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同人] 开局在魔神战争打璃月》 第1章 [无cp向] 《(原神同人)开局在魔神战争打璃月[原神]》作者:天光扶摇【完结】 简介:[前排预收,米花町猫无常上岗日常~] 明夷,蕴灵界命定的气运之子,师承“神棍”真传,一手业火净化世间邪祟,前半生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直到下山历练,因洞穿惊世阴谋,被联手扼杀,意外掉入提瓦特。 正值魔神战争时期,生灵倒悬,战火倾山覆海。 以为是自己救世主的他摩拳擦掌,忽然发现几乎每一位魔神都有渡劫飞升之上的顶级实力。 刚到化神期的明夷:…… 这也就罢了,更坎坷的是一个照面就被俘虏,强行按头加入云来海中的一国。 ……海的那头是璃月。 明夷:我打璃月? ……也不是不行。 初生牛犊的少年登上战场,遥见惊鸿龙影,光速滑跪。 明夷:我、必、须、马、上、投、敌。 “随我离去,留你性命。” 也曾有鬼魅般的少年夜叉,将匕首横亘他的命脉。 “随我离去,带你回家。” 锋刃下的少年笑影绰绰。 人力之上是什么? ——是不可违逆的命运。 璃月最初的君王执起清茶一盏,金眸倒映无际天穹,轻飘飘定下最为僭越的判词。 “而他,是‘变数’。” 明夷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蕴灵界。 天钉裹挟着恐怖的力量砸在界门上,身上坚如磐石的玉璋护盾第一次黯淡无光。 破碎的虚空传来无法抵御的吸引力,视线漆黑之前,最后映出的是一抹纵身跳入的龙鳞衣角。 帝君单推人,璃月全员好感,全员cb向。 尽量不ooc,但仍ooc致歉。 本文又名《在魔神战争修仙的日子》 内容标签:轻松 正剧 脑洞 原神 主角视角明夷 其它:提瓦特,璃月 一句话简介:少年心气敢战苍天。 立意:永远心存希望,则天命可违。 第1章 异世为人 天衡山巅。 清晨的日光刺破重重云霭,赐予人族微茫的暖意,叫他们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还能升起一丝泡影般的希冀。 有清唳回荡山间,抬眼望去,似有锦鹤穿云,金镶火色,展翼而旋。 在这个位置上,可以俯瞰整个归离原。 这里的人族早早起身,他们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虔诚地朝着村落中的岩纹刻石垂首祷告,而后荷锄背篓,在田中开始一天的耕耘。 杀伐崩乱的世道里,众生倒悬,偏有这一隅靖安。 云来海的中央,群岛耸立。 前线营帐处,一位少年快步走来。 不过十七八岁模样,清朗挺拔,神情淡淡,瞳孔圆润呈浅碧色,一双清澈的杏眼顾盼生辉。 ——这已经是明夷作为海瑞国魔神将领,参与作战的第九十二天。 也是他在原生修真世界被暗算,意外坠入链接两处世界的界点,撕开虚空掉入提瓦特的第九十二天。 与当地民众格格不入的天青色窄袖锦袍上,用青线勾勒出藤枝纹样,腰系玉带,墨发垂肩。衣襟摆动间,草木暗纹光华流动,虽稍显稚嫩,但已有仙风道骨之气。 “参见御草魔神冕下!” 沿途拜倒一片身着铠甲的士兵将领,所有人诚惶诚恐,五体投地。 “起身。” 明夷咬了下后槽牙。 纵使已经过了三月,他仍十分不习惯这里谨小慎微的民众。 他知道,如果刚刚不明令叫起,这些人只敢匍匐在地,等到他走远到不见身影,才敢爬起来。 “拜谢御草魔神冕下!” 熟悉的对白之后,将士们终于站起身子,仍是有些畏缩的退开几步。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明夷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前线军营之内灯火通明。 魅之魔神海琏娜柔若无骨地仰靠在纯色白虎皮铺就的左侧主座,满身萸紫绫罗,身段妖娆,狭长的美眸暗含水色,风情万种。 在海啸之魔神贝列诺西创立的海瑞国,这一位的名头也是如雷贯耳。 她随手拿起一粒在当下这个季节相当奢侈的赤樱果扔进嘴里,慵懒地看着少年走进军营,坐在旁边的右侧主座上。 “小家伙,以后不用理外面这些人,咱们护佑他们,这里的凡民就理应跪拜。” 类似的话在这三个月里,他听了无数次。 明夷不知道,这究竟是海瑞国魔神的想法,还是……整个提瓦特魔神的想法。 他只知道,在云来海被海啸之魔神庇佑的子民们,需日日供珍馐于神殿,见魔神不得直腰……以此换得一日偷生。 他们管这叫“庇佑”。 多么悲哀。 在他的世界,凡民若遇到昏庸的君王,尚可揭竿而起;而在这里…… 蝼蚁不可窥天。 “但我不喜欢。” 一口怒气涌至胸口,明夷咬牙咽下,僵硬道。 “嗤。” 海琏娜嗤笑一声。 微凉的手攀上明夷肩膀,一路游走至脖颈,玉葱似的手指轻佻又不容拒绝地挑起了他的头,似威胁,又似调笑。 “随你,但……你最好识些趣儿。” 明夷移开视线。 被衣领堪堪盖住的后颈大椎穴上方,一块看上去就透着不详的深蓝色波纹印记隐隐作痛。 这股疼痛像埋进血肉的毒刺,时刻提醒着他这三个月来的遭遇,让他硬生生学会了什么叫俯仰由人。 “当然。” 强压下心头郁郁火气,他已经能熟练地扬起无害的笑意。 “这才是乖孩子。” 海琏娜漫不经心地划过少年的胸襟,身体前倾,笑吟吟替他抚平衣领上的褶皱。而后伸手碾碎一颗赤樱果,借着鲜红的汁水,手指点在了桌面的布防图上。 明夷顺着她的指尖看去。 茜沙滩。 这里是海瑞军与千岩军交战的前沿阵地。 “怎么?” 明夷不解其意。 赤樱果的汁水很快渗入泛黄的纸张,如同流淌的鲜血,为这个地名附上了三分凶兆。 “自你被海啸之魔神贝列诺西大人俘获,加入我们海瑞国作战,也已经有三个月了。” “不得不说,在留云借风和削月筑阳两个的手下能将战线推到茜沙滩,你这手奇诡的权能也算是有功。” “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动作。” 海琏娜媚眼如丝,像是情人细语,锋锐的指甲却在少年的颈动脉轻轻划过,带来危险的痒意。 手底下的身躯瞬间绷紧,她欣赏着少年故作镇定的表情,半响轻飘飘转移话题。 “就在刚才,去拜访故友的贝列诺西大人,差人给我们带来了个好消息。” “什么?” 明夷抬眼,看似不动声色,后背已经隐隐渗出冷汗。 ——这位海啸之魔神,海瑞国实际上的掌控者,在几招将他降伏刻上烙印丢给海琏娜后,已经有很长时间不露面了。 “你没必要知道。”海琏娜漫不经心地敷衍,显然对他没什么信任。 “你只需要明日一早,集结云来岛上所有将士,与千岩军全面开战即可。” “但——” 明夷抿了抿唇,虽然不抱什么希望,还是开口想说些什么。 “闭嘴。” 果然,海琏娜像是早有预料,不耐地出言打断,拽着领口带他走出了营帐。 “收起你那无用的怜悯。” “你要是不斗,就要死在阶前给别的魔神铺路了。” 她一反常态的强硬。 “除非你强到像‘那位’一样,哪怕独善其身也没人敢去招惹——但因为种种原因,连他也不得不入局了。” “看见天上高悬的七颗星辰了吗?” “那是七神之位,是天理之下至高无上的尘世执政。” 明夷顺着她的话抬起头,望向漆黑天幕上黯淡的冷光,碧色眼眸深处黑白游鱼一闪而逝。 ——那是…… 他忽然感到毛骨悚然。 高天之上忽起雷云,仿佛有什么开天辟地的存在被蝼蚁窥探,将要降下雷霆之怒。 但僭越者像断了尾的老鼠溜得飞快,未能找到目标的雷云盘桓凝滞,仿佛在判断是否是错觉,片刻后才不甘心地消散。 明夷只觉得周遭时与空扭作一团,耳畔的声音成了无意义的絮语。他分明站在熊熊的篝火旁,却只感到彻骨寒凉。 异象无人察觉。 海琏娜的话还在继续,蛇信一般轻柔又缠绵,为这份冷意添上血与泪的注脚。 “……没有人躲得过的。” “战争,吞噬,掠夺……” “只有这样,才能把神位之一,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第2章 “你要是不去抢,就只能被别人抢去。” “听懂了么?” “别再纠结什么杀生,什么善恶了,这里没有善恶,只有神位。” “而我们最大的对手——其实说起来,也就只有‘那位’。” 明夷偏过头,篝火映出他苍白到毫无血色的侧脸。 他看到,这位一颦一笑自带万种风情,看似毫无攻击性的魔神,此时脸庞映着远处人族升起的火光,目光牢牢盯着西北方向广袤的平原大陆,瞳孔中蔓延上妖异的紫光。 “璃月,岩之魔神。” “摩拉克斯。” 第2章 次日清晨,两军交战前线,茜沙滩。 次日清晨,两军交战前线,茜沙滩。 即使再不情愿,明夷仍旧青衣锦袍,孤身站在了海瑞军之前,明眸沉着又疏冷。 枯坐的一晚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有些过于宏大的事,选择性遗忘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更何况对于迷路的旅人,这里只不过是他想办法归家的驿站,何必管身后洪水滔天。 迷茫的目光聚焦到现时。 奇怪的是,如此大规模的决战,一直与明夷形影不离,半监视半指挥的海琏娜,不知为何消失了踪迹。 对面如临大敌的千岩军阵前,颇为默契的两位仙人,竟也只剩了一个。 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但箭已在弦。 明夷忍受着后颈处越发阴冷的刺痛,仿佛无声地催促,抬起手,遮天蔽日的藤蔓第一次毫无保留的自地底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刺向千岩军。 身后的海瑞军趁此时机,持着刀兵一拥而上,与千岩军战至一团。 血雨横飞,巨大的战场犹如绞肉机一般,收割着凡民的生命。 海瑞军已经杀红了眼,配合着无处不在的拌索、藤枝,一时间将千岩军逼得节节败退。 ——他们没有退路。退则处死,赢了,还能免除岁供。 “哼” 璃月的鹤仙人冷哼出声,扬起宽大的青蓝翅羽,锐利的风刃射向四面八方。 无数条藤蔓应声而断,千岩军压力顿减。 仙鹤腾空而起,纵览全局,巨大的风旋逼得明夷呼吸一滞,不得不召回部分藤枝回防,暂避锋芒。 其实单论实力,他比不上这只飘逸的仙鹤。 不过是修仙世家百余岁的后生,即使再出色,再天赋千年难遇、气运深厚,也不过是将将化神,还有整整两个大境界才能摸到仙人门槛,飞升上界。 而这位留云借风真君——怕是位真仙人。 明夷抬手一旋握紧,体内奔腾的元素力顺着异世的心法流转不息,无数叶片他身侧浮起,顶着强大的风压甩出漫天青芒,压下千岩军的攻势。 秘法,摘叶飞花。 明夷眉头一挑,朝着留云借风真君近乎挑衅地一笑,草叶穿透风墙,分毫不让,抖落漫身的少年意气。 ——在不久之前,他还是不世出的天骄,是九州战场上一人镇一洲的大师兄,是被誉为除君无人配青衣的渡劫之下第一人。 越阶挑战罢了,即使是在危险程度极高的提瓦特,就算赢不了,总也不能没有一战之力。 “放肆!” 留云借风真君怒喝一声,展翼高悬于天,霎时强风漫卷飞沙走石,地上的草皮都被掀翻一层。 冲上来的海瑞军将士们顿时东倒西歪,身形较为瘦弱的甚至被风卷起,无力招架。 明夷神色一变,心思电转,开始全力榨取经脉间流淌的草元素力,一直藏在颈间的红莲项链赤色重瓣微微亮起。 漫山遍野的草木应和着逸散出纯粹的元素精气,星星点点,在狂风中朝他汇聚而来。 正当他准备拼尽全力之时。 不远处平静的海面顿起波涛,掀起巨浪遮天蔽日,无穷尽的海水替天为穹顶,霎时黑下来的战场上,将士们抬起头,恍惚末世来临。 明夷心中一凛。 ——每一寸海水都暗藏杀机,这绝不只是海啸之魔神贝列诺西的力量。 果然,数个他熟悉或是从未见过的魔神自深海浮出,其中一马当先的海啸之魔神握紧手里的权杖,低头看着岸上密密麻麻的蝼蚁惊恐的神情,畅快地咧嘴大笑。 他仿佛已经闻见了璃月丰饶的土地上,琳琅满目的供奉的香气。 是援军? 明夷跟着抬头,魔神强横的威压铺天盖地,体内元素力本就空虚的他踉跄一下,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这力量……不分敌我! 他霎那间明白了一切。 ——贝列诺西想以云来岛上所有驻军为引,坑杀千岩军,活捉留云借风真君这个大将,趁势直扑璃月! 到时候沿海一带若是沦陷,璃月海防将大打折扣,这海中的魔神……可远远不止这几位。 怪不得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走亲访友…… 没时间了。 巨浪穹顶覆压而下,如噬天的庞然凶兽,欲将一众生灵吞吃入腹。他的鼻尖已经能闻到海水的腥咸气,里面缠绕着象征死亡的魔神之力,让明夷心惊不已。 这般海啸打下去……在场除了他和那位留云借风真君还能勉强留一口气,其余人恐怕十死无生。 “贝列诺西,你竟卑鄙至此!” 神鹤盘旋于天,清唳穿云,风卷朝着浪头蓄势待发,在巨大的水汽里却显得有些渺小。 明夷苦笑,仰头直面黑潮,缓缓闭目。 刚刚凝聚起的草木精气散开,所至之处藤蔓疯狂生长,结成幕墙,挡在了海瑞军……以及千岩军之前。 ……毫无意义的战争,以及牺牲。 ——难道我来异界一遭,就是再度见证一次众生劫难? 天昏地暗。海潮铺天盖地的砸下来,明夷心知肚明,下一刻他徒劳的防御就会被摧枯拉朽地摧毁,数万生灵埋骨此地。 他仿佛已经听见哀鸿遍野。 冰冷漆黑的潮水舔舐上微颤的指尖。 “安如磐石。” 危如累卵之际,一道隽永厚重的声音自天际响起,似含千钧之力,又举重若轻。 随之而起的玉璋护盾将在场所有人悉数笼罩。 其上环绕衍生着无数玄奥的岩纹印痕,看似薄弱,却将席卷天地的末日大潮悉数挡下,连一丝震颤都未曾有。 撞击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砸进每个人心底。 潮倾雨落,天帷重亮。 ……还……还活着?有年轻的士兵哆嗦着睁开眼。 “神、神仙保佑……” 死寂凝滞间,身后不知道哪个没骨气的将领噗通一声双膝软倒在地,发出哽咽的哭腔,引起众人此起彼落颤抖的附和。 劫后余生的明夷眨了眨眼,下意识伸手触及眼前温润的护障,第一时间抬头望向这位突然出现的神秘,又极其强大的魔神。 玄衣白袍,镶金缀玉。其上流淌的珀金岩纹恍若天生天赐,勾勒出一道渊渟岳峙的身影。 天星有灵,旋飞伴生,无边杀伐之气隐而不彰,已令人凛然不敢犯其威。 满场寂静,那位魔神闲庭信步一般踏空而来,逐渐逼近海上形状各异,显露出本相的魔神。 随着他的步履,由七八位魔神力量催动的汹涌海潮表面泛起金色流光,渐渐平息。 覆海镇浪。 不动声色间,双方已经完成了一次惊险的暗中交手。 灼日不暝其晖的神明负手立于海面之上,赭色发尾亮起磐岩金玉的辉光,面沉如水,目含冷意。 他看上去出乎意料的年轻——丰神俊朗世所难寻,鎏金色瞳孔倒映天光通透,眼尾一抹丹霞红,龙姿凤目,不怒自威。 岩王帝君。 明夷不知为何,心中就涌现出了来者的身份。 这个虽不得而见,却在交手的仙人、千岩军口中听过无数次的,被奉若神明的名号。 “帝君。” 于海天间振翅的蓝白仙鹤收拢翅羽,落于摩拉克斯后方一射之地,长颈微伏,印证了他的猜测。 今日得见,不负盛名。 ——究竟是多么自信,才会在出征之时,一身白色戎装啊…… 就在明夷心里升起不太合时宜的感叹的同时,海上人身鱼尾的海啸之魔神咬牙切齿的喝声响起。 “摩拉克斯——又是你!” “你不在璃月坐镇,来这里干什么?!” “看你如何自掘坟墓。” 摩拉克斯寒眸扫过海上一众魔神,声音平淡,明明相比之下身量渺小,气场却尤为胜之,无端令人心底发寒。 “不曾想恰逢其会,云来海域魔神集结,如此盛事,幸未错过。” “你!” 相当优雅又暗藏讽意的话语,将贝列诺西气得半死,又碍于方才的试探不敢贸然出手,只得眼锋如刀狠狠刮过明夷。 同一时间,海琏娜莲步逶迤走近他身旁,引着贝列诺西看清那道绵延的藤蔓墙。 第3章 本就暴躁的魔神脸色顿黑,右手升腾起一枚暗蓝符文,而后一把攥碎。 “废物。” 颈后被其种下的“海魂印”骤然发作。 一股冰冷刺骨的元素力开始在明夷体内四处乱窜,摧筋断脉,将原本青翠的草元素力沾染成不祥的昏黑。 “呃” 明夷猝不及防痛极闷哼出声。 体内力量空虚的他甚至无法作出抵抗,只能无力栽倒在地蜷缩起身体,冷汗争先恐后地浸透衣衫。 ——万军阵前众目睽睽,贝列诺西竟不欲给人留下丝毫颜面。 眼睛被汗水浸染模糊,少年死咬着牙,再没发出半点声音。被好好蕴养了百余年的傲骨不允许他奴颜媚骨,求一个饶恕。 这一幕摩拉克斯显然始料未及。 凝眉转头看了一眼倒地的少年,忽然伸出手,明黄色粒子汇聚成一柄极具压迫感的长枪,枪花一挽对准海上躁动的魔神。 “既然有幸逢此盛会,诸位,可敢一战?” 话音落下,摩拉克斯金眸杀意睥睨。霎时风止声息,高浓度的明光粒子犹如最忠诚的臣属拱卫在周身,似乎天地间光芒皆汇聚于此。 在场魔神无不觉察,空气中的岩元素活跃程度上浮了十倍不止。 贝列诺西仿佛被灼烫一般倏然移开目光,由于分心,手上暗蓝烟雾随之散去。 ——不可力敌……还是等奥赛尔也赶来,再斗上一斗也不晚。 一念及此,贝列诺西稳下心神,沉声道: “今日吾等双方将士皆伤亡惨重,不若暂且停手修整。来日,我等必有一战。” “如你所愿。” 凡民众多场地狭小,的确并非决战的时机。 目的达到,摩拉克斯并不恋战,手中长枪仍悬置于身侧,目视一众魔神退至云来岛深处,这才扬手撤去屏障。 “海魂印”的催动中途停止。明夷勉强缓过一口气,顾不上再隐藏什么,当即吸纳一丝元素力催动颈上红莲项链。 火焰状幽蓝花蕊无声亮起,一道细微的火焰在经脉上点燃,将异种元素力渐渐驱散。 与此同时,他勉力支起身子,深深看了眼天际岩之魔神岿然的背影,这才转过头,散出命令,有些踉跄的与海瑞军一同退去。 第3章 “帝君。” “帝君。” 千岩军营帐内,留云借风真君化作人形快步走上前来,一身英气的青黑戎装裙摆飘动,唇点翠色,冷苍的瞳孔有种浓重的非人感。 “已经清查完毕。重伤失去战力的千岩军比之前至少多了五成,但多亏您及时赶到,真正伤及性命的并不多。” “遵照一贯规矩,伤者痊愈前不许再上前线,牺牲者将铭于碑文,厚待亲眷。” “鸣海栖霞送来的伤药是否够用?” 摩拉克斯正襟安坐于桌前,轻叹一声。旋即垂眸,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上银白扳指,沉吟道: “另外……留云,你觉得那位御草之魔神明夷,如何?” “伤药完全够用,甚至还有不少剩余。至于御草魔神……” 留云借风也不多作客气,跟着坐下来,语气有些困惑。 “他不像是海瑞国的魔神。” “我与他多次交手,这位魔神本身实力偏弱,但对草木藤蔓的掌控力非常强,有许多手段是我平生仅见,极为适合对群作战。” “但除却今日,他出手从未尽全力,尤其是针对千岩军将士之时,会刻意避开要害。” “似乎……他的目的并非侵略施压,更像是……某种权衡和妥协。” “我与削月筑阳曾经非常疑惑,针对他讨论过多次,都未能找到答案。” “但今日一事……” 她有些不确定的望向摩拉克斯。 “他会不会……身不由己?” “说起来可能让帝君见笑,吾与削月曾在私下聊过,若非立场相对,明夷这家伙的脾性,倒是还蛮对我们这些人的胃口。” “身不由己……” 摩拉克斯凝神沉思。 . 李二牛卸下破烂的盔甲,拍了拍战场上被风吹得满身的泥灰,拖着疲累的身子往海瑞军营帐走去。 今日很幸运,没有受伤,他也就不用在医庐蹲着碰运气买上几两药草。 路过一处平日无人的荒草滩,他突然滞住,借着黄昏的余光,看到了一个抱膝坐在草堆上,发丝零散,怔怔出神的有些狼狈的少年。 御草之魔神……? 不是说今日魔神集结,都到聆神殿宴饮密谋了吗? 按照常理来说,他现在应该马上大礼跪拜,直至魔神叫起或者走开。 但……今日在战场上…… ……他家里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 纵使明知道魔神化形极有欺骗性,想起那道蔓延的草墙,李二牛还是犹犹豫豫的,凑到了一丈开外。 “御草魔神冕下……” 腰背前躬,是一个能随时拜倒的姿势。 明夷眼神亮了亮,手指微动,几根藤蔓瞬息缠绕成蒲团,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不必多礼,请坐。” ——这是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有海瑞军敢与他正面接触。 悬着的心放下来,李二牛踏踏实实地坐在了蒲团上。 “冕下,您为何不在聆神殿议事呢?” ——下午时分,云来海魔神汇聚,但明夷却是无人问津,甚至连因为这张脸对他向来优容的海琏娜都视若无睹。 “呵,那当然是……没这资格。” 少年轻嘲的笑了一下,眼疾手快制止了李二牛的谢罪动作,不甚在意地略过话题。 “大叔,您对那位岩王帝君……有了解吗?” “不敢不敢。” 李二牛因为这声敬称吓得身上一酥,连忙摆手,又在听清问题后明显迟疑。 “尽管说便是,咱们今夜不论其它。” 看着那双清澈又讨喜的杏眼,想着这位魔神平日里对凡民的态度,片刻后李二牛叹息一声,没能顶住,朴实地开口。 “……不瞒您说,其实我们都很羡慕,在对岸的岩王帝君的子民啊。” “听说他们的神明会回应凡民的愿望,会让人吃饱穿暖,会不要任何报酬的庇护他们……甚至赐他们维生之业,教化世间道理……” “您说,真的有这种神仙日子吗?” 李二牛带着希冀的望过去。 却见少年脸上是同样的迷茫。 “真的会有吗……” 明夷目光渺远。 作为异世来客,这三月以来的所见所闻,让他心里一直窝着一团火,偏偏又无能为力。 他想着云来海魔神笑着碾碎赤樱果,将凡民敲骨吸髓,想着战场上浓重的血色,想着家家户户挂起的白幡,想着被擒于殿下,种上咒印时铭心刻骨的痛…… 最后浮现的,是今日战场之上那道护在所有人身前,长身玉立,岿如山岳的背影。 “我想……赌一把。” “您说什么?” 李二牛并未听清少年极低的呢喃。 “没什么,大叔,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少年眉眼弯弯笑了一下,明眸碧空万里一扫阴霾,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站起身来,颇有些拮据地在储物空间里搜刮了些食物塞到李二牛手里,这才轻快地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明夷大人。” 身后抱着鼓鼓囊囊包裹的李二牛忽然开口,叫住了连背影都透着些解脱感的少年。 明夷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 这个质朴的中年汉子看上去有些局促,那双饱经沧桑的眼里,却满是生存的智慧:“大人,虽不知您想要做什么,但……此间世道如此,还望您多加谨慎,三思而后行。” 他看得出来,这位出现不久的魔神在此地心肠柔软得格格不入,且处境不太妙。在这样的境遇下,年轻人最容易一时冲动,万劫不复。 “……我明白。”明夷结结实实地顿了一下,笑意绽开,眸中渐渐亮起万千星光。像是阴燃的火,看似平静,却酝酿着燎原之势。 明白归明白。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就把九州之地闹了个天翻地覆,以至于被四洲宗族联合抹除、坠入此间的后辈,他骨子里,到底是透着些意气矜狂在的。 哪怕被磋磨三月有余,也只增不减。 聆神殿最外围的房屋里,明夷摊开双手仰倒在床上运转心法,一边抚平体内的隐痛,一边不住地动着心思。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明夷神清气爽地来到小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抬头望着明晃晃的日头,自来到此间之后,难得的有了一个好心情。 这样好的心情让他完全忽略了有些过于安静的气氛。 团雀叽喳,风声飒飒,清泉悠扬,惯常熟悉的环境音,此时默契地一同喑哑。 忽然,他的余光似乎扫过了某个身影—— 第4章 一瞬间心如擂鼓,少年碧色眼睛瞪得溜圆,一卡一卡地转过身体,直愣愣看着坐在庭院寒酸的石凳上,烹着一壶热茶,朝他礼貌点头的神明。 那双标志性的金瞳晃得他呼吸一滞。 腿脚忽然不听使唤地软了一下。 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发现眼前人并非是幻觉,明夷脑袋一片空白,语无伦次地开口: “您……不是,我……这里是总部!!!……前面那个大殿魔神有十三四位……听说还有大能在往这赶……” “您一个人……您怎么能……怎么敢……” “无妨。” 摩拉克斯耐心听完这一长串语不成句的话,温声回应。修长的手上覆着黑色皮质手套,微微抬起,示意了下对面的座位。 与昨日的锋芒毕露判若两人。 “不必紧张。此行并非出征,不过外出行走大地,叫我‘钟离’便好。不请自来,望祈海涵。” 您管孤身擅闯敌方大本营叫行走大地?! 明夷倒吸一口凉气。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目前的立场,头皮发麻地在心底酝酿了半天,哪怕眼前这位浩如烟海的威势收敛得一丝不剩,也愣是生不起一星半点动手的欲望。 他这只蜉蚍对撼树没有兴趣。 半晌,明夷泄气地垮下肩膀,破罐子破摔的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这才迟钝地察觉到心底竟涌上来一丝隐秘的欣然。 “帝……钟离先生,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少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瞄了眼这位敌方魔神的脸色,心中疯狂揣测着对方的来意。 ——总不能是来干掉他的。且不说他够不够格,以昨天这位谈笑间镇住一片魔神的水准,他现在脑袋还在该在的位置,就说明这位没起杀心。 “我想知道的有很多。作为交换,你可以先问我一些问题。” 摩拉克斯不急不缓地掀开壶盖,将茶叶放入沸水中,茶香氤氲间,沉稳开口。 出乎意料的话让明夷沉吟片刻。 ——他将这当成一场审视与考验。 幸好,在昨夜里,他就做好了相当的觉悟。 明夷伸手扯下藏在衣襟里的重瓣红莲项链,将之放到摩拉克斯手边,开口就是惊雷炸响。 “我并非此界之人。当初在跌入世界裂隙的时候,大多数法宝损坏,剩下一些也因为无法适配此界力量化作飞灰。只有极少数因为自身特性留存下来,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应该就是它了……” “且慢。” 摩拉克斯突然开口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少年。挥手升起一道隔音护罩,仓促间放下的壶盖发出‘叮’的响声。 明夷顿住,心里一紧。 这样……都不行吗? 向来临山崩面不改色的魔神少有地感到措手不及,但只是转念一想,他便明白了原因—— “我并非有意试探你的诚意。我是契约之神,在非战争时,擅长用等价交换来达成目的。” “但你刚刚告知的信息,已经超出了等价交换的范畴。” 摩拉克斯凤眸明光一闪,摊开右手,召出一卷交织着无数符文的书简状光团。 “倘若你仍愿继续,可否与我签订一份契约?” 君子坦荡,风骨无双。 ——这居然不是一场拥有绝对实力的上位者单方面利益的权衡吗…… 明夷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本能地将手心覆上元素力,触碰并读取光团。 ——这是一份几乎只约束了岩王帝君的契约。 它规定如非经自己同意,不向任何人透漏本次谈话的细节,不以此作为要挟。且如果最终谈判达成一致,会全力提供必要的援助。 而他需要做的,仅仅是保证每一句话的真实性。 明明……是他身陷囹圄有求于人。 明夷心中一片酸涩。努力眨了眨眼,竭力平静的声线里还是带了点细微的颤抖。 “您……其实可以只规定最后关于我的部分。” “无碍。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苛刻的条件。按照你能提供的信息来说,已是物超所值。” 摩拉克斯仍旧摊开手掌,耐心等待他的选择。 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明夷飞快在光简中注入自己的气息,顿时一股玄妙的联结在两人之间生成,从中能够感受到一丝若隐若现,被法则认可的制约。 突如其来的厚重得过了分的安全感,让少年大松一口气,软在了椅背上。自来到此间一直紧绷着的大脑忽然间停了摆,整个人像是泡进了温泉里,暖洋洋的不想动弹。 片刻前的拘谨和孤注一掷,尽数消解在契约中。 ——居然赌赢了。还赢了把大的。 “这是我的宗门倾一洲之力为我打造的仙*品法器“涤世泽生”,金玉为链陨星筑基,借万年前真龙麟角凤凰翙羽炼作花蕊,作用是放大真气……不,元素力,还有——降低召唤伴生之火的代价。” 原本想保留的底牌被他全部掀开,一团炽红火焰殷勤地跳动在摩拉克斯眼前。 “这就是我的伴生之火,红莲业火。我为九幽之体,以我血为引,可燃业火净化邪祟。” “被此间世界认可之后,我的真气就尽数转化成了草元素力,但在业火灼烧时消耗量仍然巨大,无法施展太多。” 将一切和盘托出,明夷忽然微微一顿,心中涌上一丝难以扼制的委屈。 “自从世界裂隙直接掉入海瑞国……这三个月以来的所见所闻,皆与我道心有悖。生灵匍匐,魔神自诩庇护又轻视凡民,强行予我枷锁又断我脊梁……钟离先生,即使您今日不来,我也是要想方设法见您一面的。” “大不了赌输了就逃,逃不掉就拼,拼不过就死。” 明夷眼中闪过狠色,很快又在对方不生波澜的温和视线中平静下来: “提瓦特的位格其实要高出我的原生世界,这里的魔神哪怕再弱,也几乎都有我原生世界渡劫乃至飞升的顶格实力。因此在战力上,我可能无法提供太多帮助。但在对群作战、卜算、净化方面,我自认为还是相当有用的。” “不知道帝君大人——” 少年收起火焰,声音朗朗拖着长腔,遮掩住仅余的不安。 “可否收留我这个通敌叛国之人?” 第4章 光速叛变 “你是否被贝列诺西种下咒印?” 摩拉克斯并未直接应允,只是示意明夷伸出手来,扣住其脉搏。 一瞬间有种完全透明的不适感。明夷缩了下身子,就见对方已经撤开了手。 “本源咒印。抱歉,我仅能压制,无法完全消弭。” 明夷微怔,有些受宠若惊:“居然还能压制?我本来只是想找个机会偷渡璃月投奔您来着……没成想还不等我计划好,您就突然出现了。” 难道……气运之子跨世界也能生效? ——大概是不能的,不然他就直接掉在璃月了。 “哦?我想你应该知道,一旦贝列诺西得知你投敌,必然会引爆咒印直接抹杀。其能量之强,远非昨日可比。即便是我,在脆弱的血肉之躯内,也很难第一时间护你周全。” 摩拉克斯抱臂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胸有成竹的少年,“看来,你应是有所计划?” “昨天那是意外……”明夷脱口而出,脑海中却在此刻流星般闪过一道念头,让剩下的话骤然失声。 ——不对。 明夷脑中闪回昨日战场上种种,末日般的海啸、贝列诺西狰狞的嘴脸、固若金汤的护盾,最后停留在剧痛恍惚间,摩拉克斯骤然的回首。 ——那不是错觉。 心脏仿佛被大力揉捏,一股炽热到他无法呼吸的情绪突然上涌,满溢在胸口,一瞬间近乎颤栗。 “您……昨日出手……是想打断贝列诺西催动咒印” 他张了张嘴,艰难地挤出声音。 “可……为什么?” 明明萍水相逢,立场相悖。 “我在璃月曾听到过关于你诸多传闻,善恶难辨。但昨日亲临,见草墙绵延,护佑万民。身为璃月之神,理应答谢。” 那位敌方神明垂头轻嗅茗茶香气,一副理所当然到毫无波动的神情。 少年狼狈地低下头。 膝盖上双拳攥紧,满腔炽热夹杂着在陌生世界的惶惶不安、难言恐惧,在这一刹那终于找到了出口,化作一滴晶莹滴落在尘埃里。 耳畔甚至被无数情绪冲击地微微嗡鸣。 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岩王帝君略感茫然,将面前的茶盏斟满,试了试温度推近少年手边,体贴地未置一词。 这不是矫情的时候。 明夷深吸一口气将潮涌的情绪团把团把咽下去,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一股清气直冲脑门,他定了定心神,接上方才的问题: “算不上计划,我的红莲业火可以驱散净化异种元素力。但我实力不强,加之昨日战场上挥霍过度,无法做出有效应对。如果是全盛之时,拼上半身血脉和修为,我应当能在反噬下留口气在。” 第5章 “毕竟……想要逃走,总得赌上一把。” 明夷咧嘴笑了笑,自觉地拿起茶壶给对方的茶盏添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有些享受地小口饮着。 清冽的茶香化作数道暖流,让其灵台都清明了几分,不由赞叹道: “好茶。” 摩拉克斯也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珀金色眼眸微垂,发尾随风浮动,状似不经意地偏头一瞥,对少年分明漏洞百出又莫名轻狂的计划不作置喙。 “如果你已抱有这样的觉悟,那么现在就可以随我离开。” 语气轻描淡写中透出强大的自信,仿佛于万军腹地魔神宅邸带走一个大活人不过是探囊取物。 “现在还不行,这里尚有些事情需要了结一下。” 被这么一带,明夷莫名其妙就燃了起来,抬眼四目相对,碧色双眸灼灼发亮,“钟离先生,待事了我跑路投奔您之时,作为感谢,我会为您送上一份大礼。” 像是临时起意,想到了什么对付老东家的缺德事儿,少年抿了下嘴也未能掩住笑意,“包您喜欢。” “……哦?”摩拉克斯有些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看着拘谨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脱了缰亮出鲜活的本性,忽然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妙,略微斟酌,还是开口道: “倘若你有相当的把握能抗下咒印反噬自是最佳,但若有所勉强,可否允许我暂时给你种下一枚‘星质印’?它可以在你‘海魂印’发作时稍作压制。” “当然,不论用途为何,咒印总会带有一丝监视强迫的意味,对你来说应是尤甚。此事全权在你。” 话音未落,一条白皙修长的胳膊便怼到摩拉克斯面前,少年眼里的迫不及待像是要溢出来,讨好地冲着人笑。 摩拉克斯失笑地摇了摇头。耳珰发饰微微发亮,手中万千元素线汇聚成一道菱形回纹印,而后轻飘飘落在少年左手内手腕处,渐渐变得透明。 ……结束了? 有前车之鉴的明夷咬牙严阵以待了半天,只感到手腕处微微一烫,一枚精致的岩纹印痕就已渐渐隐去,颇有些不敢置信地收回手臂。 刚要开口,明夷忽听见院门“吱呀”一声。 不大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霹雳炸开,令他汗毛根根竖起,几乎是弹射起身寻找躲藏之处。 有人来了?! “不必在意。”摩拉克斯仿佛早有预料,稳稳坐着悠闲地端起茶盏细品,出声安抚。 “?”明夷眼睛瞪得溜圆,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门外的海琏娜却已毫不客气地踏进院落,而后……目不斜视路过石桌,与他擦肩而过。 脖颈转到极限后猛地向反方向扭动,幅度之大让摩拉克斯都有些担心少年落枕。在那双灼灼的目光下慢条斯理饮了口茶,他这才开口为少年解惑: “算是一种……粗浅的外景之能。通过干预小范围的空间,造成短时间折叠。简单来说,你我目前处于一个空间夹缝中,如果没有极端敏锐的感知力,很难察觉。” 《粗浅》。 在明夷的认知里,哪怕在上界,有如此轻易地驾驭空间能力的几乎都已问鼎大道。 “……我可能没见过什么世面。” 最终少年抽了抽嘴角,干巴巴地笑道。 摩拉克斯不欲多言。淡淡地转头看了眼因未找到人,颇感疑惑的走出院子的魅之魔神,伸手凭空握住了一块绘着千岩浮雕的玄铁令牌,放在石桌上。 “空间夹缝虽说安全,但你既然不准备立即离开此地,便不能在那些人面前消失太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是千岩令,到璃月地界,你会非常需要它。” “那么,今日闲叙就到此为止。期待我们在璃月的重逢,明夷小友。” 温厚的余音仍在,那位神明已如神迹的到来一般,身似游龙影,拂袖杳然去。 明夷恍惚了一瞬。 一时间风声、鸣啼声皆灌入双耳,他站在世间喧嚣里,恍若大梦初醒。 顷刻间低下头将桌上冷硬的玄铁令牌扣入掌心,感受到切实的触感,方才大松了口气,将之贴身藏好。 ……幸好,这不是场梦。 第5章 天衡山巅,一角石质亭台檐飞入云,上面漆彩照人,擘画着山水人间,在云海里若隐若现。 天衡山巅,一角石质亭台檐飞入云,上面漆彩照人,擘画着山水人间,在云海里若隐若现。 里面众多仙家魔神姿态放松,或坐或卧,个个形貌之盛世间难寻。这些说出来任意一位的名号都能让璃月抖三抖的人物,此时正一块儿热热闹闹的不知说些什么。 “留云,听说你昨日差点就得找度厄救命了?” 理水叠山真君剥了个坚果扔进嘴里,斜睨一眼留云借风,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少来,帝君都命削月回防了,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留云借风翻了个白眼,架腿而坐,姿态舒展地啜饮着一盏取自云间的仙露,“不过当时场面的确危急,也亏得帝君能在如此细微的蛛丝马迹里当机立断,赶赴云来海。” “那是自然。”角落里头生赤角,体格遒壮,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好惹的青年只是自顾自地饮酒,听到某个名字时才忽然抬起头,眼里盛着炯炯明光。 “说起来,摩拉克斯想要一试那个叫明夷的家伙,算算时间,也应当是要回来了。” “明夷啊……”留云借风看了眼极少出言的若陀,摩挲着手中温热的杯盏,饶有兴致地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 “就凭他连千岩军一道护下的草墙,此人心思就坏不到哪里去。这个小辈战场上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儿,还有暗地里操纵藤蔓避开千岩军要害的小聪明,倒的确是……很讨人喜欢。不过可惜,是贝列诺西的人,自然就成了咱们的心腹大患。” 归终托着腮,松烟色瞳眸中笑意吟吟,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将每个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那位魔神十有八九是被迫为战。以贝列诺西的行事风格,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草元素力魔神,正常来说不应该出现在此地。加之情报中说他的手段‘世所罕见’,又是突然冒出来……” “这位叫明夷的魔神……的确是很让人有探究的欲望呢。” “要我说,摩拉克斯现在在云来岛,就应该一个天星砸过去,直接一了百了。”若陀向来看不惯那帮魔神,也不耐于这些弯弯绕绕,有些烦躁地向后一仰,拎起满壶好酒,喉结耸动,喝得酣畅淋漓。 由于动作幅度过大,一些酒液漾出沾染衣襟,蔓延满亭霸道的酒香。 “要不是这里离不开人……” 忽然,一只玄黑手掌从斜刺里探出,轻轻握住了若陀手里的酒壶。 大脑瞬间意识到这只手的主人,他下意识松开手,将刚刚喝出滋味的酒老老实实给了出去。 “‘千日醉’哪能这么喝。” 摩拉克斯收走若陀手中的酒壶,顺势往旁边一坐,从随身洞天里取了瓶琥珀色美酒还了回去。 “尝尝今年新酿的‘桂馥兰香’,也颇有一番滋味。” “帝君。” 在场诸仙神情一正,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俯首见礼,很快又恢复了热闹。 “您回来得这么快?看来此行应该相当顺利啊。那位御草魔神到底什么情况?”在场几人之中,唯有留云借风多次与明夷正面对上,因此也格外关注此事。 接过若陀递来的杯盏浅抿一口,摩拉克斯莞尔一笑,神色舒缓,靠在软垫上,悠然道:“非常惊喜。不过碍于契约,我不能说得太过详细。待几日后这位小友到来,若他愿意,你们可以询问于他。” 短短几句话透漏出来的信息量相当之大。 归终有些兴奋地掏出一只机巧团雀盲拼——她在大脑飞速转动的时候总是如此——翘起的蓝色发尾舒展摇曳,十分灵动。 “你竟然与他签订了契约?还以‘小友’称之……看来对他印象十分不错啊。不过,这才是首次见面吧,居然就敢直接聊叛变的事儿?而且能让你都觉得‘非常惊喜’,他身上究竟有多大的秘密啊……真是让人好奇。” “让我猜一猜……他有办法抑制贝列诺西的禁咒?此番没有一同前来,是想要做些什么当做投名状,或是还有什么牵挂?” 明明素未谋面,归终已经能在心里大体侧写出明夷的情况。 摩拉克斯笑而不语,只是饮尽杯中醇酿,目光清锐如矢,透过重重云翳,落在了那片汪洋的海面。 隆冬的太阳似有偏爱,为他镀上一层暖金色光晕。 而被摩拉克斯关注着的云来岛上,明夷一刻都没有耽误,全力运转着隐匿气息的心法,做贼似地悄悄靠近了聆神殿。 “……联合……分兵……” 可惜殿内隔音效果极好,明夷冒着风险都快贴在门上,也只零星听见几个模糊的字词。 倒也无碍。 毕竟偷听只是附带,明夷直起腰看了眼这栋与周围低矮院落迥异的恢宏建筑,眼底深处阴阳游鱼再起。 第6章 几息之后,眸中异象褪去,少年唇色悄然苍白,嘴角却高高扬起。 绕着聆神殿分别将九个特殊处理过的烈焰花、冰雾花花蕊按照玄妙轨迹埋进地里,明夷指尖凝光,细微的元素力渗进咸湿的泥土,将十八颗花蕊串联在一起,沉入地基深处。 拍了拍手上尘土,明夷出神地在脑中模拟着阵法图。 肩上忽然被一只香气扑鼻的柔荑拍了一下。 心脏咯噔一跳,明夷转过身来,眼中笑意瞬间隐去。 “海琏娜?” “怪不得在家没找到你,来这儿偷听了?” 海琏娜并未将手放下去,甚至得寸进尺,摸上少年脸颊。 明夷微微皱眉偏头躲开,心中暗松了口气。 幸好,应是没看到他的动作。 “生气了?因为昨天被罚,还是议事没叫上你?” 海琏娜眉头微挑,忽然欺身贴近明夷,樱唇若有若无划过少年耳畔,呵气如兰:“——可没冤了你。” 明夷一阵恶寒,倒退几步。 “茜沙滩六万海瑞军,你们当真是眼眨也不眨地当成炮灰?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庇佑?” 不提还好,提起来他的心头一阵火起,不由咬着牙根冷笑道。 “如果顺利,会有只多不少的千岩军加上一位璃月仙家为他们陪葬。也算死得其所。” 海琏娜眼中划过一丝冷漠,直腰斜睨明夷,“——这就是为什么不让你知情。你可曾想过,事成之后,璃月多少丰饶的土地能为我们所用?到时候海瑞国凡民生活会有多滋润?” “呵,连我一道坑进去的阴谋,能让我知情?” 明夷忍了忍,还是从喉间溢出一声讽笑,碧眸冷冽如凛冬。 像是打破了某种隔膜,这个一直带着点冷眼旁观的少年亲身走进了这场荒诞的戏码,喜怒哀乐都变得鲜明。 海琏娜狭长的美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有些不对。 经过近百日有意的打压和驯服,这个少年原本已经近乎妥协,哪怕有强装的部分,也能做到将大多数不满硬咽下去,甚至还得笑脸相迎。 然而方才—— 别说隐忍和妥协,她现在只能从那双眼眸中看到灼灼的星火,裹挟着矜傲的心气。 让她恍惚想起几月前初见。 凭空落在云来岛的少年遍体鳞伤,堪称弱小,却凭借一手鬼魅的身法和权能,硬生生与驻守魔神周旋半晌。 贝列诺西起了爱才之心,少年却断然拒绝招揽。 直面着深海般的威势,明明已经支撑不住单膝跪地,脊梁却自始至终不曾弯过一下。 后来啊…… 海琏娜恍惚了一下。 就有些难看了。 贝列诺西强种下海魂印,由她亲手按住的少年满身冷汗,手底下肌肉忍得痉挛,也未听见一声哀嚎。 她当即就对这个少年起了十分的觊觎。 亲手折断傲骨、压弯脊梁的征服欲,让她兴奋得有些颤栗。 那么……这是怎么了? 海琏娜探究地看着明夷。 虽然尚未彻底驯服,但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人一夜之间濯矜锻骨,续锋接锐? 原本有些厌了的游戏,忽然又有趣了起来。 海琏娜双眸泛起紫意,本就妩媚的容貌越发动人,声音蛊惑:“小家伙,昨晚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能告诉姐姐么?” 明夷心神一荡,不受控制地被那双紫眸吸引,眼神逐渐变得迷离。 ——魅之魔神的蛊惑权能。 “愤怒,复盘……彻夜未眠。” 像是失了魂,少年喃喃回应。 “其他的呢?” “……没有。” 海琏娜柳眉一蹙。但对自身权能的自信还是让她打消了疑虑,眼中紫芒渐渐消散。 那么——来日方长。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明夷双眸渐渐亮起,如梦初醒:“看来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没能理解魔神战争的本质。一切以大局为重,所有牺牲,都会是值得的。” “凡民毕竟弱小愚昧,需要我们,替为选出最有利的道路。” “这与庇护并不冲突——不如说,你还是好好想想,你那点荒唐可笑的慈悲,究竟够干点什么。” 语罢,海琏娜拍了拍少年的脸颊,上前推开聆神殿大门,款款走了进去。 透过大开的门扉,深海的气息咆哮着席卷而来,十几位魔神列次倚靠在装饰华美的真皮皇椅上,面前奇珍无数。 明夷猝不及防与额生鳞片的贝列诺西对视一眼。 那位魔神眼里刺骨的警告几乎化为实质,已是对他极为不满。 看似畏缩地垂头避开视线,明夷忽然清浅一笑,掩住眸中不怀好意的算计。 第6章 九州第一神棍世家 作为主修神魂的璇玑一族——又名九州第一神棍世家——明夷对灵魂类术法拥有相当的抗性。 这就是为什么自衬几乎是在异世找到锚点带来的变化,无法瞒过精于人心的海琏娜后,他选择完全放弃伪装。 只有让海琏娜自己获取的“真相”,才是最好的掩饰。 于是,意料之中的,计划顺利得可以说毫无变数。 毕竟仗着本源咒印,云来岛这些魔神虽说对他多有防备,但骨子里还是看不起的,更遑论怀疑他投敌。 而这,也就是他敢对那位神明夸下海口,不急于随之离开的底气。 慢悠悠散着步接近云来岛外沿,抬起手腕摩挲了一下隐形岩印所在位置,虽说是干着走钢丝的背叛勾当,不可思议的,明夷心中却有种玄妙的安全感。 ——一如那位神明给人的印象。 明夷停下脚步,视线扫过一处低矮的茅屋。 看得出这里的主人家相当爱惜,从房顶至门前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破损之处也已细细修补,只是因岁月冲刷,不可避免的有些陈旧。 似是看到有人在屋前久久停留,木门忽然被人从里轻轻推开。 一个看上去与明夷差不多大,粗衣短褐浓眉大眼,因日晒雨淋肌肤呈小麦色的少年从屋内走出来,大大方方朝着明夷拱手施礼:“这位小公子,可是走迷了路?” “你是……李晏?” 明夷抱拳回礼,回想着查到的资料,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精神抖擞的少年挠了挠头,有些惊讶地笑:“你识得我?” “那倒没有,我认识你父亲。” 明夷顺着李晏的引导进屋,坐在朴素的圆桌前,回道。 “哦,这样的话还得请你稍等片刻。家父得了信说近一段时间不会再起大的战事,便想买些酒菜庆祝一下,应该快回来了。” 李晏借着给茶碗倒水的机会,飞快打量了下这位虽然年纪不大,但锦衣菁华,气宇不凡的客人。 面容清秀讨喜,杏眼晶亮带笑,让人生不起警惕心来。衣衫堪称似云流光,是他看不出底细的名贵料子。 ……怎么看都不是他爹能认识的人啊。 他坐下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挑起话题。 幸好,没等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明夷就率先开口。 “你有想过离开吗?” “……离开?” “对,比如说去璃月。” “噗……咳咳咳” 没想到刚刚开始就是这么劲爆的话题,李晏进嘴的茶水全呛了出来,却是顾不得管,甚至想扑上来捂住明夷的嘴。 “咳……你疯了?” “咱们与璃月隔着数百里的海,王上海啸之魔神大人又是海域的绝对统治者,你可知道叛逃是什么后果?” ——这跟他一般大的小子什么来头这么大口气?! 明夷相当淡定地擦了擦喷到衣服上的茶水,默默连人带椅退后几步,转头看向虚掩的木门。 “如果说我有办法呢?” “这很危险。” 门外传来一把有些粗粝的嗓音,似是听了有一阵子,毫不费力地接上话题,推门而入。 将手中酒菜放在桌上,李二牛抱拳施礼。 “御草魔神大人,又见面了。” 明夷尚还没什么反应,李晏就像突遭天敌的动物惊跳三尺,失手打翻了茶水,吓得口条都捋不直。 “!!!御御御草什么玩意儿???” “爹咱家还有有有这关系???” “……” 明夷默默转头看了一眼离他不远的地方,茶水小溪一般从桌上流下,庆幸地抽了抽嘴角,点头与李二牛打了个招呼。 一回生二回熟,李二牛虽说有些惊讶这位大人不请自来,但也远没有初见拘谨,只是恭敬行了个礼就顺着明夷的意思坐了下来。 少年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极强。 看着没人理会自己,尚未直面过魔神威势的李晏很快理解了现状。 不顾忽然变得有些微妙的氛围,他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现场,摆好父亲带来的酒菜,重又坐回座位。 第7章 咧开嘴角,笑出八颗大牙,眼神左右移动,亮得像是瓜田里的猹。 “大人,您忽然造访,就是想问这个吗?”李二牛看了看明夷年轻的模样,犹豫了下,搓了搓手,没敢喝酒,给自己倒了杯茶。 “对。机缘巧合见了一面那位神明。我现在可以给出答案——那些传说,至少有九成是真的。” “所以,想不想去璃月生活?” 明夷喝了口碗中淡茶,轻笑道, “我明白此事不宜大肆宣扬,如还有其他人一同想去,你们大可以私下里联络。两天之后,在两国中立带茜沙滩,我带你们离开。” 乍听喜讯,李二牛沧桑的脸庞却不带半分喜色。 沉默半响。最终,他叹了口气,看着那双缥碧如洗的眼眸,诚恳道: “多谢您的好意。但您来此时日尚短,可能还不太清楚海瑞国的情况。” “这里是海啸之魔神王上一手创建,就算生活仍旧艰难,总也比无神庇佑好得多。因此,王上的信徒不在少数。” “再者,如果在叛逃路上被发现……” 李二牛脸色一黯,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忍卒睹的大恐怖,无意识打了个寒颤。 “况且……凡人总是安土重迁的。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若非真的活不下去,就算羡慕,又有几个人有勇气一穷二白,在异国重新开始呢?” “这个异国甚至还是敌方。” “哪怕昨日……”明夷怔了怔,放下茶碗。 “哪怕如昨日。” 李二牛抓起桌上酒瓶,欲开又止,复又放了回去。 李晏漏牙的嘴唇渐渐落下、紧抿。 无言的寂静中,他忽然重重摔下筷子,脸上闪过一丝执拗: “凭什么不能走?!昨天你差点就……既然神明无德——” “阿晏!”李二牛仓促抬起蒲扇大的手,拍了下少年的头。 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警告,李晏却半响没再抬起头来。 似是这不轻不重的一下,打掉的是少年沸腾的心气。 “我明白了。”明夷神情平静,甚至微微带了点笑意,眸中难得浮现一抹符合魔神身份的悲悯。 他站起身来,将两枚早就准备好的簇新摩拉放在桌面,其上笼着一层濛濛青光。 “刚刚做的护身符,聊表心意。那么,多有叨扰,我们有缘再会。” ——下一次见,就是敌人了吧。 “……大人,魔神有千面……只初识……您,下定决心了?”看着少年利落地转身离去,摸上木门,这个欲言又止的中年人终于还是出声,话中意思转了几道弯,极为委婉。 “那位岩王帝君……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仙?” ——能让您一夜倒戈? 明夷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略一沉吟,他的眼底眉间便如雾散烟消,流露出一羽真切的笑意。 “该怎么与你形容呢。简单来说——” “他是个很难在相处了十分钟之后,还能让你保持着面对一个顶级魔神 ——该有的压力与震悚的神明。” 第7章 炸神殿之高等元素论。 今日有雪。 清晨时分,来自高天的水汽弥漫下落,结成纯白冰晶,纷纷扬扬泼洒,埋没茜沙滩生者与死者的血肉,显得沉寂又孤冷。 战争之外,这里杳无人烟。 明夷抬头看了看铺陈灰雾的天空,冻结岑寂,却莫名觉得今天是个还不错的日子。 无人随他一道离开,也就不用等什么约定时间,他现在就要偷渡璃月,一刻也不想再等。 ——自那日裂穿虚空朝他电射而来的无数术法兵器开始,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时至今日,他只想不顾一切地逃离。 明夷眺望着陌生的远方,足尖隐现青光。虽说飞剑失灵,但凭借精湛的身法,他也能踏波而行。 无际海面波涛涌动,一位少年似飞鸿掠影,点水渐远。 “请等一下,明夷大人——” 已经掠出海面数百丈,听见岸上匆忙的脚步和有些熟悉的声音,明夷眉峰一皱,眨眼回身。 “李晏?” 明夷上下打量着来人。 那少年肩上背着不小的包袱,似是星夜兼程,连眼睫上都挂着冰霜。口鼻粗重的喘息冒着一团团白雾,汗水和着冰晶在潮红的脸上杂乱地流淌。 “我希望你父亲知道你的行踪。” 明夷眼中带了丝略显凌厉的审视。 “当然当然。” 李晏气都没喘匀就一个劲儿点头,赶忙双手奉上一角丝绸布料。 ——是那日初见他所赠予的包裹一角。 明夷伸手接过,其上只两行字,洇着浓重的墨色。 “雏鹰初长,没有拴在家里的道理。李家受您恩惠良多,无以为报,在此叩谢。” ——不如说,这才是意料之外的情形。 他仿佛能看见一位质朴的父亲彻夜叹息,挣扎地提笔,为孩子挣下一份未卜的未来。 将布料还给李晏,明夷神情缓和下来,但依旧有些严肃,郑重道:“李晏,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真决定好了吗?未知的敌国,与家人离散,去搏一个不定的未来?”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攥紧胸前的包袱,仰起的深麦色脸上全是对未来的憧憬和闯劲儿。 “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关于璃月的传言我听得多了,本就神往已久,又有您的担保……我想在那里找份好活计,把我爹接过来。” “到时候……不用打仗,一家人安居乐业……” “嘿嘿。” 李晏想得美了,忍不住憨憨地笑。 明夷眸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 “那么,如你所愿。” 与原本计划不同,带着一个凡人的情况下,无法直接踏浪前行。 明夷稍加思衬,双手结印,丹田处木灵根灵光骤起。 贫瘠的沙滩咸湿之地上,无数藤草奇迹般抽芽生长,虬结成桥,从茜沙滩不断延伸到远处一线彼岸。 桥上代表着生命力的光点微微逸散,像是凝满希冀的地星。 明夷伸手抓住一旁看呆了的李晏的臂膀。 “轻身术。” 低喝一声,青色光带将两人层层缠绕,在藤桥上飞速掠过。 李晏觉得四肢五感都要离他而去。 耳畔猎猎风声震得他耳膜鼓胀,眼前无尽海洋模糊成一片青色,被光团削弱了不知多少倍的寒风打在脸上,仍然让他感到疼痛。 但他完全顾不得了。 未知的、崭新的、摆脱了该死的岁供和无望的未来的兴奋,让他的心脏跳得一次比一次有力、大声。 其实明夷也不遑多让。 维持在一个凡人能接受的最高速度风驰电掣,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完全未涉足的地域,也能用上“归心似箭”一词。 很快,他的视线里已经遥遥出现了璃月港的轮廓。 …… 贝列诺西阴沉着脸从聆神殿走出来。 只一瞬,他便察觉到了来自脚下隐隐地能量流动。 抬起右脚猛跺向地面,强横的水元素力侵入地底,迅捷刺向其中一枚阵眼。 其上暗藏的草元素力瞬间触发,光芒大亮,一个包裹住整个聆神殿的大型阵法错综复杂地显露在地表,灵光涌动,内层九个特殊炼制的花蕊直接爆开。 比冰雾花力量增强了近百倍的冰元素爆发,包裹住神殿绽成一朵巨大的冰莲,哪怕强如贝列诺西,在水冰冻结的影响下也滞住一息。 就是这一息。 阵法再动,外层九个烈焰花花蕊如出一辙地爆开,炽热的元素力将天空一角映得通红。 冰火对冲带来的巨额伤害让贝列诺西身后的诸多魔神都闷哼出声,受了些轻伤。 聆神殿不堪重负,纵使他反应及时,在下一瞬便召来海水扑灭大火,也只是多坚持了几秒,便轰然倒塌。 变故兔起鹘落,令人目不暇接。 四周鸦雀无声。 ——究竟是谁,有能力摸到聆神殿动这么大手脚?! 压抑到极致的威压带来如鲠在喉的危险感。 贝列诺西此时的表情实在太过可怕,哪怕同为魔神,一时之间大多都缄口不言。 “是明夷。”海琏娜捂住胸口闷咳一声,眼神是从未见过的阴厉,几乎毫无犹豫,她便想起了昨日少年奇怪的表现。 只有内鬼,能做*到这个地步。 “明、夷。” 贝列诺西咬牙切齿地从喉间发出低吼,似是想将人食肉啖髓,挫骨扬灰。 暴怒的魔神双手抱球召出海魂印记,额间鳞片闪过深海的诡光。与以往不同,他并未直接攥碎,而是径自召出水元素力,似不灭野火,渐渐将咒印吞噬、焚灭。 这是针对背叛者不可逆的杀招。 旁边海琏娜眼神晦暗一瞬,捂了捂胸口,不发一言。 第8章 在浮桥上疾驰的明夷霎时察觉到不对。 阵法计划外异常触发,体内草元素力几息之内被抽空大半。 明夷踉跄一下,几乎不假思索,仓促将千岩令塞给李晏,左手青光乍亮,把人大力甩了出去。 还有不到十里。在轻身术的作用下,哪怕只是个凡人,半柱香的功夫上岸也绰绰有余。 原本平静的云来海潮起翻涌,浮桥紧紧贴伏海面随波逐流,荡起近乎垂直的弧度。 “往前跑,别回头!” 只来得及轻喝一声,明夷伸手撑地,瞬间由极动化作极静,就势盘膝而坐。 眸中闪过一丝狠色,事已至此,不如将另外一重阵法直接引爆。 李晏尚还残留着兴奋的眼中,陡然漫上极度的恐惧和无措。 在轻身术和惯性的作用下不受控制地往前跑,他用力转头朝向后方,虹膜上突兀映出一抹血色。 泪水渐渐充盈。 他狠狠转过头,连滚带爬朝着对岸跑去。 ——至少……至少不能是个累赘。 ……来得太快了。 明夷苦笑。 阵法刚刚触发,甚至没有查证和犹豫的过程,颈后海魂印就诡异地无风自燃。 凭空出现在体内的庞大暗蓝元素力透着不详,粘附在五脏六腑,无孔不入地腐蚀、污染,似要将他整个人化作尸水。 内脏很快冒起一股轻烟。 ……好烈的元素毒性。 ——超乎想象的反噬强度。 明夷咳出一口血来,将藤桥蚀出几个孔洞,身形在波涛中脱力摇晃。碎魂销骨的疼痛让那张清秀的脸庞浮现狰狞,仅剩的元素力一触即溃,毫无作用。 仿佛被生死间的大危机引动,体内来自九幽的血脉自发汩汩涌出,青紫交融,燃起炽红火光,勉强拖慢了腐蚀进程。 嘴唇以极快的速度失去血色。 五脏六腑一片狼藉,红莲业火片刻不停地灼烧着异种元素力,损耗之大让他心惊胆颤。 剧痛让大脑浑浑噩噩,只能勉强维持住一线清明。 ——这不是半身血脉就能解决的事。弄不好怕是…… 没有弄不好。 死亡阴影迫近之际,手腕处岩印非常及时地开始发烫。 岩光温和又强势地介入乱七八糟的元素力、火焰混战中,不由分说将二者一同镇压,内腑连角落里都泛着光。 不到半分钟,疼痛感消减大半。 ——这叫“稍作压制”? 明夷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了回去。红莲业火完全没有与岩印硬碰硬的意思,温顺地敛起锋芒。 好强的护持……现在只需要时间,他就能一点一点将再无气焰的海魂印磨干净。 不知忌惮着什么,在璃月近海,风浪远远没有战场上那般恐怖。明夷稳稳盘膝坐在汹涌中渺小的一线藤桥之上,任凭溅起的水花将他全身浸湿。 此时才有机会喘过一口气,他紧紧闭目,维持着温吞的火焰,心中涌上十分后怕。 还真是……过于冲动了啊。 没想到埋得这么深的阵法居然暴露得如此之快,将之后的一切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来自异世天骄的傲气,对隐匿绝学的自负,再加上近段时间极狠的折辱弹压,和迫不及待想抓住的希望……共同促成了今日险境。 但,只有他赴死也便罢了。 若是贝列诺西再提早发现两刻……他很有可能就要背上一位凡人的性命。 在心底反省半响,明夷内视着体内晃眼的岩光,沉甸甸的后怕终究化为一片庆幸。 ……这也在您的意料之内么。 入夜。 群山覆雪,生灵静寂。 皑皑的藤桥之上,一个不起眼的雪人睁开眼,碧瞳灵活地转了转。 海魂印的力量已经消磨去十之八九。明夷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周身一震,将冰雪抖去。 面色苍白到与雪色融为一体,他的心情却是难以言喻的火热。索性箕坐在地,遥遥望向聆神殿的断垣残壁,想着诸多不堪往事,朗声大笑。 笑声快意又洒脱,荡劫销难,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久久不散。 第8章 千岩令呢? 还有四天就是海灯节。 照理来说各式楹联应该早早就贴在各大仙人的府邸之上,更不用说摩拉克斯常呆的倚岩殿。 但如今——仙府各处都是光秃秃一片。 这就要追溯到十天之前了。 随着魔神战争渐渐白热化,近段时间海中魔神异动,璃月各处也都不甚安宁。 临近海灯节,各地魔障翻涌,摩拉克斯转念一想,不如将楹联绘成镇魔纹路,也好减轻夜叉们的压力。 行动力颇强的帝君花了一整晚,就把这个主意变成了一打厚实的成品。 众仙和夜叉们都觉妙极,从倚岩殿拿走楹联便张贴在各自洞府门前,讲究的还会稍加装饰。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效果好得有些过头了。 许是压迫感过强,别说邪魔难近,就连仙鹤灵物,乃至偶尔触及一线仙缘的凡人,也都销声匿迹。 各大仙府死寂了几天后,由归终作主带着留云和阿萍一道,将楹联塞给了在野外降魔的夜叉和驻守前线的军营。 ——还是这些地方更适合些。 获赠双倍楹联的浮舍摸了摸头,与伐难一合计,干脆将多出来的楹联当作符箓,见到魔障便兜头拍过去,倒还真省了不少事。 今天一大早,倚岩殿便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极品霁徽墨幽微的松香凝而不散,让一向嗅觉灵敏的削月筑阳打了个喷嚏,连带着手中画至一半的岩箓歪了一笔。 摩拉克斯双脚微分站在垂香木桌前,沉肩坠肘,手中毛笔饱蘸墨汁,不急不缓地往朱红帛纸上挥毫行书。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他将镇魔纹路从主体改成了镶边装饰,又将其中几道稍加变动,最大程度地削减了过重的威势。 若陀在一旁耐着性子磨墨,手上不大的墨块施力轻不得重不得,就如摩拉克斯玩笑所说——很适合让他练练耐性。 忽然,摩拉克斯行云流水的手腕微微一顿,一点墨汁滴落在“春”字旁。 似是有所感,他抬起扶住帛纸的手,金瞳微亮,一枚精致的岩印凭空浮现,随着呼吸一明一暗。 “……这辈子我居然能看到你用‘星质印’。”敏锐地转来视线,若陀一眼就认出这枚咒印的来历,不由稀罕地靠近端详了一下,调侃笑道。 “是御草魔神?”归终扎宵灯的手跟着停了下来,合计了合计,也找不出第二个人选,开口问道。 摩拉克斯神情微动,来不及多说,将输出开到了最大,手中咒印大亮。 “果然出了差错。” 他微微叹了口气,想起那个少年跃跃欲试,兴奋亮起的双眸,和几无后手的计划,又觉得没问题才是奇怪。 “能让贝列诺西暴怒至此……”感受着咒印返回来的能量,饶是有所准备,摩拉克斯仍有些惊叹。 ——他把人祖坟炸了? “帝君,我去接应一下?”想着那个少年必定不会好过,削月筑阳停下手中的活计,习惯性推了推镜框,问道。 闻言,摩拉克斯沉神闭目。像是细细评估了话题中心的少年的状态,少顷,金目微张,声音极为平静: “不必。目前尚还不至于此。” ——毕竟来历特殊,这趟旅程,还是完整走过为好。 “好。” 削月筑阳干脆地点了点头,对帝君的决断毫无质疑,复又伸手拿起了一张空白符箓。 不过—— 话虽是这么说。那枚回纹印仍旧散着熠熠明光,伴随回旋在摩拉克斯周身,直至月上中天,方才不着痕迹地消散。 …… 此时,璃月港某一前哨站。 “……我可以解释。” 层层包围圈中,明夷仰头避开锋锐的枪尖,双手半举在胸前以示无害,无奈地低声苦笑。 “御草魔神阁下,您作为海瑞国前锋大将,深夜擅闯璃月,又拿不出千岩令,我很难想出有什么合理的理由。” 为首的女将英姿勃发,面对一位魔神尊者也毫不畏惧,手中白樱枪直指对方咽喉。 “呃……在今早,你们有没有也像这样拦下一个人,叫李晏?虽然有点扯……由于一些特殊情况,我的千岩令给了他。” 明夷哭笑不得,余光扫过前哨站如临大敌的百余位兵士所处位置,在心底分神感叹。 ——好精妙的阵法。再加几倍人手,甚至真的可以对一些弱小的魔神凶兽造成伤害。 璃月千岩军对待魔神的态度……还真是相当硬气啊。 “抱歉,阁下。虽然确有此事,但这只是您一家之言,再加上您的身份……哪怕此事为真,我们都需要仔细调查千岩令来源。更不用说您拿不出千岩令。” 第9章 璃月港前哨五站长官芷槐觉得,今晚她碰到了自己职业生涯中最大的坎。 几分钟前,在大作的警铃声中,这位魔神光明正大走近前哨站,甚至十分有礼貌地敲了敲门,然后出神地盯着大红楹联,几乎是自投罗网。 见到那张几日前才仰望过的清逸面容,她眼前一黑,本能摸起枪便飞身上前拦住这位不速之客,同时厉声喝止住不明真相上前查看的兵士,令众人结阵。 枪下的魔神情绪相当稳定,似乎并不觉得这是极大的冒犯。 那双碧色杏眼瞪圆显得极为无辜,要不是她参战时见过遮天蔽日的藤蔓——还真会觉得他毫无杀伤力。 如果要硬闯……这里很难留住他。 迅速分析完场上局势,认为这位魔神目前态度偏向友好,芷槐识趣地将长枪撤下,驻于地面,避免激怒魔神,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请见谅,我无法让您通过此处。” 明夷有些头疼。暗地里调动起草元素力,汇聚在手腕星质印附近戳鼓,试图让它重新亮起,作为铁证。 片刻后,无事发生。 ——也是,那位存在怎么可能屑于用这种方法窥视。 没办法了。 双手仍旧半举在胸前,明夷没有轻举妄动:“准确说,我是来投诚的。你们应该有什么底牌可以限制魔神吧?我可以在这里待着,你们往上汇报。” “投诚?!” 对于魔神来说这个词汇实在是太过小众,不只是芷槐,一旁严阵以待的千岩军们都有些哗然,面面相觑。 但魔神过于光明磊落的态度,还是让芷槐从警惕变得有些半信半疑。想起那日战场之上的草墙——她的神色忽然柔和了些。 “既然如此。” 芷槐当机立断,从护心甲之下掏出一张明黄符纸,低声念诵了几句口诀。不大的纸片奇异地悬浮在半空,纹路逐条亮起,在飘近相当坦然的摊着手配合的魔神时,她忽然顿了一下。 ——这是每个前哨站配备的最后底牌,杀伤力颇强。哪怕她只用了其中的石化部分,也难保…… 符箓在空中明光一收,芷槐绷着脸一语不发,忽然紧走几步扯下前哨站门框上的楹联,转头利索地糊了魔神一身。 “……咳。” 明夷猝不及防,被楹联中暗含的威势冲得有些胸闷,轻轻咳了一声。 尽管明白这是人家一片好心,他仍有些啼笑皆非。 对他来说,虽然那张符箓偏向攻击不假,但这张楹联上澎湃到离谱的能量……会更让他难受一些。 ——不是,谁家镇魔符这种防御性岩箓比攻击符还强这么多啊? ——也不对,谁家好人过海灯节往楹联上添岩箓啊?! 幸亏这并非是触发式的正经岩箓,只是恒定地逸散威慑,更无针对性,不然他真要被一群凡人直接送走。 ——如果这个程度的岩箓能被凡人催动的话。 “易久。” 见魔神果真如其所言毫不反抗,芷槐的心又往下放了放,高声唤来了自己的副官。 “在。”一位长相憨厚的中年汉子越众而出,身板挺直。 将手中爆裂符塞给副官,芷槐神情肃穆:“带这位贵客到我的主帐休息。记住,要好生招待,片、刻、不、离。” “我这就赶往总部,不出意外明日过午之前就能回来。” “是。阁下,请跟我来。” 听出长官的言外之意,易久接过岩箓扣在掌心,转身笑容亲切微微躬身,欲引着明夷进入营帐。 重要的事已经交代完。离去之前,芷槐忽然稍加犹豫,复又真诚地看向一直安静等待的魔神。 “阁下。如果您所言为真,那么我谨代表璃月港第五哨站,欢迎您的加入。” 明夷顿在原地。身上还斜披着过长的楹联,远看起来像个帅气的……迎宾门童。 ——但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缥碧双眸中飘荡稀微的薄雾,静静地看着夜色里一众紧而不迫的千岩军,看着与他沉稳周旋的女将军,胸中涌动着细密又绵长的复杂感叹。 无法用言语形容。 静默半响,直到众人都有些紧张起来,明夷长长呼了一口气,笑意洒然。 弹指扔出一枚用摩拉做的护身符,被芷槐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 “不必着急。我很有耐心,在这里住多久都行。护身符奉上聊作歉礼,深夜叨扰,请多海涵。” “——不放心的话那边还有张楹联,扯下来给我换着戴。” 第9章 “明夷小友,又见面了。” 不提军中紧张又好奇的气氛,明夷倒是对这里适应得相当之快。 整个人像是扔掉了什么枷锁,自在又随意,眉眼顾盼生灵,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十七八岁的少年。 没在战场上与这位魔神打过照面的易久很快就被表象所蒙蔽。 斟满一杯松萝仙芽推至少年桌边,易久眼角的笑纹绽得跟花一样:“魔神阁下,您初来乍到,可需要咱给您介绍一下璃月啊?” 这样大胆的凡人,对明夷来说当真是个新奇的体验。 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在易久仍旧紧握符箓的左手顿了顿,明夷相当捧场地喝了半杯茶,轻笑道:“愿闻其详。” “咳,那您看这个报酬方面——”易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中闪过与憨厚面容不符的精光。 ? ——您是否有些过于胆大了? 明夷错愕地盯着易久看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好笑地掏出库存的最后一枚护身符:“这个够吗?” “够够够,那可太够了。”没想到报酬居然是这个,易久惊喜地瞪大双眼,空闲的右手闪电般探出,将桌上的摩拉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拍了拍胸脯,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岩王爷在近千年前建立璃月,后战事四起,与若陀龙王结为挚友、与归终大人结盟,召众仙随行,传授秘法神通……” 一言及此,他的脸上浮现近乎朝圣者的狂热,滔滔不绝。 “……世道虽艰……” …… 长夜渐深,一盏青灯如豆。 茶杯添了又空,空了再添,整整两个多时辰,帐篷内昂扬的人声才堪堪落下。 往事波澜壮阔,飒沓流星,激越热血满腔,令人心驰神往。 明夷听着听着,就有些出神。 这位岩之魔神,在民间的声望……已经有些恐怖了。 但他毫不意外。 似乎很少有听者能让易久说得这样酣畅淋漓,他意犹未尽地呷了一口茶,虽然一宿未睡,仍旧显得亢奋,只是嗓音有些沙哑。 “阁下,您这钱花得不亏吧?” “您要来咱这儿啊,可真是来对了。” 如此得意又自豪的语气。 明夷不发一言,似乎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 突兀的静默间。 一缕寒风夹杂着靡靡香气,从未关严的门帘缝隙里刮过,恰好吹灭了桌上顽强地烧了一整晚的油灯。 帐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明夷身上的楹联还恒定地逸散微光,映出他眸间猝然划过的凶色,显得有些诡谲。 “呵。” 虚空里谁人轻蔑的笑声。 易久似乎并未察觉到异常,乐呵呵等着人回答,左手掌心隐蔽地内收。 香气渐渐浓郁起来。明夷屏息垂首,下一刻,肩上楹联脱落,被他一手攥住当作红绫甩了出去。 所过之处金铁交鸣火花四溅,一道赤紫浓雾如鹰鹫俯冲而来,被明夷楹联一荡轨迹微偏,险险侧身躲过。 劲气对冲形成能量波,将主帐撕烂成碎布,纷纷扬扬洒落。 只是一触即分的短兵相接,楹联传来的反震就让他血气翻腾,一口瘀血涌至喉间,又被他生生咽下。 环顾四野,昏沉将明的天色中,隐于暗处的敌人仍未现身。 易久如芒在背。怀里刚刚捂热的护身符激发,一层青翠的护罩使他免于吸入香气陷入昏迷,手中符箓亮起,大喝出声:“千岩军结阵——” “停下!所有人原地待命,不要大口呼吸!”明夷高声打断易久的命令,眉头紧皱看向手中楹联,忽然灵机一动。 下一瞬,红帛碎裂。 一股极强的元素气浪以其为圆心无差别地向四周爆开,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帐篷如飞絮飘散。 然而奇异的是——并无人受伤。 明夷首当其冲倒飞出去,在空中狼狈地打了四五个滚儿,衣衫凌乱地稳住身形。 ——他所料不错,这张楹联里封着的能量没有杀伤性,只是驱逐震慑。 海琏娜终于从香雾中被逼出真身,倒退五步,上挑的眉梢笑意全失,看他的眼神像个极其碍眼的失败品:“叛徒。你居然真的没死。” “果然是你。” 明夷深深吸了口气,心脏鼓噪,胸膛起伏不定:“是之前海魂印的定位?居然能追到璃月……你疯了?!” 第10章 海琏娜不愿再多说,狭长的美眸中一片杀意。 此地不能久留。 为避免夜长梦多,她素手上扬摆出近乎献祭的姿态,让在场所有人心里发毛的紫雾自她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出,浓郁到不辨天日,咆哮着涌向明夷。 ——相处三月有余,这小子的能耐她非常清楚。权能诡异但力量弱小,若是全力施为,他必死无疑。 第六感叫嚣着极度危险,明夷紧紧盯着浓雾,全身泛起扎眼的青光,就要冒险逃窜。 “何方宵小,胆敢犯我璃月边境?” 一声沉喝响起。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一个飘逸清灵的身影足点虚空,几个闪落便插到明夷身前,强劲的风旋拔地而起卷起漫天迷雾,空气随之一清。 ——接到军中上报,她原本只是想瞧瞧被哨站扣下的小辈的热闹,没成想刚靠近就察觉不对,当即御风赶来。 “留云借风。”海琏娜脸色一沉,纤手往下狠狠一压,被风缠住的雾泛起浓郁紫光。 风旋转速顿缓,隐约有溃散迹象。 “我此行只为诛杀叛贼清理门户,无意挑起争端。为表诚意,千岩军我一人不伤。你我实力相仿,为这么个背主的东西搞得两败俱伤,甚至波及凡民,我想你应该知道利害。” 明夷心头一紧,抬头盯着留云借风侧脸。 留云借风冷峻的神情没有半丝波动。 磅礴的元素力与海琏娜分庭抗礼,将千岩军整个纳入防护:“在璃月的国土,还没有人敢行如此挑衅之事。” “这么说来,你是非要保他?”没想到她竟如此强硬,海琏娜眼中赤紫翻腾,阴冷的嗓音里带了十分怒气。 “实话而已。”留云借风转头瞥了眼有些狼狈的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头,淡声道:“你退开。” “哎,好。” 明夷识趣地拉住易久往后退了又退,将场地空出来腾给二位货真价实的魔神仙人。 青光在周身盘旋,伺机而动。 海琏娜阴沉地望向明夷,又看了眼掌心元素力汇聚,半点面子不给的留云借风,忽然嘴角抽动,像是笑了一下。 “这是你们自找的。” 话音未落,海中立时传来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 高达千米的漩涡水柱冲天而起,接天连海,将欲曙的晨光完全遮掩。 “该死的叛徒,今日我必定将你剁成肉泥——” 贝列诺西从中一步跨出。水元素爆炸一般向四周辐射,将能量硬挡在身前的留云借风闷哼一声,向后闪退几步卸力。 “有本体大半实力的魔海分相。” 脚腕一错摩擦定住身形,留云借风仰头惊叹地打量贝列诺西高高在上看不清面容的身躯,忽然转过头,目光奇异地望向神色晦暗不定的明夷。 “你究竟干了什么,能让他们下这么大力气追杀?” 明夷张了张口,干噎的喉间没能传来半丝声响。抬眼划过场上局势,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神情。 ——留云借风真君不是这个分相的对手。甚至连拖延时间都极其困难。但她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给璃月带来无妄之灾的我,是不是应该…… 但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甚至连让他捋清思路的时间都没有。 元素浓度越发高涨,贝列诺西似乎也知道时间不多,为避免惊动一些存在,半句废话不说,牵引着身后的接天水柱步步逼近,阴影将第五哨站完全吞没。 留云借风撑起护罩抵挡威压,神情凝重,不断后退。 护罩之外三人合抱粗的树木被拦腰折断连根拔起,连带巨石鸟兽,一并席卷入水涡旋柱。 众军追随仙君结阵,包括易久在内,没有一人崩溃逃离。 “——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海琏娜身处局外,抱肩看着她这个失败的作品,忽然轻笑着提点道。 欣赏着少年此刻动摇又迷惘的神色,那在握紧希望的最后一瞬间踩空,坠入无边地狱的巨大落差,让他身上有种她极其喜欢的破碎的脆弱感。 明夷碧眸失神地望来,正对上那双泛着紫意的眼瞳,心中泛起浓稠的自毁倾向。 ……逃不掉的……本就是偷来的命,不要……再牵连其他人…… 乾坤模糊在一处,九幽之下的血脉涌流躁动,欢欣雀跃着——似乎想要将宿主一并焚烬。 与此同时,贝列诺西分相踏上璃月土地的那一刻。 天地长明。 烈日失格,于是怜悯众生的太阳自西方升起。灼耀水汽,眨眼似流星极速垂落,沿途空间震荡,裂开丝丝缕缕虚黑缝隙。 那方太阳径自朝着此方坠落。离得十分近了,贝列诺西才在灼目的光芒里艰难地看清——这居然只是杆纤细的长枪。 枪锋携着无匹威势,在缩成针尖的瞳孔中不断放大。被气机牢牢锁定,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甚至已经失去了躲避能力。 似乎只一瞬。长枪跨越虚空来到战场上方,无视所有防御,摧枯拉朽地将贝列诺西洞穿,钉死在璃月第一寸土地上。 所有人偏头闭目,躲开耀眼的光。 大地如水漾起岩元素共振明波,地动山摇间扩散至弥天水柱,几乎是瞬息将之化作齑粉。 贝列诺西巨大的身躯尖啸着化成海水,渗进泥土里,只来得及留下最后一句未完的嘶吼:“摩拉克斯,他能背叛我,下一次,就一定会背叛——” “噗” 海琏娜逃脱不迭亦被波及,喷出的幽紫血液里甚至带着内脏残片,踉跄几步一头栽倒进海里,生死不知。 共振在蔓延至留云借风脚下时自行消散。 明夷怔怔地看着局势瞬息颠覆,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冷汗立马沁透后背。 海济波平。 晨光熹微,静寂震撼间,一只骨节分明的玄色手掌握住贯虹,摩拉克斯身影逐渐由虚转实。 兜帽隐去眸中情绪,织金白袍衣带当风,岩光粒子弥散消隐。 神熄其怒。 ——相当霸道的处理方式。 不交涉不谈判,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只要起恶念的魔神,胆敢踏上璃月土地就是必杀。 明夷被生生镇在原地,僵硬地盯着化光消失的长枪。 ——忽然就深刻意识到了几日前,他究竟是在与一位什么样的存在商谈玩笑。 “帝君。”留云借风早有预料,司空见惯地点头招呼,转头瞥了眼狼藉的海滩。 ……都说了,这里是璃月。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在场百余位千岩军激动得面色潮红,朝圣一般齐刷刷单膝跪地,后背挺直,高声喊出刻入魂魄的号令。 摩拉克斯从容抬手,兜帽滑落,金眸映照着天光乍亮,一股柔和的风将众人托起,举手投足间自带不容挑衅的高华:“重嶂不移。诸位,海灯节快乐。” 视线流转。 分明还带着一丝未曾消隐的锋芒,那双凤眸就已漫上清浅笑意,划过衣衫落拓、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头的少年。 “明夷小友,又见面了。” 第10章 “聆神殿!我炸的!” 倚岩殿。 说是“殿”,其实更像个三进院落。碧瓦飞甍,曲水流觞,自有一番闹中取静的意趣。 明夷从耳房屏风后转出来。 换了一身相当正式的天青流岚罗裳,外披璇玑族纹星痕袍,毫不怯场地迎着众多善意的注视,走到大厅正中圆桌前,抱拳深躬行礼。 “帝君,众仙长。久仰大名,幸甚得见。” “行了行了,这儿没这么大规矩。摩拉克斯虽说讲究但也不在意这个,坐。” 刚欲开口,就被若陀大手一挥抢去话头,摩拉克斯无奈地摇头一笑,垂眸啜饮清茶。 若陀难得对其他人产生兴趣。 上下打量着这个三天内两次惊动摩拉克斯的传奇人物,赤霞色瞳孔间或闪过慑人的光。 ——像是收敛凶性的猛兽,哪怕再自认友善,仍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獠牙。 “多谢龙王。” 见过不少大场面的明夷丝毫没被唬住,嘴角上扬,自觉坐到了十分熟悉的留云借风和削月筑阳中间。 ——至于为什么熟悉,就不必多言了。 “你认识我?”若陀诧异。 “作为在海瑞国情报中与帝君齐名的头号大敌,很难不认识。”明夷挑了壶桂花酒给自己满上,笑道。 “不错。很有眼光。” 似乎被某些字眼取悦,若陀满意地举杯遥敬少年,又移动手臂挑眉示意摩拉克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明夷跟着灌了一杯,脸颊腾起一抹薄红。 环顾一周或多或少都在情报中听闻的仙神,视线不受控制地粘在了唯一一个非人形生物上。 一只一人高的、看上去很好摸的杏色大熊摆弄着桌上茶具,熊掌灵活地弹出一道细微的火焰,将茶水维持在一个将沸未沸的状态,清香满室。 第11章 似是察觉到目光,大熊直身望来,瞳眸温润,歪头笑了笑。 “这位是炉灶之魔神,马科修斯。平日里喜用本相示人。”摩拉克斯放下空酒杯,褐赭色碎发随风轻晃,声音平和,丝毫不见片刻前枪贯长虹的炽烈杀意。 “你初来璃月,我来为你介绍一下。” “若陀,你应是较为熟稔。” “归终,尘之魔神哈艮图斯……” 削月筑阳、留云借风、歌尘浪市、理水叠山、救苦度厄…… 一个个或熟识,或只在情报中稍有了解的传说人物,如今就真真切切坐在他面前。 “临近海灯节,魔障渐厉,夜叉一族降魔繁忙,甘雨又总揽民间庆贺诸事,就留待稍后。” 在座诸位介绍完,摩拉克斯微微一顿,呷了口茶,唇畔轻扬。 “明夷小友,欢迎来到璃月。” 语罢,注视着有些受宠若惊的少年,抬手打了个响指,周身金玉流光一闪。 明夷一怔,低头转腕。就见那枚只种下几日的回纹印忽然浮现,散发着溶溶暖热,化光消散。 ——似乎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何……腕上竟觉有些空荡,心中怅然若失。 “还要多谢帝君救我于水火。”明夷长吁了口气,真心实意地举杯欠身,满饮一杯酒,碧眸全是感激。 “举手之劳,不必介怀。” 摩拉克斯毫不在意地一笑,换上酒杯一饮而尽。 明夷在其引见下一一与众仙神见礼,很快就打成一片。 众仙对这个真实年龄只有百余岁的小辈相当宽和,谈笑聊天之余也不忘带上明夷,那些在到来前已经做好准备面对的应有的考验、漠视、隔阂,通通没有发生。 热闹的言笑声中,明夷甚至有些恍惚。 夹起一片松茸放进口中,味蕾顿时仿佛置身于丛林,极致的鲜香险些打断他莫名的思绪。 ——在贝列诺西手下的刁难欺压不过还是昨日。 眼前好奇询问,还给他推荐菜肴的魔神、仙人们脸庞渐渐模糊,与在璇玑族修行时的长老前辈们身影逐渐重叠。 光影醉醺里,他仿佛还是那个意气凌云、被好好爱护着、没有经受任何狂风暴雨的天之骄子。 归终看得真切,眸中划过一丝轻浅的疑惑。 几月前突兀出现的御草魔神身上种种不合理之处翻涌上来,顾忌着这是初次见面,归终再三考量,最终缄口不言。 酒过三巡茶足饭饱,这场特意为明夷准备的洗尘宴也算是接近尾声。 喝了个尽兴的若陀率先起身,没有压制醉意,大手重重拍在少年肩膀以示认可。 “嘶——” 明夷只觉肩上一沉,像是飞腾时撞在了巨石上骨裂似的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人类?” 若陀即刻收回手,眉峰紧皱,面上的五分醉意瞬间消隐。 ——以他方才的力度,就算是再弱的魔神,也不应有如此大的反应。 空气一静。 摩拉克斯意外地轻扬眉梢,眸中带了几点兴味,抱臂后倾靠在椅背上。 “不能。凡民、灵兽想要成仙问道,需历经帝君钦设的天地试炼,我们不可能毫不知情。如尚未成仙,延年益寿相当有限,百岁怎么也不能是这个状态。再加上他不错的身手……或许……他年纪尚小,正处于魔神幼生期?”削月筑阳下意识否认,在战场上与之有过交锋的他,很难相信这个结论。 “不像。魔神幼生期大多神志蒙昧,有个别例外是*从诞生之时就权能极强。这个情况……哪边都靠不上。”归终看了眼气定神闲的摩拉克斯,松烟色瞳眸闪过思索。 明夷重又成为视线焦点。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右肩,虽然对初次照面就被看穿身份一事十分惊讶,但也没什么重大秘密被拆穿的慌乱,相当坦率地和盘托出。 “某种意义上说,我的确可以算作人类。作为异界来客,我的原生世界与璃月有些相似,凡人可修炼成仙。不过不同的是我们每升一阶都会延寿,现在我的寿命少说也有两千年吧。” “这里……凡民有修仙资质的极少,且天生的魔神仙兽占主导,有点像我原生世界的洪荒时期,元素力是真的充沛啊。说不定我在这里成仙的可能性还要更大。” 语罢,看着在场众多神通广大的人物各色眼睛越瞪越大,明夷心中诡异地升起了一丝成就感,不由开了个玩笑。 “我目前距离成为真正的仙人还有两个大境界,尚未脱凡塑身。所以说暂时的确还是肉体凡胎,拜托各位仙长轻拿轻放啊——” “不是……等会儿,原来是这么回事?”归终罕见地当了会机,反应过来后豁然转头看向隐隐微笑的摩拉克斯,眼中带了几分控诉。 “契约在身,我不便多说。”摩拉克斯抬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旁观众仙难得一见的失态,碎发聊胜于无地掩去几分眸中笑意。 “说起来,异世误入之人你并不是第一个。只不过,除了……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你的存在,倒也特殊。” 敏锐地注意到话语中的模糊之处,明夷抬眼望去,还未出言,就被归终的话扯去心神。 “那么……明夷,你想回家吗?” ……想回家吗? 明夷一时语塞。 笑意渐隐,心头漫上重重寒意,如冬夜的松杉,凝满雾凇晶莹。 眼前走马灯一般,划过恍如隔世的碎光残羽—— 血雨涌流,天地同悲。不计其数的凡民绝望的乞求声中,笼罩着半个大陆的遮天大阵遽然破碎,连带着碾碎的,还有无数人苦心孤诣的升仙妄谋。 他衣衫褴褛站在正中,迎着已有年余不曾升起的太阳,放声朗笑,身后高扬不灭的业火,身影倒映在四周密密麻麻的真人们腥红的眼瞳中。 ……那样的眼神……有多恨啊。 恨到不惜得罪他身后的璇玑一族,恨到无尽杀招将世界屏障都震碎。 ——他是抱着必死的觉悟来到这里的。 明夷忽然伸手拎起一坛“千日醉”猛灌了两口,削月筑阳阻之不及,眼睁睁看着少年从脸颊烧到指尖。 浓重的眩晕和飘飘欲仙里,少年声音显得含混又绵软:“如果您是在几天前问我,我的回答一定是‘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回去的方法。但现在……” “……我不知道。事实上,或许我的死亡,对那个世界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索性师长们手里都握着我的命牌,知我目前性命无忧……不然在这里躲个几十上百年的风头,再考虑回去吧。” “现在回去的话,必然是无穷无尽的追杀,怕是将我挫骨扬灰个几百次,也不足以消解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心中的恨意吧。” 鸦羽般的睫毛低垂,沾染上零星由于眩晕不适涌上的生理性泪珠,平添几丝脆弱。 “抱歉。”归终抚了抚眉心,虽然没做什么,却莫名有种欺负小辈的罪恶感。 “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行。虽说璃月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但相比之下,也算是难得的安身之所。好好休息,不必担心。时间会冲淡一切。” “归终说的对,没想到你这孩子看着年少意气,竟也藏着如此沉重的往事。不过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从现在开始,璃月就是你的家。” 留云借风有些怜爱地揉了揉明夷的脑袋,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对少年品行的了解还是让她判断出——这孩子应是受了不少委屈。 “多谢各位仙长……” 明夷扶额,脑袋蹭了蹭温热的手,迷迷糊糊地道谢。 接收到过多的善意,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下从沮丧跳转到兴奋,少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突兀地拍案而起,将众仙惊了一下。 “帝君!” 含笑旁观的摩拉克斯一顿,迅速反应过来弹指送出一道岩光,将不稳摇晃的醉猫虚虚扶住:“何事?” 少年不语,只一脚跨过光屏越过众仙走到摩拉克斯身前,执起对方袖口就扯着人往门外走。 起初有些拽不动。但在他闷头大力扯了两下后,便松了力道,顺利将之带了出去。 醉猫晃晃悠悠地出了门,抬头确认了下方向就往天衡山飞去。中途糊里糊涂地扶上了一只毛茸茸的圆手,确认左手还死死拽着一节袖口,他放心地提了提速。 众仙无一例外的缀在身后看热闹,归终忍俊不禁掩袖轻笑,转头对着若陀:“你这千日醉……两口能醉上多久?” 若陀抬手抓了抓头上赤角,看上去有些想笑,又有些为难:“我的话,不用元素力压制,一坛能醉上两个时辰吧。他这种情况……呃,度厄,你怎么看?” 救苦度厄真君衣袖翩飞,闻言偏头,日光映出白皙如雪的侧脸:“我并未与他交手或者把脉,无法测出他的真实实力。就按饭桌上透露的情况来看……少说一天吧。” 第12章 众仙说话间已至天衡山巅,毕竟皆非常人,此等高度不过几个纵跃,轻而易举。 明夷总算是将人衣袖放开,眼眸迷离地扫过一众仙人,咧开的笑比太阳都灿烂。 少年豪气千云地一挥袖袍,指着无际海洋中的一片岛屿,有些踉跄地退后一步,后背撞上一堵毛茸茸的墙,才稳住身形。 “看!我说好送帝君的大礼!” “聆神殿!我炸的!” 顺着少年的指尖,以众位的目力,自然能轻易洞见——云来岛中心那座高耸的神殿竟当真只剩断垣残壁,只有灰黑木石中隐约闪着光的奇珍异宝,还在无言诉说着往日辉煌。 璃月仙人们在这一刻达成了一天内两次瞠目结舌的伟大成就,惯常的养气底蕴暂时飞到了九霄云外,惊叹连连啧啧称奇。 “好小子,有我的风范。”这是开怀大笑的若陀。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削月筑阳气贯双目仔细观察遗迹,语气虽然不像夸奖,但也十分叹服。 “两军交战先炸神殿,好大的羞辱。怪不得贝列诺西气成那样,为了截杀你甚至踏上璃月边境……小子,要不是帝君,你现在已经没命了,知道吗?”留云借风终于明白了今早那二人下血本的追杀从何而起,柳眉倒竖,生了几分怒意。 醉醺醺的明夷反应明显慢了数拍,与那双含着训诫的冷苍眸子对视几秒,憨笑抬手比了个“2”:“……两命。” “什么?” 留云借风不明所以。 咒印一命,截杀一命,炸了个神殿,若不是贵人相救,短短一天之内他就已经升天两次了。 不过此时酒气越发上涌,明夷已经难以条理清晰地解释话中意思,只是一味傻笑。 摩拉克斯虽说在咒印反噬时就有所预料,但看着神殿还是一怔,难得有些头痛地扶了扶额,转头与明夷对视,循循善诱: “你心意赤诚,我们都能感受到。做法虽稍显极端,倒也确有挫其锐气的效果……这份‘大礼’,我就收下了。” “但,此事下不为例。我知你少年心气又罹受苦难,难免一时冲动。须知并非每次遇险都会化险为夷,要以保护自己为上。” “……好哦。” 醉猫信息处理能力有限,只听出帝君语气温和,笑眯眯地胡乱点头答应。 耳畔的声响稍显嘈杂,像是隔着壁障雾蒙蒙的听不清楚,明夷自顾自小声吐槽着海瑞国的“不做人”,句与句之间破碎又毫无逻辑。 最后,仰起头盯了一阵万里晴空,身体靠着毛墙,缓缓滑了下去。 “真好啊——” 一声轻快地呓语后,少年眼中的天,盖上了被子。 第11章 初涉璃月 出乎所有人意料,明夷这一睡,就是整整两天。 期间度厄真君多次出手查看,确定千日醉的影响不过半日就已消失,只是由于近来多次力量透支、精血损耗过度,心神陡然放松而导致昏睡。 “没事,酿造‘千日醉’的原材料无一不是灵花仙草,喝上两口,对他恢复也有好处。” 众仙这才放下心来,各自散去。 时节如流,眨眼便到了海灯节当日。 热闹的爆竹焰火声透过重重门扉,落在耳畔,显得渺远,又勾人入凡。 少年紧闭了整整两天的眼皮轻颤,缓缓睁开。碧眸失神地望着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纱帐,生锈的大脑开始回复转动。片刻后,醉酒的记忆原原本本浮了上来。 一瞬间,明夷像煮熟的虾般蜷缩起身体,热度蒸腾,尴尬得从头红到了脚。 他从没有一刻如此暗恨自己超常的神识,将醉后的桩桩件件都铭刻得如此清晰,甚至能回想起帝君袖口不明显的褶皱,和背后绒绒的触感。 谁都好,快给他一棒子,他不需要这段记忆啊—— 明夷绝望地闭上了眼,双手捂住通红滚烫的脸,看上去微微有些死了。 在床上躺尸了许久,脸上的热度才渐渐褪去。他鸵鸟一般将这段记忆打包压实,埋进最深处,又磨蹭了半天,终于生无可恋地爬了起来。 环顾四周,房间内摆设雅致讲究,不染纤尘,衣架上挂着一件打眼的喜庆服饰,似乎是特意准备。 明夷端详一阵,将这件簇新的红锦云团斗篷披在了身上。 穿过曲水回廊,推门,烟火人间扑面。 几个半大孩子举着糖葫芦欢笑着自他身前跑过,稍远处路边摊油炸的滋滋声不绝于耳,商贩与顾客计较着两枚摩拉,满街醇厚驳杂的食物香气和着幽微的火药香,将乱七八糟的思绪妥帖熨平。 百年清修两界为人,这样平实安宁的人间,他仍旧是极少看见,一时间只觉两只眼睛不太够用。 但明夷不知道的是,从倚岩殿出来的那一刻,这街上有七八成的人,也明里暗里地关注起了这位面容陌生的清秀少年。 ——那可是岩王爷的倚岩殿啊,平日里清净之地少见开合,这位少年是何方神圣,竟能从这里走出? “御……明夷阁下!” 一个惊喜的声音自街边传来,明夷定睛望去,一位熟悉的中年人向他招了招手,大步跑来。 “易久?” 对这位胆大的副官印象极为深刻,明夷笑道:“你今日休假?你们站长呢?” “是啊,芷槐长官在五站驻守,明日我去换班。” 易久提着一串宵灯,图画大多偏圆润稚趣,看上去是为家中幼童准备,此时就着手举起来抱了个琳琅满目的拳。 “您这是……投诚成功了?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别的地儿强多了?” “那当然,毕竟是岩王爷治下嘛。” 明夷丝滑地融入当地风俗,这句话一出,对面易久的眼神都亮了两个度。 连带着周围竖起耳朵的凡民都与有荣焉地笑起来,视线自动转换成看自己人的目光,亲切又尊敬。 “一听您就和该是我们璃月的神仙。” 易久大笑着抬手拍了拍少年肩膀,丝毫不怀疑这话,初遇时的警惕荡然无存。 ——能从倚岩殿出来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许是与神同行的底气,这里的凡民对待魔神仙人的态度截然不同,知敬畏但不恐惧。胆子大的熟悉之后,甚至能兄弟相待。 明夷伸手接过易久递来的一盏宵灯,碧眸笑影绰绰,仿佛握住了凡尘照暖。 认知从未有一刻这般清晰。 他喜欢璃月。虽只接触不久,这么说稍显轻浮,但热血自心腔汩动,这样的浮生靖安烟火人间,他想让它一直延续下去。 灵台拭去浮灰,此身于芸芸众生一芥,不殊不胜,又照护万物。 ——心境通明,元素力在此刻如扑火的飞蛾撞进他身体,数年坚牢如一日的境界壁竟都有所松动。 精致的食斋木桌上,一位头生黑赤麟角的少女似是有所察觉,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装饰甜甜花,偏头望来。 看着少年与易久挥手作别,在原地收拢了元素力后满眼新鲜地靠近百味斋,少女起身,晴蓝长发如瀑泼洒,主动迎了上去:“您好……朋友。我是甘雨,负责根据帝君御令安排民间各项事务,很高兴认识您。” 明夷早就看出这位看上去年岁很轻的姑娘不似凡人,仙姿玉貌,气质文雅宁和,闻言立马停下脚步。 “您好,也很高兴认识您,甘雨小姐。这太客气啦,咱们以后都是一伙的,你是来这里等我的吗?” 甘雨微微一怔,脸颊浮起一抹薄红,似是没想到少年如此热情又自来熟,但请人入座的动作仍然没出丝毫差错。 “好的……明夷。正值年尾琐事繁杂,未能参加洗尘宴,正好今日有空,便想来见见你,顺便……也有些想念这里的什锦菜。” “什锦菜?” 明夷低头看了看桌上各类花草齐聚,摆盘精致淡雅的大型果蔬菜盘,心中对情报上有仙麟血脉的少女食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知你爱吃什么,我点了一份杏仁豆腐和岩港三鲜,菜单在这里,你可以再添几道。” “这样就好,多谢啦。”明夷想起前日尝过的菜色,不动声色咽了口口水,从空间中拿出几朵蓝紫色花朵状植物,放在了盘中。 “这是海瑞国特产的海灵芝,璃月应当是极少见,有没有兴趣尝尝?” 甘雨歪歪头,好奇地拿起一朵品相上佳的海灵芝轻啃一口。随着清脆的“咔嚓”声,一股稍甜的汁水伴着海风的清新在舌尖爆开,烟霞色眼眸微亮:“的确是璃月少见的风味呢,谢谢你,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我这里还有很多,待会你多带点。” 明夷笑容灿烂,目标明确地夹起一片松茸放进口中,忽然愣了一下。 ——明明是一样的做法,这道菜仍是极其鲜美,但不知为何,少了些那日置身丛林的惊艳滋味。 “洗尘宴是炉灶之魔神亲自下厨,凡间菜肴很难与之媲美,但这家‘百味斋’,也别有一番风味。”甘雨一眼看出明夷在想什么,轻声解释,明明姿态优雅,桌上什锦菜和海灵芝却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第13章 “原来如此。”明夷点了点头,又夹起一块豆腐细细品味。 两人说说笑笑间将桌上菜肴清空,明夷看着低头盯着空盘,似乎在思索还要不要再上一份的甘雨,犹豫了一下。 “话说……其实……” 似是终于放弃,甘雨放下菜单,抬头四目相对,食指交叉放在身前,微笑静待下文。 数百岁的年纪与明夷差距并不算大,或许就是因此,一些对着众仙长不好问出口的话,在平辈人面前,有了想表达的欲望。 “我来历不明,又一度与璃月为敌,为什么大家……能这么轻易地接纳我呢?实话说,我都做好了面对一些艰难考验、受到排斥的准备,但……” “一切都过于顺利了,反而让我有些……惶恐。” 甘雨了然一笑。 “事实上,如果你是其他人带来,的确会如此。但——” “承认你的人是帝君。” 阳光洒在少女莹白脸庞,眸中划过的灿光仿佛静潭生波,让整个人显露几丝锋芒。 “追随日久,帝君的决断从无半分疏漏,我们对此抱有绝对的信任。1” 明夷瞳孔一震,看着面前少女近乎信仰的笃定,不由从空间里拿出一朵海灵芝自己啃了一口,借微凉的汁水压下心中激荡。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从旁忽然出现的声音让二人微惊,以他们的能耐,竟未丝毫察觉有人靠近—— “帝——” 甘雨转过头,白皙的脸颊一瞬间爆红,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咳。” 摩拉克斯握拳轻咳一声,打断甘雨即将脱口而出的称谓,示意二人低声。身上深深浅浅的琥珀缠丝常服,领口精心镶了一圈绛红缎,显得喜庆又不轻佻。 “用了化身之法,稍作了调整对仙人不起效,不可叫破。” 两人对视一眼,从善如流:“钟离先生。” 摩拉克斯点头一笑,看向甘雨,递出一张厚厚的红封: “今日归终与留云在奥藏山比试‘浮空机’,我出来避避风头,免得再被捉去作裁判。甘雨,难得你闲暇,可以去瞧瞧。这是今年的吉礼,海灯节快乐。” “海…海灯节快乐,谢、谢谢帝……钟离先生,我明白了,马上就去。” 方才还字字有力的少女在神明的视线中忽然结巴起来,一触即分的对视后眼神猛得下移,双手接过红封,紧张地欠了欠身。 “尊您御令,今年海灯节以食肆为主题,目前……” 趁着谈话的功夫,明夷环顾四周。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周遭凡民都停下了手中动作,神情隐隐带着激动看过来,却又自觉的没有靠近,心中暗暗感到奇怪。 ——他与甘雨年纪尚轻,他又是个彻头彻尾的生面孔,在路边吃饭其实并不算太过惹眼,帝君又用了化身之术,照理来说并不该…… 明夷想了想,压下丹田内循环的元素力,双眸不带丝毫灵气地看向摩拉克斯。 ——与本尊有五分相似的眉眼温润,刻意瘦弱的身形完全压制不住几乎溢出的谪仙气,整个人像收纳盖世名器的透明剑匣,欲盖弥彰。 “……” 这就算认不出具体是谁,也得是个上仙起步。 所幸璃月人应当是多见仙神,只是激动了些,暗暗记下店名稍后来蹭蹭仙气,倒也没有引发什么躁动。 瘦弱的青年转过身来,向他递出一张红封。 明夷一个激灵放开元素压制,眼前画面恢复正常。但看着浮青雕金的朱红包装,仍是略微踌躇。 ——连他也有吗? 最终还是在帝君温和但不容拒绝的笑里接过,有种惊喜又受之有愧的复杂感。 “您真是……非常感谢……先生,海灯节快乐。” “同乐。我观你气息菁纯,应是有所进益,看来恢复得不错?” 被一句话勾出宴上记忆,明夷的笑容裂开了一道缝,又被他坚强地糊上,脚趾紧抠地面:“刚刚心境稍有提升,我……呃,很抱歉……那天……实在是失礼了。 见少年已经开始用余光在地上寻觅缝隙,摩拉克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收敛起不易察觉的促狭心,转移话题:“璃月众多奇山名川,你闲暇时可去转转,择一作为洞天。” “如有需要,现造一座也无不可。到时候找我或者若陀就好。" “咳,倒也用不着这么大场面……”明夷险些被这话呛住,赶紧点头应下:“我也正有此意。” “嗯。如今战事四起魔障丛生,璃月广袤,荒郊难免多险地,要注意安全。” 想到少年不怎么让人省心的本性,摩拉克斯多嘱咐了一句。 “天色不早,今日尚有约,甘雨,明夷,我们便就此别过。” 语罢,抬头望了望百里之外仍在云端浮沉的仙力,这人总算还记得自己文弱书生的设定,一步一步走远,直到无人的角落才失去踪迹。 第12章 强大的忽悠之力。 虽说仙人避世,但明夷并不打算离凡民聚落太远。 在他百余岁的人生里,承着气运之子的名头与重担,其实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清净仙宫、通幽秘境闭关修行,人人艳羡,却也寂寞。直至数年之前,进阶如饮水的他,也像……一样,在化神境界死死卡住。 族中商量了许久,才舍得放他入世体会世间百态,没成想不过几年,他就将蕴灵界的天捅了个窟窿。 ——扯远了。 拜别帝君和甘雨,明夷仗着有元素力消解,将感兴趣的美食全试了个遍,从日上中天吃到西沉,这才满足地打着饱嗝,踏上了寻山问川的路。 沿着璃月港和归离原两个大型聚落的边缘,途中山秀水清,即便是萧条的冬季,也只是多了几分静谧,并不显得十分寥落。 明夷叼着一串烤吃虎鱼纵身跃上一座无名山顶,盘腿坐看咸蛋黄似的太阳垂落渊海,无数宵灯映着万家灯火,像急着归家的星子,没入杏黄一线天。 人世喧嚣,焰火流明。 他好像又有些醉了。 就着余晖,明夷小心拆开精致的红封。 一打作用不同的岩箓映入眼帘。攻防逃求救无一不涵,甚至还有一块可作洞天基础的芥子石,还真是……方方面面都给考虑到了。 摩挲了许久符纹,将红封贴身放好,明夷眼睫微垂。 很难形容现在的感觉,硬要说得话……大概是咬了一口太阳,热热烫烫的咸香。 夜的阴影漫上来时,身后传来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待在山顶默记符纹的明夷第一反应竟然有些感动。 ——天知道他一个能在蕴灵界排上名号的顶尖高手,自从掉入提瓦特,十个人有九个半接近他都察觉不到时,心情有多一言难尽。 来人气息悠长,步伐又稳又轻,虽非魔神仙人一类,也必是个练家子。 “小兄弟。” 一只有力的手掌轻轻拍在明夷肩膀。 明夷支起一条腿懒洋洋地转头,就见一位劲装短褐,作侠客打扮的青年单膝蹲坐在侧,腰间长剑三尺,胸襟处似乎还隐有符箓的微气。 “天要黑了,家里大人没有嘱咐过,这时应该回家了吗?此处偏僻,不可久留,快下山吧。” 在余酉的视线里,这位他刚刚发现的落单少年衣衫华锦,钟灵毓秀,像是贪玩偷跑出来的富裕人家的小少爷,又像是山川偶生的灵。 “我观你似有仙缘,若你有心,可至归离原西南问玄门处,报上我余酉的名字,即可入门修行。” 不知怎的,话就脱口而出。 “仙缘?” 明夷笑容有些玩味,捻了捻颈间法器。 “倒也没错。” 眼见少年没有立马下山的意思,余酉干脆也一屁股坐在石台上,搭话:“今日过节,你一人在此,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难处……”明夷掏出一串野菇鸡肉串分享给青年,一时间玩心大起,故作深沉地长叹一口气,半真半假道: “唉——这位大哥,不瞒你说,我确有仙缘传承。” “家传卜筮绝技,我是其中最出色的弟子,本受万人敬仰。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出山之后,我算出来的命途竟然十有八九是早夭之相,且更可怕的是,生机都断在十年后的同一节点……由此,牵连出了一个布置了数百年的惊世阴谋——” “为救世人,我假意与他们合作,中途险峻丛生,不亚于火中取栗。最终……” 明夷顿了顿,看青年听得入神,不慌不忙咬了口野菇嚼嚼嚼: “五十摩拉,听我后来结局。” “啊?” 余酉浑身难受,正听得起劲的故事戛然而止,大手在腰间的钱袋子上抓了抓,忽然大脑上线:“你确定这是你的经历?”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来这里找说书灵感的?听说文字工作者,总是有些小癖好的……” 第14章 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把摩拉放在了少年手上:“不过这故事够劲儿!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 明夷也不客气,将手中摩拉一抛一接,装进口袋,慢悠悠站了起来,看了看震颤的地面。 “无非是阴谋告破重见天日喽,故事嘛,终归要有个好结局的……总不能被集火差点以身殉道了吧?” 夜色浓郁,他打量着从地底一丝一缕冒出的黑雾,扭曲成不可言状的七目魔物,一股莫名其妙的躁狂感涌上,被元素力渐渐消解。 “这就是……魔神残渣?” 轻松谈笑的氛围几乎是一下子陷落。 “你知道的还挺多。故事是好故事,但你不能再呆在这了。” 余酉已经长剑出鞘,左手抄起一张岩箓,尚未靠近就已经能感受到皮肉的灼烧感,浓眉紧皱: “要遭,本想就算真出事,以我之能也定能护住你。但没想到此次残渣力量过于强大,看来正如师姐所说,地脉动荡加剧了……小兄弟,你现在立刻往山下跑,这里离渌华池很近,如果能遇上一个蓝裙双角的奇人,马上向她求救。” “雷霄百转,缚魉除凶,敕!” 话音未落,灵符浮空电射而出,正中魔物头颅。 不似人的尖啸声中,魔物身躯一收一胀,瞬间乱七八糟地爆开。阴冷的死气扩散至整个山顶,数十只同样的魔物长了出来,紫黑舌头耷拉,望着两个生人垂涎欲滴。 “还不快跑!” 余酉长剑符纹骤亮,双手握住剑柄高高扬起,用吃奶的力气掼进地里,整张脸因过度用力憋得通红。 缭绕着黑气的地表裂开丝缕蜘蛛网似的光痕,延伸至每个魔物脚下,化作缠丝限制住其行动。 不可名状的魔障抬腿被绊了两下,慢慢低头,迟钝地撕扯光丝,每一口都能扯断数根。余酉身躯巨震,脸色开始向青白转变。 见状,明夷当即上前扣住余酉肩膀,掌心聚气拍开他已经痉挛的双手,将人带退几步。紧接着并指在半空草书偷师的符纹,对剑一划,符纹全部没入其中。 长剑猛然大亮,剑身承受不住力量裂开道道纹路,无数青光如游鱼一般注入,又顺着原有的光痕窜出,捆缚上魔物身体。 元素力与魔气互相消融,在夜晚的荒山之顶响起令人牙酸的“吱吱”声,片刻后,魔物厉啸,身躯如雾爆散。 明夷眉头一皱。 “我靠,难不成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余酉刚缓过一口气就看见如此惊人的一幕,震撼到连碎成渣的佩剑都没顾上,爆了个粗口。 “虚空成符?!” 对于身具元素力的明夷来说,学习驱动符纹的难度要小得多。同样因威力惊讶半息,明夷感受着体内仅消失了三分之一的力量,和符文成型的一刻内与外元素共鸣的掌控感,心中明悟。 “……故事嘛,总得有个原型才好编。” 他模棱两可地回答,不错眼珠盯着黑雾沉积下去,归于平静。 ——如果他没有感觉错……方才的元素力并没有将魔神残渣完全清除,仍有三成极深的怨念徘徊不散,只是暂时沉寂在地底。 好难缠的东西。 从旁伸过来一只手,手上盛着两粒丹丸。 思绪一停,明夷看了看气味清苦的药丸,又看了看余酉,摸不着头脑。 “镇心丸,这可是纯正的仙家药方。虽说我们方士与这些东西的接触远没有仙众夜叉那么多,强度也大大不如,但——看看你丹田。” 明夷依言内视,很快在大片青翠之中捕捉到一抹极细微的黑气掺杂,微量到以他的敏锐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不由心中凛然。 红莲业火的火舌扑腾起来,黑气居然在其中坚持了数秒才被连根烧净,明夷定了定心神,睁开眼。 余酉将一枚药丸扔进口中,表情扭曲了一瞬,将之咽下。 “这么快找到了?想当年我可是观想了足足半日……” “可别小瞧这东西,就算是仙家丹方也极难根除,只是以我们接触的量,想要压制轻而易举罢了。” “这是某种玄之又玄的‘气’,催生心障、诱发邪念。我等方士虽说修行,但人族之身无法吸纳元素力,多是倚靠岩王爷所传岩箓暂且调用,内腑并不如仙人强大。不在邪气尚弱时压制,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居然这么强,我门身具纯阳之体的大师姐清理魔物都没这么快……你说你是家学?那是不是没拜门派?” 余酉眼里闪过亮光。 明夷先是推拒了易久的药丸,表示自己另有秘方,闻言有些想笑:“算盘拨得有点响啊。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我有门派哦——” 少年眼珠一转:“嗯……璃门。” “那就没办法了……可惜。璃门?似乎没怎么听说过……” 虽然有所预料,余酉还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呃……我派虽说名声不显,但高手云集,不乏仙家,我只能算不入流的那种。” 明夷编得渐入佳境,内容非真非假,将余酉唬得一愣一愣,甚至用上了敬称: “那您今日上山……” “游山玩水,顺便圈个山头作道场。” 远处。 “看清楚了?” 四季常青的松树粗大的树干上坐着两个身影,一个清冽如水,一个热烈似火,元素对立却又相处融洽。 伐难轻笑道。 “是帝君所授符箓。大概率是自己人,不过确实眼生了些,还需再观察观察。” “不错的身手。人族也算出了个好苗子,这一手都够与铜雀平分秋色了吧。看上去还尚有余力……早知道咱俩就不用这么急急赶来了,白瞎了一锅好汤。” 应达眯了眯眼眸,周身仿佛披火流浆,说话却不带一丝急躁。 “汤还留着火,回去就能喝。”伐难发间珠贝晶亮,伸手拍了拍伙伴肩膀,视线划过山顶破碎的长剑: “虽说时节将过,魔物暴动也算是接近尾声,但如今大争之世,地脉动荡,咱们也不可掉以轻心呢。” 应达轻盈地从树梢跳下,反手双剑入鞘,又看了眼山顶仍相谈甚欢的两人,眉间不祥的黑气一闪而逝。 “无妨,来多少杀多少就是了。走,回去喝汤。” 伐难紧跟应达往渌华池飞纵,谈笑风生,“文火熬了两个时辰的琼玉果汤,算你有口福。” 眼波流转,悄然掩去心中隐忧。 第13章 净化 “……他能撼动‘天理’?” 巨渊之顶,仙家福地,若陀破天荒端起清茶徐饮,抬头望了眼黯淡的月色。 相对而坐的神明微微沉默,瞳眸在深沉的夜空里*仍旧熠熠:“不。他目前尚无法匹敌世界,况且……现在也并不是时候。” “确切地说,他是‘变数’。一个不在棋局里的‘意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能做到哪一步……我也很好奇。” “你不准备插手?” 若陀把玩着一块品相绝世的翠珏岩,如琉璃清透的宝石明亮,映出他饶有兴致的表情。 “就算只是微小的变数,在这个世界,也足够珍贵了。” “为何要插手?”摩拉克斯抱臂后倚,杯中茶雾氤氲,模糊了眉眼:“在‘变数’之前,他首先是他自己。” “年岁尚轻的后辈,百年清修入世不过几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但他天资明颖,想来也快。” “对他评价这么高?” 若陀有些惊讶。在两人悠长的岁月里,见过天骄的数不胜数,能得到眼光极高的摩拉克斯这般评语的,堪称凤毛麟角。 摩拉克斯轻笑,回想起少年炽热的双瞳和煌煌心气:“至真至性之人,我向来青眼以待。” “啧,是你的风格。” 若陀仰头连茶带叶倒进口中嚼了嚼,遥望千里之外层层叠叠热闹的宵灯,将手中绝品翠珏岩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喏,送你的。” …… 明夷冷不丁朝后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干嘛呢明兄?”惹得一旁叼着烤串的余酉好奇询问,顺便扬手挡了挡过于明亮的太阳,分辨了下方向。 明夷满心疑惑地转过头摇了摇:“没什么,可能是错觉吧……。” “别急,看见前面的楼阁了吗?就快到了。” 余酉并未深究,他现在正处于带天才好友回门派显摆的兴奋之中。 ——昨夜,得知明夷的目的,余酉当即就拍着胸脯把此事包了下来,连声介绍周遭各处山水画景,像个急着接活的导游。 明夷想想自己的确没什么急事,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于是今天一大早,两人就踏上了寻访名川的路。 当然,私心作祟,余酉将第一站就设在了归离原南部群山,恰好经过问玄门的地盘。 没想到此举也正中明夷下怀,他打探到李晏如今的安身之处,同样在这附近。 第15章 一路聊着天从杳寂无人的山野走到聚落近郊,明夷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昨晚你说的那位蓝裙双角的奇人,是……” “是一位极强的仙众夜叉,卷螺大将,伐难。这位大人常驻渌华池一带,如遇危难,可寻求助。” 余酉一边回话,一边挥舞着手中备用的长剑,穿了串史莱姆糖葫芦。 “原来如此。”明夷点了点头。因夜叉一族职责在镇守璃月内部,对其他国度威胁较少,情报记录里也只有寥寥数语,他并不熟悉。 忽然。 “嘭!” 响亮的爆炸声惊了两人一跳,不远处,墙上写意地涂着“问玄门”三个大字的院内,突兀飘出一缕黑烟。 余酉脸色突变,脚下生风,一蹬地面窜了出去。 明夷膝盖微弯刚要发力跟上,心中一动,又定在了原地。 三人高的院墙上蓦地翻出一个冒着黑气的人影,还能依稀辨认出是个三十余岁的青年,瞳仁眼白尽数漆黑,邪异无光,令人不寒而栗。 “余寒!” 跟着追出来的是一位发睫缃黄,整个人颜色分外浅淡的侠女,胸前盘旋着一张亮光符箓,后发先至,擒住前者袖袍。 “嗤啦——” 裂帛声中,衣袖断开,人影怪异地四肢伏地,后腿青筋暴起,饿虎扑食般携着墨色罡风与余酉擦肩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顾不得擦擦脸颊的血迹,余酉极限扭身,反手捞了个空,不禁悲愤道:“师兄——” 前方只剩了不明所以的明夷一人。 ——总觉得最近遇到的意外格外多。 明夷盯着手脚乱七八糟飞奔过来的人形生物,罡风锋利如刀迎面撞来,压力颇大地叹了口气。 他并不想暴露元素力,但临时抱佛脚学的几个符纹里完全没有涉及围困的类别。只能活动了下手腕,扎起马步云手,试试多年前练习的基础体术。 然而——近到一定程度时,他忽然在黑雾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波动。 明夷瞳孔一缩,顾不上其他,手中草色覆掌,擒住已经扑到面前的几乎只剩兽性的青年手臂,不顾扑腾的巨力,将之反剪在青年身后。 ——魔神残渣?! 强行摁着人跪倒在地,元素力侵入其体内,明夷瞬间感知此人内部浓郁的魔气已经将五脏六腑尽数包裹,脆弱得像风中残烛,只剩心口一缕白气勾连命线。 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多说,颈间莲蕊泛光,凭空出现的赤色火焰顺着五指一路烧上青年身躯。 “啊——”似是感到极度痛苦,青年嘴中发出一声不似人的痛嚎,单薄的身体不住蜷缩颤栗。 “住手!” 最先追出的女侠客神色一急,符箓就要脱手砸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高手,救援师弟,却被一旁赶来的余酉伸手拦住。 “大师姐,他不是敌人。” 余酉按下禁锢符,同时握住明夷手腕,悲恸地看着带他入门的师兄在烈焰中哀嚎,声音急切: “明兄,他是我师兄,并不是什么魔物,由于一些意外被魔神残渣污染至此,不要伤他!” 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修仙者的手里怎么会冒出火焰。 “你师兄马上就要没了。” 明夷干脆震开腕上的手,动作不停:“我在试着净化他体内的魔神残渣。” “……寒师兄是否还有救?” “很难说。” 明夷不敢分心,小心翼翼地分离出余寒仅剩的内息保护起来,红莲业火一蹿三尺高,黑气连同血脉在其中左支右突,被烧得劈啪作响。 “被污染得太严重了……以目前邪祟与他五脏六腑水乳交融的状况,强行净化,不亚于抽筋锻骨。” 在一声接一声的哀嚎里,旁观的余酉紧绷下颌,紧攥的双拳甚至有血迹滴落。 大师姐不忍卒闻地闭目移开视线。 ——可在远处探视的人,只能见到在火中翻滚的身影。 “上不上?” “……上吧,救人要紧,别下重手。” 一道水箭冷不丁地飞来,在余寒身上炸开,将火势压了压。 与此同时,应达速度快到模糊成残影,从藏身处转瞬窜到火焰前,右手短剑应声而出,将明夷仓促构建的护罩击碎。 同样不知来者身份,明夷本能地大幅后仰避过剑锋,顺势旋身拉开距离,半空中双手结印,万千草叶如利箭齐发。 草箭在靠近应达面前时被热浪炙烤,迅速卷曲枯黄,焚烧殆尽。 草元素? 应达怔了怔,手中炽红双剑微顿,来不及多想,运起一道红帛凌空电射而来,打着卷儿想要捆缚住明夷身躯。 ——不好,楹联还在追我! 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明夷有些破防地荡开红帛,数道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一道凝水忽然插入两人之间,化为蓝裙翻飞的姑娘,一手截断明夷的藤蔓,一手架住应达剑势。 “御草魔神,幸会。” 认出这手标志性草元素力,伐难瞬间意识到似乎误会了什么,收手有些歉意地施礼,如春风细雨,浇灭蔓延的火药味:“敢问这是在……” “御草魔神?!” 余酉惊呼,被大师姐赶忙在背地拍了一巴掌,强行按下,躬身行礼。 “问玄门余玥、余酉,拜见伐难大人、应达大人、御草魔神。不知我师弟他……” 护法夜叉? 明夷错愕,有些尴尬地与来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因仓促迎战炸起来的毛软了下去。 剑拔弩张的氛围缓和,明夷转念一想,大致明白了这个乌龙从何而起。 ——辖区突然出现的陌生高手,警惕一点也是应该。 友好地冲二人笑笑,尚来不及多作寒暄,明夷划开指尖,蓝紫色血液滴落,将受了些水箭影响的业火重新催旺,不忘解释道: “我的红莲业火有净化的能力,并不是想烧了他。余兄,你这位师兄深受魔神残渣侵染,没用过镇心丸?” 余酉失魂落魄: “寒师兄……在十年前的一次魔神残渣大规模暴动中,为守护一座荒郊村落,死战不退,被发现时已经身受重伤……这几年一直用镇心丸拖着,情况算是稳定,不知为何……” “那个死脑筋,昨天没看住,又在邪魔侵袭里救了个孩子。” 余玥接过话头,咬牙切齿地怒声,却在见到在地上翻滚哀嚎的火人时,变成极深的无力。 万千埋怨不忍化作一声轻叹。 明夷默了默,盘腿坐在余寒身旁,手掌覆了上去。神识探入其体内,精妙控制着业火火势,尽可能多地剥离出未被同化的血肉。 伐难凝重地盯着业火烧灼,魔障逐渐扭曲成虚无,眸中奇异的色彩越来越浓厚。某一刻,转头与应达默契对视,不动声色地催动了一张岩箓。 明夷额头渗出冷汗。 这里的凡人,哪怕是修仙的凡人,内腑脆弱程度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业火干着针上雕花的精细活,将陈年的业障一一灼去,余寒的躯体仍旧不可避免变得枯瘦凹陷。 众人紧张关注着地上的青年,看着他从痛苦挣扎到了无生气地昏迷,气氛凝沉如冰。 整整两个时辰。 业火渐熄,明夷微微喘息着松了半口气,伸手问余酉要了颗镇心丸塞进余寒嘴里。 一刻钟后,地上的青年终于无力地半睁开眼睛。 剩下半口气也呼了出来,明夷挥手织成一张草塌将人半托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好了,算是救活了。但业障侵蚀日久,血肉之躯已经有所异变,如果将之全部净化,他不会再有醒来的机会。即使是如今只去除了七成,终究也有碍寿数,要好好温养。镇心丸按时吃,如果没有意外,这种被侵蚀神志的事,应该是不会发生了。” 余寒神情恍惚,似乎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呆呆地盯着湛蓝的天空,好一阵子,才渐渐恢复神采,眼球动了动,费劲地张了张嘴,嗓音粗粝嘶哑: “我居然,还能看到天亮啊……” “师弟!”“师兄!” 听到地上人的声音,余玥余酉终于敢相信眼前是真实发生的现实,激动地扑到了草塌边,热泪盈眶。 “真是……奇迹啊。” 有谁语气莫名的感叹。 声音有些陌生,明夷欣慰的视线从三人身上移开,看向稍远处的来源。 作为护法夜叉中最为稳重的浮舍,已经很少能有什么让他如此惊讶。 被符箓唤来的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最近讨论度极高的御草魔神。 气质清灵,身量不算太高,像抽条不久的青竹。笑起来霁月光风,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在下浮舍,这位是弥怒。” 他上前两步,轻声介绍姓名,随即低头看了看问玄门正在七手八脚嘘寒问暖的三人。 第16章 “小兄弟,他们三个看起来一时半会是顾不上你了,咱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 第14章 步步危机 “红莲业火,火通幽冥。 连阴阳,净邪祟,动乾坤。非九幽来者不可控,出,则歃血为祭。” 在蕴灵界,这段古籍上的文字一直被认为是臆想传说,直到明夷的出现。 壶中天地里,一团赤色火焰安分地被少年托在手心,焰分九瓣,开落生灭。 浮舍小心翼翼将手掌置于火焰之上,微微灼烫中,一团被他刻意逼出的业障正在逐渐分解、消散。 瞳仁渐渐亮起,浮舍与弥怒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怪不得那日碰到帝君,会说让他们有空来见见明夷…… “来吧,你们谁先?” 见浮舍将手臂收回,明夷拍拍手熄灭火焰,目光扫过对面四位仙众夜叉,礼貌地伸手一引。 这一下直接将四人商量措辞的眼神交流打断,看着诧异望来的各色眼眸,明夷歪头笑了笑。 “外面那三个问玄门的弟子,仅仅是处理你们手缝里漏下的游兵残勇,都已经凶险至此。” “那在坐诸位真正的主力,面对年复一年的无边魔障,总不会太过轻松吧?” 明夷姿态放松,摊了摊手:“虽然我初来乍到,这点事情还是能猜出来的。恰好我能力对口,当然义不容辞喽。” “哈哈哈哈哈——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浮舍大笑着拍了拍明夷肩膀,动作从对待客人的规矩守礼,立马变成自家兄弟的随意: “需要我怎么做?” “放轻松就好。” 明夷也不磨蹭,拉过浮舍精壮的胳膊闭上眼睛,神识探入其体内。 浮舍有所感应,放空心神,没有作出抵抗。 ——目之所及是极具生命力的血脉搏动,元素力浓厚,内腑强而有力。 不愧是承天所佑的仙兽啊。明夷在心中感叹。 如果忽略如蛛网一般弥漫覆盖在脏腑间的大量业障的话,这副躯体的健康程度甚至能被当作教材。 一缕小火苗像泼了油似的暴涨起来,似乎难得能舒展身躯敞开了烧,还松快地扭了扭腰。随即分成无数细小莲台,旋转着飘向脏腑各处,将业障慢慢吸引、化开。 浮舍姿态豪迈地坐着,双目紧闭,出了一身的细汗。 伐难与应达、弥怒互相看看,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半个时辰后,明夷撤出火焰,笑意吟吟:“感觉怎么样?” “相当松快。” 浮舍抹了把脸上豆大的汗珠,脸颊因灼热显得通红,却明显很是通透,活动了下筋骨,感觉身体刚刚挪除了一座大山。 “看上去,浮舍大哥要比外面那个年轻人轻松得多啊。”见治疗结束,伐难提着的心也放了下去,起身给两人上了冰饮,轻笑道。 “那是当然,身体强度完全没有可比性好吧。” 明夷根本就没让冰饮落桌,咬着吸管嘬了两口落落梅汁,惬意地眯了眯眼睛,顺手探了探剩下三位夜叉的情况。 “唔,虽说你们身负的累世业障与余寒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只能慢慢来,但以仙兽身体的坚韧度,少说近几百年内是没什么问题。” “以我的实力,想要烧净业障,至少得十次往上。” “不过对你们来说……大概是蒸了几个温度过高的桑拿?” “那你呢?” 一直沉默的弥怒冷不丁出声。 “……?” 明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吸管里的果汁悬停在半路。 “弥怒是在问你的身体。”浮舍仔细观察着少年脸色,从身上掏出一堆温补的药材放在桌上,眉头紧拧。 “你的脸白的跟纸一样。这玩意儿不会是什么代价极大的禁术吧?” “呵,当然不是。” 不管是在蕴灵界还是提瓦特,明夷都已经相当习惯这种精血流逝带来的不适感。 有仙器“涤世泽生”的调和,只有在消耗超过三成时,他才会感到明显的虚弱。 明夷伸手挑了些看上去味道不错的补血药材塞进嘴里,笑眯眯地捻了捻项链:“只是很费元素力和血脉,没什么大问题。又不是非要像余寒一样一次性搞定,咱们徐徐图之嘛,影响不大的。大不了……” 明夷依次品了品挑出来的药材,最后拎出了一朵鲜红的霓裳花:“找我净化的时候多带点这个喽,好吃还补血。” 二话不说往明夷手里塞了一堆霓裳花,浮舍长舒了口气,盯着少年的目光像在看什么稀世奇珍,不由爱惜地呼撸了一把翘着呆毛的墨发。 “帝君还真是捡了个宝贝回来啊……” 应达坐在一旁闲闲擦着剑,打量着正在捋顺头发的少年,目光逡巡在他仍然不佳的脸色上,道: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你好好修养,等过些时日我们再来找你帮忙。反正……离火烧眉毛的时候早着呢。” 话倒是没错。 明夷并不逞能,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忽然心中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抬头望了望天穹,他临时起意,眸中黑白游鱼浮出。 ——在提瓦特如此奇怪的星空下……会读出什么样的命运呢? 璇玑秘法运转,以神魂为支撑,他暂时进入到了一种玄妙的境界,坐观阴阳两仪交合,推衍万物本真。 在无数的信息洪流中,浮舍壮硕的躯体渐渐化为纯粹的紫,无边无际的雷芒里,几点星光倒映着诸天命理,呈现在神魂的注视下。 ——其上被星辰锚定的死亡节点忽然出现了一瞬的模糊。 正要细细探查,第六感如尖刺一般将不知从何而起的极度危险传遍全身,明夷瞬间汗毛倒竖,闭目退出推衍境,截住神魂力量的疯狂燃烧。 ——不可探寻的命途……? “……明兄?” 浮舍有些奇怪地看着呆在原地卡住的少年,手掌在他眼前试探性挥了挥,紧接着就见明夷像见鬼一样甩了甩头倒退一步,清醒过来。 “没事……没什么。” ——先去问问帝君。 下意识隐瞒看到的东西,明夷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时候不早,咱们是不是应该出去了?” “也是。” 浮舍无意探寻少年的隐秘。 确认了其身体没有大碍,他干脆地挥手,雷光闪过,将一壶天地纳入袖中,几人重又站在了问玄山门外。 早已等候多时的问玄门人笑着迎上。 璃月边境以北。 凛冬寒风刮过厉瘴笼罩的失梦之乡。 越过幽寂的地底隧道,走进富丽堂皇的石窟,正中,一笼轻纱无风自中心向两侧分离,露出其中被苏生之花环绕的曼妙人影。 眉眼狭长,面容妖异的梦之魔神站在床帐前,鬓边蝶翅栩栩如生,眼中翻腾着重重阴霾。 “……我的半身。” 他弯下腰,冰凉的手指划过海琏娜苍白的脸颊,爱惜地犹如照料婴孩: “是谁,将你重伤至此?” ——自海中被救起,沉眠至今的海琏娜自然无法回答。 梦之魔神穆尔希的神情并不诧异。 瞳孔中阴霾度上樱粉色泽,如深海漩涡一般搅动,他用手托起海琏娜的后枕,俯身下探,直至二人亲密地额头相贴。 相贴处泛起似紫似樱的光晕。 梦与魅一体同生,如有性命之忧,另一方必能觉察。 在顺利接受了海琏娜完整的记忆后,穆尔希缓缓直身,轻轻吐出某个姓名,声音柔冷如暗中伺机的蛇。 “明、夷……” 对噬主的失败作品感同身受地极度厌恶,穆尔希微微思索,忽然牵起了嘴角,眼中却不带半丝笑意。 他拍了拍手掌,口中唤出一个晦涩难懂的名词。 话音未落。 一道缠绕着不祥黑气的青雾突兀升腾,化作一位左臂刺青的少年,白衣劲装,青黑碎发半掩眉间朱砂,美丽近妖。 那双蜜色眼眸不带半分神采,像是提线的木偶,垂首不语。 “我最忠诚的仆人。” 穆尔希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少年,手中樱粉丝线交织成镜面,倒映出一张墨发碧瞳的剪影: “吾以真名之誓,命你去璃月,将这个丑陋的失败品,带到我面前。” “生,还是死。” 堂前的少年惜字如金。 “他的命,要终结在海琏娜手里。” 目光移回账中沉睡的魔神,穆尔希的神情忽然柔和下来,执起一枚能量澎湃的魔晶石抬至半空,元素力如流水倾泻,将海琏娜包裹在纯粹的能量茧中。 “是。” 少年声音毫无波澜,转身,如雾烟消。 第15章 两界的首次交错 明夷吃得有些饱。 自从来到璃月就毫不费力地被这里的美食蛊惑,先前在问玄门盛大的宴请席间,他更是来者不拒,大吃一斤。 第17章 咽下最后一个白玉丸子,盛宴将散,明夷婉拒了留宿的热情招呼和余酉的陪同,飘然离去。 目标明确地走进一条繁华的集市街,沿着青石板路,径直来到尽头的一间铁匠铺,明夷的气息逐渐压低,存在感随之微不可查。 铁匠铺里一位少年正在浑汗如雨。 赤着上身,抡着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精准砸在剑胚之上,汗水顺着明晰的肌肉轮廓滑落。 一枚不常见的青色摩拉配着红绳,正挂在他的胸前,随着律动晃荡。 ——适应得很快嘛,这小子。 明夷抱臂站在铺前旁观,相当欣慰。 作为被从海瑞国九死一生带回来的唯一一个人,他对李晏的近况很是惦记,专门去拜访了芷槐一趟,要来了消息。 这小子在璃月混得如鱼得水。 本地人不排外,加之有千岩令在手,更是没什么人难为。有一把子力气,人机灵又嘴甜,缠了铁匠铺大叔几天后,就被收作了徒弟。 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李晏过得不错,明夷便欲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大大咧咧笑着的少年结束了锻打,神情微黯,转身进了安身的小屋。 悄悄跟在身后的明夷探头探脑。 就见李晏拿出了自己的牌位。 ???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明夷的眼睛蓦地瞪大,呼吸都忍不住乱了一下,差点破了隐匿的心法。这一刻他甚至想过,李晏是不是有个与他同名的亲戚。 ——直到看清上面“魔神”二字。 “……” 荒谬到笑了一下,明夷默默磨了磨牙,在心中自我安慰般找了无数理由。 嗯,带入李晏视角,逃命的中途靠山遇险甚至吐血,自己连滚带爬上岸后,海潮迭起,等了许久终于确认好心的魔神失去踪迹。再加上对贝列诺西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过了多日仍旧没有半点音信……嗯,理解。 明夷刚刚安慰好自己,就见李晏虔诚地伏地拜了三拜,给、他、上、了、柱、香。 事态已经发展到少年跪在地上哽咽着感恩牌位,明夷终于闭上眼睛,绝望地退后了一步。 他甚至找不到机会现身。光是想象他、他的牌位和泪眼婆娑的李晏共处一室面面相觑,紧接着还要上演催泪相认的场景,他就已经尬到头皮发麻。 ……黑历史有一件就已经足够了。 明夷抽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他现在急需一个能昭示存在的道场,好能不动声色地让这小子把那块该死的牌位销毁。 天色渐晚,一位青衣少年脚步飘逸,独行山间,很快就登上了一座位于璃月港与归离原之间的无名山峰。 此处山色秀丽松影长青,更重要的是,离最大的两个凡民聚落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途,非常利于消息传播。 满意地四处望望,明夷很快就作出了决定。 右手握拳平举,缓缓闭目,少年呼吸渐渐深缓,将一切杂念驱离。 片刻后,低声念诵起璇玑族传承千年的祷词: “诸天万法,玄玄浮生,大道垂黎民。无量空处立道场,飘渺仙缘一念间……” 随着庄重的玄音颂念,青翠的草色元素生长摇曳,缭绕包裹住躯体,像是一粒生命力最为顽强的树种,扎根进脚下的土地。 诵罢,明夷松手,将芥子石沉入山岳深处。 如春雨惊蛰,植物被唤醒飞速抽芽生长,在萧条的冬日寒风中,硬生生缔造出一个草木葳蕤花团锦簇的神迹花园。整座山体开遍藤萝,中心处以芥子石为圆心,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传送法阵。 四野荒寂,独峰繁茂欣荣。 很好,这么大的动静,很快那小子就应该能得到消息了。 ——不过没想到,他立下的第一个道场,居然是在提瓦特啊。 收手调息半刻,明夷有些感慨地站在法阵中央,身躯渐渐透明。 山中洞天,竹影摇曳,云蒸霞蔚。 明夷站定举目远眺,惊诧于这方芥子石的空间之大,甚至拿来让他开宗立派都绰绰有余。 ……有些夸张了吧。 ——幸好,作为一个木系法修,最不怕的就是盖房子。 撒了把种子,凭空向后一倒,一棵紫藤转瞬冒出将自己织成躺椅,托住明夷身躯,调整到了最舒适的角度。 他惬意地从空间袋中找出一杯消食的酸梅汁,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一边任凭身后的无数藤草张牙舞爪,自觉搭起亭台楼阁。 不觉日影西沉又东升。 明夷是被贴着心口放置的莲坠烫醒的。 潜意识里认为周遭环境绝对安全,明夷窝在躺椅里,半梦半醒间扯了几下热烫的链子,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扑棱一下弹起。 神色激动又疑惑,璇玑心法条件反射地飞速运转。莲坠脱离身躯凭空悬浮在他面前,神魂力量散发白芒,以其为圆心不断旋转,形成了一道水镜。 镜中空无一人。只有一道年轻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随着神魂输出的稳定渐渐清晰,听上去有些吊儿郎当。 “哟,大侄子,总算是联系到你了。族长用了镇族宝物推演着,你掉进其他世界了?最近过得咋样,是不是想死我了?” “小三叔?!怎么会是你?!” 听清镜中声音,明夷倒抽一口冷气,极度错愕,倒豆子般说了一长串: “无涯镜精准定位链接高位世界只能用我留在命灯里的一缕神魂,我现在不在蕴灵界无法补充命灯这可能是唯一能联系到我的方法族长知道你直接动了吗你终于活够了?” ——神魂灯油烧一点少一点,他甚至没敢留几个气口,噼里啪啦灌了一堆话出去。 虽说叫一声“三叔”,但是沧云这家伙可并不比他大几岁。只是辈分高些,就整天拿着“入世历练才算岁数,你天天呆在秘境修炼能懂什么,这么论起来我可比你大九十多岁”的歪理得意洋洋跟他较劲。 在家族内虽说有些天赋,但还够不上核心弟子,目前在金丹后期打转。明夷并不觉得如此珍贵的联络自己的机会,族中能让他来。 似乎是因为隔了过于厚重的世界壁,水镜迟迟没有显露人影,只有带着些许油滑的声音顿了顿,不紧不慢地笑: “这你不用管。快告诉叔叔,新世界感觉怎么样?‘仙人一梦千余载,三千世界如恒沙’,还没升仙呢,这种好事儿真是给你赶上了。” “……” 明夷气得有些想笑,索性不再理会他的问题,理了理最近的情况,开始反问: “族中情况怎么样?我破了幻海、雷泽、青冥、凌霜四洲的遮天大阵,跟这几个宗门基本上是不死不休了,近来可还好?没有被我牵连吧?” ——虽说璇玑族有卜天问命之能,是九州中相对独立且神秘,不好得罪的对象,也难保不会被难为。 “放心,咱们族长什么实力,召集太上长老闭了三个月的关,不知炼出了什么鬼东西,与那四个宗门秘密会谈之后,局面就控制住了。” 似乎由于太过遥远,声音传递有些失真,沧云暗戳戳阴阳起管教他极为严厉的族长,下一句忽然有些奇异地认真起来: “不过你最好还是先别露面,现在家族是家族你是你,他们给璇玑面子,可不一定给你的。你干的那事儿可真是……” “你他*的在干什么???” 镜中模糊地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是巨大的锤击脑门的“邦”声,随后沧云惨烈的痛叫连绵不绝。 “啊——” “明夷!听得见吗!” 总算来了个知道珍惜时间的人,连揍沧云的同时都没忘了在水镜跟前喊话,一把有些威严苍劲的嗓音传来。 “族长爷爷。” 一瞬认出来人,明夷下意识正襟危坐,终于严肃起来。 第16章 承云 “时间不多,这混球点了神魂有一会了,我长话短说。” “明夷,我教你的道理都吃了狗肚子里了?!韬光养晦君子不立危墙你只听得见君子是吧?你怎么敢的这么大的事不跟族里商量就莽上去了?自你三岁起气运就勾连了璇玑族,你出了事,我们都得栽大跟头你知不知道?!” 族长渡玄这阵子被整得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秘密与四大宗门达成协议,事情告一段落,又见到沧云偷摸点了命灯,简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明夷这个从小如珠似宝养大的天才后辈也骂上了。 “……” 明夷苦笑沉默。这段责骂本身就在意料之中。甚至他怀疑如果不是身在异界……执法堂的罚他都得挨一遍。 “可……” 嗫嚅的解释被粗暴打断。 “你不记得你的道号是怎么来的了?!” ……怎么会忘记呢。 少年沉默地翻开右手摩挲掌心命纹。 第18章 他的死劫,是请了璇玑一族埋得最深的底牌,三位隐世不出不知活了几千个年头的老祖宗反复推衍了九遍,才最终批下来的。 ——那时,他还不叫明夷。 他还记得。批命那天云沉如墨,雨似天倾,仿佛天地不容一虫豸。族长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顶着雷霆漫撒,以一族之名祭天问道。 应祭而来的上界大罗仙法相端坐天边,看不清面目,只挥手一抹,落下四反二正的仙钱—— 卦象,地火明夷。 夷,熄灭之意。凤凰垂翼,日坠于地。此乃明德受创,魔祟横生,邪压正之象。 何解? 君子夷其辉。大难之际韬光养晦明哲保身,方得一线生机。 于是,他得道号明夷。 但—— “族长,幻海、雷泽、青冥、凌霜四宗百年前就设下遮天大阵,窃四洲生灵气运,屏蔽天机,断因果成真神,这么大的动静,您真的半点不知?” 明夷干干地张了半天的口,一咬牙还是将沉甸甸压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眼中是未曾折翼的锋芒。 “……我只能说,此事没有你见到的那么简单。自从数千年前登仙路断……在上天入地穷尽所有智慧,仍然只能看着自己身化朽木后,又有几个还能不疯魔呢。” 渡玄蓬勃的火气因意想不到的问题顿了顿,声音越发沉肃:“我璇玑虽未插手不知内情,但仍知此事干系重大。” “明夷,你太冲动了。” ——呵,冲动。 听罢,明夷颓然后倾撞上椅背,似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闭上眼,似乎还能看见血色漫卷,生灵涂炭,触目皆是因气运被强行剥夺而早夭、横*死的命途。 凡人不知因,还在向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罪魁祸首跪伏乞求,朝圣一般赤足来到仙山脚下,虔诚祷告他们眼中的神明,能饶恕他们的罪过。 ——时至今日,那仍是让他神魂战栗的纯恶。 ——如果视而不见是我唯一的生路,那我宁愿以、身、殉、道。 去他的明哲保身。 当然这话不能明目张胆说出来,怕崩断族长已经非常脆弱的神经。 “我知道了。” 思虑再三,明夷温声垂眸,悄声掩下业已燎原的心火。 “记住你说的话。” 渡玄长出一口气,看了看所剩无几的命灯灯油,砸下最后一个响雷。 “明夷,族中已开坛设法,你的死劫仍未度过。” “万事小心,你所在的异界非常奇怪,似乎被什么东西罩在里面,无法窥视,无有存在。照常理哪怕是高等位格也不至于此,族中已经在想开界门的办法。” “你留在命灯里的神魂已经消耗无几,还要留下一丝待日后找到界门通知你。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记住你的道号,好自为之。” 言犹在耳,水镜突兀失去支撑崩裂成细小残片,升华在空气中。 作为载体的红莲法器自觉回归原位,只剩下不知什么时候起身的明夷,呆呆站在原地。 ——奇怪之处太多了。 那可是重铸升仙路的罪业。明面上的四洲,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参与,苦心筹谋了百年的遮天大阵,一界中半数生灵已经被抽调了气运,可以说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 断人仙路不共戴天。 破阵那日密密麻麻的真人们猩红的眼瞳、毫无保留的攻击,和恨不能食肉寝皮的恨意,他看得清清楚楚。 璇玑族身份特殊,他有把握不会过于牵连族人,但族长居然能用东西来彻底平息此事…… 怎么可能? 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升仙的道果? 还有他的死劫…… 漫天震碎世界壁的杀机都不足以度过劫数,那么天命一事,当真可改? 如果真的能更改…… 明夷手臂以自然落体的速度下垂,露出掌心被搓得通红的命纹。 ——他才不想当这劳什子天命所在气运之子。 试着推演了一下蕴灵界局势,明夷只觉被无数张蛛网渐渐裹紧,看似危机仅是纤细游丝,实则暗中草灰蛇线错综复杂,没有丝毫理顺头绪的办法。 再有族长点出的提瓦特奇怪的天象和处境,无法探知存在的存在……要比他目前了解到的更加严峻。 无声叹了口气。 也罢,至少知道璇玑族并未参与窃天罪业,也没有被他冲动之下牵连……算是个好消息。其他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暂且放下无谓的思虑,明夷转头向洞天内一夜间平地拔起的亭台院落走去。 青竹碧瓦,藤蔓招摇地开起各色小花,显得整个建筑群好似有生命一般,随风呼吸生长。 ——这就是每个木系灵根都梦想过的最佳道场啊! 有时候真想就这么在无尽绿意里一睡不起,管他什么家族希望重任在肩。 当然,也就只能做做梦了。明夷满意地在洞天内逛了一圈,这才心中起念,传送阵浮现至脚下,身影重现在山顶最高处。 望着面前空白的石刻,明夷略一沉吟,并指成剑,刻下飘逸的翠色字迹,隐隐间似有道韵暗藏。 “承云” 乘云深处,承运之所。 一道青绿光环以石刻为圆心扩散开很远,方圆百里内庄稼幼苗顿时像吃了什么大补药,在半死不活的冬季全线返青,眼见着来年会有个奇好的收成。 不提万千农户见到后笑弯的腰。 随着最后一笔尘埃落定,身躯与地脉相连的若陀甚至比摩拉克斯更早一瞬觉察,赤霞色瞳眸攸然望去:“选在了天衡山往东一带啊。” 摩拉克斯一枪将螭兽的一条化身钉在原地,回身轻轻托了托扩散而来的清光,笑意疏朗。 近来海瑞国反常的平静,留云借风与削月筑阳凑在一处,仔细观察着寒风中冒出来的一颗嫩芽闲聊:“璃月啊,还真是承天地之佑,什么人才都能找出来。” “就这天赋,以前在海瑞国居然只当战时辅助来用,还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现在是咱们的了。” …… 晴野微云,处处生机盎然。 距离那日昭示存在的显圣已经过去一周。 茶馆戏台上的说书人紧急赶稿,一拍惊堂木开始细谈演绎大过实情的故事,来去熙攘的人们还在热火朝天地打探忽然冒出来的新仙人,浑然不知故事的主角已经低调地从他们身旁路过。 明夷是来找摩拉克斯的。 带着对整个提瓦特世界的疑问。 压了压帽檐,轻车熟路地运起心法降低存在感,明夷来到倚岩殿庄严厚重的浮雕云纹赤铜门前,轻轻扣了门环。 下一刻,门扉错开,将人放了进去。 “来找钟离?” 正殿东侧红木椅上,归终单手悬着一颗镂空银球,似是来找人评判新发明扑了个空,托腮对着走近的少年轻笑。 “他去轻策庄一带镇压异动的魔神螭兽,应该已经结束了,但还未回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唔……” 事情过于复杂,明夷想了想,在一旁落座,从最好理解的部分说起:“前段时间我推演过浮舍大哥的命途,但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危及性命的存在暗中涌现……” 归终认真听着少年讲述,松烟色明眸中闪过思索之色:“我虽不善卜算一道,但依常理来说,应该不会出现此类情况。毕竟抛开你的身份,提瓦特本土也不乏各类占星、卜命术法,就算浮舍并非常人,也不至于不可窥探。” “在我们之中,削月颇善此法,钟离不在的话……先去问问他也未尝不可。” “归终说的没错。” 片刻后,被叫来的削月筑阳大致了解了下情况,推了推镜框,几乎不假思索便出言附和。 “夜叉类属仙兽,命途悠长奇特,的确不如常人容易卜算,但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 他随意在桌上抛下几根泛着光的算筹,看了两眼自然形成的图案,解释道:“这是正上空刚刚飞过的团雀命线,很容易可以读出,这只鸟儿会于五年后被弹弓击落而亡。提瓦特并不存在不能窥探命数一说,但如帝君、若陀龙王之类……就要另当别论了。浮舍的话,并不在禁忌之列。” “帝君曾言‘卦不可算尽’,因此如无必要,我也未曾算过仙家的命途。不过……你确定你的感觉是对的?” 明夷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以我的神魂强度,这种不知来源的极度危险,我不可能错认。” “不然,你再算一次试试?”眼见讨论僵持下来,归终看了眼桌上散去光芒的算筹,忽然灵机一动,出了个主意:“这次算我,如有危险就立即停下,毕竟见识见识当日情况,才好有推断的实例。” “也好。” 回忆起当时自己立即停止推演后就消失的危机感,自认为风险可控,明夷抬头与眸含期待的归终对视,心法开始运转。 第19章 黑白游鱼在瞳眸深处浮现,神魂开始飞速燃烧—— “今日这么热闹?” 即将开始的实验被极其熟悉的温醇声音中断。 “你来得正是时候。” 归终眼前一亮。 第17章 从第一章就被盯上的小倒霉蛋 “……原来如此。” 一路风尘与恶战并未在摩拉克斯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桌上清茶微沸,听罢原委,他沉吟着点了点头,食指微曲习惯性托着下颌:“卜算之事,我的确略通一二,但你所遇危机,我未曾有所耳闻。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线索可以一探?” “不用听他的‘略通’,他跟外面卖豆腐的老大爷掰手腕也敢说五五开。”归终开口毫不客气地戳穿摩拉克斯的谦词,将手中银球置于桌上。 “噗”明夷忍不住笑了一下,略有些严肃的氛围烟消云散,又想起了被意外中断的实验。 “因上次比较匆忙,线索不多,不过我可以现场推演一下。” 眼见少年二话不说,眸中细小的阴阳图开始飞速旋转,一抹玄奥的气息氤氲,摩拉克斯略一犹豫,并未阻止。 “量力而为。” 明夷已经无瑕回话,面色飞速苍白。 卜算魔神的命途比他想象中要更加吃力。 上次面对浮舍,他好歹还能看到星辰锚定死亡的节点,今日这一回,以他天赋异禀的神魂强度,消耗过半,居然只看见了极为模糊的命轨—— 溯世瞳法强行洞穿迷障的那一刻。 摩拉克斯豁然起身。 身处推演状态的明夷无法探知外界情况,正想欢欣鼓舞地瞧瞧归终的命线,背后忽然炸出一层冷汗。 身体早于意识本能地察觉危险,一息之后,比上次强烈近百倍的恐怖感在大脑中轰然作响,周身透骨寒凉。 冥冥中似有什么悄然攀爬上他的魂魄和血肉,渐渐绞紧,已经意识到不妙的他想要终止心法运转,却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躯体动作。 渐渐的,似乎只是一瞬,又仿佛已过百年。明夷紧张到快要崩断的心弦不受控地松缓下来,整个人像是泡进了温暖祥和的梦境,碧影摇曳,松声涛涛,甚至能与提瓦特同频共振。 像是跃升成了最尊贵的王。 无形之中,隐于白日的星辰在高天之上移涌,悬至明夷头顶正上方。 他的眼前犹如走马观花一般,模糊地略过来路与去处。 少时不凡,避世清修;一力破阵,生死皆抛;道心不改,毅然投敌……最后停留在千载之后,璃月尘世安乐,他在寿数将尽时身化神树,庇佑草木永盛。 ……如此波澜壮阔又完美的一生啊。 少年碧眸微醺陶陶,神光穿越真实洞见一生,他趋光一般,抬手想要触及、拉住什么。 一根无法观测的丝线不知从何处飘飘忽忽接续在头顶神魂海中,明明周身还在不明原因的冒着一层又一层冷汗,他整个人的精魄却诡异地像回归母体的婴孩,做着最安心的梦。 就在丝线缠紧的最后一瞬。 一道似乎能斩天断地的赤金弧光跨越真实,带着窒息的压迫感重重砍在细丝之上。 二者相撞的琴弦嗡鸣声响彻灵魂海。 明夷无意识呛出一口血,那看似柔弱的游丝在足以劈山断海的伟力之下却并未一触即溃,甚至隐现白光,与光刃僵持下来。 来自灵魂深处的尖锐痛楚让他有一瞬的清醒,循着本能,明夷终止了心法运转。 与此同时,白线似是终于后继乏力,铮鸣崩断,扩散开的黑洞般的能量波将金刃一同震碎。破碎的岩元素重组成玉璋,及时阻住大部分气浪肆虐破坏灵魂海,与之双双化作虚无。 明夷身子一软从座椅上无力滑落,跪坐在地。身旁率先察觉到不对,当机立断全力出手的摩拉克斯罕见地闷哼一声,后退半步,用手支了下桌面。 金瞳微黯,看上去竟是受了些伤。 “帝君?!”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削月筑阳几乎是弹了起来,闪现到摩拉克斯身边,目中隐现惊骇。 ——什么级别的力量能做到对冲之下伤到岩之魔神??? “钟……” 归终瞳孔骤缩,抬眼看了看上空,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忌惮之下抓起桌上银球朝着明夷抛了过去。 球体在半空膨胀将在场众人以及家具一口吞了进去,随即化作普通球体落在地面上。 ——本想把尘歌壶与困阵相融合,在战时作为出其不意的法宝,没想到第一次竟是用在了这里,最大限度地阻隔与外界的联系。 “没事。” 摩拉克斯闭目稍作调息,胸膛起伏幅度再次微不可察,片刻后,金目翕张,轻轻吐了口气,声音平静。 自丝线崩断后,明夷眼前就全变成了雪花麻点,耳畔高频的蚊音鸣响,虽尚未完全丧失意识,但连蜷一蜷小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朦胧间,还能听见削月筑阳压抑着骇然的声音: “那股力量是……” “是天理?” 归终探了探软在地上的少年脉搏,眉心蹙起,将一颗药丸塞进其嘴中,闻言抬头问道。 摩拉克斯按了按太阳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同样上前查看了下少年状态。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强大的苏生力量扩散至四肢百骸,明夷动了动指尖,渐渐感受到肉身重归神魂的指引。 眼前密密麻麻的雪花缓缓褪去。 劫后余生。 像是死过一次又重新活过来一般,明夷近乎贪婪地大口喘息氧气,浑身像刚从水里捞起来,虚弱至极。 一只玄色手掌递来,明夷本能伸手扶住,借助其力量站了起来。 “刚刚我是……” 嗓音低沉嘶哑,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不久前窥探天机触怒天理,招来雷云的僭越者,是你?” 见少年已经有力气自行站住,摩拉克斯撤回手,金眸锐利,直直看向少年暗淡的眼睛。 “我……” 有种被瞬间洞悉的错觉,明夷呼吸一滞,还不算糊涂的大脑想起那日抬头洞见的一撇——罩中之天,定轨的星辰,和……将近的气数。 已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招惹上了什么大麻烦,他不敢隐瞒,将所见光景和盘托出。 “……不知者无畏。” 摩拉克斯沉了沉心神,有些无奈地微叹了口气,整理了下措辞:“自你窥见高天之时,就已经被天理注意到了。多亏你撤离够快,当时并未被直接定位。但你再用这样的力量推演过于不凡的命途——” “一定会被天理注视。” “但……那又会如何?” 明夷呼吸仍然不稳,摸不着头脑地反问。 作为气运之子,天命在身,他就是离蕴灵界天道最近的人,可以说已经习惯被注视。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恐怖的事。 摩拉克斯微微摇了摇头,换了左手执起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耐心解释: “刚刚的情况,是天理在试图链接你与提瓦特。那根命丝一旦将你与此间星辰相连……你的命轨,将会被直接锚定。从此之后,此世地脉便能铭刻你身,你将成为十成十的本土之人。” “您的意思是……” 明夷瞳孔震颤,忽然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作为界外来客,你的命数,本应是无法被定义的空白。虽然提瓦特可能在等阶上高于你的原世界,但于你而言,被第二个世界刻上新命轨,无异于——降格。” “降格”二字一出,明夷心头巨震,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双鎏金凤目踉跄退后一步。 还是归终看不过去将人拉过来按在了座位上。 “以普遍理性而论,命线是无法触碰的定理。但你不同。” 金相玉质的青年相对落座,不动声色蜷了蜷右手,将最后一丝疼痛散去:“你是被后天牵连上的命丝,地脉并无记忆,基础极弱,因此也就有了斩断的可能性。” “但,此后万万不可再轻易卜算命途,尤其是对长生种而言。” “……我明白了。” 艰难认下现状,明夷张了张苍白的嘴唇,苦笑应答。 “不过你的灵魂强度的确罕有。如此力度的碰撞……居然还能当场清醒,哪怕弱上一丝,你都得沉睡半年以上。” 摩拉克斯有些奇异地打量了下少年,视线掠过蔫哒哒垂下的呆毛,不禁补充了几句: “放心,依天理目前的情况……只要你收敛些,祂不会无缘无故盯上你。” “归根结底……” “明夷,你年岁尚小,现在的意志还无法匹敌世界。但你所做的事,桩桩件件都在试图改变世界轨迹。” “我不否认,你的确是能拨动命轨的变数。” “但,僭越也要掌握些度,别把自己搭进去。” “实际上,提前洞察一切因果,对你,或者对我们,都算不上什么好事。往前走就好,不必过问前程。” 第20章 ——也算是将话点透了。 见明夷点头认真记下,归终忽然好奇地插了一句:“不过我有些好奇,天理到底给你编了个什么剧本?” 明夷挠了挠头:“大概接了命线,我就是个正规魔神了。当时暴涨的澎湃力量,甚至让我有种天地在握的膨胀感。” “幸好……多亏帝君打断,否则我应该就再也回不去了。” 趁二人聊天的功夫,一旁的摩拉克斯有所感地抬头望了眼上方,不见怎么动作,就将精致的镂空银球收了起来,递到归终手中。 “想法不错,但从中离开的方式建议改一改,毕竟是困阵,沿用尘歌壶的脱离方式,束缚力度会小上些。” 几人重踏倚岩殿。 甫一出来,明夷眼前一花,就见一个人影凑了上来。 若陀浓眉紧拧,看样子已经守在外面许久,见人出来便闪身到摩拉克斯面前,急声道:“发生了什么?刚才地脉剧烈震动,似乎有什么记忆添上又被抹除了?我从未见过命星动荡成这样。” 没等回话,赤霞龙瞳忽然竖起,似是受了极大的震撼,闪过一丝不正常的血红,抓住其肩膀: “你受伤了?!” 刚刚得知的明夷大脑“轰”一声炸开,不知所措地看向摩拉克斯:“抱歉,我……” “没什么大碍,与你关系不大。毕竟在命线牵上之前,谁都不可能料到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摩拉克斯安抚地冲明夷笑笑,这才温声将刚才发生的事对若陀讲了一遍。 若陀眼中红光只持续了一瞬,便在一如既往沉稳的叙述中消隐,距离过近的明夷虽有所察觉,但只是稍作思考,便将之暂时压在心底。 ——换在之前还能推演一下,现在借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乱来了。 将浑身的虚弱感勉强压下,明夷再次对帝君表达了茫茫多的谢意,这才告辞准备回去修养。 婉拒了削月筑阳护送的关照,明夷转身离去之前,复杂难明的目光在归终身上停留了一瞬。 ——命丝缠绕的刹那,他其实看到了,属于尘之魔神的命轨。 第18章 树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如蜜的眸子,神情无悲无喜。 连绵一月的阴雨天。 明夷懒洋洋窝在承云山猫冬,出神地仰躺在摇椅上看着洞天内恒定如春的暖阳,片刻后,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得益于最后的冲击被玉璋挡下,明夷的灵魂海并未受到毁灭性打击,修养了一段时日,如今伤势已经完全恢复。 但身体上的伤好治,精神上的打击,就没这么好缓过来了。 ——他不是救世主。 很难想象,一个活了百余岁的修仙者居然现在还在跟自己和解这样的人生课题,听上去像是什么小孩子度过中二时期长大的发言。 但他不一样。 承运而生天命在身,十年金丹百岁化神,入世不过几载,就颠覆了蕴灵界最大的阴谋,救万千百姓于水火。 不管过程有多险象环生九死一生,在来到提瓦特之前,明夷确确实实能被称为救世主,还是相当合格的那一种。 ——世界的主角。 虽说由于死劫在身束缚重重,导致他并不喜欢气运之子的称呼,但一码归一码,有能力拯救世界这种事谁听着不热血上头呢? 但在这里,他只是个实力弱到断层的冒牌魔神,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端战力,偷渡个凡人都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更不用说别的。 眼中掠过归终背后高悬的星轨。 再次确认,他没有能力拯救所有人。 ——如果说命不可说,不可改,那……卜算的作用是什么呢?徒增烦恼吗 “……” 颓唐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软枕里,有种叱咤风云半生归来仍是练气期的巨大落差感。 这一个月除了外出确认了下帝君的痊愈情况,他几乎一步都没迈出洞天,独自消化着迟来的当头打击。 直到山中门扉被小心翼翼叩响。 …… 桑霖已经赶了半月的路。 家中生计已断,绝望之际,来自璃月的游医带来了一位仙人的传说。就这么抱着最后一丝飘渺的希望,她背上行囊,翻越了千山万水。 拉下掩住口鼻的围巾,三十出头的年纪因沧桑的脸庞看上去偏大好几岁,略显臃肿的棉衣风尘仆仆,手中还牵着一个约莫只有六七岁,面黄肌瘦的男童。 望着眼前如传说中一般四季如春的山林,她神色激动,眼中含着满是希冀的热泪,拉着孩子一同跪伏在山脚: “沉玉谷民桑霖,携幼子桑安,求见生华衍木真君,求仙人救命——” “是在找我吗?” 行人踏入有主之山,明夷心有所感,万千翠光汇成真身,瞬息出现在人面前。 ——生华衍木真君? “真君大人!” 没想到连变卖最后家产凑齐的贡品都还没摆出,只是叩了叩首,就真的将超然隐世的仙人唤了出来,桑霖眼中浊泪滚烫,划过脸颊,急切地将所求之事倒出来: “小民在沉玉谷种茶维生,现在已是惊蛰季节,马上就要到春茶采摘的时候,不知为何家中数百亩茶园一夜枯黄,断绝了我们的生计……” “听闻您可使万物复苏,生发草木,能不能求您救救我家茶树,我们……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活下去了……” “快先起来。” 明夷见不得如此卑微的叩拜,二话不说将人从地上扶起,藤蔓织成桌椅,有些强势地让两人坐了下来。 “放心,如果只是茶树的问题,只要还有一丝生机就能活。” 手上不停地将藤桌堆满饭食茶水,又将一枚口袋饼塞进了拘谨的孩子手中,他暂时也顾不上什么救不救世了,先顾眼前再说。 “多谢……谢大人慈悲,我们怎么好意思……” “不必多言,先填饱肚子再谈其他。” 两人惶恐地千恩万谢了半天,终于拿起食物狼吞虎咽,趁着这个空档,明夷托腮沉思。 沉玉谷并非璃月地界,他显圣时的“万象苏生”影响不到那边。不过两方也算交好,留云曾与他提及仙人浮锦,似乎是朋友关系。 友邦的凡民出事,去帮一把也很正常吧。 不过他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 ——其实,这就太过小觑民间的消息传播速度了。 草系元素力,还是能让庄稼生长万物生发这种与凡民生计息息相关的能力,在他立下道场的当日,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璃月各处。 随着说书人的紧急传唱,甚至还多了个“生华衍木”的称号,这段时间的声势着实是不小。 倒是贴切。 明夷心中一动。 随着他认下“生华衍木”的名号,各处散乱的信仰之力似是终于找到了归处,缓缓凝聚成一股不菲的能量流,无声灌入少年丹田。 这个世界居然能用愿力辅助修炼吗? 明夷碧眸一瞠,只觉元婴异常温暖活跃。元素力像是乳燕投林一般成群结队撞进身体,气息节节攀升,某一刻,耳畔似乎响起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等一下……? ——持续了数千年的魔咒,蕴灵界无人能破的化神境界壁……碎了? 体内涌动着属于炼虚期的澎湃力量,虽然对提瓦特来说这只是极正常的提升,且信仰之力只在第一次灌注时有这么明显的效果,但明夷仍旧半天没回过神来。 那些修仙者们蝇营狗苟计划了百年的惊天罪业,最后功败垂成只剩一场空的疯狂,让整个蕴灵界几乎翻天覆地的天道禁咒…… 就这么近乎儿戏的……碎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上千章的纠缠,就在这样一个阴沉沉的春日,面对着两个求见的凡民…… 突破了。 明夷想起连他也卡在化神境时族人惊恐绝望的眼睛,长辈失望的叹息,和遮天阵中疯狂攫取气运试图突破的遗老……一瞬间有种想仰天长笑的冲动。 都说了我是救世主啊—— 虽然不是这里的。 “……大人?真、真君大人……” 明夷攸然回神,元素力沉入丹田,低头抿嘴掩下有些明显的笑意,再抬起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仙风道骨的靠谱模样。 见到眼前满眼期盼的凡民,像是看救命稻草一般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明夷从容起身。 “吃好了?不必担忧。你的事我已知晓,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们回去,看看茶树的情况。” 春意渐浓,各处新芽招展。 沉玉谷郊外,一棵稍粗的树干上,躺着一位陌生的少年,闭着双目似乎在休憩,眉间朱砂鲜红似血。 一个看上去不太稳当的姿势,偏偏躺得像是长在树上,发丝轻扬扫过白玉般的脸庞,料峭寒风吹起白衣猎猎,几能入画。 几位采樵的山民从树下路过,毫无所察地絮絮聊着天。 第21章 “南村桑家那事儿,你知道吧” “一夜之间枯死几百亩茶树那家?” “唉,真不知道是冲撞了哪路神仙,这可让他们娘俩怎么活啊……” “我听说桑霖把家产都卖了,准备去璃月找一位仙人,就是最近说书经常讲的那位,叫……生华衍木真君?” “听说这位仙人能号令百草,让枯木逢春啊。要是真能找到……说不定还有救。” “……我看悬。人璃月的仙家,凭什么帮你?” “唉……也是没法子了。” “这个世道哟……” 闲谈声渐渐远去,树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如蜜的眸子,神情无悲无喜。 ——找到你了。 第19章 ……能做噩梦的程度。 自梦之魔神下达命令,并且似是得到了什么情报,专门强调如无必要不涉足璃月之后,他就在边境之地徘徊至今。 作为穆尔希的仆从,暗中的影子,无名无姓之人,少年跌跌撞撞成长至今,已经非常习惯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 只是这次的目标实在滑不溜手,蹲点了一月有余,竟是到现在才得了点有用的情报。 翻身坐起倚靠着树干,少年摸出怀中短匕慢条斯理地擦拭,镜面般的锋刃映照出一双淡漠的眼睛,似乎对生死之事提不起半点兴致。 腰间傩面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明明看上去年纪尚轻,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像是手刃过无数生灵才能有的煞气。 对此一无所知的明夷心情尚有些雀跃。 此前一直无法带人的踏波身法越发出神入化,他护着桑家母子一路飞纵,至灵濛山脚下,才轻盈落地。 ——因照顾凡人的身体强度放缓了速度,此时已是天色渐晚。 为了让看起来已经走投无路几近崩溃的两人有更多信心,明夷少见地端着仪态,青衣罗裳衣带当风,令人恍惚间像是得见真仙。 “这种情况,是只有你家的茶园出现吗” 跟在带路的桑霖身旁,明夷暗中给两人施了个轻身术减轻负担,开口询问的时候甚至上了点内劲,听上去自带混响。 “不是的,大人。整个悬练山北半山腰处的茶园其实都一样枯黄,但我家茶园在正中间,无一幸免,其他邻家好歹或多或少的还能有些收成,过得下去,我们家……是真的颗粒无收。” 桑霖紧接着话尾恭敬解释,许是因此行顺利地有些不可思议,最大的希望就在身边,她现在的状态极好,就算是提及伤心事也没有过度反应,甚至还能略带笑意。 “整个半山腰啊……” 明夷若有所思,丹田内木灵根与周遭草元素微微共振,捕捉着常人无法察觉的信息。 “桑姐,这么快就回来了这、这位大人是……” 沿途经过不少茶庄,前来照料茶叶的茶农见三人一路走来,许多都停住寒暄。视线移至一旁清逸脱俗,从头到脚写着不凡的少年时,不约而同难以置信地结巴了一下。 “是仙人哥哥!仙人哥哥来救我们的茶树喽——” 桑安小小一只乖巧地被妈妈牵了一路,在回到熟悉的故土后像是解放了天性,自豪地高高挺起胸膛,眼中是纯粹的快乐。 “仙、仙人?” “生华衍木真君?!还真给你们请来了啊?” 这下大家草也不除了虫也不捉了,呜呜泱泱凑过来,将三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不能是被骗了吧……可是真像啊。” “想什么呢,这一看就是货真价实的仙人啊。” “真君大人,我们家的茶树也枯了一片,能不能麻烦您……不白来的,我们家有块传承的古玉!” “大人大人,我们家也是,不知为什么今年的芽比去年弱些,求您给掌掌眼啊——” “我家有块花圃……” “……” 幸亏明夷今日端得过于出尘,让人有些望而却步,这才没有被热情的人堆彻底埋起来。 “我明白了。” 似乎对这项业务相当熟练,明夷唇畔轻扬,微微颔首。碧眸璨若骄阳,左手拈花垂露,气宇轩然地推开一道无色光环。 ——对熟人可能有些装,但对凡民来说刚刚好。 光环扩散速度极快,沿途将无数草木的生长状态一一反馈至灵魂海中,一缕细微的黑气在元素视野里渐渐清晰。 探测环扩散到极限消散的前一刻,明夷眉尖上挑,像是额外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思量一瞬,他转身面对着目露希冀,静默观看显圣的众人,扬起完美的微笑,十分圣洁: “枯败的原因我已经找到了。事关魔神残渣,为诸位安全考虑,还请暂避一下。” 语罢,见茶农们一下子哗然散开,面上带着惶恐,他不由高深莫测地补充了一句: “大家放心,茶树一线生机尚存,能救。” “能救!你听见了没有!有救啊!” “不愧是生华衍木真君……” “就说吧,璃月那边有个说书人是我表舅,他怎么可能骗我……” “有劳仙人!” “仙人神力!” 听见这句定心之语,茶农们连得知自家地头有魔神残渣的恐惧都扔到了一边去,七嘴八舌地表达了茫茫多的感谢。有相熟的人拉着喜极而泣的桑霖,亢奋地高声谈笑。 熙攘*的人群渐渐散开。 很快,四野杳寂无声。 明夷眸中的灿光仍未消逝。沉默片刻,他忽然轻笑一声,抬眼望了望头顶暗沉的天光。 “——暗处的朋友,可否现身一见?” ——这人藏得极好,若不是他突如其来的动用元素力开探测,让人没有防备,绝对会毫无觉察地被跟一路。 更/多内'容请'搜索=频道:= 远处树梢上的陌生少年闭了闭眼,化为青雾,再现身时就已经到了明夷面前。 “权能不错。” 甚至没有被发现的恼怒或惊讶,不带什么感情地评价。 明夷瞳孔微缩。 面前的少年浑身煞气,手中反握短匕一把,起势微微前倾,随时能暴起伤人。 ——来者不善。 “我似乎……与阁下并无恩怨。” 明夷谨慎询问,元素力流转周身,已是伺机而动。 “梦之魔神麾下,无名氏。” 本应立即动手的少年不知为何淡声开口,相比于过往无数次瞬息结束的狩猎,出乎意料地耐心: “梦之魔神与魅之魔神一体双生。” 算是解释了明夷的疑问。 “海莲娜?!” 明明只是不到两月前的事,但对明夷来说恍若隔世,乍听此名,他应激一般倒退一步,周身青光漫卷成护罩。 左臂刺青的少年只是漠然看了他一眼,收匕入怀,雾气粒子细细密密升腾,将整个人模糊在空气中。 “先做你该做的事。” “不用妄图找到我。同样的招数,我不会再中招第二次。” 话音未落,少年已不见影踪。 “……” 护罩的青光渐渐消退。 明夷神色复杂难明,只是瞬间,在他的感知范围内就已察觉不到丝毫气息。 如芒在背。 在原地沉默了半响,明夷闭目深深吸气,低垂的手缓缓攥紧。 那个少年……实力深不可测。 ——怎么办 情急之下一时想不到破局之法,明夷心脏鼓噪,思虑许久,终于沉重地长出了口气。 抬步移至半山腰桑家茶园中心位置。 ……先把魔神残渣解决。 四周无人,也就不必再端着仙家的架子,明夷朴素地抬手悬腕,草元素集成一束探进地底深处,将一块只有小指大的黝黑物质干脆取出。 其实问题并不大。只是这块魔神残渣一直在地底游移,前段时间刚好卡进了此地灵脉支流,造成瘀堵。反映在地表,也就有了茶园的一夜枯萎。 手中沉郁的阴冷感直往体内钻,明夷不为所动,掌心火起,将这块残渣在“噼里啪啦”的烧柴声中焚尽。 抬头掠过萎靡的数百亩茶园,指尖只是刚刚触及枯黄的叶片就“扑簌簌”落了大片,明夷摘下唯一一片微微泛青的活叶合于掌心,反手结印,木灵根灵光潮涌。 万千翠绿荧光如雨,纷纷扬扬落在山坡、田地、远处,如润物的春雨,复苏的青帝,渗进干瘪的枝杈。 下一刻。 枯木逢春。 枯败的茶树像是渴了数年后被泡进水里,树皮快速舒展,其上新芽寸寸涌动,绽开一片片清香的嫩叶。 绵延成看不到头的春意。 不远处的水塘里忽然蹦出一尾嫣红锦鲤,像是极开心地破水高高跳起,鱼身朝着明夷微弯,“扑通”一声没入池中。 遥遥听见嘈杂的欢呼声夹杂着星点嚎啕,像雨一样处处播撒在茶园里——是茶农们跟着茶树,重新长出了血肉。 第22章 哪怕仍然心事重重,望见满目春色,明夷还是笑了出来。 一回头,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向他奔来。 桑家母子手上捧着数种凡民眼中的奇珍异宝,热泪盈眶,跑在最前面,双手直直地伸展,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奉上。 还隔着老远。 青衣罗裳弥漫起云雾,仙气缭绕,秉持着要装就装到最后的明夷施诀浮空,朝着目露急切挽留的众人微笑颔首,旋即架云西去,隐入云端。 徒留呆呆站在原地的茶农们一地的感激与遗憾。 ——其实只是用了个遁术瞬移至山脚,并不善于应对后续场面的明夷临阵脱逃后,轻轻松了口气。 ……那个少年,甩掉没有? 环顾四周,明夷手心青光再起。 “生华衍木真君……” 正要施法探查,身旁突兀的吴侬软语惊了他一跳,明夷凭借本能飞速撤开三丈,万千叶片高速回旋在周身。 转头,一位广袖杏黄裙的温婉女子映入眼帘,似是有些惊讶于她的气息能瞒过真君,为表无害和歉意,轻轻欠了欠身: “抱歉,惊到您了。” “我是浮锦,此方小仙。因灵脉瘀堵感召,在附近池水中消磨魔神残渣。非常感谢您的及时出手,说来惭愧,我虽可以重新疏通灵脉,但对已然枯萎的茶树没有半点办法……” 闻言,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敏感的明夷收了术法,上前几步。 待听清来者的自我介绍,他的眼神渐渐亮起,像是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等下,您是……仙人?” 浮锦不明所以,点头认下。 再怎么小的仙也是真仙人啊—— 更何况这位的名号他还听留云说起过。 哈哈哈哈哈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我可是气运之子啊—— 明夷一下子放松下来,像是找到了极为靠谱的靠山,在夜幕方起的郊野织起藤椅,邀仙详谈。 浮锦当然十分给面子地坐了下来。 含笑托腮看着少年支上火堆,挥挥手将铜锅置于火苗上方,炖了一锅香气扑鼻的琼玉果汤。 夜色温柔,虫声交响,气氛变得轻松又愉快。 星子明暗闪烁。 片刻后,将澄莹汤水分装入碗,明夷笑吟吟地递给浮锦,自己也端起一碗捧在手心,这才聊起他的点子: “浮锦姐姐,我今天遇到了点小麻烦,有些怕回璃月的路上出意外。您看是否最近有时间,接个护送的单子如何?” “我的速度很快的,不会耽误太久……” “还能带您去璃月逛上一圈儿,留云前辈也有些想念您呢。” 语罢,还不待对面仙人回应,果汤的香气扑鼻而来,明夷没能忍住,半途低下头来想要尝上一口。 还正噙着些找到生路的得意的笑意,少年明眸微垂,呼吸刹那停滞。 冷汗炸冒,汗毛倒竖。 ——清亮的果汤之中…… 不知何时,正倒映出一张青獠傩面。 第20章 自缚。 “我去!” 大脑“轰”一声爆鸣,明夷脱口而出,手一抖将琼玉果汤打翻在地。撑身跳起与来者拉开距离,草叶瞬间挡在身后形成屏障。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劝你不要作过多挣扎。” 白日的精致少年此刻覆着傩面,令人一望便心生畏惧,周身有丝丝缕缕不详黑气缭绕。 ——为防止被探出位置,这次接近,他竟是毫无顾忌地元素力全开。 “休想。” 明夷呼吸稍显急促,压抑着仍然“砰砰”直跳的心脏,碧眸直直盯着傩面凶煞相,寸步不让。 属于炼虚期的澎湃力量流转不息,没有半点想束手就擒之意。 ——开什么玩笑,他也算是将海莲娜害成重伤的间接罪魁祸首,被与海莲娜关系如此之近的梦之魔神俘虏,哪能还有命在? 浮锦是眼睁睁看着这位不速之客身化青雾,诡异地出现在明夷身后的。 刚欲提醒,对面就已经兵荒马乱地接了一套连招。 默了默,她起身款款上前插入二者之间,元素力化作道道游鱼,直指向来人,声音温柔又强硬: “请你现在立刻离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 面具下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似是终于不耐,他抬手双指夹住一颗弹丸,往地下猛地一摔。 一股浓郁粉烟爆开,将浮锦团团围住。 浮锦反应极快,游鱼直冲弹丸扑去,水汽震荡,然而竟一时间无法阻止烟雾扩散。 “梦之魔神的困神烟???” 也算见多识广,浮锦瞬间意识到法宝来历。 ——穆尔希的权能对一切虚幻分身特攻。 她的本体长居锦落庭,以锦鲤分身流转沉玉谷水脉,面前的少年应是对此极为了解,这才能使出如此具有针对性的法子。 意识到自己一时无法脱困,浮锦干脆转身,在困神烟将她完全包裹的瞬间,面对明夷送出一道清光。 “浮——” 变故来得太快,明夷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粉烟将仙人一口吞食。 浮锦神色不变。 ——顶多便是舍弃一道分身罢了。 清光直冲而来,覆盖明夷全身,他只觉身子一轻,视野不知怎的变得极高,周遭景色飞快倒退模糊。似是在半空化作了一尾游鱼,正在高速移动。 “冥顽不灵。” 傩面少年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被死死困住的浮锦,仰头看了眼明夷所化光点,只原地一个突进,便追出极远。 被动地跟着游鱼在空中游荡,穿梭在树影之中,明夷看了看下方有些熟悉的景色,立即意识到,浮锦是打算绕山旋飞,甩开不速之客。 ——然而背后仍是跟得极紧的猎猎风声。 飞掠过一浪又一浪的浮青茶林,眼见视线范围内已经出现了茶农建起的南村聚落,明夷一咬牙,截住游鱼去势按落在半山腰。 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最初相遇的地点。 从鱼形态中脱身的下一秒,藤蔓缠绕上双臂,明夷直接回身举臂格挡下少年斜刺过来的匕首,紧接着反方向折腰,躲开诡异地从背后冒出的攻击。 正面交锋。 再次与兵刃硬碰硬了一下,明夷直接被震退三步,鬼魅般的身法让他应接不暇,额间隐现汗意。 好在因境界有所突破,周遭无尽的草木都能作为他的耳目,傩面少年每次落地,都有数条破土的草蔓想要缠住其脚步。 一时僵持下来。 明夷越打越心惊。 来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出招就是极凌厉的攻击,毫无防守可言,再加上几乎无法捕捉的瞬息移动,不过几个回合,明夷身上就已经多了数道细密的伤口,只是并不在要害。 ……他像是丝毫不在意自身的安危。生死也不入眼。 作为回敬,傩面少年腰间也有一片血迹晕开。 “呵。” 身上的疼痛完全没有对少年的出手速度产生半点影响,甚至让他更加兴奋起来。反倒是明夷像是发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瞬间瞠目结舌,无尽的花叶利刃都有刹那的停顿。 “你是夜叉???” 与夜叉有过交手和多次治疗经验的明夷非常熟悉这套攻势和血液的味道,但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让他一时半会不知该怎样应对,流畅的元素运转都因他的过度震惊而滞住一息。 ——怎么可能?!夜叉一族不是岩之魔神的眷属吗???怎么会成了梦之魔神的仆从??? 傩面少年闻言,只有几近微不可察的分神。 旋即,匕首横斫断开最后的草藤防御,只是还顾忌着穆尔希要活着把人带回去的要求,锋刃横亘停留在仍未彻底回神的明夷颈间命门。 “随我离去,留你性命。” 毫无波动的冷漠。 “你——” 疑惑过多以至于不知该从何问起,明夷紧盯着面前少年因元素爆发到时限而自行幻化出的真容,在那双其实清澈透亮的蜜色眼眸中,只看到了一片荒芜的死寂。 “……” 动脉处冰凉的刃锋压迫感十足。 先不论其他……至少不能就这么被带走。 已经猜到梦之魔神大概率是想要活的,明夷闪身避开匕首,碧眸明亮,引动无数藤蔓破土而出。 ——赌赢了,他果然没有划下去。 “负隅顽抗。” 面容精致的少年人冷声评价,青黑元素力升腾,交手的瞬间,极其突兀的,两人同时顿住。 “仙人……哥哥?” 一个带着些困倦的、小小的稚嫩童声在浓稠的夜色里响起。 桑安实在是太兴奋了。 一天内体验了从地狱回到天堂的起伏,眼睁睁着家中枯败的茶园重新长出枝桠,村里的叔叔姨姨们脸上又挂上了笑脸,他太害怕这只是一场梦了。 第23章 在小床上蛄蛹到深夜,他终于还是悄悄爬起来,偷偷跑到半山腰,想要亲手再摸摸新长出的嫩芽,确定这是真实发生的神迹。 不过……他好像看到白天的仙人哥哥了? 好像……在打架吗? ——不会是还在做梦吧? 还没有茶树高的小孩子困困地揉了揉眼睛,因此并未发现,背后有一束还在攻击状态的藤蔓,像是鬣狗一般嗅探到生人,兴奋地化出尖刺横扫过去。 “欸——” 明夷瞳孔一扩,顾不得还在生死决战,直接切断元素力供应,情急之下伸手泄出一声压抑的喉音。 与此同时,一把在黑暗中泛着冷光的匕首电射而出,直接将刚刚因失去驱动停驻的藤蔓拦腰截断,死死钉在地上。 明夷仓促转头看了眼少年夜叉,来不及说什么又立马转过来,他快步走到桑安面前,单膝下蹲,声音温和又轻盈,像是怕惊吓了孩童的魂魄: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我怕……明天睡醒了,茶园还是枯的……” 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小孩低头局促地搓了搓衣角,难为情地小声解释。 “怎么会呢,你摸摸看。” 明夷耐心地将手点在最近的茶枝上,新冒出来的嫩芽顿时微微发亮,像是燃起了生命的萤火。 桑安眼睛也亮亮的,小心翼翼伸出小手蹭了蹭嫩叶,生怕伤了新芽,刚刚碰到就立马就放下手,小大人一样松了口气,满足地笑了起来。 看过茶树,就想要转身对着仙人哥哥道个谢。 这一看,就出问题了。 靠着细微的萤光,幼童一眼就发现了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仙人哥哥华丽的青衣不知为何变得褴褛,动静之间甚至露出了几道刀口,其上还洇着大片血迹,小脸顿时一急: “仙人哥哥,你受伤了……” ——遭了,忘了这茬。 明夷身子僵了僵,隐晦地朝后一瞥,不假思索伸手捂住了桑安的眼睛。 “你看错了,仙人怎么会受伤呢。是你太累啦,小孩子这么晚还不睡,会长不高哦——” “是、是吗……” 对仙人的信任和对长不高的恐惧,顿时压过了刚刚模糊的一眼所见,桑安有些慌张地被转移了话题: “我这就要睡了……” “快睡吧,今夜有仙人护佑哦——” 长夜寂寂,为避免惊扰睡意,明夷的话语只剩下了极低的气声。 藤蔓随心所动,结成一张软榻。 将迷迷糊糊睡着的孩子抱起,弯腰放在榻上,又挥手升起一道防风罩,这才算是把对战中场休息的小插曲照顾好了。 就着这个姿势,明夷有些不合时宜地在原地出起神来,垂眸不语。 ——白日里,这位少年夜叉的无故撤离……还有方才斩断藤蔓的匕首,默契地停手休战…… ——如果一切如他推测,这位夜叉并非恶人,那么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他为梦之魔神效力呢…… 静默中,身后重又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朝他步步逼近。 明夷闭目沉思,仍然背对来者,没有升起丝毫防御。在令人窒息的夜色里,安睡的孩童边,缓缓直起了脊梁。 转身,与自出场就极为神秘的夜叉四目相对。 “不必再麻烦了。” 墨发碧瞳的仙人轻轻笑起来,极其自觉地自缚双手,向着面前之人从容颔首。 “我跟你走。” 第21章 是什么呢? 押送俘虏的少年有些不适应。 似乎极少能遇到出完任务之后,任务对象还能在身边活蹦乱跳的情况,他不知第多少次紧了紧手上藤蔓,冷声道:“老实点。” “喂,朋友,赶了一天的路了,你都不饿的吗?” 明夷毫不畏惧,已经单方面把这位冷面小哥当成了半个自己人,双手负后,自行松了松腕上只有象征性作用的藤蔓,得寸进尺地笑。 “……” “闭嘴。” “那我可走不动了。” “……” 事情的走向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很难想象的场面。 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中间隔着火堆,相对而坐,大战之后衣衫凌乱,身上甚至还各自带着对方造成的伤口,却看上去诡异地平和。 夜凉如水,柴堆劈啪作响,两只山鸡被好好处理过,在炙烤下滴着金黄的油脂,香气四溢。 以上由野外生存经验过于丰富的年轻夜叉全权提供。 ——过于仁慈了。 食物的香气越发蔓延,眉点朱砂的少年盘膝而坐,有些头痛地闭上了眼。仰仗着强大的自愈能力,哪怕没有片刻休憩,腰间伤口也只剩下了隐隐的刺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起初,只不过是无数普通猎杀中的一次,只不过要废些手段,保证猎物的存活。 是边境凡民捧着在冬日返青的麦苗,那眼神像是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激动宣扬神迹的时候? 是听闻茶园枯败,唯有生华衍木真君能救的时候? 还是那个幼时只能食雪忍饥的孩子,摸爬滚打好不容易长大,明明已经不必再担心饭食,但依旧明白庄稼珍贵的……自己。 是了。这样的天赋……本应该好好活着,造福一方的吧。 哪怕是手上沾着无数冤魂自认冷心冷情的他,在发现针对明夷绝好的捕捉时机后,也曾暗自犹豫,甚至不慎暴漏了位置。 ……没想到时隔多年,还会有如此心慈手软的时候啊。 “想什么呢?烤好了。” 从深思中被拍醒,手里多了一份用树叶包起的烫热的鸡腿。 对面的少年碧眸映着火堆,笑容明亮,给他塞食物时甚至呲牙咧嘴地扯到了臂上的伤口。 ——还真是没有一点待宰羔羊自觉的傻子。 “你一直在梦之魔神麾下干活吗?” “璃月有许多与你同族的夜叉,你说有没有可能,你是走丢的?” “朋友,考虑叛变吗?我这里提供咨询服务,经验充足,下手老到,还能保证成功率哦。” “出售全套掩护方案,不考虑下吗?” 话多的让人头大。 “……聒噪。” 他冷眸斜睨,扫了明夷一眼。 “喂喂喂,有我这种自觉的俘虏你就偷着乐吧,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明夷有些不乐意地抱怨,啃了口脆皮烤鸡,佯装轻松地掩下有些暗沉的眸色。 ……一句话也没套出来。这家伙看上去年纪不大,是受过什么专业的保密训练吗,怎么寡言到如此地步? 眼见离梦之魔神的属地越来越近,虽面上不查,但他的心底仍然有些焦虑。 ——虽说他现在的待遇非常宽松,但那是建立在他并不反抗的前提下,他不认为如果下一秒自己直接提桶跑路,会有什么好结果。 已经真刀真枪的交过手,明夷非常明白,若是全力施为,他完全不是这位少年的对手。 ——是的就算晋了一阶也还是打不过。 没有人会不畏惧一个只管进攻的杀戮机器。 即使猎人与猎物的关系有些微妙,但猎物仍旧是猎物。 只能……见机行事了。 无声出了口气,聒噪了一路的人也终于安静下来,熟练地操纵藤草织出两张软榻,闭目休憩。 一时间,只听虫鸣幽微。 长夜渐明。 明夷预想过在面见梦之魔神后会遭遇的种种,但没有一种,能狼狈成这样。 第二日清晨,深邃的地底洞窟前,两人本就脆弱的微妙关系自动宣告破裂,缚住明夷双手的绳结紧勒。 最后一次神色复杂地看了明夷一眼,腰间傩面泛光的少年夜叉抬步走近富丽堂皇的巨大石洞,步履沉重,身上稀薄的活人气渐渐消失。 “主上,人已带到。” 话音未落,明夷眼前一花,胸膛剧痛,直接倒飞了出去。 穆尔希妖异的面容在紧缩的瞳孔中骤然放大,竟是当胸把人踹飞后又在半空抓住明夷衣领,把他狠狠掼在了墙上。 “咳” 一个照面就遭到重创,呛到喉头的血被明夷咬牙咽回,费力地抬起头,直视攥住他领口,笑容灿烂到诡异的魔神。 就见穆尔希陶醉地低头嗅探了一下他的头顶。 刚刚睁开的眼顿时又痛苦地闭了回去。 ——你们一体双生的魔神连变态都继承吗??? 不过,虽说被如此粗暴的对待,但明夷心中其实没有过多恐惧,甚至还能分神吐槽。 他就不信了,蹲点了一个多月专门强调使了大劲带回来的活人,就是为了当面弄死? 因此即使内腑重创,他也只是冷静地运起元素力修复,静待下文。 “你就是海琏娜最失败的作品?” “好香的灵魂。” 第24章 穆尔希双眸转起樱粉旋涡,不知使了什么办法,明夷眼皮一颤,不受控地睁开,与之四目相对。 ——很奇怪的感觉。 不知是幸是不幸,仰仗着庞大的灵魂力量,明夷并未在第一时间中招沉入梦乡,而是眼睁睁看着大片大片梦境碎片打入身体,意识极其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清醒梦中,眼前走马灯一样掠过自来到此世后经历的种种,明明神智清明,但却他没有半点阻挠的办法。 好诡异的权能。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粗略读过梦境,将人像破布娃娃一样扔在地上,穆尔希仰天长笑,鬓边蝶翅欲飞。 “有趣。” “异界之人啊……怪不得……” “能把海琏娜坑成这样。” 表情几乎是一瞬间从开怀转到阴冷,穆尔希重重踩在明夷胸膛,无数道元素力链条凭空长出,刺破皮肉,将其丹田木灵根层层锁住。 “我最忠诚的仆人。” 确定脚下人已经动弹不得,穆尔希轻蔑地抬脚将明夷踹出老远,口中唤出晦涩的夜叉真名。 像玩具一样“砰”一声撞在洞壁,似乎已经万念俱灰的明夷双眸瞬间瞪大。 “享受属于你的盛宴吧——” “去,吞食他的梦境。” “当然,毕竟算是个冒牌魔神,能多吃几顿。记得要——细、嚼、慢、咽。” “留下精魄,献给海琏娜。” 穆尔希笑着拍拍少年夜叉的肩膀,将人推了出去,自己则是化为烟气,真身回到了海琏娜所在密室。 有同源的权能反哺,海琏娜的面色已经好转许多,呼吸强盛,眼见已经到了苏醒边缘。 ——原来如此。 明夷呼吸急促,艰难撑起身子靠在冰冷的石壁,因剧痛有些模糊的视线中,一抹青白色影子步履恒定地走近。 他看不清少年的脸色。但隔着老远,都感受得到一身的荒芜与冷寂。 真是……好相似的处境啊。 与不久前,囿于海魂印奴役下的自己。 但—— 额头上忽然覆上的手很冷。冷得像已经燃烬的余灰,只剩下了无生机的白。 ——如果被奴役的时间拉长至几十,甚至上百年呢? 摧矜折锐,寸心不存。 他忽然感到彻骨的悲凉……张了张嘴,竟觉所有语言都苍白。 默然许久,直至额上的手开始搅动灵魂海,全身元素力被死死禁锢,在少年预料中本应恐惧高声咒骂的明夷,却不知为何微微笑了出来。 带着些不知由来的喟叹。 “兄弟。” 身怀九幽血脉的明夷一眼就看出少年身上无尽的冤魂,穆尔希所谓的食梦……应该只是把他作为承担业力的中转站,待他吞食了所有难以入口的恐惧、咒骂之后……再来享用最为纯净的梦——也就是精魄。 ……百年以来他都吃的什么啊。 “请你顿甜品。” 或许魂魄的缺失对所有提瓦特人来说都是不可逆的巨大创伤,甚至无法再次醒来,但——璇玑族人,专精神魂。 天天拿神魂当燃料支撑溯世瞳术的明夷半点不带怕的,磅礴的灵魂顺从地被搅动、牵引,甚至自觉浮在半空凹成各式璃月香甜的菜肴,邀君品尝。 ——都到这时候了,还在暗戳戳地安利璃月。 “……” 就算再淡漠,再不畏生死,碰到如此不合常理像是脑子坏掉的猎物时,已经准备好咀嚼比常人更加尖锐庞大的痛苦的少年夜叉,也还是瞪大了眼睛。 是数十年都难得一见的鲜活表情。 ——元素力被完全封印,连空间里的法宝都取不出来,还有一身的伤,动弹一下都费劲,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被吞食,这种情况下他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甚至耗费精力给自己这个刽子手做甜品? ——说起来自打茶园中这人放弃抵抗之后……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有恃无恐的状态。 ——但……凭什么? 都已经狼狈得只剩下半口气,说不定来个凡人都能欺负两下,还能有什么翻盘的希望? 总不能突然不想活了吧? 或许是少年的表情实在是太过疑惑,明夷低头喘了两口气,压下浑身的剧痛,忽然不可遏制地笑了出来: “朋友,你知道璃月有种能使凡民暂时驱动元素力的法子,叫岩箓吗?” “……这就是你的底牌?你已经无法将岩箓从空间内取出。” “我知道。” 被泼了盆冷水,不仅没有恼羞成怒,明夷的笑反而更加灿烂: “身为宝贵的气运之子……从小到大听着明哲保身的教育长大,逃命和摇人的本事学了一堆……” “你猜,如果我曾对岩箓感兴趣,第一个会记下的符文……是什么呢?” 第22章 璃月方对此表示强烈谴责。 ——当然是摇人。 虽然经常冒险,但明夷其实并不莽撞。 昨夜,在孩童塌边转身的前一刻,他就已经将利害关系考虑得清清楚楚。除了穆尔希过于变态和暴戾,导致目前已经是他料想中的最差情况之外,倒还不算是脱离掌控。 尝试运行了下元素力,发现被丹田中的樱粉锁链禁锢地密不透风,明夷早有准备,闭目耐心地回想起海灯节对付魔神残渣时,元素力随笔画涌动的感觉。 并指成笔,烫金色符文在半空极速成型,当着少年夜叉的面,明夷瞳眸发亮,用尽全身力气划下最后一笔。 元素粒子如星星点点的萤火自地底涌向岩箓,暗无天日的石窟流明,如梦似幻。鬼使神差地,少年抬手托住其中一粒明明暗暗的光点,目光怔然。 ——他果然没有阻止。 明夷像是完成了大事一样松了口气,下一刻就无力地垂落手臂,用最省力的姿势靠在墙角,浑身上下只剩嘴还是贫的: “朋友,今天的美梦管饱,欢迎品尝。” …… 摩拉克斯收到求救消息的时候,正在听外来的游商试图论证一只琉璃嵌丝玉净瓶值二百万摩拉。 “这位先生,看您识货。我这只孤品可是跨越重洋好不容易弄来的,听说来自千年前的古国雷穆利亚,两百万摩拉,已经很实惠了。” 头裹毛巾的游商举起巴掌大的玉瓶滔滔不绝,致力于让摊上这位看上去人傻钱多的俊朗书生将东西带走。 化身书生行走璃月的摩拉克斯细细端详了几眼,便声音平和地拆起了游商的台: “老板,您这只玉净瓶与雷穆利亚常用的装饰纹路并不相符,且尚有燥火气,想来……烧制时间不早于一周。” “你……” 还不等人急眼。 “但这只玉净瓶用工考究,材料上乘。如此纯净的琉璃要对火候、温度的掌控细致入微,嵌丝缠绕成飘带与祥云,也十分巧思。在其上能感受到创造者付出的汗水与心血,两百万,也是物超所值。” “……先生真是慧眼如炬啊!” 峰回路转,游商喜得眼不见牙,要钱的手刚伸了出去,却见面前温和博学的书生豁然抬头,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样—— 如剑出匣,不可直视。 他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抱歉,家中忽有急事,待闲暇时,定再来光顾。” 摩拉克斯不动声色握住自极北飞来的一点灵光,略带歉意地朝游商颔首,旋即毫不拖沓地转身离去。明明步履极稳,却不知为何几步就走到了长街转角。 “欸……” 游商只来得及有些傻眼地伸出尔康手,人就已经失去了踪迹。 “不会是买不起吧……” “十万摩拉也可以卖的……” “……” 片刻后。 华清归藏密宫。 刚刚踏入山林范围,归终便有所感应,有些新鲜地亲身迎了出来。 “你这位大忙人……明夷出事了?” 刚一照面就见摩拉克斯身边环绕着一缕不算陌生的灵光,归终到口的调侃咽了回去,神情变得认真。 ——很难猜不到出事的是谁。很像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年能鼓捣出来的动静。 摩拉克斯随归终在林中石亭落座,想想这几个月以来,为数不多的头疼好像都与少年脱不开干系: “对。明夷现在应是被扣在了梦之魔神的地盘,有些麻烦。” “梦之魔神……因为海琏娜?” 归终反应极快地猜到了缘由。 “很有可能。但现在人质在穆尔希手中,我们不好轻举妄动。” 青年沉稳的目光遥遥望向失梦之乡所在极北,似乎在思虑什么。 “确实,梦之魔神权能古怪,得先确认明夷的状态,而且咱们现在对事情经过也并不知晓,有些被动。” “最好能想个办法与他取得联系,保护起来,不然咱们投鼠忌器,很难施展得开。” 第25章 归终凝神沉思,手上的机巧机关在无意识拨动中已经成型,扣上动力源的一刻,归终忽然有些古怪地看向摩拉克斯。 “等下,你来找我该不会是想……” “事不宜迟,还要麻烦你了。” 相对而坐的青年轻笑顿首,看上去相当的纯良无害。 璃月北部边境,春风不度,寒风仍冽。 正午时分,和煦的暖阳冲不破层叠的厉瘴。 归终自高天缓步而来,惯常灵动倩兮的神情不再,玉首高扬,额间珠饰莹润,显得愈发雍容高贵。白蓝色广袖长袍和风飒飒,掀起内里如星辰降下的玄奥纹理。 一路走来,尘起烟消,毫不遮掩地昭示其存在。 顺理成章的,穆尔希隔着老远就探到有邻国来客,此时正立于庞大的地下洞窟之前,眉头微皱,迎接不速的来者。 “哈艮图斯。” 狭长的柳目虚眯,视线紧跟着魔神移动,直*至近前,他终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我记得……并未邀请过你。” “穆尔希,我的来意……你当真不知?” 归终唇畔微扬,松烟色明眸锋锐,和着似有若无的冷意。 穆尔希面色一黑。 ——璃月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都已经把那小子打成重伤,将元素力全部禁锢,还安排人在旁食梦……刚刚自己还吸取了不少反馈来的精纯灵魂力量,说明食梦已经成了一次,他的状态应该极其萎靡半死不活了才对……这么严防死守连消带打,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想了想,穆尔希暗中握拳将关押明夷的洞窟用元素力封死,这才假笑着将尘之魔神迎进会客厅,施施然坐于主座之上: “哈艮图斯,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 “那小子背叛海琏娜在先,叛逃海瑞国在后,将我的半身害成这个样子,我出手惩治……应当并无不妥吧?” “呵。” 归终双腿交叠,直身含笑紧盯着穆尔希赤粉双瞳,声音清凉,分毫不让: “穆尔希,海瑞国干的到底是不是人事儿,你应该比我清楚。用咒印按头奴役,动辄折磨……也太没品了吧?” “结果人家带着海魂印还能跑了,那是他的本事。你们为此还追到璃月去要人,甚至准备对驻军不利……海琏娜还能活着,已经算是我们仁慈。” “还是说……你也干这么没品的事儿,这才出来为人打抱不平?” 漫不经心的嘲笑正中靶心。 “你!” 穆尔希拍案而起,没想到尘之魔神竟如此不给面子,眼中闪过震怒之色,元素力忍不住高速震荡,带上了重重的压迫感。 “同是魔神,谁给你的胆子,如此无礼?!” 归终浅笑不语,机巧浮空,宽大袖袍无风自动。 一时间,尘沙迭起漫卷西开,局势一触即发。 另一边,奇怪的岁月静好。 空荡的石窟中,明夷才将未吃尽的甜品化成神魂收回,召出一朵业火慢悠悠磨着体内锁链。 突然,风声骤起。他敏锐回头,眼睁睁看着一面疯狂呼啸的赤粉元素力墙将洞口全方位封堵。 “这么快?” 这般变故总不能是毫无缘由,明夷转念一想,便猜到应当是璃月的驰援到了。 ——在谈判吗?似乎不太顺利的样子…… “兄弟,你马上就能叛变了。” 活动了活动满是擦伤的手腕,明夷悠哉悠哉靠在石壁,粲然一笑,毫不怀疑最后的结果。 默然垂眸盘膝坐在一旁的少年不语,似乎还在回味令人战栗的清甜,只是忽然瞳光微晃,木偶一般直身站起,抽出匕首侍立一旁。 “你……” 明夷眉头微皱,刚欲说话,面前空间忽然裂开漆黑的口子。 ——一道织金白袍人影衣摆逸散着元素粒子,自其中飞速撞出。 兜帽遮住眉眼,只有几簇褐赭色碎发泛着扎眼的亮光,因极速移动从中晃晃悠悠掉出。 ——过于眼熟了。 明夷瞪大了眼。 “帝君?!” ——他把这位摇来了???那个求救符文代表的居然是摩拉克斯吗??? “你怎么样?” 摩拉克斯从空间裂隙瞬移出来,一秒都没耽搁就在明夷面前单膝下蹲,执起他的手腕快速探查了一遍少年的状态。 下一瞬,岩元素顺着指尖过渡到明夷丹田,摧枯拉朽一般将所有束缚冲开,紧接着将人拎起来往手上塞了颗药丸。 “小心身后——” 耳畔传来刀刃破风的鸣响,摩拉克斯神色不动,似慢实快地转身空手握住偷袭少年的手腕,令明夷一度心惊的移动速度在这里没有产生丝毫用处。 ——被强加任务的少年悍然出手,只一个照面,便被轻松制住动作。腕上的手似乎并未施力,但不论他怎样元素爆发都动弹不得,眸中不由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夜叉?” 摩拉克斯难得有些惊讶,兜帽滑落,与瞳孔巨颤的少年四目相对,金眸璨如烈阳。 刹那间,像是被定住一般,少年挣动止息。 眼眸深处似有什么挣扎着想要醒来。 ——这个状态…… “真名之誓?” 第23章 魈 “对对对,就是这样。” 想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结果打了半天的腹稿还没开口就被一语道破,明夷忙不迭用力点头,顺便忙里偷闲将药丸咽了下去。 “虽然这事儿出的仓促,不过当时我也的确是跑不掉了来着……与其徒增伤势,还不如顺从一下套点情报。” “先离开这里。” 摩拉克斯不假思索送出一道岩光压了压真名之誓的力度,抬眼望向石窟之内元素力突然开始暴虐的节点,不见如何动作,明亮的光芒就自三人身上浮出。 待剧烈的震荡传至此间石窟时,地上的人早就不见了影踪。 这一边,穆尔希忽然从飞沙走石的机巧漩涡中抽身。 “哈艮图斯——” 感应到明夷身上的禁灵锁链破碎,他的面容瞬间因惊怒而扭曲。不再留手,梦境碎片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凝成长剑一柄,悍然冲进浓度极高的尘沙之中,光芒大放间将之划成两半。 “你阴我?!” 回应他的是回旋聚散的尘沙。每一粒沙尘都如高速旋转的子弹俯冲钉入剑身,接触的瞬间,二者同时向外爆破碎开。 石窟剧烈震荡摇动,碎石噼里啪啦砸下来,又被过强的元素冲击化作齑粉。 归终身姿轻盈地顺着气浪飘然而退,恰好错开穆尔希隐于烟尘中袭来的锁喉利爪,衣衫飘扬,优雅地打了个旋儿。 “回敬罢了。” 归终掩袖轻笑,周身机巧浮沉,连外袍都没乱上一分,看上去犹有余力。 忽然,似是感应到什么,她足尖轻点攸然回首,额间珠饰泛光,扬手接下从暗地里咬上来的紫烟猎犬,神色终于有些郑重起来。 “海琏娜……你醒了?” 自魔晶中复苏,一瞬来到战场的海琏娜的眼神没有一丝偏移。 不言不语,莲步婀娜,像身旁只是一堆空气一般,与归终擦肩而过。 “我的半身——” 梦之魔神愤怒的神情一松,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低头俯首,作出了绅士的邀请姿势。 海琏娜将葱白玉手轻轻放入。 相触的刹那。 粉紫炽光从中迸发,利剑一般洞穿厚重的泥土岩石道道透出,将天际一角照得亮如白昼。石窟震荡的程度像是地面正在挣扎倒悬,让人无法立足。 岩石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一浪接一浪,裂缝如蛛网般蔓延,某一刻,庞大的地下石窟群终于尘烟四起,轰然倒塌。 极北之处近百里的地表猛地下陷,山林倾覆。 归终反应极快,名为“外交”实则拖延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眼见事态不对,她直接身化万千细尘,退到了安全处与救人小队汇合。 两道触手在身后追着尘烟而来,被摩拉克斯干脆地挥枪斫断。 抬头远眺。 建筑倒塌激起的烟气渐渐沉降,显露出一只巨大的粉紫幽蝶,张开不断掉落荧光磷粉的遮天双翅,将整个失梦之乡倒扣在使人昏昏欲睡的罩子中。 这,才是真正的幻梦之魔神——希利琏那。 两人融合之后,威胁力度指数级翻倍提升。 明夷瞳孔紧缩,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意识到这是惹上了怎样的一个大麻烦。 在场几人反应一个比一个快,此时已经张开了三层护盾,最外围是玄黄玉璋,中层是松烟色尘雾,再往里是他翠绿的草盾。 ——先不管顺序合不合理。 这样的严防死守……他甚至还能感到一阵阵晕眩,像是来自法则层面的攻击。 第26章 自来到此世,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一位上位魔神的全盛姿态。堪称恐怖。 独身站在护盾之外的摩拉克斯静静凝望着远处翻云吐雾的庞然大物,堪称朴素地反握贯虹,白衣迎风,鎏金条纹渐次亮起。 无处不在的岩元素躁动起来。 “压低气息,稍待片刻。” 语罢,一步踏出。待落脚时便悬停在了几里之外巨大幽蝶的双瞳正前方,踢枪与两条流星锤一样的触角正面相撞,僵持几息后,将之洞穿。 “唳——” 幽蝶吃痛发出一声啸叫,似是被激怒一般,周身泛红,铺天盖地的雾气几乎凝成实质,将摩拉克斯所在空间凝滞包裹,似乎想将人拖入梦境的主场。 “欸” 一直紧盯着战场的明夷大惊,不由自主前踏一步,立马被归终拎着衣领制裁:“你去干嘛?” “给钟离上上强度如何一边保护人质一边迎敌?也不是不行。” “……” 虽然是这么个理儿吧。 “归终前辈,我没被打到脑子。” 明夷收回情急之下伸出的脚,被噎了一下,望着面前清丽娇俏如少女的魔神,艰难叫出“前辈”二字,苦笑解释道。 “这还差不多。” 归终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视线下移,望向真言之誓被压制后便再也未发一言,木然望着坍落洞窟的少年夜叉,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口中还在安抚道: “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话虽是这么说。 明夷仍旧紧张关注着战场情况,隔着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浓郁紫雾,以他的目力已经再也望不见人影,只有间或的玄黄明光刺破重围。 这边大战正酣。 风声疏朗安然如常的璃月,一席黑衣岩纹的若陀离开层岩巨渊,坐镇天衡山巅,正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赤霞色眼眸遥望极北。 天边惊雷隐现,和着乍明乍暗的微光,像是有什么经天纬地之力的造物正在倾天一战,倾泻的余波相隔千里,仍然让他附近的草木呻吟、折腰。 他没有半点前去查看援助的意思。 信任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摩拉克斯与他,不可能同时离开璃月。 直至暮色四合弦月升空,熟悉的磐岩力量踏足璃月,他这才哼笑一声,掂着空葫芦搜刮了几瓶倚岩殿的好酒,施施然回洞天享受。 天际最后一缕光亮沉入地底的时刻,漫天的紫烟已经收缩到极限,突然一收一涨,自内部被无尽岩光像刺猬一样洞穿,惊天动地爆开。 余波蔓延,被护罩包成夹心的归终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摩拉克斯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悬于磷粉残尽,翅羽破碎的幽蝶正上方。 白衣戎装猎猎随风,由于动用巨额元素力,周身岩元素粒子拱卫环绕,像是西沉的太阳重新升起。 神情不悲不喜。 似乎已经失去了浮空的力量,幽蝶徐徐下落,身畔为防止魔神陨落造成巨大灾害的二十面体封印已经显露轮廓。 见状,归终飞身上前,施法辅助快速织起封闭节点。 明夷长长松了口气,无意识握紧的双拳放松,安静盯着封印进程。 ——就在幽蝶下落至与明夷视线平齐的刹那。 四目相对,巨大的瞳孔中突然射出蚀骨的恶意,残缺的翅膀骤然炸开,无数道粉紫蝴蝶化作利箭射向他的方向。 下一刻,二十面体封印直接成型,将绝大多数箭矢困在其中,但仍有少数一撮因速度过快逃过一劫,极速俯冲而去。 被气机锁定,明夷瞳孔骤缩,然而看了看身前盾套盾套盾的造型,又莫名松了口气。 这一连串反应不过是转瞬之间,赤粉幽蝶已经带着呼啸风声撞在了玉璋之上。遭到攻击,玉璋光芒亮起,将其上弥漫的毁灭性力量消耗殆尽后,剩余的不明元素力似乎已并非实体,安然穿过三层护罩,即将没入已经无处可躲的明夷身体。 同一时刻,身旁像是假人的少年夜叉突然活了过来,错身挡在前方,眼睁睁看着幽蝶尽数没入其身体,清凉的蜜色双眸中浮着近乎安然的迷离笑意,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 ——将此一身还君恩,残躯埋骨渡污名。 “朋友?!” 原本自恃神魂强大想要硬刚的明夷伸手扶住失去意识的少年,双眼瞪大,头皮像是直接炸开一样,从天灵盖麻到尾椎骨。 一道粉紫光芒在此时出其不意将在场几人尽数吞入梦境中。 …… 明夷再睁眼时,眼前就出现了一只三头身的雪玉团子。 像是由于营养不良,显得分外瘦弱,骨节稚嫩的小手熟练扣着草根放入口中,想必是极清苦的味道,神情却没有半点波澜。 看不到尽头的极限磨练,饭食自求,稍大一点后,武艺精进极快的他,耳畔听的就全是痛苦的嚎哭和咒骂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回忆的。 不过是日复日,年复年的厮杀,长于血污,也便溶于血污。 无聊透顶的日子。别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他哪个说了都不算。 所以……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救赎。 ——突然感受不到梦之魔神枷锁的那一刻,他其实并不欣喜,只有无尽的空旷和虚无。 兵器已无主,前尘过往历历在目,最后能救下这两天让他极不适应的咋咋呼呼的少年,也算是无边罪业中的慰藉。 即使他并不需要如此突兀的,有些刺眼的友好。 “可……挥刀杀人,有错的……难道是刀吗?” 明夷看出少年与尘世的联系愈发浅薄,长梦之中,脱口而出的挽留却显得无力又苍白。 少年望来的目光澄澈。 ——他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是世事无趣,愿为尘埃。 “既然如此……” 那位金相玉质的青年自黑暗中走出,见过他的所有悲苦,目光中却只有恒定一如往常的温和,像是招揽人才的闲聊: “可否与我签订一份契约?” “而今大争之世,生灵倒悬。以你的能力,当能镇守一方,护佑百姓平安。” 没有劝慰,也没有怜惜,他的目光却粘在那一纸契约之上,不知原由。 鬼使神差。 契约的光芒穿透幻梦之魔神制造的最后的梦境,在真实与虚幻之间,五感模糊的他似乎听见一声渺远的呼唤。 “——魈。” 第24章 万象入怀。 失梦之地陷落的余韵飘至云来海。 新建起的聆神殿内,奥赛尔扔下杯中美酒,眸如利剑刺向遥远的极北,眼底浮现出深深的忌惮之色。 “……你说得对。” 华丽的桌布上鲜红酒液如血蔓延,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在平静之下渗透。 “想要拿下璃月……必须一击必杀。” 贝列诺西淡淡地笑笑,兔死狐悲一般举起杯盏遥祭希利琏那:“稍安勿躁,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在神殿下无人能探知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正在不断衍生、分化,间或传来极轻的嬉笑。 “不过……快了。” 阴沉酝酿了半夜的雨,终于窸窸窣窣地落了下来。 夜风清凉,春雨惊蛰。 明夷站在尘埃落定的陷落山林之前,体内的木灵根仿佛能听见苏生的树种和草木正在欢欣鼓舞,温柔缠绕着新亡的松林,涌动成无数绿影。 ——不久的将来……这里会成为一片肥沃的谷地,也说不定呢? 无数植物织成绵延的绿毯,将永远覆盖那些沉痛的、不必言说的过往。 深吸了一口清新如洗的山野气息,明夷一时感慨万千。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一位通天纬地的魔神陨落。这位幻梦之魔神的伟力……甚至能把他所在的蕴灵界直接撑爆。 伟大者失格。 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似乎正在经历一段会被后世书写成史诗的,波澜壮阔的时代。 ——或许经年之后,神战止息……也会有冒险家们和好奇的旅人,找到这片坍塌的魔神故地,从偶有的侥幸未曾完全崩坏的隧道里,攫取到珍贵的魔神宝物。让尘封的千百年前的一段故事,重见天光。 沧海桑田……唯石能言。 明明只出了趟两天的门,再回到璃月时,明夷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踏实感。 与赶来救援的帝君与归终认认真真道了个谢,长夜深沉,摩拉克斯带着还有些怔然未回神的少年夜叉回倚岩殿暂住,明夷则慢悠悠回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承云山。 虽然经历的事情极多,但明夷却少见地没有直接休息,而是熟练拿出几张聚灵符箓,按方位摆好,起阵。 随着最后一张符箓按在北方,纹路渐次亮起,不多时,阵眼中就汇聚了大量元素力。 见状,明夷五心朝天盘坐阵中,闭目凝神气息圆融,元素力在经脉中顺着异世的心法川流不息,最终汇入丹田。 第27章 ——境界刚刚突破,又弄了一身的伤,哪怕已经吃过药丸,还是得好好巩固一下。不然万一再掉回去……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道场中无尽绿意随着他的呼吸生长摇晃,明夷端坐其中,渐渐入定。 山中无日月。 ——他实在是太过熟悉这样的修炼节奏,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璇玑族的清净仙宫,那段世事与他无干,只需闭关修行的日子。 这就导致明夷再睁开眼时,山外繁花似锦,耀阳炽热,已是盛夏。 掐指一算,时流两月有余。 漫步街头港口,璃月仍是一如往常,见不到岁月流逝的痕迹。 只是售卖璃菜与月菜的百味斋换上了时兴的果蔬,正值万物疯长的季节,各式菜肴风味极佳,引得不知哪位晴蓝长发的仙人流连忘返,开始苦恼自己的体重。 观海亭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又开始诉说讲都讲不完的演绎与传说。 在这个与神同行的时代……仙缘滔滔,最不缺的就是寻山登川之人偶见翻云腾雾,其翼垂天的仙家事迹。 生华衍木真君的撰书,已经从需要赶稿的新鲜事渐渐成了章回里的常客。最近时兴的又是另一位眉点朱砂的瑰丽少年,在降魔途中惊鸿一瞥,不知乱了谁的心曲。 某位听书的客人自得吹嘘,在荻花州有幸见到过那位降魔大圣,枪出如龙捡回他的一条小命,引起旁观众人惊叹连连。 从桌旁路过,明夷听者有意,目的明确地朝着荻花州飘然而去。 ——说起来……闭关仓促,还没来得及探探魈的业障情况啊。 荻花州和风徐徐,吹起不知名的白粉花瓣飘忽如蝶,正落在树间吊床上闭目休憩的少年手心。 此间林风温柔,草花幽香,流淌的天光与月色轻盈,有时想想……那个泡在血污中的自己,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魈的警惕性直线下滑。 明夷到的时候,正碰上浮舍鬼鬼祟祟将一只铃铛挂在少年头顶。 还没来得及询问,伐难就出手将之抢了过来,颇有些打抱不平地压低声音:“大哥,这次又是什么玩意儿?你上次用霁徽墨在人脸上画的画,整整洗了三天才算是干净。” “比常人多的两只手不是让你多抓两只毛笔画圈的啊——” “也就是魈脾气好,换作我,你至少连着一个月都出不了门。” “……” 明夷忍俊不禁。 ——听说你们当中最为稳重的是浮舍? 听见细微的笑声,浮舍与伐难同时看去,随后有些窘迫地顿了顿,欲盖弥彰地整了整衣袍,迎了上来:“明兄,稀客啊。” “咳,刚刚闭关稳定了下境界,你们这是……” 明夷善良地略过开始的一幕,问道。 “哦,这个啊,是伐难误会了。” 闻言,浮舍稍稍正了正表情,有些认真地道:“澄音铃,是我拜托归终与阿萍做的礼乐之器。” “魈这孩子过去磨难重重,直至如今,闭目也常常听闻枉死之人无尽的怨愤与哭嚎。” “此铃收录乐曲为极擅音律的歌尘浪市真君手弹,有安魂镇灵之效。” 伐难听到一半就将铃铛飞速放了回去,正对上魈睁开的蜜色双眸。 ——就算再信任周遭环境放低警惕性,这么一来一回的,也得醒了。 ——毕竟他只是睡了,不是挂了。 “伐难姐。” 情绪极其稳定地与尴尬定在半空举着铃铛的伐难打了声招呼,魈第一时间抬手摸了摸脸,随后松了口气,支起身子。 “浮舍大哥。” “……明夷?” “看来适应得不错啊,朋友。” 几人在望舒客栈无人的顶楼落座,明夷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魈自然没什么意见,左臂手心朝上置于桌面,示意随君之便。 “有劳。” 明夷当仁不让伸手抚上脉搏,闭目调动起庞大的神魂,意识沉入其中。 ——他所料不错。 业障与业障不同。 如果说浮舍他们常年征战,斩灭魔神残渣形成的业障更偏向“障”的话……魈背负的,则更多的是“业”。 是狩猎并吞下败者的美梦后,残留的诅咒与灵魂的嚎哭。 ——斩生为业。 但这本不应由他背负。数百年的因与果……早就应该随着梦之魔神的陨落,一同作古。 他当然可以一把业火将之焚烧殆尽,但…… 收回手,明夷闭目沉思了一会。 “浮舍大哥,此世容纳逝者魂灵之地,是何处呢?” 身负九幽血脉,明夷在蕴灵界上可穷碧落,下可通黄泉,算得上对幽冥之事极其熟稔,但—— 异界的血可管不到此地幽冥。 在这里他唯一的能力可能就是见见魂体,再多的就没了。 “你要找地脉?” 浮舍挑了挑眉,几乎不用思考便锁定了地点,挥手用雷光在桌上织出一副无妄坡的地图。 “此地靠近生与死的边界,但如果想要接触对岸的话……还是要去找若陀帮忙。” “若陀前辈居然能随意带人入地脉吗?” 明夷有些惊讶。 ——连他也只能独身在蕴灵界前去幽冥。 “可以说……某种程度上,他就是地脉本身。” 浮舍笑了笑,将桌上地图隐去,目中隐现忧虑:“不过……这可能算不上什么好事。” “怎么说” 明夷皱了皱眉,瞬间联想起那日在倚岩殿所见,那双龙目里一霎划过的不正常的赤红,赶忙追问。 “提瓦特的地脉,承载了许多过于沉重的东西。记忆、灵魂、污染……此间大争之世,地脉动荡更剧。” “磨损本是漫长岁月对记忆、情感和意志的消磨,但如果与地脉相关联——” “若陀龙王所负磨损,恐怕……” 浮舍一语及此,顿觉后话不妥,缄口不言,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总之,你们如果想去逝者之地,对若陀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竟是如此……” 明夷下意识抬手握了握颈间项链,碧眸中闪过晦暗之色,像是想到了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不行。 只是一瞬而过的情绪,再睁眼时,他便重又平静了下来,与魈对视一眼。 “你是想……” 魈的神色有些迟疑不定,似是猜到了某种可能,又有些难以置信。 “很快你就知道了。” 明夷神秘地笑起来,卖了个关子。 少年随即起身,转头握住栏杆,遥望山河流远此间万象,胸膛中燃起一团不灭的炽火,灼得双瞳熠熠发亮。 “给我点时间。等到明日午夜,无妄坡,咱们不见不散。” 第25章 没有退缩的理由。 盛夏初至,天朗气清。 尚未到农忙节气,大多数人家都会选择出门走走,到热闹的璃月港逛上一圈,享受纷乱世道里难得的闲暇与安宁。 “话说这降魔大圣,足下发力,一息之间奔袭数百里。长枪裂风,将扑到游商脸上的魔物一击洞穿……” 百味斋的店家商业眼光极好,一眼就看出最近时兴的热度话题,戏台子连夜搭起,请出了著名的说书人。 折扇开合间,就是一场荡气回肠的少年侠气。 十几张圆桌座无虚席,听众们个个聚精会神,随着情节的进展或惊叹或屏息,像是听得入了迷。 明夷混在其中。 压了压头上斗笠,一身低调的纯色青衣,点上几盘时兴的果蔬饮品,丝毫不引人注目。 ——辟谷了这么久……不吃点儿东西,总觉得肚里空空,少了点什么。 悠闲地尝了一口新出品的钩钩果露,顿时被酸了一个激灵,明夷悻悻放下看上去卖相极佳的饮品。 怪不得买一赠一…… 算了,还是先干正事吧。 掌中虚握一块被元素力安全包裹住的常燃火种,少年缥碧双眸泛着极淡的荧光,在加持下,望向自每个人身上不断升腾而起的无形无色的流溢。 不由欣赏了片刻。 愿力这东西……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非常万能。 常燃火种在掌心温吞地扑腾,四周逸散的无形力量被牵引收束,渐渐将这枚原本平凡的树种度上一层暖白的微光。 “御草魔神大人?” 忽听见一声不少时日没被提起的称呼,明夷有些惊讶,将手中树种置于桌面持续吸收愿力,翻开斗笠,朝来人看去。 就见芷槐腰杆挺直,手中拎着一份百味斋特色糕点,正有些惊喜地看着他。 “芷槐站长?我打扮成这样你都能认出来吗?” 有种见到老熟人的亲切感,明夷起身热情招呼这位令他印象极深的女将军落座,好奇问道。 第28章 “毕竟是当兵的,眼力尤其重要,您只是变换了服饰,想要认不出来也很难。” 芷槐闻言爽飒地笑笑,即使在并无军务的私下里,行坐站卧也都十分利落,抱拳行礼: “还没有机会向您当面致歉,初次见面时,芷槐失礼了。” 见状,明夷反应极快地推了杯尚未开封的饮品过去,挡住其动作,未曾受礼: “不必客气,敌方将领手中没有千岩令擅闯璃月海防,你的做法已经称得上是克制。失礼的是我。” “另外……听说你之前海灯节都在值守,今日能在这里遇见,看来最近璃月近海很是平静啊。”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芷槐就对面前钟灵毓秀的少年好感骤增,她也不扭捏,拿起果露仰头灌了几口。 表情忽然扭曲了一瞬,艰难咽下后拈了块茶点放进嘴里,芷槐警惕望了望四周,确认了下环境安全,这才压低了声音坦然道: “不瞒您说,自您来到璃月之后,云来海一直十分平静,可以说平静得有些诡异。” “近来,连海上潮涌都日趋和缓,时常出没的海中魔兽更是一只不剩。” “我们担心……恐怕有诈。” “好在仙人们对此也有所察觉,理水叠山真君大人已经常驻东部边境,加派的千岩军正在修筑防御工事,以防万一。” “为迷惑敌方,我们最近常常分批放假,看似松懈,实际上已经做好了随时迎敌的准备。” ——属下亲眼见证这位大人与云来海决裂并被大肆追杀,芷槐对明夷的立场可以说相当信任,没有丝毫隐瞒,将目前形势和盘托出。 “……是贝列诺西的风格。” 闻言,明夷神情瞬间严肃下来,眉宇间涌上一丝寒意。 ——在海啸之魔神手下三月有余,他对贝列诺西阴险狠辣的手段相当熟悉。或许别人现在还在猜想阶段,布防只是以防万一,但他非常清楚,此事九成九有问题。 加之自己最后叛逃之前,在聆神殿门口模糊听到的零星字词…… ——他们要联合什么? ——又要分兵什么? ……不行,得去找找帝君。 明白此事耽搁不得,明夷顺手拿起桌面上已经吸收到几近饱和的常燃火种,起身对芷槐歉意地笑笑,道: “抱歉,忽然有些急事,需要先走一步。改日若是有空,咱们再详聊。” “大人太客气了,您请便。” 大致能猜到这个节骨眼的要紧事关于什么,芷槐丝毫没有挽留,目光清正,利落的起身道别。 明夷点头示意,下一秒便暗中运起缩地成寸的术法,青衣飘逸,无风自动。 在迈步的前一刻,他忽然心有所感,微微偏头。 ——戏台不远处,一位长相端正的小伙子手里捧着一束霓裳花,军装笔挺,看上去用心地打理过,正在被几个伙伴兴奋地簇拥推搡着,面朝芷槐走去。 脸庞通红手心见汗,但步履始终坚定,晶亮又专注的眼眸自始至终没有错开一瞬,满溢着仰慕与爱意。 明夷低头,无声笑了笑。 指尖微动,将那束鲜花催开至鼎盛,他这才压下有些起伏的心潮,在忽然喧嚣起的人群中消失。 ——这样鲜活的人间…… 叫人怎能不在意。 倚岩殿。 轻车熟路叩开门扉,步履匆匆穿过曲水回廊,大殿之上,一位身材魁梧虬壮,黑衣短打,外披紫金长袍,看上去穿着非常适合打架的青年负手而立,缓缓转过身来。 头上赤角隐现寒光。 “……若陀前辈?” 脚步顿了顿,明夷有些诧异地打了声招呼,左右望了望。 ——帝君不在? 若陀倒是并不惊讶,示意少年落座: “浮舍刚刚与我聊过,你们要去地脉?” “唔,是的,暂时定了明日午夜,不知您是否有空?” 虽说来意并非是如此,但能接上此事也不算白来,明夷顺着若陀的问话点了点头,笑道。 “有些不巧。这两日我需要在此地坐镇,如无必要,一般不会轻易离开。不过……” 若陀凭空伸手抓出一根萤亮的蓝血树枝,放在桌面,将来去地脉一事看得相当云淡风轻: “小事而已。你们两个拿着此物去无妄坡,看哪里顺眼就停下来在面前划一道口子,进去就行了。” “出来也是同样,你的话,注意收敛着点别搞出太大动静即可。” “……多谢前辈。” 将龙血树枝收起,明夷对这句特地的提点有些哭笑不得,道了个谢,又想起此行目的,道: “帝君不在?” “今日遇到一位璃月海防将领,说起海瑞国似有不对,以我对贝列诺西的了解……八成为真。” “海瑞国的作战风格……” “在叛逃之前我曾听到密谋……” 将所知道的信息一股脑倒了出来,少年眸带忧虑,有种说不出由来的不祥的预感。 ——换作之前,这个时候他应该祭起神魂推演天地万事,乾坤尽在鼓掌,但…*… 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将信息全盘共享了。 听罢,若陀神色并无变化,气息沉沉,给人岿如山岳之感: “放心,海瑞国那点烂事儿,我们都清楚。” “这一战……本就不可避免。” “至于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一语及此,若陀忽然笑了笑,抬眼望向沉玉谷方向,赤霞色眼眸中浮现一抹温和的追忆之色: “这就有关你问的问题了。” “两天前,玉之魔神来邀,邀文中提及探到海瑞国某些隐秘。” “你可能不甚了解,斐西斯与摩拉克斯结交时间甚至要早于我,也能称得上是知交好友。” “昔日……美玉游山,翡栖岩侧,沐晨曦而聆松涛,也是佳话一场。” “虽说自魔神战争以来,诸地动荡,联络不如以前。但若有要事……那家伙还是急匆匆来了信件。” ——那柄磐岩结绿,终归是能送出去了。 “玉之魔神……” 对于这个名字极为陌生,明夷若有所思地低声复念。将璃月的多方应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实在找不出丝毫漏洞,这才稍松了半口气。 “如此,我就放心了。” “等去过地脉,我也会多到边境巡防。” “也好。” 若陀轻车熟路地从隐蔽的条柜中掏出两瓶醇酿,将其中温和的果酒放在明夷面前,拇指微微用力将瓶盖崩开,喝水一样灌了半瓶。 舒适地眯了眯眼,若陀目光有些奇异地上下打量了一遍小口抿着果酒,仍有忧色的青衫少年。 ——摩拉克斯说得没错。 这是一株顶着巨石生长起来的草木。 许是在异界身为气运之子留下的习惯……这孩子小小年纪,不知为什么就如此熟练的,自动背负起了这些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像是…… 世界只在他肩。 以至于来到璃月,也在有意无意的,将一些本不该由他背负的东西,一力担之。 ——你们蕴灵界……没有长辈吗? 默默腹诽了一句,若陀难得耐心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声音和煦: “放松一点儿。你现在在璃月。上有我、摩拉克斯和一众仙家,下有百炼仍坚的数十万千岩军。” “不论是什么样的艰险与阴谋……我们都有足够的底气。哪怕是天理来了——” 他的目光忽然抬起,似是望穿墙壁直抵天穹,冷笑一声: “也敢一战。” “……所以,大可不必忧虑。” “水来土掩罢了。” 是夜。 李二牛咬着一根甜茎,孤身涉水走到茜沙滩。 温柔地眺望着无际海洋的尽头,有些浑浊的瞳孔中,倒映出暗云沉墨,风雨如磐。 ……山雨欲来。 第26章 必须铲除的强敌 “哎,那边的——” 巡边的年长海瑞军韩柱被大半夜站在浅海里的诡异黑影吓了一跳,正要大喝一声壮壮胆子,就见那人转过身,火把映出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 到嘴的骂声咽了回去,他十分惊诧: “……老李?你大半夜来这鬼地方干什么?” 思绪被打断,李二牛掩下复杂的神情,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岸上,带着些歉意的递上把甜茎: “老韩,今天你当值啊。” 绝口不提来此地的原因。 “废话,除了我谁愿意来这凶煞地巡逻?” 韩柱也不客气,接过来咬在嘴里,没有再发问。 长夜渐深,无星无月。 两人不知为何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望着远方的敌国。四野寒凉寂静,只余韩柱手中的火把烧到不纯的桐油时,细微的爆裂声。 沉默的氛围持续了很久。 第29章 “你说……这样安生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李二牛也不顾什么形象,蹲坐在沙滩上,眼神显得有些恍惚。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依稀透出几分恐惧: “咱们这段时间在地底下喂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你也……见过那些东西了?” 闻言,韩柱脸色有些发白。这位打了半辈子仗,按理说见过的血腥场面数不胜数,早已能等闲视之的军士,在提起黑暗中无意瞥见的地底一隅时,仍然打了个冷颤: “总归是王上神力……那群……连巨鲸也能一瞬间变成枯骨,咱们不理解也正常。” “不过这么平静的日子……怕是马上要到头了啊。” “你说,咱们跟璃月,最后谁能活下去?” 李二牛狠狠磨了一口已经没什么滋味的甜茎,低头看了看粗糙满是划伤的双手,又回头望了望家中茅屋的方向,最后终于远眺璃月,看不出神情: “……为什么就非要打个你死我活?” “谁知道呢,那是大人物才有资格操心的事儿。说到底……咱们这种粗人的命,在哪里也都是些轻贱的东西。” 韩柱也坐了下来,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句。环视四周,他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诡光,神神秘秘地凑近压低了声音: “欸,你听过那个传闻吗?” “什么?” 李二牛这下是真有些茫然,下意识问道。 韩柱撇了撇嘴,顿觉有些没意思,吐掉口中无味的甜茎换上跟新的,这才慢悠悠解释起来: “就这段时间才兴起来的那个,十六日夜的浮桥。” “传说每月十六,在茜沙滩最西边埋下一粒藤草种子,对着璃月的方向虔诚祈祷,就会出现一座桥,接引无法过活的凡民到对岸。” “不知道是哪个疯子白日做梦吧。” “要我说,璃月就有他们吹的那么好?换作我,我才不去。” “……浮桥啊……” 一直老老实实军营家中两点一线,怕被人看出儿子投奔璃月端倪的李二牛的确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粗粝的大手不经意抚过腰间一枚青色摩拉,目光微动,似是想起了某个与众不同的少年魔神。 眼前恍惚闪过那双浅碧明眸中晕开的悲悯。 忽然,他鬼使神差地自身上摸出一粒麦种,紧走几步埋进极西的沙地,对月祈祷。 “你还真信?” “今天不是十六!” “快回来吧我试过,什么都没有……欸你怎么不听……” 韩柱略带些嘲笑的劝阻戛然而止。像是碰见了极其费解的事,嘴唇颤抖着无意识张大,眼球瞪到鼓出,口中草茎掉落在地。 他看到—— 随着李二牛的举动,这个平时老实巴交毫不起眼的的大头兵,腰间配着的一枚摩拉忽然泛起青光,与什么遥相呼应。 在浓稠的夜色里,前方沙地上,竟真的渐次亮起一个玄奥的法阵。 一道藤桥奇迹般自海面浮起,逸散着不似真实的荧光,犁开漆黑长夜,绵延至无际远方。一如数月前那般,承载起凡民的希冀。 恍惚中,像是那双碧色眼眸的主人狡黠一笑。 ——那么这次,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次日午夜,无妄坡。 只是心血来潮将浮桥稍加改造,与送出的护罩相勾连,顺便留下一则传说静待有缘人的明夷,并不知道随意留下的后手已经被触动,正加速赶往约定地点。 静谧的树林中,偶有鬼影森森。 忽闪过一道飘逸的青蓝色影子,只是眼前一花的功夫,就已无影无踪,让氛围显得更加恐怖。 被特意清出的一小片空地上,魈抱肩闭目,暗青飘带随风,身姿岿然不动,似乎在等待什么。 某一刻,耳廓微动,蜜色双眸在漆黑的夜色里仍旧明亮,望向身法惊鸿掠过密林而来的青衫蓝裳的少年。 “来得这么早?” 明夷足尖一点轻巧化解冲势,向看上去早早便在此等待的魈笑着打了个招呼,身上罕见的挂满了各式祝祷用具,随着身形骤停,碰撞间发出细微的铃响。 有种跃跃欲试想干什么鬼点子的兴奋感。 魈点了点头,冲着少年伸出手,将一直握在掌中的樱粉晶块递了出去: “你要的梦之魔神能量所凝结晶。” ——竟是一日往返失梦之乡。 “不过……” 到此刻,已经大致能猜到明夷的目的,魈忽然目光游移了一瞬,看上去有些想说什么,却被少年迫不及待的动作打断。 “很好。那渡魂的仪式物品就齐了。” 接过巴掌大的能量结晶,明夷顺手拋接了两下,元素力瞬间驱动,正圆的青色阵盘自魈的脚下蔓延展开,符文错综,忽燃起赤色火光。 火焰暖炽,一瞬间无妄坡阴冷的恐怖感都退避三尺。 魈却并不觉灼烫。 稳稳站在阵法中央,看着少年将能量晶置于正北,吸满了愿力的常燃火种置于正南,随后盛着明光的碧瞳笑吟吟望来,似是通过他,照见了百年沉积的累累业障。 祭出龙血树枝轻轻划过,一道边缘泛着幽光的裂缝跟随树枝轨迹不断扩大,在常世连通起幽冥的去路。 浩浩煌煌的祭礼钟声里。 “魂笼瘴厉,业果难尝。” 一道肃穆庄重的少年音字正腔圆。 在做正事的时候,明夷的神情瞬间切换,跳动着火苗的双瞳澄净,引动愿力弥散,将无尽撕扯和嚎哭的残缺魂灵渐渐安抚。 ——不是什么样的东西,都能一烧了之。 “怨债有主,清者明察。” ——梦之魔神……也该轮到你,亲身尝尝这份迟来的苦果了。 随着口诀复诵,魈微微怔然,抬眸。 无形之中,似乎有什么过于沉重的、已经习惯背负的、被称作“报应”的业障,正在被一丝丝抽离,缕缕黑气缠绕上光芒大亮的粉紫晶块。 而从黑气中剥离的残缺的魂魄,终于时隔百年,跨越洞开的门扉,重回地脉的怀抱。 百余年未曾有过的轻盈中,少年眉心的朱砂愈发鲜红。陶然安逸间,手上却不知为何,亮出一杆碧色长枪。 没想到初次在异世利用业火渡化灵魂就如此顺利,明夷越发信心十足,颈间莲蕊长明,上手极稳地操控着阵中能量流动。 突然。 粉晶光芒亮至极限,一道缠绕着浓重黑气的灵体身上带着磅礴力量,对着明夷闪电般飞射过去。 电光石火间,明夷刚刚瞪大了眼,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柄长枪就后发先至横扫而来,将灵体撞退三步,护住了正在施法的少年。 “穆尔希的魔神残渣?!” 明夷反应不慢,与像是早有预料的魈对视一眼,惊道。 “……你居然真的不知道。” 魈微微吐了口气,长枪一震,纯粹的风元素力荡开,短暂地将灵体拦在三步开外: “魔神意志近乎不灭,尤其是穆尔希这种新亡的魔神,残留的意志可能附身在与其有关的任何地方。” “再加上这是无妄坡,生与死的门扉,你甚至还人为划开了一道口子。” “还有牵引业障噬咬能量晶石的外力刺激……” “如果梦之魔神还不出现,我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东西。” “……” 明夷动了动唇,有些哭笑不得地扶了扶额,欲言又止。 ——他满打满算才来提瓦特不到一年,这种事情不知道……也正常吧? “放心。” 魈一眼就看出明夷投鼠忌器,业火无法同时兼顾阵法和迎敌,十分镇静可靠地拍了拍少年肩膀,长枪一横就朝着灵体黑雾越发动荡的穆尔希走去: “我既然没有在一开始阻止你,就说明此事所带来的后果,我可以全盘处理。” “不过是魔神残渣罢了,他生前视我为仆……” “可不代表死后残存的些许意志,也可在璃月肆意妄为。” ——没有半点见到奴役他半生的主上应有的惧色。 “小心不要出阵!” 对这位少年夜叉的骁勇十分信任,明夷松了口气,看向不同于以往他处理过的魔神残渣,显得格外凝实的穆尔希灵体,当即提醒道。 魈并未回头,比了个手势表示明白,瑰丽的面容一瞬被傩面覆盖。 阵中两道身影开始高频瞬移,元素躁动,伴随着攻击破风的啸叫和金铁嗡鸣,间或传来击中什么东西的闷响。 明夷结印的手势不停,满眼严肃地盯着战局,业火烈烈燃烧,将边缘溢出的魔障尽数焚毁。 漫长的持久战。 整整两个时辰,天色将明未明,只觉越打越轻快的魈腾空旋身,避开灵体搏命的一击,长枪青光骤亮,将灵体上最后一丝黑雾震散,将其瞬间拍回粉晶之前。 第30章 与此同时,渡魂阵终于完成了使命,将无数残缺魂体送入地脉后,渐渐消隐。 两人心头同时大石落地,相视而笑,却忽听见一声断断续续的恶念: “该、该死……” ?! 明夷倒吸一口凉气,就要再度召出所剩无几的业火。 ——穆尔希还有意识? “只是一缕还未完全消磨的意识碎片,不必多管,魔障已去,保持不了多久。” 魈毕竟还是见多识广,按下少年动作,神色并无波澜。 ……原来如此。 掉到一半又提回去的大石这次是真的落了地,刚欲转身离去,明夷忽然灵机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 “等下,穆尔希曾经融合过海琏娜的记忆吧?那他会不会知道什么海瑞国的……隐秘?” “……有道理。” 魈的眼神也亮了起来,两人当即调转方向,磨刀霍霍,将穆尔希的灵体围了起来,开始逼问。 问题极多,但—— 只有一小片意识的穆尔希并无太多智慧。只是在听见璃月关键词的时候灵体一阵激荡,传来极其恶意的冷笑: “联合……” “摩拉克斯……必须铲除……” ——居然是冲着帝君去的? 两人对视一眼,眉头紧皱。 沉吟半晌,明夷大脑突然触电般闪过一道灵光,心脏骤停了一拍后剧烈跳动,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浓郁的不安让声音都在颤抖: “等下……分兵?” “可……” “现在不在璃月,被邀请外出的,就只有……” 第27章 生灵倒悬。 闻言,魈双眸罕见地瞪大,瞳光摇晃。低头将整件事梳理了一遍,才又镇定了下来: “……先冷静,以帝君之能,应当不至于出事。” “魔神残渣神志不全,不能尽信,我们先去找若陀龙王和众位仙人,将情况说明。” “……好。” 明夷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往下咽了咽,这才拾起粉晶,三下五除二将还在冷笑的灵体扔进死者之地,反握龙血树枝将裂缝关闭。 刚欲动身飞掠,眼前忽然伸来一只缠绕着纯净风元素的手掌。 明夷有些疑惑地顿了顿。 “事关重大,我带你走,要更快些。” 魈凝重地望了望北方沉玉谷,虽面上不显,胸膛处同样燃起了一团燥火。 两人几乎是片刻不敢耽搁地赶回倚岩殿,中途绕路叫上了归终,此时四人一脸严肃地围桌而坐,听明夷将推测与证据一一讲明。 “我觉得明夷说得在理。” 气氛沉寂片刻,归终率先出言附和,声音静水无波,只有手中差点被搓出火星子的机巧能窥见一二思绪: “如果照这个思路推测,斐西斯的立场……就很难说了。” “不可能!……斐西斯与摩拉克斯交情极深,数百年的情谊,他怎么可能会对摩拉克斯不利?!” 若陀浓眉紧拧,显露出惊人的锋锐,食指有些烦躁地不断点着桌面,一丝眼神都没分给桌上美酒。 不论怎么想……他都找不到理由。 “有什么不可能。” 归终已经开始手搓第三只团雀,那双灵动眼眸笑意完全消隐,将多出的零件不轻不重地往桌面上一磕,沉沉地吸了口气: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尘世执政神位的重量在前,那些情义的份量……该如何称量?” “不要忘了,自魔神战争起始,斐西斯与我们的来往,可是逐年减少的。” “璃月的实力在周围战区已经是过于扎眼的强。其他不论是海瑞国、沉玉谷、盐之国、还是轻策庄螭兽,没有哪个地方单独来袭,是我们的一合之敌。” “更不用说我们还坐拥极为丰饶的物产与广阔的土地,就算站在造福凡民的立场,也有足够的理由。” “群雄争霸的乱世,如果有一国实力过于突出,无法形成制约和平衡……假使你是其余国度的王,会怎么做?” 松烟色明眸盛着几能看破人心的聪慧,一一与众人对视,将令人不愿面对的形势干脆地摆在了桌面上。 “……” 窒息的沉默。 “要么避战放弃。要么……与其慢性死亡,不如与其他国度联合,先扳倒璃月,再慢慢决出胜负。” 片刻后,魈叹了口气,一脸冷峻地抱臂后倾,声音近乎肯定。 明夷心乱如麻。大脑中思绪乱飞,微微低头,瞳眸深处的阴阳游鱼浮现又消隐。 ——理智告诉他,不可再次挑战此世天理,但这种明明照见危机却无法干预、无法消弭的无力感…… “那么,我们往最坏处想。” 忽然,一道语调微扬的清脆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蠢蠢欲动的神魂暂时复位。 抬眼望去,是仍然不动声色的归终: “就算是鸿门宴,钟离出事的可能性有多高?” “……” 这个话题一出,已经缄口不言许久的若陀终于动了动,语气凝沉: “斐西斯打不过摩拉克斯。但……如果真的是反目成仇的戏码……磨损不可估量。” 一语及此,终于耐不住性子的若陀拍案而起,周身气势如涨潮般汹涌了一瞬: “不如我去……” ——不行。这个节骨眼,他离不开璃月。 理智一瞬回笼,若陀不甘心地压着火重新坐下来,磨了磨牙,抄起桌上千日醉豪饮一壶,待放下时,眼瞳中却无半点醉意。 “还是我比较——” 事不宜迟,归终当即决定前往一探,主动自荐的话说到一半,突兀地戛然而止。 这一瞬,在场除明夷外的所有人通通弹射起身,瞳孔动荡,齐刷刷望向北方。 与此同时,在看不见的地方—— 散落璃月各处,不论是在炖煮美食、巡防边境、炼制药丸、分析局势的各位魔神仙人……也都不约而同地顿住动作,豁然向同一方向看去。 ??? 明夷被吓了一跳,手上一抖,眼睁睁看着几位一个比一个稳重的重量级人物如此剧烈的反应,头皮发麻,本能跟着众人一路飞纵到天衡山巅。 ——天要塌了? 高山之巅视野开阔,明夷有些无助地转头,顺着几人的视线往北方看去。 ……只见飞鸟旋天,旭日初升。 纵使明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 在前前后后扭了数次头仍旧什么都没发现,体内元素力扫了一遍又一遍,依然平静如初后,明夷焦躁地闭目吸气,咬了咬牙,硬生生被气笑了。 ——你们提瓦特……对不到仙阶的修仙者,是有什么歧视吗? ——怎么就能什么都感应不到的?! “……北境……有魔神陨落了。” 魈率先回神,注意到明夷焦虑不明所以又不敢贸然打扰的眼神,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道。 “?!” 明夷瞳孔一扩,大脑轰鸣。 ——这是最坏的结果。 归终第一时间回神,当机立断抄出一张岩箓催动,通知璃月边境进入最高备战状态。 同时,元素力环绕周身,与远处归终机遥相呼应,机轴转动,对准目前仍然平静的海面。 若陀心绪激荡,身躯岿然不动,只紧紧盯着北方,嘴唇紧抿。 玉之魔神刚刚陨落…… ——以他的能力,已然能感应到熟悉的气息踏足璃月,正在朝着此处迅速接近。 很快,就连明夷的视线之内,也出现了几日不见的摩拉克斯玄衣白袍的身影。 手中不同寻常地垂握一把美玉琢成的绿剑。 步履坚定又沉稳。 剑尖歃血,和着几不可察的金芒,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滴落,将来时路开满血色赤团。 让人不敢猜测……到底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大战。 身影走近,停驻。 迎着几人担忧又揪心的目光,摩拉克斯居然温和地动了动嘴角,像是笑了一下,说话远比平日缓慢,沉叹:“我与他……” 金瞳微阖。 “……去岁千载,流水易转。哪怕如今割袍阋墙、抵命相搏……昔时把酒对酌、揽臂同游之情,我亦不会忘记。此时决绝为真,往日相交莫逆,亦为真。” “不过是时移世变……不可固守,徒生烦恼。” 像是安抚众人,又像是自省的告诫。 ——有种近乎残忍的通透。 明夷呆呆看着眼前金相玉质的青年,双拳无意识紧攥。 千载友情反目成仇,换作谁也会将之当作一辈子的伤疤,成为心底不可言说的苦痛。此番却在他举重若轻的诉说里轻轻放下,无边风浪隐于云淡风轻的一笑,像暴雨洗炼后,仍旧岿然的山岳。 他好像很擅长将深埋在血肉里的陈腐烂肉撕开,一下一下挖掘、剥离,仿佛不知疼痛。只是间或轻闭的凤眸尚能窥见几丝习以为常的忍耐,让人蓦然惊觉—— 第31章 这样的通透,又是直面多少次智明与本心的撕扯,剖开多少次本可用时间粉饰的伤口,才能获得的“成长”? ——或是……磨损? 若陀死死盯着不断滴落的血,突然快步上前一把拽开宽大白袖,将一道狭长的玉色伤口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片倒吸凉气声中,若陀霞色眼瞳涌上凶意,咬牙切齿:“他应该伤不到你。” “放心,并无大碍。”摩拉克斯轻描淡写地略过伤口,也略过彼时友人抽刀,一瞬的惊恸与迟疑。 “……已经没时间在乎这些了。” 若陀没有理会其他,即刻探了探摩拉克斯状态,元素力在刀伤处盘桓一圈,确认的确只是小伤,这才松了口气: “什么情况?”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摩拉克斯小臂上的伤口玉色元素力就已飞速褪去,开始向内收缩弥合。闻言,他神色微冷: “……海瑞国的谋划。不过是偷袭暗杀分兵的诡计,我之所以着急赶来,也是怕……” 话未说完,寒眸凛然,忽然朝着璃月东方望去。 “——现在的情况。” 话音未落。 甚至没有时间消化手刃故友带来的冲击。 在明夷紧缩的瞳孔中,初升的朝阳光芒骤暗。 极致平静了数月的云来海海潮汹涌,掀起数百米高的漆黑巨浪,遮天蔽日,几乎全盘笼罩了璃月广袤的东部海岸线,如倾倒的高墙覆顶而下。 与此同时,自轻策山与浅海迅速向内陆扩散的震颤极烈,像是大地正在扭曲翻滚,企图倒置成天。 各处地动山摇,魔神残渣自地底裂缝渗透而出,肆虐全境,生灵逃窜匍匐,目眩神摇无法站立。 自沉玉谷、轻策庄、海瑞国方向涌来大批军队与受控的魔兽,几乎是商量好一般,共线压境。 顷刻间,日月晦暗无光,山河飘摇,兵戈四起。 ——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一件接一件,让人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 无数奇形怪状的魔神自深海浮出,为首的贝列诺西狞笑着遥望璃月,眼底藏着极深的觊觎和杀意。 早已在海岸等候的留云借风仰头直面如遮天巨兽一般的海啸,面容冷峻,元素力几乎运行到极致,将整个人笼罩在刺眼的青芒之中,以身和光,照亮昏暗的边境一隅。 与之呼应的,是百里之外镇守的理水叠山、削月筑阳身上弥散的各色元素力。 三方交映共鸣,绵延至整条海岸线的护堤拔地而起,死死挡住呼啸噬咬而来的第一波海啸。 岸上密密麻麻的千岩军盔甲锃亮,身躯挺直以枪矗地,半步不退,神情冷肃地盯着潮水褪去后,咆哮着冲上来的海瑞军主力。 摩拉克斯换上一身崭新戎服,几乎是下一刻便瞬移至云来海深处,枪锋一荡扫落浮空的一众魔神。 金眸灿若天光,怒意涌动,燎原的无边杀伐气令稍弱的魔神连呼吸都不畅。 “斐西斯这个废物。” 联手挡下雷霆万钧的岩元素冲击,贝列诺西目光锐利地扫视摩拉克斯周身,不由啐了一口,咬牙切齿的怒骂。 ——看摩拉克斯的状态,别说之前计划的被困重伤,连气息都没弱上分毫,顶了天就是受了点无足轻重的小伤。 ……果然是靠不住的东西,亏得他还赞助了不少利器法宝。 ——幸好已经考虑过这种最坏的情况,贝列诺西当即打了一声呼哨。 顿时,海洋深处似是烧开沸腾一般汩汩翻滚,五身五头的【漩涡之魔神】奥赛尔、形似虬龙的八虬、巨型水母【沸涌之魔神】卡奥斯渐次自水面浮出,投下巨大的阴影,不怀好意地将中间渺小的人类之躯团团围住。 由于在极小的区域内汇聚了过多催动力量的魔神,一时间天象为之动荡,震雷炸响,紫电裂空,风雨交加。 贝列诺西冷笑着直视那双杀机毕露的威严凤目,慢慢退出核心战区,厉喝一声: “动手!” ——在此一役中,他承担的是战中指挥位,并不参与围剿。 喝声与骤现的重重元素绞杀并起,与玉璋护盾相撞后激起洗天的巨浪轰鸣。 摩拉克斯下颌紧收,毫不掩饰磅礴的怒气与杀心,身后由矶岩和金玉构筑的岩元素造物石鲸、鱼鹰浮空,长枪横斜,一一扫过海中倾巢而出的魔神。 “不可饶恕。” 随着冰冷的判词,这位平日温润如玉的璃月神明,终于显现出了几欲诛天的征伐相。 手心朝上伸展,云层中覆压下如雨一般密密麻麻漆黑的影子,每一道,都对应着一柄巍如山岳的岩枪。 云来海深处浓稠的各色元素力开始撕扯、吞噬、碰撞,几乎凝成实质,完全掩盖住众多魔神的身影。只能从连空间都撕裂的元素风暴中,窥见这场海天倾覆的冠世一战。 浅海,操纵浪潮搅动翻涌、吞噬生灵的上位魔神几乎全部被牵制。只余数位权能不高的将领魔神公平对垒,璃月海防压力骤减,驻守的众仙终于能腾出手来,调配千岩军共同阻击海瑞军的攻势。 至此,东部边防暂且稳住。 北部,山中魔神螭与【地动之魔神】所化玄龟、【山崩之魔神】穿山兽联手来袭,手底分化魔物万千,正在劈山裂地,搅扰一方。 若陀在地动的一瞬间便瞬移至轻策山中,摇身化作比肩山脉的巨大岩龙,仰天咆哮,其声暴怒: “何方宵小,岂敢僭越?!” 身躯与无尽地脉相连,龙目泛光,将几位魔神联手搅扰大地的权能直接镇压。 平山定岳。 瞥了眼轻策庄正在挣扎奔逃的凡民,若陀暴起出手,天柱一般的前肢将螭兽嘴中蓄势待发的水球一巴掌拍了回去,随后有意牵动着北方战局向边境一带移动,远离凡民聚落。 月海亭。 建筑整体渡上了一层冰晶,以此为中心蔓延至整个璃月港,在震颤中不动如山。 此处像是最繁忙的集市一般人流熙攘,摩肩接踵。 甘雨一肩挑起所有战局的信息分类传导,忙而不乱,大脑飞速运转,将各大军部传来的局势汇总统合,送至归终处化作调度军务的依据。 隐于山林的马科修斯就地盘坐,熊瞳紧闭,身化万千火光,加持璃月一方的食粮,全面抬高凡民的恢复速度与攻击力。 各方紧而不乱,犹如最精密仪器的一环开始运转,在四面楚歌的入侵攻伐之下,硬生生稳住了局势,并未像海瑞国期待的那样节节溃败,一击必杀。 天衡山顶瞬间空旷,见势不妙,明夷不假思索腾空而起,就要飞速驰援压力最大的东部边防。 身法运转冲势将起的时刻,一只刺青手臂忽然横亘在身前,挡住了少年的去路。 “魈?” 明夷赶忙收住身形,十二分不解地与那双凝重的蜜色明眸对视。 “你确定要对几月前还在并肩作战的海瑞军出手吗?” 魈声音平静,话中内容却振聋发聩,让明夷神思动摇,忽然愣住。 “我……” 喉咙像是被黏住般,发不出声响。 眼前一一浮现海瑞国那些对他极尽尊重敬畏的军士,平日里燃起篝火自在说笑侃大山的凡民,第一个鼓起勇气与他交谈的李二牛…… “……” 压抑着过于浓重的情绪的身躯微颤,一阵冷一阵热,让明夷近乎动弹不得。 ——恍惚中似是又回到了被咒印控制着初上战场侵袭璃月时,灼遍全身的不解与负罪。 到底是为什么非要打个你死我活?! 但现在不是探讨意义的时候。 明夷在下一秒就强迫自己回神,压下沸腾的心潮,神光凝聚。 “除了正面迎敌,你能做的还有很多。” 见状,魈缓和了眉眼,温声道: “归终前辈统揽调度,浮舍大哥他们正在处理翻腾的业障,移霄导天与歌尘浪市真君分别领兵阻击沉玉谷与轻策庄方向来敌,救苦度厄真君全力保障医疗……” “各处都缺人手,虽说主战场在海上,但也并不是非你不可。不要为难自己。” 语罢,见明夷若有所思,不再冲动,魈瞬息身化青雾,赶至荻花洲疏散凡民,开始驱散魔神残渣。 璃月港有甘雨在,明夷当即调转目标,径直飞掠至归离集最繁华的聚落。 隔着老远就见到无数因地动摇摇欲坠的房舍,还没停稳脚步,无数藤蔓便破土而出,争分夺秒绵延至整个聚落,稳住即将垮塌的建筑群。 孩童受惊嚎啕,被大人护在怀里冲出家门;不少人被先前的地震震翻在地,有些还能瘸着腿捂着头爬起来,有些却气息微弱生死不知;更多身强力壮的青年人挨家挨户帮忙,肩上扛着伤员,还在吆喝着大家快跑…… 一株藤蔓拦在房梁上,精准弹开一块将要砸到孩童脑袋的石砖。 不详的黑雾开始自地底涌出,舔舐上凡民的躯体。 第32章 ——就在上一刻,也许他们还在品尝菜肴,听着说书人讲述各位仙家的事迹,或悠然神往,或吹牛闲谈,一派和乐融融的众生相。 不过才一瞬的功夫……有些人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恐惧、哀嚎、四散而逃…… 大争之世,生灵倒悬。 在璃月的日子*过得太过安宁舒畅,直至今日,他才终于完全读懂了—— 这八个大字底下累累的血肉与白骨。 心中像是坠着一个秤砣,堵住喘不过气来。 明夷手上的动作不敢有半点停滞,趁地缝中邪祟尚未成型,元素力几乎是不要钱一般挥洒,挥动藤蔓将之打散。 尚有余裕之时,便搭把手将奔逃的凡民卷起,移至安全位置。 但……仅凭一人之能,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顾全所有。 璃月港与归离集只是凡民最集中的地方,有仙人看顾,受伤甚至失去生命的人都已经不胜繁举。 那…… ——其他分身乏术仙人无瑕顾及的地方呢? 在可见九幽的少年视野里,只是片刻功夫,昏沉晦暗的天空下,便多出无数新亡的魂灵,茫然不知所措地飘向无妄坡方向,汇入地脉。 诸神征伐的世道,对于血脉脆弱的凡民来说,哪怕只是一粒灰落在肩头…… 也是一尘如山。 猝然垂眸,明夷咬了咬牙,对厉瘴与魔物下手愈发狠辣。 ——没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了,赶紧将情况稳住支援各方才是正事。 …… 昏黄的日头已经看不出时值正午。 明夷自平定的归离集方向一路往北,目标明确地朝着一座无名村庄飞去。 速度提到极致,眼见着已经跟空气摩擦快要冒出火星子。 遥遥见到庄外肆虐的几只七目妖物,明夷元素凝掌,攻击蓄势待发。 术法已经要拍上去,少年忽然微微一怔,一道明亮的岩箓自妖物侧面窜出,正中其弱点。 妖物嘶嚎着挣扎溃散,明夷旋身收势,有些惊讶地看向来者。 “余玥?” 第28章 已经没有回头路。 抢在明夷之前动手的侠客发睫缃黄,马尾高束,因过于频繁的战斗脸颊通红微汗,正是问玄门的大师姐余玥。 “明夷大人。” 纯阳之体是魔障妖物的克星,作为门派主力,余玥一路走来,已经数不清手刃了多少魔物。 将一颗镇心丸塞进嘴里,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身躯坚韧又挺拔,看上去没有半点突如其来卷入战争的惶恐与不安: “这一带的魔物已经悉数解决,刚刚那是最后一只。目前这片村落暂时安全。” “那就好。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明夷碧瞳清亮,将聚落各处扫了一遍,确认没有漏网之鱼,这才停住脚步,问道。 猜到从归离集方向来的仙人应该是刚稳住城内局势,对其余情况不甚了解,余玥理了理思路,话语简练又周全: “变故才一发生,问玄门的众弟子师长就已集结倾巢而出,同样的,还有古华派、仙澄派等诸多修仙锻武之人,都在除魔扶生,全力救济。” “加之璃月青壮年众多,大家你帮一把我拉一把,目前据我所知,虽有各有伤亡,但并没有哪个村落遭到毁灭性打击。” “此处由于离各个门派驻地较远,受损程度略高,现在伤员正在有序转移。” “……那就好。” 不论是沿途见到的,还是余玥讲述的情况,都比明夷预想中要好上不少,他总算是稍稍稳了稳急躁的心情,紧绷着的弦微微放松。 身躯忽然细微地晃了晃。 ——自昨晚的渡魂法阵至今,危机频出,不论是业火还是元素力的使用,都已经接近透支。 但这可不是休养生息的时候。 垂眸作出拭汗的样子揉了揉额头,没有让面前人看出一丝不适,明夷低头磕了一枚药丸,这才歉然道: “抱歉,我来迟了。” “您这是说得什么话。” 余玥收剑入鞘,闻言诧异地挑了挑眉,严格意义上有些不敬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这璃月又不仅仅是仙人的璃月。如此深重的灾难,如果只靠着您这样的仙人才能活命,那才是真的要完蛋了。” “在风雨飘摇的战争之世,能生活在璃月,已经足够幸运。还能再生出这样的苛责念头,那可真是……” 将有些难听的话咽了下去,手握长剑的侠女哂笑着摇了摇头。仰望晦暗无光的太阳,听着远处渺远的魔物咆哮,浅淡的缃色瞳眸仍然明亮,盛着坚定的希冀: “我始终觉得,只要我们每个人戮力同心,就没有什么渡不过的磨难。” “我们可是岩石的子民啊——别的不好说,硬度管够。海瑞国想来咬上一口,就要做好被崩掉满口牙的准备。” 扑面而来的江湖豪侠气。 明夷在原地怔住。缥碧双眸潮起翻涌,片刻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大战伊始便一直凝肃的神情渐趋缓和,像是整整一天以来,双脚终于能踩实地面。 “你说得对。” 灼烧的燥火缓缓褪去。 忽然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璃月并不是一个需要等待救世主拯救的地方。 这实在是……太好了啊。 毕竟形势尚还不稳,不能耽搁太久。离去之前,余玥低头抹去长剑上遗留的魔气,忽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与我一样有纯阳之体的后人,平生最苦恼的事就是不见妖物,无妖能除,满身的好本事无处可使。那一定会是……最好的时代吧。”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不自觉想象了下画面,明夷忍俊不禁轻笑着点头附和。目送缃黄背影远走,神魂力量舒展至极限,捕捉着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动静。 片刻后,心中一动,向不远处另一座有魔物反应的村落飞射而去。 直至暮色浓重。 遥遥望了望天色,因长时间参战飞掠显得衣衫略有些凌乱的少年足尖轻点草叶,止步于翠玦坡附近一座光秃秃的山包之顶。 半空中逸散的魂灵已经渐趋稀少。 瞳眸中映照着四野升起的火光,是安定下来的凡民们聚在一起生火取暖,心有余悸地讲述着今日所遇危机,交换起不知真假的前线情报。 锅中炖煮着热气腾腾的饭食,明明是极其粗糙的烹饪,香气却异常浓醇,像是吃上一口,就能抚平身上隐痛的伤痕。 ——实际上也的确是。 明夷凑热闹炖了一锅曾经没喝成的琼玉果汤,热烫香甜的汤饮入腹,空荡的丹田内竟凭空生出了一丝元素力。 好强的加持。 不由又盛了满满一碗,少年明眸带笑,远远望着秩序井然的凡民。 这个一夕之间横遭危难的国度,带给凡民的仓促与恐慌已经被迅速消化。 各式帐篷在空地上支起,三三两两的青壮年组成小队自发在夜晚巡逻,手上拎着木棍砍刀甚至鸡毛掸子,警惕着所有可能的危险。 在这些人身上,浑然看不出一大早还在游乐听曲的巨大落差,就这么极快的接受并适应了现实。 ——是或许渺小,但却如烧不尽的野草一般,遇土生发,逢水则长的坚韧的族类。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晓月隐于云翳,人声渐渐稀疏。 除了云来海深处仍然酷烈的元素风暴,与极北边境震荡的大地和猛兽的咆哮,哪怕是前线作战的兵士们,也已经横陈兵戈,以待明日。 不起眼的山包上,力量透支的少年也终于有机会盘膝端坐,运行起恢复的心法。 直至晨光微熹,体内元素已经恢复十之七八,明夷干脆利落地起身。下一刻,忽然眉头微挑,扬手接下自天际飞来的符箓。 ——归终前辈的调令? 华光林,沉玉谷与璃月接壤之处。 一道青色流光一头扎进了前线军营。 早已得到消息的歌尘浪市毫不意外,放下手中古琴,轻笑着迎了上来: “来得好快。” “阿萍前辈。” 并未感应到激烈的对战与冲突,青光去势一收站定,明夷这才松了口气,与湖蓝衣裙的少女打了个招呼,一同落座: “叫我前来增援,是有什么要紧的情况吗?” 歌尘浪市斟了一杯沉玉仙茗,推至着急忙慌赶来,气息有些不稳的少年面前,安抚地笑道: “归终事务繁忙,应当未能与你细说。放心,并不是你猜测的状况。其实正相反——” “沉玉谷玉之魔神已经陨落,军士虽遵从他生前的安排入侵璃月,其实已经没有必要打上一场。” “只是有几位主战的仙人和少部分过激的士兵仍然坚持……此战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将这里的情况报上去之后,归终便想到了你。” 第33章 “她说你应该非常善于应对这种局面。” “……我?该不会是……” 听完解释,明夷神情越发古怪,像是猜到了归终的想法。 歌尘浪市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明夷便也不着急了。老神在在端起桌上茶水抿了一口,主动问起此次大战的主要战场,璃月东部边防的情况。 “海瑞国的攻势非常猛烈。但留云、削月和理水联手,还有千岩军主力在场抗敌,目前正在与他们僵持。” 阿萍玉手习惯性抚过琴弦,琴音舒缓,温声回答: “不过我们只需要僵持即可。毕竟能决定胜负的战局在帝君和若陀龙王两处。他们两位只要有一个能脱出手来,此战就能直接结束。海瑞国起初的谋划应该是想一击必杀,现在的情况已经对他们非常不利。” “据归终所说,目前璃月境内因地震而躁动的魔物也已基本平定,可以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赢的可能性极高。” ——于是直到要上战场的时候,明夷的嘴角也始终没有压下来。 回头望了眼身后一众千岩军挺拔的身姿和锃亮的盔甲,少年忽然有些啼笑皆非的感慨。 ……谁能想到数月之前,他们的领队,还是敌国的前锋将领呢。 与彼时的心境也截然不同。 步伐不疾不徐地逼近沉玉谷,行军的苍茫号角声起,明夷从容站定,周身渐渐浮起苍翠绿意,方圆十里的草木开始蠢蠢欲动。 ——打假仗专业户已就位。让我来看看敌方领军…… “……咳。” 一眼望去,明夷直接呛了一口。终于读懂了自己问起对方将领时,歌尘浪市前辈微妙的神情。 “浮锦?!” 对面一身广袖杏黄裙的年轻仙人浮空而来,看上去并不是十分情愿。在与白衣青衫的少年打了个照面后,眉梢终于忍不住高高扬起。 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打响。 数月不见,战场上终于又迎来了熟悉的绊索,和挥舞了半天气势汹汹,但离要害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藤蔓。 双方打得你来我往有来有回,反倒是真正起杀心的军士莫名其妙被抛出了战圈,连敌人的衣角都摸不着。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争会就此结束的时候。 当日深夜,云来海。 聆神殿深处,传来了海瑞国至高无上的王一声沉沉的叹息。紧接着,便是近乎疯狂的长笑。 大地微微颤抖,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不为人知的地下无穷无尽的涌出,所至之处草木萎黄,生机不存。 韩柱背着巨大的包裹,被李二牛推着跑得气喘吁吁,却不敢有半点降速,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双眼死死盯着万籁俱寂的黑夜中,唯一散着微光的浮桥,像是见到了最后的希望。 李二牛咬着牙闷头往前跑,频频回头看向不见五指的夜色,耳畔听着越来越近的非人生物垂涎的喉音,心脏跳得像是要吐出来,忍不住骂出声: “你说你回头收拾什么行李,咱们当天夜里就跑,这时候不早他*安全待在璃月的牢里了?” “不对,你不是说就算是真的也不去吗?!” “谁、知道战事起得这么急?咱们共事了小、二十年,我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就是、一张嘴硬。” 韩柱气喘如牛,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浮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后腿一蹬连滚带爬扑了上去,朝着璃月方向飞奔。 “……” ——你还挺自豪? 李二牛脑子嗡嗡作响,腰间摩拉青光忽闪,一道半透明屏障亮起,为他挡了一下已经追上来的魔物必杀的一击。 就着护盾的微光,李二牛双瞳猛地瞪大,流露出极致的惊恐—— 身后追着的是各式各样畸形的海底生物,生出了黑雾做的手脚,正看着他的脑袋垂涎三尺。 血液逆流冲脑,他猛地跳起来窜出老远,速度快到已经脱离了人力的范畴。 ——其实是浮桥自带的轻身阵法加持。 两人一路狂奔而来,途中青光护盾频繁亮起,挡下呼啸的危险,终于,已经看见了不远处璃月的火光—— 突然,一大团漆黑影子高高跳起,巨力冲撞在护盾之上。 清光一阵激荡,终于传来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光芒破碎,冲劲将两人抛出去老远,狼狈滚翻在地。已经来不及爬起来,李二牛刚刚撑起手臂,无数黑影就已经腾空扑咬上来,在他缩成针尖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第29章 九死不悔。 云层翻涌,惊雷彻响。 那枚失去一切加持的摩拉滚落在李二牛粗粝的指尖,浮桥失去元素力呼应,渐渐下沉。 已经忘记的呼吸,惊恐、绝望、动弹不得…… 魔物腥臭的利齿已经碰到脸颊。 千钧一发之际,有长箭裂空,裹挟着磅礴的风元素力后发先至,像穿糖葫芦一样将漆黑魔物串成一串,扎进苍茫海面。 不远处的璃月海岸上,留云借风苍色瞳孔仍旧明亮,手中一把纯粹由元素力汇聚的弓箭消散,鼓动的飞鹤云纹战裙渐渐垂落。 韩柱与李二牛还未从绝处逢生的余韵中缓过神来,就觉后领一紧,眼前一花,定睛望去,已经身在璃月边境。 被放下的时候才发现腿软的像面条,李二牛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才有些恍惚地抬眼,看向这位鹤姿飘逸,极其眼熟的仙人。 “留、留云借风真君……” 一看之下,双眼猛地瞪大,哆哆嗦嗦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怎么就犯在了敌国将领手上啊…… 留云并未注意到刚刚救下的两人无助的面面相觑,正柳眉紧锁,望向重重夜色掩埋下的云来岛。 ——在敏锐的感知力中,有什么庞大的污染气息……正在涌来。 “海瑞国的兵士?刚刚的草元素力护盾……你们与明夷什么关系?追在你们身后的魔物,又是什么?” 将信息同步传给削月和理水,留云这才有功夫低头打量了一下拎过来的人,抱肩问道。 李二牛不敢怠慢,语速极快地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倒了出来,生怕说慢一点小命就要不保。 与此同时,云来海深处。 摩拉克斯枪尖歃血,元素力忽然爆发将三位海中魔神震开一丈,胸膛起伏,呼吸因连日征战稍显急促,眸如利剑刺向海瑞国方向。 “发现了?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应该早把那些东西放出来吧,贝列诺西还真是墨迹。犹豫了这么久,还不是一样?” 奥赛尔此时的状态也算不上好,一只头颅被削去一半,却在海中大肆翻腾,向同样的方向看去,放声大笑。 “豢养魔神残渣……自、寻、死、路。” 眸中杀意涌至顶峰,三个上位魔神像是疯了一般绞缠上来,摩拉克斯攥紧贯虹,周身岩元素如开水般剧烈沸腾,攻势愈发凌厉。 与沉玉谷的对战持续到夜色四起。 过激的好战分子在漫长的攻伐中,终于认清了无法轻易侵占璃月的事实,连喊杀声都显得疲软。 明夷与浮锦对视一眼,默契停手,双方气息圆融,连衣物都整洁如初。 并不是适合寒暄的场合,浮锦隐晦地微微欠身示意,旋即优雅转身,声音中带上了些许威严: “我沉玉谷至此,与海瑞国协议终止。退兵。” 再也无人异议,沉玉谷驻军齐齐鸣鼓收兵,像突如其来的到来一般,默不作声退去。 明夷同样状似不经意地垂首回礼,目送浮锦远去。转身一挥袖袍,藤蔓织成十里凉棚,取出一早收到的调令符箓向归终前辈详陈此地情形,同时轻快宣布: “千岩军原地休整,待明日听令行事。” “是。” 一众千岩军轰然响应,松缓了紧绷的身子席地而坐,嘈杂的说笑声渐起。 自沉玉谷而来的风带着微凉的茶香。虽不见月光,但篝火热烈,北境安定无甚伤亡,明快的像是大战终胜的前夜。 明夷也织了张软垫靠了上去,难得松快,忙里偷闲小憩一场。 直至深夜时分。 虫鸣静寂,只有过于劳累的军士偶起鼾声,气氛祥和舒缓。 明夷却不知为何睡得有些不安。似是隐隐觉得不对,下一刻,突然弹飞起身。 从不远处裂缝中渗出的黑雾几乎与青光并起,在还未肆虐时就被压下,明夷掌心泛光结印,升至半空,眉头紧皱望向璃月东方天际暴虐的雷霆,甚至跨越千里仍让他心脏鼓噪。 ——边境……出大事了。 璃月境内魔神残渣不知为何被再次引动,明夷心思电转,回头看了眼已经警觉起身的千岩军,沉声道: “众军就近散开,救助百姓。” 语罢,在身后坚定的响应声中,明夷身化青光,飞纵而去。 已经顾不上什么与海瑞军正面交锋的万般顾虑。 第34章 ——歌尘浪市真君与他换防,此时正在归离集区域,其余各处都有护法夜叉严防死守。虽说意外来势汹汹,但璃月全境本就在戒严中,各个门派弟子也倾巢而出,事态不会有前日战事刚起时严重。 他完全可以去边境一探。 ……此时的璃月海防,的确非常不妙。 留云借风身化白颈青鹤,其翼穿云,横斜于满天雷霆之中,纵起狂风呼啸,将已经快爬上城墙的众多魔物削飞。 大雨倾盆。 鹤目神光如电,惊怒地望向从璃月港一路蔓延到瑶光滩,浮于海面密密麻麻涌来的魔神残渣,几乎无穷无尽一般将每一寸海水遮掩,不禁怒喝: “贝列诺西,你疯了?!魔神残渣你也敢碰,甚至扔活物进去繁殖?” “这东西不可能受你操控!你海瑞国也逃不掉!” 遥遥悬于百里之外的贝列诺西平静到近乎诡异。 一道水墙将云来岛核心地区团团护住,看也不看拼了命往里挤的魔物,额间深色鳞片泛着诡光: “豢养了这些东西这么久……我海瑞国的物产消耗极大,已经远远没有璃月对它们有吸引力。” “留云借风,你猜……” 贝列诺西微笑着望着近八成魔物正在泅水渡海,试图爬上璃月土地,像是非常好学一般微微前倾,语带疑惑: “我二你八……谁先支持不住呢?” “混蛋!” 纵使以涵养著称的削月筑阳闻言都忍不住高声叱骂,镜框也挡不住的浓郁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岩光筑起高墙抵挡重重魔物压境: “两败俱伤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不不……” 贝列诺西轻笑着纠正他的说法:“是你们与魔物两败俱伤。剩下的残局……我想应该不难处理。” “你!” 削月筑阳恨不能化成原型一角创上去,短短片刻功夫,岩元素筑起的高墙就已经被看不到边际的魔神残渣啃食出裂缝。即便有大量魔物被元素力反伤死去,但其后漫上来的没有尽头的兽潮,几乎让人绝望。 “千岩军退后十里,结阵防守!” ——虽然单拿出来一只都能一触即溃,但这样的数量,已经足够引起质变。凡民与之接触,实在危险。 随着千岩军纪律严明的不断后退,理水叠山的声音穿透厚重雨幕,让他的心情沉到谷底: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先结阵拦一会,等璃月增援!” …… 明夷与魈几乎在同时到达。 ——荻花洲人烟不多,在意识到出事后,他干脆将凡民集中起来扫荡出一片绝对安全的区域,祭起防护罩就一刻不停的赶来。 三位仙人此时已经完全放弃了自身防御,任凭大雨将全身浸透,元素力运转至巅峰,撑起高达百米的护堤。 两人神情凝重,对视一眼。 ——情况比想象中更加严重。海瑞国……好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 只愣了一秒,魈刹那覆上傩面,纵身跃起,几个起落就到了元素护堤最高处的边沿。 身经万千血战,他非常清楚,如此规模的魔物……必有什么东西在催动。 傩面下的眼眸泛着近乎鹰隼的利光,几个扫视便望见魔物高高堆起之处。 战机稍纵即逝,魈干脆摸出一条绳索系在腕上用牙咬紧,连看也不看就往后一抛,下一瞬就一头栽进了无尽黑潮之中。 “我去!” ——你这么信任的吗?! 明夷被吓得心脏漏跳数拍,本能地单手一撑护堤边沿,在空中旋身反手捞起差点滑落的绳索,缠在小臂上绑了几圈。 眼见不起眼的青光已经被漆黑兽潮近乎吞没,明夷咬着牙沿着绳索渡出一道业火,烧得魔物劈啪作响,但……下一刻就有更多填了上来。 魈反握长槊在层层叠叠的粘腻魔物中艰难前行,元素力运用到极致,长枪一捅一片,却仍是杯水车薪。 身上护罩已经裂出密密麻麻的光痕,他却未曾分出一丝心神,就这么直挺挺朝着被护成小山的魔物堆一路平推。 独身立于护堤上的明夷碧瞳倒映着脚下密如蚁群的兽潮,瞳孔深处烧起的炽火一路灼进心底。 在风元素护盾彻底破碎的一刻,赤色业火接替护住,魈终于挪到了生出灵体的魔障之前。 枪身一横挡下无尽兽潮见势不妙疯狂的噬咬,枪尖之上凝着能压榨出来的所有元素力,像一枚小型太阳,恶狠狠贯进灵体之中。 灵体几乎在瞬间尖啸暴裂,升腾一片灰黑雾气。 几近虚脱的魈被爆炸的劲气震开,踉跄不稳,腕上绳索一紧,一股巨力就已经将他拽回护堤之上。 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魈半撑起身子,大口喘着粗气。 “……” 有心想说人莽撞,但想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立场。明夷叹了口气,塞给魈一枚药丸: “下次需要配合的时候好歹告诉我一声……” “事急从权,下次注意。” 魈缓过气,点了点头,自生死间游走一遭,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半丝波动。 百米之底,兽潮群龙无首轰然躁动,有一部分开始相互吞噬,企图生出新王。 “我们拖不了太久。海瑞国简直是在养蛊。” 明夷才催发的草木屏障几乎一瞬被啃咬殆尽,纵使草元素力片刻不停的修补,都赶不上瓦解的速度,瞳眸深处狠色一闪而逝。 “不只有我们。” 与魈的声音同时传来的,是身后几道破风的动静。 ——移霄导天与众夜叉尽数赶来,境内由归终全盘接手。 只一个照面,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甚至无暇向两人分出一个眼神,几人径自跳下护堤,像是绞肉机一般,四处厮杀。 明夷解释现状的声音直接梗在口中。 人手不断增加,无尽的漆黑兽潮终于看上去不再持续膨胀。 然而……随着魔神残渣寄宿体的大量死亡,一股浓重的黑云渐渐成型,朝着璃月蔓延而去。 腾起的污染源横亘数百里,所至之处生机尽殁。 ——贝列诺西你搞绝户计?! 怒火冲脑,因绝对实力较弱,在漫天兽涌中显得有心无力只能干着急的明夷,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 翻身跃下护堤,静静地舒展双臂,渺小如虫豸的少年仿佛螳臂当车一般,拦在黑云之前。 环顾四野…… 恍惚像是又回到了蕴灵界。层峦叠嶂的阵法中央,望着无尽生灵气运凝成的不见五指的雾,强烈的情绪对冲到极点,只余下极度的冷。 白衣青衫的少年一寸一寸抬起头,视线跨越数百里雨幕,冰冷地盯着贝列诺西张狂的笑脸。 坚冰之下仿佛流淌着滚烫的岩浆,碧眸亮如星子,像是生来就属于天际的鹏鸟,不经意间露出峥嵘的少年心气。 /更多内/容请]搜索[频道:. 让人恍惚意识到……这个不慎落入异世的少年,是只用了百余年就走到原生世界允许的境界顶点的,绝对天骄。 下一刻,无尽阵法一环套着一环,自他的脚下浮起,从璃月港一路蔓延至瑶光滩。 ——那是…… 恢复了些的魈死死盯着有些熟悉的法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 “且以此身祭九幽。” 少年清朗的话语一字一顿: “酬、我、道、途。” 至性疏狂,傲骨一丈。 话音未落,赤色火焰由内而外地点燃那道单薄的人影,一瞬膨胀烧成数百里火墙。 连碧瞳深处都跃动着明焰,像是浑身血液被刹那抽空一般,极致的冷意昏沉自灵魂深处浮现,明夷却璨然的笑了起来。 漫天灰雾在焚烧中渐渐稀薄。 “焚、世、净、业。” 本不应现于人间的业火烧透半边璃月,流光隐隐凝成一朵巨大的重瓣红莲,生合开落间,将泼了一晚大雨的乌云烧灼殆尽。 “快停下!再这么下去……你会死。” 魈顾不上体内元素力空荡,瞬移至灼于火中的少年身畔,双臂交叉挡在身前顶住扑面而来滚烫的烈焰,声音是罕见的焦灼与急切。 明夷不断磕着仙人为他专门研制的补血药丸,已经分不清体内流淌的到底是血是火,喘息的气音里还带着笑: “放心……其实……也不算、是第一次了。” “你!” 魈一时语塞,瞳孔震颤。 ——帝君救回来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疯。 这样的变故,自然瞒不过悬在半空的贝列诺西。 这位人身鱼尾的神明一双冷目中带着癫狂的杀意,牢牢锁定住烈火中熟悉到骨子里的叛徒。 伸手,水汽凝弓,拉弦搭箭。 第30章 天动万象。 ……首先漫上来的是难以抑制的寒冷。明明身在烈火中,明夷却连牙齿都在细微打着颤。大脑昏沉晕眩,耳畔啸鸣,心脏紧缩快要跳出残影,却徒劳地泵不出再多血液。 第35章 浓重的濒死感。 ……纵使已经试过一次……这种程度的失血,仍是在死亡的刀锋上旋舞。 少年清秀的脸庞白到透明,费力地粗重喘息着将稀薄的空气吸进肺里,以至于贝列诺西的水箭锁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 兽潮仍在悍不畏死的噬咬,如蚁群一般前赴后继。 驰援的夜叉均匀分布在长达千里的海岸,术法华光在漆黑涌潮中全力散着明光。 恰好在附近的移宵导天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道冒着黑气的血痕,手上爆出刺目的岩光,一拳将魔物捣出一个口子。这才有机会仓促抬眼回头,咬着牙分出一道元素力挡在少年面前,有些抓狂地高喊: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们这些家伙还活着呢,哪里轮得到后辈拿命守门?!” “快给我退回去!魈,把人打晕抗走!” 但……已经来不及了。 贝列诺西几乎蓄满全力的箭矢已经将明夷的气机牢牢锁定,弯弓如满月,深色眼底烧着张狂的狠笑,不打算再给这个早该挫骨扬灰的叛徒一丝生机。 直到此时,萎靡到极点的少年终于才有所感应。 抬眼,瞳孔骤缩,与一脸狞笑的贝列诺西四目相接。 第六感几乎在脑海中疯狂尖啸着危险,颈间亮至极限的“涤世泽生”不合时宜的发烫,不知是否是璇玑族察觉到不妙,明夷看也不看便逆转心法,拒绝联络。 ——就算来信说他死劫到了下一刻就会原地去世也太晚了。 焚世的业火席卷高天。 冰冷的杀机相隔千里,仍然刺得他皮肤生疼。 维持住火焰已是极限,浑身虚弱到没有丝毫力气,大脑疯狂运转,确认没有任何生路后…… 明夷忽然朝着天际搅动风云的魔神灿烂一笑,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 紧接着,颤颤巍巍抬起手,用力朝人比了个中指。 ——早就该这么做了……老、匹、夫。 等待着欣赏叛徒绝望后悔的扭曲表情的贝列诺西甚至愣了一下。 瞪着少年过于直白挑衅的手势,和灿烂到扎眼的笑,反应过来后,整个人须发怒张目呲欲裂,箭尖锋芒暴涨,怒而松手。 “竖子岂敢辱神?!” 离弦的长箭像是至凶的鹰隼俯冲而来,沿途撕裂空气,箭气所至之处海水因巨大的压力形成深深的海沟,许久方才弥合。 不过一瞬,长箭便横跨虚空掠至半途,明明还相隔近百里,整个人就已经被排山倒海的压迫感逼到几乎无法喘息。 艰难抬高的手臂垂落……箭尖在仍然清亮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不要!” 魈还在拼了命想冲上去,下一刻,忽然身子一僵。 命悬一线之际。 一只鲜血淋漓的玄色手掌透过重重迫人的元素力,奇迹般握住了箭身。 及时赶到的摩拉克斯浑身浴血,战袍猎猎,退后半步卸下这只倾注了魔神全力的水箭冲势,将之攥在手中。 流淌着赤金辉光的凤目如极寒凛冬,手中水箭刹那镀上一层玄黄光晕,几乎毫无停顿地被他反手甩出,朝着贝列诺西电射而去。 远处,是直到现在才在半空中徐徐下落的魔神卡奥斯,和失去了一半躯体拼了老命扎进海中远遁的八虬。 “帝君!” 魈的目光中迸射出强烈的惊喜,激动地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 悬于海面,身披数创仍岿如山岳的神明一步踏出,闪身出现在瞳孔地震的贝列诺西身后,长枪与水箭干脆利落地一同贯穿其胸膛。 贝列诺西难以置信的咆哮哽在喉头。 霎时,万籁俱寂。 战局仿佛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天地间所有目光汇聚在云来岛上空,染血的枪尖和微明的墨色里,其光仍炽的神明。 一声听不出喜悦的,极轻极淡的叹息。 “天动万象。” 刹那间,法则动荡,云层翻涌,其色玄黄。 明夷有些恍惚地抬眸。 只见让心脏停跳的星辰自天外而来,玄岩为基、耀金成纹,如穹顶覆灭坠落地面,末世哀歌一般恢宏,衬得此身渺如尘埃。 空气在极速下坠的陨星压迫*下发出爆鸣。 甚至提不起躲避的念想,脚下生根一般钉在原地。天星触海的一刹,如烈阳恒光,无人能视其锋芒。 耳畔深海哀鸣,大地震颤,岩石崩解,似是在重开天地。 被灼伤的眼瞳能视物时……无尽漆黑兽潮像是从未存在一般,葬于静水无波的云来海深处。 如此……猝然又震撼的落幕。 业火止息。 明夷目瞪口呆,惊骇到全身发麻。 ——不是……这种程度的力量,尘世执政真的还有悬念吗??? 一时无人能发出声响。 许久,贝列诺西苍凉的大笑骤然响起,身后被地底魔物蛀空的云来岛无法支撑起天星坠落后岩元素的共鸣,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群岛震颤,土崩瓦解。 数以万计的生灵瞬间罹难,哀嚎着被埋没,徒劳的垂死挣扎…… “……” 明夷不忍地微微张口,本能抬手前倾。 酣畅淋漓的笑声一停。 “摩拉克斯……成王败寇罢了。” 贝列诺西嘴角溢出血液,一眼也未曾看向贯穿心口的血洞,忽然自鱼尾开始渐渐消解,化作幽蓝的泡沫。 泡沫飘向群岛上的国度,将尚还存活的每一位臣民包裹,飘荡向未知的远方。 最后一颗气泡离地而起时,这片亘古悠久的群岛,最后一方土地终于也沉入无尽的渊海。 至此,世间再无云来岛。 自始至终……这位海瑞国无上的王者仍然背对着他的子民,不曾倾听任何哀求,也从未低下过他高傲的头颅。 ——生而不凡者,与苍生殊途。 至于是非功过……也不过后世一纸空谈。 少年瞳光微晃,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摩拉克斯微阖双目,发出一声叹息的喉音。 极北,若陀脚下踩着一只巨大的玄龟,身畔横陈着头身分离的穿山兽,眼中闪过不详的红光,暴力将玄龟踩入地底。 华清归藏迷宫,归终放下最后一份战报,终于能伸手端起杯盏,饮下几日来的第一口茶水。 太阳一如往常升起,几缕天光驱散夜幕,照耀山河表里,也一视同仁地温暖着满目疮痍的战场。 边境胜利的消息像飞鸟传进千家万户,磐岩般坚韧的人们欢呼雀跃,向着岩王爷与众仙人的方向感恩地拜了又拜,一刻不停地投入重建房舍的忙碌当中。 维持了整整一夜的护堤终于消解,以留云借风、理水叠山、削月筑阳三位仙中翘楚的实力,在如此庞大的仙力输出下,也近乎虚脱。 “看来……咱们都得回去好好休整一番了。” 削月筑阳抹了把汗,摸出颗药丸塞进嘴里,抬眼,尊崇又担忧地望着自天际缓步踏空而来的璃月神明。追随日久,帝君白袍染血的姿态,连他也并不多见。 “……帝君也是。”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场大战,也算是尘埃落定。 明夷提着的最后一口气沉沉落地,强撑着的单薄身躯微晃,只觉世界天旋地转,忽然毫无征兆地仰面倒下。 “明夷!”“小心!”“欸……” 顿时,众仙一阵嘈杂的惊声,无数术法华光不约而同自各处汇向同一方向,赤青黄紫蓝各色元素力膨成巨大的软垫,护在少年身后。 失血过多的大脑已经分不清身处何处。 眼前光影纷飞交错,恍惚中……仿佛闪回他在蕴灵界最后的那日—— 遮天大阵在业火中破碎,诸生气运物归原主,最后倒下时……耳畔只剩无穷无尽的叱骂与血仇,和欲将他挫骨扬灰的漫天杀招。各色真气将长天映得五彩斑斓。 ……何其相似的光芒啊…… 过去与现实重叠,在相似的失重坠落当中,一个从世界裂缝坠入无明的长夜,另一个……被小心翼翼簇拥着,跌进柔软的像是云朵的光海。 温柔得像是一场梦。 在意识存留的最后时刻,少年凭借本能抓住毛茸茸的暖光,翻身将整张脸埋了进去。 相隔一载,异世回望…… 渡我悲思,了我流离。 眼前彻底黑下来的瞬间。 摩拉克斯有些惊讶的目光望了过来。 少年丹田处木灵根忽然自发地骤起清光,引动方圆百里丰沛的草元素力震颤,像是乳燕投林一般,源源不断地撞进其身体。 ——即使在昏迷中,明夷的气息仍然节节攀升。 “这是……” 魈有些迟疑地望了望在半空中显形的翠色元素纽带。 “像是……顿悟?” 留云借风苍眸瞪大,诧异道。 第36章 等到日上中天,眼见一时半会应该无法结束,出于谨慎,众仙在离去休养生息之时,并未擅自将少年挪动位置,只是就地撑起了护盾以防万一。 没想到元素力的躁动,就这么持续了数月。 星移斗转,海潮涨落。 逸散出的部分元素力积少成多,已经凝成青雾,在满目疮痍的主战场上,生发出无尽招摇的绿意,开出满地无名花朵。 虽然少年沉睡许久,异象频出,但气息仍在渐渐强盛,结合现有条件推断,应该是件不错的好事,璃月的众位并没有太多担忧。 一队千岩军驻扎在十里之外戒严,防止有不慎误入的凡民惊扰。 直到逐月节前十天,沉寂了数月的少年,终于微微动弹了下指尖。 与此同时。 倚岩殿,正在与甘雨讨论着节日主题的摩拉克斯忽然起身,遥遥望向东方。 在他的感知中…… 璃月求道升仙的天地试炼之处,似乎被什么引动一般,隐隐震荡起来。 金眸中盛着有些无奈的笑意。 ——这位小友……可真是睡着醒着,都能带来些不小的动静啊。 第31章 危 由各色术法凝成的软垫之上,少年仍身着因昔日大战显得有些散乱的青衫,苍白的指尖如今血色充盈,极缓慢地一点点蜷起。 意识回归的时候,明夷差点认为自己犹在梦中。 体内的经脉宽阔得能容纳大江奔流,木灵根几乎清透成琉璃色泽,元婴甚至消失不见,元素力潜于身体各处,磅礴到……他甚至无法如臂指使。 有种三岁小孩挥舞着三米大刀的费力感。 ……什么情况? 作为能越阶挑战的绝世天骄,他的境界凝实程度几乎是无人能出其右,怎么会突然虚浮了这么多? 他甚至判断不出自己目前的境界。 而且……总觉得在璃月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吸引、召唤着自己。 怎么一觉醒来连自己的身体都这么陌生了?这是得晕了多久啊…… 明夷有些蒙圈地在巨大的软垫上打了个滚儿,仰面朝天对着太阳聚了半天的焦,这才撑身坐了起来,揉了揉额头。 记忆还停留在云来岛陷落的最后一幕,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明夷正欲放下疑惑先行前往璃月一观,身形忽然一僵。 寸寸低头。 颈间红莲项链忽然气势汹汹发起烫来,让他恍然记起……战中被长箭锁定之时,他似乎……二话不说断了通信来着? ……哦豁。 明夷有些微妙地双眉上扬,不知在思索什么,顿了好一阵子,这才运转心法,化出镜面。 无涯镜浮现的第一秒。 “明夷你他*几个月前又干了什么命灯怎么差点灭了?!你居然还敢断通信?!吓得我们几个老家伙在祠堂守了一天一夜你知不知道!在外面待野了?!” 咆哮炸响,渡玄简直要被这个屡教不改的气运之子给气死,憋了几个月的邪火终于泄了出来。 “咳……族长爷爷,您听我解释……” 明夷缩了缩身子,忽然有些庆幸镜中映不出人影,辩解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苍劲的喝声直接打断: “哪有这么多时间听你废话,这次来除了警告你小心你的小命,还有一件大事——” “族里设坛作法,已经大致卜算出你所在世界的方位,但非常邪门,始终无法准确定位。” “界门炼制出乎意料的困难。明夷,我需要你在那边收集能蕴含天地至理的东西,炼制信标,与我们里应外合。” “信标么……” 明夷却并没有什么喜悦,只是低头呢喃了一声,心绪复杂难明。 “怎么?” 渡玄因这意料之外的反应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 “族长,界门炼制需要多久?” “……高阶位面,十年起步。你先提前备好材料,等有需要我会通知你。” 听见族长的回复,明夷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微微松了口气:“好。” “嗯。我最后再说一遍,你的命关乎一族兴衰,不要任性。” 命灯所剩神魂几乎见底,渡玄仓促说完最后一句,毫不犹豫地将通信挂断。 “……” 想汇报自己目前境界的话终于还是梗在了喉间。 “涤世泽生”归位,明夷定在原地出了会神,忽然微微苦笑。 ——一族兴衰……么。 过了许久,少年吐了一口气,看不出神情地垂眸理了理衣衫,这才往璃月港掠去。 惯常熟悉的身法运转,心念一动,竟比以往飞掠的距离要远上将近一倍。 时值清秋,树色金黄。 一路上,林间硕果累累,自归离原翻山越岭吹来的风声婆娑,深吸一口气,还带着原野醉人的麦香,将有些浮躁的心绪缓缓抚平。 看起来,今年会是一个收成极好的年份。 ——当然,有他在,很难不是。 顺手摘了枚野外的日落果啃了一口,味道清甜脆爽,明夷慢悠悠漫步到璃月港,穿行在大街小巷。 迎面而来的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安定满足的笑意。 街上孩子王手里举着烟花棒,身后跟着一串萝卜头欢呼雀跃穿过人流熙攘。不少百货店面赶着节日的喜庆,换上明月主题的挂画、各式新奇的玩具和提灯,引得人流连忘返。 丰收时节,街边果蔬摊繁多的种类几乎要漫出摊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立下的道场附近区域似乎成了什么著名的特色产出地,被店老板打上大大的“承云”标识,卖得异常火爆。 ——毕竟……承云山草元素浓度极高,产出的各色果蔬品质可想而知。 唯一还能看出些战争痕迹的,是被细细修补过的屋檐和翻新过的墙壁,与原来的风化颜色不一,被别出心裁地勾勒上点缀的图案。 无人囿于战事。 彻底放下思虑,明夷有些享受地闭目与众生烟火擦肩,有那么一瞬……似乎自己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民,趁着节日来城里逛上一遭。 笑吟吟将啃完的果核精准扔进垃圾箱,在靠近倚岩殿时,忽然被一股异常鲜美的浓香吸引去了心神。 转头望去,是一间无人的食肆,像是新开不久,炉中焰火正旺,将灶上的一煲浓汤香气完全激发。 ……已经许久没尝过璃月菜色了。 少年咽了口口水,不自觉向食肆走去,来去的百姓众多,却不知为何无一人来此一坐。 还没等张望老板的去处,忽见自炉火之中,走出一只看上去非常眼熟的暖橙色皮毛溜光水滑的大熊。 大熊温润地朝着来人一笑,礼貌伸出圆手。 ——今天是什么日子,正好赶上魔神下厨吗? 明夷双眼放光,紧走两步与熊掌相握,触手暖绒生温,不自觉多捏了两下,反应过来后触电般松开,有些窘迫: “抱歉,马科修斯前辈……” 大熊好脾气地摇了摇头,邀人落座,从锅中盛了碗汤品,摆在少年面前: “此次逐月节,以汤饮‘商与海’为主题,我也凑热闹出了份新菜品,来尝尝?” “求之不得。” 对炉灶之魔神的厨艺印象极深,明夷有些迫不及待地端起浓汤,喝了一口。 醇汤触及舌尖味蕾的时候,少年双眸猛地瞪大。 像是徜徉在无际海底自由呼吸,丹田内的元素力都跟着晃晃悠悠,鲜味直冲颅顶炸开一朵烟花,回味到最后,又带了一丝果味的清甜。 陶陶然了许久,再反应过来时,碗中汤已见底。 “非常好喝!” 明夷眼眸晶亮,迫不及待地大声赞叹。 “……没错。汤鲜味醇,没尝错的话,应该是以海中极品斧枪鱼、斗棘鱼为主体,辅之舶来的异域墩墩桃,让味道极有层次,也非常契合本次逐月节‘商与海’的主题。” 紧跟在其后的,是一个极为耳熟,让人提不起警惕心的温淳声音。 “帝君?” 对身畔在感知之外出现人的接受度已经相当之高,明夷转头,果然见到一位穿着织金岩纹褐赭常服的青年,刚刚放下端起的白釉小碗。 “明夷小友,几月不见,看上去实力大有进益啊。” 摩拉克斯金眸带笑,放松地抱臂靠在软垫上,道: “看来……你应该也感知到璃月北方有召唤你的存在了?” 马科修斯挥手将炉火调小,在对侧落座,闻言,有些好奇地望向少年。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寒暄的话没说几句,整个人就已经被看透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明夷将醒来之后发现的种种不对劲详细描述了一遍。 “召唤你的是天地试炼。” 耐心听完少年的疑问,摩拉克斯并不卖关子,指尖泛光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光痕勾勒出试炼之地: “这是璃月求仙问道的最后一环。简单来说,通过试炼后……你便能修成真正毫无水分的,仙家之躯。” 第37章 “我……可以飞升了?!” 几乎是瞬间理解了帝君的意思,明夷呼吸一滞,直接愣住。 无数乱七八糟的心绪翻涌上来,片刻后定格在惊喜,少年忍不住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碧眸亮如日光。 尚还无法如臂指挥的元素力随着激动的情绪散溢在周身震荡,被摩拉克斯轻描淡写地消弭,望着少年还有些难以置信的明眸,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的。不过……” 那双威严的凤目澄净又平和: “非是我有意阻你登仙路。但,若你在提瓦特成仙……我将无法再次阻止天理的注视。” “……” ——不是……你们这边的天理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大起大落之下,明夷一时语塞,气息左支右突找不到出口,硬生生被气笑了。 不过这一盆冷水也算是将他的理智唤了回来。 端起马科修斯前辈续好的汤一饮而尽,极致的鲜香热热烫烫暖至心底,抚平毛躁的心绪。 少年沉吟片刻后,规规矩矩坐回座位,叹了口气: “……的确也不是太好的时机。我如今境界提升太快,气息虚浮不定,就算真的勉强开启试炼,可能也不是什么好结果。” “大道飘渺……不争朝夕。还是徐徐图之吧。” “你理解就好。” 摩拉克斯点点头,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欣赏。 ——在修仙者人生终极目标的诱惑之下,能清醒得如此之快…… 这孩子的道心之坚,世所罕见。 一界天骄,不负盛名。 “不过,帝君,关于界门一事,今日族中长老与我联络……” 冷静下来后,想起正事,明夷将今日与蕴灵界传信内容一一道来: “不知此界蕴藏天地至理的奇物为何?信标炼制所需不多,只需小小一块儿……” 随着少年的描述,摩拉克斯尚还无甚反应,一旁仔细倾听的马科修斯一双熊瞳越瞪越大,表情十分古怪,终于脱口而出: “天钉?!” ——你准备去敲一块儿天钉下来? 第32章 诶嘿 摩拉克斯少有地默了默,食指骨节托着下颌陷入沉思。 徒留马科修斯与一双睁得浑圆无辜轻眨的碧色杏目大眼瞪小眼,看上去实在是太过纯良无害。 熊掌捂上了额头。 ——现在想想……这个半大少年才来提瓦特一年的功夫,好像就顶着这样一副无辜又讨喜的表情,干出了许多翻天覆地的大事。 ……他甚至忽然有一种是少年盯上了天理的倒反天罡的念头。 “天钉?” 明夷的确对这个名字相当陌生,但他大致能猜到——蕴含天地至理的东西,在哪个世界,都不会是能轻易拿到的: “前辈,是有什么困难吗?” 马科修斯叹了口气,开始了他漫长的科普工作。从祭礼时代一路讲到魔神战争,天理砸下的天钉从达马山到层岩巨渊再到埋葬古国沙尔芬德尼尔,未尝一败的光辉战绩,致力于让少年明白此事的极度危险。 眼见少年神色逐渐郑重,开始认真思考,马科修斯稍稍松了口气,就听一旁沉吟许久的摩拉克斯忽然出言。 “其实……以普遍理性而论……也并无不可。” “……” 马科修斯总结的话停在半道。缓缓闭上嘴,眼神有些难以言喻地偏头,望向看上去一本正经的青年。 ——怎么就忘了……这位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主。 “真的吗?” 峰回路转,本来都已经陷入死局一筹莫展的明夷双眸泛光,忽然又有些迟疑: “如果太危险的话……” “……提瓦特的罩中之天,我想你也应该清楚。你的家族推演得并无疏漏,除非蕴有天地至理之物作信标,再无其他办法能跳出世界。并且……” ——其实真正危险的,并不是取天钉这一步。 将顾虑暂且隐下,头一次见少年如此谨慎,摩拉克斯竟觉有些新奇: “马科修斯与你解释的话并无问题,天钉降落造成的破坏极为剧烈,甚至能改换自然,影响天象,但——” “已经降落的天钉与天空岛联系并不紧密,也非为不可毁坏之物。” “理论上讲……存在可行空间。” “马科修斯,你觉得呢?” “……” ——他很难觉得什么。一般正常人……应该不会琢磨怎么去敲天钉吧? 马科修斯挠了挠头,纠结了一会,叹息着答非所问: “我觉得这一份火候有点大了。刚才的……就正好。” 摩拉克斯端起白釉碗浅抿一口落霞色澄汤,金瞳笑意流转: “不同的火候会带来不同的风味。就像现在,汤中鱼肉化开,墩墩桃的香气被大幅催发,甜鲜融合得恰到好处,仍不失为佳品。” “……” 好像话中有些机锋,作为小辈,明夷默默低头将汤喝了个干净,轻车熟路地眨着眼开启旁观模式。 “……如果真的要去的话,龙脊雪山上那枚比较合适。” 马科修斯妥协得相当之快。毕竟,虽然听上去很是僭越,但……帝君的判断还没有出过岔子。 “的确。巨渊之底秘境凶险,相比之下,难度较高。” 摩拉克斯点头认可。 …… 于是,经过了几轮商讨,拜别帝君与马科修斯前辈从食肆中出来时,明夷心中已经对取天钉碎片一事有了成算。 ——虽说一开始马科修斯前辈的目的好像并不是这个。 应是帝君的手笔,自苏醒以来,一直召唤吸引着他的天地试炼影响在此刻尽数消失,最后一丝躁气随之消解。 天色尚早,秋意凉爽。 明夷神情沉静,目标明确地沿着璃月港一路走向承云山,并没有用上任何术法,如普通人一般一步一个脚印,青衫随身形摆动。 步伐极稳,心法运行周天,灵台澄澈,将乱窜的元素力一丝一缕捋顺,沉入丹田经脉。 待走到熟悉的山脚时,夕阳已然横斜。 少年停下脚步。 瞳眸隐泛清光,虚浮的气息不知何时稳稳定在了渡劫期,整个人显得空灵飘渺,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道骨天成。 站在道场山巅回望此间烟火,尚还未离开,心中已然涌起万分不舍。 很难想象,来此界不过年余,竟比他幽居秘境清修的前半生过得都精彩。 奈何……重任在肩,劫数缠身,此命不由己。 五日后清晨,龙脊雪山。 按照之前所说,取天钉一事虽然听着唬人,实际上危险程度并不算高。明夷待在道场调整了几天状态,做好准备后,便只身前来。 虽然在之前削月前辈就已经给他恶补过此地的情况,但亲身入境,明夷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凉气。 入目是一片了无生机的纯白,再无其他色彩,贫瘠到让人心惊。 如今的他已经站在仙与凡的交界,可以说是修仙者的顶峰,即使境界不稳,在蕴灵界也可以说是无人是其一合之敌。 但在这里……不过才走出几里,以他尚未脱凡塑身的凡躯,若不用元素力抵御,竟觉寒风凛冽入骨。 怪不得……四野荒无人烟,倒是能适应冰雪的魔物的天堂。 抬眼望向悬在高天的湛蓝天钉,估量了一下距离,明夷听着耳畔传来的兽吼,微微垂眸。 ——正好,还能稳一稳他虚浮的境界。 望着遍野虎视眈眈的妖魔,明夷怡然不惧地活动了活动手腕,收紧袖口。 作为法修,他少见地掏出了一柄长剑,从容错身与一只白虎状魔物犬齿擦肩而过,没有片刻停顿地剑花一挽,反手看也不看挡住自背后咬上来的妖兽。 ——最好的试炼方式,永远是近身战。 元素力使用精细到近乎吝啬,剑锋镀上一层均匀草色,少年神魂高度集中,同时锁定从侧后、斜前扑上来的三只魔物,青锋自身畔划过圆弧,血色与尖啸并起。 神色沉静,一路上几乎是且走且战,金戈振鸣与唳啸声不断。 整整一日,从山脚至顶端的厮杀与攻防。 许久不用的剑法迅速从生疏变得熟练,体内元素力在如此高强度的输出与操控下正越来越稳固圆融,唯一不妙的……就是体力流失过快。 暮色昏黄,高山之巅,明夷剑身血色淋漓,胸膛起伏不定,急促的呼吸自口鼻飘出一团团白雾。 抬眸,天钉已经近在咫尺。 面前,是一群像是守着什么宝物,比山脚下粗壮一圈的大型魔物。 少年微微吐了口气,剑锋青光暴起,手腕微旋,剑气如雨凝成实质,主动迎了上去。 短兵相接的一瞬,明夷横剑被面前巨兽压得手腕一抖,当下心知不妙,反应极快地就地翻滚卸力,无数藤蔓自身前破土而出,结成草盾抗下一击。 第38章 趁着巨兽噬咬的空挡,明夷单手撑地翻身而起,眸中狠色一闪而逝,完全不顾忌身后的兽吼破风声,一剑横空刺向其背心命门。 剑身入肉的钝响与背后利齿同至,鏖战了整整一天的少年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顿,只偏开半步。 眼见右肩要被兽齿刺穿,明夷神色不动,竟是准备以伤换命,结束战斗。 忽然,一缕不同于刺骨罡风的青色微风伴着幽微花香,将身后魔物撞开一寸,正好与少年擦身而过,利齿划破青衫。 明夷当即一剑斫过,将最后一只魔物结果,瞬息收势,好奇地望向自身侧拂过的清风。 ——这种鬼地方除了他之外居然还会有人吗? 风却并未在他身边停留。 径自徜徉于猎猎罡风之中,忽然纵身扶摇直上,漫卷住天际鹰隼横空飘落的一片尾羽,这才飘飘忽忽打着旋儿按落,从中浮现一抹惊鸿掠影般的灵光。 明夷忽然微微滞住呼吸。 在贫瘠的雪色荒野、呼啸的纯白之境…… 像是淞杉青鹭,天地初开的一缕光。 唯一的色彩。 “诶嘿~你好啊,来自璃月的异乡人。” 风中的精灵声音俏皮又轻盈,在空中打着旋儿旋飞一周,优雅地行了个开场礼: “远处的风,曾为我带来过许多属于你的诗歌。我是温迪,很荣幸与你相见,朋友。” 风元素精灵……吗? 攸然回神,明夷眼前一亮。 周围魔物尽除,他调整了下不太稳当的呼吸,同样自来熟地开始搭话: “您好朋友,刚刚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出手。” “不过此地偏远,您怎么会来这里呢?” “欸,不必客气。恰好追着一只翱翔于高空的鹰羽至此,如果你非要道谢的话,我觉得……一杯苹果酒如何?” /更多内/容请]搜索[频道:. 风色的元素精灵旋飞于半空,看着偶遇的异乡人二话不说支起桌椅摆上各色美酒与小食,豪气地冲他摆了个随君之便的手势,不由欢呼一声,冲了上来。 ——很上道嘛,陌生的朋友。 甚至为了更好地享受,还短暂地幻化出了一位双辫的清秀少年模样。 在狂风呼啸的雪山之巅,寒天之钉下方,生灵断绝之地,就这么与一位认识不到一刻钟的朋友开始热情的谈天说地,推杯换盏。 场面神奇到不似真实。 两人凑在一起从天钉一路聊到战争,吐槽着高塔的孤王、海中的魔神自以为是的爱人,硬生生在极寒雪地里聊出了热火朝天的架势。 直至长夜深沉,酒肴残尽,明夷脸颊飘上红晕,再看看对面的少年却不带半丝醉意,只有纯粹尽兴的快乐。 “哎呀,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呢。感谢你的盛情款待~” 风精灵伸了个长长了懒腰,眸带风色,伸出手来。 “不客气不客气,咱们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在这样贫瘠的地方……” 话未说完。 明夷眼神不经意地瞥过,大大咧咧的笑僵在脸上,忽然凝住。 刚要交握的手停顿在半空。 欲言又止。 ——我亲爱的初次见面的朋友…… ……您借用形象的这位少年,掌中命纹,怎么一眼就能望到头啊…… 第33章 一时风景一时休 山风夹杂着雪团冰粒,打在粗糙的树干枝杈,发出萧萧的空落声。 天钉之下,两个皆非凡类的少年相对而视,周身笼着濛濛清光,冰霜与严寒不能侵。 明夷异常的举动并未持续太久。 在对面的风精灵有些好奇地微微偏头时,便已经敛起神色,笑意清澄,“啪”一声握住一只微凉的手。 “真是如风花一般美妙的相遇呢。时候不早……” “欸——朋友,稍等一下。” 见乘风而来的少年身形飘逸如荻花,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明夷脑中忽然闪过一抹灵光,赶忙叫住人。 “哦?” 流风消弭。 “相逢即是有缘。而且……我对您化身的这位少年感觉非常亲切。” 明夷随便扯了个什么理由,从空间中掏出一把闪着青光的摩拉护身符,用青藤将之穿起,最后拿出一枚帝君所赠岩箓折成三角放进荷包中,系在一串摩拉下方,做成富丽堂皇的腰坠模样: “很遗憾没能当面交谈,那就麻烦您将我的见面礼带去,向这位朋友问个好吧。” “就祝他……呃……财源广进?” ——不见真人,他卜算不出命劫为何,不过……总归是一力破万法。加起来七八层的硬防龟壳,总应该不会错吧? “嗨呀,朋友,这怎么好意思呢。” 话虽是这么说。 温迪身姿轻灵到几乎毫无重量,在半空中绕着人快乐地旋飞一周,动作却没看出半点扭捏,优雅欠身,接过礼物,眸中风色有一瞬的明亮。 “那我就代他谢过,顺便……” 一枚毫无杂质的松石出现在少年手腕: “愿自高天抚过树梢的微风,能带来我的祝福。” “期待我们的下次相遇呦~” 愉快的声音打着旋儿缭绕在酷烈暴雪中,翠衣黑发的少年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便又化作了千风中最殊色的一缕,乘势而起,潇洒地扬声告别。 “再见,朋友。” 明夷不觉抚过腕上莹润清透的松石,抬眼微笑,目送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远去。 不期而遇,听凭宿缘。 ——愿下次再见时,飓风止歇,风花漫野。 夜色暗沉。 风色精灵的远去仿佛带走了一切热闹与人气。雪野荒山之巅,除呼啸之外,再无余声。 元素力也不能完全阻隔的酷寒漫卷上来,目光掠过正在冽风中颤抖摇摆的藤蔓亭台,片刻前的酒肴香醇、觥筹交错,竟像是山中遇仙仁慈编织的幻梦一场。 被凉气一激,明夷瞬间回神,轻吐了口气。 ——也该办正事了。 五指并拢护在额前挡住风雪,少年细细打量了一遍沉默地悬于高天的寒天之钉,眸中青芒乍亮,相当谨慎地在原地起了个隐匿的阵法。 提气浮空,足尖轻点,在悬浮于半空的碎石之上来回借力,几个折返间就悬在了巨大的天钉之底。 与之相较,此身渺如一芥。 也不犹豫,明夷抽出随身的长剑,剑锋划过,一块巴掌大的湛蓝碎片应声削落。 明夷愣了一下,才赶忙追上去,将之抄进手中。 ——这东西比他想象的,要脆上许多啊。 天钉碎片入手,少年第一件事便是警惕地抬头。 高天之上似是飘过一抹瘠薄的雷云,连雷声也无,不过片刻便消散无踪。此番听上去相当僭越的举动……就这么被轻轻放过,落下帷幕。 巨渊之顶,杳寂无人处。 茶水微沸,桌上黑白子只剩残局,蓦地,相对而坐的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雪山方向。 “这小子,动作是真快。” 一袭玄衣的若陀收回视线,趁对面人不注意将最后一步棋平移了个位置,这才挑了挑眉,笑道。 “……果然。他在此间所做之事实在是过于敏感,就连这种程度的动作,竟也会有所反应。” 看不出是否察觉到棋子位置的变化,摩拉克斯只是将白子落于边星,微微叹了口气。 “你竟也不阻止。” 若陀看也不看便落下一子,旋即掏出腰间美酒灌了几口,哼笑: “在这种节骨眼开界门联通异世,即便是你,也很难说全身而退吧?” “……那孩子想要回去,必定免不了这么一遭。他的性子,你能不知?” 摩拉克斯依然不动声色,未曾落子,手中摩挲着一颗温润的白棋,像是在权衡什么。 “也罢。护上一护就是了。” 若陀眼见着也没对高天上那位有多尊敬,就这么将一个要命的惊天话题带了过去,忽然另挑起一事,意味深长地道: “听说你按下了明夷的天地笼命试炼?应该不只是因为……天理的注视吧?” “自是瞒不过你。” 摩拉克斯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热腾腾的雾气模糊眸中情绪,语气莫名喟叹: “风流云去,无执无妄,得大自在,是谓逍遥仙。” “——那孩子不可能过得去问心试炼。” 闻言,若陀没有流*露出半丝诧异。只是瞥了眼桌上残局,摇了摇头: “谁说不是呢。他身上的牵挂多得跟蛛网似的。真是什么都敢拿起来,又一个也放不下。” “家族气运、九州生灵、一界天命、天道禁咒……” “啧。” 执起棋子敲敲又放下。 “如果说他还有一线成仙的希望……机缘只能是在原生世界了。” 摩拉克斯垂眸默认,手中摩挲许久,终于落下最后一枚尤带暖意的白子。 第39章 棋局之内。 四方白龙成势,将黑子重重围困绞紧,几乎不留一丝气口。 重重重压之下,黑棋唯一的生路……竟是来自若陀那步兴之所至的局外手。 月相渐盈。 最后的心事了结。承云山中道场,明夷枕着手臂宿在无尽绿意之中,透过调成透明的穹顶闲看月色,仿佛与自然生机融为一体,自在呼吸。 几株藤蔓招摇起来,像是有些灵性一般蹭了蹭躺在摇椅上的大号本株,卷起果果仙酪插上吸管,放在人嘴边。 明夷偏头大吸一口,不同于雪山孤冷的凉爽清甜从喉舌一路滑落腹中,不由舒爽地眯了眯眼眸。 长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算起来……在他一百一十八个年头的岁月里,好像没有几日能如此无所事事地浪费光阴。 无涯镜所需神魂已经基本告罄,也就是说除了最后炼制信标的知会,近十年的时间,不会再有任何拘束。 身旁也没有虽不发一言,却用殷切又祈望的目光一直凝望着他的师兄弟与长辈,每每让人……不敢有片刻停留。 不敢诉诸于口的妄念与期许。 这里只有舒云朗月、长随天光,行坐动念皆出自本心。 这么说来……帝君甚至没有与他签订过守护璃月的契约啊。 ……毫无条件的包容与善意。 少年神色莫名地叹了口气,伸手高举,像是欲触及高悬的皓月。 碧眸仍然清亮。 但……故土危悬,禁咒坚固,生灵囿于一方天地不得超脱,如是种种,又怎能让人不心焦。 还有毫无保留地向他开放珍宝阁、通幽秘境,如珠似玉将他养大的家族啊…… 承运而生,一界天命在我。 ……即将到来的十年,竟像是过于奢侈的闲暇了。 ——难不成这是在死劫之前,仁慈的天道送他的一点甜头? 明夷莫名其妙笑了一下,将最后一口仙酪喝完,熟练地抛下百般思虑,闲饮风月,醉枕流云。 若是劫后有幸留此残命,真想……还能再回到这里啊。 一时好景一时休,无事小神仙。 不过几日功夫,一方洞天之内就多了无数乱七八糟藤编的小玩意儿。 守门的大猫、挂在树梢的团雀仙鸟、修剪成岩纹形状的花丛,甚至还有从山头绵延至山脚又贯穿溪水林间的数十里滑道。 明夷像是解放了什么了不得的天性,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承云洞天的风格一路向脱缰的方向发展。 直至道场外传来叩问山门的动静,明夷这才恍惚惊觉,盈月已满。 白衣蓝裳的少年身化清光,浮现于传送阵之上,见到熟悉的仙人,还没端起的靠谱架势飞速落了下去。 “魈?” 有些日子没见,明夷热情地朝人打了个招呼: “有事情找我?” 作为比明夷还要晚上一些栖身璃月的少年夜叉,魈的身上已经看不出半点生疏,像是长居于此,各项仙法典仪都了熟于心。 注视着少年,露出一个极清浅的笑: “今日逐月节。正值璃月战事方休,多地魔神陨落,有碍风水灵脉流通。因此,为重梳灵脉,回正天象,今年的仙家典仪十分盛大,我想……你应该不想错过。” 第34章 不舍。 ——当然不会错过。 听魈说完,明夷甚至连衣裳都没换,就脚下生风,迫不及待地直奔璃月港。 这种热闹,不论在哪个世界,他见得都不多。 已经窜出去老远,见魈只是在微笑原地目送,明夷又折返回去,拉着人一同前去。 倒是还记得出了郊野看到人烟之后按下速度,隐下诸多不凡,装作前来游玩的普通少年。 天色正好,街上人声鼎沸。 红绿橙黄各色灯笼排成不同的阵列,在风中招摇。路边支着琳琅满目的摊子,吆喝声此起彼伏,竟将说书人响亮的惊堂木也压了下来。 街角买糖人的老者面前挤满了半大孩子和更小的萝卜头,两手翻飞,顷刻间捏出个仙鹤,又捏出个麋鹿,引得孩子们欢呼雀跃、大声叫好。 稍远处,一个瘦长的汉子站在凳上,从容地面向围观的人抖开一方轻薄的丝绸,藏在后头的手里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摩拉,在日光下闪着灿灿的光,激起一片啧啧称奇声。 明夷一双杏目满盛着兴奋与好奇,不住地在集市上左顾右盼,一身用料讲究的藤叶织锦暗纹蓝缎外袍随着主人雀跃的步伐大幅摆动。 ——看起来像是单纯钱多很好宰的富家小少爷。 幸好,旁边紧跟着气势不凡又清冷的魈,这才没被热情的商贩一拥而上。 不过……也抵不住明夷自己凑上去。 少年顿住脚步,有些稀罕地打量着一间铺子里各式巴掌大的可爱陶土人偶,伸手随意拿起其中一只头戴藤草花环的小人掂了掂。 “客人,我隔着老远就觉二位气宇不凡,果真是慧眼识珠——我们家的神仙人偶,烧得是最传神的!今日逐月节,您手中的爆款生华衍木真君只要五百摩拉,足足比平时便宜了三成。” 有些富态的中年摊主笑眯眯地搓了搓手,热情地迎了上来,介绍着摊上各色纪念品: “这里还有岩王爷、留云借风、削月筑阳、护法夜叉等等版本的人偶,通通七折,您要是拿一套,我算您六折!” “生、生华衍木真君?” 明夷瞳孔震了震,有些难以言喻地从头到脚研究了一遍这个除了配色之外看不出跟他有一点相关性的人偶,顿觉烫手,将之放了下来。 ——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是先惊讶于还有他的纪念品,还是先否认这个三头身的花环草裙陶人是他比较重要。 “……” 纠结了一会儿,目光扫过戴着兜帽的帝君与各有特色的众位仙家后,明夷忽然露出了一副憋笑的神情。 假意清咳了两声,拿起一只脸颊秀气、气鼓鼓抓着凶恶面具的长发及腰小陶人: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大名鼎鼎的降魔大圣?” “真是……相当的传神啊!” “客人好眼力!” 店家笑出了满脸褶子,给面子的鼓了鼓掌,恭维道: “的确是降魔大圣,说书折子中形容这位仙人面容瑰丽,身法惊鸿,也没有点名性别……” “咳。” 从明夷拿起陶人就沉默至今的魈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 “那生华衍木真君的草裙……” “欸——老板,我拿两只。” 明夷刚听了个开头就心知不妙,赶忙出言打住了魈的声音,比出了求饶休战的手势,扔给老板一小袋摩拉。 ——离谱成这样的,他高低拿回去摆着欣赏一番。 “……” 魈:“生华衍木真君的,也给我拿两个。” 从摊位离开后,两人默契地交换了手中小人,沉默了片刻,将之收进空间内,当做无事发生。 店家倒是没说假话,就在他们两个僵持的时候,又来了好几波客人,一拿就是一套,看上去很是爱不释手的样子。 ……这事儿不能细想。 走出老远,明夷总算是恢复了正常,扯开话题:“话说这典仪,需要我做什么吗?” 魈似乎并未因这样一桩小插曲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行于热闹的凡尘中,又仿佛游离在众生烟火之外,沉静的与身旁的少年形成鲜明对比。闻言,往东方海面上望了一眼,不紧不慢: “不必心急。仙家典仪是每年逐月节的惯例,各项内容前辈们都已非常熟练,咱们只需旁观即可。若有需要,一定会知会到我们。” “上次大战,云来岛沉没,岩枪如雨填海,有一部分显露海面,谓之‘孤云阁’。这次典仪的两大点位其一便在此。如无意外,应是在晚间月明时分起仪,时间还早。” “不过此处倒是有以‘商与海’为主题的汤饮大赛,算算时间,应该正好是品尝之时。” “那咱们还等什么?” 闻言,明夷眼前一亮,深吸一口气,嗅着空气中幽微错综的香味,也不用人带路,就径自找了过去。 时机正好,茫茫多的汤品刚刚出锅,少年当即流连在各大厨师的摊位前,评品得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间,天色便暗了下来。 华灯初上,月出渊海,吃饱喝足的两人准时出现在了孤云阁。 嶙峋的石块山上,归终相当正式地束起松烟长发,广袖长袍内里星河流转,披月迎风,含笑注视: “就知道你们会来。” “归终前辈。” 两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明夷的视线便不自觉被面前华丽的祭台吸引。 整座祭台主体非金非木,由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辰砂汇聚而成,如同流转的万千星屑瀑布般缓缓流淌。流转往复间,构筑成玄妙的周天星斗大阵,连通起祭台与天地灵脉,勾勒出一副微缩的山海舆图,精准倒映着璃月风土全貌。 第40章 舆图并非死物,图中代表风水灵脉的线条与天地共鸣,此刻正散发着幽蓝灵光,流动到凝滞紊乱处便微微暗沉。 “好精妙的阵法。” 明夷惊叹地绕着祭台走了一圈。 归终抬眸望了一眼天色,视线在少年腕间莹莹闪光的松石上停留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地拿出两块祭炼过的石珀放在两人手中,笑道: “既然来了,那便一起吧。” 手中一沉。 虽说有些突然,但论起作法祝祷的本事……明夷可以说是相当专业。 与魈对视一眼,从善如流地根据归终的指示分别站定,明夷仰头,专注地望向来自边境各处悄然升腾的元素明光。 “岩间琉璃,观星逐月。此身临仙,祭礼天地。分混沌,理阴阳……” 归终清朗的吟诵穿透夜色无边,唤醒沉睡的山岳。 霎时间,一个笼罩了璃月全境的大型光阵浮现在半空,镇守各个点位的仙家随之现出真形,仙鹤振羽、神鹿踏云,像是神话现于世间。 站在璃月港的屋脊,明夷已经能隐隐听见下方百姓激动震撼的嘈杂声。 石珀震荡,少年举步来到阵盘之上。 在元素力加持下,无数道光脉显露,纵横交错、汹涌奔流,阵法牵引着万千细丝纺织穿梭,将紊乱淤堵之处重新理顺。 凡民亦能有感,呼啸躁动的夜风渐渐温柔,吹面不寒,不由神情振奋地高谈阔论起来: “咱们璃月真是承仙神之佑的宝地啊!” “拜谢诸仙!” “那就是生华衍木真君?怎么与你卖的陶人不一样啊?” “咳,这个艺术创作……” 摩拉克斯一身低调的赭色方胜纹常服,漫步在璃月港,从不约而同盯着天空的凡民身边路过,挑了个视野开阔的好位置,也像是来瞻仰神迹一般抬眸,金瞳含笑。 忽然抬手,接住一粒翠色光斑,意味深长地望向天际如修竹挺拔的少年。 ——这位小友啊…… 望着灵脉逐渐被安抚下来,明夷抛了抛手上疏导灵力、连通大阵的金珀,突然心中一动。 既然他无法长久待在此间…… 少年深吸一口气,缓缓闭目。 手捧石珀置于心口,丹田内磅礴的灵力随心而动,将其由金染绿。聆听着大地的脉搏,借助阵法之力,明夷毫不留手,将已经近仙的生机衍化术法悄然渗透进璃月灵脉。 梳理灵脉的典仪持续了整整一夜。 站在璃月港高耸的屋脊,明夷唇色浅淡,仰看天光破晓。 层云聚散,日升又落,璃月港始终沉默地矗立在原地,风雨不动,仿佛亘古如此。 仙家无日月,千载尤朝暮。 不知不觉间,归离集的李晏父子已经有本事单独开上一家铁匠铺,每天锻打着铁器挥汗如雨,日子越来越红火。已经升官的芷槐仔细考察过表白的青年,终于矜持地点头同意,盛大的婚礼上,明夷还特地去捧了个场。问玄门余寒的寿数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余酉横剑战于荒野时,臂上白绢刺目。 …… 将业火融进晶石之中,作为赠礼送给诸位仙人夜叉,少年抬头望望十年如一日的太阳,那场盛大的典仪……恍惚还在昨日。 颈间红莲项链滚烫起来。 步履沉重地敲开倚岩殿大门,少年穿过曲水回廊的身影与初来时重叠,当年的忐忑,如今尽数化作浓厚的不舍。 在望见大殿正中金玉白衣、负手而立的岿然背影时,明夷到嘴边的告别酝酿半晌,怎么也吐不出来。许久,少年垂眸,终于脱口而出: “帝君……若我此番离去,待天命了结,是否有幸……还能回来?” 第35章 全是意外。 璞玉浑金的神明微微沉默。 旋即转身,繁复的方胜岩纹如水流动,有种不可触及的高华,却偏偏笑意温和,近乎纵容: “当然可以。提瓦特这片土地,想来其实很容易。但若想突破高天的封锁,却是难上加难。” “所以……” ——你可以先考虑下怎么全须全尾的离开。 “您的意思是……开界门,会有风险?” 明夷怔了怔,条件反射地抬手握了握颈间法器,眉心轻蹙,垂眸沉思。 “倒也无妨。” 摩拉克斯不欲给人太多压力,并未详谈危险所在,只是平静地问: “准备什么时候走?” ——数千载的时光,千帆过尽,他早已习惯别离。 不论世事怎样变迁,未来结果如何……这位少年的赤子澄心、凌霄意气,都将铭刻在他的记忆中,如黄金闪耀。 “……明天。” 明夷咬了咬唇,有些没精打采,摊开手,递上了一对跳动着业火赤焰的金珀袖扣: “虽然对您可能没什么用处……” 摩拉克斯当即接过,端详着少年用心雕琢的回纹印,珍重地将之扣在白袍下的玄色袖口上,轻笑点头: “谢谢,我很喜欢。” 作为寿命悠长的修仙者……明夷第一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速度竟是如此恐怖。 几乎一夜未曾阖目,少年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璃月各处。 璃月港、归离集、孤云阁、奥藏山……落寞的身影抚石嗅花而过,似乎想要趁最后的一点时间,把偌大璃月一一铭记。最后,在水泽遍布的荻花洲山石之上,被一抹纯粹的青雾拦住去路。 “魈?” 明夷收回怅然眺望的视线,看着面前靛青长裤、鹄白短打上衣的殊丽少年,微微愣了愣。 “要走了?” 魈一身清冷如霜的气息在少年面前渐趋和缓,腰间还系着封入业火的翠珏岩玉佩,其上雕刻着一副传神的傩面,上前与明夷并排坐于山石。 “你……知道了?” 明夷有些讪讪地挠头一笑,便又惆怅地捋着草叶,与平日里鲜明又活泼的样子大相径庭。 “其实……大家都很难猜不到。” 魈叹了口气,虽然年纪可能大不了太多,却像个极为可靠的兄长一般拍了拍少年肩膀: “忽然没什么缘由地给我们送礼物,还是如此麻烦的,需要消耗不少力量炼制的法器,甚至给每个人都设计了不同的刻纹……” “只是大家都看得出来,你怕是不喜欢过于正式的离别氛围,因此,商量过后,我们并未打扰。” 魈默了默,从怀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物什: “这是我们的回礼。因为你要穿越世界壁,大部分材质与能量都会与异世对冲化作齑粉,因此,大多都是些质地坚硬的仅有纪念意义的小玩意。” “想来,你应该也不会嫌弃。” ……当然不会。 明夷怔怔接过,打开口袋,看着里面奇妙的各式礼物—— 有用心地按照他的模样烧制的、极为传神的小陶人,金灿灿的平安扣,半点不醉人的璃月果酒,用坚硬的石片刻下的特色美食制作方法,璃月全景微缩雕塑,甚至还有曾经因为种种原因不在他手上的千岩令…… 碧眸水色摇晃,少年愣神了许久许久,本能张了张口,却连感谢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喉头像是水肿起来,将出声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他就这么沉默着、一个一个摸过赠他的礼物……直至天色微明,时辰将至。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将所有东西视若珍宝地收好,缓缓起身,明夷总算能微颤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魈像是想说些什么,看着面前少年站定后张开的双臂,温和地笑了笑。 一个兄弟间惜别的拥抱。 拍了拍少年并不宽厚的后背,他低声道: “不论身在何方……都要好好地,活下来。” 待放开手时,明夷终于将动摇埋在了心底深处。 两相对视,碧瞳灼灼明亮,用力点了点头: “等我回来。” …… 听帝君的意思,炼制信标风险不小。 怕有什么影响,明夷在璃月西部边境找了个极其偏僻、荒无人烟的地方,盘膝而坐,这才祭出炼器鼎,将天钉碎片、魔晶石、留存下来的原世界寒铁片和悟道石一一摆好。 赤色业火在鼎内燃起。 天钉碎片刚刚放入,温度还未升高,两个气势不凡的熟悉身影忽然自身侧出现。 明夷瞪大了眼,火苗不稳地扑腾了几下: “帝君?若陀前辈?” ——不是……开界门能危险到这个地步? 摩拉克斯沉稳地点点头,抬眸看了眼天色,安抚道: “正常炼制即可。我们只是以防万一。” “对,动作快些,最好趁着天理还没反应过来就溜。” 若陀轻松地笑着附和,紫金衣服上佩着酒葫芦状压襟,隐隐跳动着火色光芒。 明夷抽了抽嘴角。 这个配置……他真的很难相信问题不大啊…… 第41章 但箭已在弦上。 少年只好点了点头,心神重新凝在火焰之上,精妙地调控着温度,将天钉碎片渐渐灼成微化状态。 一股玄妙的波动自炉内荡出,传至远方,四面渐渐响起兽吼声。 两人对视一眼,若陀下一瞬便闪现在百里开外妖兽汇聚处。 熟悉的玉璋护盾展开,扩张到方圆十里范围,摩拉克斯手中已经握上贯虹,对警惕抬头的少年比了个继续的手势: “无妨,天钉碎片会搅动元素力,目前是正常现象。” “……好。” 对帝君和若陀前辈相当信任,明夷深吸一口气,将其余材料一股脑放了进去。 原世界的道意开始与此界天钉碰撞,少年双手结印,璇玑族心法疯狂运转,将二者缓缓融合在一起,以便界门锁定他的位置。 额间豆大的汗水渗出。 乌压压的妖兽越发躁动。然而不论怎样竭力攻击,都没有一只能突破到护盾之内,干扰到少年的行动。 融合的过程极其漫长,似乎天钉正在隐隐排斥。 但不过只是一块小小的碎片,在高强度的业火影响之下,几个时辰后,终于还是不甘地与其余材料融合在了一起。 终于,正午时分,冒着寒气的光柱自鼎内爆射而出,直指天穹。 鏖战了许久的摩拉克斯与若陀看不出任何吃力,甚至连衣物都没乱上一分,此刻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半空渐渐明晰起来的空间波动,神情变得郑重。 界门空洞出现的一刻,苍穹骤然撕裂。 白日入夜。 一道刺目的蓝光如流星自高天降下,如同不可抵御的审判一般贯穿云层,裹挟着雷霆之力轰然坠落,空气震颤悲鸣。 ——来自高天之上的,不可违逆的【矫正】。 相隔千里高度,明夷就被气势压得一趴,骨骼响起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怎么会有天钉降世?! 明夷大脑空白了一瞬。 这样的规格甚至超过了两位神明的预料。 仍然保持着相当的冷静,摩拉克斯撑开护盾,神情极度严肃,仔细分辨了一秒,整个人笼罩在炽明的元素力中: “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天钉,能量有限,应该只是冲着毁灭界门去的。” “明夷,尽快炼制,如果来不及就躲开,等下个机会。” 话音未落,两道亮至极点的身影与天钉悍然相撞,几乎在半空生成新的太阳,硬生生拖住了如离弦之箭一般的蓝光。 明夷瞳孔骤缩。 ——不只是因为天钉,还有若陀最后望过来……刹那闪过红光的眼眸。 令人无法喘息的压迫感中,他忽然意识到…… 这是个很可怕的机会。 曾经无法实现的,极有可能被天理注视的僭越念头如疯长的藤蔓将心神彻底占据。 ——磨损是无法干涉的定理,但如果是由于某些原因加速的磨损……其实本质上与他使用业火付出的代价并无不同。 只需要削弱联系,就能降低代价…… 既然天钉判罚已至,从另一种意义上说,此刻百无禁忌。 鼎中信标差一缕便可彻底成型,天钉原料还余出些许,明夷碧眸亮得惊人,毫不犹豫扯下颈上项链扔进其中,大火爆燃,为之镀上一层来自提瓦特的至理。 心脏疯跳到几乎撞出胸膛。 半空中界门彻底稳固的一刹,似乎响起什么碎开的声音。 被消耗了些力量的天钉再也无法拖延,与两位神明擦肩而过,笔直朝着界门撞去。 “明夷,闪开!” 摩拉克斯身上的玉璋护盾第一次黯淡无光,喘息着望向界门正下方的少年,急喝道。 ……还差最后一丝。 明夷嘴唇已经咬出血痕,疯狂压榨出火焰投进鼎中,在天钉即将撞上之际,手腕上松石忽然闪光,火舌暴涨一瞬,将整个红莲项链完全镀上幽蓝色彩。 心神紧绷成弓弦,明夷一把捞出“涤世泽生”,就势在空中翻滚,极度惊险地与天钉攻击的辐射范围擦身而过。 天钉裹挟着恐怖的力量砸在界门之上,没入其中。 界门瞬间垮塌破碎,还没等松口气,骤然狂暴起来的破碎虚空传来无法抵御的吸引力,将最近的明夷倒吸而起,卷入混乱的空间隧道内。 熟悉的空间风暴暴虐地撕扯着躯体,少年立马咳出口血,眼前一黑。 ——第二次了。但这次……他可再没有什么能防身的底牌了。 摩拉克斯几乎在出事的同时闪身到空洞之前,捞人的手刚刚伸出去,就被明夷全力甩出的项链阻了一瞬,条件反射地将之一把握住。 感应到法器权能的摩拉克斯罕见地瞳孔一震,眼见破碎的空间通道内已经失去少年的身影,即将自主修复闭合,他来不及多说,仓促将“涤世泽生”掷向紧跟而来的龙王: “若陀!” “放心,我还活着璃月就不可能出事。” 若陀瞬间领会意思。 项链入手,在动用过强的力量时加剧的磨损顿时一轻,若陀龙目闪过震惊,再抬眼时,已经只能见到一抹纵身跳入的龙鳞衣角。 第36章 救星。 明夷在跌进混乱空间隧道的第一时间尚未失去意识。 虽然他已经没有武装到牙齿的诸多法宝底牌,但半步仙阶的境界是实打实的。 仓促受创,明夷下一刻便调动起所有力量,青光遍布全身,在如刀锋刮骨的空间隧道里,硬抗滚筒一样的乱流。 狂暴的空间碎片呼啸刮过护罩,带着他一路向远方飞射而去,不过三两下就打出几道碎纹,又被他全力弥补。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一瞬,前方仍然昏暗未明。 元素力已然入不敷出,空间碎片仿佛已经撞破防护,每次子弹一般的强大的冲击,都能在体内留下不轻的暗伤。 灵台浑浑噩噩,明夷咬着舌尖硬生生留下一丝清明,青光不熄。 ……能多抗一会是一会。 背后再次剧痛,明夷终于连盘膝的姿势也无法稳住,双手按在腿上费力喘息,鼻息缭绕着浓重的腥甜气,不由苦笑出声。 ——他怕是跟穿越世界壁犯冲吧…… 空气中似乎传来些不同寻常的响动。明夷勉强抬了抬头,模糊的视线中,似乎有一道过于熟悉的身影正在接近,光是惊鸿一瞥,就有种厚重的安全感。 ——帝君?我已经……走马灯了? 明夷有些发懵地眨了眨眼,心神像是因为幻境般的来人稍有松懈,下一瞬,眼前骤黑。 心知这种程度的空间乱流完全可以将少年置于死地,摩拉克斯瞥了眼仍然完好的信标,来不及多说,纵身跟进暴乱的空间裂缝中。 凤目泛光,空间乱流像是有生命般将其避开,步伐极稳,顺着吸力最大的方向一路寻去。 不到半刻钟,摩拉克斯便极为敏锐地在漆黑乱流中窥见一抹青翠的微光。 松了口气,他闪身来到少年面前,刚好接住软绵倒下的人,撑开护盾,望向前方隐隐的光亮,踏空疾纵。 界门破碎,带来的后果就是与预计降落地点偏移巨大。 一片沿海的大陆,巍峨立于群山间的琼楼玉宇正上方。 清透的琉璃彩瓦倒映出晴朗无云的高天,偶有海鸥飞过。无波无澜之间,突兀裂开一道漆黑如墨、横亘数里的口子。 有火流星从中坠落。 钟离自高空入世的瞬间便眉峰一紧。 此界天道像是极为排斥他的存在。四周灵气完全不受控制,像是进入了能量真空地带,托举着两人的元素力瞬间化作虚无。 脚下一空,钟离反应极为迅速,扶住少年调用自身元素力稳住落势,浮空悬停。 只来得及环视一周判断落点,脚下,破风声起。 垂眸。 气势恢宏的宗门之内因察觉到异常天象,从各处冒出密密麻麻的护卫,只一瞬便锁定住极为不敬地立于禁空主殿正上方的不速之客,气势汹汹擒着兵器笔直朝着来人围了上去: “何方宵小,胆敢踏我幻海一族?!” 不欲听任何辩解,四面护法箭矢就已后发先至,幽蓝淬毒的冷锋毫不留情,直指半空之中如岳如渊金玉琳琅的青年。 ——他手上扶着的…… 手持玄铁令的禁军长鹰目犀利,忽然一缩,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 不由上前一步,还没时间作出任何反应,眼看着就要被射成刺猬的两人周身忽然爆出一道玄黄明波,将箭矢化作齑粉。 等众人避过光芒再望去时,已是千里空荡,不见一物。 市井喧嚷,暑气未去。 巷口吆喝着一文三碗的粗茶,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店家用铁勺一舀,透亮的水线自空中划过。 浅碧的上好茶汤注入白玉杯中。 茗香氤氲,杯盏的主人却并未将之执起,平和的视线透过茶雾落在白纱帐中的鼓包上。 第42章 一道气息强盛起来。 意识攸然回笼,记忆中还在破碎虚空中遍体鳞伤咬牙硬抗的明夷双目圆睁,打了个挺坐起来,忽而一愣。 ——这熟悉的装饰、拢在周身亲切的木灵气……他回来了?! 摸了摸,四肢俱在。 ——这也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少年难以置信地翻来覆去看着无甚伤痕的手掌。 “醒了?” 忽听一道让神魂微颤的温淳声音。 “帝君?!” 少年一秒从床上翻身坐起,向声源望去,瞠目结舌一阵,这才找到声带的位置: “您来蕴灵界了?” 意识断片前的最后一幕终于浮现在眼前,明夷哽了哽,胸中漾起难以言喻的情绪,垂眸:“……让您费心了。” “无碍。” 钟离金眸浮起细微的笑意,端起茶盏啜饮,不论在哪界遇见,都让人极为踏实: “这方世界的确是偏爱于你。你伤势不轻,但有天地间灵气自发汇聚修复,竟不过一日,便好了六七成。” “毕竟……也是个气运之子来着。” 少年随意披了身衣袍,在钟离对面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神识在体内下意识探了一圈,忽然笑意一敛,神情骤变: “帝君,您现在可还好?” ——他的半步仙境被此方天道直接压制在了化神初期。他都尚且如此,那…… “不必担心。” 钟离笑了笑,将斟好的茶推了过去,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只是无法从此世获取元素力补给罢了。自身境界并未受制。” 天道的压制范围毕竟有极限。 “另外,异世云游在外,叫我‘钟离’即可。” ?! 明夷瞪大了眼。 ——只是?无法调用外界元素??? 倒吸一口凉气,少年心乱如麻,满是愧疚: “这……那您要怎么回去?因为我竟让您遭此困境……还有璃月……” 望着比正主还要着急的少年,钟离叹了口气,将消火的茶盏又推近了些:“有若陀、归终和众仙在,还有你临行前的赠礼,加之大战方歇,四周魔神伤损不少,璃月短时间无碍。若真出了问题,我会有所察觉。至于返回……” “此界蕴有天地至理之物,你可有线索?” 在沉稳的声音中渐渐冷静下来,听到最后的问题,明夷顿觉棘手: “悟道石?这东西极为稀有,我仅有的一块已经……” 话未说完,少年眼前一亮: “不对,我记得五十年一度的九州问道大会头名……奖励有悟道石来着?” “现在是什么时候……等下,好像……已经到第二轮了?!” “小心!” 话音未落,一只泛着雷光的手掌已经摧枯拉朽地摧毁沧云构筑的所有防御,真气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的胸膛。 “噗嗤” 一口鲜血当即喷涌,整个人擦过长长的擂台直接撞在栏杆上,沧云咬咬牙,满是狠色地盯着面前赤紫披风一脸失望摇头的青年。 “没了明夷……你们璇玑族还真是什么都不是。” 雷泽宗的少宗主雷澜不屑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作为世间仅次于明夷的绝世天骄,五百岁的出窍期,再晋一个境界就是化神的修为,已经足以让他同辈无敌。 擂台四周黑压压的观战人群忽然喧哗起来。 仰头瞥了眼璇玑族的*带队长老渡壑也已不敌败退,他扬眉朝着爬都爬不起来的人笑道: “看来……上届的冠军,怕是连第二轮也过不去了?” 沧云将再渡涌上来的血咽回去,环顾四周大多伤势不轻的同族弟子,阴沉着不发一言。 ——问道大会虽事关接下来五十年的资源分配,但璇玑族的确青黄不接,加之族长另有要事,此次参会,族中已经有暂时放弃蛰伏的意思。 ……但果然还是很欠揍啊,雷泽宗。 “唉。” 此次领队的唯一一个化神长老渡壑被雷泽宗雷震一剑震退五步,血气翻涌,看了看璇玑族弟子连能站起身的都不多,不由沉沉叹了口气。 “我璇玑族,认……” “璇玑族,换人。” 认输的话被远处一道熟悉的清朗声音扬声打断。 一时间,场中目光尽数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自天际徐徐踏空而来的少年眉目清隽,道骨仙风,一身天青流霞冕服映着中天的光华流转,几乎令人难以直视。 “明夷?!” “大师兄?!” “明夷尊者?!” “你不是死了吗?!” 迎着众多或惊喜激动,或像见了鬼似的爆喝,明夷脊背挺直,神情沉稳,一路走来,无形的超然气场令人信服。 钟离有些奇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在璃月随性嚣张、天真率直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正了身姿,像是负起了万钧的重担,一夕之间成了那个站在天下人身前的大师兄,仿佛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置之死地而后生。 “钟离先生,您在贵宾席观战片刻,很快就好。” 倒是转头望来的时候,眉眼微弯,还能看出一二分的灵动。 无数人的目光顿时难以克制地转向明夷身旁,看着那个金相玉质、很是年轻的陌生青年,虽气势不似凡人,但…… ——什么来头的人物能让明夷落后半步同行?! ——中幻术了? 在大多数人仿佛梦游的目光追随中,少年一路不紧不慢踏上擂台,越过挣扎着爬起来,像是看到了救星的众弟子,礼貌地接过了渡壑长老手中的璇玑旗。 雷澜的表情忽然有些难看。 ——那个少年……甚至一个眼光都不曾分来,径自朝着雷泽宗执旗的雷震长老走去,以旗当剑,挽了个剑花,轻笑: “明夷,领教。” 第37章 哦豁。 围观的九州弟子因这意想不到的发展兴奋起来,无数双眼睛紧盯着高台之上,青衫少年独对完好无损的一宗人马的悬殊之战。 ——尤其是……这位少年还是名震八荒的天命之人,失踪许久的明夷尊者。 九宗裁判席间,唯独缺了璇玑族的身影,其余八宗宗主对视一眼,神情各异。 ——上届冠军,的确有中途换人的特权,只不过少有人用,倒并不违规。 “这你都没死啊……明、夷。” 擂台正中,雷震死死瞪着站在他面前,相当守礼地静待自己出招,一脸轻松写意的少年。 十年前,道途断绝、肝肠俱碎的绝望再度如潮水蔓延上来,掌中神剑“紫电”因感受到强烈的仇恨不断嗡鸣作响,眼瞳泛红。 明夷挑了挑眉。 ——居然还是老仇家啊。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留什么情面了。 “抱歉,当时要杀我的人太多,实在没注意到……原来你也在啊。” 木灵力顺着心法流传,在触及体内尚还未完全恢复的暗伤时,不由掩唇轻咳了两声,却毫不在意地漫声笑道: “想来……怕是自己也知道此事见不得光吧。” 掂了两下手中旗杆,甚至没拿出什么像样的武器,对待这位在化神后期待了几百年的大能,态度堪称轻慢。 “竖、子、该、死。” 雷震脸皮抽了抽,从牙缝里挤出惊世的杀意。 长剑骤然出鞘,紫电破空一分为万,将整个擂台染成雷霆的海洋,咆哮着向正中的少年涌去。 ——万剑雷霆秘法。出手竟就是必杀的招式。 “雷震!这是问道大会擂台,禁伤人命!” 渡壑对这个举世闻名的天骄弟子非常信任,顺从地退下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多调息片刻,便被出乎意料的强大招式逼得一退再退,不由祭出灵力护住身后弟子,惊骇喝斥。 眼见满天雷霆已经将渺小的青色身影直接淹没。 场内场外迭起的喧哗惊呼声中…… 钟离神色未变,老神在在地端起桌上灵露浅呷一口,珀金眼眸沉静地倒映着紫电海洋,看上去毫不担忧。 ——那孩子在提瓦特的对手非仙即神。如此之高的位阶尚敢试刃,即使目前的状态算不上全盛……对上化神期的对手,也没道理落败。 在众人提心吊胆,屏息等待雷霆消弭的时候,死盯着少年消失处的雷震瞳孔骤缩。 一点寒芒忽自雷海中央亮起。 如日之升。 少年青衣流光,身法惊鸿,毫发无伤地自其中越出,半空旋身握着旗杆,就将雷震刺过来的神剑挡住。 青光自一点辐射蔓延向四面八方,如大雨灭火,所过之处雷霆止歇。 “不可能!” 雷澜失声惊呼。 ——即使同为化神,初期与后期的差距也近乎天堑。在全力出手的长老面前,明夷没有死在里面应该就烧高香了,怎么会…… 第43章 明明十年之前,这人远远没有这种实力。 ……被集火抹除,没有留下终身的暗伤也就罢了,甚至还有堪称恐怖的提升…… 不过是全靠这该死的气运罢了。 “雷泽宗弟子,共同御敌!” 一念及此,雷澜神色扭曲,高声喝道。 ——这可是团队战。 “呵。” 面对气势汹汹包抄过来的一众弟子,明夷仍旧毫无惧色,眸中青光更胜,单手掐诀,无数绿影涌动起来。 青藤浩荡,以一当百。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越过他摸到擂台上璇玑族的众多伤员。 身后,一众弟子像看着救世主一般,眼神崇敬又狂热地跟随青衣猎猎的少年移动。 “……那小子……还真是一回来就到处惹事啊。” 界门意外破碎,感应到明夷身份玉牌位置,匆匆赶来的璇玑族族长渡玄站在裁判席之前,欣赏着少年行云流水的招式,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好强的气息。这样的修炼速度,已经超过族中的预测了吧?” “许是在其他世界有所奇遇?” “总归是好事。气运之子回归,也就不用担心族内运程不佳,和……‘那个’,出问题了。” 一旁共同前来的渡尘长老捋了捋银白的山羊须,满意地点了点头。 战场之上剑影丛生、雷光千道,少年招架地游刃有余,眼见着气急败坏的长老手上已经乱了章法…… 渡玄不再关注,目光移向贵宾位最前方,身姿挺拔的陌生青年。 明明连修为都看不出……却莫名给人深不可测、势若游龙之感。 眉头皱了皱。 “那就是……与明夷一同前来之人?什么来头?” “不知。唯一的线索是明夷似乎对他十分尊敬。” 渡尘有些凝重地上下打量了一遍似乎对周遭或明或暗的视线毫无所觉,只是含笑望着混战的青年: “竟连我也无法看穿他的境界……” ——难道是带了什么隐匿法宝? 渡玄顿时严肃起来。 眼中阴阳游鱼旋转,手中掐诀,开始推演这个神秘人的命轨。 玄奥的气息铺陈开来,渡玄掐算的动作越来越快,脸上已经隐现汗水。半刻钟后,气息不稳地止住心法,满眼惊疑之色: “我竟捕捉不到他的丝毫命数?哪怕此人与明夷不慎掉入的高阶位面息息相关,并非本界之人……也不至于此啊?” “甚至只卜算他在此世的轨迹,都是一片空白……” ——这还是号称能算尽万物的秘法第一次败下阵来。 “什么?!” 见状,渡尘瞳孔缩了缩,手上一重,不慎将胡子薅下来几根: “难道真是什么大能?” “不太妙啊……这十年以来,我们对明夷的经历几乎一无所知。忽然出现这么一个人物……难说福祸啊。加之‘那个’已至关键期……” “得想个办法,探一探此人的虚实。否则……恐生变数。” 闻言,渡玄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方正的脸上闪过不赞同之色: “不可。有明夷夹在中间,如无必要,我们不宜与之产生什么龃龉。静观其变即可。总归……最着急的一定不会是我们。” ——毕竟,失踪许久的天骄重新归来,实力大涨,无人摸得清楚情况。……倒是与这位神秘青年的关系,大家都看在眼里。 “再者……此方天道极为排斥外来者,就算有些来头,能发挥出的实力也十不存一。” 话音刚落,观战区突然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各色目光移回擂台。 视觉中心的少年反握旗杆将雷震手中长剑打落,紧接着看也不看,矫健回身,云手挡下雷澜偷袭背心命门的指虎。 青光覆掌,穿花拂叶一般印在来者胸膛。 雷澜咳出一口鲜血,眼中陡然漫上难以置信的震惊,整个人如片刻之前的沧云一般贴地倒飞,撞上栏杆。 ……连力道都没有多加一分。 神剑紫电落地。 死寂。 九州的天才子弟们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望着天光映衬出的青衫飒踏,意气风发,自半空轻盈落地的少年。 扬手将完好无损的旗帜飞射进胜者的展墙。 时隔十余年……他们终于又体会到了如此熟悉的无力感。那是只能仰望的、无人可与之并肩的皓月,光耀之下,众星齐黯。 百余岁的化神尊者啊…… 有时候真的说不清,与这样的人物同一时代,究竟是不是好事。 明夷微微吐了口气,抬手握拳,抑制不住轻咳了两声,唇色浅淡。 ——其实有些太装了。 但失踪许久,璇玑族一众弟子眼见被挫了不少锐气。总归……该有一个极其刺激眼球的压倒式胜利,来重振信心。 “承让。” 少年从容施礼。 大战止歇。 像是欣赏了一场雏鹰展翅、激越层云的献礼,钟离眸中盛着明显的笑意,低头抿了一口微凉的灵露,某一刻,状似不经意地微微偏头。 单边耳坠随风轻晃,明光消隐。 ——似乎有什么……隐于暗处的影子,渐渐包了上来。 璇玑族下一轮的对垒方,幻海族少宗主凌潮内心如火煎,极度焦躁不安。 这个过于恐怖的亮相让他有种灭顶的压迫感。思来想去摸不到少年的底,孤狼一般的目光逡巡一圈,终于转向与明夷一道前来的陌生青年。 接家中护卫来信,这个人……怕是与明夷失踪的去向有着直接联系。 虽气场渊渟岳峙,但看上去年岁不大…… 手中扣着一枚监测能量流动的法器晶石,谨慎地对着人扫了一遍又一遍,代表危险的红光自始至终未曾亮起。 不由嘲讽地低声笑了笑。还真是……差点被他唬住。 ——总不能是超出神器检验上限的笑话吧? 瞥了眼擂台之上被同门弟子团团围住,激动簇拥着,一时间无暇他顾的少年,凌潮咬了咬牙,抓起宝刀,向几位长老比了个手势。 坐如玉树的异界神明隐隐被几道气机牢牢锁定。 玄色手掌将杯盏轻轻放下,钟离不动如山,静待不速的来者直陈其目的。 一段雪白的刀锋出鞘,映照过鎏金凤目。 凌潮盯着不知为何看不出半点慌乱的青年,掌中宝刀又逼近了一分,目露威胁,狠声道: “小子,劝你识相些,我们借一步说话。” “……” 第38章 渐渐绞紧的蛛丝。 钟离默了默,望了眼高台之上被庆功的人群淹没的少年,又垂头瞥过三寸之外架在肩上雕龙镶晶的宝刀,旋即视若无睹地指尖轻点桌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小……” 见状,凌潮不由冷笑一声,带着些贬低意味的称呼刚要吐出,便正对上一双无甚感情的珀金眼眸。 ……明明无嗔无怒,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发毛。修仙者敏锐的第六感警铃作响,他干张了一会嘴,硬是莫名其妙地把称呼咽了回去: “……救兵就不用想了。明夷一时半会可顾不上你。” 指尖一顿,钟离仍未发一言。 似乎叹了口气,青年长身站起,毫不避让肩上利刃,几步便转到了凌潮所指的阴影中的角落,抱臂直视围上来的几位化神尊者: “想知道什么?” 刀锋差点划过青年脖颈,反倒是尚未达到目的的凌潮惊了一跳,将镇宗神兵‘斩龙’赶紧移开。 ——他不想活了? ……好捉摸不透的人。 顾不了太多,凌潮仍攥着镶嵌极品灵石的斩龙刀横在青年身前,与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将最紧要的问题问了出来: “明夷现在到底是什么实力?他遭遇围杀失踪许久,身上可有能作文章的暗伤?你,与他又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能走在明夷之前??” “……” 微微阖眸,再睁开时眼底只余冷然。了解不速之客的目的后,钟离并无一丝多言之意: “若只有这等左道歧途……无可奉告。” “放肆!” 闻言,幻海宗大长老怒斥出声。属于化神期巅峰的气场铺陈震荡开来,飞射出几枚法宝成阵,将一方天地牢牢封锁: “你以为与明夷有旧,我们就不敢动你?!” 四重化神境的气息压迫下,神秘的陌生青年却如遇春风拂面,织金白衣随风浮动,平静得……让人不安。 赭色发尾仍未亮起。 ——蕴灵界天道斥力极强,无法掌控灵力补充自身,加之到来之前硬抗天钉……钟离并不欲在此界轻易动用元素力。 但,即便如此…… 面前晃过雪白刀痕。 古怪之处实在太多,凌潮不敢托大,将秘法运至毫巅。手中斩龙刀挥出残影,与天地交鸣,真气凝成一线将虚空划开缝隙,毫不客气地势如劈山而来。 第44章 刀疾如浪涌,下一刻,戛然而止。 一只没有动用任何力量的玄色手掌抬起,半空徒手截住锋锐无匹的神铁刀刃,骨节向内一扣,将之硬生生拗断。 ——也不必容忍如此僭越。 两片断裂的刀身神光消隐,如废铁一般被弃置于地,发出让幻海族众人如坠冰窖的“当啷”声。 明夷的确未曾注意到贵宾席前的交锋。 ……再给他一百次机会,他也不可能料想到会有人嫌命长地去找钟离的麻烦。 在台上与台下观战区骤然响起的激动欢呼,和九州备战队伍死一般的绝望寂静中…… 雷澜咬牙从地上爬起,上前搀扶着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的雷震走下擂台,回头瞥向明夷的眼神雷光赤红,闪烁着极度的阴沉与恨色: “……还没完呢,明夷。” 运起心法将因过度输出真气牵动的伤势缓缓压下,少年只是平静地笑笑,清澈的碧眸中没有一丝一人败一宗的得意猖狂,给了他相当的体面与尊重: “随时恭候。” ……又是这样该死的光明磊落。像是皎洁无暇的明月、山间无垢的醴泉,纯粹澄净至极,哪怕不经意间流淌的微光,都能映衬出旁人身上不堪的污浊。 ——就算直面的是将他打落深渊的宗族,也只在己方挑衅时,显露出一二分的峥嵘锋芒。 真是让人……恶心啊。 雷澜握紧的手几乎要攥出血迹,硬生生控制着自己低下满是杀意的扭曲脸庞,朝着本宗驻地走去。 明明……如果没有明夷的横空出世,这个时代最傲人耀眼的绝世天骄,应该是他才对。 既生明月……何须晨星。 明夷迎着四方各处快要将他烧起来的无数视线,只来得及瞥上一眼奖台上散发着七彩道韵的悟道石,便被同族弟子簇拥着来到璇玑族驻地。 “大师兄,您终于回来了!差一点我们就要被欺负死了……” “要是您能再早些回来就好了……” “恭喜大师兄实力再进一步!您现在什么境界了?什么时候……能打破天道禁咒啊?” “还是要全靠大师兄啊!” 在同族弟子七嘴八舌的兴奋嚎叫、亢奋询问中,沧云支起身子往嘴里塞了好几颗丹药,望向人群正中如救星天降一般归来的少年,眸中却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晦暗。 只维持了一瞬的奇怪神色消隐,沧云又回归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上前一把将少年的头揽进臂弯中,欠揍地笑: “呦,不愧是我们的气运之子啊,论卡点耍帅的功夫,还真是无人能及。” “这下好了,你三叔我的风头,又被你死死盖住喽——” “不是说好先不回来了?这不得赔我点好处啊大侄子?” “……” 明夷对这一套操作过于熟悉,刚欲张口互呛,余光忽见到一片藏青衣摆。神情顿时一正,并指成剑敲在沧云的麻筋上,瞬间将发丝有些凌乱的脑袋解救出来: “族长。” 气氛安静下来。 璇玑弟子们躬身行礼后自觉三三两两散去,徒留沧云一个嬉皮笑脸的厚脸皮赖在中间,被渡玄瞪了一眼也有恃无恐。 罢了,总归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再理会沧云,渡玄与那双澄明依旧的碧色瞳眸对视良久,默然半响,终于长舒了口气,半是慈爱半是威严地道: “这下子可受到教训了?明夷,平日里闯些小祸也就罢了,断人道途这种要命的事,你也敢插手?我们可就你这么一个大宝贝啊。” “要是你真出点什么事……” “族长爷爷,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一个气运之子您操心什么,化险为夷才是家常便饭啊。” 明夷对面前这位从幼时便决定开放藏宝阁无条件供给自己修炼、时常鼓励自己的族长十分尊敬,理亏地挠头笑笑,插科打诨一般将此事混了过去: “这不还是平安回来了嘛。” 渡玄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正如明夷所说,既然人已经安全回归,那么前事如何其实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今后万万要多加小心。尤其是你,应劫期已至,如果不想死,就给我老老实实在族内待着。” “想想咱们一族弟子,还有璇玑洲的万千百姓。” “……是。” 少年明眸微黯。 环顾四周,熟悉的、无数向他望来的视线中,满载着热切的期盼。就像是……在得知世界无望的真相后,天昏地暗中,疯狂涌向唯一还亮着的一束光。 ……在这里,他不是被保护的晚辈,也没有任性而为的资格。他是一族甚至一界的希望,是命定的气运之子,一举一动都带着天下人厚重的希冀。 ——也只有他担得起。 与明夷寒暄一阵,渡玄终于看似不经意地提起那位陌生的青年,旁敲侧击地问道: “对了。那位很是面生的青年,是与你一同穿越世界壁而来的?看上去……你倒是很亲近他。” “您说帝……钟离先生啊。” 闻言,明夷下意识望向贵宾席,刚好见到像是刚刚散完步回归一般,手上把玩着一枚非金非玉的令牌,长身落座的钟离。 有些沉重的心绪莫名一轻。 不由朝人露出一个邀功般灿烂的笑,在得到神明毫不吝啬地点头认可后,少年整个人似乎亮了一个度: “是我在异世三生有幸结识的……” 一语及此,明夷忽然卡了下壳。 脑海中长辈、神明、君父等等称呼盘旋了一圈,看了看那张表面上约莫只有二十多岁的面容,再转头捕捉到族长眸中闪过的一丝探究,明夷大脑飞速运转: “挚、挚友。” “原来如此,是新认识的朋友啊。” 见少年没有再多言的意思,渡玄了然地点了点头:“那等大会结束,要找个机会好好招待一下人家。” “……好。” 明夷干脆地颔首答应,一瞬的轻松与喜悦收敛,明眸中闪着明暗不定的光。 ——他不欲详谈太多异世经历,将钟离先生推到风口浪尖。 尤其……这里是九州汇聚之地,宗族错综,在没有动用强有力的遮掩法宝的情况下,谈话说不准就听于暗中谁之耳。 虽只回归两日功夫,明夷其实已经敏锐地觉察到蕴灵界看似平静繁华的表象之下,不同寻常的暗流。 幻海、雷泽、青冥、凌霜,四宗宗主均是遮天阵主谋,按理来说,见到他不说是狂风暴雨,也应该极度厌恶,但今日所见…… 他们望来的眼神都十分古怪,非恨非赏,非仇非怨。他读不懂意思,只觉在心底涌动着朦胧的不安。 恶意似乎已经被限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但就是这样的控制,才让人觉得极度反常。 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渐渐绞紧的蛛丝。 但……不论如何。 明夷抬头定定看着吸引着众多目光的悟道石。 ——其他可以先暂时按下不表,悟道石……他势在必得。 一界乱象、雾隐迷踪、危机四伏,这些……都不应该与钟离先生扯上丝毫关系。 璃月还在等着帝君。 至于蕴灵界……那应该是由他来背负的天命。 少年眸中神光烈烈如火,灼烧着未曾攀折的凌霄意气,忽听擂台之上高声宣告: “第三轮,由璇玑族对战幻海族……” “等等,幻海族……弃权?!” 第39章 不可触及的真相。 璃月这两日风平浪静。 自天钉降世,崩山摧海,虽然只是虎头蛇尾的收场,仍让附近的魔神妖兽噤若寒蝉。 加之……若陀龙王不知为何异常活跃,平日里悠闲饮酒的风格不再,倚岩殿的珍藏被搜刮的数量大大降低。这几日,感知铺陈整个璃月,只要有踏入璃月的陌生强大气息,不论友好与否,一律做过一场再谈其他。 这样铁血的风格传开后……一时之间让璃月似乎成了什么禁区,外来非凡者通通绕行,连借道都少有。 入夜。 一时清闲无事的魈身化青雾,瞬息来到承云山顶,微微失神地摩挲了下腰间跳动着火色的玉佩。 深秋时节,此处山间仍是层叠遮天的翠色,百木不凋,葳蕤苍翠欲滴,一如那位灼灼生长的少年。 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个少年的性子,他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的预感。 好在有帝君…… “明夷才刚走两日,就开始怀念了?” 时候凑巧,不过刚刚站定片刻,身后便传来清脆的铃响。 魈瞬间回神,转身望着一身蓝袍绣星辰,手上托着新型机巧的少女,点头招呼: “归终前辈。” “倒并非怀念。我在想……异世情形难料,帝君和明夷,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 本欲找留云比试的归终停住脚步,闻言掩袖轻笑,明眸中闪着聪慧的光,一如盛开的琉璃百合: 第45章 “放心,若是只有明夷,照那少年之前透露的情形,此去的确是祸福难料。” “但若加上钟离……” “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就算往最差的情况猜测,在天道不容的情况下,钟离的金玉磐岩之体也极难破防。” “除非……” 似乎想到什么,归终眉头微皱: “唯一的风险在于那孩子牵绊实在太多,道心……” “但……应不至于此。” “若是连钟离也护不住,我们谁去都没用。” “前辈说得在理。” 魈点了点头,望了眼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亮起的山门,微微吐了口气。 希望……一切顺利。 问道大会期间,九洲中域万仙来集,不拒凡民。 最为庞大的玄宝云市,巨大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街道上,此刻已经被汹涌的人潮填满,摩肩接踵,声浪鼎沸。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仙家店铺张灯结彩,雕梁画栋的门楣上悬挂着古意盎然的招牌,隐有仙乐飘渺。空气中悬浮着驳杂的各色灵力,源自丹药、法宝、灵兽肉逸散的力量伴着复杂的幽香,让不染凡尘的仙门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街上锦衣华服的宗族弟子人流如织,间或也有粗衣短褐的凡民穿行于霞光为饰、云雾筑基的白玉楼阁间,睁着渴望的眼睛四处打量,妄想偶遇仙缘,一步登天。 浮空的太玄茶肆,地理位置极佳的清雅包间内,透过百年古树雕琢的窗棂,能一望将喧嚣集市万丈红尘收入眼中。 锦霞流光的青衣少年优雅地将世间少有的极品清虚茶汤倒入暖玉盏,将之推到相对而坐的气沉如渊的青年身前。 幻海族意外弃权,导致明夷莫名其妙多了整整一下午的空闲时间,趁着机会,正好补上应有的招待。 钟离随意地临窗而坐,欣赏着异界别样的风土人情,听见动静后转头端起杯盏,轻轻抿了一口,笑道: “茶香清冽,微苦回甘,饮之可清心宁神,好茶。” “您喜欢就好。” 明夷眉眼微弯,眸中盛着自回本界后少见的鲜活与灵动,抬手将茶水补满,大手一挥: “待会给您盛个百八十斤当伴手礼。” ——一两千金的仙茶被他说得像是什么路边的大白菜。 “适量即可。” 钟离失笑摇头,手中摩挲了下幻海族几人遁逃时仓促留下的不知名令牌,眸中闪过沉思之色: “明夷,你的气运……是否并非生来就与宗族联系在一起?” 明夷因这快速跳转的话题怔了一瞬,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不是。不瞒您说,我们璇玑族弟子会在十岁之龄汇聚宗族祠堂,统一祭天批命,只有气运纯净命途平顺的族人才有殊荣链接整个族群。毕竟……一族的气运反哺自身,是个非常恐怖的数量。” “我是个例外。在降生时镇世罗盘异动,确认天命之子,在三岁提前勾连全族。” 听到意料之中的消息,钟离点了点头,像是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又因种种原因暂时缄口不言: “……原来如此。” 珀金色瞳眸转向窗外,倒映着天地万象,有云翳不知从何而生,遮蔽天光。 接下来的几日,璇玑族可以说是连战连捷。 有状态全盛的明夷领队,其余弟子几乎是躺着便一轮轮的晋级,那道身量并不高大的青衣背影,在所有人眼中都仿佛是无法逾越的高山。 绝望之下,连本次问道大会的地下赌场上,押注的最大盘都已经从冠军归属,变成了亚军争夺战。 ——就像是那个少年参与的每一次一样。 不过……这次的盘,可能会有绝大多数人血本无归。 十日后,巨大的擂台正中。 主持大赛的长老高声宣布,有资格与璇玑族争夺冠军的,竟是从腥风血雨的败者组重新杀回来的雷泽宗。 夺亚热门幻海宗自莫名其妙的弃权后,再也未曾露面。 “雷澜,你们可以认输。” 高台之上,慈眉善目的长老叹了口气,温声提醒,眼中略带着些惋惜。 ——作为明夷回归后的第一个对手,那场惊世一战,两方的实力差距已经被大家看在眼里。按照赛制,若是争夺冠军的双方在前期已经有过交手决出胜负,可以不用再打一场,也免得……太过挫败。 雷澜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下,从四面八方望来的同情目光几乎要把他洞穿。 所有人……包括本宗,都已经默认这场没必要进行对决的结果。 双拳死死攥紧,有血滴滴滑落,雷澜抬起头,望着台上站在明光照耀下的少年。 那双碧色眼眸清澈一如往常。 ——白衣青衫扶摇上,摘星揽月逐日光。 耀眼得……让他想一刀捅上去。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难以遏制地笑了出来,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寂静偌大的赛场,最后笑得弯下腰来,抹去眼角的生理性泪花,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当然不认。” 在骤然喧哗起来的声浪中,明夷静静望着浑身缠绕雷光炮弹一般冲上擂台的雷澜,在他缠绕着猩红的眼中,微微了皱起眉头: “你……” ——心魔缠身。 雷澜没有再多说一句。甚至没等主持长老宣布开始,手中紫电神剑锋芒已暴涨三尺,身法快出残影,直冲着少年命门刺去。 毫不留手的杀意。 “……” 明夷抿了抿唇,同样反应极快地抽剑,将修为压到极低的水平,手腕上挑拨开已至面前的剑锋。剑花生灭,在金铁交鸣的“叮叮当当”声中,一一挡下从四面八方窜出的紫电。 一时间,青紫残影飞速交织,身法精妙至极。 议论声渐止。 众人都沉迷在精妙的剑法对决中,眼花缭乱地看着剑影虚实闪烁,火花四溅,无人意识到……其中有一个是法修。 明夷并未使用境界碾压,在纯粹的剑招对决中,一时与雷澜僵持下来。 ……这样的尊重却让雷澜眼中赤色更甚。 出窍境的真气运转至极限,禁忌的心法搅动风云,青天白日里,浓重的雷云凭空生长,遮天蔽日。 手中长剑电光穿云,雷澜几乎是不要命一般,透支了所有力量,爆发出极其惊艳的一剑。 明夷眸光一亮,手中品质不高的长剑一触即断,紧接着毫不停顿地纵身旋飞与剑气锋芒擦身而过,抬手掐诀。 雷澜的扭曲的表情却忽然一变。 随着少年大幅度的身法动作,衣襟扯开几分,露出空无一物的白皙脖颈。 等等…… 那双赤红眼瞳中一瞬间浮起诡异的亮光,像是见到明月生尘、醴泉墨染,兴奋地近乎战栗。 “涤世泽生”……不见了?! ——如此重要的神阶法器,百余年的随身佩戴,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他摘下来? ——只有可能是……他知道了? 于是……无法面对,自欺欺人? 嘴角裂开的笑越发扩大,雷澜剑势渐缓,见缝插针逼近少年身畔,压低声音冷笑: “你知道了?你们璇玑族的计划?” ——果然……什么琉璃澄心,白玉无瑕,也不过都是泥淖里挣扎的普通人罢了。 “什么?” ——璇玑族的计划?! 极细微的声音传进耳中,明夷瞳孔骤缩,碧眸刹那锋锐如箭,扬手挡下紫电,气息瞬息上涨至化神,冷声道: “说清楚。” 强大的气场令人*连呼吸都凝滞。 “嗤……没意思。” 见到少年如此剧烈的反应,心知判断有误,雷澜眼中的诡光顿时黯了黯,没劲地出了口气。 不过很快,又重新亮了起来。 作为雷泽宗已掌实权的少宗主,雷澜早早就知道了长老们的隐秘谋划。 虽说与璇玑族有过务必保守秘密的交易,但…… ——既然秘密已经揭了一半,又何妨全掀开呢? 反正……该布置的都已经完成,谁也没有回头路。 雷澜赤紫交替的眼眸中,倒映出少年惊疑不定的脸庞,一时间,他竟有些享受地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气。 ——亲手,将明月拽下来的伟事啊…… 有种直通天灵盖的舒爽。 “明夷,枉你纵横一世……你那可是通幽冥的血脉,仅凭陨星与万年前真龙麟角凤凰翙羽,难道就能有如此强的削减代价效果?” “你猜……它是凭什么能削弱你与幽冥的联系?你还真信璇玑族的炼器秘法?” 一语及此,见到那双只是稍一点拨便骤然剧烈动荡收缩起来的眼眸,近乎恒定的碧水静潭如大潮翻覆,终于不再镇定…… 雷澜笑得连眼睛都弯了起来,凑近少年耳畔,声音温柔地像是教导修炼、解答疑难的师长: 第46章 “你是不是一直很疑惑,早已失传的遮天阵,是怎么重现于人间的?” 轻柔的吐息打在少年耳畔,让他应激一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透体生寒。 “明夷……你颈上一直带着的、陪你百余年的神器,就是……” “遮、天、阵、啊。” 第40章 谁跟你谜语人。 明夷一瞬间毛骨悚然。 身躯像是被兜头浇下万载寒泉,僵冷无法控制。 大脑仿佛停摆一般,只剩下一片空白,神色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命门空当大开。 ——好机会。 雷澜眼神骤亮,喘着粗气将真气尽数灌入神剑,猛地向前一捅。 危急时刻,大脑中作响的警铃勉强唤回少年一丝心神,他条件反射地抬手在胸前三寸握住剑锋,掌心鲜血直流,灵力后知后觉地运起。 钟离眉峰微皱,缓缓放下杯盏。 被雷灵力侵蚀的尖锐疼痛将明夷硬生生逼至清醒。 手刀砍过雷澜腕部,紫电脱手掉落,紧接着干脆地一掌将其扫落台下。 少年垂眸看了眼血肉模糊的掌心,站在擂台之上立定良久,神情是少见的端凝。 似乎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四面鸦雀无声。 ——只有出窍期的雷澜,怎么可能伤到化神尊者?!而且……那位尊者还是明夷? ……发生了什么? 带着些幽紫色调的鲜血顺着指尖不断滑落,缠绕着极具侵略性的电弧,在铁木擂台上溅起荼蘼的血花。明夷只是淡淡地瞥过一眼,并未调动灵力,作出任何处理。 ——他现在……很需要一些刺激,来让他保持相当程度的清明思绪。 抬眸,复杂难明的目光一一划过九位面容各异、气场强大的宗主,最后停留在一张熟悉入骨的方正的脸上,四目相对。 渡玄居高临下地遥望着那双浅碧明眸,里面惯常的晴朗不再,一片风起云涌之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那个雷澜……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该不会蠢到…… 诸般念头在心底划过,渡玄面上不显,仍然温和地朝着少年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闭了闭眼,明夷深吸一口气,沉思许久。再睁开时,无边惊涛骇浪已经被封在一层瘠薄的冰面之下。 被毫不留情一掌打落的雷澜吐着血,死死盯着那双碧眸,妄图从中找到一丝道心生魔的血色,片刻后,终于不甘地无功而返。 ——这样的冲击,都不行吗…… 少年清冷的视线挪到主持长老身上: “长老,大会头名的奖励,现在可以颁发了吗?” 随着这声远比平常寒冽的声音,现场的气氛终于开始解冻。 在长老高声宣布冠军的大喝中。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五十年来最盛大的比武已经落下帷幕,那位年轻的天命之子又创造了一个奇迹,璇玑族蝉联两届九州第一族……四野看台上嘈杂的议论声由弱渐强,最后汇聚成响亮的欢呼声浪。 无数羡嫉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扎向璇玑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这么一个大宝贝在手,就算这一代青黄不接,也足以保证少说千年的鼎盛。 渡玄长舒了口气,起身离席,眼角余光忽然不经意间扫过一双含着审视的珀金眼眸,两相对视,没由来地心中一紧。 ——总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善茬。 只是一瞬的停滞,渡玄便不经意地偏开视线,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先行离去。 “尊者,按照惯例,您的奖品会在三日后经核对清查运往璇玑族,无法当场取出,还请稍安勿躁。” 台上,主持长老对这位少年天骄相当客气,耐心地解答疑问后,好心提醒: “不若先下去处理一下伤势,稍候几日即可。” ——神剑所伤,应不会太好受。 “……” 明夷微微沉默。 没有犹豫太久,少年忽然举步来到陈列着无数珍品、华光四溢的高台。 左手掐诀,青光乍亮,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将笼罩着悟道石的强大防御阵法一击震碎。 ——至少现在,不能落在璇玑族手中。 “明夷尊者?!” 主持长老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谦逊守礼的少年君子能干出这种事,一时间没能作出任何有效应对,失声惊呼。 还有……这阵法不是号称可抵化神来着?! 话音未落,明夷的手已经摸上了道韵盎然的透明奇石。 “抱歉。” 少年微微欠身致歉,却没有任何放手的意思: “如有违规,我一力担之。您已尽力阻拦但无功而返,我可证您无责。” …… 余韵散去,熟悉的太玄茶肆,云上雅间。 一层薄薄的青光将内外隔开,桌上茗香四溢,茶点精致。 钟离在明夷靠近的第一时间,便出手将其手上的异种灵力全部驱逐,在化神期强大的自愈力下,此时剑伤已经开始弥合。 明夷脸色微白,还是努力挑起了一个略显勉强的清浅笑容,将得来的并不算麻烦的悟道石推至钟离面前: “帝、先生……幸不辱命。” “多谢。” 那双鎏金凤目在蕴有天地至理的奇石身上停留一瞬,便后靠在椅背上,温和地望向有些魂不守舍的少年: “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何止是麻烦。 “我……” 明夷苍白的双唇微微开合,万千灼烧的怒火与怅惘就要脱口而出,又在下一刻被他通通咽了回去,掩饰般地微微垂眸。 ——他仍是不愿……将钟离先生卷入这场诡谲迷踪的纷扰。 看出少年的百般思绪、千钧萦怀,钟离只是夹起一块云露糕细品了一番,将沉重的氛围打了个岔,这才四两拨千斤地玩笑道: “以我们的交情,也听不得么?” “不不不,哪能这么说……” 明夷低垂的双眸一下子瞪大,不假思索地用力摇了摇头,看上去终于有了些鲜活气: “只是……” “放心,我自有分寸。” 钟离哪能看不出少年的顾虑,轻描淡写地接住那些欲言又止,目光沉稳又从容: “但说无妨。” ——这再能忍住,那就是圣人了。 明夷自认为没有那般的养气功夫,闻言最后挣扎了一会儿,便如竹筒倒豆一般,将堵在心口无人可诉的大石和盘托出。 “……我其实并不愿以一家之言便疑心自己的家族。” 少年习惯性想摸上颈间法器,却扑了个空,想到神器内部很有可能封着的不容于世的阵法,又莫名觉得庆幸不在身上,苦笑: “但……此前种种,草灰蛇线,也并不算……无迹可寻。” “那场窃四洲生灵气运重开升仙路的筹谋……” 少年剑伤未愈的手渐渐攥紧。 “……” 耐心听罢压抑着无数错综感情的倾诉,钟离微微叹了口气,眸中神光明暗,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并未开口,只是伸手执起了散发着琉璃彩光的悟道石,周身金玉亮起玄黄光晕,与之同频共鸣。 起身,行至窗前。 此间道韵在手,这方自他到来便极为排斥、不欲容他半分的天道终于显露本真。 金瞳流光,倒映在他眼中的已不再是蔚蓝的天穹。 亿万道不断纠缠生灭的玄奥符文流淌成无法言说的法则长河,不间断地分流又聚合,如倒悬的瀑布自天际漱落,纠缠着无量五行灵气席卷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独独绕他而行。 但……这并不是重点。 钟离眸中金芒更炽。 在无尽法则长河的源头,渐渐浮现的,是横亘于天地之间,霞光与道意凝成的登仙长阶。 原本畅通的大道天梯每一阶都蕴光流转,拾阶蜿蜒而上,在近顶处……突兀地向内坍塌成空洞。像是曾遭受过足以灭顶的劫数,冰冷又浩大的漆黑将一切希望吞噬。 ——怪不得,无人可成仙。 那片不断旋转着的虚无的空洞似是有生命一般不断旋转蠕动,自救般延伸出无数漆黑触手蔓延向四面八方,顺着轨迹一路追踪而去,最后…… 缠绕在了…… 安然坐于桌前的少年身上?! 等等…… 钟离转身,瞳孔一震,顾不得其他,率先问道: “你族内为你批的死劫,是什么?” 明夷微怔,很快摇了摇头: “具体情况不知。听说是因为命格与此世缠绕太深,只能算出大劫,却不知劫数来源。” “……” 闻言,钟离沉吟不语。 片刻后,丰神如玉的青年重又在桌前落座,神情沉稳。像是无边汪洋,哪怕有巨石偶落激起万道涟漪,也终归静水流深: “你在怀疑……璇玑族,是窃取生灵气运的主谋?” 第47章 话题重归于主线。 “……是。” 明夷眸色黯淡一瞬,胸中灼烧的燥火与彻骨的冰寒对冲,攥紧的双拳微微颤栗,却仍未失去理智: “但有很多事……我想不通。” ——为什么要给他遮天阵所做法器?族长他们明知自己性情,一旦暴露,此事必然会在他与族群之间割开无法愈合的裂痕,风险……要远大于收益。 ——还有……虽然不想这么觉得,但如果真相的确如猜测的那样,他的归来,对族群来说会是个极大的不确定因素。他有能再一次颠覆任何阴谋的能力。那么……为何要着急召他回归? 无数对冲的念头如百蚁噬心,明夷不得不频繁地深呼吸来勉强遏制,还在妄图从中梳理出一条明晰的线路。 钟离终于端起清茶啜饮一口。 在他的视角中,已经几乎能肯定璇玑族的确不对劲。 ——明夷的死劫与天道有关。那么他在提瓦特,才应该是最安全的规避方式。 “如果……真相要比你想象中还要不堪呢?” 少年目光有一瞬的茫然,望向轻声出言的钟离。 那双洞若观火的燧光眼眸温和又恒定,仿佛能接纳他的一切选择。 ——能让钟离先生用这个词来形容…… 终于放下一切侥幸,明夷绝望地颓然后倒撞在椅背,闭目良久。 看似一切平静,四周漂浮着的木灵力却骤然躁动,在半空形成扭曲的风暴,又被微薄的玄黄元素力限制在无法造成破坏的范畴。 ——从中能轻易窥见少年何等暴动的心绪。 清茶热了又凉,已经失去最佳风味,钟离干脆新沏了一壶。 日影西斜,桌上灵露微沸时。 少年紧闭挣扎许久的双眸终于缓缓睁开。不避不移,重燃起的神光烈烈如火,像是能烧尽举世污浊,掷地有声: “总要有个了断。” 纵使身陷百余年的算计与利用…… ——也是道心所向,九死不悔。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拿我祭天吧。” 明夷自嘲地笑了笑。 眸光闪烁,已经开始计划要怎样寻找线索、在驳杂没有头绪的线团中调查真相的少年,忽听一声带着些莫名喟叹的淳厚声音。 “既然如此……” 灵力躁动消隐,见少年已经作出决定,钟离从容起身,衣摆垂顺,眸中的笑意带上了许些锋芒: “走,带你去对质。” ——何必耗费心力。 第41章 反目。 这条回璇玑族的路,明夷走过无数次。飞阁流丹、玉阶彤庭的建筑群坐落于飘渺的仙山之间,云雾缭绕,若隐若现。 在山脚举目,已经能望见承载了他绝大部分时光的清净仙宫,熟悉……又陌生。 “玄武村陈羽,玄品水灵根,可入外门。” 恰逢五年一度的纳新大典,整个璇玑洲但凡自衬有一线希望的凡民皆云集而至,竟将横亘数十里的恢宏山门石台围得水泄不通。 加之九州第一族的名头,更是连其他州也有不少来碰碰运气。 穿着大多简朴,与白玉仙门有些格格不入的凡民们高仰着头,眼中带着近乎虔诚的光,妄想有那么一丝机会……触及他们无法想象的、长生久视的另一个世界。 台上约莫只有五六岁的孩童尚还懵懂。 台下一大家子粗衣短褐看上去并不富裕的亲人们,已经有些滑稽地张着大嘴呆在原地,喜极的眼泪无意识滚落,浑然没有察觉到周围羡艳的目光已经快要将他们烤熟。 巴掌大的测灵石明暗之间,便是一场横亘一生的悲喜。 明夷无言的目光,与孩童那双清凌凌的眼眸有着片刻交集。 神情一恍。 那样的眼神……他曾见过。十余年前,身上最后一丝暖白气运被阵法抽走,上一刻还靠在街角啃着一枚冰糖葫芦的孩童,停下呼吸之前,也是同样……不知事的年纪。 少年看不清情绪地垂眸,跟在白衣猎猎的青年身侧,脚步不曾停留。 一路拾阶而上,气氛渐渐不同寻常起来。 往常步履轻盈、来往不断的仙门弟子,竟始终不见一人。沿着空荡的玉阶,行至山巅壮观的主殿,钟离眸中神光微动,已经捕捉到了不下十股暗中窥探的气息。 ——消息传递速度……倒是不慢。 沧云从柱后转出来,吊儿郎当的表情不再,复杂地拦住少年去路: “我曾经提醒过你……不要回来。” “……所以,你也早就知道?” 闻言,明夷莫名笑了笑。与这位从小与他一起互损长大的小三叔对视,在他欲言又止的动作中,侧身,擦肩而过。 大殿之内。 无数长辈、隐世不出的族老极其反常地同时列坐。 明夷逐一掠过殿中熟悉的人望来的意味不明的视线,心中空落落的寒凉,只剩一道盘桓的念头。 ——何以直视人心幽微? ……来的好快。 渡玄紧拧着眉注视走到殿中的两人。 在心中暗骂了无数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雷澜,应对的指令刚刚下发,就已经接到不速之客闯山门的回报。 按照明夷的性格,不应该如此干脆。 渡玄冷寒目光望向那位白衣飒踏,神秘莫测的青年。 ——是因为他? 钟离旁若无人地朝着少年轻轻颔首,抱臂向侧几步,将主场交由明夷。 还没待明夷开口说话,渡玄便无奈地长叹一声,道: “你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但……此事并非如你想象。” “其实瞒着你,也的确是为你考虑。既然事已至此……唉。罢了,那我便将计划原原本本告知,希望你能理解。” 明夷眸光微动,心中升起一抹瘠薄的希冀:“愿闻其详。” “一切起源于一个错误。” 渡玄的目光在少年空荡的脖颈上顿了顿,淡淡地道: “当时璇玑族青黄不接,即将掉出一流宗族之列,恰好天命之子出世,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借用你的气运稳住了形势。” “没想到批命之时,居然算到你死劫在身。那时,你的气运已经与族内链接极深,一旦应劫,璇玑族将一夜沦为二流势力。” “于是,我连夜召集族老详加推断,居然发现……你是天道选中的天梯质料。但仅凭你,无法完全堵住空洞。不过这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思路——只要有足够多的气运,便能补上天梯,重开升仙路。” “再细细推演下来……天下半数生灵的气运齐聚,我们便能重新得道升仙,再也不必眼睁睁看着自己腐朽。也能……” 渡玄的眼神似笑非笑,像是沉浸在伟业之中,却并未发现少年的脸庞已经惨白如纸: “……保住你。” ——稳赚不赔的买卖。 “于是,就有了遮天阵诸事。过程异常顺利,没有哪个宗门能抵挡得住成仙道果的吸引力。” “我们犯的第二个错误,就是放你出去历练。就差临门一脚……” 一语及此,渡玄的表情黑了黑:“谁也没想到你的破坏性居然能这么大。” “幸好,经过推演,一切都还有救。只是重开遮天阵极易引起天道关注,我们需要抽取你身上的大部分气运遮掩,因此才如此着急地召你回归。” “其实很简单,不是么?” “明夷啊……这是能拯救我们修仙界的无上伟业,如果不是你的性子,其实也没必要瞒着。” 渡玄的眼中划过一丝慈祥,感叹道。 “别刨根问底,一直什么都不知道,不好么?” “你永远是此世最为耀眼的天骄,就算气运离你而去,境界也不会跌落。待升仙路重接,你便是最有希望成仙的人……” “代价只不过是些凡民罢了。生生不息、不会断绝的凡人……” 殿内的长老跟着七嘴八舌地劝慰起来,是真情实感的语重心长。 “……” 明夷唇畔最后一丝血色褪去,瞳孔震颤,身形摇晃不稳。体内来自九幽的业火翻涌,几乎想要将他焚烧殆尽。 ——居然真的有……比拿他祭天更恐怖的真相。 ——那场苍生浩劫的目的……居然有一部分是为了……他? 眼见温情的部分已经铺垫地差不多,渡玄的神情忽然肃穆起来,带上了若有若无的威胁,微笑道: “你身上的法器,就是为了避开死劫。我很惊讶,在应劫期摘下项链,你回来的时候,居然没有瞬间以身合道。” ——只有一种可能,在他身边,有着更招惹天道视线的存在。 渡玄有些忌惮地瞥过那道玄衣白袍的身影,又道: “但想来,也拖不了太久。明夷,你的意气、你的抱负,我们都看在眼里,难道……你想死在天道之下,填补天梯?” 高高在上的族长伸出手来,其上悬着一枚刻着微缩遮天阵法的悟道石,像是捏着少年的命脉,眼眸虚眯: 第48章 “拿上它,别想太多……好好当你的气运之子、绝世天骄,不好么?” ——我亲自为你铺就的登天大道。 明夷缓缓闭上眼睛。 过于……可怕的真相。 耳畔哨声鸣响,天地倒悬,不知身处何处。 血脉逆流,真气四窜,像是掉进了万载玄冰池,一阵阵从骨子里涌上来的寒凉让他不住地打着冷颤。 偏偏心头又仿佛堵着一团火,烧得他胸膛燥热双眸赤红,想大声喝骂嚎啕大哭,喉咙里却仿佛堵着棉花,连最细微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身躯寸寸萎靡。 他的傲骨、意气、道心……都像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好像是睁开了眼,但不知为何,眼前是比闭目更深沉的黑,他看不见……他从来也没看清过。 心尖剧痛,几乎每跳一下,都是难以承受的痛苦。 这里……难道是从小教育他仙道为护生的家族? 少年死死抓住胸口弯下腰来,下唇咬得糜烂,呼吸几近于无。 人影幢幢,鸦雀无声。 已经没有丝毫力气,明夷惨笑一声,肩上不知为何沉重地他抬不起头来,双膝像折断一样,砸向地面。 ——从此之后……再无人能担起世界的重量。 傲骨摧折,道心零落。 ——该怎么夸奖璇玑族呢?上穷碧落下黄泉,世间大道三千条……硬生生让他们找到了唯一能撼动无暇道心的方法。 手臂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扶住。 干脆止住下落的趋势,让明夷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变故让近乎支离破碎的少年稍稍分了一丝心神。 钟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明夷身侧,单手接住少年全身的重量。 金眸中燃着仿佛能灼烬世间的烈火,盛怒之下,第一次近乎傲慢地抬起头。 像是站在云端俯视睥睨,视线一一扫过这些辈分极尊的遗老、崇高的璇玑族徽、洞穿升仙得道的至理: “在场有什么东西,配得上让你屈膝下跪?!” 字字千钧,振聋发聩。 ——这位涵养极好的异界神明,终于彻底冷下了神色,无形的压迫感让人心底发毛。 “放肆!我等心系大道……” 被一个外人如此冒犯,在场众多长老拍案而起,怒喝出声。 悄悄缩在角落里的沧云忽然瞪大了眼。 他看到—— 这位自己一直暗中监视的,彬彬有礼博学多才,虽然神秘莫测不好对付,但自来到此间从未显露过什么大威能的人物……突然现出让他腿软的杀伐怒目相,抬手凭空召出一杆恍惚能贯穿世界的长枪。 周身金玉骤亮,玄黄粒子升腾,钟离扬手一枪钉在号称世间最硬的玄铁地板,像是豆腐一样,整个枪头都没了进去。 众人从未感受过的、不可抵御的磅礴能量如水波扩散,大地震颤悲鸣。 整个殿内上到族老下到执事手段尽出,竟没有一个能阻挡,硬生生被扫穿震翻在地。 ——一时间,整个殿内还能站着的,就剩下了中央那两人。 来自身畔的支撑实在太过有力。 看着一地人仰马翻的场景,呆呆站着的少年碧瞳忽然动了动,像是被唤醒一般,多出了几分神采。 ……却仍是入骨噬魂的哀伤。 ——面前浑浊的眼中满是惊恐和忌惮的三人,是将他的命线手动改为与璇玑族相连,并耗费寿命替他批了九次死劫的族老。 ——跪坐在地却咬着牙,视线坚定并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是供养他百年,每次见他眼中全是期许的族长。 ——过于狼狈地跌坐的众人里,有带他进秘境的长辈;有做饭很好吃的朋友;有儿时的玩伴,也有嫉恨的同侪。 他忽然低头笑了笑。有些颤抖地伸手,握住身旁泛着粼光的白金衣角,伴随着攥起的褶皱,空荡得吓人的心中这才多了几分安定。 ——多可笑。身为土生土长的蕴灵界本地人,站在血脉相连的璇玑族大本营,竟只觉寒凉凄惶,无处可栖。 居然还是靠着来自提瓦特的神明…… 能给他踩在地面上的踏实感。 良久。 缓缓松开手,明夷踉跄转身,一步步走出忽然逼仄到他无法喘息的大殿。 碧眸迎着殿外明亮的天光,强忍着胸中灼烧的痛楚,那个少年,终于说出了自知道真相以来的第一句话。 声音飘渺,带着些苍凉的笑,是让在场璇玑族所有人都极其耳熟的,传承了千年的祷词—— “诸天万法,玄玄浮生……” “大、道、垂、黎、民。” 每一字都像是吐出的炽烈的心血。 众人死寂无声。 殿内隐隐的,间或传来了似是琉璃破碎和小口吐血的声音。 ——是终于有人扛不住,道心破碎的鸣响。 钟离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寒彻的声音字字沉怒。 “他是气运之子,是天命人,是飞升的契机,是璇玑族的中兴之主——唯独不是他自己。” ——对于生命悠长的神明,这样萦怀的怒火,已经记不清几百上千年间,不曾有过。 “你们冠冕堂皇,做的每一件事都师出有名、华丽至极,将世界的道理加诸在尚幼的后辈双肩,理所当然地剥夺他知情和选择的权利——” “你们想救的,从来就不是他。” “我作为世外之人,并无审判诸位的立场。但——作为明夷的友人……” “当蔑视诸位。” 那双威严凤眸缓缓扫过殿中仙风道骨的众修者,炽金鎏火,令所有对视之人呼吸凝滞,倍感压力。 声音极稳极轻,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尤如暮鼓晨钟,正敲在道心之上。 “不慈。不悯。不信。不义。” 第42章 无执无妄。 明夷的状态极不对劲。 原本清澈无垠的碧眸中飘荡起妖红火光,如臂指挥的灵力此刻四处乱窜,踩在玉阶上的每一步,逸散的力量都会在其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少年面无表情,天青色衣摆无风自动,目标极其明确地来到正殿后的命堂。 “大、大师兄?” 看守的弟子面对着熟悉的清隽脸庞,被气势一迫,不假思索地让开了路。 视线追随着一眼不曾偏过来的少年时,却又莫名觉得心里发紧,有些不安。 ——大师兄极少会在听到问好后,不停下回礼。 雕龙砌凤的宽阔殿堂,明夷凛寒的目光扫过无数命灯,最后停留在顶层因他的归来补充了神魂灯油,比任何一盏都明亮的火光。 ——璇玑族弟子,向来将入命殿与一族气运相连视作无上荣耀。 眸中的讽笑几乎要溢出来。 少年手中业火翻腾,几乎毫不犹豫,抬手凌空一握,将燃着自己神魂的顶阶法器命灯瞬间爆碎。 细微的琉璃残片飞溅,余波压得四周烛火忽闪明暗,在刺耳的警铃声中,笼罩着整个大殿的杀阵显形,重重围困住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影。 “大师兄?!” 看守弟子失声惊呼,面前的场景恐怖到让他大脑停转,震撼的问号充斥胸膛,张开大嘴许久没能合上。 下意识想攥碎手中控制阵法攻击的玉佩,忽然意识到敌袭是谁,又在最后一刻停滞。 一双修长又充满力量的手越俎代庖,从弟子手中抽出玉佩,只是稍一施力,便将之捻成粉末。 背对着瞬息飞射而来的无数术法杀机,明夷似笑非笑的眼神蜻蜓点水般掠过守门的弟子,青光缭绕周身,在刺目的灵力爆破炫光中,毫发无伤地举步离开。 踏步云上。 正午时分日光灿灿,几抹疏云飘荡,看上去安宁又祥和。 俯瞰四野,万家炊烟袅袅。九州仙山郁葱,超然又飘渺,吸引着凡民趋之若鹜,像是……还没有蛀到表面的鲜亮的苹果。 闭目。木灵力如海潮翻涌,以万千草木为耳目,感知蔓延向无尽远方,试图找出遮天阵的踪迹。 良久,一无所获。 ——还真是……进步了啊。恐怕是专门针对他的隐匿功夫。 少年眸中赤色更甚,压抑在胸膛的火浆几乎要将心脏烧穿,勾起一个极冷的笑。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神魂毫不留手地疯狂燃烧,眸中阴阳游鱼旋转成模糊的黑白影子,像是能洞穿一切阴翳般,推演天地万象。 勾连无数星辰如织的苍穹被气机引动,倒映在眼底,竟已有日落西山的颓意。 ——凤凰垂翼、日坠于地。明德受创,邪压正之象…… 当年以乾坤为算筹的上界大罗仙,扔下的地火明夷卦象,到底是喻指少年,还是……蕴灵一界? 无人知其真意。 气息以极快的速度虚弱下来,明夷却并无任何停手的想法。纵使明知阵法未开、苍生无恙,不必硬刚,胸中仍有一团逼迫着他的烈火,近乎执迷。 第49章 眸中赤青神光洞穿虚妄的刹那,阴沉的劫云凝聚迫顶,千里暗无天日,像是终于找到了早应合道的质料。 ——站在明面上毫无遮掩地卜算天机,几乎等同提灯夜游。 紫电划空。 比参天古树还要粗壮的劫雷兜头劈下,又被玄黄元素力悍然挡在半空,轰鸣声震耳欲聋。 少年像是从什么不妙的心障中惊醒了一瞬,碧眸微恍,赤光渐消,望向护住他的织金白衣的身影: “帝……” 中气不足的声音被迅速窜上天际的人打断: “明夷!” 是见天象有异,着急忙慌赶来的渡玄: “其他诸事我们都可以再谈,你先拿上遮天阵,不然真就要应劫了!” 那张总是气定神闲的方正脸上此时满是焦躁,胸膛剧烈起伏,担忧至极,急匆匆递出的手上握着那枚本想要当作筹码的悟道石。 其上,微缩的遮天阵法还在徐徐运转,与窃取苍生气运的浩劫同根同源。 与那双恳切忧心的双眼对视,无数勉强按捺在胸口火浆般的思绪骤然漾了上来,明夷垂落的双手猝然攥紧,下颌紧收,后槽牙咬得“咯嘣”一声。 死守的清明被胸中铺天盖地的灼烧剧痛覆盖,无数爱与恨纠缠着原本透似琉璃的道心,如同沸油泼雪,灼遍全身。 ——百般算计中的一点真心啊…… 还不如……全、是、利、用。 免得他撕不开、扯不掉,只能硬生生咽下包着蜜糖的炭火,烧得痛心断肠。 灭顶的情绪终于冲破心防。 少年双目紧闭,五指成爪,躁动的木灵力裹挟着几不受控的业火,在手心凝成近乎实质的长剑,尚未出手,已可断风裂虚空。 ——超出化神的伟力。 再睁开时,碧眸殷红似血。 明月晦暗,濯于泥淖。 昔我少年,白日追风,敢讨天光作衬……却尝举世苍凉,孑然一身蹚龌龊。 何其残忍。 想要抹除面前这个让自己如此痛苦的根源,近乎本能。 半空雷劫翻涌,电光撕裂墨色,飓风吹青衣猎猎作响,无甚表情的少年,终于动了。 几乎只是一花眼的功夫,原地就只剩残影。 堂堂一族之长、化神巅峰,渡玄竟无法完全捕捉少年的动作,只一瞬,燃着逼人业火的青剑已至面门,在紧缩的瞳孔中寒芒毕露。 ——他会死。 他浑身冰凉地意识到。 平日里的明夷实在是过于谦和守礼,即使面对才入门的练气弟子也无半丝骄狂,甚至还有些不成熟的俏皮鬼点子……让他们这些人,潜意识里只把他当做惊才绝艳的小辈。 直到这时,生死一念,渡玄才终于想起…… 这位少年是位实打实的、能越阶挑战的化神尊者。在这个世道,劫前避世的渡劫大能不出,他就是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人,能与所有尊贵年长的人物平起平坐。 尊者不可辱。 渡玄手中仍握着那枚未送出的悟道石,眼中弥漫上惊恐,甚至来不及形成任何有效的防御。 锋利的剑气将那张方正的脸划出血痕,眼看下一刻就要身死道消…… 一道白衣身影鬼魅般后发先至,追剑而去,在渡玄眼前半寸将划空破云的剑锋徒手握住。 变故突生,少年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一只玄色手掌便拿捏着力道,砍在他的后颈。 血色双瞳高光立暗,长剑消散,明夷瞬间失去意识向前栽倒,被钟离稳稳扶住。 渡玄神情一振,似乎看到了被理解的希望,迫不及待地开口:“多……” 几乎是刚刚出声,便被毫不客气地打断,钟离目光极冷,罕见地不欲给人半分颜面: “他可以杀你很多次。但,绝不能是以这种状态。” “我救你,与你无关。” “……” 高天之上,劫雷涌动,沉闷震悚的天威弥漫,渡玄一时沉默下来。 “……唉。” 许久,他长叹了口气,几乎是自言自语般,讲着自己的难处。 一族兴衰、大局为重、得道升仙的道果、想护住的天才和家族…… 面前的璇玑族族长似乎有太多看似正确的道理、万般无奈的妥协,站在所谓一族大义的立场上,堂而皇之地抱怨着少年过于不懂变通的、非黑即白的刺人锋芒。 浑然忘记……自己在千余年前,也是位翻山越岭而来的朝圣的凡民,有幸拜入仙门,修得长生久视。 ——或者说,由于过于悠长的寿命,其实绝大部分修仙者,都已经不再记得自己的来处。 可仙凡本一体。 能驳斥他的言论有太多太多,但看着那双散发着奇异光亮、将苍生捏入股掌挥斥方遒的坚定又狂热的眼睛,钟离却罕见地沉默许久,似有千言万语湮于风中。 ——苍生有灵,仙者泽万物。这样的道理,身为一族之长,他不会不清楚。只不过是……歧路迷途,不可转也。 于是,异世的神明只是凝望着手上扶着的,即使失去意识还在拼命压抑着体内乱窜伤人的业火与灵力,想要从魔障中挣扎醒来的少年。 半晌,只剩下最真切的疑惑,近乎喟叹地感慨: “……你们怎么舍得。” ——这样皎白如皓月的少年。 絮絮的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被掐住脖子,渡玄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是夜。 璃月众仙少有地全员在倚岩殿到齐,略显凝重地围在桌前。 面前摆着玉佩、发钗、压襟、耳坠等等不同形制的精致饰品,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其内跳动的萎靡的火光。 ——明夷给的居然并非是消耗型法器,而是与他直接相连的、可以随时补充的业火。 那么……这也就表明,那孩子现在状态极其不妙。 这才离开不到半月吧? “摩拉克斯出事了?!” 这是若陀的第一反应。在检查了契约仍然完好之后,他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不是……有什么情况能让那少年在摩拉克斯的庇护之下,还能搞成这个样子? 甚至还是个位阶不高的世界? ……真是见鬼了。 “若陀前辈,那界门,您还能开吗?” 不祥的预感应验,魈皱眉沉声询问,眸寒如霜,一副想大开杀戒把人带回来的样子。 “……稍安勿躁。” 沉吟片刻的归终叹了口气,插进七嘴八舌的交谈中: “首先能肯定的,单凭武力,那个世界应该没有什么能威胁得到他们。那么……” “问题就很有可能出在那孩子的道心之上。” ——但得是多恐怖的故事能撼动无暇道心啊 归终有些头痛,连机巧也不搓了,拿起面前的发钗看了又看: “目前的情况倒是稳住了,但明夷的状态依然算不上好。” ——有什么办法能帮得上忙? 众仙一时愁眉紧锁地各自拿起少年的赠礼观察,心神随着手中细小的火苗明暗一提一放,直至许久之后,留云借风忽然拍案而起: “等等,这法器既然与那孩子有直接联系,那我们以此为载体起阵……” “可否把能量传递过去?” “!” “好主意。” 众人眼神渐渐亮起。 明夷其实并未昏迷太久。 毕竟道心无暇,即使一时刺激过强导致魔障丛生,只要给他些许时间,也终能拨云见日。 少年在意识海中禹禹独行,蹚过灼烧的心火、长辈幽微的目光,最后站在葳蕤的承云山巅回望,静默许久。随即,将早已无法理清几分真情与利用的烂账从心脏硬生生剜去,付于业火一炬。 剧痛,清醒。 明夷按着心口缓缓支起身子,压抑着无数情绪仍极力保持冷静的碧眸褪去血色,澄净如洗,正对上一双温和恒定一如往常的珀金眼眸。 昏迷前的记忆回笼。 少年下意识拂过后颈。 平心而论,钟离下手极有分寸,清醒之后他竟察觉不到有半点疼痛不适,但…… 突然没由来地觉得十分委屈。 明明一路身心重创,面对璇玑族人都没有分毫示弱…… 此时和衣盘坐床榻,仰头望着缓步走来,递来一杯清茶的金相玉质的青年,忽然泪盈于睫。 甚至来不及问好。 明夷狼狈地低下头,咬着唇,无声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无法克制,他不得不抬起胳膊覆了上去,欲盖弥彰。 柔软的布料很快便被洇湿大片,隐隐间压抑着极低的泣音,像是委屈到了极点,终于有了能宣泄的机会。 单薄的双肩细微颤抖。 家族反目、百般谋算、诸生浩劫在我……无数沉重到难以喘息的巨石借此肆意流淌,顺着袖口滑落脸颊。 几近呜咽。 第50章 钟离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这只是个修仙百余载,入世十数年的少年啊。 这样的局面实在是……过于为难他了。 轻声叹了口气,将手帕放在少年触手可及的地方,钟离无声陪在一旁,眸中神光隐隐动容。 良久。 大雨止歇。 通透地深呼吸几次,心中莫名轻盈许多,少年缓缓平复了心绪,忽然后知后觉地窘迫起来。 ——多大的人了,怎么突然跟个孩子一样…… 将新换的茶水置于桌边,钟离看出少年的不自在,眸中略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旋即轻飘地略过方才之事,另起了一个让明夷忽然愣住的话题: “可愿成仙?” 第43章 前缘既断 明夷大脑结结实实宕机了一阵子,尚还微红酸胀的眼眸迷茫地眨了眨。 话题转得有些太快。 像是在野外经受了末日般的狂风骤雨,好不容易找到庇护所的幼兽,还在舔舐着满身的伤口,眼前就冷不丁出现了一份满汉全席,有些……不真实。 ——以蕴灵界的情况,升仙路断绝,他又是天道选定的质料,若真的要头铁飞升,一定会直接合道而去吧? 在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他便明白……自己应该是最没有希望成仙的那个。 可先生的样子又不像是单纯为了转移话题…… 一天之内形势急转直下,接收了太多过于沉重的消息,少年的思维转得有些卡顿,一时间并没有跟上思路。 钟离也并未着急解释。 姿态端正地坐在小桌前的圈椅上,难得没有饮茶,而是倒了杯琥珀色“千日醉”小酌,金眸清明得看不出入喉的酒液烈度有多霸道。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若陀这套平复心绪的方法,的确有些奇效。 异界的神明极轻地叹了口气,发尾随风轻晃,放下空荡的酒杯。 这趟蕴灵界之行,所见所闻即便是在他数个千年的悠长时光中,都是极少遇见的没顶泥淖。 虽面上不显,但胸中也罕有地压着一口沉郁之气。 ——为仙不仁,忘本断源,以苍生为刍狗草芥,私欲几能吞天。 偏偏还没有一个宗门觉得不对,默许都算得上仁德。 仙道让他们修成这样,还妄图染指道果……甚至不如贝列诺西。 目光在披上外袍,守礼地落座于对面的少年身上顿了顿。 原本以为是族风清正培养出来的赤子之心,没想到……居然是歹竹出好笋。 就是这颗唯一的好笋,还被预订成填补天梯的质料……此界的天道倒是好眼光。 初来之时,只觉五行灵气漫天、仙山飘渺,不曾想内里早已是腐朽不堪。 正气衰微,邪道丛生,不可救药。 沉吟间,钟离忽然不动声色地将盛着清茶的杯盏往前推了推,恰好停在少年悄咪咪欲要摸酒壶的指尖之前,隐去诸多情绪,温声开口接上方才的话题: “此界的天道禁咒,我已基本了解。按照常理,无人可突破化神一境,只能眼睁睁等到两千多年后,腐朽化尘,归于世间。” “但你不同。” 意图被看穿,明夷讪讪地作出正经的样子将钟离面前的酒杯斟满,这才执起茶盏抿了一口。闻言,倏忽抬眸,与那双碎金鎏光的眼眸四目相对。 “难道说……” 到底是聪慧,只需稍加提点,明夷便眼前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 钟离点了点头,仍不紧不慢地将推断的情况娓娓道来: “你早已突破化神限制,在提瓦特便已至半步仙境,没有道理也受此约束。” “昨日你凝剑的那一招,可远不止化神境。若我没猜错,此世天道对你的封禁正在减弱。” ——也有可能是迫不及待地想抓取质料弥补天梯。 一语及此,他转头望了眼天际自明夷卜算天机以来涌动至今的雷云,神色中不见半丝对无上天威的敬畏。 “若你还带着遮天阵,境界应不会被压制。” 明夷在第一时间沉神闭目,细细将身体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部分被禁锢无法流动的灵力已经悄然挣脱,带来充沛的力量感。 ——炼虚初期。 短暂地从黑沉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少年情绪高涨,十分惊喜。 ——若真能成仙,那目前的一切困境都能迎刃而解。道果已成,前尘劫数一笔勾销,从此世间再无不可为之事。 不过只一瞬便又蔫了下来,意识到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但我死劫在身,天命合道,怕是……” “那又如何。” 仰头饮尽杯中酒,钟离向来沉静如海的眼眸中少见地翻涌起傲岸的弧光,玉杯与桌面轻碰,竟有金戈交战之声。 满心郁气激荡起一二峥嵘锋芒,不闪不避地望着似是听见僭越之语,炸雷骤响的天穹,冷笑道。 囿于天地命理的少年微怔。 如静水生澜。 ——这位异世的神明周身泛起玄岩金玉的微光,元素粒子升腾弥漫,隐隐间,似乎真的透过高天照见此世天道,与一界意志分庭抗礼。 如此厚重的、直指天穹的底气与傲骨。 足以匹敌世界。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现在完全可以称作,降临者。 “尽管去试,成败皆无碍。” ——替无量众生叩问因果,一试这昏、沉、天、道。 “大阵已成,只差明夷的气运作遮掩,你还在等什么?” 璇玑族大殿,九宗宗主齐聚,其中年纪最大的幻海族族长凌峰一脸焦躁,手中劲气吞吐,将价值连城的灵髓杯震成粉末。 渡玄闻言脸色暗了暗,将袖中一袋命灯碎屑仍在桌上,冷声道: “那就要问问雷泽宗干的好事了。明夷又不是傻子,知道了真相,能乖乖等着被抽气运?” 雷澜挑了挑眉,有恃无恐地与族长对视一眼,嗤笑出声: “少来这一套。你们一族的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明夷的气运与全族相连,除了命灯,我不信你们就没其他办法了?” “……” 渡玄阴沉着脸,透过大殿望着高空紫电划空、震雷响彻的墨色重云,低沉道: “好,不谈这个。那个叫钟离的,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此人的能耐,幻海族也见识过。一个疑似仙阶的大能要保明夷,我们在这抽取气运,他能袖手旁观?” “……此人确实不好对付。” 闻言,凌峰回想起碎成两节的镇宗神刀,眼中闪过浓郁的忌惮之色: “不过,就目前的情报来看,他受此界天道影响极大,不像是能轻易动用能力的样子。上次与凌潮交手,更是纯凭肉身力量。” “若是如此……一人之能总有极限。” “我们九州高手齐聚,加之阵法连环,就算他真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仙人……也得饮恨败退。” ——作为在场年岁最高的宗主,活了近三千岁的凌峰几乎一刻也耗不起。 侥幸在天道禁咒降临之前便修炼到炼虚期,除了那几个将行就木的老家伙,他几乎可称为此世最强,此时丹田内灵力不耐地翻涌起来,迫人的气场压得在坐众人皆面色一变: “不可再无谓拖延。渡玄,天道禁咒一日不除,我等修仙者皆坐立难安,如鲠在喉。” “凌峰说得没错。当年的遮天阵诸事,我等四州只是默许,没想到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这一次,我们九州戮力同心,务必一蹴而就。” 赤炎宗宗主眉须火红,心直口快: “你该不会还舍不得你们那个脑子都被教坏了的天才?” “就凭明夷干的烂事儿,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地在我们眼皮底下蹦跶,已经是看在你璇玑族的面子上,足够仁慈。” “又不是要他的命,有什么好犹豫的?” 云梦宗宗主抚了抚云鬓,对那少年的事不甚关心,只是忽然叹了口气: “到底是杀业过重,有伤天和……” “天道不仁罢了。我等也是顺天而行,替自己挣一线生机。” 渡玄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漠,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诸位已有决断,那事不宜迟,动手吧。” ——迟则生变。 长身而起,华丽的衣袍在一尘不染的玄铁地板上逶迤而过,渡玄一马当先,身后的一众大能巨擘都是些跺跺脚,都能让一界抖上三抖的人物。 宽广明亮的命堂,渡玄复杂的目光最后一次看向顶层正中如今空空如也的位置,耳畔回响起那个神秘的青年发自内心的疑惑。 ——你们怎么舍得。 ……众生一芥,大道难求啊。 ……那孩子年纪实在太小,还不懂得他们这些寿元将至之人…… 深深地吐了口气,将所有不该存在的软弱放下,手中一块非金非玉的令牌高高浮起,替换了那少年原本命灯所在之地。 第51章 单手掐诀,周身浮光,庞大的青气云团在正殿上空浮现,横跨整个璇玑族,隐隐有腾飞之势。 随着口诀复诵,其中一团几乎占了一多半的紫金气运从中分离,渡玄悬空的手臂一停,随即闭目,狠狠划下。 心中一空。 ——以那孩子的性子……手势落下,便是彻底决裂了。 无尽气运直冲令牌而去,源源不断地输送至遮天阵阵眼。 这边,两人对好策略,刚刚出门。 手中握着钟离先生给的战利品令牌,猜出与大阵有关,刚要运转心法卜算线索的明夷忽然顿住。 冥冥中,似有天生天赐的无边运道正在离体而去。 ……族长……还是动手了。 一瞬间挖心钻骨的尖锐疼痛逼得他咬牙闭目,扶住一旁栏杆,死死按着心口弯下腰来。 额间冷汗遍布。 ——绕是已经将烂肉剜除、有所准备……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的锥痛还是几乎让他肝肠寸断,动弹不得。 那是……生他养他倾注了他百余年心血的家族啊…… 弟子的欢呼、长辈的关切、谆谆的教诲……还历历在目。 灵力猝然紊乱。 钟离眸色一冷,闪电般出手,一层玄黄护盾将少年与外界相隔。 气运离体速度骤减。 ——但明夷与璇玑族牵绊太深,仍有为数不少的气运正在流失。 少年忍得连呼吸都在颤抖,寒意透骨。 良久,冷汗才终于止歇。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身躯寸寸挺直。 眸中似有云雨翻覆,碧瞳清冽如洗,少年不移不避地望向那双倒映着天地山河影的珀金眼瞳,咽下倒灌的血与泪。 声音极轻,每一字,却好似有着千钧之重。 “若此间事了,可否……带我回家?” “帝君。” 此时此刻,他问的并非是那位异世云游客,而是重天星穹之外,定乾坤镇万民的璃月神明。 至此,前缘俱断。 第44章 当除我名。 “……” 钟离同样回望着那双飘荡着些微痛楚水色,却凛冽决绝毫无动摇的缥碧双眸,像是照见了一株突经灭顶之灾,枝干摧折,仍屹立风雨中的修竹。 ——宁折狂风,不弯其骨。 像是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异世的神明微微叹了口气,看上去想要出言说些什么,最终却不知为何三缄其口。 少顷,只是沉稳地回答: “当然可以。” “……但去无妨。” 明夷微怔。 似是被洞悉了意图,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受到任何劝诫。少年忽然垂眸笑了笑,极为正式地躬身揖礼,饮冰的心火死灰重燃。 “多谢帝君。” ——抱歉,还是将您……拖进了这场危途泥泞、无量浩劫。 行到一半的礼被单手稳稳托住。 钟离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叹出,在有些不明所以的视线里,带着些许无奈地上手揉了一把少年的头顶。 ——很难想象,面前的少年与那个醉酒后拽着他的袖口、带着一众仙家登天衡的,是同一个人。 正欲出言,凤目倏冷,举目遥望。 一个横跨五洲的巨型阵法光痕在大地之上飞速亮起,只有少数境界高深的修者能察觉得到的、透着不祥的透明罩壳自一点扩散,很快便横跨天地,像是隔绝了生与死。 罩中百兽齐喑,飞鸟不振,流风绕行,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一次,竟连璇玑也没有放过。 劫起。 陈羽最近在玄武村过得可以说非常快活。 整整一个村,就出了他这么一个修仙的苗子,小小的萝卜头像模像样地穿着璇玑族送来的道袍,高高仰着婴儿肥的白嫩小脸儿,天天倒腾着小短腿穿行在各个胡同小巷里。 耳畔洋溢着叔叔姨姨们七嘴八舌的盛赞和惊叹,虽然还未入门,尚且是凡身,三头身的孩童蹦哒着,已然觉得有些飘飘欲仙了起来。 溜上一圈,怀中就抱满了各式各样快要溢出来的零嘴儿。 ——只有五龄的幼童眼中还不见一丝对长生久视的执迷渴望,全是对修仙等于数不尽美食的垂涎。 寻常的一天。 一如既往爬过有些高的门坎,专程带着布兜盛放吃食的孩童才走出不远,忽然僵住了步子。 瞳孔剧烈颤动。 往常早就搬着板凳磕着瓜子,见到他便抓起把糖果,向他笑得眼不见牙的街坊邻居……不知为何灰白了脸,瘫在各处一动不动,只有胸膛还在细微起伏,有些活气。 像是……一夕凋零的草木。 “哥、哥哥……娘亲……” 门口无神倚着的,是与他相依为命的至亲。 呼唤无人应答。 一团小人儿簌簌发起抖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灭顶的恐惧从心底咕噜咕噜涌上,漫过胸膛、溺过口鼻,最后从眼底汩汩冒了出来。 茫然无措了许久,两只白嫩的短手被狠狠掰成扭曲的样子。 “回、回春术……” 孩童回想起话本里仙人的术法,妄想能像想象中那般起死回生,却只有干哑的声音回荡着,毫无动静。 ……一切都是无用的徒劳。 ——有谁能,救救…… 他想张开嘴想大声嚎啕求救,却不知为何发不出一丝声音,身上倦怠得毫无力气。 在孩童看不见的地方,一团暖白色云团正在丝丝缕缕地从他身上剥离。两腿越来越软,下一刻便要绝望栽倒…… 那双乌黑的瞳眸中,忽然倒映出一道碎金流光的白衣身影。 如日长恒。 像是自己死前幻想出来的神仙一般,只是抬手凌空一握,如织的玄黄蕴光便在半空悍然截断了什么。 常人不可见的气运光团挣脱吸引,立即归于原位。 孩童踉跄地软倒在缓冲的元素微光里,呆呆地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切重又鲜活起来……只是一错眼的功夫,神明般的白衣身影便杳然无踪。 ……竟像是……铭心刻骨的一场遇神大梦。 ——好霸道的秘法。明明还未正式运转,距离过近的凡民气运就已经被牵动离体。 钟离手中握着悟道石,一路追着不同寻常的灵力流动而来,临近源头,所见之处生灵匍匐、四野无声。 毫不犹豫地出手截断秘法涌流,金眸凛冽如刀,杀意涌动。 ——罪业弥天。 露天的璇玑祭台,此时黑云涌动,雷蛇狂舞。 九洲宗主各自镇压着窃取生灵气运的阵眼围成一圈,不约而同地掐诀,灵力全力运转。 浓度奇高的能量风暴肆虐。 众多化神境的磅礴灵力在大殿正中纠缠融合,凝成几近实质的庞大灵气结晶,沿着遮天阵法的脉络,分化出无数触手贪婪地涌向璇玑、幻海、雷泽、青冥、凌霜五洲。 熟悉的暖白气运,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 ——由他们亲自出手,此次的秘法强度,要比之前高出百倍不止。 万人之上的宗主们目露灼人的狂热。 一人高的灵气结晶被牵引着,即将落于阵心。 变故毫无征兆。 长枪如坠星不知其来处,只枪尖一点神光如火,无声无息地破云碎空。 瞬息而至。 众人的眼神甚至还没能完全变成惊恐…… 流星便几乎毫无阻碍地洞穿预先布设的重重防御阵法,如白虹贯日,在无数护罩破碎的泛光残片中,将强横到能把化神以下压成齑粉的灵气结晶直接贯穿,带起恐怖的元素气浪。 枪尖钉在地面上“咄”的闷响打在每个人心底。 光团剧烈颤动,一收一胀,像是被从内里撕碎般惊天动地地炸开。九洲宗主无一例外俱遭重创,吐血倒飞而出,直至撞到祭台边缘才堪堪停下。 气运如数回转。 身上响起无数防御法宝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无人能看清金玉浮光的青年是怎么出现在祭台中央,握住贯虹。 ——这绝不是普通仙阶能有的实力。 凌峰瞳孔巨颤,没顶的恐惧裹挟着无边恨意,将双目烧得通红,毫不顾忌形象地嘶吼: “钟离!我等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断了我们修仙界的生路!” “……这句话,应由遮天阵下的众生来问。” 钟离挽枪负于身后,凤目赤金流火,不动声色地瞥过无数隐于暗处的长老护法,沉怒道。 ——无数生灵与诸位高不可攀的尊者,又有何冤仇? “……你当真要与蕴灵一界为敌?我虽无法捕捉你的命轨,但天道斥力,我非常清楚。” 渡玄摸了把嘴上的血,扶着栏杆颤颤巍巍爬起来,眼中孤狼一般的精光隐现,冷笑: “你不可能有办法在此界恢复力量。钟离,人力总有极限。你一个局外人,有什么理由冒着生命危险,为蝼蚁来蹚这趟浑水?” 第52章 目光往远处命殿之内,正在吸收明夷气运的令牌处顿了顿。 ——那里布设着重重杀阵天罗地网,此人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并未在第一时间出手解决明夷的气运流失之危。 ……为什么? 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太多。 九宗密密麻麻的高阶战力尽数现身,无尽术法华光剑拔弩张,牢牢锁定住祭台中央周身浮起极淡的岩光,平静得有些可怕的青年。 铺天盖地的杀意让空气黏稠得几近无法呼吸。 “……无可救药。” 钟离眉宇紧皱,盛着惊人的怒意,极缓地摇了摇头。枪锋逐渐亮起明光,一人对峙九宗仍不落下风。 ——其实有一件事他们猜得没错。出于某些原因,他的确在尽量节省元素力。 但…… 末日般的无尽灵力攻击将祭台中央的青年彻底淹没,空间裂开虚黑缝隙,蔓延着毁灭的波动。 许久,吞天噬地的术法明光散去,高台夷平,砖瓦化为齑粉…… 不等众人欢欣鼓舞。就见那道白衣流光的身影仍浮空岿然不动,衣摆随风,稳定得让人绝望。 维持着极低限度元素力供应的光盾碎开,与攻击一同湮灭。钟离原地旋身踢枪,搅散斜刺里抽冷子噬咬上来的火蛇毒刺,金眸沉冷,分毫不退。 ——只需拖延时间即可。 古怪的令牌携着摧枯拉朽之势,子弹一样钉进九州中域,极其隐匿的一片荒野。 空间顿时如水波动,被顶级幻阵掩盖的遮天阵眼现出真形,吞吐着明夷极其熟悉的紫金气运。 警铃长鸣,引动箭矢如雨,淬着幽寒毒光,遮天蔽日地朝着半空中的少年飞射而去,每一支箭矢末尾都附着一枚法器霹雳弹。 “侄……明夷?!” 敌袭不出预料,沧云严阵以待的冷寒目光定睛望向来人,手中满月的弓弦骤松,近乎惊骇地喊出声。 ——族长不是说他心生魔障,一时无法行动的吗?! 下意识想捞回绝杀的攻势,却只是徒劳。 明夷迎着漫天飞箭,目光一瞬扫过九洲驻守的修士,在正中璇玑族驻地微微一顿。 ——果然……九宗主力并不在此。 旋即,木灵根青光涌动,无尽藤蔓破土而出,结成厚重的木墙,不闪不避地迎着将天幕都遮蔽的箭矢而去。 剧烈的爆炸声一浪接一浪,余波将离得极远的众修士逼退数十步,这才狼狈运起灵力防御。 半空中藤蔓不断被炸碎、脱落,又在生生不息的青光中重新生长补充。整整一刻钟,方圆百里的地皮被彻底碾碎,暴雨般的杀阵箭矢才终于止歇。 尘埃散尽。 明夷仍高悬于半空,面色微白,抑制不住轻咳了两声,碧眸疏冷: “这就是你们对付钟离先生的底牌?有些自不量力了。” “……” ——超出预想的强大。 ——心魔这种几近无解的东西,都拦不住他么…… 沧云面色晦暗一瞬。身旁的弟子们眼见来人,已经抑制不住骚乱的动静。乱糟糟的议论声中,青衣流光的少年步步逼近,入阵。 “大、大师兄……” “明夷尊者……” 明明师出有名、正义至极,一些弟子们望着如皓月般缓步而来少年,不知为何,有些底气不足地讪讪。 倒是率队的一众化神尊者无甚影响,脸色紧绷,隐隐将不速的来者锁定。 “……一定要走到这一步么?” “升仙路断,大道难求。为了修仙界的延续……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你难道想看着我们敬爱的长辈毫无寸进、腐朽入土?千年之后……可就轮到我们了。” 见少年气息微乱,像是受了些内伤,却目不斜视,无半分迟疑地朝着阵眼逼近的身影,沧云闭了闭眼,终于还是站了出来,拦住去路: “……何至于此。” ——不论如何,你都会是九洲最耀眼的天骄。 周遭附和的声浪越来越大,弟子们像是重新找回了底气。 “……” 明夷默了默,终于停下脚步。 环顾四周,碧眸灼耀,燃着终究未熄的心火,一路随着讽笑声烧进在场诸位的心底: “你们若当真问心无愧,又何必起阵遮天?” “有什么东西,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无量杀生因果…… “……” 喧哗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 “即便只有一线希望,我等修者,当争则争。” 是几位化神尊者见气氛凝沉,出言驳斥。 闻言,明夷缓缓闭目。 半响。 “拿凡民的命,争自己的生机,这尸山血海的道果……” 像是终于忍到了极点,咬牙吐出的字句: “与、魔、何、异?” “你!” “……冥顽不灵。” 被小辈劈头盖脸地侮辱,几位化神尊者怒气上涌,灵力已经开始运转。 大阵之中,却终于有些年纪尚小的弟子经受不住,沉默退后。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沧云仰起头,静静望着末日般罩顶的阴云,良久,一声凝满过于复杂情感的叹息: “你不该回来的。” “……大师兄。” 明夷心中骤然一痛。 ——这是自己这位儿时的玩伴,第一次没有轻佻地拿辈分压人,而是规规矩矩地叫自己一句,大师兄。 也是最后一次。 终于还是……孑然一身,举目皆敌。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第二次。但这一次……他终归不是刀俎下的鱼肉。 明眸浩瀚如星火,潮起翻涌,波澜丛生,良久,渐渐平息。 伸手,灵气裹挟着业火凝成长剑,瞬息回身挡下幻海族化神长老角度刁钻的杀招,几乎片刻不停,偏头躲开沧云的攻击。 混战终起。 金戈交鸣、术法横飞,惊起灵兽飞鸟无数,仓惶四散奔逃。 众人却越打越心惊。 ——随着时间推移,那少年明明也非毫发无损……却不仅不现疲态,气息还诡异地越来越强盛。 更诡异的是,明明他已经有好几次能够捣毁遮天阵眼的机会,却不知为何轻飘飘略过。 看准稍纵即逝的战机,长剑横斫将一位化神长老逼退数丈。 甩净从小臂流淌到剑锋上的幽紫血迹,少年忽然偏头,望向璇玑族方向相隔千里仍明耀轰动的灵力爆发。 再回转时,明夷极低地冷笑一声,出手越发不留情面。 气息已经上涨至炼虚巅峰。 ——借着遮天阵的势,他就能更快地摆脱天道压制,重回半步仙境。 时至傍晚,劫云密布,天昏地暗。 混战之中,少年的剑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被压着打到有来有往,直至现在—— 剑锋过处,众尊退避,不敢撄其锋芒。 某一刻。 青锋脱手,裹挟着霸道无匹的业火,钉碎笼罩在庞大紫金气运之中的遮天阵眼。 半步仙阶的境界终于再无遮掩,如云海倒悬,冲天而起。 明光冲霄处。 劫云沸腾爆涌,像是受到了难以忍受的僭天挑衅,雷暴骤起,将整个蕴灵一界笼罩在令修士、凡人皆心惊胆颤的雷海*汪洋。 不等作出应对。 忽听仙乐风飘,霞光千道。 在众人怔愣到忘记修士身份、泪水长流的视线中—— 白玉无瑕的通天长阶时隔两千载,十分割裂地顶着漫天雷霆,随白鹤衔枝、天府倒影,重现世间。 一阶之隔,天上人间。 ——一切战斗再无意义。 钟离通透的珀金双目倒映着白玉天梯,终于浮起温和的笑意,隐怒消散。手中长枪驻地,化为无数元素粒子。除了胸膛起伏幅度微深,竟看不出丝毫疲态。 四周有为数不少的老祖、尊者、大能狼狈地歪倒在地,伤势沉重,起身不能。 更多的人已经浑然不知身处何处,瞳孔震颤地虔诚仰望着升仙长阶,连浮空都记不得,单凭两条肉腿,朝圣一般奔跑而去。 仙阶落地处,只有少年一人,还笔直地站在原地。 其余修士弟子纳头便拜,失声痛哭,像是见到了早已被磨灭的无上希冀。 明夷碧眸清亮如初,抱臂近乎平淡地打量着霞光氤氲的阶梯,不带半丝狂热。 少顷,神情微恍,似是回想起了仙家古籍中,对登仙梯一事堪称华靡的形容。 ——焚香祷告,复讼卑下的祷词。 ——“今我蝼蚁,幸得天眷……”、“鄙者不才,蒙受天恩……”、“天道赐下,浮萍登仙……” 步步膝行,叩头顿首,以示虔诚狂信。 “……” 第53章 在脑海中完整地将流程回忆一遍,明夷忽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环顾四周,是匍匐在地,黑压压的颅顶。 ——这就是……将蕴灵界搅成如今这般血雨腥风、苍生倒悬的,天梯? 默然半响。 少年碧眸璨璨,裹挟着从未折腰的矜傲心气,身躯挺拔如竹,抬步,拾级而上。 第一阶。 天地间无数生灵的眼光汇聚于此,垂眸扫过静听祷词的天梯…… 少年抬起头,望着唯一不避天威锋芒,凌空踏云而来的白衣神明,洒然而笑。 清朗的声音中透着逼人的傲气—— “三千命途,当、除、我、名。” ——去他的天命之子以身合道。 惊雷狂响。 第45章 问你呢,天道。 覆压穹顶的雷霆如浆,在少年悖逆天命的话音出口之时,其色极速由紫变为不祥的黑赤,弥漫上浓郁的毁灭之力。 像是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意志降临下狂怒的预兆。 威势足以毁灭一界的雷云黑沉沉压在无数生灵心底。众生岑寂垂首,噤若寒蝉。即便只是余光不经意瞥见水中倒映的长天……都是一阵阵的不寒而栗。 心中自然而然涌上明悟。 此时此刻,天道降下的已不再是成仙的雷劫,而是—— 绝无生路的天罚。 天诛之下,鬼魅无存。 九宗宗主用双腿跑出老远,才记起自己的修士身份,仍不敢僭越腾空,各自用上了缩地成寸的遁术飞奔而至。 渡玄气息凌乱地停下脚步,一张脸惨白如纸,嘴角还往外溢着殷红的血迹,一眼便望见仙梯之上毫无敬意、笔挺站着的青衣少年,瞳孔巨震。 ……居然真的是明夷。 一切疑惑都有了解释。 ——怪不得钟离不动吸取气运的令牌,一力硬抗九洲精锐,鏖战整整一日……原来目的只是在于阻止他们吸取气运,静待少年借遮天阵破境。 ——可……他怎么敢…… 一旦明夷不敌被直接拿下,或者破境后仍不到召出天梯的水准,那就只能是硬生生被他们耗空力量、两败俱伤的结局。 好一场豪赌。 心乱如麻。渡玄目光闪烁,无数算计自心中划过,还不等想出对策,便被天际差点将世界撕成两半的赤黑雷霆惊醒。 这才注意到危急的情势,一瞬间,毛骨悚然。 眼见无可抵御的劫雷朝着渺小如蜉蝣的少年兜头批下,下一刻就要将人劈成齑粉,双膝却仍不肯矮上半分…… 渡玄充血的目光恶狠狠望向踏云浮空,不动声色的玄衣白袍的青年,像是恨到了极点。 天诛道灭,哪怕是仙阶也如蝼蚁不堪……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这位将成仙道果看得超过一切的一族之长,在生死面前,似乎重新回想起了族中摘星揽月的珍宝,心痛万分。 没有分出半丝注意给四面八方投来的意味不明的视线,琥珀金眸倒映着无量天劫,仍静水流深。 钟离早有预料。 劫雷劈下的瞬间,扛着滔天威压,平静地抬起玄色右臂。 周身金玉与发尾骤起明光,瀚无边际、浩浩汤汤的岩元素粒子终于再无保留,如瀑布自地面倒流至天穹,撑起擎天的幕墙,与一界意志隐隐对峙。 足以灭仙湮界的雷霆与玄黄蕴光轰然相撞,在半空震天爆响,余波倾泻而下,撼动乾坤。 一死。 明夷抬起头。 双眸清光湛湛,没有半点天威加身、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视线穿透几乎无人可直视的爆炸华光,望向半空神姿粼辉的神明,耳畔回响起一声厚重的承诺。 ——但去无妨。 刹那间,胸中昭昭心火燎原一般疯长,瞬息将自回到蕴灵界便压在心口,淤积得越发浓重的郁气烧成虚无。 一股无法遏制的豪情意气喷薄欲出,直冲天灵而去。 少年按捺不住璨然地笑出声。声音清脆响亮,连带着双肩微微震动,蔓延成足以点燃世道的野火。 旋即,沐浴在一界生灵的目光之下,毫无顾忌地踩着大道天梯,拾阶而上。 青衣飒踏,白日纵光。 笑声衬得天梯之下愈发死寂。 半响,凌峰几乎是梦游一般,双目无神,喃喃开口: “……咱们……居然跟天上那位,车轮战了一日?” 活了近三千个年头,这还是头一回,想用“自不量力”来形容自己。 ——这哪里是普通的游仙啊……现在想想,竟是人家手下留情了。 “……呵。竟是如此……” “怪不得他有恃无恐……” 半空锋芒毕露的神明挥手之间与天争道,渡玄烧红的眼睛狠色渐渐熄灭,几乎逃避一般狼狈垂下目光,自言自语。 ——不对。 片刻,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视线重又上扬,死盯着天梯之顶一片虚黑的空洞,笃定道: “并非手下留情。在无法恢复的情况下,以一人之力匹敌世界,就算对钟……那位而言,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他在节省力量。” “并且……没有众生气运弥补天梯,他们两人的计策必败无疑。” “……无人可成仙。” 冰寒的话音伴随着天穹如雨倾泻的天罚,赤黑与玄黄之色弥漫千里,交战轰鸣,像是批下的某种笃定的、晦暗无明的天命。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那位凭着极强的实力,硬保住明夷不合道而去。” “这是唯一一次机会。今日过后……那位……不可能还留有如此余力。” ——届时,他们的行动不会再有任何阻碍。 二死、三死。 天地不容的杀机弥漫在周身,令皮肤不住刺痛。明夷仍匀速步于长阶,在心中默默数着天诛伟力之下,自己本应的死亡次数。 间或亮如白昼的雷霆映照出少年渐渐苍白的侧脸。 越往上走,长阶带来的压迫威势就越重。空气愈发黏稠,几乎每行一步,都要用上半步仙境的力量才能挣脱。 不知来处的灵光无孔不入钻进躯体,带来销筋煅骨的剧痛。 少年只是极冷静地垂眸,端详了下正在褪去凡躯,透出隐隐白玉色的掌心—— 其上,烙印的命纹正在不甘心地慢慢模糊。 “如是我闻,大道昏沉。” 强忍着煅体之痛,明夷面色不变,垂手,目光如白鹭飞鸿,倏然划过九洲。无数惊羡震撼的凡民正匍匐于天威之下,双手合十,礼敬渡劫的上仙。 碧眸凛然带笑,开口,仍是堪称谴天的檄文: “正途晦黯,邪路丛生。” “窃运屠生,以续仙道。” “因果空亡,不悯其民。” “……” ——这根本就不是与天博弈胜天半子的路数,天上那两个人……是要直接掀了这棋盘! 随着清朗的声音掺杂灵力,响彻蕴灵界的每一个角落,一众修士的眼中逐渐蔓延上惊恐。 ——这些话……甚至只是听于双耳,都能称得上是对天道的亵渎。 世界意志似是已经出离愤怒,雷光猩红欲滴,无尽漆黑罡风席卷横亘千里,天地如磨盘,朝着天梯上的少年绞杀而去。 乾坤倒转,昏暝无色。 白衣猎猎作响,钟离珀金瞳眸亮得堪比日轮,手掌扣住回纹岩印,极富力量感地缓缓横展双臂,凭空塑造出无边通天彻地的林立岩脊,硬抗磨盘轮转。 ——压力骤增至接近峰值的水平。 额间隐现汗意。 与天梯之上已至高天的少年望来的震撼又担忧的眸光四目相对,璞玉浑金的青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以示默许,没有半点制止明夷继续触怒天道的意思。 在他看来,少年的质问之语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近距离接触过遮天阵,他非常明白,阵法遮掩天机的能力并非是百分之百天衣无缝,只是大幅削弱感知。 覆灭半数生灵这般惊天罪业……天道完全没有察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祂选择了忽视纵容。 凤目扫过天梯之顶弥漫着虚无不祥的空洞,心中默默将原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天道有缺,则失其衡准,顿生贪执。 于是颠因倒果,明德受创。修士何其敏锐,上行下效之下,轻易便能将此世搅得邪昧蔽日。 “……” 相比于修士的惊惶恐惧,凡民在听懂上仙之意后,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面面相觑。 轻易便横死、早夭的惶惑不安终于有了解答。 死寂。 雕塑般定格许久……不知是谁,第一个动了。苍生或许渺若草芥,但此刻一个接一个、一片接一片地缄默起身,黑压压的身影不计其数绵延九洲,仍是极为震撼的景象。 直腰一瞬,紧接着又朝昏沉无明飞沙走石的天地间,唯二的两位皓如日月的神仙俯身下拜。 第54章 如铺天盖地的麦浪遇风低伏。 ——起身不敬天,再拜仰双仙。 毁天灭地的天道突兀地凝滞一瞬。 九洲宗门修者的神色皆极为难看。此事一出……可以想见的,他们的威信在很长时间内,会跌到最低。 唯有渡玄目光闪烁,倒是微微松了口气。 ……幸亏……明夷是璇玑族人。 八死。 少年终于行至绝巅,向前一步便是虚黑无际的天梯空洞。 ——到此为止……不论结果怎样,都值了。 面色惨白,像是消耗极为剧烈,明夷停下脚步,低声笑了笑,按着胸口急促地喘息几次,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面前虚无对他极强的吸引力。 像是想迫不及待地将他拉下去填补无底的裂隙,肉眼可见已经有无数漆黑触手向他包裹而来,少年的身上不知何时环绕起坚如磐石的玉璋护盾,与不可抵御的强大吸力分庭抗礼。 通体隐隐泛着白玉微光,只差一步便能彻底脱凡入仙,却又仿佛天堑。 明夷毫不在意。 低头扫视过渺远的地面,殷切紧盯着他、一脸复杂的璇玑族众人,紧接着便抬眸冷望只停滞了一瞬,便涌动地相较之前更加剧烈的雷云。 停顿片刻,像是尽力压下了声音中的虚弱,少年朗声而笑,身如利剑直指苍天,风发意气: “璃月明夷,携九死,问道。” 渡玄瞳孔骤缩。 第46章 以过往为序。 璃月。 虽然从未听闻,但这个来自九重星海之外的名字,在此刻深深印在了蕴灵界所有生灵心中。 璇玑驻地一片压抑的沉默。 “……大师兄他……?” “这是……什么意思?” “大师兄……不要我们了?” 沧云深吸了口气,在耳畔一众弟子惊惶不安的声音中,了然又痛楚地缓缓闭上了眼。 ——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 远处,辈分极尊的族老们似是挂不住面子,怒发冲冠,袖袍一甩便恨声喝斥起天梯之顶的少年: “哼,还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疯了?璃月又是什么?我们如此鼎力培养他……” “不识好歹!我倒是要看看他怎么忘祖成仙!” “如此巨大的天梯空洞拦路,到时候掉下来,可就成笑话了……” 一夕之间,那个赤子心性、竭尽全力为璇玑族挣来了不尽地位和资源的少年,就仿佛与他们成了什么仇人,一个个恨不能亲身上场将人从天梯上拉下来。 “……” 渡玄忽然说不出话来。听着族内嘈杂的各色声音,像是一瞬老了几十岁,身躯都显得佝偻,却仍高高抬首,注视着少年的眼神哀恸至极。 ——怎会如此决绝…… 早有准备不假,但真正失去这个他重视了百余年的孩子,心中涌起的痛,竟有些超出意料。 本不至于此啊。 璃月么…… 瞳仁机械性动了动,不由望向悬于弥漫着毁灭性威压的高天之上,以一己之力抗衡天道至今,仍固若金汤的白衣神姿的青年。 ——与他有关? 钟离神躯金纹明亮,全力维持着元素力抵御几近疯狂的雷霆罡风碾压,神色无甚变化,任谁也察觉不到他究竟扛下了怎样的压力。 闻言,蕴光流转的眸中划过清晰的笑意,在少年略显紧张的视线中,毫不犹豫颔首回应: “当扫径相迎。” 虽然有相当的把握,在被帝君断然认可之后,少年眼睛仍亮了亮,倏然抿唇掩下有些不合时宜的雀跃。 突然,身前虚黑空洞吸力骤增。 明夷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进去,灵力条件反射地爆涌,配合着护盾惊险地稳住脚步。 神情一瞬凛然。 ——绝路。 咫尺如天堑。行至绝巅,理所当然能洞悉一切天机,他现在非常清楚……此间天道仙途断绝,在吞噬足够多的质料弥补完天梯之前,修者全无生途。 来自一界的恶意。 闭目,深吸一口气。 情势急转直下,体内的灵根迫切地想要跨越最后的门槛一跃成仙,从灵魂深处泛上来无尽的渴望,浓郁到妄图擅自支配身体投入天梯。 一直强忍的煅骨脱凡的剧痛,在凭空蔓生的执妄面前,仿佛都笼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轻纱,整个人如坠迷雾。 吸力甚至还在增加。 ——这是……天道的感召。 碧眸挣扎着睁开,清光忽明忽暗,冷汗几乎刹那浸透无限接近仙躯的身体,玉璋开始频繁闪光对抗无形的凶险。 钟离沉静的神情终于凝重起来。 似乎想要动手制止什么,某一刻,目光却蓦然汇聚在跳动着赤焰的珀金袖扣上。 眉尖先是微挑,紧接着便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像是打消了一开始的想法,钟离抬手,指尖浮空轻点,只是持续提高着输出阈值抵挡天道吸引,并未再有所动作。 神光略微涣散。明夷气息不稳地喘息片刻,忽然垂眸俯瞰着高天之下,人头攒动的一众修士。 被灵光洗炼的明眸洞察微末,毫不费力地映照出无数粘稠污浊的情绪——祈祷他与帝君被天道磨灭的、仇恨他不留情面道出真相的、忌惮妒忌几近疯魔的、间或少数夹杂着失去靠山的恐慌…… 似是察觉到了天道必杀的决心和空中两人的危机,此刻,无数修士眼中升腾起期待的快意。 “……呵。” 少年不可抑制地从喉间溢出一丝冷笑。身上的玄黄明光灿若骄阳,照暖灵台方寸,竟再也无举世皆敌、孑然一身的寥落寒意。 并指成剑,干脆利落地划过手腕。 疼痛令他从天道不遗余力的蛊惑中愈发清醒,抬手悬腕,被淬炼得几近全紫的纯净血脉自高天长流,在卷入罡风后瞬间撕扯成极细微的血雾。 “这是……” 鹰目紧紧盯着血雾弥漫,凌峰忽然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天道昏沉,业火执明。既然祂看不见这滔天罪业,不妨由我……” “烧净乾坤,还因溯果。” 离仙人只差临门一脚的少年,已经有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能力。此刻寒声轻笑,打了个响指,近乎挑衅的目光一一扫过九大仙门恢宏的驻地。 话音未落,赤红业火于血雾中生长开落,由点成面,燎原一般极速席卷过境,烧遍九洲。 盛放的火红莲像是虚幻一般穿过凡民身体。看似无害的火舌逼出无数隐于虚空、无头苍蝇般漆黑的因果,凝成遮天的黑云,飘飘忽散入高高在上的仙门,各自渗进债主身躯。 ——开玩笑……怎么会让你们这些罪魁祸首,毫发无损地来摘桃子。 ???? 沾上这些东西,不知要多少功德才能洗脱,全部抹除之前更不用妄想得道。 措手不及之下,蕴灵界修士,尤其是黑雾重重缠身的长老、尊者们怒火几欲滔天,尘嚣而上的嘈杂喝骂竟一时盖过了雷霆震响,传至高天。 ——权当是庆功的欢呼。 明夷身形已经有些摇晃不稳,干脆半倚在牢靠的玉璋之壁,半点没有被蛊惑与天合道的意思,酣畅淋漓地朝着天梯之外踏云负手而立的神明歪头灿烂一笑。 ——虽然做不成仙……但一试这昏沉天道的任务,他可是超了好几个规格完成了。 终是不枉此行。 眼前漫上大片大片黑影。见少年顺着光壁渐渐滑落,已经恐怖到将劫云雷霆撕碎、吞入其中的虚无空洞像是捕捉到机会,吸力再增,隐隐有将人扯进其中的架势…… 钟离手中岩光湛湛,早已蓄势待发,却不知为何仍未出手。 ——手腕处两枚袖扣忽有灵光翻涌。 “……明夷?” “可需帮忙?!” “回来。” ……归终前辈……若陀前辈……魈? ——还没到走马灯的时候吧? 明夷只是失血脱力,并未失去意识,恍惚中忽听如隔世般熟悉的声音,竟有种时空交错的不真实感。 用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撑起身子,少年眨了眨迷茫的眼眸,懵懵地四下打量了一番。 ——好像还是……在蕴灵界……? 扶了扶有些沉重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便被白茫茫的灵光淹没。 连带着回响在耳畔的,是茫茫多带着笑意的、和乐融融的传颂。 “话说这生华衍木真君……” “真君护佑……” “承云有仙,护我丰禾……” “……” 愿力如雪,远渡重天而来,在少年身畔回旋几圈,化为一只拂日揽星的巨型手掌。 ——是远在星海之外的璃月诸仙殚精竭虑,以法器为引,相当及时地起阵来援,强势照护着这个心思澄澈的晚辈。 触目所及光景让明夷心神剧烈震颤。 第55章 复杂到无法言喻的感慨如海潮涌,碧眸水光浮动,几乎本能地伸手,逐光而去。 白云温柔。 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钟离掌中岩光消隐,过亮的赤金明光微暗,笑影如天光破云,盛于眼底。 被愿力揽在手心的少年只是轻轻一跃,回神之时,才惊觉脚下那要用万千人命气运来填的空洞……不知什么时候,弥合成了白玉透光的天梯。 刹时,风止雷息。 与此同时,怒斥喝骂、甚至想出手攻击将天上人击落的修仙者们像被定格一般,一切动静戛然而止。 白日破晓,千万里彩霞流岚弥漫,白鹤衔云、青鸾振翅,一界天道幽而复明。 金光刺目的救世功德自半空浮现凝成几近实质横跨百里的庞大云团。紧接着,从中一分为二,将两位长身立于天穹的神与仙团团包裹、亲昵拱卫,许久后方才完全渗入其躯体。 钟离饶有兴味。随意地云手牵动无量金、土二色灵力聚散,自来此世,这还是他头一回能如臂指挥天地间的灵力运转。 ——这位找回位格的天道……倒是有些意思。 大道天韵在通体澄明如玉的少年周身盘旋,青衣飘逸流光,日轮为其冠冕,蕴灵界无人可直撄其锋。 昔日困顿囚泥淖,一夕破镜登仙去。 明夷如坠梦中,举起手试探地攥起又松开,空间在其掌心扭曲,像是不太熟悉四肢和体内的力量一般,观察了许久。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仙人? 虽说只是初入门的散仙,与璃月的一众前辈们差距仍然极大,此时仍有枷锁尽去,世间再无不可为之事的感受。 ——话说回来……当年留云和削月前辈还真是放了不少水。 思路有些脱缰,明夷忽然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等等……天梯修复了?!那我等以后……” 地上,若无其事将喝骂揭过的一众化神前辈瞠目结舌。呆呆地站立许久,眼中涌动着纵横的泪花,近乎哽咽地欢欣鼓舞: “不愧是天命之子,明夷尊……哈哈,现在应该叫仙尊了吧?” “还有那位名号‘钟离’的异界上仙……不会是传说中的大罗金仙吧?实力过于骇人听闻了……” “早知如此,便不必白白牺牲如此多的凡民……搞得与仙尊生了嫌隙。” “到底还是璇玑族的天骄,不过一时赌气,血脉相连的弟子,哪就能轻飘飘决裂了……” “天梯重续,真是邀天之幸啊!” “凌兄,以你的境界,第二位仙人怕是手到擒来。到时,可要麻烦请您多多提携我等。” “好说好说,不过有这无量因果缠身,倒是极为麻烦,得想个办法……” 日光暖洋洋地洒在忽然大笑喧嚷起来的天梯之底,劫后的轻快谈论声,倒是让沉浸在仙境之中的少年醒了醒神。 目光平淡地扫过一众修士,明夷倏然心有所感,抬眸,静静注视着由璃月愿力与仙人合力奇迹般重塑的九阶天梯。 仙阶气场还没能完全收敛,好在影响范围内只有钟离先生,少年索性也不急着梳理,托腮沉思起来。 半响,碧眸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好的主意。 神情渐渐转为端凝,清朗浩煌的声音伴着仙境灵力,飞鸟般传遍蕴灵界的每一个角落,烙下万世箴言: “仙者,苍生道。” “行此登仙路,当叩问道心——歧路邪途,不成道果。” 话音刚落,天地应谶。 无尽灵气道韵闻声而动,向补全的九阶天梯之上汇聚,将其染成通透的琉璃色泽。隐隐间,有无数直指道心的梵音诘问回荡。 少年的声音被无形道韵加持,回响九次之后,天阶终于消隐。 九洲修士兴奋的高谈阔论声一息断绝。有些人大张的嘴都没能闭上便哑然失声,看上去……有些滑稽。 ——那少年几乎是按着头,否决了此界九成九的化神尊者的仙路。 ——总得有些代价吧,踩在尸山血海上的,诸位尊者。 明夷神清气爽地吐了口气。 笑吟吟抱臂欣赏了片刻各位位高权重的长辈老脸上五彩斑斓、快要憋出内伤的表情。 视线转到璇玑族,就见渡玄手中扣着一块命牌,满眼的孤注一掷,高高举起。 畅快的心情微微一沉。 ——那是给他特制的、能开启族内任何宝库秘境的钥匙。 “……” 少年垂眸自嘲地笑笑。 甚至不用自天际按落听族长说话,便能猜出这突兀的动静是为何。 明眸涌上青光,久久凝望着璇玑族仙山之上因他升仙而更加磅礴的紫金云团,又在举族灵气最浓的清净仙宫顿了顿,眼前悉数划过过往百余年的岁月。 ——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不过…… 即使没有这一出,他也早有打算。 明夷忽然转头,冲着不远处的神明莫名笑了笑,紧接着遥望族群,双手结印,摆出了令所有认出的璇玑族人极度惊恐的手势。 璇玑心法逆行周天,仙阶的磅礴灵力弥散,将百里长空染成生机勃勃的翠绿,徐徐降落于清净仙宫之处。 竟引得刚刚归位的天道隐隐动荡,劫雷在璇玑族头顶出现又消隐。 “……” 钟离一眼便认出这是在做什么,不由欣赏、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 ——散功重修,灵力交还,自废心法。 他就猜到……一日前,少年用“带”他回家的字眼,不是跟随之类,就必定要做什么危险的事。 无尽紫金气运与璇玑族解绑,腾空朝着少年而来,又被他轻描淡写地散于九洲凡民间。 ——反正在提瓦特……也用不上。 “缘尽于此。” 那道极其熟悉的轻笑在璇玑族众人耳畔响起,立时便有不少人呕出口血来。至于是为什么……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明夷脸色白至透明,气息一路从散仙掉至筑基,还在继续下滑。 眉眼间却俱是矜傲的笑意,直到此刻,才像是真正卸下一切重担,自在逍遥的仙家。 在九洲无数修士或震撼、或不解、或惊恐的视线中,优雅地行了个谢幕的礼节。 ——他是举世无双的一界天骄。就算散功重来,在境界早已贯通的情况下,重踏仙境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是什么难事。 不对……等等。 修为一空,少年碧眸瞪大,猝不及防身子往下一坠。 ——在千里高空失去飞行能力是什么糟糕的决定啊啊啊—— 好在下一刻,便被细微地几乎看不见的元素力稳稳托起。一旁的钟离本欲上手扶住,不过瞬息又改了注意。 ——都耍帅到现在了,总不好在最后被扶着离开。 “咳……麻烦先生了。” 明夷讨好地冲着钟离讪讪一笑,最后的心事不再,心中忽然涌上难以遏制的迫切: “咱们……回家?” “走吧。” 也算是近乎完美的结局。钟离轻笑点头。手中握着悟道石,与远在星海之外的璃月信标遥相共鸣,片刻,金眸明亮,在半空打开一道涌动着空间之力的口子。 身后声声切切的呼唤还在继续。 紧跟在璞玉浑金的神明身后,少年再未回头。 前尘羁绊、往事劫数一笔勾销。 此间种种,皆为序章。 自此,浩劫终止,苍生靖安。 蕴灵新历元年,明夷尊者得道飞升,随护道神尊破碎虚空而去。九州修者风气一清,史称—— 仙道自此始。 虚无漫长的空间通道之中,白衣流光的神明带着身后少年漫步而过,沿途,无数界门裂隙浮现,隐隐散发着空间波动,链接三千恒沙世界。 目标明确地朝信标波动之处前行,某一刻,脚步微缓。 那双鎏金凤目忽然漫上笑意,透过无数空间裂隙,忽而有一瞬,与你四目相对。 “……感谢你的一路见证。” “——见证者。”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