裹满了任性与傲慢,“殿下如若忍不住一把掐死我,可就白白浪费了之前的一切,与其泄愤,不如让我死得其所吧。” “我愿意做你的棋子,殿下。” “我也愿意替你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华臻双眼真挚,商麟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这样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眼,却让他看出了淡漠。 可分明知道她在伪装,他语气还是忍不住破出一丝裂缝。 “你想要什么?” “我替您做事,您得给我最大的自由才行。”华臻轻启唇,蛊惑意味浓重,“我永远效忠于你。” 我永远效忠于你。 商麟听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你要永远效忠于我。” 华臻直起身,随意在归宁堂中走动起来。她停在那日她看见的书架前,轻抬右手,正要抚上去。 “别动孤的东西。” 华臻嘴角微笑,手顿在半空,意味深长地看了面前的书册一眼,随后收回手。 “若殿下没有别的事要说,我先回去了。关于云菽郡主的事,我认为以殿下之力,不会束手无策,因此才敢应下来。” 她顿了顿,“除了云菽郡主。有几位大人也有意将自己家中的女眷送到泰清宫,说是哪怕无名无份也愿意,我都一一应了。” 商麟闻言眼神剜向华臻,气极甚至想笑。 “这是你的报复方式?” “殿下牺牲的是我的性命安危,我报复您、牺牲您什么了?”华臻无辜道。 商麟咬牙切齿,“可你别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华臻眨眼,“的确是我分内之事啊。” “滚。” 华臻笑着,“喏。” 刚走出去没几步,却又被喝住。 “等等。” 华臻转身,“殿下还有何事?” “明日午后孤接见陈国使臣,晚间要携家眷接待,你准备着。” 华臻想了想,“殿下说自己没有太子妃不可吗?” 商麟冷冷扫了她一眼,“你是要孤求你去?” “不敢,那我这便去告知云菽郡主一同准备。” “周真!”商麟低喝,“不要挑战孤的耐性。明日是陈国左相亲临,不能出半点差池。今日整个王城都知道孤有了太子妃,你以为他会不知?” 华臻眼睫微动,心口蓦地加快跳动。 公孙游?他来做什么? 第11章 牵手“他一直看你。” 午间暖阳正好,华臻甫一进院子就瞧见正往里走的云菽,她手上提着食盒,面露微笑地将东西放到石桌上。 “姐姐用过膳了么?我带了些点心来,还有从家中拿来的甜酒,与姐姐小酌几杯。” 纤细的手指把盒子掀开,云菽将盒中的碟子一一端出来。 华臻瞟了一眼,发觉糕点均是她之前让尚食局从宫外带来的那几样。 她缓缓坐下,接过云菽递来的酒杯。 云菽自己先喝了一口,随后却眼神闪躲,不再看华臻。 华臻倒是一直盯着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杯酒吞入肚中。 云菽余光瞥见华臻行云流水的动作,不免吸了口气。 两相无言。 末了还是华臻先开口:“看来你还是胆子太小。” 云菽双手绞紧袖口,泫然欲泣。 “为何……为何你们都要逼我。” 华臻站起身,微微叹了口气:“既然你做不到,有的事便交给精通的人去做。” 云菽猛地抬头,“你不会怪我吗?” 华臻语气淡淡,似乎对此毫无兴味,“你们要杀我,能不能活下来是我的本事,若是不能,只怪我自己无能,还能怪何人?” 何况本就是她故意诱之。 “回去收拾罢,晚间有客。” 云菽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身,又是如何走出了周真的院子,她脑子乱作一团,就连此时是悲伤还是羞愧都分辨不出。父亲派她来接近周真只有一个目的,杀了她。 父亲说只要周真一死,她就能重新依靠那纸婚约;表兄说他要太子身边看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 他们说周真不过只是一个魅惑人心的卑贱之人,死不足惜。 如此种种,却都跟她自身没有任何干系。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 华臻换了一身宫装,徐步行在狭长的宫道上。 云菽不紧不慢地跟在距她只有一步的身后,低头沉默着。 快要路过宫道拐角时,华臻眼神向斜右方一凝,迅速收回视线,三言两语地挑起话头:“如今讨厌我到话都不说了?” 第13章 云菽显然没想到华臻突然与她搭话,急切摇头:“不是,我只是不知说什么。” 她们天生是对立的,能说什么呢? 清脆的响声蓦地袭来,拐角后飞出一块石子。 华臻倏地停住脚步,“你先去吧,跟殿下说我随后便到。” 云菽错愕了一瞬,华臻的眼神盯过来,是她没见过的冷意。 “有问题么?” 云菽喉咙发涩,摇头后便快步离开了。 华臻放缓步子朝拐角走去,顺手将方才那颗飞出来的石子捡起,绛紫色的衣袖刚出现在华臻面前,她猛地将石子掷过去,男子握住脖颈,闷哼了一声。 公孙游一见到华臻的脸,方才的痛苦之色尽数消弭,露出一个欣喜的笑。 “王姬。” 华臻眉间却有愠色。 “此处并非卫国,更不是陈国,你哪里来的胆子来这儿堵我?” 公孙游眉睫微垂,抹去一丝落寞之色,复又看向华臻,“我来前看好了,这里偏僻,少 有人路过。” 华臻语气好了一些,“为何来燕国?” “来助你脱身。”公孙游抿唇,调笑道。 华臻轻吸了口气,“是苻笠告诉你的。” “纵然我再身陷险境,也无需你自陈国远道而来,何况我并未至穷途末路。” 公孙游苦涩一笑,他自然知道她的能力,可心念一起,便由不得他。 “原是陈王想请一位隐居燕国的先生出山,恰逢苻笠告知你在燕宫,我便自请了前来。陈燕一向交好,加之陈王堂姊亦在燕宫,我进宫也是应当的。” “并不……全为王姬。” 华臻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无人后才道:“近日你跟右相如何?” “我略施几计,让陈王对他有了芥蒂,如今他也不似从前那般处处阻碍我行事。”公孙游压低声音,凑近华臻的发丝一些,在适宜的位置顿住,鼻尖正好嗅到一股阔别已久的馨香。 叫他无比安心的味道。 “我做得好么?” 华臻稍稍抬眼,视线撞进公孙游饱含憧憬的双眼,“嗯,不错。” 公孙游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随后道:“我明日便想办法带你出去。” 华臻摇头,还未开口便被公孙游打断:“王姬还要留在这里做太子妃?” 燕太子他今日已经见过,虽长相俊逸,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王姬怎么会看上他? “你不必忧心我,我已有了法子。”华臻道,“你管好自己便可。” 也罢,见了她一面已是恩赐,帮不上忙便帮不上吧。 “苻笠说你是来燕国找东西。” 华臻凝了他一眼,“苻笠的嘴不严实,回去便撕了。” 公孙游闻言勾起唇角,“在她心中,我可不比王姬重要。” 华臻不打算瞒他。 “皇甫大夫的夙愿便是找回沦为世人玩物的国印,他虽不愿出山帮我,可我不想他抱憾。” 公孙游望向华臻的眼睛,轻声道:“没有人会不愿意帮你。” 如同当初一无所有的他,遇见集尽世间美好的华臻,也愿意倾尽所有。 能帮上她就好了。 哪怕他只是她礼贤下士的众多人中最普通的一个。 -- 华臻是最后到席间的,云菽见华臻来了,忙坐得离商麟远了一些。 商麟眼神不悦地扫过去,待华臻坐下之后,他问:“何故来得这样迟?” 又看了眼对侧的公孙游, “贵客来访,麟多有不周。” 公孙游嘴角含笑,隔空举起酒樽,眼神落在云菽身上,“殿下与太子妃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实乃一对璧人。” 云菽慌乱地看向华臻。 商麟晃动酒樽的手一顿,抬眼看他。 方才华臻进来的时候,公孙游的眼睛仿佛就长在了她身上,他当时不悦,并不仅因华臻来迟了。 陈国左相在燕国待遇上乘,不过也只是在他的一念之间,公孙游如此僭越,是因他个人,还是陈国生了妄念? “她不是太子妃。”商麟把酒樽放回桌上,侧头对华臻,脸上竟挂着温和的笑意,“这位才是。” 华臻放在膝上的手倏然被商麟的左手裹住。 她眼睫动了两下,没有挣脱。 眼前景象尽收眼底,公孙游却无抱歉之意,将酒一口饮尽了,不明不白地说了句:“可惜。” 可惜?商麟眉头紧皱,华臻见他似乎又要发作,急忙反手握住了商麟的手。 他转头看华臻,却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华臻又用力捏了商麟的手心,“用膳吧,殿下。” 商麟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心下涌入一种奇异的感觉。 华臻的手掌温热,触感是极软的。不像她的性子。 华臻眼神凌厉地扫向公孙游,充满了警告意味。 他在商麟的地盘发什么疯?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来。 公孙游沉默地倒酒,闷头喝了一杯又一杯。 -- 原本华臻提了先回宫,可商麟竟也跟着起身说要与她一同走。 夜色铺满幽长的宫道,宫女提着宫灯在前方引路,华臻才可走得安心些。 商麟的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华臻此刻嗅觉极为灵敏,于是刻意缓下步子,与商麟拉开些许距离。 下一瞬,酒气更浓重了一些。 华臻抬眼,商麟阴沉的脸就在她的身前。 “做什么?” “你们先走。”商麟面对着华臻,这话明显是对身边的其他人说的。 宫女应声而走,云菽也急着追了上去。 她们走了,她又什么都瞧不见了,华臻心里一腔怒火。 本来今日公孙游便让她心烦。 此刻更烦闷了。 她索性伸出手往前推了一把,商麟往后退了两步,站定后笑:“力气这么大?” “殿下不想好好说话,我也不必手下留情了。”华臻压下心中的烦躁。 “你认识他?” “谁?” “公孙游。”商麟笑意收敛,“他一直看你。” 华臻哼笑:“他是从陈国来的,我从未去过陈国。” 商麟的表情刚舒缓一些,又听华臻道:“若我认识这样的权贵,早去投奔了,怎么还会进燕宫找殿下来自讨苦吃。” 他脸色骤变。 “跟着我很委屈你?” 不然? 华臻转过身,背对着商麟。 片刻后商麟声音已恢复沉静。 “回宫。” 华臻仍旧不为所动,她是疯了才会跟商麟一起走。 她不可能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 等商麟先走了,她等在此处,定会有过路的宫女内侍提灯而来。 良久,温热的手心一凉,华臻微怔,手又被紧握了几分。 商麟牵着她往回走。 他说不清为何会这样做,或许是席间他握了她的手,她又反握了他的。 他也说不清为何华臻没有将手挣出去。 或许,她的心情同他也是一样的? 夜色浓浓,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没有人开口说话,仿佛并不相识。 只有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昭示着他们关系密切。 快到泰清宫门时,灯火已然通明。 华臻双眼得以见清明,急忙将手从商麟手中挣脱。 她不知道今晚商麟也发了什么疯。 要早日离开这里才是。 她提着繁重的宫裙,疾步跑向自己的房中。 商麟站在泰清宫门,眼神落到空荡荡的手掌上。 第12章 下毒“他死了?” 翌日一早,小沛急匆匆地敲响华臻的房门,“太子妃,不好了!” 华臻推开房门,正欲问询,倏地面色一白,将小沛猛地拽进房内,紧闭大门。 随后箭矢插入木板的声音清晰传来。 华臻侧头问小沛:“竟有人在泰清宫行刺?” 小沛吸了口气,双腿发软,“奴婢正是禀报此事,殿下今日的茶盏中被人下了毒……” 华臻眼神往屋外扫去,嘴里喃道:“这么没用……” 小沛却急得拉住华臻的袖子,“可是那盏茶是今晨放在殿下书房中的,是您平日煎的晨露茶,书房的宫女也说是您放的。” 华臻闭上双眸,而后倏地睁开,“他死了?” 小沛怔了怔,随后摇头。 “还、还没……” 华臻将繁琐样式的长发拢到一处绾紧,把小沛拉到严实的墙后,从厚重的被褥下掏出匕首和长剑。 小沛睁大了眼,“您为什么会有这些……” 华臻食指置于唇中,示意她噤声。 “你就在房中,不要出来。” 她迅速将房门打开,眼神扫过四周,翻身长剑一挑,正齐齐飞向华臻的三支箭矢骤然变了方向,静静躺在青石板路上。 第14章 随后又有一支翻旋而来,华臻侧身,箭尖堪堪擦过她的眼尾,血丝自红痣而延伸出一道痕迹。 空气凝滞片刻,对面却没了动静。 华臻低头捡起一根弓箭,在末端处看到一个“任”字。 公子任? 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华臻把弓箭折断,将手中长剑扔入房中。 素手拆去发带,青丝垂下肩头时,一把剑已横在她的脖颈处。 华臻看见阿沣肃穆的神情,勾起唇角:“已给我定罪了?” 阿沣忍住怒意,“十有八九是你做的,随我去见殿下。” “他醒了?”华臻讶异。 阿沣哼道:“你下了什么剂量的毒,自己心里不清楚?” 华臻视线拂过剑刃,淡淡道:“拿走。 ” 阿沣目光中淬满了愤恨,片刻后还是把剑放下,华臻即刻迈开步子往院外走。 商麟的确是异于常人,寻常人中毒怕是会气若游丝地卧在床上,此刻他嘴唇发白,取了玉冠,发丝悉数散落胸前,神闲气静地斜倚在塌边。 手中把玩着那把宝石匕首。 华臻走进房中的时候,他眸色幽深,落在她眼尾的血痕上。 “过来。”他向她招手,“近一些。” 他手指拂过红痣,她这才感觉到那处泛起点点痛意,有些发痒。 商麟的指尖近乎病态的白,红色的血丝晕染后更显夺目。 “你要杀我?” 华臻从袖中取出方才折断的弓箭,“我说不是,殿下信么?” 商麟只看了一眼,悠悠收回目光,语气中泛着疲乏,“孤信你。” 他知道不是她,他只是疑惑和恐惧。 为何他看见那盏茶后没有半分生疑,如此畅快地饮下?谨慎数年,却偏偏还会栽跟头么,似乎很多事物都如同新芽觅着沃土,疯狂滋生他的软肋。 不可掌控。 好在为时尚早,他还能亲手掐灭。 “多谢殿下信任,可我觉得,不是公子任。”华臻捏紧那支断箭。 能知晓晨露煎茶的人必定离泰清宫很近,以商麟的敏锐,不会让内贼留在身边太久,而毒杀商麟实则是冒险之举,若一举杀了商麟,祸端自然能引到她身上;如若商麟侥幸逃过,最终都会查出幕后之人,因此最好是祸水东引。 先前范冉便明里暗里想要商麟注意公子任。 而华臻也清楚下毒的是何人。 商麟似乎对此兴致缺缺。 “那这件事便交给你了。” 阿沣急忙插嘴:“殿下!” 商麟抬眼,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华臻问:“若要彻查,怕要四处奔走,殿下能给我令牌么?” “随你去何处,”商麟终于仰卧在塌上,阖上双眸,“阿沣。” 阿沣将自己腰间的令牌解下,拿到华臻面前。 华臻接过令牌,正要告退,商麟正好开口:“孤累了。” 华臻咽下原先要说的话,低头退了出去。 她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回头望了一眼。 -- 晚间商麟起了高热,整个泰清宫灯火通明,小沛迟疑着看向华臻,华臻已将从前悄然带进宫的东西收整完,见小沛这副模样,问她:“怎么啦?” 小沛咽了咽唾沫,“殿下的病势好像又严重了些,您不去看看?” “自有医士为他医治,我去也不顶用,”华臻道,“何况他应当也不想太多人去探望。” 今日见他那副模样,想必已痊愈了大半,此时放出消息说自己病重,难保不是迷惑敌心,引蛇出洞。 华臻从怀中掏出一些金叶子塞入小沛手中,小沛急急推辞,“您这是做什么……” “感谢你多日以来的照拂,若不是你在,我真不知该如何才好。” 小沛眼中布满水雾,“您这是什么话,奴婢自然该侍奉您,哪能收受这样的赏赐……” 她渐渐意识到些不妥之处,“您要走么?” “以前我也是宫女的时候,你也帮了我许多。”华臻拍了拍小沛的手掌,“你还会继续帮我的,对吧?” 小沛止住动作。 华臻满眼真挚。 -- 期晚远远看见华臻走出宫门,她将身上的玄色披风围紧,朝宫门口走去。 华臻脚步轻快跟上期晚。 大约行了二十步,期晚才回过身,“王姬。” “渊眠他们已在越府外了。” 华臻捕捉到期晚的话,“他们?还有谁?” 期晚顿了顿,而后才道:“公孙大人,他今日出了宫便与奴婢通信了。本来他不让奴婢告知王姬,可期晚不敢隐瞒。” 华臻道:“便不该让苻笠知晓他的动向。” 期晚垂首,“王姬心善,不忍他们兄妹分别。” 华臻觉得这话好笑,她微微望天,“我何时心善过?” 是不忍他们兄妹分别,还是想用苻笠来牵制住他?她也渐渐分不清道不明了。 越府外。 公孙游靠在墙边假寐,渊眠轻撞了他的胳膊,他即刻睁眼往前望去。 今日他仍着淡紫色长衫,束发亦是用了紫玉。 原因无他,华臻素爱紫色。 他绽开笑颜,待华臻走近后才道:“王姬为何分毫都不诧异?是方才未看清我?”他看了眼天色,凝眉,“夜色还不晚,是眼疾又重了?” 华臻定定看他。 “昨日的事你还未跟我解释。” 公孙游咧嘴笑,含糊道:“最近脑子不好,不记事,只记得当下要潜进越府偷东西。” 渊眠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做贼需得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么?” 公孙游一怔,讪笑:“这是我最寻常的衣衫了。” “我陪王姬进去。”渊眠说。 “为何?我特意出宫便是为了此事,如今哪有不进的道理?”公孙游看向华臻,“我换个衣服再陪你去。” 渊眠皱眉,“公孙大人,若我们被越司徒察觉,你的身份会很难办——倘若暴露,王姬在陈国的线路全都会受阻。” “公孙,”华臻开口,“我懂你的好意,只是你现在最应当做的是办完事便回陈国。” 公孙游沉吟片刻,“那我跟期晚在此处接应?” “好。”华臻没再推阻。 早在许多年前她就知晓公孙游的性子,不论如何都不会轻言放弃。 她将外衣脱下,露出一身夜行衣,转头跟渊眠道:“渊眠,我的双眼现下尚还清晰,你的动作要快些。” 渊眠重重点头,“奴婢上回已将路摸清楚,想来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公孙游望着两人的背影,想说一句小心些,最终还是未说出口。 期晚收好华臻带的包袱,对公孙游道:“大人放心,王姬能顾好自身。” 公孙游收回思绪,勉强笑道:“苻笠可还好?” 期晚道:“王姬对她很好,大人不必忧心。” 公孙游垂下眼睫,思绪万千。 -- 泰清宫正殿。 商麟艰难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人影憧憧,耳边喧闹声吵嚷得他太阳穴生疼。 阿沣上前,“殿下感觉可好些了?” 商麟没开口,支起身子倚坐在床头,“消息放出去了么?” 阿沣道:“现下整个王宫都知晓了此事,王上和王后一刻钟前刚来过,见殿下仍在昏迷后才离开。” 商麟眯着双眸,眼神凝在一处,迟迟未开口。 阿沣不知商麟是否听清自己的回话,只好再唤了一声:“殿下?” “殿下可是还难受?要请医士来看看?” 商麟摇头,轻道:“孤昏迷了多久?” “自晚膳过后便一直昏睡,至今应有快一个时辰了。”阿沣回道。 “除了王上和王后,还有谁来过?”商麟问。 阿沣思索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一个名字:“云菽郡主来过。” 阿沣以为商麟是想探究太子初踪迹,即刻又道:“公子初一直在府中,并未进宫,连府门都未出。” 空气静默了许久。 良久,商麟缓缓开口。 “除此之外呢?” 阿沣紧抿唇,除此之外,还能有何人? “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她呢?”商麟说。 阿沣才反应过来商麟指的“她”是周真,他斟酌后才道:“太子妃酉时便出宫了。” “去了何处?”商麟捂住心口,抑制住想要咳嗽的欲望。 阿沣眉头一紧,“属下……不知。”当时他忙着调度手下加强泰清宫戒备,又要忙于殿下的病情,实在分身乏术。 商麟盯紧阿沣,手边的断箭倏地砸落到地下。 第13章 出宫他怎么配? 天色将暗未暗,华臻随渊眠屏息进入书房中,渊眠倚靠门框,轻声道:“大约一刻钟后越司徒会进书房,王姬需得抓紧。” 第15章 华臻点头,“怪我来晚了。” 不过无碍。 她侧身跃进书房最深处的书架,宝物锦盒足足堆了六层。 渊眠道:“这几日奴婢找了上头三层,皆不像是国印。” 华臻一层一层看过去,而后蹙起眉。 “不在这里。” 皇甫大夫说放置国印的锦盒价值足以媲美国印,而此处大小不一的锦盒虽外表华贵,样式精美,可总归落于俗套,历代周王都有更换锦盒的习惯,母亲说过,外祖崇尚大道至简,逐返璞归真之美。 此处一水的祥云锦绣方盒,总归不会是装的国印。 华臻凝眉打量四周,脚步轻而缓,“你可有发现暗室?” 渊眠摇头,“未曾,不过奴婢也奇怪,为何越司徒会将诸多宝物置于书房中毫不避讳。” 自然是因为,其他地方已放不下了。华臻手拂上墙壁高悬的山水画,指尖顺着墨迹描绘着轮廓。 她的手指忽地停在山脉的最高峰,那是一处极小的突起。 渊眠急忙从腰间抽出匕首,制住华臻:“王姬,让奴婢来。” 华臻退到门处,视线刚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忽而听到一阵清浅的脚步声。 越鹤正鬼鬼祟祟地往书房走来。 华臻轻笑:“已有人替我们将一刻钟的限制给解决了。” 越鹤猫着腰缓缓推开房门,回身关门时忽然感到脖间一阵凉意。 “又见面了。”华臻的声音自他耳边传来。 越鹤腿一软,正要嚷叫,却感觉尖刃又戳进了肌肤一分。 “闭嘴。” 越鹤急急点头,下一瞬被人从身后扼住脖颈。 他眼珠乱转,这才看清了华臻的样子,“是、是你……” “是我,”华臻笑得明媚,“你爹呢?” 越鹤咽了咽唾沫,“在房中……睡熟了。” 华臻冲渊眠点头示意,侧头跟越鹤说:“自己闭眼,还是我帮你闭?” “我自己!自己闭!”说罢,越鹤双眼紧闭,心跳如同敲鼓。 昨日大师算命说他有血光之灾,他那时半信半疑,哪想今日怎得如此倒霉,竟真叫他遇上了。 他把眼睛皱得极紧,生怕华臻觉得他还露了缝。 越鹤手在腰间鼓捣着,大师说什么来着?破解灾祸,只需下了决心即可。 思绪还未理清,他整个人便如一只刚被捉住亟待宰杀的公鸡被华臻拎着往前磕磕绊绊地走。 渊眠掀开画作,举起匕首朝突起处刺下,外头朱漆果真剥落,露出一个木制物件。她伸手触摸,物件松垮几分。 “撬开。”华臻说。 渊眠用匕首反手从底下一顶。 暗格赫然呈现眼前。 “王……”渊眠顿住,“你来看看是哪一个。” 她正要从华臻手中接过越鹤,越鹤却拼尽全力用手摸向颈间的匕首,强拽着刺向最近处的渊眠,口中念念有词:“上天佑我上天佑我——” “唰——” 华臻极快刺入又抽回匕首,越鹤喉间鲜血即刻喷溅,她并未躲避,由着血染了半边脸,眼神愈发冷淡。 “上天佑你。” 渊眠皱眉看向倒地的越鹤,“王姬,这……” 在这杀人,会很不好办。 华臻并未开口,只用左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转身走向暗格。 暗格空间宽阔,同样置放了不少金银珍宝,可她一眼就瞧见了一个檀木方盒,方盒周身皆无印纹,唯有边沿处雕刻几朵梅花样。 华臻将方盒打开,入眼的是一块纯白的锦帕。 她曾为欺骗越鹤而提起过锦帕,未曾想竟真有此物。她急切地将锦帕拿出,底下却一片空荡。 锦帕边缘沾了华臻手上的血迹,灰暗中,貌似镶了朱纹。 华臻冷静片刻,“渊眠,是不是我眼睛看不见了?为何没有国印?” 渊眠拧眉,“国印不在此盒中。” 不可能,华臻攥紧手心的锦帕,如此多的锦盒中只有这一个有皇甫口中的珍贵之意。 木料上等大气,花样雕饰极其精巧。 “王姬,奴婢再多找几个。”渊眠伸手探进暗格。 华臻仍旧端详着手里的方盒,忽地,她手指一顿,轻旋方盒底端,竟打开了底层! 通体晶莹的蛟龙玉印静置于底端红布之上。 华臻立即将方盒复原,放入怀中,又拿出一个锦盒,随意丢到越鹤身上,“走吧。” 渊眠看了眼天色,伸手握住华臻的手腕,牵引着她往外走。 两人脚步轻快,偶有路过几个小厮丫鬟也都轻易躲了过去。 到了接应处,公孙游与期晚疾步上前。 “拿到了?” 华臻点头。 公孙游却注意到华臻脸上的血迹,“你受伤了?” 华臻语气淡淡,“我杀人了。” 公孙游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期晚急忙上前用帕子擦拭华臻脸上的血,再给她披上外衣,轻声附在她耳边:“方才交代的事奴婢已办了……” 渊眠的身子却蓦地僵住,“王姬,看前面……” 华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由远及近的火把映出辉光,商麟驾于高头大马之上,好整以暇地把弄缰绳。 “太子妃这是?” 他眼神扫过公孙游,故作讶异状,“孤与左相甚是有缘,每日得以相见。” “太子妃说要替我寻刺客,难不成,刺客竟是左相?” 公孙游嗤笑一声,“殿下想多了。” 他又不是没事干。 华臻既然已拿到了国印,何须再看他脸色,他只管往狠里损他便是,据说华臻刚入宫的时候商麟竟还让她做宫女伺候他。 他怎么配? 商麟眼皮一掀,“那左相将孤的太子妃拐到此处,意欲何为?陈王又作何想?” “殿下叱咤风云,却连自己的太子妃都守不住,不如先回宫好好养病。”公孙游道,“王上如何想我我不知,可我却知道殿下三年前对王上不敬时,王上是怎样想您的。” 商麟病还未愈,凉风吹过,咳意遮掩不住,于是他压制下喉间翻涌的血气,冲华臻伸出手,“回去了。” 公孙游冷笑,正欲继续开口,华臻突然拦住他的手臂,向前走了两步,“时辰不早,是该回了。今日在宫外迷了路,幸遇左相大人带路,周真感激不尽。” 说着,她回头凝视公孙游。 越鹤的尸体还在书房未被人发觉,在此地纠缠越久越是可疑,只好顺着商麟先离开再说。若是越府的人此刻便喧闹起来,商麟必定进府查探。 好在国印已经到手,出宫的方式便不拘泥于一种了。 公孙游只看了她的双眸一瞬,便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侧头不去看对面的二人。 华臻将手放在商麟掌心,倏地感觉手心被人紧紧捏住。而后眼前景致一翻转,她已坐到了商麟身前,随后马匹往宫门方向飞驰而去。 阿沣拿着火把在另一匹马上,商麟的马驾得极快,华臻很快又堕入一片黑暗之中。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心口的位置,盒子还在便好。 她总觉得背后的商麟周身有隐隐的寒气,于是斟酌后开口:“殿下,我查到凶手了。” 商麟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面前袭来刺骨的疾风,华臻的眼睛有些疼痛,于是只好微侧过头,发丝蹭过商麟的下巴,马渐渐慢下来,他沉默后开口:“孤不问,你便不说吗?” 华臻想了想,“我的确是出宫查刺客,殿下中的毒的确出自洛南伯府邸,是管家亲去药铺拿的药,七味药材本都无毒,相煎后取出毒汁,再制成粉末,此物性虽温和,可若用量过多,便会立即暴毙。” 她进越府前恰好想起来这事儿,便交代给了期晚,时间不够用,她便只把从茶杯中找到的粉末取了一些给期晚让她找医士分辨,至于洛南伯府邸和管家,一概都是她编的。总之此事跟云菽脱不了干系,想必商麟心中也早已有数。 良久,华臻才听商麟说了句:“罢了。” 她听不懂,也不想追问,明日她将会离开燕国,至于何时再来,所为何故,她很期待。 第14章 离开“你喜欢我呀?” 商麟将华臻带到泰清宫后便一言未发地回了正殿,华臻一路走回了房,小沛见到她时略有惊讶,“太子妃,您怎么回来了?” 华臻笑笑未开口。 明日不知境况如何,她需得多加思虑,华臻换上干净的衣物,穿戴齐整,平躺在塌上。索性灯烛也不熄了。 夜里泰清宫又吵闹起来,听闻是商麟命悬一线,燕王请了阖宫上下所有的医士前来诊治。 泰清宫来了许多人,小沛也匆忙赶过来劝华臻去正殿。 华臻懒懒闭 上眼,“小沛,我说过你不算贴身服侍我的宫女,不必事事为我着想;太子也从未恩待过下人,他好与坏,与你更没有干系了,回去睡罢。” 第16章 他命悬一线?恐怕命悬一线的另有其人。 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沛将房门打开,发现是云菽。 华臻不得不起身,坐在塌边,似乎何事都未发生过一般,“你怎么来了?” 云菽眼眶泛红,眼神却不似从前怯弱。 小沛自觉退下,顺手关上了房门。 “我无处可去,与其坐在房中胡思乱想,不如来跟你说说话。”云菽颓丧地走到华臻床边,直直坐下。 华臻拧眉,“我已经睡了。” 云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就再宽容我一回。” 良久,她又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有,不过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便不问了。”华臻头轻靠在床边,闭上眼。如若今日不休息好,安知明日还有无力气奔逃。 至于燕国公子间争夺的事,她也没什么兴趣,左右到最后都是敌人,他们斗得越欢,反而还中她下怀。 云菽却像没听见华臻说的话,自顾自开口:“其实商初并未让我给太子下毒。” 华臻闻言睁开眼,“嗯?” “我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分明是他跟太子有怨,却总是想方设法去伤他周围的人。榕夫人的宫里走过水,太子的老师赵太傅也曾痛失爱子,如今他又要我来害你。”云菽声音轻轻的,“他甚少对太子下手,总说自己是仁善,不过是怯懦与害怕罢了。不动到太子身上,王上永远会护着他。” “太子生辰日,他终是起了歹念,一朝事发却让太子找到了发泄之口,死咬他不放。于是他好不容易有的胆气又消解了。” “那日他与父亲起了争执,父亲只想我安稳倚靠上泰清宫,他却用性命逼迫我替他做事。可我知道,有的事一旦做了,便回不了头。” 华臻厘清了云菽的话,“所以……” 云菽笑笑,“太子待你宽厚,我若是杀了你,下场也不会好,还要白白背负心中愧意苟且。我反抗不了,横竖都是一个死字,不若顺了商初的心愿。” 所以她以身入局,还控制了毒药剂量,让商麟身无大碍却有由头发难。 华臻道:“你做了他不敢做的事。” “我快要死了,可我心中却没有那么害怕。貌似这一回,才是我自己真真切切做了抉择。”云菽缓缓起身,语气轻松,“不过太子手段残忍,我不想见他。” “你是在请我帮你做个了结?”华臻歪头。 忽而一笑,“好啊。” -- 到了后半夜,正殿中集结的人多数已散去。只有两个医士还守在商麟的床侧,以免商麟病情再生变。 阿沣走到两个医士身前,“殿下现已稳定些了,请医士回去吧。” 医士对视一眼,恭敬道:“可方才王上说让老夫等在此处,不得擅离。” “是殿下的命令。” 这……太子分明还在昏迷之中,如何下命令?一医士抬头,正欲开口,瞧见阿沣古板的脸色,不禁打了个寒战,随后道:“那老夫候在殿外。” 左右是太子的地盘,他们怎敢造次。 大门甫一紧闭,床榻上的商麟睁开双眼,闷咳了两声。 应是方才出宫驾马又着了凉。 商麟厌烦地将床侧置放的药碗拂下地,阿沣连忙道:“殿下,方才王上已说了定严惩公子初,就算他再想包庇,朝中群臣也绝不会应允。” 商麟神情仍未松缓,阿沣突然听见外头传来清亮的一道声音:“殿下醒了吗?” “太子妃?殿下昏睡……”阿沣看向商麟,商麟却闭了眼。 “那我明日再来。” 阿沣预备应下,却感觉身后有一道凌厉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硬着头皮将门打开,“您进来吧。” 华臻往里探了探头,眼见商麟确实平静地躺在塌上,犹疑着进了门,“他好些了么?” 阿沣不知如何作答,“医士说……”他侧头看了眼装睡的商麟,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不太好?” 睡梦中的商麟似乎眉眼舒展一些,阿沣暗自松了口气。 华臻踱步到商麟床边,指着底下破碎的药碗问:“怎么打翻了?” 阿沣说:“是属下不注意,我这便去重新拿一碗。” 说罢他飞快地出了门。 华臻索性直接在殿中闲逛起来,她从未进过正殿,不知里面的装潢陈设。现在看来,商麟的品味倒是与外表不符,殿内非但不奢华,甚至隐隐有简陋之意。 阿沣很快端着药碗回来,递给华臻:“殿下进药的时辰到了,劳烦太子妃将药给殿下灌进去。” 华臻接过来,看了眼阿沣,阿沣明白过来,告了退。 药碗握在手中仍有些烫,华臻用羹匙多搅了几下,随后放在一旁晾着。 她盯着商麟眼睫不动,片刻后脸上布满温柔的笑。 “我知道殿下面冷心热,不然我也不会安然活到如今了。殿下待人冷淡,是不想在意之人成了他人的踏脚石。若不是遇到殿下,我一个异乡人,只怕还是流落街头的乞儿,您总不让我说这些话,我便只能趁殿下睡着的时候说了。只愿殿下能快些好起来。” 华臻说着,端起药碗,把羹匙送到嘴边试温。 商麟眼睫微动,半晌没听见回音。 下一瞬,瓷碗破碎的声音再度在他耳畔炸开,他倾身而起,只见华臻痛苦地捂着心口,血从她嘴角处蔓延。 在华臻仰头倒地时,他一把从后拦腰扶住她。 “来人!医士!” 医士忙得满头大汗,怎么也想不到这本该昏迷的人此刻站着,方才还好好的人却躺在了床上。 他垂首对商麟道:“太子妃中了与殿下同样的毒,此药碗中毒药剂量极大,因此太子妃才会一触而发病,不过不必担心,这毒不深……” 商麟倏地转头对阿沣道:“是你拿的药碗。” 阿沣立即拱手:“属下从泰清宫后厨拿来,未经他人之手。” “属下这便去查后厨。” “不必了。”商麟面色阴沉,“把云菽找来。” 华臻撑着床立起身,声音已嘶哑得不成样子,“殿下,你怎么醒了?” 商麟走过去,眼神猛地撞进她湿润的眸中,微微有些愣怔。便是最初见她深陷泥泞之时,她也不会委屈半分,更不会流泪。 只会仰起头说无悔。 “殿下!”阿沣折返,面色焦灼,“云菽郡主自尽了。” 华臻瞪大双眼,猛地咳嗽起来。 “我方才还见过她……” 愈咳愈烈,呛得她眼泪直流。 商麟看不过去,竟伸手轻拍了她的后背,语气僵硬道:“别哭了。” 哪知华臻顺势仰头看他,眼泪一股接一股不住地往下流,“我很害怕,若当初殿下执意要将我推上此位是为了让我认输,我承认我怕了。” 商麟沉默着,片刻后开口却是问阿沣:“她如何自尽的?” 阿沣回想到所见场景,顿生一阵恶寒:“应是服了毒物,死状极其可怖,浑身血洞,散发恶臭。” “尸体是送回洛南伯府么?” 商麟皱眉,“不——”他总觉得有蹊跷。 “太子妃……!”医士吓得叫起来,华臻抽泣着怎得忽然就抽了过去,两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查探。 商麟烦躁地拂手,“扔去乱葬岗。” -- 待华臻悠悠转醒时,天色熹微,她睁开肿起的双眼,看到了一侧的人影。 她起初只是装睡,后来也渐渐真入了眠,可身畔桌前端坐的商麟看起来却未休息。 华臻挣扎着起身,商麟过来欲将她扶起,可被华臻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商麟低头看她。 华臻惨淡一笑:“总归对殿下来说,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这些都合该受着。” “从前是我太过天真,想为自己争一回。以为跟对了明主,便不会再颠沛流离……可从归宁堂那一日的事来看,一开始我便错了。” “你想如何?”商麟眸色黯淡。 华臻坚定道:“我要走。” “你要走?你将泰清宫 当作客栈?”商麟却突然勾起唇角,弯下腰靠近了华臻几分,腰间的佩饰玲玎作响,“想留便留,想走便走?” 华臻一改方才的强硬,巧笑嫣然,“怎么?舍不得我?” 商麟笑意骤减,正要直起身,腰间玉佩绳结被素手缠绕两圈狠狠拽下,他复又回到方才的位置,甚至离得更近了些,四目相对,商麟只觉周身僵硬,思绪全无。 “殿下别是真把我当太子妃了。”华臻轻轻吐出这句话,仿佛话语中提及的人不是自己一般,“还是说……” “你喜欢我呀。” 她作恍然状,“那便说得通了。” 商麟瞧着她得意的模样,恨不得将她这副嘴脸一把撕开。他拽回玉佩,往后撤了四五步。 第17章 “你说这些,让孤觉得恶心。” 华臻眨眨眼,等他继续说。 商麟胸口微微起伏,最终他平静地道出一个字。 ——“滚。” 华臻求之不得。 仿佛昨日的毒从未入体一般,她极快地下了床榻,待走到门口处时,听到背后阴沉沉的声音。 “滚得越远越好,别再让我看见你。” 第15章 追她“找我夫人。” 归宁堂,阿沣看着独自静坐快半日的商麟欲言又止。殿下已经看了同一页书册半个时辰了,眉头紧锁,似乎别有所想。 他正要转身出去,商麟叫住了他,“说。” 是有那么一件事,倒也不算大事。 “方才越司徒面见王上,说昨夜里越公子暴毙家中,疑似被奸人所害。”阿沣看了眼商麟,商麟面无波澜,于是他接着道,“王上着人查探,越公子死时身上有一纸箴言,箴言所载皆是驱其自戕,可越司徒坚持是有人要害越公子。” 空气凝滞片刻,少顷,商麟轻抬眼,“孤还未无聊到这种境地。” 越公子?他谁?与他何干? 阿沣复又道:“可越司徒乃王上心中重臣,势必要替他讨回公道的。属下听说,这事王上是想交由公子们去办。” 商麟毫无兴味,懒懒开口:“商初倒是有经验。”燕王必定会把此事交给商初去办,好让他能出些头,若是抚慰了越司徒,说不准便能得他们那派崇敬。不过他也并不忧心,小打小闹罢了。 见商麟对此事不放在心上,阿沣松了口气,“正是,听闻公子初已赶往越府,与廷尉同查此案。只是线人方才回报,想来公子初仍贼心不死,欲暗中作梗。竟说昨夜有人在越府内瞧见了泰清宫的太子妃……不过此事还未禀报王上,如今太子妃也已离宫,殿下能轻易撇清……” “等等。”商麟手里的书册一松,阿沣愣了瞬,听见商麟道:“他竟污蔑到泰清宫的头上?” 阿沣敛眉,“公子初向来……” 向来是爱做些小手脚,殿下不早已习惯了么。 只听商麟哼笑了声:“他此次协助查案,不就是想要些声望么?孤偏不让他如愿。” “越司徒此等重臣,怎能叫他寒心,歹人于王城之中下手,何等猖狂?孤作为储君,定会秉公处置此事,若真查出是太子妃所为,她便是畏罪而逃,便是去了天涯海角,孤也得替越司徒将她抓回来才是。” 阿沣微有些讶异,“殿下,你方才……” 商麟迅速起身,走到书架前,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方才……” ! 他的笑意在脸上一滞,书架上的书册完好无损,可摆放位置分明有些许的错乱痕迹,这几日他并未召人议事,此处也从无宫女内侍进出。 他迅速奔向书桌下方的隐蔽匣格,打开一看,虽未丢失物件,可摆放的位置也同从前有了出入,他记得清清楚楚,这匣格也是被人动过了。 其中全是放置的大大小小的各地舆图。 商麟愤愤地将匣格一推,所以昨夜她去看他根本就是顺路来归宁堂找东西。 至于那番所谓推心置腹的温言软语,也竟真是诓骗。 他还当真让她走了。 不仅是出宫,还是派人在身后将她舒舒服服地护送走的。 “蠢货!”商麟猛地骂了句。 他还真是蠢。 阿沣惶恐道:“属下愚笨。” “立刻差人出宫去找——”商麟咬牙,“你亲自去。” -- 华臻一行人已快马加鞭到了燕楚边界。 “天色已晚,不如先在此处落脚,明日再走。”期晚对华臻道。 华臻凝眉,确实不宜再走了,只不过此地的位置倒真让她两难。两种身份,一个是楚国的王后,一个是燕国的太子妃,在交界处落脚,只怕会夜长梦多。 “就是不知燕国的人何时会查来。”华臻道,“你们也累了,休息吧,明日再走。” 公孙游将华臻手中的马绳接过,“是商麟主动让你离宫的,越府之事也做得干脆利落,应当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华臻笑笑,“且不说昨夜慌乱是否留下痕迹,就算未留证据,商麟也不是个傻子。” “只能走得越快越好,许久不见,就忘了我的模样了。” 公孙游闻言眼睛一亮,“我在陈国听说民间有种易容术,手法高超,能以假乱真。” 华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若有机会,可以一试。” 公孙游立刻道:“你下一步是先回卫国么?还是去找皇甫大夫?若顺路的话,可与我先去趟陈国。” 黑夜暗林中,华臻牵紧期晚的手,边行走边语气沉稳地说:“我现下还没有要去陈国做的事。” 公孙游点点头。 脚步声逼近,渊眠从远处跑过来,兴奋地将手中的纸笺递给华臻,“王姬,皇甫大夫回信了,他听说您拿到国印,愿意相见。” 华臻立即将纸笺拿过,透过微弱的月光隐隐约约看见齐国二字。 “他现居齐国么?” 渊眠点头,“皇甫大夫游历数月,十日前刚到了齐国。奴婢如何回信?派人接他来卫国吗?” “不可,”华臻把纸笺收好,“总归是我们请人出山,怎能让他奔波,他年事已高,也经不起跋涉,我们即刻前往齐国吧。” “卫国如何了?” 渊眠简洁道:“内忧外患,我们朝中的人盯着,华彻许是撑不了多久了。” “那便先不管了,我们此去齐国,也能顺道解决了陈齐之盟。”华臻看向公孙游,“你什么时候走?” 公孙游扯了扯嘴角,漫无边际道:“王姬大人,用完就丢不好吧,何况你去陈国哪能少得了我?” “你想怎样?” “我们一道走啊,也好有个照应。” “行。”华臻平静地丢了一句,随后拉着期晚和渊眠朝前方微亮处走。 密林口处有一座简陋的客栈。 “你们先在此等等。”公孙游主动前去查看。 华臻几人站在客栈门口等着,华臻双眸闭了闭,渊眠问:“您不舒服吗?” 华臻摇头,随后笑着小声道:“我记了整个燕国的舆图。” 渊眠微瞪双眼,“整个、燕国?” “当时太过匆忙,未翻到布阵图之类的,便把能记的都记了。里面有许多详细地势记载,想来是极有用的。”华臻道,“只是我有些疲累,不知还能画下来多少。” 渊眠说:“能记得一些就很好了。” 言语间,公孙游从客栈中出来,“定了三间房,你们分一分吧。” 华臻道:“期晚跟我住吧。” 说着她抬脚进了客栈,几人正要上二楼时,身后突然传来人进门的声音。 “客官住店么?”小二笑嘻嘻道。 阿沣拧着眉正想拿出画像,突然一顿,随即道:“对,我要住店。” 公孙游察觉到华臻的脚步放缓,正欲回头循声去看,手臂猛地被人拽住。公孙游惊异地回看华臻,华臻轻轻地摇头,随后拽着他的手臂继续往上走。 四人进了同一间房,公孙游立马问她:“那是何人?” “商麟身边的人。”华臻迅速走到窗边,低头向下瞟了几眼。只是夜色昏暗,她又有眼疾,根本察觉不出异样,“渊眠,你来看看。” 渊眠屏气望了几眼,“无人埋伏。” 期晚试探地问:“会不会只是巧合?他正好出来办事?” “无论是否巧合,我们都不能再留在此处了。”华臻道,“有五成的可能,外面有人阻截。” 公孙游道:“我们四人足以闯出去了。” “可商麟身边的人并非等闲之辈,若是人多, 我们也没有多大胜算,”华臻探了探怀中的国印,“来得这样快,应当是发现了国印被盗。” 华臻的脸上罕见地显露出些许忧虑,盗窃国印,杀死越鹤,抑或是翻找舆图,单看都不算大事,连在一起来看,要是因此发觉了她的真实身份,境况便不妙了。 恰在此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房内迅速安静下来,几人俱是怔住。少顷,华臻才给了公孙游一个眼神。 公孙游走到门边,“何人?” 声音却是华臻不想听到的。 门外人的声音懒倦自得,似乎能透过木门看到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傲慢又冰凉。 “找人。” 华臻此时反而愈加冷静下来。 -- 商麟等得有些不耐烦,方才他是让阿沣出来追人,可越想越是气,终究还是从去越府的路上绕了开来。 她究竟还要将他玩弄在手中多久? 指节弯曲,又在那扇微潮的门上敲了几下。这回他的声音夹杂些怒气,“开门。” 话音刚落,木门开了一道缝。 商麟抑制住想蹬开门的冲动,果真隐隐瞧见床上坐着一个女子的身影,跟周真日日相见了那么长的时日,他有信心能一眼认出她来。他正要走过去,一个人影挡了过来,看清他的模样后,商麟皱了眉。 第18章 “这位公子你找谁?”男人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崎岖的脸,身着艳丽的衣衫,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怪异。 商麟此刻心中又升起一股难言的怒火,原本以为她是跟陈国的那个左相跑了,又从哪冒出来个这么个丑东西? 他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人推开,哼道:“找我夫人。” 随即大步迈向床上侧坐的女子,女子似乎有些惊讶他说的话,偏过头来打量他。 “公子,你认识我?” 同样是一张普通的脸,唯独眼睛闪闪发亮。 见商麟不言语,女子怯怯地往男人那边走过去,半个身子躲在他身后,柔声说:“我不是你的夫人……” 第16章 赵茗“我能治好你眼睛。” 女子投来关切探寻的目光,“公子,你为何会找不到你的夫人呢,她去了哪里?” 商麟带着冷意的眸扫过去,三言两语道:“她自作聪明,以为可以一走了之。” 他慢慢转身,快要走到门口时又侧头,不知是在对谁说:“可惜,我一定将她捉回来。” “祝你得偿所愿。”女子翩然道。 公孙游立即上前关好门,急切对华臻道:“如何?他看出了么?” 华臻咳了两声,方才捏着嗓子说话,现下觉得刺得慌,“不知,不过我也鲜少听闻有这样的奇术,想必他一时之间也察觉不出。” 说着,她缓缓摸上自己的脸,公孙游说得不错,的确可以以假乱真,她轻开口:“你在陈国还学了不少。” 他分明说这是陈国民间流传的技艺,还邀她亲自去陈国体验,方才若不是紧要关头逼他一把,他也不肯露出这手。 她不喜欢手下的人瞒着她。 公孙游嗅出华臻语气中的一丝不悦,心上浮了几分低落。 “只此一件,别无隐瞒了。” 说罢,他望向华臻的眸,想要从中看出一点波动,可华臻只是轻嗯了声,随即起身收拾起包裹来,“现在就走。” 如果她问,他会说的,他想。 公孙游从感伤中抽离出来,忙上前开了窗,低声往隔壁间的窗边喊:“走了。” 下一瞬,渊眠和期晚翻身进来,渊眠道:“王姬,窗下无人,他们应当全都离开了。” 华臻手上动作未停,“也要走。” 她们的伪装并非天衣无缝,倘若商麟一想到不对劲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返回。 几人从窗口跃下,又返身回了密林中。 天暗如浓墨,唯有客栈门前的灯笼光亮映射一点荧辉,寒风渐起,吹得人心底生凉。 渊眠本在最前方引路,忽地顿下脚步,眼神瞬间向右前方盯去。 她示意她们勿动,随后放缓步子,毫无声响地朝那侧的树后走过去,将要抵达时,猛地听到树干后传来一声闷哼。 渊眠闪身过去提人,人影却迅速跃了出来。 一个身着单薄素衣的女子站在树前,警惕地看向她们,“你们想做什么?” 渊眠回头看了华臻一眼,华臻透过微弱光亮看向女子的眼底,随后轻对渊眠点了下巴,“后面还有一个。” 女子急着拦上去,“只有我!” 渊眠一把拂开她纠缠上来的双臂,从树后拎出一个小姑娘,她梳着双平髻,眼睛瞪得溜圆,双手捂嘴,惊恐地盯着众人。 素衣女子怒道:“放开她,她只是个侍女,要钱还是要什么?” 她边说边从大树后拾起一个包裹,愤愤地从中掏出钱袋子,她环视一周,最终把钱袋往华臻手上掷去,华臻未躲,钱袋便重重砸在她的胳臂上。 女子犹疑地皱了皱眉,随后却见她旁边的男子走上前来,冷着脸开口:“你再扔一次。” 赵茗噤声,随后忽然瞟到方才被她扔了的女子将钱袋握在手心掂了两下,嘴角露出嘲讽的笑,而后将钱袋同样抛过来—— 她急急一退,那钱袋却落在她十步之外,原来本就不是砸她的。 华臻叫渊眠放手,赵茗才将侍女拉回身侧。 “深更半夜藏在此处难保遇到些奇怪的人。” 赵茗脸色舒缓一些,“你也知道自己奇怪啊,我们躲在树后面好好的,莫名其妙……” 华臻淡淡道:“我是说你。” 赵茗气地哈了口气,正要上前理论,方才呛她的男子和抓人的女子一齐上前挡在她身前。她只能憋下这口气,怪她逃出宫的时候太急了,没来得及多带几个人,只能在外受气。 侍女畏畏缩缩地将赵茗拉回来,赵茗也只能眼见着几人转身离去。 直到看不见人影,侍女才松缓道:“王姬,还好她们不是山匪,也不是王上派的人……” 逃出晋宫两日了,这两日可谓是颠沛流离,劫匪遇到过,全凭王姬一双长腿拖着她跑了出来;追兵也碰到过,也是王姬装疯卖傻扮痴儿躲过一劫,早知离宫之路如此艰难,她当初就应劝住王姬。 “珞儿,跟着我受累啦,”赵茗眼睛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拍了拍珞儿的肩,“你觉得刚才那些人如何?” 珞儿懵懵的,不知道赵茗指的是什么,“大抵不是坏人……” 赵茗摇头,“说不准,不过我觉得她们看上去倒是蛮厉害的,想来一路上并不怕山匪。” “王姬,您是说……” “反正我也没想好逃到哪里去,不如就跟着她们吧,也不必怕再遇到危险了。”赵茗顺势捡起方才滚落在地上的钱袋,“我们的盘缠也快用完了。” 不能再遇到意外了。 华臻一行人找了个隐蔽的树丛歇下。 她靠坐在树干前,眼前模糊一片,倏尔一阵清风袭来,鼻尖传来丝丝馨香,随后她便觉得身前盖上了一层衣料。 “我不冷,期晚。” 公孙游手一顿,嘴角扯出笑来,“夜间会凉。” 华臻索性闭上了眼,半晌后开口:“苻笠很好,这次路过卫国,若她愿意跟你走,你便带她去陈国吧。” 公孙游急道:“为何?” 华臻觉得怪异,“你们是兄妹,本就不该分离。” “你觉得我不忠么?”公孙游的声音闷闷的。 “怎会,”华臻闭着眼,语气清浅,“你若信得过,继续让她跟着我便是。” 公孙游不再开口。 华臻的手指在衣料下敲击着膝盖,这可是他说的让苻笠留下,她并未逼迫。她方才的话不仅让公孙游主动将苻笠留在她手中,还能叫他更加倍的效忠于她,一个忠心的人,是无法容忍丝毫的怀疑的。 不过她不能再容许他有任何的隐瞒。 期晚靠近过来,手拂上华臻的眼,轻声道:“您眼睛还好么?” 华臻宽慰地笑笑:“老样子,待事成之后,我会去拜访名医,你不必太过忧心。” 说罢,她的嘴角滞住,轻唤渊眠。 每当她双眼视物艰难时,她的听力反而愈加清晰。 她又听到了鞋底磨蹭泥草的声音。 渊眠将两人扔到华臻面前,尖刃抵在赵茗的喉间。 赵茗望向双眼紧闭的华臻,叫道 :“我没有恶意!你先听我说……” “我不想听。” 脖子上的刀刃又贴近了几分。 赵茗只好迅速道:“你眼睛看不见吗?我方才都听到了!” 华臻双眼倏地睁开,凭声源紧盯住赵茗的方向,期晚将她扶起,她一步一步走向赵茗,柔软的手扼住了赵茗的脖颈,随之而来的是极大的力度。 赵茗猛地挣扎,脸涨得通红,艰难地挤出一句:“我、我能……治好……你眼睛……” 脖子上的手仍未松开半分,珞儿在一旁哭喊着,赵茗快要呼吸不了,整个人往下瘫倒时,新鲜的空气重新注入她的喉咙,她呛咳着,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流泪。 华臻的声音这才从她头上传下来,“继续。” 赵茗平复后,抹了把呛咳出的泪水,恶狠狠地看向华臻,“我家中……有一个治眼疾的名医,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第17章 陷阱与他的言行一般,端方温润。…… 华臻静静听赵茗说完:“跟我一起走?” 赵茗点头,“只要你不去晋国,随意将我安全送到哪座城中都可。事成之后,我便传讯给我的医士,他医术精湛……想必你也听说过他的名号,晋国南羲子。” “南羲子是你家中的医士?”华臻凝眉,“你是王室的人?” 赵茗嘴角轻掀,缓缓道:“与王室有些渊源罢了,算不得王族,只是你既知晓南羲子,也该知道让他出手诊治有多难,你今日若帮了我,你的眼睛便有救了。如何,这买卖你做不做?” “我如何信你?” 赵茗俯身往腰间摸去,终于掏出个玉牌,“王宫令牌可以作证么?” 渊眠从她手中接过,翻看几下,回华臻:“不像是假的。” 赵茗得意一笑,“我说实话吧,其实,我家乃是晋国朝中重臣,可惜近日遭歹人所害,我——诶,你怎么不听。” 第19章 华臻坐回方才靠的大树底下,闭目,“信口诌来的谎话有什么好听的,我对你的身世无甚兴趣,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好。我们此去的是卫国,要跟着就少说话。” 赵茗悻悻地收好自己的包袱,拉着珞儿到不远处的树下坐好。 “有什么了不起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赵茗便被人摇醒了。 不得不说,这是她这两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她睁着惺忪的双眼问华臻,“这么早就走吗?你们也被人追杀啊?” 华臻扫了她一眼,“若你昨夜说你还正被人追杀,我断不会答应你。” 赵茗猛地清醒过来,笑道:“没人追杀我!” 华臻牵来一匹棕红马,“会骑么?” 赵茗眼里放光,手抚摸马鬃,翻身上去,“会的。” 只是在宫里她骑马的机会极少。 一行人快马加鞭行往卫国。 暮色渐深,公孙游望了眼不远处的村庄,对华臻道:“明日便可进卫国国境了,想必不会再遇到燕国来兵,今夜可住下?” 华臻把手中的纸张叠好收回怀中,这是她一路上抽闲暇时画下的舆图,只是已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住下吧。” 太阳穴隐隐作痛,许是太缺睡眠又要思考所致。 赵茗却劲头十足,“不如我先去探探,再回来给你们引路。” 许久未骑马,她一点也不觉疲累,反而兴奋得紧。 华臻正要开口阻拦,赵茗却驾着马飞奔,踏尘而去,只看得到她若隐若现的背影。 公孙游侧头问她:“王姬觉得她值得信任吗?” “若她骗我,我会让她百倍偿还。”华臻翻身下马,天色逐渐昏沉,暗流卷动残云,压在头顶,有些让人喘不过气。 天空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显得周遭更为空荡。 赵茗还未归来。 华臻语气坚决,“不必再等了。” 公孙游却上前一步,“既然你信她,我们便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华臻的眼疾是多年沉疴,他见过她在暗夜中的无助,也知道她多渴望痊愈。 “世上不止一个南羲子。”华臻心意已决,“再去找她太过费事,她既不愿便算了。” 渊眠道:“奴婢去找找吧,或许是出事了。” 期晚也急忙道:“王姬,您的眼疾不能再搁置了。” 华臻叹了口气,重新上了马。 村庄外是一片空旷的石路,石路边有小口,下马进入后便置身于高耸入云的山林中。 似乎不久前此处刚有过雨水,草地湿滑,泥土松软,华臻抬脚,犹疑片刻。若是骑马进入此处或许真会跌滑滚落,可赵茗看起来精通马术,似乎并不会落得呼救无门的地步。 难道有人在此设埋? 她心悬起几分,手捏紧了腰后别着的尖刀。 方才为了早些找到赵茗,她让几人分头行动,可眼下却愈发觉得怪异。 脚底是摩擦草叶的声音,偶尔几丝凉风刮过也如同拨弄琴弦哗哗作响。 华臻迈出右脚,却猛地感受到脚底下跌的重量,原是踩到了陷阱!整个人不停地朝前扑去—— 她飞速地拔出匕首,想要将匕首钉进土地中,可深洞的黑暗来得太快,像一阵飓风要将她吸进去。 这时,另一道力量紧紧将她手臂拽住。 她还未来得及借那人的力,忽地感受到那人的脚底滑过湿润的泥土,也往前跌了几步,两人一齐向洞中坠下。 华臻咬紧牙,用尽全力将匕首往洞壁上刺去,身后的人突然环住她腰,默契地握上她那只手腕,用力将匕首推出—— 匕首深深地钉进洞壁,堪堪将二人拖住。 两人的手一起握住刀柄,环在她腰间的手猛地收回去。 华臻与身后的人挨得近,却感知不出他是何人,正欲开口,那人先带着歉意道:“对不住,在下原本是想救姑娘。” 褚澜将头撇开,尽量离华臻远了一些。这距离实是冒犯了。 华臻呼了口气,抬头向上望,隐约看见了洞口的轮廓,“公子可让我先上去?” “自然。”褚澜忙道,“还好未坠入洞底,姑娘往上一跃,踩在在下身上便可触洞口。” 随后他一顿,又道:“姑娘能跳上来么?还是在下托你?” “得罪了。”华臻吸气,松开匕首,用力上跃,双手抠进洞壁中。双脚一只踩在褚澜肩上,另一只被他用力托举起来。 华臻来不及松气,奋力往上爬,终于攀上了洞口。 她俯身向下,为难道:“……洞底太黑,我看不清你。” 褚澜却毫不在意,额间的汗水滴落到眼睫上,他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捆绳子,“在下将绳索抛上来,姑娘找到绳索将我拉上去即可,可以吗?” “将绳端系到树干上也可。” 华臻眼睛快速眨了两下,往四周看去,果然一片模糊。 豆大的汗珠密布她整张脸,她听见洞底那人的呼吸声。他没有再继续说了,似乎是在等她思考。 “我试试。”华臻还是开口。 啪嗒一声,华臻伏在在洞口附近,顺着声音摸过去,双手沾满湿冷的泥土,终于探到麻绳的触感。 她双手握紧绳端,紧咬住嘴唇,用力往上拉。 终于,男子的手攀上洞口,华臻往后退了几步,眼前出现了一团黑乎乎的身影。 褚澜抹了把额间的汗水,眼神落到华臻握住绳结的手心上,麻绳粗糙,她不知用了多少力徒手将他拉上来,手心已是能窥见点点血痕。 “你还好吗?” 华臻的心跳这才缓了下来,她把绳索一放,冷静开口道:“你为何会随身带着绳索来此处?” 恰好又在她踩上陷阱时突然出现。 褚澜愣了瞬,复才将地上的绳索收起,“在下方才路过此地,发现一陷阱中有两位女子,于是便去寻了绳索,折返时又碰巧遇见姑娘。” “在下要去找她们了,告辞。” “且慢。”华臻开口,“或许她们是我的友人。” “此林中的陷阱洞口极深,就算武功高强也很难轻易出来,只是不知设在村庄附近,所害的是何人。”褚澜在前引路,“小心此处有荆棘。” “到了。” 褚澜俯身询问:“姑娘?” “我们在呢!”果真是赵茗的声音。 华臻听着褚澜下放绳索的声音,从袖中拿出一片小小的竹叶,轻 放在嘴边,很快不远处传来同样的回声。 公孙游他们会赶过来。 赵茗爬上来后看见华臻的脸惊了惊,羞赧道:“你也来找我们了,都怪我不小心……” 她转过头欲向褚澜道谢,刚开口便顿住了,“公子,多谢——” 赵茗迅速转头,将身子隐在华臻身后。 “多谢救命之恩。”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若她没看错,不,她不会看错的,她为了躲避褚澜,将他的画像看了上百遍,早已烂熟于心,怎得今日这样倒霉?! 只盼褚澜根本未将她放在心上,也是——谁会将未来嫂嫂的画像看上百遍? 华臻不知赵茗这是何意,正巧公孙游等人也走了过来,赵茗顺势站在几人身后。 褚澜向几人行了一礼,爽朗道:“在下前往晋国,原是在村中落脚,途径此处遇见诸位也是缘分。” 公孙游回道:“多谢公子施以援手,我们也是途径此处,欲在村中歇一晚。” 褚澜提议,“今日也走不成了,不如在下引路,带你们去客栈。” 华臻道:“多谢。” 随后握住期晚的手转身走了,赵茗赶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直到进了客栈,华臻的眼才舒缓了一些,褚澜背对着几人跟掌柜交谈,片刻后回头,华臻才在灯烛旁看清了他的模样。 与他的言行一般,端方温润。 他额角有几处擦伤,渗出浅浅血丝。鬓角也沾了些泥土,白衣上几乎已是灰扑扑的大片,可他仿佛并未放在心上。华臻回过神,看见他手中拿出一个物件朝她走过来。 褚澜盯着华臻的眼,片刻后却转头将东西给了一旁的期晚,“这位姑娘方才双手受了伤,这是我问掌柜要的挫伤膏,外用即可。” 期晚道了谢,这才发现华臻的手心有几道深深的红印。 公孙游适时走过来:“澜兄,方才还未跟你聊畅快。” 褚澜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走,华臻的视线才回到缩在角落的赵茗身上。 第18章 回寨“你就带上我嘛。” 赵茗手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房中,方才华臻问她,她还是不敢说。毕竟她也不知华臻的底细,她们到此刻也只知道对方的名姓罢了,何况她还给了一个假的——她说自己叫明照。 房门猛地被人轻敲响,赵茗将茶杯一放,走到门口,“谁?” 第20章 “褚澜。”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赵茗慌了神。 方才褚澜跟华臻他们交换名姓时也换了姓,说他姓沈,可为何要跟她说自己的真名? 赵茗迟迟未动,褚澜的声音又传过来,“六王姬若有顾虑,可移步他地。” 门咔嚓一声开了,赵茗沉着脸说:“进来吧。” 褚澜朝四周望了一番,确定无人后才进去,顺手将房门紧闭。 “你为何认得我?”赵茗问。 “六王姬不也认得褚某?”褚澜轻叹口气,“我此去晋国,所接的人就是六王姬,王兄千叮咛万嘱咐莫要接错人,是以熟悉王姬之貌。” “只是你如今人在此地,我到了晋国,又该如何?” 赵茗紧咬下唇,“此事说来话长,反正我不能跟你走。” 褚澜疑惑道:“既然王姬不愿嫁予王兄,为何要应下这门婚事?” “你当我愿意么?罢了,与你说了你也不懂。”赵茗狠下心道,“你若今日执意要带我走,我便死在这里。” 珞儿闻言打了个寒战,王姬向来不把死字挂在嘴边,甚是珍惜性命。 片刻后,褚澜起身,脚步稍退两步。语气温和。 “想必王姬有自身的缘由,褚某可当今日从未见过王姬,只是不能左右他人,若来日奉命来寻你,还望王姬勿怪。” 说罢,他不看赵茗脸色,转身推开房门退了出去。 赵茗松了口气,忙到窗边查探,直到褚澜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笑出声来:“还好将他们都打探了个清楚,褚澜果真如传言所说,为人谦和有礼,是为真君子。” 珞儿走到赵茗身边,轻呼:“王姬,方才吓到珞儿了,奴婢真以为……” 赵茗嘴角勾起,“想让我死?我偏不。” “我要活着看到老头的江山梦碎。” -- 翌日一早,华臻一行人在客栈门前遇见了褚澜。 褚澜气色不佳,却仍是笑意融融地跟众人道别。 “周姑娘,有缘再会。” 华臻浅笑点头,“再会。” 说罢,褚澜大步走过赵茗身侧,一个眼神也未落下。赵茗吐了口气,复又恢复活泼的模样,伸手去牵马,“这儿离卫国还有多久的路程?” 华臻上马,突觉手心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想起了昨日那瓶药膏。 于是从袖中取出药瓶,鼻尖忽地充斥浓郁的药草气味。 公孙游将此景尽收眼底,回答起赵茗的话:“傍晚时分便能进城。” “太好了。”赵茗欢快地驾马奔跑起来,随之奔起的是公孙游的马。 华臻手心抹了些药膏,随后将药瓶收好,同样飞奔向前。 到了青山寨时已是夜深。 寒城和苻笠早已率人等在了寨门。 待远远看见华臻时,两人一齐向前奔去,一个搂住了华臻,另一个则是扑进了公孙游的怀中。 苻笠泪眼盈盈,“哥哥。” “苻笠,两年未见,你又长高了。”公孙游欣喜地揉苻笠的脑袋。 苻笠笑出声,“是王——” “咳。”寒城咳了两声,苻笠很快反应过来,“是少主叫我每日多吃些,要长高还要强身健体。” “苻笠,”华臻走过去,“若你想跟他一起生活,我不拦你。从前是你小,如今你也能独当一面了。” 华臻有时候也会分不清自己说的是否是真心话,但此时她想大抵是罢。 苻笠却含泪摇头,“我要跟着您。” 寒城见眼前一派悲苦景象,不禁咂嘴,“诶,今日是好日子,少主回寨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开心些。” 她眼神扫到赵茗身上,忍不住开口:“臻臻怎么又带回来人了,前两日不刚带了一个么——我们寨子又不是难民窟。” “你说谁是难民?!”赵茗皱眉。 寒城正要呛回去,被华臻打断:“好了。” “云菽到了么?” 寒城冲后面的人群招手,“我亲自去接应,自然是早到了。” 云菽从人群里走出来,有些无措地看向华臻:“真姐姐,你回来了。” 那日多亏吃了华臻给她的假死药,她才能以凄惨“死状”瞒天过海,从此以后不再受家中压迫了。 华臻问:“送你来这儿不是让你安居,什么时候想走便拿钱离开就好。” 云菽愣了愣,轻开口:“这里也很好。” 寨民都很淳朴,没有权力争斗、勾心斗角,还会教她舞剑打拳,听说她喜欢抚琴,就下山不知从何处扛来一把上好的瑶琴。她暂时还不想离开。 赵茗凑过来,低声在华臻耳边道:“没看出来,你还有收容难民的胸怀,失敬失敬。” 华臻转头,“我将你安全送到了卫国,你也该履行诺言了。” 赵茗不情不愿地从包袱中拿出一张纸笺,纸笺封存地很好,末端系着琉璃串珠。 “南羲子识得我的东西,你去了晋国,找人递交此物便好。” 华臻毫不客气地接过纸笺,“多谢,我收下了。” 说罢,华臻跟身边人迈步往寨子里去。 “诶!”赵茗小跑跟上,“我身上钱不多了,你收留我几天。” “找寒城安排。” 赵茗看向那个叫寒城的马尾女子,寒城哂笑,“收容收容。” 气得赵茗瞪眼。 -- 华臻的书房灯烛亮了整夜,直到晨光熹微,她才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云菽轻步进来,“姐姐你找我?” 华臻叫她坐下,将桌上的舆图指给她看,“你了解燕国地势,你看这处,我可有画错?” 云菽吸了口凉气,片刻后才道:“其实——我听说了,你是卫国的王姬。” “不错。” “你要攻打燕国?”云菽踌躇着开口。 “天下合久必分,如今大启衰微,诸侯之战势不可挡,终有交手的那一日。”华臻道,“我不主战,可不能没有防备。” 云菽的手绞在一处。 华臻将舆图折叠起来,“我并不是善心大发才收留你,只是利用你出燕宫罢了,我们之间不是孰高孰低之分 。因此你要想留在青山寨,就得做出抉择。” 云菽脸色一阵又一阵变换,华臻心下不耐,正起身要走,云菽拉住她的手臂,“我想好了。若你真有你口中那位周国王姬的才能,在你和燕王之间选一个做天下共主的话,我必定会选你。” 她从华臻手中拿过舆图,“我从前也看过舆图,细微之处我不能分辨,明显差错我还是能看出的。” 云菽看得认真,拿起一旁的笔在舆图上圈点批注。 待两人从书房出来,寒城迎面过来叫住华臻,“你不会一夜未睡罢?” 华臻道:“睡不着。” “期晚说你今日便要去齐国见皇甫大夫。”寒城睁大双眼,“此刻便要走么?” 华臻点头,“我可在路上休息,不过见皇甫大夫的事不能再耽搁了,若是一拖再拖,他会反悔也未可知。” “那治眼疾的事呢?”寒城皱眉,“不若我去晋国把人绑回来。” “也不算极为要紧的事,待我从齐国回来后再说吧。”华臻看向不远处走过来的期晚,“你和渊眠做好自己的事我就放心了。” 要一举击溃华彻,青山寨的这些兵力是不够的。 寒城道:“交给我你不必忧心。” 华臻笑笑,转身跟云菽道别:“既然决定留下,便安下心来。” 云菽迟疑地说:“我能替你做点什么吗?” 华臻道:“你已经帮过我许多了。” 到寨门等公孙游时,华臻远远瞧见了整装待发的赵茗带人奔来。 “你要走了?” 赵茗猛地点头,“你要走,我当然也要走。我要同你一起去齐国。” 她想好了,华臻此人绝非凡人,且不知她要去做什么,总之看起来便是做大事。与其在流窜各国终日惶惶,不如跟着她干一票大的。只要不待在晋国,什么都好说。 “我不应允。”华臻凝眉,“我并非去游玩。” “我也并非去游玩,人多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啊,保不齐我还能帮到你呢。”赵茗笑兮兮道,“你就带上我嘛。” 珞儿轻轻地拉赵茗的袖子,觉得王姬真是十足谄媚。 公孙游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华臻看清苻笠的行囊时愣了瞬,又即刻恢复笑容,“苻笠,可是想好了?” 苻笠眸色坚定,“想好了,我要陪少主一起走。” “陪我?”华臻眸中闪过讶异。 苻笠道:“渊眠姐姐有事,苻笠便应顶上,这一路上与兄长同行,也算团圆了。” 华臻还要开口,却听苻笠继续道:“这些时日苻笠认真用饭,认真习武,身子强健了不少,若遇到危险,也能保护少主的!” “傻丫头。”华臻轻笑一声。 公孙游也弹了苻笠的脑门,笑道:“她哪里需要你保护,你保护好自己便是替她分担了。” 第21章 赵茗实在忍不住打破这温馨的场面。 “我也很强壮的,遇到匪徒我跑得可快了。” 第19章 夜跑这是她第一次在暗夜中奔跑。…… 燕宫,泰清宫。 商麟听完阿沣的话后冷哼一声,“他偏要查,就查到周真头上?” 他手上仍把玩着宝石匕首,指尖轻拂过尖刃。 “王上已下旨让公子初将其捉拿归案。” 匕首倏地跌落到檀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跟他说,孤亲自去捉。” 他眼皮一掀,“那日让你追的几人查到了?” 阿沣拱手道:“……追到卫国边境便未见踪影了,请殿下责罚。” 商麟手一拂,“卫国?” 那便是了。 -- 苻笠掀开车帘,担忧地朝后望。期晚将她拉回马车内,“怎么了?” 苻笠对华臻道:“王姬,那个明姑娘……在后面跑……” 期晚一愣,将头伸出车外,只见赵茗拖着珞儿在马车后疾跑,珞儿脸热得通红,赵茗却气息平稳,愈跑愈烈,与马车的距离反而越发近了。 下一瞬,赵茗竟与车窗齐步,大声喊道:“周真,你看到了吗?我很能干的……啊——” “姑娘!”珞儿惊慌地叫了一声。 赵茗从期晚手中接过帕子,擦拭着脸上的伤口,“谢谢。” 华臻瞥了她一眼,而后眼神飘向窗外。 听到赵茗龇牙咧嘴的吸气声后,还是从袖中拿出药膏递给她,赵茗盯了会儿华臻,而后才拿过来,拧开瓶盖放到鼻尖嗅了嗅,“咦,味道好浓,这不是那个……沈澜给的吗?” “你认识他?” 赵茗瞪眼,“我们不是一同见过他么?” 华臻闭上眼,“我从来不带无用的人,所以,说说我留下你的缘由。” 赵茗心底冷哼一声,也不知道华臻以后是否会后悔这样瞧不上她,若有朝一日她羽翼丰满杀回晋国,控制了老头,华臻见了也得礼让她三分吧! “我给你的纸笺只能让南羲子给你治一次病,可你要是将我留在身边,机会可就有了无数次。那可是南羲子!闻名天下的神医!我与他私交甚好,我让他治他便会治。” “是个理由。”华臻继续问,“那你的目的呢?” 赵茗眼睛转了转,神秘地说:“虽不知晓你要做什么,但我觉得你对我有用,简言之,我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来日我开邦建国,寻你来做丞相。” 苻笠眼睛睁得大大的,期晚嘴角笑意浅淡,赵茗立马疑惑道:“你们在嘲讽我么?” 却眼见华臻也是一脸云淡风轻,“你有这样的志向,无人会嘲讽你。” 赵茗狠狠地剜了一块药膏,往额头上擦去。 -- 去往齐国的路上畅通无阻,倒算顺利,到了陈齐边界时,公孙游才翻身下马,走上前跟华臻道别。 他本想像从前那样唤她,却忽地触到一旁赵茗强烈的视线,于是他话转了个弯,“阿臻,一路保重,我在陈国等你。” 华臻说好,公孙游这才笑着抱了抱苻笠,“待所有事成之后,我们兄妹便可一直团圆了。” 苻笠红着眼点头,她知道的,兄长在陈国也是如履薄冰,自顾不暇。更何况,他们兄妹的命都是王姬救下的,她理应在王姬身边报恩。 只有她在王姬身边,兄长才会完全地忠心于王姬。 公孙游上马,向反方向而奔去。 期晚出去驾马车,赵茗便坐得离华臻近了些,“他是你的什么人?” 华臻顺手拿起身侧的书,“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好吧,总有一日你会信任我。”赵茗无所谓道。 进了王城,赵茗掀开车帘,新奇地朝街上张望,珞儿在一旁拉她的衣袖,小声道:“我们不该来齐国的……” 齐国公子辙便是那个老头替她缔结的婚约,她也是偶然得知老头利用此事做了谋划后才半夜出逃的。 她拍拍珞儿的手叫她不必担心。 先前遇上公子澜是她倒霉,她不信大街上还能碰见公子辙? 左右华臻也不会进王宫去办事,倒是没那么轻易遇上他们。 苻笠打开方才在城外收到的渊眠的信,呈到华臻面前,“少主,这是皇甫大夫隐居之处。渊眠姐姐打听好了,岐洵山在王城的西面,离得有些远。” 先前未计划赵茗二人,现下干粮也剩不了多少。华臻即刻道:“找个地方用饭罢,顺道再置一些干粮。” 几人进了一间饭馆,刚落座边听隔壁桌的人谈论着这几日王城发生的大事。 赵茗拎起茶壶,往杯中倒茶。 忽而听到旁人道:“公子澜不是刚从晋国回来么?说是人还未到晋国呢,先收到了晋王的传信,说是王姬跑了——王上大怒,直说是晋王故意藏着呢。” “这不是给了陈国可乘之机嘛,按这地势来看,陈晋之间必有一国落下风,看谁能争得咱们王上欢心罢。” “这么说,晋国是要完了?” “明照?”华臻看向满溢到桌上的茶水,“你倒多了。” “啊,我方才想起了一些事,一时出神。”赵茗手忙脚乱地放下茶壶,“见笑了。” 华臻眸色黯淡了一瞬,随即又听那两人喝酒间隙道:“可这干公子澜何事?王上冲他生什么气呢?” “谁知道呢?公子澜要是生在别国,储君之位垂手可得啊。” 待上菜之后,赵茗匆匆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了,华臻未开口说话,只安静地食 用着。 - 岐洵山离得不近,到了山脚下时,天色渐渐暗下。华臻对赵茗道:“天黑山上境况不明,为保安危,你在山脚等?” 山脚下有潦草搭起的茶舍,赵茗答应,“你早些下来罢。” 此山不是荒山,两侧还有修建白石阶梯,听闻山腰处有一处庙宇,香火还算兴旺。 就是不知皇甫大夫住在山腰还是山顶。 好在石阶边有灯盏伫立,每行十步,得以窥明前路。 到了半山腰,偶尔还能见有人进出庙宇,期晚问华臻:“王姬想去拜一拜吗?” 华臻摇头,她从不信神佛,只信自身。 佛像前,一白衣男子跪坐在地。方丈在旁轻语:“禅房已为公子腾出,供公子清修。” 褚澜双手合十,恭敬道:“多谢方丈。” “今日跪拜时辰已到,公子可起了。” 褚澜支起身子,膝盖处有些许的钝痛,他嘴唇微微泛白,对方丈道:“听闻前几日有贤士拜访此地,不止方丈可有听闻?” 方丈道:“一面之缘。” “我对这世间还有万般谜题不解,望请有德之人指点开悟。”褚澜道,“方丈可能告知其住所?” “万般讲究缘字,那人是为隐居,若公子今日能得以相见,才是命中有缘。” “褚某明白。” 褚澜走出寺庙,回头朝山上望了一眼。浓墨山林中,唯有风鸣声。 -- 华臻三人将要抵达山顶时也还未瞧见房屋的影子。 期晚拂开身侧茂密缠绕的枝桠道:“许是夜深了不好瞧见,不若下山,明日再来?” 华臻极力去回想信纸上的话,皇甫大夫答应见她,并阐明他已游历到了齐国。随后便只有一句话。 “缘在岐洵山。” 这是何意?难道他并非住在此地?只是跟岐洵山结缘而已? 黑夜让华臻有些烦躁,“下山。” 可此刻的密林却像转了不同的方向后重新叠在一起似的,山腰到山顶的这段路并未修建石阶,便更不好找路。 苻笠手中的灯笼光亮微弱,也快熄灭了。 她听着周围声息渐大的蝉鸣声,不禁有些发怵,“王姬,怎么办?” 她不想露怯,可此刻穹顶犹如一张深渊巨口,等待着吞噬她们。 “慢慢找总能找到路。”华臻率先接着灯笼光亮朝前走。 今日是她太过心急,未考虑周全便贸然上山。 忽而,远处隐隐绰绰出现一盏灯。 像是有人持着灯笼朝她们的方向而来,苻笠惊喜道:“有人来了,或许是山上的住民,定是熟悉路,或许还见过皇甫大夫!” 华臻轻侧头,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那抹身影愈来愈近,华臻握住期晚的手一僵。 期晚透过光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沈公子?”她看向华臻,“他怎会在齐国?” 华臻眼睫一闪,脑中许多事串在了一起。 褚澜也早在数十步之外看见了三人,只是未曾想到,走近之后看见了她。 “周姑娘?” 华臻同他微笑:“甚是巧合,沈公子竟是齐国人。我来齐国游历,不慎困在这山中了。” 褚澜瞧见了苻笠手中灯烛将灭的灯笼,立即把手中的灯笼递给苻笠,“既如此,便拿我的灯笼下山吧。” 第22章 他随即转身指向他来时的方向,道:“周姑娘,随我手的方向看去,一路直走便能下山。” “我们拿了你的灯笼,你如何下山?”华臻探寻道。 “我对此处熟悉,便是摸黑也能下山。”褚澜对华臻拱手道,“在下还有事上山,便不送周姑娘了。” 华臻思忖片刻,而后道:“沈公子是要找人?” 褚澜抬头,也不欲隐瞒,“听闻岐洵山有高人隐居,我特来拜访,只是一路探来,毫无头绪。” 华臻道:“我也是来找那位高人的,正巧沈公子对山路熟悉,不若我们一起去找如何?” 褚澜提着灯笼走在最前侧,三言两语地跟华臻聊起皇甫大夫:“他从前效忠于周国,后来周国内乱,竟到了灭国的境地。皇甫子一生颖异,不似常人。后便游历四方,不问世俗。” “沈公子可有何心事?”华臻问。 “无事,只求个畅快罢了。”褚澜笑。 不过是不知要如何做,是无愧于自身,还是无愧于他人。或许他真需要人来指点迷津。 “啊——”苻笠忽地叫喊起来,华臻立即转身,只见苻笠跌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脚踝。 灯笼照近,众人才发现那是一块带血的铁器碎片。 凑近看苻笠的脚踝上已是鲜血淋漓。 期晚立刻上前搂起苻笠,华臻皱紧眉,焦急对褚澜道:“沈公子,借你的灯笼一用,我们需得马上下山。” 期晚将苻笠背到背上,华臻去拿褚澜手中的灯笼时,却被他一避,“我带你们走。” 华臻来不及感激,立即往山下跑。 “少主,你的眼睛……”期晚看着华臻急促的脚步,连忙说了句。 褚澜迟疑一瞬,倏地攥住华臻的衣袖,轻声道:“不必怕,踩我踩过的地方便好。” 闻言华臻放开步子,脚底实实在在地踩下地,甚至像在飞奔,她微仰起头,晚风顺着他的衣袖吹到她的面上。 这是她第一次在暗夜中奔跑。 第20章 齐宫一位故人。 一直跑到山腰,褚澜前去寻方丈。华臻手抚上苻笠大汗淋漓的额头,“怎么样?还能再撑一会儿么?” 苻笠艰难地点头,右裤脚已被鲜血浸得湿透。 有小僧从庙中出来,“请几位来禅房。” 待进了禅房中,小僧拿过托盘,里面赫然摆了不少药罐和麻布之类的包扎所用之物,华臻道了谢,越过期晚从他手中接过,“我来吧,你背她下来也累了。” 苻笠泪眼朦胧道:“是奴婢太碍事了。” 华臻只是轻轻用剪子剥开她的裤脚,只见被铁器划开的口子又深又长,她眉拧得极紧,将多余的血污擦拭过后,把药瓶打开,“忍着些。” 苻笠牙齿紧咬下唇。 褚澜候在门外,烛光正好映在华臻的侧脸上,她好像眼睛有些毛病,但他从未在她眸中瞧出过怯意。晃神中,华臻已走到他的面前,“今日若不是……” “好了,”褚澜打断她,“答谢的话已说过了。周姑娘今日就歇在此吧,至于拜访皇甫大夫,待明日天亮之后再去也不迟。” 华臻认真道:“若公子日后有需要,我定不推辞。” 褚澜一笑,“甚好。” 待褚澜一走,期晚走出来,“王姬,今日还下山吗?” 华臻摇头,“你在此照顾她吧。” 期晚猛地侧头,“您要走?” “心中总是不安,我先下山去找了明照再说,有何事传书联系。” - 从寺庙下山的路倒是畅通无阻,身侧有灯盏为伴,华臻走得很是自在。 耳畔轻风拂过,发丝勾过脸颊,她眯了眯眼,手伸向怀中,探到国印的位置,才放心地收回手。忽地,她手一顿,先前双手被绳结勒出的红印还未消,此时又沾上了干涩的血迹。 她一手叠到另一只手上,用力向有裂痕的伤口掐去,直到尖锐的痛感刺激到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才轻呼了一口气,继续下了层石阶。 这是她保持清醒的方式。 “竟以自虐感到快慰么?”低沉的嗓音自右方传来。 华臻侧头望过去,褚澜随意坐在石阶上,衣袂随风吹起,自高而低地垂下视线,“半夜不休息,在此处劈开已愈合的伤口,实是怪异得很。” “与沈公子无关。”华臻回过身,暗叹还好方才未将国印拿出来,否则一定被他尽收眼底。 褚澜低头轻笑了一声,怎么与他无关?寺庙中就剩了那一间留给他的禅房,如今他只能在石阶上过夜,她反倒不珍惜。 “我带你下山。” 华臻礼貌道:“沈公子已帮过我许多了,此等小事,不敢再叨扰。” “左右我也闲得很,”褚澜却已站起身,踱步到她面前,稍微靠近了她些,低声道,“我可不知岐洵山上半夜会否有野狼出没,不过倒是听过传言。” 华臻嘴角一勾 ,眼神瞟向褚澜的眼,褚澜觉得她此时眼中的野性看起来才像一匹野狼。 “你以为我怕么?” 褚澜眸中笑意渐浓,退后身子,“原来你不怕。”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石阶上,谁都没有开口搭话,褚澜却觉得心中宁静了不少。 山脚,华臻扫视了四周,不见赵茗和珞儿的身影,她走向前方已一片漆黑的茶舍,问褚澜:“那茶舍平日何时打烊?” 褚澜道:“大约一刻钟前。” 赵茗不至于一刻钟都等不及,华臻走到草屋处,找寻着什么,褚澜走上前,“怎么了?” 华臻走了几步,脚步被硬物抵挡一滞,脚底挪开,她俯身拾起一个物件。 是一副精美的琉璃串珠。 与之前赵茗给她的纸笺上的串珠相差不大,她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赵茗的,甚至可以推断,这是赵茗特意留下的记号。 她被人掳走了。 若是在还未遇到褚澜之前,她一定会思忖为何连齐国都有追杀赵茗的人,可到了此时,她好像懂了一些。 手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事她该管么?陈齐合纵是她的心中之患,那么晋齐连横她是否也得早做打算? 原本来齐国只为了求皇甫大夫出山,可事态往往会变成她无法预料的模样,她已好几日未睡过一个整觉了,只觉得头是木的。 “有人出事了吗?”褚澜已猜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选了个隐晦的问。 少女清亮坚定的声音却猛地击中他的双耳,让他不知如何回应。 “公子辙会伤害她么?” “……公子辙,”褚澜拧眉,“我……” 片刻后,他还是败下阵来,“或许真是公子辙将她带走了。” “所以应当叫你公子澜么?”华臻轻声问。 褚澜忙道:“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有难言之隐……” 华臻懂得,她也有难言之隐。 “不必解释了,我懂。”她垂眸道。 褚澜反而不知再如何说下去,片刻后才道:“王兄应当不会过多为难六王姬,只是……若她一心要逃,便难说了。” “你很担心她?” 华臻眼珠一转,将琉璃串珠捏在手心,话语中沾了些悲伤,“我与她相识不久,却也是出生入死共患难过,算是至交好友……” 静默了片刻,褚澜终是叹了口气,“我带你去宫中找她。” -- 两人共乘一匹马,紧赶慢赶才赶上了宵禁。 宫门的侍卫见了褚澜皆是怔愣,而后道:“公子,您不是在岐……” 不是被王上罚了在岐洵山闭门思过么? “驾。”褚澜拂袖而进,侍卫也不敢阻拦。 华臻坐在他身前,忽而开口问:“你不怕齐王责罚?” “不过是再在山上待些时日罢了。”马奔腾在辽阔的宫道之上,“再往前一些便要下来步行。” 华臻应了一声,莫名感觉到不远处有视线紧盯着她。 她皱了眉,随之思绪湮灭在迎面的疾风中。 宫道对侧。 大司马恭敬对身侧的玄衣男子道:“殿下、殿下?” “再不走快些就要宵禁了,到时去不成驿站,只能让您留在宫中了。” 男子这才收回思绪,目光正视前方。 大司马问:“殿下可是见到了什么?” “嗯,貌似见到一位故人,与孤故去的太子妃有些相似。” 第21章 见面“许久不见,太子妃。”…… 穿过寂静长道,巍峨宫殿初现一角,撞进眼中的是鎏金大字“正极殿”。 说是太子住所也不为过。 华臻问:“公子辙就住在此处?” 褚澜应了声,平静地跟华臻说:“待进去后我只从旁打探王兄态度,只要六王姬无虞,其他事你再从长计议。” 言外之意是,他只能帮她们跟彼此联系上,至于华臻是想把赵茗从宫中带走还是如何,他都不会再插手了。 第23章 通报的内侍很快出来,“公子请。” 殿内果然与华臻想象地一般无二,宫墙璀璨、熏香萦绕。扑面而来的华贵之气。 褚辙在殿中上位,慵懒地捏起一杯酒。 周遭的宴饮还未撤下,似乎方才才接待完贵客。 他冲褚澜摇了手中的酒杯,柔和道:“阿澜,来坐。” 褚澜示意华臻一同过去,褚辙视线丝毫未落到华臻身上,命人给褚澜拿了酒杯,亲执酒壶给褚澜满上。褚澜伸手一挡,“王兄,澜近日斋戒,不可饮——” “砰”地一声巨响,酒壶滚落在木案之上,酒水浸湿大片锦帛,顺着木案边缘滴落。 褚辙阴沉的声音随之响起:“你还知晓自己在斋戒?!” “父王命你在岐洵山思过,未经禀报应允,谁准许你回宫?又是为何来我正极殿?是要父王认为我已越过他的权力,随意应召你了?” 褚澜面上却无惶恐,反而极为平淡道:“王兄勿怒,父王问起我自会解释原委。今日来此,只是因前些日子澜办事不力心有愧意,特来问询王兄,可有寻到六王姬的下落?” “不曾想,兄弟之间聊几句罢了,王兄竟会觉得触怒父王。” 褚辙听此话后非但气未消,反倒怒火中烧,腾地站起身子伸拳相向:“你还敢提此事——” 蛮力却被猛地制住,褚辙看着面前分毫未动的褚澜愣了瞬,而后错愕地看向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浅紫色衣袖。 女子甚至对他温婉一笑。 褚澜微怔,也迅速站起身来。 褚辙愤愤收回手,指着华臻道:“大胆!她是何人?” 褚澜上前几步,将华臻半个身子罩在身后,“她是……” “我是何人不重要。”华臻打断他,脸上仍挂着清浅笑意,“公子中意六王姬不假,人弄丢了去找便是,何须如此盛怒要对手足动手?还是说,公子不是气公子澜未将人接回来,而是只想找个由头泄愤罢了?” 华臻更确信了,赵茗一定是被他掳走,并且还当面拒婚让他下不来台。 褚辙冷哼一声,将挡在华臻身前的褚澜推开,“你算什么东西?” 方才被赵茗骂了一通的愤怒加之被眼前这女子戳穿后的羞恼一齐发作,他扬起左手,下一瞬,左手腕又被人扣住。 他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全都要来挑战他! 最烦被人禁锢!那个人还是从不忤逆自己的最听话的弟弟。 褚澜却又松开手,恭敬道:“王兄,她是我朋友,只是个普通百姓。有何事我们聊便好。” 说罢,他给华臻递了个眼神,叫她先出去。 华臻却定定看着褚辙:“方才公子不是问我是何人吗?我知道六王姬此刻就在正极殿内,我与她是旧友,若今日我走了,恐怕公子以后日夜都只能以酒慰藉心中苦闷,再怎么泄愤都换不来六王姬一个笑脸了。” 褚辙闻言眉头一拧,“你说的是真的?” 华臻道:“叫她出来便知。” 褚辙阴鸷一笑:“诈我?” 话音未落,华臻即刻听到殿后拉扯的声音。 赵茗大叫道:“放开啊啊啊!周真!我在我在!” 她莽劲胡乱朝按住自己的人身上踢去,从他们拦起的手臂空隙下溜出来,跑到大殿中,想也不想地扑进了华臻的怀中。 随后仰起头指向自己的脖颈,“你看,他掐我了。” 她剜了眼褚辙,又马上埋到华臻的肩头,用极小的声音道:“你也太够意思了,真来了啊。” 华臻在赵茗肩上轻拍两下,笑对褚辙:“公子现在信了么?” “你是来带她走的?”褚辙脸色依旧阴冷。 “那也得看公子辙愿意放人否,”华臻轻推开赵茗,抹了把赵茗面上并不存在的泪水,“若事情已成定局,我也只好劝六王姬接受。” 褚辙大笑两声,“有人在此与她作伴也好,六日后大婚,若你能让茗儿顺心,本公子定重重有赏。” 他边说边往殿后走,“来人,给这位姑娘好吃好喝待着。” 赵茗往后瞥了眼,瞧见褚辙真的走了才干呕一声:“茗儿也是他叫的?恶心死了。” 她又满脸希冀地挽住华臻,嬉笑道:“如何?我们现在就走么?你带了多少人?啊——还得等等我去把 珞儿叫出来。” 华臻乜她一眼。 “就我一人。” 赵茗怔了怔,“啊,也行。” “今日走不成。”华臻又道。 “什么?那你来做什么?你不是真来劝我的吧?我告诉你,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赵茗捂住头,“是你带我来齐国的,你就得帮我到底,我求求你。” 华臻将食指放至嘴边,“别吵了。” 她抬头看见褚澜仍在原地立着,出声道:“本不想再说多谢,可除了这话,便只有抱歉了。” 褚澜轻摇头,“王兄只是面上不好相与,不会真与我生龃龉。倒是你,在正极殿中只能诸事依靠自己了。”他对着二人告别:“我明日便上岐洵山,会与你同伴说明境况。” -- 偏殿中。 赵茗回想今日褚辙摆宴时的场景,“虽然只听了后半程,但我当时想着晋国的事,所以听得十分认真,来的人真的不是晋陈二国的。” 除了晋陈,还有人想着跟齐国联盟么? 反正不会是卫国,卫国如今风雨飘摇,又地处中心,是众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联盟一旦形成,下一步就是吞并卫国,她要为寒城和渊眠她们再拖一些时日。 赵茗又啊了一声:“有哪些国立了太子啊?我听褚辙叫他殿下。” 华臻却猛然想起一个名字,随后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作为东西两大诸侯国,他们似乎除了一些商事习俗的往来,并未有过多交集。 “你跟公子辙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一心要求娶你,而你又要逃?” 赵茗垂眸,“就只是小时候见过啊,我那时候太过善心泛滥,不小心救了他一命,他后来便跟晋王提了很多次。” “晋王一心想依附齐国,自然愿意。” 华臻随口道:“你不喜欢他?” 赵茗刚入口的茶水险些呛咳出口:“你方才也见到了,你喜欢他吗?他也不一定喜欢我就是了,只是他从小得齐王宠爱,要什么有什么,所以一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至于为何是我,若当时救他的人是其她女子,他也会照样求娶,不过为了满足自身罢了,得一个识恩图报的贤名,实则却是最伪善的。” “你与晋王的关系不好?若只是不满他随意将你许配给他人,你应当不会这样恨他。”华臻想起先前赵茗说想要自己开邦建国之事,而方才提起晋王,她就差直呼其名了。 赵茗眼睫微动,自然不只是因为这些,她思忖片刻,忽然提到了公孙游,“你那个朋友,他在陈国做官?” 华臻眼神闪过光亮,“与他有什么关系?” 赵茗欲言又止,不知能否跟华臻说这些,若是稍有不慎,将她牵连进来,连累了她怎么办? 她终归也只是个普通人。 赵茗摇头,“没什么,就是问问。” 华臻也并未强求,“你想说时再说罢。” -- 翌日一早,有宫女来见了赵茗,说今夜有宫宴,招待别国使者,褚辙叫她晚上定要前去。 赵茗冷着脸不说话,宫女又小心翼翼道:“公子说来的是贵客,您是必须去的,就连公子澜也从岐洵山回宫了。” 华臻替赵茗应下,“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 “我不想去,我跟他尚未礼成,这一去不就坐实了我还是来齐国了么?”赵茗双手攥拳,“你想好出宫的办法了没呀?” 若说办法,也是能想到的。可华臻现下对使者很是好奇,她轻声道:“最早明日便能走了,我已跟我的人传了信,你安心吧。” 赵茗是极信任华臻的,她脸上终于出现了笑意,“褚辙并未限制我在宫中走动,我们出去走走吧,去找公子澜玩儿?” “你倒是兴致不减。”华臻心想,也好,再问问褚澜是否有了皇甫大夫的下落。 一路问了不少人才走到褚澜的宫殿,赵茗率先撇嘴:“跟褚辙的住所简直是天差地别,褚澜好歹也是正统的公子,怎地住得如此寒酸?怕是诸位公子王姬中最不受待见的吧?” 华臻闻言却笑出声,她可没心情可怜别人。赵茗是未见过她的玉溪台,若是见了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两人刚踏进殿门,赵茗便指着院中对华臻道:“诶,他就在外面,旁边是……” 褚澜正好抬眸看见华臻,绽开笑颜:“周——” 华臻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在目光触及褚澜面前的背影时,猛地转过身。 赵茗忙去拉她,“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却像一道索命符。 “许久不见,太子妃。” 第24章 第22章 书阁怎么脾气大了这么多? 华臻身子僵住,赵茗错愕地看向院中的人朝外走来。 褚澜跟上商麟的脚步,又盯了眼华臻的背影,边道:“殿下是在说周姑娘么?” 华臻缓缓转身,眼神对上商麟深邃的眸。 她轻呼一口气,正欲开口,商麟却爽朗一笑:“抱歉,我认错人了,你与我的夫人身形相似,她前些日子离了家,我正四处寻她。” 华臻垂眸,轻笑:“无妨。” 褚澜方回过神,与商麟引荐起华臻和赵茗来:“这位是晋国六王姬,这一位是我们二人的好友周真姑娘。” “这是燕国太子麟。” 商麟向二人点头示意,赵茗生出些兴致来:“周真跟你夫人很像么?她为何会离宫?” “只是背影有些相似罢了,面上却还是与这位周姑娘有些不同。”商麟蹙眉,作思索状,“至于离宫,孤也很想知道她抛夫弃子是为何故?想必是有了攀附的更佳人选。” 说罢却意味深长地瞧了褚澜一眼。 赵茗似懂非懂地点头。 褚澜却对商麟拱手,“今日与殿下相谈甚欢,既然方才父王来人催促过了,便不强留殿下在此,今晚夜宴再把酒言欢罢。” 商麟愣了瞬,而后露出笑容:“好啊。” 褚澜飞快地走到华臻面前,低头附到她耳边欣喜道:“我有皇甫大夫的消息了。” 华臻极快抬头,兴奋道:“真的?” 褚澜不顾商麟还未离开,握住华臻的手腕,“跟我来。” 两人头也不回地跑出殿外。 赵茗“诶”了一声,只觉两人嘴上将自己当朋友,实则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她咬牙,转眼却看见对面的人眸色阴郁,直勾勾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似乎比她还愤恨。 她忍不住出手在商麟面前晃晃,“太子?你为何会来齐国呀?” 是不是燕国也有所动作,要在晋齐陈之事上插一脚? 只听商麟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语气沉沉道:“与你何干?” ……赵茗将心中的怒气强憋下去,实在是毫无礼仪之人!怪不得被人抛夫弃子,她便忍让他一番罢了! 褚澜将华臻拉到偏僻宫道边,从袖中献宝似的取出一页小卷轴。 华臻轻呼:“还有如此小的卷轴。” “昨夜我出不了宫,便守到了清晨开宫门,刚一到岐洵山便在山脚遇到一个面生的小弟子,我缠了他许久他才答应让我见皇甫大夫一面,他说皇甫两日只见一人,因此只有后日才能跟他一见了。” “这卷轴便是信物,上有皇甫大夫亲题的字,做不得假。” 华臻笑道:“你运气极好,如此你便能跟皇甫大夫相见,解你心中困惑了。” 褚澜却将卷轴塞到华臻手中,正色道:“是你能与他相见了。” “可这是你自己寻来的机会。” 褚澜盯着卷轴边沿,“我时常住在岐洵山,若皇甫在此处留的时日久,我的机会也有许多;于你而言却是可遇不可求。” 华臻思索片刻后道:“待我出宫后自有方法找他,这卷轴公子收好,若我真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再找你要。”她又把卷轴递到他手边。 褚澜笑笑,“这样也好。” 空气凝滞片刻,褚澜忽地道:“你可是觉得我有所企图才帮衬你?所以对我有所戒备么?” 华臻轻眨了两下眼,诚恳地说:“我对所有人都有戒备。” 褚澜苦笑,“果真如此。” 却忽而听见华臻轻柔道来:“可我来齐国后听了不少公子澜的传闻,都说公子澜宽仁谦和,为人正直,我是切实体味了。我认为你帮衬我们这些,仅仅是因你人好,与是否企图无关。” 她不会因为这些便完全打消对一个 认识几日的人的戒备,可她愿意这样说,让他好受一些。 褚澜默默将卷轴重新放入袖中,“自小便有人说我谦逊识礼,因此不管他人如何冒犯,我都一味忍让,后来所有人都觉得我天生便有如此胸怀……多年来,替我挡下兄长训诫的人,只有你。” 华臻朝他偏过头,他忍不住也转头去看她的眼睛,她双眼微微睁大,似乎泛着亮光,嘴角噙笑:“你不也帮我挡下了么?忤逆王兄,实在胆大得很。” 褚澜闻言也笑出声。 “以后,替自己挡下吧。”华臻说。 -- 华臻怕在宫中游荡时再遇见商麟,窝在褚辙宫中不愿出门。 褚辙遣了十几个宫女在房中为赵茗试衣妆扮,华臻便出了房,径直到了偏殿的藏书阁。 褚辙早说了此地乃他亲自绘图建造,可由赵茗随意进出。 天色渐晚,藏书阁内已点起不少油灯,零星有几个宫女提着木桶从里面出来,看见华臻时说了句:“姑娘小心些,刚擦完地,别打滑了。” 华臻应声,提着裙摆小心往里走。 随意逛了几个书架,她骤然发现顶层有一本她从前并未看完的通鉴,于是踮起脚从最上方抽出书册,又向四周望去,移到最近的一盏灯旁,刚翻开扉页,耳边叮咚作响。 华臻警惕地向旁看去,原是不远处一个书簏倾倒,掉落出几本册子。她心有疑虑,捏着手中书册朝书簏的方向走去,行了三四步,只见那处窗扇大开,几阵晚风袭来,想来是风吹倒了书簏罢。 华臻脚步微动,却倏地感觉脚底生滑,以为是踩到水渍,可下一瞬却有木质香气扑面而来,将她整个人裹在这丝气息之中。 些微有些糙意的拇指轻刮过华臻光滑的下颚,左手被人从后方扼住。她很快意识到跌进了何人的怀抱中,于是厌烦地将头一偏。 “啧。”商麟尝试着用手将她的头扶向另一侧与自己对视,“许久不见怎么脾气大了这么多?” 华臻猛地用右手肘往后顶,却被商麟紧紧制住,他得意道:“知道你有些功力。” 华臻垂眼,“当初是你同意让我离开的,如今这算什么?” “你也没说离开孤便要投奔其他人。” 华臻抿唇,她就知道。 “乱世之中,择良木而栖,我有一身志向,怎么不能投奔他人?” “你那是展宏图么?”商麟凝眉,“褚澜见了你满眼都是欢喜。” 她分明就是以情相诱!想要攀附贵族罢了。 华臻不喜欢被人牵制住交谈,她脚提起,飞快往他小腿上一蹬,商麟疼得倒吸一口气,怒道:“你疯了?”她顺势用力挣开商麟的禁锢,又退后几步,将方才书簏中倒出的书册拾起朝他身上扔过去。 商麟侧身一挡,眼中皆是不可思议,“你打我?” 华臻冷笑,“你若不有事说事,继续在此胡言乱语,便不只是打你如此简单。” “我走后,越鹤的事我听说了,你若是因此事来寻我,我劝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你要有些脑子便能猜到是商初想将此罪安在泰清宫头上,离间你与越司徒。说得再直白些,我只是你们博弈中不重要的一环。当初你不莫名其妙地将我立为太子妃,便不会有后来这些事。” “怎么,我被人卖了还要给你们数钱吗?我不该跑?不该投奔他人?” 商麟哼了声,“伶牙俐齿。” “不过你猜错了,孤不是因此事而来。小小商初,还不足以孤费心神。”商麟好整以暇地往前走了几步,眼神无辜地望向华臻,“孤来看看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样,游遍列国,将王室中人耍得团团转,你要做什么呢?” 华臻冷冷道:“我不想见到你。” “哈,”商麟不怒反笑,“不想见也只能见了。” 华臻手心出了些汗,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赵茗叫喊的声音:“周真!要走了!快出来了。” 商麟笑得亲和,“一会儿见。” 华臻向外走了几步,忽地停下步子,“既然一开始隐瞒了,便一直瞒下去。” “看孤心情。”商麟懒懒应声。 -- 华臻是随着褚辙和赵茗一起前往赴宴的,刚出了正极殿迎面便碰到了褚澜。 他叫了声王兄后便自然地走到华臻的身侧,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褚辙将此景看进眼底,心中轻蔑,面上却笑意融融看向板着张脸的赵茗,“待我们成后,我可让你作主把你身边这丫头许配给阿澜。” 赵茗强忍不翻白眼,语气却尖酸,“管得真多。” 有病吧?她心里想的是。 褚辙早已习惯了赵茗的出言不逊,笑笑不说话。 褚澜却将脚步拉得跟前面两人越来越远,与华臻三言两语地聊着。 “太子麟似乎只是来谈两国商队之事的,今日不知为何突然造访我的住所。” “说明公子澜声名远扬。”华臻笑。 褚澜低头,耳边泛起一点红,“莫要取笑我了。” “宫宴无趣得紧,开宴后我带你去走走如何?齐宫花园中有一特有花种,花开四瓣,瓣瓣相异,颜色甚是绚烂,或许你没见过。” 第25章 华臻还未言语,褚澜忽地一顿,“我会拿几盏宫灯去。” 险些忘了华臻每逢夜晚视物不清。 “好啊,我也想见见那样的花。”华臻轻声回道。 第23章 错吻唇间却多了一分触感。 商麟又是最后到场的人,来时客套地跟齐王打了招呼,便自顾自地坐下。莫说有礼节,便是正眼也不带看底下的公子贵族一眼。 齐王面上些微难堪,清咳一声:“太子与我儿商讨两国商队来往事宜,今晨寡人皆已应准,愿齐燕永结此好,互为后盾啊。” 商麟嘴角一掀,正欲开口,眼神忽然落到姗姗来迟的褚澜和华臻身上。这两人仿佛以为无人注意她们,褚澜脸上挂着笑,牵起华臻的手弯腰穿过站了一排的宫女,而后轻松地在最下首落座。 他笑意收敛,抿了口酒,“愿王上遂愿。” 褚辙似乎并不满商麟这副高高在上的做派,当即沉下脸,“殿下,齐国乃礼仪之邦。” 商麟轻搁酒杯,随意道:“哦?燕国就不是了?” 此番两国所谈的交易多少还是有利于己,不就是个眼高手低的纨绔么?他该庆幸燕国要交到商麟手中才是。齐王制住褚辙,道:“好了辙儿,既是喜迎来客,便高兴些。奏乐吧。” 伶人舞者踏着鼓点上阶,很快水袖飞舞在宴席之中,将对面的人遮了大半,商麟若无其事地端着酒杯晃了几圈,眼神却偶尔落到舞者舞步的间隙中。 褚澜似乎被酒辣到,呛了两声,华臻笑他,而后斟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面上尽是鲜活之态,而非从前那般充满了算计与伪装。 哈,废物,区区一杯酒。商麟哼了声,透亮佳酿悉数滚入喉中,他眉头忽地一皱,咬紧牙关,却还是忍不住呛咳出声。 离得最近的齐王率先投来关切目光。商麟强露笑意:“喝太急了,酒不错。” 却看回对面那两人,仿佛已入无人之境,对眼前景物皆视若无睹。褚澜从桌上端起糕点盘子呈到华臻面前,华臻便顺势夹起了一块放入嘴中,刚咬了一口便对褚澜点了点头。 商麟觉得好笑,她尝到味道了么就夸?果真还是那般虚伪!还有那公子澜,糕点分明好好地摆在华臻面前,他非要再端起来让华臻夹,为何要多此一举? 今日开的是迎宾的宴,还是他俩的婚宴? 商麟往后一仰,阿沣向前几步,俯下身:“殿下有何吩咐?” “褚澜多少年岁了?” 阿沣愣了愣,在脑中回想着,“似乎已二十又一。” 商麟眉头舒展一些,原来还比他大了一岁,竟还如此幼稚。 “年纪这么大。”他喃道。 阿沣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不也二十了么。 “他娶妻了?”商麟接着问。 阿沣心下暗喜,幸亏他来时多打听了几番,不至于殿下问他时他答不上来,“还未。” 他一股脑地将听来的都倒出来:“公子澜私下甚是清白,从不溺于风月,鲜少与女子往来,总是谦逊识礼,敬重他人。因此整个王城的女子都将他视为择婿最佳之选。” 商麟半晌未说话,阿沣便沉默着退了回去。 几支舞过后,齐王忽然提到褚辙及赵茗。 “先前出了些意外,未以大礼迎六王姬来齐,今日也在这宴会上露露面,叫诸位臣子认认你。” 褚辙满面春风地站起身,伸手去牵赵茗,对众人道:“这是我夫人赵茗 ,不日后我们将要大婚,还请诸位赏脸。” 赵茗却紧紧盯着桌上的碗不愿移开眼,身上也不动半分。 褚辙有些羞恼,“你又闹什么?” 赵茗不知为何身上僵硬得很,总之便就是不想顺着他们。她生性倔强,哪怕知晓此时不应倔强却也如此做了。 底下坐着的臣子本想开口道贺,此时也把话憋在喉咙里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晋国六王姬是被逼迫来的啊,分明不是公子辙口中的从前青梅竹马,流传佳话。 齐王面上的笑渐渐凝固,赵茗感受到身侧的气息越来越冷,指尖忍不住微微发抖。她应当站起来才对啊…… 冰冷的手却被温热罩住,赵茗转头一看,华臻蹲在她身侧用宽慰的眼神望向她。她终于鼻尖发酸,双肩抖动起来。 褚辙大手一挥,木案上的蔬果菜肴撒落一地,华臻将赵茗整个人搂紧怀中,有些器皿便悉数砸到她的身上。 她无视身上的痛楚,镇静道:“公子,她只是身体不适罢了,并非有意如此。” 褚辙却只觉颜面大失,愤然道:“我对她这样好,她却还是如此固执!是觉得本公子脾性太好么?” 华臻视线上移,只见齐王无动于衷,并不欲插手褚辙泄愤之举。她只能道:“公子,宴上还有客人。” 她方才便感受到商麟那抹强烈的视线。 一旁却传来幽幽的调笑声:“二王兄,这夫人嘛,就不能太过宠爱了,否则都会当众下你的面子了。” 华臻皱眉,只见角落有个年纪不大的男子,看好戏般地举起酒壶往嘴里倒。 褚辙怒火中烧,伸手便要去打赵茗,可赵茗被华臻护得密不透风。他便恶狠狠地想把这巴掌赏给华臻,华臻还未来得及动作,猛地被人一环,紧紧箍在怀中。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褚澜抬头一看。 褚辙捂着手腕,愤恨地盯着对侧懒洋洋坐着的商麟。而褚辙的脚边,是一把刀柄嵌着宝石的匕首。 褚澜松开手,与华臻拉开一段距离,“吓到了吗?” 华臻摇头,随后偏头看向商麟。 商麟悠悠地拿起筷子,从盘中选了一块漂亮的糕点,放在眼前左看右瞧,直到褚辙咬着牙对他道:“殿下这是何意?我的家务事你也要插手么?” 商麟闻言筷子一松,糕点掉入盘中,他攥住筷子狠狠往盘中一插,糕点很快碎成粉末。 “家务事?孤这么远过来是看你的家务事的?” “你切勿猖狂!原本便见你不顺眼!” 齐王急出声:“褚辙!胡说什么!” 褚辙皱眉,本来齐国便不输燕国,何必怕他? 没有远见的蠢材,齐王为难地笑笑:“的确让太子见笑了,不过是夫妻间小打小闹。” “带上你的夫人滚回正极殿。” 却听一声冷笑。 “去正极殿让六王姬被打死才好?”华臻说。 齐王不认得赵茗身边这个女子是谁,正想发作,只听到褚澜也说:“不若让六王姬先到儿臣宫中将就一夜,待王兄气消之后再将其接回。” 齐王看了眼商麟,允了褚澜的话。 -- 华臻在房中将赵茗安抚好才走了出来,褚澜已在房外候着了。 华臻抬头,想了想道:“我明日便要想办法将她带走。” 原来不立即帮赵茗出宫还有一个缘由是晋国,她不清楚晋齐之间的交易是什么。可如今她似乎也管不了那么多,赵茗在褚辙身边待得越久,只怕疯得越快。 褚澜已然料到,却还是问:“那我们还会再见么?” 华臻不知如何回答,只道:“有缘便会再见。” 如同商麟,她不想见他,可还是与他重逢,想来也是一段孽缘。 褚澜的声音低低的:“可我,想跟你常相见。” 华臻愣了瞬,褚澜又极快道:“方才说好的赏花,你还愿与我同去么?” 褚澜的眼睛似一潭清泽,柔和又泛起涟漪。华臻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到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上,跟着他朝殿外跑去,如同那日在岐洵山顶被他攥紧衣袖向下跑。 花园中并未安置灯盏,褚澜将几盏宫灯放在沿路,手执着一盏靠近坛中的花瓣,华臻惊奇地看到四片绚烂的花瓣各不相同,可却奇异地生在同一根茎上。褚澜说:“这是我们齐国一位花匠为其夫人研制出的花种,以纪他们年少时的情意。” “意为不论对方有何变幻,他心始终如一。” 华臻轻笑:“有趣,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么?” 风吹过华臻的鬓角,将一缕青丝拂到她眼前,褚澜抬手,虔诚地把华臻的发丝挽回她耳后,“发生过的,从前花匠是一个兵士,战乱时他们不得不分离,于是他在爱人额前留下一吻,说待万事太平之后,他会记得这个烙印,无论她变成什么样,穿过人群找到她。” 静谧的夜空中闪烁着几颗星子。 华臻望进褚澜的眼底,听见他生涩的耳语:“可以……么?” 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华臻并非扭捏之人,如若当下心生欢喜,便随心而动好了,她仰起头,等待那个额头吻落下。 风声捶打着花木沙沙作响,褚澜心脏跳得极快,他将宫灯熄灭,像对待一件极为珍视的宝物般伸手拂开她额间随风飞扬的发丝。 华臻眼前一黑,感受到对面人靠近的气息,香气倏尔浓烈了些,唇间却多了一分触感。 第26章 她身子僵了瞬,面前的人似乎想要加深这个吻,她脑中念头一闪,伸手将他推开。 随后她看见两步之外,褚澜手提着宫灯,静静地看向她。 商麟笑着用两根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方才宫宴上喝的都是同一种烈酒,可她的唇是甜的。 华臻沉默着,眼见商麟嬉笑着要开口,一记耳光飞速扇了过去。 两人皆是一顿。 华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褚澜立即提着灯跟上去,手被人猛地一挡。 “这样还死不了心么?” 褚澜手一撇,淡道:“我不知殿下为何这样做,我只知道她现在需要我。” “不愧是王城女子择婿的最佳之选,真是大度。”商麟笑得自在,“可惜了。” 第24章 偷听“我与商麟并无干系。” 褚澜眉头一拧,“可惜什么?” “我从未想过高高在上的太子麟竟有如此癖好,也实在可惜。” 商麟从容道:“可惜你用来哄骗她而伪装成这般光风霁月的模样就要被戳穿了。” 褚澜心一惊,面上强作镇定,“殿下不必因此而陷害褚某。” “是不是陷害,她那么聪慧,自会判断。”商麟心情好得很,“若孤乐意,可先给你做个人情,只要你离她远点。” “你自小深谙处事之道,极善作伪,她一时被甜言蜜语给蒙了心智,你也不必太过当真了。” 褚澜轻笑出声:“即便如此,也比她满心厌恶殿下好。” “厌恶?” 褚澜此刻恍然,“殿下认为方才她未及时将你推开是心存犹豫么?” 商麟笑意渐收,不然呢?他强硬地挤入两人之间,看见华臻带着浅笑仰起头时便想也未想吻了上去。华臻的眼睛透亮,如同天边璀璨繁星,望向他眼底时的爱意分明未变过。 华臻明明也对他并非全是虚情假意。 只听褚澜笑带讽意,“阿真有眼疾,夜晚视物不清。方才只是未认出殿下罢了。” “若殿下执意要来打扰我们二人,在下才是要考虑是否要送你人情。” 商麟错愕了一瞬,转而道:“不可能。” 他与华臻相处的时日比她跟褚澜的更久,就算是他愚钝并未察觉,可褚澜为何会知晓? 褚澜握住宫灯的手一紧,不知这一路漆黑,华臻是否安全回了殿。 疾走三四步,他忽地顿下,想到商麟先前说的抛夫弃子。 他并非迟钝之人 ,很快想到了其中关联。 “阿真善解人意、待人亲和,并非蛮横不讲理的人,若她真狠下心抛夫弃子,殿下是不是要想想自己何处错了?” 商麟冷笑,善解人意、待人亲和?哪个词跟华臻相关了?还有,他何处做错了?!却见褚澜已是走出了很远,瞧着他那副模样便知道是要上赶着去献殷勤。商麟朝四周一望,极快地从沿路拾起几盏宫灯,从褚澜的反方向追了出去。 -- 不知为何齐宫宫道上的灯盏甚少,这段路华臻走得极为漫长与艰难,她将手指抠进掌心,迫使自己注意力再集中一些。眼疾的事不可再缓了,先前是久居卫宫中不需多走动,可如今她需要四处游走,此乃极大的弱点,知晓的人越多她便越不安稳。 或许可先去寻南羲子。 华臻心绪似乎并未被方才发生的荒唐事打乱,只是心底对商麟又抗拒了几分,一个巴掌不足以泄愤,迟早要将他踩在脚底才对。 却忽地有几束微光自后方照过来,华臻蹙眉,并未停下脚步。 光线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华臻身后,堪堪能照亮她脚底的路。走了一段宫道,快要拐弯时,华臻忽而听到后方声音:“为何不告诉我你有眼疾?” 华臻冷哼,脚步未停。 “你还在气?气我吻你?”商麟始终跟华臻保持一臂的距离。 华臻这下却开了口:“一个吻罢了,就当赏给你的。” 商麟轻吸口气,“褚澜说你善解人意,待人亲和,可你为何将孤视为仇敌。” 华臻轻飘飘道:“因为你就是啊。” “从前也并非不敬重殿下,可满腔真心尽换来辜负,如今还有何好说的?” 商麟扯住华臻手臂,与她面对面,“你是真心?” 华臻厌烦地将手挣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太子殿下刚才可是真心?若是真心,我原来问你,你为何不认?” 她耸肩,露出好看的梨涡,凑近商麟一些,商麟直觉得头皮发麻。 “难不成真的喜欢我?” 商麟眉头拧得越来越紧,他刚张嘴,耳畔突然传来褚澜的声音。 “阿真!” 褚澜大步走近,从中间将二人隔开,阻绝了商麟的视线,轻笑着说:“我来迟了。” 商麟看不清华臻的神态,却听得出她言语中的愉意。 “不迟,走吧。” 他站在原地,垂眸望向手中的灯盏,半晌未动。 -- “方才……太子可有跟你说什么?”褚澜终于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 华臻偏头问他:“你怕他说什么?” 褚澜摇摇头,而后又道:“我原来不知道……你跟他……” “过往旧事,算不得什么。只是迫于无奈,曾在燕国待过一些时日。”华臻道,“至于跟商麟,我……” 褚澜却极快打断她:“既是不堪过往,也不必再提了。” 只要华臻心仪的人是他,就算她真跟商麟有一段过往,他也不在意。 将华臻送至房门,褚澜转身要走,华臻突然叫住他。 褚澜转身,“怎么——” 脖颈忽地被人一揽,他低下额头,倏尔感受到一阵温热触感。 华臻轻踮脚尖,近乎霸道地将唇印上他额头。馨香一股脑地从四面八方窜入他的感官,心绪从那一吻后便乱地七零八落。 褚澜想到了四王妹宫中豢养的白毛幼犬,她也常常将唇凑近它的额间以示亲近,而后白毛便摇起自己的尾巴,用湿漉漉的、葡萄般晶莹的眼睛凝视四王妹,把四王妹逗得心花怒放。 华臻此时的神情就跟四王妹一般。她探究地凑近看他,随后平静道:“还给你的。” “我与商麟并无干系。”她难得主动向人解释一次,“阿臻这个名字很好,我娘也这样唤我。” “我要去看赵茗了。”她说着去推房门。 褚澜慌张地点了两下头,暗自责怪自己这般没有出息。商麟行事如此孟浪,他却因一个不深不浅的额头吻而凌乱至此。 -- 刚推开门,只见赵茗静静坐在床榻边,双眼凝视着前方。 听到门响,淡淡说了句:“你来了。” “怎么还没睡?”华臻将门关紧,“睡好了才有力气出宫。” “觉得有些累,”赵茗叹了口气,“从前我不顾一切从晋宫逃出来,原以为事事皆能随我心愿,如今看来,我还是太过天真。正如此刻,我还是要依靠你才可。” “明知褚辙四处寻你,你还硬要跟来齐国,也算咎由自取了。”华臻将屋内的灯烛吹灭几根,只留下微弱的光亮。 赵茗手攥紧裙摆,复又松开:“其实我出宫不只是逃婚。” “是逃命。”她的心忽地快速跳动起来,“齐王虽看重褚辙,可他子嗣众多,个个都非等闲之辈,是以选择也诸多。并不会因为我跟褚辙联姻便允了我父王的联盟请求。” “晋王早就知晓,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让陈国跟齐国生嫌隙,断了合纵的可能。如此齐国吞并卫国,他才有分一杯羹的可能,否则下一个被吞并的便是晋国了。” “然后呢?”华臻轻声问。 “那日我想去找他,却无意间听到了他的计划。待我的出嫁队伍出了晋国,靠近卫国边境时,便让车队中埋伏的死士将我杀了。”赵茗越说眉头皱得越紧,“虎毒尚且不食子!或许只有那几个废材儿子才是他眼中的亲子罢。” “为何要杀你?” “死士杀我之后会留下陈国王室的信物,把此事推给陈国。如此一来,褚辙便会以为是陈国为了阻止晋齐联盟而暗下杀手,势必震怒,最后就算陈齐联盟,也会心有芥蒂,让晋国有可乘之机。” 赵茗冷哼:“我与你相遇时,正是在躲他派来的追兵。后来许是见我有了依附,才不敢轻举妄动,怕露出马脚。” 华臻听罢,心下有了思量。 “你想做晋国的王么?” 赵茗疑惑地看向她,随后垂头,“我之前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华臻走到她身侧坐下,“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只是……你要知道,这段路异常艰难,也需要你沉得住气。譬如今日晚宴之上,你就需得忍气吞声,在众人面前藏匿你的真实心绪。哪怕你的内心已惊涛骇浪,觉得眼前人事恶心无比,面上也只能云淡风轻。” 赵茗思忖片刻,“你说的,是你自己?” 第27章 华臻笑着摇头:“是所有卑如蝼蚁却想要冲破樊篱搏一搏天命的人。” -- 褚澜一早便让人准备好了膳食,却见赵茗容光焕发要回正极殿,她笑对褚澜道:“好有食欲,不过我还是回正极殿用饭吧。阿真,你可以留在这!” 未等褚澜反应过来,华臻已走进了前厅,“那我便吃一些。” 褚澜坐到华臻对侧,给她倒了杯茶。 “六王姬今日像换了个人。” 华臻笑笑:“人总有相通那一日。” 只是此相通非彼相通。 褚澜抿唇,“愿王兄待她好一些。” “我今日想去一趟岐洵山,苻笠不知伤好没有。”华臻话头一转,“顺带去找皇甫大夫。” “那你还会回来么?”褚澜问后又觉不妥,添了句,“总觉得你不是愿留在宫中的人……若你愿意,我今日可去找父王……” “褚澜。”华臻放下竹筷,“我不会留在宫中,也不会留在齐国。” 褚澜眼神闪烁,“那……” “待我做完在齐国的事后,我再与你说清楚。”华臻垂眉,到时候全凭他抉择罢。 阿沣复述完二人对话后,将头伸回来,看向幽幽卧在一旁的商麟,为难道:“殿下,按理说今日我们该回了,藏在人的屋顶上似乎不妥。” 商麟却道:“岐洵山?那是什么地方?” “殿下,燕宫来信,近日公子初似乎又……” 话音未落,只见商麟在华臻出门后,飞身下了屋顶,堪堪停在褚澜身前。 褚澜一惊,随后嫌恶道:“殿下阴魂不散便罢,竟还有偷听的爱好。” 商麟大方承认:“孤的癖好是多,为人也 甚卑劣,不比公子高风亮节。” “只是想来提醒一句,她不愿留在燕国,孤可从燕国而来,她不愿留在齐国,公子可以离开此地么?” 第25章 出山“该叫她师姑祖。” 岐洵山下,茶舍内,头戴帷帽的女子安静地坐在靠里的位置,一手轻握茶杯,一手不深不浅地敲击着桌面。 小二走过来,勉强笑道:“客官,你在这儿待了两个时辰了。就……”就叫了一壶茶,他们生意还做不做了? 华臻未开口,只伸手从腰间取出一个袋子递出去,小二接过来掂了掂,谄媚道:“我给您加壶茶。” 对座忽然闪过一个身影,接过小二要拎走的茶壶,自顾自地拿过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小二见华臻并不阻止,识趣地退下了。 “你怎么知晓在此处联络?”顾照礼轻抿了口茶,眉头一皱,凉透了,甚是苦涩。 华臻淡然地喝茶,“你将卷轴给了公子澜,不是在暗示我?” “要早知你跟随皇甫大夫一同游历,我何苦费这些力。” 顾照礼摇头失笑,“我也劝不了他,总归是你的付出打动了先生。” “走吧,这里的茶不好喝,去山上喝杯新鲜的。” 华臻起身跟顾照礼出了茶舍,刚越过大门,脚步一顿,顾照礼回头问:“怎么?” 华臻透过帷帽的白纱向后侧方看去,而后垂眉到顾照礼身侧低语几句。 白日里的岐洵山石阶与夜晚的不同,连带着风景都顺眼了些,华臻脚步越来越缓,拐过石阶到了泥土地上,直至在一口枯井边停下。 在前引路的顾照礼不知何时没了踪迹,轻步跟在华臻身后的脚步倏地顿住。 而后果真从背后感受到一记掌风,那人武功高强,招式瞬息万变,饶是他这样勤于功业的人对付起来也有几分吃力,他好不容易从这人手中脱离出来,猝不及防看见眼前华臻在白纱后面那双淡漠的、带着杀气的眸。 顾照礼在他身后咯咯笑了两声,“这不是燕国太子吗?怎地干起这鬼鬼祟祟的勾当?” 商麟狠狠看过去,“孤是光明正大。” “你是何人?” 顾照礼思忖后正经道:“我曾去过燕国,见过你的舅父霍将军,彼时他只是个攀关系的副将,向我讨教了些武功秘籍。” “……你的武功是霍将军亲授的罢?” 商麟眉头一拧,脑海中似乎还真想起这么个人物,舅父的确是提起过。 “这么说,我算你师祖。”顾照礼淡淡一笑,下巴朝华臻处点了点,“这位是我师妹,你该叫……师姑祖?” “我这位师妹虽与我同出一派,也受了我不少教诲,但她自小喜欢读书,又不住在师门中,因此总是荒废练功,这不,看起来身娇体弱的——不过你放心,她底子深厚,这声师姑祖她还是担得。” “顾照礼,”华臻凝眉,“在石阶等我。” 顾照礼啧啧两声,他这个师妹的脾气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了,他路过她时面露哂笑:“华姐,你这样是不对的,尊敬师长的道理都学到哪里去了?” 说罢他又看着商麟摇了摇头,径直往石阶去了。 “殿下能给我一个解释么?”华臻开口。 “你在燕国看了我的舆图,杀了重臣之子,跟陈国的左相似乎早就相识,不仅认识晋国的六王姬,竟还跟举世闻名的第一武士同出一门……或许还有许多我不知晓的,”商麟干笑了声,“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究竟在筹谋什么。” 华臻眼神落到自己的袖口,若有似无地说了句:“都是你的揣测。” 商麟似乎是想到什么,神情很快恢复愉悦:“不过人不会从来一帆风顺,若是你知晓表面事事顺从、无微不至的公子澜私底下野心满盈,甚至不惜利用你——你还会觉得我从前的行径恶劣么?” 华臻仍旧云淡风轻。 “人有野心不是坏事,你我都有。” “听闻六王姬是随你一起入齐,甫一进了王城便直奔岐洵山而来,岐洵山地处边陲,为何褚辙这么快便知她动向?”商麟作恍然状,“原是山下有褚澜的眼线,将她送去正极殿的不是别人,正是褚澜的人。” “此后装作担忧你们,不惜与褚辙作对使你感激涕零。如此看来,他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风吹起半边白纱,露出华臻的脸,商麟忍不住伸手将她肩头的白纱拂回来,“你说呢?” “凭你空口无据,我已死了千百回了。”华臻将帷帽帽檐扯下来一些,只露出一点下巴。 “你就这么信他?” 商麟似是不敢相信华臻仍维护褚澜,她分明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华臻往石阶而去,走过他身侧,“殿下早些回燕吧,天色不早了,岐洵山中不知有什么野物出没,怕只怕有来无回。” -- 顾照礼仰头将酒囊中最后一滴酒倒入喉中,才看见华臻从那边走出来。 他略有兴味地问:“他为何苦苦跟你?你又在外到处拈花惹草了?” 华臻瞥他一眼,“再别问我为何不敬重你。” 顾照礼倏地朝华臻伸出手:“东西带了吗?给师兄拿着,这么多双眼睛盯你,我怕你弄丢。” 华臻恍若未闻,兀自朝石阶上走,顾照礼愤愤跟上:“你连我都不信了?” 皇甫大夫的居室简陋,只有个临时搭起来的草屋。 华臻恭敬地对院中独坐的皇甫大夫行了一礼,再从怀中拿出揣了许久的国印。 皇甫大夫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接,将国印握在手中,半晌沉寂。 顾照礼神色庄重地去扶皇甫大夫,担心他太过欣喜而犯病,“先生,华臻有当年王姬之风,未让您失望。” 华臻在一旁静静凝着国印,垂眸道:“母亲此生夙愿,便是重现当年盛世。如今卫国也有不少周国遗民,若再来一次当初的战乱,苦的终究是百姓。” 皇甫大夫小心翼翼将国印放入手边的锦盒,轻唤了声:“犹记当年,你母亲也是说了这样一番话,愿我姐弟做她的谋士……可惜后来……”后来他阿姐死于平乱之战,他也再不问世事。 “当初既许诺于你,如今到了兑现之时。”他将锦盒盖好,“愿此印还能再见天日。” 顾照礼送华臻到屋外,宽慰道:“你放心,有我在,定能将先生安全护送到青山寨。” “我很放心。”华臻道。 顾照礼望天,“天快黑了,我送你下去?” 华臻望了眼外面,摇头:“看得还很清楚,先生时常犯病,你还是守着他吧。我去寺庙一趟。” “那你自己留心,有事便与我联络,召我信鸽的音律教给你了。”顾照礼恨铁不成钢地加了句,“空了也练练武,都知道我有两个师妹,你总是让我说不出口。” 华臻终于瞪他,“谁让你四处说我是你师妹?今日在商麟跟前也是,若他有一日识破我,跟你脱不了干系。” —— 再拐个弯便到了寺庙外,这段路没有石阶,华臻拨开帷帽前白纱,脚踩在泥地里。 忽而听到耳边若有若无的嚎叫声,由远及近。 她心中有些忐忑,方才问过顾照礼,他说在此处还未见过野兽……难不成,被她随口给说中了? 第28章 四处都是林木,她攥紧袖口,再踏步而行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奇异的声音。 第26章 野狼“不愧是师姑祖。” 华臻攥紧拳头,屏气往下走,却突然瞥见前方深树中闪烁的幽绿荧光。 那荧光的主人似乎发现了她,穿过深林朝华臻越发靠近,她没有一丝犹疑,迅速转身往后跑去,却被忽地伸出的一只手撞了个措手不及。华臻想也未想地反擒过去,只听闷哼一声,商麟不耐道:“是我。” 华臻静下来,被商麟带着往前走。 商麟似乎对路很熟悉,很快走到一个洞穴前,“我瞧过,里面尚且无异。” 华臻低身过去,商麟便在洞口搭了些林草树枝作掩。 “你为何没走?”华臻打量了四周,找了块空地坐下,“还找到了此处。” 商麟轻哼了声,“倒是你明知此处有狼群出没,还敢一人下山?孤当然是耳听六路眼观四方,及早发现了野物踪迹,便寻自保……” 华臻抬眸看了他眼,“看起来野物起初并未瞧见你,你早早逃了不比躲在此处好?” “你管我呢?”商麟随即坐下来,“我救了你的命,你应当感激才对。” “方才我被它发觉,它找到这里也是迟早的事,这下不仅救不了我,还把殿下也搭进去了。”华臻语气淡淡,“殿下若是忧心我,当初便应该下山找些帮手。” 商麟不悦道:“谁忧心了?孤只是……” 却见华臻面色凝重,将手指放在唇间示意他噤声。商麟冷静下来,随着华臻一齐轻步挪往洞口。 野物似乎极其有灵性,屏住气息,知晓不应打草惊蛇,浅浅在洞口徘徊了几圈。 商麟见华臻认真地附耳去听,片刻后冲她挑眉,华臻往里走回几步,随后道:“它在洞口,没有同伴。以我们二人之力,应当可以一举灭之。” “你那把匕首应当随身带着吧?” 商麟点头,嘴角有些上扬,从袖中取出匕首,“你怎么知道……” “那便好。”华臻手探向自己的后腰,“等会你引它入洞,我匿在洞口石壁处。” 商麟愕然,“为何我引?” 华臻将过长的裙摆缠起一些,袖摆也紧紧挽起。 不冷不淡地说:“那我引。” “不可,还是孤去。”商麟凝眉,看了眼华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你可以?你从前杀过生么?” 华臻挽袖的手顿了顿,没有开口。 “孤是把命交到你手中了,不过你若实在无能为力,便自保为重罢。你不是有个很厉害的师兄么?不必把他找来,孤自己……” “少废话了。”华臻朝洞口走过去,“刺它的眼。” 商麟咬唇,迈步出去。 若是只有他一人便罢,他也不是没有与野物搏杀过,只是今日华臻在此,他需得竭尽全力护她才是,若是让她伤了半分,他何来的脸再讽那公子澜。 他一脚揣开洞口堆积的草木,果然有一庞然大物候在此处。双眼在渐深的天色中越发幽绿。 它睁大双眼,怒而一吼,随即冲向洞穴中,商麟已往里跑了一些,他心中默数几息,随后转身向野狼迎去。 匕首还未触及它的肌肤,却只见它哀嚎一声,愤而后仰,血红色的刀尖已然重新被华臻握在手中。 受了伤的野狼似乎气极,血气奔涌。眼见它要往后去扑华臻,商麟急急出手,倾身而上,野狼却精准地袭向他手中的匕首,“啪嗒”一声,匕首落地。 商麟立即伸手去擒,眼前一道白影闪来,他咬牙叫道:“你别过来!” 华臻却脚步极快,双手各执一匕首,精准无比地刺进野狼的双眼。 野狼哀嚎几声,鲜血喷薄而出,商麟即刻扑过去将那野狼制住,华臻便也狠狠朝它身上刺去,一刀接一刀,又狠又准。拔刀溅出来的血洒在她的眉眼上,她却仍旧一动不动。 商麟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她,末了见华臻随手将宝石匕首扔到他的脚边,随后松开了手中的野狼。 它早已没了声息,奄奄倒地。 “不愧是我的师姑祖。”商麟退后两步,朗声一笑。正要伸手将袖中的干帕子拿出来递给华臻,只见自己双手沾血,也染得白布成了红布。而华臻已拂袖抹干了脸上的血。 “先下山罢,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的野物,”商麟把匕首捡起,“还是说你要上山知会你师兄一声?” “不必了,区区几只狼而已。”对顾照礼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华臻踏出洞口,茫然地朝外看了看。 商麟却怪异地看向她,“孤年少时便生擒过狼王。” 华臻未言语,商麟上前去,“你听到了吗?” 她刚迈出一步,被人拦下脚步,“不是怕黑?” 华臻凝眉,转头正欲开口。商麟道:“是夜不能视物,并非怕。我说错了。” 他到华臻身前两步,蹲下身子,轻声道:“上来。” “殿下引着我就可。” “这样快些。” 华臻轻叹口气,终于俯身上去,说了句多谢。 华臻刚贴上他后背,他便感受到后背处撕裂般的疼,他眉头轻皱,而后轻笑出声:“你这般不情不愿,倒以为我愿意?” 华臻哼了声,商麟怕她要下来,边加快脚步,边收紧了些手肘。 “就当是之前的赔罪了,明日孤启程回燕,往后再见不到,何苦此时生这些龃龉。” “原来殿下如此通情达理。”华臻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原先背上火辣辣的疼此刻逐消弭,“我们还会再见的。” 商麟脚步微愣半分,而后不冷不热地问:“为何?” “殿下会知道的。” -- 二人进了山下一间客栈,阿沣迎过来,看清商麟身上的血后大惊失色,商麟淡然道:“不是孤的,孤并未受伤。” 阿沣转头看华臻:“那……” “我也无碍。”华臻对商麟点头,“多谢殿下,我先走了。” “慢,”商麟叫住她,“你要回宫?” 华臻狐疑看他,他抬眼望别处:“方才同你说过,褚澜与褚辙乃一丘之貉,你自行斟酌罢。” “六王姬还在宫中。”华臻难得回应他。 “你想将她带走么?”商麟问。 “殿下有何高见?” 商麟咧嘴笑道:“你在宫中行走自然没有孤肆意,更何况还有公子澜为阻,就当为了从前情分,孤再帮你一回。” 阿沣面露难色,忍不住插嘴:“殿下,这可是……” 这可是别国的事,殿下来齐可不是为了来帮晋国王姬逃跑的啊。他跟周真又何时来的情分?前些日子不是还恨得对方牙痒痒么?都是他的错觉? 商麟却甚是愉悦:“不必推辞,事不宜迟,待孤上去换件干净的衣裳,我们即刻进宫。” 华臻静静地站在原地,而后找小二写了封信送到寺庙去,让期晚她们下来会合。 阿沣刚关上房门,只见商麟白着脸坐下,阿沣急忙问道:“殿下何处不舒服?” 他指了指后背,阿沣将商麟背后的衣裳剪开,两道深深的抓痕赫然出现,边缘血肉也翻出了一些。 阿沣赶紧将包裹翻开,拿出药瓶,“殿下方才为何说无事?” “你也不许说出去。”商麟面色发白,方才掩藏得极好的神色此时垮了下来,眉头紧皱,汗珠顺着额间滴落到鼻尖。 阿沣撇了撇嘴。 “是在山上遇到野兽了么?殿下伤不轻,今晚还是休息为好,明日路途奔波,恐怕会加重。” 商麟翻出一瓶止疼的药丸,往手中倒了一把,悉数吞下。 “无妨。” 待商麟再度下楼,华臻也已换了身劲装衣物,脸上的血污也悉数洗净了,脸上没有一丝脂粉,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目光炯炯。 商麟紧盯着她看,忽地想起在长街上第一次见她。 浑身脏污,倒是那双眼睛干干净净的,神气得很。 华臻起身向外走,商麟牵起阿沣递过来的马绳,而后拧眉道:“怎么只有一匹?” 阿沣支支吾吾,“您没说……” 华臻道了句:“一匹就一匹罢。”随后极快翻身上马,商麟随后也上了马,还未来得及开口,手中的缰绳到了前面的人手中,便听华臻“驾”地一声,马儿立即冲了出去。 商麟清咳两声,“你骑这么快。” “不是你说快要宵禁了么?”华臻往后瞥了他一眼,“拉缰绳会把伤口崩开。” 商麟愣怔片刻,气道:“阿沣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他没说,是我看见小二从你房中端了带血的纱布出来。”华臻往有光亮的地方走,“不过我可不会记得殿下的恩情,如您所说,就当从前的赔罪了。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晚风从二人的耳畔边吹 过,将商麟的话掩在风声中。 华臻没听清,拧眉问了句:“什么?” 第29章 商麟道:“没什么。”随后轻轻拢住华臻身侧飞舞的衣角。 二人赶在宵禁的最后一刻进了宫,宫人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报了齐王要见褚辙。 华臻便潜进了正极殿,敲响了赵茗的房门。 赵茗眼见是华臻,惊疑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华臻道:“在齐国的事我已办好了,你跟我走么?” 前几日已偷偷将珞儿给送出宫去了。 赵茗猛地点头,随后却怔在原地,望向华臻身后,又冲华臻眨了两下眼睛。 华臻垂眉,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 第27章 离齐“她的计划中没有他。” “阿真。” 华臻转头去看,透过檐下的灯盏微光瞧见褚澜原本凝重的目光触及她后又柔和下来,嘴角微微绽开,平静问:“走之前不先与我道别么?” 华臻给赵茗递了眼色,赵茗便缩回屋去拿包袱。她稍稍偏头,“原本是要的,计划有变。” 褚澜了然一笑,垂头自嘲道:“我早该知道。” 早该知道他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她的计划中没有他。 华臻却信步走到他身前,正视他的眼睛,“那日在岐洵山,是你让人将赵茗掳走的对吗?其实褚辙并未发现她的踪迹,是你出尔反尔出卖了她。” 褚澜这才明白商麟之前说的话是何意,不过却说不出半分反驳的话来。 他只觉得双耳泛红,连带着眼睛都不知道往那处瞧,“阿真,我……” 终是叹了口气,“是我言而无信,手段卑劣。” 华臻片刻未曾言语,褚澜抬头去看她,只见华臻脸上没有怒意,晶亮的眸宛如天上星,反倒是很平静地道:“你不卑劣。”生在乱世,何人不是身不由己。 褚澜闻言,喜悦渐攀上心头。 “我这样说,你能放任我们离宫么?”华臻对他笑,“我猜你来,是早有预料。” 空中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划破了他的希冀,他盯着华臻的脸轻轻点头,“王兄什么都不会知晓。” 赵茗正好打开房门出来,欣喜地瞧着二人,对褚澜挤眉弄眼:“你们聊完了吗?澜公子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走呀?嗯嗯?” “为何都不说话?再不济也要把阿真送出宫吧?” 华臻将赵茗拉过来,凝了她一眼,“这么大的动静是怕没人知道你逃跑么?” “公子澜抽身前来知会我们已是多加照拂了,怎好再叨扰。” 赵茗点头,感激地望向褚澜,“近日确是多亏公子,若有缘再见,我定厚报此恩。” 褚澜指尖掐入掌心,“王姬言重了。” 华臻对褚澜示意后,拉着赵茗往外走,赵茗不明所以,仍回头压着声音道:“后会有期,多谢啦!” 说罢她盯着一旁面无表情的华臻问:“怎么连别也不道?他方才还一直瞧着你。” “六王姬还是先担心担心自身。” 赵茗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方才好像听人说是太子麟找褚辙,不会是你指使的吧?这样看来……商麟插足了你跟褚澜!” 华臻眉头拧紧,终于侧头看她,“你自己逃吧。” “诶!我就是说说。”赵茗追过去。 两人出了正极殿,小心翼翼地进了齐宫花园。华臻从腰间掏出之前公孙游留的易容用得上的物件,“我也只学了个皮毛,就算不能易容得完全相异,有些许不同也是好的。” 赵茗叹了口气,仰起头:“阿真你懂得真多。” 忽地她眼神瞟向一旁的坛中,惊异道:“你看这个花,好生奇异,竟有四种不同色彩。” 宫灯微弱,花瓣若隐若现,华臻睨了眼,牙齿轻咬了咬唇瓣。 一路顺畅地到了宫门,期晚已在宫门外接应,华臻顺势在宫墙边蹲下,对赵茗道:“踩着我的肩翻出去。” 赵茗吞了口唾沫,踌躇地攀上华臻的肩背,“真的可以吗?” “少废话。”华臻低声,“一会儿来人了。” 赵茗堪堪站稳,华臻立即起身将赵茗送到墙头,待她艰难攀过去落入期晚怀中时,华臻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下一息却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不疼吗?” 话毕,却是被人环腰飞身上了宫墙,耳边商麟哂笑道:“看来师姑祖轻功不如我。” 三两下落地,华臻正要瞪过去,商麟已识相地松了手,轻松道:“事情办成了,如你所说,两不相欠。” 说罢朝一旁走过去,阿沣适时上前,将马绳递给商麟,看向商麟略显苍白的面孔,担忧道:“殿下还好吗?” 商麟背对华臻,从怀里掏出药瓶,倒了把药丸放入嘴中,“回客栈拿东西,随后立即启程回燕,这么多日商初也得意够了。” 他翻身上马,动作顿了顿,随后头也不回地朝外驶去。 赵茗望向略微有些出神的华臻:“那我们下一步去哪?” 华臻回过神,利落上马,“你带我去找南羲子。” 第28章 山匪“少主快走!” 一连奔波几日总算到了青山寨,齐国的人并未追来,晋国也没有动静,赵茗的心才落了一些。等进了寨子才敢问华臻是如何处理她离齐宫之事的。 华臻反问她:“你从前说晋王想如何?” “他想半路让人暗杀我,随后再推到陈国身上。”赵茗轻声道,随即恍然,“你准备顺水推舟……” 华臻轻嗯一声,公孙游早已收到她的传信,如今应已有了动作,褚辙未追赶华臻一行人应当也是受了此蒙蔽。 赵茗手指紧紧抠进掌心,忍不住问:“那从此之后,世上是不是再无赵茗这个人了?” 华臻凝她一眼,“再无晋国六王姬。” 赵茗懂了她的意思。 寒城远远走过来,看赵茗那副神伤的模样问:“这下六王姬真得要青山寨收容了?” 赵茗紧咬下唇,仰头道:“周真都没撵我,你倒有意见了?我迟早杀回晋国,做晋国的王!到时候你求我来我也不会踏足你的寨子。” 寒城眯眼笑,“确是没见过一无所有还这么猖狂的人。” “臻臻,昨日皇甫大夫刚到寨子,你们动作快得很。要去拜见他么?” 华臻摇头,“他身子不好,让他先好好休养罢,将卫国和华彻近况告知他便好。我还得去个地方。” “又走?”寒城一惊,“你近日睡过好觉么?” 知晓她眼疾的人越发多了。 华臻没说出口,只道:“待我再回寨后,便要准备回卫国的事了。” 赵茗适时开口:“当务之急是要治你的眼疾,不过……我怎么跟你去晋国?”她左顾右盼道:“我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好歹也算是王城的风云人物,百姓都认得我的。” “那你就留在青山寨,将南羲子的信物给我。”华臻向赵茗伸手,赵茗在身上摸来摸去,最后泄气道:“上回不是给你了?” “你说只能让南羲子替我看一回,谁知晓他会否为难人。” 赵茗神情恹恹,“我没有别的信物了,陪你去就是了。” 她又转头问寒城,“我将我的贴身侍女留在此处,你不会为难她吧?” 寒城嗤一声,“这整个寨子是周真管,她平日虽看着不好相与,可也未为难过谁吧?” 赵茗凑近华臻,好奇问:“你还未告诉过我,你是做什么的?” 有这么大个寨子,来历必定不简单。 “你知道卫国的王姓么?” 赵茗想了想,“华?” “我还有个名字叫华臻,”华臻淡然道,“不过我不喜欢。” “华臻?”赵茗拧眉,“卫国王姬?卫王之姊?” 寒城咧嘴笑,正欲插嘴,只听赵茗吃吃一笑:“我不信。卫国大王姬二王姬我在帝城见过,唯一未见过面的只有 三王姬,听说她身份低微,卑如蝼蚁,行事懦弱,既无母家扶持又不得人喜爱,传言她早偷偷死在了老鼠窝里,难不成你听闻了她的境况,要替她讨个公道?” 华臻面容难得有些扭曲,眉毛一挑,“老鼠窝?” 赵茗眨眨眼,无辜道:“我听茶楼说书人讲的,说书先生是从卫国来的,说三王姬从小跟老鼠住在一处,还会跟老鼠说话。” 寒城来了兴致,“跟老鼠说什么?” 赵茗思索片刻,“说是卫王上朝时便在其必经之路上放老鼠咬他,老鼠都听三王姬的话,说咬谁便咬谁。” 寒城噗地笑出声来,赵茗便也跟着愉悦起来,“虽然三王姬可怜,不过人倒是有趣聪慧得很,我怎么就没想过放老鼠咬老头呢。” 华臻闻言竟轻笑几声。 思绪飘回十数年前,在从前不知世俗的孩提时代,她似乎是做过这样的事。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好笑。 休整后一行人出了寨。 苻笠盯着华臻离开的背影,半晌对身侧的寒城道:“王姬这次只带走了期晚姐姐。” 第30章 寒城好心宽慰,“路途危险,你又受伤未愈,不是很平常嘛。” 苻笠垂眸低喃:“是我惯会拖累人罢了。” -- 泥路坎坷,车马摇晃。 赵茗见华臻还未休憩,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攀谈。 “你的眼疾是生来便有吗?” “嗯,寻遍名医都说没有治愈之法。”华臻看向赵茗,“南羲子自是身负盛名,我也曾想过日后去寻他,幸得遇上了你,这日便来得这样快。” “那是自然,”赵茗笑得恣意,丝毫没有半分脸红,“自是从小便有,那你是如何发现自己夜晚视物不如她人?再者夜里行走各处应有灯火为伴罢。” 期晚正在理包袱中的衣裳,闻言看了眼赵茗,见华臻仍在沉思,便先开口:“六王姬,不是所有人夜晚行走都有灯烛在侧。” 赵茗猛地回过神,“是我想错了。” 华臻侧头看向马车外,片刻后回过头,轻道:“一日夜深之时,姊妹兄弟邀我同行游湖,离岸渐远后不见灯烛,周遭漆黑无比,却唯我惶恐万分,焦灼不安。” 可同船的之人却仍旧笑语欢颜,叹月色幽浅,她觉得不对劲,却无一人可说,只能紧攥衣角,把异样深深藏在心底。 彼时她才五岁。 下船时双眼不适应烛光一脚踏空,摔在岸侧,耳边除了风声便是哄然的调笑声。 自那时之后,她便知晓不是所有人入了夜便会全然失明的。 “没事儿,南羲子什么都能治好!”赵茗见华臻眉眼绕愁,悠然掀开车帘,“该到楚国边界了罢?这是什么林?叫人怪瘆得慌。” 华臻淡淡望过去,“进楚国了,为何觉得瘆得慌?” 赵茗摸了摸手臂,怪异道:“我也不知,就是觉得怪,天色也不好,又静得出奇。” “这个林子里常有山匪出没,进了林不久便会被劫,因此很少有人敢独自行进,多是报了官兵一同进来。”华臻回她,顺道把期晚理好的包袱拿过来。 赵茗眉毛一挑,眼睛瞪圆,险些从马车上跳起来,“你既知道,那我们为何走此处?” “因为从这儿到晋国更近。”华臻语气淡得像在谈论天色。 “我知道你急,但是……但是我不想死啊。”赵茗急忙攥住华臻的手臂,警惕地往四周看。 华臻拎起手中的包袱,“山匪只图财,留财买路罢了,不必太过忧心。” 赵茗这才发觉期晚是将衣裳用物和钱财分开理了,现下华臻手里拿的是银钱。 不知又过了多久,果真从马车四面传来恶狠狠的叫嚣声—— “要走这条路,问没问过爷?” 驾车的妇人往里询问:“少主?” 期晚把包袱递过去,妇人便拿着包袱冲领头的示意,“我家少主懂得规矩,里头的钱财不少,若是不够,再加便是。”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算你们识相,拿过来吧。” 赵茗松了口气,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小心翼翼地察看外头,“还好真的只是要钱,他们人也太多了吧,四面八方全是山匪,将我们围得紧紧的。” “诶……为什么树上也有?” 华臻眼睫一颤,“不对。” 期晚立即冲出马车,但为时已晚,妇人尖厉叫声划破长空—— “少主快走!” 华臻跃身而出,树上的黑衣人已收了弓箭转身腾向后面的丛林。山匪领头将包袱扔给身后的人,指着倒地的妇人对华臻道:“这可不是爷的手笔,冤有头债有主。” 话音刚落,七八个黑衣人纷纷从树丛中冒出,随后又是一批持弓箭而起,直到将空地围满。山匪见势头不对,急急喊道:“兄弟们撤。” 箭头直指空地中立着的华臻和期晚,华臻抬眼望去,语气冷冽,“你们找错人了吧?” 最中心的黑衣人冷笑一声,随即道:“将赵茗交出来便饶你们不死。” “那你杀了我的人怎么算?” “少废话,来人去搜车。”他示意身侧最近的一个黑衣人,那人便跃身飞向马车。 华臻即刻旋身相迎,一脚蹬掉他手中的利剑,又重重踢上膝盖,随即反折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制在臂中,匕首尖很快抵在他的喉间。 她紧盯那人,厉声道:“我早料到有人想找她,所以跟我同乘的人根本不是赵茗,如果你敢动我和我的人,你永远都别想活捉她。” 若他们真想杀了赵茗,刚才直接就会动手杀了马车中的所有人。 “若你不杀我,我会告诉你她身在何处。” 黑衣人闻言迟疑片刻,“我怎么信你?” “查探马车便知。”华臻低眉,“里头坐的是与赵茗身形相似的侍女。” 她已拖延了不少时间,易容器具就在车中,技巧也授给她了,若赵茗与她心有灵犀,知她语中深意,此刻便已能应对了。 华臻扼住黑衣人的脖颈,“我带着你去看。” 他望了眼树上的黑衣人,看见他终是点了头。 华臻挟着黑衣人缓步过去,最终停在车窗边,他伸手撩开车帘,对上一双惊恐的眼。 他正要呼喊出声,忽觉喉头发紧,匕首倏地刺穿咽喉,他拼命想要叫出声,却咿呀着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第29章 被救“你以为孤当真离不得她?”…… 黑衣人纷纷将箭对准华臻,领头那人却出手制住众人动作。方才他透过车帘看到的是一个陌生女子的脸,的确如华臻所说,赵茗并不在此地。 华臻顺势将刺破那人喉咙的匕首扔到地下,“这下信了么?” 黑衣人咬牙:“赵茗在何处?” 华臻道:“我带你去。” 他眉头紧皱,眼前这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方才不过就杀了个赶车妇人,她却也夺了他一个弟兄的命,若是就这样同她走了…… “我——”他斟酌开口,第一个字却突然哽在喉间。 华臻眼神盯住他喉部的箭矢,错愕了一瞬,随即疾速往马车后避,箭矢如春雨般自四周袭来,黑衣人却左顾右盼丝毫未见源头,混乱中期晚适时拿了剑出来,与附近几人近身而斗。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箭矢既快又准,余下几人眼见势头不对便飞身遁走了。 赵茗听闻打斗声渐息后才从车中探头,见华臻拾起箭矢端详,便出声问:“是谁在帮我们?青山寨的人么?” 华臻摇头,她并未让寒城带人暗中护送。她抬头朝天望,方才那般压制定是出手之人隐匿在高树上,此时树梢间一片寂静,落得云淡风轻。 赵茗跑过来,眼神落到华臻握着的箭矢刻纹上,恍然道:“我前几日见过这个!褚辙的寝宫里便有,应是齐宫中独有的式样。齐宫中会出手相助的……” 她眸中发亮,“难不成是公子澜?” 视线移到箭尾,一个方正的刻字显出。 “或许吧。 ”华臻收敛眸中思绪,松手任箭矢掉落在地。 -- 阿沣将弓箭收回,而后翻身上马,见商麟面无表情,随口道:“殿下何不前去打个招呼。” “你以为孤当真离不得她?”商麟冷扫他一眼,“不过是个诡计多端的女子,闲暇之时与她斗斗以作消遣罢了。自此之后不必再见。” 阿沣应声,“那属下便放心了。” 商麟挑眉,阿沣面露笑意,识相回道:“临走时属下从公子澜的院中顺走了些箭矢,方才给殿下的也是那些。周真姑娘若是看了,应当会觉得是公子澜做了好事不留名。不过好在殿下并不在意这些虚名。” 指尖翻飞之间,一根箭矢已握在商麟手中,待看清箭身刻的“澜”字时,面上终是有了一丝裂缝。 阿沣见状解释道:“属下拿的应是公子澜平日练习所用之箭,因此才有刻字……” 话音未落,棕马已一骑绝尘,阿沣赶紧追上,只见马蹄之下一根被折作两段的箭矢陷进了泥路。 -- 次日日暮时分,几人进了晋王城,马车前已渐有热闹声息,赵茗将手中信纸阅完后声音很平淡:“寒城说我身死的消息传遍齐国了,很快晋国便会知晓。” 她忽然想到昨日林中之景,不禁吸了口气:“还好昨日没让他们看到我的样子,不然你的局便白做了。” 赵茗迟迟未听华臻回话,忍不住去瞧她正看的那封信纸,华臻不着痕迹地将信纸收回袖中,赵茗瞥到她嘴角还未完全收回的笑意,咕哝道:“有什么好事还非要瞒着我……” 却听华臻说:“倒也没必要瞒,我与那卫王华彻有仇,听闻他也在微服来晋的路上。” 赵茗眉头皱得极紧,似有疑惑:“他好端端的来晋国做什么?你又如何知晓?” 华臻分明就在自己身侧,可她似乎每日都收到来自各地的信笺。 华臻嘴角噙笑:“卫国太史令近日观天象有异,向华彻进言,说是——” “说什么?” 第31章 “凤星集辉冲撞了他的主殿,卫主显女相。” 赵茗闻言吸了口气,“二王姬早已远嫁不在王城,是大王姬?” 华臻眼睫闪烁,“华彻极度在意他的王位,不仅关了华霜禁闭,还千里迢迢将华忆召回王城,此次来晋,是要找他的三姐。” “三王姬在晋国,我从前怎么没听说过?就算是在晋国,他也不必亲自前来吧?”赵茗想了想,“你既然跟他有仇,是要帮三王姬,再摆他一道?” 华臻极少对赵茗有好脸色,这次她温和对她道:“听说你二王兄太子胜自小就跟华彻不合。” 赵茗瞪大了眼,心中不免有些惊异:“他们小时候在帝城见过,一见便打架……你去过帝城?不对,若只是去过帝城,这种事也不似坊间传闻人人皆知罢?” 华臻不回她的话,只道:“你父王偏爱你二王兄,想必你定对他恨之入骨。” 赵茗咽了口唾沫:“自然是没少受他们欺辱,不过你是不知老头是有多宝贝他,若你对赵胜下手,他不会放过你的。” “谁说我要对他下手?” “你是说让卫王?”赵茗思索片刻,欣喜道,“我知晓了,老头原先便是想与齐结盟吞卫,若卫王真杀了他的宝贝儿子,想必他会想尽办法对卫出兵,自然能解你之仇。” 华臻却开口:“若无齐国助力,他不会贸然出兵。而我正是需要他只恨华彻,而并非卫国。” “为何?”赵茗听不懂华臻语中意。 期晚正好将马车停下,向里唤了声:“少主,到了,可……” 华臻掀帘,入目是一张温润面容。 褚澜向她伸手,示意扶她下马车,华臻还未动作,赵茗便已高声嚷起来:“澜公子!昨日要多谢你!” 褚澜疑惑道:“为何要谢褚某?” 赵茗正欲开口,华臻出手扯住她的衣袖,赵茗撇嘴噤声。 “你怎么来了?” 褚澜余光看了眼赵茗,而后正色道:“我这二十余年还未像你这般四处游历,颇觉有憾,于是想跟着你们看看有何处需要我的,褚某义不容辞。” 他顿了顿,“何况是治眼疾,定有诸多不便,多一个人也无坏处。” -- 几人进客栈后,赵茗与褚澜走在后侧,褚澜便问:“方才王姬说的多谢所为何事?” 赵茗眨了眨眼:“不是你么?昨日我们在竹林遇刺,后来有人在暗处出手相助,不过事了拂衣去,我们都未看清那人模样。” “并非褚某。” “那便怪了,”赵茗道,“昨日我们捡到的箭矢上分明刻了‘澜’字,样式也是我在齐宫中见过的。” 褚澜垂眸,“前几日我院中箭矢失窃。” “啊?”赵茗轻呼出声,“有人窃箭救人?” 褚澜闷闷地应了声,“嗯,不知是何贼人。” 第30章 拜访“致命伤,命将休矣。”…… 翌日一早,期晚正欲叫醒华臻,却发现她早便梳洗好了在桌边执笔回信,于是上前问道:“王上为何知晓王姬行踪,是王姬有意透露?” 华臻昨夜睡得极好,一夜无梦,眼下的乌青散去,先前眼里的疲累已消失多半。她抿唇:“嗯。皇甫与太史令多年前乃同窗旧友,华彻别的不信,天象是极看重的。太史令让他亲自前来寻我,他便不敢另派他人。” 期晚便有些雀跃:“恭喜王姬,先前便斟酌这些隐士中何人才能有助力,现下看来找皇甫先生便是对的,没想到他识得太史令,太史令也愿意帮咱们。” 华彻刚上位不久,虽不能说广得民心,可太史令这般老臣向来自恃忠贞,轻易不得招揽过来,有了皇甫助力,确是让她少费了些心。 她只是唇角微勾,“的确甚巧。” 但实则是她赴旧地搬了太史令儿时书院的学童名册,翻阅比对一天一夜后发现的。周地经战,书册典籍都未有完整留下的,她想办法东拼西凑了些书院旧物,彼时她只是遵循自己一向的不予遗漏半分线索的作风,没想到竟真让她发现了这个巧合。 有时候华臻觉得,天道站在自己这边。 门被人轻敲了两下,期晚谨慎打开房门,只见一陌生女子笑眼弯弯,期晚正要问询,华臻瞟了她一眼:“学得不错。” 赵茗喜滋滋地摸上自己的“新脸蛋”,边往里走,“易容术诚不欺我,果真能瞒天过海,我如今一日一个模样,好玩极了。” 华臻淡然开口:“那倒不知骗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了。若你真想玩,便找时间将你的花样都悉数现出来让我们记下,免得日后出差错。” 赵茗应下,她早便习惯了听华臻的吩咐,只要是华臻说的,她即使有时想不通,却也总情不自禁地相信她。 “少主已收拾妥当,王姬若是也好了……”期晚边收桌边的东西边跟赵茗说。 “诶,”赵茗打断她,“以后别这样叫我,还是像最初那般叫我好了,若是觉得太过生疏,你们可以叫我小茗。” 期晚眼睛微睁大了些,“这……” “我亲信都这样唤我,好听吧?”她笑笑。 “今日休沐,南羲子应当在家中。”赵茗推门往外走,“澜公子已经在下头候着了。” 期晚凝了华臻一眼,华臻反看她:“我没留他。” 期晚随即抿了抿唇,她并不担忧华臻,她向来有自己的主见,就算真是倾心公子澜,也不会误了大事。只是那公子澜要是真心便罢,若只是处心积虑另有所谋…… 手心一热,期晚眼神往下看,掌心被人紧紧握了握。华臻笑道:“不必替我忧心。” -- 褚澜牵着马车,见华臻过来,立即拿了踩凳。 华臻走过去,抬眸道:“昨日未来得及,还没多谢你——” 褚澜却笑意融融,极快开口:“你我之间何须说谢,快上车罢。” 华臻闻言愣了一瞬,随后挤出一个浅笑,“好。” 待华臻上了马车,赵茗这才过来,狐疑地盯了褚澜会儿:“你昨日不是说并 非是你么?” 褚澜方才的温和已不复现,取而代之的是若隐若现的阴翳。 “褚某何时与王姬谈论过?” 赵茗心下觉得怪异,嘴唇微张,可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上了马凳,掀帘后又忍不住朝后望了褚澜一眼,只见他微眯双眼看着她笑,分明是从前一样的笑意,赵茗却莫名有些心慌。 华臻眼神落到赵茗脸上,“怎么了?” 赵茗回过神,清咳两下,“无事。” 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卷轴,“这是你要的东西,赵胜平日的行踪、身边的亲信属下、还有喜好习性,我能想到的都在上面了。” 华臻摊开卷轴,密密麻麻的字堆在一起晃得人眼睛疼,她扫了几眼,道:“你很了解他。” 赵茗哼哼两声:“都说了我在王城混得很好。” 华臻指着上面南羲子的名讳问:“他平日也找南羲子治病?他有什么病?” 赵茗用奇怪的眼神瞧她:“王姬王子什么的常找医士很怪么?照你这么说,我与南羲子交好岂不是病入膏肓了?” “赵胜没什么病,不过爱好养生之道,隔几日便要请脉。” 华臻眼睫微动,“知道了。” 赵茗觉得自己心思细腻了不少,急着找补:“我可不是说你没见识啊……” “他跟南羲子关系如何?” “不如何,”赵茗高声道,“自然比不得我跟南羲子,我俩可是过命的交情。” 华臻抬眼看赵茗的眼睛,郑重道:“我能信你么?” 华臻语中的肃然使赵茗错愕一瞬,“什、什么信不信?” “我救过南羲子的命,若是找他帮忙,有我在,他必定会答应的。”她越说声音越发小起来,“要怎么做?” 话毕,华臻即刻转头跟期晚吩咐:“立刻把消息传给华彻,就说人在南羲子住处——” 她眼神猝而变得凌冽。 “致命伤,命将休矣。” 他必定要亲眼看到她死去才会罢休。 期晚神情肃穆,未发一词,却瞬而翻出车窗,很快不见了人影。 褚澜察觉到人翻身下车的声响,手中缰绳顿了顿,而后神情恢复自如。 赵茗睁大眼睛看着飘飞的车帘,久久回不过神,却看华臻仍冷静地翻阅手中卷轴时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意思?卫王究竟是你什么人?你在他身边安插了线人?谁在南羲子住处啊?” “谁命休矣了?” “我们不正要去找南羲子吗?你该不会是要当面、当面刺杀卫王?” 赵茗眉头拧得极紧,脑子乱得跟浆糊一般:“这可是一国之君,你……你慎重罢。” “一国之君怎么了?”华臻语气淡得如同清风拂过,“你不是也想当国君么?那你要杀的一国之君可不止一个。” 赵茗咬紧下嘴唇,终似下了决心:“我要怎么做?” 第32章 华臻视线从卷轴上移开,随意抬起眼,看见赵茗那副视死如归的面容笑出声:“玩笑罢了,不杀他。” 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松地死? 赵茗握紧衣袖的指尖蓦地放开,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不杀华彻。” “杀赵胜。” 素手阖上卷轴,清风吹开车帘,墨色发丝飞舞缠绕在锦帛上,如同抽刀后溅起的血丝。 -- 温和的声音传进来,“到了。” 赵茗先行下车,腿软得险些从马凳上跌落,褚澜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赵茗猛地将臂弯抽回来,客气对褚澜笑笑:“多谢。” 褚澜点头示意,目光越过赵茗放在华臻身上,而后略有些诧异,轻问:“期晚姑娘呢?” “有些事要她去办。” 褚澜便也没再多问,只道:“阿真,我在十步外的小巷中等你们,有何事唤我便好。” 赵茗即刻拉着华臻走了,边走边道:“也不知道南羲子是否能一眼便认出我,若——” 刚走到府门阶边,大门蓦然打开。 “啊——”赵茗吸了一口凉气,拽着华臻就转了身,狼狈地带她蹲在了石狮后。 华臻将头埋下,“看到谁了?” 赵茗手有些发颤,低声说:“赵胜。” 第31章 治病“什么?你还有一座药山??”…… 华臻顺势朝府门处看去,只见一着玄色蟒纹袍的高大男子悠然从石阶上下来,似乎是早注意到方才赵茗的动作,眼神若有似无朝石狮边看过来,此刻他的视线正好撞进华臻的眸。 他微愣一瞬,见眼前女子虽蹲坐在地,但面色沉静、背脊挺直,于是轻扯嘴角,礼节性地冲她点头。 华臻便也微笑着回过去。 待赵胜离开后,华臻才把赵茗快要埋到地下的头扶起来,“你怕什么?” 赵茗苦笑道:“方才忘了我已换了脸,怎么样,他没看出不对劲吧?” 华臻搀着她起身,回忆起方才赵胜的模样,随意答道:“若你动作再大些,便不难看出了。” “先前没听你说过,他长得倒不错。” 这副健壮剽悍的模样,也不知华彻真与他动起手来能占几分上风。 赵茗连忙扯住她的袖子,急道:“你可别被他外表蒙骗了,他向来如此,表面温和有礼,实则心狠手辣私下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派人刺杀我便是他给老头出的主意。我拿你当姐妹,你别想做我嫂子。” 说完她瞪大眼看华臻,华臻气笑了:“荒谬。” 两人走到府门前,门前小厮果真未认出赵茗,赵茗将一个物件塞进他手中,小厮才半信半疑地去传话。 未过多久小厮便过来请她们进门。 府中花草繁盛似在山间,华臻便是在这一片草植中窥见了端坐在最中心的白袍男子。 他一手执书,另一手紧握方才小厮拿进来的信物。华臻盯着他手指骨节,发觉他指尖竟微微颤动几下。 南羲子淡淡看了二人一眼,随即把视线收回去,赵茗立即上前:“是我。” “我知道。六王姬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是为了这位?” 华臻适时上前对南羲子行了一礼:“早便听闻先生医术举世无双,苦于山高路远不得门路,幸而识得先生挚友,托小茗的福能见上您一面。” 南羲子面色平静,闻言心中毫无波澜,赵茗带来找过他的人甚多,这般无趣死板的倒是头一个。 赵茗见他久不回话,猛地挤到他身侧坐下,“怎么?你不打算帮我是么?我的命是她救的,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必须得救她的命。” 南羲子抬眼,问:“什么病?” “自小夜间不能视物。”她掩去眸中的些许落寞。 南羲子凝她一眼,随后轻唤身后小厮前来,附到他耳侧说了几句,随后便继续翻看起手上的医书,随意道:“我当是什么痼疾。” “从前医士都说无法根治只得舒缓,若先生真有治愈之法,我必倾力报之。”华臻闻言,面上渐渐沾染欣悦。 赵茗笑得开怀:“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不过此病需服药七七四十九日,一日都差不得,且此药极苦,若你愿坚持便可治愈,吃不得苦……”小厮恰好拿了药包和方子过来,赵茗一把抢过,嘴上喋喋不休:“吃得吃得,其余的便不用你操心,我们得走——” 赵茗触及华臻的眼神,猛地想起之前她交代的话。 她边把药包递给华臻边跟南羲子说:“还有一事要你帮忙。” “又是你哪位朋友要药?”南羲子似乎早已习惯赵茗这般,“我还未问六王姬,为何全城的人都说你死了?” 赵茗无视他后半句话:“这次不是要药,我问你,赵胜为何出入你府中?” “我是宫中御医,他是公子,为何不能出入我府中?”南羲子把医书置于桌上,一手附在身后,“难道你们兄妹不睦,我便要偏心一方?” 赵茗觉得莫名其妙,只差将医书反扣在他头上,“我问你话你答便好了,同我怪里怪气作甚?今日休沐,赵胜找你请脉还是做什么?” 南羲子深吸一口气:“我只会治病,其余无可奉告。” 赵茗正要发作,华臻拦过她,客气同南羲子道:“方才进门后发觉先生府上种了不少稀奇草木, 倒衬得此处像世外幽山了。” 南羲子发出一声嗤笑。 “你瞧不起谁呢?”赵茗二话不说从华臻手上夺过药包愤愤朝南羲子砸过去,南羲子极快一躲,药包便砸在他的玉冠上。小厮却像见惯不惯似的,将药包捡回来重新递回给赵茗。 南羲子脸色涨红,正冠后复又理好衣裳坐正,也不去看赵茗,半晌后问华臻:“你想说什么?” 华臻淡笑,“我猜测先生是想寻药材而不得,因此才想着自己培育。我虽并不精通药理,却有一座药山,若先生有需要,还请开口。” 赵茗深吸一口气,“什么?你还有一座药山??” 南羲子这才抬眼认真打量华臻几眼,而后眼神又扫过赵茗,思索后开口:“你的药山在何处?” “卫国。” “太远。”南羲子回道,“此药晋国荫连山上便有,名叫归涯草。” 赵茗皱眉:“不行,荫连山地势高险、层崖峭壁,怎么好去攀?” “那便是这位姑娘的事了。”南羲子面不改色。 “可以。”华臻亦从容不迫,“三日内我必携归涯草来,亦请先生守诺。” 南羲子点头:“你要是能将归涯草拿来,莫说小事,就是杀人放火,我也帮了。” 赵茗叹口气,咬唇对南羲子道:“如今你倒是越发会为难人。” 说罢两人转身往外走。 南羲子还能听见赵茗叽叽喳喳跟华臻痛骂自己的声音,随后扯开嘴角,轻喃道: “再不拿到归涯草,一切都来不及了。” 甫一下石阶便见褚澜仍在对面的小巷口站立着,两人避过来往的车马走过去,褚澜凝眉望了眼左斜方的阁楼后收回视线,华臻刚要走近时,褚澜将她拉了一把随后狠狠护在身前,奔腾的马匹便擦着她的衣摆跑了过去。 华臻冲他笑笑,而后从他身侧走向马车。 赵茗随即追过来:“你真要去荫连山么?南羲子不知怎么今日如此顽固,我可再劝劝他的。” “不必了,找人帮忙是得有些诚意。”华臻拉起裙角上了车。 -- 一男子在窗边紧紧凝着某处紫色剪影,而后眉头微蹙。 身后人随之望去,“殿下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 有些熟悉。 阿沣收回眼神:“南羲子说您最好免于奔波,静养几日,这才歇了一日,当真今日便要走么?” “走前再去找他换次药罢。”他继续说。 “不必了。”男子从窗边转身,努力思索着方才隐隐绰绰的那点影子。 她当时走的是晋楚方向,会是来晋么? 第32章 山崩“她挺好。” 三人离开南羲子住所后直奔荫连山,赵茗在车中跟华臻低声道:“荫连山是王城中最险的山。” 褚澜的声音从门帘外传来:“略有听闻。” 赵茗继续道:“既是南羲子都找不到的东西必定长在山顶最陡峭处,就凭我们很难找到。” 华臻睁开紧闭的双眸,似有心事地掀开身侧的车帘,探头往窗外看了几眼。 赵茗也凑过去看:“怎么了?” 华臻摇头。 待到了山下已是入了夜,清风微凉夹了雨丝,褚澜便提议今夜在山脚下住一晚明日一早再上山。 赵茗早便累了,直奔客栈二楼,只留华臻和褚澜在身后缓走。 “你本可以不跟来的。”华臻说。 褚澜眼睫微垂,半晌后道:“原本被你识破不堪的那面后我便不敢再靠近,可是阿真,你走后我总想起你同我说过的话,你说我本不卑劣,从未有人这般同我说过。” 第33章 他自小在王室长大,前有兄长雄韬武略,后有幼弟备受恩宠,向来是不被看重的那个。于是他学着讨好每个人,却又不自觉地流露出自己对权力的渴望,于是卑劣便如坚韧的野草一般,凄凄惨惨地从早已干涸龟裂的泥地里破出,靠着上天施舍的几分养料苟活。 直到有一天野草长得更高,看见了不远处有一株真正的绿草,当他懦懦不敢相视时,绿草展开她的枝叶,告诉他他们本是同类。 华臻正欲开口,褚澜又道:“从前我做错的事已不可追,只希望你能应允我陪你度过这些时日,即便只是好友……还有六王姬,若不是我对不住她,她也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我能帮便多帮些。” 他近乎乞求地看着华臻的眼睛,方才淋过雨的额发滴下几滴水珠,顺着脸侧凝在下颚,“阿真,别赶我走。” 华臻很快露出她常常示人的那种笑容。 “好。” “我先上去了。”说罢她自顾自上了台阶。 褚澜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后朝掌柜那儿走过去。 “客官还有啥事儿?”掌柜正拨弄算盘。 褚澜从腰间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掌柜瞄了两眼,笑道:“您吩咐。” “荫连山下只有你这一家客栈?” 掌柜点头:“荫连山不常有人来,小人也是家住附近才搞了这么个营生,隔不了多久就会有些不寻常的侠士们要上山,倒也能挣点钱。” 褚澜闻言将钱袋放在算盘边,“还剩多少间房?” 掌柜想都没想,“一共就八间房,你们刚订了三间,还有——” 他冷不丁对上褚澜警告的眼神,于是话转了个弯:“客满了,没房、没房了。” 而后试探地将手伸向钱袋,见褚澜转身离去才敢将它全部握在手心。他打开钱袋子数了数,满意地笑了。幸亏这钱袋鼓鼓,不然他少不得要背后嘘他几句。方才分明在那位姑娘面前一派随和柔弱,眼见说着说着似乎就要掉泪,下一息便在他面前摆脸色。 是他长得没那姑娘好看是吧。 他咕哝着将钱袋塞进里衣,没注意到门口幽幽进来两个人影。 -- 次日三人在堂中会合坐下,早饭却迟迟不上,赵茗忍不住将筷子塞进嘴里磨牙,含糊不清地喊着:“掌柜的!怎么还不来!” 掌柜这才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地从后堂跑出来,赵茗皱眉看他一眼:“再不上菜不吃了,退钱。” 掌柜一听急了,“马上来马上来!” 说着他冲进后厨风风火火端了两碗面出来摆在华臻和赵茗面前,赵茗古怪地看看掌柜,随后拿起筷子吭哧吭哧地吃起来,吃了两口发现掌柜还不进后厨,华臻也不动筷,于是只好开口问:“还有一碗呢?” 掌柜支支吾吾道:“没、没了——” “没了?”赵茗把华臻面前的面碗往她跟前推了推,“你听到了吗?快吃吧。” 褚澜面色平静,倒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也催华臻吃饭,华臻本就有些饿,于是毫不客气地拿了筷子吃起来。 赵茗大快朵颐,还不忘问掌柜几句:“什么都没有了吗?我一会儿要去爬山,我怕吃不饱等会没力气。” “这个嘛……”掌柜闻言脸变得扭曲起来,“您还要吃食的话,我可以再去找找……” 褚澜又拿了几块银子出来给掌柜,“多给她们备一些干粮。” 掌柜应声转头进了后厨,褚澜起身对两人笑:“多吃些,昨夜我看了地势舆图,今日路途艰险。” 说罢他先行出了客栈门。 赵茗跟华臻对看了眼,喝了口面汤又问:“你觉不觉得哪里怪怪的?” 华臻想了想,随后摇头,“不知道他昨夜跟掌柜说了些什么。” 赵茗“哈”地一声:“怪不得!他定是惹了人家不高兴呗,所以连面都不愿意卖给他。” 华臻随即往后堂的方向望进去,似乎想要从那里看到些什么。 可惜什么都没有。 -- 荫连山山脚倒是与其他山差不多,三人上山之路走 得还算顺利,待快要到晌午时,几人在山腰间歇下。赵茗从袖中拿出昨日南羲子差人送来的信笺,拆开后将归涯草的画纸递给了华臻,随后疑惑地将信封摇了摇,倒出一张纸笺。 待阅完后停下脚步对华臻道:“阿真,昨晚我没看,原来他给我留了几句话——” 华臻看过去,赵茗咬住下唇,“他让我千万别来荫连山,说会有山崩……” 华臻怔了一瞬,而后对她道:“他担心你,可我必须要拿到归涯草。若你出了事,他也不会帮我的。” “什么意思?”赵茗问。 “你能将她送下山么?”华臻问褚澜。 “不……”“不要!” 两人异口同声道。 褚澜先说:“留你一人在此很危险。” “我不要自己下山,我要跟你一起走。”赵茗吼道,“要不我们都别去了,他要个什么破归涯草,以前从没听他提起过,我看他是故意为难,我去削他一顿便好了。” “我昨夜问过客栈掌柜此事,他说山崩并不常有,不时也会有人上山,想来外界传言或许也有夸大之处,我们皆有武功傍身,若是加紧脚程,应当很快便能到山顶。”褚澜适时开口。 赵茗紧跟着点头:“对啊,或许南羲子是故意捉弄我……对!他是吓唬我们的。” 华臻看向褚澜:“昨夜你当真是问了掌柜?” 褚澜答是。 于是三人便继续启程,待日头高照,皆汗水淋漓之时,赵茗冲在最前找了块势高的平地扶住树蹲下不肯再走。 华臻见她瘫坐之地斜方山壁陡峭,石块堆积,急道:“快下来。” 赵茗摆摆手,又掏出归涯草的画纸看起来:“这里好凉快,视野宽广,我看看哪里有归涯草。” 说罢,原本平静的山道陡然有些微晃动,不远处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华臻立即大叫:“赵茗!下来!” 赵茗也听见了方才的异响,知晓此处不安全,正要撤离时目光突然触到不远的高坡处生长的一株泥草。 她赶紧再看了看手中的画纸,兴奋喊道:“是归涯草!” 她冲底下的二人挥手:“归涯草在那儿!我摘了就下来。” 可滚石声似乎愈发贴近,华臻边往高地跑过去边喊:“现在下来!不要去!” 山地荆棘密布,道路曲折陡险,华臻跑得急,竟一脚被野刺勾倒,划破半边裙摆,身子栽进泥里,手上倏地布满划痕。 褚澜在离赵茗不远的小坎边,见华臻倒下正要过来,华臻却想也没想,眼疾手快将半边裙摆撕破,迅速站起身跑向褚澜,“把她拽下来。”边说边狠狠往前推了褚澜一把。 褚澜被迫移向赵茗,赵茗正踮起脚努力去够那块高坡上的草。谁知脚下竟越来越陡,原本就要摸到根茎了,双脚却站立不稳,随后探头向上看,巨大的石块已然松动,似乎马上就要砸向她的头顶。 她感觉要躲不过去了,四肢百骸都被冻住,移动不得半分,于是认命闭上眼,衣襟却猛地被人拎住往后一拉随后蹲在缝隙中。 石块就掉在方才她站的位置。 她捂住头大口大口呼吸起来,眼眶又红又酸。半晌,她数不清掉落了多少石块,待石块不再继续下坠,她见身侧褚澜站起身,一同站起来,却看见面前堆了高高的一堵石墙。 赵茗双手颤抖,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 褚澜手攀上石墙,镇定片刻后才开口:“阿真……你,你还好吗?” 久久无人回应,褚澜愣怔,耳侧是赵茗呜咽的抽泣。 他伸手要打穿那堵石墙,却听对面传来悠然自得的男声:“她挺好。” ** 几个时辰前。 掌柜刚收好褚澜给的钱袋便看见门口行迹可疑的两个男子,一玄色衣衫男子执剑走在最前,另一蓝衣男子挺身玉立背手站在门口。 于是颤颤巍巍对为首的人道:“客官,住店么?没房了。” 玄衣男子随即冲外道:“公子,没房了,我们走吧。” 商麟嘴角轻勾,仍立在原地,于是阿沣又回来,拿出厚厚一个钱袋,对掌柜说:“赶一间人走。” “啊?”掌柜瞠目结舌,不知道今日都遇见了些什么人。 随后阿沣头被人一敲。 商麟走过来,似笑非笑:“他给你多少?” 随后掌柜便捂着绷得紧紧的袖口毕恭毕敬将人带进了柴房,嘴上念念有词:“公子,人不可言而无信,只得委屈您了,还请不要发出声响。” 阿沣看着灰屑中的地铺阴沉着脸,“你就给我们公子住这个?” 掌柜将袖口捂得更紧了。 “无妨,”商麟轻拍衣袖对阿沣,“我是来此处观景的,住宿不是什么大事。” 而后又笑问掌柜:“你们早上的饭食还有多少?” 第34章 第33章 决裂“从今日起,当我们从未见过。”…… 华臻一言难尽地望着身侧的人,方才褚澜和赵茗同她说话她未开口倒不是因为被石堆给吓到,而是……被突然出现在一旁的商麟惊住。 商麟见华臻久久看着自己回不过神,清咳两声,“又见面了。” 他扫视了华臻全身,她发丝凌乱,脸上亦全是脏污,唯独一双眼睛干干净净,像极了初见时……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孤时——” 那个时候她便如眼前这般模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车轿前。 华臻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 商麟垂头轻笑,手指伸进袖中,想拿出锦帕给她,却听她眼神幽暗对他说:“你……” “嗯?”他盯着她的眼想,若她问自己为何来到此处,他便老老实实说他在南羲子府外看见了她,所以便来了。 “你……踩到我的裙子了。”华臻垂手,想把商麟脚下那一块布料扯回来。 方才她撕得太着急,没注意到她并未完全将裙摆撕断,而是长长地拖在她身侧,这也是为何她被商麟给吓到……石块掉下来的时候她想转身往后跑来着,但没跑动。 商麟视线向下,果真一块长长的混着泥土的紫色布料被他牢牢踩在脚底。他耳朵一红,极快往后退了几步。 华臻将裙子拢回来,又试着撕了撕,却发现最后那一块连着的布料怎么也撕不开,商麟想也没想,直道:“要我帮你么?” 华臻古怪地抬头看他一眼,商麟话说出口便立即后悔,连带着脸颊都晕上了红色。 于是转身背对华臻,装作在看远处的山石。 华臻干脆不撕了,利落地将拖在地上的裙摆挽成一团,任由它挂在腰侧。 她走近石墙,“你们没事吧?” 赵茗透过石墙缝隙大声回道:“无事!我方才去摘下归涯草了,我们怎么回去呀?” 华臻迈步往身后走,突然被商麟叫住:“后面的路断了。” 华臻问:“什么意思?” 方才若不是他站的山坎被巨石阻断,他也不会如此莽撞出现在她身侧。 “就是走不了了,只能从他们那边下山。”商麟转过身。 褚澜显然也听到了商麟的话,对华臻道:“阿真,你去看看……若还能走,我们想办法翻过来便是。” 赵茗不解地看他,小声道:“这要怎么翻?” 他们几人说话都得加大声量才能模模糊糊听到对方的话,谁知道中间究竟隔了多少石堆?山头现在还微微晃着,没准她正在上头爬,又天降巨石砸她头上了。 “为何要去看?”商麟方才脸上的热气褪去,三言两语回他,“巨石挡路,险不可测,便是此处都不能久留。你让她去给你探路?安的什么心?” “谁知道殿下说的是真是假,”褚澜哼笑,“殿下追到此处,是跟了我们一路?又是安的什么心?” “澜公子自己翻过来去探路,我绝不阻拦。” “别吵了。”华臻开口,“赵茗,你去看看你们那侧可以下山么?” 赵茗回了声好,片刻后跑回来,在褚澜莫名的阴鸷脸色中跟华臻说:“可以下。” “那你们先带归涯草走。”华臻冷静道,“现在山还抖,一会儿恐怕还有山崩,待安稳下来我再翻过去。” 赵茗知晓方才都怪自己不听华臻 吩咐,这会儿很是听话,“那你要小心,我立刻便去把归涯草给南羲子,再把你的计划告诉他!” 华臻忽地重重咳了一声,赵茗才反应过来此事另外两人都不知晓,于是匆匆改口:“我拿归涯草去感激他治好你的眼疾!” 赵茗确定归涯草好好揣在怀里后对褚澜道:“我们下山罢。” 褚澜闷闷地开口:“王姬走吧。” 赵茗愣愣,想到对侧站着的商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语重心长地劝他:“阿真是做大事的人,你若是真的心悦她,便不要给她添麻烦。澜公子应当懂进退一些。” “此刻她为了大局着想,你怎么能耍小脾气呢?” 石缝中幽幽传来一句:“就是。” 褚澜闻言深吸一口气,疾步往山下走。 商麟久久未听到对面有人说话,这才嗤笑一声,随后对华臻道:“你带上他做什么?一点作用都起不上。” 华臻随口道:“刚来晋国时,幸得他出手阻截了追击赵茗的人。” 商麟沉默片刻,艰难开口:“就他?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褚澜还真好意思领功? 华臻说:“我并未看清,赵茗说是他出手相助。” “那他便是另有所图。”商麟平静道。 “不过他似乎不像贪图虚名之人,起初问他他还不认,”华臻笑笑,“若是一开口便急着领功,倒才像是另有所图。” ……商麟将刚想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华臻默默坐在泥地上,疑惑道:“殿下很讨厌他?” “一个小国的公子,你以为孤看得入眼?”商麟轻拍臂袖,袖上的金丝绣纹蒙了一层暗淡的泥尘,“活了这么多年,却还被废物兄长压在脚下,夺不来权,拢不住人心,彻头彻尾的败寇。” 华臻点头以示明白,“自然是看不入眼。” 像他这样含着明珠出生自小顺风顺水的人,生而高傲,怎会懂他们这些被厌弃的棋子的人生。在他看来,生来卑微,只配远远艳羡莹辉。哪怕费尽全力,也不过是蜉蝣撼树。 “声名显赫、众星捧月的燕国太子自然视我们这些人如蝼蚁。”华臻语气淡淡,她向来会很好地掩饰心绪,此刻不知为何却遮掩不住。 商麟侧视她,“我何时说‘你们’?” “褚澜乃齐国正统王室之人,殿下尚且看不入眼,遑论我这样的普通人。”华臻将腰间的布料又紧紧缠了一圈,“从前我在燕宫,对殿下说想要做女官时,被殿下假手以处决内贼时,您也是这样想的,不是么?” 商麟轻呵出声,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就这么喜欢他?不过说他两句便气成这般?” 是她莫名闯入燕宫,每每温意讨好于他,引得他明面上虽不喜,心思却总是随之而动。可就算是那时,他都未曾听她像这般为自己说过话。 华臻哂笑:“担不起殿下的揣测。” 商麟冷哼一声,随即便要翻身上石堆,华臻却眼疾手快起身拽住他的胳臂,商麟不耐地看她握住自己的手,触及她虎口上被荆棘刮出深痕的血红伤口时,原本要用力往回撤的手停滞下来。 语气中带了一丝厌恶,“放开。” 华臻定定对他道:“要山崩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碎石轰隆从山顶滚落,华臻顺势拉着他蹲下。两人紧紧挨在一处,除了呼吸声却一片寂静。 良久,山间安静下来,商麟起身要走,华臻也没再阻拦。 他只是静静站了片刻,随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回头揽住她的腰飞身向上。 华臻愣怔住,待回过神脚已轻踩石堆整个人翻过石墙落地。腰间的手很快松了。 商麟却微俯身在她身前,华臻很快反应过来,天色逐渐灰暗,她快看不清了。 他的背影却很刺眼。 华臻生硬道:“殿下不必管我,会有人来。” 她上山前便跟期晚通了信,何况赵茗已然下了山,算算时间,期晚应当快到了。 商麟轻咬下唇,而后努力遏制住心口那股莫名的酸气。 “权当还你方才拉我那一把。” 华臻便未再推辞,俯身贴在他背上。 “多谢殿下。” 一路上两相无言,直到快要看见山脚下若隐若现的灯火,华臻才听见商麟说话。 “从今日起,当我们从未见过。” 华臻声音有些闷。 “好。” -- 客栈,华臻在房中换衣,甫一下楼便看见赵茗迎上来。 “事情都办好了。”赵茗拽住她的手,“你脸色不好。” 华臻只说:“有些累了。” 掌柜看两人下来,将手中东西塞进怀,忙走到堂中,讨好问:“贵客晚上要用些什么?后厨马上做。” 华臻看到他衣襟边若隐若现的红色宝石,下巴一扬,“这是什么?” “这……”他犹豫片刻,不情不愿从怀里拿出宝石匕首,“这不是您的东西吧?” 这分明是昨夜里来那两个男子落下的。他一早进柴房就瞧见了,那么多宝石镶着,必定不是凡物,他傍晚找了人来看,说是能值不少钱。 “还回去。”华臻盯住他的眼睛。 “这东西自然是谁捡到就是谁的呀,”他若有所思,“姑娘要是捡到了自然就是姑娘的,没捡到可不能眼红捡到的人。” 华臻今日累极了,把钱袋往他身上一扔,“你亲自给匕首主人送过去。” 掌柜将钱袋收下,“人都走了呀,我上哪送去。” 第35章 “走燕国方向。这到燕国只有一条路,我派人跟着你,你不必担心安危。”华臻道,“若你没还匕首,我也能知道。” 掌柜连忙嬉笑道:“我去我去,一定给您送到。” 说罢还加了句:“您放心,我不说是您叫我去的。” 待掌柜走后,赵茗扶华臻坐下,“那匕首是太子麟的?” “嗯。” “他昨晚也住这儿?”赵茗眼神放光,“他是来找你的?” “不知道。”华臻摇头。 她看不太懂他想做什么。 还是她的计划更好懂一些。 华彻就要来了,她等这一天太久了。 第34章 华彻阿姊阿姊,救救你的废物弟弟吧。…… 阁楼内,锦衣男子将一护身符系在腰间,颤抖的指尖如何也静不下来,他总觉得心中发慌。太史令乃朝中老臣,定然不会胡乱言语,既是要“龙压凤”,便确是要他亲取华臻性命才可。 据线人来报,华臻此刻便奄奄一息卧在对面那处宅中,即便他不精武艺,杀她一个弱女子定是信手拈来。 可心跳却不知为何愈发猛烈,华彻想不通,便是华霜这同胞姐弟他亦不放在眼中,何况华臻还敢逃婚引楚王不满,他处置了这个孽障也不算手足相残,不必良心不安。 华彻朝门外属下道:“时辰到了?随我走。” “王上,”来人拱手,“那医士怪得很,说要您独自前去。” 华彻身侧随从闻言立即皱眉,“王上,多半有诈,让属下前去吧。” 华彻透过窗看向南羲子的宅院,在此处蹲守查探的人确是见华臻来过,也并无异常之象。南羲子为晋国王族做事,有几分警惕倒也正常,太史令说了,只有他的至尊之力方才能压制华臻的狡诈。如今她受了重伤,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南羲子医术高超,若是将她治好了便再难下手。 华彻抬手制住随从的动作,拇指上的玉扳指仍在微微颤抖。 “不必,本王还奈何不了一个医士?” -- 叩开府门,小厮对客人很是恭敬,低眉不敢瞧华彻的眉眼,华彻很是受用,大步踏入府中,随口道:“南羲子呢?” 小厮引华彻进了前厅,在木桌上放了茶盏:“先生正为病患医治,还请贵人在厅中稍候。您有何症状,可先告知小人。” 华彻挥袖坐下,端起茶盏放至鼻尖一嗅,皱眉放下,“我说了你懂么?” 小厮未作言语,正要退下,只见华彻 脸色煞白紧捂胸部,似是疼痛难忍,“快——快带我去找医士。” 小厮自是知晓来人身份尊贵,吓得不轻,“我这就去叫!” 手臂却被人狠狠一抓,“等不及了,带我去!” 小厮两股战战,只得紧扶住华彻,拖着人往里间走,“好好、我带您去。” 里间房门大开,药草味扑鼻,二人刚到房门口,小厮急急喊了声先生,南羲子应声,华彻便瞧见里头躺了个紫衫女子,当下便直挺挺倒在了门口。 幽幽转醒后房中只有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端药候在一旁,见华彻醒来,侍女走上前,亲切问道:“公子,我们医士嘱咐您醒了之后定要喝了这安神药。” 华彻坐起身接过药碗,问:“医士为何不在此处?” 侍女暗暗瞪了一眼,随即温和笑道:“方才宫中有急召,南医士让您等上一等,他一定会回来给您治病的。哎呀,您也知道,我们医士是宫中的红人,平日里医治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晋国人想见他难如登天,更别说别国的人……” 华彻一听便立即想要翻身下床,被侍女猛地制住,她瞪大眼睛,“贵人,您必须喝啊,我们医士说了,您得安安神。不喝我是不会放你下来的。” 他看了眼药碗,只思索了片刻,很快将碗中药一饮而尽。侍女便松开了钳制,“哎呀您急什么,您前面还排了位姑娘呢,她可伤得比您重啊。” 人却一溜烟地奔了出去。 府中很是幽静,处处是林草花木,连过路的小厮侍从都没有,华彻很快走到方才小厮领他去的那间屋。此刻房门已经紧闭,但门缝重仍有丝丝烟雾逸出。 华彻将匕首拿出,紧紧隐在腕间,此时他胸中的不安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愤然。他浑身燥热,觉得有无穷的力量正涌入体内,莫说一个华臻,就是五个华臻,十个华臻也不在话下。 他轻推开房门,女子侧身而躺,背对着门外,似乎已然熟睡,听不到脚步声与推门声。华彻举着匕首移动过去,那背影却像突然感知到了什么一般,欲翻身平躺,华彻对准咽喉处狠狠刺下—— 体内翻涌的血液在这一刻凝滞。 刀尖停在女子双眼之上毫厘之间。 “啊!”尖叫声响起,华彻登时慌张起来,正欲将匕首刺下,却被人猛地从身后一击。 他退后几步,赵胜迅速搂起床榻上的女子,冷眼看他。片刻后,他凝眉,“华彻?” 女子颤抖着问出声:“卫……卫王?为何要杀我?” 华彻只觉得脑中轰鸣,方才他为何无比确认这是华臻?他分明与华臻并不相熟,仅凭一个背影如何前去下手。若放在从前,他定然要与赵胜呛一呛,但这毕竟是晋国。 “本王认错了人……”华彻将匕首收下,说着便要往屋外退。也不知现在华臻那贱人在何处?这是不是她设的计谋? “站住!”赵胜即刻追上,“一句认错便能脱身?王上是不是太看不起我晋国。” “数年前你我未分出高下,今日倒有个好由头。”说着他便倾身而上。 华彻却不想与他出手。 今时不同往日,这赵胜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好东西,如今竟这般魁梧。而他已多年不拿剑了,怎可同他搏斗? “你要挑起两国争端?”华彻哼一声,“如今你我早已不是孩童。我不跟你计较。” “弹丸小地,早想吃下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赵胜从房中剑鞘中抽出长剑,华彻心中那团火复又燃起。 被赵胜逼退几步后,终是血气冲上头,华彻转身怒而用匕首刺他手腕,长剑一落地,见赵胜愣了瞬,猛地拾起那长剑直往他心口戳。 赵胜鲜血喷出,霎时间愣怔,又要再上,却见华彻似是疯魔般将长剑抽出又刺下,如此往复几回,鲜血沾了他一脸。 直至赵胜圆睁双目倒地,华彻的思绪才逐渐飘回,他呆愣住,望着赵胜胸口的几处血洞,忽而像反应过来什么,双手不住颤栗,转而走向方才那个躲在墙角的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抖如筛糠,苦求道:“别杀我。” 华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杀你,留你回宫告状么?别怪本王,你听说过华臻吗?要怪就怪她,都是她这个贱人……” 左脸被被人狠狠一甩,华彻转头过去,看见华臻的脸。 门外怒声骤起,“公子!夫人!别拦我!” 华彻循声望去,那侍从红眼像是想要立刻杀了自己。门口围了不少人,那刚进宫不久的南羲子和小厮,还有那个侍女,他们都拦着赵胜的侍从。 紫衣女子这才疯狂地朝门外跑去。 华彻趴在地上,终是弄清了如今局势,他抬头缓缓看向华臻,华臻也在看他。 嘴里有些干涩,细小的声音从他嘴中传出来,“阿姊,帮我……” 华臻笑了,宛如一个温柔又善良的姐姐。 却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我是阿姊,那贱人是谁?” 华彻艰难地睁开双眼,朝华臻靠近,“我是贱人、我是贱人……” “阿姊,求你,求你……带我离开这里……阿姊……” 赵茗呼吸滞住,似乎被眼前景象所震撼。 阿姊……她真是华臻,是传闻中那个卑如蝼蚁、怯懦凄惨的卫国三王姬。可分明,华彻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南羲子凝了眼赵茗,“原来也是位王姬,瞒得倒是深。” 赵茗翻白眼回去,她也被瞒得很惨好不好!她早该猜到华臻身份不一般的!看华彻趴在地上叫她的模样,听得她也好想叫一句阿姊啊…… 华臻冷笑一声站起来,华彻急忙爬过去扯华臻的裤脚,“阿姊,我是你的亲弟弟,帮帮我,回了卫国我什么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阿姊,不要丢下我。” 赵胜之于晋王意味着什么他当然知晓,从前同赵胜打过多少次架,他便被父王揍了多少次。若是晋王知晓此事,他还能活着回去么? “我想要什么?”华臻的声音自上传下来,“我要你的王位。” 华彻身形顿住,将华臻的腿抱得更紧,果然太史令没算错,华臻便是觊觎之人。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给你。” 华臻俯身握住他玉冠下的束发,“我的好弟弟,你要我怎么帮你。” “阿姊,方才那两个人,你帮我杀了他们!不要让晋王知道!我今日是失手,并非故意杀那赵胜的。”华彻越发急切,“我的人在对街阁楼,阿姊你送我过去,我知道你的身边有武功高强的人。” 第36章 “期晚。”华臻唤了声,期晚便不知从何处出现,径直走到华彻身边去搀他,“王上,请。” 华彻惊魂未定,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立起来,望见门口这一排人,侧身道:“阿姊……还、还有这些,你让他们都不准说。” 赵茗哼了声,待华彻从她身侧路过时学着叫了几声:“阿姊阿姊,救救你的废物弟弟吧。” 华彻满眼愤懑,却被期晚狠狠钳制住,“王上还要惹祸吗?” 华彻迈步往外走,心中已是滔天大浪。 他会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南羲子扫了眼血红色的里间,平静对华臻道:“虽然我这屋子平日里也见了不少血,但今日尤甚,王姬得想办法给我恢复如初了。” 华臻点头,“待晋王的人过来替赵胜收尸后,我定当还您一个没有血腥气的屋子。” 南羲子转身向外走,身旁小厮不知该不该扭头就走,他才知道那贵客是卫王,而六王姬的好友竟是卫王的姐姐。看卫王那般俯首称臣的模样,他如今看华臻就像看到了修罗。 他冲剩下的二人鞠了一躬趔趔趄趄地跑出去了。 赵茗蹑手蹑脚走到华臻身边,“阿真,你真的是华臻?” 华臻侧头,“我以为你现在应该信了。” 赵茗忍不住笑,“我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你跟传闻中一点都不一样,华彻都很怕你。” 华臻指着赵胜的尸体问赵茗,“他是你兄长 ,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么?是我杀了他。” “是华彻杀了他,”赵茗摇摇头,“畅快的感觉算么?如今他死了,我再也不担心有人还会追着杀我了,就算我站在城中高喊我是赵茗,也不会有箭射过来。” “自那日在书房偷听到他跟我爹计谋着怎样在我的亲信中安插死士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把他当作兄长了。” “我反而要感谢你,阿真。这个王位,我也想要争一争。” 第35章 遗诏“比昨日的血黑了。” 晋宫,幽深宫道中,一宫女手提宫灯行在暗夜中,忽地见宫墙处闪出一个人影,她深吸气壮胆,将宫灯伸到那黑影边。 “是何人?”她细细出声问询。 两只溜圆的眼睛眨巴眨巴,宫女“啊”一声把灯扔下,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往后仰,最后跌坐在地,颤抖道:“六、六王姬?” 六王姬不是死在齐国了吗? 赵茗本就担忧出现此情此景,因而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怖了。她伸手去扶宫女,“别怕别怕,我不是鬼。” 宫女双腿无力地攀着赵茗起身,“太好了,您没事。王上知道了一定很……” 赵茗闻言无所谓地拍拍她的肩,“他在哪儿?” “在清安殿,”宫女压低声音,“宫中出事了。” 她想暗示赵茗是公子胜出了事,却又不敢开口,左顾右盼之后正欲道出,只见赵茗冲她乐呵呵笑,“我知道,二哥死了。” 这……这么高兴么? “好啦,你继续值夜吧,我去找我爹。” 宫女回头望了眼赵茗的背影。 总觉得六王姬哪里变了,却又说不上来,不过还好,她还以为再也见不着她了,六王姬对宫人很好,她很高兴她能平安回来。 -- 晋王手一拂,桌上的案牍杯盏碎了一地。 “都给我滚!” 大臣悉数退下,唯余一张苍老的脸映了半边烛辉。 他甚至想下令赐死南羲子,可底下全是一派劝谏之音。若赵茗那丫头争气些博得了褚辙的青睐,他便可直接踏平卫国了!如今是只能盼华彻那竖子还没跑远,才能暗地里将他千刀万剐来给他的胜儿赔命! 他忍不住踱步疾走,千万不能让华彻逃回去,万万不可…… 背后却冷冷传来一声“父王”。晋王以为自己听错了,环视一周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只愣怔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眉头紧锁,“怎么是……” “怎么不能是我?”赵茗朝他缓步过去,“你是不是在想要是死的不是赵胜是我就好了?” 晋王“哼”一声,随即阴沉着脸,“他是你兄长!你怎能跟胜儿相提并论?” “既然你无碍,为何要装作死在齐国?竟连家书也不曾来过一封,不孝女!” “自我记事起便知晓,虽然兄弟众多,可你偏宠赵胜,或许对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也还有一丝仁爱之情,可自我出生你便没看过我几眼,”赵茗淡然地坐到一侧,“原本也没什么,我只当你是朽木烂人,可没想到赵胜说什么你听什么。” “他说什么了?”晋王未想到赵茗如今竟敢这般同他说话,登时怒气冲天,“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赵茗眼神如同利剑,“我去齐国的前夜,来书房找过你,彼时你正跟赵胜下棋,把酒言欢。” 晋王的眼神逐渐闪烁,“那……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赵茗冷笑,“看来你觉得残害亲女并不是罪过,那赵胜的死就是你的报应。” “你这个孽障!” “啪嗒”一声,一纸明黄卷轴坠地,晋王很快看出了那是什么。 “你祖母的遗诏……我将它给了胜儿,为何会在你手里?”他俯身去捡,慌张摊开,却发现上头的文字并不是他想的那个,他快速扫过,松了口气,“你祖母说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护你周全。好、好……茗儿,我听你祖母的。” “你若早将这遗诏拿出来,父王怎会对你下手?”晋王脸上挤出笑意来,“父王也没有苛待过你吧,小时你身子弱,金贵的归涯草成箱成箱地给你煎呀。” “祖母留了两道遗诏,”赵茗却眼睫低垂,“你方才说的赵胜宫中的那一道……” 晋王一惊,“你看到了?” “我将它给了掣堑门大将军。”赵茗平静地说,“他自是公正。” “我如今才知晓为何你们总视我为眼中钉,赵胜为何从小便为难于我。” “不……不是。” “放心吧,祖母说了,你能做王到你死的那天。不过现在……” 赵茗在黑暗中转了个身。 “你要听我的。” -- 褚澜把煎好的药递给期晚,期晚冲他点了点头,“多谢公子,只是这种事以后还是……” 话音未落,褚澜立即翻出一根银针,“若期晚姑娘不信,验一验便可。” 期晚抿唇,端着药碗沉默地离开了。 一行人在晋国客栈中住了两三日,华臻觉得南羲子的药甚是奇效,她如今夜晚也敢独自出门了。她眉头都未皱一下,将整碗药饮尽。 锦帕包着一块蜜饯递过来。 华臻拾起放在嘴里,丝丝甜味萦绕。片刻后她开口:“你还不回去吗?” 褚澜坐在一侧,面上无波,“阿真,该走的时候我便会走。” 华臻未回话,沉默地望了眼屋外,“赵茗睡了几天了?” “今日是第三日。”期晚回道,“从前她总是活蹦乱跳,回了一趟宫后便像变了个人。” “谁在关心我?”赵茗突然从门边冒出头来,向来素面朝天,今日嘴上好像涂了口脂,像樱桃般润泽。 “你没事就好。” 赵茗笑笑,小步走进来,“我没事,但你有事了。” “华彻不知从何处打探到晋兵守在卫国边界的事了,如今他拐了个弯,想去找人帮忙。” 华臻问:“他找谁?” “你的老熟人啊。”赵茗特意看向褚澜,“他去燕国了。” “你得赶在他之前到燕国,我们不知他手中有何筹码,若真能得燕相助,一切都白费了,还平白将燕国卷进来。” 华臻只觉得脑袋微微发晕。 “现在便出发吧。” 赵茗点头,“他应当才动身不久,我的线报是最快的,你现在追一定来得及。” 华臻抬眼看她,“你不走?” 赵茗愣怔片刻,若无其事道:“我有些累了,反正也不远,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说着她笑起来,“你不是很嫌弃我么?怎么如今还舍不得。” “你一人在此处……” “不是一人,你放心好了。”赵茗咬住下唇,“你们快些准备吧,我去找城中的好友叙旧了。” 赵茗跑出房门,将房门关好后,终是忍不住咳了一声。 她双手捂嘴,急忙移到柱子后方,摊手一看,喃喃道:“比昨日的血黑了。” 她面上分不出是在笑还是如何,用袖子猛地一抹,口脂和血一齐染上袖口,随即露出惨白的唇。 第36章 再见“这人是不是太子妃?” 两日后,燕王城郊,期晚拿着线报掀开车帘,对华臻道:“王姬,赶上了。华彻要见的人正从宫中赶去安阳酒楼。” 华臻透过车窗看见不远处与商贩交涉的褚澜,回神后道:“他要见谁?” 她从前怎么不知他跟燕宫的人交好?会是谁? 第37章 期晚斟酌道:“说是华彻找了个大人物做交易,或许是……?”期晚没说出口,华臻却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我们去安阳酒楼么?” 华臻敛眉,华彻如今自身难保,定是急切想找个靠山,可她想不出商麟有何理由与卫国结盟。燕国本就地大强盛,何须庇护远处风雨飘摇的卫国。 除非…… “我不想去。”华 臻还是说了真心话。 期晚愣了片刻,随后听华臻说:“罢了,你进去,我在隔间等。” “王姬,您是不是在避着什么?”期晚凝眉,“若实在不便,可将渊眠唤来,她近日就在附近。” “没什么好避的。”华臻轻摇头,“去跟褚澜说一声,我们要走了。” “王姬还是不愿告诉公子澜您的身份么?”期晚问,如今她们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了,就褚澜还被蒙在鼓里。 华臻“嗯”一声,将已凉透的苦涩药汁悉数饮下。 她不说,他又未必不知晓。知晓了却不说,那她说什么? -- 安阳酒楼。 华彻急得在雅间中踱步,不知哪步出了错,竟还是被晋王知晓,暗中追杀他都追去卫国边境了,可恨他以为杀华臻只是小事,并未带足人手,谁知会出这种祸事。如今华臻不但杀不得,还得哄着她,若她一不高兴比他先回了卫国,真成了卫王,那他就是天下的笑柄。 “人还没来么?”华彻从桌上端起碗茶水灌下。 他跟那人虽不熟悉,可却是拿出了不小的东西来换。卫国助那人全力排除异己,还奉上整整十座城池,只是换个送他安安稳稳回卫国,不论如何,如今只要保住性命和国君之位便好。 终于,雅间门被人敲开,华彻如同见了救命稻草,急急迎上去。 -- 华臻望了眼房门紧闭的雅间,指着旁边那间同小二道:“就这间吧。” “好嘞。”小二应了声,带几人进了隔间,华臻这才压低声音问:“方才那间房门为何有兵士守着?” 小二扬起笑脸,“应该是宫中贵人吧,咱们酒楼菜色好、酒酿香……” 待小二走后,华臻给期晚使了个眼神,期晚很快出了房门。 褚澜向来不管这些,也不问华臻要做什么,只是平静地给她布菜,片刻后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是他在隔壁么?” “我倒是有些好奇,若你们注定要成敌人,会如何?” 华臻执筷的手不可察觉地顿了顿,随后淡然道:“若我们注定成为敌人,你会不会后悔离开齐国跟我四处飘荡?” 褚澜闻言轻笑一声,给华臻的酒杯斟满,“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敌人。” 很快外面传来粗犷的怒斥声,随后是期晚的低声求饶。 褚澜立即转头,只见华臻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果然,房门被推开,期晚面色如常地走进来,附到华臻耳边。 华臻冷笑,十座城池,他倒是豪气。 “他说要助那人早登君位……” 话音未落,隔壁登时人声鼎沸,闹嚷起来。 “有刺客!保护公子!” 突然有人大喊。 华臻立即走到窗边,只见对面阁楼之上弓箭频发,正对华彻所在雅间。 她倏地走出房门,直奔隔壁,踹开房门后在乱作一团的人群中揪出了倚在墙根挪动想要溜之大吉的华彻,华彻对上她的眼,眸色惊恐,深吸一口气喊了声“阿姊”。 华臻朝对面被围着极紧的人看了眼,商初也回望她,“这谁?” 华彻急道:“自己人自己人,这是——” 华臻不由分说地拎着华彻的衣襟往外走,身后传来商初愤懑的声音:“生意还做不做!” 她顿住脚步,淡淡侧过头,“不做。” “这谁啊,卫国太后?”商初骂了声,随后又看向窗外,“这又谁?是不是商麟那狗……” 他不是刚回来么?怎么又有力气折腾? 已是破烂不堪的房门又被人狠狠一踹。 “狗什么?” 来人如同天神下凡体察民情,闲庭信步与屋中众人格格不入。 华彻喘了口气,望着身旁以极快速度拉他蹲下的华臻,“我们蹲下做什么?” “你想死?”华臻的眼神刀过去。 华彻抱紧脑袋,“我不……” 商麟目不斜视,一步一步朝商初走过去,围在商初身边的人却不由自主地互相张望,欲从商初身边散开。 商初气息紊乱,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商麟从头到脚打量他,啧了声,随后伸手将商初手中紧握的折扇夺过来,装模做样地端详片刻,终是笑了。 商初松了口气,下一息却被扑面而来的剧痛震慑住。 扇柄的边缘并不锋利,在商麟手中却像一把刀,他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可商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饶有兴趣地用扇柄在商初脸上雕刻着,直到商初垂眼看到血滴到木板上,才迟延又痛苦地喊叫出声。 华彻看得出神,早就听说太子麟极其残暴,生性恶劣,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两厢对比,华臻这个姐姐倒是好多了。 趁商麟背对着她们,华臻适时拽起华彻的袖子,默默弯着腰想往房门外走。刚走出没两步,身前突然冒出两个持刀侍卫拦住二人去路。 可怕又熟悉的声音似从天外传来。 “孤说让你们走了?”他手上动作不停,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画作。 阿沣站在身侧,他早就看到了华臻在此,而显然商麟并未看见。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家殿下不断眨眼暗示。 商麟淡淡扫他一眼,把折扇随意扔到地下。商初这才软下身子跌坐在地,哀恸嚎叫。 华彻忍不住站得离华臻近了些,商麟连自己的同胞兄弟都下得了手,何况他这个小国的国君……华臻虽然废,可他知道她手下养了许多能人。 于是他用求助的眼光看华臻,却见华臻紧咬下唇。 商麟朝两人缓步走来,望着两人背影语气轻松,“卫王要求庇佑,怎么求错了地方?” 华彻侧身吃吃笑道:“……这不是找不到殿下么?殿下若愿意……” 却又吃了华臻一记白眼。 他彻底不开口了,颤声道:“你跟我阿——” “啊——” “姊”字还未脱口,华彻被人猛地一擒,捂住嘴巴。 华臻转身,一手捂嘴一手扼住他脖颈把华彻整个人圈在怀中,这才对上那双熟悉的眸。 空气凝滞片刻。 商麟的视线落到华臻抱在华彻身上的手,随后看向别处。 “唔——”华彻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拍拍华臻的手,示意他不乱说话了。 华臻轻轻松开捂嘴的手,华彻咳了两声:“对不住了殿下,我现在有人保护了,不需要跟商初交易,您放心,卫国绝不干涉燕国内务……” 有人保护? 她从前说自己在卫国受尽苦楚,如今卫国国君都要仰仗她?同他说的千万句话语里岂有一句真心话? “还请殿下看在王上……”华臻低眸轻开口,话还未说完就见商麟不耐转身。 “滚。” 华彻非但没感到半分屈辱,反而如蒙大赦,推着华臻朝外走。 还好今日华臻来了,不然他早知商麟要来,怎么也不会赴约。 守在最外层的两个商麟侍从紧盯着华臻的脸,狐疑跟身侧人道:“这人是不是太子妃?” 华彻在房门关闭之时猛地听到这话,看向华臻,“啊?” 怪不得商麟见了华臻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他突然不想杀华臻了,要是华臻乖乖听话,他可以保她一世荣华。 下一瞬这想法便支离破碎。 “啪”的一声,这记耳光比之间任何一次都还要重。 “你以为你是谁?!”华彻忍无可忍,正扬手要打回去。 手臂却在半空中被人紧紧截住。 褚澜平静地跟华彻对视,华彻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本王教训华家人还用不着外人插手。” “不管她姓什么,你都没资格动她。” 华臻始终兴致缺缺,方才散在各处的华彻几个手下一齐涌过来,却悉数被期晚制住。 “华彻,阿姊陪你玩够了。该回去了。” -- 回卫国的马车上不时有人在一侧回禀华臻,华臻却像是故意想让华彻听到似的,并不让人避讳他。 先是楚国使者报帝城,斥华彻假借联姻之名,诈了楚国的粮草军马,自己又偷偷将嫁来楚国的王后劫回了宫。 而后是晋国报帝城,要擒华彻雪杀子之仇。 再后是陈国附议。 最后是卫国太史令在王城中散布新天象之奥义,国之不国,盖因君之不君。 华彻的双眸就像要渗出毒液,“全是你的计谋?” “若你不对我赶尽杀绝,每一样计策都不会有用。”华臻很耐心跟他解释。 第38章 “还不止这些,我的人除了原先我娘留下的旧部,还有这么多年来从各国边境招揽的有力军马。我的意思是,就算不用这些计谋,就是直接攻你的城池,我也未必会输。” 华彻双目通红,面上满是恨意,双手却挣不开束缚,只得一声高过一声地诅咒她,“华臻,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华臻就这样默默听着,终是觉得有些聒噪。 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他便随着马车颠簸而不断翻滚。 “喜欢说便多说一些。” 说罢,她摊开信纸,给赵茗写了封信。 她的继位大典,想请她来看。 第37章 回宫“只是开胃菜便这样受不了了?”…… 卫国王城,城门大开,百姓皆聚在此,盖因听闻素不示人的三王姬和卫王一道回国,众人中也不乏有消息灵通之人,此时闲言闲语沸反盈天。 “听说是王上在外惹事,是三王姬出面将他接回来。”有人压低声音。 “搞错了罢?大王姬与王上才是同胞姊弟,何况那三王姬有何本事?早就听闻她乃草包一个。” “嘘,别说了。你不知晓太史令前些日子的预言?”又有一人神色紧张。 “你是说……” “诶,人来了!” 华彻在喧闹中转醒,迷糊间开口道:“是……是回宫了?” 果真听响亮一声,外头传来他熟悉的声音,是他亲封的大将军林威。 林威毫不客气,“三王姬,王上可在车中?臣来接王上回宫。” 华彻喜道:“本王在!” 听得华彻应声,周边百姓皆跪拜叩首。 华彻这才冷眉傲对华臻,“还不给我松绑?” 回了卫国,他才要好生治她以下犯上。 哪知华臻仍旧闭目凝神,直到林威在车外又催了一道,才缓睁开眼,眼神淡淡扫过匍匐在地下的华彻。 华彻莫名怒火中烧,猛地翻过身来,正要破口大骂,下一瞬胸口剧痛,一股强力袭来,眨眼前他破出车帘,整个人滚落下车,林威慌乱中喊了一声“王上!” 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百姓纷纷垂首不敢去看。 华彻气极,身上绳索还未解完便怒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逆贼拿下!” 林威即刻飞身而上,欲冲入车中。 “谁敢?”期晚挡在掀帘而出的华臻身前,又有数人不知从何窜出,将马车紧紧围住。 华臻眼神停在林威身上,声音清亮又冷冽,“林将军想必已经听说了,晋兵恐怕此时已盘旋我卫国边境,只待帝城下令便师出有名来夺你王上的命呢。你可倒好,不带兵去堵,反而要来抓我。” 话音刚落,城门不远处果真有人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华彻急退几步,慌乱冲林威道:“是不是晋兵进来了?你快带兵去拦啊!!” 林威皱眉,“王上,臣这便去查看!” 他胡乱吞咽唾沫,随意从林威带的士兵中挑出两个,“你们快护送本王回宫!不……不能回宫,去、去……” 四周百姓也都叫嚷起来乱作一团,有几人带头乱窜后,悉数从街边疾走散开,有人语带哭腔,“怎么说打便要打起来了?” “王上!您想想办法啊!”有胆大的人见华彻这般六神无主的模样直接喊出声来。 华彻哪顾得了那么多,躲在士兵身后往马匹处跑过去。有几人围在他身前,皆被他一脚蹬远。 刁民,都是刁民!不护着他便算了,竟还来阻碍他。 有眼尖的人瞧见华臻仍直立于驭位之上,触及华彻窜逃还冷笑出声,于是朝她那处跑过去。 “三王姬,我女儿还小,求求您……”女人涕泗横流,怀中孩童不知发生了何事,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华臻看。 “各位不用跑,也不必惊慌。” 人群中蓦地响起一道女声。 可无人停下脚步,像无头苍蝇般穿梭在街道之上,方才围了马车一圈的人便即刻上前,将周围的百姓拦下来,不远处的人这才慢慢停下步子,狐疑地朝后望。 众人回头看,只见三王姬怀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女童,面容沉静,一字一句道:“请诸位安心,晋兵不会进来。” 原先还在低声交头接耳的人此刻全静下来。 “大家若是不信,等林将军回来便知,”华臻继续道,“方才城门处叫喊之人并未说是晋兵进来,是王上近日路途奔波,草木皆兵了。待我查探之后,必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一个离华臻近的大汉猛地出声:“为什么信你?!” 怀中女童一怔,竟被其凶狠之相吓得啼哭不止,华臻微微蹙眉,将女童的头按近肩窝处,轻声在她耳侧温意拍哄起来。 大汉眼神闪烁,耳边泛起红色。众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华彻牵着马绳,如今也不知道是继续跑还是干停在此处。 待女童哭声渐息,林威驾马驰来,声音洪亮,“王上!并未发现晋兵踪迹!城门安好。” 此时众人才是真的松了气。只见华臻淡然一笑,方才的女人去接华臻手中的女童,感激大喊:“王姬,您是好人。” 普通百姓哪经得起这般吓,不少甚至喜极而泣。 只听华臻轻飘飘地对大汉开口:“自然是晋王已许诺于我。” “我在晋国时为了解救王上便与晋王谈判过,终究只是王上一人过错,怎能以举国百姓之安危偿还?好在晋王宅心仁厚,许了诺言,若帝城允他报仇,冤有头债有主,不会伤害卫国百姓半分。” “太好了太好了……” “王上竟真杀了晋国公子……” “晋王视二子如眼珠子,也不知王姬费了多大力气才将他救回。” 不少人望向华臻的眼神也变了些。只见她与身侧的侍女推阻几番,侍女突然开口。 “三王姬以民为天,即便有了晋王之诺,却早已布兵在城外暗中守卫,若真有事,也不会让我们这般无措。” 众人皆是泪眼婆娑,高呼三王姬仁善。 华彻终是忍不住出声:“你竟敢私藏部曲,岂不是早动了反叛之心。林威!” “臣——” “王上明鉴,这不是三王姬的部曲!”期晚即刻悲戚道,“自三王姬替大王姬联姻楚国路遇匪徒,失散后四处飘摇,幸得相识诸国好友,各自借了些府兵来,实在算不得部曲。” 华臻脸上也出现了些落寞。 “算不得什么庇护,只求我良心得安罢了。”声音却依旧坚定,“不过还请大家安心,只要我华臻在一天,这城门我便守一天。” “够了!你当我卫国无人么?需得你来当这大义之辈?”华彻紧拉缰绳,语出,却静得一片。 他咬紧牙齿,转身驾马而去,林威立刻带人跟上去。 不过才驶出几步,却听身后人声沸腾,皆是百姓拥戴之声。 华臻走下了马车,方才那个女童看着她笑,咿呀咿呀地伸手,她温和笑着去逗她,周围的百姓便都唬着自己的孩子去跟华臻亲近,华臻来者不拒,被人围了几层。 半晌后她才幽幽对众人道:“王上年纪尚小,未免血气太盛,冲动行事,做得不好的由我这个姐姐来替他赔罪了。” 她环视四周,“我走后留几个人在此地,若方才有摊位毁损,或是跌撞擦伤的,都去领些银子。” 众人感激不已,都道三王姬是个圣人。 —— 华臻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看向宫门。 “只是开胃菜便这样受不了了?” 第38章 继位“看看我是怎么忤逆的。”…… 卫国,玉溪台。 萧索破败已不足以形容眼前之景,华臻只是微蹙双眉,坐在那台熟悉的桌案边,期晚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随后递给她一封烫了陈国金印的信封。 华臻扫了眼,接过后放入怀中,问:“只有信么?” 期晚会意一笑,“已派人去接使者了。” 陈齐本有意合纵吞卫,谁知晋国想以赵茗之死离间二者,她只好将计就计,让公孙游把此事祸水东引给了左相,陈王生性多疑,何况此事已引得联盟之间有了龃龉,怪事发生多了,芥蒂更深,自然是全盘信任都给了公孙游。 这封修好书来的时间正正好。 “还有一事,虽与正事无关,可……”期晚欲言又止,“可也算要紧事。” 期晚本不想说,可她看得出来华臻是在意的。 “你说。” “前几日您送去晋国的信六王姬并未回信,本以为是还没送到,可方才回宫路上,奴婢收到了南羲子医士的回信。信上说,六王姬如今……病入膏肓,卧床昏迷已久,不知能不能挺过这几日……”期晚声音越发小起来,“说是不要再去叨扰。” 华臻指尖微颤,手紧扣在桌案边,想起在晋国与赵茗分别时的确有几分不对劲,怪她当时并未多想。 期晚忙说:“怪我多嘴。” 第39章 “南羲子都束手无策,怎么会……”华臻渐渐平静下来,忽地出声,“期晚,你修书给药山,说要所有的归涯草,再派人立即送去晋国。” 期晚应下。 一道愤怒的声音自庭外传来,“华臻!你竟敢回来!” 华臻循声看去,只见一全身素白,蓬头垢面的女子叫嚷着跑过来,期晚即刻拦到华霜身前,“大王姬这是做什么?” 华霜扣住期晚的手臂,仍目光狠狠地盯着华臻,“若不是你,我怎么落到这样的地步,我今日非要杀了你不可!” 华臻拧眉看她,语气淡得像一阵风,“你用什么杀我?” 从未见过如此冷漠的华臻,华霜莫名有些心惊,“……你怎么敢回来!” “我倒想问你怎么出来的?你的好弟弟不是把你禁足了吗?”华臻不去看她,从桌案上一堆废纸中抽了张带灰的纸铺在案上,又去拿笔,随后像是刚发觉砚台中没墨一般讪笑了两声。 “如今宫中都乱成这样了……都是你!”华霜发了疯,“他们说你要谋权篡位,哈哈哈,若真是卫由女主,怎么会轮到你?” “那会轮到谁?你吗?还是二姐?”华臻闻言很是真挚地问。 华霜却愣怔一瞬,“我跟二妹从未有过忤逆之心,倒是你——” “砰”地一声,剧痛从眉心处传来,华霜捂住额头跌坐在地,痛得双眼噙满泪水,方才华臻手中握的笔就落在她的裙边。 华臻已走远了几步,“带我的好姐姐来看看我是怎么忤逆的。” -- 华彻本想回宫后先好生休养一番,再想想用什么法子治华臻的罪,可刚坐下来没多久,外头的大臣一个接一个地来,说了不见便罢了,国舅却死活都要让他此时去前殿一并接见。 内侍端了衮衣玉旒过来,他不耐烦地一挥手,“懒得穿戴,带上便是。” 甫一进了前殿,却见六卿五官皆是愁云黯淡之色,见了他便像那垂死之人见了灵药似的。 果真,落座后耳根子便是得不了清静。 华彻垂头吐气,忽而听到有人说楚国找他要个说法。 “外头都传是王上将人劫走的,枉那莫将军还去山匪处找了许久……” “诶!这个好办。”总算听到个他插得上嘴的话,“华臻如今就在宫中,即刻让她回楚国。” 那说话的大臣早已两鬓斑白,闻言哀道:“这、王上可是真心实意?王上在外惹了祸,是三王姬让您虎口脱险,今日城门口之事也都传到王城来了,三王姬现今便是百姓心中的明月,怎可……” “再说若三王姬不在卫国,还有何人能证明晋王之诺?晋王实非光明磊落之辈,说是不会出兵,可谁知道三王姬一走,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卫国之兵力王上最为清楚啊!” 话毕,满朝噤声,似是不知他为何如此直言不讳,纷纷唉声叹气。 华彻一时之间惊愕不已,正要发作,只听他继续道:“陈齐之盟早摆在明面上了,王上不知么?” 几个年轻的大臣互看了几眼,一人急插嘴道:“范大人恐怕是多虑了,太史令早些日子便说过,这陈齐之盟就结不了。” 话出后又是一派死寂。 谁不知晓太史令预言的是什么?是说那陈齐之盟会在明君出现之后轻松化解,而明君…… 玉阶上骤然巨响,华彻将手边物什悉数摔下,众人跪了一地,唯独之前那个老臣直挺挺站在中心。 华彻怒盯住他,咬牙切齿道:“那范公有何高见?” “唯今可解之计便是,让三王姬摄政。” 数日的愤怒与忍耐在此刻达到最盛,“来人!将这大逆不道之人就地——” 紫影缓缓从殿门移了过来,方才人们嘴里议论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 年轻的几人率先开口。 “拜见三王姬。” 其余众人纷纷俯首行礼,华彻腾地站起,气极,“拜见什么?给我把她贬为庶人!” 无人应他的话,华彻望向国舅,国舅这才怒喝了声,“怎么没人拦她?朝堂重地也是她能来的地方吗?!” “国舅不必责怪守卫,守卫也是心系家国才放我进来。”华臻温和一笑。 他哼声,“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所谓天象预言不过虚无缥缈,根本信不得,恐怕你是早有谋反之意,王上怎容你顺着杆子往上爬。” 华彻复又坐下,冷眼看她。 “你们误会了。”华臻从怀中拿出信封,“我来此地便是为了禀报一事。” 她将陈国金印展出,给周围臣子一一过目,“我知晓从前陈国与卫国之间多有不和,更有其吞卫传言扰得人心惶惶,卫国正值危难之际,我怎可袖手旁观,于是求得陈国修好书一封,保两国之间数年毋有战乱。” “自此,陈齐之盟再不会有。” “老臣,叩谢三王姬!三王姬乃卫国功臣!”范公已是涕泗横流,“如此,臣便是死也心安了啊!” 朝中喧闹声此起彼伏,多是赞叹华臻,华彻拍案而起,脸色涨红,“怎么可能……你是早有预谋……” 华臻却是去扶那范公,“范公何必寻死,换个主的事罢了。” 国舅指着华臻怒骂:“果真是造反的叛贼。” 范公抬眼望向华臻,颤巍道:“王姬虽有才干,但王上乃是正统继位,怎能说换便换?” “自然是我想换便换。”华臻不复方才的云淡风轻,话语中沾上些冷厉。 “王上将国库悉数用来享乐,军中补给不足,何曾想过今日如何抵御外敌?” “你不是说晋兵不会攻进来吗?你骗我!”华彻双拳紧握。 “自然不是晋兵,而是我华臻的部曲。”华臻眼神落到一旁内侍端的玉旒上,“晋楚皆想取你性命,我为保国本,只好大义灭亲。” “你……”华彻颤着身子往后退,想叫身边的人护驾,却张不开口。 林威也没有半分要动的模样,范公说的不错,卫国的兵力怎可敌几方之围攻。 华霜终是按捺不住,不知从何处奔出,在殿上擒住国舅的胳臂,“舅公,您快想想办法啊。” “王上不必担忧,”国舅思索片刻,对华臻冷笑道,“部曲?你能有多少部曲?你恐怕不知老夫手中还有精兵。” “国舅不用急,斥候应当已在来的路上。” 话音未落,一士兵跪于殿前。 “报!王城外已被不明部曲包围,数量众多 ,西境旷野上也有疑兵。” 说罢,几支长剑已将华彻三人围成一圈。 华臻淡道:“还有何人要过去的?” 无人应声。 又是一士兵前来,“报!数万晋兵抵达城门!” 华臻拧眉,转头看他,“晋兵?” “是,”士兵急道,“由一自称王太女的女子带阵,说若不交出王上,便踏平城门。” 华臻眼睫微闪。 华彻终是浑身瘫软,跌坐于地。 兴元二十四年,卫国国主华彻自请退位让贤,其三姊华臻同年继位,卫国百姓爱戴之。 华臻成为大启第一位女国君,这样的消息传遍整个大启,各诸侯国纷纷议论此人事迹,更有大肆加工传播者,一时之间,无有未听说过她的。 第39章 识破周真竟是华臻? 此事传到燕国时,已近卫国新君继位典的大日子,因着近些年诸侯国中倒也没出过新鲜事,大启帝王还亲派使者赴卫国授君权,诸侯自然也得面上过得去。 阿沣在一旁给商麟研磨,自上次与周真分别之后,他总觉得殿下有些心不在焉,偶尔路过先前她住的院子时总会思忖片刻,他曾大着胆子问过一次他是否在想周姑娘,商麟却回:“那是何人?” “殿下,卫国新君继位大典,王上似乎想让公子初前去。” 商麟淡嗯一声,“不过是个宴会。”左右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阿沣点头,“殿下从未去过卫国,也没什么卫国旧相识,不去凑热闹也无妨。” 商麟原本执笔蘸了墨,手一顿,而后笔尖落到白纸上。 -- 那日赵茗亲率晋军前来助阵,华臻领兵赴城门,于千军万马之间窥见那张熟悉的脸,二人相视一笑。 随后卫国百姓只见那位向来不受宠的三王姬骑马转身进了城门,长刀直指伏地的华彻华霜姐弟。两人抖如筛糠,恳求以姊妹兄弟情分饶他们一命。 赵茗独自驾马进了城门,华臻说的话没听清,只看到长刀穿过华彻的咽喉,血溅了一地。 华霜惊得昏了过去。 华臻的声音响亮整条长街,“华彻日夜耽于玩乐,更是不顾百姓闯下大祸,今日我作为阿姊惩处了他,给晋国一个交代,给卫国百姓一个交代。” 赵茗轻笑:“既然如此,卫君杀我王兄之事,便可不再追究。” 说罢,围在四周的百姓忙伏地谢恩,更有甚者直呼:“如今王室再无储君,我等愿拥三王姬为君!” 第40章 “三王姬为君!” …… 赵茗眼前一黑,从马上坠下之时耳边只听到这句“三王姬为君”。 -- 赵茗醒来已是三日后。 华臻正将手中空药碗放下,眼角突然瞥见床上的人动了动。 赵茗睁眼瞧见华臻,甚是欢喜,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人猛地一扑,她费劲将人推开,只见南羲子涕泗横流,幽怨地盯着她。 “你为什么在这儿?你来卫国了?” 说罢赵茗一捂颈间,“为何我喉咙不疼了?我好了?” 华臻睨了她一眼,“你应该早告诉我。我说过我有一座药山,归涯草也不算什么稀罕的东西。” 南羲子将眼泪拭干,冷着张脸道:“到底是成了王太女,患了重疾也要从医士手中逃走,竟还一鼓作气跑了如此远。” 赵茗却丝毫不理睬他,只顾着问华臻,“我睡了多久?你继位了吗?现在是不是该叫你王上?” 华臻破天荒地捏了把她的脸,“挺好的。” “她如今算是大好了吗?”她又问南羲子。 南羲子板着脸不说话,赵茗怒道:“卫王在问你话。” 南羲子瞥了眼华臻,想到这的确是在卫国,不情不愿地躬身道:“回王上,还需您的归涯草吃上一段时日。” 期晚从外头进来,见了赵茗微微惊了一瞬,“您醒了。” 赵茗嬉笑着跟期晚打招呼。 “王上,各国使臣都到了,”期晚顿住,抬眼望向华臻,“除了……燕国的使臣。” -- 近日的卫国王城热闹非凡,先君在位时,卫国如同浮萍般腹背受敌,如今新君雷厉风行,果断狠辣,却又爱民如子,有一副好心肠。明日便是继位典,王城中张灯结彩,人人自是喜上眉梢。所过之处,便是路上的小狗儿都知道华臻的名字了。 月明茶楼中,一玄衣男子于二楼凭栏,听着底下的先生眉飞色舞地讲这位女国君。 另一白衣男子踱步过去,把茶杯放于唇边一饮而尽,调笑道:“说得我都想见识见识这个华臻了,从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殿下听过么?” 商麟嘴角轻扬,哼道:“未曾。明日不就能见识了?” “那还是沾了您的光,若是公子初,断是不愿带上我。”方越忙拽着商麟回座。 商麟落座后也不喝茶,又随手拿起桌旁的匕首,不住地摩挲。 方越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 方越闻言看向一旁的阿沣,阿沣急忙转过头看向别处。 方越呵呵笑,随口道:“莫不是在想你的心上人。” 却见商麟眼神一凛,指尖顿在匕首柄上。方越咳了两声,“你猜我方才看到什么好东西了?” 他鬼鬼祟祟地从袖中抽出一张画纸。 “那说书先生不是讲华臻当街弑弟杀姊,又说服晋国退兵,好不威风么。”他边说边展开画纸,“我刚下楼,竟发现门口有人卖画儿,画的就是那日的场景。” 他将画纸呈到商麟面前,嘴上还不停,“你别说,真是威风得很,一刀就刺了那华彻,眼睛都没眨一下……” 商麟眼神刚落到画像上时,饶是方越平日再与他插科打诨,此时都察觉到不对劲,整个二楼如坠冰窟。 方越试探地问:“怎、怎么?你认识她?” 食指拂过华臻眼角的那颗小痣,手指不自觉地颤动一瞬。 何止是认识? 被她玩弄股掌之中,说不定已成了她上位之路的垫脚石。从前他不知她接近的目的,还希冀过有一丝真情,如今看来,什么都是假的。 好一个女国君。 阿沣探头过去,一眼认出了画像上的人。 这不是周真吗?! 周真竟是华臻?! 画像上的华臻双目凌厉,手起刀落,一副飒爽之姿。他飞速回想起从前与她相处的时日,自己究竟有没有对华臻不敬过啊?阿沣咽了口唾沫,暗谢华臻不杀之恩。 “殿下……明日还去么?” 商麟冷笑:“为何不去?此女阴险狡诈至极,为夺位不择手段,连同胞都能下得去手,孤倒是想见识一番。” 说罢,他将画纸捏成一团,塞进怀中,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方越在背后喊道:“诶、不是,到底怎么了?她谁啊?” 他满脸疑惑咕哝着,“方才还不感兴趣,一看画跟着魔了似的……”难不成是觉得华臻生得好看,故意去招惹人吸引她注意?方越一阵恶寒,“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第40章 闯入只想陷得越深越好。 玉溪台,华臻着中衣卧在塌边,手捧一本兵书。期晚执烛灯走过来,“王上,这么暗了,您眼睛才刚好些。” 华臻不喜强光,玉溪台更不是灯火长明。 “师兄还没过来么?”华臻闻言放下手边的书,轻闭双眼,期晚说得不错,她用药后眼睛逐渐在夜晚能看清了不少,可终究没有大好,是不能如此放纵。 “还未,顾大人要送贺礼,为何不明日在大典后送,时日这么晚了,您该休息了。”期晚朝门处望了一眼。 华臻身子坐正,轻笑道:“他素不喜欢循规蹈矩,做事没有章法,随他。你先下去吧。” 期晚走后,屋中凉风渐起,华臻随手在塌上摸索外裳,塌上昏暗,半晌没摸到衣角,华臻便起身欲去将前头的窗子阖上,刚走了两步,脚步倏然顿住。 她了然一笑:“出来吧,来了也不说话,好玩么?” 那人似乎愣了瞬,随即有脚步声轻驻华臻身后。下一息,外裳被扔到她单薄的肩头。 华臻将外裳合拢,立即转过身,秀眉忽地拧住,眼神便由方 才的探究变为警惕。 还未等华臻开口,来人哼笑:“怎么?没见到想见的人?” “商麟?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凉风阵阵,商麟却觉得华臻的语气比风还更冷些。 烛光昏暗,男人身上的木香愈发浓厚,几乎就直直停驻在她的鼻尖。 “王上好狠的心,骗得麟这样苦。”话音萦绕耳廓,若有似无的气息擦过华臻的面庞。 商麟本来是满腹怒气想要质问,不知为何如今就只想近些,再近些。 一根手指猛地抵在他的肩头。 商麟低头,只看到红色的丹蔻。 少女面色如常,嘴角隐隐约约的笑不像羞恼,却像嘲讽。 他忽然有些懊恼。 “不过是些小把戏,跟殿下玩闹,算什么骗不骗的?”她手指抵着商麟往后退了几步。 他想伸手去握她拂在他肩头的手,一阵风袭来,却扑了个空。 华臻把外裳系带系紧,悠然自若,“殿下擅闯我寝殿,可想过是怎样的后果?” 商麟将眼神从她唇上移开,片刻后稳了心绪,“什么后果?” 方才冷淡的少女巧笑嫣然,猛地倾身而来,商麟又嗅到那股独特的、阔别已久的芳馨,便任由华臻将手搭上他的脖颈,低头望向她清澈的双眸。 “好的后果便是卫王与太子麟私相授受,擅长独善其身的燕国原也有了盟友。坏的……”华臻眨了两下眼,“说你是我的面首。” “这样看来,不是什么坏事。”商麟只觉得自己疯了,华臻的眼里分明全是算计,他却只想陷得越深越好。 说罢,华臻只觉腰被人紧紧一揽,眼前昏暗明灭,下一瞬整个脊背抵在塌上。 她伸手圈住他的后颈。 “王上!” 华臻惊起,用被褥将商麟罩住,随即强装镇定冲门外道:“怎么了?” 期晚回道:“是褚澜公子……” “他怎么会来?”华臻拧眉,手边猛地一阵风,商麟对华臻方才的动作似乎不满,直直躺平,语气生硬道:“孤就在此。” 华臻斟酌开口:“时日有些晚了。” 期晚朝门走近了些,低声道:“是顾大人与褚公子一同来的,说是路上碰见了。” “罢了。”华臻回头,“殿下走吧。” “为何?”商麟起身,又哼了几声,“华臻,你才当了几日国君,便四处搜刮面首?” 华臻愕然道:“你在胡说什么?” 她从床榻上站起,一把将被褥甩下,“要么便藏好了别说话,要么立刻滚出去。” “等等。” 华臻不耐烦地转身,手腕猛地被人抓住,嘴角被狠狠咬了一口。她气极,将商麟用力推开。 正要发作,那人却极快地用被褥将整个身子盖住,悄无声息。 -- 华臻将身上的外裳理好,随后将门打开,顾照礼便立刻嘻嘻哈哈出现在她面前,将一个木盒随手塞到华臻怀中,“别怪我这个做师兄的明日不在,本大侠实在是忙。” 华臻道:“若你有事,让人送来就是了,何苦跑一趟。” “诶——这点礼数我还是知晓。” 华臻朝里间望了一眼,随后道:“进来坐?” 第41章 顾照礼摆手大笑,“我不坐我不坐,但是有人想进去喝茶。” 他将身后的人一把扯过来,喜滋滋地跟华臻说:“我路遇齐国公子,谁知他对你一往……” “顾大侠。”褚澜耳尖微微泛红,“还是……” “啊对,你们自己慢慢聊,我先走了。”说罢,他像一阵风似的溜走,只余两人在门旁对站。 褚澜后退一步,双手交握,深深拘了一礼,语气肃穆,“恭贺卫王终成大业。” 华臻抬手握住他的手臂,“不用多礼了。” “我也给王上准备了贺礼。”褚澜轻笑,将手中的锦盒打开呈过去,华臻一眼望到一株四瓣彩色的花,“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华臻接过锦盒,轻道:“你用心了。多谢。” “只是离了泥土的花朵,恐怕活不了多久,可惜了。” “你若想让它活,我便有办法。”褚澜抬眼直视她,却透过屋中的灯烛窥见华臻嘴角的红印,他眼神闪烁了几瞬。 “方才我师兄说你想喝茶?我叫人去沏。”华臻将锦盒盖好。 褚澜惶恐道:“这不妥当,怎能如此逾矩?澜随使臣来此,明日能远远一窥英姿便已足够。” 他勉强一笑:“我先走了。” 待门一关,华臻手上的锦盒忽地被人夺去,商麟看了那花,嘴上不停:“怎好意思送这东西?……孤来得急,却……却也准备了,明日定给你增光。” 华臻凉凉扫了他一眼,“你没听到方才褚澜说的话么?擅闯寝殿,不止是逾矩,我现在便能叫人来惩治你。” “华臻,你怎如此善变?”商麟将锦盒扔到桌上,“还是说,你真对那个褚澜动了真心?” 华臻走向床榻,“我累了。” “我便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商麟跟上去。 华臻瞥他一眼,“我没叫你来。” 半晌无声,华臻朝后望了一眼,只余空荡。她走到窗边,将窗关紧。 再到门边唤了期晚过来。 “若是玉溪台的守卫再干瞪着眼不做事,就让他们滚。” 第41章 登基她归来了。 翌日,卫宫殿前。 众人分列两队,迎华臻赤金轿辇缓缓行来,行至千梯前,女官期晚搀卫王下辇,华臻着衮衣,墨色长发端正束起,由一侧的国师亲将玉旒冠上其头顶,再将国印授予新王。 不远处的赵茗默了一眼,国印已被华臻换了,方木漆盒,正是先前周国国印。 此次帝城派来的使者乃天子之表亲,宗亲王刘善。 刘善庄重向前,递去象征君权的绶带。 如今大启君权衰微,未有几个诸侯王还能像华臻这般事事恭谨,诸侯国内有何动荡纷争皆是各王自行处置,哪还有人将天子放在眼中,华臻却是亲写了华彻的罪状,将近年来卫国国内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帝城。是以启天子喜,很是满意华臻做这个卫王,如今看来,华臻已是最忠君守礼节之人,断不会如他国那般妄生二心。 刘善收回心绪,说了几句恭贺祝愿之言。 再是卫王焚香以告祖先。 华臻敛眉点了香,背身恭敬地仰头看向这方碧水青天。 她想起离开卫国那日,她朝母亲拜了几拜,发誓定会归来,待她归来,乾坤皆转,万般无奈也要在她手中化作生机。 如今,她归来了。 华臻眼角垂下一滴泪,顺着右侧眼尾的红色小痣流过。 “礼成。”国师宣告。 百官朝拜,高呼:“恭迎王上得归至尊之位。” 华臻倏地从殿前转过身,宽大的袖摆凌厉破风,方才眼角的一滴泪化作无痕清泽,湮灭在她冷淡的瞳孔中。 至尊之位么? 还不够,她所求的更多。 史官落笔,至此,华臻的时代便拉开了帷幕。 商麟目光始终落在那颗小痣上,今日加冕之典他本可以不来,但官道上远远瞧见卫王轿辇行过,总是不自觉将眼神放在里头那个背脊挺拔的女子身上。思绪翩飞,脑中尽是华臻这些日子以来四处周旋奔走的场面,她无依无靠,暗自谋划了这么些年。 很辛苦罢。 她聪慧有胆识,明媚却又内敛,能言善辩心有丘壑,说是集世间万般美好于一身也不为过。 回想起先前二人相处之景,大多是不太美满,分明她也对他慈眉善目过,是他不懂珍惜,让事态变为这般地步的。 晚间与各国来臣共席,华臻换了素服,静坐主位上。 间或抬眸凝过席间,又极快垂下眼睫,独自轻抿杯中酒。 期晚向来注意华臻一举一动, 随着华臻方才视线扫了眼宴席,敛了心神,蓦然出声:“王上,燕国使臣称病不出,但贺礼已送到。” “知道了。”方才礼官已念过了礼单,燕国的单子是最长的,她当时兴味乏乏,不欲去听这些,可过长的念礼时辰叫她注意了几分,于是侧头,示意礼官别再念了。 期晚犹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思忖后还是呈给华臻看,“王上,这也是燕国的贺礼。” 华臻淡扫了眼,“放到库里。” 想必也是什么珍奇稀罕之物,燕国富饶,商麟又愿意挥霍,她岂有不收之理? 期晚却道:“这是太子麟额外送予您的。” 也是太子麟身侧的随侍亲自送到她手里,托她献给华臻,她猜不透两人心中所想,也只得照做了,左右华臻自有她的道理与处置方式。 华臻这才凝向那个锦盒,伸手掀开盖子,入目是一样她熟悉的物件。 期晚显然也有些愕然,轻呼道:“这不是太子随身那把匕首么?” 见华臻不言,期晚试探问:“奴婢将它退回去?” 却见华臻勾了勾唇角,“不退。” 他既舍得送,断没有送了还轻易拿回去的道理,既是他的心爱之物,华臻求之不得。 其余诸国她预备逐个攻破,可她到今日都还未想明白如何应对强盛的燕国,是拉拢还是敌对。现今全看商麟如何待她了。 期晚最是懂得华臻心中所想。 性情使然,华臻分不清真情与假意,索性与人相处时已放纵自身真假掺半,好在心伤之时能及时抽身,避免扰乱神思。 盖因自小便无多少人真心待她吧。 期晚想,华臻想必是欲利用商麟,可若商麟真待她真情实意,那王姬日后会否动摇呢? 推杯换盏间,座下使者同华臻攀谈,一馒脸油腻之人举杯敬卫王。 华臻凝他一眼,这是楚国的使者。 他身旁坐着的目光灼灼之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老熟人——莫将军。 她温和展颜,眼神盯着莫赤,回以一杯,莫赤受宠若惊,急斟满酒杯,同华臻遥遥相碰,一饮而尽。 楚使者吃了瘪,心下不满,可却不敢同华臻发泄,只得低声对莫赤:“莫将军是否太不懂尊卑?” 莫赤哪里懂得这些,只知道他与华臻虽只短短相处几日,可却窥见她细腻赤诚之面,卫国得如此明君,天下少了多少流离百姓?他喝上几坛又何妨? 于是回他:“大人再敬一杯就是了,卫王不是那样高傲的人。” 楚使者瞪他一眼。 还需要他说么?他如此圆滑精明,用得着他来教他做事?若不是楚王非要莫赤跟来,他万万是不想与这只会舞刀弄枪的大老粗坐在一处的。 继而起身,端杯恭敬离席,挪了步子到华臻案前。 看样子是有大事要说,席间众人心思各异,皆敛了神色,静静将目光移到楚使者跟前。 华臻问:“本王并非拘礼之人,使者坐着便好,何故到我跟前来说?” “自有要事欲言,正好今日各国使臣皆在,也好做个见证。”楚使者满脸诡笑,“不知王上是否记得约莫半年前的一桩事?” 期晚心一紧。 正要出口将他堵回去,陡然听华臻开口:“使者讲罢。” 楚使者却大有卖关子的意思,指着座上的莫赤道:“这位莫将军也是王上的旧识了吧?” 莫赤根本不知楚使者要言什么,只是楚王有命,他跟着来就是了,也并未问过楚王要同卫王商议什么要事,此番被一点,惊从座上起,给华臻行了一礼。 “不错。”华臻淡然,“从前楚王与我阿姊有婚约,来卫国接亲的,正是这位莫将军,阿姊曾有意带我陪嫁,因此我也识得莫将军。” “既然王上这么说,那便是承认有这桩事了?”楚使者松口气,就怕华臻不认,他还紧张了些许,却不想什么豪杰传言,亲眼看了也尽是些虚的。 现下便好办了。 华臻面上不悦,“楚王欲娶华霜为后,此事白纸黑字记在两国来往信件上,我如何抵赖?我这个阿姊虽罪孽深重,现禁于高华台中,可若楚王仍想结好,这个顺水人情,我便趁着今日这个好日子卖给楚王。” 酒杯被置于桌案之上,华臻指尖绕着杯底打转,整个人拢于阴翳之下。 第42章 褚澜自一开始便匿于角落,他是同褚辙一同来的,褚辙此时不知在想什么,酒杯置于唇边,讽笑几声,赏赐般地同褚澜说话:“你的野心从来不小,气运也好,苦心要攀附的人竟是这样的女子,可惜你太过平庸,瞧瞧,瞧瞧。” 若不是怕扰了殿中死沉的寂静,他简直要笑出声来:“她做了王,人们便眼巴巴凑上去了,你哪里争得过楚王。不过,楚王那样老了,怕是没几年活头,竟还垂涎娇嫩少女——哈哈哈哈,还不如跟了你这个废物。” 褚澜神色无异,置于膝上的双拳早已攥紧,骨节发白,似要崩裂开来。 果真如褚辙若想,楚使者悠然开口。 “非也,吾家王上要求娶的并非大王姬,而是——王上您。”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纵然众人心中早已隐隐猜测,却还是不敢想楚国竟如此胆大,居然在人卫王继位当日说出这荒谬之言来,岂非笃定了华臻现今根基不稳,无法倾力相对么? 席间人们放下筷子,瞪眼看起好戏来。 褚辙更是憋笑憋得面红耳赤,前仰后翻,引得邻座之人频频看来。 赵茗也在其中,直想拔刀将褚辙的嘴给撕烂。她不免隐忧,去观华臻神色,但见她仍面无波澜,于是思索着如何能说几句替她解围。 楚使者十分满意这等局面,无视莫赤在一旁的警告,又开口道:“王上莫不是忘了,当初大王姬因自身不端无法嫁予吾王,您的弟弟便换了彼时还为三王姬的您作为新妇么?当初您可是十分乐意跟上了莫将军的车马,想必对这桩婚事极为满意。”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今您已为卫国国君,想必不会小女子做派,闭口不认此事吧?” 华臻唇角微扯,看不出是笑还是讽。若是熟悉她的人定会知晓,这是她动了杀心。 “小女子做派?” 秀眉拢起,虚心好问:“使者何不告知我,如何是小女子做派?” 她知道她做了这开天辟地第一遭女国君,便要承受些许目光,的确应当杀鸡儆猴,以绝悠悠之口。这人自己撞上来,便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不仁不义。 暗处却猛地有人出言。 语气淡淡。 “使者不愧为楚国善辩者,将楚王老脸不要之举说得如此脱俗。” 第42章 剧毒楚王是什么东西? 楚使者呵斥:“何人胆敢对吾王不敬?!” 众人齐齐朝后望去,那人着绛紫锦衣,险些与夜色融为一处,闻言信步进殿,目视主位与宾客擦肩而过,玉面俊容映得楚使者脸色愈发难看。 他以为是哪里来的内宫小白脸,走近了才看清脸,随即噤了声。 商麟同华臻见礼,语气谦卑道:“麟来迟了,王上勿怪。” 殿中人谁未见识过商麟平日嚣张模样,今日看他见了华臻如此恭敬,皆是暗自腹诽,何时看他这般低头过? 华臻眼波流转,“殿下坐。” 商麟拂袖,随意在旁找了个空位落座,眼神这才审视着落到孤身立在中心的楚国使者身上。 “使者还不坐回去?要听孤继续说么?” 说罢也不待楚使者回应,大发了善心,滔滔不绝诉诸于口:“若孤未记错,楚王现今已六十有余,人已垂垂老矣,色心却不死,也是一桩笑谈。” 楚使者脸一阵青一阵白,他不敢招惹商麟,可此时若不反驳,那不是丢尽楚国的脸么? 话在喉间里滚了又滚,终是反唇道:“太子与楚国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构陷吾王?这分明就是污蔑!” “这就是构陷?”商麟倒了杯酒,遥跟华臻举杯,复才饮下,“那楚王既不是贪图美色,那便是图的卫国国本了?” “卫王年少有为,你们仗着年龄大,便要当着诸国之面欺负小辈,这事做得甚不地道。孤代表燕国第一个谴责你们,诸位如何看呢?” 商麟几句话是四两拨千斤,看得透 的人也想明白了几分,虽然楚王好色之名远扬,可当众叫华臻难堪之事还是太过露骨,若不是想着两国合并,楚王哪来的色胆铤而走险? 先前联姻只是小事,如今这可算不得是联姻啊—— “附议。”赵茗率先出声,“晋国也跟楚国毗邻,若本太女来日继了位,楚王是不是也想过来分一杯羹?” 陈国使者更是出声附和。 他乃公孙游的门生,老师此番要事在身赶不过来,派他来卫,便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给卫王撑起场面的。 褚辙现下敛了笑颜,半晌才道:“不无道理。” 他虽乐见笑话,可这也不是随意开得了玩笑的事儿,先前卫国飘摇,如今换了新君,一切皆是从头开始,哪能预测今后之事,若楚国得逞,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商麟看回楚使者:“使者听见了?” 莫赤倏尔起身,行到楚使者身侧,拱手歉疚道:“王上,此等不忠不义之事我们断不会再提。” 他虽无楚使者巧言善辩,每每哄得楚王心花怒放,可到底国中现无善战之将,他的话还能算得上是举足轻重,他回楚后定会多加劝谏,想必楚王也能听得几分。 若是早知此事,他绝不会顺着他们这般胡来,他现在瞧着华臻清丽颜容,只觉得面上无光,羞赧万分。 如此境况,楚使者本欲知难而退,可又顿觉可惜,哪能这般空手回去交代? 肥腻双唇砸吧两下,他眉目舒展,肿胀脸皮撑开,缓言:“既然如此,吾不便再言,可方才王上说的话可还作数?若大王姬现今安好,不若明日便随我们去往楚国?” 王后自然是做不了了,做个小小少使便是赏赐。 谁知华臻开口便是:“不作数。” “预先已给了使者机会,使者不满于此,也就没有了反悔的余地。” “华霜是戴罪之身,岂能跟着去楚国平白享清福?” 莫赤道:“王上勿怪。” 一把将楚使者拉回座上,黑眸暗含愠怒,“大人,慎言。” 楚使者暗暗憋回一口气,将杯中酒饮下。目光落到对侧悠然自得的商麟身上。 原先不知商麟这般爱管闲事,其中又有什么缘故? 华臻指尖拂过杯口,期晚凝了眼,退了下去。 苻笠接替过来,替华臻侍弄酒食。 片刻后,华臻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我有些乏了。” 苻笠紧接着道:“王上去后面休息罢。” “您不胜酒力,今儿贪杯了。”说罢扶着微醺的华臻站起来。 华臻面颊浮上两团红晕,显得娇憨了些,歪歪斜斜地起身,嘱咐诸位尽兴便可。 商麟目光落到她身上,见她走时往袖中揣了一个锦盒,不由轻笑。 楚王是什么东西?也配肖想华臻么? 如今华臻是不愿倾心于他,可他偏就不信,偏要竭力去争,在这期间,谁人阻挡便要承担后果,就算是靠她近些也不可。 商麟面上镀了一层阴冷。 还有那齐国公子褚澜,他偏要在他还未出头之时,折了他。 叫他再不敢觊觎自己配不上的东西。 期晚回来时手中托盘摆了几壶酒,张望却未见华臻人影。 宗亲王刘善坐于华臻下首,离主位甚近,期晚便悄然踱步过去,轻声问刘善身后的侍女:“王上呢?” “女官,”侍女恭敬道,“王上似是饮多了酒,暂到后头休憩片刻,兴许须臾后还会回来。” 期晚颔首,看向盘中酒壶,“既然如此,王上不能再饮了,这是方才尚食局新开的坛子,如此佳酿不饮可惜,你端过去问问哪位贵人要品?” “诺。”侍女顺手接过,刘善正好瞟过去,轻道:“余来一壶。” 侍女顺从地放了一壶到刘善桌案上,“大人请用。” 期晚从盘中拎起一壶,嘴上跟她道:“只剩一壶了,你去末位处瞧瞧哪处有缺的。” 说罢,径直朝商麟走过去,将酒壶置在他身前。 面无波澜低声道:“殿下,这是我们王上给您的回礼,说多谢您赠的毒刃。” 商麟扬眉,“孤会好生享用。” 他将之前的酒壶置于一侧,用这壶倒进杯中,同期晚致意。 期晚转身离了席。 临走前看了眼那壶酒的去向。 少顷,众人酒足饭饱,出声询问侍女卫王是否还会归来,如若不归,夜色渐深,他们也该回驿站了,除却还有商事往来要交易的,多数人的使队明日就该启程回国了。 侍女忙应声,说去问过卫王。 半晌未归,已有人等得不耐烦,褚辙更是直接起身要走,骤听后殿传来哭声,先前跟在卫王身侧的小侍女满脸泪痕奔出来,说是卫王中了剧毒,现下性命垂危。 众人惶然,赵茗听闻后忙唤了南羲子一同奔入殿后。 期晚端走出来,沉静出声,身后的卫兵鱼贯而出,顷刻间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第43章 “此关乎卫国国本大事,查明真相前,诸位,一个都不许走。” 话未毕,又是一声惊叫,站在刘善身侧的侍女慌张俯下身,“大人!” “女官、女官……” 她从未见过如此惨烈之状。 期晚奔过去,只见刘善七窍生血,躺地抽搐,于是大喊道:“御医!” 众人是惊了又惊,之前预备看热闹的如今都惶惶不敢安定,生怕下一个便轮到自己。 有人直截了当:“竟有人敢毒杀卫王与天子宗亲!” “怕不是全投了毒,看谁倒霉了?” 人们急得踱步,偏生此刻又出不得殿,只能干着急。 还有人不知怎得,竟平白头晕眼花起来,唤道:“御医,吾也要御医——” 又是一声惊呼。 人群中有人惊叫:“燕太子也中毒了!” 期晚刚扶刘善进了内殿,转眼便听了这消息,忙又去搀商麟,所幸商麟看起来中毒不深,只是面色煞白,偶有鲜血从唇边流下。 御医前来搭了把手,众人听得清楚,太子麟眉头紧皱,似是不可置信,咬牙道:“若被孤查明,定将真凶碎尸万段。” 眼见着商麟气若游丝,众人的心惊攀上了顶峰,不知是该庆幸自身逃过一劫,还是该忧虑这下毒之人就在他们之中。 褚辙眼皮微掀,神色落在面前未动的那只酒壶顶上。 今夜接连发生怪事,本与他无关,他的眼皮与心跳却都不甚平常,直觉怪异。 他侧头看向褚澜,“你不去看看你的心上人?” 褚澜一晚都未曾言语,他见华臻与商麟皆是意气风发,如同一对佳偶天成。 他只能默然坐于兄长下首,面对嘲讽嗤笑均不可出声以驳。 这般忍耐着、忍耐着。 忍耐到何时? 他蓦地看向兄长:“王兄觉得,是何人下的毒?” 褚辙嗤笑一声。 “我怎会知晓——” 他呼吸一滞,陡然回看褚澜,“你……” 总归不会是褚澜,他向来胆小谨慎,何况他爱慕那华臻许久了,怎么会对她下手?加之又为何要下毒?这对他半分好处都没有。 除非他是想将整个齐国扯进来。 因着他徒有野心,终日郁郁不得志,便想凭此举报复到他与父王身上? 今日中毒的三人皆是不好沾惹的,尤其是那位天子宗亲。 天子看重华臻才派刘善过来,谁人不知那是天子的亲臣,手握半壁江山。 平日可不将启天子放在眼中,但若如此直白将把柄递到帝城手中,安知不是将自身送于风口浪尖? 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直直盯住褚澜的双眸,终于正视了这个废物弟弟一次。 “你要做什么?” 第43章 情动他真 真是疯得彻底。 “王兄多虑了,我只是问问。”褚澜收了目光,兀自端坐在案前。 若说担心,自然也是担心她的。 只是他一介低微之人,如何有资格前去关心? 褚澜伸手,拾起还未动过的酒壶,往杯中斟酒。 旁侧是一小国使臣中的一位,他忧虑地凝了眼褚澜,好心关切他,“公子,这酒你还敢喝么?” 方才已有三人毒发,尚且不知毒来自何处,更不知这三人是否已脱离了险境,瞧着刘善的模样,怕是悬得很呐。 这桌上的酒食谁还敢碰,倒是这公子澜胆大得很。 褚辙竟也罕见地劝了他一句。 “不怕死便继续喝。” 使臣听了这话,暗道传言也并非全真,这兄弟之间分明就很和睦嘛!公子辙原也是极在意手足之情的。 褚澜拧眉,终究这杯酒还是未入喉。 后殿,商麟接过苻笠递的帕子,将唇角的红液痕迹擦干净,鼻尖嗅到若有若无的芳馨气息,他抬眼去寻,正中玉塌上侧躺身子的华臻阖目养神,一手支着脑袋,另一手指尖轻缓地敲在腿上。 偶有烟雾缭绕,缕缕上腾,又消融在水蓝色的纱帐前,想必这就是芳馨的由来,香气四溢,又叫人看不清女子的神色。 不过很是悠闲便是了。 商麟用锦帕极认真地擦拭手指,眼神移到旁侧,几位御医皆是站立不安,一副不知如何自处的模样,地上平躺着的人早已不再挣扎,分不清是昏迷过去还是没了气息。 殿内极为安静,直至华臻闭着眼轻轻招手,苻笠会意,走到商麟身侧,从案上拿了条新的锦帕,轻轻沾湿过水。 一只手陡然伸了过来。 苻笠愣了片刻,见期晚不言语,便把锦帕递到他手中。 脚步挪动的声音。 华臻懒懒从玉塌上撑起半个身子,仰首。 纱帐时不时轻拂过来,扰人动作,蹭得他手背发痒,商麟左手拢住薄纱,将纱帐拧起挽成一团,再将锦帕置于华臻面上,似是在对待一颗明珠,动作轻缓柔和,仔细擦拭多余的粉黛。 直至卸了大半妆面,商麟忽地发觉,这是一张没有雕饰也毫无瑕疵的极美的清冷面容。 他不是未见过美人,只是很少见像她这般身上有种莫名魅力的美人,这种魅力以至于导致他从前都一直忽视了她的容貌。 只是她似乎总是睡得不好,每回见她,都能瞧见她眼下的乌青,拭去敷粉,便现得愈发明显。 他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指腹擦过红色小痣,移到她的眼下。 “看够了么。” 华臻仍未睁眼。 商麟指腹一顿。 看不够的,怎么会看得够。 期晚示意苻笠出来,把外围更大的纱帐拉起,将二人同外面隔绝。 华臻眼睫上凝着几颗水珠,顺着抬眸的动作,睫毛轻颤。 似乎早就知晓是他,华臻并无半分惊异,晶亮的眸子注视他,看得他心尖微微发麻。 商麟眼神闪躲,把锦帕放下,轻道:“擦完了。” 哪里完了?华臻似笑非笑,吐气如兰,“殿下,还要将妆粉抹在唇上,扮得要气绝的模样。” 她握住商麟两根手指,望进他的眸中,用他方才抚过她眼尾的指腹按上她的唇珠,左右轻轻划过,“就像这样,会了吗?” 眼前人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情动的模样,华臻垂下眸子。 罢了,孺子不可教也。 她向外唤了声:“妆粉拿来。” 苻笠悄然从纱帐外伸进一只手,将妆粉盒递进来,人却不敢进去,只看得二人影影绰绰的身形。 华臻正欲起身去接,下一瞬被人往下一拉,整个人又坐回塌上,天旋地转间落入他的怀中,而后感觉双唇被指腹深深碾过,接着坠入一片柔软的深海。 商麟俯身印上她的唇,左手触上她后颈,另一只则向身后伸去,接过那个妆粉盒,随即凭着感觉把妆粉盒塞进她手中。 华臻将妆粉盒随手扔到榻上,忘情地回应这个吻。 须臾,华臻微微喘气将揽在她腰间的手推开。 “该出去了。” 商麟胸膛起伏,盯着她眼尾的红。 那股熟悉又飘渺的芳馨窜入他的四肢百骸,叫他沉溺欲死。 她将衣物理好,伸手摸上唇瓣,有些羞恼,现下双唇定是红润水泽,哪里还看得出半分病态。 是她不分场合了。 见华臻如此快便抽身出来,丝毫未曾留恋方才温情,商麟有片刻的失神,他觉得自己才是疯了,若华臻是一阵卷风,他便是风暴之中被吸进去死死逃不出的沙尘。 偏生他还乐意被吸进去。 就是华臻现在说要将他养成面首,恐怕他也会毫不迟疑地应下。 这也太过可怖。 华臻不一定喜欢他,但一定想利用他,他这样想着,却还是任凭自己去拿起榻上的妆粉盒,虔诚地半跪在她身前,他从未用过这东西,手拧了两下都未打开盒子,女子素手覆上他的手,转了个方向,咔哒一声,入目是白色的粉末。 华臻似乎心情愉悦,眼角有淡淡的笑意,闭眼将唇凑到他跟前。 商麟抑住胸中奇异的感觉,用手指沾了妆粉,颤着手细心地往她的唇上涂抹了两层。 华臻从玉塌最深处拿出一枚铜镜,端详起自己如今姿态,嘴上是看不出了,方才脸上的潮红与眸中的水泽都还未完全消褪,她瞥了眼商麟,指尖按进妆粉盒,“过来些。” 她一手勾起他下巴,一手将粉末敷于他唇上。 商麟道:“我不用这个。” 头却动都没动一下。 “哪能由得殿下?”两三下后,华臻把粉盒收起,起身穿了鞋要往外走,手腕被他轻轻握住。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想问:“王上这就走了?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无名无份,问这话不过是自取其辱,他说完便后悔了,想他一世英名,还是折在这道坎上。 “一个有用之人。”华臻轻笑,语中裹满蛊惑,“所以太子殿下应当时刻保持自己有用之人的身份,如此这般,我们便能永远在一处了。” 第44章 这么简单么。 只要时刻都是有用之人就好了。 商麟竟觉得,这听起来还不错。 他真真是疯得彻底。 华臻拉开纱帐走出来,苻笠立即迎上,溜圆的眸子在华臻面上打转,而后又偷偷瞥了瞥身后跟着出来的商麟。 她很少见过燕太子面,只从传言中听说他是个怎样的人。据说他性情不稳,向来目中无人,可他对王姬分明不像传闻那般。 商麟似乎发觉了她的眼神,朝她轻轻颔首致意。 他……很喜欢王姬么?这是在炫耀什么。 苻笠忙收回视线,不由想起公孙游来,她哥哥怎么办?虽然哥哥从未提过,但她心中知晓,从王姬伸手救起他们二人那一刻,哥哥早就交出自己的真心了。 她并不回应商麟的示好,快步走进纱帐,忙着打理里头的玉榻,瞧着塌边些微凌乱的被褥,脸色又沉下几分,终了心里下了结论——这个燕国太子看起来不是好人。 商麟平日连泰清宫中的宫人都懒得给眼色,方才对苻笠的柔和之色甚至算得上几分讨好,可没想到换来这般冷眼。他快步走到华臻身侧,语气意味不明:“你身边的人好像很厌恶我。” 华臻偏头看眼苻笠背影,随即不甚在意道:“殿下管得太多了。” 她身边的人也容不得他来置喙。 换做从前商麟必定心气儿冲上来强呛她几句,此刻却觉得华臻说得对。 他日后是要做这儿的男主人的,她的侍女不认同他便表明他做得不好,这是鞭策与激励才对。同理,他要大度一些。 华臻不知短短几瞬,商麟已想了这么多。 她缓步行到御医身前,为首那位禀报她:“王上,已用药吊住性命了。” 华臻点头,附耳跟期晚说了几句,正好侧殿门开了,赵茗等人走出来。 “事情都办好啦,”赵茗走过来,双手捧起华臻的脸左右看了看,“不错,看起来很虚弱——诶,你下巴这儿怎么了,有个红印子,磕到了么。” “没怎么——”华臻握上她腕间,“或许是血没擦干 净。” “血?你什么时候往脸上抹血了。”赵茗拧眉,生怕华臻又是受了伤不肯开口,忽地想起什么,顿了住。 方才血袋可是给的商麟。 这满屋子的人,只有刘善和商麟脸上有血,总不成是从刘善身上蹭来的。 赵茗望向华臻身后立着的人,五官皱成一团,这这这这,这是白日宣—— 她该提醒华臻要节制一些么,外头各国使臣正急得焦头烂额,这两人独自忘我静好,心比她还大。 眼见华臻面上漠然,商麟适时开口:“太女不要再问了。” 总归华臻生气,遭殃的人又不是她们。 大殿喧闹人人焦灼之际,终于有几个卫兵迈步出来,众人翘首以盼,瞧见了晋国太女。 说到这晋国太女,先前似乎是死了,陈国右相因此失了势,后来又说人死里逃生活着回了晋国,再后来也不知是为何成了太女,坊间传闻她手里捏了晋王秘辛,唬得晋王大气都不敢出,被逼无奈写下立太女诏。 赵茗眸色清淡,环视众人。 使臣中有人不禁发问:“这后殿境况如何,殿下倒是透露几分呐——如今人人自危,吾等真是坐不能坐站不能站,内心惶恐万分……” 赵茗目光停在末位。 “齐国公子,本殿有话问你。” 第44章 阳谋“燕太子也是你的。” 众人齐齐将视线落在末位二人身上。 齐国公子?哪位齐国公子。 褚辙眼眸始终落在桌案的酒壶之上,不欲抬头看赵茗。说来好笑,当初闹得那般难看,如今竟还能好端端坐着面对面,更甚者要尊她一声王太女,未免太过荒谬。 此账他还未算,现下她是预备做什么?左右不会是唤他,若查明真是褚澜吃了豹子胆下毒,他得赶紧撇清自身及齐国,说什么好摘出去呢?便说褚澜爱慕不得,由此生恨,欲杀华臻不料牵扯无辜罢。 思及此,他身子不由坐直了几分。 果真,赵茗开口唤了“公子澜”。 褚澜身形顿滞—— 褚辙先发制人:“本公子言在先,此番来卫赴宴,父王只召了我带队,我这弟弟非要跟来,原是有其他缘故。” “诸位应当不知,如今卫王还是三王姬时,曾苦心周旋遍游天下,就连本公子,都曾在齐宫中见过她——” 帘后华臻面色不变,商麟听得津津有味。 他暗自盘算过,算起时日来的话,华臻应当是在燕宫内留得最久。 而华臻去齐国时,他也正巧进了齐国王宫,当时还…… 他掀眼瞧了几眼华臻。 外头赵茗骤然拦了褚辙的话,她语气冰冰,全然不似当初在齐宫中唯唯诺诺的模样:“公子辙,本殿没有问你话。” 褚辙意料之外地挑了眉,随即释然一笑闭了嘴,手上已捏紧旁侧的酒杯。 褚澜询问:“殿下有何要问的?” 本就不是他做的,若今日赵茗与华臻铁了心要安他一罪,他也无话可说,无口去辩。 想来此生只能到此了。 他苦笑,抬眸看她。 赵茗见褚澜这模样,面上笑意渐浓:“我是想问,若今日公子辙被扣在卫王宫,公子澜可否代劳回国将消息传与齐王。” 殿中落针可闻。 直至一酒杯崩裂之声刺破耳膜—— “欺人太甚!”褚辙扬手扔出酒杯,看向殿外欲唤人来,抬眼只见围得严实的卫国兵士。 显然中了华臻的计谋! 他起身凝住褚澜,愤懑之意勃发,褚澜只惊异了那么一瞬,而后面色如常,只有案下指尖微微轻颤。 “兹事体大,必定要传与父王。” 赵茗缓缓勾起唇角:“如此甚好,来人将褚辙拿下。” “华臻,是你要陷害我!” 褚辙咬牙,眼尾发红,“还有你,赵茗,从前诸事,你还记恨在心是不是?!” 他便不明白,他对赵茗那样好,为何她非但不领情,反而要反咬一口? “如今这是卫国,自然黑白都由你们掌握,空口白牙谁都会言,无证据怎么服众?” “自然有证据。”赵茗懒懒一笑,轻招手,后有人从身后出来,手里呈着盒子。 赵茗道来:“方才走时我拿了亲王桌上的酒杯,南医士已验明了,里头的毒物乃歧叶与杜魂相融而致。” “歧叶?歧叶不是补身的药草么?平日大家都用过这药啊。”有人出言。 另有一人堵他:“说不定是后头那味药起的效用呢?人不是说相融才生了毒素么?不过这杜魂是何物?倒是甚少听闻。” “不错。”赵茗冲开口的第一人问,“我知道你们怕我与卫王伙同,大人列中应当也带了医士,不如拿这余酒去验过便好。” “啊——”她恍然,“还是拿燕太子的酒去验罢,那杯我可没有碰过。” 那人也来了兴致,示意身边人去请医士来殿。 “就算如此,这跟本公子究竟有何干系?”褚辙道,“欲加之罪。” “接下来我便同诸位好好讲讲这杜魂所谓何物。” 赵茗轻步行至两人面前。 “诸位未曾听过杜魂,是因为此物并不是药材,而是一种花的名字。” “俗称,四瓣草。” 底下有唏嘘声,显然懂了赵茗所言为何。 这四瓣草不是齐国特有么?四个花瓣颜色各异,春日里开得尤其绚烂,可谓一花抵百花,听说还有一个流传的佳话,谁能想到这东西有毒呢? “所谓最动人的情便是世上最能封喉之物。” “想必那位研制此花的匠人,并不是真情实意,而是——另有所谋。” 褚辙胸口起伏不定,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那又如何证明是我?此花就算只有齐国才有,难保不是有心之人去齐国采了欲要行栽赃之事。” “公子莫不是忘了,因着此花寓意好,花种珍贵,寻常百姓根本寻不得种不得,倒是齐宫的花园中开了不少。” 褚辙猛地看向褚澜:“是你。” “你同她们串通好了陷害我?”如今他全懂了,奈何只身在此,有嘴也说不清。 褚澜如遭雷劈:“兄长何出此言?!” “昨夜甫来卫王城,兄长便急急进了卫宫,我道兄长是为何事而来,未想是早有谋划?” 他那夜分明是见褚澜进了宫欲要戳穿他与华臻私通才尾随而去,没想到跟了一半有武功高强之人将他一道带走,他片刻便迷失在宫门,还被一使队给迎面撞见了。 话音未落,一老者急急点头:“是、昨夜老夫是见过公子辙,其身形惶然,不知再寻什么……” 鬼鬼祟祟的。 众人吸了口气。 赵茗从身旁人手中开了盒盖。 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四瓣草。 第45章 开得比昨夜还艳,褚澜目光轻颤。 华臻何时谋划了这样的事,她早知道……这花有毒么? 可就连他也从未听闻过。 “这东西是从公子的客房中搜查出来的,还能抵赖么?” “尚食局的人也已招了,卫王最初的酒壶中便被下了剧毒,女官期晚席间端来的三壶酒原本也都是备给卫王的,怎料卫王饮不得,这才牵连了亲王与燕太子。而这最后一壶,侍女无意间放在了公子身前,公子,为何不喝呢?” 是啊……为何不喝呢? 如此巧合之事,都怪他没喝么。不……若他喝了,她们照样有其他说辞,会诬他以自身为诱饵洗脱罪名……她们下了决心,如何做都讨不得好,上天还偏偏送了华臻这东风! “卫王救得及时,现下醒了过来,太子麟仍在昏迷,亲王牵连最深,此时吊着半条性命,这事是必定要报往帝城的。一刻前,亲王身侧的近臣已拿着信赶往天子脚下了。” 何患无辞何患无辞…… 褚澜皱眉出声:“兄长,吾对你太失望了。” 商麟蓦然开口:“原来你是想扶持他。” 事前华臻什么话都 未与他言明,想必也是临时将人换作了他,更叫人信服。 “拿酒来时,不怕我真喝了么?”他闷闷出声。 华臻道:“若你那么蠢,该不该毒死你?” 该。 商麟俯身凑她近了些,直到好闻的芳馨窜入心脾,他安心了一些。 “为什么要扶他上位?我一个人就够用了。” 他分明刚动了针对褚澜的念头,偏偏华臻要与他对着干。 真的喜欢他么? 商麟不敢问,却也不想知道了。 人心总是瞬息万变,只死死指着一个人,那她不知已死过多少回了。 华臻转身,突觉男人离她极近,侧身时发丝恰蹭过他的下颔。 她顺手从胸膛抚上他肩,笑着问他:“你一个就够用了?这么说,我要什么你都给了?” 商麟顺势垂首,将头搁在她的肩窝处,“你要什么。” “整个燕国。” “给就是了。”他静静阖上眸,“待你成了天下共主,燕国是你的,燕太子也是你的。” 华臻敛了神色,轻推开他肩要走,耳边飘来一句。 “不许像对我这样对他。” 华臻好笑道:“不许命令我。” 果真噤了声。 华臻转身,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卫王出来了!”眼尖的人瞥到一抹白影。 只见华臻脸色苍白,捧着心慢步出来,赵茗等人连忙上去扶她:“王上,御医说了你还不能走动,仔细毒素扩散。” 华臻摆首,泫然:“我究竟何处得罪了齐国?从前不过在公子掌掴晋太女时出言劝了几句,竟叫你记恨如此么?” “王上不要再提过去了。”赵茗捂住她手,“是我对不住你,今日要替你讨回这公道。” 却听褚辙讽笑:“今日栽在此我认了,只怕卫王这般颠倒黑白之计用不了多久,如今使臣皆看在眼里,孰是孰非自有判断。” 华臻冷笑。 那是自然,她便没想过要人信她,只是戏要演全套罢了。 日后她势力强盛了,她要指那黑为白,或是白为黑,恐怕也无人敢忤逆她。 谁要这些使臣信了? 她自己信不就好了。 华臻苦口婆心道:“这些话,公子去帝城说罢。” 褚澜适时走出来致歉:“听王上言语,此事恐怕皆因兄长个人而起,还望王上海涵,辨明真伪,勿要一概而论。澜今夜便快马加鞭赶回齐国,向父王禀明此事,再做决断。” 华臻虚弱地撑在桌几上,艰难望了他眼:“知道了,一切听天子吩咐。” 说罢,她虔诚道:“此事发生在卫国,与我脱不了干系,我自当去请天子降罪。还望天佑亲王,叫他脱离险境,平安回到帝城。” 泪水顺着她脸畔流下。 第45章 楚国“那你还留在卫国做什么?”…… 一日兵荒马乱下来,各使臣神色各异匆匆出了卫王宫,褚澜独坐殿中许久,久到华臻身边的女官去唤他。 “公子,王上请您进去。”期晚垂眉。 他起身回以一礼,跟着期晚进了内殿,殿中金碧辉煌,正中摆着一张床榻,四周垂系纱帐,正轻缓吹动,似乎只见其中人的背影,模糊看不真切旁的。褚澜皱眉,香薰溢出轻烟芳气满盈,若仔细些却能察觉其中暗暗裹着的血腥气。 他如今能断定华臻是并未受伤,可那宗亲王恐怕就没这样好的待遇,此外……还有商麟。 原是她早与商麟商议串通了。 此番是为了他么? 褚澜发出轻嗤,他现下也堂皇,妄想自己不配的。 期晚请他停步,朝一旁的侧殿门看去,华臻已行了过来。 华臻在侧殿,那榻上坐着的人是谁?褚澜呼吸滞了一瞬,随即迫自己回神,同华臻见礼。 如今她已成了卫王,自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唤她。 “王上。” 华臻背对玉榻,望进褚澜的眸中,轻问:“方才答应回齐禀报此事,公子却迟迟不启程,是觉得齐太子之位已是十拿九稳了?” 他心下一凛。 褚澜解释:“我只是想当面同王上致谢,亦要表明真心,王上有鸿鹄之志,澜定当竭尽全力以报今日之恩。” “八字还没一撇,这恩公子拿什么来报?” 纱帐内男人懒懒的声音传出。 两人俱是一怔,华臻转身看他,只见商麟倚在床畔,闭目摇扇惬意得很。 也不知渐已入秋,哪来的热气要驱? 还有,谁允许他去她的榻上了? 华臻美目一横,褚澜面色沉下,先行开口:“待到了那日,殿下定会知晓我拿什么来报。” 发白的指间骨节颤抖着,那股萦绕他多年的郁气此刻破土、叫嚣、肆意疯长,似乎要化作足以搅乱一切的疯癫。 “孤等着瞧。”商麟不甚在意,轻扣手上的扳指。 与他说几句话已是恩赐,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他拂开纱帐,缓步从里面走出来,连眼神也未曾给褚澜一个。 路过华臻时,稍稍凑近一些:“王上别忘了答应孤的话。” 不许像对他那般对褚澜。 她何时答应过他什么话了? 言罢,商麟直接迈步出了殿门。 华臻对褚澜示意:“公子最好动作快些。” 褚澜极力拉扯唇角,挤出一个淡然的笑:“此次一别,唯望下回相见时,王上千秋大业尽在囊中。” 而他,也必定不会还是如今这个模样。 三日后,寒城才带着青山寨余部缓缓抵达卫王城。 属下来报时,华臻从折子堆中抬起眼,正好对上下首桌案边男人的眼神。 商麟单手支着下巴,似是看书卷那般探究地瞧她,见她眼神飘过来,也不曾闪躲几分,反而看得愈发大胆。 苻笠瞧着心烦,索性死死盯着殿门。 华臻丢下竹简,轻声道:“宴会已过去三日了。” “嗯。” “今晨最后一批使臣队伍也已离王城了。” “是。” 华臻目光凝住他:“燕国灭国了?” 商麟摇头:“没有。” “你的太子之位被废了?” 商麟认真思索后才答:“迄今还未收到此消息。” 华臻挑眉,“那你还留在卫国做什么?” “孤的父王与弟弟将燕国治理得很好,没有什么好操心的,孤便四处走走瞧瞧,游山玩水,也跟卫王学学治国之策。”商麟从善如流。 “哦?殿下学到什么了?” 这回商麟倒并未思量许久,即刻答道:“批折子时要将袖子挽起来一些,以免蹭得才写的字迹模糊不清给人可乘之机;不想回的批一个阅字就好,若是见了荒唐之言,便叫人将折子偷偷放回那臣子的卧房之外,让他摸不着头脑以为见鬼了。” “……”华臻眉心拢起,一块竹简直直砸入他怀中。 商麟啧了声,随即俯身去捡,再礼貌地递回给期晚。 恰逢内侍来报,寒城等人已到殿外了。 商麟自觉,知晓她有要事商议,起身要走,还丢下句话:“今日午膳一起?” 岂料华臻道:“一起。你现在也不必走。” 那他自然欢欢喜喜坐下。 “臻臻!”寒城大步跨进来,并未看见一侧的商麟,直往主位奔过去,“你前几日威风不威风?可惜了我没瞧见。” 殿外很快又闪过一个青色的娇小身影。 少女拎着裙摆蹦跳进来,语气嗔怪:“寒城你不等——” 眼神触到商麟那刻周身如坠冰窖。 寒城看向二人,云菽急扯着寒城衣摆躲在她身后。 “这位是——”她出声询问。 第46章 “孤乃燕国太子。”商麟神色未变,眼神并未在眼前人身上多做停留。 寒城明白了几分,可见华臻如此淡然,便伸手轻拍肩膀宽慰云菽。 云菽看向华臻,华臻浅笑:“虽是初次见面,但也算自己人,不必如此拘束。” 寒城这才拉着云菽找位置坐下。 云菽偶有偷偷抬起 眼眸看过商麟几眼,而后发觉其是真的并不注意她,才缓放下心来。心中却也不免有些疑惑,商麟是傻了、失忆了、还是一直以来都知道却并未戳破? 回想从前,他虽对云家与商初多有不满,可的确未曾在她身上撒过气,或许她下毒那日他本就未想过降罪于她才如此放任她轻易逃了出去。 思及此,云菽胆子大了起来,左右这是华臻的地盘,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臻姐姐,”她试探开口,笑意浮上面颊,“以后我们都住在王宫里了?那寨子怎么办?” 寒城敲她头,“你傻呀,本来她也没想起来这事儿,你一说,她不让我做寨主了怎么办。” 华臻笑了笑,回云菽:“你想住宫里还是寨子都随你。我此次让你们回来是帮着监国。” “监国?你又要走?”寒城问了又后悔,不知这话能不能被那燕太子听见,她见燕太子也是一脸茫然,“你才继位,时局动荡不安,何不修养几年再说,怎的这般着急?” 她修养时别国也会修养。 还不如趁人们都以为她韬光养晦时一鼓作气把帝城端了。 华臻道:“期晚头脑灵活,与我身形也相似,易容之后应当难以分辨,再加之皇甫大夫在此,你也来了,我就更放心了。” “你不带期晚么?”寒城这回是真生了疑惑,华臻向来是做什么都要带着期晚的,未有一回例外过,她一个人去不成,难道是带渊眠? 可渊眠向来四处游走探刺情报,不能轻易露面。 “带走了她我便不放心了。”华臻指尖轻敲案面,不知为何,商麟的心竟突突跳动得快速起来。 果然华臻看了过来。 商麟坐直几分。 “不知殿下是否……” 未等华臻说完,商麟正色:“孤要慎重思量。” 岂能半分都不矜持。 殿中霎时安静下来,华臻哼笑:“好啊,殿下慢慢思量罢。” 一直到午间用膳时,华臻也未开口同商麟言语。 给寒城云菽二人接完风后众人便各自散去。 云菽跟寒城道了别说想在王宫里逛逛,看与齐宫有什么不同。不料途中在花园撞见了彼时正望天思考的商麟。 急得险些被路石所绊。 预备悄然溜走时却蓦然与商麟对视一瞬,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早知道别贪玩方才便跟寒城一起走了。 “殿、殿下好。”云菽指尖抠进掌心,“方才……方才云菽并不是故意不同您打招呼的。” 她还记得前些年她溜进泰清宫玩,不慎撞到商麟处置叛贼时的场景。 长剑插进那人心口时,血溅了他半边脸,商麟只云淡风轻地说:“方才见到孤,问好了么。” 那是她许久的噩梦,直至今日都未曾散去。 若方才他只是给华臻面子,眼下只有他们两人,谁知道商麟会不会又忽然发疯呢。 谁知商麟只是嗯了一声,随即转身就走。 云菽松了口气,走了两步的商麟却突然停下步子。 她再度提心吊胆起来,只听商麟问她。 “你知道她心爱什么吗。” 刚才他似乎又惹华臻不悦了。 啊? “她”是何人? “华臻姐姐么?”云菽两只手把锦帕绞得越来越紧,不禁发怵——快想啊!快想起来!她心里默默打鼓,额间冒出细汗。 可她真的不知道,就算问寒城,她也不一定答得上来。华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从不表明她喜欢什么、又是讨厌何物。 有了! “或、或许……或许会喜欢舆图。” 云菽想起来,先前她画下燕国舆图时就挺高兴的,连觉也可以不睡了。 只是不能说是燕国的舆图。 “什么陈国、楚国、齐国,甚至是帝城的舆图,都可以送呀。” 云菽雀跃道,“臻姐姐收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 舆图? 秋风萧瑟,初冬将至。 楚王宫内暖融惬意,雾气香腻,红帐纷飞间欢欣笑语溢满整个宫殿。 内侍躬身敲击房门,颤颤巍巍道:“王上,张大人傍晚被夫人发现横死房中,死因不明,廷尉进宫得急,想请您……” 换来虚虚一个滚字。 内侍无奈欲走。 未几,房内喧闹声四起,门骤然破开,内侍周身裹满屋中那暖香热气。 楚王道:“你再说一次。” 第46章 夫君“夫人能不能再叫一声夫君听听。…… 楚国,王城中。 车舆缓缓行在客栈前门,虽装潢古朴,但垂饰布料上乘雅致,倒能窥见主人生活奢华内敛。 片刻后,车夫先行下了前驾,一机灵丫头也从车上下来,随后有两指轻从里挑开帘子,男子弓身行出来,下车后转身待里面的人。 苻笠原想伸手,可比不得这人手长,已着急忙慌握住华臻的手,待华臻踩上最后一节车凳时,颇为自然地揽住她腰,两人轻步同向前走。 车夫憨憨笑了两声,想去凑近乎,移到苻笠身侧:“姑娘,你家郎君和夫人真是恩爱。” 苻笠气鼓鼓地看他,“那是我家小姐!” “呃……哦、哦,你家小姐与姑爷感情真好。” 虽不知这两者有何分别,车夫还是顺着她说,毕竟这可是笔大单子。 几人从卫国便定了他做车夫,说是要来楚国谈生意,一路都没换过车夫。车马皆是他们自家出的,银钱却是一分不少给,这样的好事也不是天天都遇得到的。 苻笠哼了一声疾步跟了进去。 “客人可是住店?”掌柜探出头来,打量了会二人穿着,心下有了考量。 看样子是不缺钱的主,也不像是楚国人。 楚国的富贵郎君小姐断不会来他们这片儿住店用饭。 他踱步出来,面上谄媚。 商麟扫视一圈四周,将华臻带到张干净的桌子前坐下,同掌柜道:“先吃些东西,再要两间房。” “好咧。”掌柜回了柜面,问商麟要吃些什么。 商麟想了会儿,“我们初次来楚国,不知有什么好吃的。” 掌柜立即报了串菜名,末了又说:“左右也不是什么特色,这天下现如今有酒有肉不就算好菜了么。” 商麟转头笑脸盈盈,温声问:“夫人想吃什么?” 掌柜顺着商麟视线看过去,只见那位貌美的夫人秀眉紧蹙,略带嫌弃的眼神拂过旁桌光着膀子喝酒说胡话的汉子身上,不无娇气地唤了声:“夫君。” “在这儿我吃不下。” 商麟耳尖倏地一红。 分明早已排好了戏,猛地想不起怎么接的,此时只觉得浑身轻飘飘欲仙,骨头都要酥掉。 下一瞬脱口而出:“那我们去别处,好不好?” 华臻虚瞪了他一眼,作势扶着苻笠的手起身,掌柜连忙前来阻拦:“夫人留步啊,咱们这儿可是街坊里口碑最好的客栈,先前咱们楚国公子微服私访,住的就是咱们的房啊。王公子都说好,您怎么还信不过呢。” “您放心,咱必须把你们给伺候好了,店里小二任君差遣,给您的马喂最好的刍秣,住最宽敞的马厩如何?” 商麟咳了两声,沉声对华臻道:“不要闹了,咱们来是有事要办,此处还是方便些。” 而后又对掌柜:“就按你说的办。钱我给你两倍,给我们最好的酒菜和卧房。” “诶!放心吧您。”掌柜欢天喜地收了钱,溜进了后厨。 商麟移到华臻身边坐下,两人尚未开口,苻笠大着胆子问了句:“方才你为何不按说好的来?” 王姬也真是的,平日谋划时机关算尽没有错漏,现在怎能无故深信这个燕国太子,若他也想着害她怎么办?方才那便是个例子。 商麟饮了口茶,偏头问华臻:“夫人,她这是在同我说话么。” 他本就觉得脸都丢尽了,现下这般直接问他,他如何答? 说方才听华臻叫了声夫君他魂便被勾走了? 他不要回答。 良久,抵不过苻笠瞪着圆圆的眼珠子,商麟败下阵来,道:“是我错了。” 他想了想,避开苻笠的视线,凑近华臻,鼻尖蹭过她的耳垂,“夫人能不能再叫一声夫君听听。” 苻笠看不清两人凑得这么近做什么,索性直起半个身子看过去。 商麟只好坐直,往后唤小二怎么还不上菜。 真是奇了怪了,他不曾记得自己得罪过苻笠啊。 第47章 小腿肚猛被人一蹬,商麟目光询问华臻,华臻则轻抿杯沿,眼神不着痕迹地落到隔了张桌子的几人身上。 商麟敛了心神去听。 “人真死了?这么大的事儿,王上恐怕得气极吧。” “可不是么。嘿嘿嘿……听我在宫中当差的兄弟说,昨夜王上震怒,房中姬妾全都赶走了,你说这事儿大不大?” “还用得着说么,王上最看重的便是他。” “说来也怪,张太史自前些日子从卫国回来便一直倒霉事缠身不断,不是这日病了便是儿子在外惹祸出事,是不是卫国有什么风水之说?” 一人哈哈笑道:“女国君当政,我看卫国气数也是尽了,用不着看风水,我眼睛一闭便能料到。” 引得隔壁几桌的人也笑起来。 “噼啪”一声巨响。 堂中瞬间安静下来,皆朝那出声之处看去,只见掌柜的慌里慌张跑过来,急去看这贵客手是否受了伤,嘴里念叨:“贵人没事罢?要不要唤医士来瞧瞧?都怪咱家碟子做得太滑了,才让您失了手,您可千万别赔钱啊。” 华臻也去看他神色,商麟淡然开口。 “无事,把脏东西拿走。” “诶,是、是,这便叫人来扫。” 此时堂中人皆是惊惧,不知发生何事,目光仍旧黏在商麟身上。 商麟面色不耐,阴郁对众人言:“诸位继续。” 再无人敢看他。 华臻垂眉沉思,或许这便是云菽自小便怕商麟的缘由,他生气起来的确叫人生惧。 目光落到商麟那只虚曲的手上,手背骨节处有一道红印,应是碟子锋利处划的。 华臻未作他想,伸手覆住他手背。 直至他方才那紧绷的神情逐渐松缓。 苻笠看在眼中,暗叫不好,王姬一向心慈,才给了这爱演戏的燕太子可趁之机! 再说那桌闲谈的人,不知为何觉得心中发慌,也不再去嚼那卫王风水的舌根,只是低低出声谈张太史的死因。 有说是不是张太史前些日子想将卫国王姬给楚王带回却吃了卫王的闭门羹,卫王怀恨在心,才暗中作梗将人给杀了。 华臻美目流盼,轻捏了把商麟的手心。 “好笑得紧,我哪里是这般的人?” “我知道。” 商麟看她眼眸晶莹的模样,心都要化了。 华臻就是天底下最有善心的人啊。 被她盯上预备惩处的人,首先要自我反省,其次要跪地谢恩才是。 华臻怎么会错? 死在她手里,不是恩赐么。 午膳后,三人换了轻便的衣物便要出街。 掌柜的热情备至,早早拿了图过来给他们指路,又是介绍哪处最好玩儿,又是说晚上何地有什么聚会玩乐。 末了他想了想,手指了其中一个方位,压低声音:“贵客近日来得不是时候,这处最好不要过去。” “为何?”华臻问他,“早听说楚国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难不成此处还有什么流氓地痞霸欺一方?” 掌柜咂嘴。 安居乐业夜不闭户都是谁传的? 他正色吞了口唾沫:“夫人有所不知,这条街过去到了尽头,是张太史的府上。” “原是怕我们这些小民叨扰了贵族。” “不是,不是。”掌柜摆手,“昨日傍晚,太史府上发生了命案,王上勃然大怒,派了廷尉和公子前去,势必要彻查此事,昔日到过附近的人都要被捉起来盘问审判,如今人们都是避之不及,贵客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华臻惊异:“竟有此事,实在可怕。” 一头埋进商麟怀中,商麟环住她肩,“咱们离远些就是了。” “正是这个道理。”掌柜笑,“晚间小的将饭食备好,贵客回来便能享用了。您慢走。” 同掌柜告了别,一脚踏出客栈门,华臻从商麟怀里挣出来。 商麟臂弯骤然空荡,愣怔了几瞬,而后缓步跟上她。 几人往太史府的方向过去,果不其然,快进巷子的地方围了不少官兵,正严厉地一个个搜要进这条街的百姓。 华臻侧耳听了一会儿。 多数是要去街上店铺买东西的,说是早就订好了今日拿货,不得不进去。 她向侧边望去,入眼一间招牌显目的酒楼,指着跟商麟道:“去那儿等我。” 商麟凝了眼招牌。 ——“悦君楼” 并不是楚国公子常去的那间,但华臻定是有她的考量。 商麟并未置疑,轻声对她:“你小心些。” 转而又唤了苻笠,托她好生照看华臻。 “我心中有数。”苻笠道,“殿下做好自己的事便可。” 商麟走了会儿,华臻才开口对苻笠:“你似乎很不喜欢他。” 苻笠眉目拧在一处,赧然道:“是我逾矩了。” 她怎有资格讨厌一国太子呢。 自然是华臻喜欢什么,她便要跟着喜欢什么。 苻笠试探问华臻:“王姬,我们什么时候去陈国?” “怎么,你想公孙了?” 是要去的,楚国的事处理完后便是天子寿辰,彼时乾坤已定,自然是先到了陈国再去帝城。 或许是商麟的偏爱太过明显,苻笠为远在陈国的兄长忧虑,此刻也有了些许勇气,她摇头道:“不,是兄长想念王姬,时刻盼望着见——” 话音未落,苻笠感觉华臻身子一僵,视线望去,几人锦衣玉带,被官兵环绕着正从人群里出来。 华臻眼睫微动。 第47章 越琲“姑娘放心,我不是坏人。”…… 为首之人面色浮躁,恰巧有一小童挣脱母亲怀抱,歪歪斜斜往待查队伍里奔,脚步轻擦过华臻裙摆,一头撞进那人怀中。 身边随从面色生异,急皱眉头拧起小童,恶狠狠道:“谁家的小娃,还不领走?冲撞了公子担待得起么?!” 立即有妇人惶恐上前,一把搂回孩子,畏畏缩缩退了出去。 被唤作公子的人不耐地横了两人一眼,似是好不容易压了怒气,摆手继续往外走。 “看来这就是楚国公子琲了。”苻笠凑到华臻耳侧。 华臻不作言语,淡然立在原地,越琲与随从从旁侧路过,华臻将他隐忍的话语听得清楚。 “莫赤什么时候回来?父王召他了么。” 随从战战兢兢回:“已到不跃山关,傍晚时分就该进城了。” 越琲似是不想再忍。 一声怒吼引得周围注目频频。 “给我找人!!死要见尸!” “是。”随从提剑奔了出去。 越琲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了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 他凝眉,换在从前他必然起了几分计较,可正是这种计较叫事态成了如今的地步,他心上焦灼,不想去理。 华臻却视若未见,陡然开口:“公子,您在找人么。” 越琲冷笑:“如今整个王城都在找人,姑娘若是有线索,可自行到官府禀报,还能得些赏金。” “昨夜突闻太史死讯,公子被急召来查案,如今已过了这么久,官府也未布告半点嫌疑犯人的线索,反倒是公子似乎早有人选,我若想要赏金,自然找不得官府,要来找公子了。” 越琲脸色骤变,当下环顾四周,末了语气又尖厉几分。 “你是何人?” “公子要在此处商议么。” 大街上人来人往,官兵查验的队伍前人已越来越多。 越琲见华臻身后只跟着一娇弱女子,忽地嗤声一笑。 “你们都是凤云馆的?她让你来找我么。” 华臻不置可否,“借一步说话。” 越琲思量几瞬,抬眼瞧见“悦君楼”的招牌。 “跟上 。” 进了雅间,越琲率先问:“她人呢?” 华臻悠悠端起茶杯道:“不知道。” “你耍我?”越琲面容阴沉,一字一句,“她叫你来威胁我,究竟是意欲何为,张太史是不是她杀的?” 华臻轻叹了口气,“公子说这么多,我都插不进嘴了,您慢慢听我说不成么。” 到底在急什么。 越琲却是越想越生气,此刻笃定了华臻就是她叫来的人,或许……或许就是楚王在背推波助澜。 他快步走向华臻,欲要拎起她的衣襟,“你说不说?” 苻笠惊叫了声,华臻面上平静无波,冷眼瞧着他的拳头,忽地越琲身后起了阵凉风,他目光要向后凛,却被一把刀尖逼了回去。 华臻垂眼理袖子:“楚国公子,我提醒过你要好好说话了么。” “是啊……公子从前自己做的事自己记不清了?让她说什么?”商麟在身后轻道。 半月前,凤云馆。 听闻今日公子琲又要微服来访,刘老板早早做好了准备。将人迎进二楼房中后,低笑着跟越琲道:“公子可算是来了,小人给您留了个天仙似的美人儿,保准您满意。” 第48章 越琲并无欣喜之色,左右他找了这么久,也没见哪个是真的天仙下凡能把人迷得魂魄出窍的,他只当刘老板又是自吹自擂。只是若再找不到人,他便得再另作计划了。 他拂手,让刘老板下去带人。 随从轻出声:“公子,方才家丁来报,说是他们那队人马已把莫将军引开了,城中酒楼这么多,一时半会儿他找不到这处来。” 越琲皱眉,从卫国回来后莫赤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将他看得愈发紧了,说是要他更加勤恳爱民,不得常常嬉戏,来日才能当得大任,可他一找父王和莫赤要兵权,两人都不肯松口。 张太史那厮隔三岔五就称病乞假,每月要送去王宫的十个美人如今也已锐减到一人,不得已他只能自己亲自出来寻觅。 思及此他从袖中拿出一只玉色瓷瓶。 这是前些日子他遣人奔赴千里之外的晋国从南神医那处求来的。 此药本无毒,可用在常流连红帐的楚王身上就不一定了。 莫赤和楚王他总得解决一个。 思来想去,莫赤再不济也是誓死忠君之人,待楚王一崩,他是为兄弟几个中最为名正言顺的继位者,到时莫赤无论如何也得拥他为王。 如今他与楚王的关系越发不好,楚王对他日渐失望,难保不会另立太子。他等不到楚王身体亏空那日了…… 外头有人敲门,他猛地把瓷瓶收回去,“进来。” 刘老板身后跟着一畏畏缩缩的女子,她将头埋得极低,仔细去听还能隐隐察觉她抽泣的声音。 不知是从何处强抢来的,越琲心中烦躁,冷声叫她抬起头来。 女子不愿,刘老板直接大手一抓,将她脑后发丝猛地拽住,迫她扬起整张脸。 那张未施粉黛却美艳绝伦的脸叫在座之人皆是呼吸一滞。 女子咬牙低吟,愁云布满整张面庞,泪水不住从眼角流向下颌,似是世上最完美尊贵的珠玉破碎,撒了一地的心碎。 越琲久久未回过神,直至刘老板唤他:“公子?是不满意?”他松开女子,手顺势往前一推,女子站立不稳,越琲下意识伸手将她接进怀中。 温柔问她:“姑娘叫什么?” 她怯怯看他,不愿开口。 刘老板欲要发怒,却听越琲语中带了罕见的耐心。 “姑娘放心,我不是坏人。” 随从使了眼神,闲杂人等便识趣退了出去。 玉映紧张地全身发颤,眼见房中只有他们两人,不禁惶恐出声:“公子,他们说您是楚国公子,那……” 是不是可以救救她? “奴是明庄的乡下人,来王城投奔亲戚,是被老板抓来的。您能不能送奴回去?赎金、赎金……奴的亲戚会给的。” 原来是乡下人。 这样的美貌,在乡下不是太可惜了吗。 “当然。我身为王公子,自然应当以民为先。”越琲笑,“你亲戚是哪家的?” 玉映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亲戚的姓名住宅,连同自己的家世一五一十倒个干净。 “本公子知道了,这事我会去办。” “谢谢,谢谢公子,”玉映急忙跪下,喉间哽咽,“奴定当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这可是姑娘说的。”越琲凑近她。 玉映身形一顿,笑意苦涩。 “瞧我这张嘴,姑娘勿怪,只是玩笑罢了。”越琲直起身子,“我们走吧。” 玉映抹干眼泪,急急跟上他的步子。 -- 两人下了二楼长梯,只见厅中围了不少人,个个神情肃穆穿着盔甲手拿长刀,玉映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连忙缩在越琲身后,越琲似乎并未过多惊讶,反而释然般地笑了两声。 目光定在为首的莫赤身上,“将军这是?” 莫赤向来不会不给越琲面子,拱手抱拳恭敬道:“属下前来迎公子回府。” 越琲今日气焰却高了不少,淡淡把玉映护在身后,缓缓道:“将军这几日校查户籍查得如何,看来是不忙了。” 玉映闻言面色一滞。 她便是顶着奴籍逃出来投奔发达了的叔母,也正是因此东躲西藏才落入刘老板的手中。 要是被这个什么将军查到,要将她送去明庄该如何是好。 “这并不是属下的差事,”莫赤不知越琲何意,只好如实道,“倒是王上嘱托属下,监督公子行事。” “尤其是来这——” 来这烟花之地,他点到为止,眼神落到身后藏躲的女子身上。 莫赤缓步走向玉映,出声询问:“姑娘,你从何处来,我将你送回家。” 玉映握紧越琲的手臂,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奴、奴是……” 越琲手轻覆住她的手,坚定道:“她是我府上的人,随我一起来的。” 莫赤显然不信,只皱眉相劝:“公子,您已有未婚妻了。” 王上如今已然成了这个模样,若储君也是一脉相承,他不知日后楚国会变成什么模样。只好现今便将一切扼杀在萌芽之际。 他叫人去拉玉映,玉映不肯跟莫赤走,泪眼朦胧道:“您误会了,奴只是公子府上的丫头,您就让我们走吧。” 虽然她不知这将军跟公子琲之间有什么龃龉,但至少对比起来,公子琲显然是个好人,是真心想要帮她,若落入这个将军手里,还不知是何境况呢。 拉扯之际,越琲俯身凑到玉映耳边说了些什么,玉映转身便跑。 身后嘈杂声起,她忍不住去看,只见越琲竟出拳与将军打了起来。 她心里一紧。 公子琲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想要流泪,心中忽地发涩。 往越琲说的方向狂奔而去,扑进暗道出了凤云馆玉映脚下发软,一头就要栽到石板路上。 双手猛地被人擒住,半个身子落入冷香的怀抱中。 她抬头看向这人,不禁吞咽了几下唾沫。 “你……你是谁?” 第48章 玉映真幸福呀。 与她的浓艳不同,眼前的女子有一幅很冷淡的面庞。 对,是“冷淡”。 整个人清冷疏离,只一双深邃探究的眼像要将人吸进去。 像是故意来此地蹲守她的一样。 玉映下意识地往后退步挣开她的手,又不住地往身后看,不知公子琲现在如何了。 他叫她在此地等他,她不能乱跑, 亦不能随意相信眼前这人。 “我叫华臻。”眼前女子像是与她交朋友一般自报家门。 玉映愣了愣,“哦……多谢华姑娘扶我一把。” 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姓华的人,也很少听说过楚国还有姓华的家族。 或许她只是好心扶了她一把。 华臻却不依不饶,轻声问她:“你都从凤云馆里逃出来了,还在这里等什么呢?” 她怎么知道的? 方才大厅人多,华臻也在吗? 玉映轻咳两声:“公子叫我在这儿等他,他会送我回去。” 她自己独身一人走了又被抓住怎么办?何况公子还为她跟将军打起来了,她怎能这般恩将仇报说走就走? 不远处有个高马尾的玄衣劲装女子朝两人走过来,颇有些不耐。 “我送你走。” “不要。”她又不认识她们。 “那个公子是骗你的,你都倒霉这么多年了,哪有这样好的事砸到你头上?” 这人说话也忒……在理了。 玉映却还是摇头:“这么说,你们来提醒我,不也是好事落到我头上了?” 她才不信。 渊眠眉头拧紧,没见过这般不识好歹的人。她转头对华臻道:“少主,我们走吧,一会儿公子琲就会派人过来。” 玉映将自己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些,方才刘老板让人给她换了衣物,尺寸不合,一点也不贴身。 “是啊,姑娘快走吧,以免公子来了不好交代,你一瞧便不是我们楚国人。” 楚国王城人时兴将袖口往上折两折,将将露出一点手腕肉来。 她虽在乡下,也见过乡绅学贵人折袖口,她常做活计的人才不管这个,常常把袖口磨得又白又烂。这个叫华臻的人穿的是上等的衣料,还是个什么少主,但她的袖口是遮过手腕的。 又不会是干活的乡下人,那肯定是别处来的。要是什么细作就不好了,她虽然没什么忠君爱国之心,可要是连累了她那可怎么办? “你倒威胁起我们了?”渊眠哂笑,“为你好你不领情就罢了,到时候别后悔就成。” “少主?”渊眠唤她,不知华臻在想什么。 华臻回想方才玉映的眼神,目光落到自己的袖口。 末了对玉映道:“那玉映姑娘就在此处等吧,愿你得偿所愿。” 她改了主意,变了计划。 渊眠跟着华臻往前走,玉映盯着她们的背影思索着,很快身后传来越琲唤她的声音。 她喜极而泣,奔了过去。 第49章 渊眠问华臻,“少主在想什么?” “半月后我再来,这段时间你好好盯着越琲的公子府。” “是。” “还有一件事。”华臻扫她一眼,“来了这么久,为何不知道楚人是怎么折袖口的?” 渊眠吸了口气,“是渊眠的错。” 她虽不是要伪装楚人,可却不能有她不知道的细节,有的时候,细节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越琲以躲避莫赤为由将玉映带回了府,玉映本不愿再烦扰越琲,可抵不过他柔情蜜语,渐渐卸了心防。 她知道自己自小便生得极美,平安长到这岁数多亏乡下长辈的庇佑,长辈去世失了庇护后她见了不少恶人的真面目,可越琲不愧是端方君子,与其他男子就是不一样,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欲念与算计。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变得再也不想离开公子府了。 越琲身份尊贵又待她极好,谁能抵过这样的诱惑?她偶尔想起过那次碰到那两个女子,还好当时她并未动摇,不然哪能遇见这样好的事呢。 就算不日后越琲会迎娶司马家的小姐,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真爱对她来说太过奢望,她会珍惜这份爱还未变假的每一刻,每一刻都当最后一刻去活。 交颈缠绵时她笑看越琲把一只玉白色的瓷瓶塞到自己手中,知晓这最后一刻还是来了。 明日她要被送去张太史府上,同行的还有其他八位美人。 在太史府中被教养几日后,她们九个会以太史的名义坐上一辆叫做香恩车的轿辇,穿过悠长喧闹的、她在乡下畅想过无数次的街市和官道,前往红砖玉漆,戒备森严的楚王宫。 玉映想要吐。 但她忍住了,她把瓷瓶紧紧握在手中,哭着说自己一定能做到的。 越琲说事成之后她便是仅次王后的存在,万人之上,从此飞上枝头做凤凰。 玉映感激地说好,看吧,越琲总是如此诚恳真心,连承诺都不会做假。 宫道很长,楚王又老又丑。 原本越琲叫她得了楚王宠爱再行事,可玉映忽地热血冲昏了头,当天晚上就将毒药倒了大半瓶下去,惊慌失措哭得梨花带雨时,那个玄衣女子像天神一般地降临了。 她不知道她如何神通广大进得了楚国王宫的,只记得自己这回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一刻也不放开。 要她跟楚王这样丑的人待在同一间屋子里,还不如捅了她! 那个叫做渊眠的女子把她一把丢到了太史府门口,玉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质问渊眠:“你少主呢?把她叫过来,看看你是如何对我的。” “华姑娘一看便是良善之人,怎容你又把我从狼穴送到虎口。” 渊眠对她似乎很不耐烦,纵她哭得快要晕过去,路过之人注目过来时,才一把拎走了玉映。 此后的事玉映一概不知了,只知道楚王并未中剧毒,王宫只传出过楚王身体略有不适的小道消息,楚王也并没有四处找她;而她如今的确成了众矢之的,有百姓同越琲说,曾在那日傍晚见过一貌美的女子出入太史府。 越琲很快封锁了消息,但却私下在四处找她。 但这都跟她没有关系,她抱上了真正的大腿,此时正躺在软榻上吃热腾腾的烤鹅,王城的烤鹅真是香,她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只管吃吃喝喝睡睡,等待卫王的差遣便是了。 卫王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真幸福呀。 越琲被绑在一张木椅上,嘴里塞了一块麻布,此刻终于能好好听华臻讲话了。 楚国的使臣向来都由张太史担任,越琲很少出过楚国王城,是以华臻并不担忧他将自己与商麟认出来。 “的确是玉映托我来找公子,她未完成公子的嘱咐,羞愤难当,这才不敢出现在你的面前。”华臻道,“她托我带话,说还请公子莫要担忧,她与太史大人无冤无仇,断不会对太史动手。” 越琲闷哼了几声。 他当然知晓玉映没那个胆子和手段,她只是个乡下人。 可正因她是个乡下人,他先前才小瞧了她,竟能从层层戒备的王宫中逃走,若说不是楚王授意的,谁信? 她那般折服富贵权威,他能收服她,楚王自然更能。 “公子听懂了么,玉映姑娘说了,还请公子不要再为难她,若她出现在通缉令上,大家都没有好下场。” 华臻示意商麟将麻布拿出来。 越琲气极,陡然瞧见华臻隐隐现出的袖口翻面,上头绣了一个很小的丝纹鱼图。 他全懂了。 玉映并没有给楚王下毒,一则可能是被楚王识破,另一可能是她已将他或张太史出卖了;玉映名义上是被张太史送进宫的,所以楚王才暗自派人杀了张太史,又以玉映为引前来敲打他。 玉映是个乡下人,根本不会认识这几个人,只有一种可能,她们是通过楚王认识的。 那个翻面的鱼样,他曾在楚王的婢女衣裳上见过。 或许玉映是还念了旧情,才请她们来暗示自己玉映并未杀人,那杀人的就是—— 越琲脑子乱作一团,“你究竟是玉映找来的,还是楚王派的?” 华臻似乎很惊讶,“公子为何这么想?我不认识王上,您是王上的亲儿子,他最满意的储君人选,怎么会派我来这样对您呢?” 越琲听明白了,她就是楚王派来的, 却装作是替玉映传话。 楚王知道他或是张太史想下毒,他到底是亲子,所以舍不得杀,才让人来探底细。 他只能装作信了的模样,把这些事全都挡回去。 莫赤已率兵回王城,他没有时间了,他要赌一把。 他咬住下唇,客气跟华臻说:“我知道了,你请告诉玉映,我会帮她把嫌疑洗清,她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还有,玉映误会我的话了,我从未想过要给父王下毒,这辈子我最敬爱之人就是我的父王。不过还请你们放心,我也不会追究玉映下毒的事了。” 华臻品了几遍越琲的话,慢悠悠张口:“嗯?下毒?” 她什么时候提过下毒的事,越琲已自乱章法,无法自圆其说了。 越琲猛地吸了口气。 他又大意了。 只得战战兢兢找补:“是我听父王身边内侍说的,父王曾身体不适,怀疑有人下毒,如今玉映跑了,自然会怀疑她。” 越琲额间冒出细汗,他要赶快离开这里,既然楚王什么都知道了,他也绝不坐以待毙。 趁莫赤还未进宫,先行召了自己的兵马。 ——逼宫。 楚王一死,谁也转不了局面。 第49章 好苦她怎么是如此、如此,卑劣之人。…… 玉映低着头,手指绞在一处,欲言又止地看向前头两个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开口:“王、王上,要是他不信我说的话怎么办?我原来骗过他,他定是会怀疑我的……如今您又放了消息,说不定一见面就将我给砍了。” “不会。”华臻答得笃定。 “为何?您认识莫将军?”玉映小跑跟上她。 华臻两手按在玉映肩上,正色问她:“烤鹅好吃吗?” 玉映不知华臻怎么突然问这话,只得平心而论,愣愣点头:“好吃。” 冷冰冰的声音自另一畔响起,渊眠从来手中都握着把长刃不离身,抱臂在胸前。 “吃了王上的烤鹅,就要为王上做事,你以为都是白白吃喝?” 玉映咬牙,她分明就是出了狼穴虎口又进了狮子窝。 渊眠说得对,哪有什么好事砸到她头上,好在卫王没有楚王长得恶心,她愿意跟着卫王,走在泥石子儿路上,玉映有一搭没一搭踢起路上的小石块,“我这算是叛国么。” 华臻回:“算,不过你如今后悔也已来不及了。” 玉映摇头:“我没有后悔。” 她本就没有什么要做的事,在楚国这么些年也没受过楚王半点恩泽,她更没读过书识过字,诗词歌赋样样不通,不知道除了楚国外还有多少诸侯国,知晓华臻是卫国的女国君之后还震惊了好久好久。 “王上如今是一国之君,要什么东西得不到,为什么要来掺和他们几个的事?”玉映好奇,“我是说——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还得连累卫国,得不偿失。” 渊眠道:“你从小到大就没什么志向?” 玉映看她的眼神更古怪,她没有啊——她该有什么志向? 几人穿过矮墙,眼前已有一片茂密竹林,玉映正好抬头望天,想起自己在庄子里的日子,家中长辈还在时,虽然家中穷,每日听到鸟鸣和风吹草叶声,想起今秋收成好,就觉得幸福得紧。 可惜后来家里只剩她一人,为了生计她才去了隔壁庄,又给人骗了上了奴籍。 “过几日我去城里瞧瞧叔母,她若愿接济我,我就拿钱回去赎身,再回庄子好好种粮食。” 城里实在是太过可怕,她不要再来了。 第50章 渊眠轻抿下唇,片刻后跟她道:“不必去求你亲戚,日后的事王上会给你安顿好,把你完好地送回去。” 其实渊眠也就是嘴巴毒了一些,外表瞧着冷酷了一些,人还是挺好的嘛,玉映想到这儿,大起胆子拍了她一掌,咯咯笑道:“这么说,我也不是一直都倒霉啊。” 她乐滋滋地想,遇见她们应该算是幸运罢? 日暮西山,天色渐暗,终于有大队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林中,渊眠推了昏昏欲睡的玉映一把,玉映如绷紧蓄势的弦上箭般奔了出去。 盈盈—— 凄凄惨惨摔了个底朝天,她吃痛抬眼,大片阴影投下,高头大马前蹄跃起正要直直落下! 完了,出师不利,她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双眸紧闭,指尖抠进地上的泥尘,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玉映艰难缓慢地睁开眼。 仰头见莫赤箍紧缰绳一脸迷惑地看向她。 马头被调转了方向,马蹄堪堪划过她身侧的泥地,显出一条长痕。 “是你……”玉映骤然咬唇,慌张地想要往后退。 果真下一刻长刀架上她的脖颈,莫赤厉声问她:“要逃到何处去?” 玉映浑身发颤,声泪俱下:“如今我是被抛下的棋子,如果不逃,哪还能有好下场?总归是你们贵人博弈,苦了我这平民百姓。” “若王上还有些许良知,就请将军放我一条生路罢。” “王上?”莫赤细细揣摩,思忖后问她,“你不是公子的人?” 王城部下几刻前来报,是公子琲指使玉映暗中解决了张太史,原因尚且不明,可她话中的意思倒像…… “你与王上心在一处,他重用你,愿将兵权悉数交于你,可谁能说得清楚数年之后,将军又会不会如同今日被厌弃的太史大人一般无状惨死?” “而这厌弃的缘由只因先前太史并未将卫国王姬带回楚国,使王上在诸侯国前失了面子。如此色令智昏胸无丘壑之人,怎堪的做了这一国之君!” “如今还要一石二鸟,把他那早就看不惯的儿子一并给解决了——” 危言耸听! “妖女休要信口雌黄!”长刀又挨近玉映几分。 玉映只是冷笑:“将军刺罢,反正我这一路被王上的人追杀过来,已是没有退路了。” 城门就在咫尺之外,莫赤只思量了几瞬,收起长刀叫人将玉映绑上了马,一路奔往王城。 “什么?!”楚王一把推开桌案上成山的折子,脸上横肉抖动,“他要造反?!!” 昨夜被张太史死讯惊了一跳整宿未曾入眠,他午后便多在榻上眠了几个时辰,谁知眼睛一睁便听说他那小儿子带了大队私兵朝宫门口压了过来,谁能告诉他发生了何事? 或许是年纪大了,他站了会儿便觉得头晕目眩,扶着内侍的手缓缓坐下,浑浊的眼珠转动,目光落到桌案上压在最底的藏青绢布。 那是他早立好的立太子诏。 预备晾他几年,待他不再这般心浮气躁时再昭告天下。 楚王叹出一口长气,抽出那卷诏书,猛地扔到殿中红柱上。 “莫赤呢?莫赤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王宫?” 这逆子,怪不得前几日举荐莫赤前去边境攘平异族,原是早生了逼宫的心思。 内侍回他:“快快快……快到了。” 还有一事他不得不说,他呈上一块鎏金令牌。 “方才统领派人过来,说是卫王求见。” “你说谁?”楚王即刻扯过那块牌子,看了又看,确认令牌工艺不似作假后心中一凛,喃道,“华臻为何今日来楚?是早有预谋还是出了什么事……” 偏偏都赶到一处去了! 越琲早不逼宫晚不逼宫今夜逼宫,华臻早不来晚不来今日要来。 内侍补充道:“统领转述,卫王说宫门今日不畅,如果进不来……那就等何时通畅了再来拜访。” 竟让她看了笑话。 她做国君才做了多久? 楚王沉下心来,“宫中还有哪些将领在?叫人把全部兵力带去堵越琲,撑到莫赤回来。” “诺。”内侍应了急急往外走。 心中却想,这王宫中哪还有什么将领,哪还有什么精兵?公子琲的部曲暗藏在王宫附近,如润物无声般渗透了进来,现在去召兵士,哪里还来得及。 可他不敢多言。 迈步出了殿门,一只利箭倏地插进 胸口。他想回头唤一声王上,可喉间发涩,终究没能叫得上来。 几名近卫兵士齐齐持剑拦作一排。 来人仅只有越琲一人。 其余部曲皆在大殿之外,地上零星有楚宫禁军尸首倒地,剩下的只是拿着武器相对,踟蹰不敢前。 唯今之计只有先拖着等莫将军从外攻进来。 越琲哪里不懂这个道理。 他眼神越过几人的身影冷冷望进去,低声唤了句父王。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王!”楚王拿起手边能拿起的东西悉数朝他砸了过去,多半却落到兵士的后背上。 越琲眼神微变,杀意浮现,拉开手中弓箭,“父王在等莫将军么,您放心把兵权全权授予,不就是因为莫家世代忠良,不会功高震主吗。” “数日前您去信三兄召他回城,知道他为什么不回信吗?” 楚王回道:“逆子!我本就属意你,你何苦去对付他们?” “还愣着做什么?!”楚王慌乱开口。 几名近卫却不敢轻举妄动,公子琲说得对,莫家代代忠贞,说是愚忠都不为过,就算今日公子琲乱了纲常弑父上位,莫将军必定也以正统为由拥立公子琲为君。 这场宫变最终不过一场闹剧。 甚至若公子琲聪明一些,早些暗中杀了楚王,也不会有人察觉什么不对。 几人面面相觑,从各自的眼神中达成了一致,竟是缓缓给越琲让了路。 楚王惊异从主位滑下,战栗看见箭尖。 “我让位…让位。” 他这般年纪怎还禁得起这样吓,“琲儿,我现在就写禅位书。”楚王一手扶上案桌,一手颤抖着去摸纸笔。 越琲对此嗤之以鼻。 “父王当我是傻子?你既早已知晓我要害你,又杀了张太史给我瞧,如今又这般轻易认输吗?” “什么时候——” 他什么时候杀了张太史?又何时早已知晓越琲要害他? 越琲松开手指,尖厉声划破王城上空。 片刻后,楚王汗沁前襟。突觉眼前有黑影紧紧将他挡住,那支向他射来的弓箭此刻折成两半躺在他脚边。 他以为身前站着的是莫赤,急急要过去攀住他脚,刚触上衣摆便被人狠狠一甩,他透着烛光看去,竟是一陌生女子。 外殿传来禁军的欢呼声。 “莫将军来了!” 楚王刚松了口气,越琲却愈加急切,从身侧近卫身上夺来一长剑,直直踏步刺来—— 渊眠三两下折臂迫他半跪。 冷眼道:“公子逼宫前怎不先练练。” 越琲瞪住她:“你是哪路的?” 先前打探好了殿内无防他才敢丢了护卫只身进来,未想竟冒出这么个人。 见局势已转,渊眠压制住越琲,几名近卫这才过来,一齐将越琲压下。 渊眠并不回越琲话,而是转过去看楚王,“王上,要如何处置他?” 楚王四体并用,从地上爬起,整理几下身上并不存在的泥尘,似才从惊惶中醒悟:“自然是要好生惩治——” 说时迟那时快,渊眠手中的剑已插进越琲胸口几分。楚王急忙去拦:“你做什么!松开!” 渊眠拧眉,却还是听了楚王的话,并不再用力,剑已拔出,越琲吐了一地的血,恶狠狠地看渊眠。 楚王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对越琲道:“你走吧。” 越琲哼了声,喉间撕扯:“你此时会装仁君了?若你最初便将兵权给我……怎会到如今的境况。” “我愿放过你不代表莫赤愿放过你,如今大权皆在他手,我说话可不作数。” 身后喧闹声越发临近。 越琲咬牙,转身便走。 楚王随意点了个人,“你,护送他。” 渊眠冷不防出声:“王上当真是慈父。” 楚王仔细端详她,背脊又弯下几分:“女侠,今日救命之恩,本王必定会报。还未问过女侠乃何方侠士?” 渊眠抱拳对他一礼,“卫王今日预备拜访王上,欲解从前误会,重结邻邦之好。” “只是在宫门偶遇大队兵马,王上唯恐楚王有难,特派属下前来查探,还望楚王切莫生怪。” “怎会生怪……如此,便多谢卫王了,待这事处置好后本王定设宴相迎。” 渊眠向殿外看去,火光通明,莫赤正翻身下马,往殿前千梯行来。 身后跟着的是华臻。 第51章 “王上请。”莫赤将人迎进殿门,又跪向楚王请罪,“臣救驾来迟,多亏卫王出手相助,才致局面安稳。” 楚王无心跟华臻太过客套,忙问莫赤:“越琲现在何处?” 莫赤回:“暂时还未抓获,不过王上放心,臣已派一队精兵拦住他的去路,必将公子琲捉拿归案。” 楚王长呼气,眉目皱成一团。 “不如算了,放他一条生路,召老三回罢。” 莫赤眼神一凛,“此事属下还未禀报,公子鸣半月前横尸荒野却无人上报,如今属下怀疑……” 想到华臻还在殿内,不好言明。 楚王如遭雷击,心如刀绞。 方才越琲提起时他就该想到的。 华臻静静看向殿外,提醒二人:“王上想放过公子琲,公子琲看样子却不想放过王上,已一心求死了。” 闻言楚王踉跄奔向殿门处,果真见越琲被围在兵士之间,箭矢相对。 他急迫大喊:“都不许动手!” 兵士未有反应。 楚王急攥住莫赤铁甲,惊慌道:“你快下令。” 莫赤垂眸盯着地下不为所动,兀自思索着什么。 没了三公子还有大公子与二公子,虽无甚才华,可到底比有叛逆之心的越琲好。 想到这个—— 那个女子说的话,他还未问过王上,张太史虽行事不端,可对王上赤胆忠诚之心苍天可鉴,王上说杀便杀了? 渊眠突然觉得手臂被人一握。 侧头看去,华臻紧咬住下唇,顺着她目光…… 竟是玉映不知怎么跑了出来! 方才分明已安顿好了她。 玉映跌跌撞撞冲那包围圈奔过去,竟生了巨大的胆气对举着弓弩的兵士道:“王上说不要、不要杀他。” “你们听到了么。” 无人应答她的话,她移到越琲身侧,伸手去拉他:“我带你走。” 越琲轻呵了声,甩开她的手,“滚。” 玉映愣在原地,眼尾逐渐泛红。 渊眠知晓华臻所想,趁人不注意走出殿门。 驻在离包围圈不远的位置,她盯住玉映的眼睛,动唇无声地叫她出来。 玉映只是摇头,又去求越琲,“王上不会这般狠心的,你是他的亲儿子,你逃了他也不会说什么。快走吧……” 越琲重重将她推倒在地。 “我说,滚——” 华臻扶上旁侧的红柱,耳边仍是楚王先是愤然而后又哀求的话语。 莫赤下令放箭时,华臻手指抠进红柱,脑中一阵轰鸣。 渊眠想冲进去,可若是冲进去—— 她远远望向殿中,只见华臻寂寥的背影对着殿外。 楚王是在神志不清时签下与卫国的盟书的,同样有些恍惚的是华臻。 如今这盟书倒也不再重要,楚王已浑噩度日,现今活着的儿子资质平庸,谁都掀不起风浪。 她又在莫赤心中种下了离间的新芽。 莫赤如今待她如座上宾,来日必会鼎力相助。 华臻淡然笑着拜别了颓丧又老态龙钟的楚王。 走时华臻不语,渊眠张了张嘴,还是问:“玉映……” “你去办吧。”华臻轻道。 送她回庄子,替她消了奴籍,再买几只热腾腾的烤鸭送给她。 -- 回了客栈好一会儿华臻才想起似乎忘了什么。 她婉拒了掌柜的车马,独自走向悦君楼。 二楼那间房昏暗无光,一派狼藉。 几个时辰前她们先行离开,商麟便装作被越琲的人迷晕,让越琲乘机逃了出去。 她凝眉走进房中,未见商麟人影,原以为他早走了,脚步移动时好像踢到了什么。 华臻心一悸,如今她眼睛虽好了不少,却并未完全 治愈,偶尔还是瞧不清一些黑暗中的东西。 她蹲下身试探着摸去。 竟真是他。 她指尖微微发颤探向他的鼻息,片刻后,她的双肩轻轻抖动。 商麟的手背沁上几颗水珠,他有些慌神,不想华臻会被这小把戏唬住,连忙支起身子哄她:“我骗你的。” 华臻的肩抖得更凶了。 她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生怕发出一点呜咽,泪水就这样大片大片如清泉泄下。 商麟脸色沉下来:“谁欺负你了?” 华臻摇头。 泪水却不止。 她许久未这样哭过,也不知为何要哭,哭的什么。 她跟玉映才认识两日,她向来心狠,就连杀人也不会眨眼睛。 可短短片刻,她竟无数次回想,若是当时她喊了停会如何,若是她拼命阻拦了会如何。 她怎么是如此、如此,卑劣之人。 呼吸不畅,她猛吸了口气,却还是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泪水滴进口舌中。 好苦。 两人都并未说话,商麟试探着把华臻圈入怀中,胸前衣料顷刻间被濡湿。 良久,他听见华臻说:“我不喜欢凤云馆。” “好,”商麟又搂紧她一些,“那就处置了,把那些跟她一样的人,都送回家去。” 第50章 剖白“自甘堕落做王上的——”…… 翌日,莫赤亲自来客栈送别华臻。 看见商麟在时莫赤仅是愣了一瞬,随后平静同他见礼,“燕太子大驾来楚,有失远迎,还未招待,这便要走了。” 商麟低笑:“此来楚国只是陪同卫王,此乃私事,不便露面。” 莫赤道:“我懂。” 怎么能不懂,先前在卫国宴会之上商麟便当众为华臻驳斥张太史,如今又是陪华臻来楚国签订盟书,恐怕就是明面为华臻撑场面,想叫诸侯一个一个服她。 燕国强势,现下商麟大权在握,华臻的确聪明,拿下商麟便是拿下燕国,拿下燕国,周遭小国自不必说,连这几个大些的诸侯国也得看几分燕国的眼色。 方才便听掌柜唤他们如同一对夫妻,莫赤心中也有了几分计较。 按地势来说,与卫燕晋连成一片自是比被他们包抄了要好得多,如今楚王不济,诸公子仍需沉淀,不宜跟别国起冲突,盘踞在强国庇佑之中也不算坏事,何况华臻是这样的明君,必不会翻脸不认。 待送人走后,莫赤欲离开客栈,忽地想起来了什么。 转身问掌柜。 “他们是昨日才到么?” 掌柜笃定道:“正是呀,刚到就来了咱们店,那夫人才来时不适应,还说想换家客栈呢。不过,最后还是说咱们这儿好——看来他们是将军的贵客,您看能不能给咱们店提个字儿呐!就说是贵宾之家,如何?” “随你。”莫赤提剑大踏步出了客栈门。 车舆中。 “今晨渊眠过来,说玉映的事都办好了。”商麟看向身侧紧闭双眼的华臻,“去看看么?” 华臻轻摇头。 “昨夜凤云馆起火,烧成了一把灰,人都安置好了。至于那个什么刘老板,私底下的恶事勾当做得太多,都报给官府了。”他又道,“现下好受些了么。” “这么快。”华臻睁眼,“你带了多少暗卫?” “十几个。” “多谢你了。”华臻抿唇。 她带上商麟便算是带上了整个燕国作陪,只要说服了列国,日后她也能更好行事,不说助力,总没有兵刃相加扰她心神的。 燕楚已成,若是赵茗能攻下晋王,那晋国必定也不用多费心思,褚澜许久未来信了,线人只说齐国如今乱得一团糟,不知具体境况。 “跟我还说谢做什么,我是主动要随你来的。” 那日在大殿之中,他就嘴贫了那么一句,华臻竟真未带他,孤身一人来了楚国一遭,半月后再去时,商麟说什么也要跟着同来。 “你父王知晓你在外做这些事么。”华臻问他。 商麟虚心问:“我在外做什么了?” 他避开对侧眼神死盯着他们的苻笠,轻声道:“自甘堕落做王上的——” 苻笠还是个孩子—— 华臻急急伸手捂住他嘴,唯恐他说出什么不三不四的话。 商麟轻咳两声,坐正身子。 华臻道:“你既不急着回去,随我去陈国借兵,有你在,陈王肯定愿意借。” 借兵? 为何要跟陈国借兵? 脑中灵光乍现,商麟脸色暗下几分,“你给褚澜借兵了?” “该还的时候他自然会还。”华臻看他,“又不是借的你的兵。” 他生什么气? 要靠华臻的接济才能夺位的人,究竟有哪里好的?商麟憋下心中的话。 苻笠忽略二人对话,兴奋拍掌,好欸! “去陈国?太好了!” 她喜上眉梢,心情好得不得了,也来不及想为何华臻早不告诉她,连带着对商麟的脸色也好了几分。 “苻笠失态了,殿下对不住,对了,殿下去过陈国么,或是听说过陈国左相公孙游?” 第52章 不止听过,熟悉得很呐。 商麟阴恻恻地笑:“未曾。” 苻笠作可惜状,又善心大发同商麟解释:“公孙游是苻笠的亲兄长,我们都是陈国人,小时家中遭了变故逃来了卫国,是王姬救了我们。” “那日雪大,那时的王姬还只有八岁,她从宫墙边的狗洞钻出来给我们送吃的,又求少使一定要把年幼的苻笠养在身边,明明那时候她们也没什么吃穿……” 华臻想起那个冬日,周身像围了一股冰气。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她甚少想起幼时那个脆弱无能的自己,也甚少自垂自怜。若觉得当下的境况不好,便拼命去争去破,再艰难也从未觉得自己可怜。 “有句话,我从未说过,今日一定要说,”苻笠眼眶渐渐泛红,看向华臻,“王姬,哥哥拜别您回到陈国的那个夜里同我说,今生今世一定会报您的恩情,他此生只认您的名字。” 华臻不言,只对着苻笠笑了笑。 她不知晓自己将苻笠养在身边是否做错了,好好的孩子如今正是豆蔻年华,是天真活泼玩闹的年纪,心思却同她一般敏锐多疑,装的尽是恩情仇恨。 突觉手心被人捏了一捏。 商麟对苻笠道:“多谢你们待她这样好,才不致叫她孤苦无依。” 不过以后都有他在她身侧了,他只会比公孙游更忠心。 华臻却把手移到自己膝上,神色不变,“我没有什么能给殿下的。” 如他所见,她救苻笠和公孙游那一刻或许是出于怜悯良善之心,可后来皆是为了自己成事,甚至见公孙游在陈国风生水起后便将苻笠扣在自己身侧,使他们骨肉分离。 玉映之事也是如此,为了不将计谋暴露,她假意不识得玉映,放任她惨死于万箭穿心。 眼下又同商麟亲密拉扯,要他跟自己周游列国。 桩桩件件都是利益使然。 她这个人,向来如此。 商麟也不知自己为何愈陷愈深,如今细细想来,或许在燕宫时便早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她那双清澈眸子看向他的每一回,他的心尖都会颤动。他后来无比感恩赵太傅叫他去积德行做好事,不然他怎么才能遇得见华臻? 于是他道:“我什么都不要。” 唯要她的一点垂怜而已。 “过段时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商麟从袖中拿出一卷羊皮布,“我有东西送你。” 本来应当生辰那日送,但那时他们应当已在陈国,华臻或许忙起来了便不在意这个,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华臻眼神扫过羊皮布,“我不过生辰。” 她从来都没 过过生辰,有时候自己也会忘了是哪一日,也不知道商麟是从何处打听来的。 “这个你真不要?” 他作势收起来,假装不去看她,可见华臻真的毫无兴味,又忍不住问,“真不要?” 华臻手指动了动。 忽听他说:“不要便不送了。” 华臻垂下眸子。 不送就不送。 几日后。 天色渐暗,车夫的声音传进来:“夫人,往西南行几十里就是齐国,咱们要去齐国歇歇脚不?若按原路走,不知何时才找得到客栈,天色晚了遇见匪徒就不好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看得清楚,这对夫妇嘛,郎君瞧着是雷厉风行,可一遇到那夫人便偃旗息鼓,事事以她为先,是以这样的决策他都是直接问夫人。 里头却沉寂了片刻,他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夫人?” 今儿是奇怪,传来两道应声。 夫人回道:“好,进城。” 郎君厉声不容置喙:“走原路。” 这……他犯了难。 华臻不去看商麟脸色,掀开车帘对车夫重复:“进城。” “诶,是!” 也不知为何,他觉得华臻身上就是有种使人折服的魄力,让人听了她话便忍不住照做。 华臻坐回去,眼见着商麟挪动了原本的位置,坐得离她极远,神色晦暗不明。 她耐心开口:“进城要安全一些,这道理你还不懂么?再加之……”她及时住嘴,商麟似乎也不太喜欢褚澜。他说过看不上这般无能的人。 “再加之你要去看看他,是吗。” 苻笠紧张看向华臻。 商麟这般赌气,看来是谈论了一个男人,除了商麟,王姬竟然还有别人么,那她哥哥都轮到哪里去了? 华臻认真思索,答道:“是。” 她说的是实话,她觉得褚澜并非庸碌之辈,便给了他助力让他去拼,若是她并未看错他,她信她此举能换来一个齐国的支持。 现下已路过齐国,她的兵士就在城中,褚澜封锁消息这么久,她是得去探看一番褚澜究竟在做什么。 这会儿其余两人都不再言语,皆是别过头看向窗外。 华臻不知他们闹什么脾气,随即自己坐好闭上眸小憩。 直至车夫唤她一声,华臻才发觉方才竟入了眠,想来也是近日事多累着了。 她环顾四周,只有苻笠沉沉在对侧睡去,不见了商麟身影。 车夫道:“郎君先进客栈了,说您今晚还未用药,要先拿去熬。” 华臻把苻笠叫醒,两人一同下了车,顺口问车夫:“方才城门查验得严么?” 车夫想了会儿,“说来奇怪,一点不严,扫几眼就进了,跟从前小人来齐国时不同,那时还得盘问。不过那士兵非要掀车帘看看。” 他顿了顿,低声看华臻脸色。 “士兵看了您的脸好一会儿,郎君还险些发火呢。” 车夫笑笑:“那眼神,当时我还以为您是什么逃——” 自知失言,他找补道:“是夫人仙姿……” 华臻敛眉。 像逃犯一般。 谁在找她? 第51章 被囚“求你喝下,好吗?” 华臻在客栈外顿住脚步,眼下天色已黑,只看得清客栈门前的两只大红灯笼及院中隐隐约约的灯烛晃动之影。 车夫上前问:“夫人怎么不走了?” 华臻道:“你说我夫君先进去了?” 车夫应声:“是啊,方才一到地方郎君就下车了,小人还问了声,郎君说先去煎药,让小人唤您起来。” 他咽了一半话,郎君看着脸色不好,兴许是方才两人就进城一事进了分歧才这般,若说煎药,就叫一声的功夫,耽搁得了什么? 苻笠轻声问华臻:“小姐,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华臻摇头。 说不上来什么不对,或许是听了方才在城门被查验的情景才如此草木皆兵罢,商麟惯爱这样无故生气,不等她一同下车倒也说得过去。 可能是她想多了。 华臻轻揉了揉眉心,这几日奔波辗转是有些累,还好今日尚早,应当能睡个好觉。 车夫牵了马车走,苻笠随即搀着华臻进门,嘴里咕哝道:“太……他怎能这样,咱们来了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他倒好,说走就走了,把您还放不放在眼里了?” “那依你看应当如何?”华臻笑着顺她说。 苻笠来了兴致在旁叽叽喳喳嚷个不停。 小二过来迎两人。 “方才有位郎君来过了,应定了房,又让你们煎药了。”华臻轻道。 小二恍然,“正是,正是,夫人上二楼,第一间就是,药一会儿就给你送上楼。” “多谢。” 小二在前头给两人引路,“那位郎君就在隔壁房中,叫我同您说声。” 上了二楼,小二将房门锁开了,转身要走,华臻叫住他:“小郎君。” “诶,您有何吩咐。”小二脸僵了一瞬,随即复又笑脸盈盈弯身问她。 华臻掏出银锭子,“我初来齐国,想向你打听些事。” “听说城西有几个跑红沙门的船队,不知近日生意还好不好?” 那是褚澜私下的产业。 若船队往来都未曾受阻,则是褚澜近日活得还算滋润,那封锁消息便十有八九是他授意,她倒想问问他是否是在防她。 却说小二这头听了这话急急摆手,同华臻解释道:“这事小的也不知啊,掌柜的也不准咱们拿客人的银子,夫人收回去吧。” 还未等华臻回话,他便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华臻心头的那股怪意更甚。 苻笠宽慰她:“许是真的不知道呢,咱们还是进房好生歇息,明日才好赶路。” 华臻道:“你先进去。” 知道华臻要同商麟商议些什么,苻笠撇嘴,自觉进了房间。 手指在隔壁房门上敲了几声未见应答,华臻低声问询:“商麟?” “哒”,房门从里打开,露出一条不大不小的缝。 缝中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漆黑无声,华臻垂眸思索了片刻,随即心下不安,暗道不妙,于是即刻转身欲唤苻笠出来,下一息口鼻被人从身后紧紧捂住,眼前朦胧一片,渐渐失了意识。 第53章 华臻醒来后头晕目眩,忽而感受到的亮光刺得她双眼发疼,缓了缓才发觉原已有一层白布覆在她眼前,两只手腕也在身后被绳索箍紧。 她尝试着动了动,好在双腿还是自由的,于是稍微探索了几分,知晓后背是一面墙后挪动着靠了过去。 “醒了么。” 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 华臻嘴角勾起讽刺的笑,“你觉得我是傻的,傻到分辨不出你的声音吗?” 褚澜向来克己守礼,也不知从何处学来这下作手段。 她还记得他的声音,他很高兴。 “你问别人城西船队的事,分明就是打探我,何不亲自问我?” “取下来。”华臻冷道。 褚澜轻叹口气,一手端着汤碗,缓步走到她身前,“我只是不想让你见到我这副模样,所以遮了你的眼,更何况,你的眼睛本就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这间屋子很亮。 硬物抵到她的唇边,华臻不肯张口。 褚澜只好说:“是你每夜都要服的药,我看了他拿去煎的药包,一样一样仔细核对,绝不可能出错。” 语气沾了些乞求,“求你喝下,好吗?” 华臻兀自咬紧下唇。 “这药断不得,你不喝眼睛便再好不了了。” 褚澜拧紧眉头,忽而想到什么。 他一把收回药碗,只听几声吞咽,他仰头喝了大半碗,“我没做什么手脚。” “还是不肯喝?” 华臻偏过头,不想理会。 难不成他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来喂她喝药?她等他图穷匕见。 褚澜却似下了什么决心,又端着药碗靠近华臻,“王上不喝,我只好想其他办法。” 华臻感觉褚澜朝她靠近,当下调了姿势,一脚朝他踢过去。 棕黑的药汁悉数洒在褚澜袖上,药碗碎了一地,褚澜淡然从地上站起,冲身后说了句:“再去煎一碗。” “你要说什么便直说。”华臻道,“是不想还兵,还是羽翼一丰便倒戈?” 褚澜半跪于她身前,伸手绕到华臻身后, 触到她手的温凉,顺道将东西塞进手心。 “都不是,我说过,为了报王上的恩情,澜什么都可以做,又怎会临阵倒戈?” 华臻认真抚摸手里的物件,确认了那是她的虎符。 “明日王上的部曲便会回到卫国,届时,我继位的消息也会传到帝城。”褚澜继续说,“这一个月来过得很苦,但只要一想到王上,一想到那位每每望向我的不屑,我便丝毫不觉得累,仿若全身扎满了刺,一点一点刺破皮肉,刺向我的四肢百骸,直至每一滴血都是滚烫的。” “所以,你想让我们都看得起你,”华臻抿唇,“这是你证明自己的方式么,如今看我手脚无力任你摆布,你便觉得畅快?……你杀了商麟?” 褚澜平复心神。 她怎会这样想,他分明不肯伤她一分一毫,也从未想过摆布她,哪怕华臻从始至终都高高在上地看他,他也不觉得有何不对。 可他与她谈的是情,她却总说那些权势大义。 “是啊,此处现在都是我褚澜的地盘了,杀一个商麟不是顺手的事么。” 他神情不无轻蔑,可惜华臻此刻看不到。 华臻深吸一口气。 “你想过后果吗?” “你会不会为他对我动手?”褚澜语中沾了几分急切。 从知晓他们一同去了楚国后他便忌恨得要发狂,分明最初是他先同华臻站在一处的,他们在夜宴里喝酒玩笑,在花园中表明心迹,可从那个时候就被商麟给毁了。 一直到今日,凭什么她的身边是商麟,不是他? 就因为这从不公平的权势! 他早该知晓的,没有什么能取代权势与利益在华臻心中的地位。 这一月来他忍辱负重,汲汲营营求的就是权势,能让他在华臻与商麟面前抬得起头的权势。 从此之后,他再不是被忽视的那个,他才是能站在她身侧的人。 华臻平静道:“既然你未思量过以后如何,那一切后果都由你自行承担,从前借兵是出于卫国对褚辙举止的不齿,若商麟的余部找上来,我也帮不了你。” 她怎能如此冷静考虑此后的事,商麟死了,她一点也不伤心吗。 褚澜忽然笑了声,问她:“阿臻,你的心怎么如此硬。” 华臻阖了阖眸,“我累了,放我出去。” 片刻后,只听褚澜道:“再待一会儿吧,我很想你。” 华臻闻言不再说什么,只沉默地将头靠在后墙上闭目休息。 捏紧虎符的手指因太过用力,已泛了青白。 褚澜静坐在她身侧,鼻尖萦绕的那股芳馨使他想到数月前第一次见她。 那时她莫名地对他付以信任,为何现在沦为这般地步? 是他最初就不该骗她? 不……是商麟,是他偏偏要横在他们中间,一切都是他的错。 部下忽然轻声唤他:“公子。” 褚澜看过去。 “……那位大人又来找您了。” 褚澜看了眼纹丝不动的华臻,缓慢起身出了房门,同部下附耳道:“看好她。” 部下吞咽唾沫,点点头。 这可是卫王,不知道公子怎么想的,哪里来的胆子将她囚禁在此,待卫王一出这个门,他们岂不是全都遭殃了。 褚澜进了最里的房间,瞥了眼昏暗烛光下衣衫褴褛的老人,随即在主位坐下。 那人一见褚澜,急得扑了过来,“公子,您交代的事我都办好了,那车夫平日憨厚,若不是我出面怎么能买通?” 褚澜淡嗯一声。 “那您看看,您答应我的事儿……”老人布满皱纹毫无血色的脸突然泛了红润。 褚澜似是沉思:“你再说说,你想做什么。” 他双眼放光,又是急迫又是期望,已陷入畅想:“让老夫,亲手、亲手把那华臻一刀一刀地割划,叫她痛苦而死……” 说着急急攀上褚澜的裤腿,不肯松手,“我定要亲手杀了这毒妇为全家报仇!” 双手被人不耐甩开。 “你找错人了。”褚澜云淡风轻,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老人愣了片刻后又道:“当初——当初你明明说了你也恨她!” 是啊,他的恨怎能同自己的相提并论。 褚澜眼神一凛,“所以不能把这样的机会给你啊。” 他偏头,随后有人上前拖开这人。 部下问褚澜是否要处决了他,他思忖片刻。 “留你一条活路,就当是报酬。” “若是再打她的主意,你该知道后果的。” 褚澜起身,忽听外堂乱作一团的打砸声。 言不尽的兴奋溢出他的心脾,褚澜忍不住笑出来。 是他来了吗? 第52章 毒妇不配叫华臻。 出了房门,褚澜快步行往关华臻的那间房,推门进去却不见人影。 凉刃陡然抵在喉间,褚澜一愣,方才留在此地看守华臻的守卫瑟瑟上前。 扯出讨好无奈的笑:“公子,实在对不住啊,那什么……” 虽然说起来很不好意思, 但他是华臻的兵啊。 天知道方才他站在褚澜身后有多无助,褚澜一走,他急急上前给他王上松绑了。 褚澜偏头,知晓背后拿着刀刃的定是华臻。 轻道:“你都知道了。” 华臻冷笑,“莫要在羽翼未丰之时着急向世人证明自己。” “若我这样轻易落到你手里,我便不配叫华臻。” 同样,若她无能到还需要别的男人从他手中救出自己,那她也不配坐到这个位置。 她可以利用所有人,把所有人当作踏脚石,可她不需依仗任何人。 “想跟他比一比,却忘了本王的存在,”华臻悠悠道,甚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是不是看轻我了?” 将她视作比试的工具,他怎么敢的。 褚澜始终未曾开口。 是他错得离谱了。 罢了。 华臻使了眼神,守卫便接替过来。 她走到他身前,不住摩挲她的虎符,垂眸问他:“现在告诉我,你方才放走的人是谁?” 褚澜强压下心中的郁气。 若是说了,这辈子他再也无言面见华臻了。 华臻这样的人,怎能容下他的卑劣。 “不说是么。”华臻抬眼望向门外,一队齐兵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有两人拖着年迈的老人进来。 褚澜眉头紧皱,终是呵地笑了出声:“连这些人里都有你埋好的。” 他从前从未接触过军权,自然不懂这些算计,原以为华臻借给他那么多兵力供他进城造反是为了收买他,却不想这些人早已渗透进了先前的齐兵中,从今之后,他如何能确信哪些人是自己的,哪些是华臻的? 原来是她一步一步算好的,难怪她今日早就知晓一切假装落入他手中。 第54章 华臻不去回他话,静静看向匍匐在地的花甲老人。 古怪一笑。 “这不是舅父吗?” “公子勾结本王的舅父,”华臻哈了一声,面上不无明媚,仿佛开心得紧,“意欲何为呢?” “你这个贱人!”国舅扬起青肿的脸颊,怒斥华臻,“你定会不得好死!” “本王会否不得好死尚且不知,国舅倒是离死不远了。”华臻悠然在他面前踱步,双目如同隼鹰般尖利,像针一般落在国舅的面上,而后几欲笑出声,一把扯住他的后襟。 “若本王没记错,华彻死的那日,国舅全家上上下下也赴了刑场,重兵把守之下,您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说罢,她凝了褚澜一眼,意味深长。 国舅避之不谈,向华臻啐去。 “我乃卫国正统的国舅,你这篡逆之人,也配质问我?” 猛地被人一脚踢翻 ,心口处压上人的鞋底。 “毒妇……”他仍喋喋不休,“我王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你怎么这般恶毒……” “就连十岁的孩童也不放过……” “孩童指的是七八岁时就敢将粪水泼到我身上,又用弹弓和利物射伤我的人?”华臻道,“国舅不会教孩子,本王帮了你大忙,行刑前,您的好孙儿在粪水坑中泡了许久。” “毒妇!” 国舅目眦欲裂。他的孙儿才十岁啊!不过调皮捉弄华臻几下,她便如此狠毒要了他性命! 华臻面无异色。 “毒妇二字……” “本王很喜欢。” 一脚踏上他头,很快脚底再无声息。 方才国舅模样激烈,说话时溅到她身上的唾沫叫她无比恶心。 她想吐。 褚澜拦住她要出去的步子,思量几许道:“阿臻,我从未想过要对付你。” 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或许商麟说得对,自觉卑微的人或许有一日能平步青云,可又自卑又无能的人,一辈子只能被人踩在脚底,再被内心的腌臜消磨折损,永世见不得光亮。 “别这么叫我。”华臻开口,“很恶心。” 苻笠觉得门从外边被人一脚踢开。 她急忙想出声,可惜嘴里塞着布,怎么也喊不出来,只能疯狂挣扎着。 忽地嘴里与眼前的布被人拿下,苻笠还未适应眼前的光亮,双肩便被人猛烈摇动,“华臻呢?” 苻笠咳了几声,急得要哭出来:“我、我不知道。” 她一进房便被人绑起来了。 商麟心中倏地升起异样的预感。 都怪他莫名其妙同华臻生气,这才中了计。 他忍住喉间的干涩,镇定对苻笠道:“跟我走。” 苻笠早已泪流满面,“不,你快去找王姬,不要管我。” “若我没将你护好,她会更难过。”他一把拉过苻笠便往外冲去。 一连破了好几间房都未见到华臻的身影。 苻笠瞥见商麟眼尾泛起的一点红丝,顿觉慌乱,“王姬是不是出事了……都怪我……” 期晚姐姐每回跟着王姬出门都是有助于王姬成事,偏偏她次次帮不到忙,如今还把王姬弄丢了,她也太过无能…… 商麟无心宽慰她,只冲破一间又一间房门。 此处看起来虽像客栈,但四处崭新,分明像新建的地方,他不信华臻看不出来。 尽管他心里十足信她,可颤抖的手指终究停不下来,若华臻没事,怎会把苻笠一人丢在这里。 “苻笠?”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商麟忽地转身,见到她身影的那一霎,双脚像灌了铅般定进地底,一步也移不开。 苻笠猛地冲进华臻的怀中。 华臻抱紧苻笠,头靠近苻笠圆圆的脑袋,眼神看向商麟,嘴角轻笑:“怎么成这样了。” 商麟侧头看向别处,双唇紧抿。 苻笠断断续续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快急死了。” “都是小事,解决好了。”华臻抹掉苻笠脸上的泪水,“该回去睡觉了。” 苻笠依依不舍松开华臻,而后眼神轻在两人脸上瞟。 华臻轻步过去,语气平常:“药都煎好了?” 商麟闷闷应了声。 他不该先去煎药。 华臻伸手轻轻抚上他的眼角,燕宫中有个传言,说榕夫人年轻时便容色冠绝王宫,从他脸上倒也能窥见几分美人绝色。 想不到她还有被美色耽搁的这一日。 她随心而言:“方才见你很着急,为何不抱我?” 话音刚落,整个人被拢进带着冷气的怀抱中,想来是外头风寒露重,他一路过来,身上带了寒气。 她懒懒道:“方才杀了个人,有些累。” “嗯,”商麟蹭蹭她的鬓发,“辛苦王上了。” 下次他来做就好。 几人回了商麟去的那家客栈。 苻笠仍旧问个不停:“所以您早就知晓了是么,为何不告诉我们呢?” 华臻弹她的脑门,“若告诉你了,你定会露陷。” “才不会呢!”苻笠嚷道。 华臻笑了笑。 她向来警惕,睡眠也从来不深,怎会这么小一段路就睡死过去。 进了客栈时她便同那兵士早早对好了眼神,若不是如此,她既已觉怪异,又怎会只身前去。 只是她最初未想得这样深,所以才想探探虚实,怎知褚澜已偏执到如此地步。 “那你还要扶持他么?”商麟问她。 华臻道:“你有更好的人选也可以说说。” 他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单纯不喜欢褚澜罢了。 不过也好,终日活在对身侧人的怀疑之中,能有什么威胁?说不定他想起兵打过来都要思量队伍中是不是被华臻安插了什么细作将领。 商麟从门外接过一碗温热的汤药,对她道:“方才就煎好了,可迟迟不见你回来。又热了好几回。” 他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找到那车夫,一路冲了过去,十几个暗卫也算派上了用场。 他当即便下了令,说以后暗卫只需跟着华臻,护好她就够了。 待华臻用完了药,商麟将药碗收回桌上,苻笠见他还不走,忍不住出声问:“殿下还有事么,您放心吧,夜里我定一刻也不睡,好生守着王姬。” 虽说商麟方才救了她,可她也没有这么快就对他好言相向。 “哪里需要你这样?”华臻望向苻笠,“你能顾好自身便就足够了。” 商麟又重新拿出那卷羊皮卷。 方才找华臻时他便后悔没有早将东西交给她,如今时逢乱世,他们都是在刀尖行走的人,燕国线人的信报已传了一封又一封催他回去,不知他的父王同商初趁他不在时又谋划些什么,或许他陪华臻去过陈国后他便该走了。 这般局势,他也说不清会否有像今日这样的意外之事频发。 发生在何人身上都有可能。 若有什么想说的想送的,便要早早做好打算,把每一日都当作最后一日来活。 华臻接过那个羊皮卷,轻轻翻开,眉心不自觉一跳。 “哪来的?” “喜欢么。” 楚王城舆图。 商麟邪邪一笑:“偷来的。” 他记得云菽说过华臻喜欢舆图,那夜放火烧凤云馆时,他拜访了莫赤的将军府。 偷这东西真是上瘾,他忽而理解了华臻当初在他书房中偷看舆图的事情,若舆图摆在他眼前,他也是忍不住要偷上一偷的。 想把各大诸侯国的舆图都偷来给她。 第53章 陈国“小姐,让这位姐姐跟你来一局吧…… 几人在陈王城外住了一夜,次日进城。 没了车夫,自然是商麟代劳,刚进城苻笠便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瞧,可不仅不见公孙游身影,就连兄长派来的人也没有。 苻笠抿唇不言,华臻见了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安慰她:“近日左右相两派争斗之势已攀顶峰,积年宿怨一朝勃发。” 华臻点到即止,苻笠咬唇颔首。 公孙游盯右相盯得紧,右相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是以不能出半点错叫万明恩抓到把柄。 “不过个中禁要,他倒是早嘱咐好了。”华臻把信札递给苻笠。 兴许是什么时候渊眠传来的,苻笠接过,心想华臻身侧的人除了她都是技艺高超。 看完信苻笠轻笑,还好兄长做事一向妥帖,并不会真让她与王姬在陈国无依无靠。 “王姬,我们现如今要做的……真的就只是在王城游玩么?” 公孙游给的要则中写清了王城极富盛名的酒楼茶馆等地,似乎是要去候什么人。 “前几回交锋谋划,万明恩显然已落了下风,如今势头却半分不减,盖因他的独女乃陈宫中最得宠的美人。”华臻轻喃,“你兄长在宫中的内应说,这位万美人行事张扬如同市井小民,但也挑不出什么错漏,他不好与后宫走得太近,咱们代为探探。” 第55章 陈王十分宠爱万美人,特允她每月省亲一次,今日恰是她本月回万府的日子。 万美人贪玩得很,每回省亲都是先从宫门一路玩到府门,王城中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楼馆她都去过,更是常常豪掷千金,王城人私下都说陈王就是偏爱庸脂俗粉,也纵容万美人如此挥霍行径。 万美人省亲这日大家多多少少能捞到些油水,是以今日街巷也闹腾得紧,众人纷纷翘首相迎,盼那万美人的七香车路过。 “前头人堵在一处了,”商麟声音传进来,“只能下来走。” 应当是围截万美人轿辇的人群,华臻应声,掀了前帘将将露出半张脸,被商麟微微挡了住,“慢。” “怎么?” 华臻皱眉。 “我做了好几日车夫,期间连夫人的脸都未瞧见过几回,诸多苦楚难言,夫人就不给些报酬么。”说罢,他手指点了下右侧脸颊,满怀希冀望着前方。 却是轻飘飘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满意了?”华臻难得会心一笑,推开他挡在身前的后背。 倒也……不错。 商麟这才正色,又将华臻堵了回去,“方才路上遇到的人少,我还不敢肯定,这下见了人群,才发觉——” 他下巴轻向旁侧香粉铺子中围了三三两两的妙龄女子处点去。 先是一派沉寂。 苻笠总算找到了发难的由头,方才只是偷偷在华臻身后瞧着两人,这会儿从座上惊起,想着反正此处是公孙游的地盘,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当即怒目而视,喝道:“太子殿下!” 商麟一顿,看她。 接着苻笠滔滔不绝道:“原先你对我们王姬表忠心我不便说什么,可、可你竟然如此!” 他怎么了? 商麟无辜望向华臻,华臻敛眉,欲止住苻笠。 苻笠还在言:“我们王姬还在这儿呢,你就开始瞧美人了么?你这般朝三暮四之人,是不配做我们王姬的王夫的!” 陈国遍地美女之事已不是秘闻,自数十年前起,就有别国王姬联姻之时特意挑选陈国美人为媵人的事情。 本以为商麟会反唇相讥,未想他一言不发,只是颇有些委屈地背对二人,背影稍许落寞。 “好了。”华臻先让苻笠静下来,随后轻拍商麟的背,“你继续说。” 商麟依旧悲怆摇头。 继续装!苻笠急切看华臻,不想华臻却轻对她示意噤声,转而去拉扯商麟的手臂。 苻笠气鼓鼓。 怎么他还委屈上了,王姬偏偏还对他那样耐心!她从前分明只对她这样细心哄的。 “她们皆戴面纱或帏帽,纵使是擦拭香粉和口脂也不欲直接将面纱掀开几分,只背身谨慎涂抹在手背。”华臻打量香粉铺中的几位女子,随即很快悟了出来,在他身侧道,“你要说这个。” 从前对陈国的习俗听闻过几句,竟不知已到了如此地步,放眼看过去,竟连街边吃食铺子坐着的女子也不敢掀面,只得恭谨看着在一旁的丈夫用完。 商麟闷闷嗯了一声,“你们这般下来,定是会引人注目。” “知道了,”华臻思忖片刻,故意凑到他眼前观他神色,“那你还不快去?” 苻笠知晓是自己误会了,可不肯低头,只得在车中低低哼了哼。 商麟却越发得势,讽笑一声,仰头望天。 苻笠心中有气,呵,她自己去还不成么! 刚一掀开帘子,只见—— 王姬的手掌准确朝她过来,一把覆在她双眼之上,鼻尖瞬而萦绕清浅的香气。 华臻淡淡看了眼四周,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在他脸边轻啄了一下,随后镇定道:“好了?” 于是苻笠不知方才两人在外说了什么,只看到方才还置气的商麟此刻顺从下了前驾,临走前还得意地勾了勾唇。 似乎是在挑衅,苻笠咬牙。 可恶。 华臻与苻笠擦过人群走着,面上是方才商麟买来的极好绸面织造的轻纱,纵然如此,可苻笠还是觉得不适。 她记得小时候还在陈国时分明也没严苛到这样的境况,她也从未戴过面纱,难道如今陈国女子地位越发低微了? 她倒有几分庆幸她是跟在华臻身边长大。 “这人也太多了,”苻笠道,“我们要一同在这儿等着吗?” 华臻看了官道许久,轻摇头:“或许她今日不会来了。” 又笑:“你许久未回家,我们四处玩玩。” “真的!”苻笠欢欣道,“虽说我许多记忆都不真切,可我还记得小时候娘亲带我去过一个地方,我们去瞧瞧吧。” 说罢苻笠挽着华臻的手朝记忆中的方向奔去。 一路走一路问,总算到了巷子。 “原来只是个小馆子,如今都成了大园子。”苻笠望着戏月阁的牌匾感慨。 华臻问:“这是什么地方?” “是年轻人与孩童消遣的地方,里头玩儿样多,就像从前卫国长街上举签投壶之类的游戏,还有下棋、关扑、猜谜……里头应有尽有。”苻笠往里瞧,“咦,还有说书台子,想来是又多加了些东西。” 华臻给足了苻笠银子让她尽情去玩,随后便坐到一侧看人下棋去。 棋局正焦灼,忽听不远处传来两个清亮的争执声。 下棋的一人本已心烦气躁,听得这争吵声更是头晕脑胀举棋不定,抬眼见华臻目光灼灼,似乎极感兴趣,便叫她来破局。 华臻也不推让,这局势她从前偶然遇见过一回,当日未想出来,今日一见灵光忽闪,当下接了黑棋坐过去,指尖轻移,正要落子,一块石头模样的硬物突从天降,棋盘一翻,啪啦作响。 周围之人早已着急忙慌辗了步子,华臻兀自独坐,摆好棋盘,将黑子放到盘中预演好的位置。 “好、好棋啊!”围观一人想了想先前的局势,不禁赞出声来。 这步便是纵敌千变,我自岿然,成铁壁厚势。 与华臻如今的模样倒是相得益彰。 只可惜棋局已毁,华臻冷掀眼皮,探究望向不远处争执的二人。 赵茗惊呼一声:“小姐,你也忒过赖皮,方才分明是我赢了,你不承认便罢,还用筹码肆意攻击他人,是否太不知礼数?你家中人是怎么教你的?” 平心而论,她便没见过这样比她还会撒泼的人。 貌美女子哼道:“整个陈王城中,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就是不认输,你能奈我何?” 赵茗细细打量她,只见女子面纱未覆的上半张脸已是倾城绝色,颈上腕上的金丝美玉项圈云镯不要钱似的堆了几重,生起气来说话时还能听见她身上玉石玎玲之声。 难道是什么有来头的人么。 说着,女子拎起裙摆向棋盘处走来,左右看了几眼,目光钉在端坐的华臻身上。 赵茗行过来,一时之间惊得显失言语,她此来是有要事在身,跟期晚通信知晓华臻来了,也想过是不是会遇见她,只是不知会这般容易。 本想出声问个好,猛地瞧见华臻冷眼,便噤了声,看这女子到底要做什么。 她先是看向华臻后轻嗤,随后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绣满金丝的锦袋,直直抛到棋盘上,语气慵懒,“本小姐从不吝啬钱财。你说,方才我毁了你的棋盘,是不懂礼数吗?” 又剜了眼赵茗。 赵茗吸了口气,眼见着华臻伸手去拿钱袋,袋口一松,里头的金光险些闪得她眼瞎。 竟然全是金块。 赵茗压下心中讶异,此招用在别人身上倒还奏效,可这儿坐着的可是华臻诶! 她暗自腹诽,华臻快将这袋金子扔到她脸上,告诉她此处谁才是真正的王! 然而华臻手只微微顿了一瞬。 而后把袋口拢好束紧,轻搁到怀中,轻笑道:“小姐扔得好,还可以再扔些。” 赵茗的笑凝在脸上。 ……!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女子得意看向赵茗,手串摇摇出声,“如何,还要跟本小姐斗吗?” 赵茗猫着腰踱步到华臻身后,讨好笑道:“小姐,让这位姐姐跟你来一局吧。” 第54章 占筮“一枚黑棋。” 万茹凝眉,细细思索一番。 方才她似乎听着此处有人说了句这女人走棋走得极好,赌牌也是看脑子的,若是同她比脑子……她连方才那个人脑子都比不过,更别说会下棋的。 自小家中人便说她蠢钝,可她虽笨笨的却很漂亮,这也算是运气好罢? 总算不是一头不占。 她正要开口说要比就比只看运气的好了,垂眼瞧见赵茗张牙舞爪的模样,背脊不由挺直几分。 输了又怎样? 不认不就行了。 “好啊,本小姐今日恰好有空得很。比就比。”万茹挑眉,脖颈高傲地上抻,“赌什么?” 赵茗 嬉笑着轻推了华臻一把,对万茹道:“小姐可得悠着些,只怕您输得倾家荡产呢。” 第56章 却见华臻轻轻摇头:“方才看棋已是累了,玩不了牌。” “射覆如何?” 正中方茹下怀。她瞟了眼华臻,不耐道:“你说玩什么就玩什么?” 说着头一扭,已轻车熟路朝里头走去,留下傲然的背影,“也行,便宜你了。” 赵茗忙跟华臻道:“你傻呀,射覆要看气运的,她脑子不好,你跟她玩牌呀——” 华臻只古怪看她。 “你怎会在这里?你父王的事都处置好了?” 赵茗轻咬唇,脸色沉下来,岂止是还未处置好,简直可以称作阴沟里翻船。 她压下声音道:“我来陈国是有极重要的事要查,事关、事关……” 事关她的身世。 鲜少见赵茗如此深沉焦急的模样,华臻问:“你输了?” 当日赵茗离开卫国时便同她夸下海口,说必定斗赢晋王,如今看来像是进展得不太顺畅。 “怎么会——我来查完事就回去了,不会让你失望的,”赵茗说罢拽着华臻的手朝万茹那儿去,“你先去给我治治她。” “我好端端来玩牌,她非挤了别人上桌来跟我比,输了又不认。” 华臻平静答:“我不太会玩射覆。” 赵茗如遭雷击:“那你提什么?” 东家已备好器具,将五个茶瓯呈上桌。 所谓射覆,便是将器具物件等覆于瓯、盂之下,若猜中底下所覆何物,即为“射中”。至于如何去猜,倒有诸多途径。 一是射者向东家提几个问,东家只得答是与不是,若次数用尽还未射中,即败。 二是东家用诗句谜语暗示,射者来猜,这与解谜的玩法无什么不同。 再有一种,便是射覆最初的本意——占筮。 占筮卜卦以解所覆之物。 东家问二人:“可是二位姑娘要比试?” 赵茗急忙叫住他:“还有我还有我,我们三个比。” 既然华臻不会玩,那她自然是要一起上的。 果然万茹瞪她,“以多欺少。”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赵茗想也没想,直接道,“只准你赖皮么。” 万茹听了这话眉头一拧,却也不再发作。 总归是靠运气,多一个人也没什么分别。 东家清清嗓子。 “那在下便出第一题。” “等等!”万茹腰间的金铃碰撞,发出悦耳的敲击声,“出题做什么,直接猜罢。” 华臻还是头一回听说射覆空口白牙便开始猜的。 “这、这不太好罢。”东家冲万茹挤眉弄眼。 万茹接着道:“本小姐从前便是直接猜,今日怎的就要出题?” 不然哪叫看运气?她从来是最多猜到第三次就“射中”。 东家汗如雨下,袖子抹上额头。 从前万茹玩这个是随口一猜,可这桌案底下是藏了人的,有时还得他在上头先拖时辰,等底下的人换好东西才敢悄悄端上来换了原先的茶瓯。 如此,一掀瓯就是万茹嘴里说的物件,这姑奶奶高兴了他们才有赏拿。 可今日参赛者还有两人,这、这不好动作呀。 方才观棋的人也悉数围了过来,因未见万茹轿辇至此地,自然识不得万茹,当下也出口讽道:“这话说得新鲜,竟还有这样的玩法?” 若没有这样的玩法,那她从前玩的都是什么?! 万茹撇嘴,愤愤质问东家:“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东家哈腰歉疚道:“小姐勿要怪罪,不若下回再来。” “不必,就这样玩吧。”华臻温和笑。 赵茗只道是倒霉遇上了她,怎么都宠着她? 她一瞧那东家便是不安好心,数次偷偷朝桌下瞟,定是给万茹早做好了准备。 眼见着几人其乐融融,赵茗失了兴致,转而悠悠朝四周围着的人群看去,目光倏地停在两个低声谈话的青年身上。 她垂眉,状似不经意地靠近二人听他们谈论的内容。 这头东家已展颜宣布:“三局定胜,茹小姐已射中前两局。” 果真是“茹”小姐。 华臻轻颔首,“我输了。” 万茹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说高兴也高兴不起来,双唇张合几回未说出话来。 东家便道:“不若第三局换个玩法?” 他将一茶瓯推向前,从桌底拿出一束蓍草,又燃香于桌案之上,虔心道:“二位可用蓍草占筮求问,问得这一所覆之物为何。” 万茹瞥了眼华臻:“我不会卜卦,你会么?” 华臻轻摇头,随后问东家:“先生会解?” 东家吃吃一笑,旋即有好事者争相解惑:“小姐可不得小看先生,他家中祖母乃远近闻名的占筮神人,传说数十年前帝城天子登基之日的吉时便是请她出山算的。” 东家急急摆手:“都是戏说、戏说。” “看来先生也是得了真传,”华臻眼中忽地缀满笑意,“便劳烦先生解这一卦。” 她从东家手中接过蓍草,双手虔诚握紧,执一支蓍草于桌案上,剩余四十九支分以为二,左为天右为地,从地中取一支于指间为“人”,如此便有天地人三才,再将桌案上代表天与地的蓍草以每四支为一束而分,天地皆有余数,余数也夹于指间;如此循环演绎共三次便为一爻。1 东家记下初爻。 直至演算至六爻方成卦象。 华臻将蓍草合拢,轻放回桌案,看回东家。 他只消草草看几眼便解了出来,回望华臻时眸中带了几分意味不明,“小姐求问的是覆物吗?” 抑或是……别的什么。 “有问无求。”华臻淡然一笑。 东家轻叹口气,笑道:“罢了,权当结缘。此卦为大吉。” “再送小姐一句。” “但行路,莫回头。” 华臻定了一瞬,万茹探究看了她一眼,仿若能窥见她眼中的精光。 这俩人打的什么哑谜?还有,方才她还说自己不会卜卦,她瞧着她倒是熟练得很。 万茹讷讷出声:“这便好了?还没猜呢,你卜了这么半天卦也没卜出什么啊?” 华臻将方才从万茹那处收的钱袋拿出来,递还给万茹:“我自认不如小姐,是输给你了。至于茶瓯下覆了什么——” 华臻眸色渐深,想随口说一物便罢。 “一枚黑棋。” 东家的手一抖,正欲开口,茶瓯倏尔被万茹的手掀开。 入眼,正是一枚黑棋。 万茹微微张唇,止不住退后了两步。 人群中传来阵阵感叹声,甚至有人叫好,说华臻也算个占筮能者。 万茹喃道:“你骗我……” 不仅会卜,还会解! 她先前猜中了两局,周围的人无有夸她的,可华臻只卜了个卦赢了一局,怎么就将她捧着? 华臻声色不动,她微微对东家颔首,轻道:“若有机会,我还想拜访拜访老夫人。” 东家也是被惊了只一瞬,面上复又挂上礼貌笑意:“若是有缘,小姐自能见到。” 她又从腰间解了自己的钱袋给他。 “方才叨扰久了,多谢先生解惑。” “客气客气。”东家接过这钱。 万茹见状也将钱袋给了东家,里子输了,面子也要一同输么。 周围的人群逐渐散去,只留了几人立在原地。 华臻道:“今日幸会,还不知小姐名讳。” 丫鬟附在万茹耳边提醒了几句。 “小姐,不能说。” 万茹盯着华臻的眼睛道:“我叫万茹,你呢?” 赵茗扯扯华臻的袖子,“别告诉她。” 没脑子的人,说了她也认不得。 “华臻。” …… 万 茹哼笑几声。 “同名倒也不稀奇,你可知道你同了何人的名?” “何人的名?” 公孙游道万茹此人自小冥顽不灵,右相溺爱至极,以至胸无点墨大字不识,因身份特殊陈王也从不许她干涉朝政,她久居深宫,最多也只会听闻卫国如今是女君上位,又是从何知晓她的名讳? 万茹还未出声,两人身后猛地热闹起来。 原是搭好的说书台子上来了人,大伙儿都围着过去看热闹。 出乎意料的,台上的不是说书先生,而是一位说书女子。 她约莫三十,也覆面纱,手上拿着一叠厚厚的薄纸,像是记录了不少趣闻轶事。 清丽的声线在华臻耳边响起,她悠然道:“上回咱们说了卫国国君的上位史,今日咱们讲讲燕国的女官制。” 万茹眼神从说书台那处扫回来,不甚自然地摸摸脑后的珠翠,飘然道:“无趣。” “华小姐,今日相谈不欢,想来下次也不会再见了。我走了。” 赵茗目送万茹踏出戏月阁。 忙问华臻:“你何时学会的卜卦,快给我算一算,算我到底正不正统?” 第57章 华臻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是算出来的。” 她拿着那把蓍草演算,时辰实在是太久,未想心也随之静下,反复咀嚼内心所问时,她只是倏然想到那枚被她用于破局的黑棋,仅此而已。 也算是应了那句有问无求。 赵茗心道,此乃言出法随么,她简直要跪拜在华臻脚下了。 华臻目光移到说书台上。 “你觉得怪么,陈国女子须得覆面才能出行,可如今这位,大肆言讲的,不是女君便是女官。” 若无人授意支撑,恐怕…… 第55章 道别“你对我,可曾有过一点喜欢?”…… “会不会是公孙游?”赵茗道,“他先给你造势了。” 华臻收回视线,望着手中刚被塞进的薄纸。 公孙游与万明恩斗得正酣,断无闲心管她这个。若他在城中让人给女子讲鸿鹄志、散播女君女将传记,万明恩定会揪着这点叫他万劫不复。 要查背后之人倒也不难,只是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赵茗凑过去看华臻手里的纸张,兴奋道:“你这张是写的我祖母!” 华臻眼神落到“落梅”两字上。 落梅夫人,倒是未曾耳闻过。 赵茗也颇有不解:“祖母平生未有什么丰功伟绩啊,若说值得一提的,就是从一个小小的媵人坐到王太后的位置,经久不衰不说,我父王都不敢忤逆半分。” 若不是祖母那道遗诏,她也够不到王太女的位置。 华臻翻看纸张,偶然瞥到下角的地方,不禁出声问赵茗:“你祖母原来是陈国人?” 赵茗应声,“是,从前有个吴国,吴国垂危之时想了许多办法,其中之一便是将王姬送往晋国结姻,我祖母是同去的媵妾,那时陈国女子貌盛十分闻名,所以时有这样的事。” “似乎……还是那个王姬亲来陈国找的我祖母。” “这就说得通了,陈国女子一向低微,出了个说一不二的狠厉太后,自然可被后世尊崇。”华臻指尖点上注释。 笔者似乎甚崇落梅夫人。 赵茗笑了笑未言语,抬眼瞧见了熟人。 于是朝着远远的人影儿招手:“小苻笠,你也来啦。” “太女!”苻笠双眼发光,“方才我瞧见背影就觉得像您。” “好玩吗?”华臻问她。 苻笠点点头,“玩够了,是时候去公孙府了。” “太女也同我们一起么?” 赵茗摆手:“不了不了,你们去吧,我就住在不远处,办完事再找你们玩。小苻笠,你知道奉荣巷么?” 苻笠思索片刻,而后摇摇头,“年岁隔了太久,记不太清了。” “无碍。”赵茗笑道,“我就住巷口的那家客栈,很好找的,有事来找我就好。” “南羲子也随我来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 “那你多加小心。”华臻看了她一眼。 赵茗忙将两人往外推:“知道知道,不必忧心我。” 天色渐暗,公孙府门前早已有侍女候着二人,甫一进了前院,人影闪过来,先映入眼帘的是商麟那张春风得意的面庞。 继而才是身后颇有些幽怨的公孙游。 他从前便跟商麟不对付,眼下更是看他不顺眼。也不知他给华臻喂了什么迷魂药,华臻去哪都带着他。 方才更是只身先行来他府中放了包袱,后说是与他书房闲谈,谈来谈去有用的话没说多少,却句句不离华臻,不知道在炫耀些什么。 偏还拦不得。 苻笠脆脆唤了声哥哥。 公孙游笑着去揽她。 商麟颇为自然行到华臻身侧,两人俨然一对佳偶模样,刺得公孙游冷笑几声,转眼不去看他,只盯着华臻眼睛。 诚恳言道:“王姬君临卫国,大业已成了一半,想必风光十足,只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 待她攻下帝城,他必于千梯之下仰望君容,俯首为贺。 “的确风光,”商麟煞有介事道,“看来左相实是政务繁忙,抽不得身……不过若说路程,燕国倒是离得更远。” “左相人未到就罢了,不会未准备贺礼吧?” “当然备了——”公孙游不想与他如孩童般相争,后平复心绪,冷静回他,“殿下,我是为王姬做事的。” 自然也是奉了王姬的命令才未能前去祝贺。 又关他何事? “不过太子殿下,近日似乎闲得很。”公孙游笑了笑,这话他方才在书房中未提,特意等华臻来了才说,“各国局势瞬息万变,太子离燕许久,可知您的好弟弟都背着您做了什么?” 这些日子从未听他提过此事,华臻转头去看商麟,只见他眼睫微垂,不甚在意地抚了抚腰间的绶带,随意道:“自然尽在掌控之中,不劳烦左相费心。” 他此番离燕,便是给了空子叫他们钻,如今也到了快收网的时候。 商麟回望华臻,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 想叫她不必忧心这个,就算是凭着华臻这份利用,他也得费尽心思将太子之位牢牢攥在手中。 他会回去扫除一切阻碍。 只不过如今却……隐隐有些不舍了,啧。 入夜,房中。 华臻坐在镜前梳发,忽听得两下敲门声,转身窥见纱外颀长的人影,“进来。” 商麟着了件月色锦袍,墨发随意挽在身后,踱步进来,停在华臻身后透过铜镜凝她。 顺手将她手中的木梳接了过来,轻笑道:“我还未给人梳过发。” “那该谢我给了你机会么。”华臻轻轻侧头,将耳珰卸下。 商麟嗯了声,手上动作不停,轻缓柔和。 “你要走了?”华臻问,“商初做了什么,很棘手?” 无缘无故来敲她的门,又一声不吭替她梳发,怎么看都似前来道别。 “你想我走吗?” 他顿了顿,青丝捻在手中,手指尖穿过的墨发垂顺,他弯身轻嗅,发丝触在肤上略微有些发痒。还是那股熟悉的芳馨,于是问她:“用的什么香膏?” 独特的芳香,如同雨水倾泻垂打了数日后的花丛中突然长出了一株红得要命的刺瑰。 像总在他梦中出现的味道。 华臻捞起左肩上的垂发送到鼻尖,凝眉,不就是寻常的香么。 她从案上拾起一藏蓝底布嵌红珠的小盒,此次出来,苻笠只收了这么小一盒香膏进包袱,她都是想起来了才抹一些。 “你要是喜欢,就都拿去。” “你还未回答我。”商麟面上不悦,手却想也未想便将东西接了过来。 “你想我留下陪你,还是想我走?” 华臻自顾自摆弄旁侧的灯烛,“若我说想你留下,你便不走了?” “是。” 他脱口而出,一 侧的灯烛摇曳,光亮点点洒在他脸畔。 华臻眼睫微动,定了定心神,半晌才道:“若是这样,我还是更愿你回去将国事处置好。” 并非意料之外,商麟摇头失笑,旋即恢复手上动作。 “不知为何近日我心中总是有些不安,”他开口道,“所以也想再问一问。” 若问到了结果,或许将来出了意外,也再没什么憾事了。 烛心燃得正盛,火光倒影在桌案上拉成长长的一条。 华臻心猛地跳了两下。 铜镜中看不清他的神色,耳边响起他的问询声:“你对我,可曾有过一点喜欢?就像——从前你对褚澜那般。” “他温和识礼,是正人君子,我却性情古怪又暴躁,若有人触怒我半分,我便会疯了一般地撕扯他,我是这样的低劣恶毒。你喜欢他那样温和的人,对吗?” 商麟声音越发低沉,华臻能敏锐捕捉到他语中的些许颤抖。 他轻吸了口气。 “华臻,我也会一直缠着你,永远。” 谁叫她如此亮眼,又如此倒霉被他瞧见。 觉得脑后执着木梳的手也不自觉颤抖了几分,华臻从桌凳上转过身,微微仰头看他,素手轻捧上他脸。 “商麟,还记得从前我在泰清宫同你说过的话么。” 她说过的话那么多,是哪一句? 商麟乖顺地蹭过华臻的手心,嗅到她手腕的香气,细细思索。 “这个问题,待你回来我再答。”华臻晶亮的眸此刻只盯着他,“所以,本王命你平安归来。” 只有窗外间或刮过的风拂竹叶声沙沙作响。 “知道了。” 他勾唇,低声道,“我明日启程,将暗卫都给你留下。” 华臻道:“我在此地很安全。” 若公孙府都罩不得她,那她岂不是太过无能了。 商麟紧盯她,仍旧执拗道:“多留一些人不好吗。” “那你自己当心。”华臻也不再推辞,“若有事找我——” “我会日日给你写信,直到我们在帝城相见,”他极快接过话,眸色渐深,“即便没有回信,我也会一直写。” 第58章 他说了,他会永远缠着她,不死不休。 华臻秀眉紧蹙。 他好像在怕些什么。 “到底发生了何事?”华臻起身。 商麟顺势环抱住她,半晌,在她耳边轻道:“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不想走。” 好不容易一路从燕国找了过来,不想如此便离开。 他心中的隐忧愈发强烈,总觉得会有意外之事发生,甚至是今日一别之后,或许再难相见。 他将华臻抱得更紧了一些,“听苻笠说今日你们去占筮了,明日可否给我卜一卦?” 华臻问他:“你想问什么?” 商麟轻轻松开华臻,与她面对着面,仔细瞧看她的眉眼,似要将这轮廓细细描绘记于心中,嘴上却道:“便问问你的千秋大业吧。” “还有闲心关心我,想来燕国的事也不算大。”她踱回铜镜前,欲解领口,“我要歇了,你明日若起得早,也该回去睡了。” 身后人久久未回应。 须臾,后背贴上一个灼热的怀抱。 “今夜,不回可以吗。” 第56章 香膏吃了她的香膏。 “随你。” 不回就不回罢。 “这种气味的香膏,”商麟轻捻手心的小盒,“燕国从未有过。” 盒盖一开,只见淡色的清透固体剩了小半。 本有些舍不得的,他想。 可指腹忍不住上前沾染了一些,轻柔又虔诚地抹向她的耳后、锁骨和肩窝…… 随后轻吻上去。 华臻一滞,虚推他一把,“有毒。” “无妨。”他抽空回了声。 华臻随即顺势迎上去。 反正她是提醒过了,有什么差错也怪不得她。 …… 绵吻不尽,直至二人上了床榻,华臻平躺在榻上,静静凝着枕在她左肩的熟睡面庞。 片刻后,她终于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赵茗在堂间咬着指节,狐疑地看向一旁喝茶的华臻。 “你晚上喝茶不会睡不着么?” 华臻稳稳摇头。 赵茗轻叹口气,欲言又止,而后看了华臻几眼,又哎了一声。 南羲子从里间出来,淡声对华臻道:“以后若无要紧之事,还请卫王不要半夜传唤。” 赵茗即刻站起,怒道:“卫王的事还不是要紧事?” 南羲子噤了声,随后又道:“燕太子中了些毒,所幸剂量不多,不必用药,睡一觉便好。” 说罢他轻咳了咳:“这香膏触肤无碍,若是口服便会伤身,还请王上多多注意些。” “知道了,我定嘱咐他。”华臻面色不改,旋即露出微笑,“今日多劳烦你们。” 身在公孙府不便传唤医士,便只能请南羲子来相助了,这也是无奈之举。 “不劳烦。”赵茗嬉笑道,“反正离得也近,不费事的。” 若不叫她来,她哪能见得到这些稀奇事呢。 堂堂燕国太子,吃了卫国国君的香膏。 若她用这事儿写话本,定是能一销而空。 赵茗婉拒了华臻留宿之请,带着南羲子鬼鬼祟祟出了公孙府。 她前几日恰巧听人谈起过奉荣巷街尾姓冯的人家,说是前些日子冯家老爷刚出了殡,他膝下一儿一女却并未按礼制给父亲发丧,葬礼简陋不堪。 赵茗心中倒是有几分疑惑,今夜正好去探探。 南羲子沉默跟在她身侧,半晌才出声问询:“太女究竟与冯家有什么瓜葛?夜探之事实在不合礼法。” “什么礼不礼法不法的。”赵茗撇嘴,她要是在乎这个,她的太女华服马上就得被剥下来。 晋王那厮竟说她是祖母落梅夫人来陈国随意抱回去的孩儿,还说找到了当年祖母身边随行的丫鬟,说祖母去的就是奉荣巷的冯家。 从前的事祖母同她说过几分,可虽说她是抱回去的,可其中错杂繁复之事说不清楚,总之,她才是正统的那个,倒是这个便宜爹,鸠占鹊巢! “今日夜探若无结果,明日我亲自去问。” 赵茗暗下决心,总能将此事问个明白。 南羲子顺从地跟赵茗翻进了冯家后院。 赵茗“嘘”了声,叮嘱道:“你站在此地等我。” 须臾,南羲子瞧着赵茗落魄的身影往回折,抢在她踉跄之前扶了她一把,低声问:“瞧见什么了?” 赵茗吞咽唾沫,即刻道:“这这这——” “算了,我们还是快回去罢,我明日直接来问就好了。” 南羲子欲往方才赵茗走的地方去,被赵茗猛地拉回来一瞪:“不准去!” 此事虽然荒诞,可对她没什么阻碍之处,倒也不必去管。 还是早早将整件事情悉数说给华臻听算了,她那么有主意,一定能帮她。 次日一早,微光透过窗棂,华臻眼睫扇动,皱眉睁开了眼。 苻笠已在一旁欢欣道:“王姬好久未睡这么好了,日头已出来了一会儿呢。” 华臻伸手探了探左侧的半张榻,满手冰凉,想来人走了许久了。 她正要起身,看到枕下一张卷布,一侧还有张纸笺。 “虽说陈国舆图你早有了,但从他书房瞧见,还是忍不住拿了。” 华臻微微扯动唇角,问苻笠:“你哥哥呢?” 苻笠应道:“哥哥今日进宫了,全按王姬说的去做。” 边说边走到床畔将华臻扶起,“倒是一早都未见太子殿下,他房中也无人,不知去了何处。” “他回燕国了。” “真的?”苻笠瞪着圆眼,“王姬如何知道的,是昨夜他来同你道别了么?” 一到陈国商麟便走了,叫苻笠开心了不少,总算不再缠着王姬。 苻笠兴奋在妆台前踱步,忽而想起一事,喃道:“香膏盒怎么不见了,我分明记得装好了呀……” 华臻清清嗓:“今日咱们还有事要做,你陪我去罢。” 第57章 夜宴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么。 晚间,陈王宫。 万茹扶着陈王进了内殿,座上大臣妃嫔已起身恭迎,她拎起厚重的裙摆,不必抬眸就能感受到不远处投来的锐利视线。 是姜玥。 她们早前待在闺中时便交了恶互相瞧不上眼,后来一同进了宫,自然关系也不好,位份虽没什么差,可姜玥到底不比她家境好,是以她也不将姜玥放在眼中。 可近日回家省亲时父亲总有意无意提起,让她提防着姜玥,说是公孙游似乎与她见过一次,被父亲的线人给瞧见了。 本也是小事,可万明恩到底担心女儿的脑子转不过来,叫她离姜玥远点。 万茹收回视线,侧身在陈王耳边软语几句:“王上,您还未说今日来的是什么贵客呢?” 陈王笑了两声:“也没什么重要的,不过吃顿饭招待一番,右相也来了,等会可去跟他说几句话。” “谢王上,”万茹嗓子不自觉捏起来,不乏讨好道,“什么阿猫阿狗也轮得到我们尊贵的王上亲自来招待了!” 托了父亲的福,她的嘴倒是向来甜滋滋的会哄人高兴。 引经据典她不会,直白说还不会么。 果真,陈王笑着拧了把万茹的脸颊,随即上了座。 万茹施施然在他身侧坐下,眼神悠然自得扫过席间众人,忽地眼神一凝,顿在某处——这席间有个特殊的女子。 她坐在离陈王最近的客座,背脊挺得板直,眼神凌厉。 更重要的是,她未戴面纱。 陈王也不降罪! 席间人也没有觉得奇怪的。 她是何人?万茹的心一惊,越看越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仿若有了感应,那女子眼神忽地对了上来,万茹双唇微张,这不是…… 华臻望进万茹的眸中,并未动作。 此刻她勾起唇角,心中冷笑,公孙游早已跟陈王阐明借兵之事,如今她要当面与他商议此事,二人心照不宣此会面不得被他国所知,可如今摆宴不说,竟还叫了后宫众人赴宴,岂不是明摆着堵她的话么。 抑或是根本不将她放在眼中。 万茹柔柔出声:“王上,这位客人是?” 她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测,若不是位高权重之人,怎会不入乡随俗戴了面纱进来?不光她未戴,她身后的侍女也未戴,偏生大殿上这些平日里唇枪舌剑的臣子也没一个敢置喙的。 万茹心中莫名有些酸涩。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么。 陈王咳了两声,慨然道:“陈国与卫国向来交好,今日卫王来访,只备了些薄酒,还望卫王勿要嫌弃。” 华臻垂眼看了桌案,轻道:“确是薄酒。” 大殿中安静了一瞬。 万茹已是惊得说不出话,却见华臻丝毫不给陈王面子,接着出声:“陈王应过此事,原以为是对等商议,如今却只说不过一场薄宴,还邀了诸多人前来围观;敢问陈王的意思,是就在殿中谈论,还是根本不想谈,要用这劣酒来打发本王?” 第59章 末了还补了句:“本王心中从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说话直了些,王上勿怪。” 这、这不是在点他么?她未有弯弯绕绕,那有弯弯绕绕的就是他了? 陈王笑意凝在脸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未想华臻说话如此直接,他看她是个女子,便想打压一番她的锐气,什么劳什子国君,还不是华彻那小子窝囊废一个,才被女子给揣了下来。 半晌,他吐了口长气,才道:“本王何时说过不想谈,何时说过不答应。” 先前宗亲王刘善的事他也从使臣口中知晓了,刘善如今半死不活,虽说大家都知晓这事儿或许不是褚辙做的,可有道是山高皇帝远,哪怕启天子知晓了原委,可受牵连的不是褚辙还能是华臻么?齐国如今要立褚澜,早不管褚辙的死活。若是那位对华臻有了微词,华臻还正好有了名义去反。此举可谓一箭双雕。 饶是他再迟钝也瞧得出来华臻剑指帝城。 这本就是大势所趋,如今诸侯国皆日渐强盛,随意一个国君都生了不该生的心思,早就纵横捭阖四处笼络了,只是先前进展缓慢,还瞧不出谁一马当先呢,这华臻一出来便变了天了。 便没见过这般把野心写在脸上的。 公孙游早与他分析过利弊,如今几个强国似乎都唯华臻马首是瞻,他自然是按兵不动随机应变得好,所谓借兵,应当也只是一个表明态度的由头罢了,他派人打探过,华臻似乎从前还是王姬时就私自养了兵,数量还不少,也不知是如何藏下的。 华臻如今最不缺的,恐怕就是人了。那还有何好说的? 既然借不借都可,那他摆个宴怎么了,这般经不起玩笑? 华臻仍是冷哼,陈王如今不过三十,还算年壮,倒是心气也颇高,公孙游自他还是太子时便跟着他,知晓他这性子,早与她说过了。 吃软不吃硬?她偏偏要硬,又如何? “既然陈王想谈,现在就谈。” 素手摩挲杯沿,华臻眸色冷淡,语气不容置喙。 万茹看向华臻的目光早有不同,父亲从小教她巧言令色,她从不敢忤逆陈王,也未见过他这般吃瘪的模样,心下竟升起一股奇异的快感。 万明恩算是瞧了明白,即刻道:“卫王如此咄咄逼人,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是咱们王上有求于您。” 他的意见与公孙游相左,想叫陈王中立,就算日后华臻一统天下又如何,若不想落下个暴君的名头,还不是得好声好气待他们,以搏个德名。 依他所见,既然华臻这般恃才傲物,那他们何必再助她一股东风? 若真是缺了这股东风便叫她未能成事,那好处不还是陈国占了么,日后他们就是天子的座上宾。 他从头至尾便没觉得华臻能入主帝城过,也不知为何公孙游像被下了降头似的一股脑替她说话,扰乱陈王心智。近日他势头不妙,陈王对他有些意见,眼下正是扳回一城的好时候。 陈王敛眉,挺直几分腰板。 对呀,他也是糊涂,无论如何也是华臻有求于他,这架子他还是要摆的,话语间他瞟了几眼座下的美人们,心里愈发烦躁。 早知要吃华臻这臭脾气,便不叫她们来了。 华臻却是看都未看万明恩一眼,似乎对他所言一句不放在心上。 万明恩咬牙,又道:“今夜夜宴已是最高礼制,卫王如此嫌恶,何必还在我们陈国停留?您这尊大佛我们倒是招待不起。” 席间有几个大臣附和起来。 华臻笑对陈王:“右相是在赶我走?” 陈王瞪了眼万明恩,欲要开口,忽听公孙游终于发了话。 “右相这般对待贵客,是替王上不平,还是替自己谋划?” 他端了杯酒,起身同华臻致意,语气温和:“还望卫王勿要多心,我们王上素来亲切平易,这才请卫王入席,叫上各宫夫人也是权把卫王当作了自己人,实则王上早已言明宴后与卫王在前殿议事。” 华臻轻点了头,对陈王道:“看来左相与右相事前并未商议好说辞,王上心中也未有定数。” 万明恩早已有些忍耐不住,公孙游事前给陈王吹了耳旁风他不知道便算了,如今他都敢在王上面前公然污蔑于他了,什么叫他替自己谋划? 他们虽算平起平坐,可他到底年长于公孙游,算作他的长辈。 今日不仅众臣都在,他女儿的劲敌也在,若眼下不解释清楚,日后落了话柄怎么办。 他即刻起身道:“左相如此讨好于卫王,叫人不禁怀疑左相是为了陈国社稷,还是替他人谋划。” 等的正是这句话,公孙游垂眸,唇边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四两拨千斤道:“我只是以礼待客还了些体面,右相嫁祸之时,可曾担心过暴露自身。” 万明恩暗叫不妙,这是给公孙游递了话头。 中了他的计了。 万茹方才便紧盯二人,此刻见父亲拧紧眉头的模样,倏尔紧张起来,急急去扯陈王的袖子,“王上,好好的宴会,怎么吵起架来了?” “左相向来爱与父亲作对,他的话能信几分?您快叫他别说了,贵客还瞧着呢。” 万明恩眉头愈发拧紧,他这个蠢笨的女儿,也不知道此刻最好的便是闭嘴。 他扭头对公 孙游:“血口喷人,证据何在?” 公孙游缓缓起身,陈王忽地一拍桌案,斥道:“你们二人当此处是什么地方?” 这是拌嘴的时候么。 万茹最后一句说得对,这不是全让华臻看了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指向一众嫔妃:“你们都回宫去。” 随即看向华臻,勉强笑道:“如今有些事本王要亲自处置,卫王……” 华臻露出一个理解的笑,“我出去走走。” 陈王冲万茹示意:“带卫王去花园。” 万茹嘴唇有些发白,“王上,让嫔妾留下吧。” 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此刻脑海中事情全串了起来,前几日姜玥来过她宫里,是不是被她瞧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公孙游要以她的事来对付父亲么。 她不能走。 万明恩只想将万茹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她怕成这副模样,恐怕陈王心中早已信了三分。 果然陈王沉声:“出去。” 华臻陡然起身,清丽的声线唤回了万茹几分神思。 “万美人,走吧。” 第58章 万茹“请王上念及夫妻之恩饶她一命。…… 万茹不知如何走出了殿门,回过神时已全身发软,跌坐在花园石坛边。 一只手拎着她胳膊扶了一把,她用衣袖沾了沾额上的细汗,轻声恭敬对华臻道:“原来你真是卫王,那日是嫔妾不敬了。” “你大可以不必这样同我说话。”华臻瞧她坐稳了便松开手,“你在忧心些什么。” “没、没有……” “你全身都在抖。”华臻静静看她。 万明恩私下对公孙游使了不少阴招,如今不过还他个大的,彻底让他翻不了身而已。她不会因为觉得万茹无辜而对万明恩网开一面,可如今万茹这个反应倒有些叫她怀疑了,难不成万茹知道些什么?他们歪打正着了? 万茹紧咬下唇,涂了丹蔻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华臻顺势瞟了眼她的甲盖,丹蔻艳红欲滴,不止涂了一层。 “我听得出来,公孙游是要对我父亲使坏,我怎能不怕;如今我在宫中顺风顺水,不过仰仗家族罢了。” “也是。”华臻轻飘飘揭过,“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若右相没做过,美人也不必怕。” 夜间本就颇凉,这会儿冷风阵阵袭来,万茹抖得更厉害,华臻似乎能听见她齿间相撞的声响。 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冷。 她手指轻解开黛色披风的系扣,旋即将整件披风罩在了万茹背上。 披风芯儿里还是暖热的,万茹感激地看了眼华臻,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对她道:“王上,您能帮帮我父亲吗?” 华臻面色微变,似乎对这话极有兴趣,问她:“怎么帮?” “您是贵客,王上大抵不好在您面前见血的,说几句好话就行。”万茹殷切道。 她想得也太过简单,华臻幽幽开口:“方才在殿中你没听见么,他句句刺我,还要将我赶出陈国,这般不敬重我,我凭何为他说话?” 她顿了顿,“凭你?” 万茹自然知晓华臻与她没什么交情,递她披风也不过是顺手罢了,她咽了口唾沫,把披风系紧了些,说话带了哭腔:“是我僭越了。” 这般小闹一回,万茹却是平静了几分,手指拂过泪痕,释然道:“王上赏花么,我们王宫中的花是最特别的,以往秋冬百花凋零,今年找了名匠来种,花能一直开到下雪。” 华臻这才看了眼花坛,果真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可她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忽听万茹喃道:“可惜这样好的景致,我以后也无福再见了。” 第60章 华臻忍不住道:“不一定会牵连你。” 万茹如此得宠,也是有几分本事的,陈王也知道她一向思维不通,应当不会太过苛责于她。 万茹摇摇头,深深看向天边的月轮,忽跟华臻说:“王上听过落梅夫人吗?” 华臻冷了瞬,应声:“略有耳闻。” “传言落梅夫人尚在陈国时,是最低贱的奴仆,后来却成了晋国的太后,晋国的将军听她差遣,朝中一半的大臣是她的拥趸,就连谁人继位,都是她说了算。” 华臻脑子动得快:“你很艳羡?” “是。”万茹看了眼华臻光洁的面容,“手握权力的感觉,应当很好吧?” 只可惜她生在陈国,永远也体会不到华臻和落梅夫人的感受了。 “你想成为跟她一样的人?”突然有什么念头在华臻脑中炸开,她急出声,“所以,你做了什么?你与万明恩伙同谋反么?” 难不成她们没有冤枉万明恩? 万茹陡然发笑:“王上太看得起我了。” 她哪有那个脑子和胆量?小时候她背一首完整的小诗都极其困难。 她的志向也并不远大,或许只是……有一日能在大街上取下这面纱。 仅此而已。 万茹彻底不抖了,她把披风取下,见华臻不接,顺手给了一旁候着的苻笠,她这会儿才看清苻笠的脸,随口说了句:“小丫头与那个坏人眉眼倒挺像的。” 苻笠赶紧接过披风退下去。 万茹给华臻施了一礼,身上的金玉玎玲玎玲地响,“王上,他们应当快说完了,我们去瞧瞧么?” 她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有些不同,华臻说不上来,只淡声回她:“我认为,你此刻不去才好。” 万茹却很坚定,“总该面对,不是吗?” 行至殿外,守卫本欲通报,被万茹笑着拒了回去:“王上说过不必报了。” 守卫想了想,站定身子,没有开口。 万茹凑近门边去听,里头传来打砸瓷器的声响,她脸霎时一白,转头便见那边长廊行过来一个妖娆的身影。 姜玥来做什么? 姜玥见了她立即高傲地昂起头颅,仿若没瞧见万茹似的,倒是规规矩矩同华臻见了礼,“王上安好。” 华臻点头以作回应,姜玥正要伸手去推门,万茹猛地擒住她手腕,“你去做什么?” 姜玥不耐皱眉,“你管我呢?自然是王上传唤了。” “你在我宫里看到什么了?”万茹也不再遮掩,直截了当问她。 姜玥勾唇,得意道:“不告诉你。” 门骤然破开,陈王怒容未收,余光瞥见万茹,也不顾华臻在身后,急叫她滚进来。 华臻暗暗凝了眼公孙游,见公孙游面无惊异,当下懂了大半。 又没告诉她。 华臻心中拂过点点燥怒,这般不听话的人,要来做什么? 万茹温顺跪在万明恩身侧,原本垂弯上半身,忽地想到了什么,直直挺起胸膛,对陈王:“王上要问罪就问嫔妾的罪好了,一切与父亲无关。” 万明恩紧咬牙齿:“不,是臣的错,请王上饶过美人。” “无关?”陈王哼了几声,“我看你们父女倒是配合得极好!” “姜美人不若把您知道的都说出来。”公孙游游刃有余,侧脸看向姜玥。 姜玥翩然行到万茹身侧,半弯着腰去抓握她的手腕,万茹瞪眼抗拒,片刻后却还是敌不过姜玥手劲,姜玥把她手举起给陈王看,“王上,您看万美人指甲盖里的污泥。” 陈王起身过来,细细看过去,的确见到手心一侧的指甲盖中有黑灰色的痕迹,像是已留了许久洗不尽的,而她丹蔻涂得深,从手背这侧看,半点看不出来。 “你常居宫中,从何 接触泥土?还是说,你次次省亲,是去庄子里劳作了?”陈王脸色暗下。 姜玥随之开口,语中裹满讽意:“上回嫔妾去了一趟万美人宫中,王上猜嫔妾发现了什么?” “勿要废话。”陈王眼神凌厉。 姜玥瞥了父女二人一眼,“万美人寝房内有个暗室,平日她不陪侍王上时,便偷偷在暗室中掘地道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骇然。 万茹平静地瘫坐下去,任凭万明恩在一旁诘问:“你做什么要掘这东西?” 姜玥言:“每月出一次宫还不够,万美人是想日日出宫么?至于出去做什么,嫔妾就不得而知了。” 多半是为了跟她爹一起谋反呗,公孙游早找出了万明恩勾结边关将领的证据,然后又来找她结盟暗中查探万茹。偏生这万茹说聪明也蠢笨,上回她偷偷去了一次,竟见她与几个宫婢慌张从暗室出来,几人满手都是泥垢,器具也只敢藏在身后。 这要挖多久才能挖到宫外? 简直愚不可及。 万明恩骤然对陈王道:“王上,左相所说的勾结谋反之事臣可以认下,可小女实在无辜,臣并不知她此举为何,并非与臣串通。” “请王上念及夫妻之恩饶她一命。” “未做过的事,为何要认?”万茹掷地有声,忽地视线放在公孙游身上,“呵,佞臣当道。” 公孙游只是笑笑,丝毫不恼。 “闭嘴!”陈王还欲言,在角落立了许久的华臻猛地开口。 “王上不若待美人说完。” 公孙游不解望向华臻,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么?为何还要听万茹辩解? 他虽不知万茹挖地道是为了什么,可也不必要在意,左右万家已无力回天。 万茹凝向华臻,轻笑:“多谢。” “父亲一向忠君爱国,事事亲力亲为早生了银发,这些,王上应当早知晓了。”万茹垂眸,“今日左相的欲加之罪若放在平常定是无法奏效,只是恰巧左相抓住了嫔妾的错处,知晓父亲的软肋是我,一定会为我担下罪责,这才谋划了此事。” “若我能解释地道之事错全在我,王上是不是能信父亲并无谋反之意。” 静默了许久。 “说说看。”陈王开口。 “王上不是早在抓那群人么。”万茹冷笑。 “万茹!”万明恩立即制止她,“不要再说了。” 万茹这才明白过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先揽了下来。 陈王怪哼,手指抠进圣座扶手的缝隙。 那群人。 他眯起眼,似笑非笑:“你是说,在王城中宣扬卫王晋太后之治的那群人。” “号召揭下面纱的那群人。” “不错。”万茹欢欣地笑了。 她早想揭下,所以不计后果去做了。 姜玥身形一颤,似是不可置信。 万茹平日里生活奢靡、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万明恩深叹一口浊气,这事他早查探到了苗头,他送于保护她的暗卫,全都被她打发去做这些事了,他也暗中阻止了多次未果,或许早该料到这一日的。 “如何呢?王上信父亲清白了吗?”万茹问。 陈王不怒反笑:“无论他清白与否,你不清白。” “来人。” “王上!” 呼叫之人不止万明恩,华臻睨过去,只见姜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王上,兴许是嫔妾看错了,我当日只是虚虚瞧了一眼,并未看个真切。我与万茹自幼不合,只是想着或许此事能扳倒她,这才大着胆子行污蔑之事。”姜玥磕了个头,“请王上明察,确定了再降罪也不迟。” 陈王看都未看她。 “替她求情的,同她一起死。” 柔而坚定的声音陡然传来。 “若是我求呢?” 公孙游攥紧双拳,看向声音源头。 第59章 公孙“不要丢下我。” 陈王仿若此刻才意识到华臻在暗处,凝眉瞧过去,眼中带了几分讥诮:“这是本王的家务事,还请卫王莫要插手。” 方茹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陈王不免太过谦逊,”华臻眼神扫过方茹,“有这等好事,王上还需藏着么?” “好事?”陈王不怒反笑,“你倒是说说这如何算得好事?若卫王执意在此看我陈国的笑话,昔日说好的话尽可以作废。” “可以。”华臻与他对视,“王上知晓我并不需要陈国的兵,也不需要陈国的财。” 这是华臻入主帝城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显然,兵和钱她都不缺,更不说燕国如今是中原最最富饶之地,而燕太子追随华臻的传言早已流传出来。 据说来陈国也是商麟跟她一道来的。 “那你还来做什么?”陈王脸色有些不好看,不好好在她的王座上待着,四处奔走,哪有一个国君的模样?古往今来,哪个国君像她这般? 华臻道:“王上如此聪明怎会不知?我此番是来借道。” 陈王低吟,公孙游说得不错,她果真是为了这个来的。陈国毗邻帝城、位置特殊,若要起兵布阵,最好是从陈国边境沿路突击,如此才能不把后背留给敌手,也能大大增加胜仗的几率。 第61章 也正是如此,万明恩对于公孙游的提议并不赞成,左右陈国占领了要道,无论是哪个国要攻过去也得考虑着陈国,诸侯无有不结好之心的。 陈王哼了两声:“若本王不借呢?” 华臻笑言:“王上早派人私底下查探过我的底细,那您应当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她踱步从暗处出来,殿中的灯烛光影正好打在她唇上,“借与不借,后果皆由王上承担而已,于我,没有半分损失。” 简直是大言不惭! 万明恩深吸一口气,这才认真瞧了眼这女子的面容,她气质出尘,宛如淬冰的雪莲遥遥立在山之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不战而溃。 他也想过,他前半生那般精明,有个女儿应当便是她这个模样吧。 华臻还在继续:“正因王上煞费苦心查我,我才亲自来了陈国,如今就站在您面前,任由您如何评说。” “只是提醒一句,您所知晓的我不过万分之一。不过借个道,借不来的话,踏平过去不就好了。” 在绝对的强权之下,他那点优势还够看么? 公孙游即刻附到陈王耳侧说了些什么,陈王深深看了华臻一眼,终是转了话头回去:“方才卫王为何说这是好事?” “如今卫国由我治理,燕国女官制日益鼎盛,晋国主事的也是王女,而陈王还在奉行旧制,”她瞟了眼万茹手上的丹蔻,“如今就算不是逆水行舟,也是不进则退了。” “而万美人身居宫闱,已有如此远见,难道不能称为好事?” 陈王沉思片刻,读出了她的另一番深意,摇头笑道:“华臻,你就如此确信你就是那个天选之人么?” 华臻没有说话,兀自走到万茹身侧,将她从地上扶起。 陈王终是嗤了一声,不知是在笑何人。 “既如此,本王顺水推舟,送你这个人情。” 公孙府中,苻笠瞧着一言未发的华臻,将煮好的热茶端过去,忍不住出声问询:“王姬,殿中是出了什么事么?回来后你脸色一直不好。” 她瞥了眼不远处正襟危坐垂眸深思的公孙游,“哥哥,你又是怎么了?是事情进展得不顺么?” 苻笠额头简直要冒出汗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良久,华臻才开口:“明日我会离开。” 公孙游与苻笠几乎是同时看向她,苻笠愣了瞬:“这么突然?我们去帝城么?不是说要等……” 要等太子一起吗? “不是我们,是我。”华臻对苻笠温和一笑,“既然我已带你回了亲人身边,陈国也是你的故都,从此之后你们兄妹可以团聚了。” 有如雷击,泪水顷刻溢满苻笠眼眶,她紧咬下唇,无声地抽泣起来。 公孙游从座上站起,沉声道:“王姬为何要用我的错来惩罚她?” 华臻凝眉不解,惩罚?她惩罚什么了? 她对苻笠道 :“你说过你想他的。” 她早就想好了,这一路带了苻笠过来也是出于此意,她不顾二人意愿将苻笠强留在身侧,如今好不容易快要熬出头,到了陈国是要让他们团聚的。 她仍记得当年兄妹分离时的凄苦之景。 “留下不好么?” 去了帝城便不比其他诸侯国,其中艰险犹未可知,苻笠心思单纯又不会功夫傍身,显然留在公孙游身侧是最好的。 她眼睛未看公孙游,只轻哼了一声。 苻笠捂着脸奔了出去。 公孙游却仍立在原地,盯着这张他朝思暮想了许久的面容。 她与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又清瘦了些,那时少使总将吃食留给他们几个,是以虽过得不好,小王姬的脸上总是肉乎乎的。 现在日子总归好过了吧,为什么更瘦了,没有好好吃饭吗? 刚做官的那几年,适逢旬休大假,他曾偷偷回卫国看过她几回不敢让她知晓,他怕忘了她的模样,每见一次便深刻一分。 在陈国的日子如履薄冰,若不是想着他的王姬与苻笠,他不知该如何坚持下来。华臻总以为是因她手中捏着苻笠他才会对她尽心尽忠。 可是王姬,我天生就不会背叛你啊。 公孙游苦笑半晌,终于笑不出来,轻轻开口:“王姬,不要丢下——” 他顿了顿,“不要丢下她。” 他心中说的是——“不要丢下我。” 华臻走到他身前,似是叹息:“为何总是如此?” 分明说过她不喜身边人瞒她骗她,为何总是自作聪明一意孤行? “我真的错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声线有一丝颤抖,“我以为你会夸我做得好。” 并不是背叛,不是—— 他怎会背叛。 他真的不敢了,他明白华臻要的是什么了,一条听话的狗吗? 好吧。 “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就杀了我自己,好吗?”公孙游听见自己乞求的声音。 在这个世上他有两样东西不能失去,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她。 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片刻后,华臻展眉,“去看看她。” 赵茗一头雾水搂着哭天抢地的苻笠。 她是来找华臻的,她方才知晓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正是六神无主,闯进公孙府后又一把被苻笠撞进怀中,看苻笠哭成这样,她不禁想到自己的身世,悲从中来,索性抱着苻笠一同哭了起来。 苻笠抽泣着直起身子,问赵茗:“太女、你、你……哭什么?” 这一动,正巧有张薄纸从赵茗怀中掉下,正是那日戏月阁说书人发给她的落梅夫人记。 正中便是落梅夫人的画像。 苻笠蹲下身捡起薄纸,忽地停了动作,“太女,这是?” 赵茗抹去脸上泪渍,自嘲笑道:“我祖母——不、现在应该不是了。” 赵茗收起画像,正要出声问苻笠是因何流泪,突听苻笠喃喃:“我认得她。” 赵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整个人钉在原地,咽了口唾沫才道:“你说,你认得她?可当年她还在陈国时,你应当还未出世。难不成,是那一年——” “是在我还小的时候遇见的,哥哥也知道,”苻笠凝着那张薄纸上落梅夫人的额角,“这位夫人额上的梅花印记举世无双,我记得极清楚。” 背后响起喑哑的男声,接过苻笠的话。 “当年我们家中出了事,只有我与苻笠两人侥幸活了下来,在陈国亲信极少,因而只得四处流浪,”他又想起那段时日,仿佛寒风霜雪就在眼前,刹那间冰冷刺骨,“直到那日,落梅夫人在破庙中找到了我们。” 他记得清楚,落梅夫人看向他们的眼神,不是厌恶,而是憎恨。可即便如此,她看了看极小的、瑟缩着的女娃,随后还是朝他扔了一个钱袋。那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是她告诉我,往哪个方向走便是哪个国。”公孙游朝身后的华臻望了一眼,“后来我沿着东方去了,那是卫国。” 赵茗抬起手背,狠狠咬了上去。 “太女为何问这个?”公孙游问她,“说起来,当年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太女是她的孙女,有何需要之处尽管提。” 赵茗缓缓蹲下身。 喉间艰涩得说不出话。 她望向不远处的华臻,伸出那只被自己咬得血红的手,“阿臻,你过来。” 华臻踱步过去,手心被赵茗攥住,她倏地哭了出声。 三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抽泣,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待赵茗哭得声响渐息,公孙游道:“太女哭累了,可进房中歇息。” 赵茗只是默然起身,跌跌撞撞走向苻笠,握着她手往自己脸上扇去,“你打我吧,小苻笠。” 苻笠慌张摇头,“究竟怎么了?” 她还未弄清王姬和哥哥之间生了什么嫌隙,太女又是怎么了呢? 第60章 信笺“殿下出事了。” 华臻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先前赵茗并未详尽同她谈过如何跟晋王周旋,她只知晓与赵茗祖母有关,其他一概不知了。 公孙游握住苻笠手臂,将她往后扯了两分,神色凝重对赵茗道:“太女何不说清楚一些?” 赵茗脑子乱作一团,饶是起誓说过有泪再也不轻弹,可今日之事一而再再而三给了她重重的打击。 她无助看向华臻,却见华臻稍稍歪头凝视着她。 于是静下几分。 “若我说,我不是落梅夫人的亲孙女,该如何?” 几人却神色无异,只有苻笠轻抿了抿唇,眸有惊异之色。 “不如何。”华臻道,“你就想说这个?” 难怪那日赵茗叫她占卜看她是否正统。 “正不正统,由你说了算。”华臻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赵茗垂眸,若事情真这般简单就好了。 “这事跟苻笠有何干系?”公孙游问。 “……” 第62章 赵茗盯住他的眼睛,捏紧了拳头,她该说么。 落梅夫人原来不叫落梅,她在奴市长大,生来就没有名字,“落梅”这两个字是吴国王姬原凝给她的。 彼时原凝是同冯家郎君一同前来挑人的,落梅本就绝色,只因额上有印记迟迟未被人挑走,原凝以丹砂为笔触给她描作一梅花,又赐了这个名给她,将她带回了奉荣巷的冯家。 落梅这才知道,原凝虽与冯二郎两情相悦,可不得不前往晋国结姻。 后来落梅与原凝一起去了晋宫,殊不知,那是原凝悲惨人生的开始。 赵茗捧着茶,声线平缓温和。 华臻幼时听母亲提起过吴国,于是道:“那时的吴国风雨飘摇,想来一个无依无靠的异国王姬,在宫中过得应当不太顺利。” 如同她的母亲那样。 “是,人皆可欺,落梅比她的位份更低,却尽全力护着她,”赵茗应声,“不仅如此,晋王更是以看原凝与他人……” “为乐。” 这门姻亲是先晋王所定,晋王无法抗拒,却又觉得纳了原凝是为耻辱,便想着法子折腾她。 原凝多次寻死,皆被落梅拦了下来,落梅告诉她,冯二郎还在陈国等她,所以原凝就这样苟活下来。 于是落梅想着办法讨好晋王,凭着绝色容貌,忍辱负重坐到仅次王后的位置,时常接济照料原凝,才使原凝不至落到被饿死的境地。 “直到……落梅与原凝同时有了身孕。”赵茗猛地皱起眉,“原凝腹中的孩子生父不明,可她身弱至极,根 本无法落胎,所以落梅将此事瞒了下来,哄着原凝一同养胎。还与原凝承诺,她已在培养自己的羽翼,只待两人生产后就可以一起逃出宫去,送原凝回陈国找冯二郎。” “但原凝没能活下来,她死在一个严寒的冬日。” 苻笠听入了迷,问她:“死于难产?那落梅夫人呢?她岂不是很伤心?” 赵茗将茶杯轻轻搁在桌案上,开口道:“落梅就是个疯子。” 原凝死了,落梅似乎对世间了无牵挂,往日的缩手缩脚变作一不做二不休。 她本身就是一个极狠的人。 对谁都是。 原凝生下男婴后撒手人寰,落梅受了刺激,第二日也产下一个男婴。 她冷冷看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孩,将原凝的孩子留了下来。 至于她与晋王之子,她毫不在意,连夜叫人将他送到了陈国。 此后落梅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就是要将原凝与他人的孩子扶上王位。晋王最在意的血统,她偏要破了它。 公孙游沉沉出声:“所以,如今的晋王并不是正统王子,你就是凭这个秘密相要挟,才成了太女?” 赵茗默了默,随后轻“嗯”一声:“后来先王崩逝时,落梅夫人就在塌边将一切告诉了他,甚至还设计让先王将此事制成密令传与亲信,只是落梅的势力早已渗透各宫,密令还是落到了她的手中。”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捏着这道密令做什么?” 赵茗:“因为她听到一个消息。” “冯二郎不仅没有等原凝,甚至在她入宫的半月后,就同她人结了亲,此后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华臻陡然出声:“这些你是如何知晓的?” 赵茗道:“我找到了当年随落梅回陈国的侍女。” 落梅已成王太后,知晓此事后怒不可遏,立即带人出宫前往了陈国。 过了段时日,她回晋时,怀中多了一个女童。 华臻眸色暗了暗,想来这个就是赵茗。 “当时落梅只说是瞧女童可怜,有心养在身侧,后来却强逼晋王认做女儿。”赵茗语气淡得像在讨论别人的事,“直至两年前,密令的事终还是被晋王知晓了,原来落梅早留下遗诏,说当年回陈国是去找她亲生子,说我才是她的亲生孙女。” “也正因此我眼中的父兄才视我为眼中钉,不仅要我和亲,更想暗中杀了我。” “可这般说的话,太女你哪里不正统呢?”苻笠忍不住问。 赵茗望向她,无奈扯动嘴角,“当年落梅根本就没有去找她的亲生孩子。” 哪管已到了晚年,落梅心中的恨从未消减半分,原凝的死对她太过深刻,她不停地想,怎样才能让这些人同原凝谢罪。 “侍女说,她去了奉荣巷。” 话到此时,众人都明白了七八分,纷纷默不作声,待赵茗继续说下去。 她吸了口气,喉间发涩,“落梅回晋国那天迟迟不肯上马,侍女劝了她许久,她还是回了头。” 落梅是嘱咐人送走孩子的,找他不算难事,可那日她才知道那孩子早便没了,只留下一双儿女。 饶是华臻再过镇定,此刻也不禁怔忡一瞬。 天下竟有如此巧的事。 “我占了你的位置。”赵茗垂着头,分不清是在对谁说话。 她先前便疑惑公孙游怎有如此才干,独身在陈国过得风生水起,若他是落梅夫人的后嗣,那便也不难解释了。 空气一直静默着,良久。 苻笠轻快的声音响起来:“所以……太女是因这个而落泪吗?” “我同王姬想得一样,是不是正统、怎样才算正统,你是太女,你说了算。” “哥哥也是这样想的,是么?”苻笠希冀看向公孙游。 公孙游宠溺一笑,回道:“是。” 这些东西对他们两人来说甚至还比不上华臻一半重要。 他又道:“何况此事并无定论,我们兄妹只是恰巧见过落梅夫人一面,如何才能证明太女的猜想是真的?当年之人皆已故去,还有何回溯探究的必要?” 就算是真的,万般皆是命而已。 待房中只剩了华臻与赵茗二人时,赵茗陡然叫住她:“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你知道落梅夫人为何会将我带回晋国吗?” 并不待华臻回应,她嗤笑几下,“当年冯二郎被下了毒,痼疾缠身生不如死,他舍不得死,只能活生生受噬骨钻心之痛。就在前不久,他终是活够了,可他的儿女并未好生为他置办葬礼,因为——” “因为他们在十几年前就被发现有了私情,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冯二郎气极,把他们赶了出去,那个孩子无人看管,倒是留在府中养了段时间。” “够了。” 华臻忽地出声,“不必再说了。” 赵茗红了眼眶,“我生来有疾,还以为是娘胎里的弱症呢,不想是这种结果。” 落梅乐得把所有人搅作一团,连赵茗也一起报复了。 只为了祭奠原凝而已。 “这不是你的错。”华臻道,“反倒应当感激她,你如今有了自己的权力,以后万事凭你自己说了算。” 赵茗彻底冷静下来,隐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锋芒。 华臻回房后借着烛光拆开前几日收到的信笺。 商麟回程时的每一日都如他所说那般给她写了信。 最后一封停在进燕王城的那日。 那天的信只有寥寥几字,不似前几封那般热切。 华臻收了信笺,摘下耳珰,用木梳理乌发,忽而想到他走那日,实是有些不太寻常,真出了什么大事? 她想拿纸笔出来写信给渊眠,忽而凝到窗外鬼鬼祟祟的黑影。 华臻立即屏了呼吸,抽出枕下防身的匕首,小心挪步过去。 那人却似乎早已料到,在窗纱外急急出声轻唤了句“太子妃”。 是商麟留下的暗卫。 华臻没收刀,兀自拧眉问他:“何事?” 那人欲言又止:“殿下早交代过,除了护在您身侧其余事都不要叨扰,可眼下确有一桩大事,属下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只能求见您。” 华臻拉开窗,果真见到黑衣人恭敬立在窗外,眉目焦灼。 “怎么了?” “殿下出事了——”他斟酌语句,“不,是燕宫出事了。” 殿下本布好了局,可谁曾想公子初竟做得出这种事,打了殿下一个措手不及。 “他如何了?” 那人回:“殿下如今……不太好说,您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好。” 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华臻。 华臻挑眉,“谁写的?” “公子初。” 华臻拆开。 “卫王想不费一兵一卒便得燕国举国之力以支撑,只可惜现如今他说话也不管用了。” “卫王不妨来看看你男人如今的模样,初定盛礼相迎。” 第61章 三合一很土很狗血。 这是在同她宣战么? 华臻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有点意思。” 次日一早,公孙游得闲去城门送她,苻笠则抿唇静静站在一侧,今日也不闹了,只是眼神戚戚跟赵茗说:“还请太女照料好我们王姬,记得叮嘱她每晚要用药。” 赵茗眼下顶着两团乌青,眼睛还是肿的,闻言动了动唇,声音沙哑:“放心吧小苻笠,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给我写信,信物昨夜已经留给你了。” 第63章 苻笠笑笑,“哥哥会照顾好我的,太女不必担忧。” 华臻走近苻笠,伸手在她发上揉了两下,轻声道:“等天下安定那日,我一定来接你。” 苻笠重重点头,却未回话。 华臻对公孙游微微示意,公孙游回以一笑。 待华臻转身上了车,他凝着那单薄的背影,薄唇轻启。 “我也等那一日。” 舆中。 赵茗鲜少有这样安静沉默的时候,华臻看向她侧脸:“还在想那件事?” 赵茗摇头,面上终于有了些微笑意,却听华臻道:“既然你无事,我有事。” 她眼神看向车帘外隐约的人影,“我要跟你借他一用。” 赵茗想了想,“带他一起去燕国吗?” 她笑了声:“是不是商麟出了什么事?原本以为你只是利用他,不想也生了些真情实意。” 真情实意? 华臻细细琢磨这几个字,却没琢磨出什么来。显然利 用商麟得到燕国鼎力之助是如今最优的解法,但若这条路行不通,她也自有其他法子,只是相比于跟燕国其他人谈条件结盟,她似乎确实更愿选择利用商麟这条路,左右不过一个名分而已,他想要给他就好。 她思来想去,若这算真情实意的话,她的确可以说是真得不得了。 “不过也说得过去,他长得好,身材也不错,以后我选王夫,也是要选这样的。”赵茗凑她近些,“对了,你们是不是已经——” “没有。”华臻极快回她。 那夜他误食香膏后睡了一整夜,华臻浅眠在他身侧,晨光熹微时迷迷蒙蒙觉得有人轻吻了她的唇角,只听商麟说了句,要她对他负责。 华臻觉得好笑,看来他对前一夜的事全忘了个干净,什么都未做,她负什么责?于是一把将人推开又睡了。 “那实在可惜。”赵茗咂嘴,“你这回专为他去燕国,他定要好好招待伺候你的。” “你脑子里都想的什么?”华臻睨她一眼。 赵茗收了打趣的神色道:“可惜我得先回晋一趟,将这些事都处理好。南羲子就跟着你——” 说着她撩开车帘,对车驾上的南羲子后背一拍,“听到了么?你跟阿臻去燕国。” “太女说的,岂敢不从?” 南羲子并未回头,冷淡的语调消散在迎面而来的风中。 华臻看在眼中,只淡淡一笑。 数日后。 期晚与渊眠早已在卫王城外候着车驾,迎华臻下了车后,南羲子身形未动,只对她言:“王上能否允我先将太女送回晋国?嗣后定快马来追。” 赵茗忙说不必,华臻却道好。 车轮滚滚向前,赵茗推开窗扇,奋力挥手对她:“阿臻,我们帝城见!” “好,帝城见。” 期晚上前同华臻禀明了这些时日卫国近况,“王上安心就好,顾大侠也时常进宫,皇甫大夫在宫中也不算无聊。” 随后示意身侧的渊眠,“渊眠是昨夜才到的,燕国的事打探到了。” 渊眠面色凝重,“属下探到的是,如今燕宫一切如常,泰清宫亦然。” “不会。” 若泰清宫无异,商麟的信为何会独独断在那日?之前的信笺她从未回过,信笺断了后她便给商麟写了一封,到今日都无回音。 “他回去那日什么都未发生?”她记得,公孙游也曾说过,商初在燕国谋划了许久,似是有所准备。 渊眠回想片刻,还是摇头,“我去探查那几日城中口风极严,像是被人刻意隐了风声。只隐约知晓那日城郊有战,貌似与榕夫人有关,不过此事真伪尚且不知,所以属下未报。” 榕夫人? 难怪走的那天商麟脸色不好,想来是早知道了商初对榕夫人下了手。 先前她还在燕宫时便知晓了几分,商麟表面与榕夫人势同水火,实则只是不想商初与燕王将主意打到她头上罢了。 如今商初传书邀她,燕国也并未传出太子有易之事,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期晚适时出声:“王上还是决定了要去么?奴婢已将一切都收整好了,马车也已备好,即刻就可出发。” 华臻淡嗯一声。 是要去看看商初究竟想要如何的。她做事向来喜欢亲力亲为,不喜事件在她眼皮底下有什么变数,既然商初给她设了圈套,她不去钻钻又怎么对得起他呢。 渊眠去牵马车,过来时顺嘴问华臻:“苻笠未吵闹着要跟王上回来吗?” “自然是吵了。”华臻被期晚搀着踩上车凳,“我说过段时间再去接她,他们那么久未见,是该好好相处一段时光的。” 渊眠笑呵呵上了车驾,耸耸肩,随口喃道:“倒不像她的性子。” 傍晚时几人在一处僻城歇了。 一队暗卫隐匿在树林中,华臻几人要进客栈时,渊眠忽地朝后看了几眼,随后直直冲着一人走了过去,华臻见是那日给她传信的那名暗卫,于是也转了步子径直过去。 渊眠下巴一扬,示意他将负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偷偷摸摸拿了什么东西?” “没、没什么。”暗卫瞥了眼华臻,支吾不肯说。 华臻使了眼色,渊眠脚步一飞,下一瞬便拿着东西移回了华臻身侧。 又是一封纸笺。 看样子还是商初写的。 【卫王知道最近商麟要选妃了吗?】 华臻神色不动,把纸笺递了回去,看他这般期期艾艾,她还以为是什么呢。 却听暗卫急道:“太子妃不要信这个,如今殿下与我们这群护卫都失了联系,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怎会好端端在宫中选妃呢?商初定是故意要挑拨你们二人,您要相信殿下。” 他们同商麟一道追随华臻而来,自是最为清楚商麟的心思。商麟将他们留下是要暗中保护华臻给她助力,还有一层他怎能想不明白,殿下的好话是一定要说的,殿下的情敌是一定要防的。 是与不是又如何?这从不在她思索的范畴。华臻有心玩笑,从容道:“哦,就算是假的,可这事却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你说是不是你们殿下的错?是不是他太无能了?” 暗卫拱手,觉得华臻话里带了几分认真,硬着头皮回:“是……” 不是——殿下哪里错了,可他嘴巴一张偏生不敢说反驳她的话来。 华臻嘴角轻掀,转身便走。 渊眠环着剑轻蔑看他:“看清楚些,这位是卫国的国君,不是你们的太子妃,以后不要唤错了。” “还有,无风不起浪,你若是分得清事理,应当好好与你们的殿下说说,最好让他求得我们王上原宥。” 暗卫只当渊眠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下属,不禁也刚了三分:“可我们殿下又没做过!为何要道歉?这一看就是商初故意为之!” “有人生性放荡、朝三暮四,谁知道你们殿下是不是这样的人?”渊眠哼笑,“小兄弟,你是不是搞错了?排着队给我们王上做面首的多了去了,我们王上可从没说过非要选他,是他上赶着来,如今作风不检,道个歉都是便宜他了。” 他气得牙痒痒,他分明都说了殿下不是那种人,渊眠却似有自己的一套说辞,怎么也不听他的辩解。 “哪里不检?我们殿下可是——” 可是从小到大连女子的手都没碰过,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可他要如何证明殿下的清白她们才会信? 他皱紧眉头,思索间渊眠早就冷哼着走了,徒留他兀自懊恼。 期晚见二人冷着脸回来,凑过去问了渊眠几句:“这是怎么了?” 渊眠却死死盯着不远处华臻的动作,华臻淡然从妆匣中拿出一只尘封的锦盒,擦拭、拆开的动作行云流水——是那把夺目的镶着宝石的匕首。 她继位时商麟送给她的。 渊眠轻笑,低声对期晚道:“两个消息,一个坏的一个好的。” “先听好的。”期晚极快道。 “燕太子要遭殃了,”渊眠道,“你还记得王上小时候那位竹马公子么?” 这是她们二人给那公子取的代称,从小便相识的两小无猜便是竹马公子了。 期晚点头,那是丞相幼孙,因着其姑姑是后宫妃嫔便成日往王宫里去,又因他生得倾城之色,王姬一见他便喜欢得不得了,后来竹马公子对王姬承诺待 一行冠礼便向卫王请婚,可后来偶然一次偷偷出宫,她们竟碰到那公子在外吃花酒,王姬当下面容平静并未生气,一刻钟后却想了法子将他堵在巷中找人蒙着脸打,最后打得快要残废了才停手。 后来竹马公子顶着一头乌青进宫找王姬,王姬状似心疼,暗地又找人给他下药,第二日公子光着身子躺在花楼门口的事全王城都知晓了。 公子跪在王姬身前求她原谅,她只是哭得悲切:“你这么脏了,我实在是不敢要。” 那场面太过滑稽,期晚忍不住轻笑,而后又敛了神色:“你说燕太子……他也去吃花酒了?” 第64章 渊眠摇晃着头,“应当没有这般严重,不过你还不了解王姬么?” 她眼里容不得一点背叛。 华臻喜怒少形于色,越是平静,便代表着她越是生气。 期晚又问:“那坏消息是什么?” 渊眠又凝着华臻背影,华臻静静端详着宝石匕首,似乎在精确算着如何将它插入人的心口,渊眠陡然觉得背脊发凉,“王姬惩罚小竹马,是为什么?” “为什么?”期晚想不明白。 “自然是因为真心喜欢小竹马了!”渊眠摇头叹气,“所以坏消息是——” “坏消息是王姬真心喜欢燕太子了?”期晚微微张唇。 渊眠笑:“还不算太笨。” 华臻惩罚谁,自然是因为喜欢了!不喜欢的话哪有这样的闲心。 期晚抿唇,这话若让燕太子知晓了,恐怕他只会高兴。 上回来燕国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日是商麟的生辰,他坐在辇上睥睨众人,眼里都是轻慢与傲气。 华臻这回换了轻便的衣物,乌发拢成一团,利落盘在脑后,匕首小刀全都别在了身上。 期晚不禁咽下唾沫,无措看了眼渊眠,渊眠耸肩,一副“我早说了”的神情。 华臻眼神向二人扫过来,冷道:“编排我什么?” 渊眠隐了神色,期晚老实回她:“王上这副模样像是去打仗的。” 那名暗卫规规矩矩过来将信呈给华臻,华臻接过一边问他:“你叫什么。” “回太……”他对上渊眠锐利眸光,倏地改了口,“回王上的话,属下叫升阳。” “属下已联络上了阿沣大哥,他说殿下如今安好,只是公子初频频作祟,眼下仍负隅顽抗,今日恰巧是殿下计划的包抄歼灭余兵之日,就在西城郊!公子初挟持了榕夫人!” 阿沣传信时让他勿要把此事透露给华臻,只因殿下如今不方便,见不了华臻;可升阳哪里要依?他混成暗卫头子也是有自己的玲珑巧思在的。 太子殿下那般在意华臻,怎能任由华臻如此这般继续误会下去! 还是早早见面说清楚为好。 须臾,华臻见了纸上内容笑得渗人,“他不让你告诉我,为何你全说了?” 升阳正色道:“因为殿下是清白的!” “可笑。”华臻一把撕碎手上的纸。 连见她都觉得不便,清白在何处。 “那王上,咱们还去么?”渊眠问。 “去。” 当然要去,她倒要瞧瞧商麟是怎样不方便。 若真如商初所说的那般,那就正好了,她第一个杀了商麟扶商初做新的太子。 “我们有多少人?” 渊眠回:“咱们带的人加上太子这队暗卫,一共五十八。” 升阳直冒冷汗,不是,加上他们干啥?殿下人手够了,自然不需要他们。看华臻的语气,似乎是要去找殿下算账。 他摆手:“王上,我们不叛变的。” 却见华臻笑中带着蛊惑:“放心,我们是去助商麟一臂之力的。” “哦哦……这样吗……”升阳抹干额上汗珠。 他如今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殿下走的那日说了,一定要听华臻的差遣,华臻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华臻说什么都是对的。 那华臻若真让他叛变的话要不要听呢? 若听了就是叛主,若不听就是违背命令。 升阳垂头思索起来。 西城郊。 一行人隐在山坑下,待渊眠探完回来。 片刻后,渊眠猛地出现,神秘附到华臻耳侧:“王上,找到了意外之喜。” “商初留了后手,带上阵前的榕夫人是假的,真的榕夫人被藏在后山山林里一个暗处,商初兵力少,悉数上了阵,只有几个人守着山。” “嗯,先把她救出来,顺手的事。” “好。”渊眠点头,“这事我一个人就能办。” 渊眠来去无影,待她一走,升阳不知从哪处奔了过来,指着不远处道:“王上,已打起来了,就是那座山,看样子殿下不需要咱们,属下瞧着公子初那头儿已不剩几个人了。” 华臻凝眉,“原来有多少人?” “据说只有三千,只因手里握着榕夫人才能猖狂到今日。” “不对。”华臻心一凛,即刻对升阳道,“你带着所有人去后山,将渊眠拦回来。” 那是个圈套,没想到商麟未踩的坑倒被渊眠踩了,渊眠不是个傻的,或许早想过这样的境况,只是自负得极,真信自己一人能顶千军。 期晚拉住华臻臂弯,“王上不能去,您得护好自身,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燕国的事,咱们只做看客,待此役一闭,您再去找他。” “我知道。”华臻宽慰她。 她又不会蠢到如此地步。 不久后,一队人马遥遥从东北方向过来,期晚眼尖,先瞧见了领头的渊眠。 “王上,渊眠无事!她马上还有一人!” 渊眠意气风发从马上翻身下来,似有得意道:“王上不信我?怎么还派人来支援?” 华臻面无喜色,沉声道:“究竟有多少人在?” 渊眠这才收了喜气洋洋的神情,认真同她道:“没骗您,他想防的是商麟,人都安在山下了,我从后边绕进去,真的只有几个人守着。” “我们回来的时候,太子殿下正带兵攻过去呢,不过他应当发现了我们,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追来了。” “以后不要再这样鲁莽,”华臻道,“任何事都比不得你自己的命重要。” “是。”渊眠回。 华臻向来嘴硬心软,最是体恤她们,那她便更要将事办得好才对。 若有下回,她还是一样的做法。 渊眠提着浑身瘫软的榕夫人后襟,勉强使她站直。 榕夫人似乎泄了气,受了极大的惊吓,艰难睁眼看向面前的华臻,已是气若游丝:“你、你又是何……是你?!” 她眼神倏尔瞪大。 之前在宴会上她见过这人,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官,商麟牵着她手对众人道这是他的太子妃。 她心中泛起一丝不悦,“原来是你,跟他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华臻眉心一跳,冷笑道:“我?” 她踱步走到她身前,眼神冷冽,上下扫了她眼,“费劲救了你,我不是好东西?” 商麟倒不愧是榕夫人的亲子,这脾性一样令人讨厌。 榕夫人被华臻气场逼得后挪两分,身上一阵恶寒。 这女人说话语气同商麟一般,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没让你救我,自然也不会感激你,”榕夫人梗着脖子道,“放我回宫。” “那太好了。”华臻扬头,语中不无轻慢,“我后悔救你了,现在你是我的人质,等你儿子来救你吧。” 说罢华臻不再管她,找了个硬石堆坐上去歇息。 “冒犯了。”渊眠找了半天没找到绳索,于是只能攥着榕夫人的胳膊,将她同自己挨得紧紧的,免得她跑了。 榕夫人挣了几下才发觉这人力气大得惊人,索性不再去挣,瑟缩着问她:“……她什么意思?先前听说她从宫里跑了,商麟不是去追了么?怎么闹成这个模样!” 她又要威胁商麟什么了? “夫人要知道,去问问你的宝贝儿子不就行了,我们王上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你还是不要过问了。”渊眠忽然觉得这几日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多了,实在不像从前那个冷酷女侠,于是闭 了嘴,不再跟她说话。 榕夫人本下意识想说“我才不认那个混账是我儿”,可嘴角凝滞一瞬,忽道:“你说什么?什么王上?” 她是不是听错了。 渊眠望天,摇头晃脑。 这天下如今能被称为王上的女子除了华臻还能有谁? “造孽啊。”榕夫人满脸不可置信,“他竟胆子大到王上都敢招惹。” 从小时候她便发觉这孩子脾性怪异,不似他胞兄那般温善有礼,因而总对他不甚关切,本以为冷着他他便因此能懂事几分,未想愈演愈烈,便是后来养在王后膝下,她也时常听说他今儿又亲手杀了几个细作明儿又处置了哪个世家诸如此类的事。 如今长大成了人,连娶妻也是尽着那最不好够的去够,现下还招致了杀身之祸,这不是生来反骨是什么? 她看向华臻的眼神多了几分惊惧,片刻后才故作冷静问渊眠:“听说,你们王上也会杀人是不是?” 废话,哪个王上不会杀人? 渊眠不想理会她。 又听榕夫人道:“那你说,我方才说她不是好东西,她会不会怨恨我将我杀了?” 商初那孩子她了解得很,再是心狠手辣也是比不过商麟一星半点儿,而这卫王分明就跟商麟是一样狠心的人。 她颓丧垂下头,心中竟生出那么一丝希冀,希望商麟还是能前来救她。 第65章 汗水浸湿了半个后背,榕夫人目光有些涣散,望向远处,好似真的瞧见商麟了。 她甩了甩头,不知是不是看错了。 期晚轻唤华臻,华臻抬眸望过去,那人悠悠打马过来,半分没有紧张模样,倒是一旁的阿沣神色张皇。 升阳急吼吼同商麟打招呼,“殿下!” 忽而意识到此时情境不对,待商麟的马近了一些后才扯着嗓子道:“殿下,方才是卫王将夫人给救出来的。” 他笑着看向榕夫人:“夫人,您说是吧?” 榕夫人思索半晌,终是怯怯点了头。 商麟的眼神始终淡漠平静,华臻倏尔开口:“你没什么要与我说的?” 他看向她晶亮的双眸,心上莫名像被什么啄了一口,微微发颤。 “多谢王上出手相助,孤定当投桃报李。” 空气就这么静默凝滞。 升阳也弄不懂了,殿下这是搞哪出呢? “您怎么能这样与太子妃——” 说出如此冷漠的话呢? 话还未说完,华臻眼神已像刀锋般扫了过去。 升阳识相噤声。 她脚步未动,眼神探究望向商麟,阿沣见状正要开口,却被商麟制止。 “下来。” 她虽仰头看他,却无半分落下风的姿态,语气不容置喙。 商麟虽不清楚她想做什么,但还是鬼使神差地下了马—— 倏地,他衣襟被人狠狠一抓,整个身子往前凑去,鼻尖嗅到一股无比熟悉的香气,清新淡雅,但闻得他头疼。 眼前的女子动作极快,一把色彩绚丽的匕首舞到他眼前时,他极速握住她的手腕,匕首尖端就停在他的紫袍锦缎上。 “王上手下留情!殿下是病了,有许多事情记不起来,如今只能吃药慢慢想起一些。”阿沣唯恐那把匕首就这么刺向商麟心脏,于是急急出声。 “是公子初从外域弄来的蛊毒,为了榕夫人,殿下只能服下那蛊虫,后来毒虽逼了出来,殿下却迟钝了许多,连从前的事也记不真切了。” 所以,把她忘了? 华臻忽地粲然一笑,把匕首堪堪扔到他脚边,“商麟,你最好是真的。” “若被我发现你是装的,你知道后果。” 升阳欲哭无泪,还想再说些什么,华臻面色早已恢复如初,高贵的脖颈挺直,神情倨傲,“既然如此,殿下答应我的不要忘了,我救了你的母亲,便要收你的报酬。” 商麟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那柄匕首上。 “可以。” “明日再谈。” 华臻带着人转身就走。 商麟蹲下身捡起那把匕首,仔细端详片刻,榕夫人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麟、麟儿,你记得这个是谁给你的么?” 商麟皱眉,“这是我的东西?” 那为何会在华臻身上?还有那个护卫为何叫她太子妃? “那你是不是也不记得娘了?”榕夫人终是问出口。 商麟面上挂起疏离的笑意:“怎么会呢,母亲。” 榕夫人身形一颤,彻底绝了念头。 商麟从不会叫她娘,更不会认她做母亲。 方才阿沣说商麟是为了她才……她心凉了半边,商初在诸位公子中也是治礼守节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她双脚发颤,思绪复杂,不知作何反应。 升阳也止不住悲伤,哀道:“属下是您的暗卫,您也不记得?” 阿沣冷声提醒他:“不要再逼迫殿下了。” 商麟刚醒来那段时日,就连跟在他身侧最久的阿沣也想不起来,还是阿沣每日给他讲起以前的事,当然,他挑的都是重要的说,例如商初现下如何了,他当时是怎样服下蛊毒又是怎样确信不会有事的,还有榕夫人是为他的生身母亲这般的话。 商麟曾拿着一个小小的锦盒问他,说这不像他的东西,阿沣隐隐有些猜测,可避免节外生枝,只能糊弄了过去。 华臻曾回过一封信来泰清宫,也被他先一步给截了。 医士说过,逼他想是能想起来的,或者瞧着些什么信物和旧人也能助于恢复,可越是迫他想得越多,此后落下的病症也越多。 若有机会,他得去晋国一趟,看能不能找到那位南医士替殿下诊治才是。 只是华臻的突然造访叫他有些措手不及,前些日子王上又张罗着遴选太子妃一事,妄图又将自己势力下的世家女儿许给殿下。 这该如何是好? 渊眠啃着果子问期晚:“王上自回来后一直没什么异样?” 期晚点头:“我便说你不会看人,王上哪里是真真切切喜欢他?就算是真喜欢得紧,如今也不会去贴人的冷脸。” “这倒是真的,”渊眠吞下最后一口,净了净手,“她何曾为男人伤过心?那她现在在屋里做什么呢?若没什么大事,我又该走了,先去帝城探探。” 期晚回:“在思索着怎样跟燕太子谈条件罢,燕国这样富庶,哪能轻易放过……你还是等等再走。” 她把拜帖与请帖都捏在手心,“今日泰清宫来人,送了两张帖子,说让王上选,是他来拜见,还是王上进宫。” 期晚推门进去,见华臻果然没有半分伤心的模样,只是捧着本兵书默默看着。 她将帖子递给华臻,“燕太子送的,让您选。” 华臻扫了两眼,“进宫。” “王上可是还想着那事?”期晚不免有些担忧。 若说不想倒也是假的,她笑笑:“是有一些不甘,若他什么都记得倒还好,可眼下他都忘了,我若是对他做什么,倒显得我的不是了。” 不甘就不甘在她竟出不了气。 不过也好,如今本就不是该谈情说爱的时候,从始至终,她也只为了利用而已,而后若有过些许心动也不过是平常之事,她自小心动过的人便不少。 “是,王上一定能遇见更好的。” 华臻笑颜在灯烛下变得柔和。 翌日,泰清宫水榭。 这处的琴华臻还曾抚过。 她施然落座,奉茶的侍女偶然窥见华臻面容,不由得一颤,连带着手上的茶杯倾倒,热茶淋了华臻半边袖子。 商麟似有不悦,冷声:“你可知这座上的是何人?” 小沛忙跪在一侧,低声求饶:“对、对不住……” 华臻看清了她的脸,唤了声小沛,“无事,你起来。” 小沛感激看向华臻,她还记得她。 她听阿沣大哥说了,今日是卫王微服来访,可她打死也想不到她曾与卫王称姐道妹,亲密无间过。 也想不到华臻竟还能回到这里来,她有许多话想同她说。 怎么都认识她? 怎么只 有他想不起来。 商麟心中烦躁,端起面前茶杯一饮而尽,而后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酒。 待小沛下去后,华臻才道:“原以为与殿下议事是在大殿上,未想是在寝宫。” “卫王有所不知,如今孤是燕国主事之人,自然这寝宫也可做议事殿来用,若今日孤邀您前去大殿,再唤上父王与您一同商议,那才叫降了规格。” “狂妄。”华臻呵笑。 失忆了也不忘狂妄,华臻倒很想知道待他日后记起了诸事,想起今日这番话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装了。 商麟却也不恼,他本就是狂妄之人,被华臻这样直白说出来,倒觉得像透了气一般,心旷神怡。 他开口问她:“王上要的报酬是什么?” 华臻把玩着手心的琉璃珠串,散漫道:“殿下知道的。” 商麟正欲开口,远处传来嬉闹的声响,他正要问是何人闯到水榭这来,阿沣猛地冒出来:“殿下,是前几日王上说想……” 想送进泰清宫的世家女儿们。 前几日商麟称病不见,这两日好了一些,燕王便直接将人送了进来,他眉心结郁,正烦恼着,猛然瞥见眼前的华臻绽了笑颜。 阿沣只敢瞧她一眼,随后飞快敛眸,不敢再观她神色。 “你笑什么?”商麟不解。 华臻幽幽道:“殿下这段时日过得倒十分快活,难怪乐不思蜀。” 看来当初商初说的都是真的。 她浅抿了一口茶,袖口上虽有大片水渍,可半点不减其雅致风姿。 他最好永远都别记起来。 “今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不过也不必再见了,诸事用密信商议便好。” 她最后饮尽那杯茶,起身走向长廊。 正巧有清风吹过,水榭边的帐帘和着一股香气送到商麟的鼻尖,他终于识出了那香气。 跟锦盒里的味道一样。 他夜夜闻那香膏,断不会分辨出错。 商麟猛地伸手握出去,只攥到她半边衣袖,水渍上的凉意冰冷,侵入他的指尖。 华臻垂眼看他,见他半晌不言,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第66章 掌心空荡,唯有冰意不减。 他几乎可以断定,他一定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远处的几人走近水榭,见了商麟皆是一副瑟缩的模样,商麟虽什么都好,可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便是那个煞君!若不是家中有命,她们也是不敢轻易招惹。 于是几人皆停在廊外,有一两个本就有些爱慕他的大着胆子给他请了安,却仍不见他半分反应。 一人遥遥望向方才与她们迎面擦过的华臻背影,不由思忖几分。 商麟似是想了许久,久到眉间都开始隐隐作痛,才问了身侧的阿沣一句:“孤当真与她什么都没有过?” “是。”阿沣身子僵直,脸不红心不跳,“殿下莫要再想了,不然头疾会发作得更厉害。” “依属下看,卫王并无别的意思,只是调侃而已,毕竟如她这般众星捧月之人,怎会被儿女情长所困?” 说得不无道理。 阿沣思索片刻,不禁也想起了一些日后的事,若是待殿下恢复了记忆,又要远远追随卫王而去,那时候卫王拿出今日的事来说,殿下不就百口莫辩么? 若是有来有回……卫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也便避免了殿下日后降罪于他的可能。 阿沣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聪明过,他斟酌开口:“殿下,卫王好不容易来一趟燕国,您大可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 “何意?” 阿沣面颊微微泛红,似觉难以启齿,随后又宽慰自己,哪个国君的后宫不是夫人成群,等华臻王位坐得再稳些,肯定是要扩充后宫的。 这才低声道:“殿下还记得那几家郎君吗?都是些家世清白人也清白的。” 是先前五王姬从各家挑好的俊俏郎君,只可惜后来刚进了宫还未来得及侍奉五王姬,五王姬便生了急病走了,这几人就这样留在宫中吃白食,王上也曾思索过怎么去处置才好,后来也都不了了之了。 “属下听说卫王就是喜欢长得俊朗的白面郎君。” 其实他也是瞎说,他们殿下生得便极俊俏,想来卫王也是喜爱的。 商麟从座下抽出那日华臻丢下的匕首,手抚上冰凉的宝石翠玉。 本来方才想还给她的。 良久。 “你去办罢。” 华臻仍旧捧着那本兵书,明日她便要启程去帝城,与燕国的盟约可再周旋,此地便也没有必要再待,渊眠也已先行了一步。只是早些忘了与赵茗通信,南羲子的车驾今日已抵了燕王城外。 如今她没什么立场让南羲子平白给他治病,她写了密信,将这作为交换的另一重条件,左右南羲子听命于赵茗,而赵茗自是向着她。 门外响起和缓的敲门声,华臻理了理衣襟,叫期晚进来。 期晚迟疑着张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王上……有、有人……” “什么?想好再说。”华臻眼睛未从书册上移开。 期晚憋了口气,一股说了出来:“有人送了几个郎君过来,说……说是献给您的。” “……” “谁?” 期晚却不肯再说了。 “王上若不想要,奴婢这便去遣了他们走。” “等等,”华臻却饶有兴致问,“什么郎君?” “听那个侍从说,都是从前好人家出来的郎君,有的家道中落,有的是自愿进宫的。”期晚想了想,“说是极干净的,奴婢瞧了几眼——” 她看了看华臻的脸色,才道:“确实长得不错。” 华臻合上书册。 “那就看看好了。” 怎能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第62章 姜玉“谁说我要选王夫了?” 华臻悠悠坐在上首,面前皆是白粉敷面的俊俏郎君,期晚说得不错,都是不凡之物。 本都是低垂眉眼对着她,有几人却大起胆子仰首直视她,眼尾还泛薄红,看得人心生怜惜之情。华臻兴致缺缺,忽而目光落到一人身上,只见他脊梁挺得板直,眉目间皆是傲气。 她指尖轻扣膝上,缓缓开口:“你不想来。”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男子虽着简陋薄衫,并无佩饰作缀,可周身气质脱俗,难掩清贵。 闻言他只垂眉微勾唇角,眸中光亮一闪而过。 “是,可我别无选择,”他的指尖微微发颤,语气平淡而坚定,“若王上欲择王夫,还请——” “谁说我要选王夫了?”华臻面容骤然冷了下来,从主位踱步而下,移到他身前,视线落到他长睫下的玉白的肌肤,“就你们?” 男子呼吸一滞,似乎未想到华臻会如此直言,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剑拔弩张之时,华臻忽地一笑,冰冷的指尖触到他的下颌,似乎是在认真端详他的模样,“就你留下。” 她的手指冰凉,他的脸却骤然热起。 他惊慌地抬眸,撞进华臻清澈如水的双眼。 看不清王上在想什么,他双手紧握在身侧,骨节微微泛白。 期晚推了里间房门,华臻垂发坐在榻侧,仍捧着兵书细细研阅。 期晚又点了一支灯烛,边道:“都安顿好了,那位玉郎就宿在外殿偏房。” 华臻轻嗯,不置可否。 期晚不由问她:“王上为何留他?难道是……” 华臻又淡嗯了声。 期晚这回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劝慰华臻早些歇息,眼睛虽好了许多却也不能这般滥用。 待期晚出了门,华臻将兵书放在一侧,双手拉拢里衣衣襟,欲把窗扇推开,叫里屋透些风进来,手刚扶上窗木,微风从窗扇缝隙浅浅吹进,耳畔忽闻几声痛苦的哼声。 华臻心念微动,思忖几分,从妆匣里拿了一白色瓷瓶,转身出了房门,踏上寂静长廊。 而后停在偏房的门前。 姜玉捂胸大汗淋漓,牙齿咬得极紧,指甲抠得掌心泛起红丝,实是忍不住了才微微喘气,痛苦闷哼出牙关。 恍惚间,他仿若望见窗外有人的阴影,当下又咬紧几分牙齿。 门却骤然被破开。 像是赤身站在人的面前,他强忍着痛意,星眉扬起,以高昂的姿态望向门口的人。 错愕一瞬后才喘着气唤了声王上。 汗珠顺着额间下颌滴落到地下。 似乎是知晓华臻好奇,他自嘲勾起唇角先行解释道:“是小人的旧疾,叨扰王上了。” 华臻什么也未说,静静立在门外。 姜玉看她,双颊不自觉染了浅红色,几乎是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王上有事?若是——” 若是要他侍候,此时恐怕还得待他平缓些再说,他已颤抖得走不动路。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已是不比从前门楣光耀,如今如 同污泥一般,在华臻眼中跟戏子伶人没什么两样,他的脊骨不肯弯又有何用,华臻分明就这般无言站在门外,竟是连房门都不愿踏进一步。 他已是十分下贱的人了。 半晌后,姜玉觉得自己就要昏了过去。 不愿这般落魄的模样悉数被人瞧去,他微微张口,话还未出,只见门外的华臻悠然弓身,将一个瓷瓶横着轻放于房门处,瓷瓶擦碰地面发出悦耳的声响,朝他这处滚了几分。 他伸手就能够到。 “太吵。”华臻睨了他眼,眼色平淡无波。 华臻如同来时那样无声地离去,姜玉出神凝着那个瓷瓶,不知过了多久,心口那股悸痛又涌了上来,他起身,踉跄几步,毫无预兆地跌下地面,却不愿狼狈趴伏过去。 于是再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瓷瓶。 而后又是一跌,这回掌心触到一个硬物。 不欲去想这物为何,有没有毒,只是、只是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抓住。 姜玉拧开瓷瓶,看也不看,将药丸倒入口中。 男子面目浑浊,形容枯槁,颓丧坐在硬凳上,唯有身上的衣物绣制彰显着他此前身份不凡。 外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属下的语气中沾了几分欣喜,他随之动了动眼珠,知晓事情已做成了。 “他被留下了?” “是,明日就让他动手。” 先前摸得果真清楚,华臻就喜欢这般桀骜不驯假清高的。 男子哼笑几声,“死也要拉上他们垫背。” “只是……姜玉若是不听话……” 男子摇摇头,闭眸,“这蛊毒噬骨腐心,再是强硬的人也熬不过半月,更何况,他一心想为家族翻案,这等诱惑他怎受得了。” 他说着渐渐笑起来。 他输了又如何,他不还是从重军包围中拼杀逃了出来。 杀不了商麟,杀不了他亲娘,便杀了他心爱的女人,待他记忆一复,便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次日一早,华臻一出房门便撞见候在门外的姜玉。 姜玉面色苍白,眼底乌青浓重,一袭白衣衬得人更是像翩翩然要升仙的模样。 第67章 “做什么?”华臻看他。 姜玉垂眸,面上却不见半分卑微模样:“王上将我留下,不就是侍奉王上左右么。” “谁说的?” “我是宫人,自然要听内侍差遣。”他不由分说站到华臻身侧,抬起左手,待华臻将手放上来。 只是这等行径与他的神情越看越不相符,倒像是谁强迫了他一般。 华臻压下心中这股怪异,手刚触到他薄衫上,姜玉忽地一颤,随即又恢复了清冷模样。 华臻踩着长梯下楼,细眉轻挑,“你的手,怎么了?” 她若没看错,方才一晃而过的是青紫伤痕。 “王上看错了。”他淡道。 华臻轻笑了声,“好。” 随后她目视前方,轻声跟他吩咐:“我们午后便要启程回卫国,既然……” 他顺从接过话,右手为华臻拨开前头的珠帘,“既然太子殿下将我送给了您,我也要一同走的。” 华臻点点头,满意道:“还有几个时辰,我要上街。” 姜玉思索片刻,揣摩华臻话中的意思,不知为何,喉间艰涩,“我也多年未出过宫,如今外头天翻地覆,无法给王上指路了。” 华臻偏头看他,他不为所动,是以只能瞥见他冷淡的侧容。 他的衣衫似乎洗过太多次,干净却发白得旧。 她随口问:“昨夜睡得好么。” 那瓷瓶是她从赵茗给的药瓶中随意挑的,也不知是否能治他那毛病,只是她要入睡便听不得吵,所以才给他这瓶子。 姜玉怔了怔。 “王上昨夜睡得好吗?” “那药很有用,多谢王上。” 实则不然,思及昨夜,他心下泛起苦笑,前几日发病时他还在宫中,他与其他人向来不和,所以住得更偏僻一些,夜晚痛得厉害时还能发出细微声响。 昨夜他服了药也并未好转,但怕吵醒华臻,于是从房中找出了一柄剪刀,每每痛得想要出声之时便在臂上划过一道,以痛攻痛,竟也出奇得有效用。 后来他病急乱投医,又吃了许多药丸,这才发现,华臻给他那药是治伤痕的神药。 早晨起来,手上的痕迹好了大半。 话语间二人上了街市,华臻望了眼这条道,不禁勾起唇角冷哼一声。 是她第1 来燕国时上的街市。 她目光停在一旁的衣料铺子牌匾前。 “去那儿。” 姜玉应声,那铺子里人多,他又靠近了华臻几分,手臂离她更近。 对面的茶铺中,紫衣男子紧紧捏着茶杯,茶水溢出杯沿,浸到手心中也未曾发觉。 阿沣从柜台过来,欢喜跟商麟道:“殿下,属下又选了几种茶,您再试试可还满意。” 商麟仍望着对面两个身影,待两人全然进了铺子,才开口。 “再选。” 可他已经选了快一个时辰了。 茶铺的茶几乎全上了。 阿沣心上计较几分,试探言道:“是不是属下做错了什么?” 每回殿下生气前就会如此。 他顺着商麟眼神朝对面望去,什么也没瞧见啊? 商麟微微吸了口气,看向他,竟罕见地噙了笑意:“你做得很好,每件事都很好。” 啊?是这个意思吗? 阿沣羞赧挠了挠头,却听商麟又道:“这的茶都不好,你去城西买,买到好喝的再回宫。” “……” 阿沣飞快跑了。 姜玉低眉在一侧候着。 “这个你可喜欢?”华臻声音在他身前响起。 他几乎错愕。 那是一件银白色的成袍,虽不比从前他定做的衣物华贵,却是此处最好的款式与衣料。 姜玉没有说话,飞速垂下眼睫。 华臻不耐,却也不再问他,顺手将衣物递给掌柜,“要了。” 随后她又往里处走,姜玉正要跟上,肩膀忽地被人一拦。 熟悉的声线。 “就在这待着。”商麟冷冷道。 姜玉驻在原地,看商麟就那般从容地走向那个背影。 他心口莫名刺了一瞬。 说不清是何种心绪,是痛了一下吗?他问自己。 再望向二人时,只见商麟熟稔地揽过华臻的腰际,华臻未躲,只是略有惊惶地往外看了一眼。 随后瞪向商麟,似乎是在责怪他。 姜玉转身,不再去看。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第63章 计谋“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 华臻手刚抚上一匹布料,陡然身侧裹满熟悉的气味。 商麟环过她,煞有介事道:“方才见你拿了男子衣物,是为我选的吗?” 华臻朝后望了一眼,眉目冷肃,“殿下记起来了?” “王上不要打趣我了。”他笑笑,“本来没记起来,看到你便什么都记起来了。” 先前商初给他下蛊毒他便将计就计,又不知为何商初将主意打到华臻的头上,于是将此事避着众人提前知会了华臻,华臻也愿同他做戏,那日交锋又刻意放走商初,欲将朝中默然给他支撑之人一把全揪出来。 只是这代价也太大。 商初原是使的美人计。 他从身后将头搁在华臻肩侧,开口道:“多谢你帮我。” 华臻推他,“他会看见。” “你就不怕商初知晓了,你前功尽弃?” 商麟皱眉,“知晓便知晓吧,我不想他留在你身边。” 姜玉这人 他认得,自小家世好又文采斐然,是早早为五妹钦定的驸马,若不是其家族卷入一宗大案,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地步。 因着他年少出尘相貌不凡,王城曾有为他满楼红袖招之景,五王姬也是因王家身份才从一众女子手中将他抢了过来。 只是他生来倨傲,从不肯低头折腰,商麟本也孤僻,自然自小与他并不对付。 “他从前是哪家的?家里出了何事?”华臻问。 商麟飞快道:“不知,知道也不说。” 而后指着身前那块绯红锦缎问华臻:“这个好看吗?” 华臻随口应:“尚可。” 商麟旋即道:“我看卫王也不能免俗。” 他就知道,姜玉同褚澜是一样的人,华臻就是喜欢这样的人。从前那么多人倾慕姜玉想来也是为了那张俊俏的面容,真是俗不可耐。 他不禁思索了一番自己的相貌,可心中愈发慌乱,为何世上有这么多的俊郎,为何又一个个出现在华臻身边。一个两个便罢,可现下是不是太多了,华臻怎能抵挡得了如此多的诱惑? 华臻挣开他的怀抱:“你可以滚了。” 商麟将华臻拉过,两人走得更里间一些,随后他松开华臻的手,双手捧起她脸颊,在她额间轻轻按上一个吻,“等我。” 商麟走后片刻,姜玉从帘后探过身子,似什么都未看见,淡然走到华臻身前,轻声问询:“王上选好了吗?是否可走了?” 华臻眼神轻瞟到方才商麟说的那匹布料,于是问他:“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姜玉没有抬头,也并未思索,这回他道:“好看。” 他也不能免俗。 原本说好的午后启程却也被搁置了。 升阳低着头畏畏缩缩进来递信,说话时也不敢对着华臻的眼睛,期晚这才又问了一句:“例行查验?早些为何不说?城中看起来没出什么大事。” “女官,这是上头的命令,咱们怎知为何?”他咧嘴笑了一下,“王上还是等明日再走吧,殿下说明日一切如常——” 期晚拧眉,“你们殿下不是将你也忘了么,如今倒也放心用你传话。” 升阳闭嘴不吭声了。 他也纳闷来着,殿下怎的说记起来就记起来了,难不成在他心里暗卫队比华臻还重要么。 思及此,他眼神躲得更厉害。 “好,你可走了。”华臻拂袖,半晌后掀起眼皮冷冷问他,“在看什么。” 升阳收回左顾右盼的眼神,急忙弯腰,“没什么没什么……既然如此属下就先告退了。” 殿下交代了,说是姜玉似与商初有干系,叫他来报信时盯着点他,可他从进来时便偷偷瞟了四处好多眼也没瞧见姜玉,姜玉颇得盛宠之事也不知是真是假,眼下只好这般回去复命了。 华臻未抬眼看他,升阳便俯身朝殿外退,一不留神撞上前来的人。 他偏头去看,这般玉柳身姿清冷之面,不是姜玉是谁? 从前姜玉未家道中落时升阳也跟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于是轻开口唤了句玉郎。 不想姜玉却也未给他眼神,直从他身侧绕了去。升阳撇了嘴,暗想此人到了这地步傲气也从不减弱半分,不禁心生鄙夷。 悄然退至殿门外,升阳隐了身影,听姜玉对华臻开口,语中竟带了几分恭谨,“王上,换好了。” 华臻面上沉静,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眼神自上而下扫了一遍,淡道:“你很衬它。” 第68章 而不是它很衬你。 世间向来是人靠衣装,只有落到姜玉这般的人身上,才堪堪能说是因为人而显得衣物都华贵了。 姜玉从容行到华臻身侧,一只手无比自然地将墨块拾起,另一只移到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砚台边缘,轻而缓地动作起来,衣袖一节节滑落,腕间若隐若现。 手是白的,墨是黑的。 这分明是……色诱啊!升阳瞪大了眼,正欲将头再探进几分,眼前突然映满红白色的裙布。 他向上看,瞧见期晚端肃的脸。 “女官饶命!”他用气声道。 期晚退出殿门,两手将门闭紧,这才出声:“你究竟想看什么?” 升阳默了默,直起身子道:“女官有所不知,我们殿下如今是越发好了,待他好全了,将一切都记起来,那时又该如何自处?再者别人倒罢了,这位郎君自小便与我们殿下是死对头。” 定是因此才故意勾引卫王! 期晚回道:“与我们王上有何干?” 自是王姬爱如何便如何,难不成还叫她等他病好全? “便是如今太子殿下并未生病,我们王上也是想纳谁便纳谁。” “是无关。”升阳咬牙,“不过此人心机深重,属下只是好心提醒。” “不劳你们费心。”期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升阳转身离去,心中越发愤懑,恨只恨殿下怎么这个关头还犯傻。本是要回营中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心此时便去大牢里向商麟复命。 既然姜玉是商初派的人,那华臻越喜爱他不就越是不利么。 殿下就算不是因情处置,于理也该来干扰一番的。 他可是千辛万苦将华臻护送到此地,怎能看他们就这般散了伙。 阴森潮湿的底牢边暗火明灭,光影映在商麟半边脸上。 他把玩着从前那把匕首,脑中却在想别的事。 这番游戏最迟今日便可结束了。 阿沣拱手上前,“殿下,人齐了。还有一事,您先前交代的人也找到了。” 商麟坐上身后的宽椅,整张脸隐在黑暗中。 “这么多年,姜玉一直在找那个人为家族翻案,公子初便是握了这个把柄威胁了他。” 商初是极会张罗的,从前的几桩大案皆记录在册,他便会从中选中有利之人相挟。 “不过这都不重要,”阿沣宽慰笑道,“左右姜玉是被派去了卫王身侧,于殿下并无害处。” 也不知公子初是如何想的,又害殿下失了记忆,又用姜玉挑拨二人,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不过当时是他提了此计才将姜玉送至华臻那处的,保不齐商初当时对姜玉还有其他用处呢,如此一来这烫手山芋送去了别处,殿下也就是不表露心绪,心中还不知如何夸赞他。 “不重要?”商麟本一言不发,陡然出声,叫阿沣心惊了几分。 正要解释,外头突然响起通报声。 随即有卫兵小心前来,看了几眼商麟的眼色,于是到阿沣耳侧言了几句。 阿沣变了脸色,踟蹰道:“殿下,王上催得急,那、那……” 商麟不耐道:“说不出口便闭嘴。” 商初同他背后的党羽被他连根拔起,此时不审完,还等燕王来救么,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谁都保不得他。 “是冯娘子来了。”阿沣涨红了脸。 “新犯人?” 商麟凝眉,“底牢我自有用处,审完了再还与他们。” “……”阿沣瞬间面白如纸,“不是,是王上叫您相看的——” 话还未说完,一鹅黄衣裙的女子翩然进来,黛眉唇红,将阴森森的底牢衬得有了些鲜活气息。 商麟用眼神质问报信的卫兵,“你放进来的?” 卫兵支支吾吾。 冯书允急急走向商麟,替他解围:“殿下别怪他了,是王上给的令牌,谁都不可阻拦。” 说着她晃了晃手上的牌子。 她似乎并不畏惧此处的氛围,反倒是好奇地四处张望,而后轻去扯商麟袖子,却猛地被他挣开。 冯书允也吓了一跳,阿沣了然于胸,同她解释道:“娘子勿怪,殿下不习惯与女子亲近,并非针对于你。” 冯书允是大将军的独女,小时候也同殿下他们一同玩耍过的,殿下应当不会厌恶她才是。 二人相视笑了笑,却听中间的商麟轻道:“并非不习惯——” 他早与华臻有了肌肤之亲,这般说倒像他是什么懵懂之人,说到一半,他又顿住。 不必同他们解释。 冯书允笑意渐深,眼神不自觉地望向幽深之处,与某个温和的眸视线交错。 姜玉垂下眼,轻声问一侧的华臻:“王上来此处,是想看这些吗。” 华臻闻言看向升阳。 升阳叫苦不迭,万万没想到他来时竟遇见了冯娘子,就走在 他们前头,冯娘子还得空跟姜玉寒暄了几句,本想托姜玉跟她说说先别进大牢,可姜玉压根不理会他。 他怯怯看向华臻,“不是,不是您说要一同看看公子初,顺便……” 顺便给姜玉翻案么。 他只是个带路的人,他有何错呢。 华臻平静看向姜玉,“我来此处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 “既然证人已被找到了,那你该得一个清白之身,从此以后,燕宫困不住你,你也可自由了。” 果真无人不爱救风尘,姜玉这次是攀上贵人了。升阳头埋低,等着姜玉感激涕零同华臻谢恩,却还是闻得他平缓的耳语。 姜玉竟伸手轻握了华臻的手腕,并无前进之意。 “可进去你会伤心,我不愿,” 他笑了笑,眸中有万种风情,“不愿见你伤心。” 第64章 爬床将自己白白送给她。 感受到手心冰凉的触感,姜玉近了几分,大胆握住她的手,“回罢,王上。” “永远蒙受不白之冤,你不后悔?”她看着他的眼。 姜玉摇了摇头。 “以退为进,得了王上的青睐,报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他看着今日研墨时袖口不小心沾染上的零星墨点,眸色深沉,“王上定是这样想,想我甚有心计。” 华臻不接话,似是默认。 “公子初要挟不了我,”他嘴角勾起嘲讽的笑,“若最初我便应了,见到王上时,我便不会是那个模样。” “那你如今这般是想作何?” 姜玉只看了眼升阳。 升阳背心一凉,先前从不看他一眼,这会儿倒嫌他碍事吗? 他别过头,东张西望。 姜玉嘴角噙笑,微微俯身凑到华臻耳侧,从这儿看过去,正好能瞥见不远处低头端详匕首的商麟,他收回视线,停在她眼尾的红痣上,压低声线,吐气如兰:“想——” “想让王上要我。” 温热的气息让人耳尖酥麻,华臻身形一滞,蓦然撞进他如水双眸,缓缓道:“是你自己说的不需我帮你,今日我一走,再不会进来。” 姜玉尾音有些颤抖,“好。” 自小他与商麟不睦,向来爱争抢同样的人与物件,只是他虽身处世家,自然比不得王子之尊,再喜爱的东西都得拱手让他,嗣后他总是嘴硬说自己并无欲望,可压抑在心底的某些东西却肆意叫嚣,他想要,想要极了—— 他与商麟也是多年未这样面对着面争闹或交锋。 竟不知他背着他攀扯上了世间这样尊贵的女子,如珠如玉,比他们从前争抢的每一样都好。 商麟性情顽劣,全身上下只有眼光是顶好的。 他会在暗处,在光风霁月、高傲脊梁的背面,悄然渗入每一寸。 姜玉往后退了两步,眼神仍驻在她面上。是华臻给了他体面,将他拉至光亮之下。 升阳面色如常地将二人送了出去。 他自有殿下给的通行令,可带人来去自如,他此刻便无比痛恨这令箭,若是几人走到底牢外有人通报一声也成啊。 燕王也真是,谁会在大牢中相看啊? 冯娘子又是如何想的竟答应去大牢让人相看自个儿的啊? 也不知底牢有什么好的,一个两个全在今日扎堆去了! 他颓丧地回了底牢,预备禀报方才之事,也不知如今殿下会作何反应,他可是都听见了,那姜玉是人不可貌相,想攀上枝头。 那头冯书允在里头自顾自玩了半天,才出口对商麟道:“想来时辰差不多了,王上定是不会再为难你我,书允这便告辞,多谢殿□□谅留我在此。” “请便。” 商麟从里牢弯身出来,接过一侧递来的湿帕,仔细擦拭指缝间的血迹,随口道。 冯书允轻点头,商麟一出来,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过来,她微笑致意,不自觉地用锦帕捂了捂鼻唇,而后迈步往外走,撞上一个急吼吼进来的卫兵。 商麟见冯书允那副模样,本拎着衣领嗅了嗅,待会预备去找华臻的,正想着是不是要换洗换洗再去,猛地见升阳闯进来,松了衣领扬下巴问他:“如何。” 第69章 升阳一副委屈的样子,须臾后又让自己看起来如常,开口道:“殿下,话已带到了,王上是明日再走。” 商麟轻嗯一声。 冯书允偷偷瞟向他。 阿沣愣了一瞬,殿下关心这个做什么。 “还有呢?”商麟问。 升阳不知如何开口,可眼下所有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试试罢?反正又不是他主动要说的。 殿下自己要问啊。 “属下打听了,先前姜郎君对卫王也是冷脸相待,可如今他们时时刻刻黏在一处,同进同出,满客栈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妻。”升阳一口气说完,看着商麟愈发黑沉下来的脸色,心情愉悦了几分,“更甚之——” “更甚之——” 商麟冷冷抬眼看他,未想他未开口,一侧窥听许久的冯书允倒先焦灼问:“更甚之什么?” 升阳挠了挠头,灵光乍现,想了个极贴切的词儿。 只是颇为羞赧。 不管了。 他快速道:“姜郎君还要爬卫王的床!” 偷听不是他的本意,实在是方才太过静谧,他确实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姜玉的话。 此话一出仿佛遍地惊雷,阿沣嘴有些合不拢,这是该在此处说的话吗?他即刻厉声喝道:“太无规矩了!此地无人想知道他们的私事。” 却见商麟手中染得鲜红的湿帕坠地,他长腿一迈即刻向外走;冯书允从愣怔中回神,此刻顾不得太多,双手抓着升阳肩侧,直要将他人一同揪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也、也算是千真万确吧?他笃定点头:“嗯,千真万确。” 冯书允泄气,她早该想到的,从一早姜玉找她帮忙时她就该想到的,原以为他只是想借此打压商麟,没想到是动了真情。 幼时他与姜玉常常相见,也偶然遇见过太子几回,那时虽也说不上多交好,可从未想过会是如今的局面。 她垂下眼眸。 卫王,是个怎样的人? 是夜房中。 “渊眠来信说已至帝城,交代的事悉数办好了,卫国也安好,咱们择日去就好。” 期晚并不问今日傍晚发生过的事,华臻与姜玉回得那样快,想必不会闹得太好看就是了。 回了房后姜玉进言说若明早离去,今日最好是换了城门处的客栈住,免得华臻不免其扰忧心思虑睡不好觉,她并不知这“其扰”是什么扰,只是看华臻竟罕见应了,她只得手忙脚乱将东西收整了。 如今期晚瞧姜玉也是换了一番神色,跟瞧那祸国妖精没有什么分别,若是渊眠或苻笠还在此处,她这回也定是忍不住与她们说道说道的。 说完她转过身去预备将新床再铺一铺,偶然听到外头絮絮叨叨的声响。 期晚回过神,华臻已在问了:“南羲子去了?” 期晚颔首,“是。本就是从晋国找的蛊毒,南医士自然有解法——王姬,要不要……” 要不要给商麟看看? 可话还未出口,门吱呀一响,期晚将最后一角被褥铺平,起身想退出去。 果真推门便见姜玉直直立在外侧,唇间微微发白,见她出来还轻唤了声“女官”。 期晚点头致意,待姜玉进了门将门掩上。 猛地抬头,却见南羲子立在不远处,眼神落过来,期晚出声问询:“医士有何事?” 南羲子轻摇了摇头,似是随口一 问:“为何燕太子不在此?这位又——” 期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南羲子一手背后,随即转身欲走。 心中腾然升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他要出去透透气。 姜玉手臂擦过华臻身侧,却被她不着痕迹避开,姜玉轻愣,随即手继续朝桌面上的瓷碗伸去,呈到华臻身前,“该用药了,王上。” 手腕处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上渗出的点点血丝无不昭示着方才他经历了多大的痛楚。 华臻眼瞥过去,接过药碗,“放血了?” 有些毒是得如此逼出才好。 先前那药每日都喝,已将眼疾治了八九分,如今用不着日日都饮,赵茗说南羲子开了新方说是固本保身,时不时煎来用一碗就是。 这也太苦,味甚异。 华臻甫一凝眉,一颗满含汁水的梅果就到了唇边。 她微张唇,咬了过来。 随后一鼓作气将药全饮下。 华臻擦过唇角,看也未看他,“你可以走了。” 以防姜玉不解其意,她再开口:“如今商初伏诛,你的毒也解了,先前的仇是你说用不着帮,眼下再无别事,广阔天地你尽可得自由身了。” “为什么?” 良久,他骤然出声。 窗缝处不时吹进的风寒瑟刺骨,将鬓边发牵绕至他眼睫鼻尖,有几丝进了眼,发涩发疼。 “什么为什么?”华臻手拿瓷碗,拇指轻拂过边沿,认真端详起来,过了半晌眼神才移到他身上,如同看瓷碗一样看他,“玉郎想借力,本王让你借了,也愿替你出手,更是对你关怀备至,也不将你那些小把戏看在眼中。如此,你还有不满的吗?” 姜玉强自镇定,他知晓什么都不会瞒过她,连同他那一点见不得人的腌臜心思,都会在她眼下无处遁形。 “并无不满。”他喉间滚动,眼神炽热看她,“今日在底牢,我说的是真的。” “王上不是说要将我一同带走么。” “哦,”华臻眼神悠悠朝上望去,分明是坐着,气势却比站着的人强千百倍,“所以呢?你想让我瞧见他们亲密无间,是想做什么?” 是想…… 是想让她与商麟生了嫌隙,是想给昔日仇敌使绊子,是想将他们这些权贵耍弄得团团转……不、不是。 是想在身后一直默默注视她,直至她的身边,只有他一人。 她分明是在诘问斥责,他怎会觉得愈发仰慕的? 商初先前告诫他,这人有玲珑之心,务要小心谨慎与她周旋;气极辱骂时更是将他们相提并论,商初说他们二人都是折不下腰的假清高。 那时他就有些好奇。 他分明是真清高。 入五王姬宫的前夜,他曾劝谏过她,若五王姬执意要他,她一定会后悔。 五王姬当时只是讽笑,却低估了他的清高。 那么华臻呢,她是真还是假?这几日他听说过不少她的事迹,谁能想到她这样一双高贵如玉的双手,也同样沾满鲜血呢。 那日犯病,她给他的白瓷瓶里没有解药,可那却成了他慌乱之下最后的稻草; 一个平常的白日,她踏进一家平常的铺子,为了他这样的人精心挑选了衣物。 这些都是她的施舍,他明明那样厌恶的,此刻却觉得。 欢喜。 如今他将自己白白送给她,她也不要吗? 他不信。 姜玉一步步走近她,直至能清晰闻见她身上的芳馨气味。 旋即俯身,双眼直视着她的,就这样缓慢、虔诚地跪了下来。 华臻心口突然跳了一瞬,此时她正好能俯视他,一如初次见他的模样,那日他眼神清明澄澈,眉宇间皆是不耐与倨傲,今夜却像他昔日看不起的同僚那般,眼里泛起水渍,好像在恳求她的垂怜。 她嘴角翘了翘,单只手指虚挑他的下颌,轻道:“可我还是喜欢你那天的模样。” 姜玉一怔,无助道:“王上……” “你也知晓我是王,”华臻眼睫动了动,凝住他因激动而由苍白转为稍稍泛红的双唇,“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说过的话也尽可以反悔……” “我不后悔就可。” 话音刚落,华臻脚踝倏尔与轻柔的肌肤相触,他手顺着裙角往上,浅紫绣金的云摆层层叠叠被推到大腿根部,原本清凉的室内骤然让人心热意燥。 华臻清咳两声,趁着头脑清明,一手疾速扣上他动作的手腕,随后目光触到纱布上又渗出几分的红,竟有些慌乱地松了手。 “算、算了。” 她从未对他生过这样的心思,更不是乘人之危的人。 如今姜玉只是走投无路,迫不得已才会如此。 姜玉耳侧滑过她柔滑的腿间,得空抬首看她,语中气息乱得不成方寸,“王上都这样喜欢得极了,如何能算?” 南羲子对于一出门便被人擒住盘问之事颇为怨怒。 他一向不畏强权,梗着脖子打死也不说华臻现住何处。 只听商麟幽幽道:“如此甚好,日后太女殿下被迷惑之时,孤也会好生替她隐瞒。” “……” 第65章 撞破可越往前走,心中妒火越盛。…… 室内的灯烛融融,暖意绵长,交叠的身形在窗布上落下长长的斜影,窗外忽地狂风骤起,细雨瓢泼之声在耳边炸开,连着欢愉一同攀上心尖。 华臻小臂猛地一紧,姜玉的头埋在她颈间,声音染上的欲色还未消退,“王上?” 第70章 “你听到了么?”华臻问。 姜玉不明所以,“听到什么?” 被雨声裹挟的脚步声,从长廊远端而来,此刻离得越发近了。 她并无被人听床角的癖好。 华臻从榻上撑起身子,姜玉从一侧拿了里衣过来给她披上,眼见着华臻堪堪将衣领拢了拢便欲下榻,姜玉的唇张了又合。 仿若知晓他想说什么,华臻微微转头凝他一眼,他的唇角还有她的口脂,殷红一道,实在有些灼眼,于是伸手抹了去,才道:“我会带你走。” 意思是带他一道回卫国?姜玉先愣怔了瞬,随后才绽开笑颜,从里侧下来,将塌下散落一地的自己的衣衫拾起来,慌里慌张套了上身才问:“这么晚,会是谁来,是有急事么。” 话音刚毕,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华臻此时才心有所感,脚步顿住,回身望姜玉,低声道:“你不必出来。” 姜玉凝住门前的那个身影,“为何?” 自是因为她今夜想要好好休整一晚,没有兴致面对这些。 华臻刚行到门处,门猛地被人从外破开,“姜玉,爬床你都敢,门却不敢开么!” 斜斜打过来的雨丝濡湿了华臻的里袍,她后退几步,离商麟带进来的寒气远了几分。 空气静默了几瞬,商麟本想进门抱住华臻,此刻才惊觉从底牢过来沾染的满身血腥气的衣裳并未换下,方才又淋了雨,此刻说有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他只得立在原地,悻悻开口唤了声她的名字,而果真,华臻见了他这副模样,拢紧了眉,袖口捂了捂鼻尖。 他识得她眼中的一闪而过的冷淡。 满腔怒火忽地化作惊惶,他斟酌开口道:“方才听升阳说你去底牢了,为何不进来?” 未等华臻开口,他绷紧唇,而后恍然道:“我知晓了。” 燕王就算再想插手他的婚事,也不会今日正好便叫人来大牢,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他不过是被姜玉那厮给设了圈套。 华臻如此聪颖,怎会看不出来他的心思,而如今……岂不是真心看上了他? 湿气一阵阵灌进来,商麟抬脚就往里走,被华臻一截,“做什么?” “外头太冷了,我要进来暖和暖和。”此时若跟华臻因此事争执,那他岂不是成了无理取闹的妒夫?姜玉最会装傻卖惨,岂能给他可趁之机。 “滚出去。”华臻面不改色。 商麟却执拗地挤了进来,反手还要将门关上,“我只是进来避个雨。” 华臻疑惑看向他:“你疯了?” 商麟仍自顾自向前走,“王上从前已认了我做王夫,一国之君说的话如今还要抵赖不成?还是说王上这般阻拦,根本就是屋里藏了其他男人?” 他本想先委屈忍耐一番,可越往前走,心中妒火越盛。 “哦——”他煞有介事道,“原来是王上自己想宠幸野男人,才故意安排了人来底牢找我,演了这样一出戏,麟真是好不委屈。” 他说着话,眼神却死死黏在里间,脚步不停,正要掀了帘子进去,手腕被华臻一扣,他回身看她,冷呵一声,“怎么,王上被我说中了?” 他视线停在帘下鞋履上。 那不是华臻的。 华臻凝住他湿透的外袍,终于还是心软道:“去将衣服换了罢。” “不。”他伸手去触那垂帘,手还未碰到,帘子便从里被拉开。 姜玉直视他,恭敬唤了声殿下。 商麟并不言语,只静静地打量他。 姜玉衣衫不整,衫前系扣胡乱扣着,垂坠的白衫轻挂在身前,露出小片白嫩的肌肤,锁骨上的红印若隐若现,饶是他再笨,也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华臻叹了口气,“都看到了?可以走了?” 商麟面色阴沉,姜玉便即刻垂下头,两膝一弯便跪了下来,“请殿下降罪。” 商麟心下冷笑,姜玉什么时候跪过他?饶是从前最落魄之时,也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现在他装给谁看? 他视线缓缓移向身侧的华臻,却见华臻倒真的拧了下眉,问姜玉:“你有什么罪?” “起来。” 姜玉将身前的衣物拢紧,仍垂着头,轻道:“若殿下不肯原宥……” 商麟冷冷打断他:“原宥?” “玉郎并未做错什么,谈何原宥。” 姜玉仍是不起,华臻觉得头晕胸闷,只得伸了只手去搀他,“此处你只用听我的就可。” 随即又跟商麟道:“天色太晚了,散了去歇吧。” 眼前两人琴瑟和鸣的模样像锐刀刺向商麟,他不怒反笑,大步一迈掀了帘就里间:“好啊,都该歇息了。” 旋即又懵懂看向二人,“怎么都站着不动?进来啊。” “疯子。”华臻正欲发作,袖子却被身边人轻扯。 姜玉温和望向她:“王上莫要动气。” “殿下也莫要与王上怄气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过错,我先退下了。” 说罢,他轻凑到华臻耳侧,“王上说好的带我走,明日可不要丢下我。” 待姜玉退了出去,华臻才冷哼出声,随手将身侧躺椅上的软垫朝里面的人掷过去,“你也滚。” 商麟踏步出来,双目渐渐泛红,隐忍得似乎要将牙齿咬碎,可过了半晌,他只是盯住华臻,几个字吐出来,“我不滚。” “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正夫。” 没了姜玉还会有王玉、刘玉、冯玉,哪又如何?华臻不过只是图一时新鲜,并不是真心爱他们,他同她相识了这么久,一同经历了如此多,难道她就没有一点点真心么。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总算清净了不少,华臻按揉着太阳穴回了榻上。 一边思索起商麟的话,如今看来,他的确是正夫的最好人选。若是按她的心意来,她也算是喜爱他的,至于姜玉,将他带回卫宫给他锦衣玉食的生活,这般养着也算是仁至义尽。 如今帝城的事也有许多人为她筹谋布划,师兄皇甫等人也都去了。她只管坐阵下令便罢。 雨下了整夜。 次日华臻是在期晚的唤声中醒来的。 外头的雨没有变小的意思,风还是凌厉地冷,期晚一副愁容,欲言又止。 “怎么了?” “昨夜太子似乎在院中站了一夜,眼下也还没走,我走近劝过,他也并未理会……我认真瞧了,雨水从他衣角流下时似乎还有血迹。” 应当是昨夜未换的衣裳上的血,华臻心想。 “王上要去看看么。” 华臻揉了揉眉心,怎么整日尽有这些糟心之事。 “走。” 房门一开,果真见他立在院中一动不动,一手负后,见她出来,眼睫终是颤了颤,随后却又收了视线,冷哼几声不再看她。 华臻撑了伞过去,见商麟偏头不看她,好笑道:“你若不想见我,我即刻就走。” 说罢要走,商麟即道:“我没说过。” 华臻问:“你这是想做什么?想染了风寒,再将祸端都推到我身上么?” “是,”商麟声音忽地软下来,“想知道这般做了王上会不会心疼我,一丝就好。” 他轻快地向右侧长廊扫去一眼,看到了熟悉的白影,唇角微勾,弯身进了华臻的伞下,两手本欲捧上她脸颊,忽地意识到双手冰凉,于是只将唇按了上去。 华臻并未闪躲,只是眼神瞥到方才他负在身后的手,忽地同他分开,“你手怎么了?” 纱布上鲜红的血迹夺目,期晚方才看到的血迹应当就是出自此处。 商麟将手藏回身后,“没怎么。” “你打他了?”华臻问。 商麟哂笑几声,“你就这么心疼他?” “他身体柔弱,自是比不得你。”华臻扯过他那只手,轻道,“以后不要再去找他的麻烦,我答应你,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王夫。” 商麟神情有些微松动。 “是南羲子给你上的药?” 商麟忽地邪邪一笑,“你知道他给你开的新药要用人血为引吗?” 华臻心一惊。 南羲子并未说过。 “昨夜你喝的药,你猜,是谁的血?” 她忽而想起姜玉手上的纱布。 “一回本只需一两滴便可,他却放了一碗血在南羲子那处,很恶心,是吧?”商麟将伞往她那处推了推,“不过如今无碍了,我昨夜将他的血倒了。” “喝我的,好不好。”他认真盯着华臻的眼。 “只能喝我的。” “……” 华臻胃中翻腾,她再不会喝南羲子给的药。 他们都是疯子。 大雨倾泻而下,周身聒噪,院中只能听到两人彼此的声音。 “别忧心,我会做一个贤夫的,”他笑,“昨夜你没喝避子的药是不是,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就在正厅,还热着。” “今日要委屈王上一回,可我不像姜玉那般不懂事理。” 第71章 华臻带着些疑惑看他。 “昨夜我让南羲子做了专给男子喝的避子汤。” 他凑近她耳畔,“所以,今夜王上可以宠幸你的正夫吗?” 第66章 帝城登基 帝城,细雨绵绵。 启太子监国的消息已传了小半月,可谁人不知启太子年幼稚弱,如今九岁,更并非少年英才,外戚群臣虎视眈眈伺机而动,谁知晓垂帘之后,摄政的到底是何人? 帝宫只道天子体察民艰,愿为黎民前往千里之外的善宁寺祈求天福,一并不张扬的队伍在一个平凡的夜里从天子寝宫而出,无声地朝向善宁山。 传言说天子就在其中,也有传言说这一切实则都是障眼之术。真正的启天子早已病入膏肓,甚至还来不及拟一道任贤辅佐太子的诏书,启太子就这样懵懵懂懂被推上了龙座。 不过坊间传言岂能奉为圭臬,如今帝城中祥和安康,并无危机,想来也是有好事之人恶意杜撰以作谈资。 “姊姊,今日林相又问过我,还说想来我宫中拜访。” 启太子任由宫女将不日前才赶制好的龙袍褪下,语气绵软,“还有东方舅父,让我准备准备,过几日会助我登基。” 珠帘后的女子浅嗯一声,伸手召他进来。 启太子已着常服,推开了身侧侍奉的人,自己正了正衣冠,随即侧身进了内殿,瞧见女子淡然的脸庞后舒了口气,整个身子瘫坐,将头置在女子膝上。 “你怎么回他们?”女子问。 “按姊姊教的回了,”启太子阖上眸,似乎想要安睡,“我不信他们。” “便只信我么?” 启太子 眼睫微颤,旋即嘴角勾起一抹笑。 “若不是姊姊相救,父皇如今怎能还吊着那口气,当年……想来血脉亲缘,便是世上最能信的。姊姊与我一母同胞,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半晌无人开口,珠帘微微有摇曳撞击之声,启太子睁开双眼,而后方才柔和的眉目渐渐冷了下来。 来人容光焕发,献宝似的将一篮鲜果呈到女子眼前,“不愧帝城,西疆特供。” 启太子直起身子,淡淡扫了一眼他,而后道:“姊姊究竟为何跟燕国太子……” “你倒说说,我有什么不好?你姊姊为何不能和我一起?”商麟熟练地上座,任凭启太子冷眼看他。 他分明是这屋中最尊贵的人,是下一个天子,可如今此处就没一个敬重他的,姊姊倒不必说,可商麟呢。启太子有些恼,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若有似无地笑,“今后姊姊的婚自是由我来赐,我瞧前几日那位被太子偷偷送走的玉郎君就不错。” 商麟面色一白,他是如何知晓送走这事的? 正张唇欲辩解,忽看身边人招启太子走近来。 华臻手搭上启太子后颈,缓声道:“姊姊的事自己做主,哪里轮得到你来定呢。” 启太子轻咽了口唾沫,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你该去找太傅温习了。” “是,姊姊。”启太子温顺地应了,轻步踏出了内殿。 “若我真有一个这样事事顺从的兄弟,说不定——” 商麟把剥了皮的葡萄递到华臻唇边,接过话,“说不定华彻便不会死了?” 只见华臻懒懒吃下,“说不定他能死得更痛快一些。” 商麟并不意外,摇头笑笑,“这几日期晚渊眠回了信,这小子应当是未扯谎,林均与东方乾都有了动作,只是不知……能不能信他。” 虽说相处了这些时日,启太子早已将华臻当作了亲姐,可华臻到底并未易容,顶替的红瑞帝姬又早死在了三年前的冬雪中,就算启太子不知红瑞帝姬死讯,可三年前他已然五岁有余,当真没有任何记忆么。 华臻若有所思,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早些动作罢。” 姊姊好似与从前有些不同。 启太子一手执笔,默了上回太傅讲的国策,一边回想起来。 那日父皇突然发了病,只有他侍奉在侧,御医皆是束手无策,他回殿时便被冷宫的宫女给截了,他认得那个宫女,那是从前母妃宫里的老人。 她给了他一瓶药,说是红瑞帝姬给的,能救父皇一命,他迟疑了许久,却总是想不通。 姊姊应当是恨父皇的,为何会救他? 他拖着那个宫女不住地问:“姊姊在何处?我如今已长大了,还不能见她?” 宫女只是叹气,拗不过他,只得附耳低声道:“帝姬说,您做了天子,便能接她出来了,可如今天子要是殁了,您小小一人,如何斗得过那样多的人?” 原来,姊姊是为了他。 启太子泣不成声,将药瓶紧攥在手中,当夜,他趁无人注意,偷偷将药喂了下去,保住了父皇垂危的性命。 命是保住了,可意识不清。 于是他大着胆子潜入了冷宫,将三年未见的红瑞帝姬接进了宫中。 姊姊的容貌他早已记不清了。 当年母妃盛宠滔天,被冠以妖妃之名处死时,姊姊就变了。 “若不是你要做太子,母亲何至于此?他们不仅要去母留子,甚至连我都要除去。你是东方家的人,我和母亲便不是了么?” 五岁的他听得懵懂,在一片哭声中求得姊姊逃掉一死。 只是他不被容许去见姊姊,姊姊也不愿见他。 可这回相见,姊姊竟会对他笑。 不知是不是三年的冷宫寒苦,姊姊不似从前那般锐利,也会抚摸他的头,让他想起从前母妃在世的时候。 想到此处,启太子笑了笑。 待他登基,便可让姊姊正大光明地回来了。 政变往往起于一个平静的夜。 林相与东方家本就握了帝城的半壁江山,启太子名正言顺,天子不良于行的消息一出,他便被簇拥着登上了龙座。 就在东方乾和林均预备大摆宴席时,却不知交予启太子的兵权就这般草率地落入了“红瑞帝姬”的手中。 红瑞帝姬,分明在妖妃崩逝的第二日一早便被处置,鲜血染红白雪的盛景还在内宫中流传了许久,都说她不愧为妖妃之后,骨血也是一样的冷毒。 如今新天子信誓旦旦说姊姊回来了,那红瑞是人还是鬼? 新的政变同样在一个平静的夜。 这夜却不似上回静默。 燃烧的火把几乎将整个帝城点亮,启太子穿着合身的玄袍,下意识回头想依赖身后人时,才意识到姊姊如今站在对面。 听内侍说,这回来的人许多,有卫国、燕国、晋国、陈国…… 大大小小的诸侯国。 他站在姊姊面前,就算脊背挺得再直,却也总是矮了她一头。 他目光灼灼,又唤了声姊姊。 姊姊仍旧目光温柔,轻轻搂过他的后颈,“这是你欠姊姊的,知道吗?” 他点头。 她身上有股冷香,同母妃和姊姊从前身上的花香不同。 他早就知道香味不同了,不是么。 明真元年,新帝华臻改国号为周,分封诸侯。 兴办女学,开辟女官制,盛行大周。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