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同人] 福尔摩斯和古神小姐》 第1章 [bg同人] 《(福尔摩斯同人)福尔摩斯和古神小姐》作者:宁占竹【完结】 简介: 原著维多利亚时代向,白雾中的古神与名侦探 “我亲爱的华生, 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敌人,她明明看上去是个小女孩却自称为神明。 然而可怕的是,她所说的也许是真的。 她拥有一双可以识别罪人的眼睛,她宣告她当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侦探并显示了她的能力。 万幸的是我推断出她所能获得的无非简单的事实而不是原委,我对她说侦探的工作从非简单干脆地置犯人于死亡。” “她对此很感兴趣。 她表示要成为我的助手并有朝一日向我挑战,姑且以人类的规则。 于是我接受了她的提议,并给她取名为卢纳。” “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不要被牵扯进这样的危险之中,当然如果简单的和你说离开221b你断然不会同意。 然而这是我恳切的请求。” 如何饲养一只外神,以人类的智慧,宽容,正义感与爱,能否养大这颗种子,让她最终开出美丽的洁白的花么 原著向福+白纸一张好奇心旺盛的人外女主 预收:精灵王会梦到魅魔么 西莉娅是鄂谢城大名鼎鼎的玫瑰女伯爵,黑发红瞳的魅魔生性恶劣,无恶不作,倾国倾城 因为想要去光明的地盘透透气,所以西莉娅向魔王主动请缨去套路那位强大而光辉的精灵王去盗取他们力量与赐福的核心名为森林之心的宝石 魅魔的伪装完美无缺,西莉娅一直是这么觉得,直到她被一剑处决在了宝石一步之遥的神殿门口 西莉娅决定将演员的基本素养保持到最后一秒,抓着金发蓝眼的精灵王的前襟,露出了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一边吐血一边深情款款地说,“你果然发现我了啊,也挺好的。” 任务失败的西莉娅躺在自己两百平的大床上翻来翻去越想越气,十年后她修复了身体和灵魂故地重游 听闻人说精灵王至今未娶,在鲜花之谷中存放着他不幸的英年早逝的恋人的尸身 西莉娅站在水晶棺前,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她亲手制作的上一具人偶身体,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事情好像不太妙了 内容标签:西方名著 甜文 奇谭 正剧 克苏鲁 主角:卢纳 福尔摩斯 一句话简介:福尔摩斯与外神女主 立意:要重视思想品德教育 第1章 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有荣光,有财富,有人群,当然最显著的特征是那浓厚的白色的雾气。 牛乳一样的白雾淹没了大街小巷,给一切都拢上了糖衣和伪装。 滋生着肮脏与神秘,将它们和光鲜与传奇混合在一起,揉杂成漂亮的白色糖球。 华生医生从来为自己的挚友的工作感到自豪,然而又在很多时候对他的处境十分担心,毕竟他从来直面最深沉的黑暗与罪恶。 但是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像收到这封信一样的恐惧。 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在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香烟袅袅升起了一股白色的烟雾与窗外的雾气融为一体。 这封信的笔迹既不匆忙也不潦草,像是好好地坐在写字台上写就的。 然而信的内容每一个字都令人毛骨悚然。 “我亲爱的华生, 你真的相信那些神秘学家所说的,伦敦的白雾并非自然科学现象,而是什么不可名状之物么。 你知道那些人总是喜欢夸夸其谈什么,表世界属于人类而里世界属于怪物,伦敦的白雾说不定就是分割世界的正面和背面的帷幔。 我们也曾一起面对过很多怪物,然而它们毫无例外,都是人类精心炮制的传说和谎言。 然而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是不是在过去我们也的确邂逅了真正的怪物,然而却被某些神秘的不可抗的力量将认知修正成了一种我们可以理解的解释与说辞。 借此来维持我们精神的健康和世界的平衡。 而这次我直面了一个敌人,一个从未想象过的敌人。 她从白雾中走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她的皮鞋敲在街砖上的声音,她和我们一样,有体积也有重量,她有着一头漂亮的铂金色头发,散发着淡淡的光泽,而一双异色的眼睛里,却勾勒着无比复杂的图案。 她自称为神明。 她知道我的名字,并且说自从与这个世界联通之后,它们对这里的故事很感兴趣,它们也阅读过你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并且讨论过侦探和罪犯的话题。 我询问她她并不是世界背面的唯一智慧生命体的时候,她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并且坦诚而无保留地告诉我。 传说中的吸血鬼,杀戮狂,怪人,诡异祭典都是有原型可考的存在。 而在其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的,也正是邪典之中我们所熟悉的十三王。 而她在那个地狱里为王。 听着,华生,我并没有在描述一场噩梦,而接下来她看着玻璃窗里通缉犯人的照片和名字下面标注的罪名,一一说出了他们实际所犯下的罪行和人类所宣判的是否相符。 而其中一桩正是我正在调查的,她得出的结论,被杀的人数和体貌和我的成果一模一样而和被标注的内容大相径庭。 我询问她的来意,她很坦率的笑了,露出了尖尖的犬齿。 她说听过我的故事和许多侦探传说之后,她觉得自己才是最优秀的侦探,如果人类有这方面的需要的话,她想她可以让自己喜爱杀戮的同僚和她合作。 将所有的罪恶从世界上抹除。 然后收获大量的信徒,送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人类玩意,然后让她的十二位朋友对她刮目相看。 华生,你大概难以想象这个少女描述这些的时候流露出来的那种无意识的天真和残忍。 我想如果她不是真的如她所宣布的那样是个所谓的神明,也是个大有前途,不,远超过现在世界上所有名角的厉害演员。 然而这种可能性可以基本上宣告排除。 所幸,我说服了她,她姑且相信侦探的工作并非如此,并且想看看人类的侦探到底在什么地方比她更优秀。 于是她让我给予她一个人类的名字,并且即将跟随我回到贝克街221号。 她说如果我也愿意凝视世界的背面的话,她姑且可以成为我的助手。 通过和她的对话,我分析她可能并没有直接杀死和攻击生物的能力,但是我想这并不能安慰到我认为她是个大体无害的生命体,你知道,即使老虎只是想和人类玩耍,一下重击也可能致人类于死地的。 和所有秘密崇拜的邪神一样,她也拥有自己的象征,她的符号为兔子和月亮,我想这意味着她的性质与疯癫和谎言之间的联系,于是我给她取名为卢纳。 我希望你不要牵扯进这样的危险之中,我亲爱的朋友,虽然我知道你天性勇敢,很可能不愿意接受我的建议,但是我保证这封信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经过冷静而缜密的思考写下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 华生的烟燃到了末尾,烟灰坍塌落在了他的手指上却无知无觉。 这是一封恳切的信,他从笔迹也能看出他的这位朋友依旧保持着他那超人的冷静和思维能力。 但是他的人生选择中也从来没有背叛朋友这一条。 华生从来喜欢从好的方面去考虑任何人,既然这位神明愿意接受这些条件,说明她也并非什么有着浓重破坏欲的疯子。 而且听上去甚至有几分属于孩子的单纯。 于是华生将书房里的所有东西都设法分别安置在了客厅和他们的房间,为这个即将到来的人类学徒准备着卧室。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添置了漂亮的碎花床单和乳白色的玫瑰花,全套的百科全书和童话故事集,兔子玩偶以及标准尺寸的少女睡衣。 福尔摩斯对他的提议持保留态度,他并不否认其中的可能性,因为这个少女的确对人类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似乎也没有形成自己的哲学体系。 可能她的确是一位年幼的初生的神明。 完全有浇灌和培养的可能。 华生听到了马车的声响,他撩开了窗帘,看到了一辆马车的确停在了楼下,他拿起了外套和帽子,走下了楼梯,打开了门。 他的老朋友站在白雾浓厚的街道上,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脸色苍白,像是经历了极为艰苦的工作,而他的目光移向了一边。 那的确是个未成年少女。 如信中描述一般的少女,她抬起了她那精美复杂的眼睛,看向了华生,她一只眼睛是灿金色而其中是代表着攻击性的五芒星,而另一只眼睛则是蓝银色,里面勾勒着代表着和谐和稳定的六芒星。 “早上好,华生医生。”她如女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我得到了一个名字,叫做卢纳。” 第2章 “这应该是属于你们的名字。”她说,华生感觉她的语言组织能力可能也不是很好,犯着拙劣的语病。 然而意识到这点,反而让他更加的毛骨悚然。 他完全确信了,这个少女的确不该是人类。 她有什么能力,她到底是不是所谓的王,他的大脑内瞬间掠过了无数个想法,然而他只是牵起了少女的手,虚虚地吻了一下。 “幸会。”他说。 少女看着他,张开了嘴,模仿着他方才的音节,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幸会。” 她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走上了台阶,就像是浮在半空中一样,没有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连空气都没有波动。 福尔摩斯说她有问必答,似乎也没有说谎的意识。 华生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在你的世界,叫什么呀?” “王。”少女吐出了一个单词。 “名字,就是别人怎么称呼我吧。”少女若有所思地说,“他们都称我为王。” “你们十三王之间也是这么称呼的么?”华生问道。 “这是秘密。”少女答道,“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果然,这个少女不会说谎,她不会编造什么似的,只会拒绝回答。 然而她的符号为什么是代表着谎言和虚假的月亮。 两个人都在大脑内飞速地记着笔记,然后整理出来,看看有没有办法给这个少女下达一个客观的定义。 经过三天的观察和询问,终于罗列出了一张简单的清单。 她无攻击性。 她对人类常识一无所知,语言和文字可以完全领会但是自我表达并不熟练。 她并不能理解世界正面的自然规律,而是习惯于另一套自然规律,有极大可能来自世界的背面。 她不喜欢阐释世界背面的地理和物种,然而我们可以推测出那里自有一套运行规律,并不是简单的复制我们这里抑或是简单的反转。 她称其余的十二王为朋友,但是并不知道她对于朋友这个词是如何定义的,而且十二王和她的能力与性质都不相同。 她对人类并无天然的好恶,对动物也是。 她对被当作需要照顾的对象没有意见,没有表现出尊严受到侮辱的反应,甚至可以说很喜欢这种优待。 她对神秘学书籍表现出了嘲弄的姿态,并且表示其中有少量部分属实,但是大部分都是人类自己的想象。 她认为纯水是最好的饮品,也不介意尝试其他的饮料,并且提醒我们每天要保证纯水的摄入量。 她十分厌恶薰衣草的味道,但是薰衣草并不能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 这个少女来到贝克街的一个星期之后,一位委托人敲响了房门。 此人表现的极为恐惧,声称自己被诅咒了。 “请救救我,”他说,惊慌失措地扑倒在地上,连头发都被冷汗沾湿成了一缕一缕的,“我被人诅咒了,自从收到那个东西开始,我就被人诅咒了,有人要用那个东西杀死我。” 第2章 “什么是治安官?”少女悄声问道,好奇地探过了身子,对这个专有名词感到了迷惑不解。 “就是管理一个地区杂事的,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王。”华生医生解释道。 少女眨了眨眼睛。 “所以遇到了麻烦,为什么不叫自己的王侍来解决呢。”少女说,然后她歪过头,审视着那个在华生印象里一直衣冠楚楚但是今日里十分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 “也许他也没有王侍。”少女自言自语道,“毕竟我也没有王侍,真是可怜呢。” “您知道,我是这里的治安官。”中年男人说,语气谦卑而恐惧,“虽然早就做好了被犯罪分子报复的准备,但是却没有想到是这么丧心病狂的手段。” 侦探的灰色眼睛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会。 “您是希望我们帮你祛除诅咒,还是找出谁在诅咒您?”福尔摩斯寻问道。 “找出那个人。”中年男人说,“巫师说,只有找到诅咒我的人,才能解除这个诅咒。” “所以他给您邮寄了什么呢?”华生将红茶端了上来,表示喝点热饮料平复一下心情,中年男人紧紧地如握着救命稻草一样抱着杯子,力道大的几乎想要把杯子捏碎。 “就是这个。”他小心翼翼地说,华生和福尔摩斯一起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221b二层的窗子上,以人类偷窥的姿势趴了一只玩具熊,这是一只经典的奶油棕色的玩具熊,制作的很是精美,有圆滚滚的脸蛋和黑亮亮的眼睛,绝对是价值不菲的送给贵族小姐的手工艺品。 然而再可爱的玩偶,这样趴在窗户上也的确撑得起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个词。 “它一直跟着我。”中年男人的声音混乱的如同呓语,“总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盯着我。” “你没有采取什么办法么?”华生问道。 “我怎么没有!”中年男人的声音一瞬间激动了起来,华生急忙拿来了药物,怀疑他下一秒钟就会昏倒,他用力解着自己的衬衫领口,然而扣子并不遂他的意,于是他甚至撕开了衣服,扣子崩开了,在地毯上弹了弹,好像耗尽了最后一丝水分的死鱼一样不动了。 华生看到了他的衬衫之下包裹着的绷带,和因为激动伤口裂开而渗出的血腥。 “被这个东西跟踪三天之后,我终于忍不了了。”治安官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就开枪打了它一枪。” “然后我的身上,就出现了一个枪口,”他指着伤口说,“和它身上的位置一模一样,若是偏了一寸,我大概就已经死了。” “而且我抓不住它。”治安官说,“无论怎么围追堵截,都抓不住它。” “我也试过锁门,或者过河,用了什么办法,它总是出现在我不远不近的地方,凝视着我。”治安官说。 华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难以言表的恐怖。 他选了几副药剂,抽到了针筒里,准备让这位治安官的情绪平稳一些,免得伤口恶化,然而他面前的治安官突然怒目圆睁,大声吼叫。 “喂,你在干什么!”他大喊道,几乎要跳起来,幸好华生提前用力,按住了他。 华生转过了头,那个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她自顾自地推开了窗子,将那只玩具熊抱在了怀里。 治安官实在受不了这番刺激,所以发出了一声呜咽之后,垂下了头昏死了过去。 少女抱着玩具熊,走到他软绵绵的身体旁边,低下头,困惑地看着他的身体,然后抬起脚,碰了碰。 治安官软绵绵的肢体弹动了一下,并没有醒来。 “他死了?”少女问道,“是不是应该运给那个什么教堂,然后那个穿黑衣服的给他撒点水就可以埋进土里了。” “所以为什么要撒点水埋在土里呢,你们死后会变成那个什么种子么?”她好奇地问道,“那些树都是这么长出来的么?” “他只是昏倒了,一会还能起来,可能让你失望了,一时半会还不会变成树。”福尔摩斯蹲了下去,伸出手,在他的颈侧摸了摸,“这是你的玩具熊么?” “玩具熊是什么?”少女抬起头问道,“就是这个东西么?”她拎了拎小熊,和它对视了一会。 “是你的么?”福尔摩斯问道,他知道这个少女的情绪很平稳,一个问题即使问很多遍,她不想回答只会选择不回答。 “不是,”少女摇了摇头,“是我朋友的,有祂的标记。” 她松开了手,玩具熊自动躲在了一个柜子的后面,然而依旧以一个偷窥的姿势,看着晕倒在地的治安官。 黑豆似的可爱眼睛,似乎倒映着一个扭曲的世界,又似乎只有它所跟踪的那一个人。 “我现在先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说不定要在医院里修养一下了。”华生也蹲了下来,做了一番检查,“不只是受了惊吓,他伤口也恶化的厉害。” “他在发烧。”他用手背试了试治安官的脖子,“看来真是吓得不轻。” “医院?”少女眨了眨明亮复杂的眼睛,“所以送到医院他就会死了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种认识,但是在人类常识里送到医院时增加存活概率的。”福尔摩斯说,他给自己点上根烟,拉着少女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然后灰瞳男人转过了头,看着少女的脸。 他想起维多利亚女皇医院,关于它倒是有不少恐怖的传闻,疯人,人体实验或者科学怪人,他知道关于这个少女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泄露她的常识。 里世界的常识。 “因为我发现最多的尸体是从监狱和医院中抬出来的。”少女认真地说,“所以你们要处决他了么?” 她兴致勃勃地问道。 而且福尔摩斯同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治安官,在这个少女的那双眼睛中是有罪的。 第3章 “你的那位朋友也处决罪人么?”他问道。 “不,”卢纳说,她蹲了下来,看着从门缝中继续偷窥那位治安官的玩具熊,低声咕哝着,“好嫉妒啊,看来她的信徒又变多了。” “但是我现在还没有信徒。”她自言自语道,“要不然当面问问它怎么有那么多信徒好了。” 少女直起了身子,自顾自地一拍手,“好的,你一定要把玩具熊的主人找出来,我想见他。” 这个少女明显对于人称代词没有任何概念,对于她这位朋友,短短时间中已经从非人类变成了人类,又从女性跳转到了男性。 “你为什么想要有信徒呢?”灰瞳男人问道,他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然而少女好像从来不畏惧他这种审视的目光,反而对他会认真看自己感到十分受用。 也许对于少女来说,这种全神贯注的注视会被她理解为她的膜拜和敬仰。 “因为大家都有啊。”少女坐在了床上,在厚厚的床垫上把自己弹起来,“信徒会给他们好多好东西。” “而且据说有了信徒之后,才能变得更厉害。”她举起了一根手指,“所以我就想要信徒啊。” “要很多很多的信徒。”她认真地说。 “那你能为信徒做些什么呢?”福尔摩斯问道,“揭露真相么?” “嗯,”少女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但是人类好像并不喜欢听我告诉他们事实呢。” “因为你没有帮助他们摆脱困境。”福尔摩斯抽了口烟,静默地看着少女,她似乎在努力琢磨每一个单词的意思,“比方说这位治安官,你如果能他不被这只熊追踪,或者告诉他你那位朋友能力的原理的话,他就会感谢你,说不定就会信仰你了。” 少女摇了摇头,“他已经知道摆脱的办法了啊,就是找到寄件人。” “至于后一点,不能出卖我的朋友啊。”她认真地说,指了指放在书架上的书,“我看到了,你们人类不也推崇这个么。” 不得不说这个少女拥有某些朴素的观念,并且当成了生命准则一样维护。 也许这也是她的性质之一。 “找到寄件人,”福尔摩斯抽了口烟,“这个玩具熊就不会跟踪他了么。” “这个玩具熊可以被他的信徒自己回收的,”少女答道,“不过人类不是会选择不愿意的么。” “是的。”灰瞳男人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人类是会选择不愿意的。” 他掐灭烟走出去的时候那个治安官恢复了一点意识,灰瞳男人走到了他的身侧,蹲了下来,问他要了钥匙。 “您会帮我找到寄件人的是么?”虚弱的中年男人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衣角,“是么?”惊恐的泪水挂在他的脸上。 “唉?”少女看着他的脸,微微地歪了歪头,“您不是应该知道谁送给您的么?” “至少名字和样子,您是知道的啊。” 少女想了想,似乎对自己的眼睛不甚满意一样轻轻拍了拍额头,重新睁开了眼睛,想要看到更多的东西,然而她看到了那个中年人发出了一声被掐住了一样的尖叫,又重重的昏了过去。 走在街道上的少女认真思考着他是一种怎样脆弱的生物,“我好像威胁了人类的生命似的,华生医生会生气么?” “应该会。”灰瞳男人言简意赅地说,“不过回来的时候,他就忘记了。” “所以就不用担心了。” 第3章 少女走在微微潮湿的街砖上,微微抬起头看向了灰瞳男人,似乎对他黑色的衣服产生了兴趣,盯着怀表的金色链子看了一会。 然后她感到了乏味,转过了头,看向了路边。 福尔摩斯站住了脚步,少女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了过去,光洁靓丽的玻璃出场里,蕾丝展台上放着一只漂亮的玩具熊。 这精细的手法和造型,和跟在那位治安官身后的东西,一模一样。 少女微微出了口气,“它不是他的东西。” “福尔摩斯先生,”店主推开了门,“今天是来光顾的,还是我这里扯上了什么麻烦么,这位是你的远房亲戚么?” 这是一个无疑会很讨小孩子喜欢的青年男子,他有一头亚麻色的卷发,短短挺翘的鼻子,圆脸上撒着些有效降低年龄的雀斑,他弯下了腰,看着少女的脸,“有什么喜欢的么?” 少女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他看着少女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这家店里么。”她认真地思考着,然后微微偏过了头,“我最喜欢你了。” 店主回报了一个微笑,“要糖果么,说话真好听啊,简直就像先生您有事想问的时候。” 夏洛克福尔摩斯知道这个少女在说什么。 这家店里,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无论是赏玩来说的趣味性,还是可用性,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唯一的人类。 很多时候,人类以愚蠢来保护自己,他记得某个哲学家这样宣布,而他一直以来的经验不由作证了这一点。 这个快乐的年轻人端着茶点走了回来,拿起了一个精美的小蛋糕递给了少女,“她刚刚是在看那个橱窗里的新品么?” “那个是新品,怪不得从前没有见过。”福尔摩斯微微眯起了浅灰色的眼睛,抽出了一根烟来,店长递过了火柴,也给自己点了一根。 “如果从玩具熊来说,不算新品,但是它有个噱头,”年轻的玩具店长说,“首先它可以被摆出几个简单的姿势,它的躯干和四肢都内嵌了铁丝骨骼。” “不过噱头就是它有一颗心脏。”店长笑了笑,“如果你把它挖开的话,里面会放上一个小小的布口袋,作为它的心脏。” “每个人可以定制里面的内容物,所以它就会变成满心满眼只有你的特别的玩具熊。”他抽了口烟,“您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那些女学生和小姐们肯定爱疯了。”福尔摩斯答道。 “先生们也喜欢用它来送给心爱之人。”店长说,“选择自己配制的心脏,送出自己独一无二的心意。” “恕我直言。”福尔摩斯抬起眼睛看了看那只玩具熊,“这只小东西应该价值不菲吧。” “是啊。”店长说,“毕竟是有意义的么,所以现在很紧俏,得预约才行。” “连这个片区的治安官夫人都给治安官订了一只来纪念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呢。”店长笑着说,少女用叉子戳进了草莓里,然后举了起来,红色的草莓上沾着白色的奶油,她认真地审视了一会,放到了嘴里。 “治安官夫人是什么?”告别了热情的店员,两个人重新回到了街道上,少女抱着一个纸袋,里面是她随意挑选的玩具,她忍不住问道。 “你们那边的生物没有婚姻关系么?”福尔摩斯问道,“就是两个人结成某种联系,一起分享成果,一起抵御危险。” “一定要两个人么。”少女说,“我们那边倒是会有这种关系了,但是两只的不多。” “毕竟越多联合在一起,越强大。”她认真地说。 “我们现在要去拜访治安官夫人么?”她问道,“不过如果是这种利益共同体来说,她应该也是打不过那个玩具熊的,否则治安官就会找你救命了。” “暂时不去拜访治安官夫人。”福尔摩斯言简意赅地说,他站在街角,“所以,你看出他所知道的送给他这只熊的人,是他的夫人。” 少女摇了摇头。 “我只是问了他,你知不知道这只熊是谁送给你的,他的灵魂回答是。”少女回答道。 “你为什么想要处决他呢?”福尔摩斯问道,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而对方意识到他在看自己,四处环顾了一下。 听到这个问题,少女眨了眨眼睛,抬起手,轻轻地托住了一缕白雾,“你看,人的灵魂本来应该像是这样,又轻又软,像纱或者丝绸。” “但是当肩负罪孽的时候,就会开始变硬,变黑,像是底下沾了污泥的窗帘。”少女认真地说,“当污泥没过一半的时候,就不是这个灵魂可以背负的重量了。” “每个人类对你来说都是这样的形状么?”福尔摩斯问道。 “需要特别去看的。”少女回答道,她抬起了眼睛,五芒星在她的金色眼睛里现形了一瞬,“这样就好了。” “你说你喜欢那个老板。”福尔摩斯说,被他注视着的男人结束了环顾四周,他抬起眼睛与他对视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那个老板的灵魂还挺白的,而且富有创造力。”少女说,看向这个从马路的另一边小跑过来的男人。 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的很破旧,羊毛大衣上起了不少球,他殷勤地跑了过来,“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么?” 这是个流浪汉,他身上所有的特征都显示出了这一点。 “先生,我可以帮您代排那家玩具熊的队,看起来您和这位女士今天应该是无功而返了。”他殷勤地搓着手说。 第4章 “现在这个熊的火爆程度,不早早蹲守预约时间可不行。”他说道,一双眼睛看着卢纳怀里的纸袋,估量着它的大小和那只熊的匹配程度。 然后他感到了这个少女也在打量他。 不同于不谙世事的贵小姐或者居高临下的怜悯或是略带厌弃的闪避,这个少女观察的很认真,然而却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儿时自己就是这么盯着苍蝇,或者什么其他昆虫,仔细地看着它们的腿上是不是有毛刷。 在他被这种毛骨悚然所席卷之前,这个少女听话地转过了头,跟在了那位不到三十岁的绅士的身后离开了。 他低下了头,却看到方才地上细碎的纸屑已经变成了略带一丝火星的灰烬。 一瞬间关于伦敦怪物的传说争先恐后的涌上了心头,他拧开水瓶喝了口水,一定是那个男人在抽烟,灼热的烟灰掉下来引燃了纸屑。 一定如此。 “为什么不去找治安官夫人呢?”少女抬起头问道。 “因为这位治安官夫人并不住在伦敦。”福尔摩斯答道,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小钥匙,在手上转了一圈,“这位治安官在伦敦有一间小公寓,说明他的宅子离伦敦并不近。” “而且我们最先应该怀疑的并非他的夫人。”福尔摩斯说,“如果他确信自己是因为家庭矛盾受到了诅咒,他肯定不会选择这种求助方式。” 少女点了点头。 “不过你刚刚说,治安官夫人有义务和他一同承担危险的,”少女思考了一会,“那她为什么不来帮他呢。” “因为他不敢让太多人知道他被诅咒这件事。”灰瞳男人冷漠地说,“如果他问心无愧,如果他只是被什么可以公开的仇家盯上了,他势必要闹的这个玩具店都因此受到影响才对。” “而如今,你也看到了,这家玩具店的生意依旧很好,人们还是来抢着买这款玩具熊。”灰瞳男人语速很快地说,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明他除了你之外,没有告诉任何人。” “因为他知道自己在世俗意义上,甚至在你们的法律中,都是有罪的。”福尔摩斯淡淡地说,“这是一场针对他的复仇。” “所以他自以为是的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去找个传说中好像可以解决很多事但是又不怎么见报抑或是受表彰的私人侦探。”福尔摩斯说,“帮他找到那个仇人的藏身之处。” “唉,”少女表示了不解,“找到了怎么办?” “他能打得过他的仇人么?”少女问道。 “一定是可以的。”福尔摩斯冷漠地评判道,“至少在他的理解里,是必然可以的。” “毕竟也许你不知道,在我们的世界里,只有走到了绝境的弱者,才会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行使巫术和诅咒之上。” 灰瞳男人说,少女安静地抱着怀里的玩偶。 过了一会,她轻轻不满地搓磨了一下尖锐的犬齿。 “人类的眼睛能看到这么复杂的东西么?”她问道。 “可以说是用眼睛看出来的。”灰瞳男人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日光一样的骄傲,“但是我们一般称之为逻辑。” “寻求出可能性,比较它们的合理性,最后得到真相。” “所以你快要找到那个人了么,”少女抬起头,问道,“那么我可以问他是怎么成为祂的信徒的么。” “如果你帮他解决了他的问题,他说不定会成为你的信徒。”福尔摩斯试探道。 “我做不到啦。”少女微微地摇了摇头,“这件事,在十三王之中只有拜托祂才可以做到。” “不过她很厉害的。”少女认真地说,“如果是这种需求的话,他肯定可以完美完成的,”她眨了眨眼睛,孩子气地挑衅地看了一眼灰瞳男人,“比你能做到的多多了。” “那可不一定。”灰瞳男人回视着她的眼睛,接下了她的挑衅。 第4章 “他去哪里了?”福尔摩斯问道。 华生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抽着烟,看着他递过来的传单,“他本来想呆在这里,但是想到卢纳就又匆匆忙忙的告辞了。” “我和他尽力解释卢纳只是天生有些特殊的能力,但是不是什么坏孩子。”华生将传单翻了过来,“救济会?” “这个宗教的名字还挺有趣。”他说,然后把传单放在了一边,“所以卢纳怎么了?” “不会是因为这个治安官躲开她备受打击吧。”华生压低了声音。 “她的确是受打击了,但是一个治安官还没有这种能力。”福尔摩斯说,将救济会的传单贴在了墙上,退后了一步,似乎在端详着它上面的元素,“因为在一条灰暗的街区,这个救济会就有上百个信徒。” “那她有多少信徒?”华生悄声问道。 “她甚至一个信徒还没有呢。”福尔摩斯答道,“所以华生,你能不能去安慰一下她,或者让哈德森太太给她做点什么甜品之类的。” 华生端着一片奶油蛋糕敲开少女的门的时候,她正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翻阅着百科全书,用钢笔用力地顶着自己的下巴,在苍白的皮肤上压出了一个明显的凹痕。 然后她抬起了头,一双异色的眼睛明显装着不开心,像是一只打架输了被咬了耳朵的兔子。 “我知道她很厉害,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厉害。”卢纳用叉子用力地切下了一片蛋糕,“我已经出生十几年了,可是还没有信徒。” “那她出生多少年了。”华生温声问道,微微前倾了上半身,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千年?”卢纳微微偏了偏头,“大概吧,也有可能是两千年。” 华生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就无需担心了,小姐,岁月能做到很多事情的。” “我也不是很着急要超过他了。”卢纳低下了眼睛,叉了叉那枚草莓,“只是如果我一直没法和它们一样厉害的话,总感觉很不好意思和它们继续做朋友。” 华生不由微微地吃了一惊,他曾设想过这些所谓的十三王之间的关系,按照福尔摩斯对误入的里世界的说法,那是一个黑暗的,寂静的,暴戾的世界。 加上这个少女对信徒的极度渴望,他们认为十三王大概是竞争关系,顶多维系着表面上的和谐。 但是看来这个少女是真诚地认为他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甚至说,也符合人类对朋友这个单词的认识。 “如果他们也同样看重你的话,就不会因为你们之间不同就不和你做朋友了。”华生举起了一只手,笑着说,“实际上,在人类来看,不同的人才更容易成为朋友。” 少女点了点头,含着奶油仔细地品尝着它的味道。 “所以他们有什么抛弃你的端倪怎么的?”华生小心翼翼地问道。 “抛弃?”少女微微偏了偏头,过了一会,“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不想让你和他们呆在一起了,”华生斟酌着措辞,“你为什么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呢?” “因为他们说他们小的时候也来过,”少女回答道,“还和我说这里很有趣,人类也很有意思。” “我问他们怎么把人类发展成信徒,”卢纳不快地说,“然后他们吵吵闹闹地说了好多,我根本没有记住,然后他们就说,不要管信徒不信徒的,反正先去看看人类好了。” 华生拿着空盘子推开门,正打算和他那位朋友分享一下新情报,然而他推开了几扇门,完全找不到那位名侦探的身影。 “哈德森太太?”华生忍不住喊道,“福尔摩斯去哪里了?” “他出门有十分钟了。”哈德森太太从楼梯扶手下方探出了一个小小的头回答道,“怎么了?” 华生把两只手扭在了一起,重重地搓了一下,表示没有什么事,他开心就好。 “对了,他说一会要来一个客人,请你招呼一下。”哈德森太太转过了头,补充了一句,“他说卢纳小姐会感兴趣的,就算你的安慰失败了也没有关系。” “我的安慰怎么可能失败。”华生忍不住反驳道,“现在卢纳小姐完全振作起来了。” “你确定么?”哈德森太太露出了一个笑容,“怕不是你们不过是给小女孩的情绪火上浇油,所以说自己已经完全好了。” 华生回到房间里,拉开了窗帘,从窗子望了出去,没过多长时间,果然一个衣着破旧的男人张望着,似乎在仔细辨认着门牌号,然后最终敲响了这扇门。 少女从他的身下钻出了一个毛绒绒的头,认真地看着那个男人。 “唉,他的确是祂的信徒呢。”少女轻声说,华生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了少女眼中的六芒星亮起了一瞬,然后又飞快地熄灭了。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这个人开始上楼了。 “请问您是华生医生么?”对方敲响了房门,“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说他定了一束金光菊,您签收也可以。” 华生打开了门,让他进来把花插在客厅的花瓶中,少女在旁边探出头来看着,这个人还很年轻,脸色发红,抱着一大束金光菊,她好像知道这种花,花瓣是金色的,而中间则是黑色的花心。 第5章 少女忍不住伸出手,牵住了男人的衣角,小小的摇了摇,“先生,请问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成为祂的信徒的么?” “您在说什么啊。”男人的脸上明显掠过了一丝慌乱,少女抬起手指了指他怀中的花束。 “就是你们会献金光菊给的那个王啊。”卢纳闭上眼睛,用力的思索了一下,“你们管他叫做哈尔芙的那位。” “救济王。”少女报出了祂的名号,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客厅墙壁上贴着的传单上。 然后他看向了华生,“请问,你们是想加入我们的教团?” 华生整理着花瓣,很庆幸此时自己并没有面对他,来得及调整表情,“嗯,听说他能替我们办到想要的事情。” “救济王只帮助弱者。”男人压低了声音,“只有你的敌人远比你强大,祂才会帮助与你。” “看来的确是哈尔芙了。”少女一击掌说,“祂的象征是天平与金光菊,是么?” “看来小妹妹好像对我们教团有所了解。”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忍不住放松了几分。 她可能对你的教团毫不了解,但是可能对你的神明很是了解,华生在心里想。 “那祂能做到什么神迹呢?”华生问道,“我要怎样才能得到祂的垂怜呢?” “你为什么会信仰她啊。”少女说,微微前倾了身子,“看来你是有一个要复仇的对象了。” “但是他犯有罪孽的话,你们不是有警察,侦探,和法官么?”少女好奇地问道。 “小妹妹,如果法官能制裁所有有罪孽的人,”男人说,“那我们就没有人信仰什么神明了,这个世界就是天堂本身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也这么说。”少女轻声咕哝着,“但是他有说我如果把所有的罪人都抹掉也不会有人感谢我的。” “人类好麻烦啊。”她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咏叹调,她抬起头,一瞬间异色眼睛里的符号一起亮了起来,然而她好像对结果很失望,眼睛又恢复成了天鹅绒一样的暗淡无光。 男人脸上的血色一寸寸地褪掉了,渐渐的变成了苍白。 “你在说什么?”男人说,华生拎起了水壶,倒了一杯干净的水递给了他,“放轻松,老兄,先喝口水。”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身上,少女一瞬间像是犯了错的学生一样坐直了身体,“可是他已经是祂的信徒了,是直面过神秘的人了,”她为自己辩解道,“也会害怕我的真实想法么?” 华生叹了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像事实的确如此,年轻的神明小姐。” 男人喝了口净水,似乎从方才的极度惊恐之中得到了缓解,可以接受自己正在和某种神秘对视这个事实了。 少女微微低下了头,“抱歉。”她说道,好像是在套用公式,好像又有几分真心,“我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 “如您所知,”男人咽了口唾沫,“帮助我的祂自称为救济王,人类给祂的名字是哈尔芙,祂需要我们献上金光菊以供奉,并且一定要确定自己对于敌人来说是个一无所有的弱者。” “没有力量,没有希望,没有可能。”男人轻声说,“而祂将为我们讨还被剥夺的。” “这就是救济王,哈尔芙,行平均之理的王。” 在一处由灰色大理石构筑的小教堂之中,灰瞳侦探同时吐出了这几个单词。 他毫不顾忌地坐在布道台上,教义,传单,和陈旧的新闻在他身前铺开,他从中捉出了这几个单词,并且平静地念了出来。 而金光菊簇拥的圣坛上,镀金的天平之前,一个身影坐在了那里。 “按理说,就算是有人很无聊推演出了我的姓名和性质,我也不会和他见面的。”风情万种地女人伸出了一只被黑色蕾丝手套包裹着的但是却莫名伤痕累累的手,这是一个美艳无比的女人,然而身上却横着无数狰狞的张牙舞爪的伤疤,她周身散发出一种腐烂的气息,然而其中却好像又蕴含着坚韧无比的生命力,就像是生在背阴地的草木,“幸会,夏洛克福尔摩斯。” “我的朋友好像正承蒙您的关照。”她笑着说,“我和她不同,我是个活了两千年的老怪物了,斗胆说一句对人类还算了解,从智慧上看,您似乎无可挑剔。” “但是你要利用你的智慧对她做什么呢?”哈尔芙微笑着问道,“你认为你可以对我们这样的神明做什么呢?” “您也许认为我自命不凡。”灰瞳男人轻轻地远远地吻了一下女士伸出的手,“但是我也认为谦虚从非美德。” “所以我认为我多少还是可以有些东西可以赠送给卢纳的。”福尔摩斯说道。 “她是我们中最年轻的,也是最强大的。”哈尔芙垂下了眼睛,看着地上铺开的资料,“不得不说,你好像拥有某种从其他事物中窥见隐微的,转瞬即逝的真相的才能。” “我也无须给你再讲述一遍那个人的故事了吧。”哈尔芙淡淡地说,“那么,请问,你觉得我不该施恩与那个可怜人么?” 第5章 什么是里伦敦,是白雾笼罩着的寂静之地,灰烬如雪片一样缤纷落下。 实际上,里伦敦并不是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充满了怪物和扭曲的生命,它甚至比表伦敦更死寂,更干净。 发光植物,安静的生灵,骤雨令候,雪白的灰烬和浓雾,是卢纳所熟悉的里世界,是她的故乡。 而里世界与表世界的联系,白雾是纽带,净水和灯光是锚点。 所以摄入净水可以巩固自己本来的认知。 而越过界限的生灵,被他们称之为漂流者,卢纳知道她的朋友们很多最初最忠诚的信徒都是从漂流者中选择的。 有些人惶恐不安,像是迷途的羔羊,有的王会对他们报以垂怜引导他们回到他们的故乡,然而几乎没有谁愿意收留这样孱弱不幸的灵魂作为自己的信徒。 有些人则怀抱着黑色的深沉的绝望,试图召唤七海怒涛之水以洗刷自己的血仇,卢纳知道有几位王偏爱这样的信徒,因为足够憎恨,所以足够坚强和坚定。 可是卢纳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她自己是没有办法帮助这种人的。 她也不能如此获得自己的信徒。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在一个漆黑的暴雨之夜,从混合着煤渣的雨水之中往前走着,直到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世界。 “与我的仇敌比起来,我微不足道,请您垂怜于我。” “如您所见,我虽然生的寒酸而丑陋,但是我有一个光彩照人的妹妹。”青年男子说道,“她进了学校,并且在伦敦谋得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少女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他端着茶杯的手不断地发着抖,“她在报社当打字员。” “她一个月能赚三十块钱。”青年骄傲地说,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光辉,“她每个月都能存上十几块钱,我们都觉得她会有一份丰厚的嫁妆,然后嫁给一个优秀的年轻人。” “然后呢?”少女问道,“她没有成功得到婚姻关系么?” 青年脸上的神情暗淡了几分。 “她在某一天写信回家,说有人在跟踪她。”青年说,“那个时候我在乡下务农,于是让她去找治安官说。” “治安官和她说,让她不要多想,她也没有被怎么样,说不定对方只是顺路呢。”青年说,他端起杯子,再一次将清水一饮而尽,“直到她被那个人渣终于找到了时机残忍杀害之前,治安官都说没有人可以判断跟踪她的那个人有罪。” “并且还嘲笑我的妹妹爱慕虚荣,明明是个丑陋土气的穷姑娘,却幻想会有绅士注意到自己,他还说,男人绝不会在母猪身上浪费目光。”青年说,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并且威胁她如果再来找他,就把她当作寻衅滋事罪判处。” “我妹妹说,伦敦一般只会判妓女那样的罪名。”青年说,“然而我当时却想着收完了庄稼再进城看看,我也是帮凶。” 他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我也觉得男人多看几眼女人是正常的。” 华生拧开了一瓶药,放在了他的鼻子下面,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才没有昏过去。 少女安静地看着他,偏了偏头,似乎想要理解他说出的每一个单词,华生本想悄声提醒一下她不要问太多问题以免刺激到这个青年本来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 然而他却发现那个女孩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怜悯。 她可能没有读懂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和许多专有名词。 但是她知道这个青年很难过,难过的快要死掉了。 少女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出了口气,“所以你找到了哈尔芙。” 那只玩具熊的身上浮着一个淡淡的只有卢纳可以看到的金色天平的标志。 以平均之理构建的复仇。 既然他说被跟踪不算什么,不是一种犯罪,跟着他的甚至不是一个成年的不怀好意的男人,只是一只可爱的软绵绵的玩具熊。 第6章 他就如此精神崩溃了。 而且由于依附了哈尔芙的平均之理,所以他每次攻击玩具熊,他的身上都会出现同样的伤口。 施恶与人,还与己身。 “世人从无真正的感同身受,”哈尔芙曾经这样说过,“你想让人类之间互相理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直接体验别人的感受。” 这也是哈尔芙的能力。 平均的一部分。 十三王每位王都会有一个独有的能力,而基于这个能力,他们会拥有自己的性质和名号。 而哈尔芙册封自己为救济。 因为哈尔芙永远向弱者伸出援手。 平均之理,也只能帮助已经不再不害怕失去任何东西的弱者。 “我觉得来找我的人类很善良。”哈尔芙说,“因为他们甚至只要求仇敌和自己平均自己所承受着的苦难。” 灰瞳男人静静地注视着她,这个女人很美,涂着大红的嘴唇,细腻艳丽如天鹅绒,然而却带着一股堕落糜烂的味道。 她在模仿风尘女子。 福尔摩斯想,就他拼凑出来的线索,救济王从来都会以人类中的弱者的形象出现,所以她被记载的化身有风尘女子和乞丐两种。 那么卢纳是在模仿哪一种人类呢? “请问,您将如何满足这个可怜人的愿望呢?”哈尔芙抱起了那只玩具熊,优雅地把玩着,“还是说,侦探先生,您认为他是在无理取闹呢?” “毕竟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说明这位治安官犯有罪孽。”哈尔芙说,她转过了瑰丽的深红色眼睛,像一朵开到极艳在腐败与凋零边缘的玫瑰。 “你将如何救济与他呢?”她问道。 灰瞳男人划了一根火柴,点了一根烟,他坐了下来,看着那个女人和那只玩具熊,“救济。” “一般来说,救济是帮助冰冷的法律拥有人类体温的东西。”他说道,“然而好像我们的法律被迫让救济承担了本该由它承担的东西。” “您不是法律的捍卫者么?”哈尔芙问道,露出了一个笑容,似乎是嘲弄,又似乎是好奇。 “你如果这么说的话,”福尔摩斯报以一个微笑,“也没有任何一条法律会处决一个只是弄脏了主人玩具熊的跑腿小工啊。” “他只不过在玩具熊的心脏上染上了些叫做复仇的脏东西而已。”福尔摩斯看着燃烧着的香烟,“就算是最严厉的法官,也不过判他赔偿一个新玩偶而已。” “那么说,你不打算威胁我撤回我的力量,也不打算威胁我的信徒收回这只玩具熊了。”哈尔芙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了上半身,现出了几分兴致勃勃来。 她松开了手,玩具熊迈着软绵绵的步伐走了出去,它将继续不声不响,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位治安官身后。 毕竟他曾宣布过,被跟着不算什么大事。 “那么我还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哈尔芙问道。 灰瞳男人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和故事的。”哈尔芙问,她盘腿坐在祭坛上,天平矗立在她的身后。 “这并不困难,治安官作为公职人员来说,人际关系并不复杂,而他的妻子为他买了时兴的玩偶,却出了这种事,他的妻子又住在外地,那么跑腿小工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福尔摩斯说,“而这个玩偶似乎是用来折磨他的,不是用来咒杀他的。” “所以这位小工必然要留在伦敦观赏一下自己的复仇。”福尔摩斯陈述道,“所以我判断他还在这个治安官的辖区之中。” “而这位治安官今日里负责的案子哪一件和这件事能构成联系,他又受了枪伤进了医院,那么入夜后的小酒馆街头的名侦探们肯定会将这件事反复讨论,所以这个不幸的故事被挖掘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侃侃而谈道,“这就是人类的逻辑,您觉得可以理解么?” “那么,”哈尔芙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绯红的唇上,“您会对此守口如瓶?” 侦探却摇了摇头。 “怎么的,”哈尔芙脸上虽然还是笑的,但是一瞬间教堂之中所有的门都被关上了,“您还要找点什么猎魔人来处理我们么?” “当然不是。”灰瞳男人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知道里世界的生灵似乎拥有更强的杀戮能力。” “我并不是在挑衅您,也不是对您的救济表示质疑。”他说,“我不打算对此事守口如瓶,是因为我有一位不错的作家朋友。” “如果华生医生不能把这么个忧伤又离奇的故事发表在报纸上的话,他一定会埋怨我的。”他笑着说,眼睛里闪着对语言游戏的不怀好意,“毕竟这只是个志怪故事不是么,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它的发表。” “然而那些酒馆里,街头上的人却都知道这位治安官的事迹了,”他笑着说,“既然他这么讨厌玩具熊的目光,那么就让它淹没在人群的目光中吧。” “人类很多时候也会有很多办法来弥补法律以救济。”他说道。 哈尔芙垂下了眼睛,门咣的一声再次打开了,风又一次吹了进来。 “你走吧,夏洛克福尔摩斯。”她说道,声音褪去了模仿的人类情绪,然而却反而似乎更接近于这位救济王本身。 她本来就不是人类,也没有任何可能成为人类,福尔摩斯想,而卢纳大概也是如此的。 这是他无论何时都要牢牢记住的铁律和基本规则。 第6章 “哈尔芙。”少女放开了自己铂金色的长发,坐在教堂高高的尖顶上,俯视着白雾之中的伦敦城,“怎样才会有信徒呢?” 女人坐在尖顶的另一边,抽着烟,“你觉得,你最想和什么样的人类呆在一起呢?” 卢纳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伦敦。 “这很重要么?”她问道。 “是啊。”哈尔芙答道,“你既然希望信徒给你提供力量,那么你应该不至于完全不挑食吧。” 卢纳陷入了沉默。 她还太年轻,无论是里世界的规则,还是表世界的规则,她都不算清楚。 少女伸出手,摸了摸脖子上细细的线绳,上面拴着一枚小小的黄金的钥匙。 此为王钥,可以打开里世界与表世界沟通的大门。 “我还没有得到册封。”卢纳说,“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性质。” “但是你知道你在什么方面比别人更强不是么?”哈尔芙问道。 卢纳摇了摇头。 她不满地握着王钥,“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那个侦探。” “你知道,好像我的眼睛和他的比起来,不如换成他的更符合我的特长的名称。”卢纳说,她不满地微微张开了嘴,尖锐的犬齿露了出来。 哈尔芙笑了笑。 她抽了口烟,“说起来,卢纳你知道么,世人大多盲目无比。” “崇拜已经拥有力量和名声的,忽视那些正在成长的,最后遭遇灭顶之灾。”她淡淡地说,“所以一时不如别人强大,也没有什么关系。” “毕竟按照人类的寿命来说,你和那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比起来,还少活了十年呢。”哈尔芙说道,“不要低估了岁月啊,卢纳。” “华生医生也这么说。”卢纳抱着怀里的玩偶,大概是那位夏洛克福尔摩斯随手在玩具店照顾老板生意答谢所提供的情报买的兔子,用碎花布料缝合着,纽扣做的眼睛和长长的带着明显针脚的耳朵看起来甚至会想起某些里世界的生灵。 “听上去你似乎对另一个室友的感情更好。”哈尔芙说。 “因为他没有让我嫉妒的才能,但是又能完全包容别人强过他自己的地方。”卢纳说,她眨了眨异色的眼睛,“所以我很喜欢他。” 哈尔芙点了点头,“的确是可贵的品质,不得不说你的口味还是令人放心的。” 卢纳摇晃着两只脚,“说起来,哈尔芙,如果我打败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话,原本对他信赖有加的那些人类,是不是就会信仰与我了。” “理论上倒也不是不可行。”哈尔芙说,烟被她抽完了,在手中化作了袅袅升起的白烟,“怎么的,你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摧毁了旧的偶像,是不是我就有机会成为新的偶像。”卢纳问道。 哈尔芙点了点头。 她知道卢纳说的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不太符合人类的良俗。 然而即使她在人类中间生活了两千年,她当然也记得自己从非人类。 他们都不是人类。 也成不了人类。 哈尔芙和卢纳一起看着日头从白雾中升起,也被蒙上了一层白纱,没有他们记忆中的那样炽烈灼热。 “说起来,那个弹簧腿杰克。”哈尔芙说,“你听说他了么?” “他不是西恩的信徒么?”卢纳说,“怎么了?” “西恩来找你了么?”哈尔芙问道。 “没有。”卢纳摇了摇头,“怎么的,西恩不在家里么?” 第7章 “不在。”哈尔芙轻声说,“所以才问你看没看到。” “你找他有事情?”卢纳问道。 “倒也不是事情。”哈尔芙将手插进了头发之中,慵懒地出了口气,“不聊他了,你在表世界在人类中间过得开心么?” “还行。”卢纳说,“除了信徒的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 她站了起来,抻了抻裙子,“也许我该做出某些改变了,我应该杀了夏洛克福尔摩斯。” “祝你好运。”哈尔芙抬起手,比了个手势,“希望你能顺利杀掉他。” “难道他是什么谁的信徒么?”少女微微回过了头,偏过了眼睛。 “不是。”哈尔芙说,“难道你没有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过么?” “他没有任何信仰。”少女思索了一下,“所以你为什么要祝福我能顺利杀掉他呢,好像这件事有什么难度一样。” 他们杀死表世界的人类,就如同人类掐死一只仓鼠。 只要握在手心,略微用力一下就够了。 这种事情,还用得上这么郑重其事的祝福么? 哈尔芙笑了笑,勾起了绯红的嘴唇,“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这孩子还年轻的像块玻璃一样啊,哈尔芙忍不住想,她已经活了两千多年了,早就忘记自己的童年时代了,不知道是不是像卢纳这样纯粹的,透明的,对一切都是懵懂的,只有最天然的怜悯心和最天然的残忍。 她还不懂剥夺生命的感觉。 也不懂挽救生命的感觉。 不知道那位名侦探能否阻止剥夺生命的快感比挽救生命的温暖更先进驻这个少女的灵魂。 她可不止是月亮,哈尔芙想,卢纳是最后诞生的王,是印证着最不祥的数字诞生的十三之王。 现在的她既没有确定的性质,也没有被册封。 她拥有一双窥破真理的眼睛,和能烧尽一切的业火。 可以说诞生之时一半是残忍,一半是慈悲。 她很期待人类的作为。 他们最终将饮下他们酿造的酒液,就是不知道是甘美的,还是苦涩的了。 “我还以为你会去阻止一下她的杀戮欲望呢。”哈尔芙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她没有回头,长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首先,她对夏洛克福尔摩斯并非杀戮的欲望,只是某种渴望与欲望结合的激烈情绪,她将它判定为极端,而她所知道的最极端的事情就是杀戮。” “你说的没错,不愧是救济王,我们中信徒最多的。”来者是个英俊的青年,然而他的一半身子却是亮晶晶的,破碎着又不断被拼凑起来的碎片。 “你的信徒也不少啊。”哈尔芙笑了笑,“瑞尔,或者说,昨日王。” “在伦敦有生意了?”她问道。 “还是位异常尊贵的信徒呢。”瑞尔坐了下来,他身侧浮游着的碎片不断折射出各种各样的图景。 昨日王。 以镜子和迷迭香为标志的王。 此为这个青年的称号,当世人想要挽回已经失去的东西,或者想要沉浸在旧日好时光之中的时候,他有时候会在镜子的碎片中出现。 “所以你觉得,如果卢纳真的杀了福尔摩斯,”瑞尔心不在焉地说,“她日后可能需要我来给她调理调理。” “不至于。”哈尔芙淡淡地说,“她现在还没有那种智识。” “所以还用不到你来调理。” 华生推开门的时候,看到那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女正站在小厨房里,认真地对比着每一把刀。 “怎么了,卢纳。”他俯下身,“你想要吃什么吗?” “这把是面包刀,”栗色头发的青年医生耐心地说,“这把是用来切牛排的。” 少女抬起头,在一片寒光闪闪的金属中,露出了一个干净纯粹的笑容,“谢谢,那么请问杀死人类哪一把最好呢?” 华生一瞬间怔住了。 大多数时候卢纳都是安静的,听话的,甚至会照顾别人情绪的,所以华生经常会忘记这个少女从不是人类也没有可能成为人类。 而且她年纪尚小,就算是人类幼崽也会保留着作为猎食者的天然的残忍。 更何况是她呢。 华生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唉,你打算杀死谁呢?” 在少女回答之前,华生听到了门的响声,和自己那位朋友熟悉的声音和声调,“华生,今天的报纸取回来了,我看到了你的文章。” “不得不说,你这次算是超常发挥,我感觉这简直可以和弹簧腿杰克之流的故事并列伦敦都市传说了。”福尔摩斯的声音传了过来,少女拿起了一把切肉的刀,然后径直推开了门,走到了正把外套扔在沙发上的青年的身后。 “等一下,卢纳。”华生焦急地喊道,“怎么了,你为什么今天打算杀掉他了。” 这个少女对于问题从来有问必答,于是她手中的刀将将勾破了黑色马甲的表层,福尔摩斯转了过来,在腰侧划出了一个口子。 一瞬间屋内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卢纳眨了眨眼睛。 “哈尔芙和我说,想要成为新的偶像杀死旧的偶像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卢纳坦诚地说,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好听,甚至还带着几分兴致勃勃,“所以我要试试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卢纳小姐。”灰瞳男人闻言快速地笑了一声,然后放下了对这把刀的警惕性,继续转过身把他带回来的书和文件放在桌子上。 “在我过去破获的五十三件案件中,只有四件属了我的名字,剩下的四十九件警方获得了全部荣誉,所以我并不是什么旧的偶像,也没办法达到您希望的效果了。”灰瞳男人自顾自地解着领带,“华生,你不看看自己的文章么?” 华生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个少女的身上,卢纳的手依旧紧紧地握着刀柄,亦步亦趋地跟在灰瞳青年的身后,她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困惑,似乎在竭力把警方这个词和她见过的脸联系起来。 华生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于是他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你看上去心情不错,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上门了么?” “有趣谈不上,只是不得不去。”福尔摩斯说,语气中沾上了几丝抱怨,“毕竟这位委托人我无从拒绝。” “你无从拒绝的委托人。”华生挑起了一根眉毛。 “是我委托的。”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而走进来的是一位黑衣的政府官员,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女身上,“您就是卢纳小姐吧,幸会。” “我是麦考夫福尔摩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哥哥,我郑重向您提出交涉,我这里有个极好的机会,所获得的荣誉与声名远超过杀死我这位不争气的弟弟。”他温文尔雅地说,鞠了一躬,“我们的王,也就是维多利亚女王陷入了麻烦。” “如果您能拯救我们的王的话,必然这个国家都会对您尊重无比,都会记得您的大名的。”麦考夫不疾不徐地说,“我也会代表大英政府对您表达感谢。” 少女疑惑地歪着头,然后她看向了福尔摩斯的眼睛,似乎想询问他这个人说的是不是空头支票。 夏洛克福尔摩斯笑了一声。 “他说的没错,我用尽一生都没法拥有女王那样的声名和地位。”他笑着说,“她是个我们称之为王举国敬爱的女人。” “女王,”卢纳咀嚼着这个名词,然后小步跑回了小厨房,好好地把刀插了回去,“那就带我去吧。”她抬起了明亮而期待的眼睛,“我要试试。” 麦考夫静静地垂下了锋利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没有半分说谎,仅仅这么几句话几个动作,他就确定了这个少女的确不是人类。 而是什么巨大的,可怕的,不可名状的生灵。 幸而也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并非什么不可理喻的恐怖本身。 “也许可以把她当作一个女孩来看。”夏洛克福尔摩斯说。 麦考夫用手杖敲了敲帽子,“上次我这么想说些什么,还是女王说她的白狮子是温顺的小猫咪。” “你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的,哥哥。”夏洛克福尔摩斯不打算和他讨论女王的宠物,只是简短地回答道。 他说的没错。 的确也姑且可以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来看。 只是,麦考夫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这个弟弟还真是捡了个不小的麻烦回来。 “三天前,女王自从收到了一份礼物之后就陷入了昏睡。”麦考夫开口简短地介绍起了情况,“那份礼物是一面镜子。” “一面黑色的,照不出人影的镜子。”麦考夫说。 “那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女王居然接受了,还使用了?”华生问道。 “据可靠的消息。”麦考夫补充道,“这面镜子,正是女王自己求购的。” “有人设法弄到了它,然后将它赠送进献给了女王。”麦考夫说,“而那个人并不知道这面镜子的用途,他得到的只有镜子外形的描述。” 第8章 “我所知仅限于此,”麦考夫风平浪静地说,“恐怕这是只有卢纳小姐才能看清的真相了吧。” 这个少女显然对他这份恭维感到了快乐,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 然而很快她低下了头,将头埋在了膝盖里,莫名其妙地掉起了眼泪。 少女很快哭的肩膀都一抽一抽的,华生将手帕递给了她,轻声安慰着,过了一会少女含含混混地说,“好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但是我不能说出来。” 否则是出卖朋友么,福尔摩斯想,灰瞳男人短暂地笑了一下,拍了拍少女的头,“走吧,去看看女王殿下,不用你直接说出来的。” “证物,证人,和逻辑会把真相呈上来的。”他说道,“这不是你来到这里想要学会的东西么?” 少女用力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灰瞳男人对着哥哥轻微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搞定了的表情。 第7章 “对外宣称你们将和女王共进晚餐,所以余下的时间可以准备一下。”麦考夫说,用手杖点了点帽子,对着少女低了低头,“祝您旗开得胜,卢纳小姐。” 少女明显被他的支票弄得云里雾里,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出着神,内心深处似乎在经历激烈的搏斗。 华生在她的身侧坐了下来,“卢纳,你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吗?” 卢纳点了点头,“不会动了,被消灭了,然后会烂掉,最后变成尘埃也变成万物。” “是这样的么?”她认真地问道。 华生也点了点头,“所以你觉得你自己能肩负起死亡么?” 卢纳思考了一会,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少女低下了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女王为什么要那种东西呢。”她轻声说,“黑色的镜子。”她重复着几个要素。 “你已经知道是谁的东西了是么?”华生问道。 “嗯。”少女点了点头,“但是如果真的是他的话,”她伸出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小钥匙,“那么就不该去什么白金汉宫找女王了。” 正在翻阅着从图书馆借来的破旧书本的福尔摩斯从纸页上方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应该去哪里?”他问道。 “里世界。”少女说,“但是里世界的哪个地方,我不知道。”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翻开的书页上,迷迭香与镜子,是昨日之王的标志。 他来到白金汉宫的时候,那位上了年纪的女王正在床上昏睡着,麦考夫让所有的仆人都走了出去,并且拉上了窗帘。 “我知道你想先排除她是被刺客伤到了的可能性。”麦考夫说,他低下头看着白金汉宫华贵的地毯,“警察们在做这件工作了。” 他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夏洛克福尔摩斯,“你读读这封信,是女王写给备受她信赖的古董商人的。” “亲爱的爱德华, 我想要的镜子是纯黑色的,说是镜子倒也是很奇怪,因为它并不能映出人的倒影,它的四周被迷迭香装饰着,带着淡淡的灰烬,旧书页和迷迭香的香气。 如果您能得到这面镜子,请务必带给我。” 麦考夫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一个铅匣子,“如果你所描述的里世界真的存在,那么我就下结论了,这枚镜子属于传说中的昨日之王瑞尔。” “瑞尔?”福尔摩斯问道,他打开了铅匣子的火漆,果然看到了反扣在里面的镜子,他觉得拿过来自己照照并不明智,于是细长的手指暂时按在了上面,感受着它的材质。 不是黄金也不是石头,这种感觉非常古怪,似乎像一块冰,有一种温润的液体的感觉,但是又太凉了。 “它在人类的记载中出现过么?” “你知道,我非常擅长记忆一些没有什么用处的信息。”麦考夫淡淡地说,“在我的印象里,是有这么一段描述的,你可以去图书馆里神秘学的书架上找一本黑色的,装裱如镜框一样的书来查证。” “那么它只出现过这一回么?”福尔摩斯追问道,目光落在了床上的女王身上,女王似乎陷入了一场安睡,这睡眠对她来说好像非凡的享受,以至于她微微勾起了嘴角,带上了一个满足的,少女一样的笑意,衰老的脸颊上也浮出了蔷薇一样的淡粉色。 “它有描述过这位王的能力么?”福尔摩斯问道,“据我所知,上一位邂逅的王,救济之王哈尔芙,能力的性质为平均,也就是两个人共享彼此的某一方面。” “那么这位瑞尔的能力是什么?”福尔摩斯追问道,一双灰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而后者靠在窗台上,保持着一贯的怠惰。 “书上没有相关的内容呢,我的弟弟。”麦考夫懒散地说,“因为陷入沉睡的人,似乎都很幸福,有人甚至被饿死在了梦境里。” “故地重游居然有这样非凡的魅力么?”福尔摩斯忍不住说,他走了过来,检查了女王的床铺,并没有发现能安放安眠药之类的东西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了维多利亚的脖子上。 这位女王穿着黑色的衣裙,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这是她的命令。 而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道细细的链子,末端的东西隐没在衣褶中。 麦考夫看了看四周,用手帕轻轻地托起了那个小东西。 是个挂坠盒。 他轻轻地按动上面的搭扣,发出了咔嚓的一声。 挂坠盒应声打开了。 里面是一张灰白的椭圆形的结婚画像,和一缕头发。 兄弟两人对视的一眼。 作为不列颠帝国的人民,他们都听说过这个传说,传说女王脖子上的挂坠盒里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而是阿尔伯特亲王的一缕头发。 而如今这个传闻得到了证实。 “女王殿下是那种会因为这种事就沉溺于回忆之中的人么?”福尔摩斯低声问道。 “这很难说。”麦考夫合上了挂坠盒,“毕竟女王经常处于失去阿尔伯特亲王的忧伤之中。” “所以你认为,是因为阿尔伯特亲王的缘故,女王选择了尝试这个黑魔法。”华生问道,他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不得不说一早上他遇到的事情实在有些多。 福尔摩斯翻着书页,“若是在从前,到了这种程度也不得不相信这个荒谬的说法了,更何况我们的确招待了里世界的来客呢。” 卢纳眨了眨眼睛。 “瑞尔的生意很不错的。”她反驳道,“不许说他荒谬,你们人类很喜欢他呢。” “所以这是瑞尔的镜子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拿出了那个匣子,递给了少女,卢纳打开了匣子,毫不在意地照了照。 福尔摩斯的余光看到了一件事,按照光的传递,它如果的确是一面镜子的话,里面会照出这个少女的脸和华生医生的侧影。 而女王的信说明没有人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然而这枚镜子映出了这个少女的脸,她的身后却空无一物,并没有华生的倒影,对于这个少女好像它只是一面普通的黑玻璃镜子似的,少女挑起了一根眉毛影子也跟着挑起了一根眉毛,没有一丝一毫的忤逆和冒犯。 说明这面镜子能照出影子的,都是他们那个世界的生灵。 卢纳对着镜子把自己一缕碎头发别在了耳后,又拿了起来,反复地看了看,“这是瑞尔的镜子。” “瑞尔的封号是昨日之王。”她说,声音里带着一股淡淡的柠檬酸味,“所以很多人类很喜欢他呢。” “他们都有好多办法让人类喜欢。”卢纳把镜子反扣在了膝盖上,趴在了沙发背上,看着外面,“好嫉妒啊。” “你说讨人喜欢。”福尔摩斯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身子微微前倾,“瑞尔不是要杀死女王么?” “啊,为什么杀死女王啊。”卢纳问道,眼睛里装满了天然的疑惑。 “你说,你们认为杀死了旧的偶像,就会成为新的偶像。”福尔摩斯重复道,少女眨了眨眼睛,回忆了一下,“但是瑞尔不需要这么做,大家都已经很喜欢他了。” “他们给他写了好多诗。”少女转过了头,抱着镜子,张着一双清澈的异色的眼睛,“总而言之,瑞尔本来就是人类的偶像了。” “他也从来没想过杀掉什么人类。”她说,歪着头回忆了一下,“他还和我说,杀死人类没有什么用来着。” “当然恐惧也可以换来信仰。”卢纳轻声说,“西恩就说用恐惧换来的信仰也很甘美。” “你更相信瑞尔呢,还是西恩呢?”福尔摩斯询问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 然后她摇了摇头。 “我和他们说,我将来肯定会有自己的信徒的,所以我要自己去人类中间去。”她认真地说,“毕竟他们说的我根本用不明白,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学。” 灰瞳男人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少女的头。 第9章 “就是人类的食物好像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吃。”少女别过了头,“瑞尔说人类很擅长做好吃的。” “瑞尔平时住在哪里?”华生问道。 “意大利。”卢纳回答道。 “人类的厨艺也是参差不齐的。”福尔摩斯说,“如果你也住在意大利的话,估计会享受到更多好吃的,但是可惜英国的确物产不太丰富。” 华生无声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重重的在福尔摩斯的肩膀上撼了一下,“招待客人感受人类食物的好处这种事,就拜托福尔摩斯了。” 在夏洛克福尔摩斯想要反驳之前,年轻的医生大踏步地走开了,“毕竟他有个法国祖母,我祖祖辈辈都是英国人,在血统这方面实在无能为力了。” “弄点薯条吧。”福尔摩斯把书合上了,拍在了沙发的皮面上,“除非哈德森太太打算认真做一顿苏格兰的美食。” “苏格兰有什么美食么?”华生走到了窗前,拨开了窗帘看着迷雾,太阳已经爬上了中天,“在我的印象里,土耳其好吃的倒是不少。” “对了,你毕竟还在那些穷奢极欲的古老帝国服过役,”福尔摩斯轻快地拍了一下手,“比起经验来说,血统简直微不足道,这件事应该你负责才对。” 面对着窗户的华生看到玻璃倒影上自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下次这个小姑娘想要杀死你的时候,我可不打算救你了,他在心里说。 但是这个女孩真的理解杀死这个词的含义么,华生想,她那么漫不经心地动了念头,又迅速放弃了,他当然没法猜测这个少女的成长环境,也无权评头论足。 只是自己居然忘记了她不是个人类的事实了。 可能是和福尔摩斯这种怪人呆久了的缘故,对于各种反常行为都逐渐包容谅解了。 他转过了头,看向了那个少女,她正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打着镜面,每一下指节都能带起一点淡淡的火星。 很快屋内的尘埃似乎被什么吹动了。 一个青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客厅之中。 华生不需要看过什么神秘学的书籍也能轻松地认出这个存在绝非人类,因为他从外形上就没有卢纳那样可以以假乱真。 他是不能,还是不屑给自己塑造一副人类的皮囊呢。 这是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如同古罗马雕塑一样俊美,有着古老帝国的黑色鬈发,腊白色的光洁皮肤,和深黑色的眼睛,他一半的身体是团聚起来的,完整的,姑且像个人类,而另一半,则是游离的,和镜子材质相仿的黑色的亮晶晶的碎片,他的手从沙发后面抓住了少女的手腕,“卢纳,别这样,很痛的。” 他开口说道,声音悦耳如老旧的房子里的风铃一样。 温柔而醇厚,让华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时代,似乎每个人的童年都在渴望遇到这样一个长辈和港湾,看到他就可以完全安心下来,放弃一切警惕和挣扎。 “看来这面镜子,是您的身体所做的了。”福尔摩斯说道,“昨日之王瑞尔,幸会。” “幸会。”瑞尔温柔地说,伸出了手,和他的握了握。 卢纳看着他抓着的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镜面,“这样会痛么?”她问道,“对不起。” “倒是还好,”瑞尔笑了笑,“只是我没有想过这个会被你拿在手里敲打。” “我只是手很寂寞。”卢纳低下了头,一副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的样子,“不好意思。” “没什么的,”瑞尔温柔地说,“我早就寻思来伦敦一趟也该来探望一下你了。” 于是昨日之王,瑞尔,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坐在了他们的餐桌旁边,对着金灿灿的薯条发表了赞美,“真是了不起呢。” 华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在面对卢纳的时候,经常会被那种异于人类的恐怖所攫住,然而瑞尔甚至没有一副人类的外貌,却让人觉得和他相处的每一分钟都是那么的甜蜜和悠闲。 然而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滑入了更深的恐怖之中。 这种甜美,是不是一种诱饵,会带给我更为万劫不复的灾难。 瑞尔似乎并不关心他的想法,自顾自地看着薯条,然后嗅了嗅,微微掀起一线嘴唇,露出了和卢纳一样尖锐的犬齿。 “里世界啊。”瑞尔将薯条扔进了他的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你不是持有王钥么,想去随时都可以啊,没必要拿着我的镜子泄愤吧。” 卢纳摇了摇头,“但是里世界也很大啊,她到底在哪里我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瑞尔干脆地说。 “还有我没有拿着你的镜子泄愤。”卢纳辩白道。 “我的权能唯有在里世界才能完美的发挥,”瑞尔淡淡地说,“这面镜子不过是帮助他们摆脱无法在里世界生存的**,我的信徒自然要得到我完美的赠与。” 福尔摩斯灰色的眼睛打量着瑞尔。 从人类的理念来说,瑞尔这个形象,丝毫称不上完美二字,人类是不会把一种一边破碎易散,一边修修补补的东西称之为完美的。 昨日之王,这是瑞尔的封号,但是时间是绝对的,无论是里世界还是表世界,时间都在单程地向前流动,所以他绝不可能是操纵时间的王。 而且他给予人的更像是某种心理上的满足。 福尔摩斯在过去的调查中知道古神的存在对人类的认知是一种重塑。 要么被毁灭,要么得到奇怪的喜悦。 看来能够得到喜悦的就是他们的信徒。 瑞尔漫不经心地吃着薯条,“我来当然不是来承认我对你们的女王做了什么的。” “更何况此事我完全无辜,我只是在人类中间留下了一些镜子,你们自己去追寻,自己去使用的,所以我想你们的警察是不能把我拷走的吧。”他淡淡地说,伸出手在自己的镜子上摸了摸,“不要继续敲了,卢纳,人类拿来玩一玩我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但是你我可受不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卢纳举起了双手,“但是我听说有人把它都磨成粉了。” “那只是回归与我而已。”瑞尔不满地说,“不要随便忘记你的火焰的性质啊。” 卢纳抬起手,看着指尖的一小簇火苗,然后甩了甩手,让它熄灭了,“如果我说有些时候我根本没发觉自己发动了它,你会生气么?” “很生气。”瑞尔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好的。”卢纳点了点头。 “你可以用王钥带这位名侦探去里世界寻找他们的女王啊。”瑞尔建议道,回过头端详着灰瞳的侦探,“我在哈尔芙那里听到了您的声名,说不定您运气极好,在里世界没有被任何怪物吃掉,轻轻松松地就找到了您的女王呢。” “人类生而无常,所以大家并不太依靠运气。”福尔摩斯答道,“看来您也不会轻易泄漏您的性质了。” “甚至不会和你的信徒泄漏么?”福尔摩斯问道。 “嗯,”瑞尔摊开了双手,“没有那个必要,我天生擅长讨人类喜欢。” “尤其是失去过什么的人的喜欢。”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所以我不用像某些王那样兢兢业业地做许多事。” 的确如此,福尔摩斯想,和这个青年在一起的每一秒钟感情和理智都在激烈的鏖战,几乎想把他的大脑切成碎片,他没来由的感觉自己一贯冷静精密的头脑中被勾起了什么酸涩的,向往的,不安的东西,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时,睁不开眼睛,牙牙学语地只想扑向母亲的怀抱。 然而他的理智告诉他,对面并非他的母亲,而是一只里世界的巨大的拥有可怖的超自然力量的生物。 双方在激烈的交战,让和这个青年相处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和难熬。 感情在疯狂地叫嚣着陷入他的怀抱吧,依赖他吧,被他的慈爱所环绕吧。 而理智在呐喊着它危险而不具备人性,这只是它的性质,如同鳄龟的舌头拟态成的蚯蚓。 夏洛克福尔摩斯点上了一根烟,若无其事地将手放在了膝盖上。 然后平淡如水地回答道,“感谢昨日之王的指路。” 第8章 “卢纳,”福尔摩斯微微前倾了上半身,“你也可以随意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么?” “不可以啊。”少女说,她打开了一本维多利亚女王的传记,按照年轻侦探所指导的那样寻找着线索,“他也不可以啊。” “看来他能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客厅,是因为那面镜子了。”华生分析道。 “有道理,”福尔摩斯抬起手放在了额头上,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性质和权能,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单词,据他所知,十三王都以此为核心而塑造,比方说哈尔芙所有的异能都源于平均。 那么瑞尔则源于什么呢? 卢纳认真地看着传记,“维多利亚女王年少的时候和阿尔伯特亲王相识,然后有了很多孩子,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然而阿尔伯特亲王却英年早逝了。” 第10章 “所以她有渴望瑞尔的理由。”她抬起了眼睛,“结论是这样的么?” 少女托着下巴思考着,手指勾着脖子上的线绳,“可是人类不就是要死的么,死掉了就是死掉了,为什么要想念呢。” 她不能理解这份情感,也不能理解这份让整个英国穿了几十年黑色的思念。 “爱情么,”她认真地思索着这个单词,“什么是爱情啊。” “华生经常有爱情。”福尔摩斯放下了手中的书,说道。 “也没有很经常。”华生抽出了一根烟,点上了,“什么叫做我经常有爱情,爱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爱情是从今之后,你要效忠于另一个人,她也会全身心的效忠于你,你们分享灵魂和一切,是神法和人法的结合。”栗色头发的青年举起了一根手指,侃侃而谈道,“只在路上看到一位美丽的女性而多看了几眼那叫做本能而不是爱情。” 卢纳点了点头。 “哦。”她认真地说,“你真的要去里世界么?” “好像没有常规意义上你喜欢的东西。”卢纳说,她将脖子上的钥匙放在了手心里,静静地凝视着这块亮晶晶的金属片,“不过我很喜欢就是了。” 福尔摩斯并不懂王钥的性质,他上一次误入里世界是在一个白雾浓郁的晚上,当他沿着路往前走的时候,街灯的光变成了淡淡的白色,而雾气更加的浓重了。 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比外面的世界要安静几个度。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些行人,然而当它们走的很近的时候,才能看清他们没有五官,仿佛商场里的人偶,然而它们之间似乎在交谈着,在井然有序地生活着。 它们并不用出声,就能理解彼此的意思,还时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赞同,或者摇摇头表示否定。 它们行走不会发出一点动静。 实际上里世界绝大多数生灵的足底都有肉垫,走起路来绝对的绵软无声,而原因很简单。 因为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比在表世界困难多了。 每种生灵宜居的区间都不多,一不小心就会误入狩猎场,或者进入什么无法适应的症候之中。 比方说暴雨症候。 天空中下起大雨的时候,这些无面人突然陷入了某种慌张,它们迅速地躲进了建筑物中,而暴雨将天空涂成了漆黑色,灯光也变得不稳定了起来,他看到了某些由黑色线条拼凑起来的掠食者,然而它们在不远的地方徘徊着,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更高层次的掠食者出现了,福尔摩斯想,而街灯重新开始跳动起了火焰。 一个少女用梯子爬上了灯杆,然后点燃了火苗。 她在梯子的顶端偏过头,看了看他,火苗明灭在她异色的双眼之中,那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卢纳,但是他们并没有交谈,卢纳伸出手在领子里摸了摸,取出了一枚小钥匙。 然后她从高处将钥匙扔了下来,钥匙像是落入水面一样溶解在了地板上。 世界反转了,他重新站在了伦敦街头,只有湿透了的衣服告诉他方才的经历并非一场幻梦。 这就是王钥的能力,他想,可以随时随地的沟通两个世界。 “里世界和表世界在元素上是很相似的。”卢纳轻声说,“所以你们会觉得有很多东西很熟悉,但是它们只不过是外形上相似罢了。” “也不要觉得自己认识路。”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反正我在这里是不认识路的。” “所以我觉得人类在那边也是不认识路的。”她认真地说。 “有地图之类的么?”华生问道,他抽了口烟,尼古丁让他的大脑平稳了不少。 “地图?”卢纳抬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困惑不解的神情。 里世界从底层规则上就同表世界不同,卢纳并不理解地图的规则,道路也好,建筑物也好,居然可以固定下来,被画下来,然后就可以按图索骥地到达。 在里世界这套可是完全做不到的。 不过他们又不是自己的信徒,自己没有义务保障他们不在里世界被什么东西吃掉,卢纳想,她思索了一会,没来由地觉得好像他们被吃掉了她的确感觉不太舒服。 于是她站了起来,伸出了一只手,“做我的信徒吧。” 两个人一同看向了她。 “如果不做我的信徒的话,你们在里世界就是猎物。”卢纳微微偏了偏头,“就像你们也会把里世界的生灵做成标本放进你们那个博物馆里一样。” “当然了,有时会因为怜悯让你们回到该去的地方。”卢纳说,“但是如果说想在里面活动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做我的信徒了。” “这样所有里世界的生物就会识别出我的标记。”她说,歪过头思考着措辞,“我也可以报复任何一个敢于吃掉我的信徒的生物。” “否则流浪者这种东西,谁先发现就是谁的。”卢纳说,她眨了眨眼睛,“等到不需要的时候,你们当然也可以不信啦。” “有这么简单的么?”华生忍不住问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进入和出去的标准是我们自己定的。” “有的会要求切下一块肉身来表示忠诚,有的需要纹身,有的需要供奉什么,”卢纳说,“出去么,有的规定非死不能出。” “不过这都是我们自己制定的规则罢了。”卢纳说,“因为本质上是我们将自己的权能分享给其他生物。” “想要收回或者给予,都是我们自己的意愿。”卢纳眨了眨眼睛,“所以我现在就制定一个规则,想要成为我的信徒的时候,就是我的信徒了。” “不想成为我的信徒的时候,就不是我的信徒了。”她说,语气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好像只是在宣告着什么,空气中出现了淡淡的金线,在虚空之中勾勒出了类似于宪章的东西,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血落在了金色的文字上,形成了层层的咒缚,然后重新逸散在了空气中。 “我承诺了。”她淡淡地说,“仅此而已。” 华生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女一个信徒都没有了。 就凭她这放任自流的态度。 人类从来对难以得到的东西更为珍惜,这也是为什么那些神秘教会要设置无数繁杂的仪式和表露忠诚的途径。 而卢纳并不了解这一点。 抑或是她天性如此。 “你这样下去,是不会有真正的信徒的。”华生轻声说道。 少女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她问道。 “因为人性从来如此,你如此给予,他们不会重视的,也不会将你视为高于他们的存在。”福尔摩斯回答道,“所以如果你希望有我们理解意义上的信徒的话,就不能制定这样的规则。” 卢纳将破损的手指放在了嘴里,轻轻地吮吸着,她异色的眼睛看着白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样啊。”她说,“不过就先这样吧。” 她似乎受到了某种打击,郁郁不乐地低下了头,“不过我也不会分给你们什么我的权能了,因为我自己都用不明白。” “只是个符号,表示你们在里世界并非无主的漂流者而已。”她说,而华生低下了头,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出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新月标志。 而那个少女从脖子上摘下了钥匙,静静地让它悬在了半空中,然后松开了手,钥匙落在了地毯上,而地毯突然变成了池塘一样,一层层的涟漪从钥匙的落点散发开来,而下一秒钟,某种倒转一样的感觉涌了上来,让人忍不住感到了一阵阵的恶心。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临街窗户的车马声,哈德森太太的忙碌声,都一瞬间清空了,这种寂静让耳朵甚至有一阵不适应,而当华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他发现他依旧站在221b的房间里。 但是窗外灰尘如雪片一样的飘落,室内的家具也都变成了朦朦胧胧的灰白色。 所有的颜色似乎都在褪色变淡,只有站在对面的少女一双异色的眼睛依旧鲜艳无比。 “欢迎来到我的故乡。”她轻声说,“这是就是里世界。” 然后她自顾自地走了过去,从窗子走了出去,两个人跟上之后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层薄薄的帷幔,然而却没有坠落的感觉。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来到道路上,而是站在了另一个空间之中。 是一间巨大的大厅,好像是个火车站,而的确,两边都是铁轨,立着些牌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时刻表。 “这里是枢纽。”卢纳解释道,“跟随一位王穿过任何的窗户或者门板,就可以来到枢纽,如果没有王的带路,则需要找到售票厅,购买车票之后用车票通过售票厅的入口,才能来到枢纽。” “枢纽是不许厮杀的。”卢纳认真地说,少女站在一步之遥的大理石地面上,华生感觉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化了,那种在表世界里时时流露出的不解和困惑消失了。 第11章 因为此时此刻她正站在她熟悉的故土上。 “只要登上相应的火车,就可以到想去的地方了,因为是我带你们来的,所以就不需要购买车票了。”她说,“所以您觉得,我们应该去哪里找你们的那位女王呢?” 华生环顾着四周,太安静了,他对里世界的感觉就是,太安静了,然而在他的环视之下,这个大厅实际上有许多生灵。 有用粗糙的黑线拧起来的高个子人形,有猎犬一样的小型猎食者,还有没有五官的人类,还有光滑的球体,但是他们似乎都对两个人身上淡淡的新月标志表示了敬畏。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个所谓的枢纽是不容许猎食和厮杀的。 而卢纳的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出了一顶小小的新月王冠,光芒很是暗淡,可能是因为她还没有成年的缘故。 福尔摩斯俯下身,看着时刻表上的字符,有各种各样的语言和文字,当然也有不少是用英文写的,看起来不同的地名会用当地的语言进行标注,而从这个所谓的枢纽就可以到达那个地方所对应的里世界。 果然在这里地图是无用之物。 只要找到所谓的售票厅,付出一个钱币买一张车票,并且来到这个枢纽,就可以到任何地方,而这些地方说不定也是重叠在一起的,并不能靠直接走过去。 一辆黑色的火车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站台,几个生灵走了上去,然后它又无声无息地浮游走了,像是溶解在了白雾之中。 “去曼切斯特了呢。”卢纳轻声说,“那里常住人口很多的。” 这种与他的一切认识都截然不同的感觉让华生不由得战栗又不由得着迷,卢纳抬起头看了看另一块版面,那是一张晴雨表。 “在这里,暴雨症候会大量涌出猎食者,”卢纳轻声说,“因为那个时候最适合他们围猎,他们的活动需要大量的水来冷却他们过热的肢体。” 那这种掠食者到底会以怎样的速度捕猎啊,华生忍不住想,然后他抬起了头,看向了晴雨表。 “一小时后,不列颠岛,暴雨症候。” 第9章 “你能在暴雨症候中生存么?”华生轻声问道,里世界里几乎没有丝毫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声音,只用气声说着。 少女抱着双臂,抬起眼睛来看着晴雨表,然后她眨了眨眼睛。 “没有问题。”她说,“你们想要参观暴雨症候么?” 福尔摩斯正伏在时刻表上找着什么,闻言抬起了头。 华生和他对视了一眼,“暴雨症候对女王会有影响么?”他问道。 “应该不会。”卢纳思索了一会,“瑞尔他很可靠的。” “他永远会给人类最甜蜜和最温暖安全的感觉,”卢纳说,“他绝不会把他的信徒送到暴雨症候之中的。” “女王昏迷多久了?”华生问道。 “从昨天晚上开始。”福尔摩斯答道,“从血糖的角度来说,我们好像的确有观光的时间呢。” “你不需要寻找线索么?”华生指了指密密麻麻的指示牌,“女王会在这些地名中的哪一个地方。”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福尔摩斯说,他站直了身子,将雨伞搭在了肩膀上,“包括那位瑞尔的性质。” “或者说,从那位昨日王的性质,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推断出女王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了。”他说,灰色的眼睛注视着另一辆驶入站台的列车,“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停顿了一下,“昨日之王瑞尔的性质应该是补完。” 卢纳眨了眨眼睛,她偏过了头,审视着福尔摩斯,过了一会,她似乎泄了气,转过了头,大步地往前走着,“那就去看看暴雨吧。” “补完?”华生凑到了福尔摩斯的身边,“和昨日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了,”福尔摩斯说,“你实际上并不能完美的记得你的过去不是么,但是你为什么在怀念她,因为你的大脑赠送给了它一层又一层温柔的面纱。” “瑞尔所做到的就是这个,他引诱你将你的头脑全部沉浸在这种补完之中,而这种幻想会消耗你大量的精力来完成那个梦境。”福尔摩斯淡淡地说,“至于另一半的推理。” 他抬起雨伞来指了指少女的背影,“她不能做到在我们的世界里随时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不是么?” “是的,这是她自己承认的。”华生说道。 “嗯,那位哈尔芙,还有遗失在我们的世界的那些怪物,是不是也都没有办法做到那种事?”福尔摩斯提问道。 华生笑了笑,看来这位老朋友似乎在里世界也没有恐惧到失去他那恶劣的本性。 “是的,”华生说,试着自己做起了分析,“我们所知道的里世界生物里,唯有这位瑞尔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客厅里。” “是的。”福尔摩斯说,“活了很长岁月的王,几乎都将自己的性质开发的登峰造极。” “那么镜子是他身体的碎片。”华生恍然大悟地说,“所以如果他发动补完,相当于把自己拼在了这块镜子上,所以就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客厅里了。” “是这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住了脚步等着两个人的少女微微回过了头,双手交握在身后,前倾了上半身,“瑞尔只会出现在持有镜子的人面前。” “而且是突然显现。”卢纳说,“然后那些人类就会对他纳头便拜,敬若神明。” 她不满地抬起了头,看着灰色的苍穹,“我为什么就没有这种很厉害,很神圣的技能呢?” “瑞尔活了多久了?”华生问道。 “比哈尔芙少不少呢,”卢纳计算了一下,“大概活了几百年的样子。” “几百年的岁月是很厉害的东西。”华生笑着说,“等到你几百岁的时候,也会成为这样深不可测,在凡人眼中宛若神明的王的。” 卢纳微微垂下了眼睛,“到时候你们会对我跪拜么?” “我们应该已经死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波澜不惊地说,他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回荡,在廊柱上交叠,最终拉长了悠长的回音,悄然消失在尽头。 少女抬起眼睛,看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上面看出什么端倪,她看着他刮光的下巴,苍白的皮肤,浅色的眼睛,然后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喉结和脆弱的颈骨。 “死了。”卢纳咀嚼着这个单词。 “凡人皆有一死。”灰瞳男人平静地说,伸出手来轻轻地碰了少女的肩膀一下,“我们没有你们那样的寿命和不生不灭的存在方式。” “所以也无从太过依赖岁月带来的馈赠。”他说,“这是我们远远不如你们强大的原因。” “但是你只活了二十多年不到三十年,也知道瑞尔的秘密啊。”卢纳说,“你难道拥有别的馈赠么?” 她眼中的六芒星被点亮了一瞬间,然后又熄灭了。 “你身上只有我的标记,”少女疑惑地问道,“并没有什么馈赠啊。” “人类多少也在这个世界上挣扎了几万年,自然也有自己的长处。”灰瞳男人说道,“有人说死亡即是对人类的馈赠。” 卢纳低下了头。 “唉,”她显得有几分垂头丧气。 “你今天早上还打算送福尔摩斯进教堂墓地呢。”华生笑着说,决定活跃一下气氛。 “嗯,”卢纳点了点头,“教堂墓地,就是那种洒点水,然后埋进土里的地方么?” “所以说你们死后会变成树么?”她认真地问道。 “不会。”福尔摩斯答道,“人类远没有那么圆满,只能变成树的一部分罢了。” “一部分啊。”卢纳沉吟了一会。 “所以需要死掉好几个人,才会变成一棵树么?”她问道。 生命的分量对她来说的确是个难题,华生不由得想,她可能无法理解种子,也无法理解**和繁衍。 对于表世界的生物来说,赋予生命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维持就更是了。 “既然死是这么不划算的事情。”卢纳思索了一会,开口说道,“那我就不把你杀掉了。” 灰瞳男人短促地笑了笑,“谢谢。”他简短而郑重其事地说。 “你们是永远不会死么?”华生问道,决定探寻一下这个少女认识的来源。 卢纳思索了一会,“不知道,哈尔芙活了两千年,从前有一位王活了四千年。”: “也有的突然走到了尽头,”她说,“然后它就毁灭了。” “之后会在灰烬上,以同样的性质和道理生出一个新的同位体。”她说,“大概是这样的吧,我就是这样出生的。” “你记得从前的事情么?”华生问道。 “不可能记得的。”卢纳说,她认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想看看这样能不能唤醒什么,“我不过是生于同一个道理的东西,就像是你们一株树只要不死去,总是会开出相同颜色和形状的花。” 第12章 “但是昨天被摘掉的那一朵,和今天绽放的这一朵,是同一朵么?”她认真地问道,“如果是一样的花,我也是一样的。” “性质对我们来说是不灭的,”她说,“所以王本身永远不会湮灭,人类很难认识我们之间的分别,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不死不灭的。” 但是只有此时是我,她并没有说出这句话,华生却好像已经听到了一样。 他一瞬间心中涌起了某种感觉,他也不知道用人类的感受来知会它们的际遇和生存是不是失之偏颇,但是他感觉这个少女的生命如此的有着超乎寻常的强大。 但是又孤独和脆弱。 少女收回了目光,“所以你们死去的时候,不会马上出生一个新的生物么?” “那真是很可惜啊。”她说道。 “因为会出生一个可以替代你的东西,你就觉得死亡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么?”华生忍不住问道。 少女眨了眨眼睛,“我只不过是某种性质而已。” “我们也从来不谈死亡。”她说,“我们的存在很坚固,所以不会被任何形式损耗。” 她安静地向前走着,从浓雾中走出了枢纽,来到了一片灰色的城市之中。 里伦敦以某种悄无声息扑面而来的方式在两个人的眼前展开了。 这是他们所熟悉的那座城市,所有的建筑,每一块街砖,昏黄的街灯,浓重的白雾,都是他们所熟悉的。 然而飘飞而下的尘埃却又显示着,这不是他们的家。 “不要随便打开门进去。”卢纳提醒道,“我们的门和你们的沟通空间的法则是不一样的。” 她随手拉开了一扇离她最近的门,一只呲牙咧嘴的凶兽似乎想要冲出来,但是看清了惊扰它好梦的生物之后,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不好意思。”卢纳郑重其事地道了个歉,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然后认认真真的,轻轻的,帮他把门又关上了。 “还有可能会打扰到一些住客。”她补充道。 这住客,华生想,如果自己是孤身前来的,大概就不是打扰它睡眠的问题了,是给它送宵夜上门了。 “暴雨症候就要来了。”卢纳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笑了笑,“所以大家都躲起来了。” 她抬起头,嗅到了空气里淡淡的潮湿的味道,“我也很久没有来过暴雨症候了。”少女漫不经心地说,“主要是很讨厌被淋湿。” “我带了伞,”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黑色直柄伞递给了少女,“这样就不会淋湿了。” 第10章 卢纳撑开了伞,伞是黑色的,站在伞下的少女显得很是娇小玲珑,“你们没有别的颜色么?” “没有办法,我们要为那位王夫服丧。”华生答道,“所以整个不列颠岛都是黑色的。”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华生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手中的怀表,指针一点点地移动着,最终金色的指针指向了那个黑色的数字,如晴雨表上宣告的那样,暴雨症候如期而至。 里世界本来就笼罩在浓重的白雾之中,而暴雨更是将能见度拉到几乎不能视物的程度,然而华生却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不是街灯,街灯比那高得多,它们离地面不远,一对一对地闪烁着危险的红色光芒。 “它们的数量很多。”卢纳漫不经心地说,“最经常掉到你们世界的也是它们,你们好像留下了很多和它们接触的资料。” “你们在神秘学上称之为迷途之犬。”少女说,这些狗型的生物行动了起来,速度之快令人感到了由衷的毛骨悚然,它们的红眼睛在视觉中直接拉成了一条弧线,依次从他们的身边窜了过去,巨大的种群移动起来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有划过空气的莎莎风声,然而这点动静被完美的隐藏在了雨幕之中。 这是多么完美的杀戮机器啊。 很快一只发现了一堵不太坚固的门,于是他们依次对门发起了冲锋,撞在木门上,最终木门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里面的无面人被拖了出来,瞬间被肢解分尸,流出来的淡粉色血液被雨水迅速清洗干净,卢纳静静地站在暴雨之中,冷眼旁观着。 华生忍不住捂住了嘴,他只能闻到暴雨的味道,无从嗅到这样残忍的死亡的血腥味,但是他还是感到了恐惧,少女微微转过了头,看着他的侧脸,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人类中的弱者,不会在暴雨中被撕碎么?” “会。”灰瞳男人淡淡地说,“虽然可能不是这样直接的方式。” “但是人类中的弱者,的确在灾难性的症候到来的时候,也是不堪一击的。”他淡淡地说。 “不过人类会想点办法的。”华生说,看着那个已经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痕迹的凶案现场,“就比方说我们现在要找的这位阿尔伯特亲王,很多人的确非常不想看到这种事。” “人类或许称之为同情心或者同理心。”华生试图解释道,垂下眼睛看向伞下的少女,卢纳异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亮,好似什么昂贵的天鹅绒,看上去质地精良,但是却没有什么生气。 “嗯。”少女点了点头,“但是能分享别人的痛苦,痛苦是会变多呢,还是会变少呢?我总觉得你就算和他一起痛苦,你们两个痛苦的总量加起来比他一个人可是多得多。” 华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思索了一会。 “他的痛苦一般来说会变少,”医生答道,“人类除了作为整体被豢养之外,还作为个体生存着,所以帮对方分享痛苦的同时,也会获得某种能帮上别人忙的快乐。” “所以这不是什么简单的数学问题。”他说。 卢纳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异色瞳在雨中依旧色彩鲜艳,“所以你们就有了医生?” 华生还从未想过医生的源头,他成为医生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深入的思考背后的哲学问题,也许卢纳真的算是某种接近神明的生物,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拷问着最本源或者灵魂的东西。 也许和她的性质有关。 暴雨突然停下来了,和它到来时一样匆忙,然而白雾中却传来了奇怪了接二连三的闷响,然后是一阵一阵传来的焦臭味。 卢纳合上了伞,往白雾的深处走了进去,很快就来到了声响和气味的来源。 是方才的恶兽,还没有放弃狩猎的它们的肢体失去了暴雨的降温,所以迅速地自燃了起来,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可怜的在地上抽搐的焦尸。 它们幸存的同类似乎对这种减员习以为常,它们缓缓地在潮湿的白雾中走着,返回着自己来的地方。 而焦尸们迅速地燃烧着,很快化作了灰烬,被未干的水流混合着,蒸腾着,变成了飘在半空中的灰白色尘埃。 华生好像有些明白笼罩着这个安静的雾霭是从何而来的了。 这还真是一个残忍的,一不留神就会失去性命的世界。 只有生与死的黑白,严厉而肃杀。 “为了平衡,”卢纳看着伞尖滴下的水和灰烬的混合,思索了一会措辞,解释道,“对于生物来说,要是想得到某一方面的长处,往往就会因为平衡而生成一个弱点。” “在你们的世界,也是这样的吧。”她轻声询问道。 “是的。”福尔摩斯点了点头,他蹲了下来,用指尖摸了摸那灰烬,现在它是完全灰白的,可以碾成极为细腻的粉尘,丝毫看不出它曾经属于某种生命的一部分的痕迹了。 “所以我们最讨厌的就是贪得无厌。”卢纳说,看着地上的灰烬,“因为这样很容易就变成这样了。”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少女的头顶,她铂金色的头发在这样的世界里倒是一层天然的保护色,福尔摩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被划在贪得无厌的人之中。 他似乎也的确更渴望一些常人触及不到的真相。 即使那意味着危险和死亡。 也许他也会这么脆弱的,不堪一击的随便死在什么地方,他想,然后变成这样灰白的灰烬,被这个少女怜悯的看着,说生物果然贪得无厌只会失去一切。 当他有朝一日站在黑色的死亡的深渊的面前的时候,他会后悔自己挑战了过于庞大的黑暗么。 他移走了目光,沿着伦敦地街道向前走着,虽然好像空间对比外面的伦敦城有一点错位,但是道路还是连通的。 “你要去哪里?”卢纳问道。 “白金汉宫。”福尔摩斯答道。 “虽然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初见和最美好的回忆都不在白金汉宫,然而既然瑞尔的能力是补完,那么女王对阿尔伯特亲王的愿望必然是在白金汉宫陪她走完余下来的人生,所以我想,女王的灵魂应该就在白金汉宫。”福尔摩斯说道,“去什么约会之地,或者初遇之地,都是没有意义的。” 卢纳跟在他的身后,目光落在他的黑色外套上,上面沾了一层白色的灰烬,她伸出手,擦了擦,让白色的灰尘从上面掉落。 第13章 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细微的火苗从她的指尖流淌了出来,将浅浅的一层灰烬烧掉了,不过大概是因为她并不能熟练的掌握的缘故,羊毛外套也发出了些许的焦臭味。 她颓丧地低下了头。 而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拍,年轻的医生脱下了自己的深棕色外套,一脸恳切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麻烦你了。”华生郑重其事地恳求道。 “我刚刚好像烧了个洞。”卢纳诚实地说。 “没关系,那是福尔摩斯的外套。”华生笑了笑,“和我有什么关系。” 走在前面的灰瞳男人闻言脱下了衣服,翻了过来,打算找找那个洞,然后看到了一个浅浅的焦印,“什么叫做我的就没关系了。”他出声抱怨道,“请卢纳小姐务必给他安排一个同款。” 卢纳将外套拿了过来,微微皱了皱眉头,“我不会弄成一模一样的。” 华生大笑了一声,似乎感到了不合时宜,然后收住了笑声,“你只把灰尘烧掉就好了。” “这是福尔摩斯应得的。” 卢纳思索了一会他在表达什么,但是好像失败了,于是她安安静静地让手指从棕色的外套上划过,灰尘被次第点燃,彻底消失于无形。 “完美。”华生鼓了鼓掌,然后耀武扬威地把外套穿在了身上,“说明不是卢纳小姐的问题,一定是某人一直在乱动的错。” 少女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认认真真地思索着是不是因为福尔摩斯的动作导致烧了个浅坑,她好像找到了那个记忆碎片,于是志得意满地点了点头。 “嗯,如果不乱动的话,我肯定会做的很完美的。”卢纳郑重其事地说。 福尔摩斯看了华生一眼,把外套抖了抖,穿在了身上,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肯定可以在白金汉宫找到女王的尊驾的。”他高声说道。 少女赶了两步,追上了他的背影,宏伟壮观的白金汉宫逐渐出现在了眼前,门口并没有如表世界一样站着戴着熊皮帽子的卫兵,而是只有一个虚虚的现实世界的投影,黑色的镜子碎片在周围浮游着。 跨过了这道门,色彩一下子艳丽了起来,声音也恢复了,如果忽略周围上上下下的黑色镜子碎片,就好像来到了表世界一样。 这是瑞尔为他的信徒补完的梦境。 所以当然要尽善尽美,尽可能的接近真实。 然而绝非真实。 福尔摩斯大步走到了宫门前,门童的影子站在那里,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于是他抬起手在宫门上象征性地敲了敲,就走了进去。 第11章 “这里不是您的世界。”铂金色头发的少女说,她站在女王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一双异色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么?”少女说道,维多利亚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陌生的少女能径直走进自己的寝宫,然后这么站在自己的面前说这些奇怪的话。 “显而易见?”年迈的女王问道。 “嗯,”少女点了点头,“因为我听他们说您应该是一位王吧。” 维多利亚眨了眨眼睛,“的确如此。” “那么您也应该知道了,您在这里没有权势。”少女一字一句地说,“所以这里不是您的王宫,也不是您的世界。” “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她微微偏过头问道。 我在这里没有权势?维多利亚忍不住感到了几分差异,她环顾四周,她的仆人们都好好地站在那里,听从着她的指挥。 “把这位小姐请出去。”她抬起了手,指向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女。 侍卫们走了过去,然而当他们碰到这个少女的时候,却一瞬间变成了淡淡的黑色影子。 “瑞尔和我的权限是等级的,”少女说道,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普通的道理,或者在耐心地解释小孩子走失了要去找警察叔叔这样的事情,“所以他的权能在我的身上是不会生效的。” “所以您不能在我的范围内看到被他补完的幻梦。”卢纳说,“这里是您粉饰补完的昨日的延伸,但是这里是瑞尔的国,而不是您的。” “他在这里拥有权势,而您没有。”少女不疾不徐地说,“所以您还愿意呆在这里么?” 女王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变得犀锐而富有距离感。 “不愿意。”她干净利落地说。 “那就打碎您的镜子吧。”少女轻轻地说,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女王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躲在门后的华生松开了捏着的手套,发现手套已经被他的冷汗浸透了。 “出人意料的有效不是么?”福尔摩斯说,用手指放在了嘴唇上摩挲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方才会陪我一起劝住卢纳呢。”华生抱怨道,“我觉得大概率指望卢纳是不能说服那位喜怒无常的维多利亚女王的。” “如果他们打起来了,或者怎么的了,到时候你帮谁?”华生问道。 “没有那种可能性的,华生。”福尔摩斯短短地笑了一声,“而事实也证明了,卢纳的确是这件事最好的人选。” “好吧,说说你的理由。”华生问道。 “卢纳可能不了解人类,但是她了解王。”福尔摩斯直起了身子,“你看,她从来没有把维多利亚殿下放在一个女人的角度考虑过,也没有和她说什么你要走出过往的感情,你不能为情所困,阿尔伯特亲王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的无聊的话。” “她知道王最在意什么。”福尔摩斯淡淡地说,“不是么?” “所以我决定让她去做,她也成功了。”灰瞳男人简短地说。 华生重重的点了点头,在他刚刚听到这个少女要求独自去说服维多利亚女王的时候,他总是觉得最容易出现的场面是一死一伤,然而想不到福尔摩斯却极为支持卢纳的想法,二比一他的意见宣告作废,那个少女一个人走进了女王的卧室。 然而的确如他那位朋友所说的那样,卢纳居然真的如此轻而易举地说服了维多利亚女王回归表世界。 没错,这个少女方才只字未提把维多利亚困在这里的那段往事,她只是问,您作为一位王,愿意呆在另一位王的势力范围之中么? 然而维多利亚女王只需要这一件事,就足可以说服。 少女轻轻地吹着口哨,从女王的卧房中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看上去就像是个乖巧的洋娃娃。 但是华生不由得由衷地感到了某种东西。 她的确生而为帝王。 “你看,我就说我可以的吧。”少女骄傲的耀武扬威地抬起了下巴,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华生出了口气,郑重其事地摘下了帽子,“卢纳小姐果然旗开得胜。” 少女对此感到十分满意,“女王会给我报酬么?”她热情殷勤地询问道。 “大概会发给你一枚勋章吧。”华生答道,也笑了笑。 “勋章是什么东西?”少女仰起脸问道,“是好吃的么,还是什么玩具,或者宝物?” “就是贵金属加上宝石,表示你获得了某种荣誉。”华生解释道,“我们一般只有立下重大的功劳的士兵和公民,才能得到女王的授勋。” 少女垂下了眼睛,“这样啊。” 她似乎对这样的谢礼并不高兴。 “不喜欢么?”华生问道。 “想要其他的。”少女坦率的说,眨了眨异色的眼睛,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花纹,这大理石来自非洲最好的矿材,光是要开采就不知道浸了多少奴隶的鲜血,用胡桃打磨的光可鉴人,昭示着不列颠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每个人第一次来到白金汉宫的时候都会被这种奢华所震惊,然而这个少女似乎对贵金属,雕塑,名画,和精美的结构都不感任何兴趣,只是目不斜视地走着,好像和乡下的石板路没有一星半点的差别。 “荣誉实在太无聊了,”少女的语气波澜不惊,“世界本当感激我的驾临。” 然后她走了出去,白金汉宫失去了瑞尔的照拂,瞬间变得和所有里世界的建筑一样苍白和朦胧,少女从脖子中拎出了那枚王钥,扔在了地面上。 世界翻转了,他们回到了221b的客厅之中,除了被沾湿的衣服上还带着暴雨症候残存的痕迹,好像只是刚刚离开一样。 而没过多久,门铃被按响了,是女王陛下召见的消息。 “只召见一位小姐。”传话的侍从毕恭毕敬地说,没过多久,他听到了楼梯的响动,一个少女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件普通的连衣裙,一头铂金色的头发盘在脑后,虽然看上去干净整洁,但是却不像是盛装打扮的样子,虽然说事出急促,但是她这身打扮也的确太过日常了。 维多利亚女王在突如其来的一整天闭门不出之后召见了麦考夫福尔摩斯,然后就命他来221b请一位小姐,他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不该是她打探的,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这个少女坐上了马车。 第14章 这个少女眼睛的颜色,还真是特别啊,他忍不住想,但是他的本能却告诉他,他可不想被这么一双眼睛直视着。 少女转过了眼睛,看了他的脸一眼,然后又迅速地移走了,他方才心中涌起的那些异样似乎一瞬间烟消云散了,只是个小姑娘,他对自己说,刚刚自己在恐惧什么呢? 是不是这段时间工作太累了,有点困了。 表世界的白金汉宫远比里世界的金碧辉煌,毕竟这里才是它的国土,它在这里才拥有它全部的尊荣和华贵,门口戴着熊皮帽子的卫兵显露出了身型,一身红色的制服鲜艳无比,卢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维多利亚女王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站在几阶台阶之上,她微微抬起了一只手,而红衣卫兵们沉默不语地退了下来,恢复成雕塑一样立在了门口。 年迈的女王垂着眼睛,注视着年轻的女王的眼睛。 过了几秒钟,维多利亚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我在梦境之中所遇到的人,看来就是这位小姐您了。” 卢纳虽然不知道梦是什么地方,但是她知道,王的脸面从来不容许玷辱,所以她选择点了点头,跟随着女官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宫室,在小会客厅坐了下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甜品上,造型精美的点心放在金丝掐的鸟笼一样的多层托盘上,女王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表示她完全可以自便。 卢纳拿起了一块,放进了嘴里,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好甜。”她轻声抱怨着。 “和红茶一起吃,就不会觉得太甜了。”女王耐心地说,女官很少见过这位孀居已久的王露出这样的神情,而维多利亚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女官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走出了小会客室,她带上了门,离开了。 “他们说您会送给我什么勋章。”卢纳拿起了下一块,含在了嘴里,然后喝了一口红茶,似乎囫囵地咽了下去,“但是我不喜欢勋章,还有其他的东西么?” 维多利亚笑了一声,“勋章,我倒是不至于会觉得您能接受勋章。” “如果是我救了德国皇帝的命,我也不会觉得他给了我一枚勋章是值得我高兴的事情。”维多利亚淡淡地说。 卢纳点了点头,“是的,我不想要勋章。” “所以您要给我什么呢?”少女抬起了头,期待地看着她。 “麦考夫福尔摩斯先生说您似乎不太理解人类。”维多利亚淡淡地说,她拿起了茶杯来,轻轻地喝了一口,“但是我想,您可能不了解人类,但是和我多少还是有些共同语言的。” “我们都是生而为王。”她说。 卢纳点了点头,“您也是带着王的性质出生的么?”她好奇地问道。 “可以这么说,”维多利亚说,“我从出生的时候,基本上就是王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了。” 她抬起手,放在了颈后,似乎在摸索着什么,然后她将一个银搭扣解开了,她握着银链,提着那枚挂坠盒,让它悬吊在少女的眼前。 “我送给您这个。”她轻声说,“人类有一项送礼的准则,最好送对方在心里想要,但是却不是必须之物的东西。” 少女伸出手,接过了挂坠盒,她打开了盖子,看到了里面的画像和一缕栗色的头发。 “画像上的另一个人,就是我的亡夫,阿尔伯特亲王。”女王波澜不惊地说,轻轻地夹起了一块方糖,扔进了自己的红茶之中,“这缕头发也是他的。” “对我们来说,感情不是什么必须之物,”维多利亚平静地说,“对于很多君王来说,感情也许是他们倒霉的开始。” “但是我猜你应该也会有那么一点向往吧。”维多利亚问道。 卢纳盒上了盖子,研究着挂坠盒上精致的花纹,“感情?”她疑惑地偏过了头,“他们的确说,人类遇到感情就会变得脆弱。” “人类在感情面前,就算最坚定的无神论者,都会被迫像我们摇尾乞怜。”卢纳轻声说,“真的好可怜。” 维多利亚笑了一声,“是啊,很可怜。” “所以很多王因为无法处理自己的感情,反而遭遇了更大的悲剧。”维多利亚说,将目光从挂坠盒上收了回来,“所以,我和你聊聊我的亡夫吧。” “也许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故事,也可以当作某种前车之鉴。”维多利亚笑了笑。 少女静静地抬起了眼睛,“您觉得,王到底应不应该拥有感情呢,您也说了,很多王沾染感情是他们不幸的起点。” “这就取决于对方是什么人了。”维多利亚笑了笑,“如果对方是个值得的人,这段感情也将是你某种辉煌人生的起点。” “因为感情不止可以把人类变得可怜和脆弱,也可以把人类变得丰饶而强大。”年迈的女王说,“因为也同样有这样的可能性的存在,所以即使生而为王,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渴望,这很合理吧?” 第12章 “我在最早的时候,并不认为阿尔伯特是什么良配,他是个德国人,他那位叔父不知道想从不列颠上撕扯下什么来。”年迈的女王淡淡地说,她看着坐在对面若有所思的少女。 “所以您怎么办了呢?”卢纳问道,她静静的端着杯子,“我听人说您是此世拥有国土最广大的王,想必臣民也是数不胜数,还真是让人羡慕。” “我富有四海。”维多利亚静静地坐在黑色的沙发里,显得平静而冷淡,似乎只是在宣布一个此世皆知的事实,“我们这种人,出生的时候大概就笃信了一件事。” “就算是七海怒涛之水,也洗不掉我们头上受命于天的顶上圣油。”维多利亚波澜不惊地说,卢纳眨了眨眼睛,似乎想理解这句诗的含义,她偏着头,咀嚼了一会,“我不觉得此世会有任何存在不欢迎我的驾临。” “我来到此世,就是为它们增光添彩的。”卢纳说,维多利亚觉得这个少女坐在那里的时候,像极了一轮代表着不祥的锐利的上弦月。 维多利亚笑了笑,她静静地拿起了一块方糖,扔进了红茶之中,看着雪白的方糖被侵蚀的千疮百孔。 “是啊,我听说你们不生不灭,权势也永远不会被剥夺。”维多利亚说,“的确比我们人类的王要更稳固无数倍。” “你们会被毁灭么?”卢纳问道。 “当然了。”维多利亚说,“毕竟人类的生命细若芦苇,我们从来都如履薄冰地活着,你知道有多少王死在断头台上,或者被亲近的人用毒药从耳朵滴进身体。” “然后你们死去了,权势也就消灭了。”卢纳轻声说,“好可悲啊。” “那为什么还要认识其他人类呢?”她问道。 “因为人类是群居生物。”维多利亚回答道,女王笑了笑,“比方说我,如果没有墨尔本,我就没有办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女王,没有阿尔伯特,我也不会成为一位妻子,而如今我需要福尔摩斯先生为我运转这个庞大的帝国。” “所以我们的帝国也比你们大得多。”维多利亚说。 卢纳眨了眨眼睛。 “哈尔芙是我们中最有权势的。”卢纳说,“但是她似乎从来没有过你这么多国土和臣民。” “人类永远是一群人。”维多利亚不疾不徐地说,“我也好,抑或是什么黑暗中的帝王也好,他必然有自己的触手和仆从。” “我听说过,”卢纳像个好学生一样举起了一只手,“哈尔芙说人类的王是拥有王侍,所以虽然他们容易失去权势,但是也能得到更大的权势。” “不过您的国土上还会有其他的王的存在么?”卢纳问道,“如果是瑞尔的领地,我也不能在那里做什么,毕竟这样瑞尔会不高兴的。” “我当然也会不高兴的。”维多利亚平静地说,“但是没有办法。” “你看,”她抬起了一只手,指着午后的日光,“阳光洒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东西一半会变得光辉。” “另一半则会变得阴暗。”女王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我明白,所谓黑暗中的帝王,永远不会被铲除。” “所以只能选择和他们共存。”她说道。 卢纳思考了一会。 “比方说詹姆斯莫里亚蒂?”她问道。 “你听说过他?”维多利亚笑了笑,“看来你对这个世界也有一些了解了。” “或者说,他和你们有什么交易么?”维多利亚随口问道。 “他不是什么人的信徒。”卢纳说,“我只是在哈尔芙和西恩吵架的时候,听到哈尔芙说,除非是很想品尝一下人类所谓的疼痛,没有人会对莫里亚蒂感兴趣的。” “看起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很不错。”维多利亚说,“有限的权势好像也是不错的事。” “有限的权势?”卢纳抬起了眼睛。 “你们之间,没有能力侵吞对方的国土,或者越俎代庖吧?”维多利亚问道。 第15章 卢纳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可以好好相处,”维多利亚说,“但是我们不可以。” “比方说詹姆斯莫里亚蒂,他如果不吃掉别的势力,就会饿死。”维多利亚淡淡地说,“他必须寄生在这个世界的身上,从那些倒霉的人身上吸取血液,想要除去寄生虫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对于我来说,只要羔羊还算健康,我只能看着那些寄生虫了。”维多利亚说。 卢纳沉默了一会,似乎想要理解这种态度的原理,但这对她来说太艰深了。 “你们中没有阴暗面么?”维多利亚笑着问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我们中有六位王以人类渴望之物命名,而另外六位王以人类嘴上憎恶却内心无比渴望之物命名。” “所以那一边是阴暗面呢?”她认真地问道,“谁又是无能为力的蛀虫呢?” 维多利亚知道这个少女直率得有些冷酷无情。 而她也的确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你呢?”她问道,拿起了一块蛋糕,咬了一口,在完美无缺的圆形上留下了一个缺口。 “我?”卢纳低下了头,“我还不知道。” “所以我没有全部的权势。”她长长的出了口气,“还真是令人不快。” “您有这样的时候么?”她抬起眼睛问道。 “你可以给自己找一位老师,你需要老师和朋友。”维多利亚回忆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母亲和她的情夫在奢侈的宫殿里抽着烟,侵占着她的财富,白发苍苍的老国王虚弱无力地拍着桌子说不列颠不会落入你这样卑劣无耻的女人手里,但是当晚就油尽灯枯地去世了。 王的身份是生出来的,然而权势却是要自己夺到手里的。 “当心一点吧,卢纳小姐。”阅尽千帆的女王告诫道,“一个王还没有掌握自己的权势的时候,是最虚弱的,而最恶毒最卑劣的勾当,往往也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不要低估人类,也不要低估恶。”她说道。 少女倚着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这是这位女王的国度,的确十分的繁华和人口庞大,她说的话应该是有道理的,应该采纳的。 但是她不懂。 如果说自己的权势被侵蚀了。 那她就应该毁灭。 因为她生于她的性质,她必须为这个世界贡献她的性质,如果这种性质被不符合世界的恶所侵蚀,那么她就要结束自己的存在以带走这种性质。 仅此而已。 这是她生活的基本法则之一。 听哈尔芙说,她好像已经有一千年没长大了。 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侵蚀与终焉,所以他们建议她去接触人类。 里世界的圆桌前,哈尔芙抽着烟,看着坐在对面的瑞尔,他托着下巴看着黑色镜子中的光景,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这次卢纳好像很有前途呢。” “说实话,我们一直都没和她熟悉起来,她就又转生了。”哈尔芙说,“这次她已经在这个世界坚持了很长时间了。” “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在盯着她。”杜比说,半透明的青年男子翻过了一页剪报,忍不住说,“纯粹是我们努力的结果。” “说起来杜比也没有信徒。”瑞尔说,抬起了一双温柔温暖的眼睛,看着对面的青年,“也许可以教教卢纳没有信徒的发展方向?” “我没有信徒是因为我的性质,这不适合卢纳。”杜比说,他继续钻研着手中的简报,瑞尔知道他将华生医生发表的所有文章都剪了下来,贴在了厚厚的剪贴本子上,“说实话,人类对我的渴望程度根本不亚于哈尔芙,但是他们似乎了解之后,就不会再信仰我了。” “甚至还会很害怕。”他不满地说,“瑞尔那么讨人类喜欢还真是令人嫉妒的发疯啊。” “你会有嫉妒这种情绪么?”瑞尔说,他伸出手,摸过了自己的一片碎片,“大公之王,无私之人,居然要说嫉妒这种事。” “看来对人类的用词很是不熟练啊。”瑞尔说,对这片碎片上的内容也感到了满意。 “我当然很了解人类了。”杜比说,长长的出了口气,“你们都不会比我更了解人类的。” “我觉得应该局限于个体。”哈尔芙弹了弹烟灰,“如果说对个体的了解,当然是你最擅长了,但是我觉得你对人类这种生物整体缺乏认识。” “个体在这种时候很有用的。”杜比合上了简报,站了起来,“哈尔芙,我觉得你总是希望把人类往好了考虑。” “所以你从这位华生医生描述朋友的文字里读出了什么卑劣和自私么?”瑞尔兴致勃勃地问道。 “那倒不是,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夏洛克福尔摩斯,知道他的性质,是个侦探。”杜比说,“所以我现在要去拜访他了。” “希望他别像我的那些前信徒一样,那么难看的逃跑。”杜比说,他将厚厚的简报本子塞进了柜子里,“你们想看也不是不可以。” “不愧是无私之人呢。”瑞尔说,他打了个哈欠,“但是可惜我困了。” “说不定你会有什么收获呢,”昨日之王笑着说,“那位名侦探对我,虽然好像止不住的渴望和信任,但是他似乎有一根名为理智的钢弦勒在他那可怜的脖子上阻止他的灵魂靠近我,即使死,也不愿意成为我的孩子。” “他对我们的危险有过分敏锐的认知。”瑞尔说,“所以我觉得杜比会够他受的。” “毕竟杜比是人类一开始会全然觉得无害,越相处越会陷入无名的恐惧之中的那种存在。”哈尔芙抽了口烟,“可惜他的性质如此。” “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像你一样前呼后拥的。”西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他是个高大的男子,穿着一件破旧的血迹斑斑的衣服。 杀戮之王。 十三王之中最为臭名昭著的几个。 而正如卢纳所说,他们是以人类嘴里厌恶,内心渴望的事物命名的,所以西恩也算颇有权势。 “詹姆斯莫里亚蒂的事,我诚恳地向大家道歉,”西恩不快地倚在了椅背上,“我承认,我的确不该去接触那种东西。” “他不渴望你?”哈尔芙看了他一眼。 “他想要侵占我。”西恩说,“毕竟我的性质是最不需要开发技巧的哪一种。” “他也想要侵占戈尔德。”他说,“他们所谓的科学家的严谨,就是即使眼前出现的神明,也要证明,也要摸清运行的原理。” “当然我们知道他的侵占最后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对这种僭越还真是令人熟悉的不快啊。”西恩微微地张开了嘴,露出了尖锐无比的犬齿。 “你不去提醒戈尔德?”哈尔芙说。 “戈尔德对此过于感兴趣了。”西恩摊开了双手,“她说,她平素就最喜欢这种事,所以她决定投身这场游戏。” “搞不好会毁灭的。”哈尔芙转过了头。 “也不是每一位王都像你这样生性稳定的。”西恩耸了耸肩,“比方说戈尔德,她最大的爱好不就是引诱人类去侵占她,然后最后欣赏他们的一切都被焚烧殆尽的绝望么?” “要不然为什么甚至不会以真名示人。”西恩说,“她是诱饵也是猎人,还是最疯狂的那种,冒着猎物和自己同归于尽的风险也要去挑衅猛兽。” 哈尔芙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每一位王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卢纳么?”敲门声不疾不徐地以一种特别的疏离的方式响了起来,华生将水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拉开了门。 一团半透明的物质在看到他的脸的一瞬间突然凝聚成型,成了一个青年男人,穿上了一套和他现在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 “华生医生,”青年彬彬有礼地笑道,伸出了一只手,“幸会。” “我知道您的名字,也知道您服过役,受过伤,如今是一位医生。”青年笑着说,“所以现在您应该知道我叫杜比,被册封为大公王。” “经历似乎有点多,您需要一会来消化么?”他问道,“我来伦敦有一件想做的事情。” “所以您和您的朋友,要调查我么?” “每调查到我一个情报,我也会知道一个你们的同等分量的隐私。”杜比笑着说,“您现在应该对这种原理有点感觉了。” “那么要继续么?” 第13章 青年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十指交叉,这个姿势似乎表示自己完全温良无害,不会主动出击,注视着屋里的另外两个人类。 “唉,杜比。”他闻声转过了头,看到了那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她抬起了一只手用力地挥了挥,对这份久别重逢表示快乐,“你怎么来这里了?” “没什么。”杜比笑了笑,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摆出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我不打算告诉你,因为你的目的对我来说简直像是油浮在水上一样,用我的目的去换这个太不值得了。” 第16章 “不是说你是最无私的人么?”卢纳扑到了沙发背上,手肘支在沙发靠背上,看着杜比的脸,“这种事情居然不告诉我。” “你那个空空如也的大脑,”杜比笑着说,看上去有几分无可奈何,“简直是我的天敌。” “我的大脑哪里空空如也了。”卢纳不满地说,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往后拉着,华生对这个力道不由感到了一阵惊恐,如果是个人类的话,估计已经身首异处了,但是杜比甚至没有感到窒息,只是不满地用手扒拉着少女的胳膊,“我每天都在想很多事。”卢纳强调道。 终于脱困的杜比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卢纳听话地闭上了嘴,然后少女的目光落在了房间的另一边,“你们请杜比来做客么?” “如果说探查情报的话,杜比最厉害了。”她热情地说,“我可以给他担保。” “而且他也不收酬金。”少女强烈推荐着她的朋友,“但是他说他到现在还没有成功地为人类办成过一次任务,所以请照顾一下他的生意吧。” 华生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卢纳,我们谁也没有质疑他这方面的才干。” “哦哦,其实我觉得酬金还是应该给一点的。”卢纳认真地说,“杜比每次都被跑单,人类到了最后,总是直接跑掉了,或者疯了死了,就没有谁付给他报酬过,真的好可怜。” 能跑掉已经算是精神很顽强的了,华生忍不住在心里想,看到卢纳真的不能理解她这位好朋友对人类来说是多么深沉的恐怖。 也许对于他们这种生物来说,这种浸染侵蚀人类精神的行为不过是生存的附加品,甚至不值得重视。 然而对于人类的神经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因为凡人皆有一个装着骷髅的衣柜。 杜比站了起来,“我就是来送个消息的。”他笑了笑,“然后接下来的七天,我会进行行动,当然会留下痕迹。” “你们可以找到这些痕迹,然后了解我。”他说,伸出手摸了摸卢纳的头,“怎么样,或者我们约定一个报酬。” “听上去人类还是很在意报酬的。”杜比笑了笑,“不过我一贫如洗,估计也没有什么能让你们看重的。” “再见,卢纳。”他挥了挥手,“最近不要和西恩或者戈尔德来往。” “唉。”少女偏了偏头,“为什么?” “你知道,他们的狩猎被人打扰了会不高兴的。”杜比轻描淡写地说,“我可不想触这两位的霉头。” “好吧。”卢纳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那你一路顺风。”她对着青年的背影挥了挥手,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怎么样。”华生坐在了小沙发上,让自己陷了进去,“要和这么一位可怕的王对峙么?” “实际上,”福尔摩斯抽了口烟,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壁炉中的灰烬出神,里面还残存着一点小小的火星,“他方才泄漏了一件事。” “所谓获得同等的情报,恐怕只是名称相同。”他说,“而不是如他所说的相同重量。” “你看,卢纳的目的和他的目的可以进行交换,但是他并不能通过这个能力窥见卢纳自己都不知道的真实目的,只能和她浅显平淡的日常目的对换。”福尔摩斯说,“恐怕想要从这场游戏中少吃亏,得做些文字游戏了。” “看来你是打算接下了。”华生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够刺激是么?” “不过得先测试出这位无私之人的几个性质才行。”福尔摩斯说,他灰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用钢笔在上面写下了几行字。 1、产生错误的认识会发生什么 2、没有主观意识到却已经获取的情报会不会发生置换 3、被获取情报之后会对人产生何种影响 卢纳坐在了沙发上,她把玩着自己的指甲,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杜比从来不和我玩这种游戏,我要不喜欢他足足一整天。”她说着梦话,然后瞬间睡着了。 “不喜欢他一整天,这件事对她来说很严重么?”华生轻声说,他拿了一个毯子过来,放在了少女的身上。 “我感觉她对杜比格外亲昵。”福尔摩斯看着炉火,余光看到了睡着的少女,压低了声音,“对哈尔芙有些敬畏,对瑞尔似乎也没有人类会有的那种天生的依赖感。” “为什么呢?”福尔摩斯说,“而且我有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华生在另一边坐了下来,他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黑色封皮的书,《神秘符号与力量》,福尔摩斯在里面做了标记,另一边露出了一些书签的头部,华生打开了一个被标记的页码,“水与鹦鹉。”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对符号应该是这位杜比的。”福尔摩斯说,“我的问题是,她对人类一无所知,但是好像却读过你发表的文章。” “也许是她的朋友给她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华生说,“或者是帮她订了报纸。” “也有一种可能,”福尔摩斯低声说,“是这位杜比的功劳。” “你看他的道理,我们但凡对他了解一个情报,我们相同的情报就会和他置换,然而我在遇到卢纳之前的确被卷入了某种神秘事件,然后我开始读这本书和图书馆里其他相关的资料。”福尔摩斯说,“我肯定探查到了不少关于他的情报,并且把这一类,归到了一个生物的身上。” “然后我遇到了卢纳。”他说,“所以他所谓的探查目的,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 “这个游戏不过是神明在玩弄人类。”福尔摩斯双手合十,灰色的眼睛紧紧地看着灰烬。 华生往后仰了仰,他用书盖住了脸。 “我知道,他们实在和我们不是一个纬度的生灵,但是他们毕竟数量稀少,也似乎受着重重束缚。” “我从不算十足的人类中心主义者,华生。”福尔摩斯出声说道,“只是这些日子我在想一件事,人类为什么会因为理解到他们的存在而失去理智。” “因为恐怖,因为颠覆常识。”华生答道。 “你说的对,”福尔摩斯竖起了一根手指,“但是颠覆的常识,是一种不必需的常识。” “那就是人类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可以支配一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说,“我们可以去大洋的另一边,也可以割下猛兽的头颅,所以我们认为这是常识。” “如果我们的军队在南美的雨林里无声无息的全军覆没了,你会觉得恐怖还是愤怒呢?”他问道。 “恐怖。”华生说,“定然有超自然的东西存在。” “你看,你将它定义为,超,自然。”福尔摩斯说,他短暂地捂住了眼睛,“但这种事情,对卢纳来说,就是自然。” “对自然来说,也是自然。”他说,“当我试图将这个接纳为常识之后,他们的存在就可以更清晰地被理解了。” “把这个接纳为常识。”华生重复了一遍,“我试试吧。” 医生看向了自己的朋友,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灰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从来没有从他这位朋友犀锐冷静的眼睛中看到过这种情绪。 似乎是某种无奈,甚至带着一点细微的忧伤。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白杨木还剩下的黑色残骸思索着,然后他跳下了单人沙发,舒展了一下身体,“也许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很多情报,但是我也想告诉他,人类也可以得到这些情报,毕竟表里世界一直纠缠在一起,我们总是被迫相遇和共同生活,我们该试着明白他们的常识,他们也应该是想多了解一些人类的常识。” 少女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沙发的更深处,然后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球,灰瞳男人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审视着她。 “如果你不认为人类是拥有绝对优势的物种的时候,”灰瞳男人轻声说,“就会发现他们也是拥有自己的平衡的。” “他们虽然个体比人类强大的多,奈何数量和思维上,都被套上了牢不可破的枷锁。”他说,微微垂着眼睛,华生只觉得,他看着这个少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 然而华生似乎也有了某种认识,十三王,大概是一群生在囚笼中,戴着黄金枷锁的生灵,他们的性质不生不灭,他们的力量是绝对的,但是规则也是绝对的,更可怕的是思维也是绝对的。 王的性质比他们作为一个生灵的性质占绝对的优先级,对卢纳来说无疑是绝对的铁律。 为了这个性质,她可以平淡地放下自己的存在意义,和所有的一切。 这样想来,他们的确也不是什么恐怖到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 他们是以自己法则生存的另一群生灵罢了。 卢纳睡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了,她从毛毯中坐了起来,胡乱地把毯子从脸上扯了下来,然后用力压着自己一团糟的头发,少女打了个哈欠,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 第17章 “晚上吃什么?”她问道。 “哈德森太太做了牧羊人派。”华生说,“快点起来吧。” 少女把毯子扔到了一边,然后跳到了地上,“牧羊人派么?” “一个牧羊人很大的。”她咕哝道。 “是牧羊人吃的派,不是把牧羊人做成派啊。”华生忍不住说,拎着少女的领子,让她洗了手,少女打着哈欠,用带着泡沫的手去抓鼻子,在上面留下了一小朵白色的泡沫云朵。 然后她把双手放在了水流下面,“啊,你们不吃牧羊人么?” “不吃。”华生郑重地答道,“牧羊人也是人。” “哦哦,”卢纳点了点头,“的确有个人字。” “那就算了,我还以为是什么珍惜的动物呢。”她说。 “你吃过人类么?”华生轻声问道。 “啊,”少女偏了偏头,“没有啊。” “我们不喜欢接受那样的牺牲。”她说,“实际上,人类剥夺别的生灵来进贡我们是不会接受的。” “我们只接受当事人本身的供奉。”她含含混混地说。 “所以杀死自己的孩子,你们不会满足父亲的愿望么?”华生问道。 “不会啊,”卢纳说,“我们会满足付出牺牲的人的,也就是那个死掉的孩子的愿望。” “很合理。”华生点了点头,督促她把鼻子上的泡沫也洗掉。 “一个灵魂只能锚定一个灵魂。”卢纳说,“我们也只有一个灵魂啊。” “所以如果我知道了你的情报,那么杜比是不会因此知道华生医生的全部底细的,是这样的吗?”福尔摩斯的声音从餐厅传了过来。 “啊,没错。”卢纳答道,“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华生无声无息地笑了笑,也许福尔摩斯说的没错,他所能理解的福尔摩斯得到情报的能力,对于卢纳来说,却是超自然的。 卢纳从水笼头旁边走开了,她坐在了餐桌前,看着烤的金黄的土豆泥,微微偏了偏头,“杜比说你很可怕。” “我的荣幸。”灰瞳男人不动声色地说,拿起了勺子,在土豆泥上切出了一个缺口,好像被咬掉了一块的满月。 第14章 卢纳从不觉得自己悲哀。 少女安静地坐在窗口,看着伦敦的雨,时不时舔舔嘴角尝尝剩下的黑胡椒味,她似乎对这样宁静的没有和杀戮与血腥混杂的雨很感兴趣。 “有些人类很喜欢下雨。”华生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少女眨了眨眼睛,“你们的世界还真是平稳啊。” “喜欢么?”华生问道。 “喜欢,”卢纳点了点头,“但是更喜欢我的那个。” “想家了吗?”华生问,伸出手来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头顶,卢纳微微偏了偏眼睛,“家?” “就是你觉得最安全最安心的地方。”华生说。 “那肯定是这里了。”卢纳认真地说,“我们那里和安全一点都不挂钩的。” “王也会担心自己的安全么?”华生笑了笑,“我们在里世界的时候,好像没有生物敢于攻击你呢。” “啊,”卢纳眨了眨眼睛,她认真思索了一会,“你说安全,难道不是对于所有居住的居民来说的么?” 王的性质优先于她自己的性质,她就是这样的生物,无论被验证多少次,都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华生毫不怀疑如果出现了任何动摇里世界生存法则的危害的时候,她会没有任何迟疑地放弃自己的存在。 按照她自己的理论来说,她的性质不生不灭,灵魂转生也没有任何的浪费,所以为什么要忌惮毁灭呢。 她不是人类。 到底要不要设法让她多少靠近人类一些呢。 这对她来说,真的有好处么。 如果她的毁灭是她宿命的一环,那么让她意识到自己也是存在的,只会让那个时刻变得痛苦,而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所以她为什么要来人类中间呢。 而且这看起来也是其他的王的决议。 卢纳是不能回答这些问题的,因为她对此也一无所知。 “既然这里比较安全,为什么不搬到这里来住呢?”华生轻声问道。 “啊,”卢纳出了口气,目光紧紧地盯着雨中打着伞的人,“哈尔芙说过,他们在这里定居过的,只是他们被打败了。” “大概两千年,或者一千五百年前?”她摸了摸下巴,“我实在不记得了,反正就是这里已经逐渐是人类易居的形态了,他们没法好好在这里定居了。” “所以我们就回到了世界的里侧。”她说,“那里是我们的故乡,人类无法适应那里的规则,所以我们就一直住在那里了。” “带你们去看的地方长得很像这里的投影的地方就是里世界的边缘,因为里世界太脆弱了,也容易被侵蚀和动荡,如果不稳定下来,核心的地方是不会打开的。”卢纳说,“所以我们一直在边缘栖居了很多年。” 的确,好像神秘故事在一千五百年前就偃旗息鼓了,好像出现了一场大规模的隐退,而之前的人类总是会邂逅怪兽或者神明,那之后,这些东西只存在密教的记载中,和为数不多的目击者那里了。 “世界的里侧是我们的诞生的地方,那里更适合我们居住。”卢纳说,“哈尔芙是这么说的。” “表世界的本质是物质,而里世界的本质是理念,我们的性质锚定我们的灵魂,正如你们的**锚定你们的灵魂。”卢纳抬起了一只手,比划了一下,“也就是存在更重要的就是表侧的生物,概念更重要的就是里侧的生物。” “而人类如今又更进一步了。”她看着远处升起了蒸汽和笼罩着伦敦的厚重白雾,“哈尔芙说,有一天,我们会全部回到我们的故乡。” “然后我们的故乡的大门也会打开,不断地继续孕育我们,滋养我们。”少女说,一双异色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某种渴望的光彩。 她抬起了眼睛,看向了天空,然后伸出手指,在半空中似乎勾勒着什么,“世界的里侧的大门会打开,所有的花都会开放,所有的星轨都会指示回家的路,所以来自我们的故乡的生灵都会被召唤,大家会一起唱着歌,走在这条还乡的路上。。” “预言书上是这么说的。”她说,“那个时候十三王会一同站在道路的尽头,十三把王钥才能打开最后的门。” “迎接所有的传说和真实分离。”她认真地说。 “这个时刻,会怎么到来呢?”华生问道。 卢纳摇了摇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大家只是知道这么一件事而已,连哈尔芙都没有见过我们的故乡。” “而且实际上,自决定返回世界里侧开始,根本没有过十三王同时在位的时候。”她笑了笑,“因为我特别不稳定。” “有时候戈尔德也很不稳定,弗雷也很容易爆雷的。”卢纳掰着手指计算着,“反正没有十三王同时在位过。” “现在我就没有在位。”她说道,“但是其他人都在位了。” “所以好焦虑啊。”少女忍不住说,用手指插进了自己铂金色的头发,“好想马上戴冠成王啊。” 华生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试着理解这段话,“的确,如果有十二个朋友都准备好了,就差我一个,我也会很焦虑的。”他说道。 卢纳转过了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是吧,我的处境真的很糟糕的。” 福尔摩斯放下了勺子,结束了他的晚餐,他似乎对这个传说也产生了兴趣。 “如果说一个生物,他的概念超过了他的存在,那他即使生为人类,也会被划成你们那方吗?”他询问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 “好像有这样的事,古时的英雄如果概念超过了存在,那么他就会准备一只船,划进灰白色的海雾里去。”她认真地说,“弗雷会将他们装进青铜棺椁中,也许有一天会作为里世界的生灵重新苏醒。” “像芬恩和亚瑟王那样?”华生随口问道,少女偏了偏头,“我好像的确看到过这些名字。” 福尔摩斯在另一边坐了下来,他摸出了一根烟来给自己点上,抽了一口,他并没有提问,只是看着细密的雨丝。 少女转过眼睛看着他的剪影,看着被他夹在手里的烟,然后疑惑地看了看挂在壁炉上的波斯拖鞋里面的烟草,“为什么不抽那种了?”她好奇地问道。 “换个口味。”福尔摩斯回答道,抬起手来抽了口烟,他灰色的眼睛看着街道上的景致,若有所思。 “你不去找杜比么?”沉默了一会,卢纳问道。 “现在不着急。”福尔摩斯答道,卢纳垂下眼睛看了看他在袖口写下的问题,方才好像还对杜比很有兴趣的样子,现在为什么突然慢下来了。 人类还真是反复无常。 也有可能是这个人类格外反复无常,卢纳想,他从来不会和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计划,所以让人觉得他捉摸不定,不知道会突然出现在什么奇怪的地方。 第18章 但是卢纳从来不会过问其他个体的意志,所以她不打算表示什么惊讶,更何况她眼前还有雨可以看。 于是少女依旧认认真真地看着窗外,轻轻地哼着一支歌谣。 “lasstmichruhnaufdemgrunenfeld(让我在这片绿野上安息) lasstmichruhnaufdemfeldderehre(让我安息于荣誉之地) meineseeleistendlichfrei(我的灵魂终于自由) dennhierendennotundleid(不再有不幸和苦难)“(1) 少女轻声哼着,这支歌谣的曲调又轻又缓,很符合人类对于妖精或者魔女吟诵的感觉,但是如林风一样又空灵又清澈,似乎带着古老的泥土与青草味。 华生不懂德语,虽然听不懂它的意思,但是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欢快的庆祝节日的歌谣,他看向他懂德语的朋友,但是他那位热衷于守口如瓶的朋友没有一丝一毫想要解释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抽着烟,在这缓慢悠长的歌谣中看着亘古不变的雨幕。 “so,wiedieheldenalterzeit(所以像古代的英雄一样) rufteinliedmichnunnachhaus(一支歌谣唤我还乡)” 卢纳漫不经心地哼着,就像小孩子唱着意义不明的单词拼成的顺口溜一样,好像对其中的内容一无所知,又好像完全心知肚明。 很多时候,她看起来完全不谙世事,但是又有些时候,她无论看什么,都只会看到最深层的本质。 也许是她那双眼睛的功劳。 “我出去一趟。”福尔摩斯说,拿起了外套挂在了手臂上,然后拎起了那把伞,他拿起了帽子扣在了头上,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雨幕中就出现了一朵黑色的伞花,很快一辆马车靠了过来,然后又隆隆地驶走了。 “喜欢下雨天出门还真是坏习惯。”卢纳评价道,眨了眨眼睛,“不过如果一直生活在这里的话,倒也是可以原谅的。” “卢纳,你刚刚唱的歌是什么意思啊?”华生问道,少女摇了摇头,“我不太懂,是他们教给我的,好像是为了某个人类的睡眠。” “你们管这个叫monody是么?”她抬起了眼睛,这回是一个英语单词,华生当然明白什么是monody,有人说是挽歌,有人说是颂歌。 或者,是哀歌。 第15章 “我亲爱的弟弟。”麦考夫福尔摩斯让自己舒舒服服地深深陷在安乐椅中,拿着一个精美的胡桃木烟斗,这是他在俱乐部的书房,四壁都是高大的书柜,里面珍藏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他总是能把自己住的地方安排的舒舒服服的。 “你看上去脸色很不好,看来那个小姑娘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麦考夫闲闲地说,“所以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么?” “我是你的哥哥,你想要什么帮助,我当然会全力以赴的。”他的眼睛看着弟弟脸上的微表情,然后脸色也沉了沉,“当然了,我猜,可能是某种即使我全力以赴好像也无济于事的麻烦。” 夏洛克福尔摩斯拿起了毛巾,用力地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因为呕吐和虚脱而泛红的眼睛,他恶心的厉害,反胃感一刻不停地萦绕在他的身上,让他几乎站不稳,于是他再一次冲进了洗手间。 他有时候真的很钦佩华生,他天然的富有同情心,并且凡事很少多想有的没的,所以他对那个少女反而能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只把她当作一个涉世未深的,背负着沉重宿命的小姑娘。 这当然不是华生的错。 实际上也谈不上是卢纳的错,对于一个持有这样力量的生灵来说,卢纳的天性可以说相当不错了。 她也没有义务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只是他曾经以为自己面对这样的抉择的时候,不会感到这般压力和恐惧。 “我提醒过你,”麦考夫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不要试图去理解他们的常识。” “更不要基于他们的常识进行推理,这对你的精神没有什么好处。”兄长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但是好像有某种情绪藏在水底,“当然我也没打算你会听就是了。” “但是我猜,那些所谓的王也没有胁迫你做出选择是不是?”麦考夫说,“我不打算多嘴什么,但是你来这里大概也不是想找一个可以尽情污染厕所的地方吧。” 福尔摩斯撑着水池的边缘,看着水珠掉在白色的水池中,然后流进了下水道,它接下来会出现在哪里,泰晤士河,还是大海里。 “还是说,我先给你找个医生。”麦考夫问道,然后他听到了弟弟略微沙哑的声音,灰瞳男人细长的手指拧上了水龙痛,“医生恐怕对此无能为力。” “所以,”麦考夫坐直了身体,“我们可以开始讨论了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说道,拿起了一块巧克力,掰下了一块,递给了自己的弟弟,“你比那个女孩先知道了她的性质?” “嗯。”福尔摩斯点了点头,“似乎也可以推测出来,我为什么会走进那片白雾,为什么她会遇到我。” “都是那些王的安排。”麦考夫低下了眼睛,“是么?” “你可以检验你的猜想么?”他问道。 “现在有一个好机会。”福尔摩斯说,他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倚在了沙发上,除却凌乱地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的额发之外,他看上去似乎恢复如常了,“大公之王杜比,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的话,我知道了他的目的的同时,他也会知道我的目的,我只要找到他,然后确定他是否得到了我的这个情报,就能验证它的真实性了。” “你对他们的规则,上手的还真是太快了。”麦考夫说,“这可不安全。” “当然了,现在谈安全,似乎没有意义了。”麦考夫说,他将自己隐没进了阴影里,遮蔽了脸上的神情,“据我所知,五芒星在符号学里代表着不安定和侵略,六芒星代表着和谐和稳定。” 麦考夫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副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塔罗牌,从中抽出了一张,递给了自己的弟弟,“是这个答案么?” 福尔摩斯将牌翻了过来,牌面上是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淡金色头发的少女吹着一个花朵制成的号角,弯弯的上弦月挂在淡蓝色的天空下,而她的脚下,无数小小的淡金色的影子,跟着她走在海面上。 “审判。”福尔摩斯念出了上面的单词,“我想这应该不对。” “而下一张牌是世界。”麦考夫慢慢地说,“十三位王,六位性质为明,而六位为暗。” “剩下的那位,就是卢纳。”麦考夫说,抽了口烟,“是这样的么?” “她今天讲了一个故事。”福尔摩斯说,他抬起手吸了口烟,微微地合着眼睛,“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祖母讲的那些故事么?” “小妖精,湖中仙女,理想乡?”麦考夫问道,“我记得你当时可是对此没有太多兴趣,根本不会像我们的邻居家的孩子那样在山林中试图找到四叶草,小妖精的馈赠抑或是蘑菇结界或者潘神的迷宫呢。” “她说千年以来,他们一直期望着能回到故乡。”福尔摩斯简短地说。 麦考夫当然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她还说什么了,道路上会开满鲜花之类的么?”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是的,她在重复那些睡前故事。” “肯定比那些睡前故事多一些什么吧。”麦考夫说。 “十三位王同时在位,并且用十三把王钥打开最后的门。”福尔摩斯答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如果性质超过存在,那就会被划入那个世界。” “我亲爱的弟弟,”麦考夫又掰了一块巧克力,断面十分的不平整,“这些事这恐怕就不能归功给警察了。” “她说过,之后会怎么样么?”麦考夫问道。 “会被装进青铜棺椁,等着虚无缥缈的复活。”福尔摩斯说,他手中的烟燃尽了,变成了雪白的灰烬,掉在了地毯上,和尘埃溶解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圈套。”麦考夫抬起了一根手指,“他们利用人类的好奇心,来寻找一个可以帮助卢纳的人,然后这个人也会被永远封存,甚至从人类的常识之中抹去,变成也许真的有过也许只是故事的男主角一样的存在。” “人类对他的认识会从真实剥离,将他归于虚构。”麦考夫吐出了几个单词,“他们保全了神秘,也回归了念念不忘的故乡。” “我就说过,他们活得实在是太久了,”麦考夫,“除却利用自己的性质,利用人类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吧。”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岁月还真是个好东西啊。” 他半倚在沙发扶手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上的花样,他抬起了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衬衫领口被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了脆弱的脖子,他后仰着头,最终出了口气,“卢纳是终焉。” “新月是时刻,兔子是繁衍。”他轻声说,“终焉也意味着开始,所以象征着战争与流血的弦月和象征着春天和繁殖的兔子出现在了同一位身上,代表着侵略的五芒星和代表着稳定的六芒星也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第19章 “这是我的推断。”他说,“而我凝视她的时候,的确感觉在同时看着深不可测的死亡和变化万千的未来。” “而她现在对自己的理解,可能还在审视,窥见,结果这一层上,她还没有第二层的能力,所以她并非在位之王,也没法和他们一起做成他们想做的事情。”福尔摩斯分析道,麦考夫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掰着巧克力,将巧克力碾成半融化的,不能再碎的小块。 “在传说之中,终焉总是和审判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这个少女必须能够识别有罪和无罪。”福尔摩斯说,“但是她似乎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 麦考夫点了点头,“那么现在来说,问题已经很简单了吧。” “要继续走下去么?”他问道。 夏洛克福尔摩斯静默地闭着眼睛。 他今年二十八岁,要谈被迫凝视死亡和终焉,实在是有点为时过早。 岁月的确是个好东西,他也的确见识到了这群持有无尽岁月的生灵是多么举重若轻地就让人类觉得他们老谋深算,深不可测。 但是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 比方说胸中还有尚未消退的热情。 “其实我倒是有心理准备。”麦考夫的声音幽幽地从对面传了过来,“你开始追查詹姆斯莫里亚蒂的时候,我就想,大概有百分之六十的概率你会被他弄死。” “百分之六十?”夏洛克福尔摩斯出了一声。 “嗯,你大概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让他全军覆没,但是他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让你去死,于是综合了一下,大概是百分之六十吧。”麦考夫说,不知道是采用了哪一种数学原理,“但是你那个时候说要追查下去。” “所以现在你该不会死在莫里亚蒂前面了吧。”麦考夫挪动了一下身子,“虽然作为你亲爱的哥哥,我也不是不可以继承你未竟的事业。” “还是说?”麦考夫的眼睛转了一下,“你要带着卢纳,去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帝国观光一番呢?” “毕竟那样深沉的黑暗,的确能让那个小姑娘大开眼睛,大涨见识。”麦考夫说,“这样你的死在三十岁之前的概率就提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九了。” “我和你的数学之间不是很有共同语言。”福尔摩斯简单地说。 “那可真的太可惜了,我对我的数学一直很有自信的。”麦考夫说,给自己重新装填了烟斗,“难道你不这么觉得么?” “那么可以聊聊那百分之一我是怎么生存的么?”福尔摩斯问道。 麦考夫挑了挑一根眉毛。 “世界上除了逻辑,还有奇迹呢。”他说,“为了严谨,我也得将这个考虑进去吧。” 福尔摩斯短促地笑了笑。 “行,你的数学姑且还有自己的科学。”他说,接过了一片惨遭蹂躏的巧克力。 “你觉得卢纳是个什么样的生物?”麦考夫问道,“她的灵魂强度足以承担终焉这个名号么?” 福尔摩斯咬了口巧克力,“我想大概是不足以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反反复复的夭折,和被称为不稳定了。”他说,“卢纳从现在来说,的确只是个小女孩,无论是思想还是能力都和成熟毫无关系。” “但是有一点,”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她对自己的宿命有绝对的觉悟。” “即使潜意识和本能知道自己会粉身碎骨,会毁灭,她也只会走这一条路,因为这是她的职责,”福尔摩斯慢慢地说,“也是她的任务。” 她生而为帝王,七海怒涛之水也无从洗掉她受命于天的顶上圣油,她是这样坚信的,所以无论做得到做不到,她只会奔赴那个任务和那个结局。 即使毁灭,她的性质也会重生,重新重复这场飞蛾扑火。 直到有一次可以把所有她的臣民都带回他们久违的念念不忘的故乡。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份毅力和觉悟才是终焉之王最重要的东西,比能甄别是非,能创造生命这些浮于表层的性质更加重要。 她只为了回应这个愿望而生,她为了所有生物的求死本能而生,她为了所有生物的求生本能而生,所以她无论毁灭多少次,无论生命多么的短促和脆弱,她始终都会背着她的黄金枷锁,继续走在这条路上。 直到也许是百分之一,也许只有千分之一的奇迹诞生之刻。 所以哈尔芙说的也许没错,她是我们中最好的,也是我们中的最强的。 这是何其悲哀而灿烂的生命啊。 “但是她无可选择,你可以选择。”麦考夫说,静静地抽了口烟,“她既然是这样一位总是在失败的救主,你要相信她么?” “我不算相信她。”福尔摩斯答道,“这就姑且算是某种投身公益事业吧。” 第16章 福尔摩斯回到221b的时候,卢纳依旧坐在窗前凝视着这个世界,她的膝盖上摊开了一本童话故事集,里面描绘着白色的海滩和灰蒙蒙的海雾。 “华生医生去给人看病了。”少女乖巧地说,她抬起了异色的眼睛,看着灰瞳男人的脸,“你去找杜比了?” “没有。”福尔摩斯说,他在窗前坐了下来,“卢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直没法加冕称王,那就算了,成为人类,只把握自己的存在就可以了。” 少女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他的提议,不知道是在思考它的含义,还是思考自己的抉择,过了一会,她眨了眨眼睛。 “不可以啊。”她摇了摇头,“我们还要回家呢。” 她安静地收起了目光,“不可能的。” “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类,也不会放弃把大家带回故乡的。”她说,“我就是为了这个出生的,所以他们不会攻击我,还会很尊重我,所以我就该做这件事。” “伸冤于我,我必回报,施恩于我,我必回报。”卢纳轻声吐出了一句某种古老的格言,这个少女在原则上的确固执如磐石,福尔摩斯想。 但是她知不知道帮助她的人类会永远没法回到他的故乡呢。 无论她知不知道,这都不是可以用来埋怨她的事,因为这是人类自己的抉择,让他们回到故乡也意味着人类拥有平稳。 这也是人类的抉择。 只是人类不可能天生如她一样其心如铁。 “不过杜比的事情可能根本不重要。”卢纳轻声说,“杜比不可以主动攻击任何人,他好像也从来没有攻击过任何人,他只会让对方来探索他,所以杜比其实是个很无助的人。” 他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检验你们的计划进行的是否顺利罢了,福尔摩斯想,但是他不打算说出来,他一贯越是关键的东西,越擅长守口如瓶。 “雨停了,”灰瞳男人平淡地说,“去散散步么?”他提议道,“如果你想了解这个被你们称之为表世界的地方的话,还是多出去走走比较好。” 卢纳抬起了头,“你带我去?”她微微地偏了偏头,问道。 福尔摩斯注视着少女的眼睛,她似乎只是在轻松地问这件事,又似乎在问什么更深层的决议,但是这个少女的眼睛清澈见底,从中读不出任何的信息。 灰瞳男人掐灭了烟,静静地深呼吸了一下,“对,我带你去。” 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过去的二十八年中,从来没有思索过这个问题,他到底是不是个人类。 因为这显而易见,他父母双全,甚至还有个哥哥,从小到大所有的档案资料一应俱全,就读的中学,大学毕业证,每一张纸都证明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 他一直不算合群,因为在中学中,他厌恶那些贵族习气,所以也没什么朋友,在大学里,他沉浸在审视自己和世界上,当然了那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们那个和蔼可亲,无论是作业还是期末考试都非常友好的数学教授会发疯成犯罪界的拿破仑。 然而他突然开始试图从自己身上寻找人性。 他从前拥有过人性么。 应该是有的,虽然比常人稀薄了一些,但是比卢纳还是多多了。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害怕任何事,无论是疼痛还是死亡,好像都不算什么难以逾越的苦难,但是他在对自己人性的拷问之上陷入了困境。 他曾经没有注意过这件事,而如今却想竭力证明自己还属于人类,身上有着人性。 他突然意识到了斯芬克斯之谜也许并非如它的谜面那么简单。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什么为依据认为自己是个人类的呢? 卢纳站了起来,拿起了帽子扣在了铂金色的头发上,抬起眼睛看着他,“去哪里呀?” 灰瞳男人牵住了她的手,两个人来到了被新雨洗过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各自有各自忙碌的事情,夫妻,职员,送奶工,家庭教师,形形色色的人类忙碌而有序, 这是个圈套,夏洛克福尔摩斯对此心知肚明,一旦他开始试图用卢纳可以理解的方式解释人类的世界,那么他就要把卢纳的常识当作自己的常识。 第20章 那么他就会离人类更远一步。 直到有一天,人类的成分将彻底处于劣势。 卢纳开始提问了。 “那个是什么呀?”少女抬起一只手,指向了精美的招牌。 —— “以泄漏我们的目的来知道他们的目的,这笔交易划算么,杜比?”女人拿起了手中的铁盒,从里面摸出了一块漂亮柔软的土耳其软糖,放进了嘴里,杜比在一边坐了下来,“算一场赌博吧。” “我记得你可不像我这么喜欢赌博。”女人淡淡地吃着奢侈的软糖,似乎对里面的果汁含量很是满意。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豪赌,如果这个人类的目的不是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当他窥见了我们的目的之后,就会远远的逃跑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戈尔德。”杜比拿起了自己的剪贴本,他翻阅着上面的内容,大多数都是华生医生所撰写的文章,还有一部分政府的报道。 戈尔德眨了眨眼睛。 这是一个美丽而精致的女人,她浑身上下都被昂贵的首饰装饰着,宝石与黄金闪闪发光,好似传说中的湖中女妖,一见就可以摄人心魄,然后心甘情愿地淹死在湖水里。 戈尔德从来不向世人暴露自己的真名,然而世人依旧对她趋之若鹜,她仿佛是财富与美貌的化身,是每个人类内心最深处欲望的投影。 她用精美的装饰着金箔的绯红指甲挑起了一块软糖,慢慢地品味着它的滋味,“不得不说,人类在享受方面还真是穷奢极欲。” “从来如此,不过你该不会不想回到故乡了吧。”杜比从剪贴本上方抬起了一双眼睛,“这是我们离回归最近的一次了。” “不要玩火了,戈尔德,如果到时候卢纳准备好了,你却没有准备好,那就搞笑了。”杜比说。 “搞笑也不错么。”戈尔德笑了笑,说,然后她盖上了铁盒,收敛了笑容,“我当然不会了,杜比。” “我在是我之前,先是王,不是么?”戈尔德婉转地叹了口气说,“所以你不要担心我啦,杜比。” “不如去担心担心弗雷吧,他的性质不是比我还不稳定么?”戈尔德眨了眨眼睛。 “但是现在弗雷根本不出门,认认真真地准备着。”杜比抬起了一根手指,“他可是很知道自己的使命的,不像某些人,天天都在追求危险和刺激。” “嗯,”戈尔德慵懒地伏在了桌子上,“我可是听过一个传闻,弗雷不止一次被从里世界直接拖出去暴毙呢。” 杜比眨了眨眼睛。 “你那位信徒很危险么?”杜比问道。 “你可以去接触他啊。”戈尔德说,她风情万种纯金色眼睛看着杜比,“不过我不建议这么做,而且他不是我的信徒。” “是我的猎物。”戈尔德竖起了一根手指,“能真正信仰我的人类,大概是少之又少吧。” “大多数人类,由于他们可怜的人性的残存,他们会克制对我的渴望,人性这东西,就像是该死的面包渣,你多么用力,它都还有那么一点点,沾在你的手指上。”戈尔德说,“所以他们渴望我,但是却难以突破最后一层,真的皈依于我。” “我喜欢这种挣扎,我喜欢我的猎物灵魂饱受煎熬。”戈尔德笑着说,她的手指把玩着软糖盒子上精美的金属小人,“这种挣扎和撕扯太有趣了,让我很满足。” “你确定詹姆斯莫里亚蒂还有你所说的人性残渣么?”杜比说,他将手中的剪贴本放了回去,掏出了另外一本,开始分析,“他什么都做,人口买卖,军火,走私,杀人,造假,几乎人类所恐惧的一切恶劣行为,他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越是这种人类,到最后越是死抓着那么一点点残余的样子越是有趣。”戈尔德举起了一只手指,“他很聪明,非常聪明。” “但是可惜,无敬畏。”她笑着说,“你懂这种人类的。” “我不懂。”杜比笑了笑,“我如果能轻而易举地理解人类的话,人类就能轻而易举地理解我们了不是么?” “这算是你这种泄密局局长先天对我们的保护吧。”戈尔德说,她按着弹簧,让公主玩偶左右摇摆了起来,王子玩偶傻傻地僵立在空气之中,保持着接吻的姿势。 “说起来,你觉得开膛手杰克还符合你的推断么?”杜比问道,看着他装满了犯罪的剪贴本上,目光落在了一则消息上,“这家伙似乎认为自己是某种远高于人类的存在,所以肆意的捕猎和残杀。” “他估计不会拘泥于人性这种细枝末节了。”杜比说。 “西恩好像说过这件事。”戈尔德说,她趴在桌子上,一身高级的丝绸发出了轻轻的沙沙声,就像是春雨落下的声音,“西恩说,想看他自以为高于人类,却被王轻易虐杀的样子。” “那么说明西恩要收割他的人头了。”杜比随口问道。 “我给西恩提了一个意见。”戈尔德侧过脸,珍珠耳饰摇曳着纯金,看上去华贵非常,“我说,应该让他被人类打败,这样子就更有趣了。” “更绝望了。”戈尔德笑着说,她微微地张开了嘴,露出了尖尖的犬齿,似乎空气中一丝半毫这样痛苦的味道都可以让她如猛兽遇到鲜血一样的激动。 杜比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声,“不愧是戈尔德。” 戈尔德在人类中有无数美名,他们称呼她为丰饶,为黄金,为美色,为世界上最令人向往的存在。 而她展现在人类面前永远是一位美艳不可方物但是又圣洁的绝世美女。 丰饶圣女,很多教派曾这样称呼过她。 而这位圣女扯开她纯白的皮肤,会露出下面黄金的底色,如同一尊优美的灰白大理石像实际上里面是足量的黄金。 那么最纯洁的朝圣就会变成最恐怖的地狱。 这是唯有十三王才知道的秘密。 戈尔德的性质从来不是丰饶,也不是理想。 当然有警觉的人类会觉得她是欲业的化身,所以也有教派称呼她为欲盛母。 然而人类从来都猜错了。 戈尔德的本质,她的封号。 其名为。 绝望之王。 由贪欲而百尺竿头一落千丈也好,对自己的认知错乱而苦苦挣扎拉扯也好,罪人扯断蛛丝永沉十八层地狱也好,这都是戈尔德的嗜好。 戈尔德,绝望之王,她的真容如莱茵河底的黄金,闪烁着万丈光芒,然而没有这样的光芒,怎么能迎来最黑最深沉的绝望呢。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不稳定,又理所当然的十分稳定。 杜比笑了笑,他把目光从戈尔德的身上收了回来,“说起来,那个名侦探好像正在测试我的性质,好像想把我当成什么检验机,或者图书馆来用。” “那你可不太称职,”戈尔德说,“他就不能用他关于他那些朋友的了解来换取你对我的了解,所以谈什么图书馆呢。” “至于检验机,你好像还勉强可以唉。”戈尔德品评道,她看着自己的修长纤细的手指,“他对于我们的事情,适应的还真快。” “我其实很好奇他直面你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杜比说,打了个哈欠,“不管其他人重不重视他,你肯定想要干点什么是不是?” “那倒是。”戈尔德说,“不过他不是卢纳的信徒么?” “我不能随便乱搞啊。”她说,“我只能建议卢纳干点什么。” “他是卢纳的信徒?”杜比的眼睛睁开了,好像一瞬间就从昏昏欲睡中醒了过来,“就卢纳定的那个摸不着头脑的规则,她居然会有超过三分钟的信徒?” “你自己测试一下啊。”戈尔德漫不经心地说,“他现在还是呢。” “那枚新月的光辉,依旧笼罩在他的头上呢。”戈尔德说,她打了个哈欠,“卢纳的规则,不是同路之人即可分享她的光辉,选择离开就可以马上离开么?” “说明他现在还在顺路。”戈尔德说,她偏了偏头,看着大厅中间缓缓旋转的时钟,大红色的嘴唇又吐出了几个字,“或者说,他决定跟着她走那条不归路?” 第17章 人类有一种特殊的才华,能把森罗万象压缩起来,放在这薄薄的一册书里,卢纳伸出手,摸着书架上的烫金字母,然后抽出了一册,微微地拧起了眉毛,她对物理和化学理解起来很是困难,对艺术和诗歌更是一窍不通。 然后她抽出了一本法学书,然后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少女托着下巴,认真地研究法条。 让强者更强,让富有者更富有,让贫贱者更悲哀,她静默地翻过了下一页,虽说世界上的生物活着都可以说是各凭本事,但是她感到了困惑。 少女打了个哈欠,趴在了桌子上,而灰瞳男人端着一杯黑咖啡,坐在了她的对面,将手中的咖啡杯推给了她,看了看少女竖在面前的书本的封皮。 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女并没有提问,她异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书上的文字,似乎能从其后窥见到什么。 第21章 “侦探的敌人是犯罪么?”卢纳抬起了头,问道。 灰瞳男人端起了咖啡杯,喝了一口,他翻着手中的一本书,是黑色的,古旧的,大概是人类对里世界的幻想。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福尔摩斯问道。 卢纳出了口气,“就是,你从来没有觉得有些人按照法律来说,不该处刑,而他们却罪该万死,然后有些按照法律是罪人,好像比那些不是犯人的更应该活下去。” “会有这样的事。”福尔摩斯答道,他想起了某个从美国来到欧洲万里追凶的男人,蘸着自己微醺的血液在墙上写下复仇的血字。 也有自以为功成身退的名侦探被仇人追杀,杀死了他们之后又在深不可测的大海上被推进汪洋。 侦探的性质是什么,这是这个女孩的问题。 他低下了眼睛,她在无意识的逼迫自己凝视自身,给出答案,然后框定自己。 “实际上,人类对犯罪的定义,不止是法律上的。”他回答道,“更有出乎于情理的。” “而侦探的敌人也不是犯罪,而是谎言。”他说道,“观察,分析,最终得到真相。” 卢纳点了点头,“绝大多数人类都没有这种能力么?”她问道。 “没有。”灰瞳男人摇了摇头。 卢纳静静地看向了窗外,“那他们是幸福呢,还是可悲呢?” 这个问题对于福尔摩斯来说,在他年少轻狂的时候肯定会回答是可悲的,而后来他选择一个居中的答案,就是任何一种生存方式都会存在幸福和不幸。 而如今,他的本能在叫嚣这是一种可悲。 他果然还是残存着人类的本能,恐惧死亡和湮灭的本能。 如果看不到,如果意识不到,那么至少在目前是快乐的。 卢纳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的神情,然后她微微地偏了偏头,“你好像害怕了。” 福尔摩斯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怎么发现的?” “没有发现。”卢纳说,她拿起水瓶来,递给了他,“水是个好东西。” “我们都是靠水来维持认知的稳定的。”卢纳认真地说,拧开了盖子,递到了他的面前,灰瞳男人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你为什么不喜欢薰衣草呢?”他问道,“也是这个原因么?” 卢纳对这个问题感到了意外,“唉?”她轻轻地吹了口气,“我不知道唉,我就是不喜欢薰衣草。” “关于薰衣草,”福尔摩斯细长的手指在黑色的封面上轻轻叩了叩,“人类有一个传说。” “传说,一个女孩救了一位英俊的年轻人,然后她在照顾他的时候芳心暗许,并且要和青年人离开村庄,在临行的时候,”福尔摩斯顿了顿,继续说道,“村里的老妇人给了她一束薰衣草,祝她新婚快乐。” “然而这束薰衣草让那个年轻人显露了真身,他不是人类,然后他逃跑了,女孩一个人徘徊在薰衣草花海之中,再也不知所踪了。”福尔摩斯说,“有些人认为女孩如果不识破那个青年的话,会过很快乐的一生,也有人认为那个青年人只是要骗走女孩,然后吃掉她。” 卢纳听的很认真,过了一会,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觉得这两个想法都不对是么?”福尔摩斯问道,浅色的眼睛直视着少女。 少女点了点头,“他大概试图去把人类的常识和自己的常识相融合,然而那个女孩却杜绝了这种可能,让他的努力付之一炬了。” “所以他肯定很不开心。”卢纳认真地说。 “为什么要亲近人类呢?”福尔摩斯问道,“你们也知道你们永远没有可能成为人类。” 卢纳看着灰瞳男人,端详的很是仔细,但是绝不像一个少女端详一个男人,过了一会,她移开了目光,“因为哈尔芙说人类是手握奇迹的物种。” “为什么?”福尔摩斯问道,他抬起了一根手指,“如你所见,你拥有比我们强大的多的力量,所以若论起奇迹来,也是你们的专长吧。” 卢纳困惑不解地看着他的手指,似乎要被它催眠了一样。 “啊,”少女含混不清地说,“就是人类的存在先于性质。” “所以他们可以做任何事。”她试图解释道,“他们可以选择做非常非常好的人,也可以选择做非常非常坏的人,因为被定义之前,他们就已经存在了。” “所以人类是持有无数可能性的生命,也就是怀抱奇迹的物种。”卢纳说,“哈尔芙是这么说的,当然我还不太懂。” “但是你虽然没有我强。”卢纳歪了歪头,“却好像做到的事情,我做不到。” “而且你好像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她说,“华生医生觉得我会惹女王生气,但是我觉得我和所有的王都相处的很好,不过她毕竟是人类。” “可是你相信我唉。”她说,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嘴唇,“所以我也糊涂了。” “不过一定有很多人也想拥有你作为信徒吧。”卢纳说,“毕竟我觉得很多人类是没有你的能力的。” 她拎了拎手中的书,“如果你是人类的标准件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书了。” “所以你好像也不是很像人类么。”少女认真地说,抬起了一双眼睛,看向了灰瞳男人的脸,福尔摩斯别开了目光。 他很少避开别人的目光。 然而这句话,不得不说实在是触动了他最近心中最重的包袱。 不像人类。 他可以说,人类每一个个体之间的差异比猪和狗还大。 但是他也心知肚明,这是个很好的对付古神的外交辞令,却不能用来说服他自己。 福尔摩斯感觉自己整个后脑都疼痛的厉害,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困在一个哲学问题里,他如果告诉年少的自己你将来会被斯芬克斯之谜折磨的痛不欲生,他估计会回给自己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他突然间感到了某种冰凉的,如月下霜一样的东西落在了他的太阳穴上,然后卢纳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眼皮上。 卢纳的手很凉,但是带着某种异样的安抚意味。 “你居然还是我的信徒。”少女轻快地说,“那么我多少也能帮你做一点事情。” “不过你不是说,我这样子,很快就不会有信徒了么?”卢纳问道。 福尔摩斯感受着少女的手,的确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似乎自己正走在一条月光似的道路上,诱惑着让他将神经全然松弛下来,告诉他自身的存在并不重要,全然将一切托付给他的救主就好了。 怪不得某些狂信徒那么相信,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太省力气了。 但是他拒绝了。 卢纳抬起手来看了看手心,又疑惑地看了看对方。 “是我学艺不精么?”她自问自答道,“那就算了吧。” 卢纳从不会以恶意揣测他人,福尔摩斯想,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他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捅了她一刀,她会觉得自己没走好路,撞在了别人的刀子上。 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实在是算个凶兆了。 当两个人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的时候,浓雾一如既往地罩在伦敦的上空,街灯闪烁着光芒,但是在白色的雾气之中,明显能力和国土都极为有限。 他牵着少女的手,听着在街砖上的脚步声。 很快,灰瞳男人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某种声音。 是液体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而卢纳站住了脚步。 “怎么了?”他猛地转过了头,看到了少女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把刀,而锋利无比的刀刃将她的手掌割开了,血液正一滴一滴地掉在地面上,汇聚成小小的湖泊,而刀尖已经稍微刺进了少女的胸腹。 “他扔下刀就跑了。”卢纳说,“不要了么?” 她拿了起来看了看,“西恩说这种铁很贵呢,这就不要了么?” 福尔摩斯的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个名字。 一个在这个时代弥漫着白雾的夜里臭名昭著声名显赫的名字。 开膛手,杰克。 在大街上,大雾之中,美丽而年轻的女性,突然遭到袭击,整个被开膛破肚,这是那个人的作案手法。 但是他刚刚没从任何一个路人的身上看出这种端倪,不过白雾是极好的伪装。 如果不是卢纳的话,换随便一个人类,已经又酿成了一桩令人胆战心惊的惨案了。 少女侧过了眼睛,看着这把刀,然后后知后觉地吐出了几个单词,“所以他是要杀死我么?” “不,”少女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如果他要杀死我的话,他就得先调查我害怕什么才对。” “所以他只是想杀死个什么。”她认真地说,“这回我推断对了么,福尔摩斯先生?”她扬起了脸么,笑着看着灰瞳男人。 然而灰瞳男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手上,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刀从她快速愈合的皮肉上剥了下来,防止它们提前长合反而把刀子含在其中,到时候拿出来又得流血。 第22章 “疼么?”灰瞳男人问道。 卢纳思考了一会,“有点发烫,还有点痒。” 可能是快速愈合带来的,福尔摩斯想,他的目光落在周围的路人身上,如果杰克一击失手了,会怎么做,在周围徘徊,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杀死么? 毕竟连环杀手必须没有活口,否则距离被绳之以法就不远了。 或者他被这个少女不属于人类的反应能力已经吓到了,早就逃之夭夭了。 还有一种可能,接下来他会偷偷尾随他们,弄清楚这个少女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及自己能不能凭借这把刀找出他的真身。 “你是对的。”灰瞳男人最终说道,“他只是漫无目的的,随便想要剥夺生命罢了。” “这是人类的奇迹么?”卢纳问道。 福尔摩斯看着她的手已经愈合了,脱下了外套套在了少女的身上,挡住被划破了的前襟。 “也可以这么说,就是这个笑话不太好笑罢了。”他说,“姑且也可以称之为人类的一种奇迹。” 剥夺不必须的生命,并从中获得快感。 生而为烂泥一样的人类,却肖想自己是个高高在上,可以裁决,可以狩猎同类的神明。 “但是我感觉人类好像并不是十分可怕呢。”少女拉着衣襟,被灰瞳男人牵着往前走着,“哈尔芙提起奇迹的时候,并不觉得她在谈论这样的事。” “因为你们的世界有平衡,这里当然也有。”夏洛克福尔摩斯平静地说,“人类会做出无理由的恶行,那么作为平衡也会出现无理由的善举。” “而这两种似乎都不符合生物的本能,我们都可以称之为奇迹。”他解释道。 卢纳点了点头,她出神地看着刀具。 “西恩说这是人类的宝物。”她说,指着那把锋利无比的明晃晃的刀,“这种钢铁在人类这里算是奢侈品。”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他说的没错,我们现在去找一位探长吧。”他说道,“这个‘奇迹’可是在官方留名的大人物。”他揶揄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然而下一秒钟,她看到灰瞳男人的手用了用力,手掌被刀一下子割出了两道深深的刀口。 “唉?”卢纳抬起手指了指他的手,“我听哈尔芙说,人类很脆弱的,需要好多时间才能愈合伤口,我没有能力把这项能力借给你啊。” “见到警长不要和他说是你抓住了刀。”福尔摩斯嘱咐道,“因为对于你的体型和年龄来说,这不合常理,而且你看起来也没有受伤,这对人类的精神来说很难接受的。” “我知道了。”卢纳点了点头,“我肯定什么都不说。” 然而她忍不住偷眼看了看灰瞳男人流血的手,看着他用领带短暂地包裹了起来,血液还在不断地渗出来。 她知道自己体内埋藏着一半关于新生的力量,可是好像从来没法表现在外物上,卢纳收回了目光,自己还是做不到。 这种力量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束缚在她的体内无法外放。 但是空气里的这股血的味道,还真是难闻。 第18章 “我是雷德垂斯警督的学生,我姓道格拉斯。”年轻的金发男人说,“他去苏格兰出差了。” “如果是关于开膛手杰克的事情。”警员的手指不安地玩着钢笔,“也许我应该给他发个电报。” “不过幸好这位小姐没有受伤。”他说,目光落在了那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女身上,她穿着男人的黑色外套,看上去像个洋娃娃,一双少见的异色的眼睛也在打量着他。 他总觉得,一般女性遭遇了开膛手杰克还能存活不该是这个样子,不要说女性了,就算是自己,现在估计都会抖如筛糠,连话都说不明白。 “你还能记得他的容貌么?”道格拉斯问道,尽职尽责地笔录着,“最显著的特征。” “他是个人类。”少女认真地答道,而且明显对自己的回答骄傲而笃定。 “这是他最大的特征么?”道格拉斯不打算吐出任何负面情绪的单词来刺激这个少女,不排除可能性她有点精神失常,于是他耐心的继续引导道,“络腮胡,胎记,发型?” “这些有没有可以记住的?”他问道。 卢纳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他身上有血的气味。”她说,“还有钢铁的气味。” “还有傲慢自大的气味。”少女认真地说。 道格拉斯抬起手,推了推眼镜。 这个少女所说的,他虽然能听懂每一个单词,但是实在有些不知所云。 “抱歉。”他捏着钢笔,“能描述的具体一些么?” 不许提及人类看不到的东西,卢纳还记得福尔摩斯的嘱咐,她想那家伙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有着西恩的骷髅印记和黑色的,透着血光的灵魂。 但是她向这个警官描述这些,实在没什么用。 人类会记得什么。 胎记? 那家伙好像没有。 络腮胡? 他的下巴刮的还挺光的。 穿的衣服,和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差不多。 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简直像把人类抓到非洲大草原去,问方才是哪一头斑马撞的你。 于是她感到了不安,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着裙摆的边缘,灰瞳男人抬起了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卢纳小姐恐怕有些紧张,没法描述那个人的面貌也很正常。” “是的,是的。”道格拉斯点着头,将钢笔盖了起来,“的确对于这样一个少女来说,这种事太可怕了,我不应该持续追问的。” “福尔摩斯先生,您的伤口不要紧了吧。”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手上,“看起来很深。” “他的力量很大。”福尔摩斯说,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测,毕竟他见识过卢纳的力量,而那个人划破了卢纳的衣服和一点皮肉,说明的确在人类之中属于神力。 卢纳说他是杀戮王西恩的信徒,估计是得到了某些赐福。 “但是速度很快。”福尔摩斯说,“的确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能逃过您的观察,这几乎不是人类的速度了吧。”道格拉斯咽了口唾沫,从档案柜里拿出了几叠纸,“在过去的目击者报告中,也没有人能认清他的面貌。” “看来应该的确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道格拉斯说,卢纳眨了眨眼睛,她很想反驳这个说法,因为整条街上,没有人比它的灵魂更轻了。 它是个虚弱的,可怜的,飘飘然的东西。 卢纳选择不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了灰瞳男人的手上,她知道他划伤自己是为了不让这个警官知道她并非人类,所以她也不会说什么奇怪的话。 虽然好像她刚刚的表现就有点奇怪。 卢纳低下了头。 她并不习惯别人为她流血。 也许她应该去找西恩,毕竟伤到她了,出于他们之间的友谊,西恩应该会将那个家伙交给她处决的。 卢纳闷闷不乐地计算着,但是这样会让西恩为难。 说实话,她并不能理解这种行为,既不用来采食,也不用来维护自身安全,他到底在干嘛呢。 他就像是一串错漏百出的数列,她根本无法解读。 “他是西恩的信徒。”从警署走出来之后,福尔摩斯询问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他身上有西恩留下的骷髅和镰刀的印记。” “而且西恩的所有信徒对外宣布的都只有一个名号,杰克。”卢纳轻声说。 “那么那个臭名昭著的弹簧腿杰克,也是西恩的信徒了?”福尔摩斯想起了什么,问道。 少女点了点头。 卢纳看着白茫茫的雾气,又垂下了头,“是的,西恩认为这种杀戮是独属于人类的变异,无规则的活动,说不定能从中观察出什么有趣的东西。” 她的目光从他的手上收了回来,“总之就是这样了。” “西恩的一切都很简单易懂。”卢纳说,“他可以让你拥有完美的,千锤百炼的肉身,变得更强,更快,更适合打败别人。” 福尔摩斯笑了笑,“听上去他的信徒应该很多吧。” “尤其是战争到来的时候,他的信徒就会变多。”卢纳答道,福尔摩斯注意到这个少女一直被某种低落的情绪所笼罩,既不愿意看自己,也不愿意抬起头,时不时会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又迅速抽走目光,继续低落着。 “怎么了?”他提问道。 卢纳思考了一会,“如果刚刚我直接杀死他就好了。” “这样西恩也不会失信,你也不会受伤,那个警员也不会发愁。”卢纳说,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但是人类太脆弱了,所以我习惯不攻击他们了。”卢纳沮丧地说,“如果我刚刚杀死他就好了。” “杀死他就好了。”她喃喃自语道。 然后她的手被抓住了,灰瞳男人牵着她继续往前走着。 第23章 “你直接杀死他,也许对人类来说不算仁慈,”福尔摩斯说道,“毕竟你不会出现在人类社会的每个角落,也没有义务对人类的生命负责。” “但是他应该还会杀死别人吧。”卢纳低声说,“因为他没杀死我,所以会有另外一个人死。” “这是他的疯狂。”福尔摩斯斩钉截铁地说,“和你无关。” “如果你在心里认为他不应该生存,那我们就试着重新找到他吧。”他淡淡地说,卢纳抬起了头,看向了被白雾锁缚的暗夜,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有一件事倒是很在意。”卢纳说,含含混混地语调表现着这个少女还在思考别的问题。 “什么事情?”福尔摩斯问道。 “他身上还有戈尔德留下的记号,”卢纳说,“这说明西恩把他交给戈尔德赏玩了。” “戈尔德?”福尔摩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毕竟有十三位王,出现一个新名字也很正常。 “嗯,”卢纳回答道,“戈尔德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的真名和性质,但是如果有戈尔德的记号。” “那么就说明,这个人是可以被处决的。”卢纳举起了一根手指,“所以我想,应该不用看在西恩的面子上了。” “他对西恩来说,已经被探索完毕了。”卢纳似乎想通了什么,振作了起来,“所以他遭遇了我,说不定也和戈尔德有关系。” “一定要把他处决了。”卢纳郑重其事地说。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抓住了他,要把他绳之以法的时候,西恩不会来干涉是么?”福尔摩斯从话语中分析出了情报。 “是的。”卢纳点了点头,“不过你们介意他来看么?” “一般来说,死刑是容许围观的。”福尔摩斯说,“如果他有这个雅兴的话,当然没有任何人能妨碍他。” 卢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既然有戈尔德的印记,就说明西恩想看到他遭遇悲惨的结局了。” “而且要对于他本人来说,最为嘲讽至极,最为悲惨无比的结局才可以。”卢纳说。 “戈尔德是那样的一位王么?”福尔摩斯问道,“听上去好像颇为恐怖。” 卢纳摇了摇头,“戈尔德很美丽,也很温柔。” 福尔摩斯知道卢纳对于其他王的评价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参考意义,比方说她执着的认为杜比十分可怜,所有的信徒都在辜负他。 他也无法向卢纳解释杜比对人类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 但是他已然有几分理解所谓的她是最强的,也是最好的了。 卢纳虽然绝非人类,但是她很纯粹。 也许他这种人反而和她相处起来更舒服。 她又一次偷眼看向他的伤口,灰瞳男人把手抬了起来,“没有什么大碍的。”他说道。 卢纳眨了眨眼睛,“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愈合啊。” “能止血已经很快了。”福尔摩斯短短地笑了一下,“我们不能像你一样,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命。” “我也没有。”卢纳轻声嘀咕道,“我只是可以很快内生出很多,但是可惜根本放不出来。” 福尔摩斯大概能理解这种现状,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她拥有创生的能力,可惜现在她还没有办法把握。 终焉之王,他在心里想,大概这就是她的封号了。 终焉这个词,还真是至高至善,至强至力,又残酷又甜美。 她必须成长为那样的王。 那是她唯一的前目的地,是她飞蛾扑火殒身不恤的未来。 “那需要多久才能愈合呢?”少女问道,担忧地看着渗出来的红色。 “也许需要一周,或者两周。”福尔摩斯说。 “你不在意么?”卢纳问道,“你们的寿命才有多少啊。” “凡人有时候会很顺理成章地接受自己的无能的。”福尔摩斯笑了笑,“这样可以减少很多痛苦。” 他突然想到了开膛手杰克。 既然那位所谓的戈尔德希望他死于最悲惨的,他本人最难以接受的结局。 看来开膛手杰克并非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戮机器,而是存在的欲孽,还是极深的欲孽,否则戈尔德不会期待一个无感情无慈悲也没有自我意识的家伙落入那种境界。 因为他们根本麻木不仁,不会感到任何困苦。 开膛手杰克,在性格上,人格上,肯定存在弱点。 那就拥有了可以把他钓出来的可能,福尔摩斯想。 卢纳注视着白茫茫的雾气,“凡人会接受自己是个凡人。”她喃喃自语道,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他好像不能。” “他是猎人,女人是猎物,他高人一等。”她轻声说,“大概如此。” 第19章 “凡人。”铂金色头发的少女似乎对这个单词产生了兴趣,她反复咀嚼着这个单词,福尔摩斯微微侧过眼睛看着她的头顶,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个少女。 过了一会,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问道。 “刚刚那个警察。”卢纳说,“好像没有作为侦探的才华。” “毕竟他年轻且涉世未深。”福尔摩斯回答道,“他还需要成长和历练,如果就现在来说,的确算不上称职。” “他现在大概是二十二岁,那么六年之后,他会和你一样厉害么?”卢纳抬起头问道。 福尔摩斯笑了一声。 他对这个问题心知肚明,他也不是华生医生那样喜欢哄小孩的人。 “对人类来说,庸才也有庸才的用武之地。”福尔摩斯说道,他抬起了手,指了指路过的行人,“绝大多数人都是庸才,于是才有了这个世界。” 这个原理对卢纳来说并不太好理解,她转过了头,看到了一家灯火通明的酒馆,而门口的牌子上画着一幅令人垂涎三尺的焦糖松饼广告。 卢纳站住了脚步,看着上面的松饼,然后看向了橱窗。 酒吧里挤满了下班的人群。 “我想试试这个。”卢纳抬起了一根纤细的手指,戳了戳门口的广告牌,然后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向了灰瞳男人,福尔摩斯看着酒馆的大门,思考了片刻,推开了门。 由于是伦敦市中心的酒吧,所以并没有乡下酒馆那么乱,也没有醉汉生事,但是反而多了某种氛围,一种沉闷的,忧伤的,所有人不乐意说话的灰色气息。 钢琴手似乎也困了,自顾自地弹着一首不太欢快的曲子。 卢纳看向了钢琴,她对这些黑白块很感兴趣,她抬起手,在旁边按下了几个错落的杂音。 钢琴手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谁带这么小的女孩来酒吧的?”他忍不住问道。 “外面的松饼,还在做么?”灰瞳男人站在了吧台前,问道。 “在做,”酒保说道,“看来是那位小姐的意思,所以您也要一杯酒么。” 所有的目光似乎都活泛了一下,好像生活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音符。 少女被众人注视着,然而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羞涩和不适,好像她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无论到哪里都该众星捧月,她只是看着钢琴,和上面花瓶里插着一束薰衣草。 钢琴手感觉这个少女对这束花很不快。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钢琴手的身上。 她仔细地端详着他。 然后伸出手,挑衅似的在琴键上按了两下。 钢琴手侧开了身子,他可不想和这种来路不明的顾客争吵,“这位小姐是想试试这个么?”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女点了点头,然后坐在了琴凳上。 她凝视着薰衣草一会,竭力克制着把它们变成灰烬的冲动,决定对它们熟视无睹。 然后她的手指放在了琴键上,她微微歪着头,似乎在回想着什么,然后她开始敲击琴键,准确无误地将刚刚他所演奏的曲子全部演奏了一遍。 “好像也不是很困难。”少女认真地说,“所以你一直都在做这种事,好像对这个东西也没有什么独特的才华,为什么还要每天都弹琴呢?” 钢琴手笑了一声,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如果我有这方面的才华,我就不是在酒馆里弹琴了,我就会去金色大厅里,有一整支乐队给我伴奏,有成千上万的听众为我鼓掌了。” “你知道你不可能做好这件事,为什么还要做呢?”卢纳问道。 年轻的雄性人类看着她的脸,对她的问题似乎感到了好笑,他笑了笑,思考了一下措辞,“因为小酒馆里也需要钢琴手啊。” 松饼很快做好了,被放在了纸盒里,卢纳抱着纸盒,闻着缝隙里飘出来的香味,她转过头,看着逐渐远离的酒馆和里面隐隐约约飘出来的乐声。 “小酒馆里也需要钢琴手。”她说,“所以人类需要很多庸人?” “其实你也可以换一个单词,”灰瞳男人说,“你也可以管他们叫人民。” 第24章 他们是灰色的海洋,没有出众的才华,但是却拥有最庞大的力量。 这是人类的基石。 卢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所以警察局里需要很多道格拉斯那样的警员,是这样的么?”她问道。 “也许奇迹就在他们中间呢。”福尔摩斯说,“开膛手杰克据说已经作案十年了,而他们一直都在追查这个案子。” “如果他们死掉了呢?”卢纳问道。 “警察局的新人会继续追查这个凶手。”福尔摩斯答道。 “所以会一直有新人的么?”卢纳问。 “因为人类会繁衍。”福尔摩斯回答道,“孩子不等于父母,人类不会在性质上不断的重生,因此他们会繁衍。” “会创造出新的人类。”福尔摩斯说。 卢纳沉默了一会,“听上去很了不起。”她抓起了一枚松饼,放进了嘴里,认真地咀嚼着,连任何一个碎屑都不放过。 “所以为什么叫焦糖呢?”她问道,“不也是甜的么?” “焦糖是在砂糖上淋上烈酒,然后点燃做出来的,比起砂糖来说,还是多了些风味的。”福尔摩斯说,他对这些人类社会的细枝末节一贯了如指掌。 卢纳认真地品味了一番嘴里的味道,然后点了点头,“的确比砂糖多了些东西。” 福尔摩斯不着痕迹地环顾着四周,开膛手杰克很可能尾随他们来一探虚实,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们并没有被跟踪,他不能很快定论这到底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两个人在街道上走着,终于转过了一个熟悉的街角,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前。 “福尔摩斯先生,”哈尔森太太说道,“有位警官在客厅里等你呢。”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灰瞳男人放下了帽子,然而当他走上楼梯的时候,却突然在门口站住了。 卢纳认真地趴在了门缝上,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她的肩膀被灰瞳男人按了一下,于是她闭上了嘴。 她当然闻到了。 是血的味道。 而房间中并没有心跳的声音,也没有灵魂的实感。 说明如果那位警官还在房间里的话,大概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福尔摩斯轻轻地摸出钥匙,缓缓的打开了门锁。 果不其然,在灯光之下,那位道格拉斯警官倒在了地板上,而窗户大开着,窗帘被细微的暮雨吹着,还没有被打湿,在轻轻地飘动着。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卢纳轻声说,“这里也没有其他人。” 福尔摩斯的心中掠过了几个推测,他快步走到了尸体的旁边,伸出手摸了摸警官的脖子,发现的确已经没有脉搏了。 不过他倒地的位置,福尔摩斯环顾了一下客厅,他肯定不会站在写字台前等待自己回来的,这太不礼貌了,然而也不像是躲避对方的攻击。 他的目光落在了写字台上,然后他找到了答案。 他在全屋中唯一一张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翻扣在了桌子上,而相框的背面还带着一个重重的汗湿的指印。 道格拉斯警官临死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来到了写字台前,将夏洛克福尔摩斯全屋中唯一一张照片扣在了桌子上。 这个举动背后的意义一目了然。 开膛手杰克急于杀死夏洛克福尔摩斯而来到了221b,然而他从前并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所以道格拉斯选择藏起了照片,让他误认为自己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让他以为已经斩草除根地杀死了刚刚报案的幸存者的监护人。 而他来到这里也说明了一件事。 他能够看到警局的资料。 无论是采用怪力乱神的手段偷窃得到的,还是在警局中有不为人知的好朋友。 总之警方的一切举动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卢纳蹲了下来,看着俯趴在地上的年轻男人,她伸出手来柔和地将他的眼皮撸了下来,让他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安详平静了很多。 “他没有才能做一个合格的警官。”卢纳轻声说,“所以不幸的英年早逝了么?” “因为他是个合格的警官,所以才英年早逝了。”灰瞳男人淡淡地说,卢纳抬起异色的眼睛,试图消化其中的因果关系。 她思考了一会,成功厘清了他选择用自己的死亡来换取什么的决心和意义,少女低下了头,看向了躺在地上的青年。 “这样啊。”她轻声说,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死亡,她看着空空如也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思索着,从中发掘着什么意义。 “弗雷说,凡人皆有一死,而凡人皆需侍奉。”卢纳轻声说,“所以他是为了他所侍奉之物克服死亡的么?” 在福尔摩斯解释什么之前,少女出了口气,郑重其事地注视着青年的遗体,“所以说,这个缺乏才华的庸人就是人类传说中的英雄了?” 第20章 道格拉斯警官死亡的时候,双手空无一物。 他并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指认杰克身份的东西,毛发,衬衫碎屑,烟灰,什么都没有。 卢纳低下了头,看向他已经不再流血的,张开的狰狞伤口,皮肉外翻着,从胸口一直破到小腹,她伸出手放在了伤口上,没有血管的跳动也没有血液的温度了。 他的确是死掉了。 人类是不会从灰烬中重新站起来的,卢纳蹲在了一边,认真地端详着尸体,确定了这个常识。 那他们为什么还可以坦然而冷静地面对死亡呢。 面对衰减,面对不值得的轮回。 很快入殓师到了,尸体被抬了起来,运送走了。 卢纳坐在了沙发上,从盒子里摸出了还温热的松饼吃着,她静静地眨着眼睛,看着墙上的一块污渍。 很快松饼吃完了,她开始感觉孤单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摇曳的窗帘上,然后看到了后面立着一个阴影,卢纳走了过去,那个人拿着一把刀,兜帽深深地扣在脸上,少女伸出舌头来舔掉了嘴角的一粒碎屑。 “你是杰克?”卢纳微微地偏了偏头,“那么,之前的名字呢,遇到西恩之前的名字呢?” “你果然不是人类。”男人说,他大大咧咧地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客厅,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卢纳皱了皱眉头,“你刀上的血滴在上面了。” “看来你对这里还是很爱护的。”男人说,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你是什么生物?” “看上去好像有些地位,但是不多。”他说。 卢纳走了过去,拎住了他的领子,将他整个提了起来,“你这样会让我对人类的印象变差的。”少女波澜不惊地说,异色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温度,“为什么可以肆无忌惮地闯进别人家里,还坐在别人的沙发上。” “这算什么,我还曾经把女人绑在椅子上,让她的丈夫给我煮咖啡呢。”杰克说,“看来你比人类还不懂如何赏玩人类。” 卢纳看了看他身上戈尔德的玫瑰标记,没有出声。 “你身上有无比强大的毁灭的才能,”杰克对被卡着脖子拎到半空中显得无动于衷,“我闻到了这个味道,这个味道太美妙了。” “你是被那个侦探召唤到这里的么?”他问道,“你在这里过得真的开心么?” 卢纳眨了眨眼睛。 她很难说这件事,她毕竟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于是她松开了手,让杰克落在了地上。 但是她一直对戈尔德的审美没什么共鸣,当然她还是很喜欢戈尔德的,她总是聪明绝顶富有活力。 “你这么强大,这么美丽。”杰克喃喃自语道,“那个侦探有没有经常贬低你,对人类一无所知,对世情一无所知。” “但是他们会教我啊。”卢纳抬起了头,回答道。 “教你,”杰克轻声说,“岂不是什么文明人的傲慢。” “我向往你们。”杰克说,“最大的原因就是你们有无比美妙的真诚。” “能掠夺的就去掠夺,能占有的就去占有,能杀死的就去杀死,从来不违背本性,称惺惺作态为美德。”他说,“你们尊重自己的本能,而人类背离自己的本能。” “啊,”卢纳微微偏了偏头,“这不是很合理的么,我们和人类又不是同一种存在方式。” “人类存在先于性质,所以他们必须追求和存在相违背的东西来赋予自己意义。”卢纳轻声说,“哈尔芙和弗雷都这么说。” “那你怎么看呢?”杰克问道。 卢纳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底色清纯而无辜。 “不知道。”她干净地说。 卢纳看着他脖颈处裸露出的皮肤,唯有她能看到的黑色玫瑰痕迹爬满了他的脖子,仿佛将他已经预备在了绞刑架下。 卢纳现在倒是觉得自己不该亲手处决杰克,因为戈尔德自有她的想法。 而且戈尔德很少能遇到称心如意的猎物。 所以为了戈尔德,她不能染指杰克。 第25章 戈尔德为什么要标记他为猎物呢,卢纳认真地思考着,这家伙真的在意自己的死亡么。 也许会在意,他说要遵守本能,那么人类的本能也包括求生吧。 杰克端详着这个少女,他确信无疑,这个少女并没有西恩的强度和权势,也许是因为并未成年的缘故,他很喜欢她,他忍不住舔了舔犬齿,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在端详尸体的时候的专注还真是让人着迷。 而且他喜欢女性的身体,能够孕育新生命的身体,脂肪堆积,适合采食,但是他又厌恶女性的灵魂,对别人的感情有莫名的感同身受,对婴儿幼子的声音有本能而弱小的反应,然而这个少女无疑是没有的,她既没有无聊的同情心,也没有无助的同理心,也没有不自量力的爱。 她有完美的灵魂,也有完美的身体。 “你需要什么供奉。”杰克问道,“你是如此磅礴的毁灭力量的容器,想必需要很多贡品吧。” “但是我可以为你做到,那位侦探大概不能,他只能教你不要去渴望。”杰克说。 卢纳认真地思索了一会。 然后她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呆在这里,一会要和别人撞在一起了你怎么逃命。” “不要紧的。”杰克胸有成竹地说,“今天晚上,说不定之后很久,夏洛克福尔摩斯都不会回来了。” “你把他已经杀掉了?”卢纳询问道,她微微侧过了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也许吧。”杰克玩着自己的手套,“他今晚大概要接受关于杀死道格拉斯和二十余名女性的审讯。” “谁知道呢,说不定夏洛克福尔摩斯就是杰克呢?”他说,“也许每一个伦敦人都可能是杰克呢。” “说实话,我很好奇他会怎么选择。”杰克说。 “怎么选择?”卢纳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可是你不就是杰克么?” “但是我把我的记忆移植给了他。”杰克笑着说,“你知道,这是可以办得到,从今晚开始,他会每天晚上都循序渐进地做一个梦,直到他认为我的记忆,都是他自己经历过的。” “而且他对自己自命不凡,肯定认为自己有实力可以负担如此复杂的案件,加上他在这个社会并非弱者,绝对有能力逃脱法律的制裁。”杰克愉快地说,“怎么样,这个演出。” “我就说过,我很讨厌薰衣草。”卢纳微微出了口气,“好吧,然后呢,他要选择什么?” “你真的认为,有人能送自己去绞刑架么?”杰克问道,“我最喜欢看秩序在本能下坍塌的感觉,我讨厌人类虚伪的秩序,褒扬软弱和利他,来压抑强者的生存。” 卢纳看了看他的脖子,很想说,你不就把自己一步步地送上绞刑架了么。 但是她忍住了,她不能背叛戈尔德。 她现在知道了,开膛手杰克作案不只是利用人类的手段,也包括了很多里世界的技法,所以才能一直没有被任何人类成功捕获。 卢纳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叉的十指,不得不说,她对这种复杂的人类实在无法应付,他的本质无处不在叫嚣他是个虚荣的弱者,但是他的内心似乎坚信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强者。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流,和他愿意的他,还是她看到的他。 哈尔芙说,和人类说话,要和他们心目中的自己对话更好。 所以她还是喜欢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在一起,因为至少他自认为的自己和他的本质相差无几,不用让她陷入这样痛苦的构思。 “不过你既然都如此完美了。”卢纳终于想到了什么问题,“你为什么还希望我和你同行啊。” “还是你觉得自己不够完美,不借助我们的,就不是什么完美的强者?”卢纳偏过了头,问道。 她觉得自己只是问了个目前可以聊的话题,然而杰克的灵魂却抽搐了一下,然后几乎燃烧了起来。 他这是,情绪起伏很大? 卢纳思索了一会自己好像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是他认为这不妥。 然而他并没有反映出来。 为什么? 因为他打不过我么?卢纳在心里分析着,所以即使有愤怒也被恐惧压抑下去了。 她还没有如此深的面对人类的扭曲,她实在一无所知。 戈尔德的黑色玫瑰花紧密地围绕着他的脖子,卢纳知道,当他听到夜莺叫的时候,就是戈尔德的宴会开幕的时候。 “你最近听到过夜莺么?”卢纳问道。 杰克对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感到了不解。 然而下一秒钟,他似乎感到了雨夜之中,传来了这在繁华都市之中极为不和谐的声音。 夜莺。 叫了。 第21章 “艾伦医生,早上好啊。” “早上好啊。”年轻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小钥匙,打开了诊所的门,他生的苍白而消瘦,容貌平平无奇,穿着一套一丝不苟的三件套,艾伦科斯明斯是这块伦敦混乱街区里最好的医生。 按理说他们不该有这么好的医生。 以艾伦的医术,应该可以在更体面的地方拥有一家诊所。 但是他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在这老鼠聚居的街道开了一家诊所,这个街区是伦敦最肮脏最黑暗的地方,有数不胜数的赌场,风月场所,流浪汉,逃犯,这里的房屋都是乱七八糟搭建的,导致反而像是依附着这片土地而生长出来的一样。 因此他在夜间凝视它们的时候,总感觉它们也在低沉缓慢的呼吸,它们也需要进食。 它们的食物就是这些社会底层人的血肉和汗水,以及再无利用价值的可悲生命。 它们吃掉了一切,还是一副悲哀而贫瘠的样子,因为所有的养料都被送到了不远的地方,他抬起头,看向了富人区,那里有漂亮的博物馆,大学,书店和被这看不见的地下血管输送过去的养料和血液。 但是他对这里的人类并无什么同情。 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狩猎而已。 自然界中的狩猎者,为种群清除老弱病残,所以没有了狼,鹿也不能过的很好。 他就是狼。 高高在上的狼。 不过在鹿的地盘里,狼也最好伪装成一头鹿。 “理由么,”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高高的鼻子,“我是个外来移民,我还是个犹太人,我就主动不和那些高贵的自命不凡的家伙混在一起了。” 这是一个非常可信的理由。 他也一直表现的安分守己,富有教养,勤勤恳恳,乐于助人。 因此也没有人怀疑他来到这里定居的初心,取而代之的是对他命途多舛的同情。 “艾伦医生实在是太倒霉了。”他们都这么说,“他是个那么优秀的医生,又有天然高尚慈悲的心肠。” “他和那些医生比起来,什么都不差。” “他比那些医生更好。” 人们都这么说。 这一点会在今天得到认证,艾伦想,他会在今天扮演一个英雄,解救一名因为开膛手杰克落网而幸存的女性。 他比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女性被关押在什么地方,当然只有一个原因,他即是开膛手杰克本人。 艾伦天资聪颖,他从小就是班级上的优等生,然而他视力不好,戴着笨拙的厚厚的眼镜,脸上满上雀斑。 所以他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次圣诞舞会能邀请到一位女性和他共舞。 当然了,也有一些女性邀请过他,但是他不屑于接受这些同情心的施舍,而且这些女同学相貌平平,也不讨人喜欢,自己如果接受了,那岂不是显得自己连这种货色的施舍都急不可耐了。 太掉价了。 所以他在十几年的求学之中,从来没有一位异性友人,也没有一个拥有舞伴的圣诞节晚会。 他的父亲虽然声名狼藉,但是毕竟富有,于是他有一位美丽非常的母亲。 是他父亲从某种场所里带回来的。 肮脏却美丽,天生擅长讨人喜欢,逗人一笑的女人。 当然了,他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恩主,他是个商人,从来如此,所以他看中他的母亲只有一个理由,她可以作为他的资产,毕竟招待客人的时候,从外面雇佣不如自己的夫人就拥有这种才能。 更何况犹太人可以娶不止一位妻子。 所有男人,都可以让我母亲忠诚的服侍,艾伦想,然而他遭遇了一个糟糕的难题。 那就是他应该也算是个男人吧。 为什么他的母亲拒绝服侍他呢。 难道他不是个男人吗? 于是他拥有了第一个猎物,不,从公共良俗的角度来说,他有了第一个受害人。 他将一切做的天衣无缝,他用绳子勒断了她脆弱的脖子,然后将她的肚子剖开,仔细地观察着,虽然他报考了医学院,以后这样的机会多得很,但是那些肚子,不是他诞生的地方,所以对他来说没有这样神奇的寓言意味。 第26章 他凝视着深红色的人体器官,陷入了深沉的哲学思考。 他对垂死挣扎的女人说,“你已经老了,一个老了的妓女是没有任何人在意的,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无足轻重。” “没有人会找你,甚至没有人会介意你的消失。” “我可以指望的唯一难道不是你么?”女人最后对他提出了一个问题,“艾伦!” 艾伦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直到她的脖子发出了一声脆响。 “因为你不爱我啊。”他喃喃自语道,“你承认那么多烂泥一样的家伙是男人,却不承认我也是。” “不过我杀了你,也是征服了你,而且比他们都征服的更深入。”他将血肉模糊的团块一把一把地捧起,“我要征服更多。” “我要把这些年世界亏欠我的都拿回来。”他说,“你说你爱我,可是我不需要女人居高临下的爱,女人比我更弱,我只需要她们被征服。” “被支配,被剥夺一切虚伪的惺惺作态的美好品德,最后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死去。”他低声说,“在他们的眼里我就是食物链更高的一环,是他们的神。” 他再一次从母亲的血中爬了出来,感觉自己又得到了一次新生,他站在水管下,将母亲的血一层一层地从身上洗掉,重新在镜子里露出他自己熟悉而陌生的面容。 也许再次出生的不是那个沉默寡言木讷的艾伦,而是,开膛手杰克。 然而那个女人留给他的东西还真是顽强,他毕竟白日里还披着艾伦这张人皮行动着。 艾伦走进了诊所里,里面很干净,他没有收集任何受害者遗物的习惯,也从来不在自己的诊所处理尸体。 最后一名受害者,被他藏在几条街外某个风月场所的废弃地下室里。 他在作案的时候,并没有被她看到自己的脸,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特征,托那位吝啬的女人的福,她的美貌没有一星半点遗传给了他,他太平平无奇了,可以是伦敦的每一个人。 她明明那么美丽,然而却让他如此平淡无趣,果然她什么都没有给我。 而且他的皮肤苍白,身材瘦削,和那些人标榜的高贵有些相通之处,这名幸存者会指认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毕竟他们的身形是那么的相像。 “有位小姐生病了?”他看着来人露出了一个微笑,那家风月场所是他的常客,所以一定会在那个受害者被饿死之前找到他去看病的。 所以他可以顺理成章地发现受害者,然后把她送到警察局去,一切都看上去那么天衣无缝,顺理成章。 他本来对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什么兴趣。 他可以对天发誓这一点。 毕竟他已经给警察局寄了三封挑衅信,然而他既然是那群警察的好朋友,他们至今还没有抓到他,可见他们并非被神所眷顾的人。 而他自己则是神眷之人,所以根本没必要对这么个侦探有什么特殊的关注。 然而如今他又有了一个发现,那个人岂是不是神眷之人,简直是暴殄天物的愚者。 那个少女。 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少女。 那个铂金色头发,有一双异色眼睛的少女,如果说杰克想用什么来为自己传奇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他愿意投入捕猎她之中。 她的身体里蕴含着那样可怕的毁灭力量,然而却被所谓的规矩驯化的不流露出一分一毫。 落单的,年幼的,被蒙骗的神明。 好可怜啊。 好可悲啊。 他想要征服她。 这样就可以报复那个所谓的西恩了,他仗着自己出生就拥有强大的力量,对自己指手画脚,然而他虽然持有杀戮的力量和名头,却根本不懂杀戮代表着什么。 怪不得不少神秘学上都说,十三王不过是人类可以役使的使魔罢了。 就像女人,天生就可以做到男人做不到的事情,但是不过是男人的奴隶罢了,她们拥有的生育孩子的专长,不过是为了给男人特化的本能罢了。 他说不定可以征服十三王,杰克想,如果作为他最完美的金盆洗手,和证明自己能力的丰碑,能杀死那个少女就好了。 艾伦医生脸上挂着谦和而富有同情心的笑容听完了病人老板的请求,然后表示刻不容缓现在就出发。 他锁上诊所的门的时候,却没来由的感觉到,背后似乎有夜莺叫了几声。 现在是早上啊,为什么会有夜莺,他忍不住想,他当然很介意那个少女询问的你有没有听到夜莺叫是什么意思,他在神秘学书籍上从来没有查到确切的含义。 而且他这种似乎超出了里面记载的每一种情况。 夜莺在前半夜叫,寓意着幸福,他已经听到过,夜莺在后半夜叫,寓意着财富,他也听到了,而夜莺在清晨叫,寓意着凶兆。 而他三种全都听到了。 杰克知道所谓的十三王,不过是神秘时代和人类角逐的手下败将罢了,他们的性质应该在神秘学中有隐晦的记载。 但是这些夜莺叫到底是什么啊,他的心上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阴霾,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任何有可能有夜莺栖息的地方。 “先生,你刚刚听到夜莺叫了么?”他问道。 老板按了按太阳穴,“夜莺?”他笑了一声,“城市里哪有夜莺,我已经得有二十年没听过夜莺叫了。” “不过可能是他们在练习口技。”老板说,“总得有点新花样招揽客人不是么?” 艾伦笑了笑。 莫非是那个少女的使魔,她还没长大,使魔的力量微弱也很正常,如果因此束手束脚,打乱了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那说不定正中她下怀。 里世界的生灵绝大多数都是先影响精神来削弱人类的,他对自己说,夜莺叫大概也属于这种伎俩。 而他举步往前走的时候。 他再一次听到了夜莺的叫声。 是三声。 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颤抖,好像恐惧着什么的到来,好像宣告着什么恐怖的到来,好像最后一滴血也要流尽了,只能垂死挣扎地在世界上留下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的不甘与恐慌。 仿佛垂死的泣血,足以令每一个手上沾过鲜血的人胆战心惊。 看来那个少女的力量还不弱,杰克想,不过既然看透了这个伎俩的本质,他也就没有任何可以害怕的了。 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美丽而高贵的金发女人静静地抬着手,而夜莺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真是个轻狂而残忍的人类,戈尔德想,她闪烁着黄金一般的光芒的长发盘城了复杂而精美的发辫,归拢在脑后,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简单的连衣裙,连裙撑和花边都没有,然而却一眼就让人觉得她是一位世所罕见的贵人。 “凶兆已经被提示过了,我等仁至义尽。”她笑了笑,笑得宽仁而温柔,“我等对信徒的慈爱,也可以宣告结束了。” 黑色玫瑰在青年男子的脖子上无声无息地形成了合围,而在后颈留下了一个圆环,仿佛在邀请着铰链从中穿过。 而他自己全然无知无觉。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了那个地方,青年男子装作早上没睡醒一样一脚踩空,然后大喊着有秘道,很快警察们到达了现场,在这栋纸醉金迷的小楼下方,的确发现了一条密道。 很快一个女人被裹着毯子从中被警察们扶了出来,她发着高烧,瑟瑟发抖,语焉不详,被抬上了担架,街区从一瞬间的混乱又重新变得寂静了下来。 毕竟这里是伦敦最肮脏的地方,发现一具尸体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更何况只是个活人呢。 涟漪激荡了一下,很快就被抚平了。 “没事了,自己去忙自己的吧。”所有人都这么说着,“反正只是个妓女,既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所以她到底叫什么名字?”有好奇的人问道。 “玛丽?”有人说,“或者叫海伦,不过这有什么打紧的呢,光是这条街就有一百个玛丽了。” 杰克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些议论,他挑选猎物向来如此,被所有人抛弃的残渣,你无足轻重,你死了都不会有人的大脑为你停留哪怕三秒钟。 然而他又想起了一些不快的事。 这些女人中有些在死前并没有流露出他所预料的丑态,反而对他破口大骂。 自己居然被这样的渣滓鄙视了,他想,当天晚上就又抓了两个来实验,幸好实验结果令他满意。 当然了,除了这些无人在意自生自灭的生命,他也实验过一些被宠爱着的小姐,或者倒霉迷路的夫人,或者贫穷的夫妻。 但是搞的自己惹上了些讨人厌的尾巴,影响了他的生活,所以他就很少从舒适区里走出去了。 不过那些死者的家人和爱人脸上的表情也真的很有趣,如果他不打算金盆洗手的话,估计还会再去品鉴品鉴。 第27章 “好了,不要紧张,把药吃了。”他温柔地对女病人说,“应该休息几天就会好转了。” 然后他收拾起了医药箱,回到了诊所,他知道警察会来找他,让他描述一下那个密道。 而且他经常出入那栋小楼,所以他也可以提供一些关于谁是密室主人的线索。 他已经将夏洛克福尔摩斯网在了自己的网里,接下来呢,他是接受命运,还是徒劳无益地挣扎着四肢都折断呢。 约翰华生将手提包放在了桌子上,他急匆匆地拉开了女人的衣服,只看了一眼,他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变凉了。 女人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这也是她现在说话并不清楚地原因,但是应该两三天之后能完全恢复了。 但是她的躯干上,纵横着无数令人看了心惊胆战的伤口,是被人用刀划出的浅浅的线条,凝固的勉强弥合的深红色线条标注着里面内脏的位置。 而子宫的周围,还颇为耐心地画了一圈精美的花边,刻上了一对拿着花篮的小天使,甚至形成了一副迎接圣子的宗教画。 这是划了多少刀,受害者得痛成什么样子,华生不相信凶手会好心地将受害者麻醉。 “混账。”华生忍不住说,虽然大体看下来都是外伤,但是这样残忍的过程,这个女人后半生估计都难以从这个噩梦中恢复了。 卢纳站在一边,为他递着工具,纱布,药水,小刀,栗色头发的年轻医生全神贯注地处理着感染和发热,终于将最后一道伤口也处理完毕了。 他脱力地坐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地缓了好一会,卢纳走了过来将水杯递给了他,然后乖巧地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 “他们说,犯罪嫌疑人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卢纳轻声说,打破了诊疗室中过分的安静,“你觉得是么?” “我觉得不是。”华生说,他将水喝光了,最后一滴也没有放过,他虚弱地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似乎恢复了一点精力,“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卢纳是无法出庭作证的,华生想,第一她没法组织出一套能让一般人理解的证词,第二她所能做到的事情和她的外表并不相符。 但是她一定知道一切的真相,而他相信她。 卢纳静静地抱着膝盖,“这样啊。” “那他同意去死么?”少女轻声问道,他要把自己亲手送上绞刑架么,她想着开膛手杰克问她的问题,夏洛克福尔摩斯有勇气面对这样的罪恶和死亡么。 “如果是他干的,他肯定会去死的。”华生说,他摸出了一块糖,扔到了嘴里,压在了舌头下,总算让自己眼前的黑雾散开了几分,“他就是这样的人。” “我也会。”他说了一半,然而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虽然这位幸存者的证言里外貌描述和他一致,而且他也的确符合作案时间这些事情。”华生说,按了按太阳穴,“而且我作为一个医生,也得承认梦游症和第二人格是存在的。” “但是。”华生吐出了一个单词,似乎并没有想好下面的语言,所以他沉默了好一阵子。 “所以卢纳,开膛手杰克是谁?”华生最终开口了,他认真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卢纳眨了眨眼睛,“在这么多你们的常识和推理逻辑面前,你依旧不觉得他是开膛手杰克么?” “而且他自己好像也想起来一些相关的记忆了。”卢纳低声说,偷眼看着坐在一边的年轻医生,这一天一夜对他来说太漫长了,让他的脸色灰黄,嘴唇干裂,整个人如秋日里经霜的植物一样。 “你说不能背叛朋友是生存的铁则。”华生轻声说,“所以即使他怀疑自己,我也不能背叛他,仅此而已。” “所以卢纳,请告诉我,开膛手杰克真名是什么吧?”他问道,他转过了头,虽然这个青年男子一脸憔悴,但是一双蓝色的眼睛却出人意料的明亮,甚至是炽热的。 就像是海水上的火焰,在晴朗的万里无云的日子里没人会想到它存在的可能性,然而在雷暴来临之际反而燃烧的更为热烈。 “艾伦,”卢纳轻声说,少女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了一个名字,“开膛手杰克其人是在棚户区开诊所的艾伦科斯明斯医生。” 她听到了身边的青年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出气声,像是万钧重负被卸下去了一般,然后她听见了一声闷响,是人撞到地板的声音。 卢纳伸出手,摸了摸华生的脖子,血管在皮肤下跳动着,他还活着,大概只是疲劳过度后精神骤然放松而一下子陷入了昏睡。 应该不要紧,卢纳想。 戈尔德站在了她的身后,“为什么不让他去查呢?”女人慢条斯理地逗弄着手指上的夜莺,慢慢地问。 “难道是因为他缺乏调查的天分么?”戈尔德问。 卢纳摇了摇头。 “算是为朋友做些什么吧。”她轻声说,“他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不背叛朋友,所以按照道理来说,是不是和他交朋友是很好的选择。” 戈尔德笑了笑,“的确是。” 她垂下了眼睛,“是这样的,卢纳。” “毕竟我们虽然和人类不同,但是我们一直生活在一片天空之下,当然也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了。”戈尔德说,将手放在了少女的肩膀上,“所以你现在也需要朋友吧。” “西恩在等你。”戈尔德说, 卢纳眨了眨眼睛,“我的确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西恩了,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戈尔德笑了笑,“西恩当然好的很,敢惹西恩不痛快的,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不是么?” “那倒是。”卢纳笑了起来,“西恩的力量真的令人羡慕。” “西恩做了草莓蛋糕。”戈尔德说,将夜莺放飞了,“你可以试试他的厨艺有没有长进。” “他做饭不是一直超级好吃的么?”卢纳站了起来,在脖子上摸索着王钥,“我反正一直都很喜欢吃西恩做的饭。” “如果你当面说的话,他说不定一鼓作气做一大桌子呢。”戈尔德说,“那家伙可是禁不住夸。” “我要吃烤肉。”卢纳认真地说,思考着,“还要吃很多很多的奶酪。” “我严重怀疑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不是饿到你了。”戈尔德说,两个人将王钥扔了下来,世界溶解颠倒又重塑,站在了里伦敦死寂而飘飞着白色灰尘的街道上。 “而且经过这件事,他会不会憎恨你。”戈尔德轻声问道。 卢纳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就像是个灯塔一样,王的体量太重了,引力也是非常庞大可怕的,所以各种各样诡异的,邪恶的事情,都会被吸引到你的身边,然后也相当于吸引到他的身边。”戈尔德解释道,“据我所知,人类的精神是很难扛住这样的压力的。” 卢纳沉思了一会。 她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街道。 “这样么?”她问道,“可是他愿意的啊。” “我以为你会为了不连累凡人而离开的。”戈尔德笑了笑。 “嗯,”卢纳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离开比较好。” “但是我觉得如果我离开了,他肯定会到处找我。”卢纳说,“毕竟他觉得我很重要,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所以他肯定不会放任我在什么地方自由作案的。” “作案?”戈尔德笑了一声,“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那么用什么单词啊。”卢纳诚恳地问道。 “王不可以和作案联系在一起,你所作所为,都必须是正确的,符合你的性质的,一旦你对自己引发了怀疑,那么崩毁和分崩离析也不远了。”戈尔德告诫道,“换句话说,不论人类或者什么东西怎么评价你,你都要觉得你所做的都是正义的。” 卢纳点了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我也没有违背过我的性质。”卢纳认真地说,“开膛手杰克捅我,我因为你和西恩,都没有杀死他。”她骄傲地抬起了头,像一只等着被人夸奖的小兔子。 戈尔德忍不住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嗯,”戈尔德笑着点了点头,“我非常非常感谢您,殿下。” “戈尔德,”卢纳轻轻地出了口气,“你还寂寞么?” “我不可能不寂寞。”戈尔德轻声说,“这也是我的性质之一么。” “虽然这些奇形怪状的人类能暂时提供一点刺激,但是我的确还是很寂寞。”她说,她的声音从来很凉,好似冬日里最深的雪夜,“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回到故乡呢。” “我们还真的能够回到故乡了么?”戈尔德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可以的。”卢纳说,声音不高但是却极为认真笃定,“我相信故乡是存在的,我们也终究会回到故乡的。” “我们一起。”她伸出手,抓住了戈尔德的手,“一起回到永远的故乡里去。” 第28章 圆桌上的地球仪还在缓慢的转动着,而圆桌上的确摆放了一个草莓蛋糕和一个炉子,西恩正穿着围裙切着肉片,做着一场宴会的准备工作。 “西恩,开膛手杰克是个什么样的人?”少女在圆桌旁边坐了下来,仰起脸看向了站着的西恩,好奇地问道,“他很聪明或者强大么?” 被称作西恩的王在信徒面前示人的时候一贯以一个身材魁梧不苟言笑的威严男人形象出现。 而西恩实际上很少保持那个形态。 比方说现在,他就恢复了他本来的样子,一个苍白虚弱的金发少年,穿着漂亮的蕾丝花边白衬衫,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拿着一把漂亮的厨刀切着鲜红的肉片。 “聪明,算是吧。”西恩淡淡地说,“但是他很瘦,满脸雀斑,还带着眼镜,所以他从来没有在异性之中获得过他想要的地位过。” 卢纳点了点头,托着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你要是不喜欢他的话,直接掐死他就好了。”西恩说,“反正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类,戈尔德也会理解的,毕竟你更重要。” 他将一组肉片切好,放进了精致的小碟子里,放在了一边,“今天谁过来?”他问道。 戈尔德在桌子边上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慢慢地喝着。 “哈尔芙过来,弗雷也过来,瑞尔看情况。”戈尔德尝了一口红茶,虽然这杯红茶既没有加奶有没有加糖,但是她的脸上显出了些满意的神色。 “宴会啊。”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莉莉丝。”卢纳抬起手挥了挥,红发女人在桌边坐了下来,“我可是饿坏了,西恩亲自下厨,我会感动的流泪的。” 戈尔德不动声色地避了避身子,莉莉丝拿起了一罐啤酒,快乐地喝着。 戈尔德和莉莉丝一直都是这样的,卢纳想,他们毕竟算是一对相反的性质。 戈尔德是寂寞,空无和绝望。 莉莉丝是欲望,冲动和希望。 强欲之王莉莉丝,她有着一头长长的红发,明亮的金色眼睛,和戈尔德一模一样的五官,然而戈尔德是与她恰好相反的金色头发和绯色眼睛,所以世人总是觉得戈尔德美丽且高贵,莉莉丝放荡且邪恶。 “世界上居然会有人把玩求生欲。”莉莉丝看着啤酒里冒出来的气泡兴致勃勃地说,“这个人类还真是讨厌。” “你去杀了他也无所谓,毕竟他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类。”西恩平淡地说,又切了一份肉,“也没有什么人爱他,也没有什么人觉得他很重要,他既没有家庭,也没有后代,所以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分量轻如鸿毛,如果这么一条生命能让你开心也不错。” “我没有那方面的兴趣。”莉莉丝说,“而且我一贯很爱戈尔德的。” “爱这个单词在你的嘴里出现频率太高以至于让人非常怀疑真实性。”戈尔德淡淡地说。 “我是真心的。”莉莉丝说,“我爱你,也爱卢纳,也爱西恩。” 卢纳眨了眨眼睛,似乎咀嚼了一会这句话。 “有什么问题么?”莉莉丝问道,手指快乐地敲着啤酒杯壁,让更多的气泡出现了。 “华生医生说,对每个遇到的人都说爱的人是品德败坏。”卢纳郑重地说。 戈尔德忍不住笑了出来,莉莉丝抬起手捂住了脸,过了一会,“好吧,世俗意义上,的确没有问题。” “那是因为一个人类所拥有的爱太少了,这样给出去他就是个寡淡冷漠自私自利的人,但是我有很多很多的爱,我完全可以做到。”莉莉丝申辩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 “那为了莉莉丝的爱不要被用光,”卢纳推理道,“我已经和莉莉丝很好了,所以就不需要莉莉丝爱我了。” 戈尔德又一次笑了出来,她抿着嘴,端着茶杯的手不住的发抖,显然忍得很辛苦。 莉莉丝揉了揉脸,似乎想把自己扭曲的表情重新摆正。 “早知道不投票同意你去人类那里了。”莉莉丝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好了。”莉莉丝一击掌,“我来这里也不只是为了蹭饭的。” “西恩。”她收敛了笑容,“那个街区要信仰我。” “你觉得我应该回应么?”她问道。 “你想回应的吧。”西恩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他们陷入了开膛手杰克的恐惧之中,那么崇拜莉莉丝也是很合理的。” “是啊。”莉莉丝浅浅地喝了口啤酒,“但是我有一种预感。” “他们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件事。”她说,看着啤酒杯里的气泡徐徐升起,然后在水面上清清浅浅的破裂,就像是记载着古老传说的羊皮古卷在阳光下不堪一击一样。 “所以你不打算自作多情去做这个注定会被抛弃的保护神了?”西恩问道,目不斜视地继续切着肉。 “这算什么自作多情。”莉莉丝寡淡地说,“伸冤在我,我必回报。” “我们又不是人类,原则可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本能啊。”莉莉丝叹了口气,“不过这也算是个好兆头不是么?” “是啊,信仰他们自己,也就意味着,我们离还乡更近了一步。”西恩说,他的余光在卢纳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就看看你的预感到底能不能成为真实吧。” 第22章 “处决夏洛克福尔摩斯!” 报纸的头版头条上赫然印着这样一句话。 卢纳将报纸拿了起来,“现在不是还没有宣布到底是不是他么?” “人类喜欢这种感觉,如果嫌疑人中有一位是曾经破获疑案的正义的英雄的话,那么大家更希望是他。”戈尔德淡淡地说,“因为看英雄跌下神坛对人类来说是一种精神享受。” “为什么?”卢纳问道。 “不知道。”戈尔德轻声说,“因为他们的天性杂糅,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大概如此。”戈尔德说,“他们渴望正义,但是又不相信有人会纯然的正义。” “这样会显得自己很鄙陋。”戈尔德慢条斯理地喝着红茶。 华生观察着卢纳带来的这位朋友,卢纳说戈尔德完全可以信任,但是他也忍不住考虑另一件事,那就是卢纳是否可以完全信任。 他并不怀疑这个少女的本质,毕竟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神秘学中的神明,居然会对信徒许下那样的条件,但是他怀疑卢纳对人类社会的理解。 她找来的帮手到底是能事件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烂这件问题上还值得商榷。 卢纳眨了眨眼睛,看着报纸,已经有很多媒体人绘声绘色地描写这一罪行了,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封来信上。 “夏洛克福尔摩斯对少女有不正当的渴望。”她读出了信件的内容,“他在公寓中就豢养了一位疑似智力有问题的少女。” 卢纳偏过了头,仔细地思索着每一个单词的含义。 “智力有问题的少女。”她咀嚼着,然后抬起了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是说我么?” “你能这么快领悟到,可见在人类社会融入的还是很快的。”戈尔德友善而温柔地鼓励道。 华生不得不在心里说,你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套用在人类之间,一天保底挨八顿打。 但是卢纳对这个称赞是满意的。 “这封信是谁写的。”她的目光落了下来,“这个名字,我好像见过唉。” 她将手中的报纸翻了过来,递给了华生。 华生看到了那个名字。 “那个执政官。”他说,重重的咬了一下烟蒂,那个狗娘养的家伙,他后来回访过他几次,那家伙公开道歉之后,被降职处分了。 不过那之后也没有玩具熊跟着他了,跟着他的是无处不在的谴责声,当然华生期待着和他如影随形的声音是从他的内心发出的,良心的声音。 不过他好像明显没有那个。 玩具熊和卢纳的记忆被人类常识强大的惯性修复了之后,他对这件事的认知就变成了自己办案之后,有个不识趣的小说家将这件事曝光在了报纸上,才让他如过街老鼠一样。 而在他的认知里,福尔摩斯,正是他这个三流小说家的朋友,素材来源者。 华生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他现在很想按响那家伙的门铃,好好地给他几个上勾拳,让他未来的几天都打着绷带上班,但是现在无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位执政官的来信只不过是为这个流言推波助澜罢了。 但是的确周围人都知道,他和夏洛克福尔摩斯收留了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少女。 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但是卢纳在世人眼里,应该就是个智障少女。 卢纳坐在另一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表情,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异色的眼睛眨了眨。 “那么卢纳小姐。”华生试图整理出了一个首要的任务,“你有办法阻止福尔摩斯的记忆和杰克的融合么?” 第29章 “看来应该是薰衣草液的能力。”戈尔德提醒道,尖着手指开始吃一块糕点。 “你有办法?”华生问道。 “没有,”卢纳摇了摇头,“如果我能对付的了,我就不讨厌薰衣草了。” “薰衣草是某种媒介。”卢纳含混不清地解释道,“对于人类的精神,它就像菱镜,菱镜能把日光折射成七色光,那么薰衣草也能将人类的精神世界解离,和一些其他的零件拼接在一起,然后他们主体还意识不到问题。” “你们说过,杰克是个人类。”华生双手十指交叉,前倾了上半身问道,“人类可以做到这个么?” “人类才能做到这个。”戈尔德轻声慢语道,“人类才理解人类。” “我们没法精准的拼凑,也没有办法天衣无缝,因为我们不是人类,也永远成不了人类。”戈尔德说,她注视着卢纳的头顶,“就像我们都觉得卢纳是个不折不扣的强者。” “而人类,”她摊开了一只手,一根一根地舒开了手指,发出了一声冷笑,“说她是个智障少女。” “智障少女这件事,我觉得暂时可以过去了。”卢纳不满地说,“等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人类都记住我,我是最伟大的慧眼持有者,是一切真相的主人。” “并且是个智障少女。”戈尔德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在撸一只小兔子。 卢纳抬起了眼睛,“智障少女和前面的难道不冲突么?” “对人类来说不冲突的哦。”戈尔德抬起了一根手指,笑得眉眼弯弯。 华生在心里觉得戈尔德对人类的确是更了解一些的,但是也只是从她的角度而已。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戈尔德,听上去似乎是gold的谐音,他们的名字都是人类取的,虽然戈尔德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性质和真名,但是看她雍容优雅的外表和亲和的举止。 是不是她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丰饶之王呢。 然而丰饶之王又如何自称是最适合对付杰克的呢? 华生抬起手,用掌根按了按太阳穴,他必须试着推理,并不是因为他多么善于此事,只是因为他还有朋友需要他去救助。 麦考夫福尔摩斯承诺会尽量摆平舆论。 “但是这并不好办。”麦考夫说,他掐断了手中的烟,“华生医生,这个展开实在太符合人类的偏好了。” “他们真的对这样的故事过于喜闻乐见,到了即使是假的,也渴望它是真的那种程度。” 人类就喜欢看高贵者蒙尘,正义者堕落,而且这是何等刺激的双面人生,白天里是伦敦坊间传闻里的名侦探,而晚上则是最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狂。 杰克就是福尔摩斯。 光是这个猜想,就足以让生活空乏枯燥的市民们振奋起来。 听说了么,杰克就是福尔摩斯。 这么一句话,就可以成为在酒馆里的明星。 开膛手杰克竟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这样一个头版头条,足以让任何一个报纸赚的盆满钵溢。 人们停不下来。 越是禁止越是狂热,而且一旦禁止讨论,他们肯定认为这就是真相,并且编造更加有趣的黑幕与阴谋,更加激烈的讨论起来。 这比关心少女的冤屈有趣多了。 不得不说,开膛手杰克是个大恶棍,还是对人类理解十分透彻的那种大恶棍。 令人恶心,但是又难以战胜。 “听说你杀死她们之前,都要和她们发生性关系。”狱卒点上了烟,好奇地问道,“那你和多少人发生过关系了。” 灰瞳男人静默地坐在灰色的囚室里,他看着自己的手,和单调的地板。 他极有可能是开膛手杰克这个前提之下,无数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 在这座监狱里,他们的生活更无聊。 比起真相来说,血和性更受欢迎,也更永恒。 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大脑中似乎有了一些谋杀的片段,他不排除自己就是开膛手杰克这个事实。 人在梦游之中,也会有性行为的,他知道这个是已经被证实的。 然而。 他微微地抬起了眼睛,看向了站在门口一脸好奇的狱卒。 “我不知道。”他说话了,久为使用的声带生疏而嘶哑。 狱卒明显兴致勃勃了起来,这个青年已经三天没有说话了,他本以为所有的问题他都不会回答,但是他居然开口了。 “梦游中的事情,是很难记得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说,他抬起了头,一双灰色的眼睛直视着狱卒。 被这家伙直接看着还真让人不舒服,狱卒想,他用力地抽了口烟,在心里鄙夷不屑地想,要推给做梦么,据说这样可以减免刑罚,他有个身居高位的哥哥,应该是安排了这套说辞。 他笑了一声,“这些你可以和法官去说,和我说可没用。” “你来这里四个晚上了,你晚上睡觉一动都没动过。”狱卒轻蔑地说,“难道你今晚要梦游一下,装装样子么?” 他没有梦游症,夏洛克福尔摩斯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好像从冰水中爬了出来一样。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梦游症,而如今他应该是没有梦游症的。 但是那些零散的片段,的确是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的。 他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 有这样的事么。 他放下了手,轻轻地靠在了墙上,然后他感觉背后有羊毛勾住了粗糙墙皮的感觉,他伸出手来摸了摸,然后他摸到了自己的外套上一个小小的凹陷。 这是什么? 他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外套烧坏了么? 不,不是他自己烧坏的。 大脑属于人类常识的掩饰开始一层层的退潮。 他看到了灰蒙蒙的白色的里伦敦,然后看到了空荡荡的街道上,站着一个异色眼眸的少女。 “卢纳。”他轻声吐出了一个名字。 她叫卢纳,这是自己给她取的名字,她是里世界的王,是第十三王,也是那天晚上开膛手首次失手的猎物。 卢纳,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他突然感到了某种联系在他的身上复苏了起来,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了淡金色的新月。 她的赐福果然在自己想起她的一瞬间再一次笼罩了他。 果然,离开王不到三天,人类的记忆都会被近乎于修正于无形,他也是如此的,卢纳那个轻率的协议虽然脆弱,但是也能很好地保护她,让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可以一直记得她。 卢纳,王,里世界,信徒,开膛手,所有的信息在常识的掩饰下瞬间退潮。 他知道,为了记得这些信息,他不能再喝水了。 他舔了舔干燥嘴唇上白色的死皮,静默地垂下了眼睛,既然全部的信息都回笼到了他的脑海之中,他一定可以在自己渴死之前找到那个男人。 这里没有人在意真相。 然而真相对他来说,远比血与性更让他灵魂振奋。 “能将报纸给我看看么?”他问道,看向了狱卒,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大面值硬币,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第23章 “证明我智力正常?”卢纳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啊?” “如果我智力不正常,你们就要去找收容机构。”她读着纸上的字,她为什么要向人类证明自己很像一个人类,这对她的体面有什么好处么? 名侦探和他囚禁饲养的小女孩,这个故事和名侦探其实是变态杀人狂一样让人感兴趣。 “啊?”卢纳抬起了头,她抱起了双臂,看向了对面衣冠楚楚的工作人员,然后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她漫不经心地用皮鞋抵着桌子腿,轻轻地摇晃着自己的椅子。 “什么是正常?”她问道,她捏起了自己的答题纸,无论是计算,还是图形,甚至人际关系她都在哈尔芙的帮助下答到了不低的分数,虽然她自己虽然未必能做的这么好,但是她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但是这些人依旧表示,她智力不正常。 “什么是正常啊?”她反问道,“我感觉测试结果来说,我应该是有自主判断力,有自我认知的吧。” 她生而为王,可从来没有被这样拷问过,少女的手指摸着扶手,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她抬起了头。 记者似乎觉得这个少女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她的眼睛似乎一瞬间出现了什么,又隐没了。 可能是幻觉,这段时间因为这个重磅新闻,整个行业都在不眠不休,他揉了揉眼睛,看了过去,少女的眼睛又恢复了天鹅绒一样的暗淡无光。 然后卢纳前倾了身体,她微微地张开了嘴,尖尖的犬齿在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彩。 “这就是你觉得更有价值的么?”她问道,“为什么?” 记者被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弄得怔了一下。 第30章 “我明明已经无话可说,但是你却穷追不舍,那个女人有很多话想说,然而你却问了一两句就走了。”卢纳说,她抬起手,扯开了窗帘,窗子下除了看热闹的,还有一个孤单的,靠在灯杆上的虚弱而瘦弱的女人,她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特征。 但是记者好像意识到了她是谁。 那个幸存者。 这场狂欢中最不被重视的那个。 很多很多人去采访她,她没有愈合的喉咙又肿了起来,但是他们都不愿意听她把话说完。 异色眼睛的少女端详了一会茶壶,然后拿了出来,向里面丢了个茶包,然后倒上了热水,“这样红茶应该就可以了吧。”她一击掌,然后将茶杯递给了女人和记者。 然后卢纳乖乖巧巧地站在了记者的身后,然而记者感到了脖子上泛起了一股寒意,他战战兢兢地偏过头,发现一把果酱刀被放在了他的颈侧。 “不许走。”卢纳轻声说,“否则我就在这里让你离开这个世界。” 然后她把一只手放在了记者的肩膀上,记者像是感到了一座山赫然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那就是他在潜意识里认为这个少女比她弱小很多。 但是实际上,她的存在量级和自己相比,就如同一座高山和一粒石子罢了。 这样恐怖的存在量级的差异,让他无法判断对方的实力。 他走不掉了,除非按照她所说的办。 他的冷汗从额头上滚了下来,掉进了衣领里,他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夸张地抖动了一下。 “他消瘦而显得偏高,手套上有化学试剂腐蚀的痕迹。”记者说,“你认为凶手不是这个警方查获的犯人,那么你认为凶手是谁?” “我不知道。”女人说,她喝了口红茶润润喉咙,“但是我敢肯定不是你们抓到的这个人。” “为什么?”记者问道,“你还有什么线索么?” “他嘲笑我反抗没有用的时候,说你们中最厉害的也不过是在我的胳膊上留了道疤。”女人说,“可是你们抓到的这个人,胳膊上根本没有疤。” “存不存在他是在误导你呢?”记者问道,“这样你就会对警方说,他的胳膊上有道疤,就可以让他逍遥法外了。” “还有一件事。”女人说,“他不抽烟。” “我接待过很多恩客,”女人说,她握紧了杯子,“常年抽烟和第一次抽身上的味道,我能分得很清楚。” 她抬起了眼睛,憔悴的脸上的眼睛却炽烈而火热,“你们虽然看不起我们,但是分辨男人,我们可能比苏格兰场最好的侦探还擅长。” “他从前肯定没有抽过烟。”女人说,“那天晚上,他想让我认为他抽烟。” “对此我十拿九稳。”她说,“而且我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不让我继续说下去,就说明你们也认为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 “不是吗?”她厉声质问道,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女妖,每一根头发都滴着复仇的毒液。 卢纳点了点头,“我觉得对。” 然后她轻轻地将刀又往里压了几分。 “你要干什么?”记者惊慌失措地说。 “杀了你啊。”卢纳漫不经心地说,“你看,我就算把你杀了,现在下面那么多围观群众,他们都刚刚听见了你们大声讲话,觉得你们应该是发生了争吵。” “而且我是个小女孩,她比我高也比我结实,也比我更有动机。”卢纳慢条斯理的说,“我把你杀了,然后他们会杀掉她来给你偿命的。” “你是不是很开心?”卢纳笑着问道。 “我怎么可能开心。”记者身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往外涌着,心脏已经跳到了极限,然而就算肾上腺素如此飙升,他还是难以在这个少女手中动弹一丝半毫。 “唉,”卢纳微微地偏过了头,尖尖的白色犬齿显得清纯而残忍,“你应该很开心啊。” “这不就是你正在兴致勃勃地对她做的事么?”卢纳问道,“你还希望她感恩你,为她报道了她的悲惨遭遇,所以你也应该感激我啊。” “我也会努力为你们写一篇报道的,作为这个凶杀案的唯一目击证人。”卢纳认真地说,“但是据说人死掉之后就不会说话了。” “麻烦你在死之前对我表示强烈的感激吧。”她笑着说,笑得十分灿烂,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罪感抑或是阴霾。 “我也是很喜欢人类的感激的。”少女笑着说,手中的刀又往下压了压,像是撒娇一样的催促着,“快一点啊。” “我可是很讨厌等待的,你知道从来都是子民恭候王的到来。”她说,“我已经十分尊重你了。” “人类。”她轻轻地念出了那个称呼。 记者感觉裤子一热。 他失禁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这个少女绝非人类。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所说的好像没有任何问题,这的确是他正在做的事情,然而如果他被杀掉了,他会容忍自己的死亡成为花边新闻,然后真凶依旧逍遥法外么。 光是想想就让人感到了血管破裂的愤怒。 少女静静地凝视着他。 “怎么可能,感激你啊。”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单词。 少女笑了笑,将小刀收了起来。 “嗯,”她笑着说,“我也不强求啦。” “福尔摩斯说感同身受是少数人类才有的天赋,只有相同境遇才更能激发人类的同情心。”少女认真地说,“是这样的么?” 记者已经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了沙发上。 “是。”他沉重而缓慢地吐出了一个字,“能借我一条干净裤子么?” “啊,我不知道啊。”卢纳说,“但是我的你也穿不上。” “人类不是不可以随便处置别人的财产么?”她问道。 她说的没错,记者忍不住想,这个少女总是会说一些正确无比的废话,但是她貌似真的把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当成了人类社会的铁则。 她还真是被养的挺好的。 少女看着他,眼睛里的纹理又一瞬间出现而消失,“我的名字叫卢纳,世界里侧的第十三王。” “我听闻您是这座城市新闻行业的无冕之王。”她说,“所以我尽力尊重了一下您。” “还希望您不要过于见怪。”少女认认真真地施了个礼。 记者吞了口口水,“您既然拥有如此超自然的力量,想必对于这个案件,您已经知道真相了。” 卢纳抬起手指摸了摸嘴唇,“嗯,开膛手杰克是艾伦科斯明斯。” “艾伦医生?”女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居然是艾伦医生。” “怎么了?”卢纳问道。 “他今天早上还给我开了药。”女人说,她慌忙地将手提包倒了过来,“幸好我还没有吃。” “他应该不会这个时候谋杀你,这样不就暴露了么?”记者说,他出了口气,捂住了嗡嗡作响的大脑,“你们让我缓缓,我明天再联系你们。” 卢纳最终还是拿了一条福尔摩斯的裤子给他,毕竟这件事是他拜托自己做的,那么他为其中的意外开支负责倒是也合情合理。 而惊魂未定的女人依旧在沙发上瘫坐着,卢纳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突然抓住了她的裙角。 “请您保护我。”女人跪在了地上,“请您保护我。” 卢纳露出了一个介于不快和为难之间的表情。 “不好意思冒犯您了。”女人的手马上缩了回去。 “我真的很想收你做信徒,”少女转过了身,蹲在了地上,郑重而认真地说,“好难受啊。” 她捂住了眼睛,“算了,我没有这个能力的。” “莉莉丝。”她轻声叫出了一个名字,“我就勉为其难把这个人让给你了。” “以后机会多的是么,小卢纳。”一个女子从虚空之中走出,她热情地环住了卢纳的脖子,“您好啊,小姐,我是莉莉丝,是天生的**,是强欲之王。” “想要生育也好,想要活着也好,我精通此道。”她热情地招呼着,“所以,成为我的信徒?”她眨了眨眼睛。 女人怔了一下。 莉莉丝笑了笑,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埋头在了她的脖子上,烙下了一个绯色的吻痕。 “好了,我的信徒又多了一个,戈尔德会嫉妒死的。”莉莉丝说。 “我觉得戈尔德从来不嫉妒你,她只是很烦你。”卢纳轻声说,“虽然你说很爱她,但是她好像真的很烦你。” “那我送这位美丽的小姐回去了。”莉莉丝欢快地说,揽住了女人的肩膀,“多么美丽又顽强的生命力,我已经开始爱上你了。” “她谁都爱。”卢纳在后面补充道,“戈尔德说信她的鬼话就会死。” “别这样。”莉莉丝回头招了招手,“我是真的爱你。” 第31章 第24章 莉莉丝降临在这片灰暗的街区,她饶有兴致地看着错落的自然生长一般的板屋,这里的人会自己盖这种风雨飘摇的房子,然后十几家或者更多,公用一个水管和一个卫生间。 这个地方太肮脏也太混乱。 但是对于她而言反而是温床。 因为这里也是人类努力活下去的证明。 他们在抵抗荒谬的不合理的命运,这个世界在为他们准备好可以让他们好好活着的资源之前,就允许了他们的降生。 而这将带来悲剧。 不过人类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荒谬了。 所以他们踏上了追求意义的旅程。 人类与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人类为自己赋予性质,他们可以成为英雄,也可以成为败类,当然了人类在这种自由中也表现出了相当的愚蠢。 比方说很多败类会认为自己是个英雄。 比方说这位优秀的开膛手杰克。 他肆无忌惮地把他自以为优秀但是一文不值的遗传基因灌进他的猎物的体内,他宣布着自己的优越,他对同类的倒毙没有任何的同理心,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超出了同类。 这就是他为自己赋予的意义。 莉莉丝安静地走在了路上。 但是戈尔德并不希望她诛杀他,因为这样并不能从中产生深邃而黑色的绝望,她更想看到他被他看不起的生命扳倒的样子。 即使神明将力量慷慨地借给了你,然而你依旧会被蝼蚁们绑赴绞刑架,乌鸦会撕吃你的死尸,所有人都会说,看啊,那是个恶心的家伙,他根本就不配做人。 虽然莉莉丝没法理解戈尔德的愿望,但是她选择维护朋友。 如果戈尔德有我爱她的一半爱我就好了,莉莉丝想着,那应该也是很多很多的爱了吧。 西恩对此嗤之以鼻。 “你那过分充沛的爱,就未免太廉价了。”西恩说,“你难道不知道人类社会的一条铁律么?” “什么铁律?”莉莉丝问道。 “货多不值钱。”西恩悠然地说,“所以你的爱太多了,就非常的廉价,像我和戈尔德这种,爱就比较金贵。” “给你一点点你就感恩戴德吧。”西恩笑着说。 “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莉莉丝说,“难到我们比较善良的这一侧都是便宜货么?” “你们信徒又多,又很喜欢说爱什么的,按照人类的价值观来说,当然是便宜货了。”西恩挥了挥手,“我们就比较值钱。” “不和你说了。”莉莉丝说,撩了撩头发,蹲在了灰色的屋顶上,“给我引见一下你那位信徒啊。” “我不是已经来了么。”西恩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但是我感觉不到他了,他好像现在不在这里了。” “那能去哪里呢?”莉莉丝问道,用手指梳理着厚厚的绯色头发,“发财了乔迁新居了,还是害怕自己被抓到然后逃跑了。” “应该只是暂时不在这里。”西恩说,“他的诊所并没有关门,他好像也没有带什么行李。” “去狩猎了么?”莉莉丝说,她将厚厚的浓密的红色长发拢在了脑后,“这可就不太聪明了。” “明明找了一个替罪人,然而却忍耐不住自己的天性出发了,”莉莉丝笑了一声,露出了尖锐的不属于人类的犬齿,“简直算是某种人类败给本能的荒诞故事了吧。” “我猜不是这种类型的荒诞。”西恩慢条斯理地说,“他之所以出发,是打算杀死一个人,一个好像已经窥见了他某方面真实的人。” “他向报社寄挑衅信。”莉莉丝笑着说,“我以为他很喜欢被抓住呢。” “这也算是人类的某种荒诞了吧。”她慢悠悠地说,“以为自己比本能更高贵,然后最终发现还是得对本能缴械投降的绝世荒诞剧。” 开膛手杰克曾向报社寄过三封挑衅信,向全世界公开叫板,说他们永远不可能抓到他,也永远不可能战胜他。 记者提着灯,在仓库里试图翻找着它,他记得这几封信有共同的特征,都是用左手书写的,遣词造句十分考究。 他终于找到了,他将所有的证据和自己的稿件一同装进了一个手提箱里,然后走出了报社。 他拦住了一辆马车。 “去苏格兰场。”他吩咐车夫道。 不得不说,有了答案之后倒推因果变得简单了许多,他如今已经拼凑出了犯人是一位医生的完整线索了。 “一位医生?”雷德垂斯抽了口烟,“如果仅仅是一位医生也不能排除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作案嫌疑,毕竟众所周知,他有一位优秀的医生作为朋友。” “是这样的,”记者说,“不过我打算把这些都公布出去,这样很多人会参与进来,就会找到最合适的那位医生了。” 雷德垂斯点了点头,对他的方案表示了赞同,华生拿过了他的稿子,读了起来。 “不愧是伦敦新闻界的无冕之王。”华生由衷的赞美道,“但是这里面这位侦探托马斯又是什么人?” “我总不能说,这些都是我自己查出来的吧,万一开膛手杰克在你们抓住他之前,就报复我了呢。”记者说。 “但是我有个同事,的确就叫托马斯。”雷德垂斯托着下巴说,他的指节翻了过来,若有所思敲着桌面,“鉴于这名犯人实在穷凶极恶,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位托马斯侦探的话,他也许真的会找上门来,然后不知道做些什么。”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改一个更为少见的名字,最好像莎士比亚那样自己捏造一个单词出来,这样就不会有哪个倒霉蛋承受那家伙的怒火了。”雷德垂斯提议道,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已经通宵工作一天了,精神上实在有点撑不住。 记者点了点头,“那我回去就把他修改成,”他把钢笔在手中转了转,思考了一会,“特尔斐怎么样,特尔斐神殿在古希腊是昭示真理的地方,而且在现代是不会有人叫这种名字的。” “然而我再加上一个后缀,就叫特尔费尔,你们觉得怎么样?”他问道,将钢笔塞进了上衣的口袋里,从华生的手中拿回了文稿,“既然其他地方你们都觉得没有问题的话。” “我回去将这个名字改掉,然后明天就把它发表出来。”记者说,将稿子塞进了手提箱里,“我觉得很快就会搜集到关键性证据的。” 他当然已经准备了关键性的证据,在他们的剧本中快要登场了。 “不错不错。”华生热情地说。 不得不说福尔摩斯牵扯这位记者入局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华生并没有那么大的社会能量来引导雷德垂斯破案。 而他们不能让雷德垂斯接触神秘侧的东西,否则他的权威性就会大打折扣,而卢纳无疑不具备出席人类法庭的能力。 所以安排卢纳设法将这位记者拉下水,以他的社会能力和对舆论的把控能力,以及出色的编排能力,的确可以将雷德垂斯推着一步步地走向真相。 发表这篇文章是很关键的一步,然后记者已经准备好了能证明此医生最大可能性为艾伦的证据,到时候只要见报之后,找到一个举报人拿上这些东西,就可以把这位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送上法庭了。 而雷德垂斯全程对其中神秘的属于里世界的力量都一无所知,自然也具备说服公众和法官的能力。 有莉莉丝保护贫民窟的其他人,有戈尔德拴住他不让他逃到国外去,这个计划获得成功不过是时间问题。 华生忍不住感到了一阵疲惫,雷德垂斯也抬起手,按摩了一会太阳穴。 “说实话,华生医生,我从最开始就觉得不可能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所为,但是比起来相信我们的友情,我必须得先相信证据。”雷德垂斯说,他挠了挠后脑,让他本来稀疏的头发就显得更加雪上加霜了。 “而且如今除了把他关在监狱里,别的办法都不太好。”雷德垂斯说,“开膛手杰克很狡猾,他留下的痕迹太少了。” “而且外界也基本上相信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就是开膛手杰克这件事,有好几位好丈夫或者好父亲已经扬言想要私刑结果他了。”雷德垂斯不堪重负地将头埋进了手里,“民意很多时候真的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样,杀死一个人,太容易了。” “他还不肯喝水么?”华生轻声寻问道。 “喝的很少。”雷德垂斯说,重重的捏了捏眉心,“今天早上的时候他发了高烧,但是医生要求他喝水补充水分的时候,他还是拒绝喝超过一杯的水。” “他为什么这么抗拒喝水。”雷德垂斯忍不住说,对此感到了十分的奇怪,“很多人说,是不是某种邪教的影响。” 华生知道是为了不忘记和卢纳相关的情报,但是作为一个医生,他知道缺水的后果,发高烧只是第一步,然后还有更多可怕的事情的发生。 得想办法安排卢纳和他见面。 第32章 然而卢纳和他见面之前必然要见到雷德垂斯,雷德垂斯的神经就会受到影响。 除非还有一种可能,他们能在两天之内,把开膛手杰克抓捕归案。 这种可能大么,华生忍不住画了个十字,他向上天,不论是上帝还是神明忍不住祈祷着。 “主啊,你说过,你将拔下毒蛇的獠牙,将狮子踩在脚下,而如今这样的恶魔居然在世界上游荡。”华生在心里想,“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 “请让我们胜过他吧。” “请让他一文不名的尸骨,永远地腐烂在绞刑架上吧。” 记者下了马车,走进了报社里,他打算通宵工作一番,然而他却莫名感到了一阵异样。 报社的门好像被人打开过一次。 因为牵扯到很多案件和各种各样的恶棍打交道的缘故,记者每次出门的时候,都喜欢在门锁上放一根头发,而他可能是太累了,推开门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好像没看到那根头发。 然而好像已经迟了。 他感到了一阵寒意,一个人已经把尖刀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记者感觉喉咙发紧,整个人冷汗迅速地流了下来,“你,是开膛手杰克?” “你还真的有几分本事,”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他听到了箱子的声音,好像这个人用脚勾过来了一只箱子,他知道,那多半是他装着所有有关指控这个男人证据的箱子,“居然找到了这么多东西。” 他要死了,然后证据也会灰飞烟灭了。 记者的心中无可奈何地涌起了这个念头。 而如今他的确没有任何办法逃生了,而这些证据消失之后,这个人终于补全了他完美犯罪的所有漏洞,将要彻底的逍遥法外,而一位新的倒霉的医生,将接替他,死去。 甚至是华生医生。 可以说华生医生为了他的挚友,杀死了找到证据的记者,烧毁了证据。 按照现在外面的舆情,他们会相信的。 这些人都会相信的,整个社会都会相信的,所有的乌合之众都会相信的,毕竟这是他亲手种给他们的,他太了解他们的心了,这个假说肯定大受欢迎,他们一定会信以为真,并且找到所有有利于他们的证据来补完这个喜闻乐见的故事。 然而杀死他的人,会永远逍遥法外,在暗处嘲笑着一切。 他感到了愤怒。 他感到了由衷的愤怒,好像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烧了起来,他愤怒的眼睛充血,他终于明白了那些冤死的人在死前到底有多么不甘,如果他们有鬼魂的话,想必看到自己写那些文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愤怒。 他理解了一切,在他死前的一瞬间。 然而凡人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突然捕捉到了什么,他想起了一件事。 这件事一定有用,他在杰克手中的刀划下去之前,大声说,“这些都是特尔费尔侦探给我提供的,你杀掉我没有用,他说等我付了尾款之后还有一些东西要给我。” “特尔费尔侦探。”他听到对方重复了一句,然而他感到自己的气管被切断了,滚烫的血浆烧尽了他的肺里,他喘不上气,倒在地上无助的抽搐着,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见到的无头蜻蜓。 然后他想起了祖母给他讲的故事,蜻蜓是最勇猛的动物,他们永远不后退,永远勇往直前,是妖精们的坐骑,妖精们就骑在它们的身上,一次又一次地浴血保卫着森林的安全。 “是特尔费尔侦探。”他用喉管挤出了这句话,落在自己的耳中的确可怜而垂死挣扎。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做礼拜的时候,牧师说,我的责任已经尽了,我的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祂的国将为我敞开,我的未来是光明的,万能的父将医治所有的痛苦,抚平所有的创伤。 只要你在临死之前深切地醒悟。 朝闻道,夕死可矣。 是这样一回事么,他想,他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光,似乎又没有。 艾伦伸出脚来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尸体,的确已经完全断气了。 他既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就是有力的证人,怎么可能让他活下去呢,这个可怜的卑鄙小人,临死之前还在试图卖友求荣。 艾伦忍不住感觉自己这次制裁也是正义的和合理的。 不过这个特尔费尔的确有点本事,他想,反正自己是发现那个幸存者的医生,明天也许可以去警局问问这位幸存者的近况,然后顺便打听一下,这个特尔费尔是何许人也。 第25章 “受害者是么?”雷德垂斯说,打了个哈欠,吸了口烟强打着精神,他昨晚睡的不好,十一点才睡下,凌晨四点就被叫了起来。 因为有人发现那位记者死在了报社。 而且办公室也失了火,没有任何物品幸存下来。 那记者也烧的只剩下了一具焦尸,分不出是他杀还是什么其他的死因了。 “他昨晚见过什么人么?”雷德垂斯问道。 “他直接坐马车回去了,一边的流浪汉说他自己进了门,再也没有出来,而且报社中也没有其他人了。” “很多人说他是被这起变态连环杀人案逼疯了,于是自焚了。”小警员轻声说,显然对这位死者充满了同情,雷德垂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这样深沉的黑暗和罪恶的。”雷德垂斯例行公事地感叹着,“昨夜你也累了,你先回去睡觉吧,我来整理这个案件的相关。” 自焚了,雷德垂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个凶手,这个婊子养的,还真有本事啊。 他一定要亲手把他抓住,让他在法庭上丑态百出,让他被他所戏弄的世人审判。 “我想问一下,开膛手杰克案的幸存者现状如何了。”来者是一位苍白的文质彬彬的医生,雷德垂斯从堆积如山的案卷之中抬起了眼睛,看了他一眼,他对他有些印象,他赶回来处理学生的丧事和接手案件的时候,和这个人交谈过。 “艾伦医生是吧,”雷德垂斯说,“玛丽恢复的很好,也一直在警方的保护下。” “需要喝杯茶么?”他问道,站了起来,“这雾真的很讨厌,冷湿湿的,前段时间我去地中海度假的时候,那边的阳光可真好,真想永远不回来了。”他随意地闲谈着,让对方觉得自己还算和蔼可亲。 不知道是谁制定的指标,他在心里想,虽然他也不支持直接一拳打断语焉不详的证人的鼻子,但是如果不会聊天就当不好警官么? “地中海啊,”艾伦笑了笑,“我也很喜欢地中海。” “雷德垂斯警官去地中海度假是去找朋友么?”艾伦问道,“有什么好朋友在那边?” 雷德垂斯倒了一杯红茶,递给了他,他浑浑噩噩的大脑懒得做出反应,于是他嗯了一声以作应答。 “请问警局中有希腊来的警官么?”艾伦问道,“我好像听我那边的人说,有人要模仿开膛手杰克作案以洗清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嫌疑,开膛手杰克大多选择近东外貌特征的女性,但是他曾公开嘲讽过警局,所以警局的诸位也该注意安全才是。” 雷德垂斯坐了下来,他一双眼睛盯着红茶上的涟漪,他轻轻地吹了吹红茶,“有个姓特尔费尔的。”雷德垂斯不动声色地说。 “天呐,”艾伦医生说,“我好像见过这个名字,他是不是得到过什么表彰之类的。” “他最近在秘密查案,这种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这可麻烦了。”雷德垂斯说,他的手指在背后悄无声息地聚拢成拳。 他很想现在就把对面这个男人一拳击倒,然后大声的喊出开膛手杰克就在这里。 但是他不可以,报社的办公室已经被烧掉了,看来里面是有关键性证据的,他不能用一个推理来说服法官,更何况这场推理只有他和华生与死者在场。 雷德垂斯让自己显得惊慌了起来。 “多谢您的提醒。”他说,“我们约定过指定见面地址,我们会尽快联络他的。” “需要我们增派人手来保护您的人身安全么?”雷德垂斯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地笑容。 “不用了,我每天作息时间很规律。”艾伦答道,“我就不浪费宝贵的警力资源了。” “而且如果我死了,我近日里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排查,他也跑不掉了不是么?”艾伦笑着说,“我在那边颇受尊重,诊所里总是有人的。” 雷德垂斯紧紧地握着杯子,看着那个医生走出了警局的门。 然后他转过了身,冲进了警局自己的办公室,他关上了门,大脑运转如风暴上的大海。 “今夜,今夜我要诱捕开膛手杰克。”他喃喃自语道,用手掌紧紧地压着突突暴跳的太阳穴,“我会让他脱掉一切伪装,把他这张贴的严丝合缝的人皮整个剥下来。” 第33章 这家伙,这家伙衣冠楚楚,的确是贫民窟广受尊重的医生,而且态度永远和蔼可亲,雷德垂斯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去。 他太正常了,正常的外表,正常的性格,正常的职业,正常的人际关系,这个隐藏在人群中的杀人鬼,然而最终还是被揪出来了。 但是雷德垂斯并没有提前为自己开庆功宴。 他记得道格拉斯的身手非常不错,在学校里格斗成绩很好,然而他看过道格拉斯的尸检报告,他是被一个远超过他强大的人杀死的。 在那个人手里,道格拉斯甚至无法周旋和防御。 这位医生有什么深不可测的武功么? 或者是,他接触到了某些药剂,可以让自己力大无穷。 总而言之,他都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敌人,雷德垂斯知道杰克能够查询自己警局里的记录,所以他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手下在那个时候能发挥作用,只能让他们蒙在鼓里假戏真做,起到这么一点作用而已。 他在决战的时候,能够依靠的力量只有自己的,和华生的,虽然华生医生上过战场,但是他依旧感到了心中的无力。 他需要多做些准备,做一些即使自己被杀死,也能把艾伦是开膛手杰克这个信息传回警局的准备。 雷德垂斯伏在了桌子上,他必须马上睡觉,补充睡眠,然后晚上,月亮下,白雾里,他将对最凶恶的杀人鬼宣战。 但是他并没有感到恐惧。 他只是感到了愤怒。 被愚弄的愤怒,被伤害的愤怒。 前者来自强者,后者来自弱者。 “卢纳小姐。”华生回到贝克街221号的时候,那个少女正坐在沙发上吃一份小蛋糕,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人流,闻言她转过了头。 “如果晚上对战开膛手杰克的话,你有办法不被雷德垂斯探长发现的帮助我们么?”华生问道。 “啊,”卢纳眨了眨眼睛,她似乎思索了一番其中的因果。 “没有必要的。”她轻声说。 “为什么?”华生急匆匆地脱下了外套,坐在了她的对面。 “你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他战斗。”卢纳轻声说,“戈尔德不会让他逃跑的。” “戈尔德永远会跟着他直到绞索勒紧的时候。”卢纳平静地说,“而且西恩已经回家了。” 华生记得卢纳说过,开膛手杰克接受的是西恩的赐福,西恩已经回家了,说明开膛手杰克现在和普通人类应该没有什么差别了,至少在身体素质方面。 “说起来,戈尔德说,她很感激昨晚人类让她大饱眼福。”卢纳轻声说,然后她拍了拍放在一边的一个手提箱,“所以她把这个从火场里带出来了。” 华生打开了手提箱,他对这种失而复得感到了巨大的情绪波动,差点当场休克过去。 卢纳安静地看着他,“不过戈尔德能把它取出来,是因为用血把它淋湿了。” “所以对于戈尔德来说,那个记者如果不死的话,她就没有办法拯救这个箱子。”卢纳说,似乎思考了一会戈尔德给她的留言,“她说大概是这样,而且那个记者如果让他和这个箱子之间二选一的话,大概也会选这个箱子。” “虽然我觉得不一定。”卢纳谨慎地补充道。 华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巨大的喜悦让他浑身瘫软,整个瘫软在了沙发上,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真的累的狠了,居然指尖都是麻木的。 “太好了,”他喃喃自语道,“虽然好像胜之不武。” “不存在不公平的。”卢纳淡淡地说,切下了一块蛋糕,“因为他能从警局看到资料也好,能轻而易举的杀死别人也好,能混乱别人的记忆也好。” “都是因为有我们的帮助。”她波澜不惊地说,“所以我们如今给予另一边一点帮助,也是很正常的。” “你们还真是随心所欲啊。”华生不由感叹道,“所以你们有正义和邪恶的观念么?” “有的。”卢纳认真地回答道。 “那你们认为什么是正义的,什么是邪恶的。”华生问道。 “神明的所作所为,均是正义的。”卢纳认认真真,一板一眼地答道。 华生对此感到了几分诧异,“唉?” “因为我们的性质先于存在而诞生,我们就是为了某种功能而出现的,而这种功能正是被世界所需要的。”卢纳平静地说,“所以神明所作所为,均是正义的。” 华生觉得这个逻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好像真的没问题,而且他也没有力气反驳了。 “所以,我们今晚要对付的杰克,只不过是凡人艾伦而已。”华生长长的出了口气。 “嗯,”卢纳说,“戈尔德觉得这样很有趣。” “西恩也这么觉得。”卢纳说,又切下了一小块蛋糕放在了嘴里。 “那你呢?”华生轻声问道。 “那你呢?”卢纳看着他的脸,将问题抛回给了他。 “他杀了那么多人,到最后只是在绞刑架上用绳子勒断脖子就得了未免便宜了他。”华生轻声说,“所以你的朋友觉得这种事很有趣也很正常。” “我们也希望他能多感受一些痛苦。”华生忍不住说。 卢纳眨了眨眼睛,“这就是人类所说的复仇么?” “可是人已经死掉了,让杀人者痛苦好像也没有意义了。”卢纳轻声说。 “复仇从来不是小人得志。”华生低声说,“也没有真正的赢家,也许只是给后来人一个警告罢了。” “天理昭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说,“大概这样吧。” 然后青年医生忍不住困乏,躺在了沙发上,睡了过去。 卢纳站了起来,学着他们平时的样子,去找到了一条羊毛毯,然后放在了华生的肩上。 她蹲了下来,看着他的脸,在睡梦中依旧被紧张焦虑和不安裹挟着的脸。 人类可真弱小啊,卢纳想。 但是人类的精神似乎又很顽强。 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死死地咬住仇敌的脖子。 因为人类是存在先于意义的生物,所以他们可以为意义付出想不到的东西,产生想不到的力量,应该是这样的吧。 所以弗雷说,凡人皆有一死,而凡人皆需侍奉。 卢纳坐了下来,继续吃着自己的草莓蛋糕,今天晚上他们就要出发去抓捕开膛手杰克了,她想,果然人类还是要由人类来打败的。 她看着被白雾笼罩着的街道,果然我们应该回到故乡里去。 少女轻轻地哼着一首歌谣,华生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看到了被青草覆盖的山坡,白衣的精灵正在为什么人举办着庄严的葬礼。 “erfielhierfurrechtundehre,(他为正义和荣誉倒地) undseingrabmahnteuchalle,dirihrweint:(他的坟墓使哭泣者铭记) stehtvereint!(让我们保持团结统一!)” 听到这里华生忍不住觉得眼睛有些发涩,即使在睡眠的迷茫之中,依旧感到了眼角有什么湿润温热的东西滚了下来。 人类可以很好,也可以很坏,这本该是他的常识。 然而很好的人为什么会被很坏的人杀死呢。 也许人类正是因此从远古走来的,借此创造了在地球上的统治,因为他们的强者会选择为弱者死,因为他们会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意义。 而不只是满足于自己的存在。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鄙薄存在本身。 “真可悲啊。”金发女人轻声喟叹道,“既然他觉得自己高于本能,高于人类,为什么在有暴露的危险的时候,选择了杀人呢?” “这场游戏难道不该是他被找出来告终,才能称之为一场真正的游戏么?”戈尔德轻声说,“不过结束游戏之后,大家会拥抱挥手,约定明天的见面。” “然而他如果被找到的话,大概就会被杀死了吧。”卢纳轻声说。 “是这样的。”戈尔德笑了笑,“所以他并不理解游戏,也不了解人类,总而言之可悲地让人想笑,又想为他做一出荒诞剧。” 卢纳笑了笑,“戈尔德总是喜欢这些事。” “我上次就是在这家吃的松饼。”她抬起手,指向了一个小酒馆的招牌,戈尔德动了动鼻子,“好像这家的松饼也不是什么顶级水平。” “他家的钢琴师说,在人类那里,庸人也有庸人的用处,而且世界上大多数事情都是由庸人来完成的。”卢纳认真地解释道,“所以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如果我不想走太远的话,这里也是有甜甜的松饼吃的。” 戈尔德看着卢纳的脸,过了一会,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人类很有趣吧,卢纳。”她问道。 “我不知道。”卢纳答道,“很复杂也很艰深就是了。” “我也不知道对待这样复杂的东西,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有趣。”卢纳微微转过了头,吐出了一口气,“我感觉好难。” 第34章 “每个人都像一本合起来的书,或者一个复杂的字谜。”她抬起手在虚空之中比划了一下,“总而言之很困难就是了。” “那你要放弃么?”戈尔德问道。 “不。”卢纳摇了摇头,“我们应该还乡,我们必须得还乡。” 戈尔德转过了头,直视着路的前方,虽然被厚重的白雾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她的目光却依旧坚定而平稳,“我们一定会回家的。” “回到我们出生的地方,回到永恒春日的理想乡里去。”她笃定地说。 卢纳点了点头,“我们会回去的,就像人类会拯救自己一样,不是么?” 戈尔德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出人意料的敏锐。” “没错,”她静静地伸出一只手,似乎在指着某一个行人,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指,“只有人类能拯救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我们能提供的,只有奇迹。”戈尔德轻声说,“像是某个人被杀死了,他的血液意外地让他最想保护的东西没有被引燃这样的奇迹。” “也就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她轻声说,“如果人类一直去尝试,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的话,世界都会站在他们的这一边的。” “于是奇迹就诞生了。”戈尔德淡淡地说。 卢纳沉默了一会。 “所以奇迹都是要流血的么?”她问道。 “奇迹总是由无数血泪哺育出来的。”戈尔德说,“这是人类的自愿交换。” “每一个奇迹也好,英雄人物也好,背后都是这样的。”戈尔德说,“正像我永远甩不掉莉莉丝一样。” “我倒是有和莉莉丝说她不要继续纠缠你了。”卢纳恳切地说。 戈尔德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呢?” “我们的确很难被分开的,卢纳。”她笑了笑,“不过今夜可不是她的主场。” “说起来卢纳还没有见过绝望王的盛宴吧。”戈尔德笑着说,她抬起了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夜莺。” “开始叫了哦。” 夜莺在叫,艾伦科斯明斯的的确确听到了夜莺的声音,“您听见夜莺的叫声了么?”他忍不住问眼前的患者,而患者是一位老妇。 她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我从十年前不大声讲话就听不见了,艾伦医生,你是有办法治好我的耳朵么?” “这是衰老所致的,我实在无能为力。”艾伦彬彬有礼地说,然后他耐心地扶着老妇离开了诊所,甚至友善地把她送回了家。 他在这片街区一直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和讨人厌的怪人夏洛克福尔摩斯完全不同。 他的确听到了夜莺叫。 然而是谁提醒他他会听见夜莺叫的,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然而那个人却朦胧不清,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大脑就像是被降下了一层半透明的幕障一样,让他完全想不起那个人的面容和一切相关信息。 他只记得一个声音,但是甚至听不出是男是女,也听不出年龄。 它说,听到了么,夜莺在叫了哦。 夜莺又意味着什么,这都是些什么装神弄鬼的事情,他忍不住想,但是不要紧,一只夜莺也没有办法从他的手下救下一个巨大的人类的性命。 夜莺只不过是一种灰色的小小的鸟而已。 然而他却想起了安徒生童话里,夜莺顺利地赶走了死神。 原理很简单,因为爱永远活得比死长。 第26章 “卢纳,” “你见过绝望么?” “有些人会在绝望中升华。” “有些人会在绝望中暴露。” “所以我品鉴绝望。” 铂金色头发的少女坐在屋顶上,她抬起手,让夜莺落在了她的手指上,卢纳静静地看着这戈尔德的使魔,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鸟,但是人类给它赋予了很多意义。 他们总觉得它是爱。 是纯粹的爱,是对于生命和爱情本身的热爱。 而人类笃定地认为爱活得比死长。 而事实似乎也是莉莉丝总是能追上戈尔德,不论戈尔德在什么地方。 卢纳托着下巴,静静的等着月亮升起来,她脖子上的王钥掉了出来,在夜色中闪着细碎的光斑,然后她垂下了眼睛,看向了脚下的街巷。 “我还是不能品鉴绝望。”卢纳轻声说,戈尔德笑了笑,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头顶,“因为你不会品鉴人类。” “我好像也不会品鉴我们的同类。”卢纳轻声说,“总是觉得品鉴这种东西,好像和真理相去甚远。” “的确是这样的。”戈尔德说,“你不擅长品鉴。” “因为品鉴也好,赏玩也好,都是一个过程,也就是一个事件的孕育,延伸,发展,”戈尔德轻声说,“而你是一个点。” 卢纳眨了眨眼睛,看着戈尔德的脸,似乎对这个论断感到了疑惑。 她并不清楚自己的性质,她实在太年轻了。 “说起来,卢纳你见过死亡么?”戈尔德问道。 “见到了。”卢纳认真地说,“前段时间,那位雷德垂斯侦探的弟子,就死在了客厅里。” “但是你觉得他走到终点了么?”戈尔德问道。 “没有,”卢纳摇了摇头,“他的人生被人折断了,戛然而止了。” “那么当这个人被杀死的时候,血债终将血还,天平又一次得到了平衡,这起事件将形成一个闭环。”戈尔德在虚空之中画了个圈,“你就目睹到theend,也就是终焉了。” “这样。”卢纳性质缺乏地说。 戈尔德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少女似乎心情不佳。 “怎么了,卢纳,遇到什么事了么?”戈尔德问道。 卢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戈尔德,为什么我会如此容易就被人忘记呢?”她轻声说,“我和夏洛克福尔摩斯没过多久没有见面,他似乎就已经把我归于常理化了。” “他的记忆就拒绝了我。”卢纳说,她异色的眼睛看着天空,似乎倒映着什么,又似乎空空如也。 “每次我帮助过人类,他们也很快忘记我了。”卢纳说,“你们也是这样的么,还是说你们的入会仪式要留下什么东西,或者被赠与什么东西,可以随时提醒你们的存在。” “后者当然是一部分。”戈尔德说,她偏过头,看着卢纳的侧脸,王没有说谎的性质,但是戈尔德擅长把真理只说一半。 但是卢纳从不在她欺骗赏玩之列。 “你也的确比我们更容易被人类忘记。”戈尔德说,“这是人类大脑的自救,遇到我们这种超乎常理的生物之后,将我们修正成符合他们常识的事件。” “但是我们被修正,大概需要耗费人类几年的时间。”戈尔德轻声说,“而你,只有寥寥几个小时,即使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共处了那么久,他对你的记忆也很难超过一个自然日。” “第一,是因为你的分量太重了,对他们来说,也太危险了,”戈尔德竖起了一根手指,“所以他们调动了每一个细胞和每一份潜能,加急施工,来保护自己理智的安全。” “第二,因为你对我们很重要,所以这也是你的保护色。”戈尔德说,又竖起了一根手指,“所以你会被很快忘记,是一个对表里世界都很有好处的设定。” “可是,”卢纳轻声说,“感觉好孤单。” “不想被他忘记。”卢纳安静地说,“我不想再一次在街道上看到他的时候,他会像第一见面一样审视我。” 戈尔德很想说,你的性质就是孤单的。 但她没有说。 “那你把他拉到世界的里侧不就好了。”戈尔德提议道,“反正他在世界的表侧好像过得也没多好。” “你看这次的事件中的报纸。”戈尔德笑着说,“不得不说,他们这种人物很多最后进入了世界的里侧,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嗯。”卢纳点了点头,“也许我可以问问他。” 王并非群居动物,所以卢纳在来到这里之前对报纸并无认识,而且他们不与外人分享朋友的情报。 所以卢纳并不理解这种集体性的狂热。 他们既不认识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不了解夏洛克福尔摩斯,他们从报纸中知晓了他的一切,却又在报纸上否定了他的一切。 既然他们从前对华生医生撰写的故事深信不疑,那么他们应该如华生一样笃信自己的朋友没有变态杀人狂的灵魂。 然而他们很快又对这种截然相反的论调深信不疑。 如此看来,他们应该不是他的朋友。 人类并不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生物。 “某种角度来说,是这样的。”戈尔德说,“所以他们会说,他人即地狱。” “但是人类最大的特点,就是复杂。”戈尔德举起了一根手指,“人类太多了,又太复杂了。” “我们要想要理解人类,实在是一个可怕而浩大的工程,他们从中得到了可能性。”戈尔德说,“不过我从来不羡慕这种生存方式。” 第35章 “当然也不鄙夷。”戈尔德说,她伸出手放在了卢纳的肩膀上,“这就是我们对他们应该有的态度。” “我们和他们不是一种生物,我们不是人类,也成不了人类,请记住这一点。”戈尔德温声说。 “我记得。”卢纳说,“我知道,我永远成不了人类。” “我也不会成为人类。”她说,她垂下了眼睛看着街道,所有人都埋伏了起来,落网已经张开,蛛丝足够坚韧,就算是天空中最为横行霸道的蜻蜓,也不过只有垂死挣扎的份。 更何况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勇壮的空中飞龙。 “说起来,他是怎么把计划传递给你的。”戈尔德双手捧着脸,“他毕竟呆在监狱里,但是你好像完全知道他要让你做什么了。” 卢纳眨了眨眼睛,“靠杜比和瑞尔了。” “我不得不说,杜比那可怜的性质,快要让他的大脑都透成筛子了。”戈尔德说,“所以夏洛克福尔摩斯用他想让你做什么,换取了杜比想让你做什么的情报?” “应该是这样的吧。”卢纳说,她偏过了头,思索了一会,“但是杜比并不期待我做什么,所以他只是和我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希望我能帮助他。” “他递交了这样一份想要交换信息的申请,但是杜比的脑海中并没有可以用来兑换的东西,所以他的申请被拦住了,杜比只知道他的意图,却不能知道他的相关。”卢纳说,“所以他找了瑞尔。” “他神通广大的兄长为自己的弟弟弄来一面镜子的确也不是什么难事。”戈尔德点了点头,“瑞尔能在所有有他身体组成部分的镜子的地方突然出现和消失。” “所以瑞尔给你带了字条?”戈尔德笑了笑。 “嗯。”卢纳点了点头,“不过我很奇怪,杜比和瑞尔为什么同意帮助他了,是因为他同意做他们的信徒了么?” “不是。”戈尔德说,笑了一声,“是因为我们同意帮助你了。” “这件事复杂而具备寓言意味,对你来说,应该很难。”金发女人笑了笑,“而你不是也需要朋友么?” “谢谢。”卢纳说,她看向了夜色,“但是这样对他的精神浸染的程度深的有些可怕了。” “你们大概从一开始就打算把他拉到世界的里侧吧。”卢纳轻声问道。 戈尔德点了点头,她脸上挂着一个安静的微笑,“是这样的,因为他遇到了你,你需要这样一个人类。” 卢纳点了点头。 “他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把他拉到世界里侧的。”戈尔德说,“虽然人类的愿意有些时候真的带着浓重的悲剧色彩。” “但是最终还是需要他愿意的。”戈尔德笑了笑,看向了卢纳的眼睛。 少女点了点头。 “我会问他的。”卢纳说,她垂下眼睛,看向了怀里的碎花拼布兔子,“为什么说人类的愿意带着浓重的悲剧色彩呢?” “有些是这样的。”戈尔德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到时候就会明白了。” “否则人类也不会称献身是神圣的了。”戈尔德说,卢纳静静地咀嚼着这几个单词的。 神圣的献身。 说实话她不是很理解其中的因果。 正如这些报纸的因果她也不能理解。 不过听起来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不是什么标准款的人类,华生医生经常这么说。 从任何角度讲,她的邀请都应该是在做一件好事。 但是卢纳感觉自己的心脏上似乎附着了什么东西,让它跳的更艰难了起来。 “我会问他的。”卢纳重复道,她看着静悄悄的街道,现在所有的端倪都被隐蔽了起来,这条街道看上去一切如常,和每一条不太热闹的小巷没有任何区别。 雷德垂斯探长和他的手下就像是溶解在了夜色之中,卢纳虽然知道他们在那里,但是她也知道人类是不可能知道的。 她向华生保证过,现在的开膛手杰克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但是华生应该没有办法把这个情报共享给其他人,因为他无从解释它的来源。 所以雷德垂斯的脸上带着紧张或者惶恐的表情,仿佛他可能在今夜去世,就像那位不幸的道格拉斯警员一样,整个被开膛破肚,死的凄惨无比。 或者像那名记者一样,尸骨无存难以分辨,连死因都不得而知。 但是他还是按时来到了这里,沉默着做着准备工作,一言不发地等着夜幕的降临,那传闻中的杀人鬼即将到访,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人类还是怪兽。 也许他和他的手下都会死。 他正在不自量力地带着他被蒙在鼓里的手下奔赴黄泉。 “如果杀人犯不死去的话,就还会有人被杀死。”雷德垂斯抽了个烟,这是他今天的第十根烟了,他从业多年,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结实如猎犬的小个子男人静静地叼着烟,看着黄昏昼夜交替,烟上闪烁着熹微的火星,他突然按灭了烟,拿起了枪。 “来了。” 第27章 艾伦科斯明斯再一次听到了三声夜莺的叫声。 这一次他没有好奇它的来源,因为他正忙着摆脱身后穷追不舍的警察。 他对这里肮脏混乱的街道很是熟悉,他常年在这里狩猎居住,他相信那群苏格兰场的废物是抓不住自己的。 他看到了前方分开了两条小巷。 一条里传来了隐微的狗叫,似乎警察们正在搜索他,他注视着一片漆黑,他们人手有限,如果只是一人一狗,还是不成问题的。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了另一条小巷。 得救了。 他在心里说。 因为另一条小巷只有一个独自走夜路的不检点的女人。 即使他现在失去了西恩的赐福,杀死一个女人还是轻松的很,毕竟男人就是天生比女人更强的。 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外面,这个女人一定是个死不足惜的婊子,他想,不管怎么样,从这条路走准没错。 然后他就会逃进如蛛网一样复杂的棚户区,消失在一片混沌之中。 他可以迅速偷渡出国,去南美洲之类的避避风头,毕竟世界上每个地方都需要医生,尤其是他这种好医生,说不定在南美洲他可以发点财,建一个庄园,在当地狩猎游玩呢。 虽然被这些狡猾的警察摆了一道,但是他还没有输。 远远没有输。 他将来还可以从南美洲寄信回来,继续嘲讽着这些拿着微薄周薪的废物。 而且他们如果不杀死一个开膛手杰克,怎么向公众交代,现在他们交差了,十年后自己重出江湖,岂不是一场完美的愚人秀,他比所有人都聪明,比所有人都强壮,现行的法律真是无理取闹,他是超乎于人类的存在,人类可以狩猎麋鹿,他为什么不可以狩猎女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觉心情十分的舒畅,也不疲劳了。 他飞快地冲进了那条巷子。 然后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这条巷子的白雾,似乎比其他的地方更浓一些。 他熟悉这雾气,他一直在它的掩护下行凶,因为伦敦这浓厚的雾气,目击者很难真正看清他的身形。 这雾气是他的同伴,是自然规律站在他这一边的象征。 说明大自然容许了他的狩猎。 然而人类却要宣布它非法。 何等可笑啊。 然而这里的雾,为什么这么浓呢,他忍不住想,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条小巷似乎变得熟悉而陌生了起来,而且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没有摩擦声,也没有生活的声音,也没有警察和警犬的声音。 只有无穷无尽的白雾。 和雪片一样落下的灰烬。 这是什么地方,他忍不住想,然而下一秒钟,夜莺再一次叫了起来。 依旧是三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样的叫声响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诡异,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恐惧。 “夜莺,叫了哦。”他的脑海里又没来由地响起了这个声音,这次他回忆了起来,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理解了夜莺的叫声好像是和自己有关的。 这是唯有他才能听见的叫声。 “是丧钟么?”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来缓解内心的恐惧。 “不是,”他听见了一个淡淡的声音,“是个提醒。” “是善意的提醒呢。”对方回答道,“大概是前方有危险,请勿继续前进这样的意思呢。” 他听到了女人的脚步声,一个金发女子从白雾中显露了出来。 她一头灿烂的金发结成了精致而优雅的发辫,她穿着一件罗马式的长裙,带着闪闪发光的黄金首饰,一举一动无比优雅而温和,高贵无比。 仿佛每一个男人梦中的女神。 艾伦记得这位神明,人类记载她温柔而热情,丰饶而令人向往。 第36章 遇到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兆头。 看来运气还是站在我这边的,艾伦忍不住想。 而他突然感到了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 他猛地回过了头。 “如果你不想遭遇最可怕的结局的话,那么请和我走。”他身后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红发女子,她穿着一件放荡的白色连衣裙,丰腴的双乳若隐若现,一头浓密的红发披散着,金色的眼睛妩媚地眨着,好像每个男人都会幻想的那么一个对象,在发泄之后还可以骂一句真脏,然后毫无心理负担的一脚踢开,自己好像又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了。 的确好像如果自己在每次夜莺叫的时候,缩回去不要继续前进了,不至于陷入现在的困境。 于是他向前走了一步。 他听到了一声淡淡的叹息,从身后传了过来,这声叹息很轻,但是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亲,或者说一切身体不洁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笑得温文尔雅,然后她转过身,往前走了过去。 “您需要我什么供奉么?”艾伦问道,“您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才能,我可以给您很多很多供奉。” 女人静静地走着,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 “也许是我失礼了,我不该问您需要什么供奉,我会给您所有我能得到的供奉。”艾伦说,不得不说他在贫民窟的好人缘并非天上掉馅饼,他在甜言蜜语的时候比撒旦还巧言令色。 “请告诉我您的名字吧。”艾伦谦卑地问道。 女人没有回头。 “我以为你知道的。”她淡淡地说。 “我在书上曾读到过一位叫做戈尔德的神明,她是丰饶与财富,她不像其他神明那样去帮助烂泥扶不上墙的弱者,只有强者能得到她慷慨的施予,然后让他们创造奇迹。” “您应该就是戈尔德吧,丰饶之王,强者的王,引领人类进化和进步,让人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艾伦热情地说。 “我是戈尔德。”女人答道。 “果然我被您选中了。”艾伦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在过去,我也向您证明了,我凌驾于人类智商,我狩猎不干净的部分,来保存种群的纯正。” “就像狼爱护鹿群一样。”他说,频频看着那个女人。 戈尔德没有说话。 艾伦注意到了她的眼睛是绯色的,很美,是最名贵的宝石鸽血红的颜色,但是也让他联想起了血液。 果然强者都是用弱者的尸骨孵化的。 戈尔德突然间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微笑来的太快,仿佛圣母像一瞬间裂开了,里面是铺天盖地的黑色苍蝇从裂口里一瞬间喷涌而出一样,让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突然不敢往前走了。 “怎么了?”戈尔德轻声提问道。 “你说的没错,我的名字是戈尔德,”她轻笑了一声,“而我也没有说谎,你看,夜莺的确是在提醒你面前即是万劫不复。” “不该前进了。”她柔声说。 艾伦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神明从不说话。 但是他们会隐瞒。 会混淆。 不该前进了。 而当时戈尔德站在自己的前方,另一位神明站在自己的后方。 如果说她没有骗自己的话。 自己刚刚在听到夜莺叫的时候。 依旧选择了前进。 冷汗一瞬间铺天盖地地淌了出来。 而那个金发女人转过了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她依旧那么的美,那么的纯洁。 “我是戈尔德,”她笑着说,“也的确是引领着强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神明。”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她淡漠地重复着,“难道不是摔下来,粉身碎骨的意思么,对于我们来说好像不算特别可怕的事情,但是我们实验了一下,从百尺竿头摔下去,如果是人类的话,应该会死的很难看吧。” 艾伦的大脑一瞬间被恐惧填充了。 戈尔德微微笑着。 “而且我作为神明,没有必要被人类的封号困住吧。”她不冷不热地说,“我也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封号吧。” “你为什么不反驳。”艾伦慌乱地说。 “因为弗雷不介意。”戈尔德说,“丰饶王都不介意,我为何要介意呢。” “丰饶王,叫弗雷?”艾伦喃喃自语道,“他在哪里,他帮助谁,他需要什么供奉?” “他在他家里。”戈尔德淡淡地说,“弗雷不接受供奉,他自认为是个正直的人,所以他只接受交易。” “弗雷笃信凡人皆有一死,而凡人皆需侍奉。”戈尔德慢条斯理地说,“所以弗雷只接受为公共事业的献身。” “当你所侍奉的战胜了你对死亡的恐惧,你们人类一般称这种人为英雄吧,”戈尔德笑了笑,“只有英雄才会得到弗雷的赐福。” “他以他们的牺牲来回馈他们的种群,以他们的鲜血方能浇灌人民的丰饶。”戈尔德慢慢地说,“人类不是有一句谚语,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么?” “我们也是啊。”戈尔德笑了笑,“如果没有得到材料,我们也没法满足你们的愿望不是么?” “弗雷是丰饶王,那你是什么?”艾伦问道,他感觉自己眼球充血,被深深的黑色的绝望所攫住了,动弹不得。 戈尔德安静地看着他。 “我是属于暗一侧的王,”她笑着说,“我的性质为强!欲的二分之一,而方才出现在你身后的那位则是另外二分之一。” “众所周知,人类拥有求生欲与求死欲,人类可以为了种族的延续而长远打算,也容易被一时一地所蒙蔽。”她笑着说,“我操纵的则是这一半。” 她抬起了一只手,艾伦看到了她的无名指上赫然带着一枚黄金戒指。 “也许你听说过它的赫赫威名,也就能理解我这抽象无比的性质了。”戈尔德笑着说,“这就是你们诗歌中传颂的莱茵的黄金。” “尼伯龙根的指环。”她的手很平稳,展示着那枚让无数人流血漂橹,让无数英雄豪杰自相残杀,肆无忌惮地展现出自己人性最邪恶的一面的传说中的黄金指环。 而它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冰冷的,如同冷若冰霜的绝世美女一样的光线证明了这一点。 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尼伯龙根的指环。 那么这位恶劣的神明顿时和历史上无数凶恶恐怖的事件联系在了一起。 “你是个魔鬼!”艾伦后退了一步,指控道。 “我从来没有杀死过人类,”戈尔德平静地说,“唯有人类方能杀死人类。” “我只是,有时候很无聊的在某些人的背后,轻轻地推了一把而已。”她笑着说,“好了,我也可以对你进行一个自我介绍了。” “我是戈尔德,十三王之一,莱茵的黄金的持有者,尼伯龙根指环的主人,”她彬彬有礼地行了个屈膝礼,“无数大暴乱的首席观众,千万残酷图景的赏玩者。” “其真名为,绝望王。”她笑着说。 “艾伦科斯明斯,你已经走到了尽头,”她轻笑了一声,“既然你笃信一个规则,你可以狩猎比你弱的群体。” “那么请将它贯彻到底吧。”戈尔德抬起手,尼伯龙根那恶名昭著的指环在如此诡异恐怖的白雾之中依旧金光熠熠,美的惊人,她优雅无比地打了个响指。 而无数飞龙迅速地现身,它们无声无息在灰烬中悬浮着骨翼,不发出任何声音,盘旋着,就像是鹰隼在端详着野兔。 “我的王侍们饿了,”戈尔德波澜不惊地说,“我允许它们狩猎了。” “而且提醒您一件事,”戈尔德笑着说,“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是不同的。” “空间也是不同的。”她说,诚恳地补充道,“既然那些女人信奉了莉莉丝,莉莉丝也给予她们赐福的,所以她们现在可能比你要强一些。” 最后她看着脸色惨白的男人,突然轻快地笑了,“我忘了还有一件事。” “你至少不用担心尸骨无存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她笑着说,“我的一位朋友希望警方能得到你,而且弗雷也认为这该是给他们的报酬。” “所以最后你还是可以回去的。”戈尔德笑了笑,但是艾伦觉得她的眼睛没有笑,里面结着一层彻骨的寒冰,“你真是幸运啊,居然可以回到家乡,不至于迷失在别的世界。” “不要这样憎恨地看着我啊,”戈尔德摊开了双手,“你这么看着我,我也不会受伤啊,你不知道自己是何等可悲的弱小的生物么?” 她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语调轻快地说,“既然你觉得我对待你是不合理的。” “那你报警怎么样?” “毕竟你终究还是能见到警察的。” 戈尔德一拍手,她的神情单纯无比,就像处女看到了新生的蝴蝶一样兴致勃勃,天真到残忍,“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去报警吧。” 第37章 第28章 “真可怜呢,错过了所有的能给自己一丁点救赎的机会。” 浑身是血的艾伦科斯明斯抬起了头,方才出现在他身后的女人如今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俯着身,看着他的脸,露出了一个悲怜的表情。 她的确与戈尔德截然不同,戈尔德虽然笑得很好看,但是眼睛里从来都没有笑意,而她的每一次悲怜似乎都发自肺腑。 “你是谁,是希望么?”艾伦呻吟道。 女人笑了笑,“不是,我们不敢以人类至高向往命名的。” “我们对自己了解的很深入,知道没有谁可以真正给予人类希望。”她温和地说,“刚刚戈尔德可能和你说了。” “唯有人类才能杀死人类。”她抬起了一根手指,艾伦注意到,她和戈尔德一样,说话的时候喜欢举起手指,然后戈尔德喜欢用左手,而这个女人则是右手。 “那我也可以告诉你,唯有人类方能救赎人类。”她轻声说,“所以我能刺激人类求生欲,我能提醒他们世界上尚有无数美好的东西存焉。” “最肮脏的泥潭里抬起头,也能看到星星。”她说,“我让他们变得冲动,尤其是在面对生命的时候。” “冲动的摄食来延续生命,冲动的结合来诞育生命,抑或是冲动地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捍卫别人的生命,我掌管这种种群的求生欲。”她柔和地说,声音温情如水,好似母亲的摇篮曲,“我的名字是莉莉丝,十三王之一,为强欲之王。”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了。”她笑着说,“我可以把你的所有力量都激发出来了,如果这样的话你应该是可以逃掉的。” “戈尔德建议你去报警。”莉莉丝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我也是这么建议的。” “如果你感觉不公平,或者受伤了的话,按照人类的规矩,的确是应该报警的。” “要不然试试报警吧。”她笑着说,“不过这一次,你还真的不可能被伸张正义了。” “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莉莉丝轻声说,“路是你走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你做的。” “你们难道不是在拿我开心。”艾伦质问道,“你,戈尔德,西恩,编织了一个陷阱,看我挣扎,很有趣么?” 莉莉丝眨了眨眼睛,“我在这件事上完全无辜。” “不过就算是个陷阱,进不进来,走到哪里,不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么?”她轻声说,就像是学校里温柔的女老师一样,“半点怨不得旁人。” “如果我让你救我的话,需要付出什么?”艾伦问道,他浑身的伤口都在流血,他咬着牙问道。 “别着急。”莉莉丝伸出了一只手,“我不正在和你说这件事么?” “虽然我可以帮助有强烈求生欲的人,但是总是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她笑了笑,“那条街区的女性祈求我的保护是在你前面的。” “而且她们给了我这个。”莉莉丝笑着说,然后取出了一个手提箱,“拜托我做一件事。” “这是你杀过所有人的照片。”她静静地说,“每一张都标着他们的名字。” “你要在每一个死者面前忏悔你所作所为的一切。”莉莉丝安静地说,然后打开了行李箱,将里面的照片一张一张地铺开。 “里面有二十个玛丽,十个海伦,三个伊丽莎白,不过你应该一个个的来,”莉莉丝轻声说,“因为她们对她们的朋友来说,也是不同的人。” “也是曾经活过的人。”她认真地说。 “如果你不能理解人类生命的分量,我也不能帮你挽救你的生命了。”她说。 “我有什么好处。”艾伦说,环顾了一下四周,大概是因为惧怕王的体量,那些幽灵和飞龙在外围盘旋着,不敢越雷池一步,让艾伦暂时有了些喘息的空间,他的理智也渐渐回笼了,他不屑地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沫,“我就算能从这个鬼地方跑出去,不也会被抓捕么?” “不是还有可能性么。”莉莉丝温和的,循循善诱地说,“你对这里这么熟悉,如果能从里世界跑出去,你很快就会消失在小巷里,就像你方才盘算的那样。” “不是么,艾伦科斯明斯先生。”莉莉丝柔和地问道。 他用力咬了咬牙。 他的确难以拒绝这个诱惑。 莉莉丝看着他的表情从狰狞的愤恨的逐渐转向了谄媚的温顺的。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让自己的悲怜散发出来。 真是个彻头彻尾令人可怜的东西啊,莉莉丝想,毫无令人称道之处,只是这样苟活着,却狂妄的觉得自己可以判定别人是否有存在的价值。 不过那些都不要紧,那些少女觉得这样的请罪仪式是有价值的,那么她就会去做。 莉莉丝就是这样的神明。 她没有哈尔芙那样强大,能用绝对的二分之一来制裁强敌。 但是莉莉丝知道能呼唤自己的人们是杀不死的。 他们想活着,想吃,想繁衍。 这些应该是正义的。 她宣布如此。 而她既然诞生了,那么她所作所为均为正义。 “他要从这里逃进后面的棚户区去。”华生指了指那一片黑暗,“我们还追得上么?” 雷德垂斯俯下身喘着气,每到这种时候,他总是会想,从明天开始,他要好好锻炼,以防下次遇到这种场合,还是被甩在后面的那一个。 “狗娘养的。”雷德垂斯骂道,“他就没想好好当一个医生,当医生至于锻炼成这样么?”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华生高低要反驳他几句,医生真的是个重体力劳动,所以最好不要惹骨科大夫,他一拳下去你可能要躺很久。 华生拧紧了眉头,他捏着手中的板机,但是这样的距离对于手!枪命中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必须再近一点,如果能近上一两米的话,他就可以打中那家伙的腿了。 但是由于求生关头的肾上腺素,艾伦现在就是个感受不到疼痛全力向前冲刺的疯子,所以自己必须打断他的骨头才能阻止他。 突然间,这条寂静的小巷对面走来了一个人。 华生忍不住在心里痛骂了一句,难道所有的运气真的都站在这个狗娘养的那边吗。 来者只是个不小心撞进来的惊慌失措的穷苦女人,她瘦弱而虚弱,万一被挟持做了人质就难办了。 华生大喊出声,想让那个女人赶紧逃跑,然而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开膛手杰克也看到了那个女人。 和他预判的不同,那个家伙并没有一个箭步冲上去挟持住她,反而,好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步伐顿了一下。 这家伙会害怕一个女人? 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华生抬起了枪,扣下了板机。 子弹应声射了出去,正好命中了开膛手杰克的大腿骨,一下子血流如注,他摇晃一下,摔倒在了地上,那个女人发出了一声尖叫,浑身发抖地步步后退着。 雷德垂斯捂着岔气的腰腹冲了上去,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护在了身后。 “快点过来!”他大声喊道,“抓住开膛手杰克了!” 然后他抬起手中的枪,向半空中凭空鸣了一枪,告知了其他人自己的位置。 抓住开膛手杰克了。 华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胃疼了起来,才想起自己从中午开始好像就没有再吃东西,现在他感觉自己饿的厉害。 他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用手中的手枪顶着那家伙的脑袋。 很快警察们就赶了过来,将此人团团围住,押送到了一辆马车上。 华生对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他的余光看到了卢纳。 少女站在月色之下,“事情得到解决了么?”她问道。 “应该是到此为止了。”华生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伸了个懒腰,听见了自己的关节发出了响声,“果然我好像也很缺乏锻炼。” “但是感觉大家好像都不是很开心呢。”卢纳轻声问道。 “只是暂时放松了而已。”华生又叹了口气,“怎么会开心呢,这么一个猥琐的家伙,居然让那么多人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人类死去的那部分,到底会去哪里呢?”卢纳问道,华生拉起了她的手,“饿了么?”他问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华生说,他抬起头看了看月亮,“我想,今天死去的某一头牛,应该会进我的肚子。” 他觉得自己讲了个笑话,但是卢纳明显没能理解到他的笑点。 华生感觉卢纳似乎从来不对地狱笑话感兴趣。 “刚刚他看到那个女人,为什么害怕了?”华生选择找一个新话题。 “啊,他刚刚见过戈尔德。”卢纳解释道,“所以可能是幻视了吧。” “这样。”华生点了点头,“不过这家伙居然也会害怕。” 第38章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他在绞刑架上痛哭的样子了。”华生说,“你想吃点什么吗?” “什么都好。”卢纳说,她看着肮脏的街道和干净的月辉,“从今晚开始,世界上就没有开膛手杰克了吧。” “没有人会怀念他的。”华生肯定地说,“大家应该盼这天已经很久了。” 卢纳点了点头。 她抬起眼睛,看向了华生的脸。 “那么夏洛克福尔摩斯呢?”她问道,“如果他离开这个世界,大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为什么?”华生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你看,大家会像唾骂开膛手杰克一样唾骂他,”卢纳指了指手中的一小块报纸,“所以对人类来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和开膛手杰克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吧。” “无论是谁死掉,他们都是一样的态度。”卢纳说,将报纸递给了华生。 华生噎住了。 他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无数社会学家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关于乌合之众,关于集体,关于理智,关于舆情。 然而最厉害的政治家也不敢说自己对此了如指掌。 他就更没办法解释了。 然而对于卢纳来说,她所看见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卢纳是这么觉得么?”华生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卢纳答道,“他们都说,人类是很复杂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直接下判断。” “这是真的。”华生附和道。 “但是我以我的阅历和人生向你保证,世人对于开膛手杰克与夏洛克福尔摩斯,绝对不是一样的。”华生说,“我是这么相信的。” 卢纳点了点头。 “嗯。”她眨了眨眼睛,“我们去吃牛排么?” “好啊,”华生长长的出了口气,“既然开膛手杰克已经进去了,大概今天晚上就是福尔摩斯在监狱里的最后一夜了。” “不过他很有可能把水喝了。”华生笑了笑,“然后出来的时候,你俩还得重新认识一下。” 卢纳点了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了。” 她乖巧地看着前方的街道,寻找着还亮着的招牌。 “华生医生也会忘记我的。”她说,“我也会从华生医生的世界里离开的。” “到时候华生医生也会是这样对待开膛手杰克的态度么?”她问道。 华生愣了一下。 他的确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是他绝不可能那样啊,真是要把他冤枉死了。 年轻的医生抓了抓自己的栗色的头发,“朋友之间是不一样的了,卢纳。” “反正大概就是这样。”他说,“如果你离开了,我会很难过的。” “甚至想要设法记住你的。”他真诚地说。 卢纳眨了眨眼睛。 “设法记住我么?”她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少女歪过头,露出了一个笑容,“都说人类有很多种可能性,连这种可能性都是存在的么?” “卢纳小姐希望被记住么?”华生问道。 少女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想要被记住,”她说,“也想要被喜欢。” “他们说我要做一件对表里世界都有好处的大事。”卢纳认认真真地说,“如果按照人类的常识的话,我应该是会被大家记住,被大家喜欢的吧。” “是这样的。”华生拉着她的手,看到了前面的确还有一家餐馆营业,于是向灯光奔了过去,“人类很多时候荒唐的可笑。” “但是大方向上总是能明辨是非的。”华生说,“否则我们怎么在世界上活了这么久,还建立了政权,创造了历史呢。” “走吧。”他感觉几乎把少女拽的要飞了起来,然后愧疚地放慢了脚步,“不好意思,我实在一秒钟都不想让牛排多等了。” 第29章 开膛手杰克归案,犯人艾伦科斯明斯落网。 卢纳折起了报纸,看着上面黑色的大字标题,她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站着的栗色头发的年轻医生。 然后她看向了监狱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们为什么看起来很高兴呢?”卢纳轻声问道。 “因为以后不会再有人被开膛手杰克杀死了。”华生回答道。 “我可以立功的。”铁窗后的男人说,伸出手去抓华生的外套,“我可以供出所有西恩的信徒。” 艾伦相信这个信息可以为他换来女王的特赦令,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所有的杀人鬼找出来。 发生的,以及还未发生的。 而且人类不可能不觊觎这些王的力量,说不定他们可以为自己复仇,把那个戈尔德抓获。 那个婊子,那个婊子绝对要付出代价。 而走在华生医生身边的少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艾伦突然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兜头浇了一大盆冷水,每个毛孔都透着彻骨寒意,那个少女异色的眼睛看着他,然后张开了嘴,微微露出了她尖尖的犬齿。 “你刚刚说什么?”卢纳问道,“你提了谁的名字?” “谁容许你在外面提你所信奉的王的名字的?”她问道,她的眼睛紧紧地锁在他的身上。 “我记得西恩不容许信徒提他的名字。”卢纳一板一眼地说,她那双特殊的异色的眼睛,好像某种无机质一样,死死地锁着艾伦。 然而此时一名狱警的手放在了少女的肩膀上,“犯人要说什么吗?”他问道。 艾伦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见到一个人类。 “我要说,”他举起了一只手,“我一切都是西恩教唆的,西恩是一位神秘学中记载的神明,但是我保证他是真实存在的。” 狱警打开了门,走了进来,然后他锁上了门,将那扇小小铁窗上的改版都划上了。 “你说什么?”他不疾不徐地质问着,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带上了黑色的皮手套,然后下一秒,他重重的抽了对方一个耳光,“你再说一遍。” 然后他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看向了这个金发少年的眼睛。 蛇一样的竖瞳,猩红色的,因为光线缺乏而紧缩成了一条线,带着危险无比的气息,出现在了这个金发美少年的身上,而他身上自带一股乖张暴戾的气息。 而王钥从他扎着领带的制服领子落了出来,骷髅的纹样和白骨的质地证明了他的身份。 此人正是如假包换的杀戮之王,西恩本人。 “果然还是得早点习惯人类的出尔反尔才行。”西恩慢条斯理地说,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人类一般管你这种人叫什么,背叛者,还是犹大。” “据我所知,在你们的信仰之中,地狱的最底层,是属于背叛者的。”他用靴子的后跟碾着艾伦的手,抬起了另一脚重重地对着他的脑袋踩了下来。 “你先背叛了我。”艾伦嘶吼着,“你收回了你的力量。” “所以呢,”西恩平淡地说,“我需要和你解释么?” “王所作所为都是正义的。”西恩看着手套上的血渍,舔了一口,然后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这血液还真是不香甜。” “我记得,你说你要向警方宣战,我觉得很有趣,所以同意了你成为我的信徒。”西恩说。“当然了,我没必要遵守你们的道德,不打算对你制造谋杀案来戏耍警方发表什么见解。” “但是面对警方的胜利和找到真相的成功,你自己在心里认输了,你选了杀人灭口,所以你已经缴械投降了,我自然也不会管了。”西恩冷淡地说,“我只眷顾强者,你向我证明了你不是。”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最残忍和最严正的王,从来不给人第二次机会,因为人类没有第二次生命,这很合理,不是么?”他淡淡地说。 “你让他交代西恩的事情,西恩不会生气么?”华生担心地看着紧锁的门。 “啊,那没关系。”卢纳平静地说,“因为刚刚那个人,就是西恩。” 华生惊了一下。 “那只能住艾伦好运了。”他说,“不过他好像也用不到什么好运了。” “这次开膛手杰克事件,你们好像出动了好多位王呢?”华生随口问道。 “因为的确是个大事件啊,的确涉及到了好多人。”卢纳说,“你们有不少人死了,但是好像你们相信自己会更好的活下去。” “的确是这样的。”华生点了点头,“卢纳你好像有点不高兴,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生气呢?”卢纳抬起了眼睛,“如果没有遇到我的话,你们也不用遇到这种怪物了。” “我们不是朋友么?”华生反问道,“而且我们本来就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的。” “我们为什么是朋友?”卢纳问道。 “我们没有一起旅游,也没有一起去酒吧,”卢纳静静地说,“你们喜欢的事情,我都不懂。” 第39章 “所以我们为什么是朋友?”她问道。 “人类做朋友不一定非得一起玩,也不一定必须爱好相同。”华生说,然而这的确是个很难的问题。 朋友到底是怎么被认为是朋友的。 “比方说,你听到有人要出卖西恩,你会很着急,你们就是朋友。”华生试着说,“我听到你有解决不了的事情的时候,也挺着急的。” “所以我们应该是朋友的。”他说,摸了摸下巴,“如果你真的介意这个的话,要不然一起去旅游。” 卢纳看起来显而易见的心神不宁。 华生不知道什么在困扰她,但是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不是一个他能解答的问题,好像又应该是一个庞大无比的问题。 卢纳不是以他的常识作为存在方式的生物。 他真的可以帮上她什么吗? 狱警带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过来,他的一切随身物品都归还给了他,华生迎了上去,给了自己朋友一个拥抱,灰瞳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坐在椅子上的少女身上,少女没有看他。 她只是看着桌子的另一端,抱着怀里的玩偶,摇晃着两只脚,似乎感到了无聊,和对一切没有什么期待。 “卢纳。” 少女抬起了头,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看着灰瞳男人的眼睛,他指了指她面前的水杯,“你还需要么?” 卢纳摇了摇头,他拿起了水杯,仰起头一饮而尽,然后深深地呼吸了两下。 “好多了。”他说,长长地出了口气,扶着桌子看了看自己来的时候的走廊,“怎么的,你还有别的朋友在里面么?” 少女摇了摇头,“我的朋友一般不喜欢这种地方。” 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手指松开了玩偶兔子被蹂躏了半天的耳朵,然后抓住了灰瞳男人的手,“当然了,西恩的确还没出来。” “不过他会自己回家的。”卢纳说。 “西恩过来了么?”福尔摩斯问道,他又拿起了华生面前的那杯,喝了起来。 “嗯,他和他的信徒有点不愉快的事情要处理。”卢纳轻声说,“西恩总是到最后和信徒闹的不欢而散,不过没有关系,没有信徒能打得过西恩的。” 她话音刚落,那名狱警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将手套胡乱地塞进口袋里,用肩膀迅速倚上了门,将门里的惨叫声关在了里面,然后他抬了抬帽子,露出了一个笑容,如果忽略他领带上的血迹的话,此人还真是个苍白清秀的美少年。 “嗨,卢纳。”西恩笑着说,“你打算怎么走。” “我不想坐马车了。”卢纳说,“马车真的感觉很颠簸。” 她从领口拎出了那枚小钥匙,“从枢纽走吧。”她抬起眼睛,建议道。 华生对这个提议表示了不解,“从枢纽?” “嗯,”卢纳认真地说,“通关王钥来到枢纽,然后我们那边和这里的空间规则不一样,可以坐火车到达目的地,然后再用王钥翻转世界就好了。” “这是最快的出行方式。”西恩笑着说,“我们平日里都是这么去别处的。” “比方说我下午就可以去希腊度假了。”他笑道,福尔摩斯注意到他的手指间也漏出了一枚小钥匙。 不过他的是用某种白色的骨质品做的,他似乎注意到了这目光,笑了笑,“王钥这种东西,我们每个人都有的。” “不过有人出门不带钥匙。”西恩眨了眨眼睛。 “不带钥匙还能回去了么?”华生问道。 “看他们的性质了。”西恩轻笑了一生,血红色的眼睛依旧停留在福尔摩斯的脸上,“比方说,瑞尔。” “瑞尔出门就从来不带钥匙。”西恩摊了摊手,“虽然说没法管他,但是我还是要说,哪一天如果他的钥匙被人顺走了,到时候有他哭的。” “这样,难道你们的钥匙不是自己才能使用么?”福尔摩斯问道。 “不是哦。”西恩笑了笑,竖起了一根手指,他手中的王钥落下,灰白的里世界枢纽徐徐展现在了眼前,“当然,也可以这么说,因为其他人虽然可以使用王钥。” “但是人类的灵魂是不能承担王的强度的。”西恩笑着说,“最臭名昭著的莫过于戈尔德的王钥。” “那家伙没少故意弄丢自己的王钥。”西恩说,他认真地看着列车时刻表,“你们大概听说过她的王钥。” “好像是叫做莱茵的黄金,尼伯龙根的指环。”卢纳眨了眨眼睛,“我记得在剧院门口还看到过剧目。” 华生和福尔摩斯对视了一眼。 他们倒是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件赫赫有名的东西,的确如西恩所说的那样,臭名昭著。 “其实戈尔德的手上一直带着的。”卢纳看了一眼华生的脸。 华生回忆了一下,好像那个叫做戈尔德的女人的手指上,一直都有一枚十分朴素的黄金戒指。 “但是我看到它的时候,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看到它就被勾的什么都肯做了。”华生说。 “因为它戴在戈尔德的手上。”卢纳说,“如果它戴在你的手上,其他人都会被它吸引过来,然后把你吃掉的。” “我们对于世界的体积本来就很大,本来就无时不刻不处于这种强烈的引力之中。”卢纳轻声说,“就像你们认识了我,所以各种事件就接踵而来了。” “而王钥,不过是这种吸引力的一点余波罢了。”卢纳说,“戈尔德的性质尤其是对人类比较有害的那一种。” “所以你的王钥,如果被别人拿到了,会怎么样?”福尔摩斯轻声问道,他在心里其实有了一个答案。 然而少女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 “我不知道。”她说,抬起头看向金发少年,“西恩,从前有这种事么?” “有一次吧。”西恩挠了挠后脑,“但是我实在不想旧事重提了。” “那真是一场可怕的灾难。”西恩说。 “想来也是。”福尔摩斯说,西恩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移走了目光,轻快地吹起了口哨。 “如果是你的话,猜出来卢纳的某些事倒是也不奇怪了。”西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你这次倒了好大霉啊。”西恩说,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同情的东西,福尔摩斯听出了其中的某种端倪,他虽然在模仿人类,但是倒也有几分真情实感。 “我觉得你最好去医院看看。”西恩建议道,“不过为什么昨天晚上不补充水分呢?” “那家伙被捕已经板上钉钉了,”西恩淡淡地说,“没必要这么万无一失吧。” “倒不是觉得雷德垂斯和华生会放走他。”福尔摩斯说,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探着头看着白雾中火车何时到来的少女身上。 “你就当是某种人类的习俗好了。”他打了个哈欠,明显这段时间睡的也不太够。 西恩偏了偏头,他看着指尖的血迹,“人类真是讨厌,为什么有说谎这项特权呢。” “车来了啊。”他挥了挥手,示意卢纳回来,“所以你知道卢纳是什么样的生物,也知道王钥离开她会发生什么。” “然后你还决定记住她?”西恩说,“这可不可以视作你对某种命运有了准备。” 福尔摩斯没有看西恩,他只是看着火车慢慢地开进了车站。 “卢纳呢,卢纳对她的命运有所准备了么?”他反问道。 “卢纳从出生开始,只会百折不回的走这条路。”西恩说,“无论是流血还是流泪,因为她就是这样的生物。” “她不会有自己的想法么?”福尔摩斯问道。 “也许会有吧。”西恩答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在我一千年的寿命中,我见过她上百次毁灭。” “她从来没有犹豫过用自己的这次人生来交换世界的平衡。”西恩说,“我以为她会害怕,或者会犹豫,至少死之前说点什么,流点眼泪。” “所以卢纳的确很纯粹,她从来都是把性质放在存在之前的不折不扣的王,是我们中最强的,也是我们中最好的。”西恩笑了笑,“如果你决定帮助她,不用担心。” “即使你放弃了,即使我们都放弃了,即使这个世界也放弃了,只有卢纳自己,她也会一条路走到黑,然后在灰烬中重生,再一次去撞她的墙。”西恩平淡地说,“她就是这样的生物。” “所以你要是一直站在她的身边的话,就会一直被撞哦。”西恩笑了一声,“我不和你们一路,要去看绞刑了,卢纳。”他高声说,“麻烦帮我报一下站,地点就在刑场好了,时间调到下午五点钟。” 第30章 “哦,西恩已经说过王钥的事情了。”金发女人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红茶,她似乎对加奶和加糖都不感兴趣,甚至对茶也不感兴趣。 “他说你的王钥是莱茵的黄金。”华生在对面坐了下来,“对于人类来说,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 第40章 “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我生性恶劣。”戈尔德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抿了一口杯中的红茶,“我有些时候会很无聊的把王钥扔在人类当中,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 “人类史上很多次大暴!乱背后的罪魁祸首都是我。”她宁静地说,尖着淡粉色的手指捏着茶杯,扬起了目光看向了华生。 你不会感到恐惧么,华生想起了福尔摩斯问过自己的一句简短的问题,他当时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福尔摩斯的胆子只比他大不比他小,而且卢纳的确也不是什么高威胁物种。 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卢纳很孤单很可怜,只是个过分努力但是总是徒劳无功的小女孩。 而这样单独的面对另一位古神,他好像突然理解了福尔摩斯所说的恐惧是什么。 他们不是人类,也不会成为人类。 他们有自己的物理和自己的铁则,也有自己的自由。 这种恐惧不是靠理性就能遏制住的,不是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些古神和他的日常生活基本上不会交集,他也不是他们喜欢的猎物这种事就能消除的。 他要面对人类并非站在地球的食物链的最顶端的事实。 和他们的逻辑也不是真理这样颠覆性的认知。 他只要和他们邂逅一次,如果承认自己所见所感为真实,他就得否定自己从小学学到大学的知识,它们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 那我算个什么,我该坚持什么呢? 这种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形成了恐惧。 他看着戈尔德,女人看上去很放松,仪态松弛而矜贵,华生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指上,无名指的确带着一枚黄金的戒指。 戈尔德笑了笑,她放下了杯子,将纤细柔软的手指慢慢地从戒指中抽了出来,“这就是被你们叫做尼伯龙根的指环的东西。” “要摸摸么?”她笑着建议道,“摸一下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我还在这里呢。” “不过应该会感到很大的愉悦。”她说,思考了一会措辞,不过她似乎也不能准确描述人类的体验,所以她选择的沉默,只是伸展开了手指,放在了华生的面前。 年轻的医生一瞬间将头转了过去。 “怎么了?”戈尔德的声音响起了起来,“你害怕了么?” “只是试试而已。”她轻声说,声音压低之后嘶嘶如甜美的蛇鸣,好像撒旦当年就是这样带着苹果诱惑夏娃的,“不要紧的。” “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卢纳肯定会不高兴的。”戈尔德补充道,“这点事情对精神的影响,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然而华生没有睁开眼睛。 他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东西,想到了自己还在战场的时候,他摸着身边的步枪,想着杀掉一个人也不要紧,他是军医,但是也是军人。 于是后来他杀掉了很多人。 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忍不住扣动扳机,不管那是兔子还是鹿。 他花了很久才从那个地狱里爬出来,但是当他回首的时候,发现他也是制造那个地狱的一员。 他们一起制造了这个地狱,然后又一起在其中挣扎。 人性从来脆弱无比,他不敢睁开眼睛,然后他听到了戈尔德的笑声和叹息,女人将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上,又端起了茶杯。 “的确不去看是个很好的选择。”戈尔德笑了笑,“我遇到的大多数人类,它还戴在我手上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办法移开目光了。” “请恕我直言,您既然持有如此的力量,为什么没有成为世界之王呢?”华生轻声问道。 戈尔德笑了一声,“我持有强欲的二分之一,但是我自己并没有什么物质方面的欲望。”她轻声说,抬起了手,观察着那枚戒指,“我是赏玩者也是局外人,我不想得到那些东西,我只要看着。” “能取悦我的,只有那一瞬间的毁灭而已。”她淡淡地说,“就像你们人类在储藏室囤积了多少烟花,都不如点燃它们的时候快活吧。” 华生被说服了,他知道古神不会说谎,戈尔德也没有任何需要骗自己的理由。 他们并不是蛮不讲理的生物,正因为如此,才对精神更有侵略性。 无论是以何种封号为名的王,他们都意外的很讲道理,然而当你开始思索他们的道理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距离人类越来越远。 毕竟他们的道理也不是什么人类的道理。 “也就是说,你们不将王钥遗失,人类是不会捡到的么?”华生问道。 戈尔德摇了摇头,“不要低估人类的欲望,他们对于想要得到的事情表现出来的执着可是非常强大的力量。” “那有过人类把王钥从你的手中夺走过么?”华生问。 “这不能说。”戈尔德笑了笑,“不过人类似乎认为我们的力量是来自王钥的,所以涉足神秘学的人往往对王钥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他们认为拿到了王钥,就能把我们持有的力量为他们所用了。”她笑了笑,扶了扶额,“不过最后的下场往往不怎么好。” “王钥只是我们的体量一个延伸罢了。”戈尔德说,“我们对于这个世界,有着可怕的质量,所以就有着可怕的引力。” “我们会吸引到对我们的性质欲罢不能的生灵,作为仆从,作为附庸,或者作为盟友抑或是朋友。”她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指环,“我知道,你可能不信,只觉得我是在恐吓你不要对王钥有感觉。” “实际上。”华生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我应该也见过几把王钥了,我还没有对任何一把有感觉。” “可能你还很年轻吧。”戈尔德轻声说,“相信自己的人力可以做到很多事,不会渴求超乎常理的力量。” 没错,他年轻,有着医学博士的漂亮履历,还是一位国家英雄,又结识了不同凡响的朋友,过着有趣的人生。 没有人会保证他遇到了某些事之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告辞了。”戈尔德笑着说,“谢谢您的早茶,我只是想做一个善意的提醒,莉莉丝说你最近可能会遇到某些际遇。” “希望您能一直如今日一样铭记着您作为人类的尊严。”戈尔德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她拿起了帽子,静静地走了出去。 我作为人类的尊严,华生对这个句子感到了由衷的恐惧,他知道这些王的能力,他也愿意相信他们并不是什么天性邪恶的生物。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时钟正在走向七点钟,他想起了今天似乎有一封电报要发,不如现在就出门,正好路上吃个早饭再回来。 当华生心满意足吃饱喝足地带着些点心回来的时候,因为填饱肚子的舒心让他几乎忘记了早上的这一段简短的谈话,然后他推开了福尔摩斯的卧房门的时候,好心情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在干什么,夏洛克?”他问道,手中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 半坐在床上的灰瞳男人虽然遵守了他的医嘱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静养,但是他的手里的东西,如果华生没有老眼昏花的话,他可以发誓。 这家伙在把玩卢纳的王钥。 “你!”华生伸出手打算一把抢过来还给卢纳,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经手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猛地缩回了手,看向了坐在一边翻着画本的卢纳。 “这样真的可以吗?”他问道。 卢纳抬起了眼睛,然后她伸出了手,把王钥拿了回来。 “啊,”卢纳微微偏了偏头,“没有关系的,医生,我们已经约定好了,如果有什么意外,我马上就拧断他的脖子。” 然后少女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纸递给了华生。 华生用颤抖的手接了过来,发现这是一份和她所说内容差不多的合同,甚至一式两份按了手印做了公证。 华生感觉这种大起大落对他的心脏和血压都不太友好。 “这件事的主要责任人应该在你。”福尔摩斯抬起了一根消瘦的手指指了指华生,“如果你不是逼我还得在床上躺七天的话,我也不会有这种念头的。” “如果你不在监狱里绝食的话,你就不会这么容易地得重感冒,如果你得了重感冒的时候就遵守我的医嘱不去看什么雨中的拿破仑像,你早已经可以出去研究你那个劳什子的案子了,而不是在这里拿着一个随时可能害得你脖子右拧的东西在玩火。”华生一口气说道,卢纳低下头看了看脖子上的钥匙,然后她将它塞进了衬衫里面。 然后她举起了一只手。 “你有什么问题?”华生问道。 “为什么脖子右拧呢,我习惯左拧。”卢纳眨了眨眼睛说,“是人类的什么仪式么,还是什么习俗,需要改过来么?” 华生怔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的怒火好像一瞬间消失了。 “不用。”他说,“你怎么高兴怎么拧,福尔摩斯他应得的。” 第41章 “不说那些了。”福尔摩斯的目光移到了华生的鞋子上,“你刚刚去发电报了?” “是,倒是没错。”华生出了口气,然后他把手中还热着的零食扔到了床上,落在了福尔摩斯的腿上,“这应该不算什么困难的推理吧。” “的确不困难。”福尔摩斯说,他将纸盒递给了卢纳,少女拆开了纸盒,对蒸腾着热气的食物露出了一个笑容,“每个人的日用品会留下他的痕迹,很多时候仅凭一件东西分析出主人的故事是个很有趣的探险。” “所以呢,”华生坐了下来,架起了一条腿,“比方说你摆弄了半天这个王钥,发现了卢纳小姐什么呢。” “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华生挑起了一根眉毛。 “这把王钥很旧了,说明历代卢纳小姐都是用的同一把王钥。”福尔摩斯说,“而她也有不同之处。” “什么地方?”卢纳好奇地微微前倾了身子。 “你是左撇子,而之前大多数都是右撇子,从王钥的磨损方式可以看出来。”福尔摩斯说道。 “我没怎么用过王钥唉。”卢纳出了口气,“你怎看出我是左撇子了。” “不过这个不是从王钥上看出来的。”福尔摩斯说,“华生医生说脖子右拧,只是一般人是右撇子方便发力,你喜欢往左,说明你是个左撇子。” “除此之外呢?”卢纳问道。 “西恩说你的王钥曾经被人类拿走过一次。”福尔摩斯说道,“我大概知道他的死状了。” “不过这个就不说了,”他看了一眼华生,“以免他把我脖子右拧了。” 华生抱起了双臂,表示如果我再看到你把玩这些东西,我是真的会提前给你个痛快的,来表现我们深厚的友谊的。 “戈尔德可是说,占有了王钥的人类,死的都很痛苦的。”华生说。 “戈尔德说的你觉得很可信么?”福尔摩斯反问道。 “他们不是不能说谎么?”华生看了一眼卢纳。 “但是戈尔德说话,很多人类都认为在骗他们。”卢纳含混不清地说,将脸埋在了纸盒里,“不过我觉得她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她肯定不会骗你的。” 这个理由好像不是特别让人信服,华生想。 他突然听到了门铃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去看看怎么了。” “梅丽蒙斯顿小姐?”华生拿起了哈德森太太托盘上的名片,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我好像没有听说过。” “她是来找福尔摩斯先生的。”哈德森太太说,“说是自己遇到了个麻烦。” “但是现在福尔摩斯虽然自己认为自己活蹦乱跳的,我处于专业的角度来说,他的肺炎依然处于传染期,”华生说,然后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是么,但是我的事情真的很着急,如果您能帮助我也好。” 华生从哈德森太太的肩头看了过去。 这是一个有着浅金色长发的瘦弱少女,看上去似乎平生不顺心饱受命运的折磨,然而她表现出来的气质却依旧是温婉的柔和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惹人怜爱的女人,他见过的三大洲的所有女人中,比她美丽的不在少数,比她高贵的也数不胜数。 然而他的内心却萌发了强烈的冲动。 这仿佛是他命中注定要保护的公主,他应该分担她的苦难,做她的骑士。 “如果我能帮上什么的话,我一定会尽力的,”华生打开了门,“请进来吧。” 然而他的心上突然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莉莉丝说你好像要有某方面的际遇。”戈尔德的话如夜莺不祥的啼鸣一样响在了耳边。 华生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从他的大脑中甩脱出去。 他平生没有干过什么坏事,以后也会如此。 “我的事情,真的很复杂,”梅丽坐了下来,她不安地捏着手套,“总感觉一种神秘的危险在靠近我。” 然后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摞信件递给了华生。 “这是今天早上寄来的。”梅丽拆开了其中的一封,“让我晚上七点钟带上两个朋友去赴约。” “我可以算一个。”华生热情地说,少女不胜感激地点了点头,“如果你能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带一位我的朋友。” “十分感谢您。”梅丽施了一礼,“我从没想过会从陌生人这里得到如此慷慨的援手。” 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她的目光看到了一扇卧室门打开了,一个少女走了出来,她打着哈欠,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和深蓝色的小裙子,明显是在家里的打扮,然后她转过了头,看向了梅丽。 华生出了口气,“卢纳?” “唉。”少女站住了,“怎么了?” “这位是新委托人。”华生说,“她好像遇到了麻烦,有人邀请她今晚七点钟去赴约,只能带两个朋友同往。” “所以你需要我现在和她成为朋友?”卢纳问道。 “怎么说呢?”华生一瞬间发现自己还是大意了,他实在不能迅速和卢纳解释这件事的关键是需要人手,而不是这位小姐急需扩充朋友。 “这很难吧。”卢纳偏了偏头,“我觉得她好像有点害怕我。” “弗雷说处于畏惧在一起的关系是主奴,不是朋友。”卢纳义正词严地说。 “不过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试试的。”卢纳一本正经地说,“毕竟罪人的子女不一定是罪人。” 华生感觉卢纳再说下去会把一切都搞砸的,于是他选择拼命对她比划一个噤声的姿势。 卢纳听话地闭上了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异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梅丽,而后者明显被罪人的子女这个单词震惊了。 然而少女似乎理解了她想要问什么,她看了一眼华生的背影,然后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什么都不会再说的。 “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可以去的。”卢纳点了点头,保证道。 梅丽虽然常识告诉她,她也许更需要两个青壮年男性,然而她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个少女也许比一支军队更强。 当她直视她的眼睛的时候,她连一秒钟都坚持不了,仿佛在面对什么巨大的古奥庄严的生物,只能本能地闭上眼睛祈求自己只是在一场噩梦之中。 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命运更可怕,还是这个少女更可怕了。 “别担心。”华生轻声说,“卢纳真的是个挺好的孩子。” 在他的宽慰下,梅丽似乎接受了这个观点,而当华生走回房间的时候,发现卢纳正在飞快地翻着一本自己的书。 “怎么了?”华生问道。 卢纳飞速地看着艰深的医学书籍,然后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地叹喟,“看完了,我确定了。” “这个少女应该不出十年就会死掉了。”她说,“不过我感觉你好像不太希望她死掉。” “什么?”华生忍不住反问道,如此美丽不幸的女人,竟然还有更糟糕的命运在等待着她么。 “你确定了什么?”华生轻声问道。 “人类没有办法救她。”卢纳合上了书。 “那你们有么?”华生试探性地问道。 “啊,”卢纳微微地出了口气,仰躺了过去,“弗雷的王钥可以。” “弗雷是丰饶王。”卢纳说,“他们说如果你问,我就告诉你。” “我还在想你为什么会对弗雷感兴趣呢。”卢纳说,然后她抬起了一根手指,“但是弗雷是不可以直接给人类赐福的。” “弗雷虽然很强大,但是锁缚他的规则也很多。”卢纳解释道,“所以如果说最好的办法,你可以从弗雷那里把王钥拿走。” “然后把其他生物的丰饶赠送给她,弥补她的贫瘠。”卢纳说,“无论是狗,猪,都可以。” “不过,”卢纳闭上了眼睛,似乎对说这些台词感到了不满,“我觉得不好。” “丰饶从来来自牺牲而非掠夺。”卢纳轻声说,“这是弗雷的信条。” 华生愣在了原地。 他明白,他命运的路口摆在了他的面前。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这个女子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这样不幸的命运更是让他难以释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先处理晚上的事情吧。” 第31章 “反正去了熟人家里。”铂金色头发的少女显得兴致恹恹,“既没有爆炸,也没有杀戮,就是一个很无聊的,讲的还不太全面的故事。” “真是无聊到死了。”她打了个哈欠,“所以我就回来了。” “罪人的子女自然要和罪人的子女在一起。”她吐了口气,“大概是这样吧。” 她凑了过去,看着灰瞳男人手中拿着的一张小报,“你出去了。”她笃定地说,“华生医生会把你脖子拧断的。” “我感觉我已经完全复康了。”福尔摩斯说,抬起手捂住了嘴,避免发出有空音的咳嗽声,“我已经至少有五年没有生病了。” 第42章 卢纳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她伸出了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你要是打赢我的话,应该已经复康了,想必华生医生不会有什么意见了。” 福尔摩斯凝视着这只手。 这是一个少女的手。 无论从骨骼还是皮肉上,都无疑是少女的手。 然而这只手可以轻松地扼死大象,制服狮子。 他对所谓的质量,有了某种理解。 “如果你真的很想马上下床的话。”卢纳摸了摸嘴唇,“你要不要去弗雷的花园。” “那是什么地方?”福尔摩斯问道。 卢纳眨了眨眼睛,“弗雷有一处花园,据说那里的水是从我们的故乡流出来的,然后那处泉水,被人们叫做长命汤。” “类似于长生不老泉么?”福尔摩斯问道。 “不是,”卢纳回答道,“喝了并不能长生不老,只是某种药泉而已,算是温泉水疗院?” “不过弗雷倒是一直想让我引见你来着。”卢纳想起了什么说道,“但是弗雷一般都呆在他的花园里,不会出门的。” “你想去见见长命汤么?”卢纳问道,眨了眨眼睛,“弗雷肯定在家。” 福尔摩斯对这个提议没什么好拒绝的。 卢纳从领口里摸出了王钥,然后扔在了地上。 他已经对这套流程很熟悉了,从枢纽找到火车,然后果然来到了一处芬芳馥郁的花园之外。 卢纳抬起了手,敲了敲了精美的大门,“弗雷,是我。” 福尔摩斯看着围栏上溢出的葱茏绿色,在一片灰白之中,十分的显眼,而围墙的外围爬满了漂亮的常开不败的蔷薇花,他听到了里面传来了脚步声的动静。 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白发的老者,面貌威严而清俊,穿着一件白底烫金的袍子,他推了推眼镜,“卢纳?” “嗯。”卢纳点了点头,“弗雷,我叫夏洛克福尔摩斯过来了。” “而且他好像得肺炎了,你的长命汤可以借给他用用么?”卢纳问道。 弗雷推开了门,“那倒是没有问题。”他说道,“但是长命汤对他们来说好像没什么用。” “就当是个普通温泉吧,福尔摩斯先生。”弗雷安静地说。 这个老者举止威严而优雅,金尊玉贵,非同一般。 此为丰饶之王,弗雷。 “要喝点花茶么?”弗雷问道,“卢纳我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了。” “好像是吧。”卢纳跟了上去,进入这里之后,会发现是一处不折不扣的花园,充满着各式各样的植物,连家具都是由植物自然生长而成的。 不愧是丰饶王,福尔摩斯想,的确是令人羡慕的丰饶。 “夏洛克福尔摩斯。”弗雷重复着他的名字,“幸会,我是弗雷。” 他伸出了一只手,福尔摩斯和他握了握。 “你的手心的确挺热的。”弗雷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给你按照人类的体质配一副药试试。” 弗雷转身准备走进书房,然而在进入书房之前,他微微回过了头,“卢纳,帮我看着王钥。” “好的。”卢纳抬起了手,比了个ok的姿势。 “弗雷的王钥?”福尔摩斯低声说。 卢纳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小巧的杯子,“就是这个,”她说,“转移丰饶,产生丰饶,赐予丰饶。” 福尔摩斯收回了目光,“如果不是想让我看到的话,他根本没必要说一声。” 弗雷走了过来,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玻璃杯,递给了福尔摩斯,“试试这个。”他说道,目光落在了那个杯子上,然后拿了起来,在手中把玩着。 “这就是我的王钥。”弗雷坦然地说,“不过所谓的长命汤,并不能让人类长命百岁就是了。” “据说是从故乡里流出来的水。”卢纳眨了眨眼睛,“对我们来说还是有好处的吧。” “能给你一种放松和家的味道。”弗雷说道,波澜不惊地端起了茶杯,“长命汤,不过世人痴望罢了。” “而我们长命也不需要什么长命汤,不是么?”他淡淡地反问道。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做到过长命。”卢纳说,端起了茶杯。 不得不说弗雷的花园的确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自从进来就被一种丰饶所包裹,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十分的安全,昏昏欲睡。 “在这里休息不要紧的。”卢纳说,“弗雷不介意的。” 能听到泉水在徐徐流淌,还有偶尔的鸟鸣声,一片绿色的植物葱茏无比,的确让人感到从精神到**都全然的放松了下来。 福尔摩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面对着泉水的小房间里,他坐了起来,看到了卢纳坐在岸边,没有穿鞋子,把双脚泡在了温泉里,弗雷也坐在旁边,他们似乎在交流着什么。 “你起来了。”弗雷转过了头,“你应该不咳嗽了。” “但是你应该已经饿了。”弗雷说,“卢纳说你的医生让你卧床七天,但是你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个安分的人,所以我自作主张让你一口气睡了四天。” 卢纳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满脸都写着你是不是应该表扬一下我。 福尔摩斯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谢谢。”他说,是药水么,还是这里的空气,抑或是弗雷的能力。 “睡眠是有好处的。”弗雷静静地说,“我知道对于你们这种精力充沛的人类来说,会认为睡眠是人生的浪费。” “但是睡眠不只是休憩。”弗雷说,用杯子舀起了一杯水,然后倾倒了下去,“它还提醒着你截止和更新,不要把某些东西带到崭新的一天去。” “您说的有道理。”福尔摩斯说,他不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放他走,但是他也的确不着急,于是他坐了下来。 “如你所见,我掌握着丰饶。”弗雷说,“这项能力让人羡慕,但是发动起来实在非常困难。” “所以我只能一直呆在这座花园里。”弗雷笑了笑,“还得防止贪妄之人将我耗尽。” “弗雷经常被杀死的。”卢纳补充道,“弗雷的性质太容易被人类克制了。” “幸好有戈尔德一直保护弗雷。”卢纳说,“很少有人类能从戈尔德和弗雷中分别出谁是真正的丰饶之王。” “那戈尔德不是很危险么?”福尔摩斯问道。 “她应该是自愿的吧。”卢纳说,弗雷点了点头,“我们十三位王是同进同退的集体,每一位的不足都会有另一位来补足。” “十三把王钥,不能缺少,也不能多出。”弗雷说,“这是我们的生存方式。” “所以我也会保护弗雷的。”卢纳认真地说。 弗雷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感情。 “较之人类而言,我的确是最弱小的,也许你都已经找到了几种杀死我的办法了。”他说,伸出手,去捧起了一捧长命汤,然后让水流从他的指缝中落下。 “不过这世事如同流水流沙,越是用力地去握,越是握不住。”他轻声说,“恰如这长命汤。” “也许我们该走了。”卢纳轻声说。 弗雷点了点头,“的确年轻人还不该住进水疗院。” “你们该回去了。” 福尔摩斯觉得弗雷很像一头白鹿,有着温顺的眼睛和神秘莫测的灵气,但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对人类没什么太大的危害,恰恰相反,人类应该算对他危害性极大。 毕竟有十三位王,而如今他所见过的之间的区别就很大,有这样的王倒也算是正常的。 “卢纳。” 正在枢纽站台上找时刻表的少女闻言抬起了头,“唉?” “弗雷没有办法学什么自保手段么?”灰瞳男人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问道,“如果是人类的话,多少可以学点武术之类的,你们没有这种么?” “很难的。”少女说,“这就是人类所拥有的自由。” “我们的质量太庞大了,只能被死死锚定在性质上,如果随便变轨,这个世界都会动荡不安的。”卢纳答道。 “所以如果你不喜欢你的命运,你也不能反抗么?”福尔摩斯问道。 “我没有不喜欢我的命运啊。”卢纳轻声说,“我是为了它出生的,整个世界富集能力来给予我,所以我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 “我没什么好说的。”她安静地说,“所以直接去华生医生那里么,可以把外面的流速调整到他在听故事。” “你们可以逆转时间么?”福尔摩斯问道。 “不能,”卢纳说,“你永远无法两次踏进同样的河流,时流也是这样的。” “无论在世界的外侧,还是世界的里侧,你只能去往未来,不能追溯过去。”卢纳轻声说,“不过流速是有区别的。” “那么所谓的长命汤。”福尔摩斯说。 “对于你们这些在时流上的,存在先于性质的生灵来说。”卢纳轻声说,“只是,类似于你们的标本液而已。” 第43章 “弗雷是英雄们的王,他会将他们保存在青铜棺椁之中,等到回到了故乡再让他们复活。”卢纳安静地说。 福尔摩斯好像突然明白了这是怎样的流程。 他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尼古丁让他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这样啊。”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那还真的是长命汤啊。” 回到表世界的时候,正是黑夜,他们站在一处偏僻的别墅的门口,不知道这位富有的主人为什么把住宅选在了如此不便的地方,然而他们好像也不是因为破落,因为装饰都经过认真的修缮,也没有一丝一毫废弛的迹象。 看来还真是个有故事的宅邸,福尔摩斯想,那位委托人所说的复杂的案情应该没有说谎。 他抬起手来敲了敲门。 华生很快被叫了出来,他明显对他的康复表示了诧异,不过这份诧异过去的太快,显示着这个年轻医生的心中有更加吸引他注意力的事情。 “他恋爱了。”卢纳低声说,“莉莉丝说的。” 第32章 “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华生点了根烟,徐徐地抽了一口,吐出了一个烟圈,两眼放空的看着天花板。 “你对女人就没有任何看法么,简直像个机器人一样。” “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人杀死了自己的三个孩子来骗取巨额财产,然后被送上了绞刑架。”福尔摩斯说,阅读着华生的笔记本,“当然了,现在我见过最美丽的女性应该是戈尔德。” “戈尔德。”华生出了口气,“的确有无与伦比的美丽,但是真的会有谁爱上戈尔德么?” “莉莉丝。”卢纳抬起了一只手,“不论戈尔德怎么嫌弃她,她都很爱戈尔德。” “莉莉丝可以随时为戈尔德去死。”卢纳认真地说,“不管戈尔德爱不爱莉莉丝,莉莉丝都永远爱戈尔德。” 华生对她的答案感到了震惊,然后发现他们又成功的离题万里了。 “那有人喜欢过卢纳吗?”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莉莉丝说她喜欢我。” “莉莉丝怎么谁都喜欢。”华生禁不住说。 “莉莉丝就是谁都喜欢。”卢纳一本正经地说。 华生觉得自己是猪油蒙了心,才和这么两个家伙讨论爱情。 他们两个能对爱情有正确的认识的可能性远低于鸭子上树。 “总而言之。”卢纳举起了一根手指,突然莫名其妙的宣布道,“我们去见了弗雷,福尔摩斯已经知道怎么杀掉弗雷了,也许对你的爱情有用处。” 华生怔了一下。 不过他知道卢纳从来都很直接,她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也不会说谎。 “我觉得这个情报,比讨论哲学什么的,对你的爱情更有好处吧。”卢纳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就是的确很有冲击性。”华生说,他转过身,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发抖的手,“所以还是先说说案情吧。” 因为福尔摩斯刚刚从弗雷的花园出来,并不是很需要睡眠,所以华生自己躺在了床上,他仔细地思考着什么,他很累了,无论是肢体还是神经,都累的无以为继,然而还是盯着天花板。 “你不睡么?”他听到了卢纳的声音。 “你没有在梅丽的房间里么?”华生问道,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少女闪闪发亮的眼睛。 “嗯,按理说应该是。”卢纳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她没有什么事情。” 少女坐在了他的床尾上,“你今天才看到她,就说喜欢她。” “你还说自己不是个随便的人。”少女说道,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对月光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你不懂了。”华生枕着自己的手臂,“但是我也不知道,今天她害怕的时候会抓紧我的手,我们就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然而我们认识了很久。”卢纳叹了口气,“还是像刚刚见面一样。” 华生没想到卢纳会有这种感叹。 他坐了起来。 “怎么了,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了么?”他问道。 “如果说你的朋友很有可能被杀掉的话,你应该也不会很开心。”卢纳将头歪了过去,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我不想弗雷死掉。” “我很喜欢弗雷。”她安静地说。 “所以我想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会把人类变成什么样子。”卢纳轻声说,“你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向我保证过,你不会害死弗雷的。” 她静静地抱着兔子,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华生突然感受了一种情感。 铺天盖地的,排山倒海的,悲伤。 他很少从卢纳的身上感知到情绪,他听福尔摩斯说起过质量这个概念,但是他实际上一直对抽象的,形而上的东西感到困惑。 然而这个少女身上的悲伤是如此沉重和古奥,她垂着头,没有流泪,但是却让人觉得月亮都在抽泣。 “那你可以阻止我的。”华生轻声说。 “我阻止了你也没有用。”卢纳轻声回答道。 “为什么?”华生看着她的剪影,“你也知道,我不过区区一个人类,你想杀死我只不过是不到一秒钟的事情。” “但是你也是我的朋友。”卢纳低声说,“事情发展到了需要我阻止你的时候,我认识的你也已经不在了。” 她低着头,似乎在哀悼着什么。 华生感到了毛骨悚然。 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一艘漂在海上的忒修斯之船。 他不确定什么时候自己是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早上的时候还能义正词严地斥责福尔摩斯把玩卢纳的王钥,而上午之后弗雷的王钥就成了他的心魔。 他的心中有另一个念头在作祟。 弗雷的王钥为什么不能给予苦难的世人呢? 哪怕一下也好啊。 虽然戈尔德的警告他还是记得很清楚,人类持有王钥这件事本身即是浩劫。 你的质量无法运行王钥。 而且虽然王不会说谎,但是很多时候他们只会说出一部分真相,也许并非刻意隐瞒,但是他和你们秉承并非一样的常识。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以绝对的人类中心论来说,为了梅丽,他可以失去卢纳吗? 当然了,按照最自私自利的想法,卢纳是个不请自来的怪物,她随时可能杀了他们两个,而且她给他们带来的麻烦是显而易见的。 她不是人类,也成不了人类。 她即使因为做了什么而被人类费劲全力教训了,大概只是像人类被狗咬了一样,只会下一次摸狗的时候先掐住狗的嘴巴。 这是福尔摩斯早就和他说过的认知,华生不愿意去戳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他坚持卢纳会顾念他们之间的友谊。 然而福尔摩斯警告他不要把卢纳当作人类,也不要对卢纳有什么承诺,让卢纳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感情。 而如今华生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种理念可能是福尔摩斯想要保护自己。 卢纳是纯粹的不变的生物,然而自己不是。 他自顾自地施舍了感情之后,又想自顾自地撕毁感情。 卢纳没有说话,华生知道这个少女拥有一双被诅咒的洞察之眼。 他曾经担心过卢纳厌恶福尔摩斯,因为那个青年毫不掩饰对她的结构和琢磨,猜测她的性质,分析她的真名,甚至于观察她的王钥。 这明显是不如自己表现的一切友好的。 但是他以她本来面目来对待她。 华生知道在卢纳那双眼睛里,自己的灵魂的天平已经做出了明确的指示,而当他真正正视自己的内心的时候,也发现关于这个选择,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的犹豫,即使他用所谓的教养和良知来掩饰,他的心里也早就排好了座次。 他需要用良知和教养来抑制的时候,就说明卢纳已经输了。 于是她坐在月光下,无声无息也无泪地哭泣着。 华生想说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现在说的都是谎言。 卢纳微微地低着头,铂金色的头发流淌着月光的颜色,她沉默地一言不发,华生最终动了动艰涩的喉咙,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福尔摩斯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卢纳,”他好像丝毫没有感受到沉重而迟滞的空气,“有人死了,想看看吗?” 少女抬起了头。 “死掉了?”她问道。 “警察还有半个小时来,”福尔摩斯说,“还挺有意思的,虽然差不多已经明白了。” 卢纳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眨了眨眼睛,“去找脚印么?” “找脚印。”福尔摩斯说,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华生,“你还没睡吗?不是说已经累了么?” 华生出了口气,抓过了被子盖在了脸上,“我马上就睡。” “现在就睡。” 第44章 他蜷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然而一闭上眼睛,他就仿佛觉得卢纳还坐在他的床脚,安静地低着头。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克制不住眼泪不停地流了出来。 “其实人类的本性不算好,所以他们需要受教育。”福尔摩斯说,他蹲了下来,看着一个小巧玲珑的脚印,卢纳一知半解地蹲了下来。 “华生不会选择伤害弗雷的。”福尔摩斯笃定地说,叼着烟仔细地寻找着下一处脚印。 卢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轻轻地把玩着维多利亚女王的挂坠盒。 “可是如果妻子或者丈夫死去了,对方会很伤心的吧。”她轻声说。 “对于有些人来说,是这样的。”福尔摩斯看到了一个木棍戳出来的特殊痕迹,满意地端详了它一会,“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巴不得对方早点入土为安。” 卢纳点了点头。 “我也知道弗雷为什么要见我。”福尔摩斯说,他抽了口烟,他灰色的眼睛抬了起来,看着卢纳的眼睛。 “如果说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的话,那人类就会不断犯错误。”他说,“朋友有些时候得等着他回来。” “这也是朋友的责任之一。”他波澜不惊地说,“所以很多聪明人也会对某些事实装聋作哑。” 卢纳又点了点头。 “凡人论迹不论心。”福尔摩斯说,他直起了身子,“有时候看清楚了,自己清楚就好了。” “你遇到过很多这种事么?”她问道。 “我隐瞒过很多事情,让复仇的主角明明是真凶也逍遥法外。”他平淡的说,“也曾按住医生施救的手,让法律无法制裁的人死于非命。” “这些事情只有我自己知道。”他说,跪在地毯上,静静地看着昭告着犯人身份的痕迹,“我希望它对别人有好处,也对我自己有好处。” 卢纳也跪了下来,看着那些痕迹。 “你不期待么?”她问道。 “期待皆大欢喜的大团圆么?”他问道,“世界上很多事能混到朦朦胧胧的小团圆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遗憾总是会有的,死者也不能复生。” 卢纳沉默了。 “那你为什么要注视着世界的背面呢?”卢纳问道。 “那你为什么呢?”福尔摩斯问道。 “因为我生而为王。”卢纳轻声说,“这就是我该做的,我必须直面它们。” “那这是我为自己的人生找到的意义。”福尔摩斯淡淡地说,“我很适合做这个,比起做其他的事情来说。” “其实我也没有生华生医生的气。”卢纳说,她低下了头,“只是弗雷。” “你生他的气也很正常。”福尔摩斯站了起来,看来已经找到了所有想要的,“重色轻友也不是人类提倡的美德。” “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好奇一见钟情到底靠不靠谱。”他轻松地说,“看看热闹不是也挺好玩的么,卢纳。” 少女点了点头。 第33章 “今天早上的空气可真好。”夏洛克福尔摩斯愉快地说,华生睁开了眼睛,发现他已经回到了221b。 “因为昨晚发生了些骚乱,”福尔摩斯解释道,“所以卢纳把你和蒙托斯小姐都送回了家。” “卢纳现在怎么样了?”华生坐了起来。 “她能怎么样。”福尔摩斯淡淡地说,“她本是七海怒涛之水都撼动不了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怎么样。” “我早就和你说过,在把卢纳当成小女孩之前,她先是个王。”福尔摩斯说,华生读出了他的潜台词,而王不可欺,不可辱。 “不管怎么说,卢纳怎么都是个王。”福尔摩斯轻松地说,“很多事都不会太在意的。” 华生长长的深呼吸了一下。 “我不是害怕她报复我什么的。”他轻声喃喃自语道,“但是看到她那么难过,我真的感觉很愧疚。” “需要先给你三十分钟愧疚,然后再听听我关于今天的安排吗?”福尔摩斯走到了窗子边上,替他把窗帘拉开了,“你看这阳光,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华生没有再说什么,穿上了外套,打开了客厅的门。 然后大吃一惊。 餐桌上堆满了堪称名贵的水果,卢纳正坐在前面津津有味地吃着套在手指上的树莓,看到了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弗雷送了水果过来。”她笑着说,“都是他新收的。” 而坐在餐桌的另一面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优雅老者,他微微颔了颔首,“您好,我是弗雷。” “要来个释迦么?”他拿起了其中一个怪模怪样的果子,递给了华生,“可是很甜的。” 弗雷,华生对这个名字瞬间如鲠在喉。 丰饶王,弗雷。 王钥为代表着丰产的圣杯,长命汤的持有者。 他如今就坐在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 卢纳没有看他,一直专注地看着水果,他知道,卢纳大概不想让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也不想让自己那双眼睛读出什么来。 少女垂着眼睛,静静地吃着水果,周身萦绕在某种孤独的光晕中。 弗雷低着头注视着她,华生没来由地从老者金色的眼睛里读出了某种悲悯。 而他也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好似天然的长生种看着勤苦劳碌的世人。 “我刚刚去过苏菲那里,一会去给珍妮也送一些。”弗雷说,“这次可是大丰收呢。” “珍妮在哪里啊。”卢纳含着水果,含混不清地说,“我好长时间没有看到珍妮了。” “应该在船上吧。”弗雷说,“你知道她的性质,肯定在差不多的地方,哈尔芙说她今天下午告诉她在哪里。” “嗯,”卢纳点了点头,“你要留在珍妮那里么?” “不打算。”弗雷摇了摇头,“我还是回去的好。” 老者告辞起了身,福尔摩斯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拿起了一个橙子放在了鼻子下面,嗅了嗅。 “哈尔芙为什么可以知道珍妮在哪里?”他漫不经心地提了个问题。 卢纳安静地吃着树莓,“很简单啊,因为莉莉丝和戈尔德是一对,他们也是一样的,除了我之外,他们都是成双成对的。” “比方说弗雷和西恩,西恩出现在信徒面前的时候,用的永远是弗雷这张威严尊贵的脸。”卢纳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下,“珍妮和哈尔芙也是这样的关系。” “那么杜比和瑞尔也有他们的兄弟了。”福尔摩斯问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不过莉莉丝和戈尔德的关系是最密切的。” “因为她们是持有同一个性质,各自二分之一么?”福尔摩斯说,将橙子放了下来。 戈尔德的符号是玫瑰与夜莺,而莉莉丝则是面包和天鹅。 这对姐妹镜像的程度的确一目了然。 那么哈尔芙持有的是平均之理,珍妮想必就是聚集之理了。 “珍妮的信徒超级超级多,”卢纳说,抬起双臂夸张的比划了一下,“不过比哈尔芙的要少很多。” “不过珍妮的信徒都很厉害就是了。”卢纳漫不经心地说,“都是什么业界精英,王公贵胄,珍妮自己也很强大,和哈尔芙一样强大。” “说起来珍妮和哈尔芙长得像么?”福尔摩斯问道,卢纳咽下了树莓,“珍妮是个富丽堂皇的贵妇人。” “带着珍珠项链,很像海船龙骨前方的女神雕塑?”福尔摩斯追问道。 卢纳停了下来,看向了他,然后点了点头。 “嗯,那是珍妮。” “那我今天早上见过她了。”福尔摩斯说,华生也坐了下来,他明显对现在的展开感到了困惑。 “你见到了她?”华生按了按太阳穴,“今天早上,等等,所以现在事件到了什么程度。” “大概是快要解决的程度吧。”福尔摩斯说,他抬起了一根手指,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我们这起事件,涉及到两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和一大笔金银财宝。” “不过幸运的是,我昨天晚上在别墅里找到了杀人犯留下的痕迹和东西,于是我今天早上准备去借一条我十分信赖的狗来帮助我们调查。”福尔摩斯说道,“只要有了这位好朋友的鼻子,顺藤摸瓜应该就能找到还未走远的凶手了。” “主人说等到八点种的时候狗才能被运到伦敦,所以我就先回来了。”福尔摩斯解释道,指了指七点半的座钟,“然后在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这位女士。” “她和你说什么了?”华生紧张地问道。 “她提了一个条件。”福尔摩斯说,“她说她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亲自找到真凶,但是我们要带上她一起去。” “她想要什么?”华生问道。 “她对此倒是十分坦率,”福尔摩斯答道,“这次事件中的财宝将归她所有,我对此进行了质疑,但是她只是轻蔑的笑了笑,并且表示如果你有能力得到这份财宝的话,她倒是也可以看戏。” 第45章 他抬起头看了看座钟,“时间差不多了,看样子这位珍妮小姐,也要来访了。” 卢纳在门铃响起来之前就站了起来,然后打开了门,一下子抱住了进门的女人。 “珍妮!”她惊叫了一声,“我至少有五六年没有看到你了。” “我一直在热带地区旅游。”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但是这份温柔中不经意地带出了几分高高在上,珍妮用带着华贵的蕾丝的白手套设法将卢纳从她的身上扒了下来,施施然地伸出了手,“幸会,二位先生,希望你们还记得和我的约定。” “人类称我为珍妮,十三王之一,其真名为征服王。”她声音柔和,但居高临下,在两个人面前显露了真容,她有一头罗马人的黑色鬈发,和象牙白的皮肤,眼睛是黄金和香槟一样的浅金色,桂冠谄媚地依附在她高贵的头颅之上,而她周身所穿戴的俱是华贵的丝绸。 “我也有好些年没见到你了。”珍妮牵着卢纳的手,笑了笑,“怎么样,听说你来到人类中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现在不是闲谈的时候。”珍妮笑了笑,恢复了人类的装扮,“走吧,二位先生,请向我展示这个狡猾的凶手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福尔摩斯如约借到了狗,而线索的尽头中止在了泰晤士河的码头。 “看来追不上了,登报也不可以,让警方更容易打草惊蛇,”华生喃喃自语道,“既然这笔财产和蒙斯顿小姐有关。” 珍妮静静地把玩着手套,看着两位男士和船工的交流。 “我说过,如果你们有能力得到宝藏,我当然也可以让贤。”珍妮温文尔雅地说,优雅地坐在白色的栏杆上,吹着河风。 “你大概是知道,我们会在这里面对困局吧。”福尔摩斯走了过来,在她的身边靠上了栏杆,珍妮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他们三点钟就走了。”福尔摩斯点了根烟,“你是知道的。” “说吧,你还有什么条件。”他直截了当地说。 “没有什么条件。”珍妮说,“卢纳要送华生去他心爱的女郎那里。” “我也可以帮你找到那两个人。”她轻声说,“这是多么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珍妮笑了笑,“我一定要跟来的原因是,我想有一个不错的位置能看到那位女继承人的表情。” “她一生孤苦,然而现在又会被通知一夜暴富,”珍妮慢条斯理地说,“然后她会来到这里,被承诺一定可以找到宝藏。” “然后。”珍妮抬起了一只手,“出来吧,我的王侍们。” 福尔摩斯环顾了四周,发现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踞了许多大型的水鸟。 不,这不是水鸟,虽然他们像一只鸭子那么大,但是他们每一只都是有着人的面孔。 “塞壬,”珍妮笑着说,“人类管他们叫塞壬。” “把我的财宝拿回来,顺便顺着财宝抓到他。”珍妮抬起了一根纤纤玉指,从容地下令道,语气透露出绝对不容置喙的威严和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霸道。 “那个人把财宝箱打开,”珍妮解释道,“沿着泰晤士河撒了一路,”她的唇角滑起了一丝轻蔑的微笑,“如果你们有能力拿回这笔财宝的话,我当然可以袖手旁观。” “不过感觉这并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珍妮淡淡地说,“所以我就笑纳了。” “我有一个问题。”福尔摩斯举起了一只手。 “讲。”珍妮静静地下达了恩准。 “蒙斯顿小姐的寿命,是不是和这笔财宝的来路有关系。”福尔摩斯抽了口烟,看着清晨的泰晤士河。 “从某种程度上,是有因果的。”珍妮说,“奉献者得丰饶。” “而掠夺者终贫瘠。”珍妮波澜不惊地说,“我记得人类也总结出过这个道理吧。” “那这个帝国好像很富有的样子。”福尔摩斯抬起夹着烟的手,指了指苏醒中的伦敦城。 “因为时间是很长的河流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珍妮轻声说,“人类活得很短的。” “而且人类很多很复杂,”珍妮说,“有人掠夺也有人奉献,有人救济也有人征服。” “你们不也这样链接在一起么?”珍妮反问道。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但是奉献是不值得的。” “是的。”珍妮说,“从数学的角度来说,短暂的来讲,是这样的。” “但是短暂之上还有长久,数学之上,还有哲学。”珍妮笑了笑,“不是么?” “我想某些原理,你应该有所感受了。”珍妮静默地把玩着自己的手套,“我们不说谎,先生。” “你知道这一点的。” 第34章 “财宝有没有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可以洗刷死者弟弟和管家的冤屈了。”梅丽说,焦急地望向了泰晤士河河面。 “我们已经叫了琼斯警官去追捕犯人。”华生说,他伸出手揽过了少女单薄的肩膀,“不要担心,已经找到他的所在地了。” 珍妮把玩着价值连城的财宝,快活地吹着口哨。 “从各方面来说,对于人类的公共良俗和常识上来讲,梅丽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珍妮说,看着在旁边坐了下来的卢纳。 “那我呢?”卢纳问道。 “你大概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不是个好女孩。”珍妮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可是王,王可不需要做什么好女孩。” “王和好女孩之间还是冲突的么?”卢纳抬起了一双异色的眼睛,看着珍妮。 “从人类的世俗意义上来说,是冲突的。”珍妮答道,“好女孩要听话,但是王要让别人听她的话。” 卢纳点了点头,“那我大致理解了。” “好女孩就是奴隶和宠物是么?”卢纳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珍妮思索了一会,大概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了,“我只是说,人类的好或者坏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人类都说戈尔德是坏女人,你不是很喜欢她么?”珍妮反问道。 卢纳眨了眨眼睛,“我倒是不觉得戈尔德有什么问题了。” “我们出生,是因为世界需要,在我们存在之前,这种性质就存在了。”珍妮笑着说,“因此我们所作所为均是正义的。” “那他们要结婚吗?”卢纳问道,看向了依偎在清晨河边的青年男女。 “也许吧。”珍妮说,“看这个走向,莉莉丝说,大概是要结婚了。” “婚姻是人法与神法的结合。”卢纳轻声说,“应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吧。” “也有人觉得它不严肃。”珍妮说。 “梅丽。”华生吞了口口水,看着泰晤士河宁静的河面,“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十年之内就会死去,你会愿意和我结婚么?” “唉?”少女明显被这个问题惊了一下。 “这不如是我的问题,”她轻声说,“您会愿意向一个已经一贫如洗而且还会在十年之内死去的女人求婚么?” “如果我十年之内就会死的话。”梅丽轻声说,“出于不要伤害别人的考虑,我是不想结婚的。” “但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她微微地低下了头,摆弄着手帕,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想结婚。” “我不想一个人面对死亡。”她轻声说,“很懦弱无用吧。” “人类从来就是孤身赴死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给自己点了根烟,看着警察把两个犯人带走,“不过我倒是不会当面说这种话了。” “人类必须孤身赴死么?”卢纳问道,她看向了马车的背影,“你看他们两个,会被一起送上绞刑架唉,他们不就是一起死掉了么?” “死亡是不能被陪伴的。”福尔摩斯说,“当你死去的时候,即使身边有人,大概也依旧会感到孤独。” “那人类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卢纳问道。 “因为人类不可独活。”福尔摩斯抽了口烟,看向了正在苏醒的城市,“正是因为不可独活,所以才会害怕孤身赴死。” “所以才会感觉孤身赴死是可悲的,让人恐惧的么?”卢纳提问道。 “是的。”他点了点头。 “你也害怕孤身赴死么?”卢纳问道,她转过了眼睛,看向了灰瞳男人的侧脸,他看上去很苍白,似乎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好,夏洛克福尔摩斯低下眼睛看向了少女,发现她眼睛中的图案并没有出现,她没有直接去问答案,她在等着自己的回复。 “怎么说呢?”他弹了弹烟灰,“我在试着克服它。” 卢纳点了点头,她转过头也看向了远方。 “你不害怕吗?”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声音从她头顶传了过来,少女眨了眨眼睛,抬起了头,“害怕什么?” “死亡,或者说毁灭。”福尔摩斯说。 “啊,”卢纳微微吃了一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第46章 “我只觉得但凡是活着的东西,被剥夺生命的时候,都会感到痛苦吧。”福尔摩斯慢慢地说。 “也许会痛苦吧。”卢纳思索了一会,“但是我就是为了这些事出生的,这个世界因此聚集了能量来供养我。” “所以这就是我的道理。”她说,显得坦率而平静。 这不是什么英雄主义的发言,福尔摩斯想,但是却比英雄主义的宣言更令人敬畏,她甚至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英雄事迹。 只是应该的事情。 为了一个应该,她对一切都当作常识和自然规律来接受。 包括她不停地出生和毁灭。 没有任何道理在她这里大过一个应该,她不讲人道主义,也不讲哲学,她可以失败,但是不会退缩。 福尔摩斯感觉自己每次面对这种强悍至极的权力意志的时候,都感到了深深的敬畏。 这个少女的确如她所宣称的那样,她生而为帝王。 所以他很难如其他人那样给予这个少女和她外表相称的怜惜。 他也不确定这个少女是否真的需要这个。 “所以你呢?”福尔摩斯问道,“你在面对不知道会不会死,大概率会死的命运之前,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么?” 卢纳思索了一会。 她对这个概念没有认知,福尔摩斯几乎要能听到这个少女竭力思索的动静了。 “我想看到我们的故乡。”卢纳轻声说,“哪怕一眼也好。” “我们离开故乡太久了。”她看着人类的世界,安静地说,“连哈尔芙都说不出它的样子了。” “我相信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应该是开满鲜花的理想乡。”她平静地说,目光不知道落在了什么远方,“你不觉得自己的故乡是最好的地方么?” “但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故乡了。”卢纳安静地说,“我们都很想念它。” “我们的质量全都压在这一侧,会让世界失衡的。”她说,“而且人类的质量也越来越大了,所以我们必须回到故乡去。” “你应该猜到我的真名了吧。”卢纳抬起了头,“否则为什么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呢?” “好像我是什么可怜的生物似的。”她平淡的说,少女异色的双眼依旧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是如同静静流淌的河水一样,古奥,神秘,但是宁静祥和。 “请告诉我吧,我的真名是什么?”她问道,她微微转过了头,看向了灰瞳男人,夏洛克福尔摩斯看着她的眼睛,这并非一双人类的眼睛,因为它比人类的直白的多,卢纳不需要什么怜香惜玉,他从来都知道这一点。 但是他沉默了一会,直到香烟烧到了手指,他将香烟按灭在了尘埃中。 他有时候会想,名为卢纳的少女到底存在过没有,她到底的确是个生灵,还是一段权力意志的化身。 没有等到答案的少女转过了头,看向了码头所在的街道的另一端,她看到了一家饼干店,似乎对五彩斑斓的铁盒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冰淇淋曲奇。”她读出了伙计刚刚挂在外面的牌子上的字,对此很是感兴趣,于是她跑了过去,福尔摩斯将烟蒂扔在了垃圾桶里,跟了上去。 “既然警察已经带走了杀人犯,那么你打算怎么打发时间呢?”福尔摩斯问道,“吃曲奇饼干吗?” 卢纳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接过了一个漂亮的蓝色铁盒子,打开了盒盖,然后拿出了一块,“你要么?” 福尔摩斯接过了饼干,的确他们引以为豪的新品还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 “听音乐会么?”他提问道。 卢纳点了点头。 虽然她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音乐会,否则她也不会在前排睡得比谁都香了,享有盛名的指挥家看着坐在前面衣冠楚楚的少女瘫在座椅里,合着眼睛,安详地睡着,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受到了空前的挑战,所以指挥的都格外卖力一些。 小提琴的琴弓如同被强风吹过的树林一样拂动着,奏出如泣如诉的音符,而管乐应答着,单薄的乐声逐渐变得浑厚,似乎帷幕在拉开,太阳在升起。 而少女依旧没有醒,她不止没有醒,甚至把头舒舒服服地放在了旁边的青年的胳膊上。 所有人都被指挥家超常的发挥所震撼,不少观众甚至拿出了手帕开始抹起了眼泪。 但是少女依旧没有睡醒。 灰瞳男人面露歉意地看了一眼指挥家,指挥家很想不顾体面地说一句,麻烦你把同行的小姐喊起来,但是这又和他高贵的本能与自尊不符。 他要唤醒她。 音乐开始变得宏大了起来,悲哀而壮烈,好像情人正在抗争着不为世人接受的深爱,又像是战士奔赴沙场。 然而少女睡得越来越沉,整个身体越来越放松,几乎瘫成了一滩,同行的男人把自己的外套无奈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指挥家感到了颓丧,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技艺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试图坚强地把剩下来的乐章指挥完。 然而他突然发现少女动了一下。 她被他的叹息声吵醒了。 少女坐直了身体,睁开了朦胧的眼睛,他发现这个少女有一双极其少见的异色双瞳,她抬起头,看向了他的脸,似乎很疑惑他为什么要发出叹息。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观众。 于是在散场的时候,他忍不住截住了这个少女。 “您好,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么?”他问道,少女抬起头看了看灰瞳男人,又看了看他。 “嗯?”她伸出了一只手,让他吻了吻指尖。 “是我的技艺不好么?”指挥家问道,“为什么您从开始很快睡着就没有睡醒呢?” “唉。”少女眨了眨眼睛,“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全场只有您没有在弹奏乐器,所以如果有人必须为此负责的话,想必应该不是您吧。” “你们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么?”她问道。 指挥家怔住了,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 也许这个少女根本没有听过交响乐,也不知道如何欣赏,她只是一个误入殿堂的粗陋庶民罢了,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少女看着他,然后她思索了一会,提出了一个建议,“也许我应该道歉?” “那么十分抱歉,影响到了您的心情。”她说道,显得明显言不由衷。 第35章 “你不喜欢音乐会么?”福尔摩斯问道。 “没有。”少女摇了摇头,“我很喜欢,这些人演奏的也很好,所以我睡的很好啊。” “我想起我奶奶给我讲的童话故事,往往男主角能吹笛子让怪物入睡。”福尔摩斯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卢纳点了点头,“对于我们来说,和谐的声音的确可以睡个好觉。” “但是一旦听到不和谐的就会醒来?”福尔摩斯问道。 “因为不和谐音代表着变化,或者说危险。”卢纳回答道,“我们的存在形式很稳定的。” “男主角总是有一个队友,会不小心碰掉东西,或者吹错音符,然后怪物就醒来了。”福尔摩斯平铺直叙道。 “好像会有这种事吧,这么说起来你奶奶是个很广博的智者了。”卢纳问道,“她去探险过?” “基本上欧洲的奶奶都会讲这样的故事。”走到了音乐厅的外面,福尔摩斯给自己点了个烟,波澜不惊地说。 “所以你会找到我和她有关么?”卢纳问道。 “这件事应该没法让她负责,因为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福尔摩斯抽了口烟,看着夜幕下的伦敦。 “唉。”卢纳低下了头,“每次听到有趣的人类的传闻,最后人们总是会加上一句,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因为人类往往只有死去之后,才会在别人的心目中变得完美。”福尔摩斯说,“人们才会传说他的故事,并且带上一层浪漫主义的昨日面纱。” “瑞尔倒是也这么说,昨日总是最好的。”卢纳说,“不过你们人类真的会对死亡怀有这样奇怪的浪漫主义么?” “这很难说。”福尔摩斯答道,“我十四岁的时候,我母亲去世了。” “她得了肺结核。”他淡淡地说,“在欧洲那个年代,这是一种广受追捧的风雅的疾病,因为它可以让你以最美丽的样子去世,脸上染着粉红色,变得像脆弱苍白的瓷器娃娃一样。” “那她是这样死去的吗?”卢纳问道。 “我不知道。”灰瞳男人坦率地答道,“因为她不希望任何家人靠近她,在她死去的时候也希望能被专业的医护人员处理尸体,毕竟肺结核是一种强传染疾病。” “所以她去世的时候,被厚厚的白色裹尸布裹着,只能看出是一个朦胧的蝉茧一样的人形,麦考夫把半个身子挡在我的面前,似乎不希望我看到什么,也不希望我靠近几分。”他平静地说,所有的情绪都好像完全不存在,抑或是被压向了最深的水底。 第47章 “所以我猜就她本人来说,是不喜欢我们浪漫化死亡的。”福尔摩斯说,他看向了少女,“虽然不太清楚你们的存在方式,但是过分浪漫化死亡也不太可取。” “嗯。”少女微微地低下了头,“是啊。” “我看到你们在死前都很害怕。”她说,“即使希望自己显得坦然一些,也不过是强撑而已。” “依旧心跳如擂鼓,每一个细胞都在设法让这个个体继续活动下去,活下去。”她安静地说,“人类都是如此,即使理智已经告诉他们该死了,但是身体还要再拼搏一回。” “你不觉得这很悲壮么?”福尔摩斯说,伸出手,发现开始下雨了,于是他们站在音乐厅金色的檐下,看着雨融合进了漫漫的白雾中。 卢纳点了点头,“嗯。” 她也伸出了一只手,接了接雨水,“弗雷说雨水才是真正的长命汤。” “他说的也有道理,世界上最老的树已经活了几千年了。”福尔摩斯说,“就是靠着它。” “还有活几千的树呢?”卢纳惊叹道,“那岂不是比哈尔芙还长寿吗?” “我在美洲见到了五千岁的树,的确比哈尔芙要长寿的多。”福尔摩斯回答道。 “但是人类是没有办法这么长寿的。”福尔摩斯说道。 “所以他们要结婚么?”卢纳问道,“然后生下一个带有自己一部分的孩子,假装自己还能活下去。” “结婚倒也不完全等于生孩子,但是的确大自然为了让人类繁衍创造了爱情这种东西。”福尔摩斯说,“比方说华生,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生个孩子,但是却对一位异性不能自拔了。” “他还是要和她结婚的么?”卢纳问道,“即使知道他们不会一起生活很久。” “他对此感到内疚和无力。”福尔摩斯简短地说,“所以人类知道不属于自己范畴的知识,也算是某种苦难。” 卢纳沉默了,她蹲了下来,看着地上积赞的水坑,在卢纳的视力里,她能看到里面浮游着的卵,然而第二天这些水坑就会干涸,这些卵甚至还没来得及到达世界上,就消亡了。 表世界无意义的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 卢纳虽然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是当她真正直面他们的脆弱程度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某种情绪,也许应该称之为同情,或者说忧伤。 “华生说你翻完了医书才下达了判断,说明梅丽的事情依旧是科学范畴中能解决的。”福尔摩斯平静地说,似乎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但是我想,这应该不是你们要表达的意思。” “你们透露过给我。”福尔摩斯平淡地说,“弗雷的王钥并非等价交换。” “生命是有体积和质量的,是这样的么?”他问道。 “嗯,”卢纳说,“弗雷曾经被篡夺过,就是那位有名的鲜血女伯爵,她为了自己的长青不老篡夺了弗雷的王钥。” “但是理论上来说,如果弗雷的王钥遵守数学的话。”福尔摩斯层层分析道,如同精密而细致地剖开一只洋葱,“那位鲜血女伯爵不会犯下那样令人发指的罪行。” “她居然杀死了几百位花季少女,这明显不是遵守数学原理的交换。”福尔摩斯说道。 “杜比的性质才是一比一的交换。”卢纳回答道,“我们的性质不会相同的。” “不得不说杜比的性质我很难想到对他有什么好处。”福尔摩斯说。 “我们不需要好处。”卢纳轻声说,“我们只是被需要,然后就出生了。” “是啊,你们的性质先于存在,这是常识。”灰瞳男人抽了口烟,看着连天的雨幕,“既然是不等价的交换,还引入了质量和体积的观念。” “那么如果想要通过弗雷来拯救那位可怜的小姐的命运,只能投入比她的生命质量大的多的存在是么?”福尔摩斯淡淡地说,“你所说的用动物,或者植物,对你们漫长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来说,是可能的,但是对于一个凡人来说,是没法搜集到那么多微薄的质量的。” “于是持有弗雷王钥的人,往往就会把目光移向人类,因为人类的质量更大。”福尔摩斯说道,“是这样的么?” “弗雷说,基本上都是这样不幸的结局,因为人类的堕落一旦开头,很少有人能够悬崖勒马。”卢纳回答道,“狩猎人类之后,这份因果会加诸于此人的生命之上,他的质量会再次飙升,他就必须去得到更多,更多。” “所以每个持有过弗雷王钥的人,手上都是尸山血海的血债。”福尔摩斯简单地总结道。 “是的。”卢纳轻声说,“是这样的,然后弗雷需要咽下这最终的因果,然后毁灭。” “毕竟血债是不会消失的。”卢纳说,她眨了眨眼睛,“我不希望弗雷毁灭。” “不得不说,你们的世界虽然残忍,但是十分的规则。”福尔摩斯说道,他看着雨丝越来越密了,卢纳伸出手在领子里摸索着王钥,看来她不是很想等雨停,准备从里世界走回去了。 “可以去弗雷那里么?”福尔摩斯问道,将手中的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倒是可以。”卢纳说,“他一直在家里。” 卢纳转过了头,看着灰瞳男人的脸,过了一会,她的手依旧在领口握着钥匙,并没有动作。 “怎么了?”福尔摩斯问道。 “这样真的好么?”卢纳反问道。 灰瞳男人怔了一下。 “你知道我打算找弗雷做什么?”他问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 “你的眼睛告诉你的?”福尔摩斯问道。 “不是。”卢纳轻声说,她伸出了手指,点了点青年的左胸口,“你的心跳变快了,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你要做一件大事。”卢纳偏过头,用力分析道,“你说人类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死亡。” “所以我觉得应该大概是这样的吧。”她说。 “奉纳者得丰饶,而掠夺者终贫瘠。”灰瞳青年反常地避开了少女的目光,而是看向了宁静的和每一个日常生活都别无二致的雨夜,“弗雷已经给过我邀请了不是么?” “如果说,梅丽使用我的生命,即使我的生命的质量是大于她的,她也无法利用太久,但是如果我将我的生命给予梅丽,那么她就会获得一个完整而长命的人生。”他平淡地说,“不是这样的么?” “嗯。”卢纳点了点头,“但是可以让华生医生来奉献啊。” “华生医生和梅丽对这个世界来说,质量上并没有多么悬殊的差距。”福尔摩斯抬起了两根手指,“并非我骄傲自大,我还是明白我在质量上和华生的区别的。” 卢纳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她微微地叹了口气。 “你居然会叹气。”福尔摩斯笑了一声。 “难道这个时候人类不应该叹气么?”卢纳问道,她的手依旧攥着王钥,“不过为什么呢?” “我觉得你对他的恋情也不太感兴趣。”卢纳将王钥攥在自己的手心,“梅丽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我的确对他这段恋情,没什么好说的,当然了,对别人的恋情指手画脚也不太礼貌。”福尔摩斯说,他依旧没有看卢纳,“人类总是要给朋友送结婚礼物的,而且我的余生好像也用不到了不是么?” 卢纳伸出手,将自己的王钥放在了他的面前,小钥匙闪烁着淡金色的光彩,“那你去吧。”她慷慨地说,“如果只是把你送到弗雷那里这种事,你使用它也没有关系。” “你为什么不愿意送我去呢?”福尔摩斯问道,“你对这件事感到畏惧了么?” 卢纳眨了眨眼睛,“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我会不高兴的。” “所以你去吧。”她伸出手,将钥匙放进了对方的手心,“去弗雷那里。” “你的推论是对的。”卢纳轻声说,“没有什么问题。” “我不想去。”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想看。” 会影响到她的心的东西,她不想看。 福尔摩斯突然理解了所谓的帝王的心坚如铁,大概就是这个少女这样。 他笑了一声,接过了钥匙。 “那好吧。”他说,将钥匙拿在了手中,“那我就自己奔赴自己的命运吧。” “卢纳。”少女抱着膝盖,看着连天的雨幕,突然听到了对方叫了她的名字,她转过了头,“嗯?” “你不想去了。”她问道。 “只是有件事想和你确认一下。”灰瞳男人也坐了下来,他看着漫无边际的雨,“你不会感到害怕吗?” “我,”卢纳叹了口气,“我会一直走下去的。” “我不害怕。”她恢复了平静,“我享受着这个世界的奉献,我可不会说,我想要做个普通的人类这种话。” “也绝不会临阵脱逃。”她认真而严肃地说,“我以我的灵魂,性质,肉身起誓,我降临此世,只为厘清纷乱,让世界重新平衡和和谐。” 第48章 “我观察,学习,生活,都是为了我所注定的命运。”少女轻声说,“即使七海怒涛之水,也洗不掉我受命于天的顶上圣油。” “那我走了。”灰瞳男人淡淡地说,“那我也不做什么无聊的仪式感了,总不能比一个小女孩还表现的惊慌失措吧。” 他要摒弃自己的存在,将自己的人生系于性质之上。 他应该给自己剩下多久作为人类的时间,他静静地计算着,一年,顶多三年,那么剩下的也够支付这笔订单了。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感受到了类似濒死的体验,一方面是极度的平静和安详,而另一方面则是对于未知的悬而未决的恐惧。 他抬起手,叩响了弗雷的院门。 而那个老者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了,他递给了他一只茶杯。 “我想,你也许可以尝尝长命汤了。” 第36章 “你自己说过,长命汤并不能长命。”灰瞳男人说,他接过了老者的茶杯,放在了手里把玩着。 “没错,长命汤对人类来说,没什么用。”弗雷答道,“所以你要向我奉献么。” 灰瞳男人转着杯子,看着玻璃折射出的光斑,“你们从一开始,就希望我做这个交易是么?” “我们希望有一个人类来帮助我们。”弗雷坦率地说,“至于是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你遇到了卢纳。”他说,“而且你被我们的秘密迷住了,不是么?” “探究者死于好奇心,人类素来如此。”弗雷静静地说,“你的常识正在无法返回,然而你居然选择不忘记卢纳。”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卢纳的可怕之处你也见到了。” “从原理上来说,并不是卢纳恐怖,不是么?”福尔摩斯说道,“她只是质量太大了,所以各种事件会被她的引力带到身边。” “的确是这样的。”弗雷说,“但是人类应该会把这种存在定义为不祥吧。” “说实话,”灰瞳男人拿起了杯子,喝了口茶,“我承认我起初有所自以为是。” “我认为卢纳虽然肩负着重大的使命,但是她本质上不过是个少女。”他说,“黑猫一样的不祥的来路不明的少女,应该是一连串的怪谈的起点不是么?” 弗雷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但是我猜,在一个月前,或者更早,你对卢纳的本质应该有所猜测了。”他轻声说,“你有一个可以逃跑的机会不是么?” “开膛手那件事,卢纳对你表现的温顺和言听计从,应该已经表现出她心中对此十分愧疚了吧。”弗雷说,“为什么不离开呢。” “就算你天生好奇心旺盛,你应该也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样的重量。”弗雷说道,“纵然我们的确织了一张网给你,但是入与不入,终究是你自己的选择。” 灰瞳男人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弗雷,我记得卢纳说,你很弱小,很容易被人类杀死。”他淡淡地说,“你可以放弃你的金杯啊。” “你可以放弃你的花园。”他说,“然后成为一个平平无奇的,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老人,这样也不用为了人类的贪婪而毁灭,也不用捍卫这个违背人性,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做到的守则了。” “你可以离开的。”福尔摩斯说,“你们观察人类这么久了,我对你们进行了这么短时间的观察,就已经对你们的原理有所了解了,你们也是一样吧。” “所谓自由的选择,无尽的可能性,你们也知道有这些的存在吧。”福尔摩斯淡淡地说,“但是我看到的是你把你那脆弱的脖子依旧暴露在人类的面前,戈尔德依旧会冒着谢罪的风险把她的戒指扔进人群,而且如果我在这里对哈尔芙求助。”他笑了一声,“我在你们这里是不折不扣的弱者,哈尔芙是不是绝对会把我送走。” “你分析的没错。”弗雷说,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我们的确也观察了很久你们的存在方式。” “但是虽说有自由选择的可能,但是我们依旧只会选这一条路。”他淡淡地说,“因为我们生而为王。” 福尔摩斯笑了笑,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你的茶还真是格外苦。” 灰瞳男人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他撸起了袖子来,他苍白的小臂上,横亘着密密麻麻的伤口。 有用小刀划出来的,有用烟头烫出来的,还有细细的针眼。 弗雷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 “你自己干的吧。”弗雷平静地说,“从伤口的方向和发力角度来说,应该是你自己干的。” 灰瞳男人无声无息地笑了笑。 “的确。”他说,他伸出食指来摸了摸凸起的伤疤。 “看样子已经很久了。”弗雷说,“应该怪不到卢纳的头上吧。” “还真是惨不忍睹呢。”弗雷说,福尔摩斯感觉他的声音中竭力想带上些同情心,的确对他们这种生物来说,同情心这种东西想要表现出来真的有些困难,比方说卢纳大多数时候只是会感到困惑,并且试图对人类行为进行解析。 “看样子还注射过违禁药物。”弗雷凑了过来,看着他这条命运多舛的手臂。 “的确怪不到卢纳的头上。”福尔摩斯拿起了茶杯,将剩下的茶水喝了下去,弗雷的住处馥郁而芬芳,被鲜花包裹着,很是软和与令人放松。 “不如说,遇到卢纳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干过。”他抬起手,将袖子撸了下去。 “不得不说,我可能必须承认一点,”他平静地说,“无论是从前的校园生活,还是和华生的合租生活,这些交往和友情让我认清了一件事,” “我从来不适合日常生活。”他说,“当我真的获得所谓的甜美安稳的时光和自由闲暇的时光的时候。” “我总需要某些东西来让我感觉生活是在变化的,我还是活着的。”他抬起了手中的烟,“比方说鲜血,痛觉,抑或是神经刺激。” 弗雷眨了眨眼睛,“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做杀人犯呢?” “我的意思是,撇开你受过的教育和公公良俗。”弗雷建议道,“挥刀向别人也很刺激,总比挥刀向自己更符合生物本能。” “很多杀人犯是会被尸块,惨叫和血迹取悦的。”他说,“如果分析一下,你好像被这些行为取悦的可能性也很大啊。” 灰瞳男人笑了笑。 “你说的没错。”他说,“但是我的确没考虑过。” “我虽然从来不适应日常生活,”灰瞳男人平静地说,他浅色的眼睛看着茶叶梗的方向,它们立了起来,似乎在显示什么好兆头。 “但是我还是知道日常生活的好处的。” “只依靠本能活着的人类是可悲的。”他静静地说,“更何况我的本能告诉我那些事情都是好的,婚礼也好,孩子也好,母亲也好,假期也好。” “都是很好的事情。”他抽了口烟,“可惜我受用不了罢了。” 弗雷闻言收回了目光,他看着远处的花草,“所以你不怨恨么?” “不怨恨自己这无法停歇下来的神经和本性么?”他问道,“为什么那些人就可以安心的活在茧房里,看不到世界残忍的真相,也看不到阴影。” “和妻子儿女一起,过着你所谓的日常生活。”弗雷笑了笑,“为什么你偏偏是被诅咒的。” 福尔摩斯出了口气,“也许潜意识里想过吧。” “因为我潜意识里这样认为。”他说,“所以我觉得卢纳可怜。” “倒不如是说,我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可怜。”他冷漠而犀锐地说,“顾影自怜罢了。” “从人类的角度来说,卢纳的确很可怜。”弗雷淡淡地说,“她今年才出生十六年,而她从来没有存在超过二十年。” “因为她灵魂的强度撑不起她的性质,所以被压垮了。”福尔摩斯说,“是这样的么?” “很多次毁灭都是这个原因。”弗雷说,“我们试着锻炼她的灵魂,让她多少变得冷酷无情一些。” “但是你也看出来了,这个少女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草菅人命,”他说,“她总是会为大多数生物得到了最好的结局感到开心的。” “然而她是终焉,是截止。”福尔摩斯说,他静静地夹着烟,看着庭院中的草木,不知道在这里的它们会不会枯萎。 “但是也是新生和命运之轮的重新播转。”福尔摩斯说,“我听说你们都是成对的,唯有卢纳却被迫独自肩负两种性质。” “是的。”弗雷说,“因为如果将这二者交给两位来完成,那么一位终结之王,和一位起始之王,他们是不能共存的。” “为了所有的王钥都同时存在于世,他们只能是一个人。”弗雷说,“但是这样的强度,我们任何一位的灵魂都是没法扛下的。” “她体内关于新生的力量会越来越强大,”福尔摩斯轻声说,“直到和她现在主要持有的审判与终焉的力量持平,然后把她撕碎。” 第49章 “这就是她可悲的宿命和人生,不是么?”他说。 “你分析的没有任何问题。”弗雷答道,“看来你也猜到自己应该在这里面起到什么作用了。” “猜到了。”福尔摩斯说道,“替她承担一部分性质。” “那么你就被赋予了极为强力的性质,也就是说,人类对你的认识就会改变了。”弗雷说,“他们也许还记得你。” “但是你和我们不会在他们的常识中有任何的差别。”弗雷笑了笑,“就像没人觉得戈尔德的王钥真实存在过一样。” “尼伯龙根的指环是一出史诗剧,而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人生,不过是一本小说。”他轻声说,“你的可能性与存在都会被扼杀,被锚定。” “是啊。”福尔摩斯笑了笑,“估计是一本三流小说吧。” “主人公是个自以为是的无业游民,夸夸其谈的冒领警方的功劳。”他笑着说,“并且人缘很差,神经好像也有点问题。” “与变态杀人狂只有一线之隔。”他笑了一声,“差不多是这样?” 弗雷也笑了笑。 “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到那个时候,你也没法为自己申辩了。”弗雷轻描淡写地说,“到时候你就是任人涂抹的小姑娘了。” 他拿起了自己的王钥,然后刺破了自己的手指,让鲜血滴进了一滴,然后将刀子和杯子都递了过来,“把你的血滴进去吧。” “为什么还需要你的?”福尔摩斯问道。 “为什么奉纳会得到丰饶,”弗雷淡淡地说,“因为我会对此致以敬意,并且用我的血来贡献不足的能量。” “你也许知道,在传说中,为古时英雄收殓尸骸的王就是我。”弗雷说,“所以我从来以自己的鲜血致以崇高之人。” “所以人类夺走了我的王钥之后,”他笑了笑,“就无法得到足够的丰饶了。” 福尔摩斯也笑了笑,他接过了小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让血液流进了金杯,血珠一滴一滴掉下的声音还颇为让人昏昏欲睡,过了一段时间,金杯终于被滴满了。 弗雷拿出了一只瓶子,将血液倒了进去,然后还余下了半瓶的空余。 他装进了所谓的长命汤。 “这样只会闻上去是花果馥郁的气息了。”他将瓶子递给了灰瞳男人,“把它给你想奉献的人喝下吧。” 老者低下了头,露出了一个恭敬而谦卑的姿势,“既然无法祝您得到幸福,那么我祝您得到安宁。” 第37章 铂金色头发的少女接过了请柬,拿在手里看了看,“婚礼?”她偏了偏头,看向眼前的金发女子,“你们的婚礼?” “卢纳不去么?”梅丽问道,俯下身,和她的眼睛同高,她听说过这个少女的传闻,她似乎智力或者精神方面有问题。 不过梅丽并不能确定这一点,因为这些接触下来,她只觉得这个少女好像对世界自成一套自己的体系,有着不一样的认识。 而且华生医生也不可能是那种圈养智障少女的人。 “怎么了,卢纳,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么?”梅丽问道,试图从少女异色的眼睛里读出什么来。 “为什么?”卢纳微微偏了偏头,“问这种问题。” “我又不会死掉然后变成一堆再也没有什么用处的白骨,我不可能比你有更大的不高兴的事情的。”卢纳轻声说,“所以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梅丽微微吃了一惊,她在少女的身边坐了下来,看着连天的雨幕,“华生医生说我可能会英年早逝。” “不过那都是未来的事情,他既然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要好好和他在一起才行。”梅丽说,“不能把离别那天的痛苦预支到生命的每一天来承受吧。” “我和他约定,会忘记这件事。”她说,“直到死神来敲门的那天之前,都忘记它,就像不会死去一样活着。” “其实想想,凡人皆有一死。”梅丽长长的出了口气,“大家都是当作不会死去一样活着。” “也许这也是一件好事。”梅丽轻声说,“把自己当作命中注定英年早逝的活着,就不会忘记去表达爱,也不会拖着不去偿还恩情了。” “所以我打算这样活着。”她认真而平稳地说,“卢纳呢?” “卢纳有没有喜欢过的人?”梅丽问道,“想要和他共度余生的那种。” 少女愣了一下。 “其实我还挺喜欢人的。”她语焉不详地说。 “卢纳总是很孤单的样子,不如去交交朋友。”梅丽笑了笑说,“去参加联谊会,或者去学校,都是不错的选择。” “我有朋友。”卢纳说,少女别开了目光,“我很喜欢他们。” “我还是挺喜欢人的。”她重复道,“挺有趣的,甜品,婚礼,恋人,都很有趣。”她说道。 “还有英雄和罪人。”少女的手轻轻地十指交叉,抬在了胸腔,她微微低下头,似乎在祈祷着什么,但是她又似乎根本不信任何神明。 “但是日常生活,我可能真的受用不了。”她安静地说,“即使在最松弛最温暖的环境里。” “我都依旧记得我自己的性质。” 梅丽无法理解这种哀伤,然而这种哀伤的确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少女微微地转过了头,一双异色的特别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不过日常生活的确是可贵的。”她轻声说,“不是么?” 梅丽点了点头,说实话她并不能理解这个少女所说的名词,但是她知道她很失落也不太开心,所以她不打算追问什么。 “想吃蛋糕么?”梅丽问道。 卢纳点了点头。 “最好配上些红茶。”梅丽热情地建议道,“我们可以开个淑女们的下午茶。” 少女站了起来,自告奋勇地去洗茶壶,她安静地将茶具冲洗的干净清洁,然后把茶壶放在了一边,她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小瓶子,咬掉了瓶塞,将里面透明的液体倒进了茶壶里。 “卢纳?”她听到了华生的声音,然后她转过了头。 她记得他出诊去了,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这里了。 少女看着他的脸,似乎无法找到单词来描述自己的行为,然而在华生试图去触碰茶壶的时候,却被少女牢牢抓住了手腕,卢纳的力量不是人类所能抗衡,他感觉自己的手腕似乎被铁钳箍住了,竟一丝一毫也不能挪动。 “卢纳,”华生试图放平呼吸,“你能解释一下么?”他询问道。 卢纳看了看壶里的液体,眨了眨眼睛,“福尔摩斯要求我对此守口如瓶。” 华生的大脑中一瞬间掠过了好几个念头。 “是给梅丽的么?”他问道。 卢纳点了点头,她继续开始泡红茶,对华生的质疑置若罔闻,“他说最好不要让你们察觉到。” “他是这么要求的。”卢纳说,盖上了盖子,“但是被你发现了。” “不过对你们都没有坏处。”卢纳思考了一会,补充道,然后她抬起了眼睛看向了年轻医生的眼睛。 华生知道她从不说谎,但是他不确定她所谓的没有坏处到底是不是人类常识意义上的。 他知道他没有能力阻止卢纳做完这件事。 而他也不可能从卢纳那里问出来这具体是什么。 少女小心翼翼地将壶抱在怀里。 “约翰?”梅丽的声音从客厅传了过来,“你们在做什么,茶出什么问题了么?” “没有没有。”华生说道,“好像茶叶过期了。” “没有过期啊。”卢纳俯下身去看着标签,华生看向了一边的铁钳,它静静地卧在壁炉旁边,如果他把它捡起来,能不能将她手中的茶壶砸碎呢。 还是说,能不能把她砸晕呢。 “约翰,你在干什么?”梅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口探进了一个头,“你拿那个干什么?” “它有点弯了。”华生匆忙地解释道,“我打算把它掰直。” 他在说谎,卢纳转过了眼睛,她静静地垂下眸子看向那根火钳,然后她跨了过去,那一瞬间她感觉火钳被抬了起来,似乎打算把她绊倒,让这一锅来路不明的东西消失。 卢纳跳了过去,她回过头来,看向了灰烬,然后她保持了沉默,她将茶壶递给了梅丽。 “已经好了。”她说道,“可以喝了。” 梅丽接在了手里。 华生将火钳放了回去,“我觉得那袋茶叶好像真的过保质期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喝了吧。” 卢纳坐了下来,托着下巴,静默地看向了连绵不断的阴雨。 人类真是难以对付。 如果这一壶茶被倒掉了,你那位朋友的生命就被浪费了。 然而她似乎已经做完了她该做的事情,卢纳想,她已经把它送到了应该收到的人的手上,不过虽然好像被发现了,所以她应该采取一些弥补措施。 对,她该弥补一下。 第50章 “我觉得没有过期。”卢纳开口说道,她执拗地按住了梅丽的手,拒绝了她去倒茶的建议,“闻起来还不错不是么?” 她伸出手拨掉了盖子,属于弗雷的丰饶的花果香顿时溢了出来,梅丽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像闻起来真的很不错呢。” “扔掉太可惜了吧,约翰。”她说,然后她拿起了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是啊,扔掉是很可惜的。”卢纳轻声说,华生拿起了一个茶杯,准备给自己倒一杯,然而卢纳却将茶壶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然后她抬起了异色的眼睛看向了他。 “不等福尔摩斯回来一起吃么?”华生问道。 卢纳摇了摇头,“他今晚都不会回来的。” “愿意奉献是一件事,能够成功地奉献出去是另一件事。”弗雷一直都这么说,卢纳现在好像是有几分理解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你的信徒,他拜托你去给予。”弗雷说道,将小瓶子递给了卢纳,“你知道规则的。” 长命汤是不能被提及的,你不可以对它进行阐释,你不可以描述它,甚至也不能让对方意识到自己在接受着什么,否则它就会变成一泓清水。 “为什么要定这样的规则呢?”卢纳轻声说,晃荡着小瓶子里芬芳馥郁的液体。 “因为人类的自愿,我们是没有办法好好观测的。”弗雷说道,“你不知道这个人所谓的自愿到底是真正的自愿,还是出于某种目的。” “所以定下了这样一条规则。”弗雷静静地说,“如果连这个规则都可以接受的话,我们会认为这的确是出于生命主人的自愿了。” 卢纳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华生约到洗手间去打晕,以免他影响了长命汤的效用,她转过眼睛,认真地打量着年轻的医生,衡量着他的头骨能扛住多大的力气。 不过福尔摩斯说说不说谎并不重要,人总是会说一些谎的,所以她克制住了自己。 华生也看着她的脸。 过了一会,他松开了杯子。 “闻起来的确不错。”他艰难地开口说道,他攥起了杯子,似乎表现着他做出这个抉择是多么的艰难。 他选择了相信她。 相信她所说的有好处。 卢纳露出了一个轻快的笑意,然后她又为梅丽倒了一杯茶,壶底最后一滴液体也倒了出来,“我再去煮。”她笑着拿起了壶,然后转过了身。 “她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梅丽低声说。 “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夸过她煮的红茶好喝吧。”华生轻声说。 梅丽点了点头,然后她端起了杯子,再次一饮而尽,“怎么可能,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红茶。” “你们两个男人想不到这么挑食。”她笑着说,将最后一口也喝了下来,“我去看看我的蛋糕烤的怎么样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华生想,他心里最坏的预期就是他们为了防止自己为梅丽铤而走险而杀死她,他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然而却始终惴惴不安地恐惧着这种可能性。 那么她喝下了什么? 卢纳回到了桌边,她伸出手夹了一小块方糖,扔进了自己的杯子,专注地看着它被腐蚀的千疮百孔。 “我知道你很想问我,”她轻声说,“但是我不能回答。” 她偏了偏头,“福尔摩斯好像还让我捎句话给你,让我想一想。” 梅丽端着一个漂亮的水果蛋糕回到了桌子前,将蛋糕放在了上面,卢纳依旧歪着头认真地思考着。 当蛋糕被切开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快活的一击掌。 “我想起来了,”她认真地说,“夏洛克福尔摩斯要祝约翰华生新婚快乐。” 华生看着蛋糕上白色的奶油和红色的草莓,他突然没来由的想起了人类的血肉,他猛地站了起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了卢纳,而少女从梅丽的手中接过了一片蛋糕,漫不经心地抱怨道,“但是我还没有想好送什么结婚礼物,你们还有不到一周就要结婚了是么?” “我说的,他都觉得你们不会喜欢的。”卢纳抬起了一根手指,“好难办啊。” “如果您能在婚礼上让宾客都喝到这么好喝的红茶就好了。”梅丽双手合十,认真热情地看着卢纳,而少女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没有了。”她轻声说。 “这样的红茶不会有了。”她慢慢地说,“不过你可以记住它的味道,这样它也不算死掉了。” “有考虑过做诗人或者哲学家么?”梅丽笑了一声,“感觉你真的很适合呢。” 卢纳眨了眨眼睛,她用叉子叉着一个草莓,放在了嘴里,“我没法作诗的。” “因为我实在不能理解很多东西。”她轻声说,“不过你能觉得这红茶是甘甜的就太好了。” “看来福尔摩斯先生是准备了新婚礼物的了。”梅丽笑着转移了话题。 “嗯。”卢纳点了点头,“他说准备把教名送给你们,方便你们给孩子起名字。” 梅丽笑了出来,“福尔摩斯先生居然有这种意想不到的幽默之处。” “他还希望你们长命百岁,百年好合。”卢纳回忆了一下措辞。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华生说道,“其实百不百年的,也无所谓了。” “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使只有一小段时光,也比一个人孤独百年要好得多。”梅丽点了点头,“不过还是谢谢他了。” 这句话乍一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无关痛痒,华生想,福尔摩斯当然知道卢纳对梅丽寿命的断言,他不觉得他这位朋友是没心没肺到会用如此戳人痛脚的言辞来祝福自己的。 也许他真的找到了什么奇迹吧,华生想,对于那个人来说,似乎总是能够创造奇迹的,他素来是如此认可和信赖他的。 但是他却觉得心中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霾,似乎要拧出雨水来,让他的心被泡在某种酸涩的液体里。 卢纳自顾自地吃着蛋糕,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放了足量水果和奶油的蛋糕不太甘甜。 可能是在弗雷那里的点心吃多了吧,她想,还有点想吃西恩的烤肉了。 不知道约翰华生的婚礼上会不会有好吃的。 第38章 “据说谁抢到了新娘的手捧花,谁就会下一个结婚。”梅丽笑着说,“所以需要把手捧花扔给卢纳么?” 少女摇了摇头,明显对手捧花兴致不高。 梅丽很多时候觉得这个少女很冰冷,就像是清冷而华美的星辰,可望而不可及,明明就坐在你的身边,但是你对于她的所思所想,所感所闻,全部一无所知。 或者是她太好懂了,而人类认为一个人的思维远不会这样简单,反而自己将自己囚禁进了深不可测的米诺斯王迷宫。 “如果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卢纳转过了头,静静地看着梅丽的眼睛,“我是不是就不应该参加你的婚礼了。” 梅丽想也许这孩子正在为准备结婚礼物的事情烦心,于是她在一边坐了下来,坦然地说,“没关系啊,能来参加也是给我的礼物了。” 卢纳静默地低着头,看着怀里的水晶天鹅,这是梅丽的结婚礼物之一,他们相信送这样对爱情专一的鸟,会让新婚夫妻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说起来,卢纳你脖子上的钥匙,看着很精致的样子。”梅丽试图找个话题,“是打开什么的呀?” “家门钥匙。”卢纳回答道,她端详着钥匙,“等到我回家的时候,就有用了。” “唉,我都没敢问过,所以卢纳是有家人的么?”梅丽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偏过头去看着少女。 “嗯。”卢纳点了点头,“我有一天会回家的。” “总有一天。”她轻声说。 “那现在是没法回去么?”梅丽问道,“出了什么事么,其实回家根本不需要什么仪式感的,只要想回,就能回去的地方,才是家啊。” 卢纳摇了摇头。 “它很远的,在灰色的海洋的对岸,”少女抬起了眼睛,看向了朦胧的白雾。 她似乎在呓语一般地说着,“到还乡之日的时候,我们所有属于那里的人都会听到一首歌,然后我们会从海洋上跋涉而过。” “到时候海洋上会有一条金色的道路,我们不会沉没也不会迷路。”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然后我们将跋涉一整夜,直到黎明到来,我们就会看到我们失落的故乡。” “它有白垩色的海滩,日光会明朗地照下来,花朵在那里不会凋谢,而到处都是参天的林木,清晨的时候金色的日光会照在小妖精彩色的透明翅膀上。” 梅丽沉默了。 她作为一个不列颠人当然听过这样的传闻,包括但不限于海边的巨石是沉睡的芬恩,海豹女会披上海豹皮离开心爱的子女。 也听过大海那一端的理想乡。 她想是不是这个少女曾经失去过太多,所以为了抚慰她的神经,让她觉得她的家人在童话中的世界里等她。 第51章 然而少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梅丽一瞬间突然捕捉到了什么。 这个少女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精密繁复的花纹。 卢纳将水晶天鹅放在了一边,她静静地握着手中的钥匙,看向了渺茫的虚空。 “你们会一直在一起么?”她轻声问道。 “你们会一直像今天这样相爱么?”她质问道。 “凡人不敢妄称永远。”梅丽轻声说,她捡起了天鹅,“但是我想我会信守承诺。” “将来即使不再如今日一样充满激情,但是依旧要作为妻子爱他,作为家人爱他。”她保证道,“我不敢说会一直有着多么浓情蜜意或者如胶似漆。” “但是人类大都是这样的,你不要幻想那样的爱情啊。”她轻声说道。 卢纳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她的脸,“这样啊。” “据说人类总是妄图永恒,但是自己总是很善变。”她轻声说,“我有时候会想,你们会不会讨厌彼此,会不会恨上彼此,让漫长的生命变成互相折磨呢。” “也许吧。”梅丽笑了笑,“但是激情之上,还有恩情。” “我永远不会忘记华生医生和他的朋友为我做过的事情的。”她轻声说,“我也相信他应该也是个品德高尚足以压抑自己偶尔溢出的恶意的人。” 卢纳微微地叹了口气。 “这样不完美的,充满瑕疵的感情么?”她轻声说,“需要压抑和控制的产次品。” “但是这个世界也是这样的产次品,卢纳。”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少女转过了头,夏洛克福尔摩斯站在她的身后,他眼睛下面淤积着深深的青色,表现着他这段离开的时间大概正在忙于某件大事。 “我们凡人拼尽全力能保护的也只有这样的产次品。”他说,“不如说,这样已经是很不错的happyending了。” 少女眨了眨眼睛。 她转过了头,看向了地上浅浅的水坑。 “你们人类对于美满的结局的定义还真是复杂的很。”她轻声说,“好吧,既然当事人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结局,那么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轻快地站了起来,走向了灰瞳的男人,“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么?你是去意大利了么?” “有个蒙娜丽莎失窃的案子,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蒙娜丽莎毕竟是意大利的国宝。”灰瞳男人滔滔不绝地说,“但是事件还是十分简单的。” 然后他从口袋里拎出了一根十分夸张的绶带,末端挂着一个小的有点可怜的勋章,“他们就给了我这个东西。” “如果莫里亚蒂知道他那么大的财产损失在意大利政府的眼里和这个是均等的,他大概可以直接气出高血压,在被绳之以法之前就去见上帝了。”福尔摩斯笑着说,“当然,不知道上帝到底存不存在。” “他是你们人类心中的偶像,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存在的。”少女认真地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梅丽对这样大不敬的对话本来应该感到惊异,然而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可能少女并不是什么可怜人,她和自己说的一切也不是什么心理医生的疗法。 可能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她突然问及了自己关于对以后人生的打算,华生不可能没有和她说过自己的寿命。 那么说明,她也许给了自己什么。 “等一下,卢纳。”梅丽喊住了她,“你大概已经送过我礼物了吧。” 卢纳没有回答,她转过了身,如果让她以为是自己赐给她的长命汤倒也不错,这样她就永远都不知道是谁给予了她。 卢纳不能说谎,所以她决定选择沉默。 这样梅丽就会将这解读为默认。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是谁给予了她,是谁为她奉献的,到最后她甚至不会记得夏洛克福尔摩斯真实存在过,只会觉得自己也许在报纸上或者报刊上读到过这个名字。 这就是全然的奉献。 有人类为你付出了一切,然而得到奇迹的人只会跪在地上感谢神明的垂怜。 弗雷说,这就是常态。 那人类为什么要奉献呢,为什么还要付出呢? “意大利,好玩么?”卢纳问道。 “吃的东西远比英国要好。”福尔摩斯打了个哈欠,“你对蒙娜丽莎毫不感兴趣么?” “好吧,”卢纳点了点头,“蒙娜丽莎是什么?” 两个人一边闲聊着,一边走在了回贝克街的路上。 “是一张画。”福尔摩斯说,尽量描述了一下他心目中的蒙娜丽莎,“画了一个没有眉毛的女人。” “哦,”卢纳轻声说,“所以你是给她加上了眉毛,所以被表彰了?” “如果那样的话,我可以在意大利吃牢饭了。”福尔摩斯轻松地说。 “为什么?”卢纳问道,“哪有人类没有眉毛的。” “破坏文物。”福尔摩斯言简意赅地说,“虽然有人说,她曾经有过眉毛,只是后来剥落了而已。” “但是无论是意大利政府还是画贩子都不在意这一点。”他侃侃而谈道。 “这难道不是重大缺陷么?”卢纳问。 “因为那些家财万贯的买家不喜欢有眉毛的。”福尔摩斯解释道,“所以他们也不喜欢有眉毛的。” “嗯,这样。”卢纳点了点头,“那好吧。” “有些人专门复刻蒙娜丽莎,莫里亚蒂就养了这样几个高手。”福尔摩斯说道,“只要真正的蒙娜丽莎丢失了,他就可以把假画当成真画卖了,所以他恨不得蒙娜丽莎被永远毁掉了才好。” “好可怜的女人。”卢纳叹喟道,“既没有眉毛,也要没有命了。” “她已经没有命很多年了。”福尔摩斯思考了一下,试图计算一番蒙娜丽莎本人到底死了多少年,“这一点还不用太可怜她。” 卢纳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那莫里亚蒂想要什么,如果不是生命的话,他需要什么?”卢纳问道。 “钱。”福尔摩斯答道。 “但是他现在的钱到死也用不完了。”卢纳说,“西恩是这么说的。” “所以他现在应该需要更多的生命才对。”卢纳认真地思考着。 “希望你不要给他提供新的想法。”福尔摩斯郑重其事地说,“所以西恩和莫里亚蒂有联系么?” “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卢纳回答道,“莫里亚蒂想要篡夺西恩。” “因为西恩持有的是最简单易懂的性质,即为强力和暴力。”卢纳抬起了两根手指,“对于人类来说,又容易理解,又可以通过它们得到很多他们想要的东西。” “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人觊觎西恩的王钥了。”卢纳摇了摇头,“但是你也知道西恩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你很难从他手里得到王钥的。” “不过他对莫里亚蒂感觉挺恶心的。”卢纳说,“他又不肯细说,感觉是吃了亏,不好意思说出来。” “所以莫里亚蒂的手里,很有可能有西恩一部分力量是么?”福尔摩斯问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了。”卢纳说道,“西恩的血和骨,都是很厉害的东西。” “如果他偷偷的得到了,不好说会发生什么。”少女思索了一会,“他和神秘学有所接触么?” “他在大学的时候原本修习的就是离神秘学最近的天文学,我想他很可能也是一位神秘学大师。”福尔摩斯说,“除了西恩,还有谁和他有接触么?” “樨那好像有。”卢纳思考着,“我的确好久没见过樨那了,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这样。”福尔摩斯笑了一声,“不过从意大利这件事来说,他还没有动用他那方面的知识。” “可能是因为我们从前没有太多冲突。”他摸了摸自己刮的很光的下巴,“他本人也很有可能并不在欧陆。” “当然了,”他轻松地笑了一声,“希望他的心脑血管还好,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大动肝火。” “但是他很有可能按耐不住,想做点什么出来了。”福尔摩斯说,“你好奇么?” “我倒是经常听到这位的鼎鼎大名了。”卢纳用朦胧的眼睛看着连天而下的雨幕,“听他们的说法来说,好像对他的能力评价颇高,而对他本人评价很低。” “看来无论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还是你们的规则,对他的看法还都是相当一致啊。”福尔摩斯说,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来,给自己点上了。 “说起来,”福尔摩斯抽了口烟,“虽然很想参加华生的婚礼。” “但是我收到了一封信。”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卢纳,少女拆开了信封,看了看,眼睛中的花纹一瞬间浮现出来又隐没了下去。 “那个波尔洛克?”卢纳问道。 “不得不说,你这种不用分辨笔迹就可以判断出这是同一个的手笔的能力的确经常让我心怀嫉妒。”福尔摩斯说道。 第52章 “因为上面是他的颜色。”卢纳说,“黑色的,粘稠的,不,不能说是黑色,是灰色的。” “很恶心,很糟糕。”她描述道。 “这个波尔洛克,背后就是莫里亚蒂的党人。”卢纳断言道,“一条恶心的阴暗的匍匐前进的织网的虫子的从属。” “然而莫里亚蒂是受人尊重的教授,拥有丰富的学术成果,桃李满天下而乐善好施。”福尔摩斯不屑地说,“如果你这样说被人知道的话。” “你就是一个精神病院里的智障少女,而我是指使你这样做的背后的阴暗的监护人,而他是个高尚的可怜的受人嫉恨的大教授。”福尔摩斯淡淡地说,“这就是人类社会的很多恶心之处。” “可惜我们终究得维护这个产次品。”他吸了口烟,吐出了一个烟圈。 卢纳点了点头,“其实我倒是不介意被叫智障少女了,但是精神病院真的是个悲惨的地方。” 福尔摩斯笑了一声,“没关系,不会让你被送进精神病院的。” “即使你当面说了他某些话,他应该也会表达宽宏大量而不与你计较的。”灰瞳男人微微偏过了他锐利的眼睛,“除非你说了他最见不得光的秘密。” “那倒也不是不可能。”卢纳轻声说,“我对他秘密的优先级没有义务进行排序。” 她垂下眼睛去努力读着那封信。 “534c21312736314172141 douas109293537birlstone 26birlstone947171” “我已经努力学习了。”卢纳沮丧地说,“为什么你们的书面文字我还会有读不懂的。” “因为这是一封密码信。”福尔摩斯接过了纸,“人类的秘密总是很多的,所以他们在掩饰秘密方面挖空心思。” “比方说,借用密码。”他指了指这张纸,“它可以被翻译成另外一封信。” “那么它是什么意思呢?”卢纳抬起了眼睛好奇地问道。 “没有密码本,我们是很难破译密码的。”福尔摩斯说道,他尖锐的笑了一声,“不过这位党人既然如此希望我被卷入道这起事件之中,他肯定不会让我倒在迷宫的入口处。” “所以我觉得过一会大概会有另一封信送到了。” 他们回到房间后没过多久,门铃响了起来,果然另一封信被送了过来,少女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这封信,似乎已经完全破解了背后的秘密。 当然并不是利用人类的方式,所以她也不觉得自己的答案有什么好炫耀的,所以她抬起眼睛,期待地看着另一封信。 灰瞳男人拆开了信封。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这件事我不愿再干下去了。这太危险了,他怀疑我了。我看得出来他怀疑我了。当我写完通信地址,打算把密码索引送给你时,他完全意想不到地来了。幸亏我把它盖住了。要是他看到了的话,那对我就非常不利了。可是我从他目光里看出不信任的神色来,请你把上次寄去的密码信烧了吧,那封信现在对你没有用处了。 弗莱德波尔洛克” 卢纳眨了眨眼睛,显然对这封信极度的不满意,她拿过了信件,看了看,“的确是同一个人的,我们去找他要个说法吧。” “还是不要了。”福尔摩斯笑了笑,“也许我们不需要他提供的东西,就能读出这封密码信呢?” “你看,他已经相当惶恐不安了,如果再被莫名其妙地连藏身之处都被揪出来的话,他该不会以为我也是莫里亚蒂的党羽了吧,以后他再想当一把贼党的叛逆,估计就不会给我通风报信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福尔摩斯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所以我们回到这封信本身好了。” “用来解读这封信的密码本,应该是一本书。”他说,“这样是不是感觉容易了一些呢?” “完全没有。”卢纳闷闷不乐地说,她张了张嘴,打算说出她的答案,然而青年抬起了一只手示意她稍等一会。 “大概我们的密码本,应该是一本很厚的,分两栏,所有人手中都一模一样的书。”他看着密码,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他站了起来,将一本厚厚的年鉴抽了出来,翻开了,然后露出了一个失望的神色。 “完全连不成一句话。”他自言自语道,然后他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 “这样,”他飞快的站了起来,拿起了另一本年鉴,将它翻开了。 “是需要去救一个人么?”卢纳轻声问道。 “嗯,你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可靠。”福尔摩斯笑了笑,“这个人看来的确处在相当的危险之中。” “这么有趣的信使发出的邀请,的确很值得一去呢。” 第39章 卢纳乖巧地坐在窗前,尽职尽责地望着风。 这是莫里亚蒂的办公室,装饰的颇为雅致而有品位,卢纳对这些优雅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她好像记得私自闯进别人的地盘还翻别人的东西在人类的道德里好像不太好。 但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对此也没有反驳。 他依旧请求卢纳设法让他进入莫里亚蒂的办公室。 这对卢纳来说并不难,因为里伦敦和表伦敦是对应的,她既然在里伦敦称王,那么她只要在里伦敦里找到莫里亚蒂的办公室,然后在那里用王钥反转即可。 所以他们成功的在午夜中没有惊动任何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莫里亚蒂教授的私人空间之中。 “其实如果把握的精准一些。”卢纳认真地说,“我们甚至可以出现在他的被窝里。” “我觉得出现在被窝里还是有点太过不符合人类公公良俗了。”福尔摩斯对这个提案表示了反对,“而且我也不希望和一个老男人同床共枕。” “哦。”卢纳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能够展现她非凡的技术的提案放弃起来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 “那就算了。”卢纳说,握着手中的王钥,“那就目的地是他的办公室好了。” 福尔摩斯对里伦敦已经算得上熟悉了。 它灰白,寂静,自己遵守着自己的规矩和逻辑,并且向这个少女俯首称臣。 少女再一次来到了枢纽。 “莫里亚蒂教授,现在应该在剑桥吧。”她轻声问道,“那么我们要等去剑桥的火车。” 她直起了身子,抱着双臂,看向了迷雾的另一侧。 卢纳似乎从来不讨厌等车,她总是一言不发地耐心地等着车从迷雾里显露出身型来,她也并不需要报纸或者小说来消磨时间。 列车果然无声无息地按时进站了,两个人上了车,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而他们的对面坐了一个熟悉的金发少年。 卢纳抬起手打了个招呼,“西恩唉?” 少年抬起被黑色皮革手套包裹的手,回了个礼,“晚上好啊,卢纳。” “你们要去剑桥么?”他微微拧起了淡金色的眉尖,“看来是打算去找詹姆斯莫里亚蒂了?” “嗯。”卢纳点了点头,“福尔摩斯说要去他办公室。” “他办公室里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西恩轻声说,他十指交叉,如果出现在人类身上,这是一个不安的姿势。 但是王也会不安么,福尔摩斯对此持保留意见。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很特别。”福尔摩斯回答道,“而且一定会留下某些端倪不是么?” “也许吧。”西恩说。 “那西恩要去哪里呢?”卢纳问道。 “我要去意大利。”西恩轻声说,“哈尔芙说她有些担心樨那,让我去看看。” “樨那前段时间在意大利?”卢纳转过头看了看福尔摩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时候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都在意大利。 “嗯。”西恩说,“樨那的性质你也知道,对人类来说很糟糕的。” “比戈尔德还糟糕么?”福尔摩斯提问道。 “虽然不至于如同戈尔德那样浮尸百万赤地千里,但是樨那的性质,”西恩向后仰了仰,他看着窗外的浓浓的白雾,“樨那的性质为粉饰与颠倒。” “也就是说,他即为谎言之王,假象之王,颠倒之王。”西恩抬起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你如果见到樨那,会认出他的。” “他是个黑发红瞳青年,十分的俊美,在人群中极为鹤立鸡群,你的感觉会被他颠倒和粉饰,以你的敏锐你是可以察觉的。”西恩抬起手,点了点福尔摩斯,然后收回了手,“名侦探。” “如果我感觉的没错的话,”福尔摩斯闲闲地靠在了一边,“杀戮王似乎想委托我找到樨那是么?” “的确很棘手。”西恩轻声说,“你接受委托么?” “接受。”灰瞳男人不假思索的说。 “因为很刺激是么?”西恩微微一笑,露出了尖尖的犬齿。 “不止。”福尔摩斯说,“实际上我觉得答案可能很枯燥,因为你们远没有人类复杂。” “但是樨那毕竟是卢纳的朋友不是么?”他淡淡地说。 第53章 卢纳微微张大了眼睛,少女侧过脸看着他。 “我差不多也明白你们是何种生物了。”灰瞳男人轻声说,“更应该帮助谁,我倒是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了。” 西恩笑了笑,他转向了窗外,“我也许应该提前和你说句抱歉。” “不管这个谜题是否简单,但是它一定很危险。”他轻声说。 “但是我和卢纳一定会努力保护你的。”西恩轻声说,一根一根地舒开了手指,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毕竟你对于那个世界来说,应该也可以算作我们自己人了。” “你们从来都是很照顾自己的人,不是么?”福尔摩斯平静地说。 西恩点了点头。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 “是的。”西恩轻声说,“我有时候会想,真的很羡慕你们人类。” “你们就在自己的家乡里,而我们只能生活在夹缝之中,回不去我们的故乡。”他慢慢地说,“当然了,你可以忽略我这些无病呻吟。”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身上,卢纳显然对这些高深的问题没有任何兴趣,她转过头看向了白雾,专注而认真地分析着一场厮杀。 “剑桥快到了。”卢纳轻声说,“说起来,西恩。” “怎么了?”西恩看向了卢纳。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卢纳淡淡地说,“可以杀掉那只蜘蛛么?” “我觉得一切都以保护樨那的安全为上。”西恩说,“而且卢纳,你记住,你即使觉得杀死他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不要轻易动手。” “而且还有一点,最好不要让他发现你是何等性质的生物。” 卢纳点了点头。 “暂时试图当个人类吧。”西恩轻声说,“我没法透露我遇到了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小心莫里亚蒂身边的那个叫莫兰的人。” “一旦有了任何机会,马上杀死他。”西恩郑重其事地说,“至于我说任何机会,你看到他的时候,就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卢纳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我会杀掉莫兰的。”她轻描淡写地说,就像是承诺自己会把屋子里进的蚊虫设法捕杀一样。 福尔摩斯知道这个承诺的分量。 卢纳已经知道一个人的死去代表着什么了。 不过他也不打算为莫兰辩护,毕竟这家伙给全不列颠的恶性犯罪提供顾问服务,虽然在法律上清清白白,但是早已恶贯满盈。 正如莫里亚蒂表面上德高望重。 实际上,他就是蛰伏在蛛网中央的蜘蛛,整个世界的金钱和罪恶都系在他的网上。 如果福尔摩斯问自己一个问题,他马上就会死去,他想到的最后一件事会是什么。 他发现自己每次都会给出同一个答案。 他还没有将莫里亚蒂和他的集团连根拔起,他对此深感遗憾。 夏洛克福尔摩斯见到詹姆斯莫里亚蒂的第一面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人生是有某种使命的。 那是一个闷热的苦夏的尾巴,他不合群的坐在教室里,靠窗的位置映着树木的影子,而讲台上的教授正在教着他们昏昏欲睡的数学课。 他教的进度很慢,所以很得学生们的欢迎。 然而这对于福尔摩斯来说,太令人困倦难受了。 但是福尔摩斯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位教授的怀表,似乎是他在某本杂志上看到的价值不菲的古董,起码有一万英镑。 而一名教授一年只能赚七百磅。 据说詹姆斯莫里亚蒂出身一般,因为家里没有任何势力,他第一次发现的小行星的命名权被权高位重者的子弟夺走了,让很多学生颇为为这位可怜的教授愤愤不平。 夏洛克福尔摩斯看着那块怀表反射出的七彩的光,感觉很像教堂的玫瑰窗。 詹姆斯莫里亚蒂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和蔼正直。 而某一天,在他惯例的讲述之中,他的目光穿过了金丝眼镜看了自己一眼。 他感觉这一眼冰冷而锐利。 就像蜘蛛一样。 这只有一秒不到的时间,所以没有任何人察觉,然而却如同一桶兜头的冷水一般,让福尔摩斯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他是个危险的男人,他的本能与敏锐的直觉都这么告诉他。 你那无与伦比的洞察力和行动力,也许都是为了一位犯罪界的王者所准备的。 而这位无冕之王,其名为詹姆斯莫里亚蒂。 很久以来,他一直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帝国有多庞大,这只蜘蛛到底有多狡猾,他必须比他更谨慎也更聪明,才有可能撼动着深不可测的,和人性最阴暗最脆弱的地方相连接的黑暗帝国。 而如今他的人生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必须投身进这个伟大而光荣的事业之中,争分夺秒地做完这唯有他才能完成的伟业。 他实际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恐惧,反而有一种人在危险面前被激发出最后的肾上腺素一样的眩晕和激动感。 果然他就是这样的动物。 他就该死在这样的终局之中。 “剑桥到了。”少女轻声说,两个人从火车上走了下来。 卢纳突然抬起了眼睛,静默地看向了灰瞳男人的侧脸。 “怎么了?”福尔摩斯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低下头问道。 “没什么的。”卢纳轻声说,她伸出手,抓住了青年的手,然后用力拆开了袖口。 “你身上有血腥味,不太安全。”她轻声说,然后将袖子往上提了几分,而一道新鲜的血口出现在了青年苍白的手臂上。 福尔摩斯自从遇到卢纳之后再也没有这样做过,直到昨天,他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匕首,又一次切开了自己伤痕累累的小臂。 血涌出来了。 熟悉的冰冷的疼痛如此让人清醒,告诉他,他还活着。 他终究还是难以全然扛下最本能的压力和恐惧,福尔摩斯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他的朋友们总以为他有最坚强的灵魂和意志。 实际上。 他也不清楚到底用坚强来形容是否合适。 “血和伤口对它们来说是脆弱的象征,代表着你很好被捕猎。”卢纳认真地说,“所以你还是得处理好,我们才能出发的。” 她认真地接过了纱布和棉签,思索了一会自己的记忆,开始将伤口掩饰了起来。 第40章 “这个装饰品,很特别啊。”卢纳说,她偏过头,看向了一片茫然的黑暗,福尔摩斯没有卢纳的视力,并不能看清她到底在看什么,于是他走了过去,看向了那个所谓的装饰品。 是蛛网,也不完全是蛛网,是细细密密的红色线绳,将很多东西联系在一起,图片,单词,标本,这是一块思维板,当然莫里亚蒂定然不会将他所思考的东西显而易见地放在这种地方。 因此它们只是符号,是密码,是某种只有他本人心知肚明的象征。 然而,这块木板的中央,即使没有解读密码的才能的人也能感受到恐惧和不祥。 因为那是一只被用匕首钉在软木板上的蝴蝶。 卢纳看着木板,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福尔摩斯知道任何的加密在这个少女面前都没有任何作用,她可以轻松地读出隐含的意思。 看来这个意义让她不是很愉快。 “何等狂妄的愿望和僭越。”卢纳轻声说,她站了起来,她伸出了手,拔出了匕首,然后福尔摩斯张大了眼睛,他知道这个少女拥有新生的异能,然而他没想过一个连内脏都干枯了的蝴蝶标本在少女的手中重新舒开了翅膀,然后腾跃而起。 “这是怎么做到的?”福尔摩斯轻声问道,“不过莫里亚蒂肯定会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了。” “它不再是从前的蝴蝶了。”卢纳轻声说,“死者不能苏生。” “我也不能逆转因果。”她说,让蓝色的蝴蝶落在了自己的指尖,“从性质上来说,它现在是个妖精了。” 福尔摩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卢纳代表的是新生,也就是衍生,而非重生。 但是蝴蝶的成长,蝴蝶的象征意义,有一重即为变态,从毛毛虫变成蝴蝶,可以说脱胎换骨,和从蝴蝶变成妖精的这种性质的转换,没有任何区别。 “他不会发现他的东西被动过的。”卢纳波澜不惊地说,她拿起了一边的匕首,把蝴蝶钉了回去,蝴蝶一瞬间恢复了稳态,仿佛从来没有得到过生命一样,依旧是那个标本。 “你苏生了它,又杀了它,是这样么?”灰瞳青年问道。 “它没有死。”卢纳侧过了眼睛,“它是妖精,妖精是可以陷入冬眠的。” “而它也没有陷入冬眠。”她认真地解释道,“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我会将眼睛放在它的身上,它既然承蒙我的恩惠而生,那么也愿意为我效劳。” “更何况,我们有一条铁律。”卢纳抬起了一根手指,她的眼睛显得庄重而肃穆,丝毫不像是在危言耸听,与她的外貌极其不符。 第54章 “每一个里世界的生灵,都有义务倾尽全力诛杀僭越之徒。”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福尔摩斯知道,对于卢纳来说,原则就是原则,铁律就是铁律,她没有人类那种阳奉阴违的能力。 而它们的世界也的确是以这种方式维系和稳定的。 果然他对这个女孩依旧知之甚少。 “如果需要你肚子被戳穿,一个人留在黑暗之中。”灰瞳男人轻声问道,四处都寂静无比,他们的潜入没有人发现,然而他还是压低了声音,“你也会这样毫不犹豫地做么?” “嗯。”卢纳点了点头,“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生物。” “我们在出生之前,就被规定了该做的事情。”她轻声说,“我在给予它生命之前,就在拜托它这件事。” “它同意了。”卢纳说。 “你可以将你体内给予生命的力量使用出来了么?”灰瞳男人问道。 “方才算是一时不快。”卢纳轻声说,“不过偶尔可以。” 她长大了,福尔摩斯想,尽管弗雷,或者其他神明都提醒过他这一点,这个女孩在长大成人。 然而当直面这一点,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还是萌生出了某些不属于他的忧郁。 当他意识到她面对这些永远会如此决绝和狠厉,义无反顾,一心向南墙时,他静默地看向了那一副密码,他知道卢纳没有能力为他诠释它,因为她只能理解属于她那一半的意义,正如自己也只能识别出此世的物品一样。 他们需要把东西拼凑在一起,得出这只老蜘蛛的意图和计划。 他摸出了一根钢笔来,在自己的衬衫袖口记录下了上面的符号和物品。 某些元素很容易解读,而某些过于复杂和陌生。 首先是,权杖,然后是宝剑,然后是圣杯,最后是钱币。 而中间就是这只代表着蜕变的蝴蝶。 福尔摩斯想起了卢纳说,莫里亚蒂不应该继续追求没有尽头的财富,而应该先追求没有尽头的生命。 而这只蓝色的蝴蝶,他想,是不是代表着那个人对自己的某种愿望,他将蜕变,他将不朽,变成妖精或者。 神明。 应该是神明,否则卢纳不会称之为僭越。 从前福尔摩斯会说自己是无神论者,人类为什么不可以成为神明呢。 而如今他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在逐渐了解了神明是以何种形态存在的生物之后,他认为人类的确不该成为神明。 人类太擅长投机取巧了,人类也太过聪明了。 鱼和熊掌从来不可得兼,人类拥有自由和可能性的同时,也不可能持有这种因果律一样的力量。 这世界还真是平衡而公平。 少女静静地等待着他,然后他们来到了深夜的枢纽。 福尔摩斯这一次没有观察四周,而是径直地坐在了椅子上,如原住民一样安静而麻木地等待着列车的到来。 卢纳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夏洛克福尔摩斯。”她轻声说,“你想成为神明么?” “不想。”他毫不犹豫地说,“自从认识你之后就不想了。” “做神明那么痛苦么?”卢纳问道,“你也好,很多人类也好,总是以某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因为你的人生就人类的视角来看,的确是可怜的。”福尔摩斯说道,“人类女孩一般来说,出生不等于为了死亡。” “你们不也会死么?”卢纳偏过了头,“你们出生不是为了死亡么?” “当然也可以这么说。”福尔摩斯说道,“但是我们认为活着的时候更有意义。” “而你的意义被直接压在了死亡的那一刻,之前的一切都是索然无味的,都是义无反顾的。”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对于人类来说,尤其是利己主义者来说,简直是可悲的无以复加。” 卢纳眨了眨眼睛。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悲。”她淡淡地说,少女抬起了眼睛。 “为什么?”福尔摩斯问道。 “因为我爱大家。”她平淡地说,“无论是这一侧,还是那一侧,我都很喜欢,我更向往故乡,所以我要把大家都带回去。” “即使你自己永远看不到你那未曾谋面的故乡?”福尔摩斯问。 “只要知道它是存在的。”卢纳说,伸出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它就永远和我在一起。” “其实我也想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卢纳笑了笑,“不过不要紧。” “王理当为子民的愿望付出一切,生命,灵魂,**,性质,存在。”她说,“都可以。” 福尔摩斯沉默了一会。 他倒是的确知道卢纳从来都是这样的生物。 不过碰巧他也是这样的生物,从来至死心如铁。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们到最后都不会死。”灰瞳男人问道。 “你可以排除一下其他的不可能。”卢纳轻声说,像是已经困倦了,“这种可能性,如果存在的话,就是有的。” “你想没想过,如果你活下来了,你要去做什么?”福尔摩斯问。 “回家。”卢纳低声说,“可以带你一起去看看。” 卢纳的倦意一发不可收拾,灰瞳男人只能把她抱起来,然而他看到午夜时分,自己的住处的灯还亮着,一个探员的影子照在窗帘上,他能识别出那身警服的轮廓。 出事了。 “伯尔斯通庄园的主人道格拉斯先生被人杀害了。”警员大声说道,“福尔摩斯先生,这张纸条是谁放在你的书桌上的。” 灰瞳男人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那张纸条,“是白日里破译的一封密码信,我已经向警方提出要保护这位先生了。” “是的,然而我们的同事感到的时候,这位先生,已经不幸的被以相当离奇的方式杀害了。”警员说,灰瞳男人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 “好了,麦克唐纳先生,您现在激动的情绪应该可以缓解了,请不要高声讲话了。”他低声说,抱着怀里的少女走进了一间卧房,然后走了出来,坐在了沙发上,“请和我说说具体情况吧。” 麦克唐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之处,他坐了下来,“真是抱歉,没看清您的朋友居然在睡觉。” “她今年多大了。”他轻声询问道。 “快要成年了。”福尔摩斯轻描淡写的说,“我拜托她做了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就算是什么青壮年男性应该也需要休息了。” 麦克唐纳点了点头,“那么这是一份我的同事发回来的信件。” “这封密码信的情报也希望您能和我交流一下。”他说道。 福尔摩斯看着那页轻飘飘的纸张,“你听说过詹姆斯莫里亚蒂么?” “有所耳闻。”麦克唐纳说,“但是据我所知,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我看不出他和这起凶杀案有任何关系。” “因为您是我可贵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您是记得我们一直以来合作的友谊的。” “我当然完全相信您的为人。”麦克唐纳侦探说,“但是作为警察,我的职业素养要求我无论怀疑任何人,都需要足够的证据,在那之前,我必须把他们当作完全清白无辜的人看待。”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可贵的品质。” “看来您对这位教授的印象不错了。”他不疾不徐地问道。 “是的。”麦克唐纳说,“我曾经在他的办公室里和他见过几次,他是如此的和蔼和耐心,简直就像我的另一位父亲一样。” “他的确也是很多人的另一位父亲。”福尔摩斯短促地笑了一声,“他还想当更多人的父亲。” “您还记得他办公室的陈设么?”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很雅致,很有品味。”麦克唐纳说。 “是啊。”福尔摩斯点了点头,“你看,他背后就有一幅美丽的油画。” “那幅画的拍卖价是二十万英镑。” “而莫里亚蒂教授的年薪是七百镑。” 第41章 “像你这么说,我倒是感觉毛骨悚然了。”麦克唐纳说,“那么我会小心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送走了这位热心公益的侦探,然后坐了下来,看着他带来的资料,这个案件背后当然有莫里亚蒂的那只幽灵一样的手。 他已经惹詹姆斯莫里亚蒂生气了,从意大利那起案件,或者更早的时候,不知道目前自己在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顺位,但是他并不害怕提升它。 人类女孩出生不是为了死亡的,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论断,突然间似乎感到了自己下了一个过于武断的判决,甚至可以说掺杂了过多的情感。 生命从来不过是通向死亡的候判室,卢纳说的没错,人类活着也是为了死的,或者说一生都在为那场葬礼增光添彩,虽然他们对此完全无知无觉。 第55章 而所谓的成功人士,他们获得了太多尘世的享乐之后,他们会本能的抗拒死亡,毕竟死亡就算是有来生,那也多半重新洗牌全都重新来过了,所以生灵都不喜欢死。 尤其是莫里亚蒂这种坐拥如此财富和力量的人。 他翻开了记事本,看到了自己记下的关于西恩的警告。 西恩说,小心莫兰。 他之前倒是听说过关于杀戮王的骨血和银色子弹的传说,在神秘学中,银弹也从来被赋予了过多的含义,他曾在大学课堂里听老师讲起这一崇拜的来源。 “银,可以测试砒霜,而砒霜是古代人最常使用的毒物,所以银这种金属就被赋予了纯洁和诛除邪恶的异能。” 他当然对这个习俗心知肚明,他那个时候不过觉得老师在重复一个他早已熟知的知识罢了,然而现在的他知道很多传说都并非空穴来风,而现代人掌握了前所未有的庞大知识,未免倨傲了几分,认为自己所持有的体系可以解释所有从前被称之为神秘的东西。 “杜比。”灰瞳男人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而那位王并没有回应,大概是已经休息了,或者是已经看透了他想问的问题。 他想问西恩的身体结构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戈尔德说过,他们十三位一半的性质可以被人类定义为善,而另一半则是恶,如果西恩是属于恶的那一面的六位王之一,那么西恩的骨骼对于邪恶生物是有效的么? 也许是,毕竟降伏恶很多时候不是靠的善,而是更强大的恶。 而失踪的颠倒王,樨那。 福尔摩斯将手放在了额头上,开始回忆自己在意大利的经历,樨那最后出现在意大利,而且毋庸置疑和自己与蒙娜丽莎的那个案子有关联,这个案子对他来说并不复杂,只是略微用了点手段,让手持赃物的盗贼着急出手,然后当地警方就成功地把他抓获在了菜市场上。 他还记得当时那个中年男人被按倒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水果摊,然后带着些淡红色的橙子洒了一地。 橙子。 他知道橙子代表着死亡,而卢纳说过,西恩的标志为骸骨和橙子。 当标记出现的时候,尤其是大量出现的时候,多半是会有点问题的。 所以当时在意大利的不只有樨那,还有西恩。 而樨那的标志为面具和猫,当时的意大利正在狂欢节,的确到处都是面具,从这些按图索骥的办法来说,他得不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那么从来源开始分析呢,樨那为什么会处于某种危险之中。 颠倒和粉饰,光从名字听来就是强大的恐怖的能力,福尔摩斯捏着钢笔想,而据他所知,这种可以改变双方性质的,哈尔芙的平均也可以,而杜比的置换也算是一种,而哈尔芙和杜比都付出了相应的代价,那么樨那恐怕也是存在致命的弱点的。 灰瞳青年在白纸上写下一个一个的名词,然后用复杂的线条将它们相连,试图梳理出什么,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很明亮了,伦敦很罕见的没有降水,然后他听到了嘶嘶的声音,好像是黄油融化的动静。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的确小厨房传来了味道。 少女站在灶台前面,面无表情地翻着一本书,然后继续煎着她的馅饼。 “我饿了。”她言简意赅地说,“于是我决定给自己弄一个馅饼。” “你要吃么?”她决定附上一条礼貌性的询问,“我可以把剩下的原料送给你。” 她一定觉得自己热情极了。 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向了所谓的原材料。 “你做的是什么馅的?”他问道。 “苹果牛肉。”卢纳骄傲的说,“弗雷说这样会很好吃。” 理论上来说苹果中有嫩肉剂,和牛肉放在一起的确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在福尔摩斯的人生里似乎也有不少异想天开的主厨,于是他用勺子把剩下的馅料塞进了自己的馅饼里,抱着总而言之吃不死的想法,将自己的馅饼塞进了油锅坐车。 卢纳在审视他。 “我有什么问题么?”夏洛克福尔摩斯提问道,他在镜子里没有发现自己的脸上沾了墨水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意外情况。 少女垂下了眼睛,转身走了出去,小皮鞋在地毯上发出了些闷响。 “我做了个梦罢了。”她说道。 卢纳没有打算卖关子,她端着馅饼坐了下来,用叉子戳破了酥皮,“我梦见你死掉了,而且死的很好吃的样子。” 洗手间里的水声停下了。 不得不说这句话前半句和后半句都没有什太大的问题,但是连在一起真的很奇怪。 “我在想,也许不该带你去的。”卢纳说,她蹙起了眉尖,看上去真的在认真的思考,“你应该不知道,你到底会显得有多好吃,连我都会梦见。” 福尔摩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了手,看向了小臂上被包扎妥当的伤口,当时卢纳说这样极其危险,对于里世界的生物来说很有诱惑力。 “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裂开了口子意味着果实成熟了,或者说,猎物可以被捕猎了,而你貌似也是不错的食材,”卢纳试图描述他们本能的冲动的来源,然而夏洛克福尔摩斯嗅到了其他的东西。 “如果我被吃掉了,你会对此感到难过么?”他问道,一双灰色眼睛紧紧地看向少女异色的眼睛,少女闻言停顿了一下。 “会有些难过吧。”她说,“毕竟一个人能长大不容易,一秒钟就死去还是很可悲的。” 这个回答冷漠而寡淡,仿佛是她努力社会化之后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成果。 不过至少她的确对性命这种东西的分量有所感觉了。 福尔摩斯不打算继续问什么,他收回了目光,然后看向了自己冒着白色热气的馅饼,他切开了它,然后尝了尝味道,没有他想的那么夸张,的确还是能吃的。 “樨那。”卢纳含混不清地吐出了几个音节。 灰瞳男人抬起了头,“嗯?” “樨那是颠倒之王,”卢纳轻声说,“所以他发出的声音越大,他离你越远,他发出的声音越小,说明他离你越近,他为了让我们比较方便和他交流。” “所以樨那的脚腕上,会有铃铛。”她说道,“这样听铃铛的声音就知道樨那离我们多远了。” 福尔摩斯突然想起昨晚睡着的时候,似乎在梦里听到了铃铛响声,而如今他身边一片寂静,没有那种细碎的,莎莎的铃响。 “樨那。”卢纳将盘子放在了一边,冲到了楼下,而夏洛克福尔摩斯从窗子看了出去,一个青年正好倒在了卢纳的怀里。 他的发丝霜白如雪,他的双眼是湛蓝色的。 西恩说樨那是黑发红瞳,而红色的反色正是蓝色,这个青年必然就是樨那本体。 颠倒之王樨那的真身。 卢纳很快背着樨那走了上来,青年被她安顿在了沙发上,她抬起手解开了樨那的扣子,福尔摩斯看到了一个圆圆的,没有什么液体流出来的洞口。 而里面浮游着一些远超乎人类认识的物质。 卢纳将镊子在火上烤了烤,然后从那个小洞里拽出了一枚子弹。 银色的,形状奇特的子弹。 子弹叮的一声落在了盘子里,而卢纳尽可能地退后了几步,直到后背靠上了客厅的墙壁,樨那动了动嘴唇。 “我是从意大利回来的。”他说道。 卢纳点了点头。 樨那抓过了一边的盘子,里面还有卢纳剩下一半的馅饼,他举起盘子,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狼吞虎咽的姿势,将里面的所有食物都倒进了他的身体里。 然后伤口开始慢慢地修复,他闭上了眼睛。 第42章 所见所闻所感一切皆为颠倒。 此为樨那的性质。 夏洛克福尔摩斯知道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能力,你如果想要习惯他的一切,那么就意味着和现实的彻底解离和颠倒。 樨那静静地坐了下来,他端起了杯子,慢条斯理地喝着卢纳为他倒的牛奶,他并没有说话,因为对于其他人的感官来说,捕捉到他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情,而他要见的人,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卢纳的脸上,果不其然看到她眼睛中亮起的花纹。 她不需要言语就可以读出她这位朋友的想法,可能这也是樨那为什么选择来见卢纳的原因。 “啊。”卢纳抬起手捂住了嘴,露出了一个吃惊的神情,“你说什么,你的王钥遗失了。” 樨那眨了眨眼睛,不快而无奈。 福尔摩斯当然明白王钥遗失意味着什么,那就意味着现在有一个人类可以使用像樨那一样颠倒的能力。 “捡到王钥的僭越之人会有什么代价么?”福尔摩斯问道,卢纳的目光挪过来了一瞬,然后又移走了,“很糟糕,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樨那的王钥遗失真的是很恐怖的事情。” 第56章 “和戈尔德的比起来呢?”福尔摩斯问道。 “那还是戈尔德的更糟糕一些,”卢纳思索了一会,“但是樨那的也很糟糕啊。” “颠倒,”福尔摩斯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听上去还没那么糟糕,据说如果人类一直看着颠倒的世界,会在认知中把它修正过来。” “还有这种功能么?”卢纳追问道,她眨了眨眼睛,“樨那的颠倒是完全的颠倒。” “实际上完全的颠倒反而不可怕。”福尔摩斯说道,“他的能力能随时暂停恢复么?” “他是不可以的。”卢纳说道,她抬起了一根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但是拿着他的王钥的人类就不好说了。” “不管怎么的,我得先送樨那去西恩那里。”卢纳决定道,“我们其他人想办法把你的王钥拿回来。” 樨那表示了赞同。 “我觉得,”他发言道,“这件事让哈尔芙去解决比较好。” 哈尔芙的性质为平均,为二分之一,福尔摩斯想,的确是对于颠倒来说最有利的属性,因为被颠倒的世界会被哈尔芙的认知自然修正,并不需要像其他生物那样自己修正。 “不行。”卢纳反驳道。 两个人同时看向了少女,她用力思索了一下措辞,“反正哈尔芙不可以。” “虽然我解释不了为什么。”她说道,“但是拿走你的王钥下一步就是见到哈尔芙。” “所以我觉得顺他的意肯定是不对的。”卢纳说,手指不安地轻轻叩着手中的牛奶杯,白色的液体中扩散出一圈圈的涟漪,像是某种混沌状态下的波动,“按照他预测的道路,虽然说会有混沌的元素,但是很有可能导向他的结果。” “他,”福尔摩斯轻声说,“你觉得樨那的王钥落到了莫里亚蒂的手里么?” “不是。”卢纳摇了摇头,“他不可能自己拿王钥的。” “总而言之,哈尔芙不可以。”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想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把樨那的王钥拿回来的。” 福尔摩斯抽了一口烟,他看着烟圈渐渐地上升,消弭于无形,他想起了自己和弗雷的交流,为什么卢纳不断重复着命运,他们还在等。 “你见过一种玩具么?”弗雷问道,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抽屉,扔给了他一个由结实的金属丝串联成的玩具,“这个叫做九连环,它们虽然现在是扣在一起的,但是你可以试试,它是可以被解开,被拆开的。” “从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的,”弗雷说道,“它们的形状和结构都是锁死的,但是它们的确是可以被解开的。” “拓扑么,”福尔摩斯说道,“你们决定依赖混沌中的某种可能性么,从前不能走通的路,一定会在某时某刻一个偶然性之中走通。” “因为我们的时间是无限长的,”弗雷说,微微笑了笑,“虽然等待很难熬,但是毕竟我们拥有时间。” 所以,古老炼金术与黑魔法的书籍未必是一派胡言空穴来风,福尔摩斯想,只是道路并非永远畅通而已,而他所掌握的知识,莫里亚蒂也同样精通。 他走到了书桌边,坐了下来,看着被自己翻录到白纸上的莫里亚蒂办公室中的符号墙,如果说昨晚他能看出的端倪,不过是里面也混杂了太多的元素了。 有古埃及的神明,有卢恩符文,也有如尼文,还有古老的吉普赛或者犹太人的符号,福尔摩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如此广泛地应用各个民族的神秘学元素,也许他自己创造了一门密码。 如今他好像略微猜到了一点他的计划。 既然道路很有可能是只在某种情况偶尔畅通的,那么只要他搜集到了足够多的道路,一直投石问路下去,他必然可以找到其中的偶然性,然而走到道路的彼岸。 实现升维,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名词,总而言之是描述的同一种现象。 很多古代英雄传说的最后都是得到了一枚王钥,当然了在童话传说中它们有各种各样的名字,但是现在他知道了,那些古代英雄最后见到的圣迹,都是王钥。 圣杯。 天秤。 尼伯龙根的指环。 诸如此类。 “说起来,卢纳,”他开口道,“你知道亚瑟王去哪里了么?” “到达他的阿瓦隆了么?”他问道。 “还没有。”卢纳回答道,“应该还在青铜棺椁里,在返乡之日的时候,我们会携带他的。” 世界的里侧和世界的表侧这种说法实在是过于抽象,福尔摩斯想,倒不如说他们现在所处在三维空间,而拥有枢纽那样的交通方式的里世界,是个非欧几里得空间,也较为趋近所谓的高维世界,但是大概只是个夹缝中的空隙罢了。 里世界只是给这些被降维的生物的暂时栖身之所,而他们心心念念的回到的故乡,所谓的更适合他们生存的理想乡,就是他们来的地方。 更高维的世界。 妖精与神明力量的来源,真正的故乡。 “青铜棺椁,可以给我看看么?”福尔摩斯问道。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所谓的青铜棺椁应该是类似于标本夹一样的东西,让他们这些可怜的低维生物可以完好无损地在通过通道和到达理想乡的时候被保鲜起来。 不至于被成齑粉。 然而其实并没有必要。 如果说带走他们是为了销毁此世的人的相关记忆和修正他们的认知,那么放任他们在通道里粉碎也并无不可。 所以青铜棺椁是不是还有别的作用呢。 “最近有没有人想要偷窃青铜棺椁。”他问道。 樨那和卢纳对视了一眼。 “没听说唉。”卢纳含含混混地说,“弗雷没有说过这事。” “青铜棺椁是全都存放在弗雷那里么?”福尔摩斯问道,他灰色的眼睛依旧注视在他抄录的符号上,那枚圣杯的符号无疑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符号。 “是的。”卢纳点了点头。 樨那安安静静地坐着,福尔摩斯的余光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容貌改变了,从原本的白发蓝眼变成了黑发红眼。 “他在做什么?”他问道。 卢纳端详了一下樨那,“樨那说有人正在使用他的王钥,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听我们说话,所以他将那个人的颠倒修正了。” “他听了多少?”福尔摩斯轻声询问道。 “大概是听到了樨那建议哈尔芙去。”卢纳回答道,“人类居然使用王钥可以这么快的熟悉。”她颠三倒四地说,福尔摩斯有时候觉得她的表达能力即使没有持有颠倒的权能也足够前后倒置了。 樨那红色的眼睛看着窗外,他明显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快,大概那个人已经放弃了尝试,樨那的发色和瞳色重新恢复了颠倒的反色,他拿起了杯子,继续喝着水。 “那我把你送到西恩那里去,我们去找弗雷?”卢纳建议道。 樨那表示了赞同,卢纳伸出手从脖子里摸出了她的王钥,福尔摩斯知道,卢纳的王钥是真正的钥匙形状,他猜测每个王钥的功能都和它的形状有联系。 那么卢纳最大的使命,恐怕就是打开通道了。 打开他们返乡的那扇门。 明明他们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故乡,为什么这样渴望返乡呢,福尔摩斯想,如果自己就是出生在里世界的孩子,会对表世界产生这样的渴望么? 也许不会,人类是拥有可能性的生物,也就意味着能适应任何一种生活。 念头电光火石一样地划过他的大脑。 人类拥有可能性,可以适应任何生活,那岂不是说明,人类是存在生活在高维世界的可能的,甚至可以像理想乡的原住民那样生活。 那么青铜棺椁的作用,就更需要调查了。 灰白色的里世界在他的面前徐徐地展开,灰烬无声无息地从穹顶上飘落着,没有声音,也没有生物,街道上安静地过分。 卢纳明显对这种了无生气感到了震惊,她看向了樨那,樨那静默地伸出手摸了摸地面。 卢纳看到了不远处一个人影显现了出来,她绯色的头发在灰烬之中依旧明亮如血,莉莉丝出现在街道的另一边,她抬起手,抓住了樨那的手腕,然后淡淡的如细胞薄膜一样的浅红色将几个人覆盖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莉莉丝。”卢纳轻声问道。 “弗雷接纳了所有生物的避难。”莉莉丝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前几天就开始焦躁不安。” “弗雷的馥郁花园虽然是无限的。”卢纳眨了眨眼睛,“但是我觉得这个举动也太冒险了。” “里面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么?”她问道,“有人在保护弗雷么?” “戈尔德在那里。”莉莉丝说,“暂时还不用太担心。” “戈尔德对人类来说,是绝对的天敌和毁灭者。”莉莉丝轻轻地拍了拍卢纳的肩膀,“我们毕竟是一个整体,一个有不足,另一个一定可以做到补足。” 第57章 “你们不也要去弗雷那里么?”她说道,“你们就在那里呆几天吧。” “我们几个会把里世界排查一遍,看看到底是什么异常。”莉莉丝说,“樨那也和你们过去,毕竟他的王钥丢了。” “不行,”樨那发言道,“王钥丢了,我更需要和你们在一起了。” “卢纳说,对方盯上了哈尔芙,所以你们指望哈尔芙来抵消我的王钥是不行的。”樨那说道,“必须我自己处理。” 第43章 弗雷静静地烤着面包,似乎这一切混乱纷杂的事情都和他毫不相干一般,“卢纳,帮我个忙。”他轻松地说。 “要看青铜棺椁么?”他随口问道,“您请自便吧。” 灰瞳的侦探对着老者微微点了一下头,从一堆奇形怪状的里世界生物中穿了过去,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他们的性状,出乎意料的是,他可以一目了然地分辨出里面的生产者和掠食者,它们是传说中的妖精,精灵或者怪兽,但是也的确是可以存在的生物,并且存在掠食关系。 实际上它们的世界很讲道理。 他来到了弗雷的后花园,看到了传说中的青铜棺椁。 它们被静静地安放在青草地包围的大理石台面上,每一具上面都用古老的文字写着名字,而细腻的浮雕记载着他们生平伟大光荣的事迹,正如他祖母在他年幼的时候念给他的那些睡前故事一样。 “没有人会在十岁之后还相信圣诞老人并且相信那些故事是真的的。”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而年幼的自己正冷漠地站在时间的另一端。 凝望着他。 苍白而瘦削的男孩微微侧了侧头,灰色的眼睛宛如无机质的大理石,他的兄长站在不远的地方,手中拿着一只红的亮眼的圣诞袜子。 “夏洛克,你真是个无趣的人。”麦考夫福尔摩斯说道。 “我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又不是活在童话世界里的人。”男孩说道。 “但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会假装相信童话故事。”麦考夫说。 “假装这个单词何其可悲啊。”男孩说道。 “不会假装更加可悲。”麦考夫说,将红袜子顽强地挂在了壁炉上,“每个人类都是特别的。” “特别的蠢也是一种特别。”他补充道。 麦考夫了解人类,也会利用人类,福尔摩斯想,他当然也算得上理解人类。 但是他为什么会看到年幼的自己,他想起童话故事中说,英雄在走向理想乡的时候,会看到自己一生的故事。 大概是瑞尔的某种能力吧,他想,如果出于理性的决定,他应该回去找到弗雷,说明周围还有他们设下的加护,应该想办法放他通行。 但是他却不禁看着那个男孩在时间的回廊的另一端站在,冷漠地审视着一片灰色中的唯一亮色,他兄长手中的红袜子。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回顾倒也可以让他看清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类。 麦考夫拿着圣诞袜子往前走了,他不满地说若是自己不挂上,没有糖果的话不可以瓜分自己的。 男孩直接躺在了床上,他当然明白不会有什么圣诞老人来送糖果,半夜让圣诞袜鼓起来的奇迹之人只可能是自己的爸爸妈妈或者祖父祖母。 他一直看着天花板,然后微微地闭着眼睛,等到凌晨的时候,听到了浅淡的动静,大概是在翻找自己到底把圣诞袜放在哪里了。 他睁开了眼睛,父亲手里拿着一盒糖果,于是他们两个人坐在灰色的晨曦里,摆弄着那个铁罐。 “夏洛克,不去期待奇迹发生的人生是很枯燥的。”他说道。 “你也在等奇迹么?”男孩反问道。 “除了奇迹,我也没有什么好等的了。”男人说,他看着铁罐上的彩绘小人,“看来我也许应该直截了当的告诉你,你妈妈得了肺结核。” “会变瘦,会咳血,然后会死掉。”男孩回答道,“也许只有几年的时间了,是么?” “是。”男人说,“除非有奇迹,或者有神明。” “可是没有。”男孩静默地说,“或者说人类尚未发现。” “是啊。”男人说,“没有。” “多久了?”男孩问道。 “已经确诊十个月了。”男人答道。 “她还每天都在照顾大家。”男孩轻声说。 “可能是因为母亲本来就是众神之一。”男人说。 “就算是这样,麦考夫大概已经看出来了吧。”男孩静静地说。 “他和你不一样,他从来不揭穿。”男人说,“比方说刚刚我经过他的卧室,他就在床上安心睡觉,并且好好地挂着袜子。” “听上去我更冷酷无情一些。”男孩说道。 男人伸出手,放在了他的头上,“不,夏洛克,不,我不这么觉得。” “你很热情。”父亲说道,“火种最初来到人间的时候也是被包裹在冰冷的壳子里的。” “麦考夫福尔摩斯,所以你为人类创造福祉了么?”他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不知道,夏洛克,时间是一条长逝的河流。”麦考夫答道,“我只是在努力给他们他们所求的最好的。” “你把自己当作神明了么?”福尔摩斯问道。 麦考夫福尔摩斯凝视着他,岁月已经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他开始发福并且高深莫测,越发地像油画上的政客。 “夏洛克,我唯独笃信一件事,成为神明是一件极其痛苦而苦难的事情。”麦考夫说,“虽然很有可能这个世界上从来并无神明。” “如果有的话,那就更可悲了。”夏洛克说道。 “的确。”麦考夫抽了口烟,“的确,更可悲了。” 少女端着一大锅汤,然后发放给在弗雷这里寄居的各种生物,她闻着汤水中传来的属于长命汤的馥郁味道,忍不住用力吸了一下。 “弗雷,我们的故乡到处都流淌着这样的泉水么?”卢纳问道。 “嗯。”白须老者说道,他优雅地取出一柄勺子,自己也参与了分发,“书上是这么说的。” “不管怎么说,故乡更适合我们的生长。”弗雷说,他的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脸上,“一定是这样的。” “那可真好。”卢纳说。 “即使你不会到达那个理想乡么?”弗雷问道。 “唉,”卢纳出了口气,“第十三王,众所周知,十三是个不好的数字,只有在变故和灾厄的时候才会出现,我们的故乡不该有十三王不是么?” “正如一年只有十二个月,黄道只有十二个星座,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卢纳回答道。 弗雷静默地舀起了一勺汤。 “是啊。”他说道,“但是你其实也到达了故乡。” 卢纳眨了眨眼睛,“也算是吧,我想那也算是一种到达吧。” “说起来,弗雷会想念我么?”她问道,声音单纯而无知,像是小孩子在询问你愿意做我的朋友一样直截了当。 弗雷眨了眨眼睛,他苍老而慈爱的脸上浮现出了某种神情。 “当然会想念的。”他说道,“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对人类来说的确是一种不合理的生物。” “就像你这么小,明明如我们的妹妹或者女儿一样,就要成为母亲了。”弗雷说道。 卢纳异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命汤,“兔子满月就可以怀孕了。” “你不害怕孕育么?”弗雷问道,“莉莉丝的很多信徒可是被这种事吓得魂飞魄散。” “你看上去甚至兴高采烈地奔向死亡。”弗雷说。 “我们又不会真正死去。”卢纳说道,她将长命汤递给了眼前的妖精,视线落在了她的肚子上,“我们也不会像人类那样繁衍。” “自然也不会像他们那么消亡。”少女淡薄地说,“所以我们虽然将来无法再见面了,无法以这样的形态站在一起。” “但是我们都生活在故乡上,不是么?”她反问道,“所以实际上我们根本也没有分开,没有任何道理把我们分开。” 弗雷出了口气。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和人类生活了很久。 对自己的性质和使命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但是卢纳的确依旧让他们感到惊异。 她是将带领他们返乡而诞生的那个第十三王。 比他们所能想象的任何情况更加心坚如铁。 “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返回故乡。”卢纳轻声说,“所以我们并没有分开。” “那夏洛克福尔摩斯呢?”弗雷问道。 卢纳的手停了下来。 “他不是也可以到达理想乡么?”她轻声说,“和古时的英雄一样和我们一起返乡。” “你也不会再和他站在一起了。”弗雷说,“会遗憾么?” 少女眨了眨眼睛,她想起华生医生说他们是朋友,所以不会忘记她的,虽然她不知道华生医生作为一个人类是如何有勇气担保这张空头支票的。 第58章 但是她也的确不希望被忘记。 “我不知道,”她说,“他也没有和我一起去旅行,也许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那就对我来说也不重要,毕竟人类更加脆弱不是么。” 第44章 “星体很有趣。”教授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但是不要长久地凝视星体。”詹姆斯莫里亚蒂说道,“那会让你发狂的。” 福尔摩斯想起了这是自己大学时代有人仰慕地问莫里亚蒂他在天文学方面的成就时,这是他所做出的回答。 他早就发现这个教授对神秘学颇为热衷。 “恒星,是一个燃烧的火球。”詹姆斯莫里亚蒂在黑板上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形,他从来都能徒手画很漂亮的圆,然后用另一只手在旁边写板书,每次他第一次展示这个绝活的时候,学生们总是会啧啧称奇。 夏洛克福尔摩斯抬起了灰色的眼睛,看向了那枚抽象的天体。 “恒星的内部,是无比炎热的燃烧。”莫里亚蒂说,“它们强大的不可一世,是自己王国中的暴君,然而它们会从出生走向灭亡,它们会变成巨大的火球,把自己的眷属都吞噬之后,再塌缩成一个可怜的白色的老头一样的东西。” “我们所看到的希伯来清晨的耀眼的星辰,就是一颗星星的死亡。”他说,“万物有生皆有灭亡。” “我们被命运追逐着,诅咒着,叹息着,最终无奈地接受结局。” 他在说谎,福尔摩斯想,但是也不是全然说谎,他莫名觉得这位教授远没有他标榜的那么通透与豁达。 而且他似乎把恒星当成什么生命来,缅怀而眷恋的感叹着它的生命,然而却没有为它死于耶稣的诞生而感到什么哀悼。 福尔摩斯称不上喜欢神秘学,但是他绝对不喜欢莫里亚蒂教授。 他站在剑桥庞大而漂亮的图书馆中,伸出手来拽着放在最黑暗角落的某些魔法书,自从科学蓬勃发展之后,它们就逐渐被束之高阁了,因为上面描绘的怪物实在荒诞,而原理又被更合理地解释了。 “为什么魔法书要用这么多晦涩难懂的符号来代替明明浅显的东西呢。”福尔摩斯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因为神在看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他回过头,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正站在中庭之中,他看着树上落下的叶子,“因为诸神在看着,他们不会喜欢人类泄漏他们的秘密的。” “您认为真的有什么诸神么?”福尔摩斯合上了书,转过了身。 “当然有了,”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看向了对面的青年,“你对他们感兴趣?” 青年灰色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脸上,“当然,不论是谁听说能发现诸神,都不会对这种荣誉置之不理吧。” 教授伸出了一只手,“那你愿意加入我的课题组么?”他问道。 福尔摩斯看到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红宝石周围镶嵌着火焰一样的黄金,拼凑出了一个太阳的形状。 “您是研究什么的么?”他问道。 “让人类摆脱现在的阶段。”莫里亚蒂露出了一个文质彬彬的笑容,“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个阶段肮脏而残忍,大桥下是层层叠叠的贫民窟,到处都是悲惨与犯罪。” “我想这恐怕是个很难解决的课题,不是我这种人可以干涉的。”福尔摩斯说道,“伦敦已经让整个地球来供养它了,它却依旧如此悲惨和肮脏。” “所以我们的目光不能只局限在这个世界了。”莫里亚蒂说,“如果世界上有神明的话,我们岂不是有可能得到无穷无尽的丰足么?” 他说谎,福尔摩斯想,他知道直觉很多时候是大脑提前处理了很多没有上报但是被感觉到了的细枝末节,就算他没有说谎。 无尽的掠夺只会导致最终的贫瘠,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出路,虽然麦考夫的同事们保证将来会好的,但是政客们从来谎话连篇。 “我对人类不感兴趣。”福尔摩斯说道,他决定抛出鱼饵,去钓眼前这个男人埋藏在冠冕堂皇之下对真实,“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死亡的惨状给我的童年蒙上了一层阴影,我研究魔法只是想能不能躲过必将来临的死亡。” 莫里亚蒂淡绿色的眼睛眨了眨。“我想,这是我们也会解决的问题。” “你很诚实。”他说。 福尔摩斯看着他,“那么请问加入您的课题组需要什么条件呢,不会是像周末读书俱乐部那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吧。” 莫里亚蒂笑了笑,“没有什么条件,但是希望您能把名字登记在我们课题组的墙上。” “那就算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摇了摇头,“因为我家里有人身居要职,如果被他知道我们的姓氏出现在了这种研究所的墙上,他会杀掉我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的。” “那他还真是严厉啊。”莫里亚蒂说,他推了推眼镜,“不过随时欢迎你过来和我讨论问题。”他友善地说,伸出手来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他的手很温暖,福尔摩斯想,证明他健康状况良好。 然而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再也没有和他搭过话,他似乎找到了其他学生,福尔摩斯静静地站在走廊的尽头观察着,教授温柔而爽朗地开导着一个学生,然后带着他从走廊离开,似乎要去自己在学院里的宿舍私宅。 福尔摩斯记得这个学生,他家境贫寒因此在高门贵胄子弟云集的剑桥中过的不算如意,但是他对这个同学的天赋十分看好,脑子聪明简直是个数学奇才。 福尔摩斯跟了上去,他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听着他们聊天的内容,无非是一些日常生活和对学生的宽慰,听不出什么异常,甚至让人觉得这位教授非常善解人意且热心肠。 他那个时候还太过年轻,跟踪的技术并不熟练,没过多久,他看到莫里亚蒂微微地转过了头,淡绿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眼睛,他从里面捕捉到了一抹类似于棕熊一样的狡诈与无慈悲。 他在警告自己。 福尔摩斯不打算放弃,但是于今之计,还是不要继续跟踪的好。 他注意到整整一天,莫里亚蒂都没有回办公区,他在教师家属区附近徘徊着,但是无论是这个学生还是莫里亚蒂都没有出来。 最终黄昏的时候,那个学生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平静的很,似乎心绪得到了抚平,福尔摩斯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回到了宿舍。 虽然看上去一切正常,但是这个学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虽然他人缘不好,但是和宿管大叔至少还是应该点头致意一下的,福尔摩斯趁着大叔去收衣服的时候,溜进了这栋不属于他的宿舍楼。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巨响。 那个男生,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吊了。 他把绳子系在了窗框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福尔摩斯冲了过去,而楼下的人也开始尖叫,他没有多长时间可供他检查这具尸体是否有不对的地方。 他将已经折断脖颈的青年从外面拽了进来,然后开始摸查他的口袋。 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开始解开他的扣子,看看有没有纹身,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然而下一秒钟,他发现这个青年的鼻子似乎有伤,他看向了鼻孔,似乎是极细的钢丝的割伤,他伸出手来,下意识地敲了敲青年的脑袋。 他听到了类似中空的回声。 这个青年的大脑,被从他的鼻子里掏出来了。 就像是古埃及制作木乃伊那样。 然而他走回来了。 魔法,黑暗仪式,这些单词在他的大脑中回荡着,然而他来不及细想,马上装作自己在急救的样子,而后面也的确赶来了很多学生,将尸体围了起来。 然后尸体被运送走了。 福尔摩斯趁乱离开了教学楼。 是詹姆斯莫里亚蒂的手笔,一定是的。 他看向了周围,果然在不远处的树后,看到了那双浅绿色的眼睛。 幸好他这一次被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目光,没有发现自己。 他压低了帽子,从乱哄哄的人群中脱身,自顾自地冲向了校外,不知道麦考夫能不能动用自己的影响将这具尸体保留下来。 理由倒是也不难找,如果这样一具尸体被公布的话,一定会引起社会各界的恐慌的。 毕竟这是一具失去了大脑,但是却依旧可以活动,甚至可以自己折断自己的脖子的尸体。 但是如果警方想要把他的大脑找回来,福尔摩斯想,恐怕是要变成警局又一桩常年悬案了。 他不知道莫里亚蒂会如何使用这个聪明的大脑,但是他知道绝不会是用一个罐子装起来欣赏那么简单。 莫里亚蒂不是科学怪人,也不是变态杀人狂。 他是个有目的的首脑。 第45章 夏洛克福尔摩斯把自己埋在埃及神话和神秘学中几个月了,古文明总是会对死后世界有某种浪漫的肖想。 第59章 “传说中的第一具木乃伊,是赛特杀死了自己的兄长奥西里斯,切成七块扔进了尼罗河,然后他的妻子为了复活他,将他用白布包了起来。” 死而复生,长生不死。 神话里这样的记录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一时难以读完。 他拿起了水壶,将咖啡倒进了自己的喉咙,忽略了在身边坐下的人。 “快腌入味了,夏洛克,你现在就像个会动的咖啡壶。”麦考夫说道,他拿起了一本放在旁边的书,随意地翻开了两页放在了腿上,“那孩子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他的大脑怎么样了。”福尔摩斯从麦考夫手里把书抽了回来。 “的确不在了。”麦考夫言简意赅地说,“我让人封存了尸体。” “然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他问道。 福尔摩斯从书页上方抬起了他浅色的眼睛。 “尸体跑走了?”他问道。 麦考夫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 “库里还有很多类似的东西。”他说道,“大英博物馆看来从不缺乏木乃伊的收藏,无论是什么类型的。” “我已经写了信给在埃及的科考队。”麦考夫说道,从包里不紧不慢地摸出了一封密封好的信件,“也许你想亲自当这个信使?” “他们在埃及什么地方?”福尔摩斯问道,接过了信件。 “帝王谷,正在挖木乃伊。”麦考夫说,“若论起诸神之国,除了印度也就是埃及了吧。” “然而众神似乎没有庇护他们的子民。”福尔摩斯说,将信件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人类的信仰和众神又没有什么关系。”麦考夫说,随意地叠起了两条腿,“诸神也许并非我们可以轻易理解描绘之物。” “我们那些匮乏的想象甚至只能给他们一副类人的样貌不是么。”他说道。 当夏洛克福尔摩斯到达埃及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他将帽子摘了下来,解开了衬衫的袖扣,尼罗河在不远处泛着粼粼的波光,他来时坐的游轮泊在岸边,鲜艳的喷漆和古老的土地很不相称。 兜售小商品的本地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先生,”他们蹩脚地切换着语种,“英语,法语,还是德语?” “您需要个向导。”他们用手激烈地指着自己,“我是这里最便宜的。” “我能带你去看金字塔。” “去看别的向导不知道的。” “先生你一定热坏了也渴坏了,到我们的旅馆休息一下吧。” “要不要试试本地人的服装。” “要买纪念品么,先生,这里有纸莎草纸画,还有安可。” “请问你说别的向导不知道的金字塔是什么意思。”又高又瘦的灰瞳青年将行李牢牢地抓在手里,看着站的不远不近的那个向导,用标准而书卷气的阿拉伯语提问道。 不少向导悻悻地离开了,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人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拉着面纱的白皙秀美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纯金戒指,当然这意味不了什么,因为福尔摩斯知道很多国家的百姓穷的只有不能吃不能喝的宝石和贵金属了。 但是这枚戒指很特别,它很朴素,没有任何代表着信仰或者图腾的纹样,而且它只是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彩,却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甚至于新奇的棕榈树和黄沙边的伟岸建筑都不如它更有吸引力。 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将手放了下来,面纱也随之落下,女人白皙的皮肤和灿金的头发不加掩饰地散落下来,她用纯正而没有任何口音的德语说道,“先生,就是某些凡人不可见,不可描述之物啊。” 德国人么,这头金发的确是他们的特征,然而,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红色的。 人类怎么可能有红色的虹膜。 更何况,这红色的眼睛中裂开了一道竖着的瞳孔。 也许他的猜测保守了,此人不止不是埃及人,她甚至很大可能并非人类。 “我叫戈尔德。”女人淡淡地说,脸上带着一个温和而有礼的微笑,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面前,“虽然不怎么在这边居住,但是也认识一些朋友。” “那请问您是哪里的人呢?”福尔摩斯低下头,隔空亲吻了她的手。 “我与人群如影随形。”戈尔德回答道,她在迷宫一样的地形里穿梭着,钻进了一间小旅馆。 “米拉博,有客人。”她说道,一个青年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虚浮的假笑。 “客人?”他笑着问道,“哪里来的?” “人类文明的世界。”戈尔德懒散的回答道,“他们自称的。” “想去隐秘幽暗的未知之国。”她说。 米拉博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变成了一种无机质的冷漠。 “哦。”他说道,“戈尔德,你真是个麻烦精啊。” “比杜比还麻烦么?”戈尔德脸上依旧挂着灿烂如日光的笑容,“米拉博,这次真的不是在玩了,我是在认真工作。” 福尔摩斯端详着米拉博,他并非阿拉伯人,难以解读,他只能读出这样一则讯息,这个青年所有的特征仿佛都被上锁了一般,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不会暴露他一星半点的秘密。 他秀美而狭长的眼睛从上到下的打量着福尔摩斯,然后从柜台后面端出了一套茶具,娴熟地盘坐在地毯上,将茶水从一大块冰糖上淋下,制作成黏腻的饮料。 “这样啊。”米拉博淡淡地说,福尔摩斯注意到了他背对着自己的部分,是黑色的浓重的阴影,似乎不见之处,就不会变化出具体的形状。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多年后自己会看到他的孪生兄弟瑞尔,和杜比那团破碎的不明物相对称,米拉博是一团聚拢的阴影状不明物。 “在古埃及的时候,”戈尔德坐了下来,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他们有时候也会叫米拉博阴影之神。” “你身上有米拉博的阴影。”戈尔德说道,一双绯色的眼睛看向了米拉博,“你们从前也许见过吧。” “我不记得有见过这位先生。”福尔摩斯说道。 “就算见过你也会忘记的。”戈尔德笑着说,戳了戳米拉博,“你还记得么?” “的确没见过的。”米拉博淡淡地说,“直接在他面前公布真名,你不担心他会精神失常么?” 戈尔德认认真真地道了歉,然而她明显对这种悲惨的走向更有兴趣。 “不过他既然带着你的阴影,说明至少接触过他们文明世界的常识没法解释的事件了不是么?”戈尔德轻快地说,“直接切入正题不好么?”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认为他们在装神弄鬼,虽然他至少至少两种化学手段能弄出这种魔术效果,但是他能明显从这两个,人,不对,生物的身上感受到某种奇怪的逻辑。 “如果你信仰了米拉博的话,”戈尔德继续兴致勃勃地建议道,“他会帮你从阴影中解脱出来的。” “信仰?”福尔摩斯提问道,“所以需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戈尔德说,“你在春天的新月夜用尼罗河的泥巴和大麦小麦的种子混合,捏一个人偶,然后一直供奉到直到满月,这个小像中就会有他的力量了。” “但是现在已经是夏天了。”福尔摩斯不动声色地说,“未免要等太久了吧。” “你也可以直接问他有没有快一点的方式。”戈尔德彬彬有礼地建议道。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米拉博的身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仪式是古埃及人复活奥西里斯的仪式,既然你并非那位冥界之主,为什么要利用这个仪式呢?” “是也不是。”米拉博冷淡地说,“他们最开始以为的那位法老不是我,而阴影之神从来是我。” “那奥西里斯去哪里了呢?”福尔摩斯问道。 “死掉了。”米拉博平静地回答道,“人类怎么可能被切成七块扔进尼罗河还活着?” “可我看到了一个人被取出了大脑,依旧行走了很长一段路。”福尔摩斯说道,试图从米拉博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那是樨那干的吧。”戈尔德说道,她重新睁开了眼睛,目光在福尔摩斯的身上搜寻着,“不过樨那的痕迹真的很难留存。” “樨那的确能做得到。”米拉博轻声说,看着杯子里的茶,“只要把因为取出了脑子而死这件事颠倒为因为死掉而脑子被取出来了。” 他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灰瞳青年,“请和我们仔细讲讲当时的情况。” “可以。”灰瞳青年点了点头,“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先和我说说隐秘金字塔和那位叫做樨那的朋友的事情。” 他脸上也挂上了一丝微笑,“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述我遇到的怪事了。” 戈尔德和米拉博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的。”米拉博平静地说,他看向门外的天色,“等到太阳落下去再说吧。” 第60章 “你经历了长途旅行,也许先睡一觉比较好。”他淡淡地说,“阴影会庇护你的睡眠的。” 他站了起来,从柜台中拿出了一枚客房钥匙,交给了灰瞳青年。 “你觉得他怎么样?”在福尔摩斯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之后戈尔德问道。 米拉博不置可否地抱着双手,“至少很有胆量。” 第46章 “您睡醒了。”米拉博说道,他看上去高贵而柔和,就像是庇护万物睡眠的黑暗本身,他穿着一套朴素的黑衣,然而在他行动的时候,黑色的底幕上似乎有星辰一样淡淡的流光。 而且不得不说他这间旅馆虽然貌不惊人,但是内部却是非常的舒适,黄铜的浴缸里已经放满了水,带着馥郁的花果树木的香味,而一边的小桌上也放了一桌茶点,足以用来款待最挑剔最穷奢极欲的贵族。 也许那些梦游仙境的传说故事有几分依据,福尔摩斯想,他坐了下来,米拉博在他的眼睛里依旧毫无破绽,解读不出任何相关的情报和秘密。 福尔摩斯决定先接受安排,好好地洗个澡,然后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安排。 太阳已经落山了,浩瀚的阴影笼罩了整个世界,米拉博和戈尔德正坐在庭院里分享同一瓶葡萄酒,猩红色的酒液被倒进透明的玻璃杯里,在夜幕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和艳丽。 福尔摩斯注意到了米拉博的影子。 他的影子并非被光投在地上,而是像植物的根茎一样延伸着,汇入了大片没被照亮的阴影之中,连成了一片,而戈尔德的影子则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就像是里面掺进了金沙一样。 “要来一杯吗?”米拉博举起了酒杯,“是弗雷酿造的,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很难喝到更好喝的葡萄酒了。” “谢谢。”灰瞳青年在桌边坐了下来,接过了一个酒杯,“看来这件事与二位之间也是利害相关了。” 米拉博眨了眨眼睛,“没有谁会喜欢僭越之人。” 戈尔德捏着酒杯,自顾自地看着街景。 “那你们打算找到他,然后制裁他么?”福尔摩斯问道。 “制裁?”米拉博笑了一声,“您觉得我们会怎么制裁他?” “既然提了僭越,想必二位比那人要位高权重吧。”福尔摩斯不动声色地说,拿起了酒杯,在嘴唇边上碰了碰。 “唯有人类方能杀死人类,”戈尔德开口说道,“正如唯有人类才能救赎人类。” “我们能做的实属不多。”她说。 米拉博看了她一眼,“戈尔德是我们中对人类危害最大的那个,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看来我们的办法还真的不多呢。” “我很喜欢人类的。”戈尔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手中的戒指即使在这铺天盖地的阴影之下也闪烁着光辉,她讲德语流利而清冷,就像是秋日里静静流淌的莱茵河,让福尔摩斯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欧洲古老的传说。 莱茵的黄金,尼伯龙根的指环。 既然古埃及传说中的阴影之神就坐在自己的面前,那么这个女人手上的戒指即为莱茵的黄金这件事也不那么荒唐了。 更何况它的确从自己第一次见到它开始,就散发着某种神秘的吸引力,让人的心底似乎多出了一个声音,得到这枚戒指,你就可以得到世界上所有所求之物。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在书籍中看到的只言片语,“据说持有尼伯龙根指环的祂,被世人称为丰饶之王。” 戈尔德笑了一声,“嗯,的确如此。” 灰瞳青年的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目光明亮而锐利,“但我觉得并非如此。” 戈尔德转过了她绯色的眼睛,瞳孔因为光线的缺乏而扩张,变得圆润了起来,少了几分攻击性。 “这样。”她笑了笑,端着空空如也的杯子,里面还残存着几滴葡萄酒,就像是撒了几滴血,“那您觉得我的真名应该是什么呢?” “这我很难断言,”青年说道,“但是我想持有尼伯龙根指环的王,绝非仁主。” “有道理。”戈尔德说,坐正了身子,“如您所见,我的确是尼伯龙根指环的持有者,也是对人类危害最大的那位王。” “不加节制的强欲,毁灭的冲动,纷争的根源,崩坏的制造者。”她不紧不慢地说,“其名为戈尔德的绝望之王。” “而我是遗忘与封闭,睡眠与更新的王,”米拉博说,“是阴影和记忆的主人,负责保管衣柜中的骷髅,无人能够探访的隐者,来日之王。” “我们是保护十三王的卫兵,对人类最有影响和危害的王。”米拉博说,“我们也和你提过了,你所遭遇的事件,无疑是由樨那的性质影响的。” “樨那是颠倒之王,”戈尔德说,“性质极为可怕和恐怖。” “也是人类最觊觎的能力之一。”戈尔德说,她的手指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大概是仅次于我的程度。” 米拉博看着自己的酒液,“事态现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我们也不清楚,但是我们是可以把能力分享给信徒的,比方说哈尔夫,西恩或者珍妮莉莉丝这些信徒众多的,他们的能力被使用过了我们并不会在意,但是樨那是几乎不收信徒的。”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怀疑有人在收集我们的赐福。”戈尔德总结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有人收集齐了十三王的能力,会有什么效果呢?”福尔摩斯问道。 “这很难说,因为我们也没有凑齐过。”戈尔德说,“不过我们的目的是打开我们故乡的门,回到世界的里侧,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理想乡或者阿瓦隆去。” 福尔摩斯沉默了一会,即使是他对这样的信息也要略微思考一下,虽然说没有证据是没法宣布任何人有罪的,但是他觉得莫里亚蒂教授对这些能力的渴望恐怕不止于颠倒之王。 而他恐怕也不是对什么童话故事里的阿瓦隆感兴趣的人。 这些能力光是听听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了。 米拉博端上了一锅烤鸡饭,“等吃完晚饭,我们去黑神庙。” 戈尔德拿起了勺子表示自己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烤鸡饭做的非常美味,福尔摩斯喝完了一杯黑咖啡,把帽子戴在了头上,拿起了手杖,“请问我们怎么过去?” 戈尔德从无名指上摘下了那枚戒指,轻轻地在门上碰了碰,然后她拉开了门。 出现在门后的却不再是那间不起眼的小旅馆了,一个灰白色的,飘零着落灰的世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福尔摩斯走了进去。 这就是表世界与里世界的夹缝的,悲惨的物资匮乏的灰烬之余。 “今晚有暴雨么?”戈尔德问道。 “没有。”米拉博说,“是个好天气。” 落着灰的车站里,黑色的火车头缓缓出现在迷雾之中,当火车到站的时候,戈尔德再次取下了戒指,世界翻转了过来,他们重新站在了埃及燥热的土地上。 而远处矗立着一对黑色的金字塔,并非是因为夜色的原因而变黑,而是在建造的时候就用了这样的颜色。 他们一模一样,同时缄默着。 “这两座金字塔葬着的是一对兄弟。”米拉博介绍道,“就是你们所熟知的奥西里斯和塞特。” 他看向了戈尔德,似乎希望接下来由她来讲述,金发女人眨了眨眼睛,看向了金字塔,“好吧,对那件事我很抱歉。” 福尔摩斯知道这对兄弟因为皇位而自相残杀,造成了漫长的苦难,虽然后来奥西里斯的儿子报了父仇,但是经历过的创伤不会因为一个美满的大结局马上就消失不见。 听起来戈尔德似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毕竟她坦言自己是纷争之源。 “然而我也不已经遭到报复了,我都被杀死了。”戈尔德说。 福尔摩斯看向了金发女人。 她现在这个样子,难道是亡魂么? “我又活了。”戈尔德简短地说,“当然可能也不是我了,也可以说他们杀死了绝望王一次吧。” “然后他们把我埋在这两座金字塔之下,然后我的尸体中残存中的性质溢出将它们都变成了黑色。”戈尔德说,“当然我现在又活了,那之前也死过几次,所以下面我的尸体早就被再利用光了。” “那尼伯龙根的指环呢?”福尔摩斯问道。 戈尔德笑了笑,“我还没有被杀掉之前,就已经赠送给了那对兄弟了。” 果然如此,福尔摩斯想,她将指环赠送给了奥西里斯和塞特,引发了那场暴乱,然而她居然也会被杀死。 但是看上去她对自己被人类杀掉这件事没什么愤怒和不满,甚至可以说带着些许玩味和赞许。 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纯粹的神明。 “好了,这就是别的导游找不到的金字塔了。”戈尔德说,“黑色的金字塔,我觉得在艺术成就上来说,也算是颇有品味。” 第61章 第47章 黑色金字塔,恐怕这是世界上阅历最丰富的冒险家都未曾见过的奇观。 “说起来请问您是被谁杀死的?”福尔摩斯问道,“是塞特的儿子死神阿努比斯,还是奥西里斯的儿子复仇的荷鲁斯?” “这个么?”戈尔德露出了一个快活的笑容,“听说你侦破了同学的疑案,在学校里也颇有声名,如今你眼前放着三起几千年的谋杀案,却要直接知道谜底么?” 米拉博从脖子上拿下了一块由不明金属制成的东西,福尔摩斯认出了这个形状,是一枚荷鲁斯之眼。 “这是我的王钥,镌刻于帝王陵墓上的图腾,捍卫一切秘密的守卫,并且也代表着更新和复活。”米拉博说道,“你可以用它开门。” “记得要还给我。”他平静地嘱咐道。 福尔摩斯接过了荷鲁斯之眼,这些神明在人类世界留下的痕迹比自己想象的要多,他看向了远处阴森矗立的金字塔,走了过去。 他将荷鲁斯之眼放在了第一座陵墓大门上的凹槽里,沉重的石门发出了岁月积累的声音,慢慢地向两边打开了,幽暗的密道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他手中的荷鲁斯之眼发出了淡淡的辉光,能分明地照清眼前的路。 然而身后却笼罩在一片深深的阴影之中。 不愧是其名为来日的神明,只容人类向前看,而不能回望过去。 墓道直接向下,两边的墙上挂着熄灭的火把,走了一会,第一间藏宝室出现在了墓道的旁边,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里面堆满了黄金和宝石,正对着门的墙上画满了精美的壁画。 这幅壁画上是一对兄弟的童年。 至少在壁画上两个人看起来还算亲睦友善,看不出什么同室操戈的端倪。 他注意到长子画的比次子更为精细也更大,这座墓穴多半是属于奥西里斯的。 这幅画所使用的颜色和出现在其中的器物,似乎有些季节特征,说明这样的壁画还有三个,不对是两个,古埃及人将一年分成三个季节,泛滥季,冬季和夏季,以此构成生命的循环与生生不息。 福尔摩斯搜寻了藏宝室,没有发现其余有用的东西,他拿起了一尊荷鲁斯的雕像,眼睛中是镶嵌的宝石,这宝石因为某种力量而变得暗淡无光,包括这里面的黄金。 也许并不是黄金黯淡了,而是因为他刚刚看过莱茵的黄金,就像是刚吃过糖果的人会觉得水果变得索然无味一样。 那女人手上的戒指,是货真价实的如假包换的莱茵的黄金。 阶梯继续向下,很快来到了第二间藏宝室,这里不出意外也有一副壁画,壁画上的两兄弟似乎得到了一位女神的赠与,而哥哥遭到了无情的杀害,被沉尸河底。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后一副壁画应该描述的是奥西里斯的复活,也就是他变成了绿色皮肤的状态。 而第三间藏宝室的壁画上,并不是如神话所描述的图景。 第三间藏宝室上描绘的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两副棺椁,两个金字塔,看起来像是两兄弟被一起收敛下葬一般,而且享受着相同的哀荣。 台阶还在向下,福尔摩斯听到了某种类似于羽翼摩挲的声音,虽然按照任何一种生物学观点在这种幽暗的地穴中有猎隼活动的可能性为零,但是这里毕竟是奥西里斯的陵寝,荷鲁斯在此守护倒也理所当然。 他手中的荷鲁斯之眼在一片寂静中微微摇晃着,看来自己的进入已经引发了某些东西的不满了。 大量的黄金和宝石在微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不祥的光彩,大概在警示着贪心不足的世人如果触碰就会招致法老的诅咒。 他回想起尼伯龙根的指环的传说,它是一枚由莱茵河底的魔金所锻造的拥有统治世界的力量的神器,而持有者也必然遭遇此世最黑暗最深沉的诅咒。 福尔摩斯离开了藏宝室,这座金字塔的庞大程度的确有些超乎意料,墓道还在向下,而下面却没有墓室。 而是一条河流。 福尔摩斯看向河的对岸,似乎那边有一组建筑物,应该是存放法老棺椁的地方,河水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清深浅,他看向了一边,应该会留有给后人祭祀用的独木舟。 他找到了一叶,独木舟被推入水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蛰伏着,看着他这位访客。 荷鲁斯之眼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后面已经全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夏洛克福尔摩斯感到了某种恍如隔世,不久之前他还在剑桥的图书馆里,周围都是些理性而冷静的高材生,而现在他在深不见底的地下墓穴之中,和人类内心最深处对原初黑暗的恐惧博弈。 然而他并不觉得自己很害怕,因为这处地下墓穴越是奇怪,他就越是感到没来由的兴奋和激动,他踏上了独木舟,开始划着它驶向河的对岸。 这并不是死水,它会流向一个地方,福尔摩斯想,他有一个猜测,这两个黑色金字塔由地下暗河互通,他顺着水流一直划,就会进入它的孪生金字塔之中。 但是在那之前,他要先看看奥西里斯的尸体。 河岸近在咫尺,然而他闻到了什么味道。 是香味。 睡莲的香味。 他抬起了头,看到了遥远的头顶露出了一方小小的天窗,而星星正闪烁在上面。 这里是采光口,为了法老长眠之地的睡莲永不凋谢。 睡莲池之中放着两口小舟,而里面则是奥西里斯和他的妻子的棺椁。 纯金的法老棺材重的惊人,恐怕一个人是推不开的,福尔摩斯从它的手中将权杖取了下来,撬进了缝隙之中,用力之下,盖子终于滑落到了另一边,木乃伊静静地卧在黄金睡床之内。 福尔摩斯伸出手,轻轻地挑开了白布。 还真是碎的惨不忍睹。 但是他感到了某种诡异。 一般来说一个人如果想要碎尸,会从关节的地方把四肢拆开,然而奥西里斯却是躯干横断了好几节,这是一种相当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除非。 福尔摩斯看着一边的罐子,这里面据说装着法老的内脏和大脑。 他将已经风干的器官从里面拿了出来。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 食道和肠子被人也粗暴地剁成了好几节,而胃也未能幸免于难。 整个消化系统像是被细细翻找过一遍一样。 这是塞特对他亲哥哥犯下的罪行。 很多神话描述为恨意或者嫉妒,但是福尔摩斯捏着破裂的肠子,他想塞特大概是在找东西。 如果两个人真的是因为戈尔德的黄金而起了争执,那么小小一枚戒指,很有可能奥西里斯为了将它占有而吞了下去。 而塞特将他残忍地肢解了,也是为了找到这枚黄金戒指。 塞特的力量,是国王的力量。 统御万物。 他回忆着书本上的描述。 所以现在他得去塞特的坟墓看看了。 当他走回岸边的时候,深色的河水还在淙淙的流动着,似乎在邀请着访客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划着小船顺着水流前进,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和两岸的距离,而岸上除却开采平整的甬道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但是他却觉得有东西正在看着他。 是荷鲁斯之眼。 河道两边的石壁上绘着荷鲁斯之眼的纹样,明明只是图腾,但是瞳孔的地方却镶嵌了耀目的黄金,因此在光线的照射下,仿佛有了生命,正审视着,凝视着自己。 他的独木舟继续向前,荷鲁斯的元素在渐渐地淡去,他的面前,河道的两侧矗起了两尊巨大的雕像,黑色的狗头人身,是阿努比斯的神像。 而猎狗的眼睛也用灿烂的黄金和宝石制作的。 福尔摩斯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喘息声。 在这寂静的地方,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喘息,好像是猎犬搜寻猎物的时候发出的低喘,仿佛离得很远,又仿佛只在耳边。 然后,阿努比斯的头静静地转了过来。 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只是似乎对他的进入表示礼貌一样,目光始终追踪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另一座金字塔的地下了。 从地表上看,两座金字塔极为相似,而地下的光景却十分的不同。 塞特的墓穴并不在奥西里斯对称的地方。 与之对称的地方也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然而这里并非法老的寝宫,而是一个类似于神庙一样的东西。 睡莲们簇拥着被供奉之物。 他走上了祭坛,看清了上面的东西。 第48章 那是一把匕首,黑色的,而且并没有被清洗,沾着黄金色的液体,被虔诚地供奉在睡莲拱卫的法老安眠之乡上。 福尔摩斯的直觉告诉他,这金色的液体是血液,干涸的血液。 没有什么生物会拥有黄金血,然而他就是这么觉得的,因为它闻起来的确带着不折不扣的死亡的气味,代表着流逝的生命。 第62章 他很熟悉,也很敏感的气味。 但是绝对不热衷。 “血的味道对侦探来说就是兴奋剂。”他的大学同学曾这么说过,因为这代表着危险临近,你也有案子和冒险了。 “如果没有人受伤的话,世界上就没有侦探了。”那是个古老世家的公子哥,自称最爱研究古埃及和神秘学,每天也会故意在手上戴上一些奇形怪状的从非洲或者澳大利亚弄来的首饰,并且觉得这样可以赋予他的人生深度和内涵。 他自称喜欢直面人性的阴暗面,是人类冷酷无情的观察者,于是福尔摩斯觉得自己成为他的观察者倒也算一场解构艺术的行为本身。 但是不得不说财富给了他不少便利,他的确搜集到了大量世人罕见的知识与遗物。 福尔摩斯在他的收藏中见过翠色的血液,橙色的血液,甚至有一份彩色的血液,但是他的收藏室中有一个装潢最为精美,位置最为显要的展台还空置着。 “那个么?”贵族子弟压低了声音说,“我要把那个位置放上黄金血。” “黄金血?”福尔摩斯反问道,“有什么书上提到过这种东西么?” “没有,”他说,“但是我见过。” 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某种痴迷和狂热,让他看上去临近了疯狂的边缘,他快步从这个实验室里走开,甚至拽着福尔摩斯的手臂,大步流星地爬上了阁楼,掀开了一副画布。 画布上是一个女人。 她看不清面貌,只能看清她有一头灿烂无比的金色长发,手指上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黄金戒指。 “尼伯龙根的指环,莱茵的黄金。”他喃喃自语道,仿佛在念什么咒语,“你听说过的吧。” “是戒指是,还是这个女人?”福尔摩斯问道。 “都是。”他说,“无穷无尽的财富与丰饶,就流淌在她的黄金血之中。” 她混乱而美丽,让每一个看到过她的人,都无法移开眼睛,抵御诱惑。 “我们化学来自于古老的炼金术。”贵族子弟说,“然而如果炼金术真的存在呢,我们现在所学的一切是不是要归于虚无了。” “那倒不会,”福尔摩斯回答道,“只不过会多一点知识罢了。” “不不不,夏洛克。”贵族子弟摇着头,“你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我们先存在,而后有概念,而炼金术的核心则是先出现概念,存在为了匹配概念,而自动改变了自己。”贵族子弟翻开了一本黑色的古书,“比方说对着铅下定义,你是黄金。” “铅在这一套世界法则下,为了这个概念,必须变成黄金。”他说道,“这才是真正的炼金术,夏洛克。” “因为需要他们是什么,他们才出现,并且成为定义他们的东西。”贵族子弟解释道,“你能理解么,夏洛克。” 福尔摩斯知道如果存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当然可能拥有一套与自己世界截然相反的法则。 “如果这样可以实现的话,那么炼金术也没有意义了。”福尔摩斯说道,“需要什么就产生什么,那么无论是黄金还是粮食都是完全足够的。” “对。”贵族子弟一击掌,“所以那些神明与妖怪的世界里炼金术只是个无聊的小把戏。” “但是你想,”他看着福尔摩斯,双眼炯炯有神,“如果我们能攫取这份力量呢,把这份力量带到我们这个先存在后有意义的世界上呢。” “谁掌握了这个,谁就是世界之王,是万王之王。”他说,“有着他们的力量,又生活在这个世界。” “我相信绝对有人做到过。”贵族子弟说,“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办法。” 他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福尔摩斯的面前,这是一个邀请结成同盟的姿势。 福尔摩斯伸出手,握了握。 当然他们的同盟现在已经瓦解了。 并非是谁背信弃义,而是,某一天这个贵族子弟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山林中的狩猎别墅里,死因是药物过量。 福尔摩斯凝视着黄金血,可是自己居然在看到它之前,对这个同学的印象只剩下了他那浮夸的首饰和特立独行的作风。 是谁做的,米拉博么。 而如今他这是归还了自己的记忆么。 所以那个人是谁杀死的呢,米拉博和戈尔德? 虽然从逻辑上来说顺理成章,但是福尔摩斯不打算这么快下结论。 他更好奇的眼前的匕首,和戈尔德所说的,千年前的谋杀案。 他原本以为他要调查的受害者是奥西里斯。 但是看来又多了。 这上面残留的黄金血,是谁的,如那个同学所猜测的那样,属于戈尔德的么。 他在睡莲池边上坐了下来,仔细地梳理着手头的资料,戈尔德和米拉博和樨那各自拥有不同的性质,而他们貌似又各自持有一把王钥。 而王钥正如其名,可以开门。 是不是也可以把那个世界的力量带到这个世界来呢。 那么王钥肯定会在人类历史中留下痕迹,福尔摩斯想,甚至变成知名的宝物,他也许可以跟着这些痕迹找到那些王。 这些王现在希望被自己找到,他想。 因为那个人的出现,詹姆斯莫里亚蒂。 他回忆着那个贵族子弟的死亡现场,他将自己所有的收藏品都放在了那间独属于他的狩猎别墅。 而狩猎别墅位于凯尔特人的橡木林中,据此人所说这里的灵感比较强,更方便他找到不属于此世的任何端倪,福尔摩斯知道附近的树林还有远古巫术留下的种种痕迹,比方说画在地上的诡异阵法和各种各样动物骨骼拼成的图案。 周围只有一条公路能通向这里,狩猎山庄里平时只有一个看门人,他的妻子是这里的厨师,还有一名年老的管家,有个农户会送蔬菜和生活用品过来。 那个年轻人死在浴缸里,打翻的托盘在地上泼溅出一片灰白色的粉末,福尔摩斯蹲了下来,沾起了一点在手指上,嗅了嗅,是**,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 是现在这个社会所迷信的神药,贵族们几乎每天都离不开它,他们喝的葡萄酒里会兑它,会服用它,医生给所有病人都开含有它的药方,它简直可以包治百病,解决人类所有的痛苦和难题。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碎玻璃渣上,死者摔碎了注射器,他拉起了死者的手,发现上面是光滑的,没有任何的伤痕。 这不对劲,如果是他药物中毒拂落了托盘,很难不受伤,而地上只有玻璃碎片,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死者圆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福尔摩斯蹲了下来,仔细地查看着尸体。 他想起了,那时站在他身后的人,有一个站在阴影里的人,那就是米拉博。 男人走了过来,垂下眼睛看着死者,“真可怜。”他说,但是声音里不像是有什么怜悯,“你是他的朋友?” “嗯。”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好朋友,还是坏朋友?”米拉博问道。 福尔摩斯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可能也不需要更多的坏朋友了。” “是啊。”米拉博说,他伸出手,摸出了烟盒,摇了摇,递给了福尔摩斯一根,“看来你已经发现他失去了所有的收藏品了。” 福尔摩斯想说这显而易见,就算从前没有来过这里,他也能一眼看出空空如也的藏书室,地窖和阁楼里曾经摆满了东西,而能一口气短时间将这些带走的人想必富可敌国。 米拉博看着他,似乎产生了某种兴趣。 “戈尔德,你觉得这个年轻人怎么样?” 金发女人在浴缸边上坐了下来,伸出手玩着泡着尸体的水,这华美而诡异的一幕看着福尔摩斯寒毛倒竖,戈尔德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嗯,”她不置可否地说,“人类为什么总是如此喜欢对自己有害的东西呢。” 她捞起了掉在浴缸底部的一枚黄金戒指,然而自然而然地套在了自己的手上,“说起来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单刀直入地被这个吸引呢。”她抬起手给福尔摩斯看那枚瑰丽的金戒指。 第49章 “你们在考验我?”夏洛克福尔摩斯问道。 金发女人不置可否地玩着水,看上去对他的问题毫无兴致,而男人也坐了下来,将手放在了死者的眼睛上,双手合十。 “愿阴影庇护你永恒的睡眠。”他宁静地说。 此二人绝非人类,福尔摩斯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他们也许就是那种生灵,人类渴望无比的那种力量的持有者。 “此事说来话长。”男人十指交叉,看上去并不想多说什么,“实际上,你打扰了我们。” “你们好像也不太小心谨慎。”福尔摩斯说,“似乎并不害怕被人目击。” “因为那都不要紧。”戈尔德说,水在她手中泛着黄金的色泽,“目击我们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忘记了。” “但是你们也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痕迹。”福尔摩斯说道。 第63章 “对,”戈尔德笑了笑,说道,“是痕迹,不是记忆,不是么?” “你也可以选择记住我们。”她笑着说,脚尖碰了碰滚落在地上的针筒,“当然有为数不多的人设法留下了关于我们的只言片语。” “我们只能消除记忆,消除不了痕迹。”戈尔德说,“而大多数痕迹,是伤害留下的。” “比方说**。”她说,轻蔑地捻起了一点白色的粉末,“部分人类相信服用它可以见到众神,实际上它只是伤害了人类的大脑,并且补偿给他们一些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罢了。” “伤害人的大脑。”福尔摩斯凝视着白色的粉末。 “嗯。”戈尔德说,“精神类的药物很少能放过人类的大脑,不得不说你们头颅中这个自然千万年造就的奇迹的确非常强悍,所以为了人类做不切实际的美梦,只能让它略微罢工一下了。”戈尔德说道。 “有人为了记录我们的事情,把字母刻进了手臂,如果你想把我们的相关封存在你的大脑里,也许可以试着在那里凿一个伤口?”戈尔德抬起了一根手指,无慈悲地点了点自己的头,“这样你的伤口被唤醒的时候,记忆也唤醒了。”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戈尔德轻声说,“凝视深渊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而且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意愿。”她说,“我们非人类的救主。” “我们只是,另一种生物罢了。”男人补充道,“有我们自己的世界,也有我们要做的事情,实际上,路过你们的世界是我们的不幸招致的。” 年轻的灰瞳男人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托盘上尚且完好的那枚针筒,将没来得及注射的液体抽进了针筒里,然后撸起了自己的袖子,让自己的血管暴露出来。 戈尔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血色的瞳孔微微扩张。 他制造了伤痕,所以这段记忆没有被成功删除。 福尔摩斯想,他站在祭坛上,捂着脑袋,他自己选择一次又一次地踏进了这个世界。 而如今在这座黑色的金字塔,将是他另一次的抉择。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把匕首,锁链如毒蛇一样善解人意地退了下去,匕首落在了他的手里。 这个悲惨的古代谋杀故事实际上早就由壁画展露了它的真容,一对兄弟得到了戈尔德的戒指,那象征着无上权力和财富的东西,哥哥先继承了它,然后被大卸八块,弟弟从残尸中找到了它。 然而它所带来的权力和财富是虚假的,失去哥哥的痛楚才是真实的。 于是他用这枚戒指钓出了戈尔德。 用这把匕首捅进了她的胸膛。 然而她还会出生。 这一切似乎是全无意义的。 甚至黄金的传说因为这传奇的故事变得更加广为人知。 于是弟弟掩盖了一切,永远地作为丑恶的弑君者死去,而非光荣的弑神者,唯有这把匕首记录着他此生唯一的荣光。 福尔摩斯拿起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手臂,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他知道唯有伤害才能被记录。 他又一次做出了选择,他要铭记这一切,尽管这预示着他必然再次踏入这个世界。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开罗的医院里,麦考夫坐在一边抱怨着自己几乎动用了所有的人脉才把他从沙漠里找出来。 “我没有在沙漠里。”他开口说道,然后下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他经历过什么。 “我是为什么要来埃及的?”他问道。 “学术考察。”麦考夫说道,他伸出手,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黑皮笔记本,“考察埃及香料与妄想症之间的关联。” 妄想症,福尔摩斯想,他转过头看向了窗外,高大的棕榈树后面是沙色的平原。 “而且你受伤了。”麦考夫说道,他指了指缠在青年手臂上的绷带,“被一把加工工艺很古老的刀具划伤了。” “那刀呢?”福尔摩斯伸出手试图去拆绷带,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身体十分不灵活,几乎算得上绵软无力,像是在床上躺了很久。 “我躺了几天了?”他问道。 “这很难说。”麦考夫说,“如果是指在医院的话,三天。” “但是推测你可能在沙漠里躺了五天。”麦考夫说,吐了口气,“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你的确在沙漠里躺了很久还没有死,医生推测可能是陷入了某种类似于冬眠的状态,保存了水分和能量。” “不过关于妄想症。”麦考夫摇了摇手里的笔记本,“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关于剑桥那个自杀的同学,可能他的确在死亡之前就被掏空了脑子,这并非妄想症,而是真实发生的。” “不要管那个了。”福尔摩斯说,他实际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出言阻止麦考夫。 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麦考夫对这些事情没有执着,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执着将麦考夫拉入深渊。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青年灰色的眼睛盯着屋子的阴影。 阴影中有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看着阴影他会被唤起某种未名的疼痛,提醒着他要记住某些事。 “看来埃及之旅不太顺利了。”麦考夫说道,将笔记本塞了回去,他从来不会多问一句话。 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你不会告诉父亲的不是么?” “是的。”麦考夫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说起来,你好像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母亲去世。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母亲去世的时候。 他站在肺结核疗养院的走廊里,看到了母亲站了起来,从苍白的裹尸布中站了起来,变成了淡金色的东西,她穿着海豹的皮毛,赤脚走在地上。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记得母亲。 因为她有传染病,她会避免和他们的直接接触,所以他甚至很少看她的脸。 而她住进这座海滨疗养院的时候。 他心里很清楚,她不会从这里离开了,这是她最后的日子了。 传闻不列颠岛的母亲在离开的时候,会穿上海豹的皮毛,从他们特别的白色海岸上跳下去。 金色的浮光点点会出现在海面上,通往理想乡的大门会为无罪之人开放。 他看到了一个人走在母亲的前面,那是一个小女孩,她的身侧浮游着无数星星点点的光点,有蜻蜓翅膀的小精灵在吹号。 “你要去哪里?”少年喊住了小女孩。 女孩站了下来。 她有一双特别的眼睛,一只是灿金色的,里面是一枚五芒星,而另一只眼睛是蓝银色的,里面装着一枚六芒星。 “我要带他们去应该去的地方,变成新的能量。”她说道。 “我是卢纳,”她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道,“是终焉与起始之王。” “人类归于轮回将被我转化成养料。”她说道,“如果归于永恒将被弗雷收敛进青铜棺椁。” “所以你也许不会再遇到我了。”女孩轻声说,“因为你的妈妈对我说,你和你的哥哥都是不同凡响的人,是会被装进青铜棺椁里的人。” “她这么说么?”少年感觉自己的喉咙没来由的有几分干涩。 “所以你们要永别了。”女孩静静的说,“永远的,不会再见面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她问道,抬起了头。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你算是死神了。”少年问道。 女孩摇了摇头,“没有谁配当死神的。” “死亡包容万物广大且慈悲,无论是罪孽还是痛苦都将于它的怀抱中消弭,”她说,“无论是谁,都无法独自给予这份仁慈,这是上天给予世人的礼物。” 少年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女孩的身型突然间顿住了,而一把匕首从她的胸口现了出来,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看向身后泪流满面的男人。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他喊道,拧动了手里的刀柄。 “可我的确不是死神。”她叹了口气。 她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灯,似乎对这种结局毫不意外,女孩迅速地倒在了地上,而这些灵魂从金色瞬间变得暗淡无光,消弭在了夜色里。 一枚小钥匙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男人跌坐在地,他无神地望着夜空。 福尔摩斯蹲了下来,捡起了那枚小钥匙,凑过去看女孩的脸。 他突然感觉周围的世界变化了,灰烬如雪片一般落下,他站在熟悉而陌生的庭院里。 女孩躺在苍白的地面上,她微微地侧着脸,“这里不是你的家,你不该在这里。” “是你的家吗?有你能去的医院吗?”少年抱起了女孩,“你现在需要急救。” 第50章 女孩没有答话,她只是静静地躺在灰白色的地面上,小口小口的呼吸着,年少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跪在她的身边,试图做些止血措施。 第64章 “如果你觉得我是死神的话,”女孩小声说道,“死神怎么会死呢?” “所以你需要急救么?”少年问道。 女孩移开了目光看着灰色的贫瘠的苍穹,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里不是我的家。”她说道。 “这是世界的内侧和外侧的夹缝,被称为里世界的错乱复杂的地方,生物只能靠着一点残存的能量活着,所以凶暴而你死我活。”她说道,“我们的家乡在更深层,那里永远开着花,有明亮的日光和温和的雨水。” “这不是我的家。”她说。 “那怎么去哪里?”少年问道,他试图把女孩抱起来,“你需要什么?我来带你回去。” “我需要长大,然后回家。”她轻声说,“两千,还是三千年,我们回不去家已经很久很久了。” “可是我没有办法带大家回家。”她低声说,少年看到有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静静地划过她稚嫩的脸,然后溶解于灰烬之中。 “我要死了。”她静静地宣布道。 福尔摩斯对此无法反驳,女孩的胸口在源源不断地流着血,不如说她现在还有呼吸反而是个奇迹。 他只能抓住她的手,女孩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你为什么希望我活下去,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夏洛克福尔摩斯愣住了,这种天然的人性的正义感他很难用什么语言去描述。 女孩看着他,泪水停留在眼睛里。 “但是我会重新出生的。”她轻声说,“我们总是死而复生,我们也总是失而复得。” 她重新看着天空,似乎想保存最后一份体面,“被人类杀死也算一种很常见的结局。”她自顾自地说,然而福尔摩斯感觉自己被握着的手攥紧了几分,女孩依旧对自己的命运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或者是对故乡的执念。 她闭上了眼睛,泪水从里面滚出来,她抬起手,手中是一团细细小小的光团,“请你拿一个瓶子,这是所有这个春天死去的人灵魂中轻盈的部分,包括你母亲的,我死了,你能不能把他们带到海岸去。” “海岸?”福尔摩斯问道。 “嗯,他们会渡过薄雾中灰色的海岸,”女孩轻声说,“变成新的能量。” “whatisdeadmayneverdie。”福尔摩斯喃喃自语道,他的口袋里有一个试管,他素来有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的怪癖,他取了出来,将那些金色的东西放了进去,盖上了软木塞。 女孩将钥匙放在了他的掌心,“拿着这个,你在里世界不会受到伤害。”她说,“谢谢你愿意为我完成最后的工作。” “其实你也可以不管他们吧。”少年说。 女孩眨了眨眼睛,“那是一份损失。” 她出神地看着试管里金色的物质,“我废了很多功夫,才知道什么才是人类中好的部分,没有把所有都不分清浊的饲养给自然。” “如今又要失去了。”她说道。 “你经常被人类杀死,为什么不憎恨人类。”少年问道。 “不是也有好的部分的么?”女孩看着瓶中的金色物质,然后看向了他灰色的眼睛,她的目光专注而向往,似乎这是这暗淡的世界里独有的星辰。 “一直向西走,虽然有王钥,但是小心掠食者和暴雨,”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了,“你会看到雾,和海滩。” “海豹,猫头鹰,巨人,以及白色海岸上的金色玫瑰花。”她说,“然后你将这些倒进海里就好了。” “卢纳。”夏洛克福尔摩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喊出了女孩的名字,而她静静地闭着眼睛,如躺在水晶中的尸体一样,一瞬间碎裂了,变成了白色的灰烬。 他握着装着金色物质的试管和那把小小的钥匙,心里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复杂情绪。 他的母亲在这个晚上过世,而他又亲眼看着这条生命的消逝。 她绝非人类,而她的死亡也绝非没有恐惧和遗憾。 他嗅到了一丝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死在这片灰色的天空之下,而不是她所描述的故乡。 福尔摩斯站了起来,他看向了西边,一直向西走,他按照女孩的吩咐一路向西,城镇都是诡异的灰白色的,一切都是残破的,腐朽的,好像是度过了太长太孤独的被遗弃的时光。 “你要去什么地方?”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暴雨就要来了,一个人自己乱走可不好。” 他嗅到了空气中的铁锈味,或者是血腥味,这是这里暴雨来临的前兆么? 福尔摩斯看到眼前站着一个老妇人,她佝偻着脊背,手中拄着拐杖。 她拉开了一扇门,将他放了进去。 “我是露西。”她自我介绍道,“是离弦之矢,代表着锚定与不可逆,一始之王。” “如果你心里有一个特定的目的地,你可以告诉我。”露西说道,她的目光落在了福尔摩斯手中的试管上,“我可以送你去枢纽,直接到达灰色海岸。”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少年说道。 露西眨了眨眼睛。 她露出了一个宽容的笑意。 “也是,人类的生命本来就应该这样度过,你们没有谁希望直接到达终点。” 她静静地看着福尔摩斯手中的钥匙,微微地叹了口气,“小心暴雨,她没有时间交代给你么?” “实际上我也很好奇暴雨里有什么。”福尔摩斯礼貌地说。 露西笑了笑。 “说起来,你知道那只古猿,人类之母露西是怎么死去的么?”她问道。 “摔死的。”福尔摩斯迅速地回答道,“因为她好奇怎么用两条腿走路,也好奇树下有什么。” “你也要摔死么?”露西问道。 “不知道,也许我有好运。”福尔摩斯说。 “也是,创伤是人类独有的财富,他们总是能用它记住一些事情。”露西说,她摸索着手中的拐杖,“如果我把你送到海岸并且很快地丢出去的话,的确有些不尊重你的觉悟了。” “但是你并没有做好准备穿过这里,你知道的吧。”露西说道,“你打算怎么办,怎么躲过哪些凶残的掠食者,怎么找食物和水。” “掠食者既然能活下来,说明这里就有能让我活下来的资料。”福尔摩斯答道,“而他们既然是生物,也必然有自己的规律,人类当年可以从旷野中走出来,我也能走到那片海滩吧。” 露西慈爱地看着他。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平静地说,“你要走上这条路么?” “你真的连这种东西都要好奇么?”她指着窗外肆虐的暴风雨。 少年点了点头。 露西笑了,她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了一枚挂坠盒。 “这是我的王钥,是一枚罗盘。”她说,“里面的磁石曾是箭矢的尖头,它会告诉你方向。” 福尔摩斯接过了罗盘,露西低下了头,她毫无顾忌地走进了大雨中,而雨中传来了食肉动物撕吃骨骼的声音,她在做什么,少年冲进了雨幕,而他什么都看不见,暴雨离开的时候,世界已经空无一物了。 王是什么? 王钥匙什么? 这里到底信奉着什么样的生存准则? 他对此感到好奇,而他也准备好为这份好奇支付代价了。 而他突然无法控制地想起了那个女孩的眼睛,在他的世界里从容赴死是罕见的品质,而在这里,至少对于这两位王来说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暴雨洗刷过的街道并没有变得干净,灰白的残屑依旧在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也许是因为它们有吸附声音的功效,所以这个世界安静地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个世界和他所熟悉的世界很相似,它也有房屋,街道,商铺和工厂,但是这里却没有人类,而且呈现出高度的,废弃感。 就像是上帝造物的时候盛放边角料的垃圾桶一样,各种不合常理的,没有美感的失败品被随意地堆积在这里,而这里的居民,也是无法回到故乡的可怜的彷徨者,靠拾捡一点漏出来的资源生存。 福尔摩斯感到了悲哀。 他尚且年轻的心脏似乎真的很虔诚的希望它们能够回到故乡。 而他手中的钥匙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心愿,微微地发热着,似乎还传来了一丝几不可感的脉搏。 年少的福尔摩斯继续向前走着,街灯光影下的灰烬落在他的肩头。 第51章 世界外侧和世界内侧的夹缝,里世界。 肮脏,混乱,血腥。 少年拧开了一栋破旧的墙皮剥落的建筑物中的水龙头,里面开始滴下血液一样的锈水。 这可不能喝,夏洛克福尔摩斯想,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资源匮乏程度令人惊讶,他本来以为不列颠岛已经是地球上数一数二的贫瘠之地了。 好消息是他终于找到一个地方比不列颠吃的还差,坏消息是他现在就在这个地方。 第65章 难以置信的贫乏与绝望,难以置信的残暴与破败。 几乎很难找到可以利用的食物和水源,少年蜷缩在房子里,掀开布片来看自己的双脚,水泡已经被打破了,他在这片废墟跋涉的太久,幸而有露西的指南针保证他一直在向西走,否则在这片芜杂和深沉的白雾中,他还真的难以辨别方向。 但是他的确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无论是脚上的水泡,还是膝盖的伤,他都知道自己已经几乎达到了生理的极限,但是他的心脏还在激烈的跳动着,诉说着自己还不想这么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抱着一具白骨,吮吸着妖精的骨髓,他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毕竟都是血肉,都可以吃,都可以作为活下来的燃料。 他不止吃过妖精,还吃过魔犬,花仙子,小精灵,梦魇以及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也叫不上名字的物种,也没想到小时候看的为数不多的童话书已经被他吃成了菜谱。 但是他并不后悔踏上这条生死未卜的旅程,恰恰相反,他甚至感到激动和欣喜。 和任何一个博物学家说,他曾经见过妖精与魔犬,与神话中的怪物厮杀过,还啃食过他们的骸骨,他都会激动到昏厥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放下了手中的骸骨,竖起了耳朵,他听到了沉闷的响声,他对此已经很熟悉了。 是巨人,他们会拖着沉重的步伐走着,实际上生性木讷而温和。 这里真正令人恐惧的生物还是羽蛇与猎犬,以及凶暴的妖精。 然而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习性,各自有各自的规则。 他们和我们是相通的,福尔摩斯忍不住想,我快要理解他们了。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 指南针给他指出了西边的方向,惨白的日轮升了起来,他可以上路了,少年拖着自己疲惫的,摇摇欲坠的脚步,一步拖一步地向海岸走着。 也许他快到了,他在空气中闻到了海盐的味道,这应该代表着海洋就近在眼前了,他看向一边建筑物的木门,在上面看到了盐粒腐蚀的痕迹,但是他现在实在头晕的厉害,被白色的日光一晃就更晕了。 他找到了一处狭窄的住宅,然后尽可能的为自己搭建了掩体,躺了下来,将瓶子贴身收好。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很快睡着了。 当他从格外漫长的睡眠中醒来的时候,他听到了海的声音,海浪一潮一潮的拍着,催眠效果好的很,他突然不想睁开眼睛了,但是手中的小钥匙突然开始发烫,让他只能猛地坐了起来,他张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确到了一处海滩之上。 灰白的断崖矗立在他的身后,而上面开放着一簇簇美丽的玫瑰花。 海边沉睡的巨人放佛一座山峦。 他睡意全无。 福尔摩斯在童话中听说过这个属于亡者的灰色海滩,灰白的迷雾笼罩在深沉的海洋之上,他看向远处,但是却发现什么也看不清,雾好像有意识地在保护着什么,或者说阻挡着什么。 他摸到了那个小瓶子,它还在身边,受到了什么感召一般,开始剧烈的摇晃了起来,最终瓶盖一下子弹了起来,里面的金色物质流淌了出来,消失在了空气中。 他的任务完成了,他一个人站在灰色海滩上,潮水一声一声地响着,像是继续敦促他入睡的摇篮曲一样,他实在太累了,于是他只能坐下来,被这声音带入了睡眠之中。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了,好像里世界的经历和那灰色海滩不过都是南柯一梦。 “卢纳。”他低声喃喃道,然后听到了麦考夫的声音,“怎么了,恋爱了么?” “卢纳,是谁?”少年喃喃自语道,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但是具体是什么,他竟然已经一丝一毫都不想不起来了。 “父亲让我问你,对于我们家庭旅行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麦考夫说,“他打算预定一个豪华游轮的船票,然后带我们去。”他摊了摊手,“散散心。” “我睡了多久了?”福尔摩斯坐了起来。 “大概两天。”麦考夫说,“医生说你是因为妈妈走了,所以悲伤过度的缘故。” “不过平日里倒是没觉得你和妈妈关系这么亲密。”麦考夫低下了眼睛,“我应该早点安慰安慰你才对。” 夏洛克接过了一个橙子,他慢慢地剥着橙子,“这样。” “以后我们一家要更加团结的在一起才行。”麦考夫说,“我们会照顾好爸爸的,不是么?” 夏洛克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好像踩在云端一样晕乎乎的,他只是跟着麦考夫的话语点头,但是却丝毫想不起来自己想要记住的东西。 他只记得一个名字。 卢纳。 这就是他的全部线索了。 “好吧,我们一起去旅行吧。”夏洛克说,他灰色的眼睛看向了窗外的树,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可能很久没有看到绿色植物和金色太阳了。 麦考夫看着他的脸,夏洛克转过头看着他,“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麦考夫说,“我只是突然感觉,我看不懂你了。” “那是早晚的事。”夏洛克说。 麦考夫没有说话,他少见地叹了口气。 “夏洛克,我总感觉,我有一天会失去你。”他说,“永远的失去你。” 夏洛克知道麦考夫有个好脑袋,迅捷到推理结果就在面前,于是麦考夫很懒惰,很少去求证自己的结果是否真的正确,而事物的演变证明他从来准确无误。 他不是什么喜欢开这种玩笑的人。 “你会发誓不会离开我们的么?”麦考夫问道,然后他自问自答,“不会。” 麦考夫站了起来,自己走了出去,夏洛克看着哥哥的背影,他那个时候刚刚读大学,还没有开始漫长的办公室工作,所以还没有发福,他感觉他的肩膀莫名地有几分颓圮。 “你没事了就出来走走。”麦考夫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又恢复了那种轻松和漫不经心的调调,“父亲说,我们要去美国,你期待么。” 说实话没什么好期待的,福尔摩斯在心里想,那块大陆上的人太少了,就算发生什么案子,基本上也会被凶暴的大自然抹掉所有的痕迹,他很难找到什么有趣的事来做。 他站了起来,突然间他看到了什么,他的床上孤零零地掉着一个东西。 他捡了起来,是个普通的亮晶晶的银色小钥匙,无疑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把锁的,他将钥匙举到了光下,发现它似乎新的过分了,甚至没有插进过任何一把锁里的痕迹,上面没有任何痕迹,他嗅了嗅,上面带着某种灰尘一样的味道。 他将钥匙收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找到它的来源的。 那是卢纳的钥匙,福尔摩斯想,他想起他在去往美国的游轮上遗失了这把钥匙,说明那个时候卢纳死而复生了,当然和他那时候所见到的卢纳并不是同一个卢纳了。 现在的卢纳,比那个更莽撞,似乎也更幸福。 但她们又保持着高度的一致。 她们要打通那条被迷雾封锁的路,把所有想要回家的人,都带回她们的理想乡去。 所有与这个世界相关的记忆都回到了他的大脑里,他看向了面前,那具青铜棺椁似乎从来没有动过,这里也没有任何的活物,他走向了它,然后看到它本来空空如也的表面上出现了字迹。 是他的名字。 夏洛克福尔摩斯。 年份已经锁定在了今年。 他将还有几个月的时候来完成自己的最后一案。 弗雷出现在了墓园的门口,“看来你找到了自己的青铜棺椁。” “是的。”福尔摩斯点了点头,“詹姆斯莫里亚蒂呢,他没有向你索要通往理想乡的青铜棺椁么?” “他想要当那里的主人。”弗雷平静地说,“他不需要这个。” “居然没有准备任何青铜棺椁,所以他不打算带上自己的任何仆人么,恐怕连忠心耿耿的莫雷都没有这个机会。”福尔摩斯说,他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果然是他。” 第52章 福尔摩斯从弗雷的花园里走出来的时候,卢纳正和戈尔德坐在一起,两个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弗雷的花园。 他的记忆被返还了,通过他给自己造成的创伤返还了。 戈尔德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她的手指理了理耳边的金发,“夏洛克福尔摩斯,也许我们现在可以说一句好久不见?” 灰瞳青年露出了一个短促而礼貌的笑意,他坐了下来,“如果你和米拉博是你们的卫兵的话,你如今出现在这里,说明弗雷需要保护了。” 戈尔德笑了笑,她绯色的眼睛看着花园,“如果我只是来做一下馥郁疗法的呢。” “我很喜欢花的。”戈尔德笑着说。 “这样。”福尔摩斯看着眼前的一朵金黄色的玫瑰,“人类也的确经常从花朵中得到裨益和美学。” 第66章 “看来我们和人类也有相通之处。”戈尔德笑着,她穿着那件白色连衣裙,脖颈上的黄金项链和黄金耳饰在暗淡的天光之下依旧闪闪发光,散发着人类无法拒绝的魅力。 如果说戈尔德对人类的伤害是近乎于无解的,那么米拉博对人类的防御就是无解的。 “所以,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句,米拉博去哪里了么?”福尔摩斯问道,他浅灰色的眼睛看着戈尔德,戈尔德朗声笑了出来,她抬起了手臂,“你也可以问问卢纳啊。” “卢纳也知道的。”她笑着说,“我们不像你,不会把卢纳当成没有行为能力需要保护的孩子,她和我们是平等的,也是一位王。” “所以卢纳是知晓并参与我们全部计划的。”戈尔德笑着说。 福尔摩斯笑了笑,他确认了一个事实,那么他也无需再说什么繁文缛节弯弯绕绕了。 “米拉博在人类中。”卢纳含混不清地说,她的嘴里塞着弗雷特制的糖果,弗雷不止擅长照顾花草,也很擅长将它们做成点心和糖果。 当然,其中的代表作莫过于长命汤了。 卢纳用舌尖顶着糖果,让丝丝缕缕的甜味渗进味蕾,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神情。 她很多时候,真的非常像个小孩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想要轻视她。 “人类也是需要保护的。”卢纳笑着说,“我们和人类在一起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也为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的帮助和情感。” “最重要的时候,如果世界外侧失调,”卢纳抬起手在空中酣畅淋漓地比划了一下,“里侧也会像跷跷板的另一端一样,飞上天去的。” “所以不能让这件事太影响到人类的生存和精神,米拉博就是要做这些事。”卢纳笑道,“当然了,西恩也会去,不过他更想追回自己的子弹。” “毕竟莫里亚蒂教授得到了他的子弹,在他的子弹面前,即使是米拉博也成为了可以被杀死的东西了。”卢纳认真地说,“所以形式好像从来没有那么乐观,我们回乡的事情也从来算不得易如反掌。” 福尔摩斯坐了下来,戈尔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她站了起来,走开了。 “说起来,卢纳,你有没有时候,在心里其实是希望你们的回乡仪式失败。”福尔摩斯轻声说,“有没有过那么哪怕一瞬间。” 卢纳知道有时候这个灰瞳青年会用很柔和的语气说话,大多数时候出现在他需要套取情报的人身上,有时也出现在大难不死需要开始新的人生的受害者身上。 但是她没想过自己也会收到这样的语气。 “莫非我要成为受害人了?”卢纳开口道,“或者说你想逮捕我哪个朋友?” “我可是会守口如瓶的。”卢纳别过了头。 “如果你们成功返乡的话,你就不存在了。”福尔摩斯知道对于卢纳来说,人类的委婉并不能起到作用,于是他直截了当地戳破了这个事实,“和从前的死亡不同,第十三王这个概念也会消失吧。” “是啊,”卢菀说,她看着花,“这很正常吧,十三本来就不是该存在的东西,一年只有十二个月,黄岛只有十二宫,一天也只有十二个小时。” “十三本来就不该是正常状态下出现的东西。”卢纳认真而淡定地说,“你说不是么?” 她坦然地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人生意义,好像只是在说眼前花朵的颜色。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福尔摩斯问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 然后她笑了起来,她欢快地一击掌,“我听华生医生说过,你这种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临终关怀!”卢纳快活地说。 “这说明以你的脑子来说,我们这次能够返乡是十拿九稳的了是不是?”少女的眼睛明亮了起来,“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她笑着说,“按照我们的测算,总是会被人类的变数所打断,如果能有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类背书,那么说明这次大概率会成功了是不是?” 福尔摩斯沉默了。 他当然赞成卢纳的推理,但是他自问他自己在面对生死大事上都做不到如此冷漠无情的推理与事不关己的欢欣。 她的确是定义先于存在的生物。 没有任何自由,或者自主意识的生物,在人类看来,这是一种可悲,因为人类生来就是自由的,就算是奴隶,也会拥有自由的意识,会想要逃跑,摆脱脚镣和日复一日的苦刑,跑到自由而光明的地方去,但是卢纳没有,她从出生就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而她的一切都系于这个目的之上。 他可怜她么? 就他受的教育而言,他本应赞许和叹服这样强悍的决议,这样强大的权力意志,不愧是被人类当作神明来崇拜的生物。 然而他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卢纳的外表,他对这种从容赴死还是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惋惜和爱怜。 卢纳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少女笑了笑。 “嗯,”她伸出手来放在了他的脖颈后方,那是打上她信徒烙印的地方,“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给过作为信徒的你什么福利呢?” “所以你是想要我的愿望么?”她问道。 福尔摩斯鲜有地思索了几秒钟这句话的人称,哪有人的愿望是得到别人的愿望啊,这听上去简直就像一句意义不清的绕口令,然而他的确希望这个少女现在有一个愿望,独属于她的,由她内心生发出来的愿望。 “这样就可以满足人类的临终关怀了是么?”卢纳一针见血地问道。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是的,对于人类来说,赴死者是有实现愿望的殊荣的。” 卢纳支着下巴,看着眼前永远不会凋谢的花海。 “好令人为难的要求啊。”她叹着气。 “我尽力感受一下。”她说,然后少女伸出了手,放在了灰瞳青年的胸口上,这个举动本来狎昵而暧昧,然而对于她而言,似乎只是想感受心跳的力度和人类身体的温度。 “嗯。。。”卢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我发现了一件挺有趣,也挺想去做的事。” “我想去看你的母亲。”卢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去她死掉的那家疗养院了。” “我当然不想麻烦她的鬼魂了。”卢纳找补道。 “她的鬼魂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吗?”福尔摩斯微笑了一下。 “应该没有,你那时候不是已经将它们都送到了彼岸么,如果你没有出什么差错的话,她的鬼魂就已经不在此世了。”卢纳说。 “所以你为什么要去那家疗养院呢?”福尔摩斯问道。 卢纳笑了笑,“因为你对那里很向往。”她抬起了手,指尖的热度被风很快地带走了,“我也是。” “那是上一个我结束的地方,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她轻声说,“但是我似乎已经不记得那里长什么样了。” 卢纳拿起了一支花,弗雷的花和外面的并不一样,它们的根系都泡在水里,并不像外面的那样被拿起就会无可挽回地走向生命的尽头。 她将花放在鼻子下面,“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怀念这个味道呢。” 福尔摩斯注意到她手中的是一朵粉色的康乃馨,康乃馨只有淡淡的香味,而他想起来自己在母亲生命的尽头时,看到父亲和麦考夫经常送一大束一大束的康乃馨到她的病房,希望她能感受到爱意和安宁。 卢纳转过头,异色的瞳孔看着灰瞳青年,“而且既然已经去了我开始的地方,然后就去你开始的地方吧。” “你是在哪里出生的?”她好奇地问道。 “我就是在伦敦出生的。”福尔摩斯回答道,“大概让你失望了。” “有什么样的房子和花呢?”卢纳问道,“伦敦啊,伦敦也是有很多很多房子的,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每一栋房子都是有不同之处和不同的气味的。” 她突然看向了不远的地方,福尔摩斯看到了一只蝴蝶正向她飞来,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正是她留在莫里亚蒂家中的那一只。 “哎,”卢纳伸出手,让蝴蝶落在她的指节上,“它回来了,大概莫里亚蒂教授要开始行动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卢纳说,“不过我想从人类的交通走到那个疗养院去,我们就不从枢纽出发了吧。”她说,于是她从领子中拿出了那枚钥匙。 世界变化了,他们回到了伦敦起着雾的街道,然后少女转过了头看着灰瞳青年。 “你还记得应该往哪里走的吧?” 第53章 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回到这座疗养院。 他的母亲在这里去世后,他已经十余年没有想起过这里了,当然和他失去了和这里有关的很大一部分记忆也有关系。 但是他的脑海深处始终有一片漂亮的红色玫瑰花。 而如今这簇玫瑰花正盛放在他的面前。 第67章 对着一扇窗户。 他精密的记忆告诉他,这扇窗户就是他母亲住过的病房的窗子。 原来他也一直没有真正遗忘过这段时间。 而如今他站在这簇玫瑰花前,然后抬起头看向那扇窗户,一个肺结核患者正在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对他抱持着相当大宽容,并没有赶走他的意思。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明显已经到了生命的末期,她的一双眼睛,像是一对蓝色的玻璃珠,镶嵌在她双颊凹陷的苍白的脸上。 他妈妈去世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年纪。 他礼貌地对女人扶了扶帽檐,“对不起夫人,冒犯到您了,只是这玫瑰花开的实在太好了,所以忍不住走过来看看。” “是啊。”女人也报以了一个微笑,“这玫瑰花开的的确很美。” “我家孩子说要给我剪下来插在花瓶里,我阻止了他。”女人笑着说。 她也已经是个母亲了。 “就让它们好好开放着,好好的活着吧。”女人说道。 福尔摩斯无从反驳也不愿反驳这份善意,他只是低下了头,彬彬有礼地退开了。 卢纳站在花园外面看着他,少女显得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他没来由的感觉她和方才的女人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相似之处。 当然了,她们都是生命即将终止之物。 这个认识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少女微微地偏着头,她异色的眼睛也如一对玻璃珠,闪烁着无机物的光彩和摄人心魄的美丽。 “你看了花?”她提问道。 “是的。”福尔摩斯答道,“你不喜欢么?” “玫瑰是为斩首而生的头颅。”卢纳像唱歌一样地说道。 “所以呢?”福尔摩斯问道。 “我喜欢它。”卢纳说,“能从容地走向断头台是何等令人敬畏呢。” 福尔摩斯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亦是为了斩首而生的头颅。 而且她为自己神圣的现身而深以为荣。 他注意到卢纳所站在的那条走廊,正是他第一次遇到终焉与起始之王的地方。 她回到了上一个她死去的地方。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好像只是碰巧站在了那里一样。 福尔摩斯想起自己在西藏旅行的时候,看到过许多复杂而古老的同样,它们大多是一个圆盘,被中心对称的精密图样包裹着。 他们将其称之为曼陀罗。 说它有治愈你的宇宙的能力。 福尔摩斯尝试过他们的冥想,但是他本质毕竟是个无神论者,所以将其归为了安慰剂效应,或者某种理疗。 他在冥想之后,的确睡的更香了。 但是他突然想起了那些图样,他也曾亲手绘制过一些。 它们周而复始。 它们死而复生,它们失而复得。 这个世界,是圆的,一切都在运动,瞬间湮灭又瞬间苏醒。 身后垂死的女人和身前幼弱的少女都在望着他,一言不发。 她们好像也组成了某种微妙的符号和隐喻。 夏洛克福尔摩斯意识到了什么,这里将是他作为人类的终末之地了,因为他在这里第一次邂逅了神灵,为了铭记那个世界的存在,不惜在自己的灵魂上留下了创伤。 他撸起了袖子看向了自己苍白的手臂,上面密密麻麻的针孔和伤痕,他记起了关于它们的一切,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深入了太多。 而他如今回到了这里,画完了他的圆周。 卢纳站在那里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决定。 他当然可以完全脱轨,卢纳是拥有新生力量的神明,当然能够修复他的一切创伤,他从此会重新拥有健康的大脑和身体,再也不用受到药物的折磨,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 但是这种选择,被他自己亲自拒绝了无数次。 他往前迈了一步。 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夏洛克。” 他回过了头。 看到了自己那算无遗策的哥哥。 麦考夫福尔摩斯难得地离开了他那温暖黑暗的办公室,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夏洛克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这么看过自己的哥哥了。 他们两个的关系似乎在母亲去世之后,他无法记起关于母亲的任何事而变得有些疏远了。 而他的性格使然,对一个人的观察比起来浪漫化的那些气质,他更喜欢研究代表着事实的细节。 他会去看麦考夫鞋子上的土壤来判断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会看他的袖口上沾着什么牌子香烟的粉末,他身上的气味属于哪家餐馆,但是他很少这样整体地去看麦考夫。 麦考夫年纪不轻了,有些发福了。 他穿着一板一眼的黑色三件套,手杖拄在了地板上,他喘着气,“夏洛克,你果然在这里。” “你总是能推理出我打算做什么。”夏洛克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试图让气氛显得轻松几分。 “他果然在这。”夏洛克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华生医生从建筑物的后面跑了出来,他显然走得很急,连领带上有一块黄芥末的污渍都没有注意到。 “他能从这里去哪里?”华生忍不住问道,然后他看到了卢纳。 “玛丽还活着吗?”少女弯起了眼睛,轻松地打着招呼,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面一样。 “她很好。”华生说,他看看卢纳,又看看福尔摩斯,他的脑子已经告诉他可能发生的事了,但是他的情感并不愿意接受。 “我是说。”华生结结巴巴地说,“卢纳打算回家吗?” “还没有到时间。”卢纳诚实地说,“需要在三天之后的月圆之夜才可以。” “那三天之后。”华生搜索枯肠希望这句话的用词不要那么残忍,“你就不在这里了?” “我就不在任何地方啦。”卢纳轻松地做出了最诚实的答案,“我就做完了所有我该做的事情。” 华生感觉自己的舌头卷了起来。 “什么,”善良的医生颠三倒四地说,“你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么?” 卢纳看着他。 人类的确是一种值得深思的动物。 他们似乎可以真正真情实感地为不相干的生物的命运感到难过。 怪不得他们繁衍了这么多,布满了整个表世界。 “也许吧。”少女朦朦胧胧地说。 “也许我们还会见面的。”她说。 她不太确定人类是不是这样给予别人希望的,但是她看到华生的眼睛的确亮起来了一瞬,然后又恢复了暗淡,“虽然知道你们不会说谎,但是没有用肯定的句式,我们就算是再也没有相见,也不算是说谎了吧。” “我不知道。”卢纳坦诚地说。 “有没有别的办法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须选择成功率最高的道路。”她认真地说,“因为我就是这种类型的生物。” 华生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他看向了福尔摩斯,他多年的好友,“我们也得好好道个别了,毕竟很大概率我们永远都见不到了,不是么?” “不是。” 听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华生猛的抬起了头,他看向了福尔摩斯,灰瞳男人回望了一眼疗养院的窗口,那些红色的玫瑰花高傲地昂着它们瑰丽的头颅。 “我们终会相逢的。”福尔摩斯平静地说。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华生说,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看起来有那么难过吗,都让你说出这种话来安慰我了。” “我不是在安慰你,”福尔摩斯说,他轻轻地伸出手,折下了一支玫瑰花,闻了一下,玫瑰的香味带着露水的清凉,沁人心脾。 “我们的世界,是由原子组成的,而原子在不断的运动,正如被关在打字机房间里的猴子最终会打出一部完整的《哈姆雷特》,所有的原子也终究会运动回我们相逢的那一天的样子。” “也许有十的八十万次方那么久远,”他平淡地说,“但是当所有的原子都复位于那一天的时候,我们就会再次相逢。” 华生睁大了眼睛。 这理论他闻所未闻,然而从逻辑上却无懈可击。 麦考夫朗声笑了出来。 “夏洛克说的对,的确,一只胡乱敲打的猴子都能写出哈姆雷特,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所有的原子也终于会回到当年我们第一次相见的位置。” 我们就会重逢。 我们终将重逢。 他拥抱了自己的弟弟,自己目前在世界上的唯一血亲,那扇窗子静静地在二人身后反射着阳光,好像他们的母亲在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他们今天会分别。 然而他们终将重逢,毕竟他们是从同一个子宫出发的,也将回归同一片宇宙。 然后华生也和福尔摩斯拥抱了一下。 “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华生轻声说,“世界也不会。” 第68章 “我会把所有的故事都写下来,然后会有很多人看。”华生轻声说,“就算我被迫忘记了,但是每一次他们再提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 你会不断被提起,所以我们也不会被永远的分开。 卢纳安静地看着,她清楚这些语言的分量,人类果然是成功的物种,有时还真的可以险胜自然。 华生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希望你能顺利的回到家乡。”华生说,他弯下了腰,让自己的脸和少女同高,“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回到家乡的。” 而你的家乡,四季如春,开满繁花。 第54章 返乡的门需要十三把王钥。 需要一个祭品来分担终焉与起始之王的终焉或起始,祂才能顺利地抵达成年,站在大门之前。 而如今祂们获得了也许是此世最聪明最有洞察力者来承担祭品的职责。 祂们在过去几千年里,第一次距离还乡唯有一步之遥。 然而樨那遗失了王钥。 所以在返程之前多了一个附加任务,福尔摩斯听懂了现状。 那就是打败詹姆斯莫里亚蒂,先把所有的王钥都收回来。 他当然愿意承担这个任务。 这本来就是他想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做完的事。 碰巧两个任务凑到一起了而已。 他们两个人的命运会以这种方式绑定还真是令人意外,福尔摩斯想。 “不止是天体之间存在引力,”福尔摩斯想起了当年莫里亚蒂在课堂上讲的内容,他对天体漠不关心,因此他在那堂课上在研究一位同学闹鬼的老宅的户型图。 但是这句话莫名其妙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我们之间也存在某种引力。”莫里亚蒂意味深长地说,“有些同学和我之间的引力很小,你们这堂课结束之后,我们余生就不会再相见了。” “而有些同学不一样。”他说道。 福尔摩斯感觉他在看自己。 那时候他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是他的理性告诉他,这个教授盯着自己看,多半是因为眼尖地发现自己在开小差,所以用眼神警告自己一番。 他将图纸藏了藏。 现在他明白了,莫里亚蒂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了。 他拥有的是颠倒的王钥。 颠倒王的力量甚至可以倒果为因。 詹姆斯莫里亚蒂一定好奇过自己这个庞大的黑暗的帝国有没有终焉,它的结局是什么。 他会忍不住窥伺。 然后。 倒果为因的诅咒就会生效了。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宿敌,只会自己将他真正标记为了自己的宿敌。 莫里亚蒂那聪明绝顶的脑袋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么。 他比自己还早的深入那个世界,肯定也会摸清各种规律。 他难道不清楚他一旦完成了倒果为因的过程之后,观测到的未来将塌缩成既定的宿命么? 福尔摩斯能想清楚,他应该也可以想清楚吧。 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一方面是欲望吧。”卢纳含混不清地分析着,从疗养院走出来的少女似乎得到了什么养料,显得很是快活,她捧着福尔摩斯刚刚买的用报纸装着的热气腾腾的炸薯条,往嘴里放着沾着盐粒的金灿灿的薯条,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伦敦的糟糕白色浓雾中,唯有这薯条是唯一的救赎。 “他要是那种能够很轻易克制欲望的人,”卢纳说道,“也不会走上这条道路了。” “他懂欲望,懂自己的欲望,也懂别人的欲望。”福尔摩斯点了点头,“所以他拥有了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犯罪帝国。” “所以他根本忍不住窥探的欲望啊。”卢纳说,又往嘴里丢了两根薯条,“这可是最强烈的欲望之一。” “他不可能忍住一点的。” “而且,”卢纳看了一眼走在一边的灰瞳男人,“他在指望你。” “他说我和他是一种人。”福尔摩斯笑了一声。 他突然意识到了卢纳依旧一针见血。 莫里亚蒂在赌一件事。 与其说是赌,倒不如说是确信。 自己也会深入探索这个世界,也会和现实世界逐渐脱钩。 如果他把自己倒果为因的锚点放在了一个注定与现实世界剥离的人身上,那么观测到的既定未来,也没有那么稳定了,还是可以发生跳跃和转移的。 而且他看到的关于自己的结局一定不会好。 所以他也相信自己会千方百计避免那个结局的发生。 这样莫里亚蒂甚至可以把颠倒王的诅咒都利用起来,给自己打造一层颠扑不破的金身了。 不得不说此人的确智计超群,老谋深算。 “你说的没错。”福尔摩斯笑道,“他在指望我。” 怎么回事,自己一瞬间好像成了整个世界的救世主了,福尔摩斯忍不住从中嗅到了某种英式黑色幽默的气息。 没关系,救世主也是不能拯救每个人的。 比方说犹大之类的。 卢纳吃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将手中的报纸往一边倾了倾,“你要不要也来点。”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在路上吃东西。” “好像你们绅士有一套什么礼仪。”卢纳自顾自地说,“好像那么做了就是更厉害的人了一样。” “有什么问题吗?”福尔摩斯问道。 “没有,”卢纳说道,“人类不就是这样吗,只有会坐下和握手的才是家犬。” “你这么说,大多数绅士都会感觉收到了冒犯的。”福尔摩斯看着远处的浓雾,“但是你说的没错。” “而且还要挂上牌。”卢纳想起了前些日子福尔摩斯收到的勋章,不由得感觉人类真的热衷给所有东西挂牌。 她看向了一边的路灯,上面也有个牌,井盖上也有。 “明明出生的时候没有被定义,但是却一直在努力找一个自己的定义。”卢纳说道。 “那你呢?”福尔摩斯问道,“你出生的时候没有可能性,有没有一直去找自己的可能性呢?” 卢纳歪过了头。 “不知道。”她说,“自由么?” “没想过。”她简单粗暴地回答道。 福尔摩斯知道如果是华生的话,听到这个回答会为卢纳难过一会。 但是卢纳看起来并不难过。 她只是在吃薯条。 少女明显吃的很开心,这家薯条店的确是远近闻名,薯条炸的金黄酥脆,上面撒上一层薄薄的盐粒就已经很好吃了,每次出锅的时候,附近几条街区都能被这香味影响的心神不宁,然后不由自主地排起长队,加入到这场香味狂欢之中。 福尔摩斯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尝一根也无所谓。 于是他从少女手中的薯条花束中抽出了一根,尝了尝。 的确很香。 这就是他要舍弃的东西中的一部分,他想,他突然有些理解他们哭嚎着,不顾一切地想要握住世俗的一切的感觉了。 当即将要失去的时候,就好像预感到它们要被人选择放弃一样,一切都变得更加鲜活,更加美好了。 就像传说中的宝物一样,会焕发出更耀眼的光芒来诱惑旅人,然后俘获他们。 “你还要薯条吗?”卢纳伸出了手。 “不了,我吃够了。”福尔摩斯看到了少女扬起来的脸腮边有一点薯条的碎屑,“不过,”他抬起了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边,暗示卢纳碎屑的位置。 卢纳思索了一会。 她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 然后少女踮起了脚,在他手指点过的地方,蜻蜓点水一般地啄了一下。 “你需要这个?”卢纳问道。 福尔摩斯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被瞬间跌成碎片的声音。 灰瞳男人低头看向了少女,而少女重新开始享用薯条了,就好像她刚刚喝了一口水,或者呼吸了一口空气一样。 她理解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吗? 她理解出了什么东西? 谁教给她的? 灰瞳男人的瞳孔放大又收缩。 他倒是也没有从来没被异性强制亲昵地接触过。 但是卢纳。 “怎么了?”卢纳抬起了眼睛,“你还需要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理解啊?”灰瞳男人问道。 “莉莉丝和我说的。”卢纳坦然地说,“她说人类都很喜欢被亲吻。” “我看从来没有人亲过你,所以你想要也很正常。”卢纳说,“也不用很害羞了,莉莉丝说人类提起欲望的时候总是很害羞,但是越害羞的人,欲望就越蓬勃。” “说不定最后会变成火山把所有人都炸死。”卢纳从容不迫地说。 莉莉丝说的没错,福尔摩斯的确接触过不少越压抑越变态的凶手。 但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此类。 第69章 “所以怎么了?”卢纳问道。 “没什么,”福尔摩斯说道,“我只是在想莉莉丝对人类的理解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没有告诉你人很复杂,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么?” 卢纳点了点头。 “她说了。”卢纳认真地说,“她觉得你就是不需要被亲吻的那种。” “但是看来她感觉错了。”卢纳说道。 “没有,她没错。”福尔摩斯说道。 卢纳抬起了眼睛。 “好吧,对不起。”少女爽快地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脸,“如果你不想要的话,也可以还给我的。” 第55章 归还亲吻。 还真是有创意的想法。 “亲吻是没有办法归还的。”福尔摩斯说道,他突然间电光火石地想到了什么。 亲吻,为什么不可以归还呢? 福尔摩斯站在了原地,灰瞳男人似乎被什么点子攫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人行道上,卢纳并没有打扰他的计划,少女兴致勃勃地趴在了橱窗上。 她望向里面,目前最畅销的书貌似是一部爱情故事,封面上的青年男女就在激情地拥吻着,拙劣的插画师生怕读者依旧没有领会他的意图而在两人背后画上了一个大的夸张的粉红色心心。 卢纳对此感到画蛇添足。 而福尔摩斯不这么认为。 他死死地盯着那颗心。 没错,因为亲吻最重要的核心并不是用你的嘴唇去贴上另一个人的皮肤,而是这个行动代表着,你爱对方。 如果对方亲了回来,也并不代表着返还亲吻,而代表着,我也爱你。 爱没有被正负抵消,恰恰相反,基本上指数增长了。 福尔摩斯突然想起了幼时奶奶读过的那些神话传说。 “非人类的生物,终其一生对人类感到最为不可知的就是爱。” “那恨呢?”他听到年幼的自己问道。 “恨并非爱的反义词,爱的反义词应该是无视,所以恨从某种程度上和爱一体双生。”奶奶说道,“一个人无论是爱你,还是恨你,都是执着于你。” 那么恨,也是一种,无法撤销,指数堆叠的东西了。 福尔摩斯在大脑中模拟了一下,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恨你,对方回到我也恨你。 好像和爱差不多。 它们都指数增殖了。 “说起来,莉莉丝说亲吻可以归还么?”福尔摩斯向卢纳确认道。 “她说不能。”卢纳回答道,“莉莉丝说亲吻是一种麻烦的东西,比耳光还麻烦,当然耳光也很麻烦。” “人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卢纳转述道,“莉莉丝说,耳光明明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但是樨那可以颠倒割断大腿动脉足以致命的创伤,却无法颠倒一个耳光。” “亲吻更是了。”卢纳说,“把口水或者潮湿都返还,好像亲吻依旧没有得到返还。” 福尔摩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他知道如何杀死莫里亚蒂了。 尽管莫里亚蒂持有可以无数次修正自己命运逆转因果的颠倒之王的钥匙。 尽管这家伙老谋深算冷静持重。 他曾真的一瞬间涌出来过一个念头,莫里亚蒂是否的确无懈可击。 现在看来莫里亚蒂终究依旧是个人类。 他已主动放弃了人类的优点,但是人类的弱点依旧会纠缠着他,如影随形。 就算他再憎恶,搜集了再多的神秘力量。 这点人性的缺口还是会伴随着他,不死不休。 既然他标记了我为他的宿敌。 那么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打败他。 所以他从第一次捕捉到詹姆斯莫里亚蒂的踪迹的时候,就朦胧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宿命,因为这是莫里亚蒂自己敲定的因果。 那么他将如何避开这个因果呢。 让自己消失,消失在其他的事件里,这样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真正打败詹姆斯莫里亚蒂了。 莫里亚蒂大概早就知道诸神在注视着自己,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准备恐怕也没有办法让自己消失。 于是他从战场上挖到了莫兰这个杀人的天才,并且想法设法地为他配置了西恩的子弹。 这样就具备了杀死自己的可能性。 说不定现在莫兰就已经在瞄准着自己了。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果不其然从高楼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反光。 可能莫兰在忌惮着卢纳对他们来说尚且不明的性质,所以选择紧紧地尾随着他们。 福尔摩斯早就知道这么一位神枪手的存在,并且对莫里亚蒂会派出他来杀掉自己心知肚明。 他当然可以躲藏,去海外,去任何地方,这样莫里亚蒂把他隔离在远方的计划也成功了,而且有莫兰这样一位杀戮天才的步步紧逼,他丧命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他之前一直被困在这样一个死局之中。 而如今,他突然想到了解破的方法。 因为莫里亚蒂恨他。 莫里亚蒂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莫过于他,而莫里亚蒂又在心里深深地认可着他,认为世界上唯有他可以成为消灭他的人,因此从可能性上来说,更容易被裁减为他的宿敌。 莫里亚蒂也这么做了。 那么他的仇恨并不会因为颠倒而消弭。 他会有一个对自己憎恨到达顶峰的时刻。 即使是莫里亚蒂也无法抵挡这样决堤增长的仇恨的吧,福尔摩斯想,所以他必然会出现一个瞬间,一个只有亲手杀死自己才能平息这波涛汹涌的愤怒的瞬间。 他会来见自己。 他们会相逢。 而福尔摩斯就要抓住这个瞬间,将他的命运钉死在被自己消灭的这个结局之上。 “说起来,”他看向了卢纳,“你的眼线有什么消息么?” 卢纳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嗯,莫里亚蒂教授现在最想要的是戈尔德。” “为什么?”福尔摩斯问道。 卢纳看着橱窗里的书,然后又看向书店里咖啡店招牌上的甜点,“因为他发现了更赚钱的事。” “他的计划需要更多的钱。”卢纳说,她抬起手来指了指招牌上的粉色甜甜圈,旁边标注着给你的恋人买这个吧的肉麻营销话术,“我想吃这个。” 福尔摩斯掏出了几枚硬币,他已经完全领会了莫里亚蒂打算把他的商业帝国延伸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果说来钱最快的行业。 什么比得上。 贩卖战争呢。 而如今这些皇帝们各个欲求不满,虽然都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子嗣,但是他们无不羡慕祖母拥有的一切。 海外殖民地,航道,黄金,香料,无不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让他们蠢蠢欲动,丝毫想不起半分自己正在同类相食。 现在欧陆已经变成了一个火药桶,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大家就会开始疯狂的军备竞赛吧。 那么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的莫里亚蒂的必然先发先至。 那么引火的工具,有什么比戈尔德的指环更好呢。 所以莫里亚蒂想要戈尔德。 “戈尔德怎么想?”福尔摩斯问道。 “戈尔德在问你打算怎么想。”卢纳回答道,她得到了那个甜甜圈,看上去心满意足,少女使劲地咬了一口,还热着的甜甜圈在她的嘴里爆炸了一个糖油混合物的快乐炸弹,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她说她在伦敦西边的玫瑰教堂里。”卢纳说道,“你要去找她么?”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几个流浪汉身上,他们无疑也是莫里亚蒂的眼线。 卢纳抬起眼睛来看着他。 灰瞳男人看上去找齐了最后一块拼图,他甚至嘴角浮起了一丝浅笑。 卢纳牵着他的手,她能摸到在皮革手套之下男人指腹的脉搏跳的激烈。 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有些时候那么富有生命力,但是很多时候又好像是个无灵魂的空心人。 卢纳的手向上挪了挪,她抓住了福尔摩斯的手腕,她能摸到腕骨上的伤疤,是他自己给自己留下的。 人类一生只有这一具身体,按照本能来说,他们应该对它颇为敬畏才对。 “为什么你有些时候像是已经死掉了一样了无生意,但是好像不用到春天你就又复活了。”卢纳说道。 福尔摩斯短促地笑了一声。 “因为可能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说,“我只活在某几个时刻里。” 他的生命没法用在日常生活中,因为他要将它们集中起来,在这几个时刻燃烧殆尽。 麦考夫曾说过,有时会觉得他像是上帝创造出来为了完成什么的工具。 但是他坚信自己的使命从来都是自己赋予的。 是他选择了这样的人生。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莫里亚蒂的确很像。 第70章 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宿命,一切都是我所选择的。 而当走上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时,他们就不会再回头。 卢纳吃完了甜甜圈。 “你不吃么?”少女提问道。 “我不喜欢吃有特殊口味的。”福尔摩斯答道,“实际上,我觉得那些糖霜和坚果碎影响了甜甜圈本来的感觉。” “这样。”卢纳点了点头,“那我还要吃一个普通的甜甜圈。” 她看向了远处的大桥,福尔摩斯知道,那是一个有名的贫民窟,是无数个莫里亚蒂积攒财富的余烬。 那里肯定不会有卖甜甜圈的了。 卢纳点了点头。 她挪回了目光。 “听上去,你其实很希望那里也有卖甜甜圈的。”少女说道。 第56章 公众的事业。 夏洛克福尔摩斯曾经想过,如果他可以选择把自己的生命用在什么上的话。 唯一让他毫不犹豫的选项一定是公众的事业。 他有时候也会想到这种笃信来的无因无果,为什么为更多人死去就会比为金钱或者权势来的更有吸引力一些。 这种观念来自谁呢,是从小就雄心勃勃城府极深的麦考夫福尔摩斯,还是他母亲和祖母的睡前故事。 总而言之,它根深蒂固。 对于有些人来说,则不是。 公众,或者说人民,不过是薪柴,是养料,然后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变成了余烬,甚至于,垃圾。 他望向了大桥下的贫民窟,他们比谁都虔诚,因为除却虔诚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得到安宁。 他想起阿尔伯特亲王生前似乎试图推动给他们的福祉,但是看起来并没有成功施行,麦考夫说,儿童和老人也需要工作,所有人都忙碌一生,辛勤无比。 最后,两手空空。 可有人对这样悲惨的世界依旧贪心不足。 “贵族要发动战争,商人要贩卖战争。”福尔摩斯说道,“詹姆斯莫里亚蒂果然敏锐得天下独步,他知道这些人所有晦暗的心思,所以他要催化一切,掌握一切,这样就能占到先机,得到更多的东西。” “嗯。”卢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那你呢,你要阻止战争么?” “我也许只能摧毁莫里亚蒂的犯罪帝国。”灰瞳男人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苦笑,和他似乎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疲惫。 这和这个总是骄傲的飞扬跋扈的人不符,卢纳被这异常惊动了,于是看向了他的脸。 “但是你相信世界会往光明的道路上前进的。”少女说道。 “你在安慰人么?”灰瞳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 “没有,”卢纳郑重其事的说,“我在陈述事实。” “西恩让我和你说,不要担心风暴会来,因为世界总是从灰烬中重生的。”她认真地,一句一顿地说。 福尔摩斯笑了笑,这的确符合他们这种生物一贯打哑谜的高深莫测。 他环顾四周,莫兰狙击枪的反光又闪了一下。 他好像突然理解了西恩的意思。 托人类自己的福,现在杀死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骑士老爷穿着铁皮罐头冲锋,就算战败还能被家人体面地赎回去的贵族们的好日子也过完了呢? 而他们从来意识不到风暴的到来。 麦考夫也说,夏洛克,不要害怕这场战争,它也许残酷而黑暗,但是说不定是某种黎明和契机。 你只要消弭到超自然力量对世界的干涉就好了,它自有一套强大而顽固的生态系统。 它会照顾好自己的。 “西恩说的对。”他重复道,“世界总是从灰烬中重生的。” 他突然很想开个玩笑,“那你就没有什么打算安慰我的么?” 卢纳沉思了起来。 少女轻轻地拽着他的手,她的脚步也总是很轻,好像对这个世界有一种特别的隔膜,或者是保护这个世界不被她侵蚀一样。 “没有准备唉。”卢纳诚实地说,她又努力思索了一会。 “莉莉丝说,”她认真地说,“人类只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和正向的期望的时候才会得到安慰。” “或者,得到爱。”她说。 “所以你想要哪个?”她说,“西恩给你的大概是期望,那你是想要什么东西。” “还是,”她眨了眨异色的特别的眼睛,好奇地偏过了头,“爱?” 福尔摩斯知道自己不应该和卢纳开玩笑。 因为她好像总是能轻松地把难题抛回给自己。 卢纳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好奇他的回答。 “如果我说是爱的话,你会怎么给我弄到爱呢?”福尔摩斯笑道,“让莉莉丝来么?” “戈尔德说莉莉丝的爱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卢纳说道,“她觉得你就不会喜欢。” “那么说,”灰瞳男人似乎抓到了什么端倪,“你还和戈尔德讨论过这个问题。” “嗯那。”卢纳说道,她从容地扬起头,呼吸着伦敦带着煤渣的空气,“最后的结局是她说实在不行就把她的王钥送给你。” 感觉这是戈尔德自己的恶趣味,福尔摩斯笃信无疑,果然戈尔德的生性恶劣是她自己没法控制的,就像猫永远想把桌子上的球推下去一样。 而这位绝望之王如今正坐在教堂后的墓碑上,玫瑰教堂果然名不虚传,墓园里种满了玫瑰花,让埋葬在这里的人多了某种多半是诗人或者艺术家的绮想。 然而福尔摩斯知道,这座墓地里埋葬的是一位将军。 谁说染在白衬衫的血渍不算盛开的三百多褐色玫瑰呢。 戈尔德正在喂养一只年幼的双足飞龙,她漫不经心地将带血的肉扔给飞龙幼崽,而它血红色的眼睛除了对血肉饥渴,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金发女子手指上的黄金指环。 “你来了。”戈尔德笑道。 “戈尔德。”卢纳松开了福尔摩斯的手,瞬间扑了上去,她紧紧地搂住了戈尔德,“听夏洛克说莫里亚蒂的计划里,你好像很危险的样子。” “那很正常嘛。”戈尔德笑着说,她轻轻地抚摸着卢纳的后背,而猩红色的眼睛从少女肩膀的上方无感情地盯着福尔摩斯的脸,让他感到了熟悉的陌生感和恐怖感。 戈尔德是十三王中最令他恐惧的,到现在依旧如此。 绝望之王,当你看透她的本质时,才能体会到这种入骨的恐惧,才能意识到在这副精美如黄金的躯壳之下是怎样的一种生物。 然而。 福尔摩斯不得不更改自己的想法。 戈尔德并非什么邪恶生物。 甚至可以说她比莫里亚蒂要好得多,因为她在扎扎实实地为平衡,为这个生态系统尽忠。 “我是保护你们的存在。”戈尔德笑道,“骑士怎么会比王安全呢。” “可是米拉博好像。”卢纳小声说道。 “米拉博又没有我这么惹人讨厌。”她笑着说,她一只手依旧抱着卢纳,单手娴熟地退下了自己的戒指。 “拿去吧。”她笑着说,嘴角裂开一个完美而优雅的弧度,“你早就构思好如何使用它了不是么?” 福尔摩斯没有再说什么。 他接过了那枚戒指。 戒指上带着粼粼的光影,就像是美丽而静谧的莱茵河一样。 “在瑞士。”戈尔德平静地说,“他们会召开和平会议。” “西恩,珍妮和佩松都会在那里。”她笑着说,“杀戮,征服,以及秘密,当他们济济一堂的时候,我想战争也山雨欲来了。” 但是这场会议被命名为和平会议。 也是很有趣了。 “那么自然催生出了绝望。”她轻声说,“以及。” 她的目光落在了卢纳的身上。 福尔摩斯当然知道,也会带来审判与新生。 这是卢纳最合适的成年礼。 一切还真是刚刚好。 命运的星图运转到了合适的图形,每一个齿轮都精密地咬合到位。 福尔摩斯不知道这一切是必然发生的,还是这些生物的谋算。 而他作为棋子,当然要前进了。 他是自愿走进这个棋盘的。 过了那条线的卒子,就不能退回到己方的棋盘了。 而如今他已经过了那条线。 那么他就前进好了。 他现在必须到达瑞士,他将戒指装进了外套的内袋,然而躲避莫兰和莫里亚蒂又是一个难题。 一切必须刚刚好才行。 而且,他的目光落在了卢纳的身上。 他还需要带着这样一个外貌很有特点的少女。 戈尔德笑了笑,“如果你嫌卢纳麻烦,她当然也可以走我们的路。” “不行。”福尔摩斯开口道,灰瞳男人的口吻坚定而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确切来说,你也要和我一起行动。” “既然莫里亚蒂拥有了西恩的子弹,他不会只用来对付我一个人吧。”他说,“他说不定正期待着你们的通道打开,这样他好一起混进去。” 第71章 “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要在打开通往世界夹缝的路了,也最好不要再使用王钥了,他应该在等着你们使用的机会做些什么。”福尔摩斯建议道道,“在里面的人就呆在里面,如果没有用到他们的场合,就不要再出来了,在外面的人,就和人类一样前往瑞士。” “如果有人不在瑞士,”他说道,“我可以帮忙提供一个方案,毕竟我们也不知道莫里亚蒂究竟有什么计划,他对你们的世界了解多少,我们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作战友,所以有一个整体的布置胜算能更大一些。。” 戈尔德笑了起来。 她点了点头。 “嗯。”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西恩已经在瑞士了。” “佩松的属性是秘密,也就是说他除非被标记一次,否则会被所有人视而不见,按理说是无需担心他的,但是您也最好知道他的性质和情况。”戈尔德说道,她的声音清冽而优雅,福尔摩斯认为她这种对人类天生的吸引力和诱惑力足可以加入他的计划的考虑范围。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戈尔德也要前往瑞士,为什么现在却把王钥交给自己了,当她和她的王钥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性质更激烈,更容易被看破,当她们分开的时候,就算是他也不由自主地被这种诱惑所打动,认为她尊贵而美丽。 “佩松如今在法国南部的某个港口城市,而珍妮在德国柏林。”戈尔德笑着说,“那我们就麻烦您了。” 第57章 到瑞士去。 瑞士忽而成为了世界的中心,新旧世界的摆渡口。 没人愿意被留在旧世界,自然都要千方百计地挤上新世界的船。 “您也是去瑞士么?”售票员感叹道,“最近好像全世界都要去瑞士似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眼前的女人,这是一个漂亮的出奇的女人,她很难说她到底是什么方面富有魅力,但是只要见到就难以移开目光。 这个女人有一头美丽无比的,好像刚刚剥开矿壳金子一样的金色长发,绯红色的眼睛,象牙白的皮肤,她闲闲地拿着自己的手杖,依靠在柜台上,脑中唯能想起一个形容词。 风情万种。 “没有人类能够拒绝戈尔德。”卢纳小声地说,“我还见过她轻而易举地让人为她去死。” 福尔摩斯点点头。 没错,戈尔德就是这种生物,她能轻易撩拨起人类对不确定的一本万利的迷之确信,总认为自己是可以成为万中无一的幸运儿一样。 “她的确可以保护好你们。”福尔摩斯说道,女人走了回来,抽出了一张车票,递给了卢纳,卢纳转过头看着灰瞳男人,然后牵住了戈尔德的手,她们穿着相仿的英式校服,就像是一对人类姐妹一样。 卢纳攥着口袋里的小小的牛皮笔记本,福尔摩斯交代给了她一套乱七八糟的换乘方案,这就意味着他并不会和他们同行。 她没有问他打算去做什么。 反正都是要到瑞士去的,瑞士现在就是风暴的中心。 “我不喜欢瑞士。”少女突然说道。 福尔摩斯闻言愣了一下,他看向了少女的眼睛,无论是五芒星还是六芒星在少女的眼睛中都亮了起来。 “为什么?”他问道。 “没有为什么。”卢纳认真地说,她穿着黑色的英式校服,怀里抱着那只兔子布偶,“总而言之,现在很不喜欢。” “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说。 夏洛克福尔摩斯一瞬间不知道应不应该安抚一下这个少女,如果是华生的话,估计已经开始说谎了,卢纳虽然活得很短,从生命长度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真少女。 但是她也是个货真价实神明。 “所以,故事会有一个好结局吗?”福尔摩斯问道。 “人类的好,”卢纳问道,“还是自然的好?” 她的眼睛依旧明亮着,意味着她还在发动她能一眼看到所有生灵结局的能力。 “我的。”灰瞳男人短促地笑了一下,他浅色的眼睛没有避开少女这双大多数世人恐惧不已的眼睛,代表着审判与终焉的眼睛,“我的愿望实现了么?” “我的结局很好么?”他问道。 这对卢纳来说,应该不难看到的。 卢纳直视着他。 “嗯。”她宣布道,“不过你不是不喜欢直接询问结果么?” 灰瞳男人笑了笑。 因为他想让别人听到。 他的余光看到了一个藏匿在人群中的乞丐,他刚刚不自然地震颤了一下肩膀,此人定然是莫里亚蒂的眼线。 莫里亚蒂一直在搜集王钥。 说明他对这种力量如此的崇拜和信任,他为了王钥的所作所为,甚至到了迷信这种力量的程度。 福尔摩斯问了一个异常投机取巧的问题。 他没有问卢纳他的计划有没有成功,也没有问他有没有做到什么目标,或者他会不会死,有没有可能幸存。 他只是问他的结局好不好。 而这个问题,他必然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因为他坚信自己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秒的时候,定然是用光了自己全部的智慧和力量,没有任何的遗憾和恐慌的走向自己最终的结局。 所以具体细节如何,对他来说,都是绝对的好结局。 他从来都是如此的自负。 他人生一切的际遇都是最好的,结局自然也是。 而莫里亚蒂不能理解这种唯心主义,他是个务实而数学的人,他以为自己也是,福尔摩斯想,他当然在世人眼中也是这样的人,毕竟他出了名的冷静理性。 好像擅长逻辑推理的人就会顺理成章地做出每一个利益最大化的正确选择一样。 那个乞丐消失了,多半是把这个糟糕的预兆传给莫里亚蒂了。 还有谁是莫里亚蒂的人。 福尔摩斯有一个简易的判断方式。 不看戈尔德的人,极大概率是莫里亚蒂的人。 他建议戈尔德不必掩饰对人类的吸引力,自然而然地行走在众星捧月之中,一是众目睽睽之下制造恶性事件的难度会增加,另一个则是。 看到戈尔德选择恐惧和退避的,不是敏感的过头,定然是知道什么的人。 而戈尔德现在并没有戴尼伯龙根的指环,所以几乎不可能有人类在一无所知的情况,刻意到对她一眼都不看的。 除了方才的乞丐,还有一名脚夫,两名乘客。 卢纳看向了人群。 少女眨着一双特殊的眼睛,似乎对火车站有这么多人感到兴致勃勃,她无疑也看到了莫里亚蒂的人。 但是她并没有多停留一会。 大概他们的人生乏善可陈,结局也并无惊喜吧。 福尔摩斯看着两人上了火车,他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点上,叼在了嘴里,吸了一口,看着伦敦城不散的白雾。 他之前接手过数以百计的案子,虽然有很多结局不尽如意的。 但是很多作恶的人从他们走上歧路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恶果就已经来了。 所以他们的人生对卢纳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惊奇了。 卢纳找到了自己的包厢,她坐了下来,将兔子认认真真地放在了旁边的空位上,然后看着站台上的灰瞳男人,“戈尔德,”卢纳问道,“莫里亚蒂为什么要先集中精力干掉他呢?” 戈尔德玩着自己的白色手套,闻言她掩住嘴唇,笑了一声。 “因为一个预言。”她笑着说,“因为莫里亚蒂在试图倒转因果改变命运,而他认为他命中注定的敌人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我听说,是他自己选择的。”卢纳小声说,“他为什么不选班级上最忠厚老实的那个学生呢?” “然后只要约他到湖边去喝咖啡,把他推到湖里之类,”卢纳胡言乱语道,“总之确定宿敌,应该给自己找个最弱的吧。” “不一定哦。”戈尔德笑着说,“樨那说,是有难易之分的,比方说这个最弱的成为你宿敌的可能性极低,你把他确定为宿敌的难度就极大。” “当然,”戈尔德笑了笑,“我倒是觉得就算没有这方面的难度,莫里亚蒂也不会为自己选择一个很弱小的人来当宿敌的。” “因为他不满意。”戈尔德轻声说。 “他不是一个很务实,很理性的家伙么?”卢纳说,“看来人类一直以来标榜追求的理性也没有多么强大。” “他终究还是人类,卢纳。”戈尔德说,“他再不愿意仅仅做一个人类,他的弱点也就越发的如影随形,因为人类普通的生活着,是不会介意自己有多少所谓的人类的弱点的。” “听上去就像是绕口令。”卢纳一针见血地品评道。 “你还真的很喜欢模仿这种刻薄的语气。”戈尔德笑道。 卢纳歪了歪头,她从纸袋中拿出了甜甜圈,开始面无表情地大吃大嚼,“总而言之,他们都有自己的计划,人类还真是自由的不得了的生物。” 第72章 “是啊。”戈尔德说,“也是很残忍的生物呢。” “很多人都很害怕莫里亚蒂。”过了一会,卢纳闷闷地说,她当然从西恩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莫里亚蒂的事,比方说他会把背叛者塞进铁桶沉到深海里,还有很多花样百出的凶杀和报复行径,就算是西恩都感觉唯有人类才是对人类最残忍的。 “为什么夏洛克福尔摩斯不害怕他呢。”卢纳说道,“甚至还很,”她思考了一会,“兴致勃勃的样子。” “其实他也是害怕的。”戈尔德说道,她对恐惧的味道颇为敏感,她看向了站台上的灰瞳男人,她当然从他的身上嗅出了恐惧的味道。 他在无法自控的恐惧,他对所有的危险和命运有着清醒的认知。 然而他依旧做出了他的选择。 车发动了,灰瞳男人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对着她们挥了挥,他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而优雅,就像是普通地送一下朋友。 他掐灭了烟,莫里亚蒂的人中有一位跟着她们上了车,看来自己的确是重点关照的对象。 他轻轻地握着口袋里的那枚尼伯龙根的指环。 当他路过前台的时候,他拿出了两封信,“请帮忙寄出这两封信。” 上面的收件地址一份是法国马赛,而另一份的收件地址是德国柏林。 服务员友善地笑着,帮他把信放进了邮寄的小筐里,他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悠然,看着脚夫将自己的行李放上他即将乘坐的火车。 “您前往诺曼底的火车一刻钟之后发。”服务员说道,“现在已经可以上车了。” 灰瞳男人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意,用手杖点了点帽子,然后他走上了火车的踏板,他注意到那个脚夫一瞬间也上了车,他走到了自己的包厢,然后检查一下两边的门板。 他默默地摸出了一小瓶机油来,认真地给合叶滴上了几滴。 然后他仰躺在座椅上,将帽子拉下来盖住了脸。 汽笛声响了起来,三个小时后就会日落,他们会在火车上决定做什么呢? 他必须得看到他们动手的那一刻。 因为他们杀死他的方法定然是趋近他原本的结局的。 第58章 日落了。 卢纳坐在餐车里,她摆弄着菜单,很好奇这些华丽的菜名背后都是些什么食材,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算不算对它们的一种风光大葬。 戈尔德手中逗弄着插在花瓶里的玫瑰花,让它随着她的手指转圈,“不得不说你的想象恐怕会影响人类的胃口。” “我没有在想象唉。”卢纳说,“难道不是么?” 戈尔德笑了。 “你说的对。”她说,将勾好的菜单递给了服务生,“但是食材和人类应该都不高兴。” “食材为什么不高兴?”卢纳说,她看着漆黑的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人类为了求一个风光大葬,这辈子干什么都可以,食材可是已经得到了啊。” “所以人类很怪诞啊。”戈尔德笑着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结局在他们的生命中其实只占很小一部分。” 卢纳沉默了一会,“是啊,他们又不是像我一样。” “出生就是为了死的。”她平静地说。 “那你觉得你的生命开心吗?”戈尔德突然问道。 卢纳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也会问这种问题。” 戈尔德笑了笑,她轻轻地抚摸着玫瑰花瓣,“的确,我们没有那么多形而上的东西。” “只是想知道你和人类的交往中,有没有向往过他们所说的活得开心。”戈尔德说,“老实说,有些时候这种话骗人的能力的确很强。” 卢纳点了点头,“嗯,但是有些人类,好像也没有这个权利,或者说这个能力。” “就像是被莫名阉割掉了被世俗快乐取悦的能力。”卢纳轻声说。 她想起了夏洛克福尔摩斯。 他热爱日常生活,他自称如此。 但是日常生活不适合他。 也许这是人类种群的某些隐秘的策略,如此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找出一个为众人牺牲的救世主。 而且还无比温柔体贴地减少了他的痛苦,和走上歧途的可能性。 和她的出生一样。 出生只是为了义无反顾地走向那个注定的结局。 卢纳看向了车窗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个黑暗版的自己,因为玻璃反光会损失一部分光线。 这世界总是无可避免地出现一些损耗,她托着下巴想,她就是把大家送回家的那部分损耗,她对此心知肚明,没有人对她隐瞒任何细节和步骤。 “但是听麦考夫福尔摩斯说,”她说,用手指把玩着盐瓶,据说在古老的神秘学中,很多作者会用盐来指代高尚者灵魂析出的能量结晶,“他觉得你们诱拐了他的弟弟。” 戈尔德笑了笑,“我们,”她看着菜单上的名字,百无聊赖地等着上菜,“只是略微帮助了一下想要追查莫里亚蒂的那个人而已。” “或者说,甚至可以说罪魁祸首是麦考夫福尔摩斯自己,他和他弟弟才是真正的互补双生。”戈尔德饶有兴致地发现这辆列车上连菜单的边角都是包金的,“毕竟莫里亚蒂可是在他的大英帝国治下完美孵育茁壮成长的究极罪犯呢。” “没有不列颠,哪来的莫里亚蒂。”戈尔德笑着说,她当然能一眼认出这间金碧辉煌的餐车包厢里所有的贵金属,这是一辆不折不扣的豪华列车,而建造这辆豪华列车所需要的东西。 银子,香料,包括这张菜单上的原材料,全部来自不列颠的,战利品,戈尔德知道,在大英博物馆的展厅之中,木乃伊甚至都是堆放的。 古代辉煌王朝的王侯将相们精心保存的尸体,居然最后是这样一个结局。 “所以结局这种东西变幻莫测。”卢纳轻声说,“当时也许觉得成为木乃伊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几千年后时过境迁了,好像就变成一个荒诞的坏结局了。” 戈尔德点了点头,“所以说人类是无常的啊。” “莫里亚蒂得到的物质太多,所以他开始憎恨无常,他希望自己能够持续不断地掠夺下去,”卢纳轻声说,“他是太享受自己在食物链的地位了么?” “然而为什么他嘴上却一直说自己受够了社会的伤害呢?”她疑惑不解地问。 詹姆斯莫里亚蒂很多时候喜欢说自己是这个社会的受害者,尤其是在学生面前,福尔摩斯回忆起了这个男人更多的细节,这或许是一种伪装,或者说,一种慰藉。 我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社会先掠夺了我,所以我才报复一切的,我并无大错。 “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发现了一颗小行星。”当年的莫里亚蒂教授站在讲台上,装作顺口提起了往事,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什么东西,沙沙的碎屑像不知名受害者的骨灰,他那时穿着一套棕色的西装外套,衬衫是绿色条纹的,在古神对他施加的遗忘影响被清除之后,他发现从前无论如何都没法探明的记忆开始如同其他部分一样清晰而条缕分明。 而他的袖口,是一块来自不知名陨石的碎块,福尔摩斯知道这是天文爱好者独有的一种审美,来自太空的礼物。 “可惜我的命名权被我的导师拿走了,连同论文一起。”莫里亚蒂说,他的眼角眉梢似乎一瞬间掠过了某种可以称之为忧伤的东西。 如果用童话的笔触来写。 他失去了他的小星星。 他在为他的小星星哀恸。 但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觉得这颗星星若非莫里亚蒂给它增加了无数白骨和血渍,也不该用这样的重量。 “人能拥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小星星是多么美好的事啊。”莫里亚蒂像吟咏咏叹调一样的说,享受着讲台下学生目光中的钦佩和惋惜,这简直使他瞬间返老还童。 他注意到了那个靠窗的学生,夏洛克福尔摩斯,他对福尔摩斯这个姓氏并不陌生,因为麦考夫福尔摩斯虽然行事低调,但是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却是个必须给予高度关注的大人物。 这个人是他的弟弟。 他们两个的面貌有几分相仿,一样宽阔的额头,淡色的颜色杂糅所以趋近于灰色的眼睛,蜡白色的,光洁的皮肤。 与他富态而带着些上位者气息的哥哥相比,弟弟消瘦而尖锐,他坐在那里,用那双灰色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竟然自己有了几分被针刺一样的宛若实体的痛觉。 他在斟酌自己的词句,揣摩着何为真实何为谎言。 这种疼痛感,宛若伤口撒盐。 对,撒盐,莫里亚蒂那时候对神秘学已经有了一些接触,很多神秘学大师认为高尚之人的灵魂可以析出一些白色颗粒。 勤勉的,温顺的,淳朴的劳动者养家之人析出的被称之为糖,它们能够给溃烂的伤口提供养分,所以很多无知的统治者会毫不在意地挥霍糖去填补伤口,而不是珍惜它们,让它们发挥更好的作用。 第73章 而,尖锐的,勇敢的,正直的守护者洞察之人析出的,则被称之为盐。 是腐朽溃烂,成为世界的伤口的人最恐惧的东西。 他那一瞬间,就觉得这个青年的灵魂,应该是不折不扣的,高纯度的,盐。 否则怎么会让他如此疼痛呢? 比起来请教自己问题,夏洛克福尔摩斯无疑更感兴趣他的工资是如何支付他桌上的工艺品和身后的挂画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他发动了仰慕他的学生,和他所获得的一些超自然的能量,来掩护自己,来将自己消隐在世界中。 这招好像暂时有效,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对自己那么感兴趣了。 但是他发现他开始对这个青年学生感兴趣了。 而且是很感兴趣。 他开始观察他。 这个青年毋庸置疑很聪明,他可以用图书馆里语焉不详的描述复刻实验,并且得到更深入细致的结果,他有着非凡的洞察力和记忆力,甚至对于人的情绪也有着相当细微的把控。 他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而狷傲的莫里亚蒂脑中浮出了一个念头。 这家伙会不会是上帝派来对付我的。 否则我和他这样的天才一个时代,一个国家中,怎么会出生两个。 他放慢了几分脚步,站在了走廊的尽头,学生们吵吵闹闹的下课走人了,他背后的窗子朝向不好,透不进多少光线,而与此相对的另一扇则明亮的有些刺眼。 他看到了夏洛克福尔摩斯。 那是他略微有了点声名的那个暑假过后,他为他的一位大贵族同学解决了一桩谜案,但是看起来这个青年的运气不是很好,他伤了腿,打了石膏,于是在所有同学都走尽之后,他才拄着拐一蹦一跳地走出来。 很滑稽。 他的灵魂却开始刺痛。 而且他的心里萌生了一个计划。 第59章 高尚之人,莫里亚蒂当然知道这种灵魂在神秘学中的地位了,他们是最好的养料,也是最强悍的助燃剂。 那么糖是养料,盐是助燃剂。 他认为自己这次无比盛大的升维,当然要加入最纯粹最能带来最美丽的反应的助燃剂了。 那个夏天还无人预见夏洛克福尔摩斯声名显赫。 “夏洛克。”他叫住了一瘸一拐一蹦一跳的青年,青年抬起了头,他正在试图爬古堡的台阶。 “需要帮忙吗?”他露出了一个友善无比的笑容,将教案夹在腋下,“这是怎么了?” 青年眨了眨眼睛,并不打算对教授露出什么不礼貌来,他此时在福尔摩斯的眼中不过是个爱好可能比较怪异的教授,而且这里是在学校,在剑桥的塔楼里。 “被狗咬了。”他坦然地说。 “霍伊伦爵爷家的古宅里居然还有这种恶犬么?”莫里亚蒂笑道。 “别这样看我,”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你帮助他们家解决所谓的古堡幽灵的事情整个剑桥都传开了。” “那莫里亚蒂教授您,相信世界上有幽灵么?”青年依旧在看他,他一双淡色的眼睛显得半透明而冷漠,这青年瘦削的太过,因此被盯着的时候,感觉好像被某种猛禽锁定了一样。 莫里亚蒂突然觉得他不需要自己的回答,因为自己被问及的这一刻,这个青年就知道了,知道自己知道些什么,知道自己沉迷于神秘学已久。 莫里亚蒂的脸上依旧是笑着,然而下一秒他却出人意料的行动了。 他手中的手杖不动声色的甩了一下,毫不留情地击打在青年的伤口上,这对这个青年来说无疑也是个突发情况,他踉跄了一下抓住了扶手,但是手中的拐杖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了下一个平台上。 青年的眼睛里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不解,而他过分好用的脑子告诉他好像莫名其妙之间自己即将大祸临头,然而这个中年人明显比他的动作更快。 莫里亚蒂提住了青年的白色衬衫的领口,然后他用力地将他拽了起来。 他实在是太瘦了,莫里亚蒂忍不住想,感觉就像一片纸似的,他拎起了青年的身体,然后看向了一边深不见底的旋转楼梯,这里大概是五六层之间,任何人从这个楼梯的空档被扔下去都死定了。 青年明显还没有从惊愕与疼痛中缓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半个身子已经被从楼梯推出去了,他死命拽着对方带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他竭力挣扎的样子看起来软弱又可怜,和他从前杀死过的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现在抹杀他并没有意义,莫里亚蒂突然想到,他还没有长成,他现在只是个稍微特立独行一些的大学生,作为自己的宿敌还不足以旗鼓相当,也不够戏剧性。 他猛地打了个寒战,他好像无意之间选定了两人的结局。 从高处坠落。 如果他今天放过了这个青年,那么多少年后,他们还会如此相逢。 他必须用这种方式处决他。 这可不是一个容易杀人的办法,再找一次这样的场合还得花点力气,要不然就在这里扼杀掉这个隐患算了。 然而莫里亚蒂却犹豫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晶莹而锋利的盐。 他总是觉得他配得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 包括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生命和灵魂。 青年用力地抓住他的胳膊,试图恢复平衡爬上来,他顺从了他的心意,将他拉了回来,青年被扔回台阶上的时候又压到了伤口,这让他本来苍白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莫里亚蒂的脑海里突然有了个想法。 反正马上就要暑假了,看起来这个青年的家里并不在意他每天有没有按时回家,那么,莫里亚蒂对着青年的断腿狠狠地踩了下去,青年闷哼了一声,不再动弹了。 自己也许可以用一些时间,半个月,或者一个月,给这个青年种下一个创伤。 一个能让他在最终对决中失误的创伤。 在宅院的地下室里,莫里亚蒂拆开了青年腿上的石膏,他敏锐的发现自己的推想没有错,这个青年果然也是和神秘学所研究的那个世界有交集的人。 因为这个伤口明显来自里世界的生物。 咬合力度之大,绝非任何一个这种体型的犬科动物所能做到的。 但是更令他意外的是伤口的愈合情况。 弗雷那个老头子只有一些割肉补疮的本事,这绝非是他的手笔。 莫里亚蒂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自己刚刚弄出的碎骨,观察着其他骨骼的状态,这是新生,不折不扣的新生,他将骨头正了回去,重新包扎好,是来自新王的力量么,他若有所思地想着,看来对这个青年感兴趣的人不止有自己呢。 或者说,这就是命运的必然,他们都是天选之人。 他们被命运推搡着,如两块磁铁一样,最终激烈地撞在了一起。 两周后,麦考夫福尔摩斯得到了一个消息,有人说他的弟弟被好心人送到了伦敦医院,但是他对自己失踪这段时间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被送过来的时候在发烧,”医生对麦考夫简单地介绍着情况,“虽然除了在失踪前就断了的腿,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有很严重的营养不良,而且受到了某种程度的精神创伤,” “像是一个人被困在某个十分危险的地方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时间。”医生说道,“也许是某座废弃高塔,他爬上去之后年久失修的梯子就断掉了,所以他被困在上面了?” “我不觉得我弟弟会是那种拖着一条断腿还要自己去爬废弃高塔的精神病。”麦考夫说道,他透过玻璃去看夏洛克,那个青年陷入了睡眠,他的弟弟明显更瘦了,黑色的头发显得很凌乱而缺乏光泽。 他会失去他的,麦考夫的心中突然升起了这个念头,他从前也想过这种可能,夏洛克福尔摩斯从小就与众不同,本来就比别人更容易死掉。 但是当他直视这种可能性的时候,他感到了冷和毛骨悚然。 夏洛克偏了偏头,他醒来了,灰色的眼睛看向了他的脸。 他走进了病房,“听说你倒了很大的霉?”他轻松地说,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就是一句寻常的调侃。 夏洛克没有反驳他。 “大概吧。”他用气声说,他比看起来还虚弱。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麦考夫问道。 夏洛克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现在只要到高的地方都边缘,就会变得头晕目眩,多出了一份莫名过度的紧张。 “你是不是从悬崖上掉下来了。”麦考夫调侃道,“然后困到了什么山沟里。” “那谁把我运回来的?”夏洛克问道。 “好问题。”麦考夫抬起手来摸着下巴,他的确在调查了,然而这位好心人说他是在乡间公路发现夏洛克的,而麦考夫前去调查的时候,一场雨已经把当时所有的痕迹都毁掉了。 第74章 “也许你自救成功了。”麦考夫说道,夏洛克摇了摇头,他翻过了自己的双手,让麦考夫看他的指尖,他无论是指尖还是指甲都没有受伤,看上去不像是冒险失足之后艰难求生的样子。 他也许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夏洛克福尔摩斯想。 然而他对此并不感到恐惧。 他知道自己不能从此就对高处敬而远之,恰恰相反,他必须得克服这一点,而且,他看了看自己正在愈合的腿。 “说起来,你有没有认识一些武术大师之类的。”夏洛克问道,“给我推荐几个。” “怎么的,你还打算约人去决斗么?”麦考夫说,“政府要全面禁止决斗了。”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会有人约我决斗。”夏洛克说,“总得有备无患才好。” “看来你不打算放弃这样危险的人生了。”麦考夫审视着他,“随时都可能失踪个一段时间,然后莫名其妙的失忆,或者差点死掉。” “我还记得我把你从埃及运回来的事。”麦考夫抬起了一根手指,“你那时候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啊。”夏洛克说道,“你认为这是巧合么?” “当然还是有可能是巧合的。”麦考夫说,“我相信只要你放弃什么东西,这些怪事也自然离你而去了。” 麦考夫福尔摩斯果然拥有无比敏锐和堪称先知的直觉,夏洛克福尔摩斯想,而他现在也能想起那段失忆中所发生的事了。 把他带走,并且把他囚禁在废弃高塔上两个星期的人,正是詹姆斯莫里亚蒂。 第60章 那还真是可怕的两个星期,夏洛克福尔摩斯不由得想,那是一座位于荒山中的哨塔,大概有百米高,铁楼梯已经因为生锈腐烂到无法行走了,他又拖着一条断腿,于是只能暂时栖身塔顶设法自救。 然而塔顶面积很狭小,只够他蜷着身体靠在立柱上,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睡熟的话多半会掉下去。 四周的视野也太好了,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样是会加剧人类对高处的恐惧的。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他的腿没有感染的征兆。 他现在也想起了自己的腿伤是怎么来的了。 是为了救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小女孩,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和某种类犬生物之间。 而那个小女孩有一双异色的眼睛。 是卢纳,他想,当时那个女孩惊慌失措得很,似乎觉得他要死了一样,她果然对人类一无所知,大概在她的眼里,人类只要开始冒血,就会像戳破的红酒瓶那样彻底将生命漏光。 于是她伸出了手,放在了他的腿上。 他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和所有的针药不同,这是一种古怪的温暖的感觉,好像在给撕裂的肌肉和肌腱一场新生一样。 而的确如此严重的伤口,在最后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伤疤。 然而他想起了前些日子的卢纳说自己没有办法对其他人施加新生的影响。 大概是终焉之时越来越近了,她的权能受到了影响和限制。 除非自己把她审判这部分职责承接过来,她才能恢复赋予新生的能力,这也是所谓的十三王们希望自己做的。 这样自己替她结算这个世界的一切,而她则可以面对那个世界,打开那道门,唤醒他们的阿瓦隆。 福尔摩斯听到了水声。 他知道他这趟火车会过一些河,其中有一条河,桥梁是高高的架在上面的。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的话,莫里亚蒂的杀手绝对会选择在这条河动手。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等着莫里亚蒂做实这个预言,等着自己猜想尘埃落定。 如果这次暗杀失败了的话,那么莫里亚蒂会意识到自己必须亲自动手,才能了解他们之间的联系。 他需要给他强化这个认识。 夏洛克福尔摩斯唯有詹姆斯莫里亚蒂亲手才能杀死。 好像开始下雨了,冰冷的雨珠敲在玻璃窗上,拉出一道道细细的银丝,给本就阴郁无比的气氛又平添了几分恐怖色彩。 的确是个适合凶杀的好夜晚。 然而他从车窗看出去,却看到了一只亮蓝色的蝴蝶。 他当然还记得这只蝴蝶,是卢纳放在莫里亚蒂办公室的那只,而它如今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蜘蛛离开了蜘蛛巢。 这就是它要说的。 它在外侧的车窗短暂的停留了一下,确保他已经看到了它之后,振翅飞走了。 在这样的雨夜里还能飞得这么快,果然它已经不再是普通的蝴蝶了。 而是妖精了。 终末的时刻已经到了,大概无论是妖精还是巨人,抑或是其他只出现在传说中的生物,都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迹,它们开始焦虑了起来。 焦虑回乡之门能否顺利打开,它们能不能结束贫乏与漂泊,走向它们的故乡。 阿瓦隆。 夏洛克福尔摩斯发现自己在倒影里笑了一下,的确,不论和哪个不列颠人说起阿瓦隆,他们都只会觉得这是存在于祖母的童话故事里的地方。 你说你打算动身前往阿瓦隆,他们只会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 然而阿瓦隆的确就在那里了。 他看着面前摊开的报纸,华生的故事很受欢迎,他倒是没想过自己如此离经叛道的人生居然能得到这么多人的热烈追捧,毕竟从世俗的角度来说,他可算不得成功。 所有人都期待他的旅行的终点,他合上了尚在连载的故事。 我们必须奔赴我们的命运,他想,无论是他,卢纳,还是詹姆斯莫里亚蒂。 卢纳伸出了手,一只美丽的蓝色蝴蝶落在了她的手上,“莫里亚蒂离开他的住处了。”她说,“看来麦考夫福尔摩斯还是没有能力直接把他送上绞刑架的。” 戈尔德拿起了漂亮的金勺子,吃着甜品,“那真的太可惜了。”她说,“我觉得死在绞刑架和断头台上对某些人来说也是一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了,他们甚至可以顺便传教一下。” “莫里亚蒂对传教不太感兴趣吧。”卢纳说,她推开了一枚火柴盒,让蝴蝶住了进去,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雨幕,已经远处星星点点的光,她知道这些光不是来自零散的农户。 而是来自小妖精们。 “大家都很期待。”戈尔德轻声说,“期待回乡之刻。” “它们正在向海岸迁徙。”卢纳说,“它们会在白色海岸等我们的好消息。” “白色海岸。”戈尔德微微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很久没去白色海岸了。” “那里还是那个样子,海浪像摇篮曲一样温柔,阳光和煦,薄薄的白色的雾气中隐约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卢纳轻声说,“就像我们的梦里那样。” “等到那个月夜。”她继续描述道,“海面上会升起星火,我们返乡的路会用金色的光线织就,到时候,”她笑了笑,“无论是巨人,猎犬,还是妖精,我们都会走在那条路上。” “然后返回故乡。”她说,“说起来,戈尔德,你还记得阿瓦隆是什么样子的么?” 戈尔德吃了一口甜品,她没来由地感到了某种苦涩,“不记得了。” “我也是死过很多次的。”她轻声说。 “没关系的戈尔德。”卢纳认真地说,“我们总是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 戈尔德看向了少女的眼睛,她有时候也会因为和人类相处的太久的缘故,觉得自己有照顾卢纳的义务,但是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女不愧是它们返乡计划中的主心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惧和迟疑。 唯有憧憬和坚定。 她坚信它们会返回故乡。 坚信故乡如描述中的那样,四季常春,鲜花盛开,草地绿茸茸得像地毯一样,泉水清澈而透明,古代的英雄会在青铜棺椁安眠,直到世人再次陷入绝望的危机之中。 戈尔德收回了目光。 “嗯。”她点了点头,“我们会回到故乡的。” “绝对。”她轻声说。 “故乡会像我们无数个梦里的那样温柔而永恒地等待着我们的回归的。”戈尔德说道,她的目光落在了奢华的金器上,然而她知道这些都和阿瓦隆比起来一文不值。 卢纳笑了起来,她弯起了眼睛,像个孩子一样的天真,然而孩子也是最坚定不移的。 “所以,戈尔德,”她笑着说,“我们的故事一定是个很美好的故事的。” “就像童话故事那样。”她说。 “童话故事,”戈尔德笑了笑,“对啊,童话故事,我们本来就是从童话故事中来的。” 她看向了窗外,火车进了一个站台,这里显示着已经到达了法国的边陲,他们即将进入瑞士了,瑞士是最后的舞台,最后的战场。 “说起来,其实瑞士的风景挺好的。”戈尔德说,“也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第75章 卢纳兴致勃勃地睁大了眼睛,“那实在是太好了。” 戈尔德换上了熟练的德语,开始和侍应生交谈能不能为她们直接订购一些特产。 “我们这一路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呢。”卢纳轻声感叹道。 “那是当然的了。”戈尔德说道,她却没有丝毫的掉以轻心的念头,她每时每刻都在全神贯注地留意黄金上传达的鱼龙混杂的欲望的触手,比方说刚刚的侍应生。 他似乎对德语没有那么精通。 或者说,他并非德语母语者,她明明说为她找来一位当地人的。 “我想莫里亚蒂对你们二人的计划大概会以紧密跟踪为主。”她想起了福尔摩斯的分析,“毕竟有您在,莫里亚蒂大概还是对您和米拉博这两位对人类危害性最大的王有几分敬畏之心的。”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他会很希望把你单独隔离出去。”灰瞳男人说道。 她当然不想让他得逞。 戈尔德静静地看着侍应生的背影,但是由于天性所迫,她还真的想知道这个侍应生到底是拿了什么计划,有什么阴谋。 “我还真是生性恶劣啊。”戈尔德由衷地感慨道。 “但是我很喜欢戈尔德啊。”卢纳一板一眼地说。 戈尔德笑了起来,她把玩着金杯,突然感到了自己的王钥传来的讯息。 第61章 “解决掉了么?”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 莫兰静静地看着黑暗的洞开的窗子,按照他一贯杀人的经验,夏洛克福尔摩斯应该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但是这冷雨吹在他的脸上,却没来由的给他了一种,不真实感。 他杀过很多人,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早已谙熟在心,而人死透了是什么样子也没有几个人会比他更了解。 夏洛克福尔摩斯绝对是死透了。 莫里亚蒂要求他要从高空坠落而死,而从这个高度下去,人落在水面上,和石头上没什么区别,更何况他对着他的后背开了一枪,这确保他会有一个漏气的肺,就算活着入水,也没有可能从水中再露出头来了。 但是他总有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他说不好,他紧紧地盯着一片黑暗的水面,列车从桥上疾驰而过,据莫里亚蒂的情报网显示,福尔摩斯并没有学过潜水,所以五分钟还没有丝毫端倪,大概应该真的死了。 “我们还是下去。”莫兰谨慎地开口道,“我必须到河岸去看看。” “啊?”几个黑衣人都明显不太开心,如此一个凄风苦雨的晚上,还得在河岸边摸黑。 “他肯定死了。”其中一个嘟嘟哝哝地说道。 他们开始迅速搜索车厢,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莫兰只是继续看着黑洞洞的窗子,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是他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的不安。 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的沉思被一声惊叫打破了。 “想不到夏洛克福尔摩斯居然还有一个金戒指。”一个黑衣人说道,抖落在地毯上的皮包里咕噜噜地滚出了一枚戒指。 是纯金的。 在包厢的灯光下闪烁着过分美丽的光彩。 “金的?!”另一个黑衣人惊道,他拿了起来,用牙咬了咬。 “纯的!”他兴奋地说。 莫兰感觉更不对劲了。 莫里亚蒂一贯出手大方,这几个人应该也得收入不菲,不至于看到一枚金戒指就兴奋成这个样子。 然而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狂热的光,而且倒映着这枚戒指的影子。 “给我看看。”一个黑衣人发出了声音。 这生意好像梦呓,又好像某种**焚身的感觉,连嗓子都是沙哑的。 莫兰感觉自己也莫名跟着心生摇曳了起来。 虽然还能克制,但是心中的确升起了来路不明的,如同怀里揣了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的百爪挠心。 他摸了摸自己的枪,让冰冷的金属帮自己冷静一点,然而他的直觉告诉他,让他成功冷静下来的功臣并不是枪。 而是枪里装填的子弹。 莫里亚蒂教授曾经说过,这是古神的东西。 他应该就是因为受到了某个古神的恩典,所以才对另一位古神的诱惑稍微有了几分抵抗力。 这戒指有问题。 莫兰想冲上去抢夺戒指,然而已经完了,黑衣人们陷入了诡异的躁动中,他们恶狠狠地盯着彼此,好像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而现在暂时将戒指握在手里的人成了众矢之的,其余的三人都看着他,好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们的眼睛里,眼白中甚至爆出了可怖的血丝。 混战一触即发。 每个人都像最疯狂最六亲不认的野兽一样撕扯着同伴的肉身,他们不仅用腿,用拳,甚至还用牙齿,互相攻击着,撕咬着,发出即使莫兰都觉得毛骨悚然的恐怖声响。 那枚戒指,不断地在染血的手中腾挪着,在血液的滋润下,显得更美丽尊贵了。 莫兰不敢去看。 他知道,就算是自己,也不能保证再看一眼会发生什么,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像火烧的一般难以按耐了。 这是什么东西呀,他在心底无声地嘶吼着。 突然间,一个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古老传说浮上了心头。 一个爱战胜死和一切的故事。 尼伯龙根的指环。 这是,尼伯龙根的指环! 杀死无数英雄豪杰的指环,引发无数大骚动和大崩坏的元凶,唯有深沉的,连死亡都能跨过的爱才能战胜的魔物。 而他无疑没有这种爱。 莫兰逃出了车厢。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河边了。 而河边,一个青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他看上去极为的缓慢和木讷,几乎像一颗植物。 “你好。”他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手,“我的名字是佩松。” “隐蔽之王,”他轻声说道,“如果我不主动报上姓名,没有人会把我当成一个特别的人。” 夏洛克福尔摩斯握住了那只手。 “但是莫兰有西恩的子弹,我感觉他也一定感到违和了。”福尔摩斯说道。 从上一站开始,代替他坐在车厢的就是佩松了,福尔摩斯打量着这个青年,他不会被认为是任何特别的人,那么他坐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包厢里,就会被所有人当作夏洛克福尔摩斯。 而莫兰的反应也的确如此。 佩松在月光下面端详着那颗子弹,“的确是西恩的子弹,浓度非常高,看来莫里亚蒂对你很重视。” “你们不是早就知道这点了么?”福尔摩斯反问道。 “嗯。”佩松好脾气地应声道,“这么说来,他已经敲定了他的结局和你的结局。” “你会坠落,”佩松轻声说着,“但是活着。” “这将会成为既定事实。”佩松不带任何感情地宣布着。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福尔摩斯说,“我们必须得快点走了,而且不能留下任何从河里上岸的痕迹,我怀疑莫兰上校,莫里亚蒂最得力鼻子最灵的猎犬马上就会来检查一番。” “我不确定我留下的戈尔德的指环能制造多久的骚乱。”他说,“我们必须加快动作。” 佩松温和地点了点头。 “你很聪明,也很强干。”佩松继续用那种悠长的语调说道。 “不管怎样,谢谢你的夸奖了。”灰瞳男人说,一刻不停地抹消着二人留下的痕迹。 “你好像对结局没有任何见解。”佩松说道。 灰瞳男人看了他一眼。 “你们还有临终关怀吗?”他问道。 佩松眨了眨眼睛。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佩松缓慢而彬彬有礼地说,“但您是卢纳的信徒。” “所以您不会害怕任何事的。”佩松说道。 “原来卢纳在你们心里是这样的形象啊。”灰瞳男人感慨道。 “卢纳,就是卢纳。”佩松说道。 卢纳看向了戈尔德,金发女人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她很熟悉这个动作,一定是戈尔德的王钥又一次饮到了血,吃饱了背叛,贪婪与杀戮。 “看来你的王钥已经到他们手上了。”卢纳托着下巴,懒懒地说。 戈尔德笑了笑,“嗯。”她露出了一个类似于餍足的神情,“说实话,我知道莫里亚蒂能搜集来的随从会很适合捕猎,但是没想要会如此轻而易举。” “如果不贪婪,不草菅人命,也不会跟随他吧。”卢纳露出了一个不出所料的神情,“绝对是你最肥美最好的猎物。” 戈尔德微微偏了偏头,“是啊。”她笑着说,“对你来说肯定就没用了。” “所以你喜欢么?”卢纳突如其来地问道,“不会不喜欢我吧。” 戈尔德的瞳孔扩大了,“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第76章 “没有,”卢纳轻声说,“只是随便说说。” “我们可不喜欢把语言当玩具。”戈尔德说道。 卢纳没有反驳。 也没有承认。 戈尔德看向了她,的确,对于任何生物来说,自愿赴死都是一种极为艰难的壮举。 “我喜欢你。”戈尔德说道,“我们都是。” 所以我们才一直跟随着,考察着那个男人。 我们希望他能替代你去死。 然而你不愿意。 戈尔德知道,卢纳依旧承担着大部分的死亡风险,结局福尔摩斯幸存被成功摆渡到阿瓦隆的可能性比她自己登上故乡的土地大得多。 “说起来,”戈尔德说道,“你为什么不让他去死呢?” 卢纳眨了眨眼睛。 “那就不是个好结局了。”卢纳轻声说道,“人类喜欢好结局。” “如果是个坏结局的话,很难激励其他人类做英雄了,他肯定不喜欢这个。”卢纳说道。 戈尔德沉默了一会。 “人类,和他,对我们来说都不太重要吧。”戈尔德说道。 卢纳点了点头。 “但是我们也得对他们表示感激啊。”卢纳轻声说,“感激之前共存的几千年里他们对我们的帮助,和一些,其他的事。” 戈尔德知道卢纳说的没错。 “你说的对。”戈尔德说,“你也的确是,负责结算一切的那个。” 第62章 “最近好多人都来瑞士了。”服务员说道,她是个年轻的瑞士姑娘,穿着一套有几分刻意的民族服装,她端来了一份传统的奶酪盘和一杯啤酒,递给了坐在户外席位的客人。 一个不列颠人,服务员想,这身黑色,这个人的仪态气质无不表现出他是个不列颠人,他的瞳孔是一种混合的浅色,也许可以称之为灰色。 “最近瑞士来了不少不列颠人,”服务员笑道,“他们都点了这个,应该是比较适合你们的口味的。” “谢谢。”灰瞳男人说,他拿起了一片饼干,将一份羊奶酪在上面涂抹均匀,然后叠上了半颗草莓,慢条斯理地放进了嘴里。 “果然很不错。”他夸赞道,“有很多不列颠人来这里?”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服务员殷勤地笑着点头,她觉得她可能从这个客人的手中得到一笔丰厚的小费,所以站在了一边,顺着他的问题聊下去。 “是啊。”服务员说道,“昨天还接待了一位很慷慨的客人。” “有多慷慨?”这位客人笑了一下,他的嘴唇是淡粉色的,很薄,本应看起来有些刻薄的面貌,但是却没来由的有些让人想要交谈的魅力。 “给了我一笔意想不到的小费呢。”服务员说道,“明明看着只是个上了年纪的知识分子,穿的也很朴素。” “大概是觉得你特别勤勉努力吧。”灰瞳男人笑了笑,“他这种年纪的人,对年轻女孩子总是喜欢显示自己的实力。” “您说的没错。”服务员说。 “来度度假,然后顺便让几个年轻人对他顶礼膜拜,那么他空虚而寂寞的一生好像又获得了年轻的养料一样。”灰瞳男人开玩笑道。 “是啊。”服务员笑道,“他看起来工作很忙的样子,大概很难得出来,就连在这里都不停地接电报,最后很不愉快地走了。” “希望他没遇到什么不好的事。”灰瞳男人端起了酒杯,用嘴唇碰了碰啤酒泡沫,“瑞士可真适合度假,任何人想要中断我的假期,都会成为我一生的仇人。” 服务员被这个笑话逗笑了。 “不过最近还有很多商人和政要来这里。”服务员说道,“毕竟您应该也知道,那个会议。” 灰瞳男人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啊,现在你们瑞士就是世界中心呢。” 服务员笑了笑,“能趁着最近多赚点钱。” 灰瞳男人识趣地拿出了一笔小费。 “那祝你最近财源广进。”灰瞳男人笑道。 服务员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昨天,莫里亚蒂从这里入境,夏洛克福尔摩斯想,他大概已经收到了那些杀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消息了,那些电报就是通知他这个的。 但是还有人能给他报信。 这个报信的人是谁? 很可能是莫兰。 莫兰还活着,福尔摩斯想,这可真是个麻烦。 他放下了啤酒,默默地观察着每一个客人。 这间旅社位于从法国刚进入瑞士的地界,所以生意不错,当然人越多,他就越容易藏身其中,他在昨天夜里和佩松分道扬镳,他们两个结伴并无好处,因为只要福尔摩斯在他的身边。 莫里亚蒂就会推断出他并非人类。 佩松的能力的确极其难缠。 你甚至都无法注意他,又如何针对他。 但是佩松一旦被注意到,他就是一个缓慢普通如树懒的肉块,福尔摩斯想,不得不说,就算是古神,也不存在无懈可击无敌的生物。 所以最好让佩松不要被注意到,只要他到了戈尔德或者米拉博的身边就好了,自己比起他们来说,是没法更好的保护佩松的。 他拿起了一片奶酪,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闲庭信步地旅人一样,戈尔德的戒指在哪里呢,他想,戈尔德说不用担心遗失的问题,如果她着急用的话,就会让珍妮派她的塞壬去将戒指找回来。 塞壬天生对宝物敏感,世界上又有几样宝物能够超过尼伯龙根的指环呢? “那如果戒指到了莫里亚蒂手里,”福尔摩斯沉吟着开口道,“是不是你们也能知道莫里亚蒂的行踪了。” “是的。”戈尔德平静地回答道。 “他还挺想要我的戒指的。”戈尔德说,她玩弄着杯子里的圆形冰块,“莫里亚蒂对他的能力有非凡的自信,认为他可以驾驭我的戒指。” 卢纳闻言眨了眨眼睛,她端着苹果汁,看着街景,“不过说起啦,”卢纳含含混混地说,“莫里亚蒂好像并没有在福尔摩斯的事上太用心。” “因为还有这场会议。”戈尔德说,“福尔摩斯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事件,而这场会议才是他的帝国的新起点。” “而且。”戈尔德轻声说,“他认为新时代到来,我们也将成为他的工具和奴仆。” 卢纳点了点头。 她一口一口地喝着苹果汁,“他的感觉好像也没有错。” “所以我们必须返乡。”卢纳说道,“就在这个时间点,在人类的新时代到来的前夜,回到故乡。” “否则人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怪物。”卢纳轻声说。 “总而言之,新时代已经不适合我们生存了。”戈尔德说道,她在喝一杯柠檬水,“所以比起来专心弄死夏洛克福尔摩斯,莫里亚蒂更关系自己能否搭上新世界的船。” “甚至成为掌舵人。”戈尔德说。 “他顶多是个船舱里的老鼠。”卢纳从鼻子里吹出了一个笑声,“掌舵人我记得是不会随便糟蹋别人的东西的。” 戈尔德笑了笑。 “你说的没错。”她说,她看向了不远处的钟楼,“今天我们就要和他们汇合了。” “我们是要带上哈尔芙,弗雷和杜比是么?”卢纳打了个哈欠,她感觉瑞士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让她很想使劲睡觉。 “西恩在苏黎世有巢穴。”戈尔德回答道,“樨那和莉莉丝现在就在那里。” “嗯,”卢纳打了个哈欠,“米拉博在日内瓦,等着佩松。” “哈尔芙和瑞尔在沙夫豪森等珍妮。”戈尔德补充道,“会议将在苏黎世召开,我们最后都要前往苏黎世。” “夏洛克福尔摩斯现在在日内瓦。”戈尔德说道,“他和莫里亚蒂前后通过法国进入了瑞士。” 卢纳点了点头。 但是他不会来苏黎世,这是在他们动身之前那个灰瞳男人就告知自己的计划。 “苏黎世是一个比较繁华的城市。”福尔摩斯说道,“他想要用坠落的方式杀死我办法很多,但是很草率,不符合他的行事。” 他需要一个足够富有神话色彩的仪式,来给自己也镀上一层神秘色彩,顺利地将古神的能力掠夺到自己的身上。 所以他不会把这个地点选在闹市区。 而且如果自己不前往苏黎世,反而试图躲避他。 那么他在有空的时候定然会迫不及待地来追杀自己。 福尔摩斯要做的是徒步穿越瑞士的山脉,他已经散出了风声,他要进行一场灵魂净化之旅,想要从这些神秘学中的脱身。 所以他将徒步走过阿尔卑斯山,然后去埃及,最后到达西藏,拜访每一个神秘学兴旺之地的大师来试图把自己从不幸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莫里亚蒂会相信的,他想,因为自己在莫里亚蒂的眼中就是一只格外不屈不挠的小虫,即使被如山如铁的命运框住,也要最后做一下垂死挣扎。 第77章 这符合莫里亚蒂对他的预期。 他要利用这个预期。 他向服务员要来了一份地图,点上了一份瑞士当地特产的烟叶。 既然这是最后的旅程,他想,那么就把它当作一场真正的旅行好了。 他是来度假的。 在最艰辛的工作到来之前,尽情地度假。 “瑞士是很多人心中的旅行圣地。”他对那个少女说道,“很多欧洲人认为它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有纯净的雪山和湖泊,你也可以把它当作一场难得的旅行。” 卢纳眨了眨眼睛,她看向了透明见底的湖,上面浮着几只白色的天鹅,她要在这里等待,等待所有的生物前往白色海岸,等待莫里亚蒂的死亡把占有的属于他们的力量归还。 然后。 他们将走上最后的旅途。 最后的奇迹与梦幻之夜。 她伸出手,一只小妖精坐在了她的手指上,她微微偏了偏头,问道,“瑞士,有什么好吃的和好玩的么?” 小妖精叽叽喳喳地讲开了。 他们也应该对这个世界好好告别,卢纳想,而且这个世界也的确挺美丽的。 “戈尔德。”卢纳说道,“那些大人物也会觉得这里很美丽么?” “应该吧。”戈尔德趴在了栏杆上,随手喂着天鹅,“否则为什么会选这里呢。” “但是,”卢纳轻声说,“他们却想毁了一切。” 戈尔德笑了笑,“这是人类的事。” “只是人类总是拥有莫名的运气,会被某些人保护的很好。”戈尔德漫不经心地感慨道,“这就是人类啊。” “所以我很多时候还挺着迷于人类的。”戈尔德说道。 卢纳点了点头,“那你喜欢过人类么?”她问道。 戈尔德笑了一声。 “经常。”她笑着说,“人类对于我们来说毕竟不是同一种存在。” “所以我们很容易很喜欢人类。”她说。 “人和人之间的不同是为了让他们相爱。”卢纳轻声说,“他们的书上这么说,所以我们和他们更不同,我们比他们本身更容易喜欢上他们。” “所以他们也很容易喜欢我们啊。”戈尔德笑道,“不是么?” “很公平。”她说。 卢纳点了点头。 “很公平。”她说,“不过戈尔德。” “人类是拥有宝贵可能性的生物,那么他为我放弃了所有的可能性。”卢纳说道,“算不算某种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了。” 戈尔德把头歪向了一边。 “当然。”戈尔德不打算隐瞒也不打算说谎,“你的规划里他有更多的生存可能,他的规划里,貌似生还概率更大的是你。” “如果一个人类愿意把他的可能性让给你。”戈尔德停顿了一下,“说不好会发生什么呢。” 卢纳双手托着下巴。 “这样。”她说。 “他认可你的主张,和你的权力意志。”戈尔德说,“所以他将可能性赠与了你。” 卢纳看着湖底的水草都在用力向上长,这样可以多吸收一点阳光。 “他建议我在瑞士旅游。”卢纳说,“我现在想去看向日葵。” 第63章 瑞士不缺花店。 现在又是大量外国客人涌入的时候,所以花店里都是放的最新鲜漂亮的花。 卢纳找到了一桶向日葵,她蹲了下来,现在的天气并不好,没有光明灿烂的太阳来配它。 但是依旧很漂亮,卢纳想。 她想起了弗雷的花园,馥郁的花花草草和长命汤。 长命汤是来自他们家乡的水。 所以能开出他们家乡的花。 “弗雷。”她提问道,“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的那些人。” “会得到丰饶么?” 白发老者伸出手去抚弄着花枝,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开得愈发灿烂与美丽了。 “他们真是一群不诚实的人。”卢纳说,“明明是想要自己得到,却非得要说是为了人类。” “所以丰饶会归属于谁,他们,还是人类?”卢纳问道。 “你还挺关心人类的。”弗雷说道。 “嗯,”卢纳没有反驳,她蹲在地上,一双异色的眼睛注视着花枝,“我们都会走进新世界。” “戈尔德说,如果是人类过得不好的结局,我们可能也不会过得太好。”卢纳说。 弗雷点了点头,“戈尔德说的没错。”他安静地看着花店,“这里的花。” 卢纳看向了他。 “很多都是用了特殊的化学物质,”弗雷平静地说,“虽然一时开的很好,但是会马上死去。” “因为透支了生命力。”他轻声说,“可是花店的主人非得要这么做,不知道人类世界的主人会不会这样做。” 店主恼怒地走了出来,“你在胡说什么啊?” 老者看了他一眼。 店主好像被这目光划伤了,顿时泄了气,“行,你是个懂行的。”他说道,“可是你看看,”他举起了一只手,粗粝的皮肤好像陈年的老树皮抑或是鱼鳞,被泥土已经染成了深棕色,永远都不能洗的洁白如初一样。 “哪一家没有用呢?”他质问道。 弗雷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 这个老者的目光总是如此,慈爱而忧伤,他见过了太多的东西。 当然也有太多的不幸和不甘。 “嗯。”他说道,“所以这些花都没有未来了。” 店主感到了某种类似于毛骨悚然的战栗,他当然不是平时就会思考什么哲学问题的大学生,然而当这种生存的哲学放在他的面前的时候。 他知道,他可以理解,然而理解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痛楚和恐怖。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他反问道,“为什么?” “你让我陷入疯狂有什么好处?”他说,“我只是个花店老板,是个草民,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人。” “如果什么都能做到,你也不需要这样让花开放了,只要动用你的一点神通就好了。”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不是么?” 卢纳看了过去,这是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老者,他的额头突出而光洁,他的瞳孔很小,所以你总有一种被他盯住了的错觉,他优雅而斯文地推了推金丝眼镜,“所以这告诉我们,人类要努力自强,努力掌握更多力量。” “不是么?”他问道。 “詹姆斯莫里亚蒂。”少女微微偏了偏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所以你正在努力,”她思考了一下措辞,“让人类变得更强?” “我一直都在做这件事,所以你们讨厌我,不是么?”他总是用这种反问的语气,听上去他好像还在剑桥的课堂循循善诱的上课一样。 但是卢纳感觉很不舒服。 “只是你而已。”卢纳轻声说。 “我不是人类中的一员么?”莫里亚蒂笑道,然而他的眼睛却是冰冷。 “你居然这么想。”卢纳说,“你不是很厌弃,作为人类的肉身和某些弱点么?”她说,“是我记错了么?” 莫里亚蒂不再微笑。 少女的眼睛中,诡异的符号亮了起来,一边是五芒星,一边是六芒星,这个情报莫里亚蒂早就知悉了,而且他知道,当这个少女让这两个图案亮起来的时候,意味着她在端详着自己灵魂的颜色,清算着他这辈子的所作所为。 那应该看到了很多吧,莫里亚蒂想,所以现在该害怕的是我,还是你呢? 卢纳的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丝毫不像一个刚刚观看了一场极致的犯罪恐怖片的小女孩。 她降生于此世不过十余年,本应是个不折不扣的未成年女孩。 但是她的目光冰冷而凛冽,近乎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你不害怕吗?”莫里亚蒂饶有兴致地问道,“对于我的人生和我能做到的事?” “为什么要害怕罪人呢?”卢纳平静地回答道,“罪人不是理应获得更少的生存权么?罪人当然是低我等一档的东西了,所以有生物会害怕比自己低一档的东西么?” 莫里亚蒂闻言短促的笑了一下,只能说不愧是福尔摩斯的朋友,这个女孩的尖酸刻薄比那个令人讨厌的灰瞳男人甚至更上一层楼。 当然,对卢纳来说,这并非刻薄,她认为自己在陈述事实。 她谨慎地盯着那个中年男人,手放在裙子的口袋里,握着她的王钥,她现在需要保护弗雷。 莫里亚蒂亲自来找她,的确从来都有这个可能性,毕竟托戈尔德的王钥的福,他不敢信任自己的杀手们了,现在尼伯龙根的指环不知所踪,他担心它落在自己的手下兜里,而他的手下也觉得他是不是悄悄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戈尔德的确是他们最强大的守卫者。 所以莫里亚蒂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但是他对付某些古神也是绰绰有余。 第78章 比方说弗雷。 丰饶之王弗雷。 被人类杀死次数最多的王,最深居简出的王,如今正暴露在他的面前。 弗雷的王钥,是一枚金杯,老者穿着宽大的袍子,自然也看不出他的身上是否带着那枚王钥了。 这个少女挡他们之间,这并无用处,莫里亚蒂想,他只要用樨那的王钥将他们两个的位置对换,然后再用福尔摩斯曾去过的那个金字塔里的黑色匕首杀死弗雷,从他的身上搜走王钥就好了。 他虽然年过半百,但是并不疏于保养锻炼,他相信这一套能顺利地做到。 “你左边口袋里有东西。”卢纳淡淡地说,“我看到了闪光,”她说,“大概是樨那的王钥吧。” “你不该用的。”她波澜不惊地说,“人类自有人类的奇迹与丰饶,而且弗雷说,奉献者得丰饶,掠夺者终贫瘠。” “听樨那说,他的王钥好像不是你通过奉献得到的。”卢纳说,她始终没什么神色和语气,这样从来自诩对表情与心理体察入微的莫里亚蒂感到了一种失控。 他没法分析这个少女。 因为她好像只是个空瓶子。 或者一把钥匙。 她将自己全身心地奉献给了什么东西。 莫里亚蒂知道当然有这种生物,但是他不是,而他除了毁灭,也没有任何办法操纵这种生物。 “樨那很伤心。”卢纳继续说道。 樨那很伤心这件事很重要么,莫里亚蒂甚至感到了几分荒诞的好笑,你们的安全和计划都在被威胁,你还关心樨那伤不伤心吗? “但是他不会怪人类的。”卢纳补充道,“所以樨那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弗雷也是。”卢纳说,“他从古至今,在人类需要长命汤的时候,只要诚恳地对他请求,他没有不满足的。” “他虽然被人类伤害了很多很多次,但是他始终愿意再信任一次。”卢纳轻声说,“所以他们这种类型,在你的眼里就只是,比较好杀么?” “难道不是难能可贵么?”她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对戈尔德表现出对态度和对弗雷表现出的态度,戈尔德只能伤害你,弗雷可以帮助你。” “但是你对戈尔德敬畏,不敢伤害她一分一毫,对弗雷则恨不得挫骨扬灰。”卢纳认真地说,“所以综合来说,你是个很恶劣的,且不明智的人。” 莫里亚蒂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了几分战栗。 这就是审判的感觉么,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也渗了些冷汗出来。 他并不信教,但是他也幼年的时候也曾被家人带去听讲经。 神父站在高高的讲台上,玫瑰窗把自讨苦吃的圣人的身型映在地上,他能敏锐地分辨出每个人身上的香水价格高低,衣料和剪裁是廉价还是高贵。 但是他对经文并不感兴趣。 “主的审判马上降临。” 一句讲经蓦地闯进了他的耳朵。 他猛地抬起了头,灰色的耶稣一脸愁容地被钉在十字架上,俯瞰着他,而四周的玫瑰窗上的故事似乎都活动了起来,他们讲述着美德终将得到回报,恶行终将收到惩罚的老生常谈的已经吓不到任何人的古早故事。 但是他感觉他的心脏像是被重锤擂了一下。 他知道,什么都可以买到,如果他有钱,他甚至可以让这个神父在讲经堂里出演活春宫给他看。 所以主的审判即将降临不过是一句威胁世人的空话,他想,但是穹顶之上,却似乎裂开了一只眼睛,在凝视着,在凝视着所有的世人。 他在后来的神秘学研究中看到了所谓的终焉之日的说法,然而那个时候,他并未想起幼时这次来路不明的悸动,因为他已经了解了背后的原理。 人类会迈进新世界,怪异也是。 那么在这转折点,会有无数的机会和机遇,如果他乘势抓住,尽可能地多抓一点。 他会成为新世界最顶层的那一批人。 如果书上所记载的关于神秘学能做到的事都是真的,这份在食物链顶层作威作福的快乐甚至可以持续到永远。 这是他应得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聪明,都富有胆略和决心。 没人能够审判他,他把名侦探道格拉斯和他的家人从海船上推进波涛汹涌的大海里,鲨鱼的利齿瞬间将他们撕碎把海面染成一片鲜红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天使来拯救这位好人,也没有魔鬼来拖自己下地狱。 当他倒卖人口的时候,那些像畜生一样被铁链锁着的人没有一个不怨毒地看着他的,于是呢,他们依旧是畜生,依旧像畜生一样生,像畜生一样死。 当他给黑警塞钱让他们随便抓一个人来顶罪的时候,那些人绞刑架上的灵魂应该早就见到了上帝吧,但是上帝看上去没有受理他们诉讼的任何迹象。 当然了,没有上帝,没有天使,也没有魔鬼。 这世界赢家通吃。 然而这个少女站在不远不近地地方,凝视着他,说他的灵魂低人一等。 他却没来由地升起了恐惧。 灵魂低人一等是什么重要的事么?不重要,除了她没人能看到灵魂的颜色。 那么他还在害怕什么呢? “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杀死的人去哪里了?”卢纳慢条斯理地说,“比方说,去天堂之类的。” “那么看来天堂生活不错,他们都原谅我了。”莫里亚蒂回答道。 “所以说没有天堂呀,”少女只是看着他,“他们都在你的灵魂上。” “所以你的灵魂很重。”少女轻声说,“也很肮脏。” “你就算拿到了弗雷的金杯,也无法缓和灵魂的焦渴症。”她说,“长命汤也只会让你疼痛,毕竟它要清洗污秽,对你来说,就像是用酸液烧掉一层皮层一样吧。” 她的态度极其宁静和安详,甚至像一个不卑不亢经验老道的售货员一样,耐心地解说着产品的功效,“你说,你真的还想要弗雷的金杯么?” “我可没有打算使用。”莫里亚蒂说。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怎么就像受审的犯人一样完全失去了自主权,变成了那个少女在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这可相当不妙,他决定重新拿回主动权。 然而他发现,他左边的口袋,空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樨那的王钥不在那里了,整个口袋都变得空空如也。 这似乎并不出乎卢纳的意料。 “因为你落单了啊,詹姆斯莫里亚蒂先生。”卢纳说道,“人类之所以难以对付,因为他们团结,他们有很多,有人愿意为人付出,有人愿意爱你,他们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你之前也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蜘蛛网,但是你现在好像害怕网把自己的脚也粘住。”卢纳说,“于是你就落单了,你为什么认为落单之后还能轻松打败我们呢?” 在日内瓦汇合的时候,他们就敲定了一个如果莫里亚蒂亲自来找弗雷的办法。 尽可能地击溃他的灵魂防线,让他恍惚和恐惧。 这样本来就很难被注意到的佩松,更是完全无法被察觉到了。 “弗雷可以拿上一半苹果。”福尔摩斯说道,“然后佩松拿上另一半,也不拘是苹果。” “让瑞尔将苹果补完,这样佩松就可以到弗雷的附近了。”瑞尔打了个响指,一枚红苹果被他从中间分成了两半,他静静地看着灰瞳男人,继续说道,“然后佩松找到机会拿回樨那的王钥。” “消失在人群中就好了。”瑞尔说道。 佩松对这个计划表示赞同。 “那么谁能伤害到莫里亚蒂的灵魂呢?”瑞尔问道,“莉莉丝,肯定不行,那个人对爱从来嗤之以鼻,哈尔芙和杜松?更不行,他认为美德是可以利用和践踏之物。” “卢纳。”灰瞳男人弹了弹烟灰,言简意赅地说,“我建议让卢纳保护弗雷。” 瑞尔和佩松各自沉默了一会。 “嗯,您说的有道理。”瑞尔说道,“听上去您很相信卢纳。” 灰瞳男人没有说话。 莫里亚蒂在祂们最奈何不了的就是卢纳,他确信这一点,这个少女的意志从来比自己的还坚定,完全不容置喙的权力意志,对命运坦荡而光明的态度。 对于某些人可以从中汲取到力量。 而对某些人来说则是连灵魂都能灼伤的光线。 卢纳也不害怕任何东西。 就算再强大和丑恶的东西,似乎都完全不能引起她一星半点的恐惧和退却。 “我没有理由把世界和未来让给我所鄙视的元素。”少女平静地宣布道,“所以我为什么要对这些东西退避三舍呢?” “因为它们毁灭起来没有美好的,柔软的那些那么容易么?”她嗤笑了一声,“那很好,我本来也不喜欢做太容易的事。” “正好,”她说道,“我也有一些问题想问詹姆斯莫里亚蒂。” 第79章 老教授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脸上明显蒙上了一层阴霾,“所以这就是你们的计策吗?”他问道,“你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你的同伴行窃?” “没有啊。”卢纳说道,“就算这个东西暂时在你的口袋里,你和我们并非同类,难道你们人类觉得从鸟窝里捡回丢失的珠宝也是一种需要判刑的行窃么?” 莫里亚蒂的瞳孔扩张了一瞬。 卢纳,这面目模糊生命短促的第十三王,他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和文献来了解,他本来以为是个可悲的柔弱的充作被牺牲的圣女的角色。 “说起来,詹姆斯莫里亚蒂。”卢纳问道,“你从没有后悔做罪人么?” 她问的很认真,她异色的眼睛直视着他的脸。透过他的皮囊看着他的灵魂,直视着那些脏污与血渍。 “那我更好奇,被我杀死,死无葬身之地,没有生前的好处也没有死后的声名的那些人后不后悔做好人。”莫里亚蒂说道。 他没有开玩笑。 他对这个问题也是认真的。 第64章 卢纳歪了歪头。 她可以问弗雷,那么多次相信和背叛,到底后不后悔。 但是她没有问。 弗雷看向了她,她看上去是打算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了。 “有什么区别吗?”少女反问道,“这很重要吗?” 弗雷和莫里亚蒂都吃了一惊。 她在说什么。 “不重要,”少女说道,“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谜题罢了,但是对我要做什么并没有什么干扰。” “他们不后悔,也不代表了他们原谅你了,所以你依旧是个罪人。”卢纳不疾不徐地说道,“他们后悔了,那么代表他们肯定没原谅你,你更是个罪人了。” “所以他们怎么想,你都是个罪人,”卢纳说道,“我不会宽恕罪人。” “仅此而已。” 何其强悍的权力意志,何等天生的君王,就连莫里亚蒂都忍不住由衷升起了这股感叹。 她不介意故事和原委,因为那不是她应该关心的部分。 她只要把属于她的部分百分之百的做好就够了。 “我感觉我负责的任务也不算轻松,所以就不帮助别人的工作了。”卢纳平静地说,“这样应该对世界和别人都更好一些吧。” 她看上去从容,平和而充满耐心,反而显得莫里亚蒂像个不识趣的吵闹的小学生。 “所以你后悔成为罪人吗?”卢纳偏了偏头,重复道,她的眼睛里的图案熄灭了,恢复了无光的天鹅绒一样的质地,一副我已经给足了你尊重,可以轮到我的问题了的态度。 “这对你重要么?”莫里亚蒂决定摆出对抗的姿态来,他虽然已经冷汗津津,但是他怀疑如果自己真的被牵着鼻子走了,那是不是就跌入了这个少女审判的权能之中去了。 卢纳眨了眨眼睛。 “不重要。”卢纳平静地说。 这完全出乎莫里亚蒂的意料之外。 少女拍了拍老者的后背,“弗雷,我们走吧。” 莫里亚蒂发现自己居然整整三十秒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似乎完全发懵了,他都不知道刚刚这三十秒钟里他在想什么,做什么,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少女和老者已经走出一段路去了,若不是少女刚刚买的向日葵在她的肩头灿烂的开放着,他甚至都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不对劲,他的心中警铃大作,卢纳不是这种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生物。 “卢纳。”弗雷开口说道,“你还是决定自己同时肩负两个职责么?” “嗯。”少女静静的点了点头,“现在看来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是么?” “让他为你分担二分之一会好得多。”弗雷说,老者看着盛开的向日葵,虽然它现在还是有很好的花,但是它的根系已经被切断了。 就算没被切断,花也总是会凋零的。 “也许吧。”卢纳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我不想让他为我死。”卢纳说道,她看着瑞士干净的湖泊和白天鹅,“总是觉得应该还有一部归来记等着他出演呢。” “但是他是自愿进入我们的世界的。”弗雷说,“无论是最初代替你将亡魂送到海岸,还是**,还是金字塔的旅行,都是他自己选的。” 卢纳点了点头。 “他选了一条艰难危险的道路。”弗雷说道,“和古时的英雄一样。” “但是只要踏上这条光辉之路,那么无论是灵魂还是肉身都不会再独属于自己了。”弗雷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看到过很多古时的英雄奔赴他们的结局。” “我有时候觉得阻拦他们才是一种残忍。”弗雷说。 卢纳看着他。 少女的眼睛雾霭沼沼。 “这样啊。”她轻声说。 “他愿意参与其中,”弗雷说,“我觉得不只是因为好奇心和对人类利益的捍卫。” “还有他觉得你应该成功。”弗雷郑重地说,“他亲口和我说的。” 卢纳转过了头。 “我也觉得我应该成功。”她不假思索地说。 弗雷笑了出来,“所以你该集中注意力,好好地保护自己,然后打开我们返乡的门。” “不过,”卢纳笑了笑,“你们不是都在施恩于信徒么?” “嗯,是啊。”弗雷点了点头,“毕竟人类是很重视告别的。” “那他也是我的信徒。”卢纳轻声说,“做点什么很正常。” 弗雷笑了一声,“他居然还是你的信徒?” “嗯。”卢纳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是我的信徒。” 她看着湖泊上的白天鹅,她知道人类似乎喜欢在婚礼上送给新郎新娘这种生物的玻璃雕像,“说起来,莉莉丝说天鹅如果失去伴侣,就会孤独地度过一生。” “是的。”弗雷答道,“所以你怎么想?” “它们一定是一种很强大的动物,”卢纳答道,“至少不担心自己种群的数量。” 弗雷失笑了一声。 “是的,你说的对,爱是奢侈品。”他说道,“除非灵魂强大的人,是无法给予爱的。” “也无法收下爱。”卢纳说,“就像很多人没法接受别人为他奉献生命一样是么?” 弗雷点了点头。 卢纳撇了撇嘴,“说的我好像什么懦弱者似的。” “所以。”弗雷笑了笑,“今天的事,就当你送给信徒的一个礼物好了。” 卢纳对这个说法感到了满意,她也笑了起来,锋利的犬齿在半阴的天空之下闪烁着淡淡的冷光。 福尔摩斯在傍晚的时候收到了一封电报,内容很短。 “莫里亚蒂无法进入新世界。” 是卢纳发来的,他想,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试图理解卢纳在表达什么。 莫里亚蒂希望自己进入新世界的姿态无疑作为新神登基的。 那么成为那种生物,需要,福尔摩斯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坐在了沙发上,读着报纸上继续连载的故事,需要袒露自己的一切,不是么? 华生医生的小说似乎想要完整地留住他的每一个细节,所以无论是他的恶习,犯过的错误,糟糕的不太符合公共良俗的观念,以及他给自己注射**这种烂事无一不被记录了下来。 而且会被千万人阅读,被千万人品评,赞美或者抨击。 他必须把自己的人生和灵魂都切开献祭给世人。 世人方能判断他有没有成为神明的资格。 看来莫里亚蒂是拒绝了袒露自身。 这很正常。 他谨慎的很,他的所作所为一直都在阴暗的海面之下进行,他甚至无法把自己的肉身公开在公众之前,让大家都知道他的真实面貌,别说是灵魂和肉身一同袒露这样的考验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却敢于如此做。 他当然不是什么完人与圣人,他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也不在乎世人到底把他定义成天才还是小丑。 他站在窗前,瑞士的风很和煦,旅店老板贴心地送来了奶酪盘和新鲜的啤酒,并且告诉他今晚会杀羊,要不要新鲜的烤羊肉。 “配上一些黄芥末,简直是离开这里再难得一遇的美食。”他热情地介绍道。 灰瞳男人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 这个老板很勤奋,显然对这次赚钱的机会投入了十二分的热情,福尔摩斯看着他每天顶着灰蒙蒙的凌晨起床,将旅馆打扫的一尘不染,他的妻子拎着铁桶,挤着今天的牛奶和羊奶,他们和自己说,有一个优秀的儿子,正在伦敦上大学。 “大概过两年就回来了,”老板说,“所以到时候就没有那么辛苦了。” “学什么?”他友善地问出了两人想听的问题。 “兽医。”他们说,“等到他回来,就可以给牲口看病了,我们这边都是牧羊的,老村医已经快要干不动了,前两天他一不小心把一头牛的牛蹄给修坏了,那牛疼得差点没把他踹倒。” 第80章 “所以大家都等着他毕业回来呐。” 那真是不错且光明的未来。 这个年轻人应该回到这个小旅馆,成为这些乡亲们尊重的人,然后每年都等在这里,服务来这里游玩的客人,让他们也度过美好的值得回忆一生的几个星期,福尔摩斯想,而不是被送上战场,用来测试新武器的力量,变成疯狂帝国急速运转的齿轮之间的润滑油,或者是沦为**交易的炮灰和被掠夺全部身家的受害者。 他应该有他该进入的新世界。 莫里亚蒂无法进入新世界,他在心里说,不过这本不是卢纳该帮他测试的东西,卢纳越晚专注于她新生的权能,在那个既定的时间点全面转化的概率就越小,对她来说就越容易被权能所撕裂,从而粉身碎骨。 他以为那个少女早就开始转变自己的权能了。 她为什么拖到现在。 为了多做一点么? 帮他做一点? 这的确是他推理出的结果。 按照麦考夫的说法,这些古神自从盯上他开始,就在步步算计着将他裹入这个计划之中,他不过是他们选好的一个工具。 卢纳是有感情的生物么,他想,说不上,卢纳对一切的反应都很奇怪,当然是从人类的视角来说的,她自有她一套因果和逻辑。 而且她笃信于此,也自矜于此。 她是个极度自信的生物,甚至可以说比自己还要自大狂几分。 但是她也并非完全不通情达理的生物,她似乎对人类也注入了特别的感情。 总而言之,虽然很多人会觉得这么说很奇怪,但是她的确是个善良的生物。 所以她闪闪发光如月亮和钻石。 越是这样的生物,那流泻出来的一丝丝不知是真是假的感情就越让人上钩,他抽了口烟,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这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的。 所以在考证出她的标志为新月之后,他将她命名为卢纳。 而不是moon。 因为卢纳才是那高高在上的,轻而易举的就让人陷入疯狂的活月亮的专有名词。 崇高,冰冷,美丽,神秘,女巫,骷髅和狼人会在她的光辉之下跳舞到天亮,没关系,就算你不是世俗意义上合乎标准的零部件,但是你也会走向自己的明天,那月亮如是说道,祂来欣赏每一个古怪但坚决的灵魂,你们可以尽情在我的光辉说你们想说的,做你们想做的。 他掐灭了烟,他知道,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偏向了自己这边。 保持谨慎,保持决心,他对自己说,还有,尽量活着。 他实在有点想亲眼看看那个九星连珠的宿命之夜里,这个少女会有怎样的光辉了。 第65章 詹姆斯莫里亚蒂现在的计划是杀死夏洛克福尔摩斯。 这是最快最直接让他的部下和合作伙伴们重新信任他的办法。 他的宿敌的死亡意味着他战胜了命运。 意味着世界上没有任何再能够打败和阻止他的人。 那么暂时遇到的一些波折和挫败也就都不算什么了。 莫里亚蒂抽出了一根火柴,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没来由的发抖,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已经做了太多年蛛网后的蜘蛛,坚城里的老帅,和最直接的危险绝缘。 这些危险而费力的行当只有微贱之人替他去做。 然而他现在必须自己动手了。 当然,他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被逼无奈。 他当然很想杀死福尔摩斯,而且是亲手。 这么想着,他开始搜寻那家伙的行踪。 刚刚蒙蒙亮的天色里他的信使快步穿过空落落的街道。 “米拉博,”卢纳迷迷糊糊地含着牙刷,“早啊。” 阴影之王从暗处走了出来,凝聚出了身型,“早啊。”他说,“瑞士还不错,不是么?” “比埃及呢?”卢纳漱着口,朦胧地想一会要不要吃一块奶酪蛋糕。 “埃及自然也是很好的。”米拉博说,“如果没有研制出那些该死的匕首和塔罗牌来说,我会更喜欢他们的。” “毕竟是人类。”卢纳说道,“所以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我要和西恩出去一趟。”米拉博诚实地回答道,“然后杀掉莫兰。” “嗯,听起来不错。”卢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是充实的一天。” “也许不是一天。”米拉博说道,他慢慢地坐了下来,从容地喝着加了海量冰糖的咖啡,他还是如埃及人一样喜欢冰糖而非容易破碎的方糖。 “莫兰说不定也很难杀。”米拉博说。 卢纳揉了揉眼睛,“是啊。”她说,“听说莫兰可是从很多个无比残忍的战场上活下来的人物。” “所以他毫不介意世界再次陷入战争么?”珍妮说道,她明显没有睡觉但是却精神亢奋,毕竟空气中到处都是掠夺和贪婪的味道,这足以让她饱餐一顿。 “说起来,”珍妮笑了笑,“这个名字,”她抬起了一根手指,抚摸着头上美丽的珠宝,“我好像见过他。” “我是有点印象的。” 卢纳看向了她。 珍妮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搜索着陈年的记忆。 “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珍妮笑着说,“你也知道,不列颠很爱我,他们出海的船只无不带着我的雕像。” 征服,这个词听起来可真光鲜亮丽,但是如果想要征服一个地方,当然要带好大炮和士兵了。 莫兰就是士兵中的一员。 他在很年少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最大的特长就是杀人,那么出海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将他的天赋兑换成黄金和荣誉。 他的家庭当然也很支持他,不如说整个世界都在某种集体狂热之中,海外都是流淌着黄金和珍珠的宝地,只要去了,就能立马跃升成人上人。 那么问题来了,所有人都这么想,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莫兰听说,从前的人只要放一枪就能征服大片土地。 三千名不列颠士兵就灭掉了辉煌显赫的墨西哥帝国。 然而他明显错过了那个黄金年代,黄金太少,强盗太多,那么强盗之间只能也一决雌雄了。 从前的士兵可以像杀鸡宰羊一样虐杀土著,他现在却蹲在战壕里,面对着同样武装精良的法国人,或者伊比利亚人。 没有办法,没有人能吐出自己嘴边的肥肉,除非你扼着他的脖子。 莫兰将发烫的枪管背在了身后,今天他的运气还不错,没有受伤,还打退了敌人,然而他的同伴没有那么好运了。 他蹲下来,检查着战场,将一具尸体翻了过来。 这个人他认识,是个十几岁的青年,今天刚被送来。 很正常,百分之七十的新兵都会在第一场战役被吓破胆,然后死去。 如果第一场战役没有死的话,之后就很难死了。 这算是某种入行的门槛,莫兰想。 他拎起了他的领子,翻找着,这个青年和大多数人一样无聊,放在最安全的地方的居然是家人和女友的照片。 他有一块手表,但是不太值钱,不过聊胜于无,还有一点零钱。 莫兰最后脱下了他的靴子,明显是家人为了他的冒险特意准备的,比他现在脚上那双服役了一年多的好多了,他穿上了,踩了踩,他可不打算浪费时间,因为他手脚不麻利的话,更多的好处就被人给捞取了。 下一具尸体,算是他的朋友的吧,只能说算是,因为这个人很崇拜他,经常送给他难得的烟酒,希望他多传授他一点经验,然而莫兰并不觉得这些烟酒和照顾值得换他九死一生得到的技巧。 所以这家伙躺在这里了,莫兰想,他应该有点钱。 然后是下一具,好像是隔壁连的连长,莫兰看了看代表着军衔的标志。 “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莫兰抬起了头,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她穿着精致而易损坏的丝绸衣服,梳着精美的发型,在暗淡的天光之下依旧显得烨烨生辉。 但是他却觉得这个女人很熟悉。 对,很熟悉。 好像在神殿里,或者驶往远洋的船头上看到过这副打扮。 “你们称呼我为珍妮,”女人自我介绍道,“为征服之王。” “看来你是庇护我们的远征了。”莫兰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可能是出现幻觉了,但是和幻觉聊天也不错,可以打发打发无聊枯燥的工作。 “可以这么说,”女人说道,“你看上去对我没有意见。” “我对你为什么要有意见。”莫兰咬着烟嘴,竭力榨干里面最后一丝尼古丁。 “因为所谓的征服,你的朋友们都死了啊。”女人说道,“你们同吃同住,甚至来自同一个地方,你不感到难过么?” 第81章 “你希望我离开么?”珍妮问道。 莫兰霍得抬起了头,“你,离开?” “你们会从征服的狂热中痊愈,耕种自己的土地,照顾自己的家人,过自己的生活。”珍妮说道,“你向往吗?” 莫兰摇了摇头。 “如果我的选择有用的话,”他答道,大概是觉得是自己的幻觉的缘故,所以他很坦诚,“为什么要那样?” “我可不觉得那是什么好选择,虽然歌谣和童话书里将它粉饰的多么高尚和美好。”莫兰说道,“我觉得那不过是输家的懦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但是我是赢家。” “我已经活下来了。”他说,“我还会接着活下来。” 珍妮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好吧。”她笑着说,“你还会继续你的征服的。” “希望你永远是赢家。”她笑道。 莫兰不得不说这句话还挺顺耳的。 他也是这么相信的。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擅长杀人,无论是在不列颠,还是其他的什么欧洲劲旅,他从未见过比自己更强的神枪手。 然而,莫兰在某一天发现自己输了。 正如他觉得自己的部下和伙伴对他的帮助和讨好一文不值一样,他的上司也这么看他。 难道没有他就没有这些胜利了么,无非就是多死几个人,而多死几个人,少死几个人对上司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 所以你为什么认为这些掠夺来的黄金和香料和你有关系呢? 莫兰两手空空地被军队扫地出门了。 上司戏谑地说你应该也已经赚了不少了,所以你这趟征服之旅也是收入颇丰的吧。 他是已经赚了不少了,金牙,手表,零钱,以及从当地人家里的顺手牵羊,他当然赚了不少了。 但是最后他们来到了征服的终点,看着堆积如山的古董,香料,珠宝的时候,上司却说这是国家的收益。 和你没有关系,莫兰。 “莫兰,你已经是一位上校了。”将军带着别样的微笑,“再往上,就是将军了,我已经给了你这个出身所有我能给你的了。” “我希望你留下,继续为国家奉献。”他说道。 继续给你杀人,然后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财宝被搬走吗? 什么叫做我这个出身最好的军衔,你哪一点比我更强,然而我知道,你进入军队的那一天就是少将了。 “莫兰上校。”将军的手指微微地捻动着纸页,名表上的钻石闪烁着瑰丽的光彩,“你也知道,我爱惜你的才能,才免去了很多次你足以上军事法庭的惩罚。” “比方说,你还记得你那个朋友是怎么死的吗?”他含沙射影地说道。 莫兰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自己射杀了友军的头领,因为那家伙要和自己争夺这个城镇的劫掠权。 他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蔽。 没想到还是被这个奸猾的家伙抓住了证据。 没有晋升,没有分成。 所以他决定离开。 因为在那一年,他认识了詹姆斯莫里亚蒂。 对方给了他一份待遇更优厚,分红更合理的工作。 “说起来,你杀死的那个法国上校。”莫里亚蒂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他的家人聘用了一个不列颠大学生,从你掩饰的现场之中找出了真相。”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莫兰说道。 “因为那也算是我的学生,他们对他的侦探才能可是津津乐道。”莫里亚蒂说,“那个人,我记得好像是叫,” “夏洛克福尔摩斯吧。” 第66章 二十岁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裹紧了大衣,“真相显而易见,”他看着肮脏的覆雪的地面,“这个年轻上校,很遗憾,并没有死于和敌人的战斗中,他死在了战友的枪口之下。” “怎么会?”几个随行的军官都大吃一惊,而那个最高级别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窃喜。 他让那家人找来的侦探进到现场,看来是赌对了,将军快活地想,他恐怕就此抓到了那个莫兰的把柄。 他突然感觉自己身上似乎有一道尖锐的视线,而当他匆忙环顾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年轻的侦探正注视着他。 这个年轻人眼睛的颜色很浅,显得目光分外的锐利。 他有一种灵魂被剖开的感觉,他甚至不敢和这道目光对视,连忙躲开了。 青年似乎不打算多说什么,于是也移走了目光,专注于案发现场的分析。 “首先是伤口,来自后背,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军人,在档案中也经常被夸赞勇猛。”福尔摩斯说道,“后背中弹是很小概率的事情,但是我们也不能排除他死于疏忽大意。” “令我格外在意的是另一点。”福尔摩斯说,“为什么他的口袋里什么都没有,手腕上也是。” “他没有带任何的生活必需品。”福尔摩斯指了指对方空空如也的口袋,“一般来说,笔记本钢笔之类的,就算是被人搜刮也不会带走的吧。” “他的手腕上有带手表的痕迹,但是手表却不见了。”福尔摩斯继续说道,“现在外面的气温这么低,如果是死后被拿走了手表,手应该会有一些擦伤,而且捡尸人往往很粗暴,不会介意对尸体造成损伤的。” “所以这手表多半是他自己摘下来的,口袋也是他自己清空的,”福尔摩斯说,“为什么呢,因为他要准备进行劫掠了,手上也要为别人的手表多腾出一个位置才好。” “所以我判断这个军官,”他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并无同情,也无慈悲,只是宣读着真相,“他死于结束战斗之后,欣欣鼓舞地决定对这个村镇进行一场大洗劫的时候,被友军杀死了。” “哪只连队和他配合作战,哪只连队的嫌疑就越大。”灰瞳的青年淡淡地说。 然后他转过身,竖起衣领走了。 这就是那一日发生的全部真相,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半点推理错误。 几年后的一天,在一次圣诞家庭聚会上,福尔摩斯的老宅里,巨大的圣诞树上挂满了礼物,壁炉温暖的燃烧着,在一片温暖祥和之中,他们的长子依旧忙碌地拆看着要事的电报和信件。 “莫兰上校离职了。”麦考夫福尔摩斯说,“估计是受不了将军用这个把柄没完没了地对他进行绑架和勒索了。” 夏洛克对此事并无见底,他更关心圣诞烤布丁里的水果和多汁的烤鸡。 “你应该知道,那位将军保留死亡现场,和容许你入内调查,就是存了这个心思的吧。”麦考夫说,他拿起了一块巧克力蛋糕,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又放下了。 “嗯,”夏洛克说道,“我又不会厚颜无耻地要求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对真相有什么执念。” “所以你的真相帮助了恶人,算不算一种邪恶的真相。”麦考夫合上了这封信,又拿起了一封,把自己的注意力竭力从琳琅满目的食物上转走,他的私人医生说他的体重即将超标,列出了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健康风险,所以他开始控制吃糖。 “真相只是真相,”他的弟弟说,“并无什么正义的真相和邪恶的真相之分。” 麦考夫笑了一声。 “好吧。”他说,他从信件上方露出了一双眼睛,“但是你这样,很容易结仇。” “然后被杀死。”他用手在脖子上夸张地划了一道。 “可能吧。”夏洛克说道,“所以我很感激你。” “啊?”麦考夫感觉自己刚刚喝进的一口水差点呛死他。 “什么?”麦考夫说道,“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因为你是个安分而体面的人,又有世俗上的成功,”夏洛克平静地说,“所以我可以随意的死掉。” “你会照顾好我们的家族和父亲的,不是么?”他问道。 麦考夫早已习惯了夏洛克的一针见血。 他当然也早就知道了这个弟弟的不同凡响。 我很感激你,虽然这句话出现的时机和语气都很莫名其妙,但是麦考夫知道,这是夏洛克的真心话。 这个弟弟也自有他细腻的一面。 “很高兴今天晚上你没有再次成为蛋糕的俘虏。”夏洛克说道。 麦考夫笑了一下,若是平时他定然有几句俏皮话等着,但是今天他并不想说。 “我不会成为俘虏的。”麦考夫笑道,“我的自尊心不容许如此。” “我们都不会成为任何东西的俘虏的,”麦考夫突然补充道,“包括命运的。” 夏洛克也笑了。 “包括命运的。”他重复道。 可人生很多时候就像西西弗斯一样,只能不断地推着巨石上山,麦考夫对这种荒诞心知肚明。 他坐在办公室里,端详着摆放在桌面上的照片,这是很多年前照的,在他们的母亲确诊后,想要给这个家留下一点纪念,所以他们四个人一起拍摄了这张全家福。 第82章 他知道,他以后几乎不可能再见到夏洛克了。 他会遗忘,会忘记这个在世界上和自己血脉最为亲近的人的样貌和声音。 但是他现在并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因为他们曾经都立下过誓言。 他们不会成为命运的俘虏,不会被命运强行裹挟着,走向什么不喜欢的地方,他更是。 他现在是不列颠的掌舵人。 他可以做些什么,也应当做些什么。 麦考夫在等一封来信,关于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党羽名单,和名下的资产名录。 他知道他今天就可以收到这份资料。 最迟明天他就将起底这个史上最大的犯罪团伙,将他们尽量一网打尽。 麦考夫看着窗外,伦敦的天气一如即往,浓厚的雾气笼罩着一切,泰晤士河上竖着几点黑色的桅杆,他在想,太阳升起来之后一切是不是都会散去,一切都会被照的明亮而清澈。 西西弗斯也许有一天的确能把石头推上山顶。 但是他永远都不会再有弟弟了。 往好的方面想,也许那一夜过后,他连自己曾经有个弟弟这回事都不会很确定了。 他的唇边泛起了一丝苦笑。 不管怎么说,麦考夫想,他突然觉得他似乎也很感激夏洛克。 他那与众不同的幼弟,他想,他突然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了夏洛克,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身边都是些老奸巨猾的浑身抹油的老狐狸,他也习惯了。 政治家,最重要的就是合群。 真相并不重要,对他们而言,的确有所谓的正义的真相和邪恶的真相之分。 或者说,有利的真相和有害的真相。 麦考夫翻开着案卷,从某种角度而言,莫里亚蒂和莫兰都是不列颠饲喂出来的恶棍,若是追责的话,不列颠当然可以担当主责。 这是一个恶人活得更好的恶浊环境,那就别怪恶人长得更茁壮了。 未来会好么? 新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人知道,夏洛克福尔摩斯想,就连问掌管着新生的卢纳,她也不知道。 但是她对此似乎并无恐惧。 “世界总是会在灰烬之中重生的。”她说,“我会把我最好的奉献给新世界。” 大概詹姆斯莫里亚蒂想的是,我要在别人之前把新世界最好的部分抓到手里吧,福尔摩斯想,他站在窗台前,让自己的影子投在窗帘上。 他知道莫兰在看他。 莫兰在摸清他每天的活动规律,为莫里亚蒂杀死他踩点。 看来他的确应该多感谢他的军旅生涯一点,福尔摩斯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莫兰如此高强度的踩点监视说明莫里亚蒂要来找自己了。 这本在他的计划之内,但是这一天的到来甚至让他的确有了一点紧张。 只要莫里亚蒂死了,就算赢了,他想,自己死不死并不重要。 然而对莫里亚蒂来说,需要自己死他活,才算他赢。 这么看起来自己的任务难度更低。 “您的电报。”服务生敲响了他的房门,灰瞳青年短促而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从黄铜托盘中拿走了纸页。 是卢纳的电报,内容很清晰也很简单。 帮助米拉博和西恩干掉莫兰,在莫里亚蒂到来之前。 这当然更好了,福尔摩斯想,他静静地走回了窗边,反向观察着莫兰。 第67章 不知道莫兰有没有想象过自己的死亡。 他杀过很多很多人,有直接用子弹命中要害的,有伪装成意外的,当然还有连尸体都被销毁,从此这个人在世界上再无任何痕迹的。 那他自己呢,他自己会怎么死? 人类有某些机制很奇怪,好像他们活着就不会死一样,莫名地享有这种理所当然的自信。 于是莫名其妙的高估自己应该享受的权利。 应该活着,应该有安全的地方休息,应该有食物吃。 很荒唐。 不过寄生虫似乎也总觉得无论他们怎么吸血,宿主都能一直活下去。 凡人皆鼠目寸光。 夏洛克福尔摩斯在窗边喝着牛奶,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只是在欣赏远方的牧场,他知道如果自己突然规律作息了,那岂不是告诉莫兰赶紧总结规律,我在给你买破绽。 所以他决定按照他的生活习惯继续。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他却已经开始喝睡前的牛奶了。 说明他一会就会去休息,而他为什么要睡这么早呢。 莫兰当然也对周围的旅游项目了解了一些。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他要去看日出。 而且是看山顶日出。 所以他现在就睡觉,午夜起身去爬山。 而莫兰也打听到由于目前的阴雨天气,很多游客担心看不到日出,所以放弃了这个项目,所以在夜里的登山道上,很有可能福尔摩斯前后视野范围之中都没有别的旅客。 这是最佳的动手机会,他很快给莫里亚蒂发了电报,并准备直接前往那条山道。 他需要在制造福尔摩斯死亡的最佳地点的对面建立一个狙击点,这样可以双重保险。 “先生。”当他走进小镇,准备吃顿丰盛的晚餐的时候,酒馆中一个青年叫住了他,“要抽一张塔罗牌么?” 莫兰当然知道塔罗牌,从古埃及传来的某种迷信,但是他很多战友都说塔罗牌很是灵验。 他看向了坐在阴影中的那个青年,青年平静地看着他,这青年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整个人都罩在一种古老的阴影之中。 莫兰没来由地吞了口口水。 他坐了下来。 他当然也浅浅的知道一些莫里亚蒂的那些研究,包括前日里那枚莫名其妙的戒指。 而如今坐在他面前的这个青年绝非人类。 他明白他视而不见离开大概后果更糟糕,还不如看看他想做什么。 “你不是人类,是么?”莫兰问道。 青年笑了,“我叫米拉博。”他说。 莫兰的心里动了一下,他听莫里亚蒂说过,最危险的神祗有两位。 一者为戈尔德,一者为米拉博。 “看来我很需要你们兴师动众的对付了。”莫兰说,他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手枪,这里面装填的是西恩的子弹,即使是米拉博,也是会丧命的。 米拉博似乎对此置若罔闻。 “抽一张吧。”他说,“据说塔罗牌反应的是人对自己的期待,最隐蔽也最真实的内心世界。” “所以你不好奇么?”他问道。 “我不喜欢暴露这些。”莫兰答道。 米拉博挑了一挑眉毛,“这样么?” “你们来这里,是为了杀我么?”莫兰问道。 米拉博笑了一下,“那你坐了下来,是为了杀我么?” “我们只有一个目标,”米拉博说道,“莫里亚蒂教授也和你说过吧。” “回你们的故乡,然后人类进入所谓的新世界。”莫兰回答道。 “是的。”米拉博说道,“所以我们也不一定需要杀你。” “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受害者来说呢?”一个少年坐了下来,“莫兰上校,我听珍妮说,你觉得自己一直都是赢家。” “那对于我们这件事,你明明是加害者,为什么刚刚说的自己好像什么受害者似的呀。” 这个少年自带一股浓浓的咄咄逼人,他的金发灿烂而平滑,几乎带着某种冷意,而他的眼睛。 是红色的,竖着的瞳孔像是某种猛兽或者毒蛇。 “你先想打乱我们的计划,现在我们想杀了你,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少年问道,他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锁着莫兰。 莫兰张了张嘴,他本来就非巧舌如簧的人。 米拉博静静地洗着手中的塔罗牌,他开口了,语调温和,就像是要哄人进入梦乡一样,“我也是不喜欢被人窥探的人。” “但我是米拉博,我要保护我的种群和世界的安全,你有什么原因呢?”他问道,“保护你自己么?” “但是如果你真的有宣布的那么强的话。”少年笑了起来,“你有看到过狮子平日里偷偷摸摸吗?” “他们不都是放肆在树荫下睡觉,连粪便都不需要埋的。”少年戏谑道,“可见你根本不强,莫兰上校。” “那么说,您觉得您比我强了?”莫兰说道。 少年笑了笑,“嗯,”他伸出手来,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白骨色泽的子弹,“你也有这个吧。” 莫兰当然认识这个。 这就是西恩骨骼做的子弹,能够射杀神明的东西,和他口袋里莫里亚蒂托付给他的那几枚一模一样。 “这是我的子弹。”少年微微地歪了歪头,像是猛禽在打量猎物,“如今,你也可以杀死我,我也可以射杀你。” “我们之间,应该算是公平的吧。”他说。 然后少年慢条斯理地给自己脱下了一只白色的头套,扔到了莫兰的面前,“那么,塞巴斯蒂安莫兰,我,西恩,杀戮之王,申请和你决斗。” 第83章 莫兰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个少年就是西恩。 人如其名,他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强悍的极富侵略性的气质,让你和他面对面就宛如身处你死我活的斗兽场之中,除却迎面和他战斗之外,别无选择。 毕竟宽恕和慈悲不存在与西恩的字典之中。 米拉博看向了莫兰,“所以要抽一张塔罗牌么?”他问道,“毕竟可能是你此生唯一一次直面剖白自己的机会了。” “我记得,”米拉博说道,“有些神枪手会到大自然中冥想,就是为了体会那种物我合一的感觉,让自己充分的自洽,唤醒周身所有的能量。” “那些人大概也被我杀死了。”莫兰说道,他是个中年人,穿着朴素,神色沉鹜,明显和这些带有神秘主义色彩和罗曼蒂克感的事情毫不相干。 但是他的确也听说过这样的论调,当你是个和谐统一的人的时候,你的每一个器官会更敏感,你对每一块肌肉的指挥将更加灵活精细。 他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的冥想修炼。 现在大概更不需要了,他绝对不相信米拉博现在是想帮他提升一下实力,更好的面对的西恩。 西恩和米拉博交换了一个目光。 “我们不是同伙。”米拉博说道,“我们是诸神。” “西恩拜托我帮助你,”米拉博说道,“而你也知道,想必莫里亚蒂告诉过你,我们从不说谎。” “所以,你要接受我的帮助么?”米拉博轻声说,“用阴影恢复你自己,打开你的第三只眼,获得更好的休憩,然后获得更好的精力去面对这场决斗。” 莫兰迟疑了一下。 他说不接受决斗的话,他现在行踪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被对面完全掌握,如果下一个来的不是西恩,而是戈尔德。 他想起了那枚金戒指,忍不住对绝望王的能力感到了婴孩般的恐惧。 还不如面对西恩,他想,而且他并非毫无胜算。 “好吧。”他伸出手,抽了一张塔罗牌。 米拉博露出了一个笑意。 果然福尔摩斯说的没错,西恩想,莫兰这个人看上去骄傲无比,但是往往自负同时也伴随着自卑。 更何况此人也算得上贪生了。 刚刚的西恩实际上并不能杀死莫兰。 因为莫兰在使用他的力量,莫兰算是他的信徒。 他应该给予信徒庇护,除非信徒辜负了他。 正如开膛手杰克不出卖他之前,他也没法痛殴这家伙一顿,完全收回他的力量,所以对于莫兰来说,也是如是,虽然是莫里亚蒂骗取他的部分权能,但是莫兰的确对他完成了全套的成为信徒的仪式。 所以目前的莫兰的确是他的信徒,使用着他的子弹,享受着他的庇护。 并且,持续的杀戮着。 这么说来,这位信徒其实也不错,西恩无不恶劣地想,虽然质量很差,没有什么让他喜欢的精彩杀戮,大多数都是恃强凌弱,狗仗人势仗势欺人的勾当,但是数量的确很多。 所以还是稍微感谢一下他在过去对自己的奉献吧,西恩想。 而如今莫兰却当着他的面,投诚了另一位神祇。 米拉博当然没有说谎,他的确在给予莫兰庇护和帮助。 然而只说一半的实话,有时候比谎话造成的伤害还要大。 他们略微活得年岁长些的神祗无不精通此道。 他们不说谎。 他们所言具是真实。 然而,这真实,西恩的唇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看来莫兰上校不觉得可以直接胜过我啊。”他不快地说,开始玩弄自己精美的手枪,将子弹装填进去,你这样可真的让我很伤心啊。 而米拉博揭开了莫兰所选择的塔罗牌。 是一张倒立的愚人。 在悬崖边,依旧快乐的往前走的,狂妄自大之徒。 酒馆里昏暗的灯光照出了愚人蒙着眼睛和大笑着的脸,看上去没来由的有几分阴森和诡异。 莫兰不懂塔罗牌,但是他却由衷地觉得危险。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米拉博的手慢慢地将牌展开在黑色绒布上,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和蔼而温和的笑容。 “先别问我,你再回顾一下自己的一生。”他引导着,“闭上你的眼睛,想想你这辈子爱过的人,恨过的人,有什么后悔的,有什么最想要的。” 西恩用手指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枪,跟米拉博认识了这么多年,他当然也知道这张愚人牌的意思。 情况虽然万分危急,但是如果能摆正自己的围追,就可以重新出发。 米拉博在给莫兰一个洗净所有的记忆,回归人类社会,然后被人类按照他们的法律处分的机会。 西恩知道这是米拉博在尽他对信徒的义务。 如果被西恩杀死,那么连灵魂都会被碾成粉末。 和这对比起来,死在绞刑架上,简直是宽大的不得了的处理了。 但是莫兰能抓住这次机会么,西恩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莫兰的神情。 他按照米拉博的指示闭上了眼睛,然而明显不安,迟迟无法进入冥想状态,他是在担心西恩现在给他一枪么? “你放心。”米拉博和煦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没有谁能在我的面前伤害我的信徒。” “开始冥想吧。” 第68章 莫兰此前从来没有算过命。 他唯一一次和所谓的塔罗牌有接触,是在某个近东城市劫掠的时候,那是一个年纪不小的女人,大概是个很灵验的占卜师,所以家里略微有点家财。 他当然要亲自重点关照一下了。 结果发现惊喜远不止此,她如此努力地攒下了一箱珠宝,是为了她那如花似玉的女儿。 这个不到二十岁的漂亮女孩能卖二十枚金币开外,莫兰当然不会错过了,所以他一把抓住少女的头发,将她从房间中拖了出来,刚刚还安分地蹲在墙角的占卜师突然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爆出了猩红色,她张开了嘴,说了什么。 莫兰之前并不在意这件事,他遇到的太多了,在加入莫里亚蒂之前,他就遇到了无数悲惨和痛苦,加入之后,更是接触到了这个世界更黑暗更恐怖的部分。 区区一名被碾压的弱者的哀嚎,能对他起到什么作用呢? 然而在他的冥想之中。 他突然读懂了那个口型,或者说,他早就在潜意识里读懂了,只是他的大脑拒绝处理这个信息罢了。 “你终将饮下自酿的毒汁。” 莫兰颤抖了一下,冷汗津津地睁开了眼睛,米拉博依旧坐在对面,一半的身型隐藏在阴影里,他看上去柔和而宽厚,正如阴影一般包容而承载万物。 “你看到什么了?”米拉博柔声说,小小的桌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点起了一炉也许是埃及那边的甜香,很舒适的包裹着他。 我可能不想杀人?莫兰问自己,然后他马上就被逗笑了,开什么玩笑,他是那种人么? 但是他为什么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惧,他不敢面对自己么? 西恩在一边玩着酒杯里的冰块,他对莫兰的神情变化背后的心绪了如指掌,这些人从来都不会良心发现,他们只是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抬起酒杯来,浅浅地抿了一口。 “你在害怕什么?”米拉博耐心地引导道,“你有渴望新生么?” “走向新生。”他的声音温柔慈爱,宛如老师或者慈父。 莫兰的手还放在他温暖的手中,中年人又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看到了莫里亚蒂,那个人和自己的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们认识很久了。 詹姆斯莫里亚蒂第一次见到自己似乎就认为他可以被引为重要的左膀右臂,那人有一种非凡的识人之明,他轻而易举地破解了社会的规则,并且从中获利。 莫里亚蒂的财富和他的智慧一样夸张。 但是这些钱没有一枚铜币上没有沾着血。 “不要紧,莫兰。”莫里亚蒂说道,“能被我夺走钱财的,都是些不努力或者不聪明的家伙,而当我得到了世界的权柄之后,我会好好赡养人类的。” 这话说的可真冠冕堂皇,莫兰想,但是他应该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因为自己杀人从不需要如此漂亮的口号。 知识分子真麻烦,他们还得说服自己的某些莫名的情怀。 所以他选择了夏洛克福尔摩斯。 莫兰记得某天莫里亚蒂在餐后坐在昂贵的波西米亚沙发上看着报纸,莫里亚蒂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些记者。”他笑着说,“明明发现真相的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受伤的也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被罪犯记恨上的也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但是报纸上说他是个打扰警方办公的醉汉。” “当然很多时候,他们甚至不报道他参与了那些案件,”莫里亚蒂点评道,“如果被记者拍到了,那么就编造一个身份给他。” 第84章 “人类可真丑恶啊。”他说道。 他似乎从这报纸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喜悦,将它放在了一边,然后拿起钢笔开始写信了。 人类是丑恶的,生物圈是邪恶的,所以我才是明了一切的人,才是该主宰世界的人。 莫里亚蒂走下了火车,这座旅游小镇的车站装饰的很漂亮,到处都摆放着盛开的鲜花,马上就有热情的当地人迎了上来,问他需要导游或者住宿的地方么。 他没有说话,他只是看了他们。 莫里亚蒂鲜少在普通人面前展示阴暗面和释放攻击性,然而他对自己这方面的水平相当了解,他只要略微释放一点身上带上的血渍与心中的残忍,这些家伙就会作鸟兽散。 果然方才还侃侃而谈的人们马上噤若寒蝉。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他的手表上的指针指向了午夜,如果莫兰的情报无误的话,福尔摩斯应该起床了,他会在这个时间进行夜间登山,然后爬到山顶的时候,正好是日出的时刻。 莫里亚蒂根据手下的踩点,敲定了一个最佳的谋杀地点。 按照预示的未来,他应该把福尔摩斯从某个高处推下去。 这条山路上,就有一个很合适的地方。 莱辛巴赫瀑布,这是一处登山的必经之处,也是每年游客意外最高发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如果从这里跌落的话,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是很难找到尸体的。 这样就算是麦考夫福尔摩斯也无法以此条罪行起诉自己。 其他的悬崖,要么底下是一片平地,找到尸体宛如探囊取物,要么并不在旅行路线上,到那里本身就是一件蹊跷之事。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在考虑他的羽毛,莫里亚蒂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当然了,这是完全需要考虑的事,因为他还要进入新世界呢,他也不能把这种谋杀案的把柄送到他的盟友手中。 今夜,夏洛克福尔摩斯会死在莱辛巴赫瀑布下的冷水中,他对世界宣布道。 而这个世界寂静无声。 夏洛克福尔摩斯当然已经起床了,他站在镜子前,一边洗漱一边思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通过和附近牧民的交谈,他猜到了莫里亚蒂对终末之地的选择。 定然是那个地方,只有那个地方。 莱辛巴赫瀑布。 这也很好,那么嘈杂的水声,他们肯定都听不见彼此的说话,那么就省略了一个无聊的宣战环节,他们只要见面就好了,然后就像野兽一样,一言不发以命相博。 他知道莫里亚蒂教授虽然比他年长二十岁,但是他身上说不定还拥有着什么样的赐福,而且他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有疏于保养和锻炼,毕竟他比谁都想长命百岁。 所以他不该犹豫,他一开始就要用最方便莫里亚蒂死掉的方式来杀掉他。 即使他也很有可能一起死掉。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咚咚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他放下了牙刷,走到了窗前,他拉开了窗帘,明亮的月亮挂在中天之上。 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是一轮血月。 卢纳说过这件事,审判之日到来的时候,月亮会变成血红色,而当过去的一切被结算清楚,他们踏上归乡之路的时候。 会是一轮清澈而金黄的新月。 “在你们的传说中不是也说过血月之下。”少女抬起手,“死者将会重返人间,女巫会回收施下的诅咒,怪物们会惊慌的狂奔。” 而恶人自然会得到恶人的报应,福尔摩斯当然听过这样的童话故事。 因为死者重返了人间,骷髅爬出了坟墓,一切恩怨都会得到了解,一切恶行终将得到惩罚。 满月静静地悬挂在夜空之上,好像一只猩红的眼睛,凝视着大地上所发生的事,福尔摩斯突然想,这也许不是凶兆,虽然很多童话故事中说,血月是充满谋杀和死亡的凶兆。 然而他突然觉得,这是一种许可。 杀人许可。 复仇许可。 在血月之下,众生平等,特权者不再拥有特权,好运者不再独享好运,所有人都被平等的诅咒了,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平等的厮杀了。 那么灵魂更强大的一方会获胜,毋庸置疑。 福尔摩斯带上了帽子,他拿起了登山手杖,随意地搭在了肩膀上,他推开了旅馆的门,一个人走进了这被薄薄血色包裹着的夜晚。 莫里亚蒂大概觉得自己是灵魂更虚弱的一方,他想,毕竟他听说莫里亚蒂经常讥笑他被警方占有的功劳以及他时不时消沉颓废的脆弱。 他认为自己的灵魂已经被这个污浊的世界搓磨地虚弱不堪了。 然而福尔摩斯倒是要感激一下这个肮脏的世界了,若非这个世界如此肮脏,他倒是也难以燃起如此的斗志来。 如果真相没有被精心掩盖,那么做侦探是多么索然无味啊。 如果正义和幸福是如此唾手可得,他笑了笑,那他恐怕要躺在老家的沙发上折腾危险的化学实验来度过一生了。 他不是什么安分宁静的灵魂,所以感谢这个世界给他有伸展的机会,因为他不是一个可以享受那种舒缓的甜美的人,所以他进不进入所谓的新世界并无所谓。 如果能用一个他这样的灵魂换取那些像羊和兔子一样洁白善良的人更多的幸福,那么绝对是一笔划算无比的买卖。 而这个世界和他自己,都做出了这笔交易。 他走向了山坡,不得不说,这里的确是名胜之地,就连在血月之下,都显得如此美丽,虽然平添了几分诡异,但是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美感。 那月亮始终高高地照耀在他的头顶,就像是恩泽他一般。 他是卢纳的信徒,他想,这样的偏爱倒也正常。 不得不说做卢纳的信徒还挺有趣,因为那个少女只是帮助他。 而非可怜他。 她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很知道他要什么。 第69章 淡金色头发的少女跪在明澈如镜面的湖泊的露台上祈祷。 如果有夜间没有睡着的人,就会看到这诡异而美丽的一幕。 她在祈祷什么? 她虽然垂着头,双手合十,用嘴唇微微地触着指尖,但是感觉她并非在膜拜任何偶像。 更像是,哀悼。 或者,慈悲。 而月亮似乎感应到了某种力量,再一次从云中转出的时候,变成了诡异的血色。 血月之夜,开始了。 少女站了起来,血色的月光洒在了她的身上,然而她却好像半点没有被染红的感觉,恰恰相反,她从这血色中走来,好似新生儿离开母体一样,似乎就连每一根头发都变得自体发光,焕然一新。 她在摆脱了终焉之王的特性转变为百分之百的起始之王。 卢纳的脚尖触到了地面,她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她现在一切都是新生的,所以是过于敏锐和柔嫩的。 血月会将她体内属于终焉的力量尽数用尽,现在的她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形态,她看向了清澈的湖水,倒影出了她的样貌。 她的身体已然变得轻盈而半透明,她看向了自己的脸,淡粉色的指尖摸着眼侧,她的眼睛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蓝膜,就像是新生的生灵一样。 只要血月顺利地结束,她就将成功破茧成蝶,属于终焉之王的力量被用光,她将成为性质单纯的起始之王。 然后。 她的手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 她握着钥匙,祈祷着,她不知道自己祈祷着什么,她并不畏惧死亡,死亡不过是众生的休憩,她对此早有觉悟。 而众生不过是世界的燃料,这很残酷,也是事实,她曾经觉得这并无大碍,毕竟里世界,或者说世界的缝隙,就是奉行着这样一套的规则,他们为了求生,可以做一切。 在自己更强的时候尽量多的掠食,在别人更强的时候尽量不被吃掉。 然而他们在过去的千年中并没有成功的归乡。 说明这套理论也许是存在误差的。 那她就得修正它。 他们,或者说命运选择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来帮助她。 她轻轻地亲吻着钥匙,这是她的一生所求,她对此当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他们曾经想过,为此是不是需要里世界的某些生物,或者信徒们的生命能量。 卢纳曾经觉得这些并无所谓。 众生不过世界的燃料,不是么? 所以她在最初的时候觉得那个灰瞳男人很自大,居然敢妄言教给自己什么。 然而过去他们已经失败了千年了,所以她姑且容许这个自大的家伙展示展示一下。 可能需要装填她的生命,如果可以提高成功率,她当然责无旁贷,但是,她有一个问题。 “你也很可能会死,”卢纳说道,“而且无论能否生还,你都不会回到你的故乡了。” “那我不也是用了别人的生命么?”她问道。 第85章 “你可以视为我为你的意志投资,”灰瞳男人答道,“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那么我将我自己生命的使用权交给你。”他说,“现在它也是你的筹码了。” 卢纳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你会,”她笑了笑,“增加我的成功率?” “是的,”灰瞳男人点了点头,“我并非祭品,抑或牺牲。” “那太好了。”卢纳一击掌,露出了强烈的赞许,“那真是太好了。”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她快活地抓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说。 唯有成功才是自甘赴死者最好的回报,夏洛克福尔摩斯想。 卢纳并非人类,但是她所生存的时间也并不长,所以依旧可以算一位年轻的君王,所以他感到了某种由衷的钦佩。 他继续往前走着,他总不能比卢纳的决心要逊色多少。 已经可以听到瀑布的水响了,这里离最后的决战之地没有多少距离了,他摸了摸口袋,如果是意外遭遇了莫里亚蒂的情况,他应该在这里留下最后的遗言。 于是他给自己点了根烟,坐了下来,撕下了一页笔记纸。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再往前走一步,就会彻底走进故事之中了,永远无法再返回自己的故乡,再见到亲人和朋友。 这里就是他的故事的大结局了。 不知道这个故事会不会很受欢迎,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也许会吧,会受欢迎到读者写来雪片一样纷至沓来的信让华生把他复活。 甚至迫不得己编一部归来记出来。 可惜他本人应该不会出演了。 遗书比他想象的更好写,毕竟之前他们已经如此郑重地作别过了,这不过是一份送给警方的呈堂证供,他相信麦考夫不会放过大多数应死之人的。 当然,总有一些漏网之鱼。 所以那个所谓的新世界大概也不会多么十全十美。 但是既然有罪犯,就还会有侦探的。 只要比现在更幸福一点就已经很好了,总不能对人类有太多苛求。 他写完了遗书,将它叠了起来,他用指甲用力地划了划,让纸片看上去更规则工整,然后他放下了自己的登山杖,用沉重的铁头压住了字条。 他不需要登山杖了。 他高高地抬起了头,深呼吸了几下,然后继续往前走了。 不过莫兰果然没有跟来啊。 莫兰最终选择了和西恩的决斗,他在酒馆中被叫走,并且收到了一封电报,电报的内容是提醒他近期不要回不列颠。 “麦考夫在收网。” 他明白,他只能和西恩决斗,否则他没有活路了。 他必须赢得这场决斗,去和莫里亚蒂汇合,杀死夏洛克福尔摩斯,才有可能将局面逆转过来,而跟从米拉博追求所谓的什么内心的宁静,只会耽搁时间,减少莫里亚蒂的胜算。 西恩闻言裂开了一个笑容,少年看起来神采飞扬,“那可太好了。”他笑着说,“我最喜欢决斗了。” 他的手枪在手指上打了个漂亮的花式回旋,然后被他稳稳地握在了手里,“所以,我们用手枪就好了。” 莫兰不想耽误时间,点了点头。 “好的。”西恩似乎也不是为了拖延时间,他迅速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拿起自己放在一边的柠檬水一饮而尽,“米拉博为我们做证人?” “你还需要再找一个吗?”西恩被可能到来的杀戮激发了空前的热情,几乎变得有点喋喋不休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选和我战斗的。” “和传闻中的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厮杀,”他笑着说,莫兰注意到他的牙齿并非人类的形状,反而更像是鲨鱼,在这个面貌俊美精致的少年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违和感,似乎他就该是如此一个恐怖的生物。 “真是太好了。”他说道,“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的余兴节目了。” 莫兰没有答话,“我不需要证人了。”他说道,“反正你们,”他看了看米拉博,“你不会干涉他这么喜欢的事吧。” “当然不,”米拉博温柔地笑了,“我只会推波助澜的帮助他更尽兴。” 米拉博当然依旧没有说谎。 他走到了室外,抬起头,去看那血月。 “好美丽啊。”西恩赞叹道,“是卢纳为我准备的吗?” “你也是众生之一,这么说也没有问题。”米拉博悠闲地说,从容地踩着场。 而莫兰没来由地感到了冷,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看到了幻觉,这血月太过反常,反常让他想起儿时听过的歌谣。 骷髅会在血月之下钻出墓穴,死者会重回人间。 把杀死他们的人拖入万劫不复,永恒痛苦的地狱。 莫兰感觉他似乎看到了亡灵。 他这辈子杀的人太多,他以为自己早就记不住他们的脸了。 那个少年站在不远不近地地方,礼貌地等他来握手,作为决斗开始的标志。 莫兰往前急行了几步,他想摆脱亡魂的干扰,而当他走到西恩面前的时候,死者们的白骨手似乎真的从他的身上松开了,在他松口气之前,他发现他们静默地在周围围了起来。 好像搭建了一个属于他的角斗场一般。 莫兰和西恩握了手,然后相背而行。 “可以了。”米拉博喊道,两个人同时瞬间转过了身,然后枪声同时响起了。 卢纳的嘴唇触碰着钥匙冰冷的金属,她猛地抬起了头。 血月之下,一股血腥味幽幽弥散在空气中,她知道有人死了。 哭声在消散,连同血味一起,血月即将过去,卢纳抬起了头,她感受到了晨露蒙在发丝上的感觉。 新的一天如约到来了,日出也同每一天一样,如此的瑰丽和清明,她感觉太阳烧灼着她身上的胎膜,将她彻底地解放出来。 她站了起来,发现每一步的脚印都能开出鲜花,她回望着在晨风中摇曳的它们,知道她已经为他们的返乡路准备好了。 现在她将前往海岸,和无数的属于彼方的生灵一起动身,然后在新月之夜到达那盛开着鲜花的白色海岸。 然后金色的新月将指引他们的回乡之路。 她成功的成为了起始之王,她发现手中的钥匙也开始改变了形状,变得更古朴,闪烁着淡淡的光彩。 这是属于家乡的门的钥匙,卢纳将它捧在了手中。 她继续往前走着,她的足迹将是散落在各地的彼方之物的路标。 她不会止步,也没什么好踌躇的。 卢纳抬起眼睛,看向了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莫里亚蒂已经确定湮灭了。 那么夏洛克福尔摩斯呢? 她在心中为那个灰瞳男人祈祷了一秒钟。 第70章 还乡之时已到。 这是所有属于彼方的生灵共同接到的消息,这消息他们足足等待了几千年,似乎都已不再抱着能等到的希望了。 然而它来了。 就像它必然到来那样。 到海岸去。 那个新月之夜,踏上我们的返乡之路。 整个欧洲所有的城市都沉浸在奇幻的躁动之中,而就连那神秘的,飘荡着灰烬的,无时无刻充满了争斗与残杀的里世界也安谧了下来。 因为他们将前往他们真正的故乡,不用再被日益强大的人类挤得生活在世界的夹缝之中,从此和人类分道扬镳。 传说回归传说,现实依旧现实。 卢纳站在了海岸上,传闻中的灰色海岸,开满了花的海岸,她坐了下来,等着日落,她将一朵花拿在了手中,静静地拽着花瓣。 “你在占卜吗?”莉莉丝坐了过来,她穿着一身红裙,显得格外光彩照人。 卢纳撇了撇嘴,“没有,”她搓着手中的花,“什么占卜?” “据说拿着一朵花,一瓣一瓣地往下撕,一边说他爱我他不爱我,最后一片是什么,就是对方的心意。”莉莉丝笑着说,她的眼睛弯弯如新月,明显心情很好。 “这种东西,不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奇数还是偶数了么?”卢纳不屑地说,将花随手塞给了莉莉丝。 她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 “那你没有在好奇这件事么?”莉莉丝说道。 “不过是,”少女微微地转过了头,“看看我的爱或者说慈悲能不能到达而已。” 莉莉丝看着手中的花,她思考了一会,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意。 “这样啊。”莉莉丝笑着说。 卢纳不希望福尔摩斯作为莫里亚蒂的陪葬品一起毁灭,这点莉莉丝早就心知肚明,那么她能做的是什么? 给夏洛克福尔摩斯种进一个性质,或者说一个念头,他想要亲眼看看她新生的光辉。 这种念头,看到她最光彩照人的一面的念头,从某种角度来说,算不算爱上她了,毕竟生命最深处的执念包括她的执念,和目睹她的荣光的执念。 第86章 如果他今夜赶到了这里,那也可以说,他爱她,人类的爱就是这样一种错综复杂的东西,莉莉丝想,也不一定,不如说很多很多时候都与结婚或者血缘无关。 所以自己推荐的占卜方法也没什么问题不是么,爱是广博的,莉莉丝托着下巴,继续撕了下去。 “卢纳,”她欢快地说,“我给你占卜了个好结果出来。” “那真是感谢你了。”少女头也不回地说,看着海的彼方。 莉莉丝的心里忽然一动,卢纳也很有可能,没法到达家乡。 她的任务是把大家带到这里,然后打开那扇门。 可是他们需要她。 “难道不是么,戈尔德?”莉莉丝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的几滴眼泪抹在了金发女人的身上,戈尔德这次倒也没有如往常那样直接躲开。 “是的。”戈尔德答道,她静静地抚摸着手指上的戒指,看向了莉莉丝的无名指,他们二人的王钥均是戒指,不过她的代表权势的贪婪,莉莉丝代表的则是爱的忠贞。 “我觉得十三这个数字真的很棒。”莉莉丝絮絮叨叨地说,“十三就是最妙的,不许任何宗教造十三的谣。” 哈尔芙走了过来,“你说的对。” “但是如果你有空的话,也许可以帮弗雷搬运一下他的青铜棺椁。”哈尔芙建议道。 戈尔德没有动,“他们人类的英雄,自有人类的亡灵来抬。”她突然笑了笑,“就放在那里,我怀疑会有很有趣的事情发生。” “比方说,四王抬棺之类的节目?”珍妮笑道,“我真的见到过。” “没有人质疑你啦。”哈尔芙搭着她的肩膀,“不过我们抬好像比较对味,也好像有些寓言故事的意味。” “救济王与征服王么?”珍妮笑道,“救济人类与征服远方的会被称为英雄。” “所以我们两个,”莉莉丝笑道,“我至今还是不懂我为什么不是希望王。” “因为人类还没有这么厚颜无耻。”戈尔德打了个哈欠说道,“然而强欲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就意味着人类有无穷无尽的内驱力去探索可能性,怎么就不是希望王了。” “我们等到日落的时候,”卢纳散步转了回来,她似乎还没有发现她等待的目标,所以索性走了回来,“我走在最前面,然后露西和樨那,我需要你们帮我校准方向。” 露西从领口中拿出了指南针,她打开了罗盘盖,发现在磁场的作用之下,指针已经紧紧地贴向了一个深入大海的方向,“没问题,”她说道,“我的王钥,好像已经完全感应到了故乡的召唤了。” 樨那点了点头。 “然后是弗雷与西恩,”卢纳掰着手指说道,“正好哈尔芙和珍妮护送青铜棺椁。” 弗雷正用他的金杯采着海水,以留做这段旅程的纪念。 西恩点点头,他回望了一眼人类的世界,“有一说一,人类真的还挺有意思的。” “是啊。”戈尔德赞同道,“然后我们两个。” “之后,”卢纳扬起了一只手,“是杜比和佩松,大公与隐蔽之王,你们尽可能地抹除人类关于我们真实存在过的痕迹,将我们不再存在于世这个理念植入人类的意识之中。” 杜比和佩松对视了一眼,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的异议,“的确,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最后是我们两个了。”瑞尔笑了一声,“很好,昨日之王和来日之王,”他看向了米拉博,“好像非常符合寓言诗的结构。” 昨日如水流逝,来日如日方长。 很好。 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不能再完美的结局。 日落了。 新月升了起来。 何其美丽的新月啊,金黄色的,清澈无尘,连同天空之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云彩。 海妖们开始唱歌,据说她们是被夺走孩子又被扔进海中的不幸女人的恶魂。 本来很多怪物就是人类造就的,所以人类转化为她们这种生物,也能走上这条桥梁当然也是有可能的,卢纳想。 她伸出了手,催动着她属于起始之王的创生能力,瞬间金色的光彩从她的手中喷射而出,在海面上编织成了一条闪烁着温柔光彩的金色道路。 就像夏日雨后,那条周围着萤火虫宛如误入仙境的幻想之路一样。 所有属于彼方的生灵,都开始陆续踏上这条道路,跟随着神祗的背后。 神祗与怪物,终于如预言之中那样,远去高天。 海面无风。 正如童话中所描述的那个归乡之夜一样,海边的巨石苏醒成了巨人,花仙子,幽灵恶犬,会悲泣的洋娃娃,小妖精,它们都走上了这道桥。 在金色的光芒之中,走向它们永恒的永无之乡。 开满鲜花的阿瓦隆。 道路的尽头,一道金色的大门赫然出现,卢纳率先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严丝合缝地插进了最中间的钥匙孔。 而门上不同的孔洞分别对应着其他神祗手中的王钥。 十二位王陆续拿出了自己的王钥,分别投了进去。 卢纳转动了一下自己的钥匙。 门,打开了。 古老的预言并非作伪,理想乡的大门向它们敞开着,而卢纳静静地站在了一边。 这就是她所承担最大危险的缘故,她不止负责开门中最重要的一环,她也必须等所有生灵全部进入之后,将自己的钥匙拔下来,亲手锁好这扇门。 她需要从新生瞬间再切换回终焉。 她会被扯碎么,她不知道,但是她并不在意。 她的使命已经走到了最重要的一步,她唯有将这一程做好。 少女站在门边,挂着满足而喜悦的笑容,看着每一只生灵缓步进入理想乡,而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对她低头致敬,感谢她所做的一切。 队伍进入到了尾端,长夜也即将过去。 突然间,卢纳看到了什么。 最后一个上桥的人。 那个灰瞳男人。 他穿着一套灰色的猎鹿装,这绝非他前往瑞士的旅途中的行李之一,他走上了这道桥,而这道光点组成的桥托起了他的身体。 所有的生灵都顿住了,它们一齐看向了这个男人。 然后它们微微颔首。 似乎在感激,又似乎在欢迎他加入它们的行列。 欢迎你进入了传说之中,欢迎你成为了传奇故事的一部分。 现在请同我们一起,前往那永远祥和的永无之乡吧。 灰瞳男人走的很快,东方现出的天光跟在他的身后,光点在融化,神秘在节节消退,两个世界在分道扬镳。 他走到了卢纳的面前,看向了留在门上的那枚钥匙,“如果我推理的没错的话,这里是不是还需要用我一次。”他说道,伸出了手,发现自己的确能触碰到和使用这把钥匙了。 “我觉得你本来就属于这里。”卢纳看向了他浅色的眼睛,他突然感觉这个少女像是长舒了一口气,像一只终于安然放下了耳朵的兔子。 “古典时期的最后一位男主角,即是hero,这个名头好像也不错吧。”她笑着说道。 灰瞳男人点了点头。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马上长夜就要结束了。 人类的梦也要醒了。 所有的生灵都走进了阿瓦隆的大门,灰瞳男人抬起了一只手,做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请的姿势,少女转向了大开的门。 她生平第一次见到了素未谋面的故乡。 诚如童话之中所说,这里是适合它们生存的地方,是永远安详宁静之地,是人类铭刻在童话与传奇中,唯有静谧之夜,暖和的房间之中才会念出的歌谣。 年长者讲给年少者,然后年少者从中获得一些快乐或者裨益。 卢纳抬起了一只脚,走进了这大门,而夏洛克福尔摩斯拔下了钥匙。 灰色猎鹿装的男人消失在了门后,旋即门也消失了。 而后他的剪影浮现在了街头某本传奇故事的封面上。 读者拿起了书,翻开了纸页,真是一段有趣的冒险故事啊,他们想。 窗外太阳照常升起,人类拥抱着属于自己的新世界。 但是他们似乎也有些莫名的不甘心。 于是某位作家在童话故事书上做出了某些删改,阿瓦隆的大门并非永久关闭,传说中的英雄也并非永远沉睡。 当人类再度陷入苦难之中,他们会醒来,重新回到故土。 当然,这不过是他个人的想象,不过人类永远不会缺少传奇故事,谁说阿瓦隆的大门不会再次开启呢?谁说童话全都是骗人的呢?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