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菟丝花》 第1章 [古装迷情] 《暴君的菟丝花》作者:筱月月【完结】 本书简介: 【乖软娇俏亡国公主x嗜血杀伐暴君皇帝|独宠1v1|微强取豪夺】 建昭四年,晋国新帝登基的第四个年头,萧衍之御驾亲征,铁骑踏破了南国皇宫,自此只有南都,再无南国。 三公主桑晚乃婢女所出,自小过得尚不如奴才,跪在大殿一众皇室里,衣衫破旧,双眼无神。 没享过一日公主的待遇,国破却要背上皇室身份,一同赴死。 传闻中嗜杀成性的萧衍之,暴君之名早已流传甚广,他一步步走上大殿,手上的剑刃还在滴血。 一把将娇小的桑晚从人堆里拉起,瘦弱的身躯撞上他胸前的铠甲,吓得倏然红了眼。 哽咽地问:“可以别用剑吗?我怕疼。” 萧衍之丢掉手中的剑,粗粝的手指拂去她的泪珠:“不让你疼,别怕。” 【小剧场】 某日,大臣们在宣和殿前长跪不起,以求不让亡国妖妃当道,广纳佳人,充盈后宫。 萧衍之被逼几日,怒不可遏,下旨杖毙为首大臣。 殿外叫声不绝于耳,殿内出来一美娇娥。 只见大臣们口中的妖妃抬起纤细的腕子,轻轻抚平帝王眉心,蹙眉轻语了句:“陛下。” 安静片刻,萧衍之妥协改口:“徐大人年迈,让禁军送其回府。” 一时间,满朝哗然,啧啧称奇。 消息传出宫外,更有甚者说桑晚是天降神女,庇护大晋,竟能止帝王嗜血之性。 休息会挂作者公告 【阅读指南】: 1、微强取豪夺,多年前朝贺时男女主见过,男主有执念,1v1,双c,he。 2、后宫是摆设,不是宫斗上位文,独宠爹系! 3、女主不是无脑傻白甜!有脑子,且聪明。 4、男主嗜血成性,但治国有方,只有女主是良药,可以平复他嗜杀的性子。 5、朝代架空,架的特别空,年龄差7岁。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甜文 救赎 主角:萧衍之 桑晚 一句话简介:亡国公主成了暴君心尖宠 立意:向阳而生 第1章 南国四季如春,初秋时节,依旧绿意盎然。 此刻却没了往日的生息,空气中满是淡淡的血腥味。 红色宫墙下,尸横遍野。 桑晚是被哭喊声惊醒的。 她住的猗兰殿在冷宫旁,偏僻又冷清,起初还以为是冷宫的人又哭闹了。 仔细听才发觉,还有侍卫官兵的声音,伴随着仓皇逃窜的脚步,哭喊求饶。 她从榻上下来,逐渐泛白的天色衬出一张小巧精致的容颜。 寅时三刻,才刚刚五更天。 看着不远处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吓得又缩回寝殿。 是宫变! 猗兰殿杂草丛生,很多年前还有一两个洒扫宫女,母妃死后也都没了踪影。 冷宫好歹还有太监宫女看着,她这里,倒是比冷宫还不如了。 御膳房索性也将她的膳食,和冷宫一起送。 桑晚磕磕绊绊长到现在,早已习惯独处。 但如今,听着外面燥乱的动静,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她的母妃只是一个侍弄花草的宫女,皇帝醉酒,色欲熏心。 但看不上母妃的身份,本想掩人耳目,不再提及。 可天不遂人愿,宫女怀了皇嗣。 桑晚是南国的三公主。 也是宫里一颗无人问津的小草。 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猗兰殿,说话的是一个老嬷嬷。 “军爷饶命,冷宫都是被废黜的妃嫔,再无旁人了!” “太子桑烨潜逃,你最好想仔细些,这周围可还有什么宫殿暗道!” 听口音像是中原地区。 桑晚想了想,晋国? 眼见着刀刃逼近脖颈,老嬷嬷吓得双腿发软,瘫在地上。 又似想起什么,跪起身道:“往前不远的猗兰殿,是三公主居所,其余老奴真的不知了!” 猗兰殿的宫门的确得顺着冷宫往前走一小段。 但桑晚的寝殿后墙,便是冷宫长街。 年久失修的殿宇四处透风,两人的对话也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桑晚眸底一片死寂,从角落出来缓缓坐在床榻边。 身上的衣服还是林贵人去岁偷偷做的。 要是没有林娘娘,她或许早在这深宫死了。 听到还有皇室人,脚步声果然向猗兰殿走去。 肃杀气息过重,桑晚生生打了个寒颤。 来人推门而入,眼神冷峻,随后微微愣住。 床榻上的女孩约莫十五六的年岁,单看穿着,怎么都不像公主。 但满屋陈设都不及那张脸明媚动人。 微颤的眸底下,却是清澈无暇,了无杂念。 正有侍卫准备上前带走桑晚,为首的小将领抬手制止。 桑晚看出他有意放水,起身屈膝行了半礼当是感谢,主动走出寝殿。 先前听着杂乱的脚步声,桑晚心底想了无数结果。 宫变国破,皇族男丁必死无疑,可公主…… 无疑是被糟践的对象。 从猗兰殿到他父皇上朝的勤政殿并不近。 许是晋军纪律严明,一路上,桑晚只见到布防有序的小队穿梭于内廷后宫。 宫女都在原地被羁押看管,没人敢见色起意。 等走到时,天色已经大亮。 这里显然守卫更加严明,桑晚被交接给负责这片殿宇的人。 进殿后,她扫了眼另一边的二皇子和三皇子,长久见不到的缘故,面孔生疏不少。 随后在二公主桑芸心身边跪坐下来。 她双眼通红:“阿晚,你怎么也……” 桑芸心一把攥住她的手轻颤道:“扮做宫女,你或能逃过一劫。” 二公主是林娘娘所出,林贵人不受宠也无意争宠,这些年,反对桑晚接济不少。 她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二姐姐,林娘娘呢?” “后宫妃嫔都单独关在一起,不知在哪。” 说到这,桑芸心眼底又蓄了泪水:“父皇刚刚拔剑自刎,我们是不是也快要死了?” 桑晚微微一怔,父皇两个字于她而言太过 陌生,甚至都没见过几面。 沉默半晌,也不知该怎么宽慰她。 桑晚反握住桑芸心的手,头一次感觉死亡离她这么近。 如果能选择,她想走的不那么痛苦,来生再也不要生在帝王家。 勤政殿里只有他们这些公主、皇子。 大公主桑慧月是皇后嫡出,一向瞧不起她。 扭头嫌恶的看了眼桑晚,“你也配和我们待在一处。” 四公主桑绮南是桑慧月的小跟班。 但因为年龄小,哭的断断续续,没工夫顺着桑慧月的话恭维她。 “你以为,我想和你一起吗?” 桑晚跪坐在脚跟上,音色极淡:“皇族人,又有几个能在朝代更迭中活下去?” 没享过一日公主的待遇,国破却要背上皇族身份,一同赴死。 听及此,桑绮南哭声更甚。 被看守的小兵呵斥后,吓得失了声,眼泪糊了满脸,哪还有往日跟在桑慧月身后作威作福的半分姿态。 桑慧月眼神顿住,望向皇子那边。 她和太子桑烨,都是皇后嫡出。 只要皇兄还没被捉到,她就还有希望。 正想着,一个身穿金色铠甲的男人由远及近,缓步走进殿内。 看守他们的人齐刷刷跪地行礼:“陛下万安!” 桑晚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便低下头,心中一跳。 晋国是中原大国,四年前新帝登基,一举吞并东夷,版图扩增。 嗜杀成性,暴君之名早已流传甚广,就连她都从林娘娘宫里听过几耳朵。 只是…… 出兵东夷时,都未曾听闻晋国新帝御驾亲征。 南国只是晋国南部的一个小国,比东夷还略小些,居然值得他亲自带兵攻打。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桑晚没敢抬头,就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许多。 一直看守他们的将领单膝跪地,拱手道:“启禀陛下,南国皇族共四位公主,三位皇子,现除太子桑烨不知所踪,其余都在这了。” 萧衍之:“皇子,杀了吧。” 男人声音很轻,却带着十足的压迫。 侍卫上前正要拔刀,又听帝王吩咐:“拖去殿外处理,堵住嘴。” 语罢,目光从桑晚的颅顶一扫而过。 “——是!” 两位皇子面容惊慌,无措地摇头。 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被晋国的侍卫堵着嘴带出殿外。 几位公主吓得语塞,双眼绝望,更是连声儿都不敢哭出来。 桑晚衣衫破旧,跪在一众皇室里,很是醒目。 第2章 和五年前相比,女孩长开不少,弯弯的柳眉下,一双眼睛干净清澈,水汪汪的。 看着眼前的地面,双眼无神,更没有丝毫求生的欲望,仿佛只在安静等待死亡降临。 萧衍之走向她,一把将娇小的桑晚从人堆里拉起来。 瘦弱的身躯撞上他胸前的铠甲,吓得倏然红了眼,侧眸看到男人右手握着还在滴血的剑。 哽咽地问:“可以别用剑吗?我怕疼……” 声音轻颤,泪珠滚落。 帝王的心狠狠纠在一起,随即将佩剑丢到地上。 粗粝的手指拂去她脸上的泪珠:“不让你疼,别怕。” 桑芸心担心地看向桑晚,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感受到帝王带着薄茧的指尖。 桑晚僵硬地半抬起头,这才近距离看清萧衍之的模样。 冷峻无情的脸上,丝毫没有温度,眼底的神情却异常炽热,让人难懂。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被他半圈在怀里,登时红了脸,却也不敢挣脱。 她吸了吸鼻子,慌乱错开他炙热的视线。 “……我会死吗?” “不会。” 萧衍之的回答掷地有声。 他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显然,女孩没有认出他。 谁会将晋国帝王,和五年前那个来朝贺,被按在地上挨鞭子的少年联想在一起呢。 萧衍之不想吓到她。 余下的几位公主神色各异。 锦衣华服,珠钗环佩,即便是清晨宫变,也整理好了衣冠,只是现在哭得略显狼狈。 可偏偏,帝王拉起了粗衣布衫的桑晚,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元德清小心翼翼地捡起帝王佩剑,用绢布一点点拭净。 从皇帝还是皇子时,元德清就一直跟着他,现在自然做了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 可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陛下这般。 帝王佩剑,说丢就丢。 萧衍之看了眼元德清身侧的安顺:“带桑姑娘去偏殿,小心伺候。” 安顺俯首:“嗻!” 桑晚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萧衍之:“你不会有事。” “谢……多谢陛下。” 待脚步声远去,桑晚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萧衍之才缓缓转身接过佩剑,“削下皇子首级悬挂城门,再将皇后押送过去。一日不见太子,便斩一指,朕只给他十天。” 一双手,十指连心。 桑慧月跪坐在地,狠狠抖了抖,仓惶向萧衍之爬了几步,求饶不止。 还没靠近,就被侍卫拦住。 养在深宫中的女孩,哪里见过这般血腥场面。 这种时候,也不难看出她作为嫡长公主,曾经风光时的张扬。 即便哭散了发髻,也抽噎质问:“皇兄出逃,与我母后何干!” 萧衍之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成王败寇,哪里还有叫板的资格。 “不若等她十指斩完,换你上去?” 桑慧月怔愣住,无措摇头,嘴里喊着不要。 男人居高临下俯视她,轻嘲:“你猜桑烨会不会现身保你?” 桑慧月不敢赌。 嘴里重复念叨着不要,捂着耳朵拼命向后躲。 她想远离萧衍之这来自地狱的声音。 桑烨是太子,也是南国皇族仅剩的男丁。 皇后母家为保太子上位,私下养了一支精锐。 送美人进宫魅惑圣心,导致南国帝王忠奸不辨,闭关锁国,多年的建交功亏一篑。 近几年,南国兵力孱弱,从上到下,全是蛀虫。 只是和晋国关系最差的边境小国当属北狄,却不想萧衍之御驾亲征,一路南下,直通南国。 建昭四年,晋国新帝萧衍之登基的第四个年头。 铁骑踏破了南国皇城。 自此只有南都,再无南国。 第2章 桑晚默不作声,耳垂殷红。 揉了揉发酸的鼻尖,回想方才撞上他铠甲的瞬间,轻咬下唇。 她们这些人的命运,终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心下隐隐担心起二姐姐来。 偏殿明显被重新打扫过,门侧立侍了位婢女,比桑晚略高半个头。 见安顺带人过来,向前两步福礼。 “奴婢锦书,侍候姑娘。” 桑晚有些不知所措,稀里糊涂地被迎进去。 这里是勤政殿的偏殿,但父皇的痕迹都被一扫而空,明黄色的绸缎皆被撤掉,换上了一水的烟蓝色。 流水的膳食送入殿内。 锦书细细打量桑晚,难免好奇,不禁多看了几眼。 “姑娘先用些。” 萧衍之登基后,御前殿内伺候的几乎不用宫女。 却在半年前,悄无声息地让元德清暗处选人,从生平到年岁、面貌,最终只留下锦书和珠月二人。 陛下登基四年,宫妃都是太后一手操办选了几人,两人关系不睦已久,萧衍之亦从未踏足后宫。 而锦书,则是唯一一个,陛下亲征南国还带走的宫女。 宫里都在传她能获此殊荣,兴许回来就该翻身做主子了。 可他们不知道,冷血无情的帝王,只是有了不远万里也要保护的人。 殿内除了锦书,安顺也没离开,在门口立着,目不斜视。 听声音,是位公公。 桑晚沉默着点了点头,却是十分谨慎。 桌上并没有太多油腻荤腥,摆放精致,最鲜美的大抵是那一小盅老鸭汤。 虽是公主,可这样的待遇,却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晋国是中原大国,规矩严明。 许是看出她的不安,锦书一道道为她布菜,试探着她的喜恶。 这些年来,除了林娘娘没人对她好。 桑晚不懂拒绝,也对这突如其来的侍候显得很不习惯。 没吃多少,便压下胃里不适,委婉地说:“锦书姐姐,我吃好了。” 锦书没料到桑晚会这 般唤她,筷箸微顿,应了声。 随后看向安顺。 安顺忙出去叫人抬热水。 桑晚这才发现,屏风后已经放了一个浴桶,顿时警觉起来。 热水放好,殿内只剩锦书一人,大殿门已然关上,透过窗户还能看到安顺在外立侍的背影。 桑晚抿唇:“我、我可以自己洗的。” 锦书过来,一点点解开她身上的布衫。 轻声安慰:“姑娘别怕,这里很安全,奴婢伺候您沐浴。” 待褪到只剩一件小衣时,桑晚捂着胸口,无声拒绝。 咬着唇,眼里噙了泪水,让人好生心怜。 锦书心下颤动,又怕帝王怪罪。 为难道:“那奴婢在屏风旁,等着姑娘可好?” 见锦书做出让步,桑晚点了点头。 这才向屏风后走去,缓慢跨坐进浴桶。 身上的小衣还未褪下,锦书在屏风一侧劝了几句,这才接走桑晚递出来已经浸了水的小衣。 里面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水汽氤氲。 透过屏风的薄纱,能隐约看到姣好的身材。 纤细的腕子略过脖颈,虽不受宠,但到底是皇宫里长大的公主。 肤若凝脂,容色绝佳。 水声渐小,就连呼吸都弱了几分。 不多时,突然传来不小的呕吐声。 锦书忙探身看去,桑晚扒在浴桶边沿,将方才的吃食全吐了。 “姑娘!” 浴桶内热气腾腾,桑晚只觉胃里更加难受。 终是没忍住,浪费了那一桌珍馐。 见锦书满脸担忧,桑晚沉默一瞬,小声道:“对不起……” 锦书用宽大的巾帕裹住桑晚,将她带到寝殿。 “奴婢只是伺候姑娘的宫女,但姑娘吐的是御赐膳食,您还是同陛下亲自说吧。” 听到是御赐,桑晚面容僵硬。 任由锦书给她换了新的衣裳,看样式,像晋国那边的装扮。 同殿内新悬挂的绸缎一样,都是极淡的水月蓝。 寝殿外脚步杂乱,听动静是下人在处理屏风后的浴桶,和她吐出的秽物。 长发如瀑,桑晚困极了。 合着衣裳,在软榻上渐渐睡去,脸颊还带着刚出浴的红晕。 桑晚睡得很不安稳,好似陷进一个满是雾气的林带,四肢都被藤蔓缠住,挣脱不开。 过了很久,雾气才渐渐消散。 梦里的她用尽全力挣开藤蔓,也终于疲惫地睁开了眼。 天色已暗,室内燃了火烛。 身上的外衣被褪去,在锦被下裹得严严实实。 桑晚想,她还从未睡过这样柔软的床榻,许是这层原因,才让她陷入那样奇怪的梦中。 浑身虚软无力,坐起身后才发现床榻前的薄纱已被放下。 透过帷幔,隐约看见锦书跪在寝殿中央。 “锦书姐姐?” 锦书抬眸,眼中似有惧色,朝她扣首作揖。 第3章 桑晚正想出声询问,萧衍之起身朝她走来:“醒了?” 她这才发现,窗棂边的软榻上坐了一人。 萧衍之已经换下铠甲,只穿了件玄色外袍。 “陛下?” 安顺弓腰掀开床纱,萧衍之淡淡嗯了声,“还有哪里不舒服?” 桑晚愕然,轻晃了晃头。 “朕要听实话。” 床纱掀起,视线清明不少。 这是桑晚第二次,这样近距离看萧衍之。 是一张年轻的帝王面孔,剑眉微挺,眼神深邃,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 “还有些头昏。”桑晚视线躲闪,看向窗外,“我……好像睡了很久。” 渐落的太阳昭示着她几乎睡了一天,此次出兵,萧衍之只带了军医。 桑晚昏睡不醒,光听锦书阐述和把脉,初步判断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孱弱,却没有法子叫人醒来。 还是押了南国的太医过来诊脉施针,萧衍之才罢休。 只是一顿正常膳食,却让她的身体无法承受。 听南国的太医说,桑晚住在冷宫旁,送去冷宫的饭菜多半是馊的,骤然入腹过盛的膳食,这才引发不适,以至呕吐。 萧衍之暗暗握拳,接过粥碗,将汤勺送到桑晚唇边,并不做答。 “张嘴。” 安顺眼中满是惊愕,悄声立在一侧。 锦书还跪在殿内,瞳孔微震,随后身子不受控的轻抖起来。 桑晚下意识想伸手接过:“不敢劳烦陛下,我自己喝就好。” 萧衍之神色未变,重复道:“张嘴。” 字音咬的比先前重了几分,桑晚不敢反抗,只得低头含住汤勺,小口喝下。 殿内安静极了,萧衍之像是不知疲倦,粥碗快见底的时候,桑晚明显吞咽慢了许多。 “喝不下了?” 桑晚点头,还是不敢抬头和萧衍之对视。 似是感到他的沉默,忙补了句:“多谢陛下。” 帝王将碗递给安顺,转头道:“喝不下,可以告诉朕。” 桑晚不明所以,微微抬眸。 萧衍之:“朕的意思是,不要勉强。” 她很轻的点了下头。 桑晚不解,这是除林娘娘外,第二个这般关心她的人。 但他身为晋国皇帝,何故对她这样特殊? 除了见色起意,她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可勤政殿里跪了四位公主,按理说,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才对。 萧衍之没有离开的意思,看桑晚精神不错,这才想起已经跪了一天的锦书。 “拖出去,杖毙。” 锦书浑身战栗,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颤声解释:“陛下出征,奴婢怎敢随意叨扰,适才看姑娘睡下了,这才没有及时上禀,求陛下饶命!” 萧衍之登基四年,暴戾阴婺。 御前伺候的人都无比小心,生怕一不注意就丢了脑袋。 帝王并不理会,侍卫已经上前来拖锦书,求饶声刺耳。 桑晚没接触过多少人,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锦书算一个。 电光火石间,她伸手攥住萧衍之的玄色衣角:“陛下,是我身子不好,无福消受御膳,不怪锦书姐姐。” 萧衍之抬手叫停侍卫拖人的动作,反手捏住桑晚的细腕。 “下人侍奉主子不尽心,不该罚吗?” 她算哪门子的主子? 桑晚不敢用力挣脱帝王的手,惊得面红心跳。 “但、但也罪不至死。” 帝王松开桑晚,抬手将一绺青丝别到女孩耳后,动作自然。 “既然阿晚求情,那就只杖五十。” 指尖略过脸颊,桑晚连呼吸都放轻了,一颗心直跳。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从帝王金口中,保下性命的。 殿外传来板子挨上皮肉的声响,桑晚目光怔怔。 萧衍之仍坐在床榻旁,没有要走的意思,锦书哭声传来,印在耳中。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动动嘴皮的功夫,就可要人性命。 那声阿晚,着实让桑晚心死了。 她想远离皇族,远离是非,可偏偏从龙潭跳入虎穴。 从前无人问津,现在……不知还能有多少时日可活。 “在宫里,心善被人欺,不过阿晚不用怕。” 萧衍之收回手,今后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男人眼底的神色复杂难懂。 帝王身边朝不保夕,她不想懂,也不敢懂。 冷宫那些女人无不告诉她,最是无情帝王心。 安顺端来黑黢黢的一碗汤药,桑晚眉头轻皱,却也不敢让帝王继续喂她。 “陛下,我想……凉一会再喝。” 她不仅怕疼,还怕极了苦。 每日膳房送来的残羹冷饭总是难以下咽,也曾幻想过总有一日,生活能给她些许甜头。 但显然,直到国破,她仍旧只是一颗自由生长的野草。 看桑晚对汤药潜意识抗拒,萧衍之命人去备蜜饯,倒像在哄她喝药。 若非殿外的哭喊声过于真实,桑晚也不会如此提心吊胆。 待蜜饯送来,萧衍之看着托盘轻笑:“再不喝,外面的杖刑都要结束了。” 虽是笑着说的,桑晚却好似听出了威胁之意。 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苦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巴巴看着已经被萧衍之捏在手里的蜜饯。 桑晚眼睛圆鼓鼓的,可怜兮兮看向帝王。 男人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蜜饯,凑到桑晚面前。 桑晚想用手接,却被帝王无声躲过。 舌根泛着浓烈的苦意,桑晚只好低头,用唇 瓣夹走蜜饯。 见萧衍之松手,她松了口气。 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四散开来,瞬间缓解许多苦意。 母妃走后,她也只在林娘娘宫里才能吃到甜点。 女孩的心思明摆着写在脸上,萧衍之心情大好。 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乖乖喝药,还有蜜饯吃。” 桑晚斟酌半晌,胆子大了些,试探着说:“我想吃两颗……” 第3章 锦书哭声渐弱,五十杖不算小数目,重则伤及筋骨,十天半月走路都费劲。 百杖或能要人性命。 元德清在殿外盯着执刑,手里的拂尘搭在臂弯,左右踱步。 “姑娘唤你一声姐姐,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挑人的时候还以为是个聪明的,怎么到南国反而愚笨!也不想想,陛下精心挑选你和珠月却不安排御前当值,为的是什么?” 锦书愈痛,头脑便愈发清明。 她和珠月性格迥然不同,珠月古灵精怪,还是孩子心性,她则较为沉稳,年龄也偏长几岁。 难不成,是专门替殿内那位姑娘挑的…… 宫里风言风语不少,她被带来南国,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得了圣上青睐。 杖刑结束,元德清上前验伤。 “该说的咱家都说了,今日是姑娘心善,救你一命,日后若再出差池,就只能用你那颗不值钱的脑袋来抵了!” 锦书趴在春凳上,虚弱不已。 强撑起上半身:“多谢公公提点,奴婢明白了。” * 寝殿和偏殿相连,从前是南国皇帝看奏折午睡的地方。 夜色降临,萧衍之还在偏殿,听声音似有将领也在,商议政事。 桑晚倚在窗棂的软榻旁,发簪随意挽住长发,余下两绺散在耳旁,烛火衬得她娇媚动人。 只是面庞凝聚,心事重重,看起来不大开心。 窗扇半敞,殿外站了许多穿着黄马褂的金鳞卫。 柯沭来的时候,和桑晚望着窗外发呆的脸四目相对,怔住一瞬,冲她礼貌点头,阔步进了偏殿。 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万安!” 萧衍之抬手,“有踪迹吗?” 下午搜宫,凌元洲在冷宫发现一口枯井,底下是条暗道,直通宫外。 柯沭起身看了眼同在殿内的凌元洲,摇了摇头。 “回陛下,桑烨的外祖周氏乃南国丞相,早有谋反之心,私下养了一批精锐,里头不乏死士,我们追去时只扣住几人,口中含毒,当场自戕,太子仍不知所踪。” 凌元洲是凌老将军嫡子,三年前受命攻打东夷大获全胜,晋升云麾将军,也是此次攻打南国的主将。 柯沭则是天子暗卫,掌管龙影卫,许多暗线都由他们调动。 一明一暗,相辅相成。 凌元洲:“或许宫中还有别的暗道,容臣再仔细搜查一番。” “嗯。”萧衍之放下朱笔,“周氏一族全部暂押天牢,龙影卫去审。” 柯沭:“是!” 偏殿传来断断续续的议事声,桑晚百无聊赖,趴在软榻的案几上安静看向窗外。 勤政殿的月亮和猗兰殿的一样,明亮又孤寂。 晚风徐徐,透过窗扇吹进寝殿,发丝微动。 第4章 皇宫很大,身为皇族人,这里却不是她的家。 胡乱想着,偏殿时不时传来萧衍之的声音,竟渐渐浅眠,连那两位将军何时离开都不知晓。 温热的手掌轻抚上额顶,桑晚才惊醒。 意识回笼,从案几上撑起身子,唤了声:“陛下。” 尾音上扬,还带着几分睡意中的朦胧。 想跪坐起来见礼,被萧衍之拉着腕子按下。 “睡了一天,带你出去走走。” 桑晚不解,看天色,大抵已经戌时了,被萧衍之碰过的地方酥麻麻的。 婉拒道:“陛下不歇息吗?” 萧衍之看着她,但笑不语。 桑晚忙知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怎敢耽误陛下时间。” 先前那句话,岂非太易让人误会。 且从白天萧衍之的种种举措来看,桑晚总是吊着一颗心,天色越晚,越难捱。 色字头上一把刀,她不得不担心帝王对她有所企图。 “不耽误,就当陪朕走走。” 安顺已经取来披风,被萧衍之接过,仔细搭在桑晚肩头,继而在女孩纤细的脖颈前挽着细带。 桑晚低头抿唇,委婉道:“陛下……我可以自己来的。” 她从未被这样仔细照顾过,何况眼前的人还是晋国皇帝。 萧衍之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浅笑,深邃的眼睛却让人不敢直视。 他并未接桑晚的话,自然而然拉住女孩细嫩的掌心:“你可以尝试倚靠朕。” 桑晚顿住,在南国皇宫顽强生长了十几年,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也从来,都不值得。 “阿晚不敢。” 罗裙下的鞋尖忽隐忽现,掌心被攥的发热。 从宫变,到现在萧衍之牵着她,仅一天,这一切都不真实极了。 桑晚眼底生怯,被牵带着离开勤政殿。 看她戒备心这样重,萧衍之握着女孩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你怕朕。” 桑晚抬头,和帝王短暂对视。 夜晚的殿宇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肃穆,她轻声回答:“陛下是天子。” 身为天子,怕是见惯了桑晚这样怯懦的人,本以为他会很快失去对自己的兴趣。 却见他反而笑得阴狠,字字用力:“是啊,朕是天子,所以才能在南国皇宫,和阿晚月下谈情。” 若不狠些,怎会这么快见到他的阿晚? 手被紧紧攥着,桑晚脸颊绯红。 明知男女授受不亲,帝王却旁若无人,这般和她相处。 两人相携走在宫道上,身后不远处跟了一队金鳞卫,萧衍之仍不松手,“别怕,朕不会伤害你。” “我没怕。”桑晚这次回答的很干脆,却是将头轻轻撇到另一侧。 帝王忍笑:“那别气了,朕给你赔不是。” 语罢,从袖袋中取出绢帕包裹着的鱼食,“喂鱼?” 桑晚唇瓣微张,面带惊讶:“陛下折煞了,我怎敢同您置气。” 她没接绢帕,似在确定眼前人真的是那个流传甚广的晋国暴君吗? 帝王将鱼食放到她手中,带桑晚往前走了几步,“气就气了,朕喜欢看你置气的模样。” 比起敬他怕他,萧衍之更想看桑晚释放天性。 桑晚懵懵懂懂,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浮云湖前。 这里是连接东西六宫的一处景观,小时候跟着林娘娘路过几次。 那时母妃走了,林娘娘去恳求父皇将她过继到膝下抚养,没想到帝王震怒,林娘娘本就不受宠,这下更是失了帝心。 父皇根本就不想见到她,更别提自己在他面前晃了一遭。 她就像宫里的一团瘴气,谁沾上都要惹一身霉运。 “陛下何故对我这样好?” 桑晚站在湖边,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出月色的水光,也倒影出两人身影。 手心裹着鱼食的绢帕上还沾了丝淡淡的龙涎香。 “这样就是对你好了?” 萧衍之反问,他想给桑晚的,远不及现在万分之一。 帝王取了一小撮鱼食,丢向湖面。 锦鲤争先恐后地抢夺,很快,汇聚在眼前红白相间。 犹记得五年前,南国皇帝寿辰,各国前来朝贺,他是晋国最尊贵的王爷,也是太后手里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 人前尊贵万分,人后却在皇宫角落的废弃宫殿里受罚。 那里离桑晚的猗兰殿很近,萧衍之脊背上布满鞭痕,太后派来的人离开后,他才起身,艰难缓慢地穿上外袍。 和藏在角落的桑晚精准对视。 从他受罚时,就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姑娘。 桑晚尴尬一瞬,索性从墙角爬出来,“他们为什么打你?” 萧衍之没打算理她。 却见她从袖口拿出两个包着糯米纸的糕点,“林娘娘给我的,我们一人一个。” 萧衍之穿外袍的手顿住,不禁打量起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 眉清目秀,就是穿着下人不像下人,主子不像主子的。 桑晚见他不语,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伸手将糕点凑到萧衍之唇边;“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声音还有孩童 的稚嫩,发育不好的原因,看不出年岁。 糕点不大,萧衍之低头咬走,“南国宫里,会有你这么小的宫女吗?” “我是三公主。” 桑晚小口吃着仅剩的一个糕点,很是珍惜。 公主,皇子,他们还真是巧了。 宫中万恶丛生,那些人虚伪的嘴脸,当真是烂透了。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桑晚以为他是出使南国的使节。 小姑娘羡慕鱼塘里自由自在的鱼,讲起在浮云湖见到的锦鲤,手舞足蹈地开心。 萧衍之冷笑,他偏要做桀骜不驯的鹰,睥睨众生。 思绪被湖面锦鲤夺食的声响拉回现实,桑晚还盯着湖面出神。 “怎得不喂食?” 她轻轻摇头,“笼中雀,池中鱼,都是供人赏乐的玩物罢了。” 萧衍之默默攥拳,五年过去了,他的小姑娘也长大了。 不再喜欢湖中的锦鲤。 “不想同朕回晋国?” “不想。”她低头,声音笃定。 帝王拿起绢帕,一把将鱼食扬进湖中。 绢帕被随意丢在湖畔旁,湖面水声剧烈,浮现出更多锦鲤抢夺食物。 萧衍之拉过桑晚冰凉的手,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让人无法反驳的话:“这可由不得阿晚。” 桑晚没有太多反应,她早就明白,命运从来都不是捏在自己手里的。 只是不知,帝王一时上头的宠爱又能维系多久? 无非是从南国的皇宫换到晋国,继续磋磨罢了。 冷宫那些疯了的女人,或许也是她的归宿。 “敢问陛下,后妃和公主要如何处置?” 桑晚好似瞬间想开许多,既得了晋国帝王垂青,那便尽力护住林娘娘和二姐姐。 “官妓。”帝王惜字如金。 桑晚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可以活着到晋国,到时候再想办法给她们开脱。 “做陛下的笼中雀,是要好很多。” 月光照在脸上,映射出一抹惨淡的笑。 比起官妓,好了千百倍。 萧衍之心里堵得慌,快到寝殿时,才突然说:“不是笼中雀。” 桑晚浅笑,已经不重要了。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缓步踏入寝殿,帝王走向案几,安顺有眼色的没进来。 桌上茶水温着,他斟上还未递去,转头见桑晚已经脱了披风,继续解着领口的盘扣。 “桑晚?”这是萧衍之第一次唤她全名。 说话间,外衣快要敞开,萧衍之气血翻涌,三两步过去用披风裹住她,“你存心气朕吗?!” 桑晚不解,抬头看向眼前突然震怒的帝王。 身体轻颤,眼底泛着泪花,委屈道:“这不是陛下想要的吗?” 第4章 萧衍之透过披风捏着桑晚肩头,神色如墨。 眼前娇小的人因害怕而轻颤,眼底却掺着一丝倔强。 不由分说,厚实有力的大掌贴着桑晚脊背,几乎将她按进怀里。 桑晚踉跄,下一瞬侧脸便贴着帝王胸膛。 萧衍之胸口起伏不定,心跳声和她挨的如此近。 帝王叹气,明明害怕,却还要这样说,他的阿晚,骨子里当真是倔极了。 过了片刻,才松开怀里的人,抬手替她拂去泪珠。 “不哭了,早些安寝。” 语罢转身出去,还捎带关上了寝殿和偏殿连通的门扉。 桑晚跌坐在床榻上,领口的盘扣歪歪斜斜,肩头披风滑落,双眼通红。 萧衍之只是抱了她一下,就这样离开了…… 桑晚突然有些看不明白,帝王为的是哪般? 她刚整理好衣衫,便有人从外轻扣三下门,随后打开半扇。 第5章 安顺:“姑娘,该喝药了。” “有劳安公公。” 白日里,桑晚暗暗记住了他的名字,温声道谢。 “不敢。” 安顺躬身进来,托盘中放了一碗汤药,两颗蜜饯,还有一盘精致的糕点。 桑晚微顿,想起傍晚说想吃两颗,皇上竟还记得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元德清是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安顺则是他的徒弟,从萧衍之登基后,便一直跟在御前伺候。 目睹过陛下给桑晚喂粥,安顺伺候桑晚,更觉理所应当。 “今晚奴才守夜,姑娘有事唤奴才一声就好。” 待桑晚漱口后,安顺才倒退几步欠身离开。 从始至终,都没听到偏殿有萧衍之的声音传来。 寝殿归于安静,窗外还有金鳞卫执勤的背影。 宫变发生的太过突然,整整一天,现在才有空思索起以后。 陷入柔软的床榻,舒服的伸展了下。 意识到萧衍之晚上不宿在这里,桑晚放松不少,很快睡去。 后半夜时,被窸窸窣窣的一串声响扰醒。 听着外面的动静,桑晚瞬间不安起来。 之前在猗兰殿,她时常睡不好觉,不是冷宫的妃嫔夜半哭闹,就是太监嬷嬷打骂的声音。 因此总是浅眠。 看窗外金鳞卫还在,浅浅松了口气。 她穿着素白里衣,拿起白日的披风搭在肩上,将门扇轻推开一道缝隙。 只见几位小太监从屏风后将浴桶抬出,又有人抬了张矮榻进去,置于她晌午沐浴时的屏风后。 看样子,萧衍之才回来。 桑晚眼睛瞪圆,浴桶里的水,分明已被鲜血染上了淡淡血色。 再抬头时,门扉从外大力拉开,桑晚趔趄了下,被萧衍之扶着堪堪站稳。 “阿晚想看,不用躲在门缝里。” 屏风后摆弄矮榻的宫人皆低着头,不敢乱看。 桑晚瞬间闹了张大红脸,她才没有偷看萧衍之沐浴! 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他的眼睛,比白日骇人。 只是锐利的眼神中,染了些许疲惫。 “是我占了陛下的寝殿吗?”她小声问。 萧衍之已经换上明黄寝衣,逗弄道:“你说呢?” 桑晚抿唇,“我可以回猗兰殿住的。” “满宫还乱着,只有朕这里最安全。” 萧衍之目光如炬,桑晚已经睡了一觉,长发如瀑散在身后,在昏暗的烛光下有种朦胧的美感。 她被帝王烫人的视线看的心慌,半低下头,看见萧衍之足上那双龙靴还沾着血。 再联想方才浴桶中染了血色的水,吸气道:“陛下受伤了?” 帝王勾唇,不答反问:“担心朕?” “没有……”桑晚撇撇嘴,牵强着说:“就是好奇谁这么厉害,居然能伤到您。” 萧衍之勾起的唇角还挂在脸上,忽而冷笑:“让阿晚失望了,这是周家人的血。” 周家,是皇后母族,太子的外祖。 桑晚面色一僵,欲转身回寝殿,被萧衍之倏地拽住。 她硬着头皮,不解地问:“可是,浴、浴桶里的水,为什么也……” 帝王的脸骤然凑到面前,贴着她耳旁,声音很轻,摄人心魄:“不小心,溅到头发上了。” 桑晚被吓得脸色煞白,又被帝王拽着腕子无法离开。 或许这才是萧衍之真正的一面。 恰逢门外有将领单膝跪地:“启禀陛下。” 萧衍之:“说。” “周皇后已斩一指,军医止血后并未昏厥,太子仍未现身。” “知道了,明日继续。” 侍卫领命离开,萧衍之看着面前的桑晚眼圈渐渐变红。 轻拍她的后背:“胆子这样小,晚上还敢故意气朕?” 桑晚低头,不想让萧衍之看她的眼睛,却再度看见龙靴上的血渍,刺目极了。 气息渐弱,乍一听还带了丝娇软:“……您吓到我了。” 萧衍之再气也不会对桑晚如何,只是可怜刚下了天牢的周氏族人。 他拢紧桑晚肩头上的披风,语气温柔不少:“夜里寒凉,回去睡吧。” 桑晚:“母后她……” “皇后对你好吗?”萧衍之问。 桑晚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不仅不好,桑慧月这么嫌恶她也是受了皇后的言传身教。 她是婢女所出,不值得被人放在眼里。 萧衍之轻捏了捏她的耳垂:“身为嫡母,苛待公主,朕罚她不冤。” “罚?”桑晚抬头,很是不解:“不是因为太子潜逃吗?” 偏殿殿门四敞,萧衍之怕桑晚受不住寒凉,圈着她带入寝殿。 “他不会出来的,皇后 的确是饵,但不是为了诱桑烨出现。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最后却化作杀她的利刃,这才是她的因果报应。” 萧衍之对宫门外皇后的看守算不上严,甚至是故意放水。 桑烨不忍看皇后受此折磨,但也明白现身必死无疑,大抵会命人动手,就算弑母,也要给皇后一个痛快的死法。 恶人,总得自食恶果。 “安寝吧。” 帝王放下床榻旁的帷幔,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后是门扉关上的声音。 夜晚静谧,她甚至能听见偏殿屏风后,萧衍之翻身的动静。 想到和他仅一墙之隔,心跳止不住加快。 她居然和晋国皇帝,宿在一个殿内,不禁思绪乱糟糟的。 理清他方才那一番话后,桑晚满目讶异,苛待公主,所以该罚? ——可皇后只苛待过她一人。 桑晚很割裂,一面害怕,一面又觉得,萧衍之对她有点好。 且从她的观察来看,晋国皇帝虽有嗜杀之名,却也没有滥杀无辜,下午听他们在偏殿议事,南国百姓都得到了善待,军纪严明。 清晨来勤政殿时,一路上也没见到宫女被欺辱。 比起南国的糜烂之风,不知好了多少。 胡乱想着,渐渐睡去。 这一次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天色大亮,已然过了用早膳的时辰,锦书立侍在殿内。 看她已经回来当值,桑晚讶异:“锦书姐姐?” 昨日在殿外挨板子的哭声,桑晚记忆犹新。 没想到锦书忽的跪地: “谢主子仁慈,救了奴婢,但尊卑有别,奴婢断不敢承主子一声姐姐。” 桑晚错愕,锦书昨日还唤她姑娘,今日就成了主子,不难猜出其中缘由。 “我不喊就是,你先起来吧。” 锦书身后还痛着,起身的动作很是迟缓。 宫里的刑罚都很磨人,桑晚不忍:“你回去休养几天,不急着来我这。” 锦书摇头,“陛下出征只带了奴婢一个宫女,定要尽心侍奉主子,不敢怠慢。” 桑晚只好让安顺找军医,给她拿了些外伤药。 见她又要跪下谢恩,抬手拦住:“等回到晋国,也是你在我身边吗?” 锦书想到珠月,又不好给桑晚直言,是陛下早有准备。 模糊回道:“奴婢应该只跟着主子了。” “日后既要朝夕相处,也不必如此多礼,免得生分。” 锦书屈膝福礼,应了声:“是。” 母妃还在时,皇后虽也厌恶,但到底不想背上善妒名头,装也装的贤德。 皇帝不管她们母女,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却不能不管。 故而也有乳母和教习嬷嬷,桑晚对宫廷礼仪制度并不陌生,也曾识字习书。 十岁那年,母妃离世。 猗兰殿本就偏僻,见她无人问津,便渐渐荒废起来,林娘娘想过继她,引得皇帝震怒后,就再也没人管她了。 对锦书的侍候难免有些不习惯。 临近午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 桑晚从窗边的软榻上靠起身,想也是萧衍之回来了。 她下地走向门侧,眼下这种情况,也不知该怎么同他相处。 只缓缓跪下,守着规矩见礼。 萧衍之还未进寝殿,便朝软榻望去,那里已经空了。 踏入殿门就见桑晚跪在内侧。 不等她开口问安,便低头将人拉起,“不必同朕讲这些虚礼。” 桑晚浅笑了下,萧衍之同她讲的,早上她才刚给锦书讲过。 但君是君,她是她,本就不一样。 更何况,南国已经覆灭。 帝王看了眼桑晚身后跟着起身的锦书,声音清寒:“若再有差池,你也不必回晋国了。” 锦书吓得复又跪下叩首:“奴婢不敢。” 太监们将膳食送入偏殿,元德清躬身道:“陛下,可以用膳了。” 桑晚被帝王拉着在身旁坐下,试菜太监逐一用过后,元德清才传了侍从净手。 锦书用绢布拭干水珠,也有模有样地替桑晚布菜。 每一次入筷,皆在元德清之后。 第6章 偏殿悄无声息,桌上的膳食以药膳和蔬菜为主。 这次没见到半点荤腥,皆按太医所说,仔细调理着桑晚的身子。 侍候的宫人都屏息凝神。 御膳,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何况是和陛下同桌而食,这位南国的三公主,当真是头一个了。 桑晚食不知味,没吃几口就停了筷箸。 看着盛在眼前已经入了汤的药膳,胃口全无。 还以为萧衍之规矩极大,食不言寝不语,桑晚也安静的没敢多言。 却见帝王放下筷子,用汤勺搅了搅她面前的碗:“不喝,是想朕喂你?” 第5章 桑晚摇头,赶忙从帝王手中接过汤勺,眉头轻皱,小口小口喝着。 药膳虽不似汤药那般苦涩,却也掺杂了些药草味。 桌上膳食没吃多少,萧衍之用的也不多,她不禁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帝王是专门陪她用这些? 半碗药膳入腹,桑晚侧眸看帝王的视线还落在自己身上,悄悄叹气。 ——倒更像来盯着她用膳的。 “陛下,我喝完了。”桑晚将空了的碗往前推了点,暗示他不用再盯着自己看。 没成想帝王轻笑:“这会子没有蜜饯,只能委屈阿晚了。” 桑晚微微错愕,摇头道:“不用的,药膳不苦……” “不苦还皱着眉,一脸不高兴。”萧衍之取过绢帕,朝桑晚伸来。 桑晚下意识向后躲了下,帝王臂膀微顿,温声道:“别动。” 而后,绢帕在唇角轻拭。 桑晚心跳加速,怔怔看向帝王那双认真的眼睛。 萧衍之:“怎么这样看着朕?” 她忙躲开视线:“药膳不苦,也不好吃。” “良药苦口利于病,等养好了,想吃什么都行。”帝王将明黄色的绢帕递给元德清,“午憩吧。” 桑晚昨夜刚理好的思绪,现在又乱作一团,总有种……帝王把她当小丫头养着的错觉。 一双手在桌下搅着衣襟,还侧低着头。 萧衍之捏住她的手,触感温凉:“在想什么?” 虽然昨夜也被帝王牵过手,但那是在墨色浓重的夜晚,况且侍从都在身后一段距离跟着。 但现在,锦书和元德清还立侍在旁,桑晚惊了一下,抬头看向帝王。 萧衍之带给她的感觉太过不一样,态度虽强硬,却也没真的伤害她。 “我巳时才起,午憩怕是睡不着,可以出去走走吗?” 看她眼底略带迟疑,萧衍之问:“这宫里可还有你在乎的人?” 桑晚悄悄把手从帝王掌心抽出,轻拽自己衣角:“林娘娘和二姐姐,是宫里对我最好的人了。” “让安顺带你去见。” 萧衍之将桑晚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觉可爱,抬眼对安顺吩咐:“再带一队金鳞卫。” 安顺:“嗻!” 桑晚连忙道:“有安公公就可以了。” 她并不想让金鳞卫跟着,太过张扬显眼。 萧衍之:“阿晚在怕什么?” 桑晚眼神躲闪,咬着唇瓣,欲言又止。 帝王执拗地拽过桑晚藏起来的手,语调不容置喙:“告诉朕。” 她松开唇瓣,“南国覆灭,我却穿着晋国衣饰,在宫里这般显眼,难免招恨。” 偏殿霎时安静,连收拾碗筷的宫人都刻意放轻了动作,生怕惹得帝王不快。 却见帝王不怒反笑,“南国没覆灭时,阿晚招恨吗?” 桑晚眼神迷茫一瞬,轻轻点头。 招恨,父皇厌弃,就连生她的母妃,在离世前都厌恶她的存在。 如果没有她,母妃或能熬到出宫,不用磋磨致死,父皇也不用因母妃怀了皇嗣,不得不抬了最低的选侍之位。 “朕于南国皇室而言,是家国仇恨,但于南国百姓而言,或是一件好事。南国改建南都,三年内减免赋税,大兴土木,家中男丁还能有一份工钱,街上的流民也能有口饭吃。” 他捏了捏桑晚的指尖,“朕想问你,朕于你而言,有家国仇恨吗?” 桑晚思索片刻,沉默着摇头。 大抵是没有的,她能在南国活到现在,都是林娘娘心软,在她高热时命宫女去太医院取药,只说是二姐姐病了。 林娘娘不受宠,太医自然不会去看诊,抓了几服药打发走宫女,她这才捡回一 命。 她恨自己的命,也对南国这偌大的皇宫,提不起半点好感。 抛开她的皇室血脉不谈,桑晚垂眸,语气坚肯:“我讨厌这里。” “不是你的错,阿晚何其无辜。” 许是这句话触动到她,桑晚倏地抬头,和萧衍之对视一瞬,又很快错开视线。 帝王唇角带着浅笑,看起来像在耐心哄她。 她吸了吸鼻子:“我明白了,多谢陛下。” 萧衍之反问:“阿晚明白了什么?” 桑晚对上帝王深邃的眸底,认真道:“我不是南国的三公主,我只是无父无母的桑晚。” 南国没了,她也该为自己而活。 萧衍之轻笑,揉了揉她的颅顶:“你还有朕。” * “奴才打陛下登基就在御前侍奉了,还从未见圣上对谁这样仔细过。” 安顺走在桑晚身侧笑言,向后宫关押妃嫔和公主的地方走去。 原是当他恭维自己的话,桑晚无声笑笑。 安顺又道:“姑娘当真是头一个。” “头一个?” 萧衍之和她接触时,动作都十分自然,桑晚不解:“陛下没有宠爱的宫妃吗?” “姑娘说笑了,陛下登基至今,太后虽选秀过一次,但也只走了个过场,咱们皇上从未踏足后宫。” 桑晚压低声音:“陛下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哎呦姑娘,这可不兴乱讲!”安顺冷汗直冒,“陛下龙体十分康健。” 若非陛下暗示,他又怎敢大胆讲给桑晚听,至于太后和陛下不睦已久,他更是不敢提及。 身后的金鳞卫隔了一丈远,桑晚走的缓慢:“公公莫慌,无人听到。” 安顺陪着笑脸,是没旁人听到,但他回去还得向陛下复命…… 拐过两个弯,迎面遇见一队侍卫,为首的将领看到桑晚和身后的金鳞卫,停下脚步。 安顺则作揖:“见过凌将军。” 凌元洲冲桑晚微微颔首,带队离开。 桑晚久居深宫,还以为将军大多凶猛,刚刚的将领也不过二十来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便已是将军了吗? 看出桑晚脸上的疑惑,安顺解释:“凌将军是镇国将军的嫡子,子承父业,得陛下重用,亦是晋国不可多得的武将。” 桑晚点头,将军嫡子,想来从小便是在军营中长大,阅历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男儿郎,就算战死沙场,报效家国,也算死得其所。 可她好似从未想过归处,甚至,连宫廷之外的地方都未曾见过。 若没有林娘娘和二姐姐,早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安顺带桑晚来到丽景宫,这里曾是入选秀女暂住的地方,可容纳人数较多。 公主和后妃现下都暂关此处。 东西两侧都是排列整齐的房间,桑晚进去时,只能透过半开的窗扇看到里面的景象。 每间房都单独关着一位女眷,侍卫皆在门外看守,极其森严。 为首的小将领见到来人,上前问道:“安公公,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安顺点头:“传圣上口谕,准贵人林氏和二公主回她们原本的宫殿暂住,同样派一队人去看守。” “是。” 小将领听命离开,桑晚讶异,还以为最多见一面,没想到陛下竟宽容至此。 忽的,桑慧月透过窗扇探出小半个身子,“桑晚?打扮起来本宫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你死了呢,原是去做了。胯。下。宠,你也配做我们南国的公主!” 桑晚咬着嘴里的软肉,安顺忙用眼神示意桑慧月身旁的侍卫,让她住口。 却见身侧的女孩走向那处,隔着窗扇,在桑慧月面前站定,冷声质问: “住在冷宫旁,日日吃着送去冷宫的残羹冷饭,差点病死也无人问津,南国公主该有的尊荣,我可享过半分?” 桑慧月发髻散乱,衣服也灰蒙蒙的,和眼前面容精致的桑晚,俨然天差地别。 “南国不曾给我半分好,我又何必念着身上这点让我厌恶至极的皇族血脉。” “呵!”桑慧月看起来有些疯癫,冷笑着向后仰了仰头,金鳞卫的黄马褂在阳光下十分刺眼。 “攀上新皇,当真威风啊三公主。”她满脸嘲讽:“本宫要是你,宁可去死也不受此屈辱。” “屈辱?”桑晚似是回忆,失望道:“我在南国生长十六年,你们给我的屈辱还不够多吗?” “——那你怎么没早点死啊!”桑慧月失声喊道:“你就应该和你那卑贱的母妃一起死!” 第7章 安顺抬手给了桑慧月一耳光,随后又像沾上什么脏东西,用绢帕仔细擦着手。 “都沦为阶下囚了,还不给咱家老实点!” 桑慧月不可置信,瞪大了眼,“你一个阉人,没根的东西也敢碰本宫!” 听着桑慧月说着如此粗鄙不堪的话,公主礼教全无,桑晚笑着笑着就哭了。 曾经的桑慧月高不可攀,看自己的眼神连她的爱犬都不如。 桑晚恨透了宫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和她血脉相连的这些所谓至亲之人。 宫里的下人摆高踩低,言语折辱,分明是皇帝醉酒,幸了宫女,却变成宫女爬床,勾引帝王,才有了她这孽种。 三公主,多么可笑的虚名! 安顺担心的看了眼桑晚:“姑娘?” 桑晚看着桑慧月:“命不亡我,我自然会过得比你们任何人都好。听陛下说,等到晋国,你们都要沦为官妓,我没死,倒想看看清傲的嫡公主会不会自戕以保名节!” 桑慧月慌乱摇头,“不!不可能!皇兄还没被抓对不对?他会救我的!我不可能去晋国!” 她几乎声嘶力竭地吼着。 桑晚见林娘娘和二公主已经被放了出来,对桑慧月摇头:“皇兄救母后了吗?” 此番言语,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桑烨至今仍未现身,就连皇后还在宫门外,每日被斩一指。 身后传来桑慧月的哭闹声。 桑晚擦干脸上的泪,向林婉柔走去,勉强笑了笑:“林娘娘。” 桑芸心上下打量桑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你没事就好。” 林婉柔却将桑慧月方才喊的话悉数听进心里,握住她的腕子满眼担心:“晋国皇帝对你,可有过分之举?” 她问得委婉,生怕伤着女儿家。 桑晚摇头,“没有,昨夜是我独寝,陛下……歇在外殿。” 第6章 从丽景宫出来没多远,便是林婉柔的祥云殿。 仅一日功夫,这里已经变得无比萧条,宫变逃窜时夹带走不少值钱的物件,殿内凌乱不堪。 不多时,有侍卫带来祥云殿曾经的侍候宫女。 安顺:“贵人和公主可以留两个宫人在身边侍候。” 林婉柔只留了夏兰和竹苓,是她和二公主的近身侍婢。 “多谢公公。”说着从发髻上取下还剩的一支极细金簪,“日后还得劳烦公公照看晚儿。” 安顺没接,稍稍往后退半步道:“贵人说笑了,奴才侍奉姑娘是本分,不敢劳贵人破费。” 林婉柔递出物件儿的手在半空微顿,向桑晚看去。 桑晚拿过金簪别回林婉柔发间,眼圈微红:“宫里变故横生,林娘娘多些钱财傍身才是,还有二姐姐要照看,不用担心我。” 从丽景宫来祥云殿的路上,林婉柔就一直念叨,让桑晚明哲保身,不用急着保她们。 对桑晚在晋国皇帝身边留宿一事,担心不已。 她虽还没见过萧衍之,但光听流言,都足以让人不寒而栗,何况又御驾亲征,覆灭南国。 一切都安顿好,林婉柔才细细打量起桑晚来。 水月蓝的锦裙在微风中轻轻浮动,只挽了一个简单发髻,青丝披肩,发簪清丽,很是淡雅。 “还不曾见你装扮,这样一看,晚儿都是大姑娘了。” 桑芸心在一旁打趣:“去岁阿晚及笄,母妃还缝了件衣裳呢,可不就是大姑娘了。” 桑晚感激地看着林婉柔:“多亏有林娘娘,否则我连自己生辰都不知晓。” 林婉柔叹息,也是巧了。 苏选侍生产那日满宫无人在意,她的祥云殿算离得最近,便被皇后派去照看一二。 说起来,桑晚也算林婉柔看着接生的,见她过得 不好,属实不忍。 朦胧夜色下,林婉柔见是女婴,才松了口气。 苏选侍若诞下皇子,在宫里怕是更不好过,若是公主,许能活久些。 桑晚的名字都是内务府随意取的,就这样入了皇家玉牒。 夏兰和竹苓简单收拾好祥云殿,桑晚还不见有离开的意思。 安顺侯在殿外,派金鳞卫中一人回去传话,自己则不敢离开半步。 直到天色渐暗,眼瞅着就到用晚膳的时辰,安顺不得不躬身进殿,提醒道:“姑娘,时候不早了。” 桑晚同桑芸心的谈笑声戛然而止,神色失落。 安顺温声劝道:“再说您还用着药膳,回去晚些,陛下怕是要等急了。” 安顺对桑晚的尊重林婉柔皆看在眼里,倒不像是演的。 她们叙旧了这一下午,林婉柔都刻意避开谈论晋国皇帝,恐桑晚多想。 可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中,她暗暗震惊,帝王竟待桑晚这般好? 一位是覆灭南国的皇帝,一位是他们南国最不起眼的公主。 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奇怪。 林婉柔细看桑晚容颜,听安顺催她回去,一双眸子失落不已。 娇小可人,是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 她握住桑晚的手,语重心长:“我和芸心承了陛下恩情得以回宫暂住,已是感激,眼下时局动乱,别惹陛下不快,万事当以自己为重。” 桑晚眼底不舍:“林娘娘……” 林婉柔和桑芸心送桑晚出去,发现萧衍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祥云殿外,还抬了龙撵。 看样式,像他们南国皇帝曾经的御用之物。 宫妃是直接被扣押到丽景宫的,因此还未曾见过皇帝。 林婉柔第一眼感觉,他并不似传闻中那般暴戾,反而一身玄色,身姿绰约,倒是十分年轻。 只是那双眼睛过于锋锐,让人不敢直视。 桑晚默默福了一礼:“陛下。” 林婉柔和桑芸心在身侧跟着福礼,悄声看了几眼帝王。 萧衍之淡淡嗯了声,看向桑晚,声音沉稳有力:“阿晚,该回宫了。” 桑晚犹豫,经过一天一夜的相处,她对萧衍之也渐渐熟悉了些,抿唇问道:“我能宿在林娘娘这里吗?总占着陛下寝殿,您也歇息不好……” 话音刚落,萧衍之便出声拒绝:“不能。” 桑晚轻咬薄唇,略低了低头,眸中似有委屈,还有失落。 萧衍之上前拉过她的手,退让道:“明日准你出宫闲逛,也好见见宫廷之外的地方。” 桑晚听到可以出宫,抬眸问:“可以和二姐姐一起吗?” 萧衍之侧眸看了眼桑芸心,又见桑晚眼底期待,终是妥协:“允了。” 安顺躬身,将桑晚搀上龙撵,才退去元德清身侧。 桑晚坐立难安:“陛下,这不合规矩。” 元德清解围道:“陛下是怕姑娘玩累了,满宫只找出这龙撵还能用用。” 桑晚对萧衍之太过拘谨,帝王神色难辨。 他阔步上辇,将桑晚半圈在怀里:“这样,阿晚可满意了?” 林婉柔和桑芸心还在殿前站着,满是讶异。 桑晚脸颊绯红,半垂下头,一言不发。 从侧面看去,分明是害羞了。 元德清会心一笑,拂尘轻扬:“起驾——” 龙撵后跟着一队金鳞卫,排列有序的离开。 林婉柔目送队伍远去,叹气道:“晚儿也算守得云开了,只是不知,骤然这般恩宠,该是福还是祸。” 桑芸心比桑晚年长一岁,对皇族血脉早也淡薄:“不论福祸,总比像之前那样,蹉跎了大好年岁的强。” 回勤政殿路程稍远,龙撵坐下两人刚好,只是来回轻晃,圈着桑晚的臂膀存在感极强。 偶有视察的侍卫小队,见萧衍之御驾过来,都立在红墙两侧避让,单膝跪地,并不敢抬头看龙撵上那妙龄少女。 桑晚亦含羞,低垂的眸子就没抬起过。 但高处不胜寒,即使不抬眼,也能看见龙撵两侧的宫人面庞。 “阿晚要早些适应,万众瞩目,宠辱不惊才是。”萧衍之握住她寒凉的手,暖意透过掌心源源不断传进心底。 “不必惊慌,朕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你。” 教?桑晚心中疑惑。 “陛下待我,更像在养一个不成熟的小丫头。” 吃什么,宿在哪,都要管束。 萧衍之肃穆的脸上打心底露出一抹笑:“可不就是在养小丫头吗?” 他的小姑娘,他自是要亲自教养。 这世间,也总要有人来爱她。 第7章 次日午膳后,桑晚和桑芸心是乘着马车出宫的。 安顺跟着一同出来,换了普通家仆打扮,桑芸心则带着竹苓。 还未出宫门,桑晚便掀开布幔,透过小窗,好奇向外看去。 靠近宫门的地方貌似有很多守卫,安顺将令牌拿给看守宫门的将领,这才被放行通过。 安顺在外驾车,马车内坐了她们三个女眷,桑芸心曾跟着大公主他们参加赏花宴。 第8章 宫外每年举办的活动不少,她并非第一次出宫,只有桑晚,从出生,就只见过宫里四方的天。 马车驶出宫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宫门前,空地中央的牢笼。 木质的圆棒围出四方样式,画地为牢。 只是中间被白布盖得严严实实,桑晚并看不到里面。 待马车驶出些距离,轮廓渐显,像什么人斜靠在里面。 桑晚几乎瞬间,就猜想到里面是被押在宫门外的皇后。 宫门两侧不知还悬挂着何物,圆鼓鼓的,皆被白布扇着。 萧衍之那日在勤政殿下旨时,桑晚已经离开,但桑芸心还在。 她清楚的知道,除了白布下的皇后,宫门两侧悬挂的,应是二皇子和三皇子首级。 不禁多看两眼那白布,神情凝重。 不一会儿,安顺便将车驾停在闹市一角,放出脚凳扶桑晚下来。 “安公公,宫门口的白布下,可是皇后……” 安顺点头,“陛下怕吓着姑娘,出宫前都命人用白布遮住了。” 和桑晚猜的一样,她并未继续多问,很快便被宫外街景吸引了视线。 车马由暗处的侍卫接管看着。 此次出宫,帝王派了龙影卫在暗处保护,安顺放心带着桑晚几人在城里转悠。 晋国军队打进南国时,并未消耗多少时日。 南国兵力孱弱,近几年懈怠不已,不堪一击。 兵临城下,直通皇城,百姓并未遭受过多战争之苦,且现在南国百废待兴,新任命的南都郡守也在来的路上。 皇宫也要改建南都郡守的府邸,一砖一瓦,皆需工力。 好在南国只是小国,皇宫也并不算大,只需剔除边缘,改建内宫就好。 狭长的街道两侧商铺大多闭门谢客,桑略显失望。 几人转转悠悠,除了铁匠铺,就只有因苦力上工,支起的小饭摊还开着。 街上行人不多,人丁苦力倒是随处可见,气氛比起往日,凝重不少。 步履匆匆的大多是家中男丁,见他们一行几人,穿着打扮皆是大户人家,不禁多看几眼。 桑晚四处走着,昔日风光贵气的高门宅院,也都纷纷取下府门牌匾,生怕因宫变举家牵连,周氏一族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难怪他们频招侧目。 桑晚的猗兰殿与冷宫相连,那里是皇宫最接近宫外的地方。 常听宫女找负责采买的太监带宫外的物件儿回来,如今真的出了宫,却十分冷清萧条,满目疮痍。 桑芸心挽着桑晚,难免心底酸涩:“南城昔日盛景,再不复见了。” 桑晚没见过南城昔日的好风光,摇头道:“或许,也是新生。” 同她一样,是新的开始。 朝代更迭,不是她们这些女儿家能决定的。 于桑晚而言,这是她第一次出宫,第一次见到宫外的长街。 她已然知足。 长街之后便是炊烟袅袅。 平凡而普通的市井生活,都比她这不受宠的三公主强百倍。 绕着南城往日最繁盛的街道走了一圈,最终回到他们下马车的地方。 “陛下原打算命人知会一声,打开那些卖衣裳首饰的铺子,让姑娘挑些女儿家喜欢的物件,但又不想骗姑娘,刻意营造那假象。” 安顺放下脚凳,伸出胳膊让桑晚扶着上车驾:“姑娘头一次出宫,还得您自个感受,百姓生活大抵如此。” “我明白的,多谢公公提点,能出宫一趟,我已经很高兴了。” 安顺忙道了句不敢,遂驾车回宫。 这一次,桑晚没再掀开马车侧面的布幔。 “二姐姐,我今后只能留在陛下身边了吗?” 桑芸心欲言又止,马车行驶的声音虽然不小,但耐不住安顺就在外驾车。 她按住桑晚的手,暗暗摇头,附到桑晚耳边轻语:“皇室子女,向来都是身不由己,阿晚切记不可犯傻,触怒龙颜。” 她想起昨日在龙辇上,萧衍之说的那一番话,现在帝王虽这般对她,那以后呢?去到晋国呢? 若她一直对皇帝无法亲近,那后果……岂非十分惨淡。 自古以来,床笫之间拒承君恩,皆是死罪。 出神想着,马车突然惊止。 “嗖——” 利剑划破空气,马匹被惊的前仰,车驾外霎时传来嘈杂的打杀声。 桑芸心吓得脸色惨白,被竹苓护在马车一角,又出来,拉住桑晚的手紧紧抱在一起。 声音都开始颤抖:“阿晚,我们还能回去吗?” 无数箭矢划破长空,朝宫门口而来,安顺驾车刚行至宫门前,没能躲过。 他麻利钻入马车,“两位姑娘莫怕,陛下派了龙影卫暗处随行,保护安危,绝不会有事的。” 耳旁声音杂乱,但的确没有箭矢射中马车。 龙影卫将车架团团围住,抵挡了胡乱射来的箭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听有人禀报:“马匹受惊,恐无法再用,请姑娘下车驾,吾等护送姑娘回宫。” 桑晚面容也好不到哪去,嘴唇都失了血色,惊魂未定。 下了车架,侍卫正在清扫满地箭矢,伤兵已被抬走。 刚抬头,便见牢笼中,皇后身上的白布被鲜血染红大片,利箭直直穿透了她的胸膛。 且箭矢带动布料,露出皇后一张因疼痛而狰狞扭曲的脸,还有那只已经被砍了三指的枯手。 桑晚直直看着那处,花容失色,咬着薄唇眼底蓄满泪水。 口中喃喃:“好多血……” 她强忍着害怕,挪开视线,便见宫门两侧上悬挂的白布已被箭矢掀起,钉在门柱上。 赫然是南国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头颅。 被吊着头发的原因,眼睛还圆鼓鼓睁着,甚是骇人。 桑芸心早知那是什么,尚有心理准备。 桑晚吓得失声,捂着唇角视线慌乱,颤抖抓住桑芸心的胳膊:“二姐姐,那是、那是……” 那日宫变,她知道萧衍之杀了皇子,却不知宫门旁挂的竟是他们的项上人头。 桑芸心低下头,不敢再看。 桑晚却双腿发软,眼前发黑,直直向后倒去,被桑芸心眼疾手快揽住,惊呼道:“——阿晚!” 第8章 寝殿内,宫人跪了一地,鸦雀无声,萧衍之沉着脸,视线始终落在床榻上。 帷幔薄纱内,桑晚高热不止,眉头紧锁,精致的面庞此刻血色全无。 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金鳞卫押来背着诊匣的南国太医。 而立之年,鬓角竟生了几缕白发。 钟旭躬身跪地:“见过陛下。” 萧衍之仍透过薄纱看着桑晚憔悴的面孔,安顺跪在萧衍之身侧,将方才宫门外突发的事逐一讲给钟旭。 末了,补充道:“箭矢目的性极强,刻意掀开白布,周皇后可怖的脸和另外两位皇子,怕是让姑娘瞧见了。” 钟旭诚惶诚恐,南国改建南都,他自然也变成南都府郡的医官。 “请容臣先为姑娘把脉。” 萧衍之将桑晚的细腕缓慢拿出,钟旭膝行两步上前,附上巾帕,这才落指诊脉。 宫变那日,也是钟旭给桑晚看诊,已经见过一面。 谨记着,她已不是南国三公主,跟着晋国侍从,唤一声姑娘。 殿内安静到落针可闻,萧衍之神色难辨。 半晌后,钟旭收回巾帕:“回陛下,姑娘此刻应还陷于梦魇之中,脉象极其紊乱。” 萧衍之侧头,幽深的眼睛看向钟旭。 钟旭叩首,忙道:“梦魇时,情绪真实且波动极大,若要尽快唤醒姑娘,怕得在后溪穴施针,以疼痛使其清醒。” “还有其他法子吗?”萧衍之问。 钟旭缓慢摇头:“若等姑娘自行清醒,恐耗心智。” 宫人将桑晚送至床榻时,帝王震怒,下旨杖脊负责扇盖白布的侍卫。 杖脊之刑,受刑过后与残废无异。 萧衍之淡淡扫了眼殿内,“闲杂人等,都滚出去。” 片刻功夫,殿内只余元德清,安顺及锦书三人,还跪着未动。 萧衍之习武,通识穴位。 伸出右掌,命令钟旭:“落针。” 元德清这才明白帝王之意,叩首劝道:“陛下万不可损伤龙体,奴才愿代为试针。” 钟旭也不敢在皇帝身上施针,忙跟着磕头:“微臣不敢!” 萧衍之蹙眉,声音满是威压:“违抗圣意,按大晋律法,该如何处置?” 元德清还是叩首的姿势:“回陛下,按律当斩。” 萧衍之:“钟太医……” 帝王刻意放慢了语调,却让人不寒而栗。 钟旭硬着头皮:“臣遵旨!” 他跪着从诊匣内取出针匣,银针顺着帝王右掌第五指指关节后侧,缓缓深入。 额角满是冷汗,强稳住手腕施针,不敢抖动。 第9章 余下三人虽都跪着,都紧张看向帝王面孔。 想不到帝王宠爱之心,竟到此地步。 萧衍之闭了闭眼,缓慢吐出一口浊气,示意钟旭取走银针。 “朕允你落针,但只这一次机会,她醒,朕保你官途坦荡,若不醒,就去宫门外给周皇后陪葬。” 钟旭后退两步磕头,不知该如何应答,“臣、臣……” 伴君如伴虎,他如今才是真的切身体会到了。 钟旭并非给皇帝诊脉的太医,只是末流之辈。 但萧衍之不像南国先帝那般愚昧,仔细查过太医的生平履历,这才选中钟旭。 萧衍之:“朕惜才,不想让明珠蒙灰,你亦无退路可言。” 安顺起身掀开帷幔,桑晚苍白的面容看的帝王心头一紧。 元德清给钟旭递去针匣,宽慰道:“钟大人,做了方有一线生机。” 从医多年,钟旭从不屑能爬多高,故而空有一身真本领,却无用武之地。 日日去太医院点卯,却被后来者居上欺压。 皇后意图蒙蔽圣心,将他唯一的女儿进献给帝王,他也在太医院得到擢升。 ——升去给后宫不受宠的妃嫔请平安脉。 钟选侍,进宫三年,未承君恩。 他去请脉,却要跪诊自己的女儿,父女俩每每见面终以泪洗面。 宫变国破,女儿身为宫妃,下场自然不会有多好,钟旭日日揪心。 他朝萧衍之磕头,“臣愿一试,但姑娘若未醒,臣的尸首就算扔去乱葬岗喂狗,也不愿陪葬皇后,求陛下允准。” “准。” 钟旭看了眼桑晚,他是知道三公主的,亦是个可怜人。 萧衍之握住桑晚无力的手,银针缓缓刺入。 桑晚梦中吃痛,想要抽回手掌,却被萧衍之稳稳握住,无法乱动。 哭声渐响,床榻上瘦弱娇小的人双眼紧闭,却是不住地摇头,想要摆脱这太过真实的痛感。 钟旭稳着针,又入了毫厘,终于听到一声嘤咛。 桑晚醒了,眼泪似断线的珠子般,颗颗滚落,顺着鬓角浸入枕中。 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哭意,“……痛。” 桑晚最是怕疼,钟旭眼疾手快地取走银针,退开距离跪侯着。 狠狠松了口气,不过片刻功夫,内衫也被冷汗浸透。 梦里的皇后浑身是血,用断了三指的手不断碰她,鲜血沾了自己满身,像是索命,却一言不发,只呜呜着,很是凄厉。 狰狞的面容十分扭曲,无限在桑晚面前放大,还有两位皇子在一旁,乱哄哄的,桑晚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侧头看去,只有两个孤零零的头飘在身后。 萧衍之握住桑晚的手,嘴唇在方才落针的指节处轻轻研磨。 直到桑晚默默将手抽回锦被下。 梦很真,方才的痛感却更加强 烈,将她拽入现实。 帝王抬头,和桑晚对视,惊惧的双眼满是躲闪。 他坐直,轻抚桑晚秀发,用帕子擦去她脸颊上的湿润。 “吓到阿晚了。” 桑晚喃喃的还是昏厥前那句:“好多血……” 元德清有眼色的带几人退下。 萧衍之扶起桑晚,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女孩额头滚烫,呼出的气息灼人。 “都结束了,宫门外已经洗刷干净,没有血。” 桑晚目光呆滞,浑身僵硬。 良久,萧衍之妥协,放桑晚独自靠坐起来,“阿晚是觉得,朕太过残忍了?” 那日他下旨时,已经让安顺将桑晚带离。 今日他们一行人出宫后,龙影卫才发现宫门外盘悬着一队人马,但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保护桑晚安危。 谁也没料到,周氏的目的不仅是射杀皇后,让她免受后面的断指之痛。 更是守着桑晚回宫的时机,箭雨四射。 白布并未固定,只扇盖在上面,许是想揭露晋国皇帝的残暴,箭矢将白布直直掀开钉在地上、门柱上。 桑晚垂眸,盯着锦被上秀花的纹路,似在思考该怎么回答萧衍之。 看她神情恍惚,帝王想探她额头的温度。 受惊的桑晚下意识闪躲,萧衍之伸出的手顿在半空,默默收回。 桑晚自知做错,赶忙摇头:“成王败寇,阿晚省得,陛下所做之事再正常不过。” 萧衍之看着她明显不安的眼睛,认真道:“阿晚,不管你信不信,朕永远不会伤害你。” * 直到日暮渐落,萧衍之才从寝殿出来,锦书进去照看。 柯沭是龙影卫首领,已经侯在一旁。 见钟旭还在,萧衍之先看向他:“钟太医,朕一言九鼎。” 钟旭跪地:“陛下,臣不求官途坦荡,亦不求荣华富贵,斗胆向陛下求一个人。” 萧衍之转身坐在御案后:“说。” “微臣之女乃南国后宫小小选侍,时逢周皇后进献美人,遭同门所陷,小女被抬入宫中,至今未承恩宠,求陛下准小女归家,免南国后妃之灾。” 他伏地叩首,声线微颤。 元德清躬身,呈递上龙影卫下午查探的情报。 萧衍之大致扫了几行,钟旭为人节俭,只有一位发妻,儿子早夭,因不愿扶持周氏一族做违背良心之事,在太医院饱受打压,唯一的女儿也被抬入宫中磋磨。 家中老祖代代从医,见多识广,到他这一代,才入了太医院。 钟家女进宫,想必在邻里间也是风风光光,南国国破,宫妃全部押回晋国,他的女儿却安全归家,日后议亲,想也会遭人诟病。 萧衍之侧眸,“钟太医接下来,就该计划着辞官回乡了?” 钟旭:“不敢欺瞒陛下,待局势稳定后,臣确有此意。” “朕许你入晋国太医院,举家迁移。一路北上,路途衔长,钟太医是想伴驾随行,还是辞官回乡,这一次,允你自己选。” 御驾亲征,萧衍之只带了军医。 北上返途,桑晚身子孱弱,有钟旭在,他会放心很多。 钟旭深知回乡也躲不过人言可畏,生计也是问题。 若去了晋国,就是新的开始,女儿曾入南国后宫之事,或能了无痕迹。 即便伴君如伴虎,他也不会错此良机。 只是没想到帝王会给他这天大的恩赐。 钟旭磕头叩首:“臣愿举家北上迁移,伴驾左右,谢陛下隆恩!” 钟旭退下,不知柯沭上禀了什么,銮驾离开,晚膳时也没回来。 锦书侍奉桑晚用膳后,在偏殿庭院走了片刻。 “秋意渐浓,气候竟还这般温润,枝叶仍旧繁盛,奴婢还是第一次见。” 锦书搀着桑晚,变着法的聊天,试图让她忘却白日里那骇人场景。 夜色朦胧,桑晚抬头看向树枝。 暗影浮动,不断想起宫门外悬挂的那两颗头颅。 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退热后的身子本就虚浮。 她一声不吭,转回寝殿,不再想出去。 闭上眼,眼前总会浮现一幕幕骇人的画面,太过深刻,映在脑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寝殿内进来两个脸生的小太监。 向桑晚见了礼,便将殿外屏风后的矮榻抬了进来,放在桑晚的床榻旁,并排挨着。 “这是……” 萧衍之紧随其后,已经换了寝衣:“怕阿晚夜里惊厥,朕陪你安寝。” 第9章 锦书关窗的手微顿,迅速合上窗扇悄悄看了眼帝王。 见安顺端着托盘进来,福身接过汤药:“奴婢来吧。” 桑晚还在窗边的软榻上坐着,轻咬下唇。 “陛下,男女有别……且于礼法也不合,怎可让陛下睡矮榻。” “罔顾礼法的事,朕做得多了。”萧衍之踱步到案几另一旁坐下,“阿晚若觉得不妥,朕也可和你同榻而眠。” 齿间用力,桑晚唇瓣微痛,总不好说皇帝是登堂入室的登徒子。 这寝殿,原就是为晋国皇帝预备的,是自己占了去。 她左右无言,拿过汤药一饮而尽,苦的眼圈泛红。 神情总算不再如白日那样呆滞,有了些生息。 萧衍之轻笑:“阿晚生起气来,甚是可爱。” 锦书立在桑晚另一侧,帝王话音落下,瞥了眼她。 桑晚还在置气,未曾抬头看见。 锦书被看的浑身一颤,悄悄福身,退出寝殿,不敢继续杵在那里碍眼。 安顺将托盘里还剩的甜酪放到案几上,也悄声离开。 还不忘数落几句她没眼色,陛下在的时候,桑晚近身之事,哪里轮得到他们动手? 帝王的乐趣自在其中。 “你身子弱,又受惊高热,汤药是少不了的。” 说着,将甜酪推到她面前的桌角:“朕让膳房变着法的做了些甜点,尝尝看。” 混着奶香和果香的轻甜入口,十分软糯。 第10章 是比蜜饯口感好了百倍,如果喝汤药能吃到不同的甜点,那汤药的苦涩也勉强可以忍忍。 萧衍之视线始终落在桑晚身上,唇角含笑。 几日下来,桑晚已经习惯了帝王这般看她,将空碗往前推了推,抿唇不语。 看起来有些意犹未尽。 萧衍之起身,抬手倏地捏住她的下巴。 桑晚躲闪不及,被迫仰头,含混地唤了声:“陛下?” 帝王用拇指不断揉搓她的唇瓣,尤其是被桑晚习惯性咬着的下唇。 带着薄茧的拇指触感生涩,不多时一片粉红。 和眼圈泛出的红意映衬着,加上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 桑晚想躲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却加了几分力道。 萧衍之:“下次别咬唇。” 原本用了甜酪,没那么气了,这下又因帝王的专横置了一肚子气。 “陛下连这等小事都要管吗?” “唇瓣殷红,朕看了,只想一吻芳泽。” 桑晚这下是真被气红了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落不落的。 萧衍之喉口发干,松开她的下巴,大掌却落在她脸上,拇指在眼尾揉弄,湿意盎然。 桑晚还是仰头的姿势,眼泪滑出眼眶,委屈极了。 “怎得又哭了?”萧衍之问。 桑晚眼睑下垂,侧眸看着斜下方,软软道:“分明是陛下欺负阿晚,还要做这老好人。” 帝王失笑:“这就是欺负了,那阿晚今后可要怎么办?” 桑晚眼底迷茫,和萧衍之颇有深意的眼睛对视,几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咬唇将头撇开,又吓得赶忙松开唇瓣。 “为什么……是我?” 萧衍之的手落到桑晚脑后,一下下顺着她的青丝抚弄。 稍稍用力,女孩的脸便贴着那明黄寝衣。 一立一坐间,桑晚听头顶传来帝王声音:“只能是阿晚。” 她不懂,但萧衍之今夜的举措,让桑晚不敢追问。 待唤来安顺净面漱口后,寝殿再度只剩他们二人,宫人都在殿外守夜。 桑晚:“陛下歇在床榻上吧,我睡矮榻也能侍候您起夜。” 萧衍之蹙眉,打横抱起桑晚,跨过矮榻将人放于床榻里侧。 似是不满:“还没嬷嬷教呢,打哪学了这些?” 桑晚突然腾空,吓得环住萧衍之脖颈,心直跳。 待在床榻躺定,萧衍之 仍撑在她上面,回话的语气渐弱:“昨日同林娘娘叙话……” 桑晚没说完,她听得出那日林娘娘虽没提及晋国帝王,字里行间说的,却是教她宫妃伴驾的规矩。 她是好心,怕桑晚不懂,触怒龙颜,但帝王此刻看起来,却不大高兴。 “下次若学了这些回来,朕就不许你再见她。” 萧衍之拉过锦被,盖在桑晚身上,抬手放下床纱,遮在矮榻和床榻间。 却没放下床榻两侧的布帘帷幔。 “陛下……”桑晚迟疑。 帝王侧身躺下:“睡吧,看得见你,朕才能安心。” 适才在案几旁,被萧衍之揉的脸颊发烫,险些忘了帝王将矮榻搬来寝殿的原因。 现下隔得这样近,桑晚只觉得,萧衍之比白日里在宫外见的那些还可怖。 一个只在眼前晃晃,还是虚无的,后者却直接睡在身畔。 就这样和她同殿而寝,挨得这样近, 桑晚一时分不清,让她睡不着的究竟是因受了惊吓,还是身边已经呼吸均匀的晋国帝王。 若萧衍之是寻常人,她也不必这般惶惶不安。 可他不仅是帝王,还是普天之下,中原大国的主君,版图繁大,周边小国皆依附而生。 更是人口相传,杀伐无情的暴君。 宫门外的惨状,无不提醒桑晚,萧衍之有多危险。 可偏偏,她从帝王略带专横的宠爱中,体味到了从未有过的关心。 一种同林娘娘,完全不一样的关心。 后半夜时,床榻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萧衍之忽地睁开眸子,起身见桑晚已将床纱轻轻掀开。 “做噩梦了?” 殿内昏暗,只有窗棂那有些许月光。 桑晚摇头,“吵醒陛下了。” “无碍。”萧衍之起身点燃火烛,见桑晚面带羞赧,“可是要起夜?” 床榻上娇小的姑娘点了点头。 萧衍之扬声唤了在外守夜的锦书,总归没因白日里的晦气事吓到,帝王安心不少。 钟旭开的汤药里,有聚气安神的作用,桑晚睡得还算安稳。 唯有的一丝神志还在乱想,都被身旁的萧衍之扰的七七八八。 天光大亮,桑晚再睁眼,床纱外的矮榻已经空了。 只余锦书在一旁,安静候着她醒来。 昨日身子爽利后,天色已晚,桑晚没好去叨扰林娘娘。 今晨用过早膳,便一门心思去往祥云殿,担忧桑芸心昨日有没有吓到,或受牵连。 仍记得昏倒前,她还紧紧拽着二姐姐的腕子。 进殿看她还有心思在院内侍弄花草,放心许多。 桑芸心:“阿晚来了,昨日你可吓死我了。” “我没事。” 桑晚在宫内若离开寝殿,身后总跟着安顺和一队金鳞卫。 桑芸心拉着她进殿,林婉柔放下针线:“时辰尚早,怎没多睡会?” 可桑晚晨起一直暗暗讶异,居然睡得这样沉,连萧衍之何时起身离开都不知晓。 她摇了摇头:“担心二姐姐,过来看看。” “我虽也是女儿家,但在宫里,也见过许多残忍,况且早知那白布下是什么。” 桑芸心挽着桑晚,在林婉柔身旁坐下,“你生生吓晕过去,安顺惊得声音都发颤了,还是那些暗处的护卫找了轿辇将你抬回去的。” 林婉柔跟着应和:“阿晚这样,日后入了晋国后宫,该如何是好。” 晋国后宫,听安顺说萧衍之从未踏足,连桑晚都不知,日后是个什么情景。 届时举目无亲,就真真儿只有她一人了。 可她好似别无选择。 见桑晚神色失落,林婉柔搭上她细软的小手,转移话题:“晚儿昨日回去,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桑晚眼底情绪复杂,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昨夜陛下同我歇在寝殿了。” 林婉柔神色一变,桑晚连忙解释:“是担心我夜里惊厥,搬了矮榻在床榻旁,隔着床纱……并未做什么。” 桑芸心面容古怪,按说以萧衍之帝王之尊,没道理这样克制。 桑晚没敢提及,萧衍之在窗棂旁和她说了那些专横的话。 忆起那时的情景,她只觉脸颊发烫。 帝王那般,实在太过撩拨。 “那晋国陛下是歇在外面的矮榻上?”林婉柔问。 “嗯。”桑晚点头:“我原是要歇在矮榻上的,陛下不许,还不大高兴。” 后妃侍奉天子,行走坐卧皆有规矩。 桑晚没有嬷嬷讲床笫之事,林婉柔自然多操心,挑着不打紧的讲了些许。 她知晚儿聪慧,必能领悟,只是没想到萧衍之竟能宠爱至此。 “陛下能做到这般,于晚儿来讲,亦好亦坏。” 林婉柔语重心长:“多一个人对晚儿好,我自是开心,但帝王盛宠,也可夺人性命,后宫妃嫔爱上帝王的,有几个是好下场?” 帝王有三宫六院,哪里爱的过来,注定是薄情之人。 “林娘娘,我感觉陛下对我,有点不太一样。” “傻孩子。”林婉柔笑得温柔:“晚儿若真喜欢陛下,也要切记君臣有别,莫要失了规矩。” 桑晚登时脸就红了,嘟囔道:“林娘娘想多了,没有喜欢……” …… 安顺得了令,中午的药膳送来祥云殿。 本以为桑晚会在这呆到傍晚才回,却见其午膳后便从殿内出来。 安顺:“姑娘要回吗?” 桑晚点头,她怕在祥云殿呆下去,会被林娘娘说教许多后妃的规矩。 更怕在陛下面前下意识做太多,帝王便真的不让她再见二姐姐与林娘娘了。 桑晚打心底,有些抗拒做深宫里的后妃。 越听,心里越乱。 但萧衍之又和她父皇不一样。 他尚未踏足后宫,可父皇却有妃嫔无数。 正乱想着,路过看押后妃和公主的丽景宫,里头出来一位宫妃打扮的妇人。 看起来年轻貌美,大抵位份不高,装扮十分朴素,身边还跟了一个小太监。 从宫变至今,只看出面容十分憔悴,却并不狼狈。 钟妍看到桑晚,四目对视。 眼底噙了泪水,忽地上前几步,跪到桑晚面前。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第10章 桑晚侧身避让开,有些无措。 第11章 安顺解释:“姑娘昨日昏迷,是钟太医将您唤醒,陛下允其女归家,这位想必就是钟选侍了。” 桑晚低头将人扶起,“论尊卑,钟娘娘也算我庶母,怎可跪我。” 宫变后,钟妍本已绝望,却意外绝处逢生,她得以归家,自然十分激动。 “我虽入后宫,但并未承受君恩,比公主只大三两岁,断不敢担庶母之名,且如今归家,于南国后宫便再无干系。” 父皇奢淫无度,后宫凄惨之人数不胜数。 桑晚浅笑:“我已不是南国公主,钟大人医术高超,钟姐姐有个好父亲。” 她改口,换了称谓。 钟妍听安顺喊她姑娘,看其衣着也不似寻常的小太监,更何况桑晚身后还跟了一队穿着黄马褂的金鳞卫。 那是帝王身边的禁军。 “祸兮福之所倚,桑姑娘也是因祸得福,脱离苦海了。” 桑晚只笑不语,如林娘娘所言,萧衍之对她这般,也不知今后是福还是祸。 正欲同钟妍一道离开,丽景宫内却传来疯疯癫癫的尖锐声,似哭似笑。 桑晚透过敞开的宫门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眼,那里貌似关着桑慧月。 钟妍:“昨儿侍卫聊起宫门外的事,听到皇后惨死,哭嚷了一晚上,该不会是疯了吧?” 桑晚总觉得,以桑慧月自私自利的性子,不像能疯的人。 却和她带着恨意的双眼瞬间对视,只听宫内传来凄厉的喊声:“桑晚,你来的真是巧啊!” 她走进丽景宫,慢慢靠近那半开的窗扇,桑慧月的模样比上次她来时还要狼狈几分。 唇角皲裂,脸色蜡黄。 见桑晚过来,她更是疯癫地笑了起来。 “真疯了,还是在装疯?”桑晚面容冷静。 桑慧月:“我怎会疯呢?我还要看着你下地狱!听说昨日你也在宫门,眼睁睁看着母后惨死,你就不怕午夜梦回,她来找你索命吗!” “是桑烨弑母,我为何要怕!” 果然讨厌的人,无论什么境况,都让桑晚无法生出一丝悲悯之心。 桑慧月突然收起那副尖锐的声音,眼睛狠狠盯着她。 “桑烨背上弑母之罪,你就无过吗?国破家亡,母后死在你面前,你却被晋国那狗皇帝护着,夜夜承欢,对得起南国死伤无数的冤魂吗!” 桑慧月的声音字字诛心:“无论如何,你身上流的,都是南国皇室的血!” 桑晚眼神怔怔,她并不在乎这皇室血脉,南国皇宫于她而言,更像一个硕大的牢笼。 但—— 萧衍之说过,皇后受此痛楚本不是为了引出桑烨,是皇后曾苛待自己,帝王有意惩处,这才罚了断指之痛,逼桑烨弑母。 眼见着桑晚神色不对,安顺忙关上窗扇,里面却传来桑慧月的尖声诅咒:“桑晚,你定会遭报应的!” “既疯了,还不快堵上她的嘴!”安顺命令桑慧月门边的守卫,弓腰将桑晚请出丽景宫。 身后传来她被堵嘴的唔唔声,依稀还能听出几个难听字眼。 桑晚深深吸了口气,“她没有疯……” “是皇后罪有应得。”钟妍看起来很是解气,忿忿道:“身为皇帝发妻,后宫之主,不整顿风气,却带头秽乱后宫,不断往皇帝身边进献美人,蒙蔽圣心。” 她就是被皇后接入后宫,蹉跎三年,名义上已为人妇,还差点因宫变去晋国为妓,怎能不恨! 皇后只等着耗死帝王,好让太子登基,周氏一族就能正大光明的把持朝政。 桑晚喃喃:“该是她罪有应得……” * 打从回了勤政殿,桑晚就蔫巴巴的,双眼失神。 晚膳后的汤药也乖乖喝完,并不急着用那甜酪,还是萧衍之用勺子喂到唇边,桑晚才木讷接过。 傍晚时,锦书调侃着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桑晚只摇头说累,早早便上了床榻歇息。 萧衍之看完奏疏回来,床纱已经放下,隐约能看到背对着他,侧身而卧的单薄身影。 是夜安寝,帝王仍宿在矮榻。 桑晚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否睡着,萧衍之轻唤了声:“阿晚?” 无人应答。 夜色渐浓,桑晚睡得很不安稳,来回翻动。 依着她的性子,昨夜睡着后动静很小,唯恐吵醒帝王。 萧衍之一向浅眠,掀开床纱,在桑晚额头触到一手冷汗,锦被也被推到床榻里侧,不在身上。 他忙起身,唤了轮值守夜的元德清,吩咐他去打温水。 火烛点燃,就连安顺都被元德清叫醒,来御前候着。 床纱被彻底掀开,萧衍之用浸了水的巾帕替她擦拭额头。 桑晚脸色差极了,眉头紧皱,齿间紧紧咬着下唇,生生磨出许多红痕来,怎么叫都不醒。 “昨夜都未曾受惊,怎得白日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帝王声音幽寒,冷声质问。 安顺扑通跪下:“奴才该死!姑娘从祥云殿回来时路过丽景宫,恰逢钟太医之女释放离宫,便多说了几句。桑慧月听闻皇后惨死,本就哭闹了一夜,见姑娘出现,说了好些疯言疯语,诅咒不止。” “传钟旭进宫。”萧衍之强压下怒火。 元德清犯难:“陛下,已经寅时二刻了,钟太医的住处离皇宫偏远了些,车马一来一往,等入宫恐怕天色已亮,正好该钟大人给姑娘请脉……” 宫变后,宫中全是晋军驻守,已经没有夜里轮值的太医。 钟旭得了萧衍之封赏,每隔一日都会来给桑晚请脉。 桑晚看起来很难受,在梦中苦苦挣扎。 萧衍之无法,只好捏住她的鼻息,过了片刻,桑晚不得不张嘴呼吸,这才松开紧咬的下唇。 帝王将拇指放进她齿间,元德清心中一惊,有了上次帝王试针的前车之鉴,这次没敢多言,默默候着。 桑晚唇齿并没多大力气,温热酥痒,只是唇瓣娇嫩,这才显得过分红艳。 唇齿微张,从侧面能看到她那颗尖尖的虎牙,萧衍之竟轻笑了笑。 “周皇后的尸身收到何处了?” 元德清:“回陛下,在南国皇陵安置。” “抬出来,把桑慧月和周皇后关到一处,让她们好好叙旧。” “——嗻!”元德清看了眼安顺,后者领命离开。 萧衍之俯身贴着桑晚耳畔,声音沉稳:“损伤龙体,阿晚又该当何罪?” 帝王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梦里的皇后好似听到声音,不敢上前。 桑晚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松开紧咬的唇齿,却攥住帝王衣袖,双眼紧闭。 萧衍之无奈,侧身躺上床榻,示意元德清只留一支火烛。 轻声哄着桑晚:“朕不走,没人敢欺负阿晚。” 夜晚冗长,萧衍之看着不断靠近他的桑晚,只恨没能早点接她到身边护着。 额头冷汗散去,攥着他衣袖的手却不见松些力道,眉头已然舒展不少。 萧衍之一直维持这个姿势,直到天光大亮,钟旭都侯在了殿外。 桑晚没醒,也无人敢进去打扰。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在帝王身侧睡了半夜的桑晚才缓缓睁眼。 御用的明黄寝衣率先入目,且几乎贴着自己脸颊,桑晚顿时清醒:“陛下!这、这成何体统……” 萧衍之抬起还被她攥着的衣袖,在空中轻晃了晃,笑着反问:“成何体统?” 桑晚倏地松开,唇瓣微张,半天辩解不出一句话来,只记得在梦里被周皇后吓得不轻。 萧衍之:“幸亏阿晚攥着未曾松开,不然朕被误会成登徒子,岂不百口莫辩?” 桑晚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和帝王悄悄拉开距离,“虽是我失礼,但陛下也不能——” 还未说完,萧衍之便凑到跟前,吓得桑晚没能说出后半句。 “不能什么?”帝王轻笑。 桑晚羞愤:“也不能随意上了女儿家的床榻。” “这是朕的床榻。” 萧衍之挨得很近,桑晚几乎贴着墙壁,甚至能感到帝王说话时的热气。 她气急,欲起身离开,却被萧衍之按在床角:“阿晚莫气,等回晋国,龙榻都给阿晚睡。” “陛下这般做法,岂非要将我推至风口浪尖,阿晚惶恐。” 萧衍之忍俊不禁:“朕暴行不少,她们不敢兴风作浪,再说,对朕避如蛇蝎也未可知呢。” 帝王抬手,再次抚弄桑晚殷薄的红唇。 “从前不知,阿晚竟有一对虎牙,日后多笑笑,可爱的紧。” “……从前?”桑晚疑惑道:“陛下怎知我有虎牙?” “昨夜你梦魇,猫儿似的咬着朕。”提及此,萧衍之问:“梦到什么了?” 桑晚不知为何会咬到萧衍之,但昨夜的梦太过清晰真实。 “陛下因我而惩处皇后,她便入梦来找我索命,因果报应,皆是轮回。” 第12章 萧衍之:“那朕便日日陪你安寝,让她不敢再来,且她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与阿晚无关。” 帝王的眼睛一直看着她,桑晚在床榻上浑身僵硬,躲闪回避道:“身上粘的慌,我想沐浴更衣。” 昨夜出了许多冷汗,她自己也觉得很不爽利。 见桑晚有意躲他,萧衍之原本含笑的眸子顷刻间凝聚,大掌一下下抚顺她满头青丝。 幽深道:“朕不会强迫你,但阿晚也只有这一条路可选,明白吗?” 第11章 屏风后热气腾升,兴许是沐浴的缘故,桑晚面颊绯红。 锦书不断将热水撩至肩头,替她揉捏按压:“奴婢昨日没当值,听安公公说,陛下后半夜一直守着主子,未曾合眼,对您可真好。” 桑晚还在回想方才床榻上,萧衍之说的那番话。 帝王眼底深邃,仿佛能直直看进她心间。 桑晚心头一紧,只怔愣地看着他,萧衍之终究没再说什么,下榻吩咐宫人去备水沐浴。 “锦书,你还是唤我姑娘吧,免得日后落人话柄。” 她往浴桶下坐了坐,热水漫过脖颈,桑晚轻轻闭上了眼。 主子这两个字,太过繁重,她担不起,也不想担。 自从锦书上次受罚,被元德清提点一番后,她便知自己以后都是桑晚的侍婢,唤一声主子,连陛下都认可。 但看桑晚闭眼不愿再多言,只得福身应下。 再去祥云殿时,安顺却是叫人抬了新的步辇来,小巧精致,坐她一人刚好。 只是路途不再经过丽景宫,抬着她绕道而行。 安顺:“姑娘,陛下吩咐,不许您再靠近丽景宫了,怕您腿脚受累,连夜命工匠赶制了步辇。” 桑晚抿唇,淡漠笑道:“离远些,也好。” 接连十天,白日里桑晚总会出去走走,萧衍之好似忙了起来,有时连膳食都不回来用。 宫里的侍卫也多了不少,但氛围却比之前轻松,大多时候,都在轮值歇息。 白日无趣,也不好总叨扰林娘娘。 之前从未有机会在宫里赏景闲逛,这几日也断断续续将南国皇宫的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 困住她的牢笼原来这么大,而她只能守着猗兰殿那一方小院,浑噩度日。 在寝殿时,也能听到萧衍之断断续续的声音。 除了柯沭和凌元洲这两个熟面孔,又多了不少生人。 好几次桑晚闲逛回来总能碰上,进寝殿时难免尴尬,但萧衍之回来的时间又无规律可循,她想避开都难。 是日,再度回来时,萧衍之不在,偏殿却侯了一人,是前几日来问安的新面孔。 郑怀朝桑晚作揖行礼:“下官见过娘娘。” 桑晚错愕,身侧的安顺却无太大反应,介绍道:“郑大人是新任南都郡守,之前是晋国南蜀知州,所辖与昔日南国接壤,暂且调任而来。” 她轻点头:“大人安好。” 正欲解释她不是宫妃,娘娘二字属实高抬了。 抬眼便见萧衍之跨步走来,郑怀跪下见礼,桑晚也转身福礼,唤了声陛下。 帝王冲郑怀抬手,径直走到桑晚面前,将人拉起:“今日回的还挺早。” 桑晚的手还被萧衍之握着,小声道:“宫里都逛完了。” “这几日忙了些,等回晋国,朕陪阿晚赏景。”萧衍之揉了几下女孩细嫩的掌心:“南国皇宫不大,若无趣,朕让人找些话本子来?” 桑晚摇头,“陛下繁忙,阿晚怎敢打扰。” 心下却是骇然,逛了好几日才走完的皇宫,在萧衍之眼中,竟是不足挂齿。 晋国是庞然大国,她去了,恐会微小如尘埃。 “大军不日便会拔营回京,有什么要带的,吩咐锦书规整起来。” 郑怀低着头,安静侯在一侧,目不斜视。 桑晚被萧衍之握着,指骨僵硬,“谢陛下提醒……” 被帝王松开后,她没进寝殿,红着脸转身又出去了。 安顺看了眼帝王,弓腰再度跟着桑晚。 整个皇宫都转完了,方才有外臣在,桑晚很不自在,连步辇都没上。 安顺:“姑娘,您走慢些,别累着了。” 桑晚回头,身后跟了不少人,几个小太监抬着步辇在安顺之后,还有一队金鳞卫。 她不解:“我想自己走走,都要跟这么多人?还是晋国规矩本就这般森严?” “并非如此,陛下也是担心姑娘,有侍卫跟着总归安全些。” 晋国宫中能有此阵仗的,恐怕除了皇帝,就只有太后了,后妃中并无高位妃嫔,无此规格。 桑晚心下烦闷,走的宫道却是通往她最熟悉的猗兰殿。 正想着要不要去,锦书步履匆匆赶来,冲安顺使了个眼神,才贴近桑晚:“姑娘,奴婢伤已大好,陪您转转。” 安顺会意,转头挥手,金鳞卫和抬着步辇的太监都原地驻足,待桑晚和锦书走出一段距离,才慢悠悠的跟着。 女孩娇小的背影离开帝王视线,萧衍之才坐回御案之后。 郑怀拱手:“恭喜陛下,喜得佳人。” 他作为南蜀知州,不是京官,只有每年大朝会的时候才能远远见一面,骤然日日面圣,只得愈发小心谨慎。 萧衍之看起来龙颜大悦,“先将养着,不急于一时。” 郑怀微愣,恭维了句:“陛下仁德。” 前几日就听闻,帝王圈在身边的是南国三公主,直到方才恰好遇见,才惊觉帝王对那公主有多宠溺。 “朕仁德?”萧衍之还面容带笑,说话的语气却叫郑怀冷汗涔涔,“爱卿虽远在南蜀,也该听过朕暴行无数,血洗朝堂,仁德二字,朕只听太后说过。” 萧衍之募地压低了声响:“说朕,德不配位。” 郑怀倏地跪下:“臣有罪!” 头顶传来萧衍之森寒又爽朗的大笑:“爱卿何罪之有,起来吧,赐座。” 郑怀诚惶诚恐地起身,一连说了两声“是”。 顷刻便有小太监奉上茶水,元德清呈递过去一封信函。 萧衍之:“南国朝廷腐朽,能沿用的官员不多,你手中的信函是与周氏及皇族无牵连的官员底细,怎么用人自己揣度,但若出了事,朕绝不姑息。” 郑怀又起身作揖:“谢陛下信任,臣定不辱使命。” * 桑晚越往猗兰殿走,便越是荒凉。 行至冷宫时,已经能看到宫外的男丁在拆宫墙。 短短数十日,这里已经破败不堪,全是灰土。 安顺:“皇宫改建郡府,这外围一大圈,皆要拆除另做他用。” 外围上工的壮丁看到桑晚和禁军,手中活计都慢了许多,频频侧目看来。 她推开猗兰殿的宫门,宫道萧条,这里却是一丝没变,本就杂草丛生,还能再破败到哪里去? 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小院,一砖一瓦,皆记忆深刻。 连哪里冬日漏风,哪里夏日虫鸣,都仿若重现。 锦书:“姑娘来这边,可是猗兰殿内有什么物件儿要取用带走?” 桑晚摇头,走进寝殿,小床上的被子还是粗棉,褥子也只有单薄一层。 她侧身坐上,心里不禁感慨,不过在勤政殿宿了数十日,竟会不习惯这偏硬的触感。 “宫变那日,我沐浴换下的衣裳呢?” 锦书回忆片刻:“奴婢已经洗干净,收放起来了。” “我没旁的物件儿,那件衣裳保管好就是。” 桑晚神色淡淡,那是去岁及笄时,林娘娘缝制的,在这生活十六载,也唯有那件衣裳,是最特殊的存在了。 寻常人家女子都有及笄礼,可她偏偏生在帝王家,命不由衷。 出了猗兰殿的拐角,迎面遇上帝王銮驾。 萧衍之伸出掌心:“若不累,陪朕走走?” 桑晚瑟缩,萧衍之的手仍悬在半空。 终是在众目睽睽下,将指尖轻轻放进男人手中,顷刻间便被攥住,“阿晚很乖。” 随后转头吩咐:“都在这候着,不必跟来。” 桑晚被攥着往前走,身后跟着的侍从都没跟来,若非被帝王牵着,她定能轻泛不少。 路过猗兰殿时,萧衍之驻足抬头,看了眼已经退漆的牌匾,并没有进去,反而继续前行。 桑晚:“前边都是废弃宫殿,很是荒凉,陛下若要闲逛,那里并非好去处。” 帝王步履不停,反而问道:“阿晚对这里,很熟悉?” 桑晚点头,“母妃去后无人管我,这里荒凉,也没什么人来,那时还年幼,白日里总出来乱跑,不敢去前宫。” 萧衍之带她拐过两个弯,停在一处宫门前。 正门落了锁,连牌匾都被摘掉,并不知叫什么。 桑晚看着宫门上的锁头,往另一处走去,绕到侧面一颗粗壮的树干旁。 “这里墙砖脱落许久,我身形小,经常爬进去玩。” 第13章 帝王神情晦涩难懂。 五年前,便是在这里,遇见了小小的桑晚,那时她应该才十一二岁,娇小稚嫩,萧衍之本无旁的想法。 可这些年,龙影卫在南国的暗探来报,小姑娘一度过得不好,几次险些丧命于此。 他挨过太后许多鞭子,可唯有那次,叫他遇见了桑晚。 他很少食甜,那次从南国回晋国后,挨过罚,他也会叫元德清端来糕点,可再如何,也不是昔日味道。 娇小的姑娘凑到唇边的甜点,是她不可多得的珍宝,却拿来哄他。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性格早就阴暗扭曲。 桑晚,是他意料之外的变故,两个同为皇室的人却都命如草芥。 五年过去了,萧衍之对她的执念,就像在看曾经的自己。 人前,他是养在太后膝下高不可攀的王爷。 人后,却是太后养在身边的傀儡棋子,非打即骂,鞭子无数。 登基第一年,太后 垂帘听政,大臣多有不满,却碍于其母家实权,并不敢言。 登基第二年,凌元洲和另一位太后重用的将领带兵攻打东夷,前端传来那人通敌叛国的消息,证据确凿,凌元洲将其斩于马下,临危受命,授予兵权,东夷之战大获全胜。 自此军权回归,龙影卫那时还在暗处,早已查出太后一党的官员罪行,于大军凯旋之日公之于众,连斩十几位朝堂重臣,抄家流放,皆为太后羽翼。 军权政权一举握在手中,太后才明白萧衍之蛰伏多年,已经把控不住了。 至于那名将领是否真的通敌叛国,无人敢问。 暴君之名亦开始流传,但也结束了太后垂帘听政,母家独大的局面。 这帝王之位是太后推他上去的,暴君之名亦不算冤,在位四年,晋国朝堂几乎血洗,太后虽已失势,但其一族始终没有搬倒的契机。 只要他们还在一日,萧衍之便恨一日。 胳膊被桑晚轻晃了晃,身边传来女孩软糯的声音:“陛下,您攥疼我了。” 萧衍之这才发觉,握着桑晚的手不自觉的用了些力气。 他抬手抚弄桑晚满头青丝,语气晦涩:“阿晚,谁都可以离开朕,唯独你不行。” 第12章 桑晚眼神躲闪,抿唇低头。 萧衍之的视线太过灼热,她做不出回应,也不想说违心的话。 帝王对她的感情,来的突然,又太过奇怪。 桑晚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但她又何谈离开? 自己的命运,从来都是捏在他人手里。 萧衍之捏起她的下巴,深深看着女孩瑟缩的眼睛。 再多捏一会,怕是能噙一汪泪水,叫人心疼。 帝王松开钳着她下巴的手,轻轻捏着桑晚耳廓:“朕命人找到你外祖了,在一处村落里,两个老人已年过半百,家中还有一男丁,应是你舅舅。” 桑晚的眼睛跳动了下,又渐渐暗去,“多谢陛下。” 萧衍之放轻声音:“可要见见?” 她温声拒绝:“还是不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了。” 父皇本无意纳母妃入后宫,再熬两年就能离宫,可她偏偏怀了皇嗣,最后连性命都留在宫中。 母妃是恨她的,外祖一家未尝不恨。 于亲情这块,她本就淡薄,况且孑然一身,去晋国才能了无牵挂。 “也好,朕命人送去银钱,后半生足够无忧。阿晚不愿见,便不见,省的多一份烦恼。” 桑晚作势要跪下谢恩,被帝王拉着腕子制止,“谢恩的话朕听多了,阿晚若要答谢,实际行动比言口相说,更能让朕开心。” 桑晚僵硬站着,“陛下想要,阿晚不会拒绝。” 嘴上如是说着,分明眸子里满是抗拒。 萧衍之无奈笑笑,轻捏了下她的耳垂:“朕要阿晚心甘情愿。” 离开偏僻之地,桑晚坐上步辇回宫,萧衍之的銮驾却并未一同回去。 而是在浮云湖前站了许久,久到南边的秋风都吹进了帝王心坎,染上丝丝寒意。 元德清本是萧衍之母妃宫里的小太监,姜嫔死后,便跟着萧衍之一同去了太后宫里。 这些年受的苦楚,他皆看在眼里,心疼不止。 “陛下,该回了,姑娘还等着您一同用膳呢。” 斜阳半落,萧衍之并未回应,湖底的锦鲤暗影浮动。 元德清劝道:“您这又是何苦,姑娘若知您是当年小院里的人,兴许不会这般疏离。” 萧衍之摇头。 这几日总会矛盾,既不想让桑晚知道,他曾卑微如蝼蚁,又不想看她暗暗拒绝。 他扭曲的成长经历,只恨不能将这天下倾覆,可百姓又何其无辜。 桑晚的每一次拒绝,都会在他心口烙下一条印子,曾经那些不为人知的画面,皆会提醒自己,经受的过往有多不堪。 帝王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回吧。” …… 三日后,大军整装待发。 车马銮驾从宫门一直排到勤政殿的玉阶前,金鳞卫皆骑在马上,三列而行。 郑怀携驻军小将于宫门外送驾。 凌元洲带大军于昨日已先行回京。 金鳞卫和龙影卫随銮驾一同缓行返程,同行押送的还有南国皇室及后妃。 林婉柔和桑芸心本欲留在南国,但昔日的皇族身份,留在这里只会遭人诟病,桑芸心日后恐不好议婚。 且桑晚去晋国举目无亲,最终决定同军队一起去往晋国久居。 夏兰是林婉柔的家生丫头,自然跟着一同前往,竹苓却是南国本土人,已经离宫归家了。 三人单独一个小马车,跟在銮驾后随行。 再往后,就是南国皇室的两位公主和后妃,分两辆马车而坐,十几人的脚链均穿在一起,就连手上都带了锁链,行动受限。 随着号角声响起,马匹动了起来。 帝王的车驾鎏金宽大,由两匹马共同牵引,内里安置了两张小榻,窗边还有一个略小些的案几。 桑晚坐在案几旁,木质的格子窗推开,探头出去便能看到长如游龙的随行队伍。 在身后扬长的送行声中,窗外景色向后倒去,南国皇宫在桑晚淡淡的神色中,愈来愈小,直到消失。 “若是晕车马就同朕讲。”萧衍之在案几另一侧落座,抬手关上窗扇,“当心吹风受寒。” 马车里只留了元德清侍候,安顺和锦书应是在轮值,并未一同在帝王銮驾上。 他呈来一小罐药放在桑晚眼前:“姑娘若晕,可将青草膏涂于额间,或能缓解。” “多谢元公公。”桑晚接过,神色却是失落。 萧衍之:“要走了,不高兴?” 桑晚摇头,“难得离宫,想多看看,但阿晚自知身子单薄,吹不得风。” 且她更想和林娘娘同乘一车,此去路途较远,日日和帝王这般相处,太过拘谨。 车驾内两张小榻虽各至一角,但相距也不过两尺。 “沿途驿站不少,待整顿休息时朕带你出去走走。”萧衍之看着桑晚:“回宫后朕若得闲,也有的是机会带阿晚出去玩。” 等回了晋国皇宫,桑晚哪敢耽误帝王时辰,婉拒的话就在嘴边,抬头看见帝王眼中温吞的神色。 还是点了点头,“好。” 萧衍之唇角上扬,抬手将一绺青丝别到桑晚耳后:“很乖。” 桑晚眼神松动,微微低头。 帝王又补了句:“阿晚很乖。” “这话,陛下前两日说过了。” 桑晚悄悄看了眼在门角那坐着的元德清,车马颠簸,杂音不少,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萧衍之并不在意,忍笑道:“阿晚耳垂殷红,可是害羞了?” “陛下!”桑晚眉头轻皱,看向皇帝的眼睛带了些羞愤。 帝王眉眼都染上笑意,“不逗你了,路途无趣,朕备了女红和棋谱,还有些书卷,闲时无聊可以打发时间。” 桑晚抱怨:“陛下分明就是在捉弄阿晚,我哪里会这些技艺。” 萧衍之:“朕是让阿晚挑个喜欢的,亲自教你。” 桑晚顿时哑口,刚咬唇,就被萧衍之一个眼神制止,默默松开了唇瓣。 “我可以去林娘娘车驾里吗?同二姐姐聊天,亦能打发时间。” “那朕怎么办?”萧衍之好整以暇,看着桑晚问道。 桑晚满头雾水…… 萧衍之:“林夫人还有女儿作陪,阿晚离开,朕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那……那我留在这里,陪陛下。”桑晚语气渐弱。 帝王轻笑,揉了揉桑晚的颅顶:“朕就说,阿晚很乖。” 门角的元德清忍笑不已,谁能想到晋国陛下,竟然要卖可怜才能留住眼前的姑娘。 本着不敢太过麻烦帝王的想法,桑晚选了女红。 萧衍之犯难:“等到下个村县,朕掳个绣娘来教阿晚吧。” 第14章 桑晚连忙摇头:“不、不用了,我看书卷就好,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帝王忍俊不禁,本就是故意吓吓小姑娘,哪里能真掳走人家绣娘,至于女红,完全是安顺准备时不带脑子,一并备下的。 元德清听令捧来书卷,赫然是《三字经》和《千字文》。 皆是三岁稚儿的启蒙读物,桑晚撇撇嘴,帝王还真拿她当小孩子哄。 “陛下未免太瞧不起阿晚了,母妃离世前,我都有去听女夫子讲授的,直到十岁后,才落了许多。” 萧衍之:“车内颠簸,正适合阿晚温故知新,傍晚默写下来,便有甜点用。” 桑晚顿时警铃大作,竟是要默写。 “若没默下来呢……” 萧衍之故作沉思:“那便只有按顿的汤药了。” 元德清始终绷着唇角,不敢面容露笑,见过克扣宫人份例的,还是第一次见克扣甜食。 从前见惯了帝王终日阴着一张脸,南国一趟,他竟觉得陛下温和不少。 “阿晚方才不是还说,朕未免小瞧了你?” 桑晚脸颊渐渐泛红,小声说:“我写的字,实在难以面圣。” 萧衍之神色一凝,他竟忘了这一茬。 随即便旁若无事道:“无碍,朕从写大字开始教阿晚可好?” 桑晚:“那用完汤药后,还有甜点可用吗?” “有,每日都有。”帝王哄道。 桑晚顿时开心,笑起来说:“陛下金口玉言,不能诓骗我女儿家。” 萧衍之盯着她那颗虎牙直笑:“自是不会。” 元德清取来笔墨纸砚,车驾虽是摇晃,但帝王是习武之人,底盘稳健。 站在案几前,大掌握住桑晚抓着狼毫的小手,在宣纸上认真写着。 桑晚顿时卸了力,这姿势,就像被帝王圈进怀里,瞬间觉得着了套。 车驾摇晃,难免和帝王衣角相擦,后背贴着他前胸,萧衍之的左手还撑在桌角,几乎将桑晚禁锢在怀里,无处遁逃。 “教阿晚习字,耳垂怎得也红了?” 帝王说话时的热气还洒向脖颈,桑晚浑身僵硬,连握笔的手都失了力气。 帝王松手,毫笔顷刻间滑落,在宣纸上晕染出黑色的墨迹。 桑晚百口莫辩:“我、我……” 萧衍之在她耳旁轻语:“如此不专心,该罚。” 热气直直洒进耳廓,桑晚的耳垂红的似要滴血。 元德清恨不得把头埋进车底,鹌鹑似的缩在门角。 “就罚阿晚,好好书写朕的名讳。” 桑晚头脑霎时清醒:“陛下名讳,阿晚怎敢随意书写?” “名讳而已,阿晚写得。”萧衍之重新握住桑晚的手,将笔放进她细嫩的指间。 再次落笔时,果然从《三字经》换成了“萧衍之”。 只是第二个“萧”字才写了一半,桑晚突然大力挣脱开帝王的手,脸色通红,挪去小榻那里,也不坐下。 萧衍之扭头,女孩红着脸,眼眶里似有泪水,却不明显,只是已经染上湿意。 声音委屈极了:“陛下,我想去林娘娘那。” 帝王顿觉撩拨过头了,正欲哄人,却见她泪珠已然滑落,紧紧咬着下唇不放。 元德清眼尖,看她捂着小腹,又状似难受,不敢落座。 忙躬身问道:“姑娘可是来了葵水?” 第13章 返程队伍停止前行,锦书被小太监着急忙慌叫去时,帝王和元德清竟都在銮驾外站着。 “陛下万安。”她忙福身见礼。 萧衍之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不像生气,只淡淡嗯了声,让她上去。 一应东西,早在出发前锦书便都备下了,此刻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囊,小心上了帝王车驾。 队伍原地休整,正好快到午膳时间,索性将膳食一并发放。 桑慧月和桑绮南连在一起,带着锁链,手里拿着一块干粮,马车外有许多侍卫,还有手里拿鞭子的老嬷嬷。 身后总传来宫妃挨打的声音,眼下这情景,竟是连讨口水喝都难。 桑绮南年岁小,还得半年才及笄,眼瞅着就要哭出来,被桑慧月一把捂住嘴,将哭声憋了回去。 桑慧月和周皇后的尸首关了好几日,直到启程出发前才被放出。 双眼呆滞,沾染了尸体腐烂的气味,早没了往日跋扈气焰,连声音都不愿发出,倒是十分安静。 皇后尸首抬回皇陵,大火足足烧了两个多时辰,将南国皇陵化为灰烬。 桑绮南怔怔看着身后的另一个车驾内,大部分是高位宫妃。 宁嫔是三皇子和桑绮南的生母,三皇子已死,她只剩这一个女儿。 此刻也只能和她隔着车马相望,无声摇了摇头,又祈求地看了眼桑慧月。 虽都为官妓,但公主和后妃到底不同。 公主还是完璧之身,想来会有不同的去处。 她只求桑慧月能看在昔日女儿同她交好的份上,照看一二。 在周围盯着的嬷嬷放下车驾前的帘子,冷哼:“让你们放风,就别耍小聪明交流,公主皮肉细嫩,好生护着回去还能有个好价钱,别自讨苦吃,毁了前程!” 桑慧月冷笑,前程?官家春苑里的前程吗? “这是怎么了,行军停下这许久?”嬷嬷冲回来的侍卫问道。 “要么说人家三公主运气好呢,身体不适,传了侍婢过去,连陛下和元公公都被请下銮驾,在外边儿吹风呢。”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见嬷嬷不语,那侍卫打听道:“嬷嬷久在深宫,可曾听闻咱们陛下宠过哪位娘娘吗?” 当年太后操办选秀结束,有不怕死的主动凑到御前去送吃食见驾,陛下真真儿不懂怜香惜玉,大雪纷飞,就让那后妃在雪中跪了足足一夜,次日清晨,尸身都冻僵了。 自那以后,便无后妃敢主动去御前卖弄,连太后都不再多言。 朝中虽有不满,但听闻那后妃是太后母家的远房亲戚,言官都巧妙的闭了嘴,无人敢上谏规劝帝王之行。 “御前之事,我哪里知晓。”老嬷嬷神色躲闪,“再者说,背后议论主子,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嬷嬷见怪,我常在军营,难免心直口快了些,您就当我未曾问过。”听声音,小侍卫是个年轻的,人也活泛。 脚步声远去,老嬷嬷才叹了口气,又神色不明的看了眼桑慧月她们的车驾。 这一马车里都是完璧之身,低位宫妃居多,未曾承宠,想来命运要比旁的女眷好些。 不多时,前方又传来马蹄的急行声。 声音不大,但能听清是御前传来指令:“钟太医,陛下请您即刻去一趟。” 钟旭和妻女同乘一车。 放下吃食,背着诊匣匆匆向前赶去。 桑慧月隔着车窗听得一清二楚,双齿紧咬,手里握着的干粮也被用力掰成两半,满眼恨意。 从前在宫里她作威作福惯了,钟妍这种小小选侍,别说是她庶母,就是宫里见到,还得毕恭毕敬唤她一声大公主。 现在倒好,桑晚一人得势,鸡犬升天。 林婉柔和桑芸心皆得到善待,南国国破,她们便成了任人指弄的阶下囚。 她自幼习诗书,通六艺,论样貌和教养,哪里比不上桑晚?怎得就让她被帝王瞧了去! 她虽对桑晚恶语相向,拿家国血脉诅咒,但从古至今,战败国公主被掳去当后妃的比比皆是。 国家战败,大多不斩女眷,凭什么桑晚可以一步登天,而她,就沦为了官妓。 桑慧月岂能甘心。 桑绮南哭声渐弱:“长姐,太子哥哥会来救我们吗?” “——嘘!”桑慧月将食指抵在她唇边,“莫要再这般唤他,南国已无,他亦不是太子,等到晋国,当心祸从口出。” 长兄如父,在她们眼里,桑烨或许是她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桑慧月满脸冷笑,桑烨被母后养的,同他那自私自利的父皇一样,眼里只有权利地位。 皇家人,先是君臣,后才是亲情,虽血脉相连,背地里都饱含算计,若无利用价值,便只是一枚无用的废棋。 和母后尸身关了几日,反倒叫她清醒许多。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没有靠山。 更不能让自己没了利用价值,要想自救,就必须攀上高枝,等桑烨主动寻她。 * 钟旭到御前銮驾时,萧衍之已经上了车驾。 小榻上桑晚面容苍白,神色痛苦,靠坐在榻上,一双手绞着锦被,神情隐忍。 钟旭见驾后诊脉,眉头微蹙,又换了只腕子,才斟酌道: “回陛下,姑娘之前吃食不佳,发育受限,葵水怕是经年只来一两次,近半月食补药膳,身体的亏空渐渐补上,这女儿家的月事,自然会来,只是会分外痛楚,还需细细调理才是。” 桑晚偏过头,视线落在床榻里侧的木质墙板上,轻咬着下唇不愿说话。 第15章 眼眶红了一圈,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萧衍之也在…… 萧衍之:“她现下还痛着,要怎么办?” 钟旭不假思索:“万不可再度受寒,下腹寒凉,用汤婆子温着或能缓解,若要快些,需辅以施针。” 帝王看了眼元德清,后者领命去备汤婆子。 桑晚扭头看向帝王,“不要施针,疼……” 萧衍之轻笑:“施针虽痛,总也好过这样一路挨着痛楚。” 桑晚哪个都不想,帝王坐到床榻边,抬手将她的唇瓣从齿间解救出来:“别咬。” 身上难受,加之先前被皇帝好一通撩拨,又突然发生这般羞人的事。 她是气的,此刻根本不想理人,偏生帝王还往跟前儿凑。 几乎条件反射,她便赌气似的,咬住了萧衍之的指尖,气呼呼地看着帝王。 萧衍之不怒反笑,“朕那日就说过,阿晚咬人,猫儿似的,可爱的紧。” 桑晚松开,赌气道:“我是您豢养在身边的宠物吗?想如何便如何了。” 钟旭侯在一旁,心中满是讶异。 抛去见过两次昏迷中的桑晚,最多就是隔一日去请脉,但都避开了帝王在的时候。 这还是第一次见桑晚同帝王之间的交汇,竟是这般…… “阿晚可冤枉朕了,朕分明是在养花。” “养花?” 萧衍之将手探进被里,温热的大掌轻轻覆在桑晚小腹之上。 “爱人如养花,朕可不就在精心呵护你这朵娇花儿吗?” 桑晚的脸登时就红了,锦书和钟旭只得将头埋的更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无处避逃,热源透过衣裳渐渐传来。 磕绊道:“谢陛下……” 直到元德清将汤婆子呈上,萧衍之才取出手掌,“阿晚可要施针?” 桑晚连忙摇头,“好多了,就不劳烦钟大人。” 钟旭满额尴尬:“不劳烦不劳烦。” 空气安静一瞬,他自知说错话了,赶忙补救:“臣写个方子,喝两顿便能缓解许多,明日姑娘便会好受些。” 帝王点头,他拿过案几上的毫笔准备写药方,就看到了帝王名讳。 元德清笑着收起那几张写了大字的宣纸,钟旭这才落笔。 元德清:“再往前走便入了南蜀,奴才派人快马加鞭去采买药材,今日的汤药应不会误了时辰。” 萧衍之嗯了声:“再带些好玩的新鲜物件儿。” “——嗻。” 队伍恢复前行,钟旭也回了自己车驾。 帝王銮驾内锦书和元德清都留下了,桑晚病恹恹的在小榻上倚着,虚弱无力。 她从前是很少来这事,听林娘娘教过她该如何处理。 只是一年半载也来不了两三回,便也不甚在意。 今日锦书来照看,她才知女儿家的月事,竟每月都会来。 桑晚想想便要哭了,那岂不是每月都要痛上几天? 偏帝王还坐在她的小榻旁,一会儿捏捏她的脸,一会儿又隔着汤婆子轻轻揉着小腹。 “怎么可怜巴巴地看着朕?” 桑晚试探地看了眼帝王眼睛,便低头错开视线:“我若每月都来这个,那陛下岂非每月都有借口……占便宜了。” 萧衍之忍笑:“哪里还需要什么借口?” 他低头凑近桑晚,在她耳旁轻语:“阿晚迟早都是朕的。” 说着,竟是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桑晚只觉从脸到脚尖,瞬间酥麻。 羞愤难当地喊了声:“——陛下!” 帝王连声笑着认错:“阿晚莫气,实在是脸颊过于粉嫩,朕没忍住。” 桑晚被撩拨了小半天,生气起来奶呼呼的。 将帝王推出小榻,抬手就放下她这侧的床纱:“陛下恕罪,阿晚困了,怕得小憩片刻。” 萧衍之总想逗弄桑晚,并不是真的气人。 只是不想看她日日拘谨,这般真实的生气模样,倒让他舒心不少。 正想离开,突然传来箭雨划破长空的声音。 车驾外马蹄嘶鸣,霎时听外面喊道:“有刺客,护驾——!” 第14章 行军队伍骤停,桑晚唇瓣微张,像是受惊,画面不断和那日宫门外的袭击重合。 不同的是,那日箭矢都冲着周皇后,而今日,是她所乘的銮驾。 场面听起来更加混乱,也十分汹涌。 萧衍之掀开她放下的床纱,大力将人圈在怀里。 一遍遍在女孩耳边重复着:“别怕。” 帝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掷地有声。 桑晚蜷缩在高大的身形里,闭着眼睛,眼皮微颤,想起周皇后惨死的模样,生怕自己的性命也交代在这了。 锦书窝在角落不敢乱动,心扑通直跳。 元德清则守在门角,看起来镇静许多。 周遭乱哄哄的,桑晚都忘了自己小腹还痛着,额角出了些许冷汗。 车架外全是箭雨和铁器碰撞的声音,还有打杀声。 见她双唇紧抿,帝王宽慰道:“朕的护卫都是万里挑一,不会有事。” 桑晚沉默着没有出声,眼前是萧衍之的玄色衣袍,独属于帝王的熏香萦绕在鼻息。 竟莫名让她感到安心。 她僵硬地维持这个姿势没敢乱动,约莫一炷香后,外头声响渐弱。 柯沭跪在銮驾外:“启禀陛下,乱军已反杀,皆为死士,没有活口。” 她这才从帝王怀里探出半张脸,仰头问:“他们是来杀您的吗?” 萧衍之点头。 帝王示意元德清让柯沭进来,抬手放下卧榻的床纱,遮住怀里受惊的桑晚。 在帝王还未结束太后垂帘听政的局面前,柯沭负责的龙影卫一直在暗处活动,暗桩遍布各国,现在龙影卫依旧掌管各路情报网,只是柯沭,不用身在暗处了。 他进来微微一愣,只在靠近门角的位置回话。 “死士虽为南国装扮,但并非周氏所派,这半月周家死士臣见过无数,衣着大不相同。” 桑晚惊魂未定,听柯沭所言,方才刺杀皇帝的人,竟然不是桑烨? 帝王松开她,“没事了,可还怕着?” 桑晚摇头,主动向后靠坐了些,退出帝王臂弯,疑惑道:“不是太子吗?” “不是。”萧衍之将汤婆子放到桑晚小腹,替她掖好被角才离开卧榻:“就算是他,阿晚也不要多想,皆与你无关。” 柯沭:“臣已派人去追查,銮驾并未受损,受惊马匹已换掉,不影响行军。” 萧衍之点头,“还有多久离开南国属地?” 帝王在案几旁坐下,单手推开窗扇。 外面凉风徐徐,一片狼藉,满地箭矢。 “大概夜幕降临前,能到大晋南蜀边沿的驿馆。” 元德清已经斟上茶水,小心放在萧衍之手旁,听帝王念叨了句:“宫里那位坐不住了……” 柯沭蹙眉思索片刻:“陛下的意思是,太后?” 萧衍之冷笑:“銮驾在南国境地遭遇刺杀,嫁祸给旁人再简单不过,是谁看了都会往潜逃的南国太子身上想。” 柯沭疑问:“可明知无法真的刺杀您,何故还要大费周章搞这一出?” “无非是想告诉朕,她的手,足以伸到南边来。”萧衍之看着窗外,眼底阴狠一瞬,“行军返京,滨州和江州只能二选一走。” 提及江州,柯沭瞬间恍然大悟。 陛下生母姜嫔,便是江州知府的女儿,当年江州洪灾,先帝拨款赈灾,没多久便被弹劾贪污,证据摆在了明面。 先帝派去钦差羁押查案,回来途中失火,烧了半个庄子,扣押下的知府一家皆命丧大火。 又因证据确凿,先帝终究判了贪墨,流放三族。 但刚经历过洪灾的地方,又怎会起那样大的烈火,以至于烧了落脚的半个村落。 姜嫔自幼养在深闺,也知父亲不是贪污之人,一心为民。 大抵阻碍了谁的钱路,才被扣上这样大的一顶帽子,即使举家皆已丧命,仍跪在御前求先帝彻查平冤。 却被以后宫不得参政为由,降了位份,连皇子都不能养在身边。 太后当时还是皇后,施以援手,回了先帝,将萧衍之过养在膝下。 只是没多久,姜嫔便自尽在宫中了…… 柯沭:“太后是怕您去江州?” 萧衍之收起眼底锋芒,呷了口茶水:“继续前行,传朕旨 意,走滨州官道返京。” …… 帝王銮驾在南蜀驿馆休整一夜,于两日后入了滨州城门。 知府及官员皆在城门外侯驾,却未能面圣,只见半开的窗扇里帝王抬手,不知说了些什么。 片刻功夫,元德清便出来:“陛下口谕,莫要叨扰百姓,一切从简,不必大费周章讲那些虚礼。” 滨州知府很快将銮驾请进府衙歇脚,却只远远的看到帝王背影,不曾面圣。 第16章 诚惶诚恐地侯在堂下,还是元德清出来让他们这些官员各自散去。 另一边,萧衍之带着桑晚,乘了个不起眼的车驾,已经入了江州。 身边只带了安顺和锦书近身侍候,柯沭扮作侍卫模样,随行护驾。 江州区县内有泸江穿过,当年大雨决堤,洪涝不仅波及周边村落和良田,连城里都遭了灾,没能幸免。 已经过去许久,这里早看不出当年的痕迹,商贩叫卖,街市繁华。 桑晚新奇不已,在南国离宫那次也只有满目萧条,这般市井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自觉的,唇边就染了笑意。 “这是画本子里的糖人吗?” 小贩见桑晚精致可人,笑道:“夫人可要买一支?” 桑晚局促地摇了摇头,“我不是——” 话没说完,便被帝王拉住手打断,默认道:“夫人新婚,难免害羞了些。” 又转头对桑晚说:“挑个喜欢的?” 她红了脸,视线流转在那两排糖人上,小心翼翼拿起一个仙子模样的。 声音很轻:“这个吧……” 安顺给商贩付去文钱,那小贩也难得一见贵人,笑着说:“夫人好眼光,正好挑中了织女,老爷新婚,不若再买只牛郎回去,成双成对,寓意也好。” 他迟疑半晌:“只是牛郎方才卖出去了,不急的话,我这会儿便捏一个出来,片刻功夫就好。” 萧衍之打量着桑晚:“夫人想要吗?” 桑晚还被他攥着手,这声夫人属实吓到她了,悄悄在帝王手心划着指甲,在他满是压迫的视线下,小声承认:“想看他是怎么捏出来的。” “夫人您瞧好,我手可快着嘞。” 小贩边捏还边说:“柳家的小小姐也喜欢我捏的,说句夸大的话,这条街上,我的糖人最是活灵活现。” 萧衍之和柯沭对视一瞬,柯沭仿若无意问道:“可是江州柳氏?” 小贩低头忙碌,随口道:“这江州还能有哪个柳家?” 又暗暗压低声音:“我听几位不是本地口音,若是遇到柳家人,能躲就躲吧,当今太后的母亲就是柳氏一族,父亲在京中又是荣国公,就连知府老爷都对柳家客客气气,兴许还要仰仗柳家以保官位,咱们这些寻常人可开罪不起。” 安顺:“你日日在这卖糖人,怎知晓京中之事。” 小贩哼笑:“在江州这不是什么秘密,谁不知这柳家和荣国公府是亲家,来往甚密。” 萧衍之眉头轻蹙:“那江州知府可是继姜大人在任之后的?” 小贩一惊,“您还知道这个呢?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姜大人在任时我还是孩童,后来……” 他叹了口气,“可惜了,姜大人不仅没等来皇帝的褒奖,还反遭祸端,朝廷判的是贪污,可那年洪灾,我们闹饥荒,若非姜大人施粥行善,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他抬眼见萧衍之神色不对,很是锐冷。 “看几位是外地人我才多说了些,您可千万别向旁人打听,当年之事在江州是禁忌,万不可四处提及。” 说着,将捏好的牛郎举到桑晚面前:“夫人您拿好。” 桑晚接过糖人,话里话外听出很多,临走前问道:“既是禁忌,你又怎敢讲了这许多?” 小贩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家人在洪灾那年都死完了,就剩我一个,难得遇到这位爷还记得姜大人,便多说几句,我死就死了,没旁的牵挂。” 桑晚不忍,安顺接到萧衍之的眼神,取出一锭银子放于小贩摊位。 “哎呦,这……小的怎么受得起,给太多了。” 萧衍之已经拉着桑晚离开,安顺笑笑:“我们二爷心善,你收着就是,日后若有人打听我们的行踪,你只管说没见过。” 那小贩连声应下,他就是捏一整年的糖人,也赚不下这么一大锭银子。 銮驾在滨州最多休整两天,他们在江州最多也只能呆一天半,便要赶回去。 尤其江州一带,太后眼线遍布,蒙蔽一时还行,太久不露面,定会让人起疑。 打从微服出来,桑晚便听安顺改口喊了二爷,想来在皇族中,萧衍之位列第二。 离开那处,几人在街头闲晃着,帝王却好似兴致不高,眉眼间满是心事。 桑晚想宽慰几句,又无从开口,只小心问道:“听他所言,那姜大人许是蒙了冤屈?” “嗯。”萧衍之捏着桑晚指尖,“举家含冤而亡的,是朕的外祖。” 第15章 桑晚呼吸一滞:“您肯定有翻案的打算,不然也不会带我来江州。” 萧衍之眼中带了狠意:“不仅要翻案,朕还要将这么多年,太后施加在我身上的东西,都逐一奉还!” “您贵为帝王,自是可以。” 桑晚似是安慰,犹豫间,悄悄主动握住萧衍之的小拇指。 被他反手包裹住掌心:“但是阿晚,朕的背后空无一人。” 她抿唇,感受到帝王手掌炙热的温度,终究做不出回应。 “陛下,我在深宫无人教养……尚不通世事。” 萧衍之淡淡笑着,桑晚哪里是不通世事,或许不通情爱是真,但她的小脑袋转起来,也是聪慧的。 “无妨,朕等得起。” 桑晚心底一颤,难言的苦涩在眼底蔓延。 “想什么呢?”萧衍之低头,看桑晚蔫巴巴的。 桑晚:“在想原来做皇帝,也有那么多不顺心的事。” 他拉着桑晚转身进了一间成衣铺子,“都过去了,现在有阿晚,没有不顺心。” 她错愕半晌,看着眼前各色布料,和已经制好的衣裳。 女儿家哪有不喜欢装扮自己的。 老板见进来几人衣着贵气,家仆环绕,忙放下手中活计,“贵客里边请,几位想试成衣还是选料定裁?” 萧衍之:“成衣。” 店中小厮领着桑晚挑花了眼,锦书跟着夸了许多。 桑晚从未做过自己的选择,哪怕只是一件小小的衣裳。 她不安的看向帝王,“您觉得什么颜色合适?” 这模样落在老板眼里,好似娇羞,像极了刚新婚的年轻男女,不怪那捏糖人的小贩唤桑晚夫人。 萧衍之:“阿晚只管挑自己喜欢的就是。” 桑晚犯难,她从前浑噩度日,好似不知自己喜欢什么,又不喜什么。 送到她面前的东西,都不是好的。 要说新衣裳,大抵还是林娘娘去岁及笄缝的那件,也比不上这里,花团锦簇。 她随意走向一旁整齐挂着的衣裳,挑了件最是淡雅的,“不若就试这件吧。” 萧衍之还未言,就看那老板面容为难:“夫人,这边几件都是我们少东家的千金月前裁制的,今儿府上就要来人取。” 见萧衍之面色一沉,老板有眼色地指向另一侧挂着的衣裳。 “夫人眼光好,和我们小姐都选到一处去了,您再看看这些呢?也都款式淡雅,不相上下。” 正说着,进来一管家模样的人。 老板话音刚落,忙陪着笑脸迎上去:“柳管带,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等小事还得亲自跑一趟。” “出来自然有旁的差事!” 说着,看了桑晚和萧衍之几眼,轻哼:“什么人,也配和我们柳家小姐相提并论,你这掌柜做的是愈发会说话了。” “哎呦,您恕罪,我这也是话赶话没过脑子。” 说完,朝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声音脆响,用眼神示意店内小二去包衣裳。 柳茂趾高气昂地咳嗽几声,便有小厮奉上茶水。 萧衍之好整以暇:“一条看门的哈巴狗,也能出来乱吠了。” 柳茂蹙眉,转头看向萧衍之,对视瞬间,就被那双凌厉的眸子直穿心底,瞬间败下阵来,不禁破口大骂。 柯沭出手极快,电光火石 间,便已折断那柳茂的腕骨,霎时传来惨叫声。 桑晚的眼睛被萧衍之牢牢捂着,光听声响,便打了个寒颤。 柳茂:“你可知我是柳家的人,不要命了!” 他虽身后带了不少小厮,但光看柯沭那双杀人的眼睛,便不敢上前。 掌柜吓白了脸,嘴里念叨着和气生财,自己却躲去了柜台后面。 柯沭往前走了一步,柳茂便吓得后退好几步。 喊身后的小厮挡在前面,嘴里骂着废物。 柳茂自知打不过,打算回府告状。 忍痛放下狠话,“你等着,我定要你们横着离开江州城!” 待他们怒骂着离去,萧衍之才放下挡着桑晚眼睛的手,“去量下身形,和我家夫人身量一致的衣裳,各色都买一件。” 桑晚:“……用不了这么多的。” 帝王将人轻轻往前推了推,“无妨。” 柜台后的老板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让女学徒将桑晚带去丈量,低头嘴里鼓捣着“完了完了”。 第17章 见萧衍之全然不在意,默默摇头。 “那柳管事,可是柳府的家生奴才,打从出生就跟着主人家姓柳,你们是外地来的不知晓,这可得罪不起啊,趁天亮,几位贵客还是赶紧离开江州吧。” 萧衍之面无表情,吩咐安顺:“去旁边客栈订房,今夜便宿在这,衣裳你们直接送去就是。” 安顺领命离开,掌柜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们再有权有势,在江州也不能这般开罪柳家……” 他压低声音:“那可是皇亲国戚,这条街的商铺除了街边摆摊的商贩,皆是柳家所开,你们还敢住进去!” 好一个垄断,萧衍之来了兴趣。 待桑晚回来,攥过她的手:“再带你去对面珠宝轩挑些女儿家的首饰,只管往多了买。” 他们是微服出来,让銮驾直接去了滨州,本意是不愿暴露。 但帝王此刻却反其道而行,柯沭摸不清头脑,“二爷,这恐有不妥,是否太过张扬惹眼?” 萧衍之冷笑:“我还怕不够惹眼呢。” “您刚刚是想,杀了那柳家管带?”柯沭问。 帝王拉着桑晚出去,浅浅道:“不急,等他回去找主人吠完,别死的太轻松了。” 论身份,论地位,又论见过的世面,桑晚总觉得和这世道格格不入。 从前的人生,仿若梦一场,可不就是白活一趟。 她突然站定脚步,萧衍之被腕子传来的轻微力道扯住。 “我想回去歇息,珠宝轩就不去了吧……” 萧衍之摩挲桑晚细嫩的掌心:“他是罪有应得,阿晚在怕什么?” 桑晚轻轻摇头:“不敢劳陛下破费。” “无碍,既累了,那便让锦书替阿晚去挑,能挑到逞心如意的最好,若挑不到……” 锦书吓得双膝跪地:“奴婢眼光低劣,不敢替姑娘做决定。” 帝王看似轻笑,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弄桑晚脸颊:“瞧她吓得,若挑不到,劳烦阿晚再来一趟珠宝轩就是。” 桑晚看着萧衍之的眼睛,深邃的眼底分明满是威胁。 却又带着浓烈的,不可言说的情绪。 桑晚委屈:“您作何要逼我……” 萧衍之重新握住她的手:“明明喜欢,为何又不愿进去了?” 她沉默不语,但那点心思被帝王一眼便能看穿。 “阿晚和朕如此分明拘谨,又这般躲着,是打算日后好离开吗?” 帝王强硬拉着桑晚往珠宝轩走去,低声道:“这天下都是朕的,阿晚能去哪?” 桑晚进去,眼底噙了泪。 这边掌柜是个女娘,见贵客进来,也从二楼下来,打趣道:“呦,姑娘眼含春水,哭起来当真叫人心怜,夫郎还不哄哄?” 话音落下,才察觉店内气氛诡异。 有小厮在女娘耳旁说了方才成衣店的事,女娘面色一僵。 说白了,他们都是给柳家打工看店的。 桑晚哪里还有心情装扮自己,萧衍之却兴致勃勃。 从细链到朱钗,都在桑晚身上比划着:“阿晚戴什么都好看。” 桑晚笑容牵强:“您满意就好。” 帝王之手,染过无数性命,此刻却精心打扮着她。 珠宝首饰,琳琅满目,是桑晚从没见过的奢华。 却也叫她,寝食难安。 萧衍之唇角笑容微顿,叫人将试过的都包起来,在她耳旁极小声地说:“朕只对阿晚满意。” 离开那红艳艳的耳垂,见女孩没敢咬着唇瓣,还不忘夸了句很乖。 帝王深知,自己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方才是,三年前血洗朝堂亦是。 桑晚每每拒绝他的时候,他都烦躁地想要那些人,付出血的代价。 回到客栈,萧衍之破天荒地没和桑晚同宿一间,反倒叫锦书陪同。 与帝王一墙之隔。 柯沭:“龙影卫捉到信鸽,是柳家送往京城的,陛下看是要放飞,还是拦截。” 想必在銮驾还未进滨州时,柳家便收到太后信件,做足准备。 今日一闹,柳家必定猜到了萧衍之的身份,预备给宫里那位报信。 萧衍之气血翻涌,闭上眼好似还能看到姜嫔年轻时温柔的笑。 这里便是他母妃的故乡,说来好笑,姜家一族在江州,连衣冠冢都没有,尸首随着那场大火,统统消散了。 “拿去后厨,给阿晚煲汤吧。” 他音色及淡,柯沭微微蹙眉,知晓陛下大概又想做点什么,来平复他那想要天下人陪葬的燥乱。 萧衍之:“行军回宫前,柳家信鸽一律拦截,太后能把手伸到南边警告朕,朕便要告诉她,谁才是这天下的主宰。” 是夜,不知是来了月事还是其他原因,桑晚辗转反侧,无奈起夜,静悄悄地在窗边站了许久。 不多时,走廊传来响动,脚步声繁多。 她不禁好奇,晚膳也没见萧衍之,倒是安顺送膳时,特意提了几嘴那道鸽子汤。 桑晚打开门栓,只探出一个脑袋,发现又是混着血色的浴水,同上次一样。 南国宫里那次是周氏族人的血,这次又不知是谁的。 抬浴桶的人不是太监,皆一身黑,像侍卫又有点不像,应是安顺提及的龙影卫。 柯沭跟在最后,见是桑晚,隔着些距离拱手作揖:“姑娘还不歇息?” “睡不着,听陛下那有动静,便出来看看。”桑晚轻声问道:“这是……” 柯沭:“柳家管带白日里言语中伤姑娘,陛下已经处理掉了。” 桑晚咬唇点头,客套几句后关上了门,魂不守舍地躺下。 回想上次萧衍之去处理周家人时,好似也是同他置气后。 接连两次浴桶里都有血色,想来手段定十分残忍。 胡乱想着,竟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锦书给桑晚梳洗打扮后,萧衍之已经坐在楼下。 今日便要去滨州,同行军回合,启程返京。 客栈掌柜貌似昨日便知晓他们在成衣店闹出的动静,爱答不理的,眼底轻蔑。 果然,早膳只食了一半,柳家便带人匆匆赶来。 掌柜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在江州如此得罪柳家,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少东家来了。” 柳青志却不理人,径直走到离萧衍之三步开外的地方。 掀起衣袍直直跪下:“二爷,您恕罪。” 第16章 连同柳青志身后跟着的家仆,都齐刷刷跪下。 客栈掌柜那副摆高踩低的嘴脸当即僵硬,一时间愣在原地。 柳青志微微侧眸,瞪了眼一旁的掌柜。 方才还拿眼皮看人的老板,瞬间跪下,头垂得很低,眼珠子虽四处乱转,却不敢再说什么。 处处透露着精明胆小,鼠头鼠脑。 客栈已经关门闭店。 桑晚略显僵硬,抬头便是眼前跪了一地的人,虽都低着头,却也如坐针毡。 帝王像没看见似的,只对桑晚关心道:“把粥喝完,该凉了。” 她跟在萧衍之身旁有些日子,虽见多了这样的场景,但此刻,哪还有用膳的心情。 勉强应道:“我吃好了。” 店内安静极了,萧衍之气场很强,呼吸或重或轻,都好似能让地上跪着的柳青志,跟着紧张。 帝王拿起桑晚面前的汤勺搅了搅,温声说道:“听话。” 只两个字,便让那些个跪着的人都偷偷打量。 桑晚神色疲倦,昨夜虽合了眼, 却没怎么入睡,精神不佳。 她生怕萧衍之再说出什么让她羞赧的话来,只得乖乖听话。 在帝王的轻哄声中接过汤勺,低头小口喝着。 柳青志几乎屏住呼吸,静悄悄的。 想抬头看一眼帝王身旁那女孩的模样,被柯沭凌厉的扫视吓得忙将头低下。 他今日此行,面子功夫做的极好,也想多留意些细节,好给太后传话。 可满屋除了那个姑娘,怕也没有旁的新鲜事了,尤其不懂帝王为何要刻意来一趟江州。 一行人就这样跪着,安静等桑晚用膳。 萧衍之还不时地往那粥碗中添些小菜,眼神宠溺。 此番举措,足以让人惊讶。 桑晚瞥见安顺从后厨又端出什么,小幅度摇头:“吃不下了……” 萧衍之:“江州甜糕十分软糯,阿晚不用些可惜了。” 桑晚蔫吧的神色难得精神了些,侧头看向安顺手中托盘,的确秀色可餐,很有地方特色。 她心底动摇,可才说过吃不下。 帝王轻笑,替她找好借口:“一会还要赶路,多吃些不妨事。” 桑晚点头接过,眼尾好似染上笑意,“您不用些吗?” 萧衍之看着很容易就满足了的小姑娘,眼底的心疼一闪而过,“那便陪阿晚用点。” 出于礼貌,桑晚将手中拿起的甜糕递去。 第18章 帝王恍惚间,又想起五年前,桑晚也是这般,把她视作珍宝的糕点递到自己唇边。 那时她稚嫩的声音说: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可鞭子打在身上,又怎会不疼呢。 萧衍之半凑过去,低头用唇齿夹走,湿濡的触感在桑晚指尖一扫而过。 “好吃。” 桑晚脸颊腾的就红了,低头兀自吃着,不再言语。 帝王唇角微勾,略带笑意的脸上,眼底却满是寒意,“柳青志。” 柳青志忙磕了个头:“是。” “你那柳府的管带——” 萧衍之话语停顿,柳青志十分灵光,回道:“府中奴才不懂事,劳二爷亲自处理,是他的福气。” “呵!”萧衍之笑容渗人,轻飘飘地说:“这么大的福气,柳少主要不也沾沾?” 柳青志面容一僵,磕下去的头没敢抬起:“二爷,小人恐无福消受,柳管带得罪了您身边的姑娘,是他罪有应得。” “方才不还说是福气?” 萧衍之从始至终都没看柳青志一眼,端的一副漫不经心,视线总往桑晚那边扫去。 “是、是我说错话了,那般卑劣之人,劳二爷处理,应是脏了您的手才对!” 柳青志声线不稳,在江州作威作福惯了,虽和太后沾亲带故,但还是头一次面圣,到底不如柳家家主有底气,惶恐不安。 但事情起因的那些衣裳是自家女儿的。 柳家现任家主让他这个少主出面,一是冤有头债有主,二来,也是想考验锻炼他。 柳青志心知肚明,但想起柳茂昨夜惨死的模样,还是惶恐不安。 “昨日姑娘选中的衣裳我都带来了,给您赔罪,家中小女娇蛮任性了些,若知是姑娘相中,定会奉上相赠。” 桑晚咬下的甜糕还在嘴里,不好开口讲话,下意识看了眼帝王。 萧衍之抬手拭去她唇角的糕屑,动作自然,嘴里却说着:“拿去烧了吧。” 桑晚微微错愕。 安顺便将小厮带来的衣裳拿去院中,丢了火折子进去。 云锦昂贵,却也易燃,火光将院子照的忽明忽暗,安顺则关上了后院的门,免得烟气进来熏到主子。 只有死人的衣物,才会烧了去…… 柳青志张了张唇,终究没敢说出半个不字,磕头谢罪。 萧衍之收回手,冲他冷声道:“抬起头来。” 柳青志缓缓跪直身子,守着规矩不敢直视帝王,眼帘低垂。 “是有几分神似。”萧衍之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柯沭,掌嘴。” 柯沭:“是!” 柳青志不明所以,刚猜到帝王口中的神似,大抵是指他和宫里的太后有几分相像,便眼前一黑,紧接着被打蒙了头。 剧痛在脸颊蔓延,一下下的,不见萧衍之喊停。 柯沭是习武之人,下手自然不会轻,不肖几下,柳青志唇角便溢出鲜血,求饶声也被打的四分五裂。 跪在一旁的掌柜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恨自己不能从这消失。 那可是柳家的少主,未来柳氏的继承人,当着这么多仆人的面,说打就打,柳青志却只能生生受着。 甚至跪着不敢起身。 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客栈,桑晚视线被柯沭尽数遮挡,看不见柳青志的模样,余光只看到柯沭不断扬起的手。 约莫十几下后,萧衍之语气随意,喊了声“停”。 柯沭侧身,站回帝王身后。 柳青志的脸已经高肿起来,两个唇角皆流了血,样子狼狈不堪。 萧衍之瞥了他一眼,“可有怨言?” 柳青志张嘴便是血腥气,不知被打掉了哪颗牙,混着血沫子侧头吐在地上,连话都说不清。 含混道:“是小人说错了话,不敢有怨。” 安顺从后院回来,衣裳也烧完了,看到这场面毫无波澜,只替下柯沭的位置,让他去洗沾了血污的手。 桑晚却是阵阵反胃。 她见过周皇后被刺死那日的血,染红了大片白布,本以为不会有过多反应。 可柳青志的模样,加之吐出去的血水,实在倒人胃口。 萧衍之见状蹙眉,“别在这碍眼了,昨日之事,到此为止。” 柳青志磕头谢恩,起身后有小厮拿出绢布想替他遮遮,身后传来帝王幽寒的声音:“就这样回去,还是说,你想躺着回去?” 柳青志忙转身作揖:“小人不敢!” 闹了这样一出,桑晚手中的甜糕终究没能吃完。 萧衍之毫不介意,握着桑晚的细腕,便将她手中最后那一小块甜糕送入自己口中。 桑晚急道:“那是我用剩下的——” 帝王轻笑:“更甜了。” 桑晚虽急,却也无可奈何,红艳艳的耳垂甚是可爱。 侍候桑晚这些时日,锦书原以为自己对帝王多大的宠溺,都能做到不那么惊讶了。 但方才这一幕,还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晋国天子,也会有这样平易近人的时候…… 客栈掌柜一改从前,点头哈腰送走他们几人,胆战心惊的模样,就差跪下来送行。 还是来时的马车,安顺和柯沭在外驾车,除了萧衍之和桑晚,锦书也一同坐在里面,谨慎细微。 车驾不算宽大,她和帝王坐在一边,锦书坐在另一边的角落。 不多时,桑晚便昏昏欲睡,靠着门板频频打瞌睡。 萧衍之并不提醒,一炷香都不到的功夫,桑晚便撑不住脑袋,靠着帝王肩头睡着了。 帝王轻声发问:“她昨夜睡得不安稳?” “回陛下,姑娘昨夜好似未曾入眠。”锦书回道。 待桑晚睡熟了些,萧衍之才伸手将女孩圈进怀里,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两个多时辰的路途,帝王愣是一动没动,进了滨州城,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车驾直直进了滨州府衙,和銮驾汇合,萧衍之将桑晚抱下马车,她才意识朦胧地转醒。 “陛下?” 萧衍之忍笑调侃:“睡这么熟,朕把你发卖了,你都不知。” 两人挨得过于相近,桑晚这才发觉已经到了地方,还被萧衍之腾空抱着。 红着脸解释:“陛下身上的龙涎香,我闻习惯了,睡得安稳……” 之前在南国皇宫,日日都能闻见,桑晚也没想到今日竟能睡这么沉。 萧衍之:“阿晚是在怪朕,昨夜没有陪你安寝?” 桑晚眼神微缩,小声辩驳道:“才不是……” 帝王笑着将人放下,见她害羞便不好再打趣。 寝殿里身形和他差不多的人,还穿着御用卦袍,和元德清一并跪在门槛边上迎驾。 昨日便是那侍卫,坐在銮驾里以假乱真,进了滨州城的。 元德清:“陛下,滨州官员昨日和今晨皆候着见驾,奴才以您龙体欠安挡在院外了,您看……” 萧衍之拉着桑晚往里走,像是早有打算:“吩咐下去,晚膳朕与滨州官员同膳同饮,明晨返京。” 第17章 “…… 太阳渐落,桑晚午憩醒来,不知梦见什么,连手心都浸了层薄汗。 第一时间向窗边矮榻看去,萧衍之不在。 隔着屏风,只能看见外室有许多人影。 锦书听到动静,弓腰进寝殿递去温茶:“姑娘可算醒了。” 桑晚口干极了,接过茶水喝了许多,视线还未清明,脑子也跟着乱乱的。 这一觉,好似睡了许久。 见她不语,锦书担心道:“可要请钟太医过来看看?” 桑晚摇头,“昨夜没睡好,现下睡醒胸口闷闷的,出去走走便没事了。” 锦书犯难:“陛下说让您好生装扮一番,晚膳一同前去,时辰快到了。” 桑晚视线微顿,午憩前听萧衍之说,好似要和地方官员一同用膳,她去……合适吗? 起身去了外室,才发现方才醒来看到的人影都是滨州府侍女,不知是何时侯在这里的,昨日买的衣裳首饰也都摆在明面。 见桑晚出来,齐齐福礼:“娘娘万福。” 小丫头们年岁看起来不大,虽都是府中丫鬟装扮,却是一顶一的貌美。 纤纤玉指,葱白细嫩,哪里像下人们的手。 桑晚只微微错愕,便在妆台前坐下,音色很淡:“我不是宫妃,不必这般。” 身后的侍女低着头,互相看了几眼,悄悄起身,有疑惑,也有的人眼里更是生出光泽来。 若不是后妃,只是路途相看上预备带回宫中,那她们的机会岂不是更大了? 锦书早就猜到桑晚会是这种反应,嘴里说着:“这位是桑姑娘。” 心底却早已料定,这声娘娘等回宫后,还远吗? 不过是桑晚自欺欺人,不愿意罢了。 如锦书所猜,桑晚只选了最简单款式的衣裳和朱钗,并没有繁多打扮。 第19章 只是她容颜绝美,稍加点缀,整个人便清丽脱尘,妆台上没用到的繁琐首饰 都好似失了颜色。 “桑姑娘,您好美。”身后一个丫鬟没忍住说道。 这是连日来,她打扮最细致的一次,就连桑晚自己都对着镜子怔怔走神。 难怪她母妃当年,会被醉酒的帝王一眼相中。 眼尾缱绻勾人,偏又生的无辜,任谁看了,眼睛都会舍不得挪开,美的不可方物。 锦书呆愣,又侧头仔细看了看桑晚。 之前桑晚不用朱钗银钿,及腰细发只用一只素银簪子半别在脑后,发丝清扬,别有韵味。 今日仔细装扮起来,锦书心里却突然没底,后宫那些个人,皆为太后所选…… 锦书担忧地唤了声:“姑娘……” 桑晚垂下眼帘,聪明了然:“自古红颜多薄命,我母妃,不就是例子吗?” 锦书还没宽慰一二,身后便传来稳健的脚步,萧衍之的声音随即而来:“那是你父皇昏聩虚伪,既要名利,还贪图美色,没有帝王之气,亦没有为人夫的担当。” 他双手把着桑晚肩头,轻轻转过眼前的人,许是第一次见精心装扮后的桑晚,微微错愕。 “朕是明君,阿晚要好生陪着朕,白头到老,合葬皇陵才是。” 锦书眼睛微张,知州府的丫鬟见帝王来,已经跪了一地。 合葬,那是帝后才有的…… 萧衍之的眼神太过炙热,她头次装扮,被看了许久不大好意思。 错开视线后,巧妙避开了帝王的话:“陛下说这些晦气话作甚,您是天子,天子万岁。” “恭维话罢了,真要活一万岁,岂非成了鬼神妖怪。” 随即转身,从安顺捧着的小盒子中,取出一颗像糖豆似的东西,放在桑晚唇边:“下午去滨州城闲逛买的,阿晚尝尝看。” 举到唇齿边,分明就是想亲自投喂。 之前桑晚还会用手接,被帝王躲开许多次后,也就习惯了张嘴含住他喂来的吃食,动作一日比一日自然。 桑晚原本略带愁容的面孔,也笑了下:“多谢陛下记挂。” 萧衍之转身也吃了颗,是很清口的甜,貌似是果子熬制的,不知加了什么,并不发腻。 “阿晚喜欢就好。” 安顺将吃食交给锦书保管,这才看了眼地上的姑娘们:“都出去吧,回了昌大人,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昌玮,滨州知州。 昨日萧衍之在江州微服,就属他见驾最勤,接连带动好几位下属官员不敢离开,皆候在廊下。 侍女们并不敢起身,更有甚者,迷茫地半抬起脸,似乎在等帝王发话。 她们本还心底生怯,但见到萧衍之后,实在难以将眼前气宇轩昂的公子,和人口相传的暴君联想到一起。 倒像寻常夫郎,十分宠着家中娇妻。 萧衍之视线轻扫:“昌玮让你们来的?” 有大胆的仰头回话:“是,昌大人让奴婢们来伺候姑娘。” 却不想帝王十分直白,语气悠然:“是伺候她,还是伺候朕?” 养的这般水嫩的姑娘,一眼便能看出,怎会是府中下人? 帝王眼中闪过一瞬杀意。 仰头的婢女眉头微颤,忙磕头叩首:“陛下恕罪!” “想来昌大人也是好意,陛下若不喜,打发出去就是了,不值当生气。” 桑晚声音软软的,温柔似水。 同帝王相处一月不到,却也见识过萧衍之杀人的速度,多少想救她们一命。 听起来是劝慰的话,却让帝王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好意?昌玮都把人送到朕眼前和你争宠了,还是打着伺候你的名义,阿晚就不生气?” 分明方才还同桑晚谈笑间的帝王,不过瞬息,说话语气便染上了寒意。 有婢女胆小,跪着的身子已经微微发颤,头压得很低。 萧衍之:“或者说——阿晚并不在意,还要替她们开脱?” 桑晚呼吸一滞,作势就要跪下去:“阿晚不敢。” 被萧衍之攥着腕子,稍稍用力,女孩便被拉进怀里,撞上帝王胸膛。 头顶传来他幽寒的声音:“魅惑君上,这可是死罪,你说她们该不该死?” 桑晚眼底泛了水光,看起来楚楚动人。 “……让她们来的是昌大人,姑娘们或有苦衷也未可知。” 萧衍之心底冷笑,苦衷? 有机会能飞上枝头做皇帝的女人,试问有几人不会被权利迷了眼。 更何况,方才那几人眼底的精明,哪里像有苦衷被逼迫而来的? “怎得这样爱哭,朕又不会怪罪阿晚。” 萧衍之松开腕子,轻轻揽上她的细腰,感到她浑身一僵。 “那就依你所言,皆是昌玮的错。” 安顺用眼神示意她们离开。 这一次,姑娘们没再犹豫,匆忙起身退了出去。 桑晚眼底迷茫,半抬起头。 她看不懂萧衍之的意思,但眼前这几位婢女大抵能保住性命了。 帝王低头,原本面若寒霜的脸骤然温和不少,只是眼底却异常阴婺。 在她额头轻吻了吻,桑晚紧张到眼皮发颤,也不敢挣开萧衍之的怀抱。 “走吧,朕带阿晚去见见官员。” 第18章 滨州府设宴,皇帝亲临,此刻热闹异常,各位大人的轿辇和车马都进了后院。 更有平时见不到的二品老爷,也于前几日启程来见驾,今日恰都到了滨州。 昌玮笑得红光满面,帝王宿在滨州府,于他而言,简直是莫大荣耀。 萧衍之虽然说的是同膳同饮,但与帝王同桌而食却异想天开。 府内设宴,沿用天家宴席规矩,单人小桌而食,分两侧排坐。 正前方的高位上,已经换了明黄的御用颜色。 正殿内,寒暄声和客套声络绎不绝。 大老远听着乱糟糟的,元德清正要扬声,被萧衍之抬手制止。 “在外一切从简。” “是。”元德清应下,躬身退到身侧。 桑晚手心冰凉,被帝王炙热的大掌包裹着,不容拒绝地走向殿内。 官场上客套的恭维声逐渐清晰入耳,她的心也跟着跳起来。 不安地唤了声:“陛下……” “不怕,和平日里同朕用膳并无区别。” 萧衍之虽温声安慰,但显然桑晚并不受用。 她不明白,帝王为何要同她一起。 这般场合,按规矩能坐在帝王身侧的,怎么算也不会是她这个已经亡国的公主。 不容她 多想,便已被牵着入了殿内。 “——陛下万安!” 放眼望去,皆着官服束发,低头跪拜。 桑晚抿唇拘谨,帝王悄无声息地捏了捏她的指尖,攥着她行至高台的御座之上。 “都起来吧,今日在滨州府便随意些。” 御座很宽长,桑晚慢吞吞挨着萧衍之坐下,突然明白他身为帝王,为何还会如此孤寂。 坐在这里,一言一行皆在规矩之内,受万众朝拜敬仰,还要通晓天下事。 那日他说,他的背后空无一人。 可这御座之上,又岂敢有人比肩? 大臣们起身,看到帝王身侧坐着佳人,皆是一愣。 昌玮是知道桑晚的,但也没想到会被萧衍之这样明目张胆地带来,还是同桌而席。 桑晚只在他们起身前匆匆扫了眼,现下低垂着眼帘安静坐着,只看着眼前那一方碗碟。 小鸟依人,颜色绝佳,倒是乖极了。 萧衍之:“今儿可真热闹,林大人和左大人都来了。” 林贤和左康安分别在左右首落座,听帝王提及,忙出来拘礼。 “臣等特来见驾问安,恭迎圣上凯旋回京。” 滨州及江州皆依附于泸江,代代生息,隶属于淮泸郡。 左康安便是淮泸郡守,林贤则是河道总督,都是二品地方官。 比起知州等小官,他们面圣的机会要多许多,每三月便要回京述职一次。 “有心了。” 萧衍之逐一扫过官员面庞,除了两位二品大员,淮泸其他知州也来了不少, 他随意点了几名官员问话,尤其是江州知州,尹明轩。 御案之下,桑晚的手还被帝王攥着,时不时把玩那纤细的小指,和他此刻略显冷峻威压的面容,大不相同。 眼见着寒暄的差不多了,昌玮身为此次圣宴的东道主,起身遥遥敬酒。 “天子亲临,臣及滨州皆不盛荣光,特为陛下和诸位大人备了歌舞,以享觥筹之欢。” 帝王此行,昌玮在官场出尽风头,此刻笑容满面,仿佛笃定萧衍之会说一个“准”字。 都准备拍手叫上舞姬,却听高台之上,传来萧衍之的轻笑声。 似乎带着些冷意,不大清明。 第20章 昌玮抬头,与帝王对视,心底莫名颤了颤。 建昭一年,也是萧衍之登基那年,太后垂帘听政,与帝王同点他为探花,留京一年后,调任滨州。 他离京时,太后仍在垂帘听政,还未见过政变后的帝王,只知暴君之名,一夜流传。 昌玮:“陛下?” 殿内气氛突然安静起来,谈笑风生的臣子也都悄声看向御案。 萧衍之若无其事地剥了颗葡萄,动作自然,凑到桑晚唇边。 桑晚一瞬间,呼吸都屏住了。 在御案下轻轻拽着帝王衣角,无声抗拒。 却听他轻声哄道:“朕亲手剥的,阿晚不吃么?” 气氛霎时诡异起来,众人皆向桑晚看去。 尤其左康安和林贤,经历过萧衍之当年血洗朝堂,此刻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且实权早已回到天子手中,太后也管不了帝王纳妃之事,但萧衍之四年来,却从未踏足后宫。 只见帝王身侧的女子容色绝美,娇小可人。 面颊红的似要滴血,用帕子轻掩唇齿,低头含走了帝王喂去的葡萄,眼睛水汪汪的。 离得较远,昌玮也听不清。 帝王满眼笑意,好似说了声:这才乖…… 待桑晚慢慢咽下,萧衍之才用绢帕净手:“昌大人既要诸位享觥筹之欢,不若以身尽地主之谊?” 昌玮忙躬身作揖:“呃……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桑晚心中一跳,想到来之前那几名侍女。 萧衍之却话题突转:“朕昨日去了趟江州。” 江州知州尹明轩忙从案几后出来,躬身以听示下。 “想来两位都知道,柳家少主被罚了。” 尹明轩身为江州知州,又和柳家走的如此之近,怎会不知? 诚惶诚恐地跪下,“臣不敢欺瞒,确实知晓,恐扰您微服之趣,不敢贸然见驾叨扰,陛下恕罪!” 萧衍之不语,只看着昌玮。 尹明轩,他留着自有大用。 昌玮也扑通跪下,笃定道:“臣不知!陛下昨夜宿在滨州府内,元公公说您龙体欠安,臣还一直担忧……” “——是吗?”帝王轻飘飘反问,却生生吓出昌玮一身冷汗。 还不待昌玮辩解一二,便听帝王直言:“既不知,那就不谈政事。” 萧衍之看了眼元德清,只见宦官双手轻拍,便有侍卫带上那七八名侍女,皆是方才去侍候桑晚的。 “昌大人,你身为知州,想来精通律法,给朕也说说,魅惑君上,该判什么?” 昌玮唇齿打颤:“臣、臣冤枉,是见娘娘身边只有一位婢女,怕侍候不周,这才——” 萧衍之不想听他狡辩,冷声打断:“爱卿可要想清楚,魅惑君上和欺君之罪,可不是一个量刑。” 昌玮顿时哑口,双眼无措。 又怎会不知,欺君是诛连家族的大罪! 他哭腔渐染,磕头喊道:“陛下——” “朕手里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信件,或许大人很熟悉?” 昌玮摇头,魅惑君上只死他一人,除此之外,不论是欺君,还是和太后结党营私,都会株连九族,他又岂敢认罪。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萧衍之回京,銮驾居然走滨州,而不选江州。 萧衍之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语态自若,不过片刻,便定了滨州府知州的生死。 尹明轩跪着一身冷汗,他身为江州知州,和太后柳家不知狼狈为奸了多久。 还以为要大难临头,却听帝王随口道:“尹大人平身吧,好好享用昌大人精心预备的酒菜。” 桑晚坐在高台之上,都能感到萧衍之的冷意。 看似随意的话,却句句诛心。 萧衍之:“昌大人既备了侍女,便侍候诸位大人用膳吧,也好好看看你家大人,是如何尽地主之谊的。” 姑娘们面色煞白,被身后押送的侍卫催着,跪坐到臣子们身旁,就连斟酒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又进来几个侍卫,抬着春凳、屏风。 将略高的屏风置于春凳前,遮挡了御案往下看的角度,又能保证每位大人视线不受阻碍。 萧衍之又拿起葡萄剥着,缓缓吩咐:“慢些打,让诸位大人都吃好喝好,膳用毕,再气闭。” 昌玮跪着膝行上前,“陛下!求您赐罪臣一个体面的死法吧,求您——!” 元德清尖声:“还不快堵住他的嘴,别影响陛下和大人们用膳。” 就连屏风都提前备好了…… 桑晚目光涣散,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昌玮被按在春凳上不断挣扎的双腿,并看不到行刑的位置。 当堂杖毙,便是萧衍之口中的地主之谊,原本备好的歌舞享乐,昌玮怎能想到主角却换成了自己。 大殿内,板子挨上皮肉的闷重声,交织着昌玮被堵住嘴的呜呜声,此起彼伏。 板子落下,桑晚能看到一点举起的板尖,和他那双因疼痛而乱动发抖的腿。 萧衍之又将剥好的葡萄递来。 桑晚低头,才发现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手心满是冷汗。 “不想吃?” 萧衍之反问,轻笑着将葡萄送进自己口中,却是酸的皱起眉头,“这样酸,阿晚方才怎的不说?” 桑晚看起来有些委屈:“不敢说……” 帝王没忍住轻笑,可桑晚却觉得满是寒意。 果然听他道:“元德清,去查今日是谁负责采买府中葡萄的。” 元德清:“陛下是想?” 萧衍之将擦过手的绢帕丢到他手中:“杀。” 桑晚攥着他衣角的手,着急忙慌间抓到帝王腿面,阻拦道:“陛下!” 萧衍之却轻轻揉着她的耳垂:“滨州府的人,不值得阿晚垂怜。” 殿内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却无一人敢不进膳食的,皆低头安静用膳。 有胆小的侍女,喊了声“血”,便晕厥过去,恰好是伺候尹明轩的婢女。 安顺一碗凉茶,将晕过去的侍女泼醒,“好生伺候尹大人用膳,别对不起你家大人的良苦用心。” 说着,还撇了眼春凳上,已经皮开肉绽,血水浸透衣衫的昌玮。 尹明轩后背已经冷汗涔涔。 桑晚低头拿起筷子,被萧衍之从掌心抽走。 抬手便将人横抱起放在腿上,“这里吃食不干净,等晚些。” 桑晚被圈在帝王怀里,低头欲泣。 她明白昌玮触犯律法,是该死,但还是第一次见人,在自己眼前被活活打死。 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见她不语,萧衍之也低头,将下巴埋在桑晚颈间,呼出一口热气。 声音很轻很轻,“阿晚,朕只有你了。” 桑晚浑身僵直,察觉到帝王今日,貌似格外不一样。 嗜血、杀伐,就连唇角微勾的笑意,都别有深意,让人眼底生寒。 此刻,却又像极了可怜之人…… 如果林娘娘不算,被动之下,她又何尝不是只有萧衍之了? 她也只能依附萧衍之而活。 “陛下……” 桑晚拽了拽他的衣袖,口吻软糯:“阿晚害怕。” 第19章 萧衍之抬头,似有不舍。 桑晚颈间有淡淡香气,即便衣物熏染上龙涎香,都没盖住这层极淡的体香。 见帝王还要再度凑来,桑晚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没忍住向后略倾了倾身子。 被萧衍之倏地圈紧,嗓音暗哑,用气音说:“别躲。” 帝王说话的声音,仿佛透过胸腔传进耳里。 好在底下的大臣们都不敢抬头,昌玮还在受刑。 这一次,帝王没再低头,桑晚却彻底钻进他怀里。 近在咫尺的,是他上下滚动的喉结,腰间那双大手完全将她禁锢在腿上,无法动弹。 越往北面京城走,气候便越冷,已经快到深秋,桑晚却感觉异常燥热。 她横坐在帝王腿上,两人紧密相贴,连元德清都将头压得很低,不敢看一眼。 锦书更不知退去了哪里。 萧衍之似察觉到什么,松开些力道,抬手撬开她的齿贝:“这么喜欢咬唇,下次不若咬朕。” 帝王指尖还有葡萄淡淡的涩感,她撇开头,“陛下龙体,阿晚怎敢损伤。” 他轻笑:“又不是没咬过。” 桑晚一时竟无法反驳,她还真咬过……就在前几日的车驾上,被帝王撩拨狠了气不过。 说到这,萧衍之忽而想到:“这几日不见你抱汤婆子,月事可过去了?” 两人挨得很近,萧衍之几乎是在她耳边吹气言语。 “陛下!您一定要在这问吗?”桑晚气急。 萧衍之不紧不慢:“那回寝殿,关起门来问?” 桑晚顿时气馁,不论在哪,都感觉怪异极了。 “历来天家恐阳气有损,都避讳此事,尤其宫闱之内,您怎么反其道而行……” 第21章 萧衍之却不甚在意:“没有阿晚,才是有损阳气。” 桑晚只当他又是撩拨自己的话,“陛下又打趣我。” 随后很不自在的动了下,被萧衍之按在腿上:“乖一点,别乱动。” “可是我难受……” “哪里难受?” 桑晚:“这样坐着,不舒服。” 没成想萧衍之脸皮厚极:“委屈阿晚习惯一下,朕抱着你,才能忍住把他们都杀了的心思。” 都杀了…… 桑晚眼皮轻颤,“陛下何故如此?” “朕还不是皇帝时,便总在想,有朝一日,定要倾覆这天下,拉整个王朝给朕的母妃陪葬,可后来……” 帝王拖着尾音的话,戛然而止。 桑晚疑惑:“后来呢?” 后来,他遇到了桑晚,纵然生于低谷,但那时却像个小太阳。 帝王眼中似有许多难言的话,又仿佛释然。 “既然阿晚害怕,便给昌大人一个痛快吧。” 萧衍之话锋突转,桑晚是害怕的,但被这般撩拨,已经忽视了七七八八,现下见执杖者骤然用力,底下动静更大。 十几杖的功夫,便见屏风后那双乱蹬的腿,已然卸了力气,毫无生息。 桑晚原本抽离的情绪,此刻又下意识攥住帝王袖口。 萧衍之索性将桑晚从腿上抱起,准备离开。 昌玮的尸身还在大殿中央,桑晚双眼紧闭,因为害怕,主动将头倚着帝王肩头,攥着他袖口的手改为攥着衣襟,倒是十分乖顺。 身形高大的帝王,抱起娇小的人儿,看起来毫不费力。 臣子们起身,齐声说着:“恭送陛下。” 抬眼见到帝王怀中的女子,眼底微颤,竟是被抱着离开的…… * 翌日,銮驾整装待发。 衔长的行军队伍已经在城门外候着,滨州府外,停着帝王銮驾。 除了已经死去的知州昌玮,昨日饮膳的臣子们皆随行送驾,一直跟到城门处,才停步目送。 桑晚没敢开窗向外看,想来阵势不小。 直到出了城门,她才推开窗扇,胳膊杵着案几向外张望。 她还是喜欢外面的世界,自由,新鲜,如果没有时刻令人拘谨压抑的帝王,就更好了…… 銮驾从行军队伍后缓慢向前驶去。 桑晚眼尖发现队伍中的桑慧月,和桑绮南在一处,好几人串在一条铁链上,均戴着镣铐。 周围还有拿着鞭子的老嬷嬷。 桑慧月也一直盯着銮驾,两人顷刻间对视。 桑晚蹙眉,心底一颤。 南国昔日里那个张扬跋扈的嫡公主好像变了,不再和从前似的,见到她就发疯诅咒,满口谩骂。 反而十分安静地盯着她看,那双眼,处处透露着阴毒。 反观桑绮南,蓬头垢面,仿若没有神智,目光呆愣,亦没有了往日跟在桑慧月身后,狐假虎威的嘴脸。 桑晚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叹着气,将窗扇关上。 她没有顾念苍生的善心,亦没有以善报恶的慈悲,只要林娘娘和二姐姐都好好的,她便安心了。 萧衍之手里拿着奏折,抬头问:“看见什么了?” 桑晚沉默半晌,才感激地看了眼他:“若非陛下善待阿晚,想来我也和桑慧月一样,在囚车里。” 萧衍之却是啪的一声合上奏折,向她走来。 抬手轻抚她满头青丝:“朕不想要感激,亦不要怜悯,阿晚,朕要的是喜欢。” 他看着桑晚的眼睛,认真重复了一遍。 “要阿晚的喜欢。” 桑晚此刻懊恼,方才看到桑慧月,想起自己离囚车其实也曾很近很近,不禁有些感激眼前这个男人。 带她见了宫外的风景,又给她宠爱。 只是……有些阴晴不定,喜好杀人,让她时而害怕。 萧衍之没打算等桑晚回话,自顾在案几另一侧坐下。 “今日出了淮泸郡,便彻底离开南边儿了,北方秋冬寒凉,锦书备了衣裳,晚间在驿馆换上秋装,别染了风寒遭罪。” 桑晚点头,糯呼呼地小声说:“多谢陛下挂念。” 待帝王看完手中奏折,忽地抬头看向昏昏欲睡的桑晚。 “阿晚本来,就不会坐上那囚车。” 桑晚睁眼,满是迷茫,在等萧衍之解释,却见他又低头看下一本奏折了。 她悄悄福礼,上了自己的卧榻放下纱帘小憩。 萧衍之偶尔会冒出些她听不懂的话,虽莫名其妙,但桑晚并不好奇。 帝王话术,或许本就深奥难懂吧。 萧衍之看着床纱内,已经安睡的朦胧背影,渐渐出神。 他御驾亲征南国,只为来接走桑晚,銮驾里的物件儿,包括她现在躺着的卧榻,皆在出发南下前便已打造。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他也并非有善心之人。 不多时,柯沭跳上车驾,躬身见礼。 “陛下,龙影卫在南蜀发现周氏行踪,但没进淮泸,十分狡猾难断,像要绕行到我晋国京城,属下是否派人前去捉捕。” 周氏,南国太子桑烨的外祖,权倾朝野。 如此看来,那精锐已全由桑烨调动,护送他北上入京。 萧衍之语气淡漠:“不急,朕等着他入京,就怕他不来呢。” 桑烨作为太子,前有灭国之恨,后有贪图权利养着他的外祖周氏。 要想仰仗周氏,别无他选,唯有夺权。 想来还有些暗处的南国旧部, 不知周氏私下囤养了多少兵马,竟还想着恢复南国,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柯沭:“属下不懂,周氏若想要南国江山,养精蓄锐打回去就是了,何必将唯一活着的桑烨送到您眼皮底下?” 若说是为了那囚车里的公主,简直天方夜谭,周家才没那么好心肠。 帝王指尖轻点桌面,发出嗒嗒声响。 “且等着吧,盯紧了,恐还有大动作呢。” …… 銮驾行军加快速度,皆在驿馆休整,没再进城。 帝王在滨州杀鸡儆猴,沿途返京接应的官员皆战战兢兢,好在都平安度过。 此番作为,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谁还敢和太后、和柳家有牵扯? 临到京城前,萧衍之收到密函。 太后在宫里大发雷霆,已经知晓滨州之事,但所有信鸽和使者皆被龙影卫拦截,只剩一条途径了…… 元德清:“孟大人和凌老将军代为监国,说淮泸郡的折子几日前便到内阁,想来前朝还有太后一党的余孽。” 萧衍之单手揉了密函,眼神狠厉,将纸团丢进炭盆。 “朕当年宁可错杀,都不放过,几乎血洗了半个朝堂,竟还有漏网之鱼,当真好本事!” 元德清颔首:“陛下息怒,您这次作何打算……” 萧衍之看了眼床榻边和锦书闲聊的桑晚,已经裹了大氅,南边的姑娘,到底受不住北方寒冷,銮驾上连炭火都点了。 “朕想给她一个干净的后宫,一个清明的天下。” 元德清眼睛微张,后宫无高位妃嫔,皆由太后掌权。 要想后宫干净,那太后必然要…… 元德清压低声音:“可姑娘入了宫,不去后宫还能去哪?” 萧衍之摇头:“不进后宫,便与太后不会有牵扯。” “陛下的意思是?” 帝王眼神笃定,他不远万里接回来的人,自然要养在身边,日日见着才能放心。 “把雍华宫偏殿腾出来,让珠月去打点候着。” 珠月,便是和锦书一起选来伺候桑晚的宫女,性格跳脱天真,因不够稳重,所以没和锦书一起南下。 大抵是皇帝寻来,陪桑晚解闷的。 “陛下!”元德清惊道:“帝王寝宫,自古以来连皇后都不允留宿,定会有大臣劝谏,美色误国,对姑娘名声也不好。” “偏殿而已,又不是同宿。”萧衍之冷笑:“再说,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直言上谏的?” 第20章 南国这会儿还枝繁叶茂,桑晚随銮驾一路北上,越走便越萧条。 沿途的枝丫都变为枯木,地上满是黄叶。 马车碾压过去,发出脆生生的一片响动,尘土飞扬。 但入了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土著比南国个头高些,说话也更加直爽。 京城更是繁华满目,一片民生祥和。 只是今日帝王回京,街道两旁的金鳞卫十步一人,严阵以待。 桑晚默默关上窗扇,不敢想象,她就这样从南国的皇宫,来到了晋国。 銮驾驶进第一道宫门,前面不远处,迎接圣驾归来的,除却皇室子弟、后宫妃嫔,还有朝中大臣。 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桑晚手指悄悄绞着袖口,紧张不已。 “陛下,这不合适……” 萧衍之抬手理了理桑晚的衣冠:“朕说合适,就合适。” 第22章 赤金打造的銮驾停稳,有小太监放下脚蹬,元德清抬腕,萧衍之缓步下来。 “——恭迎圣上凯旋回京!” 萧衍之大手一挥,气势沉稳:“都起来吧。” 随即转身,朝銮驾内伸手。 众人起身,只见锦书在一旁撑开帘扇,里面的女子将手轻轻搭在帝王掌心。 被萧衍之牵着走下銮驾,身量纤纤。 桑晚锦衣素裹,极淡的蓝色在她身上很是清雅。 因着是南方女子,身形较小,站在帝王身侧,娇而不妖,气质悠然。 銮驾前的人稍稍异动,有的喜上眉梢,有的满是好奇。 皆拱手作揖:“恭喜陛下,喜得佳人。” 那些被太后选进后宫的妃子仿佛看到了希冀。 这样一来,岂不意味着萧衍之会来后宫了? 帝王眼尾带着笑意,却烦极了这虚伪场面。 “梓轩最近课业如何?” 萧梓轩拖沓道:“皇兄怎么才见面就问臣弟这些……” 凌修明呵呵笑着,照着他肩头拍了两下,“陛下放心,安王殿下在军营历练这些日子,长进大有提升。” 凌元洲在一旁忍笑,萧衍之点头:“有老将军亲自教导,朕自然放心,只是梓轩天性纨绔,耍滑头的事可没少干。” 萧梓轩虽有不满,却不也不敢同萧衍之置气。 嘟囔道:“皇兄好不容易身边带了佳人,头一次见面,怎得这样下臣弟面子……” 凌修明是先帝亲封的护国将军,萧衍之上位后,又加封了镇国公,凌元洲便是其长子。 如此算来,晋国如今有两个国公爷,除了凌修明,就是太后的父亲,姚安志了。 先帝还在位时,便已经官拜一品,是天子帝师,当朝太傅,受封荣国公,一直辅佐萧衍之,直到登基。 其中险恶,只有萧衍之心知肚明。 当年太后垂帘听政,早朝上姚安志说东,哪有大臣敢说西? 自从萧衍之血洗朝堂后,便在朝中孤立,沉默寡言。 桑晚手被帝王牵着,掌心浸了层薄汗。 肩头还披了挡风的大氅,心下不安,不知还要在这被众人盯着看多久。 萧衍之:“少打趣你皇嫂,她面皮薄。” 这下不仅萧梓轩张大了嘴,好几位大臣都闻声色变,姚安志更是脸色铁青。 萧梓轩惊讶又开心:“皇嫂?!皇兄你要立后了!” “迟早的事。”萧衍之语调轻飘飘的,话落便看向一个劲儿往后躲的孟涞,“孟大人再躲,就要退出人群外了。” 孟涞嘿嘿笑着,从队伍边缘一溜烟小跑到凌修明身旁,“陛下您回来,臣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自请告假七日,好生养养。” 还极小声补了句:“臣都瘦了……” 凌修明忍俊不禁:“孟大人和老夫一同代陛下监国,哪日不是日上三竿才来,太阳没落便走了?” “陛下莫要听老将军胡言!”孟涞连忙狡辩:“重要的折子,臣可一本没落,回府还要点灯夜思呢!” 萧衍之眉眼轻挑:“思念朕何时回来,好给你批假?” 孟涞的心思被戳破也不慌,只心虚地笑了笑,恭维着:“陛下圣明。” 帝王毫不吝啬他的夸赞:“一月未见,孟大人脸皮见长。” 孟涞拱手作揖:“都是陛下教导有方,臣的告假……” “三日。”萧衍之低头揉了揉桑晚渐渐冰凉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第四日见不到你上朝,朕就让刑司的人去你府上打板子。” 孟涞扯了扯嘴角,见好就收:“三日便三日,臣身板弱,可禁不得板子……” 凌修明满眼嫌弃:“身子弱,随安王殿下一同到我军营上历练一番,保证孟大人身板硬朗。” 孟涞还欲和凌修明拌嘴一二,被萧衍之一个眼神制止,才悻悻闭了嘴。 桑晚也是第一次,见有人在萧衍之面前这般油嘴滑舌,还没受罚的。 有他这么一闹,也不大紧张了。 要说孟涞,真是人如性格。 先帝在位的最后一次科举,他高中状元,却因家中老母过世,辞官回乡守孝三年。 三年过去,恰好萧衍之实权在握,他摇身一变,成了帝王身边谋士,官拜一品,内阁首辅。 人跳脱,官位也是一跃到顶,除了他,满朝亦无人敢这般同萧衍之说话。 和柯沭一样,都是从暗处突然冒出来的帝王亲信。 现在想想,大概皆是萧衍之下的一盘大棋。 帝王隔着大氅揽住桑晚的细腰:“可是冷着了?” 桑晚也感到自己手越来越凉,但眼前站了这许多人,她轻轻摇头,“不冷。” “听说皇兄从南国掳了位公主回来,今日一见,当真秀色可餐,难怪皇兄放着偌大的后宫不踏足,原是喜欢这种娇小的。” 说话的是晋国长公主,萧琼斓,年岁十七,被太后养的刁钻刻薄,让人生厌。 却也是整个大晋唯一的公 主,帝王同太后关系早已僵硬,所以迟迟没有封号府邸。 桑晚无声咬着唇里的软肉。 倒也没说错,那日南国国破,她跪在大殿,以为要死了。 却被萧衍之一把拽起,可不就是掳来的…… 只是掳走她的帝王,好像总是格外纵容自己。 “长公主消息倒是灵通。”萧衍之呛声,随口问道:“怎么没见宁王?” 提到这,萧琼斓便满眼怨怼,就连她那痴傻的皇兄都封了宁王。 元德清:“回陛下,宁王殿下哭闹不止,太后正哄着呢,传话说就不来了。” 宁王萧承基是太后所出的嫡长子,光看名字“承基”,便知太后有多望子成龙。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场高热烧坏了脑子,心智永远停在了七岁。 后来育下公主萧琼斓,身体受损无法再孕,这才将主意打到当时的二皇子,萧衍之身上。 先后祸害萧衍之母妃及其外祖一家,又暗中杀了四皇子,只为保她养在膝下的萧衍之能彻底沦为棋子,登上皇位。 萧梓轩行列第三,当时年龄还小,被萧衍之暗暗护着。 看他纨绔不堪,不学无术,无继承大统的可能,这才让太后放心,躲过一劫,健全地活到今日。 四皇子天生聪颖,母妃又上赶着让他在先帝前露面,好争一席之地,终究没活多久。 “朕从江州带了些地方特色,既然宁王不来,记得给太后送去。” 萧衍之本想让宁王带回去,想来一定好玩极了,只可惜,见不到那场景了。 “行了,今儿风大,都散了吧。” 众目睽睽下,萧衍之牵着桑晚走向龙撵。 桑晚无声拒绝,腕子向后用力拉扯,哪里敢上龙撵。 奈何争不过萧衍之力气大,只一拽,她便跌进帝王怀中。 萧衍之:“阿晚可要坐稳了,好好看清眼前这些人的虚伪。” 随着元德清唱和的一声“起驾”,在一片恭送声中,视线高抬,缓缓进了宫廷内闱。 萧衍之抬手拢紧桑晚肩头的大氅,“手都凉透了,还说不冷。” 桑晚一时无言,一双手被帝王包裹进掌心,的确温暖许多。 她在试图习惯萧衍之带来的改变。 也对萧衍之和太后之间的关系,猜出一半,大抵是不对付的。 方才过于紧张,现下才仔细瞧着晋国皇宫,从宫门到建筑,都比南国宏伟磅礴,让她望而生畏。 红色宫墙更高更宽,不知又有多少无人问津的角落,宿着冤魂亡灵。 萧衍之眼睛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过于安静,桑晚动了动手指,帝王回神看向她:“可是冷的厉害?快到寝宫了。” 桑晚摇头:“江州那个柳家,是太后母家吗?” “是荣国公夫人柳氏的母家。”萧衍之没想到桑晚会主动问及这些,解释道:“太后是荣国公嫡女。” 她点了点头,好似理清了些。 一路返京,也未曾听萧衍之再提及江州,不禁好奇问道:“陛下从江州,给太后带了什么?” 帝王眼神微顿,“柳府管带的项上人头。” 桑晚手心一紧,便觉帝王攥的更加用力。 “每晚经过驿馆,都会放去地窖冰冻,再换上新的冰层启程,想来应该……栩栩如生。” 锦书听得头皮发麻,元德清也悄悄侧头向桑晚看去。 果然见姑娘脸色苍白。 “陛下,您总吓我。” 龙撵在雍华宫门外停下,从小太监们肩头落地。 “是阿晚胆小,不禁吓。”萧衍之牵她下来,阔步入内:“阿晚日后便宿在这,想做什么都行,不必害怕。” 雍华宫的宫人皆跪在院前问安,一个个低着脑袋,不敢抬眼。 只有珠月,鬼机灵地看了眼桑晚。 桑晚嘴唇微张,四处都是御用的明黄色,透过正殿窗扇,还能看到帷幔掀起的龙榻…… 第23章 失声道:“陛下,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萧衍之攥住她想拼命抽离的手,“阿晚这般胆小,朕只有养在身边,才能放心。” 不过瞬息,桑晚眼中便含了泪光。 “陛下拿阿晚究竟当什么了?若喜欢,阿晚自当入后宫,只求一席安稳之地;若不喜,同南国一样,送去不碍眼的地方就是,何必——” 话未说完,便被萧衍之大力拥入怀中,女孩委屈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晚又拿朕当什么?” 空气凝聚,元德清给还跪着见礼的人打手势,让他们悄声退下。 良久,萧衍之叹息,抬手轻轻揉着桑晚发顶:“这是帝王寝宫不假,但朕说过不会强迫你,便做得到,偏殿已经收拾出来给阿晚独居,莫怕。” 桑晚略抬起下巴,眼尾湿红。 伸出小手,大胆地摸了摸萧衍之的下巴,被他一把攥住,反问道:“犯上作乱?” 她语气忽软:“您胡茬扎到我脸了……” 行军赶路,两日未处理,便冒出些细小的胡尖。 萧衍之唇角勾起,似是无奈:“小没良心的。” 第21章 萧衍之带桑晚进殿,珠月已经侯在门口,在两位主子身后,悄悄给锦书笑着挤眉弄眼。 当时元德清带了五位宫女去宣和殿,面圣后,只有她和锦书留下。 现在才知,是给眼前这位姑娘选的。 桑晚的寝殿说是偏殿,却比后宫普通宫宇的正殿还要略大些。 入门两侧皆有珠帘,帷幔低垂,薄纱飘摇,外殿中间摆着三足芙蓉熏炉,通体淡粉,此刻烟丝缭绕。 桑晚些许错愕,竟同萧衍之身上的味道一样,龙涎香,也是帝王御用之物…… 左边的小厅玲珑别致,右边寝殿偏深,层层帷幔下,最里侧便是床榻。 窗边皆有矮榻案几,不同的是,右侧还放了张美人靠,凹凸有致,离窗边不远,看起来别有韵味。 桑晚很好满足,因为从未拥有过。 返京路上她想了许多,最差也不过和在南国一样,但眼前这些华丽的物件儿,还是让她觉得不真实极了。 桑晚能接受,能习惯,甚至会有点喜欢萧衍之。 可偏偏他是天子,帝王宠爱又能维持多久?好在她从不奢求更多,无欲无求惯了。 或许这里的一切,迟早都会化为虚无。 萧衍之看着她的眼睛,从欢喜,再渐渐归于平静。 不解问道:“有哪里不满?朕让内务府再改。” “多谢陛下,这里什么都好。”桑晚缓缓摇头,略迟疑了下,又委婉地说:“可就是太好了,我才害怕,更何况我宿在陛下寝宫,已是有违宫规……” 萧衍之满眼心疼,“阿晚,你可以不用这样懂事。” 桑晚心底触动,侧身低垂着头,帝王看不到她的神色,继续说着:“就算你闯下弥天大祸,也还有朕呢。” “陛下。”桑晚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时,眼眶微红:“您何故对我这样好?” 还在南国皇宫时,桑晚也问过同样的话,帝王当时转移了话题。 萧衍之这次却长叹了口气,模棱两可:“或许以后,阿晚会知道的。” 谁都想不到,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竟也有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 在桑晚没有喜欢上他之前,他不想,也不敢说出自己曾经的不堪。 更不敢承认,自己就是五年前,那个在她面前挨过鞭子的晋国使者。 珠月和锦书皆侯在外殿。 锦书已经习以为常,珠月满是惊讶,精致小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十分精彩。 想过帝王对她未来的主子会很宠,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夸张,甚至到了罔顾礼法的地步。 但仔细一想,萧衍之上位后,又何曾将礼法宫规放在眼里过。 珠月立在门框边,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半炷香后,萧衍之离宫去宣和殿处理堆积政务,桑晚则在矮榻旁坐着,怔怔出神。 寝殿里燃了炭火,寒意尽退,帝王临走前还吩咐锦书去备汤婆子。 珠月缓步进去,轻唤了声:“姑娘?” 桑晚回神,冲她笑了笑。 珠月开心道,“奴婢珠月,是陛下特意吩咐来伺候姑娘的。” 桑晚点头,上下打量着她。 珠月看起来比她年岁还小,性情纯真,不像那些已被宫规强权浸过的人,有股子灵气。 “你多大了?” “奴婢年芳十五,陛下出征前才入宫,运气好,被选来伺候姑娘。” 萧衍之出征南下的月余时间,珠月终日在雍华宫发闷,陛下又是头一次,亲自选了御前宫女,没人敢 吩咐她做什么。 尤其锦书被带走一并南下,满宫都在猜测,这两人会不会得了陛下青睐,不曾想帝王带了位南国公主回来。 珠月纯真可爱,眼底神韵干净清澈。 就是嘴巴能说,提及萧衍之御驾亲征,威风凛凛,桑晚淡淡回应:“锦书没告诉你,我就是南国的公主吗?” 珠月笑容凝聚,顿时跪下:“姑娘恕罪,奴婢不知……” 急的一时磕巴,想解释却无从下口。 “我是南国最不受宠的公主,没有家国情怀,还得感谢陛下,救我于水火。” 桑晚无所谓的笑笑,弯腰将珠月扶起,“我性格温和,你不必怕我,只是想提醒你,深宫之内,言多必失,不要太过天真。” 珠月点头应下,略带失落道:“难怪陛下让锦书姐姐随行南下呢,奴婢嘴笨,怕只会惹下祸端,元公公还叫奴婢陪姑娘说话解闷,没几句,便说错话了。” 也不知到底是谁哄谁,桑晚拉过她的腕子安慰道:“不会呀,我倒觉得你纯真可爱,和锦书性格不同罢了,陛下慧眼,各有千秋,断不会选错人的。” 见珠月重新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桑晚感觉像极了家中小妹,莫名有种亲切感。 转瞬见锦书已经站在珠帘外,动作微顿,不知来了多久。 见桑晚看向她,锦书福身进来。 “适才看姑娘和珠月说话,没敢叨扰,陛下让奴婢给您灌了汤婆子,姑娘快暖暖。” 锦书还是以往那副周到体面的样子,做事沉稳,叫人几乎挑不出错来。 桑晚接过,珠月终于说出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姑娘,陛下待您可真好。” 她点头笑笑,并不多言。 是很好,好到桑晚快要承受不住,物极必反,再好下去,怕得要出事。 锦书:“是很要好,昔日姑娘身体不适,奴婢没及时上禀,陛下都下旨杖毙了,还是姑娘心善,救了奴婢。” 珠月满眼震惊,担忧地看了眼锦书,没想到差点见不到她回来。 桑晚若有所思,锦书眼里的感激不像演的,但这句话,未免太刻意了些。 见桑晚看她,锦书眼神并不躲闪,“能遇到姑娘这样的主子,是奴婢的福气。” 珠月跟着点头:“进宫前,阿爹和阿娘曾去烧香拜佛,保佑奴婢能熬到二十五岁平安出宫,如今遇到姑娘,看来是灵验了。” 桑晚又乏又冷,没什么兴致,聊了几句便去卧榻歇息。 寝殿层层帷幔放下,视线昏暗不少,不多时就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醒来,还是锦书那张温和的笑脸,规矩有礼,“姑娘,陛下回来了,请您去正殿一同用膳。” 桑晚坐起,甩了甩头,试图清醒点,还是觉得头重脚轻。 换了衣裳简单梳妆,便走向正殿。 正殿与偏殿离得并不远,出了殿门,在廊下拐个弯便到,几步路的功夫。 进去正要行礼,萧衍之已经先一步抬手叫她起身。 “日日见朕,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桑晚淡笑了下,柔声道:“礼不可废。” 说着,自然而然地在萧衍之身侧落座。 元德清早已见怪不怪,吩咐宫人传膳。 正殿内侍奉的宫女太监皆是一愣,还以为姑娘是来伺候皇帝膳食的,没想到是来一同用御膳的…… 祖宗规矩,历代帝王后妃,要么分小桌单食,要么伺候天子膳毕方能食。 但看桑晚落座的动作,像是已经习以为常。 气氛凝固,桑晚似是察觉不对,试探地问:“方才……怎么了吗?” 萧衍之握住她放在膝头的手,“没怎么,阿晚不必在意。” 话音落下,却见帝王剑眉皱起,抬手抚上她的额头。 手烫,额头也烫。 脸色忽变,看向锦书和珠月:“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两人吓得跪下,一时不敢言语。 萧衍之声音冷锐:“不知晓她在发热吗?” 桑晚一愣。 殿内宫人见帝王震怒,顿时跪了一地。 珠月已经慌了神,跪着叩首,无从辩驳。 第24章 还是锦书说:“陛下恕罪!姑娘午憩前还好着……” 见帝王提气,欲说什么。 桑晚抬手,从额间握住萧衍之的腕子取下,“适才困得厉害,以为是舟车劳顿,没多想便歇了,陛下莫怪罪。” 萧衍之:“一路返京都无碍,朕才一个下午不在,你就病了。” 桑晚狡辩道:“兴许是晌午在龙撵上,被风吹的。” 放眼满宫,再找不出第二个,像桑晚这样胆大的人。 不禁暗暗替她担心起来,帝王却不怒反笑:“你还赖上朕的龙撵了。” 她小声嘟囔:“阿晚实事求是罢了……” 萧衍之拿她没辙,气得抬手,却只捏了下桑晚的鼻尖,听她躲着哼哼了声,才吩咐道:“安顺。” “奴才在。” “去请太医,再将步辇换成轿辇,帘幔做厚实些。” 安顺领命离去。 见他吩咐闲杂人等都下去,只留了元德清和锦书布菜,桑晚暗自松了口气。 萧衍之:“往年都是冬日里才用的上轿辇,阿晚再赖朕,可就是无理取闹了。” 桑晚说话带了些南方姑娘的软糯,听起来就像在撒娇。 “哪里敢怨陛下,是阿晚自己身子不好,三天两头便要见太医,汤药更是没断过。” 萧衍之无奈叹气,“惯会叫朕心疼。” 说起桑晚身子不好,他就恨不得把南国那昏君的尸首拖出来鞭挞。 待试毒太监将膳食都逐一用过后,却不见桑晚动筷。 萧衍之问:“怎么不吃,病了没胃口?” 桑晚摇头:“陛下龙体康健,别过了病气给您,耽误政事。” 萧衍之刚拿起的筷箸,听了这话,筷箸放回碗碟的动静便大了些,发出清脆的一声。 帝王手指摩挲着姑娘下巴,桑晚顿觉周遭气息都冷了下去:“陛下,您做什么……” 萧衍之随即在她唇角烙下一吻。 呼吸交缠,一触即离。 锦书和元德清已经退到门角,低垂着头,不敢斜视。 桑晚眼底顷刻间染了层湿意,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害羞的红晕从耳垂,一路渲染到脖颈。 她还从未和萧衍之,有过这样近的距离。 本还委屈着,却听他说:“若将病气过给朕,阿晚能不遭罪,朕自当乐意。” 第22章 萧衍之松开钳着桑晚下巴的手:“阿晚当真是水做的,尤其这双眼珠子,总能噙着泪。” 桑晚抿唇,气闷地看着帝王。 萧衍之亲过的唇角好似烧了起来,那一瞬,她惊的都忘了躲。 “陛下折煞我了,龙体尊贵,阿晚怎敢相提并论。” “生气了?”萧衍之问。 桑晚嘴上说着“不敢”,那模样分明是置了气的。 帝王轻笑,“是朕唐突了,但……” 萧衍之话语迟疑,桑晚抬眸看他,在等后半句。 “——下次还想。” 桑晚脸颊绯红,也不知是高热烧的,还是被帝王撩拨的。 她倏地起身,又不敢兀自离开将萧衍之晾在这,顿时陷入两难。 帝王好声哄着,拉她坐下:“朕不是什么好人,亦不是正人君子,阿晚气坏了不值当。” “陛下!”桑晚闷声说:“您这般说自己,我若再气,岂非是阿晚不懂事了。” “朕晌午才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懂事。” 桑晚看着萧衍之那双认真的眸子,缓缓起身,试探道:“那我回去了……” 话音落下,便被他拽进怀里,跌坐在帝王腿上。 “还没用膳呢,太医也快到了。” 元德清连日来已经练就了绷唇不笑的本事,他们陛下,总爱逗弄姑娘。 惹生气了,还得眼巴巴哄着。 但不可否认,帝王身上那股子戾气也在面对桑晚时,尽数消散,整个人看起来活络不少,不再终日阴着一张脸。 桑晚就知帝王不会让她走,眼 下被抱坐在腿上,更贴近了。 “陛下金口语言,竟也哄骗我女儿家。” 独属于桑晚的淡香萦绕在萧衍之鼻息,他克制地夹起桌上甜点。 承认道:“吃饱了,再慢慢气,别饿着肚子。” 帝王投喂已成习惯,桑晚也习惯地用口齿咬走。 再说,同萧衍之置气,也不能和眼前的甜食过不去。 刚吃进口中,便觉身后传来响动。 桑晚侧身,见钟旭和一头发半白的太医大约是刚踏进殿门,脸上闪躲的神情定是将方才那一幕瞧见了。 两人忙低下头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桑晚霎时掩唇咳喘起来,萧衍之将茶水递给她,这才勉强压下,还撇了眼钟旭和江瀚。 安顺弓腰解释道:“奴才想着钟大人照顾姑娘身子已有月余,恰逢也在太医院,便一同请来了。” 听帝王嗯了声,两位太医才缓缓起身。 江瀚是太医院院判,年过半百,萧衍之是他侍奉的第二个君主。 也是让他最惶恐的,生怕不能活着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可就是这样一位暴君,却喂着腿上的姑娘,亲自递去茶水,就连元德清都插不上手。 桑晚看着面前雕刻了龙纹的瓷杯:“这是陛下的……” 萧衍之先发制人,反问道:“阿晚嫌弃朕?” 帝王亲手递来御用茶杯,她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哪里敢说嫌弃。 但和帝王一来二去打太极,桑晚察觉到到,萧衍之像故意为之。 “陛下赐茶,不敢嫌弃。”她说的极快。 萧衍之忍笑,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仰头饮尽,“朕也不嫌弃阿晚。” 桑晚眼眸轻颤,来雍华宫的第一日,萧衍之怎么比在宫外还要撩拨她。 帝王神情温润,像换了个人似的,江瀚心中汹涌澎湃,反观身侧的钟旭,便淡定许多。 大概不是第一次见了。 萧衍之说完,便将桑晚抱进正殿矮榻上,不敢再做什么,让元德清传太医一并进来。 矮榻下,桑晚的一双小脚还踩着赤金打造的龙头脚蹬,四周皆是御用之物。 她虽没有册封位份,但这般待遇,还不知日后会飞多高。 江瀚没有迟疑,在龙头脚蹬旁跪下,搭上丝帕,才开始诊脉。 桑晚略有不安,眼前的太医,鬓角发根都白了。 江瀚左右手都探过脉象,才起身看向萧衍之: “回陛下,姑娘身子亏空已久,钟大人调理的方子极好,可继续用着,此次发热除却风寒,还有些水土不服,肠胃脆弱了些,饮食上避开辛辣,好生将养便是。” 萧衍之不放心,钟旭上前把脉后,帝王才挥手让他们下去:“先开方子退热。” 江瀚还未退下,元德清犹豫道:“陛下,正好江太医在,帮您一道儿看看腿疾吧。” “多嘴。”帝王冷冷看了他一眼,元德清倏地跪下,“奴才斗胆,怕您夜里痛着,无法安睡。” 江瀚又转回身,弓腰劝道:“秋风高起,陛下还是看看的好,龙体重要。” 安顺眼尖发现帝王眼底有迟疑,适时出声:“不如奴才先送姑娘回去歇着,让钟大人去写药方。” 三言两语,桑晚一时没听明白,但也乖乖起身福礼:“那阿晚先退下了。” “不必。”萧衍之像想通了什么,“你且坐吧,让钟旭去开药,朕要看着你用完汤药再走。” “陛下还怕我抵赖不成。” 萧衍之唇角含笑:“也不知是谁家姑娘,没有甜酪便不喝,还暗戳戳闹小脾气。” 桑晚顿时哑口,还不是那汤药实在太苦,日日喝着,若没有些甜食,哪里喝得下去。 帝王自问自答:“是朕养的小姑娘,娇气些没什么不好。” 桑晚招架不住萧衍之的连番浑话,支吾着说:“陛下还是快看腿疾吧,我不走就是了。” 萧衍之挪去龙榻,半靠起身。 裤脚从脚脖卷到膝上,桑晚能看到许多陈年旧伤,已经渗进皮肉里的暗沉青紫,顿时心纠在一起。 ——他可是帝王啊,怎会如此。 江瀚在他膝头施针,萧衍之看向桑晚,温声询问:“吓到你了?” 桑晚摇头,和萧衍之日日相处了一月有余,再如何,也都生出了些情分。 “陛下的腿……” “这双腿,冬日里跪过雪地,夏日里跪过石子,经年累月的,也就落了病根,秋冬变天时总会痛上一痛,开春后能好些。” 萧衍之语气平淡,可桑晚眼圈却渐渐发红。 他本不打算让桑晚见这些,又觉得总有一日,会坦诚相待。 却没想到她率先不忍了。 “说朕呢,阿晚怎么还哭上了。” “是太后吗?”桑晚隐隐猜到答案。 “阿晚真聪明。”萧衍之不在意地笑笑,一心只想着哄她:“都过去了,现在朕是皇帝,护得了自己,亦护得了阿晚。” 第25章 桑晚心颤:“可为何要跪在石子上?” 还以为是太后险恶,特意罚的,却听他平静地说:“夏日烈阳高照,地面太烫。” 桑晚神情恍惚了下。 喃喃道:“陛下曾贵为皇子,竟会遭受这些。” 萧衍之:“阿晚也曾贵为公主。” 桑晚错愕,是了,她也是公主,却连下人过得都不如。 见她伤怀,萧衍之安抚道:“所以阿晚不觉得,我们合该遇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桑晚怔怔地看向他,几乎瞬间,便想到什么。 “这就是陛下在攻破南国皇宫时,独独善待我的原因吗?” “是,也不是。” 帝王的回答模棱两可,桑晚却在心中笃定了这个答案。 这是江瀚给萧衍之治疗腿疾以来,帝王最配合,也最放松的一次。 试问之前,哪次不是满脸阴霾,眼底的狠劲儿压都压不住,一到秋冬,腿疾复发无法安睡,次日朝堂上总有人倒霉。 但帝王也不乱扣帽子,皆有理有据,证据确凿。 不多时,安顺端着汤药进来,除了必备的甜酪,还有碗牛肉羹。 “姑娘先用些膳食垫垫,再喝汤药吧,钟大人说空腹进药伤胃。” 桑晚这才惊觉,自己染了风寒没胃口用膳,好像帝王也跟着未曾用过。 “陛下也没用膳呢。” 萧衍之唇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桑晚知道心疼他了,怎么不算一大进步呢? “那给朕,也端一碗吧。” 安顺领命退下。 元德清在床角站着,也察觉到桑晚的变化,笑得一脸不值钱,和帝王对视一瞬,被萧衍之当场抓包。 “元公公笑什么呢?” 听帝王连名字都不叫,唤起了“元公公”,他赶忙收起笑容作揖:“老奴最近人逢喜事,爱笑了些,陛下莫怪……” 萧衍之若有所思:“等开春,给公公寻个对食,朕也一同乐乐?” 元德清惊得扑通跪下:“哎呦陛下!您可别打趣奴才了,老奴岂敢开这个头!” 桑晚也被逗乐了,掩唇轻笑。 见安顺端来牛肉羹,江瀚收针,元德清膝行上前,脸上还挂着心虚的笑,替帝王放好裤脚。 萧衍之淡淡扫了眼他,抬头对桑晚说:“朕腿还痛着,辛苦阿晚来喂朕。” 第23章 江瀚离开时听到帝王这句,险些被门槛儿绊倒,整个人轻飘飘的。 钟旭眼疾手快地扶住:“江大人,您当心脚下。” 元德清也跟着揪心了下,右眼皮直跳。 江瀚站稳,出了雍华宫才说:“老喽,竟然觉得咱们陛下,眉目清秀了许多。” 钟旭感觉哪里怪怪的,“眉目清秀?” “南下一趟,陛下温柔不少。”江瀚边走边解释,将诊匣递给身后的小太监。 钟旭无法回应,温不温柔,他最清楚。 昔日桑晚昏迷,他靠着高超的医术,才有幸捡了条命回来。 于他而言,已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只是没想到,连晋国臣子都对萧衍之诚惶诚恐,怕极丢了性命,想来暴君之名,也是他们自己流传出去的。 桑晚明知萧衍之是故意说的,却也不得不坐到龙榻旁,接过碗勺。 帝王能喂她,她如何喂不得帝王? 如是想着,安慰自己,汤匙已经送去萧衍之唇边。 还未张嘴,便见安顺一溜烟小跑进来:“启禀陛下,孟大人和柯大人殿外求见。” “喧。”随即对桑晚说:“有点烫。” 话音落下, 只听身后扑通一声,孟涞被绊倒在门槛。 柯沭是习武之人,虽并排进来,却反应极快的避开了,孟涞摔了个五体投地。 元德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说怎么右眼皮老跳呢,这门槛终究还是绊倒人了。 萧衍之侧眸:“爱卿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孟涞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看柯沭一本正经地弓腰行礼,才堪堪作揖:“陛下万安,就当臣给您拜早年了。” 相比孟涞,柯沭非常之淡定。 随萧衍之南下的人,皆见过他对桑晚的特殊,已不会大惊小怪。 但见帝王靠在榻上,又见桑晚听话的收回汤匙,轻轻吹着凉气,冲击力还是不容小觑。 萧衍之眸子微挑:“孟大人不是告假三日,怎么舍得进宫了。” “臣晌午恭迎圣驾归来,自然算不得休沐,明儿才算。” 帝王疏懒地赏他一个眼神:“少休一天,可委屈死孟大人了。” “还是陛下体恤臣啊!”孟涞巧舌如簧,怕萧衍之再怼他,快速切入正题。 “陛下和姑娘同乘龙撵便罢了,是有过先例的,但宿在雍华宫,朝中那些老古董便坐不住了,臣在内阁一下午就收到许多劝谏折子,明日早朝还不知要如何呢。” “你是内阁首辅,还要朕教你怎么做?”萧衍之低头吃下桑晚喂来的牛肉羹,眉眼含笑。 孟涞简直没眼看,“臣知晓,故特来提醒陛下,臣休沐三日,无人拦着,陛下早朝切记不可斩言官。” “要真心为着晋国,当众死谏,朕还要给他家族封赏。”萧衍之冷笑:“不过是见朕带阿晚回来,都蠢蠢欲动,按耐不住了。” 半碗牛肉羹见下,萧衍之和孟涞拌嘴,也不忘接住桑晚喂来的汤羹。 落在她眼里,竟觉萧衍之并没有很可怕。 待孟涞讲完,柯沭才拱手:“陛下所赠之物已送去寿康宫,最先吓到的是太后身边的宫女佩兰,惊呼是柳管带,应是去岁柳茂去荣国公府中送礼,见过替太后办事的佩兰。” “太后作何反应?”萧衍之问。 柯沭:“太后摔了茶盏,吓哭宁王,他只当那头颅是玩具,还想去抓弄,被宫人拦着。” “无趣。” 萧衍之拉住桑晚腕子,到底没让她喂完,接过碗两口吃尽,“腕子酸吗?” 桑晚摇头浅笑:“没这么娇气。” “那也不行。”萧衍之说。 安顺接过空碗,又轮番递来桑晚的膳羹和汤药。 待眼前皆用完,姑娘心满意足地吃上甜酪,柯沭才说:“倒有一桩趣事,虽涉及桑慧月,但也波及姑娘,不知您可想听?” 桑晚犹豫了下,缓缓点头。 “从南国押送回京的女眷皆入了玲珑坊,里头两位公主,一位稚嫩了些,桑慧月便被瞧去了,陛下銮驾回宫,葛峰便直奔玲珑坊,满嘴荤话,要桑慧月去府上伺候,那老鸨看上桑慧月的皮相,只说没教规矩,不答应放人。” 玲珑坊是皇家开设,里面都是获罪家族的女眷,入了奴籍,因此被称作官妓。 虽是官妓,但从先帝在位起,便对狎妓的官员多有不满,渐渐地,玲珑坊便对外开放,只是门槛儿偏高,但官家女儿,都想争鲜,收入十分可观。 那老鸨怕是想把桑慧月卖个好价钱。 “葛峰?”萧衍之对这个名字印象不大。 “太常寺少卿,陛下不常见到。”孟涞啧啧嘴,“葛大人还真是,心思挺花。” 萧衍之:“继续说。” 柯沭先是冲桑晚赔礼作揖,才说:“龙影卫暗线来报,老鸨想把坊中别的姑娘给他,葛峰不愿,说遥遥见了陛下身边公主的身姿,实在……心痒难耐,点名只要桑慧月。” 他声音渐小:“说她和姑娘很是相像,陛下都能带回雍华宫圈在身边,他如何不行,等腻了,再给老鸨送回去就是。” 眼见着帝王面色阴冷,柯沭跪下:“陛下恕罪,臣所述字字皆葛峰原话,并无冒犯姑娘之意。” “狎妓还要拿朕做挡箭牌,朝中许久没见这般胆大之人了。” 萧衍之见桑晚没有异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柯沭:“葛峰是荣国公侧夫人母家的弟弟,荣国公很是宠爱,先帝在位时中了探花,走关系给了太常寺少卿的闲职,在京中为非作歹之事频出。” 萧衍之没想到还真有漏网之鱼,只想着削弱柳家,倒是忘了这些蝼蚁。 “送到净房,宫了扔去喂狗,既管不好那东西就别要了,叫太医去看着,一把年纪别死了,养好送去萧琼斓那伺候,不是喜欢公主吗?朕让他见个够。” 孟涞听得腿间一紧,要说狠,还得是他家陛下。 痛快的死法在萧衍之口中,那都是恩赐了,他就没见帝王痛痛快快地杀过人,大抵都要折磨一番才罢。 再看桑晚,发现女孩整张脸都涨红了。 萧衍之与她目光相撞,顿觉不妙。 下一瞬,掌心的小手便倏地抽走,桑晚声音极小:“陛下,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帝王做出反应,便转身从几人身侧小跑着回了偏殿。 锦书匆匆福礼,也跟着追出去。 元德清这次忍住没笑,孟涞可从不委屈自己,笑声毫不遮掩。 第26章 “陛下说浑话也不避着点姑娘,吓跑了您还得自个哄。” 萧衍之怒极反笑,“剁下来别喂狗,送到荣国公府上去,也叫他好生哄哄那位侧夫人。” 又看向孟涞,阴恻恻道:“孟大人休沐三日,是否太过清闲,不若朕赐你几房妻妾?” 孟涞跪下,假声哭诉:“臣一心为君,劳心伤神,断没有时间照看后院,陛下若有赏赐,臣倒是看上了您那方砚台……” 见帝王不为所动,欲提声再说。 萧衍之冷喝一声:“滚出去,嚷的朕头疼!” 孟涞:“砚台……” 帝王揉着太阳穴,看向元德清:“给他!” 第24章 孟涞拿着砚台喜滋滋走了,柯沭紧随其后出来,往他手中塞了张银票。 见他要还回来,柯沭躲开:“快入冬了,四处都需打点,府中下人也要发赏银,你拿什么发?” 握着砚台的手指节泛白,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柯大人不是早就知道?” “龙影卫知晓的事,陛下怎会不知!”柯沭横眉,“但陛下从不说,你也别太过火了,当心哪天被人参奏到明面上,让陛下为难。” 孟涞笑得没心没肺,“所以我都拣些没有龙纹,不太金贵的物件儿拿去倒卖,若被人参到御前,也不让陛下为难,鸩酒一杯,我便去见家人了。” “你!”,柯沭冷眼威胁:“你这么做,和折断陛下羽翼有何区别?” “孟某一届穷酸文人,最大的贡献不过替陛下看看折子,满朝皆知我是贪财之辈,柯大人太高看我了。” 孟涞将银票放回柯沭手中,大摇大摆地离开,说是贪财之辈,却对这银票不屑一顾。 柯沭气急:“这是陛下让我给你的!” 孟涞离开的脚步一顿,片刻后,扭头抽走银票,大咧咧地说:“既是陛下爱臣之心,我便却之不恭了,但这砚台我可不会还回去……” 萧衍之透过窗扇,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出神。 元德清:“孟大人拿了银票,还会卖这砚台吗?” “他的俸禄养不起法华寺的长明灯,盯着些吧,迟早的事。” 元德清应下,他侍奉萧衍之多年,算是看着帝王一步步成长的,人人都说他是暴君,可他从不斩无辜之人。 倒卖御用之物是杀头大罪,那些敢从孟涞手中高价买走物件的人,不过是帝王派去的耳目,无声保全了孟涞自尊。 “世人皆苦,恶人凭什么还好好活着。” 萧衍之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冷风徐徐,直直吹进心坎儿。 元德清给他肩头披上大氅:“因果循环,皆有报应,奴才一直觉得,陛下是明君,是良善之辈。” “呵!”萧衍之呼出一口冷气,窗外月亮高悬,树影干枯,“朕杀伐无情,圈养美人,嗜血残暴,登基四载,上对不起祖宗恩德,下对不起黎明百 姓,算哪门子的明君。” “可这都是宫外耳口相传,奴才只知,贪官该杀,太后党羽该斩,您对姑娘又是一等一的好,登基四载,征讨两次,晋国版图扩增,也未曾因打仗让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反而一派祥和。” 元德清试探地问:“陛下何不制止流言蜚语?” “不,朕就要做世人眼里的暴君。” 萧衍之沉默良久,笑得邪魅,“暴君做什么都不足为奇,明君才会被规矩所缚,朕偏要打破规则,要柳家,要荣国公府,血流成河。” 萧衍之在窗边站了许久,久到偏殿的烛火熄了,他才恍惚回神。 略歇了会,才轻手轻脚去了偏殿。 守夜的珠月见萧衍之进来,无声福礼。 帝王只探了探桑晚额头,看她没再发热也安心不少。 正欲离开,床榻上娇小的姑娘忽地翻身,抓住了萧衍之的衣角:“林娘娘……” 萧衍之侧眸,还以为她醒了,在问林娘娘呢,原是在说梦话。 桑晚似有不安,睡梦中攥的很紧,帝王只好脱了大氅,反盖在她身上。 侧身在她床榻旁坐下,轻声哄着:“明日让人带你去见,乖乖安寝。” …… 桑晚醒来时,床榻里还暗着,嗓子痛哑,感觉身上的锦被重了不少,撑着坐起上半身,才发觉锦被上还盖了一个玄色大氅。 她怔愣住,昨日小跑回来后,不多时便睡了,难道萧衍之半夜来了? 桑晚疑惑,但帝王连偷亲她唇角都做的出来,夜半进她寝殿,倒还真像他所为。 殿外传来几个很轻盈的脚步声,珠月明媚的笑脸探进床榻:“奴婢听到动静,就知姑娘醒了,先用些茶水吧。” 桑晚小幅度点头,茶水温热,入喉很是清润。 “几时了?” “才辰时,还早呢,姑娘嗓音哑着,不若再歇会?” “不了,想透透气。”她坐起身,珠月忙将那玄色大氅盖在桑晚肩头:“当心着凉。” 而后扭头吩咐:“姑娘晨起。” 桑晚微微错愕,只见珠月探进脑袋的帷幔被从两侧掀起,寝殿三步外的层层帐帘亦被掀开。 两侧均站了宫女,想来方才那些轻盈的脚步声便是她们在走动。 珠月穿着比她们略精细些,扶着桑晚起身,缓步坐到妆台前。 宫女皆着宫装,掀开帷幔后有序退下,又流水式地进来,手里捧着铜盆、绢帕、唾盂、各色衣裳。 桑晚不大适应,“不必如此麻烦。” “姑娘且安心。”珠月将绢帕放进铜盆打湿,递给桑晚净面。 宽慰道:“她们都是御前侍奉的,陛下不喜宫女近身伺候,皆用内侍,姑娘来了,陛下自然吩咐来侍候您。” 桑晚只好点头,见她含住清口茶饮,有宫女跪着递去唾盂。 她们面容姣好,十分规矩,不抬眸乱看,皆垂头浅笑。 桑晚虽不习惯,却也不得不跟着做出改变。 她还记得陛下在南国和她第一次共乘龙撵时就说过,要她早些适应万众瞩目,宠辱不惊。 当时不懂,现下这般隆宠送到眼前,也该懂了。 珠月精心打扮着桑晚:“昨儿夜里陛下过来,奴婢守夜吓了一大跳。” “陛下何时来的?”她问。 “您刚歇下不久,奴婢还以为陛下要来与您同寝呢,结果是担心姑娘,怕您还烧着,只伸手探了额头,没做旁的,倒是姑娘……” 珠月说着,对身后几个拿娇艳衣裳的宫女挥了挥手,她问过锦书一些习惯,知晓桑晚不喜艳丽。 “我怎么了?”桑晚急切。 “您突然攥住陛下的衣裳,就是床榻上那件大氅,虽没点火烛,但奴婢感觉陛下在笑。” 桑晚不知,竟是自己攥着萧衍之的衣裳…… “将陛下的大氅收好,送回正殿去。” “是。”珠月福身应下,又笑道:“陛下哄了您许久才回去,晨起上朝前也来看姑娘了,吩咐奴婢们带您出宫,去见林夫人。” 桑晚面露喜色,难怪呢,她昨夜睡前担心林娘娘和二姐姐,想来是将萧衍之认成了林娘娘,才会在睡梦中攥住他。 也不知钟太医开的药方里加了什么,虽染了风寒,却睡得这样沉。 欢喜道:“陛下的意思是,今天允我单独出宫?” 珠月点头:“是呢,轿辇已经侯在雍华宫外了,只等着姑娘方便。” 桑晚起身,随意选了件清雅的衣裳换上。 打从南国启程后,便很少见到林娘娘了,她带着二姐姐背井离乡,也不知在京城该如何生存,怎叫桑晚不担心。 出了寝殿,看锦书正在外殿左手边的小厅里候着,“姑娘,早膳和汤药已备好了。” 她步伐迟疑,还是慢吞吞过去,想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被锦书搭着腕子拦住:“姑娘不可空腹进药,多少用些膳食吧,再说……姑娘入了宫,便要注意仪态仪貌,方才此举,略有不雅。” 桑晚虽不情愿,还是坐下,问了句:“陛下何时下朝?” 锦书:“陛下辰时便下朝了,在宣和殿会见大臣呢。” 桑晚暗暗讶异,竟起的这样早。 本还担心和萧衍之下朝回来碰上,就不能单独去见林娘娘,或被扣下耽搁些时辰。 想到昨日听到的那些,还是叫人面红耳赤,见面难免尴尬。 如是想着,手上的动作便也慢起来。 汤药苦涩,甜酪又实在美味,大抵知道她汤汤水水用的多,早膳并没有粥,大多是些摆放精致的糕点。 待桑晚坐上轿辇,到宫门处换上马车时,已经巳时一刻。 路过身穿官服的大臣,见桑晚轿辇过来,纷纷避让。 安顺已侯在此处多时,躬身见礼后,抬了脚蹬出来。 珠月还以为只有她和锦书陪着出宫,见到小厮打扮的安顺,笑眯眯同他问好,捎带打趣了几句。 当即却被锦书谴责,没规没矩。 第27章 珠月撇撇嘴,霎时闭嘴。 安顺见状笑言:“不打紧,陛下看姑娘终日闷着,吩咐珠月陪着玩呢,性格活泛些也好。” “若在宫外,奴婢定不会多言,但在宫内,奴婢们身为您的侍婢,一言一行皆代表姑娘您,此番松泛,恐叫旁人看了笑话去,且宫门口的贵人更是络绎不绝,岂不是给姑娘丢脸。” 桑晚哪里会想这样多,锦书有理有据,安顺也无法再说什么,但显然,并没有锦书说的这般危言耸听。 再说姑娘盛宠,哪敢有人嚼这些舌根。 原本出宫的好心情,被锦书打搅一番,顿时散了大半。 但桑晚心切林娘娘,难得萧衍之允她单独出去,她很是珍惜。 偶染风寒的缘故,她以轻纱遮面,叫人看不见神色。 桑晚扶着安顺递来的腕子上了车驾,推开窗扇,视线落在锦书身上: “走时忘记知会陛下,午膳我便留在林娘娘那用了,你回宫通传一声,别叫陛下等着,失了规矩。” 锦书预备上马车的脚顿住,脸上似在确定桑晚有几分认真,珠月在锦书身后,神情微妙。 桑晚:“珠月上来吧。” 说完,便扭头不再看她,只听车驾下的锦书,不情不愿地应了句:“是。” 南国一月,锦书虽在桑晚身边近身伺候,但大多时候,帝王皆在身侧。 伺候的下人不是元德清,便是安顺,就算桑晚独处,也鲜少吩咐锦书什么。 还是头一次,被桑晚当众下了面子。 锦书和珠月都换下宫装,已是宫外侍女的装扮。 这会珠月上了马车离宫,徒留锦书一人回雍华宫。 宫门口车驾停了许多,人来人往,锦书这会才真的成了众矢之的。 尤其眼尖的大臣已经认出,锦书便是昨日銮驾回宫时,跟着桑晚从一同下来的侍婢。 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低头快速往宫里走去,只想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知怎的,总觉得桑晚同珠月像一见如故,明明她才是在姑娘身边侍候时间最长的人。 凭什么珠月就能陪着姑娘解闷,她就得沉稳知礼。 依着萧衍之的脾性,应是更看重锦书的。 桑晚身边缺一个沉稳之人,日后必是她身边的大宫女。 可锦书到底眼皮子浅,没看透这一层,只记着自己差点被陛下杖毙在南国。 乱糟糟想着,走的极快,险些撞到迎面走来的宫人,被呵斥道:“大胆,竟敢冲撞公主凤驾!” 锦书顿时回神,惊慌跪下:“长公主恕罪,奴婢一时走神,不是故意的!” 萧琼斓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看着底下跪着的人。 “你,抬起头来。” 锦书缓缓跪起身,轻扬下巴,眼睫微颤。 萧琼斓在宫里时常苛待下人,锦书虽不是她宫里的人,但公主有太后撑腰,打狗从不看主人。 况且,萧衍之不进后宫,内宫之事,还不是太后说了算。 “啧,瞧你,摆出这幅可怜样子给谁看。”萧琼斓阴阳怪气地问:“你是昨日跟在桑氏身边的那个宫女?” “奴婢锦书,是近身侍候桑姑娘的。” 锦书不敢和萧琼斓对视,收起下巴,十分恭敬。 提及南国那位公主,萧琼斓就想起一大早被送来宫里的葛峰,嚷的整个华阳宫不得安宁,她只觉恶心。 “皇兄离宫前将你带走,还以为回来,都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没想到主子没做成,还带回个主子不像主子的亡国奴。” 萧琼斓话语间满是嘲讽,轻蔑地扫了眼她的扮相:“怎么?人家出宫去玩,不带你?” 锦书强忍着泪水和委屈:“姑娘走时陛下不在,吩咐奴婢回宫候着。” 萧琼斓冷哼了声:“你是雍华宫的人,本宫也不好罚你,就在这宫道跪侯吧,这是皇兄回宫的必经之路。” “是,谢公主慈悲。”锦书松了口气,总归不用受旁的惩罚。 “慈悲?”萧琼斓声音缥缈:“你若没跟个好主子,这会大抵已经横死了。” 锦书浑身一抖,只听头顶传来渗人的笑声:“行了,跪远些,别碍着人眼。” 锦书膝行后退,贴着墙根。 萧琼斓凤驾离开,宫人内侍皆行色匆匆,路过之人总时不时看她两眼。 没多久,锦书便忍不住眼底含泪,低头悄悄抹去,当真丢人极了。 * 安顺在外驾车,载着桑晚和珠月驶离皇宫。 銮驾回宫时声势浩大,她没机会向外看,此时才探头出去向后望。 晋国的建筑多半庄重严肃,漆红色的宫门快和城墙比肩,上面还镶嵌了鎏金的狮子头,气势磅礴。 “姑娘在看什么?”珠月也好奇地从另一侧探出脑袋,并没看到什么新鲜的。 桑晚坐回身子,淡然一笑:“在看我今后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也是圈住她后半生的地方。 “在这里可什么都看不见,奴婢听闻,登上那最高的城楼,不仅能看到整个皇宫,还能眺瞰大半个上京城的繁华。” 珠月做了宫女后还是第一次出宫,一路上说个不停,桑晚喜闻乐道。 安顺驾车也跟着面带笑容,气氛很是轻松。 没人再问及被指派回宫的锦书,触桑晚的霉头。 不多时,珠月兴致冲冲指着窗扇外,“姑娘,这便是上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了,儿时阿爹在这卖糖葫芦,还不许奴婢多吃,没少哭呢。” 说到这,珠月暗暗失落:“不过阿爹现在不卖了,在家帮阿娘耕种。” 桑晚不忍:“你家在京城附近吗?” 珠月点头,毫无防备地说:“奴婢家在城外不远的村落里。” “时辰还早,若想家了,可以回去看看。” 珠月眼圈泛红,疯狂甩头:“姑娘好意,奴婢心领了,但宫女私见家人是大罪,奴婢不敢牵连您。” “况且奴婢这种出身,进了宫也是粗使仆役,做梦都没想到会进雍华宫,月银有好多好多呢。” 珠月又开心起来,桑晚一边听着,一边对窗外的事物,满眼新鲜。 御前侍奉的,不仅身家清白,且对背后家族尤为看中,小官之女居多,送来搏前程。 唯珠月,纯真质朴,孩子心性,与官家无染,目的十分纯良。 “安顺。”桑晚不知看到什么,唤了声:“停在一旁吧,我们下去走走。” 安顺应声,将马车驾到小巷口,放下脚蹬:“姑娘慢些,林夫人被安顿在前头不远处,就快到了。” 这里达官显贵频繁出游,他们一行三人走在街头并不起眼。 只是桑晚带了面纱,也遮不住眉眼间的容颜,一娉一笑,皆牵动人心。 珠月挽着桑晚臂弯,若非装扮上明显是主子和下人,倒像一对姐妹花。 繁华街道上人头窜动,桑晚大老远便看到卖糖葫芦的,“既回不去家,买串糖葫芦吃也是好的。” 珠月由衷:“姑娘,您对我们可真好。” “我也没吃过,常见话本子上写,想尝尝。” 桑晚随口说着,却叫珠月难受起来,“您连糖葫芦都没吃过吗?” 桑晚摇头,无所谓地笑笑:“从前养在深宫没人管,能有口吃食就不错了。” 安顺本还纠结着,闻言阻拦的话顿时卡在喉口,说不出来。 陛下虽给了他一袋银钱,但没吩咐能否让姑娘吃宫外街边的小食。 眼见着两人已经过去,他只好给暗处的龙影卫打了个手势,让他入宫回禀。 桑晚在宫外若有个好歹,他们可吃罪不起。 桑晚买了四串糖葫芦,叫小贩抱起来,打算带到林娘娘那再用。 安顺任劳任怨地跟在身后付账,心里没谱极了。 还仔仔细细打量着小贩的模样,“这山楂新鲜吗?可洗干净了?” 那小贩见桑晚已经离开,对安顺凶道:“去去去!你这不是砸我招牌吗?你家小姐都没说什么,来我这买的人多了去了,不干净我敢在这条街上卖?” 安顺想再争论几句,一转眼,见桑晚和珠月的背影已经远去。 瞪了那小贩一眼,威胁道:“出了事有你好看的!” 说完,赶忙小跑着追上,身后还传来那小贩鄙夷的一声:“真是看门狗不栓好,放出来到处叫!” 北方人中气十足,小贩声音不算小,安顺听见了也无法,气喘着到桑晚身旁,从珠月手中接过包好的吃食。 “奴才拿吧。” “这是怎么了,气喘吁吁的。”珠月将糖葫芦不舍得递给他。 安顺尴尬笑笑:“没事,和商贩拌了几句嘴。” 桑晚掩唇:“你这气愤模样,倒像被骂了。” 安顺见被识破,笑得不好意思极了,“珠月姑娘回宫可别宣扬……要脸。” 珠月连连点头,调侃着说:“当朝御前红人,又是大内总管的亲传徒弟,被小贩当街骂了,传出去,公公你可别在宫里混了。” 第28章 三人有说有笑,往前走了一小段,最终停在锦绣坊下。 里面来往的多是女娘,布匹和刺绣分了两块售卖,二层窗扇开着,从下往上看去,还隐约能看见女娘们织布和刺绣的动作。 桑晚疑惑:“还要买衣裳吗?” 安顺摇头,笑容瞬间挂了满脸:“是林夫人和二小姐在这。” 桑晚惊讶,又觉得也合情合理,意识到这是晋国,到嘴边的林娘娘也变成了林夫人。 “林夫人手艺是好的,在这做工也能维持生计。” 安顺摆手:“哪能啊,这锦绣坊是皇家庄子,经营的也是皇家生意,返京前陛下看到锦书打理您的行李匣,发现只有一件衣裳,打听了下,是林夫人去岁缝的及笄礼。” 桑晚点头,她离开南国,的确只带了这一件衣裳,即便知道日后穿不上,但也是唯一的及笄礼,她想留作纪念。 “陛下感念林夫人心善,对姑娘照拂有加,现在锦绣坊已经给林夫人和二小姐打理了,还赐了府邸,虽不算大,但好在离得近,姑娘闲了可时常走动。” 桑晚感动 不已,打南国出来,最放心不下的莫过于林娘娘和二姐姐。 萧衍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安顿好了。 “劳陛下费心。” 安顺见桑晚欲哭,登时紧张起来:“嗐,陛下也是想给姑娘一个惊喜,您只身来晋国,举目无亲,林夫人和二小姐日后便是您的亲人了。” 桑晚笑着点头,预抬脚进去,却听身后传来惊讶的一声:“嫂嫂?!” 第25章 桑晚记性好,眼前的面孔昨日她见过,转身福礼:“安王殿下。” 安顺和珠月也跟着见礼。 萧梓轩面容如玉,五官俊朗异常,身上穿着金丝镶边的锦袍,腰间系着条玉带子,挂了块样式繁琐的玉佩。 急着说:“嫂嫂快别多礼,真论起来,我还得给你和皇兄见礼呢。” 桑晚秀眉微蹙,“殿下切不可乱言,我怎担得起您一声嫂嫂。” “皇兄让我这般喊的,不敢违抗圣命。”萧梓轩嬉皮笑脸,将手中扇柄别在腰间,注意到安顺手里拿的吃食,“嫂嫂这是要去哪?” “——晚儿!” 萧梓轩话音刚落,桑芸心便从锦绣坊门口跑出来,将桑晚抱了满怀。 “在楼里听到你的声音,还以为是幻觉呢!” 桑芸心见她戴着面纱,不禁担忧起来:“你没事吧,陛下允你出宫了?” 桑晚点头,“陛下特意让我来见你和夫人。” “上京城都传遍了,说陛下回宫带了位绝色佳人,只圈在寝宫,连后宫都不曾入。” 桑芸心说到这,就止不住难受:“外头风言风语,越说越难听。” “我没事。”桑晚冲她安心笑笑:“陛下赐了雍华宫偏殿独居,并未做什么。” 萧梓轩惊讶:“外头传的有头有尾的帝王艳事,合着皇兄还没——” 桑芸心目光倏地向他看来,萧梓轩的话戛然而止,取出腰间玉扇掩饰尴尬:“本王的意思是,皇兄耐力……实非常人能及。” 得亏桑晚带了面纱,遮住大半脸颊,不然又要闹个大红脸了。 她连忙转移话题道:“二姐姐,这是安王殿下。” 桑芸心非但没有见礼,反而带了分脾气。 “我还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在长街尽说些荤话。” 萧梓轩拒不承认:“本王岂敢对嫂嫂无礼,你休得胡言。” 不知为何,桑芸心看他很不顺眼,尤其他一口一个嫂嫂,若有名有份也就罢了,偏只养在身边,未见帝王有其他举动。 “晚儿尚未册封,殿下注意措辞,别污了女儿家清白。” 桑芸心不甘示弱,对萧梓轩的第一印象,就是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 见两人还要争执,桑晚夹在中间拦住:“殿下这个时辰怎会在此游街?” 萧梓轩笑容松泛得意:“孟大人都休沐三日了,本王自然也要休沐。” 可桑晚记得,他不是在凌老将军的军营里历练吗…… 安顺见她疑惑,忍笑解释:“安王殿下早朝才和陛下告假,称孟大人和老将军一同监国,孟大人能休三日,老将军为何不可?” 珠月好似听懂了:“所以,凌老将军休沐,殿下也就不用去军营了。” “聪明吧?今儿赶巧了,本王请你们到上京城最有名的酒肆饱腹一顿。” 萧梓轩眉眼上挑,身后站的几个家仆,说是小厮,看起来更像打手模样。 桑芸心敷衍地半屈膝:“多谢殿下好意,但晚儿难得出宫,我们叙旧,就不相送殿下了。” 眼见桑芸心拽着桑晚要进去,萧梓轩忙拉住她的袖角:“姑娘姑娘!本王与嫂嫂也难得宫外一见,一顿膳食而已。” 桑芸心见自己被拽住,还听他不改口,十分火大。 被身后一道温润的声音制止:“芸心,女儿家的,别这般无礼。” 林婉柔许是听到动静,也出来了。 “阿母!分明是他——” 桑芸心想说是萧梓轩先对她无礼的,转头一看,方才匆忙拉扯她袖口的手已经规矩收回,看不到方才半分。 暗暗对他说:“人模狗样。” 桑晚已经迎上去,被林婉柔好一番打量。 “好孩子,怎么带了面纱?” 桑晚怕她担心,特意取下面纱,露出粉白的半张脸:“昨儿不慎染了风寒,才以薄纱遮面。” “那还出宫作甚,等好了再来就是,别又吹着风了。”林婉柔抬手紧了紧桑晚披肩的领口,“快进来说吧。” 那头桑晚和林婉柔絮絮叨叨地进去,阶下萧梓轩笑容满面,用气音回桑芸心:“辱骂皇族,信不信本王能当场治你的罪?” “你有事求我们晚儿吧?”桑芸心丝毫不受胁迫。 萧梓轩沉默半晌,疑惑道:“有这么明显?” 桑芸心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殿下那么迫切,看晚儿的眼神就像看救命稻草似的。” 萧梓轩被看穿也不尴尬,压低声音:“我本要打兵部尚书之子,结果打错人……打成他老子了,现在正满城找是谁敢殴打朝廷命官。” 桑芸心乐开了花,给他竖起大拇指:“看不出来了啊小殿下,勇气可嘉。” 萧梓轩挺了挺胸膛,“那是自然。” 又细细看着桑芸心对他满脸嫌弃的表情:“你有本王大吗,就喊小殿下。” “不重要。” 桑芸心只觉萧梓轩很是幼稚,摆摆手进了锦绣坊,萧梓轩誓不罢休。 怎能不重要?被占了便宜他都不知道! 来到二层阁楼,珠月和桑晚已经吃起糖葫芦,还剩两个桑芸心接过,在林婉柔的视线下,很不情愿地给萧梓轩递去一串。 就听林婉柔问桑晚:“怎得宿在帝王寝宫,竟连后宫都不入?” 萧梓轩边吃,边抢着接话:“后宫是老妖婆管着,皇兄怕委屈了嫂嫂。” 见众人一脸迷茫,他笑着解释:“哦,就是太后,那老妖婆可比流言可怕多了。” 桑晚神色微顿,如是这般,那萧衍之强留她宿在雍华宫偏殿,倒也解释得通。 桑芸心还是不放心:“你怎么知道陛下是如何想的?” “本王可是皇兄肚子里的蛔虫,尤其每次闯祸后。” 萧梓轩日日在军营受苦受难,竟感觉连糖葫芦都成了不可多得的美味。 “皇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她是本王皇嫂,错不了。” 萧梓轩啧啧嘴,意犹未尽地看向安顺:“还有吗?” 安顺:“呃……奴才可以去买。” 桑芸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林婉柔和桑晚都微微怔愣。 也不知该不该心疼他。 安顺刚下阁楼,见着不远处金鳞卫已经朝着这边走来,赶忙转身上楼,“姑娘,金鳞卫来了。” 桑晚正疑惑着,就见萧梓轩大喊了声:“嫂嫂!” “金鳞卫只为皇家所用,他们肯定是冲我来的!” 萧梓轩这一声嫂嫂喊的中气十足,桑晚被吓得后退两步。 桑芸心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看来兵部尚书被打的不轻,金鳞卫都来了,阵仗不小啊。” 林婉柔和桑晚还迷茫着,听的云里雾里。 萧梓轩一脸桀骜:“打就打了,错的又不是本王。” “还说请嫂嫂去酒肆吃一顿呢,饭先欠着,但嫂嫂一定要救我啊!” 听脚步声,金鳞卫已经进了锦绣坊,桑晚心里没底:“我如何能救你?” 萧梓轩:“皇兄肯定听你的,记得多给他吹枕边风。” 桑晚顿时后悔问他,就知他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 金鳞卫带头的小将已经上到阁楼,拱手作揖:“安王殿下,请随属下们走一趟。” 萧梓轩哪有半点犯错被捕的样子,大摇大摆地下楼。 小将又冲桑晚作揖:“姑娘,陛下请您一同回宫。” 第29章 桑晚顿时失落,抓着林婉柔的手不愿松开。 “我让宫女回去通传过,午膳在外用。” 小将为难道:“属下不知,陛下口谕是让姑娘回宫。” “好吧。”桑晚起身,感觉还没说几句呢,一时着急,掩唇咳嗽连连。 也不知帝王怎得了, 他们出宫时乘的车驾还在小巷口停着,就这样和萧梓轩被一同请回宫里。 林婉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回去好生养病,等好了再出来就是。” 桑晚点头,又不舍的看了眼桑芸心,转身下楼。 锦绣坊外停了两辆车驾,金鳞卫出动,注定引人注目。 不多时,安王在一片恭送声中上了马车,后又出来一女子,轻纱掩面,侍女搀扶,上了另一辆车驾。 一前一后朝皇宫驶去。 锦绣坊本是皇家经营,里面做工的女娘虽惊讶,也比外人的反应镇静许多。 桑芸心在二层阁楼的窗扇向外看去,心思重重。 林婉柔过来抬手关上,“人自有命数,你担心也无用,我看晚儿并不像受了委屈的,陛下许是真心待她。” 桑芸心乱糟糟的,玲珑坊和锦绣坊只隔了一条街。 昨日桑慧月和桑绮南在里面是什么样,她路过皆看在眼里。 葛峰因想强占公主,言语对桑晚冒犯,傍晚便传来皇帝送他进宫当太监的消息。 她们身为南国后妃和公主,在锦绣坊营生皇家铺面,更得小心才是。 林婉柔:“更何况,我们能有今日,也都因陛下善待晚儿,不能再牵累她。” “我明白的阿母。” 桑芸心转身,将手中没吃完的糖葫芦塞到她手中,抱着胳膊撒娇:“我就是担心她在宫里,难免孤寂无依。” 林婉柔人如其名,为人婉转,极其温柔,如今女儿依偎在身旁,便是最幸福的事。 “晚儿有陛下照顾,你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安顿下来后也该议亲了,十七岁的姑娘还倚着我撒娇,一点长不大。” “长不大。” 桑芸心伸手环住林婉柔的脖子:“我要永远赖在阿母身边,才不要嫁人。” …… 车驾一进宫门便停下,萧梓轩和桑晚分别下来。 这头桑晚还有轿辇来接,萧梓轩一看就是要被带走,疯狂给桑晚挤眉弄眼。 惹得珠月忍笑连连。 桑晚看金鳞卫都跟在萧梓轩身后走了,有点担心:“殿下没事吧……” 安顺御前侍奉多年,笑着请桑晚上了轿辇:“姑娘放心,安王殿下每次惹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咱们陛下护着安王呢。” 桑晚似懂非懂:“那殿下为什么让我救他?” 轿辇抬起,安顺走在侧面,说的直白:“殿下想少关些日子的禁闭。” 桑晚:“……” 珠月恍然大悟,笑道:“安王殿下可真是个活宝。” 安顺吓得连忙说:“哎呦,珠月姑娘,慎言慎言!这话陛下说得,可不是咱们能说的。” 珠月捂嘴点头:“奴婢失言。” 行了一半,珠月看见宫道旁跪了一人,隐约像锦书。 桑晚坐在轿辇里,看不见外头,自然不会注意到。 安顺也看到了,本想默不作声过去,却见锦书在轿辇还有几步距离时就朝桑晚磕头:“姑娘万福。” 轿辇停下落地。 桑晚掀开布帘,露出半个脸看了眼她:“锦书?不是叫你回宫候着陛下?” “奴婢回宫路上行走太快,冲撞了长公主凤驾,公主罚奴婢在此跪候陛下。” 锦书声音中似有委屈。 桑晚只问:“那可候着陛下了?” 她抬眸咬唇,眼睛略肿,一看就是哭过了,“候见了,姑娘交代的也都讲了,陛下让奴婢继续在此等您,一同回宫。” 珠月暗暗惊讶,那岂不是从他们出宫,锦书便一直跪在这。 宫道人来人往,昨日跟在桑晚身后风光回宫的大宫女,今日便在这跪了这许久。 也不知有损的是谁的颜面,但萧衍之都没让她回去,想来自有道理。 桑晚音色淡淡:“珠月,扶她起来吧。” 语罢,放下布帘,安顺见状也吩咐起轿。 锦书忍着膝痛,被珠月搀着勉强跟在轿辇右侧,“姑娘,长公主出言不逊,罚奴婢就算了,连带着也贬低了您。” 她等了等,才听桑晚说:“宫外流言不断,宫内也注定不安宁,你是跟着我回宫的,罚你不就是在打我的脸?” 锦书还以为哭诉有门,怎料桑晚倒是冷静睿智。 不愠不火,心平气和。 锦书当即服软:“奴婢知错,今晨太过急切,扫了姑娘出宫兴致,陛下看中珠月活泼的性子,奴婢不该管的。” 桑晚不紧不慢,声音清贵:“你今晨所言,有些过分刻意了,为的是什么?不满亦或是不服。” 锦书被问住,桑晚却直白地给出了答案。 返京途中桑晚日日在陛下銮驾中,她只偶尔上去作伴。 回宫后,便愈发浮躁…… 是了,所有人都以为她独独被带走南下,回来或许就成了主子。 不可否认,就连她自己,都在隐隐期待。 眼看着前头便是雍华宫,锦书急切道:“姑娘,是奴婢摆错了自己的位置,求您别赶奴婢走。” 桑晚是性格温和,但也不是谁都能欺,锦书的变化不是一日两日了,她皆看在眼里。 今晨是真真儿气到她了。 南国救她是出于本意,觉得锦书罪不至死,现在想想,当日或许并非无心之失。 而是有意为之也说不定。 桑晚好奇:“南国初见那日,我呕吐后睡昏过去,你知晓吗?” 锦书心底一颤,“奴婢不知,看姑娘睡了便没再进去。” 轿辇在雍华宫停下,安顺掀开帘子迎桑晚出来。 她盯着锦书的神色看了看,语气平静:“你是陛下赐给我的人,我没资格赶你走,但你若起了旁的心思,被陛下发现,谁都救不了你。” 锦书被桑晚一席话定在原地。 桑晚进去,元德清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姑娘可算回来了,陛下在正殿等您一同用膳呢。” 桑晚边解开披肩的带子,边快步朝正殿走去。 “怎敢叫陛下等着……” 她抬腿进殿,萧衍之已经起身来到门边,在桑晚福礼前,率先握住她:“阿晚的手,当真是双冰疙瘩。” 帝王掌心很热,上下捂着她来回搓。 “陛下恕罪,耽搁您用膳了,离宫前让锦书知会您的。” 珠月接走她的披肩和面纱。 桑晚被萧衍之带着入座,流水的膳食逐一呈上。 “不妨事,是朕专门等着阿晚,外头吃食不干净,像糖葫芦这种小玩意,宫里还是做得出来的。” 萧衍之话里有话,桑晚撇撇嘴,“定是安公公又同陛下告状了。” 安顺笑着承认:“奴才该死,也是担心姑娘。” 膳食满桌,试毒太监也已下去,元德清还未布菜,便听帝王问:“锦书何在?” 珠月恍惚一瞬,匆忙屈膝:“姑娘让锦书去休息了,奴婢为姑娘布菜。” 萧衍之眼神微顿,抬眸看了眼安顺,安顺会意,弓腰退下。 珠月和安顺眼神交织,低头起身,侍候桑晚用膳。 片刻后,安顺回来悄声立到侧面,锦书在膳桌前跪下,从表情不难看得出她膝盖痛极。 “陛下万福。” 帝王未曾施舍给她一个眼神,唇角带笑,仿若无事。 “朕叫你回宫,可不高兴了?” 桑晚筷箸戳着碗底的虾仁,一时不明白萧衍之的用意。 犹豫着说:“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帝王反问。 桑晚败下阵来,承认道:“比一点点,再多一点点……” 萧衍之的笑声十分爽朗,就知小丫头心底怨着呢,哪能高兴。 “梓轩闯了祸,又要带你去酒肆,朕哪能放心。” 帝王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等你好了,让二姑娘偶尔入宫陪你,也不是不行。” 桑晚听后自然高兴,点头说好。 又忽问:“陛下怎知安王殿下要拐带我们去酒肆?” 好像每次,她的一举一动皆在帝王眼中。 “京城龙影卫暗线遍布,信鸽入宫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桑晚话赶话,问道:“那陛下肯定知晓宫外流言不断,何不加以制止?” “小脑袋转的还挺快。” 萧衍之笑容欣慰:“朕若封口制止,岂不做实了流言,只会让背后散播之人满意,再说皇家事,他们若敢散播大了,闹到明面上,都是要掉脑袋的,谁敢张扬?” 桑晚不再言语,低头安静用膳。 她也不知为何会脱口而出问了萧衍之,在此之前,她分明毫不在意。 第30章 不在意流言如何,不在意萧衍之是否给她位份,只担心的林娘娘和二姐姐,也都被帝王妥善安排。 她还没有思考出,该为什么而活,或者说,这样日复一日的意义在哪里。 珠月为了月钱,为了出宫,锦书兴许是为了往上爬。 那她呢,从前在猗兰殿浑噩度日,只为活着,现在好似无欲无求,又能为了什么…… 珠月每次布菜,皆在元德清落筷之后。 帝王膳毕,看见桑晚剩在碗碟中的胡萝卜。 恍惚中,萧衍之握住她桌下的手:“不许挑食。” 触感温热,桑晚的手已不那么凉了,才想起桌旁还跪着锦书,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摇头说:“不喜欢吃。” “阿晚不吃,那朕只能让御膳房再做些药膳了。” 桑晚愁眉苦脸,将胡萝卜一根根吃进嘴里,眉头皱起,没咀嚼几下便囫囵咽下。 萧衍之见状,揽住桑晚细腰,在她脸颊极快地亲了下:“这是奖励。” 桑晚眉头还皱着:“陛下这是奖励我呢,还是在奖励自己?” “都有。” 萧衍之松开她,才有空看向跪着已经细微发颤的锦书,“朕把你养在身边,更多的是想教你立足之本。” 桑晚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阿晚不懂。” “你已经懂了。”萧衍之攥着她的手,态度肯定。 桑晚眸底微颤:“是南国那次……” “阿晚心软,让她有命活着回京,朕在等你自己发觉她的不忠。” 桑晚心惊,帝王眼神果然毒辣,想必那日就看出端倪,只是碍于自己求情,放她一马。 所杀之人,或许都不无辜。 “在宫里,心软只会被人利用。” 萧衍之握着桑晚的手微微用力。 “今日她跪在宫道,满宫皆知,朕便要告诉所有人,阿晚不可被看轻。” 他说着,冷冷扫了眼锦书。 锦书浑身抖若筛糠,“陛下饶命!奴婢是无心的!” 又爬向桑晚,抓着她裤脚摇晃:“姑娘,求姑娘救救奴婢,奴婢真的没有歪心思!” 桑晚低头看了眼她,不知在想什么。 倘若南国那日萧衍之没有早早回来,倘若她死在南国那偏殿里…… 想想便觉后背发凉,默默躲开了她的手。 萧衍之见状当即下旨:“元德清,把人送去华阳宫,冲撞了公主凤驾,就让萧琼斓看着她杖毙。” “——嗻!” 元德清挥手叫来几个小太监,她拼命磕头求饶,被迅速捂着嘴带离。 锦书终究没躲过被杖毙的命,珠月都被吓得在一旁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她被拖走。 帝王此番安排,看似是在给长公主赔罪,实则在给桑晚立威,杀鸡儆猴,同时也在警醒萧琼斓。 叫喊声渐渐远去,殿内安静极了,连侍奉的宫人也都悄悄退下。 萧衍之:“明日会有掌事姑姑来照看你,琴棋书画喜欢哪个?朕叫人来教。” 桑晚眼底微动,“陛下为何让阿晚学这些?” “因为某个小丫头曾说,自己久在深宫,无人教养,朕便要好生养着,不让她瞧轻了自己,再妄自菲薄。” 桑晚都快不记得她说过这句了……没想到萧衍之还记得。 不禁感到帝王对她,真的有几分很用心。 桑晚神情认真:“我时常不知为什么而活,现在觉得,我也可以为了自己。” 萧衍之笑容温和,他很乐意看到桑晚对他敞开心扉。 哪怕只有这么一小会儿,他的努力便没有白费。 “有朕在,阿晚可以只做喜欢的事,学喜欢的东西,不必强求。” “谢谢陛下。” 桑晚说的由衷,帝王却不大正经:“朕更喜欢阿晚,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谢意。” 说着,将脸颊轻轻侧过去,暗示明显。 桑晚瞬间红了脸,萧衍之却不为所动。 见殿内只有他们两人,桑晚鬼使神差地,慢慢将唇凑过去。 怎料萧衍之耍赖,倏地侧头,吻上那方柔软菡萏。 桑晚只觉唇瓣一湿,腰身便被帝王揽住,就连后脑都被他手掌抵着,无处遁逃。 她不懂这些,完全被萧衍之带着走,不多时便齿关失守,帝王一路侵城略地。 直到怀中的女孩嘤咛出声,眼中噙了泪水,萧衍之才缓缓起身,无奈道:“阿晚,换气……” 第26章 桑晚眼底氤氲,唇瓣娇嫩易折,红艳艳的,还带着不清明的水渍。 看起来就像单纯无害的兔子,眼尾湿红。 她唇角微张,小口吸气。 萧衍之还未放手,只略抬起些头,“很乖。” 帝王嗓音暗哑,见他还要倾身,桑晚一双手下意识撑在萧衍之胸口,软绵绵的:“别……” 下一瞬,被他倏地揽腰抱起,坐在了帝王腿上。 一双细腕也被他绞着钳制在身前,无法动弹。 “——陛下!”桑晚急喘了声。 萧衍之却安哄地,一下下轻啄她血红的耳垂:“别拒绝朕。” “我还病着……”桑晚不舒服地耸肩,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很微妙,又很奇怪。 萧衍之说话时的热气洒向颈间:“难得阿晚主动一次,朕怎好辜负。” 腰间的大掌渐渐收紧,桑晚不安地在他腿上挪动。 被帝王轻轻放倒在臂弯,“龙榻可就在里间,阿晚最好乖一些,别乱动。” 桑晚靠枕在萧衍之胳膊上,吓得倏然不敢乱动,浑身却不僵硬,软乎乎的,没什么力气。 眼睁睁看着萧衍之离自己越来越近,桑晚忙闭上眼睛,眼皮都在轻颤。 等了许久,不见帝王有任何举动。 她放轻了呼吸,悄悄睁开眼,却见萧衍之在看着她笑。 “您笑什么?”桑晚用气音问。 萧衍之此刻已经卸去往日那分凌厉,就连眼睛都饱含笑意:“朕没想过,阿晚会这么听话。” 话音落下,帝王滚热的气息便擦着脸颊,再度贴上她的唇瓣。 太过突然,桑晚的心也跟着一颤,连周遭的空气都烧了起来,愈发稀薄。 再闭眼时,已经晚了一步。 羽扇般的睫毛在萧衍之脸上轻扫,她越往后躲,身后揽着她细腰的大掌,便越发收力。 仿佛要将她揉进骨头里,枕着的臂弯也叫她无处可躲,整个人如一汪春水,软在帝王怀里,轻仰着下巴任君采撷。 湿红的眼尾终究落了两滴珍珠泪,就连接吻时的呼吸都染上颤音。 萧衍之感到湿意,动作一滞,意识到是桑晚的泪,却越发难以受控。 一下下地,更过分地,吻着她。 手中的动作却更是温柔,两人几乎紧密相贴,唇齿间偶尔溢出些许嘤咛声,是她情不自禁发出的喘息。 桑晚眼泪汹涌,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旁的什么。 恍惚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地方在一点点被填满。 被萧衍之霸道、毫不讲理地填满。 直到帝王舌尖一痛,桑晚视线模糊,挤掉眼泪后看到萧衍之满是情。欲的眼睛,磕绊地说:“不、不可以了……” 萧衍之看着怀里梨花带雨般的姑娘,心都跟着软成了一滩水。 却是继续俯身,桑晚吓得侧头避开。 帝王松开她一双细腕,轻轻捏住桑晚的下巴,滚烫的吻随即落在眼皮上,顺带卷走她滑落的泪珠。 低声询问:“害怕了?” 得到自由的双手,却下意识攀上萧衍之的衣襟,攥着不放。 委屈道:“我们这样,不合适……” “阿晚,朕给你时间慢慢喜欢,但不论结果如何,朕都不会放你走了。” 萧衍之动作轻柔,却说着不留余地的话。 桑晚也从没想过离开,她和萧衍之已经这般,还能去哪? 至于喜欢,她心下乱极了,至少一开始,她并没有拒绝,反而头脑清明,只是最后被萧衍之逐渐吻乱思绪。 见她的眼泪越蓄越多,萧衍之心底抽痛,将桑晚抱坐起来,下巴搭在肩头轻声哄着。 “喜欢朕如果很难,就别勉强,朕来爱你就够了。” “不是的。”桑晚解释:“我前面想说,陛下这样……于礼不合。” 萧衍之却好似没听到后半句,只将她脑袋从肩头放到身前:“阿晚的意思,是会喜欢朕了?” 桑晚一时被问住,扪心自问,她对萧衍之好似是有依赖。 又失落道:“陛下是天子,阿晚的喜欢,或许不值一提。” 萧衍之:“可朕只有一个阿晚,也只有一个皇后。” 桑晚不可置信,躲开帝王炙热的视线:“陛下高抬我了。” “你都不敢看朕的眼睛,又怎知朕不会为你,遣散后宫?” 桑晚错愕半晌,唇瓣微张,只低声说了句:“不敢。” 第31章 帝王宠爱正盛,说出的话不过哄她罢了。 桑晚不敢信,也不能真的信,她可以喜欢萧衍之,但若喜欢到失了自我,恐怕再难收场。 萧衍之看她眼底倔强,也觉多说无益,抱着她安静哄了许久。 桑晚哭累了,闻着帝王身上的龙涎香,眼睛微眯,许是风寒,又喝了不少汤药的缘故,竟这样悄然睡去。 元德清和安顺也听到里面的动静,在殿外急的团团转。 秋日里太阳暖洋洋的,他们陛下看着也不像白日宣。淫。的人,怎得这么突然…… 安顺:“师傅,要不问一声,备些热水?万一里头叫水——” 还没说完,便被元德清用拂尘轻甩打断:“还没进里间呢,到龙榻上再备也不迟,姑娘面薄,你这会问,日后还怎么跟在身边当差!” 两人又等了等,里头却没了动静,隐约好似在谈话,还能听见姑娘微弱的哭声。 这下连元德清都急了,热水备是不备? 好一会儿后,正殿的门却被从里打开。 只有萧衍之一人出来,并未见着桑晚身影。 元德清心里没底,犹豫问道:“姑娘她……” 萧衍之回的干脆:“在里间,睡了。” 元德清眼皮一跳,惊道:“这、这、这——” 帝王冷冷瞥了他一眼:“说话就说话,舌头打结了?” “瞧老奴这张嘴!”元德清装模作样地朝自己轻轻拍了下,“可要奴才备些热水来?” 不说还好,提到这茬萧衍之便眼中带火:“朕能把阿晚如何了?” 元德清一时语塞:“姑娘都歇在龙榻上了,陛下自然……” 他越说,看萧衍之眼神越冷,顿时闭嘴,及时止损道:“陛下是正人君子,姑娘自然不会如何。” 萧衍之阴恻恻地问:“照你的意思,是觉得朕不行?” 元德清被逼无奈,倏地跪下:“哎呦陛下!奴才只有这一个脑袋,哪敢这样腹诽您。” 光听姑娘方才的声儿,他家陛下也不像正人君子所为,难怪安顺急的要备水。 元德清跪的快,安顺鬼机灵,也跟着跪了,头埋的很低,强忍着笑意。 帝王的模样,分明就像无处泻火,到处找茬呢。 “行了。”萧衍之呼出一口浊气,“叫苏若来提前照看吧,朕去宣和殿看奏疏。” …… 桑晚睡得不安,不多时便醒了,眼尾还有干涸的泪痕,模样看起来倒让人心疼。 只是眼前明黄色的帷幔,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猛地起身,这才发觉就连身上的锦被,和头下的方枕,皆绣了龙纹。 这是睡在萧衍之的龙榻上了……那陛下呢? 听到动静,苏若缓步进来:“姑娘醒了?” 桑晚半掀开床帐,看着眼前的嬷嬷,约莫比林娘娘大几岁,笑起来十分慈善。 苏若:“奴婢苏若,是陛下吩咐来照顾姑娘的。” 桑晚点头,想必这就是萧衍之说,明日会来的掌事姑姑,只是不知为何,来的这样快。 殿内再无旁人,苏若掀起帷幔,看到桑晚略肿起的唇瓣视线微顿,安慰道:“陛下年轻气盛,怕是有些操之过急,委屈姑娘了。” 桑晚还没意识到她的意思,便见苏若已去殿外吩咐备些冰块来。 刚张嘴,才觉唇瓣有些木讷,酥麻麻的。 但这般语气说帝王,桑晚都替她心惊。 苏若替她打理衣裳和头钗时,桑晚这才透过镜子看到自己那张红艳艳的嘴唇,顿感脸颊都烧了起来。 本想同苏若多聊几句,这下变成鹌鹑了。 不多时,安顺进来:“苏若姑姑,您要的冰。” 苏若用锦帕包着冰块,轻轻在桑晚唇上敷着,“姑娘莫要害羞,奴婢是陛下的乳娘,直到陛下被太后养去,才很少见了。” 说着,苏若似有不忍::“他还那么小,便要寄人篱下,受那些苦难,恣睢暴戾也是难免。” 桑晚原还羞着,听苏若是天子乳母,惊讶不已。 抬手拿走唇边的锦帕:“我自己来吧,姑姑坐会儿。” “不打紧。”苏若执拗地给她冷敷着唇瓣:“陛下看重姑娘,换个人照看他定是不放心的,这才将奴婢唤来。” 她说着,眉眼间带着由衷笑意,看得出是真开心,看向桑晚的目光也十分柔顺慈祥。 “世人都说陛下残暴,奴婢倒觉得,和陛下那些年的磋磨比起来,还远远不够呢。” 她眸子认真,担心桑晚多想,连忙解释:“不过姑娘别怕,陛下待身边儿的人都极好,奴婢的儿子在军营都是小将领了。” 桑晚:“我晓得,陛下待我……亦是极好。” 不知不觉,两人说了许多。 天色渐暗,安顺才进来通禀:“姑娘,江太医来请脉了,您看是请进来,还是先请去偏殿候着。” 桑晚对着镜子看了看,面色已看不出端倪,“请去偏殿吧,我马上来。” 离开正殿前,桑晚才恍惚记起一事,“陛下回来记得叫我。” 苏若会心一笑,安顺更是笑逐颜开:“嗻,奴才谨记。” 回到偏殿,珠月见桑晚身后还跟了一人,默默福礼。 桑晚:“这是苏若姑姑,陛下乳母。” 珠月心下震惊,又福了一礼:“姑姑好,奴婢珠月。” 苏若一连应了三声好,“名字好听,人也瞧着灵动,陛下是会挑人的。” 珠月含羞笑笑,将桑晚迎进偏殿左侧的小厅,江瀚微微作揖见礼,即使萧衍之不在,依旧跪诊。 桑晚拘束,珠月和苏若却觉理所应当,并不在意这点子小事。 江瀚:“姑娘将养的好,身子的亏空也逐渐补起,风寒已好转不少,这几日少吹风,就快大好了。” “多谢太医。”桑晚点头轻笑,对珠月说:“去我屉子里给太医拿些幸苦费。” 江瀚连忙拱手:“不敢劳姑娘破费,臣下告退。” 说着,太医竟是半退着,直直离开,看起来有些惶恐。 桑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同姑娘一起回京的还有钟太医,月余前在南国,陛下以性命施压,诊治姑娘的事,奴婢都听闻了,江太医岂会不知。” 苏若安慰道:“姑娘在陛下身边,正是盛宠,这种分内之事,他们自然不敢收赏银。” 珠月倒是心疼了,“姑娘这点子银票还是上午出宫,林夫人才悄悄给的,没捂热呢就要奴婢拿给太医,还好江大人溜得快。” 苏若被这番话惹笑了,桑晚嗔怪道:“你啊,小财迷。” 正笑着,帝王不知何时来的。 已经掀开珠帘,打趣道:“是朕疏忽了,忘记给阿晚存些私房钱。” 第27章 “陛下万福。” 苏若和珠月福礼,桑晚略迟钝了下,也从矮榻起身,默默福礼。 萧衍之进来时,她下意识看向帝王的唇,毫无异色,怎的就她用锦帕包着冰块敷了那许久。 胡乱想着,脸颊又飞速染了一抹红晕。 “本想让姑姑明日再来,阿晚实在不争气。”帝王随意抬手,笑着拉起桑晚,悄声在她耳边说:“亲了会,便累得睡着了。” “陛下!”桑晚羞愤,急着辩解:“我辰时便起来出宫,又喝了好些汤药,困乏也是人之常情。” 苏若掩唇轻笑,和珠月悄悄退下。 “朕才离开两个时辰,便想朕了?” 萧衍之在矮榻坐下,见桑晚满脸疑惑:“安顺说你想见朕。” 气氛突然诡异的安静。 桑晚不知,安顺竟是这样通传给萧衍之的。 “有事想问陛下,之前……忘记了,本想等您回宫,让公公知会一声。” 她没想到的是,安顺竟直接去宣和殿通禀,帝王才回来的这样快。 萧衍之还以为是桑晚醒了,在找他。 轻咳了声,“何事?” “安王殿下,他还好吧?” 桑晚问的委婉,却见萧衍之的气息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萧衍之:“阿晚叫朕回来,就是为了别的男人?” 桑晚满目震惊,“不是……安王被带走前,让我帮他求求情。” 萧衍之目光不善,“元德清!” 元德清从门外躬身进来:“陛下?” 萧衍之看着桑晚,忽地勾了勾唇角,加之那双明显不怀好意的眸子,笑起来有几分邪魅。 “给安王再加五日禁闭,就说如他所愿,是阿晚替他求来的。” 桑晚嘴唇微动,萧衍之笑意加深:“还想给安王再加五日?” 意识到帝王的意思,顿时不敢再替萧梓轩说话,默默摇头。 她郁闷半晌:“陛下怎得连安王殿下的醋都吃……” 萧衍之不解,看向元德清:“朕吃醋了?” 元德清感觉脖子凉飕飕的,脚底抹油,躬身作揖:“奴才去传陛下旨意,奴才告退。” 第32章 桑晚忍笑,萧衍之挑眉,看起来心情颇好,“桑烨,到京城了。” 桑晚笑容顿住,僵硬不少,“他肯定会去救桑慧月吧。” 毕竟两人一母所出,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那你可高估桑烨了,他谁都没找,当缩头乌龟呢,和他外祖周氏派来的那些人不知在密谋什么。” 萧衍之说话有几分懒散,攥着桑晚起身:“不管他搞什么动作,都和你无关,别往自己身上想,知道吗?” “可事情败露后,天下人又该如何想陛下,想阿晚?” 桑晚脑袋转的很快,垂眸道:“届时,再难听的话都该出来了。” 一个是南国潜逃的太子,偷偷入京,一个是被圈在宫里,没名没分养着的南国公主。 他们才不会管桑晚在南国生存的那些年有多不起眼,只会将这两者,无限联想在一起。 还有尚在玲珑坊的桑慧月和桑绮南。 萧衍之却不以为然,反而连眼睛都染上笑意。 “阿晚是在担心和朕的以后吗?” 桑晚心底一颤,她想的是深远了些,这原不是她该操心在意的事才对…… “桑烨在暗我们在明,难免会多想。” “那你更要养好身子,来日出宫游玩好让他知道,你过得比曾经好百倍。” 提起桑晚的曾经,实在让人心寒。 萧衍之哄着,“好了,不提他,琴棋书画阿晚喜欢哪个?” 桑晚抿唇,犹豫道:“书画吧。” 帝王好似猜到她会这般选,桑晚的回答正中下怀,萧衍之一口应下。 * 次日一早,内务府和司针署的人便早早候在雍华宫。 见桑晚起来,安顺才进去通传。 内务府总管李升荣是个尖头尖脑的公公,声音比元德清听着还喜庆。 他们差事简单,所以率先进了偏殿。 “姑娘万福,陛下吩咐奴才们送这金匣子给您,还请姑娘一观。” 匣子小巧精致,鎏金打造,四周还镶嵌了翡玉和明珠,耀眼夺目。 桑晚光看着,就觉十分金贵,“这是?” 李升荣笑得谄媚,“姑娘不妨亲自打开看看?” 桑晚缓缓掀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沓银票。 她目光错愕,竟是真的给她备了银钱。 李升荣:“这金匣是去岁北狄王朝的贡品,陛下说给您放零用钱正好,姑娘快收下吧,这可都是陛下的心意。” 珠月眼睛都看直了,还是苏若接过,“多谢陛下好意。” 光这金匣子的打造价值,就已远超里面放着的银票,还真是有些大材小用。 桑晚心有不安,并不想平白受这些恩惠:“太贵重了,况且,我也没有什么用银票的地方,公公不若拿回去,告知陛下一声。” “奴才可没这个胆子,陛下宠爱,姑娘只管收下就是。”李升荣作揖连连,眼中满是精明:“再说,日后……也是个倚仗,姑娘您说是不?” 李升荣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帝王盛宠,也总有衰落的一天,届时这些钱财,也是个倚靠。 “多谢公公提点。”桑晚也看出他的意思,目光淡极,顺手从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李升荣:“公公慢走。” 李升荣满脸堆笑:“姑娘通识聪慧,前途必不可限量。” 说着,弓腰双手接过银票,转身退去。 珠月从苏若手里抱走金匣子放进里间,像极了家犬护食:“姑娘,这次的银票是真没捂热乎呢,您就送出去了。” 苏若看着她,笑容无奈又亲和。 桑晚不知想到什么,总觉得被捧太高,只怕将来摔的更惨。 她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却又十分矛盾。 从前活的没有自我,现在…… 萧衍之对她越好,她心中便越不安,就像在等着终有一日被宣判死期。 她下意识摸了摸唇角,昨日太超过了。 忽然拉近自己和帝王间的距离,也不知是对是错。 她若要为自己而活,便也有喜欢人的权利。 萧衍之虽给她自由,可这种自由,却是在他视线下的。 桑晚心下一团乱。 得到的,亦或是失去的,都是帝王给予,完全被牵着走,她的眼前一片迷茫。 兜兜转转,终又回到起点,她的命运,从来都不会掌握在自己手里。 仿若南国大殿初见时,那惊鸿一瞥,桑晚便注定要被萧衍之带回晋国…… 这样突如其来的盛宠,她自问又能维系多久? 苏若担心地问了句:“姑娘?司针署的人还候着呢。” 桑晚回神:“叫她们进来吧。” 司针署来的都是宫女,丈了桑晚的身量,要替她裁制新的冬衣。 又送来许多首饰,皆是宫闱内的样式。 临走时,桑晚叫住领头女官,“宋司针,可否给我些空着的巾帕和丝线” 宋茹浅笑:“自然可以,姑娘想做什么绣品?奴婢叫人明日送来。” 桑晚不甚在意:“闲来无事,打发练手罢了,什么都行。” 宋茹应下,司针署的人也告退离开。 接连打发走两拨人,桑晚只觉疲惫。 萧衍之白日很忙,除了用膳,几乎见不到。 许是上次亲的狠了,接连几次用膳,桑晚沉默不少,说什么都应,但萧衍之总觉得桑晚在躲他。 书籍字画更是流水地送进偏殿,桑晚终日窝在里头,也不出去,生怕惹上是非。 倒和苏若讨教了不少刺绣上的针法。 两人说话的时辰日益减少,萧衍之的脾气也与日俱增。 尤其在朝堂上,龙椅下的臣子一个个胆战心惊,刚好了没两天的帝王,脸色又差的可怕。 就连一向受宠的孟涞都被狠批了一通。 柯沭暗暗忍笑,内阁有太后的人,孟涞至今未查出是谁给太后通风报信。 搞得他最近也草木皆兵,手里的银子看着都不香了。 萧衍之政务繁忙,每每抽空想去看桑晚时,她也总能掐着点睡下,叫帝王无可奈何。 这日,他忽地改了时辰回宫,进偏殿时,见桑晚手里拿着针线绣的认真。 悄悄站到她背后:“这是在绣香囊?” 桑晚一惊,指尖刺痛,殷红的血顿时渗出。 她不大在意,转身讶异:“陛下怎得这个时辰回来了?” 帝王蹙眉, 执拗地拿过她的手,将冒血的指尖含进嘴里吮吸,眼睛却盯着桑晚,像在谴责。 桑晚想抽回手,萧衍之却惩罚似的轻咬了下。 她呼吸一滞,没觉得疼,才软着声儿说:“不要紧的……” “这些日子一直在绣这个?”萧衍之问。 香囊是桑晚喜爱的蓝色,样式也淡雅,看起来像荷叶。 桑晚点头:“二姐姐有个顶好看的香囊,便是林娘娘绣的,我想学学看。” 她做事认真,学东西又极快,香囊上的荷叶已是半成品,有模有样。 萧衍之不解:“绣便绣,躲着朕做什么?” 桑晚不安地扫了眼萧衍之的手,哪敢承认在躲他,生怕帝王一个不高兴,变本加厉地揽着她亲回来。 含混道:“没有躲……” 萧衍之却好似会错了意,默默看了眼自己腰间只挂着的玉佩。 历朝历代,香囊多为女子赠予,以此来表达心意或做定情信物。 帝王好似恍然大悟,忽而温柔不少,“对眼睛不好,闲了出去走走,或等朕忙完这几日,带你走动走动。” 桑晚乖巧点头,萧衍之难得没有久留,“绣吧,早点歇息。” 她满眼不解,送走帝王便叫来珠月,十分纠结:“你说林娘娘会喜欢这个颜色吗?” 珠月拿了另外两绺丝线再三比对:“奴婢觉得,这个颜色很适合林夫人,端方典雅,又不失贵气。” …… 安安稳稳过了几日,桑晚也逐渐适应这般闲适。 只是太过祥和,反而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未时刚过,安顺有些慌乱地进来通传。 “姑娘,太后娘娘请京中贵女入宫赏菊,也请您一同过去呢。” 第28章 苏若和桑晚皆是一愣。 珠月明显也有些慌,桑晚倒是很安静,她在雍华宫躲了这许久,风寒好后也没敢出去,就怕惹上是非。 可该来的终究躲不过,见她这些日子从未离开雍华宫,后宫的人自然坐不住了。 珠月担心,问道:“可以不去吗?或者等陛下回来……” “太后派来的公公在外候着呢,下了口谕,要接您过去。”安顺满脸为难,“陛下此刻还在宣和殿见大臣,近几日朝中政务很是繁忙。” “那便去。”桑晚干脆利落地放下手中已经快绣好的香囊,起身走向妆台,唤珠月替她梳妆。 “太后盛情,又派人亲自来接,论脸面已经给到极致,我不去,便是我不懂事,定会落人话柄。” 第33章 珠月进宫才不到一年,没见过太后的厉害,苏若却是见过的,心里十分没底:“奴婢陪您去吧。” 安顺听了顿觉不妥:“姑姑是陛下乳母,当年暗中维护陛下多次,难免招太后记恨,陛下为保姑姑费了好大功夫,您可万万去不得,太后或许不敢动姑娘,动您还是敢的。” “姑姑留在偏殿,让珠月随我去就是。”桑晚透过铜镜看向身后担心不已的苏若,“应该不会有事。” 苏若哪里能放心,压低声儿说:“姑娘不知,太后为人十分阴狠毒辣,除了宫外各家贵女,想必也有后宫嫔妃,姑娘去了肯定是众矢之的,说是赏菊,怕都要一睹姑娘真容。” “我知道。”桑晚目光平静:“入了晋国皇宫,我就知迟早会有这一天。” 镜子里的自己面容姣好,是南方姑娘独有的娇软,盈盈带水的眼睛,仿若天生便会勾人魂魄,却无辜又清澈。 “命不在我,该来的还得来。”她按住珠月还要继续戴头钗的手,不甚在意地说:“就这样吧,素一点。” 如果她有选择的权利,她只想普普通通的过完一生。 可偏偏,萧衍之是帝王。 注定不可能。 安顺弓腰:“轿辇已经备下了,奴才即刻去宣和殿通传陛下。” 桑晚起身,没有应他,只沉默着出去,背影孤寂地上了轿辇。 萧衍之将她推至风口浪尖,专宠至此,后宫岂能安稳,前朝又岂能罢休。 祸国妖姬,大多惨死,桑晚不禁在想,她要真落得群臣死谏的地步,萧衍之会斩群臣,还是放弃她? 答案太过明显,自古得帝王专宠者,又有几个好下场。 她还有什么可迷茫的,等时候到了,三尺白绫,了此残生,又怎不算青史留名。 轿辇摇晃,桑晚听到珠月和太后身边的公公见礼。 随即轿辇外传来一声沉稳的老太监声音:“桑姑娘安好。” 桑晚隔着轿辇,并未掀开侧帘,声音清贵:“有劳公公。” 约莫两炷香后,轿辇拐进御花园,却没有停下,而是沿着小道进了后宫,最后拐进菊园。 桑晚能隐约听见许多女子交谈的声音,许是见轿辇来了,声音都戛然而止。 王庚年:“姑娘,到了。” 珠月也是第一次来后宫,不禁好奇地悄悄四处打量。 这里显然是经过特意布置的地方,菊花种类繁多,各色样式皆有,园子里还引进一汪泉水,溪流小亭随处可见,石子小路几乎布满整个菊园。 太监压轿,珠月弓腰掀开轿帘,桑晚缓缓出来,四周环绕了下,离得较远也不难看到,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王庚年:“这里原叫春园,太后娘娘闲来爱赏景,今秋便特意改了菊园,请诸位主子贵女一同赏菊相聚。” 桑晚点头含笑:“娘娘有心,阿晚自当喜欢。” “姑娘随意,太后娘娘午憩方醒,稍后便到。”王庚年浅浅作揖,说完转身离去。 礼仪周全,只是眼中哪有半分尊敬。 他话说的也十分巧妙,论主子,桑晚没有册封,论贵女,她又算哪门子的京中贵女? 此刻那些京中贵女和后宫一些妃嫔都到了,挽着手交谈甚欢,时不时看桑晚几眼。 她们三五成群,长发飘散的显然待字闺中,挽了发髻,珠钗环佩的便是宫妃,一眼分明。 桑晚对她们扫视而来的目光大多选择忽略,主动回避。 钟旭来晋国入太医院,妻女都一道儿来了晋国,钟妍是她唯一认识的官家之女。 安静看了几圈,都没看到她的身影,不禁有些失落:“太医之女,算贵女吗?” 珠月摇头,和桑晚往菊园僻静的角落走去:“奴婢不懂这些。” “自然不算。” 廊桥拐角,坐了位锦衣华服的女子,发髻高挽,装扮也很是清丽,并不惹眼。 “今日所到贵女,哪个家里不是有权有势的,最起码,也是四品京官之女,庶出都不在其中。” 桑晚步子顿住,屈膝福礼:“见过娘娘。” 薛瑶淡淡笑了下:“桑妹妹不必多礼,我位份只在贵人,算不得娘娘,坐吧。” 薛瑶身后也只跟了一位侍女,拿着丝帕轻扫薛瑶身侧的空位,“姑娘请。” 桑晚不好离开,道谢后缓缓落座。 可即便身在角落,也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桑晚浑身不自在。 薛瑶:“后宫看似风平浪静,一点小事便能激起千层浪,桑妹妹若一直在意那些视线,会活的太累。” “多谢贵人提点。”桑晚感觉不到她的恶意,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薛姐姐。” 薛瑶看桑晚实在好看,又不具攻击性,同她一样,只往这人少的地界钻。 桑晚不懂拒绝,顺着薛瑶的话轻唤了声:“薛姐姐。” 薛瑶看她乖觉,忍笑打趣:“这后宫,很久没见到妹妹这样眼神清澈之人了。” 她笑着的眸子里,分明带着丝似有若无的伤情,淡淡的气息萦绕在周身。 如果说桑晚更多的是迷茫,薛瑶便是绝望,毫无生息的死寂。 两人相谈甚欢,倒有些志趣相投。 “你得陛下专宠,后宫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恐怕太后这赏菊宴就是冲你来的。” 薛瑶说这话时,仿佛 自己不是后宫中人。 “我晓得,却也不得不来。”桑晚叹气。 薛瑶跟着叹气,心直口快又毫不遮掩:“本来过了今年,我就该完婚了,可惜……” 薛瑶没说完,便听太监一声唱和:“太后娘娘驾到——” 桑晚惊得起身,向前面看去。 太后仪态万千,左拥右簇,是位美妇。 华衣贵气,头上的金色凤簪更是醒目,凤尾绚丽,坠着流苏垂在鬓角。 身边跟着长公主萧琼斓和另一位妃嫔模样的人,笑容晏晏,身后还有嬷嬷牵着位男子。 薛瑶挽着桑晚缓步往前走去,悄声说:“那位是柳嫔,从江州来的,硬要算这层关系,勉强够得上陛下表妹,妃嫔里她位份最高。” 桑晚点头,听到江州柳家,不禁多看两眼,“那位男子是?” “那是宁王殿下,害了场病很多年前就烧傻了,是太后的心头宝。” 两人说着已凑到跟前,薛瑶按住桑晚的手:“你就在这,莫要上前,我得去了。” 她说完离开,走到一众贵女之前,同妃嫔们站在一处,这才齐齐给太后见礼。 姚淑兰目光锐利,环视后走向后园。 “哀家来的晚些,别扰了你们年轻人兴致。” 有聪明的已经笑着接话,恭维声四起。 后园早已摆了主位,众人寒暄挪步,太后和萧琼斓落座,宁王则在一侧手里把玩着路上揪下来的花骨朵儿。 “快入冬了,这是今秋最后一次花期,诸位都请自便吧。” 姚淑兰说着,拿起茶水轻啜了几口,似是无意问道:“桑姑娘是哪位?” 桑,是南国皇姓,在场只可能有桑晚一人。 她离得稍远,众人却精准无误地向她看。 桑晚稳住神,半低着头朝太后走去。 约莫十来步,便听不远处传来她满不在意的声音:“就在那见礼吧,不必上前。” 单独见礼,桑晚也知规矩,就在脚下的石子路上直直跪下:“见过太后娘娘。” 珠月也在身侧跟着跪下,饶是她都觉膝头一痛,何况桑晚。 姚淑兰放下茶盅:“抬起头来。” 桑晚抬头,和她对视,心中一怔。 太后的目光太过锋利,鬓角冒出几根银丝,和头上的凤凰钗更衬得她雍容华贵,地位赫然。 “是个会勾人的美人胚子,难怪皇帝只带你回宫,剩下两位公主都丢进玲珑坊了。” 不乏有贵女掩唇轻笑,玲珑坊那是什么场所?谁都知道。 桑晚接连半月都宿在帝王寝宫,却不见出来走动,也无名分,太后此言,分明在拿桑晚和那些官妓比较。 珠月听了委屈,低垂着脑袋气红了眼。 桑晚面容十分平静,她不在乎名利,也不惮以最坏的结果去揣度自己。 如果这就是命,那她早就认命了。 见她无反应,姚淑兰嘲弄地哼笑了声:“倒是沉稳。” 萧琼斓对她是带了怨气的,先有葛峰被阉割了送去她那,后有锦书在她眼前被杖毙。 闹得满宫皆知,让她丢了好大的脸。 皆和桑晚脱不开干系,她岂能不恨,“装得一副清高,谁知在皇兄面前是怎样卖弄的呢,儿臣光看她那张脸,就觉这菊园里再名贵的花儿,都没她会长。” “斓儿。”姚淑兰看了眼她,语气稍重:“你还没有驸马,言语这般轻浮,自降身价,像什么样子。” 萧琼斓不满地撇撇嘴,不情不愿道:“儿臣知错。” 第34章 柳文茵笑容可人,殷勤地将面前茶水呈上:“菊花清心,母后莫气,喝些败火才是。” 姚淑兰心知她在打趣,笑道:“你呀,惯会惹哀家笑。” 主位上,几人有说有笑。 桑晚被晾在那里,默默咬着嘴里的软肉,膝盖刺痛,但跪的笔直,仪态上挑不出半点错来。 过了会,太后才又将目光慢慢转向她。 “皇帝不懂事,桑姑娘要懂得劝谏,你也是宫里长大的,该知道侍寝皇帝,是个什么规矩。” 桑晚不卑不亢,“回太后,我未曾侍寝,也没有嬷嬷教,不懂您说的规矩。” 众人皆是一愣,姚淑兰蹙眉:“未曾侍寝,怎得在雍华宫宿了这半月?” 皇帝前宫之事,密不透风,看来就连太后都没探听到有用的消息。 桑晚:“陛下赐了偏殿独居。” 姚淑兰冷笑:“你的意思是,皇帝只把你养在眼前,未曾碰你一根指头?” 桑晚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最激烈的,便是前些日子,萧衍之不给她喘息的亲吻。 “不敢欺瞒太后,是有肢体相碰。” 说完眼底也蓄了层泪,无法言说的难过。 周遭不时有轻嘲的笑声传来,“不还是碰了?得陛下盛宠,还在这假惺惺哭给谁看呢。” 薛瑶实在不忍,福礼求情:“母后,桑姑娘身子弱,石子硌人,不若请姑娘起来回话吧。” 姚淑兰看都没看薛瑶一眼,横眉冷对:“你心疼她,不如陪她一起跪着。” 薛瑶语气一顿,姚淑兰忽地扭头,直直看向她。 她默默跪下,眼睛黯淡:“臣妾知错。” “薛贵人,你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女,满宫除了柳嫔,就属你位份最高,也该明白薛家送你进宫为的是什么,心软也要用在对的地方,给对的人。” 姚淑兰言语直白。 薛瑶跪着,将身子转向太后:“臣妾谨记母后教诲。” 那双眼里,却看不见任何光芒。 姚淑兰还欲说什么,忽听元德清急促的声音从菊园正门传来。 “陛下驾到——” 第29章 一瞬间,女孩们脸上或惊喜,或讶异。 太后和帝王关系已经僵硬许久,来参加太后的赏菊宴能遇见萧衍之,真的是意外之喜。 萧衍之走的极快,进到后园已经跪了一片人,只一眼便在五颜六色的衣裳中,看到安静跪着的桑晚。 见礼问安的声音七嘴八舌,太后身边凑着的多是妃嫔,起身后都向帝王看去。 这是她们自遴选入宫后,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着皇帝。 主位上柳文茵身居嫔位,同萧琼斓分别坐在太后两侧,萧衍之来了,她自然让出位置。 众人起身,却见桑晚和薛瑶仍跪着,而桑晚跪着的方向,更是面朝太后,仔细看,眼眶隐隐红着,明显哭过了,只是不多。 就连身后的元德清都跟着一愣,心想着完了。 萧衍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登时变得寒若冰霜。 阔步朝桑晚走去,行至身边也不见她抬头看自己一眼,眼底含了丝倔强。 众目睽睽下,帝王未向太后问安,便径直走向桑晚,有力的臂膀从她腿弯穿过,将身形已经飘摇的人从地上打横抱起。 一瞬间,桑晚膝头压在石子上的力气松懈,吃痛地轻吸了口气,转眼便被萧衍之抱着走向太后。 在柳文茵方才的位子上坐下,才施施然说了句:“儿臣给太后请安。” 眼中满是不羁,甚至带着寒意。 桑晚自然坐在帝王腿上,依旧面朝太后,萧衍之的手落在她膝头,轻轻揉着。 她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太后,便垂眼乖顺,任由帝王这般抱着。 侧后方依次站着满宫妃嫔,视线灼热地盯着桑晚背影。 她们知道桑晚盛宠,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亲眼见到时,还是无法想象这几年并未踏足后宫的帝王,竟也会对一个女子温柔至此。 姚淑兰冷哼了声:“皇帝就是坐着问安的?礼仪规矩都丢去哪里了!” 打从萧衍之大权在握后,几乎就没去寿康宫问安过,更没唤过一声母后。 “说到规矩,朕倒是忘了。”萧衍之不紧不慢,“天子亲临,怎不见宁王有行拜礼?朕不记得对他有过特殊赦免。” 姚淑兰不可思议:“他痴傻多年,心智如同七岁小儿,皇帝也要计较?” “三岁知礼,何况七岁?”萧衍之反问,侧眸不留情面地看向太后:“慈母多败儿,既然宁王心智只有七岁,那也要教出七岁的样子才是,五岁孩童尚会识文断字,送入学堂,太后却无作为。” “皇帝要如何?”姚淑兰暗暗握拳,指甲深陷手掌。 “朕不过替太后,教教宁王罢了。”萧衍之揉着桑晚膝头的手一顿,“宁王藐视天威,无规无矩,鞭七十,以儆效尤。” 元德清拂尘轻扬,躬身利落的应了声:“是!” 随后向身后使了个眼色。 金鳞卫在太后身侧强 行带走萧承基,只听菊园里瞬间传来宁王痴傻的哭声。 姚淑兰起身将茶盏拍翻在地,“你敢!皇帝长本事了,哀家看今日谁敢动他!” 他明显有备而来,安顺竟随身带着鞭子,双手呈递给金鳞卫。 “太后不如坐下好好看着,朕到底敢不敢。”萧衍之没理她,转而看了眼桑晚水汪汪的眼睛,又紧了紧扣在她腰间的手:“对不起,是朕来晚了。” 桑晚默默摇头,温声说:“阿晚无事。” 早与晚都不重要,今日这一遭,本就是迟早的事,她心中并无波澜。 萧衍之心揪着痛,冷声道:“打吧,数着点,让太后听仔细了。” 帝王话音落下,金鳞卫便按着宁王跪在地上,石子路面硌的他哭声更大。 鞭子冲着脊背而去,犹如毒蛇吐出的蛇信,蜿蜒迅速,咬上皮肉。 只一鞭,便破了那华服,带出一抹淡淡血色。 姚淑兰激动地向前走了一步,喊了声:“皇儿!” 又向后趔趄,被佩兰眼疾手快地扶住,堪堪坐回椅子。 宁王的哭喊声响彻整个菊园,世家贵女和宫妃看了,皆蹙眉,不忍直视。 金鳞卫下手,没有丝毫放水。 旁边还有安顺,一鞭鞭的报数声透过宁王的哭喊声,深入人心。 萧衍之的手继续轻柔桑晚膝头,声音压得很低,对身侧的姚淑兰说:“太后上了岁数,还是少动怒的好,别轻易死了,让朕报复无门。” 姚淑兰胸口起伏不定,“今日宫外贵女不少,皇帝此举,传出去就不怕世人指责你暴虐无常,连手足都不放过吗!” “朕何曾在意过名声?太后未免太天真了些。”帝王好似在听什么天大的笑话:“再说,太后该知道,他为什么要挨鞭子,你不觉得这鞭子很眼熟吗?” 姚淑兰本不忍向萧承基看去,萧衍之如此说着,太后便顺着目光抬眼…… 萧衍之:“是不是同太后之前那条,一模一样。” 桑晚听不出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姚淑兰一眼便认出,那是多年前,用在萧衍之身上的。 萧衍之从前挨鞭子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姚淑兰每每看到萧承基痴傻的模样时,就满是恨意。 她恨先帝,恨皇族,恨为什么是自己的儿子。 萧衍之为此,没少被当做撒气桶,在萧承基面前挨过无数鞭子,不同的是,他从不出一声,能忍常人所不能。 姚淑兰:“你有什么冲哀家来,他又不懂!” “朕倒是想,可太后,放过朕身边的人了吗?”萧衍之用手背轻碰了碰桑晚的脸,话语间透着股狠意。 安顺那边已经数到四十多,鞭子染上血色,将周围女眷吓得不轻。 萧承基背后的华服也已破烂不堪,血肉模糊。 姚淑兰这才细细打量桑晚,那张脸,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难得遇到喜欢的人,皇帝可要护好了。” “不劳太后操心,阿晚有任何闪失,朕会加倍让宁王偿还。” 萧衍之看着眼前挥动的鞭子,萧承基的哭声都快没了音,还吊着一口气没晕过去。 帝王却是不满:“没吃饭吗?” 金鳞卫手腕微顿,姚淑兰几乎同时喊道:“——皇帝!” 就见眼前的侍卫抡圆了臂膀,萧承基哀嚎一声,彻底昏死过去。 脊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姚淑兰眼圈微红,勉强维持着太后的体面和尊荣,握着佩兰的手却在宽大的衣袖下轻颤。 萧琼斓更是吓得不敢说话,安静坐在太后另一侧,亦不敢抬头向前看去。 安顺高声唱数:“六十七。” 还差三鞭。 桑晚抬手轻拽了拽萧衍之的衣角:“陛下。” 帝王低头,看向她微微瑟缩的眼睛,低低嗯了声,尾音上扬。 第35章 还以为桑晚要给宁王求情,萧衍之显然猜错了。 她说:“薛姐姐还跪着呢。” 帝王这才注意到妃嫔那片里,是跪了个人。 来时好似同桑晚一起跪着,没有起身。 “薛氏?” 薛瑶跪着福礼,“臣妾贵人薛瑶,见过陛下。” “起来吧。”萧衍之随口吩咐,满朝里,只有兵部尚书姓薛,家中女儿也够得上贵人位份。 薛瑶神色淡淡,“谢陛下。” 随即被身后的侍女令月扶着起身,身边的妃嫔还以为她要得皇帝高看几眼,本都心生嫉妒。 却见薛瑶躬身退出帝王视线,一直去了后面不起眼的地方,安静坐下,与世无争。 金鳞卫松开宁王,萧承基失去支点,趴在石子路上,脸上满是泪渍,后背让众人看的心惊肉跳。 萧衍之拖长了尾音:“还差三鞭……” 姚淑兰:“得饶人处且饶人。” 帝王嗤笑,“朕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更改,泼醒了,继续。” 太后倏地将头转向萧衍之,姚淑兰狰狞的眸子直直印进桑晚心底,她浑身一颤。 萧衍之抬手捂上她的双眼,只见安顺拿起附近的茶水,不知温度便泼到鞭痕交织的脊背上。 萧承基被生生疼醒,金鳞卫拽着两边胳膊将他拖起,最后三鞭,哭喊声哽咽不止,世家贵女的面色一个个都变得煞白。 “太后最好教会宁王,你口中所谓的礼仪规矩,否则朕见一次,罚一次。” 帝王抱着桑晚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许久未见,眼尾的纹路多了不少。 “行了,不打扰太后赏菊的雅兴,朕这就走了。” 桑晚还在萧衍之怀里,他抱着人,轻飘飘的。 帝王走出十多步,身后才传来慢半拍的声音:“——恭送陛下。” 除此之外,只有宁王在地上咕扭,痛苦的呻吟。 菊花好不好看不知道,但这一出帝王和太后之间的大戏,却叫人看的胆战心惊。 最无辜的,莫属于宁王萧承基了。 萧衍之上了銮驾,一路将桑晚抱回雍华宫。 直直进了正殿,放在龙榻上,竟是连偏殿去都没去。 苏若担心地跟着进去,安顺本要去传太医,萧衍之说不必,只吩咐元德清去拿药。 桑晚屁股刚挨上龙榻,便要起身下地,被帝王按住,顺手脱掉了她的鞋子。 桑晚呼吸一滞,却见萧衍之手中动作不停,竟是将她足衣褪去,露出一双白嫩的脚。 “陛下,使不得……” 帝王眼底阴霾,抱着她靠坐在床头,“乖乖坐着,别乱动。” 然后一点点挽起她的裤脚。 桑晚不安极了,想拽过被子遮住腿脚,萧衍之却先她一步说:“你若不老实,今晚便宿在这龙榻上,朕盯着你睡。” 此话一出,她哪里敢乱动。 乖乖看着帝王亲手卷起她的裤脚,直到两条腿,都挽到膝盖以上。 苏若倒吸了口凉气,“这、这是怎么弄得……” 桑晚皮肉本就细嫩,石子凹凸不平,受力不均,她的双膝青红一片。 乍一看,有些骇人。 元德清将玉露膏拿来,也是一惊。 “委屈姑娘了。” 萧衍之取出药膏,放在手心来回搓热,才抚上桑晚膝头,轻轻揉着。 帝王是习武之人,手法自然是有的,桑晚痛的霎时逼出两滴泪来,悄悄攥着衣角。 “陛下,轻些……” 第30章 萧衍之闻言,手上动作停了下,“方才在菊园,怎不见你撒娇?” 桑晚愕然,她有在撒娇? 萧衍之:“朕都去给你撑腰了,既不委屈喊疼,也不知趁机告状,就那么乖乖坐着,朕只好挑宁王的刺。” 帝王说着,手上动作更加轻柔,想起萧承基满脊背的鞭伤,这才问:“吓到你了?” 苏若和元德清几人悄悄退出去,桑晚身边没再围着人。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明晃晃地告诉她,是来给她撑腰的。 桑晚沉默半晌,摇头说:“我下次记得……” “记得什么?” “……记得告状。” 萧衍之笑着接话:“那阿晚可要好好记着,若再委屈了自己,必有人要遭殃。” 帝王说着,又想到什么,隐隐生气,捏了下她的膝头,听到桑晚轻轻抽气才嗔怪:“知道疼,还要去。” 桑晚不解看他,眉头轻蹙,想从他手底下逃出去,奈何被大掌牢牢扣着。 萧衍之:“这样娇嫩易折,还要往太后眼皮子底下凑,雍华宫你不离开,没人敢擅闯。” 除非有人不想要脑袋了,敢闯帝王寝宫。 桑晚低头,这宫闱之内,岂容她任性。 “陛下久不去后宫,突然盛宠阿晚,这些事,哪里是我想躲便能躲过的,日后也总要面对。” 她很清醒,皇帝不可能这样护她一辈子。 她也总要入后宫,如果今日任性不去,以后便更难相处。 但萧衍之已经打了宁王,桑晚也算间接得罪了太后。 之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桑晚看着萧衍之那双好似夹着心疼的眼,“陛下今日罚宁王,日后阿晚失了宠,太后必不会放过我。” 她说话时,眼底的神色很是平静,仿佛只是阐述一件和她无关紧要的事。 “是朕不会放过太后,再说,朕只有阿晚一人,你又怎会失宠?” 玉露膏的淡香萦绕在两人之间,“朕对你的好,从来都不突然,说白了,阿晚还是不信朕。” 桑晚没有接话。 她不是不信萧衍之,她只是不信皇权,不信天子。 帝王的宠爱,向来都是能吃人的,从云端跌入地狱,可能只在瞬息之间。 萧衍之看她良久,那双眼睛,更多的是对她自己的不在乎。 帝王忽地低低嗤笑了声,俯下身,眼看嘴唇就要贴上膝头泛红的软肉。 桑晚惊得向龙榻里缩去,被萧衍之拉着小腿拽回原位,而后紧紧扣住她的脚踝,声音低哑:“别动。” 帝王唇瓣冰凉,桑晚眼睁睁看着他低头贴着膝盖,寝殿十分安静,安静到她能听清自己扑通有力的心跳声。 她伸手,想让萧衍之起来,却被帝王倏地攥住指尖,下一瞬便被咬在齿间。 她吓得想收回手,却被生生攥着无法抽离。 桑晚眼底氤氲,弱弱地说:“疼……” 萧衍之松口,捏着她指尖似是带了气:“朕都没舍得用力,你就疼了?” 桑晚眨眨眼,说不出那种感觉,微微刺痛,更多的是酥麻,瞬间传遍身体。 萧衍之松开她的手,又剜了些玉露膏,重新给桑晚揉着膝头。 桑晚想说自己来,还没张嘴,就被他的眼神逼回了要说的话。 “阿晚身上,只能留下朕的痕迹。” 桑晚不明所以,只咬唇说:“陛下,我想回去了……” 萧衍之却用绢帕细细擦净手掌,又将她的裤脚往上卷了卷。 大腿细嫩白皙,膝头跪出的伤已经渐渐发青,隐约有变紫的倾向。 帝王的手离开,桑晚看见也微微讶异,但她从小自生自灭惯了,对身上的伤也不甚在意。 只是突然想到那日萧衍之的膝盖,也落下过陈年旧伤。 桑晚双手按着腿面,悄悄拽着裤脚的边子:“陛下,卷到这不会蹭到药膏了。” “的确不会。” 萧衍之嗓音暗哑,将桑晚两只手腕拉到一起攥住。 桑晚只能睁眼看着帝王低头,在膝盖往上,张嘴咬住了大腿面上的细嫩。 霎时吸气,瞬间的痛,让她眼圈迅速蹿红。 帝王就像划地盘似的,在腿面上留下了一个牙印咬出的圈。 刺痛后便是舌尖的湿濡,桑晚浑身轻颤,不疼,但很痒。 萧衍之舌尖时不时轻扫过那圈牙印里的软肉,更多的是在吮吸。 仿佛在用他的方式,在桑晚身上打下烙印。 桑晚不知触碰到了他的哪片逆鳞,怎得这般阴晴不定? 发生太过突然,她连反抗都忘了,何况还受他桎梏,哪里逃的开。 萧衍之起身,似是回味,眼底波涛汹涌,好似在极力克制着残虐的性子。 桑晚看了眼腿上那圈牙印里,吸出来的暗紫,用气音唤了声,“陛下……” 萧衍之用手揉弄着他留下的痕迹,问:“哪个更疼?” 她忽而觉得眼前的帝王十分陌生,眼底盈了一汪泪,欲落不落的,“膝盖更疼。” “那就是朕不够用力了?” 桑晚吓得挣扎了下,一双手被萧衍之压在榻旁:“莫怕,朕舍不得。” 他一点点放下桑晚的裤脚,直到一双白嫩的腿都被衣裳盖住,“阿晚可知,在龙榻上哭的这样好看,朕会有多难把持?” 第36章 桑晚往里侧缩着,这一次萧衍之没拦着,反而抖开锦被将她盖住。 “我想回去……” “什么时候腿上的印子都养好了,朕再放你回去。” 萧衍之松开她的腕子,坐起身,“若朕留下的印子没了,膝头还没好,那朕也不介意,再给阿晚多留些印迹。” 他声音很低,却听不出半分开玩笑的语气。 桑晚缩到龙榻一角,悄悄在锦被里揉着腿面,酥酥麻麻的,就好像真的被眼前的帝王,打下了烙印。 “陛下方才还说,若乖些上药,就放我回去。” “阿晚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朕就帮阿晚疼惜疼惜。” 萧衍之抬手,用手背在她脸颊上来回摩挲,又轻轻钳着她的下巴。 “你那双眼睛,太过无谓,朕只好将你养在这,好生教会阿晚爱惜自己。” 桑晚心底一颤,许是她的眼睛太过浅显,竟叫帝王轻易将她看透。 她狡辩:“我没有……没有不爱惜。” “朕娇养着你,你自己却不在乎,那从今以后,若再受了什么,这龙榻你也不必离开,朕罚完外人,就在这龙榻上,罚阿晚好不好?” 桑晚小幅度的,左右晃头:“阿晚知错,以后都不会出去了,陛下不要这样……” “不,要去。” 萧衍之联想前半月,再想到桑晚说躲不过的,终究还得去这种场合,就心底来气。 “把自己关在偏殿,大半月都没离开雍华宫一步,躲出名堂了吗?” 桑晚被问的沉默,萧衍之送去偏殿许多书画,闲来无事,除了绣些针脚,她也会看书练字。 走过最远的路,大概是从偏殿到正殿去用膳。 就这样一日日虚度过去,只想着每月,向帝王开口能出宫见二姐姐和林夫人一趟,也就是了。 “朕带你回来养在身边,这满宫,阿晚可以横着走,你从来都不是谁的金丝雀,朕想看你高兴。” 萧衍之将她从龙榻一角拉出来,女孩柔弱无骨,斜靠在帝王胸膛。 “你终日在殿里,闷闷不乐,日后安顺会跟着你,每日都要出去走走,晋国皇宫很大,好玩的地方很多,见了后妃也不必行礼,亦不必理会。” 桑晚听着帝王有力的心跳声,想拒绝的话就在唇边,却说不出口。 他说,自己不是金丝雀。 他说,想看自己高兴。 “阿晚身份尴尬,怎能横行宫中,自要懂得礼法规矩,不叫陛下为难。” 桑晚说完,倏然被萧衍之压在龙枕上,质问道:“身份尴尬?” 桑晚看着近在咫尺的帝王,眼神瑟缩了下:“陛下息怒,阿晚不过实话实说。” “你这张嘴,还是不说话时,更叫人喜欢。”萧衍之低低吻着,耳鬓厮磨,怀中女孩轻颤着,脸颊湿濡。 今日在菊园听了不少不堪入耳的话,即便是窃窃私语,也没打算避着她。 桑晚看似不在乎,可这些画面,都会一下下地在眼前闪过。 是啊,能得帝王专宠,她为何还要哭呢…… 她是亡国公主,在外人眼里,能得此宠爱,已是殊荣,在南国皇室眼里,怕早被她们恨之入骨。 萧衍之高坐龙椅,背后空无一人,桑晚又何尝不是。 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唇舌交织,滋味苦涩。 桑晚哭的哽咽,没有丝毫反抗,萧衍之抬头怔住,眼中闪过慌乱。 帝王眼睛闭了闭,再睁眼时,满是克制。 “阿晚今日就是哭湿这龙枕,朕也不会放你走。” “陛下叫阿晚爱惜自己,可您这些做法,放在旁人眼里,阿晚与那些被权贵豢养在庄子里的外室女,有何区别?” 桑晚还带着哭腔,“陛下想做什么,便做了……” 萧衍之握拳的双手青筋突突直跳,放在桑晚身侧,像是被气笑:“外室女?” “朕不知阿晚,竟这样委屈,帝王寝宫都能住出外室女的名声来。” “元德清!”萧衍之扬声,将他唤进来,桑晚转身背对着进来的宦官。 元德清硬着头皮进来,弓腰低头,不敢看桑晚。 方才的哭声,殿外淅淅沥沥听见不少,苏若都急的团团转。 萧衍之:“暗中去查,今日在菊园都是谁敢妄议天子,朕要一个名单。” 桑晚转身坐起:“她们岂敢妄议您?” “朕与阿晚身心一体,说你,不就是在说朕?” 元德清悄悄抬头看了眼,被萧衍之踹了一脚:“还不去!” “陛下,太仆寺卿和銮仪使已经侯在宣和殿了,等陛下商议秋狝之事。” 萧衍之眼底的烦躁,抬手轻碰了碰桑晚湿濡的脸颊。 “乖乖呆在这,朕忙完就回来。” “陛下,我想回——” 桑晚话说一半,被萧衍之拇指按住唇瓣:“朕不想重复第三遍,阿晚这些日子,只能宿在正殿。” 桑晚眼睛颤动,满眼拒绝。 萧衍之:“朕知你心思敏感,可如果宿在偏殿,在外人眼中与宿在朕这都无区别,那让你独寝,只会让你有机会乱想。” 他抚弄桑晚及腰的长发,看似温柔,却话语阴狠:“谁再敢说什么,朕绝不轻饶。” 第31章 苏若进来时,桑晚还在榻上缩着,身上的明黄色的锦被紧紧裹在身上,满是萧衍之的味道。 “姑娘,您没事吧?” 桑晚眼尾还有些泛红,摇了摇头,“安顺呢?” “奴才在。”安顺在寝殿外站着,听桑晚唤他,躬身进来,“姑娘吩咐。” 桑晚拿起枕侧放着的药罐,是方才萧衍之给她膝头涂的。 安顺:“这是玉露膏,有止痛消肿的作用,里头添了许多珍贵药材。” 桑晚打开,手里这罐还剩多半些。 她递给苏若:“劳烦姑姑把这个拿给珠月,安顺去请示陛下,我想给薛贵人送一罐。” 苏若接过,给珠月她能理解,这薛贵人…… 桑晚补充道:“以我的名义送,只是要陛下允准,去太医院取药。” 安顺领命离开,去宣和殿回禀萧衍之。 看苏若满眼不解,桑晚靠坐起来,笑言:“菊园一趟,也不算毫无收获,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有后妃替我向太后求情,全当还她一个人情。” 桑晚还记着,薛瑶也跟着跪了些时候。 苏若往返于宫内外,听过些风声。 “薛贵人的母亲本是兵部尚书的正房夫人,给她同儿时长大的玩伴定了亲,后来夫人离世,尚书大人抬了侧夫人为续弦,庶子变嫡子,她守孝三年,没能和喜欢的人完婚,反而送入后宫,成了家族牺牲品,之前尚书府便传出过宠妾灭妻,大人的原配夫人死的太突然了。” 桑晚叹息,难怪她那样避人,不争不抢,在后宫中也算得上身份超然,眼里却没有任何生息,就好像一汪死水,毫无波澜。 “安王殿下前些日子要打的兵部尚书之子,可是那位侧夫人所出?” 苏若点头:“正是,薛公子被薛大人送去军营,和安王一起在凌老将军手底下历练,为人张扬了些,和殿下应是有些摩擦。” 说到这,苏若便想笑,安王本要打薛公子,错打成了他爹,性质一下变成了殴打朝廷命官,被萧衍之扣在宫里关禁闭。 “安王还关着呢?”桑晚好奇,她上次替萧梓轩求情,被帝王多罚了几日,好一阵儿没有音讯了。 苏若笑言:“昨儿刚出宫,回王府了。” 桑晚打了个哈欠,苏若给她掖好被角,“姑娘睡会,奴婢把玉露膏拿给珠月,就来守着您。” “这毕竟是龙榻,我还是回偏殿歇息吧。”桑晚说着,就要起身。 苏若快一步已经放下龙榻两侧明黄的帷幔,“陛下有口谕,姑娘这些日子怕是回不去偏殿了,奴婢一会儿将您绣的香囊拿来,还缺什么,姑娘只管吩咐就是。” “可陛下没回来,我也要在这歇息吗?”桑晚眼看着着急,这里毕竟是萧衍之平时歇息的地方,她很不自在。 苏若为难地点了点头:“要的,姑娘快睡吧,一会儿陛下该回来用晚膳了。” 苏若福礼退下,偌大的寝殿便只剩桑晚一人,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御用之物,就连此刻身上的锦被,和头下的龙枕,都好似千斤重。 胡乱想着,眼皮竟愈发沉重,桑晚还以为自己睡不着,却熬不过香炉里熟悉的气味,白日里又折腾了那许久,不多时便昏昏睡去。 许是在龙榻的缘故,到底睡得不安。 殿外传来几声窃窃私语,像是安顺的声音:“姑娘还睡着,贸然叫醒,陛下知道了恐怕不悦。” 桑晚起身咳嗽了下,“外头怎么了?” 话音里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她抬手掀开床帐,外面天色渐暗。 安顺一溜烟进来传话:“回姑娘,政事吃紧,陛下晚膳在宣和殿用,薛贵人此刻殿外求见,要请进来吗?” 第37章 桑晚看了眼天色,是晚膳的时辰了。 她犯难:“薛贵人求见,陛下又不在,我如何能做主。” “薛贵人是来见您的,姑娘自然说了算。”安顺将另一侧帷幔掀起:“姑娘若不想见,奴才去回了贵人就是。” “想见的,我在宫里没个伴儿,薛姐姐也是可怜人。”桑晚离开龙榻,在铜镜前整理了下衣裳:“若请进来,可否去偏殿?” 安顺拱手:“姑娘恕罪,陛下的意思是,您的衣食住行皆在正殿,外头既有风言风语,不能让姑娘白担虚名,岂不做实了……来的痛快。” 桑晚没忘,萧衍之离开前所言大抵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帝王也有这般较真儿的时候。 想到腿面上的咬痕,桑晚败下阵来,“左右陛下忙着,一时半会回不来,请贵人进来吧。” “是。”安顺问道:“可要一并传膳?” 桑晚犹豫片刻后点头:“也可以。” 薛瑶进来后,不小的吃了一惊。 先前在菊园,听桑晚同太后辩解,陛下赐了偏殿独居,进来后被小太监一路带到正殿,薛瑶心跳不止。 见到只有桑晚一人,暗暗松了口气,“桑妹妹果真盛宠。” “薛姐姐勿怪,从菊园回来,陛下便不让我回偏殿了,只好将姐姐请到这儿来。” 桑晚起身,让她过来坐。 “听妹妹说在绣香囊,恰好今日在菊园捡了些残菊,香气淡然,便放在香囊中赠予妹妹,玉露膏极好,多谢记挂。” 薛瑶从婢女令月的手中拿过香囊,轻轻放在桌角,并没坐下。 “特来感谢,旁的……就不多叨扰了。” 薛瑶说着,便要离开,送膳的太监却已经行至殿门外。 桑晚:“姐姐敢公然在太后面前维护我,阿晚感激不尽,又送来香囊,我怎好收?” 她从桌角拿起,放在鼻尖轻嗅了嗅,清香扑鼻,是很淡的菊香。 “薛姐姐手艺好巧,这香囊上的花骨朵儿真是栩栩如生。” 薛瑶轻笑:“闲来无事做的,妹妹喜欢,改日可以一起。” “好呀,我正愁不会这些呢。”桑晚笑容真挚,“今日晚膳已备下,姐姐若不嫌弃,便用过膳后再回去吧,也好过我们礼物相赠,一来二往的反而生分。” 见薛瑶面带犹豫,桑晚解 释:“陛下在宣和殿,政务繁忙,想必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那便多谢妹妹盛情了。”薛瑶这才应下,款款落座。 珠月白天陪同桑晚一起去菊园,也跪了许久,桑晚让她好生歇息,这两日不必来前面儿伺候。 正殿里都是御前伺候的人,萧衍之不在的缘故,倒也不用那样麻烦,无人布菜,桑晚吃起来顺心多了。 和薛瑶有说有笑,倒不拘谨,还能多说些绣活上的针法。 谈及后宫,两人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都是独善其身,不争不抢的性子。 只是听得安顺心惊胆颤,尤其是薛瑶,说话十分大胆,令月是她从家里带入宫的婢女,对此早已习惯。 “陛下宠爱妹妹,你今日完全可以不去的,后宫人多嘴杂,宫外又来了许多贵女,都在等着看你笑话。” 薛瑶语重心长,“我虽与妹妹今日才有缘相识,却能看出你是个倔强的人,太后就抓着你这点呢。” “我若不去,恃宠生娇的名头下午便会传出宫外,仗着陛下宠爱,连太后都敢不放在眼里,还不知要怎么编排我。” 桑晚胃口很小,没吃多少便放下筷箸,“深宫之中,总会有许多身不由己。” 薛瑶掩唇调侃:“妹妹宠爱正盛,若多倚靠陛下,哪里会有这些烦恼。” “陛下对我越好,我就越害怕。”桑晚说的是真心话,“我在南国不受宠,住在冷宫旁见过太多活生生的例子,帝王宠爱,何不叫人惶恐。” 薛瑶视线飘远:“我当初若有妹妹一半成熟,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也不会毫无征兆,就被遴选入宫了。” 桑晚抬头,看向她伤情的脸,欲言又止。 下午听苏若说起薛瑶的往事,她本可以和自幼长大的竹马恩爱到老,可惜了这桩姻缘。 “姐姐可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出宫?”桑晚试探地问。 薛瑶回神,淡然笑道:“妹妹说笑了,我进宫,身上背负的就是整个尚书府的希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前朝和后宫,从来都是相辅相成,哪里由得我做主。” 桑晚大抵是懂得,挣不回荣耀,别拖累家族,也是一种自保。 宫女撤下膳食,殿内人少了大半,薛瑶吩咐:“都下去吧,我和桑姑娘聊会。” 侍候的人领命下去,殿内顷刻间只剩她们两人。 薛瑶凑到桑晚耳侧,低声说:“你可知,咱们陛下的母妃姜嫔,当年就是母家犯事,太后去母留子,一路扶持陛下登基,没成想陛下暗中羽翼颇丰,夺回实权后,太后一党接连受挫。” “后宫不得干政,薛姐姐怎知晓这样多?” 她说的这些,桑晚从南国一路回来断断续续听了不少,早能拼凑出大概,却从不多言。 听薛瑶就这样说给她听,还是心惊。 薛瑶:“我父亲是兵部尚书,送我入宫的前一夜,把这些利害全部讲与我,明知后宫是吃人的地方,他还是会不留情面的送我进来,尤其那时,陛下刚血洗朝堂,名声四起,太后与其作对选秀。” 她双眼深寒,“说的好听,是层层选秀,说难听点,我是直接被送进宫的,那些流程,一个没走。” 皇家选秀,有婚约在身的官家女都会在遴选前早日完婚,以免冲突。 她刚出孝期,没等来那人,就被送进宫中,怎能不恨。 即便背负家族荣耀,可她背后的家族,从未对她好过半分…… 薛瑶眼圈泛红,聊到这些,难免情绪激动。 “妹妹即便再无谓,也要明白,在后宫,有恩宠,才有话语权。” 桑晚不解,明明薛瑶才是身处后宫之人,“薛姐姐何必同我讲这些?更何况,你不应该更是争的那个吗,尚书府……” “因为你不一样,陛下真的喜欢你,你不需要争抢,守住这份恩宠对你来说或许不是难事,妹妹不能自甘堕落。” 薛瑶打断桑晚的话,“尚书府对我不好,我迟早要拉他们一同下地狱,我有怨对,有仇恨,但你没有,你不能和我一样,真的蹉跎辜负了年华。” “薛姐姐……” 桑晚想到薛瑶的母亲,如此看来,可能真的和苏若讲的一样,谣言并非空穴来风,薛瑶的母亲,怕是死的有蹊跷。 “正因看到你同我一样的性子,我才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自毁前程。” 薛瑶语重心长,和桑晚一见如故是真,看桑晚的心思,就像在照镜子似的。 她本不想过多牵扯,但她方才,几乎瞬间想到了一个拉尚书府下水的捷径…… “姐姐对我讲这些,算是心底之言了,阿晚谨记。” 桑晚还握着薛瑶的手,听没听进去不重要,但薛瑶此刻的神情太过认真,桑晚不得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殿门忽地推开,萧衍之阔步进来,落在薛瑶身上的目光算不得友善。 桑晚微愕,薛瑶松开她的手,深深福礼:“陛下万安。” 第32章 “起来吧。”萧衍之眼眸微暗,在窗边矮榻坐下:“聊什么呢?” 看似随口的一问,却让桑晚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薛瑶方才私下议论帝王,若让萧衍之知道,后果难想。 桑晚抿唇:“同薛贵人说了些体己话。” 殿外月影高照,宫灯每隔些距离便点燃一盏,殿门敞开,除了元德清随帝王一同进来,雍华宫其余侍候的下人都在外头。 薛瑶和桑晚交换了个眼神:“玉露膏极好,臣妾特来相谢,陛下回来,便不打扰妹妹了。” 她说完,福了半礼:“臣妾告退。” 薛瑶半退着离开,踏出殿门,令月遥遥冲萧衍之福礼,随自家主子一同离开。 礼仪规矩挑不出半分错,相比桑晚刚刚一闪而过的慌乱,倒显得问心无愧,落落大方。 桑晚心中的担忧刚平息一半,就见萧衍之轻笑着发问:“阿晚,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分明说这些话的不是她,她还是最藏不住事的那一个。 桑晚放弃抵抗,软糯糯地说:“陛下恕罪。” 萧衍之意味深长地嗯了声,“欺君之罪,朕该怎么罚阿晚?” 桑晚深吸了口气,想到白天萧衍之说过的那些荤话,下意识扫了眼里间龙榻,心虚不已。 但又害怕薛瑶被问罪,嘴硬道:“的确是体己话,没有欺君。” 萧衍之忍笑夸赞:“阿晚难得硬气一回,朕便不细问了。” 他朝桑晚伸手,背后夜色渐浓。 元德清躬身退至殿门边儿,桑晚起身,不敢惹恼他,将手轻轻搭在帝王掌心,倏地便被拽到眼前。 第38章 “秋狝将至,到时候可以带阿晚骑马,也可以抓你喜欢的小动物回来养着。” “真的吗?”桑晚眼睛忽地睁大,“可以在雍华宫养小动物?” 帝王抬手,用指尖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朕何曾哄骗过你?” 桑晚撇撇嘴,“陛下分明白天才骗过……” 萧衍之假意思索了下,“有么?” 桑晚欲言又止,手指被他攥的灼热:“陛下说没有,便没有吧。” 从菊园回来,萧衍之亲手给她擦药,桑晚在龙榻上很不安,被扣着威胁,不乖些便要宿在龙榻了。 后来不知哪句话惹到了眼前的男人,转眼便改口强留下她。 帝王的笑声穿透力极强,桑晚和他挨得很近,一坐一立,萧衍之伸手环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 “床笫间所言,阿晚何必当真,朕平日可是一言九鼎。” 桑晚哪敢真的和萧衍之较真这些,旁敲侧击地问:“二姐姐可以和我一起去吗?” 萧衍之摇头,“皇家狩猎,她自然去不得,有喜欢的,你可以带给她。” 桑晚点头,“知道了,多谢陛下。” 眼见着她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萧衍之问:“朕陪你,还不够?” “陛下去狩猎,阿晚同去只会拖累您。” 再说,她自小养在深宫,对 这些一窍不通,出现在猎场内,也太过危险。 萧衍之:“元德清!” 宦官垂手进来:“陛下?” “告知张大人,秋狝随行车马,添上薛贵人,再去后宫传旨,让她早做准备。” 太仆寺卿张知礼,负责调配此次秋狝的车马顺序,随行人员。 和銮仪使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 不为别的,往年太后从不出行,今年居然要带着宁王同去,那场面,可想而知。 元德清领命,吩咐顺子前去传旨。 萧衍之环着桑晚,看不出对方才薛瑶的事是否还有介怀,竟是问她:“让薛贵人陪你可好?” 桑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陛下的后妃,怎么听着倒成了我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尾音衔长。 萧衍之眉眼轻佻,玩笑着说:“怎么,阿晚有朕不够,也想纳妾?” “我哪里敢,您惯会打趣我。”桑晚气息渐弱,“多谢陛下,薛姐姐应该也会高兴的。” “你怎知她会高兴?” “久在深宫,能同去秋狝见识一番,出行游玩,自然该高兴。” 萧衍之扒在她腰间的手轻巧用力,她便被带到帝王腿上,双脚离地。 “不是谁都和你一样,这么容易满足的,心思不要太单纯。” 帝王身形高大,将她抱到腿上只动了动腕子,太过轻而易举。 桑晚神色黯淡一瞬,“阿晚从没期望过什么,所以从未失望。” 帝王手指微顿,“朕也不会叫阿晚失望。” 桑晚抬眼,仍旧看不懂萧衍之眼底的神色,看不懂帝王从南国至今,突如其来的宠爱。 萧衍之:“作何这样看着朕,怪可怜的。” 他抬手轻抚上桑晚眼尾,不过揉了几下,便一片红意,就像只单纯无害的兔子,任由帝王宰割。 桑晚躲开他烫人的视线,“我宿在这,陛下呢?” 萧衍之抱起她,阔步走进寝殿,底气十足:“自然是和阿晚同寝了。” 桑晚白天便想到会是这样,此刻倒分外平静,从南国回到晋国,萧衍之留给她消化缓冲的时间已经足够长。 苏若送进汤药,伺候她用完,宫人又轮番进来,侍候两人净面。 桑晚贴着龙榻里侧睡下,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身边一软,床榻深陷。 萧衍之已经穿着寝衣,伸手解开桑晚腰间的细带。 “你就打算这样睡?” “陛下,我、我怕冷。” 萧衍之手上动作不停:“阿晚自己听听,这借口有多牵强?” 且不说还没到寒冬腊月烧地龙的时候,深秋时节,因着桑晚畏寒,殿内时刻都点着暖炉。 帝王并未做过分之举,剩寝衣后,便抖开锦被,将她从墙角拽进怀里。 桑晚身形娇小,整个人缩在萧衍之怀里,帷幔被宫人层层放下,皆不敢乱看,悄然退下。 就连元德清和安顺都弄不懂帝王究竟作何想法。 安顺:“师傅,今夜可要备着热水?” 元德清抬起的拂尘顿在半空,“守着吧,我今夜不回去了。” 安顺憨憨一笑:“还是师傅心疼我。” “小兔崽子的,毛都没长齐呢,咱家敢留你伺候姑娘初夜?”元德清声音压得低,手中的拂尘终究没忍住甩在了安顺身上。 桑晚心跳加速,原本冰凉的脚被萧衍之夹在腿中,“这样畏寒,冬日里岂非更离不开朕了?” “不敢劳烦陛下,可以灌汤婆子的。”桑晚声音很小。 “阿晚宁可要汤婆子,都不要朕?” 萧衍之这话听起来怪委屈的,桑晚微顿:“陛下,您又曲解了……” “嗯。”他大方承认,“不卖可怜,阿晚又怎会心软?” 帝王有意让桑晚早日熟悉朝夕相处,循序渐进是他最大的忍耐。 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克制多久。 桑晚呼出的气洒在脖间,热乎乎的。 萧衍之紧了紧臂弯:“乖乖睡吧。” 桑晚磕绊着说:“陛下夜安。” 听着耳畔传来帝王均匀的呼吸声,她哪里还睡得着。 前半夜一直醒着,后半夜才渐渐沉睡。 从拘谨到放松,还会在萧衍之臂弯里蹭着脸,自己找舒服的位置。 直到寅时二刻,元德清进来叫起,桑晚还扒着萧衍之的衣襟,往前挪了挪,似是舍不得这仅有的热源。 宫女进来往锦被中放了两个汤婆子,萧衍之才起身离开。 元德清看了眼还在安睡的桑晚,悄悄放下床帐。 心想着陛下还是心疼姑娘的,夜里不仅没有传唤热水,就连旁的动静都没传出来。 伺候御前的宫女每每看到桑晚如今的受宠程度,还是会暗暗咂舌。 萧衍之心疼,不用桑晚伺候早朝晨起不足为奇,但居然会怕嚷醒她,离开寝殿才穿戴漱口。 对桑晚的呵护可谓到了极致,亡国公主受此专宠,实在叫人不敢信。 许是夜里睡着的晚,再醒来时,竟有些晕眩。 珠月看起来已无大碍,活蹦乱跳地进来:“姑娘可算醒了,徐才人已经等您半个时辰了。” “徐才人?” 桑晚下榻,珠月伺候她穿衣,“听说是陛下还在王府时,先帝赐的贵女。” “那已经跟了陛下许久,怎好怠慢。”她接过温茶,简单漱口,“陛下不在,总不能是来见我的吧?” 珠月不大高兴:“可不就是来见姑娘的吗,奴婢说您还睡着,徐才人直言要唤醒您,还是安公公拦下。” 听珠月描述,像是个不好对付的主。 桑晚心烦,“不论怎样,她都是后妃,还是打着见我的名头,晾在外头的确有伤大雅。” “姑娘就是太心善,奴婢听闻昨儿薛贵人秋狝随行的圣旨传到后宫,当晚就好多人求见,薛贵人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谢客。” 珠月不紧不慢,摆手让宫女去请。 桑晚大概能猜到为何,站在殿前,看徐才人走路都带着一股子魅感,头上朱钗环佩,很是繁琐。 “本宫向太后问安都结束了,桑妹妹竟还没醒,叫人好等。” 相比之下,桑晚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只淡笑着说:“夜里没睡好。” 徐才人站定,“本宫以为,南国宫中教养出来的公主,至少不会礼仪不全。” 桑晚真真儿头疼,愣了下才意识到她的意思。 安顺躬身作揖:“才人恕罪,陛下有过口谕,日后姑娘行走宫中,不必同后妃见礼。” “倒是我疏忽了,妹妹勿怪。” 她说着,自来熟地上前两步挽住桑晚,示意身后的婢女呈上锦盒打开。 “听闻妹妹最近在研磨绣品,又是自南边儿来的,晋国地处中原,秋冬难免寒冷,这手炉精致小巧,外面的绣样寓意也是极好。” “无功不受禄,才人还请收回吧,若有旁的要事,可等陛下回来再言。” 徐才人身上香气盈盈,桑晚闻惯了龙涎香的气味,只觉冲鼻。 “本宫今日就是来见妹妹的,昨日菊园匆匆一别,还未来得及相识,特来见见是怎样一位妙人,让陛下这般爱不释手。” 她十分自如,拉着桑晚进殿,顺势就在矮榻上落座。 她到雍华宫外耗着不走时,安顺便派人去请示了陛下。 桑晚话不多,中途苏若进来送了汤药和甜酪,徐才人喋喋不休,话语不断。 直到听见外头扬声唱和,陛下回来了。 这才眼前一亮,起身理了理身上的仪容,便又拽着桑晚出殿相迎。 第39章 “臣妾恭迎陛下。” 这声音,百转千回,和方才同桑晚讲话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萧衍之冷眼拉起福礼的桑晚,这下是真带了怒气:“阿晚当真以为,朕的雍华宫,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 第33章 桑晚见过 萧衍之很多温和的样子,冷眼对她还是第一次。 她怯生生的,被帝王倏地拽起身,有些慌了神:“我……对、对不起。” 桑晚垂下眼睑,余光看见身侧还在福礼的徐才人,悄悄咬住嘴里的软肉。 她个头只到萧衍之胸口的位置,被帝王钳着下巴抬起头,“对不起什么?” “下次不会擅作主张。” 桑晚的声音很软很轻,男人拇指略带薄茧,来回摩挲时存在感极强。 “错了。”萧衍之松手,轻轻捻着她的耳垂:“阿晚自然可以做主,但朕不希望让这层权利,变成你的烦恼。” “烦恼?”桑晚没懂他的意思,轻声问道。 萧衍之没有回答,目光淡淡看向徐才人,却不是叫她起身,只问桑晚: “不想见,为何还要允她进来?” 徐才人和昨日的薛瑶,明显抱着不同目的。 薛瑶见着帝王走的干脆,徐才人是赖着不走。 桑晚刚要张口解释,就被他略显生气的语调打断:“朕有没有说过,在宫里,心软只会被人利用。” 锦书就是利用了桑晚的心软,活着回晋国后,却愈发变本加厉,毫不收敛。 徐才人听出萧衍之话里话外的寒意,改为双膝跪地, “陛下,臣妾冤枉,臣妾是特意来给桑妹妹送手炉的,听闻——” “聒噪。”萧衍之冷冷瞥了她一眼,“朕允你说话了?” 徐才人吓得登时闭了嘴,眼底明显慌乱。 他重新看向桑晚,眼里的冷意还未消散:“阿晚屡屡不长记性,叫朕怎么办才好?” 桑晚抿唇不言。 她心知肚明,昨日圣旨传进后宫,薛贵人可以随圣驾去秋狝,必定引起轩然大波。 只是还没人敢打头阵,来雍华宫找上桑晚,想着徐才人是在王府便跟着萧衍之的房里人,或许特殊些,才敢如此吧。 萧衍之没等来桑晚的回答,呼吸加重。 “你可知,她此行给你送礼的目的?” 桑晚咬唇,轻点了点头。 帝王冷笑:“你知道,还要放进来让她有机会面圣,朕该说阿晚大度呢,还是阿晚根本就不在乎?” 桑晚呼吸闭止,唇瓣微张,竟解释不出一句话来。 萧衍之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透骨寒凉,一字一句道:“徐才人魅惑君上,着废为庶人,赐自尽。” 帝王甚至是在安顺来通禀时,才知道眼前还跪着的宫妃是谁。 桑晚心纠在一起,她是厌烦这些后宫之争,但也没想要害死一个人,在徐才人的求饶声中,拉住萧衍之的衣袖。 “陛下!阿晚知错,不该放她进来。” 元德清用眼神示意雍华宫的小太监拖走地上跪着的人,徐才人还想攥萧衍之的裤脚求情,没碰到便被拖下去。 哭喊声渐行渐远,桑晚晃了下帝王衣袖,“陛下……” 萧衍之轻轻揽着桑晚的脊背,拥她入怀。 声音却阴恻恻的:“阿晚不喜欢朕,算什么错?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朕推向旁人。” 桑晚摇头,鼻尖蹭到他胸前的衣襟,轻声呢喃: “我没有……听闻徐才人是陛下府邸出来的,在后宫资历颇深,我哪能让她在宫外等那许久。” “没有什么?”萧衍之问。 桑晚错愕一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帝王问的是前半句。 承认道:“没有把您推向旁人……” 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更没料到萧衍之会想这样多。 “朕还以为阿晚会说,没有不喜欢。” 等了半晌,桑晚在怀中毫无动静。 帝王自嘲地笑了下:“罢了,进殿吧。” 他松开桑晚,前脚刚跨进门槛儿,就听身后传来极小的一声:“也没有不喜欢。” 桑晚不知怎得,她不想看萧衍之难受,说的也是真心话。 男人转身,神情微顿,似在确定她方才那句话的真实性。 桑晚慌乱低下头,不敢同他灼热的视线对视:“求陛下饶徐才人一命。” 元德清眼睁睁看着萧衍之消散的戾气,再度上身。 桑晚也感受到了,往后悄悄退了半步,瑟缩解释:“我不想有人因我而死。” 萧衍之冷声:“不论是曾经的王府后院,还是现在的后宫,朕都没碰过。” 这些被送进来的人,对他皆有所企图,萧衍之厌恶都来不及。 “陛下怎么突然说这些……” “阿晚对谁都心软,对朕,倒是心如坚石。” 桑晚一时竟无言辩驳,眼前的男人是天子,谁会把心软这两个字,和帝王联系在一起。 “阿晚这么担心,不如去监刑吧。” 萧衍之不是反问,只看着她,轻飘飘说着。 桑晚摇头,眼圈霎时就红了,“不要……” 帝王之心,她真的无法揣度,上一瞬还环着她的人,下一瞬便让她眼睁睁去看徐才人死在自己面前。 如此阴晴不定,桑晚怎能不怕? 萧衍之抬手,似是无奈,肢体已经先一步习惯地抚上她的眼睛。 “害怕?” 桑晚没点头也没摇头,抬眼说:“不想看,也不敢看。” 这语调,倒是有些悲戚。 徐才人必死无疑,桑晚心里很乱。 不是对她怜悯,而是因为自己的心软,才让她走上了一条死路。 帝王没再提什么,牵她进殿。 桑晚目光呆呆,轻问:“陛下,是否沾上我的人,都会有霉运?” 母妃因她死在深宫,林娘娘因她失了宠爱,就连素不相识的徐才人,也会因她丢了性命。 萧衍之却将她攥的更紧,手掌相贴,十分用力。 “朕是在教你,对人对事,应当有想法、有主见,而非盲目心软。徐才人罪有应得,她身上的香料用了十足的迷情香。” 桑晚闻着是刺鼻了些,但没什么影响。 但萧衍之是男子,她担心道:“陛下龙体可有伤着?” 萧衍之轻笑,桑晚这会倒知道关心起他了。 反问:“人是你放进来的,朕若中了迷情香,阿晚可会负责?” 帝王眼底清明,哪里有半点中药的痕迹。 桑晚放心不少:“陛下见多识广,又通识武力,看起来并无大碍。” 萧衍之却不依不饶,双手捏着她胳膊,直直盯着她:“朕问的可不是这个。” 桑晚招架不住,吞吞吐吐地回答:“负、负责的。” …… 午憩后,萧衍之再去宣和殿时,竟将桑晚一同带走。 但有了徐才人前车之鉴,也没人敢来雍华宫自寻死路。 只是萧衍之不想桑晚闷在殿内,索性把人带在身边,看得见,也能安心许多。 宣和殿是帝王平时批奏疏,见大臣的地方。 桑晚虽觉不合规矩,但历来也有宫妃去送汤膳陪侍,无人敢议论什么。 正殿的御案旁已经放了一个略矮些的案几,笔墨纸砚俱全,是专门写大字的狼毫。 案几前摆了一扇若隐若现的薄纱屏风,香雾云绕的图案很是好看。 “今日事情不多,可教阿晚写大字。” 萧衍之大笔一挥,帝王名讳便出现在宣纸上:“阿晚好好练,朕可是要考校的。” 好在今日并不像那日在车驾上,萧衍之在身后环着她,一同握笔写。 而是去御案上坐着看奏疏了。 桑晚暗暗松了口气,书画是她自己想学的,肯定不会有怨言。 眼前的屏风只能挡住她看往来大臣的视线,并不能阻挡侧前方的帝王。 此刻大殿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萧衍之翻阅奏疏的声音。 一炷香的时间,大字没写几个,却总忍不住看几眼专注处理政务的帝王。 他连头都未抬:“阿晚不专心习字,偷看朕做什么?” “没有偷看……”桑晚心虚。 萧衍之合上手中奏疏,佯装恍悟:“是朕错怪了,阿晚光明正大,用不着偷看。” 桑晚哑口无言,头上的步摇轻晃着,明媚动人。 红袖添香,大抵如此。 萧衍之头一次觉得,宣和殿也没那么枯燥乏味。 殿内传来安顺细碎轻盈的脚步声,躬身行至御案一侧:“启禀陛下,安王殿下,孟大人,柯大人求见。” 萧衍之收起打趣桑晚的神情,清了清嗓子:“喧。” 三人整整齐齐,进殿后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那扇屏风上,见礼后也不收敛,新奇不已。 萧衍之抬眼:“你们是来见朕的,还是听到风声,来膈应朕的?” 第40章 桑晚面颊一红,拿着毛笔的手果然不稳,写废了一张宣纸。 柯沭最是沉稳淡定,收回视线,萧梓轩和孟涞还是那副样子。 孟涞:“陛下有佳人作陪,江山必后继有人,简直是我大晋之喜!” 他声音浮夸,调侃意味明显,柯沭嫌弃的往旁边挪了些,试图撇清干系。 萧梓轩笑得合不拢嘴,“皇兄也老大不小了,就算是万年铁树,也总有开花的时候。” 萧衍之淡淡扫了他一眼:“才放出去几天,还想关禁闭?” “臣弟闭嘴!”安王捂着嘴,眼睛圆鼓鼓的在屏风和帝王之间来回看了两遍,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喊皇嫂救命。 想了想,还是没敢。 桑晚看安王在萧衍之面前怂的可爱,和那日在桑芸心面前简直判若两人,就隐隐想笑。 放下狼毫,一边研墨,一边听他们讲话。 “陛下,玲珑坊暗线来报,桑慧月攀上了荣国公世子姚绍明,世子已经着手纳妾,准备抬回世子府了。” 柯沭抱拳作揖,将气氛带回正轨:“老鸨虽不愿,但那是国公府世子,她不得不放人。” 姚绍明虽是世子,但已三十有加,是荣国公姚安志嫡出的小儿子。 老国公年事已高,身子骨却硬朗,还坐着国公之位,世子无法承袭,生生熬到这个年岁,只好单独出去开府建邸。 柯沭悄悄看了眼桑晚:“陛下,需要以桑慧月身份为由,将其扣在玲珑坊吗?” 第34章 “世子府都比得上半个玲珑坊了。” 萧梓轩心知肚明地哼笑:“美妾无数,荒。淫。无度,说是抬回去做小妾,其实就是养在府中的美人,还会和往来权贵互赠,和坊中并无两样,甚至关起门来,可能更过分。” 柯沭虽然有所探查,但龙影卫暗线不会深入一个纨绔世子的府邸后院。 更何况老国公十分喜爱这个嫡幼子,将他保护的很好。 萧衍之挑眉,漫不经心:“你倒是清楚,姚绍明给你王府送过?” 安王心中一惊,赶忙找补:“臣弟没收!” 见御案后的帝王面无表情,心想坏了,老老实实交代。 “江州每年都会往京中送南边儿的姑娘过来,世子喜欢得紧,桑慧月是南国公主,估摸着早就盯上了,更何况她有意攀附……” 他越说越见萧衍之面色阴沉,疯狂解释:“再说太后那样对皇兄,臣弟哪敢收荣国公世子的礼!” 孟涞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骨节发白。 世子喜欢江州以南的美人,这事他再清楚不过。 当年先帝在世,他高中状元,发妻是邻家小妹,自幼便一同长大,两小无猜。 满心欢喜地陪同进京赶考,一下子跃为状元夫人,风光两盛。 也因他功名在身,打马游街万众瞩目,不知怎的,被姚绍明盯上了他的发妻,遂抢夺强行做了床笫之事。 那时太后还是皇后,说姚家在朝中只手遮天也不为过,新科状元若拜入国公门下,定会步步高升。 姚绍明正是拿捏了这一点,才敢对孟涞的发妻下手。 一夜过去,状元夫人投河自尽,孟涞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早朝之上怒言其罪,皇帝只说让大理寺去查。 这一查,江州家中仅剩的老母便病死了。 姚绍明记恨他当朝揭发,太后和姚绍明乃一母所出,荣国公夫人便来自江州。 弄死一个江州农妇,轻而易举。 世子甚至亲口将此间内幕直言给孟涞,大放厥词,敢得罪他,家破人亡都是轻的。 孟涞怎能不恨,但空无背景,无法与之抗行,明面上辞官回乡,守孝三年。 实则暗暗拜入萧衍之门下做了谋士,在法华寺给妻子和老母点了长明灯,日日供奉,由高僧诵经超度。 自那之后,世子便愈发喜欢南边美人,江州那边儿更是每年都送。 孟涞却变得时而疯癫,满嘴胡言的模样。 他无权无势,硬碰强权让至亲之人命丧黄泉,选择苟活于世,大概是要看着荣国公一家都下地狱。 提及姚绍明和南边儿美人,萧衍之目光从孟涞那张看似早已没心的面孔上扫过。 而后看向萧梓轩:“何时给你送的美人?” 安王支支吾吾:“皇兄南下出征南国的时候……” 桑晚便是南国来的公主,宫外都在传被帝王豢养在深宫, 萧梓轩这两句,不知得罪多少人。 柯沭背后发冷,单膝跪地抱拳:“是臣疏忽,竟没探查到此事,请陛下责罚!” 萧梓轩隔着孟涞,愣愣看了眼请罪的柯沭,再看孟涞一脸坏笑,还要再张口。 被他拦下:“殿下现在说什么,都只会越描越黑。” “孟大人不好好看戏,何时这么好心了?” 萧衍之放下朱批的笔,眼皮轻抬,看了他一眼。 “陛下误会了,臣一向慈悲为怀。”孟涞脸皮厚实,哪怕对上帝王,也是脱口而出。 萧衍之见过当年孟涞要死不活的那段时间,这些年也总算有些人样了。 他对柯沭说:“你护驾随行南下,不全怪你,负责京中暗线的人,按龙影卫规矩罚。” “是!”柯沭抱拳谢恩,起身后不敢侧目,生怕萧梓轩再说出什么让他冷汗直冒的话来。 “桑慧月想去,就让她去,自己寻了条满门抄斩的路,朕何必拦着。” 萧衍之音色淡极,“朕的好皇弟和孟大人是来干嘛的?” 萧梓轩看孟涞从袖袋中拿出奏疏,示意他先说。 孟涞故作客套:“自然是殿下先请。” 萧梓轩心虚:“政事要紧,本王不急。” 安顺躬身接走孟涞的奏疏,呈递给萧衍之。 帝王翻开简单扫了几眼,冷笑了声,啪地将奏疏甩到御案上。 殿内气氛倏地安静,萧梓轩想到一会要拐走桑晚,都不太敢开口了。 孟涞:“当年洪灾和姜大人有染的官员皆被流放,而后……都死的差不多了。” 姜大人便是帝王外祖,时任江州知州,死于押送回京的大火中。 关系好的官员都被扣了贪腐的帽子,孟涞暗中调查当年官员,时间太久,到现在才全部查完。 仅剩一位大人的小女还活着,因托孤给挚友,这才逃过一劫。 当年牵连盛广,国公府赶尽杀绝,冤魂无数。 萧衍之闭了闭眼,“接回京中,好生养着。” 柯沭看了眼孟涞,领命道:“是!” 帝王看起来有些疲惫,将目光转向萧梓轩。 安王空咽了咽,“臣弟还、还欠皇嫂一顿膳食,想请皇嫂出宫小聚。” 萧衍之听到他提桑晚,脸上总算有了丝温度。 “还想关禁闭?” 萧梓轩摇头直言:“是桑二姑娘在宫外等候,想见见皇嫂!” “怎么,二姑娘有你把柄,威胁你进宫请人?”萧衍之问。 “是臣弟对二姑娘有事相求,做了点小交易……” 帝王一个眼神,安王都不带反抗,吐得干干净净。 孟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殿下的腰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软。” 萧梓轩不敢顶撞帝王,怼孟涞倒是毫不口软,阴阳怪气道:“本王哪里比得过孟大人,你可是皇兄的宠臣,御前红人。” 孟涞十分受用:“臣也这么觉得,多谢殿下抬举。” 两人一见面就互怼,萧衍之懒得理,看向桑晚,“在宫里闷了大半月,二姑娘都等在宫外了,朕也不好不让你去。” 桑晚放下手中墨条,轻轻福礼:“多谢陛下。” 许是方才提及当年之事,桑晚在帝王眼里看到了淡淡的伤意。 又补了句:“阿晚尽量早些回来。” “难得出宫一趟,尽兴再归。” 萧衍之总算笑起来,大掌一挥:“柯沭孟涞留下,阿晚随梓轩一道儿出宫吧。” 却听桑晚说:“我想先回雍华宫一趟,顺便将香囊带给林夫人。” 萧衍之眼神微顿,迟疑问道:“是你这几日绣的那个?” 桑晚点头,“正是。” 御案之上的帝王,神色古怪:“去吧。” 桑晚和萧梓轩离开,孟涞看萧衍之一副吃瘪的表情,笑得合不拢嘴:“陛下以为,桑姑娘绣的香囊是预备送给您的?” 萧衍之视线危险,落在孟涞欠揍的脸上:“孟大人,御前失言,朕可是要罚俸禄的。” 满朝谁不知爱财如命如孟涞,他还带着笑的脸瞬间垮下,学萧梓轩方才的样子捂嘴:“臣闭嘴。” * 桑晚拐回雍华宫拿上香囊,出宫步履匆匆,心切不已,珠月还是第一次见桑晚走的这样快。 桑芸心等了许久,见桑晚出来,满心欢喜。 桑晚调侃:“二姐姐和殿下做了什么交易,竟敢让殿下拽我出宫。” 第41章 萧梓轩最后跳上马车:“还不是我母妃,每次见面都要抽我一顿,竟怀疑本王有断袖之癖,只好请二姑娘陪我去见见,好歹能顶一段时间。” 桑晚讶异:“殿下的母妃,不在宫中?” 历来有皇子的后妃,先帝驾崩后,是可以在宫中养老的。 萧梓轩:“母妃厌倦后宫,也想离太后远些,便自请出宫修行,在法华寺颐养,躲个清净。” 在晋国,一般男子冠礼后,都由长辈赐下房中人,多数会从身边伺候的丫头中选一个做通房。 但萧梓轩太过特殊,心里知晓是被萧衍之暗暗护着才能活着长大,见识过后宫险恶,身边侍候的人同帝王一样,全是太监。 阮太妃又在皇家寺庙修行,不好插手他房中侍妾之事,去岁冠礼至今,萧梓轩还是孩子心性,怎能不急。 “殿下怎会找上二姐姐?这上京城,什么样的官家女子没有。” 桑晚拉着桑芸心的手,很是担心:“殿下是皇室中人,二姐姐毕竟曾是南国公主……” “母妃不会离开法华寺的,这件事也不会传入任何人耳中,绝不会损伤二姑娘名声。” 萧梓轩再三保证:“况且,正因本王是皇族人,官家小姐才不想碰,哪个不是为了利益?与其看她们成日斗来斗去,不如和相爱之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桑晚没想到萧梓轩竟是这般想法。 桑芸心调侃:“呦,看不出来殿下还是个情种,依殿下的外表,倒更像声色犬马的纨绔。” 萧梓轩瞪眼:“本王若才识过人,端方聪颖,怕是早就喝完孟婆汤去投胎了,太后那老妖婆岂会放过。” 他被养歪了不假,但骨子里是良善之辈,不过贪玩些罢了。 桑晚叹道:“殿下也是可怜人。” 萧梓轩却摇头否认:“皇兄才是可怜人,他为了护着我,吃过不少苦,本王没什么能力,无法替皇兄分忧解难,不添乱就是了。” 不论是晋国皇宫,还是昔日的南国皇宫,都一样的让人心生厌恶。 桑芸心听着堵得慌,掀开布帘看向外头,马车已经快驶到京城最大的酒肆。 她惊讶:“那是桑慧月?” 第35章 酒肆对面就是玲珑坊,地处上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桑晚也将脑袋凑到窗边,果然看到玲珑坊门口停了一个奢华轿辇,四周站了几个家仆,还有婆子,穿的有些喜庆。 她不禁疑惑道:“这么快?” 马车停在酒肆门口,与玲珑坊隔街相望。 萧梓轩率先下来,下意识伸手扶着桑芸心,珠月和桑晚慢吞吞在后面下来。 桑芸心问:“阿晚在说什么?” “方才宫里还说桑慧月攀上了荣国公世子,要被抬去府里做妾,这不就遇见了?”萧梓轩接话。 桑芸心惊讶,多看了两眼。 马车驶走,桑慧月抬眸,和酒肆门口的几人直直对视。 她变了许多,长发挽起,梳了妇人发髻,身上穿着娇媚的粉,身侧站着世子府来接亲的家仆。 没有多余的仪式,盖头也无,就来了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府中便是纳妾了。 桑晚暗想,果真如萧梓轩所说,的确是养在府中的美人,说是妾,却指不定会被送给哪家大人。 不过桑慧月毕竟是曾经南国嫡出的公主,想来世子不会那么快转送。 许是老鸨仁慈,桑绮南算桑慧月唯一在坊中的亲人,允她出来送亲。 她长发还散着,深秋时节,衣裳却很是单薄,多以纱制,再清冷的脸,都被衬的娇媚明艳。 四位公主血脉相连,不过一月光景,街道两侧的人仿佛已隔着万丈鸿沟。 桑绮南鼻尖和眼圈都红着,紧紧攥着桑慧月的衣角,不难看出刚哭过一场。 顺着桑慧月的视线抬头,看到街对面的人,惊呼出声:“桑晚?!” 一句话,瞬间引起周围的人向她们看去。 桑芸心只是寻常贵女打扮,桑晚却今非昔比。 虽只是简单装扮,可头上的步摇玉簪和衣裳用料,皆贵气非凡,只一眼便能看出她的矜贵。 周围不乏有人窃窃私语,算起来,桑晚还是桑绮南的三姐姐。 桑绮南却从不屑,这么多年一向都是直呼其名。 桑慧月按住桑绮南的手,皱眉深看了她一眼,小声说:“还当你在南国呢?咋咋呼呼的毛病再不改,惹下事端无人能救你。” 之前在南国,桑绮南就是桑慧月身边的小跟班,看见桑晚,条件反射地就想嘲讽两句。 被教了快一月的规矩,顷刻间忘得干干净净,坊中女子讲究身柔声柔,桑绮南方才一喊,怕是要受罚。 老鸨在一旁就差让龟奴将她带下去了,见到萧梓轩在,没好动怒,而是上前拜礼,“安王殿下。” 玲珑坊的老鸨明玥是昔日上京城的花魁,一夜万金。 虽已不似从前年轻,却身段轻盈,一行一动间,仿佛还能看见曾经名动京城的身姿。 萧梓轩的名声在京中一向是惹事小霸王,明玥过来一拜,落在众人眼里,安王大抵也被误会成了玲珑坊的常客。 他轻咳两声,极力表现出满脸不熟的样子,明知故问道:“起来吧,这是有人赎身了?” 明玥笑起来风情万种,萧梓轩没看她,视线乱飘,最后落在桑芸心那张等着看戏的精致面孔上。 “是有喜事,荣国公世子看上了慧月姑娘,是她的福气。” 进了坊中的姑娘都会被去掉姓氏,只以名挂牌,若不好听还会重新起。 这一声慧月姑娘,在桑晚和桑芸心面前,算是彻底将她们的身份隔开了。 萧梓轩不甚在意:“继续吧,别误了吉时。” “不打紧。”说话的人像世子府管带,在接亲的小轿旁,朝萧梓轩拘礼:“桑姑娘和我们慧夫人乃姐妹至亲,赶巧遇见,叙叙旧也是人之常情。” 看似通情达理的话,却是阴阳怪气,将桑晚和桑慧月都架在了这,连带着辱没了萧梓轩身旁的两位桑姓女。 尤其他饱含深意地看了眼桑晚,就知他没安好心。 放在几年前,他还能更放肆些。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于当时在朝中只手遮天的荣国公姚氏一家而言,府中管带更是人人奉承。 萧衍之大权在握后,他们已经收敛许多。 明玥心想着完了,不论是世子府,还是萧梓轩,都不是她玲珑坊能吃罪起的。 虽然是皇家坊院,但毕竟是做皮。肉。买卖的,往来皆是客。 坊中姑娘出来不少,就连酒肆的客人也围了些。 但都不敢上前,皆远远观之。 京中本就流言四起,眼下更是议论纷纷。 都说这桑氏皇族里还 数三公主桑晚的命最好,打从南国就跟了皇帝,一步登天。 虽无名分被帝王豢养在身旁,可如今一见,红光满面,就连安王都客气有加,连带着桑二姑娘都得到了优待,并非先前所传,疑被囚在宫中。 相比之下,桑慧月和桑绮南已经在坊中被教导的媚态万千,早已没了公主的端方清贵。 那管带当众挑明,桑晚和桑慧月皆不好做出回应。 萧梓轩痞笑着,“你这差事做的倒是极好,既然不打紧,便在此候着吧,本王奉陛下之命,接嫂嫂出宫和桑二姑娘小聚,膳后再给你们慧夫人——叙旧送亲!” 他最后四个字刻意咬的很重,那管带面色顿变,“殿下,这……怕是有些太久了,我们世子爷会着急的。” 嫂嫂这个称呼,更是让众人一惊,能被萧梓轩挂在嘴上的嫂嫂,也只有未来皇后。 但安王平时不正经惯了,也只当他是随口一称。 “方才不是说,时间上不打紧吗?” 萧梓轩声音懒懒,活脱脱一副顽劣贵公子的模样。 “世子急,本王也急啊,皇命难违,待本王宴请完嫂嫂和桑二姑娘,自然会给你们这待过门的小夫人,余下点时辰叙旧。” “这、这——”他满脸为难,抗拒之意明显。 萧梓轩当即变脸:“怎么?一个家仆,都敢不把本王的话放在眼里了?” “自是不敢。” 管带作揖连连,单凭萧梓轩王爷的身份,当众违抗,足够让他去刑司走一遭。 “本王错打了兵部尚书,刚解禁没几天,吃得难免久些,多担待。” 张扬的话语间满是挑衅,哪里有半分让其担待的歉意。 萧梓轩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酒肆。 桑芸心这出大戏看的暗爽,第一次感到萧梓轩的纨绔性子,也不是毫无用武之地。 三人在酒肆二楼寻了个靠窗且视角绝佳的地方,向外瞟一眼便能看到接亲的小轿和脸色差极的几人。 桑晚不解:“她怎还站在那?” 明知时间长,进去等就是了,站在坊外不成了看客眼中的笑料。 第42章 珠月在一旁伺候,“世子纳妾,已经接出玲珑坊了,便算出阁,不能再回头;又要等姑娘您用完膳食去叙旧,亦不能上轿。” 桑芸心也未曾有过民间嫁娶经验,“不能上轿?” 珠月:“是,上轿后没到世子府是不能中途下轿的,姑娘和其叙旧,她若只在轿中回应,又是对咱们安王殿下大不敬。还没进门就敢对皇室不敬,她自然不会拿唯一能离开玲珑坊的机会去怄气。” 萧梓轩对着满桌珍馐,胃口极佳。 桑芸心忍笑:“来京中一月,光听说殿下是惹事精小霸王,今日一睹,我可要为殿下正名。” 桑晚掩唇轻笑,向楼下看了眼。 桑慧月和桑绮南皆侯在原地,明玥回了坊中,世子府的管带有气没地发,回去恐怕少不了姚绍明的一顿罚。 “对了,我这些日子在宫里学了点女红,劳烦二姐姐带给林夫人,手艺比不得你们,别嫌弃就好。” 桑晚拿出香囊,递给桑芸心。 桑芸心接过调侃:“哎呀呀,三妹妹光想着阿母,我可是要吃醋的。” “皇兄才是醋意大发,还以为是绣给他的香囊,先前在宫里别提脸色有多酸了。”萧梓轩忍俊不禁。 桑晚这才后知后觉,她就说怎么萧衍之那会脸色倏变,有些古怪。 竟是这层意思。 桑芸心和萧梓轩都啧啧忍笑,桑晚面皮薄,将头扭向窗外。 玲珑坊门前的大红柱子后,忽闪过一道儿身影,很是眼熟。 桑晚定定看着那处,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直到桑烨忽然探出半个头,阴笑着直直和桑晚对视。 桑晚心中一惊,手中的筷箸都掉了地。 她不会看错那张脸,正是潜逃后绕路北上,一同到了晋国京城的桑烨! 珠月捡起地上的筷箸,吩咐店小二去换新的。 桑芸心顺着桑晚的视线看了眼窗外,什么都没发现,疑惑着问:“阿晚看见什么了?” “桑烨……” 桑晚再看时,那里已经没了桑烨的身影。 “怎么会,他逃都来不及呢,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干嘛千里迢迢跑到晋国陛下的眼皮底下寻死?” 桑芸心笃定他不是,随口说道:“图什么呢。” 她一句话,点醒了桑晚。 是啊,图什么呢? 难怪那日柯沭来报时,萧衍之置之不理,都不打算满城搜捕,想来是在等他下一步动作。 萧梓轩没什么反应,看来不知此事,桑晚不敢扰乱萧衍之的计划,以免打草惊蛇。 若无其事地笑了下,“许是我眼花看错了。” 第36章 萧梓轩也往窗外看了看,玲珑坊外先前围观的人群散去一半,还有些人时不时看几眼他们用膳的窗口。 但从下往上的缘故,并不会看到里头的人。 “嫂嫂别自己吓自己,他要敢入京,皇兄第一个不会放过。” 萧梓轩也听过桑氏皇族这四位公主的过往,很能理解萧衍之现在对桑晚如此宠着的心境。 更不会放过昔日对她不好的人,何况还是先太子,南国皇室仅剩的男丁。 桑芸心安抚道:“都结束了,阿晚该向前看,别被过去绊足。” “我知道的。”桑晚点头,冲桑芸心放心笑笑:“就是担心你和林夫人在京中没个倚靠,我在宫里也不安心。” 桑芸心性子十分洒脱,“我和阿母托你的福,打理皇家绣坊,能有什么事?倒是你独自在宫里,该我们担心才是。” 萧梓轩放下筷箸,用帕子拭嘴,大大咧咧地拍着胸脯说:“别互相担心了,有本王呢。” 桑芸心满眼质疑地看着他。 萧梓轩当即认真起来:“你想,你和嫂嫂有什么事想说,都可以找我,本王出入宫闱多自由,带句话,带个物件儿,轻而易举。” 说到这一层,桑芸心换了副面孔,起身亲自给萧梓轩斟了茶水,故意捏着一副官员腔调:“日后还得仰仗殿下照拂。” 桑晚掩唇忍笑,萧梓轩也知她是故意的,将人拉着坐下:“明日和本王去法华寺,别在母妃那露馅,本王就谢天谢地了。” 桑芸心学他方才的模样,拍着胸口说:“我办事,殿下放心。” “我在宫里难出来一趟,平日连个陪你的人都没有,我们南国人在京中身份到底特殊。” 桑晚担心,桑芸心却没所谓,“不会呀,不是还有钟妍嘛,钟大人现在是宫里的太医,她又比我只大一两岁,之前虽是宫妃,也未曾被……” 桑芸心话说一半,忽觉自己过于心直口快,及时止损。 “我和钟姐姐这几日往来很多,不会孤寂了去,再说还有殿下呢,你就别瞎操心了,在宫里万事小心为上。” 桑晚倒是忘了这一茬,和她们一同入京的,还有钟旭,他举家迁移,妻女都来了京中。 她点头:“那就好,改日有时间,我们一同聚聚,到晋国后,还未见过钟姐姐。” 桑芸心一口应下,和萧梓轩商议明日去法华寺的事。 桑晚又下意识向外看了看,那根大红柱子后,已经没了任何身影,桑慧月和桑绮南还在那站着。 桑绮南挽着她低泣,在玲珑坊唯一的倚靠要走了,独留她自己在这地方怎能不怕? 忽的,一个想法从桑晚脑中一闪而过,桑烨不会是来寻桑慧月的吧? 她心中惊跳,桑烨方才的眼神过于阴寒,那匆匆一眼的对视,闭上眼好似还能浮现,让人后怕。 眼见着天色渐暗,夕阳余晖已经倒映在天边。 街道两旁的铺子都挂起了灯笼,玲珑坊门前更是络绎不绝,龟奴在门口邀客。 桑慧月和桑绮南立在风中,赚足了视线。 三人又在酒肆墨迹了会,才姗姗下去。 世子府的管带脸色铁青,却不得不撑着面子,躬身来 给萧梓轩问安:“殿下可用好了?” 听起来,就差咬牙切齿地说了,奈何不敢。 萧梓轩手中玉扇轻摆:“本还想饮两盅,但想着你们世子恐要等急了,这酒便留着世子下次还予本王吧。” 桑芸心忍笑,安王说的认真,看不出玩笑的意思,三言两语,便让世子欠了他一顿酒。 酒是不可能真喝的,但人情就这样水灵灵的欠上了。 “行了,本王还要送嫂嫂回宫,要叙旧还不赶紧?” 萧梓轩瞥了眼桑慧月。 管带忍着一肚子气,走到桑慧月身边,“慧夫人,还请挪步。” 安顺已经将车驾停在酒肆一侧,只等着桑晚回宫。 桑慧月眼睛微张了张,从前只有桑晚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份,今日倒反了过来。 她看着眼前耀眼夺目的人,勉强维持着面上平静,一步步,走向桑晚。 最后,在她身前站定,一字一句道:“三妹妹,好福气。” 桑绮南也被她攥着过去,眼角还挂着泪,加之她身上那副穿着,让人看了心痒。 她虽不情愿,被桑慧月教育过后,也老老实实福礼:“二姐姐好,三姐姐好。” 桑芸心不吃她这套,冷笑了声:“做了这么多年姐妹,这称呼还是第一次听,真是新鲜。” 桑绮南死死咬着下唇,眼中分明满是不甘。 在南国启程回晋国前,萧衍之将桑慧月和她惨死的母后在一处关了几日。 自那之后,她好似变了个人,之前心躁气盛,口出狂言惯了。 可那日之后,她却沉默寡言许多,也变得很是隐忍。 桑慧月指甲深陷手心,面上却挂着冷静的淡笑,压低声音: “两位妹妹,我们同为南国皇室人,如今南国国灭,我们又身处异乡,理应互相照拂帮衬才对,自家姐妹这样闹,岂非让晋国人看了笑话。” 桑晚想到在南国时,桑慧月不论何时见她,都是一副厌恶至极的模样,言语侮辱更是数不胜数。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即将为人妇的女子,“人至险境才想起这些,未免有点太晚了。” 桑绮南忍不下这口气,面上难掩气愤。 “你别过分,还要大姐姐对你怎样低声下气?我们如今身陷囹圄,就凭这层血脉关系,你也不能袖手旁观!” 桑芸心脾气比不得桑晚温柔,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这声姐姐我今日才第一次听,别和我扯什么姐妹情深,你喊了桑慧月那么多年姐姐,她还没挂牌接客就进世子府了,怎不见拉你一把?” 桑慧月按住桑绮南的手,制止她险些脱口而出的下句话。 桑烨来玲珑坊见过她和绮南这件事,断不能让桑晚知晓。 “别一时辉煌,就小人得意,绝处亦可逢生,谁又能料到以后会怎样。” 桑慧月看桑晚的眼睛染上寒意:“桑晚,我们来日方长,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桑晚心底一颤,不知怎的,莫名将桑慧月的眼睛,和方才桑烨那对视的瞬间重合。 第43章 她这句隐晦却底气十足的话说出口,桑晚几乎能确定,桑烨已经见过桑慧月了。 桑晚面不改色,她下午才在宣和殿听到萧衍之说过,桑慧月选的注定是一条满门抄斩的死路。 她可以不相信帝王会只爱她一人,但一定相信萧衍之这番话。 “也对,我会笑着送姐姐最后一程。” 桑慧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 “抱一下吧,姐妹一场。” 她轻轻张开双臂,等桑晚回应。 安顺却上前一步拦住,只弓腰对桑晚说:“姑娘恕罪。” 桑晚轻笑,看向桑慧月:“陛下看的紧,就不必了。” 她本来也没想回应,因此站的笔直,没有抬手的动作。 桑慧月自嘲笑笑,放下胳膊:“三妹妹也是攀上高枝了,听闻晋国陛下嗜血成性,妹妹床笫间伺候想来很是辛苦,这也有几月了,连个名分都无。” 萧梓轩冷不丁飘了句:“本王都敢光明正大喊一声嫂嫂,也不想想为何。” “銮驾从南边回京,皇兄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这是本王的皇嫂,一个妾室名分,谁稀罕啊。” 桑慧月脸上挂不住,偏生萧梓轩嘴巴不饶人:“再说,京中谁人不知世子喜好美人,你都不知道是他抬回去的第多少房小妾了。” 世子府的后院花草齐聚,说是一个小后宫都不为过。 桑绮南眼圈被气得发红,却硬生生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梓轩看向世子府管带:“本王还真有点好奇了,你们慧夫人,行几?” 管带满脸为难:“这……” “这也问不得了?”萧梓轩不大高兴。 “奴才不敢。”他弓腰作揖,解释道:“只是我们爷喜好收集……不论是旁的大人送的、江州每年奉来的,还是爷看上以侍妾名义抬回府的,都养在一处……” 他声音很小,却足以让眼前这几人听清。 且对桑慧月看不出有多恭敬。 桑慧月却好似认命,闭了闭眼。 桑芸心:“至少只用面对一人,若无宠爱哪怕冷落在院中,也好过在玲珑坊挂牌,四妹妹说对吧?” 桑绮南眼看就要哭了,眼中满是恨意,却不知该恨谁。 国家灭亡,她沦落至此也罢,让她无法接受现实的是,凭什么四个公主里,最后只有她一人留在了妓坊。 “啧,这可错怪世子了,咱们世子玩的花,指不定要好几人,和谁一起呢,府中后院毕竟地方有限,若能被送给别的大人流转,兴许还能保一命,可若是真的冷落……” 萧梓轩话里有话,明白着说给桑慧月听:“宫里至少还有冷宫能苟活,在世子府可就赏给下人,玩死拉到了。” 安王一席话,听得几个姑娘心惊胆战。 别说桑晚,就连心直口快的桑芸心都不再接话调侃,心情倏地沉重不少。 同为女子,她们之间再不合,再有恨,到这一步,也不会继续落井下石。 可路是桑慧月自己选的,她也没这么好心,会帮她。 换位思考,倘若今日是桑晚和她身陷囹圄,桑慧月和桑绮南目中无人,定要嘲讽背刺,不会顾念半分。 桑慧月即便知道,也要去。 她想起桑烨的话……她愿意以身博宠,也相信依着她的容貌身份,举止修养,在姚绍明眼里兴许会成为特殊的那一个。 若能赶在恩宠正盛时,再怀上孩儿,日子也会好起来。 正想着,身后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而后猛地勒紧缰绳,嘶鸣声刺耳。 姚绍明利落下马,把缰绳丢给小厮,冷着一张脸向几人走来:“本世子纳个妾,天黑都不见回府,这是闹哪出?” 第37章 管带见姚绍明过来,狠狠松了口气,像是告状的语气:“世子爷,您可算来了。” 姚绍明已过而立之年,和萧梓轩相比,早已没了少年模样,油态尽显。 气定神闲地扫了眼安王,并不见礼,反而抬手,方才御马的鞭子,转身便落在府中管带的身上,丝毫不收着力气。 “废物!抬个妾室还得本世子来一趟,一下午过去了,轿子还在玲珑坊门口停着!摆的多大谱?” 话是说给管带听的,却明摆着在指桑骂槐。 萧梓轩虽冷眼相待,但去岁才过了冠礼,脸上稚嫩,到底压不住姚绍明在京中横行霸道多年的狂劲儿。 管带当即跪下,只用胳膊挡着脸和脖子,不敢躲开姚绍明的鞭子。 “慧夫人见到昔日姐妹,想要叙旧,只好等王爷他们从酒肆出来。” 桑慧月倏地变脸,面容可怜动人:“不是的,妾哪敢误了吉时,是管带说——” 话未说完,便被地上跪着的管带打断了话。 “慧夫人,奴才也是为您着想,您若不想见大可直言不讳,也不必辛苦世子在府中等不到,亲自来接您。” 桑慧月在南国宫中,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一向得心应手。 如今当街被一个下人反咬,她还得顶着“妾”的自称,好声哄着世子。 哪里受过这等屈辱,手中的帕子紧紧绞着手指,却是咬牙红着眼圈跪下,仰头看向姚绍明:“妾没有。” 纵然桑绮南在坊中已经见过形形色色的东西,但骤然看自己一向自认清高的姐姐也不得不为了生路低头。 心里止不住地难受, 却也为自己的后路更加担忧。 姚绍明用鞭柄蹭了蹭桑慧月那张小巧的脸,纹路摩挲过脸颊,微微刺痛。 依着坊中教的,她知道此刻该说什么才能勾起男人的心。 可那句“求爷怜惜”,她始终无法在长街,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 姚绍明出完气,才转回身,看向萧梓轩,无礼至极地说:“处理点府中事,殿下多担待。” 萧梓轩不想和姚家的人有过多牵扯,预备送桑晚回宫。 奈何长街的动静,将玲珑坊的老鸨明玥都吓了出来。 拿着帕子莲步轻移,搭上姚绍明的肩头,声音婉转:“世子殿下勿动怒,这慧月姑娘皮肉细嫩,又是南国皇室里娇养出来的嫡公主,并不可多得,殿下可要怜香惜玉啊。” 说着,她凑到世子耳旁,轻声道:“公主可与那些教好了送来的美人不同,到底是有些傲骨的,若轻易折断,日后也就不好玩了,世子爷您说是吧?” 姚绍明侧眸斜瞥了她一眼,被鞭柄摩过的地方,泛起一片淡粉,在脸上倒是有种别样意味。 他嗤笑:“是娇嫩。” 桑慧月那双眼里噙着泪,欲落不落。 明玥压低声音的话,围观的那些人听不见,可凑到跟前的这些皇室人,都能依稀听到。 姚绍明收回视线,理了理衣服,将鞭子丢到管带眼前,“还不扶夫人起来。” “是。”管带捧着御马鞭子,起身收好,这才扶桑慧月起身。 世子目光轻蔑,看了眼桑慧月身旁的桑绮南,又扫过萧梓轩身旁的桑芸心,和方才同桑慧月讲话的桑晚。 忽的眉头轻佻:“这位……” 姚绍明话语迟疑,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小巧柔美,看起来倒是乖得很。” 眉眼处和桑慧月还有些相像,公主姐妹花,都抬回府中,届时必会有趣极了。 这么想着,顿时来了兴趣。 桑晚面露担忧,却也没后退半步,定定站着,姚绍明看她的视线让她很不舒服。 却不料,世子竟大胆到敢向她伸手。 桑晚惊诧,几乎是他朝自己伸手的瞬间,眼前黑影一闪而过。 就听世子哀嚎一声,向她伸来的那条胳膊已经无力垂下,使不上半分力气。 暗处的龙影卫生生卸了他的胳膊,脱臼后自然落在身侧。 姚绍明忍痛气愤不已,龙影卫却只朝他微微倾身,“世子殿下,得罪了。” “——你!”他用另一只正常的手捂着那条被卸了力的胳膊,怒吼道:“放肆!你找死吗?” 跟着姚绍明一同过来的护院府卫已经围上来。 冲突一触即发,电光火石间,安顺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牌,鎏金闪烁,上面刻着赤金龙纹。 “见御令者如见陛下,谁敢造次犯上?” 此话一出,世子府的护卫瞬间被威慑住,不敢再上前一步,纷纷跪下拘礼。 见姚绍明还站着,安顺举起的御令转到他眼前,提醒道:“世子殿下?” 姚绍明眼里的狠意藏都藏不住,却不得不缓缓跪下。 今非昔比,萧衍之若要治罪他,已经没了忌惮。 桑慧月和桑绮南也跟着跪下,看着眼前依旧站的笔挺的桑晚,还真是时过变迁。 老国公心知肚明,皇帝目前拿不到能让他整个姚家倾覆的罪证,所以不曾轻举妄动。 皇帝一面搜集证据,姚家就在背地里找寻销毁。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第44章 他们姚家更要收紧尾巴,尤其是在朝中,不能给皇帝治罪的机会。 姚绍明身为世子,没有实权官职,不用上朝。 在京城纵使收敛,不似往日张狂,可和京中其他显贵比起来,依旧名列前茅,让人不敢招惹。 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当众吃瘪。 安顺看他跪下,才收起御令说:“世子如何,只要不触犯大晋律法,自然无人会管,但陛下的人,不是您能觊觎的。” 姚绍明这才重新看向桑晚,恍然大悟,她就是皇帝从南国带回来的公主。 又从桑芸心脸上看过,冷笑:“今儿真热闹,原来四位公主都在,我当谁这么大胆,敢拦着本世子纳妾的轿辇。” 萧梓轩:“奉陛下之命,带嫂嫂出来小聚,恰巧碰上而已,本王无意阻拦,可架不住她们叙旧心切。” “嫂嫂?”姚绍明飞了眼桑晚,哼笑:“能熬到那个时候再说。” 安顺不再搭理,朝桑晚弓腰:“姑娘,请上车驾,该回宫了。” 桑晚看向还跪着的桑慧月和桑绮南,这一别,下次,还不知有没有机会见到了。 安顺和龙影卫护送桑晚回宫。 萧梓轩放心不下桑芸心,送她回去,也一同离开。 一行人走后,跪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姚绍明缓缓起身,用那条还好着的胳膊,猛地抬起桑绮南的下巴,吓得她花容失措。 世子捏着她左右扭了下,仔细打量着脸。 明玥不想再让玲珑坊损失掉仅剩的公主,劝道:“绮南姑娘年纪还小,容貌也略差些,还没教好呢世子……” “及笄了就好,和她姐姐做对儿姐妹花,也够用。” 姚绍明松开手,将跪着的管带一脚踹翻在地:“还不去寻个会接骨的郎中来!” 管带连连称是,爬起来就朝医馆跑。 没两步又被姚绍明叫住:“先给玲珑坊把赎身的银子交了,她俩一块儿抬回去,麻烦!” “是。”管带从袖口取出银票,放到明玥手中,才转身去寻郎中。 桑绮南本还被吓着,听姚绍明突然这样说,满脸惊讶。 桑慧月面色已经难看的不行。 明玥拿着银票,已无法再拒绝世子,只好陪着笑脸,将两位姑娘都送进轿辇。 玲珑坊来了两位南国公主,她本想好好调。教。一番,届时首次挂牌定要抬个好价钱才是。 这一闹,全化作了浮云,手中赎身的银票哪里有她俩日后的营收多? 桑绮南甚至都没有梳妆打扮,还穿着春院里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桑慧月的衣角:“姐姐? 桑慧月:“如你所愿,不用留在玲珑坊了。” “我知道姐姐不高兴,可就算世子再过分,也好过留在坊中,日日面对不同的人……” 桑绮南瑟缩在轿辇角落,姐妹花同时被抬进府中,世子又当街出丑,回去还不知要如何报复。 桑慧月疲惫不堪,早已不顾及仪态,靠在背板上,“一起受辱罢了,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她最后一丝体面,大抵是桑绮南眼里的自己。 今后,便要共侍一夫,还是姚绍明这种辣手摧花的人,何谈体面…… 轿辇抬起,往世子府走去,不难看出姚绍明对纳妾这种事,有多不在乎。 “姐姐,日后我们该怎么办?” 桑绮南的主心骨一向是桑慧月,本还担心只剩自己在玲珑坊,这下又不用担心了,只会毫无主见听她的。 “还能怎么办?” 桑慧月闭眼,嘲弄笑道:“忍受折辱,博得世子宠爱,等兄长那边有进展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说到这,桑绮南就担心。 桑烨和桑慧月一母所出,且桑慧月攀上姚绍明后,桑烨才寻来。 这一切和她这个庶出的公主都毫无干系,虽也见了面,可从未将桑绮南算作他们计划中的一员。 “姐姐,你和兄长会抛下我不管吗?” 南国后妃已经入了坊,许是为了留有体面,明玥没让她再和母妃见过。 她唯一能信的倚靠只剩桑慧月了。 桑慧月冷笑,桑烨自私自利,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 若毫无利用价值,他又怎会找上自己,所以 她必要攀上对他有用的人,才能引起桑烨注视。 她平静阐述:“你应该问,他会不会抛弃我们两人。” 第38章 夜色落幕,明月高悬。 树影在微风中轻曳,宫道两旁的宫灯延伸向前。 路过的宫人皆在两侧低头行走,见桑晚轿辇过来,纷纷驻足福礼,待其过去,才起身行色匆匆。 不知是哪宫的宫女,悄声说道:“陛下对那位南国公主还真宠,后宫的主子进了宫,除非回门省亲,否则哪有这样自由,说出宫便出宫了,还日日和陛下呆在一处,朝夕相处。” 语气里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嘘——你不要命了?敢在背后议论这些。” 另一人连忙拦住,压低声音:“听说宫内外都传遍了,陛下这么多年都没踏足后宫,去了趟南国回来就专宠她一人,指不定南边有什么媚术,魅惑了咱们陛下。” 那宫女眼皮一跳:“还真有可能,不然陛下放着嫡公主不要,为何偏生选了她这个不受宠的,其中定有问题。” 她几乎笃定,“主子们在后宫过得十分惨淡,她倒好,夜夜笙歌。” “快别说了,咱们做下人的,这么大气性干嘛。” 另一个宫女拉着她快走几步,“快回去吧,主子还等着呢。” * 桑晚回到雍华宫时,萧衍之已经换了寝衣,在窗边看书卷。 见人进来,抬头轻笑:“玩开心了?” 桑晚浅浅福礼,“开心的,就是遇上些事,回来晚了。” 她脱掉披肩,珠月接走便悄悄退出殿内。 “不打紧。”萧衍之示意她过来坐:“御膳房熬了雪梨汤,秋日里喝些,养身。” 话音落下,便有小太监奉上汤盅,放到桑晚眼前的矮几:“姑娘请用。” 殿内点了熏炉,暖洋洋的,桑晚双手冰凉,正好暖暖。 拿起汤匙喝了两口,满口清甜,不禁脸上染了丝笑意。 萧衍之余光看了她几眼,笑容掩藏在书卷后,状似无意问道:“那香囊,林夫人可喜欢?” 桑晚动作一滞:“没见着林夫人,只和二姐姐去酒肆进膳了,请她代为转交。” 她悄悄瞥了眼帝王,心虚补充道:“我第一次做,比不得林夫人绣功好,不嫌弃就是了。” 萧衍之抬手翻书页,哗哗作响,“朕倒是不嫌弃。” 桑晚手中的汤匙顿了一瞬,默默低头喝掉,心想果然如安王所说,陛下吃醋了。 “阿晚明日给陛下绣一个新的,只是御用之物马虎不得,还得请司针署送些金丝线来。” “朕开口要来的,远不及阿晚主动送的有心意。” 萧衍之放下书卷,转身看向桑晚,又换了个语气:“你在朕眼皮底下绣了大半月,好不容易绣完,还是歇歇吧。” 桑晚忍笑,她竟然觉得陛下也有可爱的一面:“阿晚不累。” “那朕可不要香囊了。” 萧衍之改口倒是快,彻底将桑晚逗笑。 从南国见到桑晚,接回晋国这么多天,帝王还是第一次见桑晚笑的这样开心。 油然而生的笑极富感染力,萧衍之不禁也跟着低声笑起来。 没忍住伸手轻捏了捏她的脸颊:“阿晚多笑笑,朕能少杀好多人。” 桑晚笑容不减,“您杀人倒成阿晚的错了,我可不敢当。” “可不就是?朕心情好,说不定会从轻罚过。” 萧衍之收回手,看着桑晚挪不开眼:“趁热喝吧,一会凉了。” 桑晚招架不住萧衍之的视线,敛起笑意低头用梨汤,心里想着该给帝王绣什么才好。 忽而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抬头讲道:“陛下,我今日在玲珑坊好像看到桑烨了。” 见帝王并无太大反应,她一脸认真地解释: “恰巧碰到世子府来人抬桑慧月入府,起了些小争执,安王将人扣在坊外等候,我在酒肆二楼用膳,桑烨躲在暗处,看我的眼睛没怀好意,阴寒骇人。” 萧衍之却笑着,莫名其妙地说:“阿晚好乖,总算知道回宫告状了。” “没有告状……”桑晚微微错愕,抿唇言:“是想提醒陛下,桑烨应该和桑慧月已经见过面了,您要小心为上。” 萧衍之含笑说:“好。” 尾音深长,一副哄小孩的样子。 纵使桑晚再习惯日日面对帝王,但此刻眼前的男人看着她,始终笑着,她浑身不自在。 梨汤见底,桑晚将汤盅往前推了推,已经反应过来,好似赌气说:“是阿晚多虑了,桑烨行踪,想来陛下早就知道,哪里需要我提醒您。” 第45章 她拿起帕子轻拭嘴唇,赌气的样子甚是可爱。 被萧衍之拉进怀里,“阿晚关心朕,朕高兴还来不及,干嘛戳穿这层,平白辜负了你的心意。” 桑晚唇瓣微张,她自己都不知,这算是关心吗…… 没腻歪多久,就见元德清弓腰进来,目不斜视。 呈递上一封密函,“启禀陛下,龙影卫传来的。” 萧衍之接过,一目十行地快速扫完,眼中并无波澜,“烧了吧。” “是。”元德清拿走,放入殿内点燃的熏炉中,迅速窜起一抹火焰,密函化为灰烬。 帝王看着桑晚,不知该不该开口。 “今日在宫外,见到荣国公世子了?” 桑晚轻轻点头,“陛下派来的侍卫身手矫健,他并未碰到我。” 心中猜测,方才密函上写的不会是宫外世子突临的事吧? 萧衍之却说:“你还没回来,朕就知道了,他若真碰到,那条手臂也不用留着。” “阿晚信您,会护我周全的。”桑晚对密函上写了什么并不感兴趣,猜错了也毫无打探下去的意思。 元德清悄然退下,在帝王眼神的暗示下,连同殿门一并关上。 桑晚察觉出,虽不解,却也不问。 只乖乖坐着,人还被帝王圈在怀里,她已然习惯了这样的姿势。 “桑慧月和桑绮南都被抬回世子府了。” 萧衍之说的平静,桑晚只讶异了下,她走时姚绍明还在地上跪着,没想到,他居然把桑绮南一起抬回府。 “被龙影卫卸了胳膊,又不得不跪着目送你离开,依姚绍明的性子,估计气的能当场喷火。” 帝王嗤笑了下:“桑氏姐妹被接回去,就直接送进他平时寻欢作乐的地方,探子说,哭声很是凄厉。” 桑晚眉头蹙起,萧衍之没明说,但她也明白这是何意。 好好的花儿,就这样被折断了,桑晚谈不上惋惜,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自己遇见的是萧衍之。 纵然所有人都说帝王嗜血残暴,可桑晚从未被那样对待过,萧衍之是尊重且爱护她的。 外人都误会她在床笫上,是如何被摧残,可萧衍之最过分的,大概就是很多天前,那次不可控制的亲吻。 又或者,是她跪伤膝盖,萧衍之生气,将她留在正殿不允回去。 想起腿上他留下的咬痕,也不知消下去没有。 仿佛野兽在标记所有物,圈禁在自己的地盘上,舍不得放走。 桑晚这些日子发觉,萧衍之的残暴都是向外的,对身边人都很好,比如苏若姑姑,比如元德清。 可从未有人替帝王说话,萧衍之自己也没有任何想洗掉暴君名号的举措,反而享受其中。 桑晚忽地想到他曾说过,他的背后没有人。 那时她还不理解,可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地,桑晚好像悟了。 没人理解他,却总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怕他,质疑他,表面恭敬,心里却避而远之。 桑晚吸了吸鼻子,心头忽而涌上一阵酸涩。 她轻轻环住萧衍之的腰,将头埋在他胳膊上,什么都没说,殿内却瞬间安静下来。 萧衍之忽地僵住,要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顿了 顿,反手将桑晚环的更紧:“阿晚还是第一次,这样主动。” 她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勾起了萧衍之强烈的保护欲。 见桑晚不言,还以为她听了害怕,帝王轻哄:“是朕不好,以后不讲这些了。” 萧衍之一下下顺着她的青丝抚弄,“阿晚别怕。” “我不怕。”桑晚没动,说话时声音闷闷的,解释道:“陛下和世子不一样,我不怕您,只是觉得……” “不想了。”萧衍之打断说:“路是桑慧月自己选的,是好是坏,都不是你的原因。” 桑晚这次抬起头,认真道:“陛下放心,我不会再心软,她如何的确与我无关,也不是我造成的。” 萧衍之看着眼前骤然变了许多的桑晚,“那你觉得什么?” 桑晚本来还说得出口,但被帝王如此认真问着,脸颊一红,顿时讲不出来了。 挣扎着跳到地上,支吾道:“时辰不早了,陛下该安寝……” 萧衍之一把将她捉回抱在腿上:“讲清楚,觉得什么?” 桑晚不说,帝王便将头凑得越发近。 她躲无可躲,支支吾吾道:“就是觉得您,也需要陪伴和理解。” 话音落下,近在咫尺的人便深深吻下。 桑晚被亲的猝不及防,整个人晕乎乎的,靠在他臂弯里。 不似上次那般侵城略地的吻,而是温柔至极,仿佛耳畔的喃语,柔软又让人沉醉不醒。 并不很长,萧衍之半抬起头,眼眸深沉。 肯定道:“阿晚终于,也会心疼朕了。” 第39章 直到晨起,桑晚都还有些恍惚。 昨夜萧衍之说的那些话,让她瞬间乱了心智。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变化,但从帝王口中说出,她突然就看不清自己了。 司针署得了陛下授意,早膳后送来金丝线和一件明黄的帝王寝衣。 宋茹解释:“您在寝衣上绣什么都可以,随姑娘喜欢。” 桑晚哪敢落针,她的绣活远不到能拿出手的地步。 “劳烦宋司针再送些旁的丝线布料,毕竟是御用之物,我先练练吧。” “本是给姑娘备下了的,但陛下说不用如此辛劳,让姑娘闲时全当打发时间,随意绣绣就好。” 宋茹婉言:“再说,陛下贴身穿着,旁人见不到,您勿要担心,陛下也是心疼姑娘,不忍看您劳心伤神。” 宋司针走后,桑晚对着寝衣犯难。 祥云她还能绣上一绣,但龙腾样式,属实为难她了。 “那日薛贵人赠予的香囊,秋狝也一并带着吧。”桑晚对珠月说。 “是。”珠月应下,“奴婢挂在偏殿了,里头的散菊气味很淡,姑娘喜欢可以再换些鲜嫩的花儿进去。” “不必,就这样吧。” 桑晚本也不是为了这些,薛瑶女红很好,那香囊上的针法极有学问,秋狝时有空,她想请教一二。 苦恼了大半天,桑晚都没想好要如何落针。 临近傍晚时,安顺忽而进殿:“姑娘,陛下早朝降了旨意,将左都御史徐则堓大人的嫡女,赐给宁王殿下做正妻,于秋狝回宫后完婚;此次秋狝一同前去,让宁王先接触认识一下徐姑娘。” 安顺专程和她来讲此事,必有原因。 桑晚问:“徐大人的嫡女?” “是。” 安顺笑得十分自然,解释道:“那日太后菊园设宴,背后妄议之人已理出名单,徐若彤不愧是言官之女,论嘴上功夫和引导风向的能力首当其冲,陛下早朝便将其赐婚给了宁王。” 桑晚忽记起,萧衍之当时的确有吩咐去查菊园那日的议论之人。 宁王痴傻多年,太后本就戾气颇重,陛下此番赐婚,分明就是在狠戳她的心窝子。 萧承基是昔日皇长子,位序第一,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却依旧是孩童的心智。 虽受封宁王,却没有出宫建府的能力,还被太后养在身边。 左都御史,掌管整个都察院,官居三品。 徐若彤正是花开的年岁,嫁给宁王明面上担了王妃的位置,可任谁都知道,恐怕要永远活在太后的阴影下了。 还得将仅有七岁心智的宁王,以夫君相称,后半生基本毁掉。 安顺:“秋狝在即,还请姑娘早做准备,明日一早銮驾将去往皇家猎苑。” “知道了,多谢公公。”桑晚点头,长呼了口气,能再度离开皇宫,她是期待的。 说完却不见安顺离开,桑晚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安顺弓腰:“还有一事,桑二姑娘今晨陪同安王殿下去法华寺见了阮太妃,太妃娘娘对二姑娘一见如故,很是喜欢,方才派人进宫请旨,求陛下赐婚呢。” 桑晚倏地放下手中丝线,惊道:“怎会如此,殿下只说请二姐姐帮忙打掩护,去见见太妃,怎得突然要赐婚?” 昨日出宫时,萧梓轩分明只说不会传入京城中,更不会影响到桑芸心。 这才没过多久,太妃竟都派人入宫求旨意了。 安顺连声宽慰道:“姑娘莫急,也是太妃娘娘见殿下到了年纪还无房中人,这才去请旨赐婚,陛下让奴才来问问您的意见。” 桑晚哪里知道桑芸心是如何想的,更不能替二姐姐做决定。 但冷静下后,抛开别的不谈,安王是良善之辈,也与权势无争,又有王位傍身,萧衍之对其也呵护有加。 桑芸心若真的做了安王妃,会好过现在这般,南国人在京中难免会受排挤。 “太妃娘娘请旨的是王妃之位,还是侧妃?”桑晚问。 安顺拱手:“自然是王妃之位,侧妃是不必请旨到陛下面前的。” 第46章 她点头,犹豫道:“若不急于一时,还是想问问二姐姐如何想。” “龙影卫已探查过,阮太妃的意思是请二姑娘和殿下一起去秋狝,但被二姑娘婉拒了,许是这层原因,才让太妃娘娘急着派人来请旨,怕有损二姑娘清誉,若有了陛下赐婚,一同前去便合情合理。” 安顺回道。 桑晚眼中有迟疑,她能懂二姐姐心中所想,大抵不想再和皇家有所沾染。 “既然二姐姐婉拒了,还是尊重她的想法吧,若她和殿下有情,日后自然也会走到一起,若无情,赐婚只会让殿下和二姐姐都陷入痛苦。” 比起互相折磨,她更觉得,二姐姐和安王的性子,像是欢喜冤家,做朋友或许会舒适许多。 安顺领命:“奴才明白,这就去回禀陛下。” * 翌日,辰时三刻。 銮驾已至宫门处,桑晚依旧和萧衍之乘着龙撵过去。 虽已坐过一次,但还是免不了紧张。 越到宫门那儿,桑晚心跳便越快,秋狝的队伍比那日从南国回京的还要衔长。 声势浩大,光帝王銮驾后跟着的仪仗就要比那时更盛大。 萧衍之紧了紧她肩头大氅的领口,“上次在龙撵上吹了风,回去染上风寒,今日可要裹紧些,别到皇家猎苑生病,那可要错过许多好玩的。” 桑晚乖乖点头,“我知道的,会努力把身子养好。” “朕不是说你身子不好。”萧衍之宠溺叹气,“在南国你无人照拂,底子单薄,朕是怕你生了病难受,不过都在宫里将养这许久,应是无碍。” 前方帝王出行的仪仗近在眼前,紧随其后的是太后车驾,徐若彤和宁王都在。 薛贵人的车驾在长公主萧琼斓和安王萧梓轩之后,再往后便是朝中大臣。 最前头开路的金鳞卫骑在马上。 凌元洲同样负责此次行军队伍,英姿飒爽,身上的金鳞甲胄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此次的随行人员都在车驾旁站着,恭候萧衍之圣临。 桑晚紧张的不敢抬头看去,帝王却忽而将手落在她膝头:“昨儿夜里忘记看,这里可还痛着?” 她摇头,低声喃语:“不痛。” “那印子可消下去了?”萧衍之问。 桑晚话语一顿,“应该还没有……” 见帝王神色不明,连忙补充道:“您留下的印子也没消,都、都在呢。” 萧衍之忍笑:“那就好,不然朕可得再咬一个。” 桑晚抿唇,又听他说:“等晚上到猎苑,朕还是得检查一下。” 桑晚可怜兮兮地抬头看了眼他,拒绝的话就在唇边,却没敢说出口。 几句话的功夫,龙撵便已落在众人眼前。 在一片恭迎圣驾的声音中,萧衍之揽着桑晚下来,“众爱卿平身。” 帝王刻意看了眼萧承基,是学会见礼了,果然还是鞭子教人。 桑晚略略抬头,离銮驾最近的便是太后,正盯着她看。 萧衍之悄无声息地捏了捏她的指尖,并未向太后见礼,反而问道:“太后今年竟有兴致去秋狝,朕很是欣喜。” 自从萧衍之大权在握后,姚家人都主动回避这种大型事件。 今年却分外异常,除了荣国公姚安志上了年纪没有去,太后和国公世子都在此次随行队列中。 姚淑兰皮笑肉不笑地说:“宁王久在宫中,带他出去看看也是好的,还得多谢皇儿赐婚,让宁王得了徐姑娘这么好的姻缘。” 说着,看了眼身旁明显不乐意的徐若彤。 “朕也是为太后着想,宁王年纪不小了,早该有家室。” 他看向萧承基,好似关心地问:“背后的鞭伤可好了?” 萧承基被帝王的眼神吓得直往徐若彤身后躲,“他、他会打我,我、我怕——” 徐若彤忍着不爽,轻声细语地哄着,也不知是如何在短短一天多的时间里,博得宁王信赖和亲近的。 萧衍之冷笑:“怕就对了,怕,才能学会听话。” 宁王躲在徐若彤身后,虽没听懂帝王的意思,却一个劲儿地点头:“听话,承儿听话的。” 太后眼中的火几乎要蔓延出来,却无法发作,瞪了眼徐若彤:“外面风大,你先带承儿上车驾吧。” “是。”徐若彤福礼,起身前看了眼桑晚,很不友善。 萧衍之例行往后走,逐一看过随行的三军及臣子。 桑晚也被安顺扶上銮驾。 让帝王没想到的是,孟涞居然也位列其中。 “孟大人不留在京中,处理内阁奏疏?” 孟涞嬉皮笑脸:“秋狝这等大事,臣身为众臣之首,自然要起到典范作用,伴驾左右。” 一句话,倒是把自己夸了一圈。 萧衍之哼笑:“内阁若出了事,朕唯你是问。” “陛下放心,内阁有学士轮值,更有人统管。” 孟涞笑的颇有深意,上前一步,在帝王身前小声说:“怕就怕不出事呢。” 萧衍之恍然一笑,龙颜大悦:“朕有空,定要和孟大人痛饮一回。” “——臣恭候!”孟涞笑声张扬。 引得后面车马旁的大臣频频侧目。 心想不愧是陛下爱臣,相较其他臣子,的确特殊许多。 之前从南国返京,途中杀了滨州知州,此事只在内阁的折子中上过,中途姚家的信件都被拦截,却还让身处后宫的太后知晓。 内阁里必有人通风报信,是萧衍之当年血洗朝堂的漏网之鱼,藏得过于深了。 孟涞秋狝同去,将内阁交由几个内阁学士暂时打理。 特意留了马脚,为的就是找出是谁在给太后做内应。 绕行一周后,萧衍之回到銮驾。 随着太仆寺卿张知礼一声令下,銮仪使挥动旗帜,只听凌元洲中气十足:“行军听令,陛下启程——” 第40章 皇家猎苑在城北二十里开外的地方,算上出发前的仪式,于申时二刻抵达。 中途所耗不过三个多时辰,比桑晚想象的要快一些。 这里视野开阔,放眼望去,燎原上的草变得枯黄,林带里枯树枝和落叶交叠相错。 在猎苑里当值的宫人已提前备置好营帐。 銮驾到时,炊烟袅袅,有序相迎。 让林官没想到的是,萧衍之下了銮驾,又转身接下一貌美女子。 作为皇家猎苑的总管,翟川话到嘴边,连忙改口:“臣等恭迎陛下、娘娘圣驾。” 桑晚款款下来,帝王给足了安全感。 这种场合,不论何时,萧衍之总会牵着她,不会让她一人独处。 后续车驾的贵人们都纷纷下来,翟川随眼向后望了一眼,瞥见薛贵人梳着宫妃发髻。 再看桑晚青丝及腰,步摇随风而动,心中一跳,扑通跪下。 “启禀陛下,臣收到张大人的随行名单,后宫的娘娘们……只备了一处营帐。” 翟川额头冷汗直冒,萧衍之不冷不热地看了眼太仆寺卿张知礼。 张知礼也慌忙跪下,“臣有罪,以为桑姑娘和陛下同宿一处,便没有特别注明。” “起来吧。” 萧衍之并没有问罪的意思,桑晚一直伴在皇帝左右,份例都比照圣上,张知礼这才没有特意注明桑晚的安排,倒也合乎情理。 待萧衍之和一行贵人们皆走远,安顺还留在原地,亲手扶起两位大人。 给翟川解释:“那位是桑姑娘,原是南国公主,劳大人吩咐下去,别冲撞了姑娘就是。” 翟川起身,轻拭额头冷汗,“多谢公公提点。” “大人客气。”安顺笑容温和,却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往年秋狝,萧衍之不仅没带过后妃,就连太后和长公主都在宫中,未曾来过。 今年突然来了这样多的女眷,光荣国公世子,虽有世子妃随行,却早在昨日便提前送来两房妾室。 听说也是南国公主,一对姐妹花。 这可让他陷入两难,如此一算,秋狝时猎苑中便有三位南国的亡国公主。 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他一个小小的林官,论哪头,都得罪不起。 关于桑晚的流言在京中暗暗广传,他亦有所耳闻,但若说专宠,陛下却同时带了位后妃,一时叫人摸不清头脑。 翟川打听道:“敢问公公,这桑姑娘与薛贵人,臣该如何……” 他是聪明人,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语气暗含深意,从袖囊中取出一张银票。 安顺后退一步,并不收,“秋狝期间,桑姑娘一应用度皆有御前宫人侍候,至于旁的,大人您是林官,自然由您做安排,奴才怎敢僭越?” 说完,不等翟川下言,便朝帝王所在的主帐走去,“奴才告退。” 翟川蹙眉,心中对桑晚的盛宠大概有了个轮廓。 拉住张知礼转身便要走的胳膊,见他还黑着脸,那张银票顺势塞入他手中: 第47章 “张大人!您平日在京中呆的比臣下多,陛下对这桑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毕竟京中的传言实在越发离谱,世子府那两位公主高低还有妾室之名,已挽了妇人发髻。 可桑晚怎么看都不像,好似与传言中不太相符。 翟川补充道:“若王宫贵胄们出行围猎,这些贵人起了争执,论大小,总得有个高低贵贱之分。” 张知礼本变脸要走,见到银票脸色好转不少。 趾高气昂地说:“本官虽常在京中,却极少入宫面圣,但翟大人,你我同朝为官,也该明白咱们陛下的脾性,你何曾见他盛宠过哪家姑娘?” 他抬手,将银票卷入袖囊,轻拍了拍翟川的肩头。 “有无名分重要吗?陛下现在宠谁,大人自然就要向着谁,否则枕边儿风一吹,大人的脑袋恐怕就要掉咯。” 或许往日萧衍之给人的印象过于严谨刻板,他不相信皇帝会被女子轻易魅惑了去。 但张知礼越说,翟川便越将那些流言和桑晚重合。 蛊惑圣心也好,以色侍人也罢,至少陛下受用,只要能安然无恙的让此次秋狝结束,回宫之后的事,和他这个小小林官便再无干系了。 “讨陛下欢心难,让桑姑娘高兴还不简单?”张知礼暗示道:“姑娘开心了,陛下自然会褒赏有佳。” 翟川 拱手:“臣下明白,多谢张大人。” * 主帐内点了熏炉,桑晚歇息了没多会,苏若便将手炉备好给她:“姑娘畏寒,这营帐不比宫中,可得小心些。” “我知道的,姑姑放心。”她进到营帐里,甚至连肩头的大氅都未曾脱去。 主帐内置齐全,比起其他营帐,光从外看便要大上许多。 一进去,入目便是帝王的龙椅,规格虽比宫里大殿上的要略小些,但也赤金打造,尊贵万分。 左侧有矮榻和案几,还隔出了一个膳桌。 再往里,却只在一扇宽大的屏风后摆放了张床榻,足够容纳他们两人同宿。 最右侧已经放了许多书卷,还有几本奏疏,想来是萧衍之处理政务的地方。 在宫里,帝王白天都在宣和殿看奏疏,此次出行,看来和他共处的时辰只会更多。 桑晚乱想着,萧衍之进来冲她浅笑:“朕让人熬了姜汤,一会喝下暖暖,适应两天,便不会觉得很冷了。” 他在桑晚身旁坐下,“这里感觉如何?” “比宫里舒服。”桑晚实话实说:“空气更好,心境也觉得自由了。” 萧衍之摸了下桑晚手炉的温度,遂解开她大氅的系带,“朕不会总让你窝在宫里,日后出来的机会还多。” 桑晚轻声说了个“好”字。 刚到晋国的时候,她其实都不曾期盼这些,但现在好像被萧衍之养娇惯了。 “明晨是秋猎前的祭祀大典,之后便要进围场了,朕若不在,你就叫薛瑶来作陪,别一个人呆着,猎苑里可转悠的地方不少,安顺会留下照应。” 萧衍之将她安排的明明白白,桑晚点头,“多谢陛下关怀。” 帝王看身边的人乖乖坐着,说什么都应,无奈在她眉心落下轻柔的一个吻。 “朕有时在想,你这样乖乖的,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一味乖下去,朕怕你受委屈。” “有陛下在,阿晚怎会受委屈?”桑晚侧头问。 萧衍之沉默一瞬:“朕总也会有不在的时候,万一呢。” 桑晚忽顿,试探道:“陛下是要做什么吗?” “没有。”萧衍之摇头,眼神缥缈。 “朕是天子,坐拥天下,这皇位有多少人觊觎,朕便会面对多少危险,旁的也就罢了,太后一党的势力盘根错节,要想连根拔起,必要耗费很多时间和心血,朕不得不居安思危。” 桑晚乖顺地半低着头,看着眼前图样喜庆的手炉。 良久才说:“阿晚目光短浅,只求当下这一刻是好的,从前在南国很多个夜晚都在想,会不会这一觉睡过去,便再醒不来了,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能活着,也没什么不知足的。” “怪朕,带你出宫游玩,好端端的提这些糟心事作甚。” 萧衍之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别想了,朕不会让你出事的。” 手炉很热,隔着外面的炉袋,甚至隐隐发烫。 从指尖传进心底,灼热异常。 桑晚也不知是手炉的缘故,还是帝王方才那一番深情的话。 她微微抬头,萧衍之喉结滚动,近在眼前。 “陛下待我很好,阿晚已是知足。” 萧衍之将桑晚抱的很紧,她能感觉帝王吐出的气都染上了淡淡的酸涩意味, “还不够。”他眼神涣散,好似想到什么,在桑晚头顶喃语重复:“还不够好。” 有太后在一日,他就会恨一日。 心中仇恨如火,曾一度想倾覆天下也要复仇,可桑晚却闯入了他的视线,让他不得犹豫。 走的每一步路,都要为他们的未来做铺垫,生怕有个万一,便要万劫不复。 傍晚时分,在营帐一切从简。 两人简单洗漱后,桑晚率先上了床榻,寒凉的被褥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用锦被将自己紧紧裹住。 脚下的汤婆子也只能暖那一方地盘,上半身还很是冰冷。 萧衍之在御案那不知看什么,中途孟涞和柯沭都进来过。 主帐很大,床榻那头屏风层层,御案又在主帐另一侧,桑晚只能依稀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舟车劳顿,很快桑晚便睡意朦胧,渐渐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有人掀开锦被,她本不满刚有点热气的床榻被人掀开。 却感到身边有更大的热源,很是温暖。 不自觉地,便向着热源靠过去,直到被源源不断地热意包裹住,才又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 萧衍之看着主动贴进怀里的桑晚,笑得一脸宠溺慰足。 之前在宫里,两人虽同床共枕了,但桑晚大多背对着他,睡着前都很僵硬拘谨。 没想到来营帐的第一个夜晚,居然能有意外之喜。 怀中的女孩梦中嘤咛了声,不满险些被吵醒的睡意。 萧衍之环住她,盖上锦被,轻哄着,不敢再乱动。 桑晚手脚冰凉,贴着帝王便没再放开,哪里冷了还会自己找更热乎的地方捂手。 惹得萧衍之忍笑连连,对她这幅真实又毫无防备的模样喜欢得紧。 直到天光大亮,萧衍之都一动没动。 桑晚舒服地睁开眼,看着头顶的男人冲她笑得颇有深意,才发现自己的姿势有多让人羞赧,顿时僵住。 带着睡意浓重的气音说:“陛、陛下,晨安……” 第41章 桑晚彻底清醒,手脚并用的想从萧衍之身上下去,却被他反手圈的更紧。 “都抱一夜了,躲什么?” “营帐冷……我并非有意。”她不再乱动,小声解释。 脚底的汤婆子早已冰凉,不知踢到了哪里,整个人娇小的蜷缩在帝王怀中,周身暖洋洋的。 夜半值守的安顺来换汤婆子,都被萧衍之拦下。 汤婆子哪有他这个大活人暖起来舒服?更何况,软香玉枕,他可舍不得放开主动抱了一夜的姑娘。 “有意又如何?”萧衍之反问,轻笑着说:“朕喜欢还来不及。” 他稍稍松开些,手却是向锦被下探去,惊得桑晚顿时僵硬,捉住他的指头:“陛下?” “慌什么,朕又不会乱来。” 帝王虽这样说着,可动作实在算不上正人君子,手掌顺着桑晚的腿往下游走。 看桑晚涨红了一张脸,才解释:“昨儿说了夜前要检查你腿上的印子,忘了?” 桑晚慌乱点头,“没等来陛下,不小心睡着了。” 其实她根本就没等萧衍之,毕竟这种羞人的事,她一点不想主动提及。 本以为睡了就能蒙混过关,哪曾想帝王一点不放过她。 萧衍之靠起身,一条手臂还被桑晚枕着,另一只手在锦被下摩挲到桑晚脚踝,将亵裤顺着小腿往上撩起。 虽然锦被还在身上盖着,但这掩耳盗铃的做派,桑晚哪里招架得住。 她咬着嘴唇,眼底氤氲,气息渐软地轻唤了声:“陛下……” 萧衍之看着她,手中动作顿住,喉头发紧:“怎得这幅样子,朕又没做什么,看着怪惹人心疼的。” 帝王嘴上如是说着,手下动作却又继续起来。 桑晚索性撇过头,不再看他。 于她而言,或许每一刻都是煎熬。 偏偏萧衍之动作极慢,许是在锦被下不好动作,手指拽着裤边儿,一点点蹭着细嫩的皮肉向上带动。 好不容易,才将一条裤脚卷到大腿面上。 桑晚气急,“陛下要看伤势,就不能快些……” “阿晚这是嫌朕慢了?” 第48章 萧衍之问的认真,桑晚听着总觉得哪里奇怪,但还是小幅度点了点头。 勉强找了个牵强的借口:“今晨不是还有祭祀大典?陛下别误了时辰。” “还早,元德清都没来叫起。” 萧衍之忍笑,从桑晚脖颈下抽出胳膊,好生给她掖着被角。 而后,毫不意外的,从下掀开了锦被,一本正经道:“是得快些,余下的时间能和阿晚用早膳。” 下半身的腿就这样倏地暴露在空气中,桑晚心中一跳,瑟缩了下,被萧衍之按住脚踝。 “不是让朕快些?那阿晚可要好好配合,别乱动。” “陛下验伤便验伤,说这些让人 误会的话作甚?” 桑晚声音极小,闷闷的,已经将头埋进锦被里。 萧衍之并不否认,笑着将她难为情的小脸从锦被中扒拉出来:“别闷坏了。” 说着,双手将另一条裤脚缓缓卷起,倒不再磨人。 桑晚皮肤白皙,那日在菊园膝头跪出的痕迹消退半数,但依旧能看出皮下暗淡的印子。 至于大腿面儿上,萧衍之留下的痕迹已经极为淡了。 帝王用手摩挲着那处,轻语了句:“有些淡。” 吓得桑晚蜷缩起身子,就往锦被里钻:“但还有的……” 萧衍之忍不住笑意,将手伸入锦被,捏着她脚踝哄着放下裤脚:“别怕,朕不吃人。” 桑晚已经缩到床榻角落,“玉露膏我有日日涂抹,已经不疼了,很快就会好。” 帝王淡淡嗯了声,目光落在她还露在锦被外的一双脚上。 桑晚羞赧,连带着浑身都激起了一层羞意。 脚背白皙,脚心连至脚踝都粉红异常。 “阿晚可还记得朕之前所言?” 萧衍之按住她的脚踝,收回视线看向她,好似威胁。 “记得,不能弄伤自己……”桑晚受其桎梏,乖乖作答。 萧衍之手指微微用力,“还有后半句。” 她脑海里清楚记得后半句话。 帝王那日说:罚完外人,回来便要在床榻上罚自己。 桑晚如何都讲不出口,被欺负这许久,瞬间眼里带了泪,抿唇不语。 “阿晚当真是水做的。”萧衍之松开她的脚踝,留下了发白的指印。 帝王抬手抚顺她略显凌乱的青丝,妥协道:“祭祀大典后要进林围猎,此次秋狝比往日人多,若身上再添了什么伤痛……” “我不会惹事的。”桑晚连忙摇头保证。 却听萧衍之说:“若带你出宫,你还终日闷着,朕不如打造一副金锁链,将你禁锢在床榻上,只这样乖乖养着,也不是不行。” 桑晚眼睛瞪得溜圆,但也知道他不会真这样做,嗔怪道:“陛下就知道吓我。” “你不惹事,不代表事情不会找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别拘着。” 萧衍之将她从床榻角落,连锦被一起抱到床边,问道:“还睡吗?” 桑晚哪里还睡得着,摇了摇头:“陪您用早膳吧。” 她起身掀开锦被,萧衍之顺手拿来大氅披在她肩头,“大典结束后,再出去走动。” 桑晚乖乖应下,就见帝王已经半蹲下,手里拿着足衣,捏起她白皙的脚踝。 外头伺候的元德清听到主子起身,行至屏风后就见桑晚坐在床榻边,嫩足踩在帝王膝头。 只听她蚊子似的声音说:“陛下,我自己来……” 萧衍之手里的动作却不容反抗,已经穿好一足,换了另一只,打趣着说:“朕怎么觉得,自己像养了个女儿?” 桑晚面色通红,元德清压下满脸震惊,悄悄退出去。 萧衍之起身,在她耳边轻语:“阿晚日后,给朕生个小公主才好。” “陛下不喜欢皇子吗?” “都喜欢,只要是阿晚和朕的。”萧衍之回的自然:“朕就当你答应了。” 桑晚气鼓鼓的:“您惯会套话,陛下日后会有许多皇子和公主,您不因性别而偏颇,是他们的福气。” 就连民间都少有一视同仁的,更何况皇族之人。 皇子夺权,公主和亲,历来如此。 “那可不行,阿晚生多了,朕心疼。” 萧衍之不像是玩笑话:“不用很多,一儿一女足矣。” 桑晚眼神微怔,“陛下子嗣单薄,于国之根本无益。” “阿晚又在装傻了。”帝王站在她身前,轻轻捏起她的下巴尖儿:“等你登上后位,朕就散了后宫,养的多不如养的精,朕和阿晚的孩儿,定能掌四方之权。” 桑晚心底一颤,她之前是不信帝王宠爱,可萧衍之这番话,却是第一次讲给她听。 她下意识回避,打心底不够自信。 “陛下说笑了,那我岂不成了晋国的罪人,说一句祸国妖姬也不为过。” 帝王指尖轻轻用力,捏着她下巴抬起头,“谁敢说到朕面前来,那还真是勇气可嘉。” 她眼底慌乱,“与您从南国初识至今,最多不过三月,何以到了让陛下为我遣散后宫的程度……” 她怯生生直视萧衍之的眼睛:“阿晚不敢承受。” 帝王深深吸了口气,沉默良久,才缓缓吐出。 欲言又止,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她柔嫩的脸颊,回避道:“朕叫珠月进来侍候你净面。” …… 祭祀大典很是隆重,包括献贡,祝祷和祈愿。 是围猎前的头等大事,亦是对神灵的敬意和感激,以求顺遂无恙。 由帝王在前,携领围猎的诸位贵人拜天地神明,秋狝结束后再进行献贡。 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诸事顺遂。 萧衍之还未到,便听前头十分喧闹,原是兵部尚书之子薛铭宇和安王吵了起来。 细算下,这还是萧梓轩打完兵部尚书后,第一次和薛铭宇碰面。 自从上次禁闭解封,他求了萧衍之,没再去凌老将军的军营,徒留薛铭宇一人在那受难。 薛铭宇面上恭敬,口气却是嘲讽至极:“殿下好本事,都敢当街殴打朝廷命官了。” “本王打的是你,把你爹叫来算什么本事!”萧梓轩大声嚷着,提起这事就气不过。 他那些天的禁闭可不能白关,估摸着憋了坏心思要在秋狝中报复回去。 薛铭宇是去岁通过武考,在他爹底下当了个小小兵部侍郎。 许是扰烦了薛尚书,又听皇帝要送安王去军营历练,连忙请旨,将儿子一同送去。 “叫了又如何,殿下这就恼羞成怒了?自己技不如人,被凌老将军罚了,怪我作甚!你要打人,我还不能搬救兵了?” 薛铭宇气定神闲,声音悠悠,好像有理的话都被他说尽。 “放屁!”萧梓轩没忍住,怒道:“在背后耍滑头,和奸佞小人有何区别?本王打的就是你!” 两人不对付许久,一言一语下,萧梓轩眼看就要绷不住动手。 薛铭宇却不疾不徐,见萧衍之过来,率先跪下见礼问安,装得一副委屈样。 萧梓轩愕然,转身看到帝王,顿时比他还委屈,扑过去喊道:“皇兄!” 薛铭宇眼前一恍,向来只能见着萧梓轩被他气炸毛的样子,何时也学会告状了? 萧梓轩本还想再凑近些,看见帝王倏冷的眼睛,腿脚和灌了铅似的,没敢再上前一步,只在他身前堪堪停住。 萧衍之语气淡淡:“多大人了,没个稳重样,难怪阮太妃急着求旨给你赐婚!” “多谢皇兄拦着,臣弟还想再快活两年,不想成婚。”萧梓轩心虚笑笑。 帝王哼笑:“桑二姑娘也不想嫁于你,朕何必赐婚?” “本王的王妃是那么好当的吗!”萧梓轩听了当即不大高兴,嘟囔了声:“她还挑上了。” 萧衍之没留情面,戳破道:“你这幅难以管束的样子,做你的王妃,的确委屈。” “皇兄!”萧梓轩心里憋屈,“您胳膊肘还往外拐……” 安王丝毫没意识到,两人拌嘴这许久,薛铭宇还跪着见礼,没有被叫起身。 萧衍之不咸不淡地看了眼他,“薛尚书近来身体可好?” 薛铭宇跪着拱手作答:“劳陛下挂念,家父一切安好。” “嗯。”帝王不怒自威,“梓轩不懂事,被朕宠坏了,还好那日打的不重。” 薛铭宇被萧衍之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只连连称是,“家父身子骨硬朗,都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那便好,朕看他秋狝未曾参与,还以为和梓轩记仇了。” 萧衍之一席话生生吓出薛铭宇一身冷汗,“陛下明鉴,臣等不敢。” 只听帝王爽朗笑了几声,一把将薛铭宇从地上提溜起来。 “你姐姐此次也伴驾随行,有空去见见,自家人,机会难得。” 薛瑶深处后宫,位至贵人,已是主子。 薛铭宇本是庶出,但薛瑶母亲死后,自己姨娘做了填房夫人,他才得入嫡系族谱。 第49章 在这见薛瑶,指不定有多憋屈,可帝王这样说,便是恩赐,他不得不见。 薛铭宇只能笑容牵强地作揖:“多谢陛下隆恩。” 第42章 薛铭宇和萧梓轩拌嘴的地方只在祭祀大典旁,现下都跟在萧衍之身后过去。 京中权贵之子,但凡有些武艺傍身的都在场,一年一度的秋狝可是在帝王面前崭露的大好机会。 围猎四人成组,进林前都需点天柱香,有宫人守着香炉,若香燃尽仍未归,侍卫则会进山寻找,恐遇危机。 若无危机,香燃尽后才归,所猎之物则不做数,宣告失败。 无人会以最终成绩和四人荣耀做赌,故而都赶早不赶晚。 帝王所在队列不参与比拼,进去一同围猎,只图一个君臣同乐。 萧衍之三拜神明,点了天柱香后,率先带着萧梓轩、柯沭和凌元洲骑马奔向山林。 身后背着弓箭,带起阵阵尘土。 桑晚听着祭祀的礼乐声毕,从主帐出去遥望了眼,便看萧衍之一骑绝尘,白色的御马身披甲胄,冲在最前方。 其他三人在帝王身后并驾紧跟,威风凛凛。 “潇洒恣意,正是年少好时候。”桑晚感慨。 苏若从帐子里出来,仔细将大氅披在她肩头,在前头挽着系带,“狐皮挡风,姑娘别着凉了。” 直到萧衍之的身影变成一个圆点,消失在桑晚眼中,她才拢了拢身上雪白的披肩,“狐皮?” “是。”苏若点头,“这是陛下去岁猎的雪狐,很是难得珍贵。” 皇家猎苑很大,山林之外便是扎营的旷野,晚秋时节,凉风似能穿透人心。 桑晚却心头一暖,“走吧,过去看看。” 场内很是热闹,男儿各个挺拔飒爽,意气风发。 桑晚也被他们的氛围感染,满眼炽热,不禁在想,她若是男儿身,是否就不会被困深宫。 又侧眸看了眼天际,旷野的风都是自由的气息,可这些都和她无关。 桑晚自嘲笑笑,南国皇宫险恶,她若真是位皇子,能不能活着长大都是问题。 珠月年岁小,入宫资历尚浅,得知能来秋狝暗暗高兴了许久。 正兴奋看着,桑晚却忽地转身朝营区走去,珠月微愣,笑容僵在脸上,看了眼苏若。 苏若轻轻摇了摇头,暗示她跟上。 不知怎的,桑晚心里堵得慌。 看着眼前的场景,却会无限回忆曾经在南国那宫宇一角的过往,一幕幕,渐渐重合。 珠月担心地问:“姑娘,您怎么了?” “看多了难免想到自己,曾经最大的自由,只有冷宫附近那几座废弃殿宇。”桑晚笑容牵强,走的方向也漫无目的。 “父皇厌恶,母妃恨我,本于世间之情爱、自由,早已没了希冀,可陛下……却是个例外。” 安顺走在三人之后,默默跟着,作为内侍太监,并不多言,眼中神情复杂。 珠月心思单纯,不知该如何宽慰,只拿自己说:“奴婢的阿爹阿娘虽然都很好,但还是会为了兄长的亲事,送奴婢进宫换取银钱,给阿兄娶亲。” 她只失落一瞬,又洋溢着笑:“姑娘遇见陛下,奴婢遇见了您,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桑晚淡笑了下,始终沉默。 女子于乱世中本就命运多舛,她如今的境况已是再好不过,却不知还在不满什么,总觉心底那块地方空落落的。 她本想问问苏若,但身边都是萧衍之的人,自然无法问出口。 帝王对她越好,桑晚心底就越空。 他们之间的感情来的莫名其妙,萧衍之对她的宠爱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支撑点,仿佛随时都会瓦解。 况且她今晨直言相问,却换来帝王的回避…… 桑晚闲逛的方向,是后方错落有致的营帐。 安顺跟着的缘故,她也不怕迷了方向,可眼前的帐子外,却跪着桑慧月和桑绮南。 身形恍惚,看起来摇摇欲坠,也不知跪了多久。 那日玲珑坊门前一别,才不过三两天的时间,两人却变得憔悴不少。 虽然面儿上妆容精致,身上所穿戴之物看起来价值不菲,在她们身上,却已然衬不出半分华贵。 “那是谁的营帐?”桑晚轻声问。 安顺上前解释:“回姑娘,应是荣国公世子的夫人,世子妃娘娘的。” 居然是姚绍明的正房夫人,世子参与祭祀后已经去山林围猎,这里剩下的都是女眷随从。 听到声响,桑绮南微微侧头看了眼桑晚,却被身侧较为年长的下人扇了一耳光。 刻薄道:“娘娘罚跪,南姨娘还是不要坏了规矩,瞧瞧慧姨娘,不愧曾是嫡出,规矩就是好。” 桑绮南甚至没敢捂脸,重新跪好。 那日管带还叫她们一声慧夫人、南夫人,以为至少在地位上,能得到丝优待。 如今看来,一言难尽。 桑晚心底烦闷,不愿看这些,刚转身欲离开,就听那婢女又说: “既亡了国,来我们大晋就该奴颜婢膝,有规有矩才是,整天就知狐媚世子爷,秋狝这种场合,也是你们能来的了?” 桑晚岂听不出,这是在含沙射影地说自己? 但人家分明是在骂跪着的桑氏姐妹,她若因此生气发罪,才是对号入座,自降身份。 苏若替桑晚暗暗着急,就见她利落转身,眼神睿冷。 她受过的委屈不少,但今时今日,也断不容一个世子府的下人,都敢踩上一脚。 珠月侍候完桑晚晨起,就觉她今日神情不稳,似与往日不同。 看她往前走了几步,更是忧心。 桑晚还没开口,营帐便被从内掀起,里头走出一美妇,面容温柔,身段纤细,头上的金步摇熠熠生辉。 看了眼桑晚,眼底一滞,又看向眼前跪着的桑氏姐妹。 瞬间明了,遥遥相望:“桑姑娘安好。” 说完,不等桑晚回礼,依旧是一副笑容温和的模样,对身侧值守的内侍吩咐道:“拖下去吧。” 方才指桑骂槐的婢女瞬时跪下:“娘娘饶命,奴婢不过教训一下两位姨娘,犯了何错?” “你可是忘了,我曾也是东夷公主?” 东夷国,萧衍之登基第一年便出征的国家,也是这次讨伐后,他才从太后手中夺回实权。 东陵是东夷的皇姓,当时东夷皇帝并未死,反而归降,俯首称王。 现在已是东夷王了,东陵婧自然降为东夷郡主,不知怎的,嫁给了荣国公世子,做了世子妃。 那婢女慌了神,磕头不止,“娘娘恕罪!奴婢说错了话,求您——” 话未说完,东陵婧便暗示内侍堵住她的嘴。 笑得云淡风轻,温柔的模样不改分毫:“拖到无人的地方,杀了吧。” 东陵婧:“让桑姑娘见笑了,身边的婢女不懂事,脏了你的眼。” 温柔的面孔下,那副笑却好似带着阴寒。 桑晚看着她,淡笑:“多谢娘娘。” “姑娘客气。” 东陵婧指甲养的很好看,单指抬起桑绮南的下巴,指尖在她脸上轻划着。 “下次晨安若再来晚些,这张小脸就该刮花了。” 桑绮南留下两行清泪,“是世子爷走的晚,耽搁了些时间。” 眼看眼泪要挨到东陵婧的手,她倏地甩开桑绮南的下巴尖儿,“你的意思,是要怪世子了?” 桑绮南一屁股跪坐在脚跟上,又再度跪直:“婢妾不敢。” 桑慧月始终一句话未曾说过,收起了往日的张扬,一副浑噩认命的样子。 桑晚已经走过去,很难不注意到她那双眼睛,更像是演出来的。 她比谁都清楚,若不再有希冀,该是发自内心的无所谓。 而不是想看她却忍着,偷偷用余光注视自己。 东陵婧用帕子嫌弃地擦着指尖:“桑姑娘莫怪,府中养的花花草草多了,规矩便大些,否则不好管束。” “自是理解,便不打扰娘娘处理府中事了。” 桑晚微微欠身,预备离开,却听她反问:“桑姑娘不替姐妹求求情?” “问陛下求过情了,二姐姐和林夫人如今掌管皇家绣坊,倒是安逸。” 桑晚一句不提眼前跪着的两人,轻巧绕开。 东陵婧掩唇,笑声穿透力极强,“我倒是有点喜欢你这性子了,但曾经同为公主,你有个致命的缺点。” “缺点?”桑晚不解。 “东夷郡还是东夷国的时候,我也有个讨人厌的皇姐。” 她笑起来很是甜美,说话柔情似水,眼中好似还在回忆:“我向来喜静,可她偏要招惹我。” “晋军踏进皇城的时候,我亲手杀了她,一点点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东陵婧拉过桑晚的双手,好似并无恶意,直直看着她那双眼:“我若是你,断不会放她们活着从我身边离开,亲手解决,才是快慰。” 第50章 东陵婧看起来很是无害,却笑得桑晚后背发凉。 下一瞬,就见她从腰间镶着宝石的刀鞘中,拔出一个精致的短匕首,将手柄递到桑晚手旁。 “不过没关系,在这杀也是一样的,桑姑娘也不想放过曾经欺辱你的人吧?” 桑晚无法想象,她是怎么顶着这样一张单纯无害的脸,和温柔的声音说出这些话的。 她倏地抽回手,向后退了一大步,撞进苏若怀里,堪堪站稳。 桑慧月终是没忍住,极小声地哼笑了下,像是嘲弄。 电光火石间,东陵婧的匕首已经划过她胳膊,只听桑慧月尖叫一声倒地,胳膊上渗出的血已然渲染了衣裳。 东陵婧蛮不在乎地说:“这匕首是父王送的生辰贺礼,削铁如泥,沾上你的血,真是脏污。” 她将匕首丢到地上:“自己的血,舔干净。” 桑慧月哭声刺耳,桑绮南都吓得跌倒在地,再也跪不稳。 东陵婧只温笑着看向桑晚,问:“桑姑娘,可学会了?” 第43章 见桑晚默不作答,面带惊色。 东陵婧眼睑略垂了垂,声音婉转,像在哄她:“在陛下身边呆了这么久,怎还这样胆小?” “晋国陛下暴君之名流传甚广,按理说,你该见怪不怪才是。” 她双手轻捏上桑晚的胳膊,将她从苏若身前带离,感叹了句:“好生瘦小,这腕子轻轻一捏,就能断掉。” 听东陵婧说了这半晌的话,再听她说这些骇人言语,桑晚已经没有一开始反应大了。 只是方才挥刀瞬间,着实让她来不及反应,受了惊。 桑晚后退一步,不再让东陵婧碰她。 “听闻世子府美妾如云,娘娘世子妃难做,也是情理之中,但大可不必在我面前摆弄,她们两人早已与我毫无瓜葛了。” 话音落下,就听东陵婧笑声尖锐刺耳。 看着桑晚反问:“桑姑娘该不会觉得,我是吃醋了,才故意折腾她们?” 桑晚没想到她说话如此直白,“难道不是吗?” “姚绍明?”东陵婧语调轻飘飘的,不屑地说:“他也配!” 珠月和苏若面色一变。 东陵婧看了眼地上沾了血的匕首,催促道:“慧姨娘是嫌匕首上的血不够多,还想再沾上些?” 桑慧月捂着胳膊,疼的脸色煞白。 桑绮南又担心,又害怕,不敢问桑慧月有没有伤很深,但从那条胳膊外的衣裳来看,血色已染了大半。 东陵婧心中有数,知道这个程度死不了人,并不急着喧太医。 见桑慧月目光犹豫,她哼笑:“若真认命,也不必一副求死的样子挂给世子看,机会给你了,想死拿这匕首抹脖子,痛楚也就一瞬间的事。” 东陵婧:“看你是想铮铮铁骨的死,还是任人折辱的活了。” 桑慧月听完这话,浑身突然战栗起来,捂着刀伤的手抖个不停。 桑绮南再忍不住哭出声来,往桑慧月那挪了挪,“姐姐,你死了我怎么办,不能——” 她哭声轻颤,被东陵婧的嗤笑声打断:“放心吧,她可舍不得死。” “我再给你半炷香的时间,要么把匕首上,自己留下的污秽舔干净,要么我给你个痛快,送你一程。” 桑慧月抖着声音,却也硬气一会,抬头和东陵婧对视:“世子还没玩够呢,我若死了,你脱不开干系。” 东陵婧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是自戕,和我有什么关系?且不说姚绍明那个外厉内荏的怂包,敢拿我如何?” 她的后台是整个东夷,即便已经俯首称王,但晋国仍旧给了东夷郡自保的兵力,和皇族私下貌似有什么未曾了然的交易。 而桑慧月,是彻头彻尾的无所依靠,她不敢搏。 眼前跪着的人终是缓缓低头,以一副屈辱的姿态,强忍着几欲作呕的身躯,将匕首上的血迹一点点舔舐干净。 桑晚怔怔看着,桑慧月抬头时,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杀意。 东陵婧不会没看见,却是懒得搭理。 用丝帕垫着指尖迫使桑慧月抬头,一点点替她擦净唇角沾染上的血渍,“这才乖。” 珠月极力控制面部表情,还是没忍住露出惊愕,对世子妃的印象已经彻底成了一个温柔的疯子。 桑氏姐妹终于被放过,侍从扶着两人离开,走路摇摇欲坠。 东陵婧丢掉手中脏污了的丝帕,缓缓伸手。 只见身后的侍女又递来一条白净崭新的帕子,她蹲下,隔着丝帕亲自拿起地上已经没了血迹的匕首。 抬头在阳光下细细瞧着锋利的刀刃:“用它割了姚绍明的下半身,应该也挺快的。” 现在东陵婧哪怕说出再疯癫的话,桑晚都感觉她必做得出。 “娘娘慎重,世子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无子嗣,国公府嫡系一脉若绝了后,荣国公岂会放过您?” “呵!”她把匕首递给侍从,吩咐道:“好好洗净。” 才缓缓转身面向桑晚:“姚绍明从前虽喜欢美人,却并非不顾身体,几近癫狂。你猜,他为何突然就变本加厉了?” 苏若暗暗拽了下桑晚的衣角,桑晚也明白,知道越多,越惹火上身的道理。 “世子府的事,娘娘还是慎言,出来许久,阿晚就先告辞了。” 东陵婧眼疾手快地攥住桑晚的腕子,脱口而出:“大婚当晚我就偷偷给他下药了呀,哈哈哈——” 她的笑声很是刺耳,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却没有半分高兴,更多的是一种凄美。 “他那比妓子还不如的脏东西,若真碰到我,子孙根早就该断了。” 桑晚想抽回手,东陵婧却攥的用力,温柔的双眼里是对倾诉故事的渴望。 “那晚他在我面前无法行人事,后来虽找太医治好了不举之症,可孕育后嗣的能力却再也不会有了。” 桑晚愕然,东陵婧虽是讲给她听,却更像自言自语,目光涣散。 “所以,他才日夜寻欢作乐,只希望府邸后院那么多美人里,能有个怀上的,可惜了……至今也无一人。” 东陵婧笑容明媚,又看回桑晚,得意道:“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 她说完,才发觉桑晚已面颊绯红,讶异地松开了手:“桑姑娘该不会还没和陛下……” “倒是我唐突了。” 东陵婧略表歉意,“看来陛下是真疼你,难怪方才见点血,就吓成这样。” 桑晚嘴硬道:“如此说来,娘娘不也没有过床笫之事,何以说的这样坦然。” 东陵婧这次笑得含蓄,眼睛都温柔了不少,“谁说我没有?只不过不像世子那么贪心罢了。” 桑晚不敢再听下去,却又被她真的勾起了好奇心,只装傻说:“娘娘说的,我听不懂。” “世子府那么大,我和姚绍 明只做人前夫妻,人后各玩各的,这样说,桑姑娘可听懂了?” 东陵婧伸出纤纤玉指,欣赏地看着中指上一个白色的骨戒,形状精致,还镶嵌了名贵的珠子。 桑晚并不识得那是什么,沉默着没有作答,只想如何快点脱身。 “好看吗?”东陵婧问。 桑晚多看了几眼,虽不是金银,却好似更加独特。 她点了点头:“好看。” 东陵婧满意笑着,若不是言语惊人,远远看去,当真纯良无害。 “我那卧房的地底下,是一座地牢,直通府外,里头养了四位男宠,都有像林郎的地方,比如这个骨戒,单看那双手,就好似林郎再现。” “这骨戒……”桑晚有个不好的猜测。 东陵婧音色平平:“就是那人手指上的骨头呀。” 桑晚向后踉跄一步,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人骨! “娘娘这样口无遮拦地告知,就不怕让旁人知晓了去?” 东陵婧无所谓地说:“难得遇见桑姑娘,很合我眼缘,不小心就讲的多了些,不过这在陛下那都不是秘密,你既不是太后一党,我防着你干嘛?” 安顺实在听不下去,正欲带桑晚离开,就有道声音从远及近传来:“——大人慢些!” “再晚要赶不上了!”孟涞嗓音洪亮,气喘吁吁,在前头跑着,侍从在身后都快跟不上他。 桑晚顺着声音看去,见是孟涞,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扬声道:“孟大人!” 孟涞边跑边说,一阵儿风似的,从桑晚眼前掠过:“姑娘安好,臣赶时间。” 桑晚表情一僵,希望泯灭一瞬。 又见孟涞倒退着跑回来,“哎呦,瞧臣这眼神,世子妃娘娘也在啊。” 东陵婧见着孟涞就没好脸色:“孟大人再起晚些,陛下狩猎都要回来了。” 孟涞懒懒散散地作揖:“娘娘教训的是。” 又看向桑晚:“姑娘要与臣一同去前方等陛下归来吗?” 东陵婧说话一向直白,对孟涞是如何都笑不出:“这么急着领走,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第51章 “娘娘说笑,您何止能吃人啊。”孟涞的嘴和淬了毒似的,玩笑话也听得出有几分真。 “孟大人看清楚,桑姑娘我是完璧归赵,回头她哪里不适,可别找我。” 说完,东陵婧兀自转身,进了营帐。 桑晚长呼一口气,孟涞看着地上零星几点血迹,担心道:“这是?” “桑慧月的。”她说。 孟涞气儿都没喘匀,听到桑晚无事,暗暗放心。 珠月搀着她,几人一同往围猎前的场地走去,桑晚忍不住问:“这世子妃,怎么看着温良,却有种平静的疯感?” “姑娘算是问对人了。” 孟涞清了清嗓子:“世子妃本名东陵婧,东夷归降后,以郡主的身份嫁给世子。她宁死不愿嫁,但东夷王囚禁了她心上人,以性命胁迫。” 桑晚想到那枚骨戒:“林郎?” “对。”孟涞说:“东陵婧在地牢养了几个男宠,要么眼睛,要么轮廓,总有一处像极那林郎。听话还好,若不听话,便会被她剜下相似之处,再将血放空而死,留下皮囊安葬。” 桑晚听的头皮发麻,紧了紧珠月挽着她的手。 孟涞见她害怕,连忙转移话题。 “她烦我,只因我是陛下身边的谋士。两边儿联姻,她被逼无奈,作为棋子远嫁荣国公世子,表面上东夷为太后所用,实则在替陛下暗查当年太后所犯下的罪证。” 桑晚之前听苏若断断续续讲过当年之事,想必那年凌元洲和太后麾下的一名将领一同讨伐东夷。 那将领忽然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凌元洲诛杀在东夷。 这事大抵和现在的东夷王脱不开干系。 桑晚下意识捂了捂耳朵:“孟大人怎么也和世子妃一样,这些听了会被灭口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讲给我了。” 孟涞哈哈大笑:“真正灭口的话我也不敢讲给姑娘,您大可放心。” 想到帝王现在都没告诉桑晚,他们其实多年前就见过,孟涞就止不住想笑。 原来贵如帝王,也有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要敢把这些告诉桑晚,怕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远方尘土飞扬,珠月看到萧衍之整个人都放松不少:“那是陛下回来了吗?” 第44章 桑晚抬头望去,萧衍之身后不仅跟着小队中其他三人,还有几个侍卫模样打扮的人,马匹上驮着他们所猎之物。 围场上等候的人都已起身,预备恭迎圣驾。 孟涞却不紧不慢,依旧和桑晚并排走着。 还有空垫脚,大致数了数:“看来咱们陛下收获颇丰啊!” “孟大人身为文官之首,还不快些过去?” 桑晚疑惑:“陛下骑马刚出山林,现在跑两步或许还来得及。” 后方营区地势略高些,能看到萧衍之很小很小的身形,骑马回来还需一点时间。 “方才是急,但遇见您就不用急了。” 孟涞摆摆手,理直气壮地说:“臣护送姑娘一同迎驾,陛下不会问罪的。” 安顺忍笑,桑晚直接戳穿道:“孟大人这是拿我当挡箭牌呢。” “非也非也。”孟涞给桑晚分析:“若没有臣,姑娘这会儿还和世子妃在一处呢。” 他乐呵呵地摸了一把并没有胡须的下巴,“这可是大功一件,臣一会儿还得问陛下讨赏。” 珠月低着头,眼睛悄悄瞪得老大。 桑晚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对孟涞的厚脸皮虽然早有认知,但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感受到。 孟涞他们到围场的时候,在场迎驾的文官该说的恭维话都说了一圈。 萧衍之被嚷的头疼,打算去主座上歇息,等其他围猎的小队归来,就可以定下首日夺得头筹的人。 人群略散开,就见孟涞笑得一脸狗腿,跟在桑晚身旁朝他们走过来。 柯沭笑言:“我就说刚才怎得没见孟大人来拍马屁,一上午的功夫,都物色好更大的靠山了。” 凌元洲常年带兵,性子十分刚直,不解问道:“更大的靠山?” “本王的皇嫂啊!”萧梓轩满脸得意:“讨好皇兄不容易,皇嫂还不简单吗?” 他们都算不得背后蛐蛐孟涞了,就在萧衍之身旁,声音也都没收着。 帝王侧身,看了眼安王:“你倒是会走捷径。” 萧梓轩霎时后背一紧:“皇兄您听臣弟狡辩!之前讨好是不想关禁闭,想让皇嫂替臣弟求情来着,上次单纯想让桑二姑娘帮忙,这才来接皇嫂出宫——” 他话没说完,萧衍之就已经往前走去,萧梓轩只好拉高了声音,说完后半句。 柯沭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殿下为讨好桑姑娘,进宫和陛下抢人?” “柯大人,你这反应力都快赶得上凌将军了,整日跟在皇兄身边,怎么看都像愣头青。” 萧梓轩吐槽完,摇头说:“都不想想,本王有几个胆子敢和皇兄抢人,那是有求于人,才受人之托!” 凌元洲冷冷瞥了眼柯沭:“安王殿下骂人可别捎带臣,臣说不出这么没脑子的话。” 柯沭当即就要和凌元洲拌嘴,却听他说,“京城提起世子,只默认是荣国公家的世子姚绍明,但家父好像……” 他故意没说完,拖着尾音。 凌老将军是先帝亲封的护国公,凌元洲当年东夷一战后,被萧衍之封为云麾将军,年纪轻轻就成了三品武将。 与之相比,护国公世子的名头对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爵位罢了。 柯沭变脸极快,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笑得很是虚假:“难得见两位殿下拿权柄压人,臣可真是憋屈死了。” 他们几人拌嘴多年,最厉害的莫属于孟涞,文官的嘴,加上他没脸没皮惯了,谁都 比不过。 但孟涞不在,他们可就难分胜负。 萧衍之已阔步行至桑晚面前。 孟涞靠近才发现,今日的萧衍之格外不一样,整个人看起来温柔不少。 分明是去狩猎的,但此刻手掌上却窝着一只很小的雪白团子,看着像雪狐崽,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就是胆小了些,在帝王掌中瑟缩抖着。 萧衍之瞪了眼孟涞,才换了个神情对桑晚说:“你俩怎么一块儿来的?别是被孟涞拐带歪了。” 自从桑晚出现后,孟涞见过萧衍之许多不似从前的一面。 此刻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深深作揖:“陛下万福,臣是那种人吗?” 萧衍之将头扭向他,面无表情地肯定道:“是。” 帝王回的干脆,桑晚都被惹笑了,拿帕子掩唇,眉眼弯弯地看了眼孟涞。 孟涞感受到帝王冒出的酸意,当即向旁边跨出一大步,假声哭诉: “臣过来时看到世子妃拉着姑娘交谈甚欢,这才耽搁了些时间,将姑娘一同带来,陛下明鉴!” 桑晚见他们君臣拌嘴,笑得开心,便没戳穿孟涞赖床起晚的事。 萧衍之眸子忽冷:“东陵婧?” “是。”孟涞语气十分坚定,浮夸道:“臣过去时,二人面前的枯草地上还有血迹呢!” 帝王上下打量桑晚。 她连连摆手:“我没事,世子妃没有伤害到我,就是行事略疯了点,刚开始被吓到了。” 看他眼里还是担心,桑晚原地转了个圈,笑容明媚:“真没事,后来听孟大人讲世子妃的过往,她虽疯了点,但也不全怪她。” 苏若看萧衍之逐渐温和的眼睛,和桑晚溢于言表的开心活泼,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帝王怎不算是苦尽甘来呢? 连珠月都发现,桑晚这次出宫好似变了些。 先前帝王进林围猎后,她不知想到什么,还在难过;这会儿却在萧衍之面前,第一次这样鲜活灵动。 桑晚转完一圈,便停在萧衍之眼前,揣着小心思轻轻摸了摸他掌上那雪团子。 “这是小猫吗?” 萧衍之本欲张嘴让她抱着,听桑晚这样问,顿时没了下言。 桑晚:“好可爱啊。” 孟涞忍笑,没敢说穿。 萧衍之还是将它放进桑晚怀里:“这是雪狐幼崽,他的前爪被狩猎夹弄伤了,可能已被种族放弃,朕再去晚些,就要被山林里的野兽当做食物了。” 桑晚方才只看到它蜷缩成一团,这才发现它的嘴的确比猫类要尖长一点。 前爪上染了些血,被萧衍之用衣带扎住了。 “真可怜。”桑晚小心翼翼地抱着。 又发现这只小雪狐几乎和自己肩头的白色狐裘融为一体,“我身上这件大氅,不会是它家人吧?” 萧衍之面容一僵,扫了眼孟涞,只见他已经背过身无声大笑了,一点没给帝王留面子。 帝王顿了顿,哄道:“怎么会,阿晚既然心疼,不如养在身边,做它新的家人吧。” “真的吗?”桑晚不可置信,“我可以在宫里养它!” 第52章 “可以。”听到萧衍之答应,桑晚高兴不已,“珠月,快去请太医到营帐,它受伤了,还冷得发抖。” 说完,就抱着小雪狐往营帐那边走去,离开前还冲萧衍之福了福礼,“我先带它回去吧。” 雪狐怎会怕冷? 分明是在萧衍之手里,因害怕而瑟缩发抖。 安顺和苏若哭笑不得,朝帝王福礼后,都跟在桑晚身后离开。 萧衍之甚至没反应过来,桑晚就已经快走远了,他却还不能离开,要等进山林围猎的所有小队都回来,清点定赏。 孟涞再忍不住,放声笑道:“陛下您还真是……很会讨姑娘开心呢。” “孟大人不会,朕可以教你。”萧衍之不怀好意地说。 他却是懒懒作揖,很不正经:“劳陛下费心,臣此生已再无娶妻之意。” 萧衍之飞了他一眼:“当年江州受朕外祖牵连的所有官员里,有个女孩被托孤给友人,还活着,龙影卫去接了,不日便会进京。” 孟涞知道此事,那日柯沭禀报时,他也在宣和殿。 但帝王单独和他提及此事,孟涞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萧衍之:“年岁还小,没有及笄,不如认作干女儿,养在你府中吧,正好你们都是江州人士。” 孟涞连忙摆手,满脸婉拒。 “陛下,您让臣带那么小的姑娘,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再说臣的银钱都拿去供奉法华寺的长明灯了,怕是会让那姑娘受委屈,养不好的。” 萧衍之满脸可惜:“也是,朕还想着谁收养了那姑娘,每月给二百两的银子添置家用,看来孟大人是与之无缘了。” “哎呀陛下!”孟涞口风忽转,上前一步,“臣与那女孩同出一乡,她来京城定然认生,臣来做干爹,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他的俸禄每月才五十两纹银,养着偌大的府邸和皇家寺院里两盏长明灯,根本不够。 萧衍之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这样啊,孟大人现在不天方夜谭了?” “陛下定是幻听了,臣最擅乐于助人。”孟涞睁眼说瞎话。 萧衍之不再和他玩笑,告诫道:“养在你府里,就要做好为人父的职责,有点生活样,若让朕知道你欺上瞒下,敷衍了事,绝不轻饶。” 孟涞拱手:“陛下放心,臣既应下此事,就绝不会委屈了她,日后定视如己出。” “嗯。”萧衍之委婉地说,“女儿家的,精养起来费钱,朕会帮扶,孟大人也少倒卖御用之物,若被奸人挑到明面上,朕保不了你。” 孟涞面容一僵。 萧衍之:“之前倒卖的那些物件儿,等秋狝结束,朕会派人送回你府邸。” 孟涞跪地,深深磕头,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臣,谢陛下隆恩。” 说完,似不愿再多语,起身后退着离开,略显哀伤。 看他走远,柯沭才从隐秘的地方跳出来。 萧衍之头疼:“你这毛病还没改掉?东躲西藏的。” 柯沭嘿嘿笑道:“从前在暗处习惯了,臣再改改。” 他身为龙影卫的领头者,萧衍之还未手握实权时,终日在暗处保护他,多年来已成习惯。 帝王盯着孟涞远去的背影:“有了家人,他总不能再浑噩度日了吧。” “陛下仁心,孟大人的母亲和妻子九泉之下,会感念您的。” 柯沭叹惋,又禀报:“今夜秋狝设宴,臣听闻,宫中乐舞司挑了许多南边儿姑娘,给您献舞。” 第45章 太医院院判江瀚年过半百,背着药箱步履匆匆往桑晚所在的主营赶去。 鬓角发丝微白,下巴已经留了些须子。 珠月在身后气喘吁吁,“江大人您慢点!” “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慢了我怕是要掉脑袋呦!” 江瀚足下不停,方才见是珠月来请太医,一听是桑晚有请,他背起药箱就跑,哪里敢耽误半分。 竟是连什么症状都忘了问,眼见着马上到了,索性又快了几步。 桑晚怀里抱着雪狐崽,笑容恬静,“果然是冻着了,姑姑你看,它现在不抖了。” 苏若笑容很暖,点头哄着。 安顺倒是口直:“姑娘,这是雪狐,能在极寒的环境下生存,它发抖应该不是冷的。” 八成是被萧衍之托在掌上,骑马颠簸一路带回来吓得。 桑晚思索片刻,轻轻叹气:“也是,用它家人皮毛所制成的狐裘,的确挡风御寒,穿着一点儿不冷。” “呃……”安顺哑口,小声说:“这雪狐崽出生不过三两月,不会是它家人的。” “万一是它祖父呢?” 桑晚天真又水灵灵的眼睛,看得安顺再辩解不出半句。 见苏若给他使眼色,瞬间明白她的意思,顺着桑晚的话躬身回应:“姑娘言之有理,您照顾好它,也是善事一桩。” 桑晚点了点头,安 顺这才松了口气,苏若忍着笑,用眼神示意他先出去。 姑娘心思单纯,率真可爱,帝王都哄着,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又何必事事点透。 安顺倒退着离开,行至营帐门边儿,刚转身就和江瀚撞了个满怀。 “江大人,您可慢着些,当心身子。” “姑娘身体抱恙,耽误不得,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江瀚说完,却不见安顺进去,表情有些难言。 江瀚心中一惊:“你可别吓我,姑娘出大事了?陛下可在?!” 话音落下,珠月才小跑着撵上,扶着扎营的柱子喘气。 安顺顿时明了,难怪江瀚这么惊慌,珠月甚至没来得及说是为雪狐崽包扎爪子。 “大人放心,姑娘无碍。”安顺连忙稳住江瀚,“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请随奴才来。” 他重新进去,朝左边儿桑晚休息的屏风后走去,“禀姑娘,江太医来了。” “快请进来。”桑晚听着有些急,她还是第一次养宠物,喜欢的不得了,见它受伤,满是担心。 江瀚和安顺交换了个眼神,躬身进去,便僵在原地。 桑晚疑惑:“江太医?” “姑娘万福。”江瀚看着在她腿上蜷缩着的雪狐,表情一时也变得难言起来。 堂堂晋国太医院院判,陛下御用太医,对着一只雪狐幼崽犯了难。 尤其是那只受伤的前腿上,好似还扎着帝王明黄色的衣料。 “江大人快看看,它有没有事。” 桑晚将雪狐轻轻举起,小家伙不安地动着,不想离开她的保护圈。 江瀚也不敢蹲过去,在桑晚腿上给它看伤,苏若接道:“不如奴婢抱着吧。” 江瀚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苏若在矮榻边坐下,桑晚将雪狐放在她腿上,江瀚这才蹲下,拆开那明黄色的衣带,细细查看。 从药箱取出一个瓷瓶,在伤处倒了些白色粉末,又重新用透气的网纱裹住它极细的前小腿。 桑晚不放心地问:“这就……好了?” 江瀚点头:“雪狐还小,腿骨很细,没有被猎夹伤及骨头,只破了皮肉,在笼子里圈上半月,就能活蹦乱跳了。” 他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 “多谢江太医。”桑晚重新抱回它,看了眼江瀚的动作,轻声细语地说:“大人吃杯茶,歇一歇再走吧。” “不敢劳烦姑娘。”江瀚哪里敢在萧衍之的地盘这般放肆,后退一步微微拘礼:“臣上年纪了,难免肝火旺盛,并不碍事,臣告退。” 江瀚离开,珠月才缓好进来,看着雪狐也很是喜欢。 蹲过去,轻轻在它头上摸着:“姑娘给它取个名字吧。” 桑晚犹豫:“还是让陛下决定吧。” 安顺送完江瀚进来,听见这两句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看了眼那雪狐,若不知全貌,还以为是陛下的……皇儿呢。 “姑娘,这雪狐崽陛下让您养在身边,便是您的宠物,自然该您来取名。” 桑晚其实很想亲自给它取名,但雪狐是萧衍之围猎带回来的。 她看了眼苏若,苏若点头笑道:“是这个理儿,您取的名字,陛下也会喜欢的。” “好。”桑晚笑逐颜开,想了想:“我从小生长在极南之地,还没见过下雪是什么样子,不如叫它雪团吧。” …… 秋冬太阳落的早,夜幕降临之际,小太监来主营请桑晚去前边儿,秋狝宴席马上开始。 雪狐崽已经被关进一个精致的小笼子里,桑晚不放心,留了宫人在旁照看。 等走到前方宴会之地时,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来。 后方营地的女眷都陆陆续续过来,主座之上是萧衍之,分左右两侧而坐。 中间正后方还点着火把,只是离他们较远,并算不得围着篝火。 “——桑姑娘到。” 随着太监一声唱和,桑晚脚步一僵,下方无数双眼睛在暗处都朝她看来。 第53章 夜色笼罩的原因,并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雪白狐裘下的女孩,身形娇小,被下人簇拥而来,很是金贵。 “陛下万福。”桑晚在御座之旁盈盈拜下。 萧衍之听到太监唱和就已经起身,顺势握住她的腕子,将她带到身旁一同落座。 桑晚上次同帝王一起坐在高台之上,还是在滨州,那天萧衍之当众杖杀了滨州知州,昌玮。 但这次显然更为不同,且不说帝王御席侧面是太后的位子。 光下面的大臣,哪个在京中不是位高权重? 帝王握住桑晚的手,满意笑道,“今天的手倒还温热。” “姑姑很用心,一路上抱着手炉过来的。”桑晚眉眼弯弯,笑容温和。 萧衍之:“有苏若在,朕能放心不少。” 苏若屈膝福礼:“陛下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奴婢自然得好生照顾。” 苏若此言一出,不光桑晚含羞抿唇,就连萧衍之都轻咳两声,“姑姑费心。” 不多时,又传来一声太监唱和:“太后娘娘驾到——” 桑晚下意识抬头,只见姚淑兰雍容华贵,长公主萧琼斓在左侧挽着她,未来的宁王妃徐若彤在右侧。 后面是嬷嬷带着宁王、世子姚绍明和世子妃东陵婧,依稀还能看见薛瑶的身影。 还真是好大一家。 萧衍之起身,座下所有已经到场的臣子和女眷也都跟着起身。 待他们问礼后,萧衍之才缓缓开口:“太后万安。” 桑晚还没福礼,手指被帝王稍稍用力捏住,微微刺痛,愣是跟着一同站着,未曾屈膝半分。 倒是宁王萧承基,上次被萧衍之一通鞭子打怕了。 扑通就跪下,磕头不止:“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姚淑兰脸色难看极了,眼神锐利地扫向桑晚。 元德清躬身提醒:“太后娘娘,陛下有过口谕,桑姑娘于后宫走动,不用见礼。” 自从上次她跪伤了膝盖,萧衍之便去传了口谕。 桑晚也是后来才知道此事。 太后撇了他一眼,“哀家还没老糊涂呢,用不着你一个阉人提醒。” 元德清面容始终平静,三分哂笑地退下。 姚淑兰目光掠过桑晚,“她总有进后宫的一日,哀家就不信,你为了护着她,不放她入后宫。” 她讥笑,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皇帝纵容,可若无名无分诞下皇嗣,那就是野种了。” 桑晚耳旁听过不少难听的话,以前从不在乎。 可这次不知怎得,她心头一紧,竟有些无措和难过。 萧衍之冷笑,声音轻飘飘的:“太后过于忧虑了,到那时,后宫也该易主了,至于您……宫中或许已经没有太后。” 他说的意味深长,姚淑兰面上却毫无波澜:“那就看皇帝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姚淑兰甩袖离开,径直走向她仪仗所在的席位。 晋国以左为尊,太后之位也在高台之上,帝王左侧。 薛瑶是后妃,也是这次秋狝唯一伴驾随行的,因此宫人将她的席位设在了帝王右侧。 从桑晚身前经过时,还笑着和她对视了眼。 底下的位置也十分有讲究。 左边列席首位是萧梓轩,徐若彤带着宁王在他身侧入座,而后是萧琼斓,再往后才是姚绍明和东陵婧。 右边更多的是臣子,孟涞身为百官之首,自然坐在首席,凌元洲、柯沭紧随其后。 东陵婧遥遥和桑晚相望,温柔的眸子里,笑容都要溢出眼角。 桑 晚不知该如何回应,好在帝王把着她肩头,让她侧身坐着,“别理那个疯女人。” 桑晚掩唇轻笑,乐声响起,宴席开始。 “秋狝本就该释放男儿气概,在宫外诸位不必拘束。”萧衍之端杯起身,大气凌然:“愿大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臣子随着起身,“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与君同乐的机会并不多,每年就那么两三次。 萧衍之坐下,捏了捏桑晚的手,方才她也随臣子的动作起身,小声重复着那两个词。 帝王轻笑:“朕只要阿晚事事如意,一生顺遂。” 话音落下,绵延柔长的乐声响起,高台之下是十多个女子,轻衣薄纱,丝带纷飞。 在乐声中翩然起舞,身段柔美,笑起来和花儿似的,都看向座上君王。 桑晚本还为着帝王刚才的话感动,却见萧衍之目光深沉,看着底下的舞女。 心里顿时堵得慌,将手从他掌心抽出,端起方才敬酒时的酒盅一饮而尽。 酒味却并没有想象中浓烈,反而有淡淡的果香。 萧衍之仔细辩驳了下,估摸着是柯沭说的那批南边儿舞女。 侧头就见桑晚的酒盅空了,笑容深至眼底,问道:“阿晚这是……吃醋了?” 第46章 桑晚眼睛溜圆,将空了的酒盅放回桌角,心中一颤,“只是不想叨扰陛下赏舞的雅兴。” 安顺上前替她再度斟满酒杯,悄悄退到后面,唇角勾起。 连他这个小太监都看出来了,帝王又怎会没有发觉,只是桑晚还没意识到,这种烦闷的心情,源自哪里。 她捏着酒盅边沿摩挲,心里乱糟糟的。 底下舞女身影浮动,尤其中间领舞的女子,衣着和其他人都不同,格外显眼。 看向帝王的双眸含情脉脉,媚眼如丝,一颦一笑间,仿佛能将人的魂勾走,姚绍明眼睛都看直了。 她又偷偷用余光看了眼帝王,眼底含笑,却不明显,视线虽是看向那些舞女,却不知在想什么,似在走神。 桑晚再度饮尽手中果酒,心想她才不会吃醋呢,后宫那么多女子,以后还会源源不断,她醋不过来。 林娘娘早有告诫,若对帝王无爱,圣宠在身是好事。 可若生了情爱,则会生妒,性子也会变得敏感多疑,等皇帝不再纵容,便一落千丈,失了宠爱。 届时,后宫人人可嘲,从前有多特殊,以后就有多寸步难行。 安顺接到帝王暗示,给桑晚继续斟酒。 伴随着舞乐声,她想了一圈,怎么看都像在自欺欺人。 之前不会因萧衍之的一个举措,一句话就生出这样多的想法,滨州那次,美人送到皇帝眼前,桑晚也没觉得不妥。 可现在,仅仅是御前献舞,她居然也会心里烦闷。 她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可她不想让萧衍之对她的这份特殊,还有第二个人来分。 胡乱想着,酒盅往复空了四五次,还想喝时,腕子被帝王的大掌按住。 “虽是果酒,但也遭不住这样连番下肚。” 桑晚默默松开握住酒盅的手,眼神慌乱,像是突然被抓包后受惊的兔子,无措解释:“第一次饮酒,难免贪杯。” “回寝殿倒是可以放纵些,这里不行,许多双眼睛看着呢。”萧衍之轻哄。 “知道了,阿晚不会御前失态,给陛下丢人的。”桑晚闷闷不乐。 帝王拉过她的手,在御案下耐心哄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桑晚没再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乐声停止,舞女皆上前几步,盈盈拜下,领头的那名舞女声音婉转:“此舞乃南国祥祝之舞,愿大晋千秋万代,盛世太平。” 南国的舞,在秋狝上跳给晋国人看,还真是有趣。 “有意思。”萧衍之眼皮略抬,透露出一抹玩味的笑:“赏!” “谢陛下赏识!”领头舞女深深福礼,又稍稍侧身,朝桑晚拜下:“谢公主慷慨,愿给奴婢御前献舞的机会。” 此话一出,整个坐席静悄悄的,桑晚疑惑看着她,正要开口相问,萧衍之用力捏住她的手,及时制止了她。 紧接着,传来太后的冷笑:“南国国灭,哪来的公主?” 那舞女面色一慌,磕头道:“奴婢说错了话,是……桑姑娘。” “想不到桑姑娘还挺大方。”姚淑兰端起茶盅轻吹了吹,看向桑晚:“竟舍得把皇帝向外推。” 坐席底下霎时议论纷纷,声音都很细小。 舞女长得十分魅惑,加上画了舞妆的缘故,眉眼上挑,十分勾人。 薛瑶一开始看帝王对舞女感兴趣,心中还在冷哼,天下男人大抵都一样,哪里有值得托付的人。 太后赏菊宴一见,她便知桑晚和她一样,对帝王的宠爱都宁愿不要,今日之事,倒真像桑晚做得出来的。 薛瑶担心地看了眼桑晚,却见她眼底更多的是措乱和迷茫。 难道……不是她安排的这场舞? “我怎会将陛下推与外人!”桑晚急着反驳,冲萧衍之摇头,却对上他一双忍笑的眼。 她攥着帝王衣袖,委屈道:“不是我……” 萧衍之点头,笑意很深:“朕知道,方才多看两眼舞女,阿晚都闷闷不乐许久,又怎会推拒圣恩?” 第54章 桑晚张了张唇,眼神躲闪:“没有闷闷不乐。” 她怕帝王继续追问,连忙看向底下跪着的舞女,冷声道:“我不认识你,为何谢我?” “奴婢是宁嫔身边的侍女,跟着宁嫔进了玲珑坊,还是您将我救出,送到宫中乐舞司,这才有了御前献舞的机会啊。” 她声泪俱下,满脸感动,对桑晚感激不已,再真不过了。 桑晚酒意渐发,有些头晕,“宁嫔是……桑绮南的母妃?” “姑娘怎得这会儿糊涂上了?”舞女欲言又止,一副纠结的模样。 姚淑兰:“这会儿不说实话,怕是要去刑司走一遭。” 舞女顿时脸色煞白,磕头不止,最后好似下定什么决心:“太后娘娘饶命,姑娘说陛下或许喜欢南国美人,替奴婢赎身离开玲珑坊,足足花了五千两,奴婢心存感念,这才当场隆重致谢。” 众人鸦雀无声,东陵婧却是笑着说了句:“蠢货。” 姚绍明忽地板着一张脸:“太后娘娘和陛下问话,你多什么嘴。” 没想到东陵婧白了他一眼:“你也是个蠢货,当众将桑姑娘架在这,究竟是心存感念,还是生怕没法闹得众人皆知?” 连她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的事,这些个权贵各个都是人精,不会不知。 但事情已经到这一步,帝王必然要问话下去,不会稀里糊涂地结束。 “五千两。”姚淑兰放下茶盅,惊叹道:“桑姑娘还真是大手笔。” 薛瑶起身福礼:“臣妾觉得那舞女之言不可信,桑姑娘纵然有银钱,为何不救另外两位公主,要救你一个侍奉宁嫔的下人。” “桑姑娘同她们不和多年,又怎会相救?”舞女说的极其认真:“否则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进世子府为妾了。” 姚绍明当即不乐意,拍着桌子起身,怒道:“放肆,给本世子做妾是她们的福分,不然真等着在坊中日日接客吗!” “世子恕罪,奴婢失言,奴婢、奴婢只想表达,是桑姑娘与另外两位姐妹不和罢了。” 她这次明显真的慌了,又转身朝姚绍明磕头。 桑晚看着舞女,酒意上头,说话比往日直白许多:“我乃亡国之身,一贫如洗,陛下所赠银钱又分文未动,拿五千两找人来与我分宠,是有多傻?” 原本该让人气愤的闹剧,桑晚越说,萧衍之的笑意却越浓烈。 就连其身后立侍的元德清都止不住满脸笑意,姑娘对他们陛下,怕是已经动了心。 “因为您怕陛下迟早会腻了,提前找到奴婢,帮您固宠,奴婢得宠也好过其他人。” 舞女言之凿凿,的确是后宫女子常用的固宠手段,世家女子偶有会让自家姐妹一同入宫的。 “满嘴胡言。”萧衍之实在看不下去,“朕这样宠着,都还没换来阿晚一句喜欢,哪里用得着固宠。” 舞女听后,慌乱改口:“那就是、就是想将陛下推开也未可知……” 听到这,众人都品出其中门道儿。 “一会儿固宠,一会儿推开的,到底是什么?”太后浅浅打了个哈欠:“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舞女慌了神,磕磕绊绊也不知该说什么。 姚淑兰还以为是个能说会道的,秉承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道理,本想推波助澜一下。 这样看来,废物一个。 姚淑兰:“也不知是谁派你来的,不好生教教,如此上不得台面,一张嘴满是漏洞,简直同送死无异!” 桑晚今日吐露不少心声,萧衍之特意没急着将舞女拖走,看了许久桑晚下意识的举措。 心情大好:“行了,传桑绮南和乐舞司掌事过来对峙。” 安顺:“遮。” 随后领命下去,舞女被侍卫带走,后面的舞乐继续响起。 桑晚又馋那果酒的味道,还想喝,拽了拽帝王衣袖。 大事基本结束,萧衍之想了想,还是给她倒上,桑晚笑容满足。 底下臣子皆心中暗惊,居然是帝王亲自斟酒,且就元德清淡定的模样来看,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宫外盛传皇帝将人圈养在雍华宫,今日一见,简直宠爱至极,难怪连后宫都舍不得放,要朝夕相处才是。 又过了几曲,侍卫带着桑绮南和宫中乐舞司的掌事宋虞灵过来,身后还有方才被拖下去的舞女。 桑绮南一见到她,就惊讶指着,“青俪?你不在我母妃身边,怎得在这!” 青俪哭道:“公主进世子府的当晚,宁嫔娘娘便悬梁自尽了。” 桑绮南霎时红了眼,不可置信地摇头,哭闹之际,被侍卫堵住了嘴。 萧衍之淡淡道:“带下去吧。” 已经指认她是宁嫔身边的婢女,桑绮南就没有留在这的必要了。 宋虞灵知晓眼前的情况,将知道的如实讲出,她跪下,不疾不徐: “回陛下,青俪的确是从玲珑坊赎身而来,因想用南边儿的姑娘给陛下献舞,奈何人数不足,南边儿的舞也不甚会,犯愁之际,有负责宫外采买的王公公举荐了青俪,不仅是南国人,还通识舞艺,这才有了今日的舞,但奴婢属实不知她竟存了歪心思!” 萧衍之蹙眉,牵连的人倒是不多,只是此举目的过于简单,无非想让桑晚失了帝心。 但南国已灭,谁还能对桑晚有这样大的仇意? 萧衍之:“乐舞司掌事暂押刑司审问,青俪便赏给世子吧,至于旁的,柯沭去查!” 宋虞灵连连含冤,青俪却是疯狂摇头,姚绍明的后府,于南边儿姑娘来说,简直如同人间炼狱。 姚绍明受宠若惊,在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起身作揖,满脸慰足:“多谢陛下赏赐!” 第47章 闹剧结束,歌舞升平。 桑晚一开始还在想会不会是太后做的,但从姚淑兰的言语中不难看出,这种低劣的手段,不会是她。 且桑绮南方才见到舞女青俪时,惊讶的模样也不像她的手笔。 越想,桑晚脑袋越重,她轻甩了甩头,身旁的萧衍之用眼神暗示元德清将她的果酒撤走。 桑晚头脑已经有些不大清醒,在帝王看元德清时,不知怎想的,眼疾手快拿起他面前的酒盅,猛地喝了一口。 辛辣的酒水滑过喉口,顿时激的咳嗽起来。 元德清惊道:“哎哟,姑娘!” 说着,连忙端来温茶,萧衍之接过送到她唇边,桑晚低头喝了几口,勉强压下不适。 “好难喝,陛下居然喝了大半壶。” 桑晚脸色顿时红成一片,酒意的红晕异常明显。 萧衍之轻揽着她,问:“不开心?” 桑晚神情微顿,很小的“嗯”了声,“陛下说的对,我不惹事,不代表事情不会找上我。” “有朕在,你不会有事的,想做什么就做,开心最重要。” 帝王说的认真,只是不知醉酒的桑晚听进去多少。 她声音难耐:“您别动好不好,晃的我头晕。” 萧衍之笑容始终不减,他哪里在动,分明就是桑晚酒意渐浓,怕是已经醉的不轻。 “好,朕不晃,阿晚也别乱动,乖乖的,嗯?” 桑晚思绪很慢,听懂后郑重其事地点头:“好,阿晚乖乖的,陛下也要乖乖的。” 帝王笑意加深,就连元德清都被桑晚醉酒后的模样可爱到。 苏若担心:“陛下,酒后受寒,姑娘醒后怕是要难受,奴婢先带她回营帐吧?” 萧衍之揽着软无骨架的桑晚,淡淡扫了眼下面的臣子和舞乐,似在思索。 “稍等会儿,让她自己回去,朕不放心。” 帝王将桑晚被风吹散的发丝别到耳后,又仔细把她领口的大氅带子系紧。 桑晚却忽地抬手,捏住萧衍之的指尖。 太后和薛瑶分别在帝王左右两侧,此刻都不约而同向中间望去。 底下歌舞不断,大臣们的视线也不断偷偷看向帝王。 “阿晚?”帝王停住动作。 桑晚却更进一步,纤细的手指向上,触到萧衍之的脸,袖口向下半滑,露出女孩白皙的腕骨。 似是惊讶桑晚此举,萧衍之怔愣一瞬,就捏着她腕子,将衣袖整齐放好,“阿晚,你醉了。” “怎会?那果酒我并未喝多少,就被陛下收走了。”桑晚语气软软,像在嗔怪。 “你还小,不可贪杯。”萧衍之的心顿时跟着软下,连眼神都变得温柔不少。 桑晚不满,酒后的声音好像在撒娇:“陛下的意思,是您老了?” “这会脑子倒是转得快。”他点了点桑晚的鼻尖,笑得宠溺。 臣子们还从未见过帝王这样一面,皆议论纷纷,更加坐实了桑晚魅惑君心的传言。 尤其方才那只纤长白皙的手贴上帝王脸颊。 萧衍之原本锋利凌然的气息,瞬间变得柔情万分,连眼中都好似含了一汪春水。 第55章 姚淑兰轻咳了声:“皇帝,注意影响。” 帝王看向太后,眼中的温柔还未收起,太后也是一愣,还是头一次见他敛去锋芒的模样。 萧衍之拢紧桑晚身上的狐裘,将她打横抱起,“多谢太后提醒,朕就先带阿晚回去了,宴席后续还得您代为坐镇。” 说完,便转身从薛瑶那一侧,离开高台之上。 歌舞还在继续,臣子们纷纷起身,无声冲皇帝作揖,恭送圣驾离开。 皇帝怀中的女孩儿十分娇小,裹了狐裘的缘故,远远看去,倒是有几分乖觉。 薛瑶从一开始替桑晚辩解,到现在也看出了她的不一样。 在帝王这般朝夕相处的猛烈攻势下,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哪里守得住心房。 薛瑶知道,迟早的事。 或许是方才的闹剧,亦或是饮了酒的缘故,桑晚沦陷的比她预料的更快了些。 薛瑶还以为,要等到秋狝结束。 她兀自斟满酒杯,眼底一片哀伤,仰头饮尽。 令月在一旁担心劝道:“主子,您当心身子。” 薛瑶不甚在意,侧头细细打量着令月:“你跟在本宫身旁,有多久了?” 令月粗略想了想,“您过完十岁生辰宴,奴婢就被夫人买进府中侍候您了。” “那也算,陪本宫一同长大。”薛瑶将空了的酒盅往前放了放,示意她斟满。 令月虽犹豫,但还是照做。 她从跟在薛瑶身边后,没再受过半分委屈,却亲眼见证了她从尚书府嫡小姐沦为家族牺牲品的过程。 “你喝。”薛瑶音色极淡,听不出喜怒。 令月觉得今日的主子格外陌生,不敢违背,福礼后便端起 酒盅饮尽:“谢主子赐酒。” 薛瑶看着她,真心问道:“你可有心上人?” 令月顿时吓得跪地,“奴婢怎敢!” 她抬手在令月脸上摸了摸,却见女孩滑下两行清泪,眼眶里蓄满泪水。 “哭什么,本宫就是问问,如实说就行,你也该成家了,趁本宫还……早日将你风光嫁了。” 令月突然整个人慌了起来,以她对薛瑶的了解,怕是要出什么事。 她哭着摇头:“奴婢哪也不去,就跟在主子身边。” 薛瑶笑起来有种哀婉的淡然,“傻姑娘,跟在本宫身边对你没好处,既没有心上人,本宫便替你做主了。” 令月摇头,因着宴席还在继续,不敢哭太大声音,只小声说“不要。” 薛瑶却不理会她,自顾说着: “去年的探花郎齐永怀,现任翰林院修撰,从六品,仕途稳健,为人忠厚老实,去岁年底将家中老母接来京中,老人家是朴实的庄稼人,很好相与,你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 令月眼底一片死寂,薛瑶说的这样仔细,大抵很早就开始替她物色了。 翰林院,是宫中极其隐秘的机构,负责草拟诏书,颁发圣旨,里面都是历年科考的精英。 皇子伴读,天子近臣,皆出自于此。 在里面呆够三五年,基本都会调任到合适的位置,担任朝廷要职,前途不可限量。 “秋狝回宫后,本宫会将你的卖身契还你,再给你一笔丰厚的嫁妆。” 她叹气,捏住令月的手,极其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 “但本宫既不会收你为义妹,也不会让你以本宫身边大宫女的身份出嫁,你是陪嫁丫头,本宫有资格放你出宫,从此以后,你和本宫,和薛家,和整个尚书府将没有半分关系。” 令月已经哭成了泪人,抽噎不止:“主子,您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奴婢哪也不去,您别不要奴婢……” 她自打卖身进薛府,跟在薛瑶身边,说是主仆,却更像一起长大的玩伴,情义深厚,早就难舍难分。 好在萧衍之已经离去,底下歌舞声喧闹,太后和她又分别在左右两侧,距离较远。 薛瑶眼前的案几足够宽大,令月跪在其后,只能依稀看见半个颅顶,众人只当她犯了什么错。 “齐永怀那里,本宫已找了媒人,听到你的身份,自然不甚惶恐,以他对老母的慈孝来看,就算日后官职做大,也会对发妻尊重有加,你们性格本宫瞧着也合得来,是桩好事。” 薛瑶说着,眼圈渐渐泛红,自己斟了杯酒饮下,“令月,你本名叫什么?” “奴婢家中无银无米,卖去青楼之际,是夫人救了奴婢,才有幸跟在主子身边,如今又能嫁给朝中官员,奴婢感激不尽,本名已经不重要了,奴婢只是令月,是夫人给您买回来的令月。” 她沉重磕头,想起尚书府夫人一夜忽死,她便心中一梗。 “本宫祝你,一生清雅伶俐,顺遂安康,赐你尹姓,出宫后,便叫尹令月,但不必对外说与本宫有关,就说是自己从前的姓氏。” 薛瑶拿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泪,“别哭了,是好事。” 令月抬手,双手接过帕子,委屈极了,颤着声儿轻唤:“主子……” 舞乐声停,姚淑兰缓缓起身,“薛贵人,训斥下人大可以回去再罚,你是唯一伴驾随行的宫妃,别丢了身份。” 薛瑶起身,冲太后福礼:“母后教训的是,臣妾谨记。” “嗯。”她挥挥手,“哀家乏了,回去歇息,这高台之位,薛贵人可要坐稳。” 姚淑兰话里有话,薛瑶装作似懂非懂,依旧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乖顺点头:“臣妾晓得,恭送母后。” 姚淑兰走后,薛瑶才扶起令月:“今日过后,皆知你在秋狝之宴上惹我不快,秋狝回去后你离宫,顺理成章,之后的路,你要自己走,切记,不要和本宫,和尚书府再有任何牵扯。” 令月起身,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滚落,我见犹怜。 薛瑶狠心不再看她,做戏做全:“行了,你下去吧,叫旁人来侍候。” “主子!”令月带了哭腔。 薛瑶冷眼看向她:“立刻下去!” 令月看出薛瑶眼中的坚毅,终究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离开宴席的地方后,哭着跑回营帐。 手中紧紧攥着的,是薛瑶方才替她擦拭眼泪的锦帕。 第48章 桑晚被萧衍之抱着,帝王走路幅度大,她好似在摇篮中,昏昏欲睡。 口中还小声嘟囔:“陛下,您别晃……” 帝王轻笑,元德清在身后跟着,担心道:“陛下,需要传轿辇吗?” “不必。”萧衍之拒绝,“难得见她性情袒露的一面,朕想抱她回去。” 从前方宴席回营帐的路看着不算远,但阔野之地广垠无边,走回去便用了足足两炷香的时辰。 萧衍之是习武之人,桑晚又清瘦,隔着狐裘抱起来软乎乎的,时不时还会嘟囔一两声。 一会儿闭着眼,一会儿又睁开盯着帝王看,视线涣散。 留在营帐内伺候的宫人看萧衍之抱着桑晚回去,皆震惊不已。 已经醉得晕乎乎的人刚被放在榻边,就直奔那精致的笼子,伸手进去想摸那雪狐崽。 比起昨日的拘谨,活泼不少。 “陛下,雪团!”她说话还带着酒意,醉感强烈。 萧衍之吩咐宫人去备醒酒汤,十分配合桑晚:“雪团是它的名字?” 桑晚想了想,认真点头:“对,我起的,好听吗?” “好听。”萧衍之宠溺笑道:“阿晚取什么都好听。” 桑晚却瞬间撅起嘴来,“陛下分明是在敷衍阿晚。” “怎么会,朕对你最上心了。”萧衍之微愣,“阿晚的事,朕都事无巨细。” “那您怎么不好奇,它为什么叫雪团,分明就是不在意……” 桑晚略侧过身,将雪团从笼子里抱出来,给帝王留了小半个脊背,又晕乎乎的坐不稳,还是不得不倚着萧衍之。 帝王哭笑不得,也是体会到桑晚内心深处有多细腻敏感。 找补着问:“那它为什么叫雪团?” “不想说了。”桑晚声音很小很轻,分明还有些赌气。 萧衍之被她酒后的模样可爱到,在她背后忍笑,“没关系,朕可以亲到阿晚想说为止。” 话音落下,就将桑晚转正,对视瞬间,即使醉意浓烈,桑晚依旧慌了神。 将雪狐塞到帝王怀里,连忙捂着唇:“不能、不能亲。” 这是桑晚第一次饮酒,也是第一次醉酒。 在萧衍之面前,从未有过这样真实的一面。 雪狐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在萧衍之腿上又轻轻抖起来,帝王身上的气息过于凛冽。 萧衍之捏着它的后脖颈将雪狐提溜起来,“小东西,朕救了你,阿晚却因你同朕置气,不如处置了好?” 桑晚连忙伸手,想抱回雪狐,被萧衍之眼疾手快地躲过,故意威胁道:“想要?” “嗯。”她点头,“陛下当心捏疼它了。” 桑晚满眼着急,萧衍之趁她醉酒,问的直白:“那阿晚告诉朕,为何不能亲?” 第56章 “因为、因为我们没有成亲呀……男女授受不亲。” 她看着帝王,眸中似有委屈。 萧衍之不依不饶:“那先前在宫里,怎得不躲开?朕亲的也不少了。” 桑晚眼皮垂了垂,似在思考,模样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就在帝王不打算继续逼问时,桑晚忽而一字一句地说:“先前无所谓,我是陛下带回宫的,自然随您、随您摆弄。” 即便能猜到答案,但从桑晚口中说出,萧衍之还是心头一紧,苦涩难言。 萧衍之:“既然已经亲过了,为何现在又不肯了?” 桑晚下意识咬唇,男人用另一只手把着她下巴,在她唇边摩挲,“别咬,喝了酒没个轻重,明日又该羞赧不见人了。” 咬过的唇瓣红艳艳的,实在容易招人误会。 桑晚听话的松开唇齿,声音糯乎乎的:“从前不在意,现在、现在不想这样稀里糊涂了……” 萧衍之想听的答案,近在咫尺。 他将雪狐放在腿上,桑晚看了安心不少,萧衍之哄道:“朕对你的心思,还不够明确吗?” 桑晚脑袋晕乎乎的,想到之前的徐才人,和赏菊宴上,后宫中百花齐放的妃嫔。 又想到方才的舞女青俪。 心里忽然很难受,泪水蓄满眼眶。 “可我不想陛下对别人好,也不想您多看旁人一眼,您会亲我,还会亲别人,她们都是您勾勾手指就能得到的人,我、我不想成为和她们一样的人。” 桑晚越说越委屈,泪水清透,瞬间滚落。 在酒意的加持下,就这样梨花带雨地看着萧衍之,“我不该喜欢陛下的,注定会很伤心很伤心,我不会争,也不想争,可我、可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萧衍之心顿时拧在一起,将桑晚揽进怀里,一遍遍在她耳旁重复说着不会有别人。 奈何桑晚怎么都不信,心中认定皇帝对自己只是新鲜感还没过去。 况且做皇帝的,怎么可能只会有她一人。 大抵是先前在南国,皇帝荒淫无度的形象让桑晚太过根深蒂固。 从小又是在冷宫旁的猗兰殿长大,见过了太多内宫悲戚,宁愿不要,也不想踏足深宫,与人相争。 别的都好哄,唯独这一点,桑晚内心过于倔强,萧衍之怎么说都没哄好。 桑晚只当皇帝在骗她。 萧衍之将雪狐放回桑晚手中,在她身前蹲下来,用锦帕给她拭泪:“喜欢上朕是好事,别哭。” “可、可是……” 桑晚心里乱糟糟的,帝王攥着她的手,摸上已经放在她膝头的雪狐崽,“没有可是,阿晚不信朕说的,往后看便是了,路还长呢。” “而且,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喜欢就够了。” 萧衍之语重心长,看着她的眼睛,逐字认真地说:“朕只要你的喜欢。” 元德清将醒酒汤放在案几上,悄悄退下,脚步很轻,生怕发出多余的响动。 药碗中还冒着热气,萧衍之并不急着喂她,出于私心,也想多看两眼桑晚酒醉时的模样。 醉成这样,怕是等酒醒后,要忘记发生过什么,说过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萧衍之和桑晚一起轻抚她腿上的雪狐幼崽:“阿晚还没告诉朕,为什么叫它雪团?”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 桑晚笑逐颜开,从刚才的悲伤中抽离出来,脸颊还湿濡,“我还没见过雪,它又是雪狐,小小一只,像个小团子。” 萧衍之耐心听桑晚絮絮叨叨讲了好多原因,最后将它关回笼子。 “等秋狝结束回宫,就入冬了,届时朕带你赏雪。” “好呀。”桑晚笑起来眉眼弯弯,大抵是真的开心,依稀能看见那两颗尖尖的虎牙。 萧衍之捏了捏她的脸:“好了,阿晚既然不让亲,朕便不亲,把醒酒汤喝了,乖乖睡一觉。” 桑晚看见药碗,和里面一看就不多好喝的汤汁,摇着头往床榻里躲:“不喝药。” 回宫养了许久,汤药停了还没半月,她看见就头疼,醉酒后就像小孩子一样,叫萧衍之忍笑连连。 “乖乖喝完,朕许诺答应你一个条件。”萧衍之端坐着,手里拿着药碗,循循善诱。 桑晚迟疑:“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自然,朕金口玉言,还会骗你不成?” 萧衍之用汤匙搅动里面的汤药,轻轻吹着,“一会凉了,重新煮一碗来,可就没有这样好的买卖了。” 桑晚听后,从床榻一点点挪到边上,伸手拿药碗。 萧衍之却不肯轻易给她,只舀起一勺,往前送了送:“朕喂你,才算。” 这样的动作,帝王也不是第一次做。 桑晚脑袋昏沉,满心只想着帝王说可以答应她一个条件,乖顺着将唇瓣凑过去喝掉。 “那陛下要快些喂,凉了就不作数了。” 珠月在床榻外的屏风后听见,和苏若无声笑成一片。 她们姑娘醉酒回来,言行举止,叫人又心疼,又可爱。 碗底见空,萧衍之拿帕子给桑晚擦拭唇角,连眼睛都染上了笑意:“阿晚很乖。” “那我可以提条件了吗?”桑晚问。 “可以。”萧衍之边说,边褪去桑晚身上的外衫。 桑晚面颊一红,总觉得不合适,可和帝王睡了这几日,也渐渐习惯,便乖乖坐着没有乱动。 “我想骑马,可以跑很快很快的那种,去辽阔的原野上。” 桑晚不说,萧衍之本也打算带她去的。 他蹲下来,褪下她的靴袜,“就这么简单?” “嗯。”桑晚点头,回忆道:“晌午看陛下策马奔驰,好生羡慕,我终日在宫里,很少能有此机会。” 萧衍之让她睡下,掖好被角,“不会终日让你闷在宫里的,带你骑马也是计划中的事,条件永远有效,阿晚想好了再提,先睡觉。” 帝王虽然喜欢逗弄醉酒的桑晚,却也不能过分欺负,趁人之危的事,更不会做。 “好。” 她睡在床榻里侧,缩在锦被里只漏出一个圆鼓鼓的脑袋,睡意渐浓。 萧衍之起身,还没离开,被桑晚倏地拽住手,“陛下去哪?” 萧衍之身形顿住,本是打算去看会儿奏疏。 还未言,就见床榻上的姑娘眼睛水汪汪的:“好冷,想抱着您睡。” 这是真拿他当人形火炉了。 萧衍之忽而觉得,偶尔让桑晚喝点酒,也不是什么坏事。 哪里还有心思去看奏疏,遂褪去外衫,掀开被角将桑晚圈进怀里,“睡吧,朕抱着你。” 第49章 次日醒来,桑晚头痛欲裂。 挣扎着起身,只觉眼前晕眩,又无力倒回床榻,身侧早已没了萧衍之的身影,连他睡过的温度也随之消散。 “姑娘,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珠月转身走进屏风后,伸手探了探桑晚额头的温度,一切正常。 “有些口干。”桑晚声线略哑,双眼无神,记忆十分混乱。 苏若紧跟着进来,递去温水,珠月将她扶起,桑晚抿了几口,缓缓挪到榻边:“我想沐浴。” 苏若劝道:“午膳备好了,姑娘用完再沐浴吧。” “午时了?”桑晚惊讶,往窗外看了看,珠月接道:“都快未时了,姑娘再不醒,奴婢都要唤太医了。” 桑晚目光怔怔,妆洗完坐上膳桌还十分混沌,毫无食欲。 只用了些银耳羹,便再食不下去。 无论怎么回想,记忆都只停在被萧衍之从宴席上抱着离开的时候。 还有几个零星破碎的片段,最清晰的大概是她在床榻上,拉住了帝王的手,可怜巴巴地喊冷。 别的一点也记不起。 桑晚叹气,无奈看向苏若:“姑姑,我昨日可做了什么逾矩的事?” “奴婢当时虽在营帐内候着,但没敢靠近,依稀听见您好似哭了,说喜欢什么的……后来应该在说那雪团名字的由来。”苏若回忆道。 桑晚心里咯噔一声,本就乱的心绪,这下变得更乱。 “对了。”珠月倏地说:“陛下晨起离开时吩咐,说答应了您一个条件,什么都行,让您慢慢想,不急于一时。” 桑晚心神不宁,珠月说完,关于这段记忆,倒是和她忽地拉住帝王的手喊冷的画面,连在了一起。 可从回到营帐,到上榻睡去中间这段时间她说了什么,完全不记得。 她下巴撑着桌角,缓缓揉着太阳穴,心想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说过什么,做了什么,她心里没底,一片混乱。 “姑娘?”珠月担心。 桑晚甩甩头,看了眼笼子里关着的雪团,“我没事,备水沐浴吧。” 昨日晚宴前,桑晚就已经发觉自己种种异于平日的心绪。 那个叫青俪的舞女出来,桑晚更坐实了这个想法。 第57章 她怎会意识不到自己好像喜欢上帝王了,现在让她着急的是,醉酒后,到底有没有对萧衍之吐露心声。 如果她说了,那以后,她还如何面对帝王…… 心境变了,一切便都不一样了,从前不在乎,她可以掩耳盗铃地想自己只是皇帝豢养的金丝雀。 可现在,她哪里还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萧衍之对她的特殊,还不做出任何回应。 连多看舞女 一眼,她心里居然都会堵得慌,这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情绪,桑晚无法抑制。 她大概……已经做不回从前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桑晚了。 …… 洗去一身困乏和酒味,桑晚清爽不少。 让珠月将那件从雍华宫带出的帝王寝衣拿着,前去拜访薛瑶。 苏若劝道:“姑娘昨日醉酒,今日身子恐还虚着,不如再躺一天,明儿再去也不迟。” 珠月跟着附和,桑晚却摇头:“越躺越乱,不如手里做些事,正好出去透透气。” 珠月和苏若互相看了眼,桑晚已经出去。 苏若赶忙拿着狐裘小跑几步跟上,仔细替她裹好。 安顺在前头引路,一行四人往薛瑶所在的营帐走去。 路上遇到的宫人,或福身拘礼,或远远避开。 桑晚在宫里虽甚少出去走动,但下人脸上是真的恭敬还是嘲讽,她分得清。 今日明显不同于往日,这种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薛瑶的营帐。 临近时,就听营帐里传来不小的争执声。 “我的好姐姐,还以为你有多受宠呢,昨儿宴席上,陛下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一门心思都在身边那个亡国公主身上,不过确实……长得娇可动人。” 薛铭宇转瞬嗤笑:“父亲把你送入宫里,可别忘了你的使命,兴耀家族。” 薛瑶声音冷冷:“滚出去,本宫这里不欢迎你。” “我也不想来啊,是陛下说我们难得同在宫外,让我特来拜访呢。”薛铭宇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本还以为来这会受气,却发现薛谣并不受宠,空架子一个。 薛瑶也不气恼,哼笑:“庶出就是庶出,哪里有半点世家勋贵该有的样子,真给尚书府丢人。” 薛铭宇最见不得别人拿他的身份说事,他姨娘是侧室填房,他这才一跃成了府中嫡长子,被父亲着重培养。 但因着原尚书夫人死的突然,又有宠妾灭妻的传言,以至背后总有人诟病他这嫡长子的来路。 “薛瑶!现在尚书夫人可是我母亲,你别过分!”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在这里,本宫是主子,你是臣子;在府中,本宫一日是嫡长女,你就永远是庶子。” 薛瑶冷锐,似是带着恨:“见本宫而不行礼,直呼本名,以下犯上,毫无礼法,当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眼看太监就要动手,薛铭宇喊道:“你疯了!我们是姐弟,你今日罚我杖刑,传出去,丢的是整个尚书府的人,父亲也不会饶了你的!” “父亲?”薛瑶不甚在意,嘲弄地笑了笑:“他如今见了本宫,也得见礼,你算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营帐前的布帘掀起,桑晚款款走来:“薛姐姐勿怪罪,看你忙着,没让下人通传,不请自来了。” “无事,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薛瑶见桑晚进来,脸色总算缓和不少。 营帐内立侍的宫女太监皆齐齐福礼,无声无息。 虽无品级,可皇帝往后宫传过口谕,连太后都不必见礼的人,下人见到,岂敢不尊敬。 薛铭宇腰杆子倒是直挺,一动不动看向桑晚,还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眼。 桑晚光在外头听就替薛瑶难过,听苏若讲过薛瑶当年的传闻,事到如今,哪里容他一个庶子,都欺负到已是宫妃的嫡姐头上来了? “方才在外,听薛大人说我是——亡国公主,娇可动人。” 薛铭宇心惊,哪能想到这四处漏风的营帐如此不隔音。 桑晚本就为昨日之事心烦,听他还拿此事做文章,哪能不气。 “不是我偷听墙角,实在是大人声音强劲有力,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和薛姐姐吵架呢。” 安顺轻笑:“上一个觊觎姑娘的,是咱们世子殿下,于繁华闹市当街被卸了一条胳膊,小薛大人该当何罪呢?” 薛铭宇愣住,反应过来后跪的干脆,“桑姑娘恕罪,我哪敢觊觎陛下的人。” 又看向安顺:“公公误会!” “那就是言语有辱了?”桑晚轻飘飘的一问,薛铭宇肉眼可见的慌了。 安顺应和:“小薛大人,真够大胆的。” “我没有!”薛铭宇突然抬头,直直看向薛瑶,语气坚定:“长姐,我可从未说过那些话。” “这会才叫长姐,是不是有些晚了?”薛瑶眼皮轻佻,装的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等着看他出糗。 “这么多人都听着呢,红口白齿说出的话,说不认就不认?桑姑娘可是陛下心头挚爱,本宫也帮不了你。” 桑晚看薛瑶惩治自家人,传出去怕影响不好,想替她出口气。 哪想把自己也套了进去,悄悄按住薛瑶的手,“薛姐姐,快别说了。” 薛瑶掩唇笑问:“害羞了?” “哪跟哪呀……”桑晚面色羞赧,连忙转移话题:“薛姐姐要杖多少来着?” “三十。”薛瑶说。 桑晚纵然有心软的毛病,但对这等小人之辈,并没有那多余的善心。 她看了眼安顺,只听他说:“世子都卸了条胳膊,只杖三十怕是不够,不若请示陛下吧。” 薛铭宇喉结滚动,朝桑晚膝行几步,“桑姑娘,我知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陛下那里,就不必走一遭了吧!” 在这里他肯定不会死,但去了萧衍之面前,还能不能活着,可就不一定了。 薛瑶轻描淡写:“那便翻倍,廷杖六十。” 薛铭宇梗着脖子,怒看薛瑶,还未说什么,就见她居高临下地改口:“八十。” 薛铭宇当即不敢再多言,忍气吞声,朝她叩首,咬牙切齿道:“臣,领罚。” 安顺提醒:“小薛大人领错了,您冲撞的是我们姑娘。” 薛瑶和桑晚一唱一和,安顺也极会接话,薛瑶终究没背上姐弟不睦的名头。 营帐外传来薛铭宇的惨叫声,营帐内两人有说有笑,说着陛下的御用寝衣该绣什么样式。 薛瑶轻笑:“喜欢上陛下了?” “薛姐姐!”桑晚急着嗔怪。 “好,不说不说。”薛瑶替她高兴:“陛下素有暴君之名,可待你同旁人不一样,妹妹要看清本心,不管做什么决定,别让自己后悔就是。” “谢谢薛姐姐。”桑晚心乱如麻,连薛瑶都看出来的事,萧衍之又怎会看不出来? 桑晚清楚的明白,如若自己陷进去了,就没有退路可言。 可她好像……从来就没有过退路。 薛瑶拿走她手中明黄色的寝衣:“你心绪乱,不如先在我不用的绢帕上绣,当心绣坏了御用之物。” “也好。”桑晚点头,冲她会心一笑。 过了会儿,外头廷杖声停,薛铭宇被送回自己住处。 没了喊闹声,桑晚反而不适应,又开始乱想,四处望了望,问:“过来时,怎得见令月在门外立侍?她好像是姐姐的陪嫁丫头。” 薛瑶眼底一顿,无所谓笑笑:“犯了些事,被我贬到外头伺候了。” 她在桑晚面前,从不自称本宫,不习惯,也觉得不亲近。 桑晚不甚在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对了,你既不知该绣什么样式,不如我绣好拿给你参考一二?” 薛瑶思忖道:“祥云、龙纹、日月星辉……还蛮多的,我绣小些,应是用不了多久,你可以先在绣帕上练练。” 那日司针署的宋茹没给她练手的机会,萧衍之有了口谕,让她不必练,劳心费神,直接绣就好,左右寝衣是贴身穿的,没几人能见到。 可现在,桑晚想用心学,用心绣,她想从自己手中,拿出一件令人满意的绣品给帝王。 “好,听薛姐姐的,就是要劳烦你了,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你今日也帮了我许多。” 薛瑶加深笑意,低头掩饰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等秋狝结束,回宫后我绣好,尽早给你送来样式。” 第50章 临近晚膳,桑晚才离开薛瑶的营帐。 回去一路上都走的很慢,在心里悄悄祈祷萧衍之不在。 快到时,大老远便看见他的帝王仪仗已经返回,看样子也是刚回去,还没来得及撤走。 她顿足,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醉酒后的事想了许久,还是记不起到底说过什么。 “姑娘,您怎么了?”珠月担心地问。 桑晚泄气,摇了摇头:“喝酒误事,以后还是得收着点。” 第58章 “您昨日可是拦都拦不住,一个不注意,还抢过陛下杯中的烈酒饮了,好在喝的不多。”提起这个,珠月便想起昨日的情景。 桑晚抬手拍了下脑门,她都忘了还做过这样失礼的举措。 那可是秋狝大宴,多少双眼睛盯着高台之上呢,她居然……居然当众拿过帝王的酒盅自己饮了。 瞬间涨红了脸。 苏若暗示珠月别再说了,上前两步扶着桑晚缓步往前走。 “姑娘别担心,底下歌舞升平,并未有很多人注意到,再说陛下分明满脸高兴,不会有人敢扫兴触陛下霉头的。” “一码归一码。”桑晚垂头丧气,“这不像我能做出的事,怎得酒后会变成这样……” 苏若好生哄着:“您就是太乖了些,其实不必在意的,陛下喜欢的是姑娘本身,酒后倒更加真实可爱,陛下昨儿一直笑着,别提臣子们有多惊讶了。” 他们见惯了萧衍之于早朝大殿之上的冷锐目光,这样温柔宠溺的面孔,几乎没见过。 何况那么久,从发落了舞女青俪后,眉眼间的笑意便再没消退,反而愈发浓烈,最后甚至抱着桑晚提前离席。 耳传为虚,眼见为实,这下他们算知道,宫外的流言为何能传的那般离谱了。 桑晚这下更无法直视帝王,不想承认昨日做出的种种行为。 好像自从发现自己不受控地喜欢上萧衍之后,心思就变得格外敏感。 她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心中不坦荡,说话做事便多了丝犹豫,帝王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会牵动她的心。 桑晚行至主帐前,步伐犹豫。 忽而想到,这就是……在乎的感觉吗? 恰逢柯沭过来,冲桑晚抱拳微微作揖:“桑姑娘。” 脚步顿住,在等她先进。 “柯大人与陛下有要事相谈?”桑晚问。 柯沭没想到桑晚会同他搭话,愣了下,“是,算不得太要紧的事。” 桑晚却后退半步让开:“你们说吧,我再去转会儿。” 柯沭不解,往日聊再机密的事情,萧衍之也从未避开过桑晚,不禁好奇姑娘今儿是怎么了? 还没来得及深思,便听营帐内传来帝王沉稳有力的声音:“阿晚,进来!” 桑晚刚离开两步的脚顿时僵在原地,虽然能躲一时是一时,但该来的总得来。 心知这下躲不过了,抬手揉了揉脸,换上一副自认为和平日一样的正常神色,迈着步子款款进去。 萧衍之在御案之后抬眼,放下朱批的毛笔,挑眉道:“躲朕?” 桑晚刚整理好的表情瞬间慌了神,急着狡辩:“怎么会,我为什么要躲陛下。” 不料萧衍之顺着她的话反问:“是啊,你为什么要躲朕?” 见桑晚不言,帝王继而提醒:“昨儿——” “忘了!”桑晚突然说,速度之快,打断了萧衍之的后半句。 帝王忍笑:“朕还没说完呢,阿晚忘了什么?” 桑晚眼睛飘忽不定,心虚的模样到了极致。 萧衍之心知肚明,含笑看着桑晚,也不催,耐心等她回答。 桑晚实在顶不住他仿佛能看穿自己的视线,小声说:“忘记酒后都做了什么……” 身后一同进来的柯沭极力控制面部表情,忍笑忍的辛苦。 难怪姑娘方才在营帐外见到他,一副见到救世主的模样,就想往外躲。 桑晚说完,抬头悄悄看他。 萧衍之面容比她想象的平静:“忘了就忘了,不打紧,阿晚只需记得,朕允诺过你一个条件就好。” 他已经知道桑晚心中所想,往后日子还长着,何必急于这一时。 再者说,桑晚面皮薄,再将姑娘家逼急了,他可要哄上好久,万一又不喜欢了,找谁说理去? 桑晚胡乱点了点头,许是身后柯沭还在,萧衍之并没过多提及昨日的事。 她转身去最里侧的屏风后休息,柯沭这才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启禀陛下,昨日舞女之事,都查清了。” 萧衍之:“说。” 桑晚听到柯沭的话,也不再往里,站定听着。 柯沭起身:“是前南国太子,桑烨指使。” 他说完,侧眸看了眼桑晚离开的方向,营帐内很大,又有屏风隔着,并看不见她的身影。 萧衍之也看了眼,御案较高,能看到桑晚原地驻足的小脑袋。 他一向尊重桑晚的决定,既然她想知道,那帝王便不会刻意拦着,且桑烨于她,血脉之情全无。 “不打紧,你说你的。” “是。”柯沭点头,继续说:“据舞女青俪口供,桑烨和桑慧月联系密切,送她到陛下面前献舞,和姑娘扯上关系,只为让姑娘在您心中失了宠信。” 放在身边宠着的女孩,却当众将皇帝推向旁人,引荐舞女,的确会让萧衍之心寒。 但桑烨低估了萧衍之对桑晚的爱,绝不只是浮于表面的一时兴起。 “他绕这一圈,只为让阿晚失宠?”萧衍之蹙眉。 “是。”柯沭解释:“姑娘失宠,自然不会继续留在您身边,届时明面上没了金鳞卫,暗处的龙影卫估计也会撤掉,桑烨外祖周氏留下的那支精锐死士,想对姑娘下杀手,简直轻而易举。” 听到这,桑晚心中并没有太多难受,她从来都不受待见。 可她想不明白,在南国那么多年,她与桑烨交集很少,无冤无仇,何以到了要下杀手的地步? 萧衍之扫到桑晚略微失落的脸色,故意问:“桑烨要杀阿晚,总得有个由头吧。” “是桑慧月临时起意,姑娘如今深受帝宠,她却一落千丈,被姚绍明日日折辱,心生恨意,以家国大义为名,灭国之仇,杀父之恨为由,要杀掉以身饲敌的姑娘……” 柯沭半笑着说:“他们计划仓促,青俪光想着献舞后,或能飞上枝头,还在做美梦,也一口答应桑烨,入宫献舞。” “天方夜谭。”萧衍之冷笑:“人啊,一旦对权利这个东西生出不该有念头,就离死亡不远了。” 柯沭细品帝王这句话,试探地问:“是否需要将桑烨抓了,不留后患?” “不必,朕总觉得他背后没那么简单,分明都逃了,还要来京城,跑到朕眼皮底下,总不能是来寻死的?” 萧衍之摆手:“继续盯着,但别太近,以免打草惊蛇,朕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是!”柯沭抱拳应下,“还有一事,未时姑娘去看薛贵人,恰逢小薛大人也在,对姑娘言语冲撞,罚了廷杖八十,您看……” “既挨了廷杖,便遣送回府吧,无法骑马,秋狝也不必参与。”萧衍之看了眼元德清,吩咐道:“让他即刻离开,不许逗留。” “是。”元德清领命下去。 整个秋狝一般会持续半月左右,分队小组从一开始便会固定,只有第一日,皇帝会和臣子一起祭祀后进入山林,算首日头筹。 此外每天都可以进去狩猎一次,于结束前一日算小队总数,论功行赏。 之前秋狝热闹非凡,皇子众多,萧衍之登基后,基本都是 世家勋贵,没了皇子相争,这些权贵之子,挤破头都想夺得头筹。 秋狝才刚开始,薛铭宇就因受罚被遣送回府,和剔除资格无异。 整个兵部尚书府,怕都要成了京中的笑柄,颜面尽失,薛铭宇回去更少不了一顿家责。 柯沭禀报完毕,还未退出去,就见萧梓轩风风火火,一溜烟地跑进来:“皇兄!” “都是封过王位的人了,何时才能稳重?”萧衍之训斥道。 安王撇撇嘴,乖乖站好,朝他见礼问安,才急匆匆说:“皇兄,听说薛铭宇被皇嫂罚了廷杖?” “是又如何?”帝王问。 “那可真是太好了,正愁没机会报复回去呢,皇嫂就替臣弟出了口恶气。” 萧梓轩满脸痛快,“他人呢,皇兄如何处置?” 萧衍之鬼见愁,看萧梓轩不着调的模样,脸色愈发阴郁。 柯沭离他很近,见帝王神色不佳,拱手回道:“小薛大人……剔除秋狝资格,遣送回府,元公公刚去传口谕了。” 萧梓轩别提多开心,冲萧衍之弓腰作揖后,转身就要离开。 柯沭一脚还没踏出帝王的营帐就连忙喊他:“安王殿下,您——” “本王当然是去落井下石的。” 萧梓轩之前被关了那么多天禁闭,全是拜他所赐,怎会放过这样挖苦他的好机会。 柯沭尴尬笑笑:“您走反了,小薛大人的营帐在那头。” 他指了指萧梓轩背后的另一个方向。 萧衍之气得合上奏疏,“指望他有长进,晋国危矣!” 柯沭后悔没早点离开,摸了摸鼻子,“陛下息怒,殿下还是孩子心性呢。” “多大了都?还孩子心性!”萧衍之叹气:“阿晚都比他识大体。” 第59章 说到这,帝王看了眼屏风后,桑晚方才的小脑袋已经不见了。 他起身,垫脚看了看,依稀能看见矮榻上,和雪狐崽玩的正欢的女孩。 笑起来甚是可爱,恬静美好。 柯沭一时不知还要不要再开口相劝。 方才还满脸阴霾的帝王,此刻已晴空万里。 要是孟涞见着,高低要大胆吐槽一句,皇帝那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模样。 最后还是悄悄福礼:“臣告退……” 第51章 翌日午后,萧衍之带着桑晚,和凌元洲柯沭一行四人,去营地稍远些的平处跑马。 帝王已提前吩咐驯马场的人运了马匹过去。 昨日之事他闭口不提,桑晚也装傻充愣。 还以为帝王会刨根问底,问出她的心境,可醉酒后的闹剧戛然而止,日常相处与平时并无两样。 只是萧衍之好似更温柔随和。 见惯了帝王平时冷峻的模样,柯沭都有些不适应,与帝王同车而乘,变得拘谨不少。 “陛下?”柯沭小心翼翼地说:“龙影卫探查到,太后暗中广寻天下良医,重金悬赏能够治疗宁王心智的人。” 萧衍之怀中便是软乎乎靠着自己的桑晚。 此刻心情绝佳,闭着眼无所谓道:“好不了的。” 四人轻装出行,同乘一辆较为宽大的马车,外面是元德清和安顺驾车,并未带苏若和珠月。 柯沭悄悄和凌元洲对视一眼,凌元洲委婉道:“万一治好了呢,虽说这么多年并无成效,但也不得不防。” “是得防着。”萧衍之缓缓抬眼,看了眼午后犯困的桑晚,轻声吩咐:“若是医者,就让她寻,盯着些,别让她以寻医之名,暗中搞什么小动作就是。” 帝王方才说的这些,柯沭本也就要细查。 但……他几度犹豫,正要开口,就听萧衍之音色淡淡,却语出惊人:“先帝的手笔,这世间无药可医。” 凌元洲和柯沭皆是一怔,桑晚睡眼惺忪,生生清醒过来。 晋国先帝,萧衍之的父皇?! “姚家权柄,当时在朝中一手遮天,先帝身子骨逐渐不行,忌惮太后母家势力,怎会允许她的皇子健康活着。” 萧衍之双眸极淡,凌元洲却平白出了一身冷汗,“陛下,皇家辛秘,臣等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怕什么?”他轻笑:“车程无聊,朕当故事讲而已,别多想。” 柯沭和凌元洲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听,桑晚纵然听了那么多龙影卫和萧衍之往来的密报,但这次,还是难逃讶异。 萧衍之:“先帝必须维持对太后的宠爱,萧承基若死了,太后再度怀上更难办,所以只能让他心智永远停在幼时,快乐活着就好。” “可臣听闻,宁王的名字是陛下亲自取的。”凌元洲不解:“承基——继承基业,又是嫡长子,一出生便高贵万分。” “是啊,这才显得先帝对姚家看重,他惯会做表面功夫,朕外祖当年被姚家栽赃贪墨,他心知肚明,却还是放任他们死在回京途中的大火中,毁尸灭迹。” 桑晚听着难受,握上萧衍之的手,轻唤了声:“陛下……” “不说这些了。”萧衍之却看不出难过,他能感到桑晚是真的动了情,喜怒哀乐都相融与共。 “萧承基高热,先帝趁机动手,使其心智受损,没几月,姚淑兰设计与先帝春宵一刻,再度有孕,四个多月后才通晓六宫,而后回荣国公府安胎。” 萧衍之继续说。 桑晚惊讶:“身怀皇嗣,回母家安胎?” “是啊。”帝王嘲弄地笑了下:“钦天监的人说,皇后这一胎很不稳,腹中胎儿与紫宸之气相冲,安稳生下后,才能化解。” 紫宸之气,不就是帝王之气? 先帝本不是帝王之才,放任姚家做大,只手遮天的时候,才知道控制,早已晚了。 所以不得不用些阴暗的损招,不让有姚氏血脉的皇子登基。 好在姚淑兰这一胎诞下公主,就是如今的长公主萧琼斓。 也是天助皇家,产后身体受损,再难有孕。 桑晚松了口气:“生了公主,又无法有孕,岂不是好事?” “对先帝来说,的确是好事。”他眼中渐生恨意,“当时皇帝身子已经有衰败趋势,再送姚家女入宫已然来不及,所以看上了朕。” 姜嫔,江州知州的女儿,而姚淑兰的母亲,荣国公夫人便是江州首富之女。 “那年江州水患,朝廷拨银赈灾,祖父身为知州,被扣上贪墨之名,牵连甚广,皆死于姚氏之手,朕的母妃被先帝降位,无法抚养皇子,姚淑兰身为皇后,伸出援手,将朕养在膝下,逼死了朕的母妃。” 柯沭心头一哽,后面的事他都知道了。 自此,萧衍之成了姚淑兰手中的傀儡,她恨先帝,恨皇族,更恨自己无法脱离家族摆弄。 大概知晓是先帝动手害了萧承基,所以对萧衍之动不动就鞭笞。 人前风光,人后连她宫里养的那条爱犬都不如。 凌元洲低头,眼白猩红,翻涌着无尽悲凉和恨意的情绪蔓延。 萧衍之已经收敛,不甚在意地笑笑:“行了,朕讲个故事,你们还难受上了。” 柯沭单膝跪地,冲萧衍之抱拳:“陛下,臣定会全力搜集姚家血证,还姜大人清白。” “先帝将你给了朕,最想看到的结果已经如他所愿了。” 萧衍之说完,柯沭浑身冰冷,桑晚也听懂了其中门道,心中暗惊。 柯沭改为双膝跪地:“陛下聪颖绝伦,难怪先帝在世时,对臣说您是可塑之才,若辅佐您登基,晋国或能不落奸人之手。” 见萧衍之并未回他,柯沭冒死开口:“臣有一问。” “车马颠簸,起来坐吧。”萧衍之兀自说着。 柯沭抬眸,看帝王未见怒容,一点点坐回位子,“陛下——” “你主动接近时,朕就知晓了。”帝王锐利的目光看向他,” 先帝要朕登基,所以降了母妃位份,刚好无法抚养皇子;姚淑兰也要朕登基,所以请旨,要将朕过继膝下,先帝答应的轻而易举。” 柯沭怔怔:“陛下……” “从姚家对朕外祖下手时,先帝就知道,朕被姚淑兰盯上了,所以顺水推舟,成全了她,祖父身背贪墨之名,这里面,也有先帝的手笔吧?” 萧衍之哪里在反问,几乎就是肯定。 “所以传位圣旨上,理所当然是朕的名字。”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龙影卫是先帝最后的底牌,但这张底牌不足以推翻当时的姚家,先帝的身体也撑不久。 故将龙影卫暗中给了萧衍之,辅佐他夺权。 当时柯沭只说自己和姚家有杀父之仇,自幼习武,愿为萧衍之暗中的利刃,听其调遣。 那时先帝还未殡天,萧衍之还是养在姚淑兰膝下的羸弱皇子。 他细思极恐,对萧衍之的敬佩又多了一分,“您能忍常人之所不能,谋论深远,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错了。”萧衍之忽而阴笑:“朕本想登基后,承载着你们的心血,带这晋国江山一同覆灭。” 他在姚淑兰身边所受之辱,先帝皆知,甚至是亲手将她送到了姚淑兰眼前。 萧衍之怎会不恨? 柯沭浑身一僵,这还真像帝王能做出来的事,想起凌元洲当时出兵东夷归来,萧衍之血洗朝堂。 那是他第一次对皇帝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桑晚轻拉了拉帝王的手,没说话,眼中却满是心疼。 萧衍之神色如常,揽着桑晚:“但朕还要和阿晚长长久久,姚家的罪孽,便让他们全族人自己承受吧。” 桑晚心里不是滋味,替萧衍之难过。 凌元洲松了口气,若非是皇帝亲信,今日马车里这些话,随便知晓其中一句,都足以让萧衍之杀人封口。 “陛下何苦用别人的罪责惩罚自己,您何辜,天下人又何辜?” 桑晚认真看着帝王,“您现在手握权柄,为族人复仇,看天下安宁,恣意潇洒,岂不快哉?” 萧衍之顺着桑晚的话,宠溺不已:“阿晚说的都对。” * 车马停下,桑晚很是兴奋,气氛也活跃不少。 她下去后,情不自禁地往前小跑了几步。 这里视野开阔,四周皆是平原,无山无林,很适合新手学马。 不远处已有驯马场过来的太监侯在那里,三匹高大的黑鬃马旁,还有一匹通体纯白的小马驹。 体型偏小,甚是好看。 萧衍之几人在身后跟着笑,走到马匹旁,马蹄前后踱步了下,帝王拉着缰绳,朝桑晚伸手,“朕先带你跑一圈?” 桑晚的肩头才到马背,她有些害怕,犹豫一瞬,还是把手放到帝王掌心:“我怕摔下来。” “有朕在,你不会有事。” 说着,他抱起桑晚,单手拉着缰绳翻身上马。 第60章 桑晚倏地攥紧萧衍之的手,电光火石间,已经骑在马背上,身后是萧衍之坚实有力的胸膛,拉住缰绳的手好似将她圈在怀里。 视野倏地抬高,更加辽阔。 所有烦恼仿佛都消散于天地之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太监奉上马鞭,被帝王拒绝,带桑晚同骑的缘故,速度不会太快。 凌元洲和柯沭也都上马,收到帝王的眼神暗示,怕桑晚面皮薄,都策马飞驰离开。 “朕带你溜一圈,别怕。” 帝王双腿轻夹马肚,黑马并没有很快的窜出去,而是逐渐加快。 马背颠簸,桑晚和萧衍之同频起伏,旷野的冷风从脸颊拂过,她的心却是暖的。 “还想再快点。”桑晚侧头。 萧衍之圈紧怀中的人,“抓紧马鞍。” 话音落下,马匹果然更快,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两旁的景也飞速倒退,几乎连成一道儿线。 这是桑晚从未感受过的快乐,心旷神怡,自由驰骋。 “陛下。”风声过大,桑晚提高声音盖过周遭的嘈杂。 萧衍之心跳隐隐加快,“朕在听。” 桑晚笑容满足,来晋国这许久,第一次抛开所有来自身份,规矩的限制,开心不已。 “谢谢您,我很喜欢,很喜欢……” 马匹已经绕了一大圈,萧衍之在她身后轻笑:“还以为阿晚会说,你很喜欢朕。” 第52章 桑晚侧头:“陛下说什么?风声太大没听清。” 帝王圈紧怀中的人,深吸了口气,“没什么,等你学会骑马,日后带你去皇家驯马场跑马。” 绕行一圈,萧衍之带桑晚回到原处,将她抱下马,“去试试,小马驹矮小,很适合你。” 桑晚却看着萧衍之,眼睛忽闪忽闪的,转地灵动。 “怎得这样看着朕?”萧衍之和她眼神相撞,并不躲闪。 桑晚笑着摇头,也不解释,走到小白马旁,轻轻摸着它的毛发,不知在想什么。 “这马驹是朕选来送你的,阿晚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帝王跟过来。 桑晚转身,冲萧衍之笑得明媚:“取名字,它能听懂吗?” “马都很有灵性,会认主,阿晚常去看它,会记住你的。” 萧衍之抓着桑晚的手,轻搭在小马额前,触感和雪狐截然不同。 见它并不躲开,桑晚满心欢喜:“寝殿那只雪狐崽我已经取过名字了,不如陛下给它赐名吧?” 萧衍之仔细想了想,退后两步,打量着桑晚和马驹。 微风拂过,发丝轻扬,连带着小马身上的白色鬃毛也一同扬起。 侧头看去,一望无际,云野相接。 萧衍之近身,抬手将她的发丝别到耳后: “就叫雪云吧,白衣胜雪,踏云而归,朕的阿晚,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好。” 帝王情意翻涌,桑晚的心扑通跳着,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雪云,雪团,还挺相衬,多谢陛下赐名。” 萧衍之笑意里也不似从前带着若有若无的苦涩,反而宽阔不少。 “骑上试试。”帝王扶住她,“先踩脚蹬,抓着马鞍上去。” 桑晚今日特意穿了简便的骑装,有模有样地骑上马背,小巧的白马和桑晚很是协调,骑起来并不费力。 萧衍之从太监手中接过缰绳:“坐稳了,朕先牵着马走走,你找下感觉,和它多熟悉会儿。” 太监双手奉上缰绳,压下满心惊讶,帝王亲自遛马,座上姑娘也算这天底下,头一个有此殊荣的。 雪云走的很慢,萧衍之手中的缰绳几乎没费力,它便跟着帝王随行。 桑晚的视线高于帝王,看着他为自己牵马的背影,心里愈发乱。 方才萧衍之抱她骑马时,在背后说的那句话,她其实听见了。 但慌乱间,她以风声过大为由装傻。 只是一向杀伐果决的帝王,竟也转移了话题,桑晚本想,若萧衍之再重复一次,她定认真回答。 “骑马走神,当心摔下来。”萧衍之不知何时侧身,发现了思绪已然飞远的桑晚。 两人对视,桑晚视野辽阔,凌元洲和柯沭不知骑去了哪里,侍从也都在马车那里候着。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就在萧衍之要转身,牵着马继续走时,桑晚心中一急,忽地叫住他:“陛下!” “怎么了?”帝王顿足,抬头仔细看她:“可是马鞍坐着不舒服?若磨腿就歇会,你皮肉嫩,别伤着了。” 桑晚摇头,欲言又止。 从萧衍之这个角度看她,女孩和蓝色的天际融为一体,他不禁说:“阿晚甚美。” 桑晚面容含羞,“我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您。” 帝王怔愣一瞬,上前一步握住她抓着马鞍的细腕,仰头追问:“也?” 桑晚心跳加剧,改口道:“只喜欢您。” 话音落下,萧衍之已揽腰将桑晚抱下马,瞬息之间,她转了小半圈,堪堪站稳。 帝王滚热的唇却已压着她落下,手指穿进她的发丝,紧密相贴,无处遁逃。 晚秋的风已经染上寒意,桑晚这会儿却浑身发热,好在周遭并无旁人。 她也想放纵一次,不为规矩、身份所束,感受萧衍之对她的爱。 桑晚想,就算帝王都是薄情之人,就算最后落得凋零下场,但至少现在,这一刻,她是快乐的。 ——这就够了。 她想要的不多,也从不贪心。 感到脸颊湿濡,萧衍之稍稍退开 距离,用袖口擦掉泪珠:“这里风大,别哭。” “我没忍住……”桑晚吸了吸鼻子,半垂下头。 萧衍之笑容欣慰:“朕说过,不会勉强你,会等到你愿意的那天,现在看来,朕等到了?” 桑晚点头,唇瓣红艳艳的,“您是帝王之尊,却总纡尊降贵,对我很好,我、我不知该如何回报……” 帝王再度吻上她的唇瓣,一触即离。 “阿晚不用多说,朕都明白。”萧衍之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朕不傻,分得清什么是真的喜欢,什么是因感动而接受。” 他拉住桑晚的双手,神色认真:“阿晚是喜欢,不是感动,对吗?” 桑晚咬唇,点头干脆,纵有感动,早在南国那些时日,便已生出了感动之心,和动情的感觉,全然不一样。 “我酒后,是不是说了什么?” 萧衍之:“承认喜欢朕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同样,朕为你肃清后宫,也不是什么难事,但需要些时间,也需要一个时机。” 桑晚错愕,她酒后居然已经说过喜欢了么? 那她刚才纠结许久,心都快跳出来了,才鼓起勇气说出口的喜欢,岂不是一桩笑话。 帝王哄道:“酒后和现在说的,自然不一样,且阿晚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朕不会让你伤心失望的。” 从萧衍之的字里行间,她大概能猜到醉酒后都说了什么,果然酒后吐真言,将心中所想说了个干净。 萧衍之看着桑晚的双眼:“你可信朕?” 桑晚从不奢求很多,若真让萧衍之为自己散了后宫,自己岂不成了祸国妖姬? 她点头,却说:“我一直都信您,但陛下不必为了我做为难的事,我已经很知足了。” “从来都不为难,朕从一开始,就要打算这样做的。” 萧衍之将桑晚再度扶上马背,“日子还长,你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开心就是,朕会处理这些糟心事。” 从一开始? 桑晚想起曾经问及萧衍之为何对她好的这样突然,帝王当时说:对她的喜欢,从来都不突然。 后来她再试探,能感到萧衍之的回避。 桑晚不想破坏这样好的气氛,萧衍之面容难掩开心。 “陛下多笑笑,比板着脸要俊朗多了。” 她终究不想在这种时候破坏气氛,正如帝王所说,日子还长,她不怕等不到答案。 可她没想到,变故突生,她想要的答案,来的竟这样快—— 萧衍之带桑晚走了小半个时辰,也谈了许久的心。 直到桑晚已然习惯马驹缓行的幅度,她从帝王手中接过缰绳,轻摸了摸雪云的额顶:“你可要慢点走哦。” 萧衍之站在她身旁:“放心,朕就在你身侧。” “好。”桑晚学着萧衍之先前的动作,像模像样地双腿轻夹马腹,雪云缓缓向前走去,并不很快,萧衍之快走也跟得上。 桑晚开心地笑了起来,踩着脚蹬,不算太颠簸,只是骑久了,的确有些磨腿根。 但和这种自由的心境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桑晚又加快了些速度,萧衍之在后面踱步,并不急着过去。 雪云跑的不快,和大马正常走起来的速度差不多,帝王很是感慨,和阿晚心意相通,后面的事做起来,便不会束手束脚。 第61章 尤其是宫闱之事。 他抬头,桑晚离他已经有些距离,拉着缰绳转弯,和萧衍之四目相对,笑容晏晏。 忽然,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异常刺耳。 就在桑晚眼前,两人视线之间,箭雨冲着萧衍之而去,桑晚惊呼,却听帝王喊了声:“别过来!” 萧衍之身上并无武器,对付箭雨有些吃力,这里没有树木躲避,辽阔的原野漫无边际。 柯沭和凌元洲先前因怕桑晚不好意思,已经被帝王支走。 最近京中事情频出,太后又广寻天下名医,龙影卫调派过多,守在萧衍之身边的人手也只有五人。 他们现身,将萧衍之围在中间,抵御箭矢。 桑晚虽经历过两次刺杀,但第一次是南国宫门前,箭矢朝着南国皇后而去。 第二次是从南国回晋国的路上,箭矢虽朝着帝王銮驾而来,却因护卫居多,他们又在车驾上,并未见到太多骇人的画面。 而这次,却是空旷无比,所有凶险皆历历在目。 萧衍之吼道:“去两个人,守着桑晚。” 龙影卫领命,可箭雨却攻得他们节节败退,无法抽身。 柯沭和凌元洲发现敌情,策马赶回,身后满是黄土,已朝着箭雨射来的方向冲去。 帝王不敢去桑晚身边,他怕自己过去,箭矢会误伤她。 可如今谁不知晓,桑晚或许是晋国皇帝唯一的软肋。 凌元洲和柯沭杀进射箭的方阵时,另一处却有利剑,似是早有准备,直直朝着桑晚射去。 萧衍之目光剧颤,来不及思考,脚尖轻点,便朝桑晚而去。 几乎是抱住她的同时,箭矢深深刺进肩头。 桑晚也被萧衍之冲来的力道,带的滚落在地,身上还撑着萧衍之,身下是较软的枯草,小马驹又矮小,并没有摔着。 却在耳旁听见了帝王的一声闷哼。 “——陛下!”桑晚急道,“您受伤了?” 方阵已被冲散,射来的箭矢没了力度,仅有的五个龙影卫将萧衍之围住,做出防御姿态。 萧衍之额头渗出些许冷汗,“朕说过,不会让你有事的。” 桑晚哭着摇头,乱了方寸。 帝王冷静指挥:“留下两人守备,其余三人去帮凌元洲。” 龙影卫领命而去,他们这里已经大致安全,安顺和元德清驾着马车直接过来,将萧衍之接上去。 元德清急的红了眼,桑晚慌乱无措,只看着帝王后背流出的血,和玄黑色的骑装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并瞧不见血色。 可箭矢刺穿皮肉的声音,和萧衍之的闷哼仿佛就在她耳边环绕。 不知不觉,眼泪已然流了满脸,她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母妃临死前的话,也一遍遍在脑中回荡。 ——你就是个霉星,所有和你沾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母妃因她,不得不困在深宫,郁郁而终。 林娘娘也因她失宠,连带着二姐姐在宫中都不受待见。 桑晚看着萧衍之受伤的样子,目光怔怔,喃喃道:“所以,哪怕来了晋国,也逃不出这样的诅咒吗?” 徐才人被赐死那次,桑晚说过自己是霉星,萧衍之又怎会忘记? 他用没受伤的那侧手紧紧攥住桑晚: “和你无关你,是朕给你带来无妄之灾,他们伤不到朕,就想出这种阴险法子,阿晚,你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帝王握着桑晚的力气渐弱:“或许和我们都无关,该死的是他们,是那些觊觎皇位的蛀虫。” 桑晚哭着点头,不想让萧衍之操心,什么都顺着他。 元德清用白色绢帕在被血渗透的玄色衣衫上轻按了按。 声音打颤:“血是黑色的,箭上有毒!” 安顺:“师傅,这、这该如何是好?!” 元德清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萧衍之眼前发晕,强撑着说: “龙影卫留一人同行保护,一人速回营地,让太医候命,金鳞卫戒备,朕遇刺之事不可声张,秋狝所有人都给朕看牢了!安顺,出去驾车速回。” “是!”安顺稳住神情,龙影卫中已有一人往营地的方向窜去,轻功疾行。 桑晚紧紧捏着被萧衍之握着的手,“陛下,您坚持一下,千万别睡。” 她声线发颤,说着安慰的话,却止不住眼泪颗颗滚落,沿着下巴落到帝王手背。 萧衍之呼吸粗重,没回应桑晚,转眸看向元德清,“那枚御令,交由阿晚。” 元德清从袖中拿出令牌,放到桑晚手中。 是上次卸了姚绍明胳膊后,安顺当街拿出的御令。 见御令者如见帝王,听其调遣,萧衍之这是在给桑晚留后路。 眼看着桑晚接过,萧衍之 实在撑不住,昏了过去。 留下的唯一一个龙影卫,眉头深蹙,徒手撅断了较长的箭矢,只剩挨着皮肉的一截,撕开伤处附近的衣袍,洒下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桑晚问。 那人叹气:“回姑娘,只是寻常止血的药粉,龙影卫也是死士,身上带的,大多是毒药。” 桑晚心急如焚,催道:“安顺,再快些。” “属下在马车外轻功随行,能减轻马匹负担。”龙影卫掀开布帘,翻身出去。 冷汗浸湿了安顺的脊背,马车在风中疾驰,终于在一炷香后,回了营地。 金鳞卫已经全面戒备,随处可见黄马褂的身影。 萧衍之被抬回主营床榻,里面炭火烧的很旺,并不冷。 帝王身上的玄色衣袍随着元德清一声“得罪了”,从后背悉数撕开,上半身衣衫尽褪。 萧衍之被扶着坐在榻上,箭尾还插在肩头,昏迷不醒。 浓黑色的血蔓延许多,可更多的,却是帝王后背密密麻麻的鞭痕。 错综复杂,像是经年累月留下的。 桑晚一时都忘了哭,怔怔看着那些鞭伤,“他是帝王啊,怎会如此。” 江瀚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姑娘,您请在屏风外歇息吧,拔箭血腥,别吓着您。” 苏若扶着桑晚出来,心疼地替她擦干眼泪,她双眼通红,捏着苏若的手微微颤抖:“姑姑,陛下的后背……为什么?” 苏若并不知晓萧衍之和桑晚很多年前在南国曾见过。 深深叹气:“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过继到太后膝下抚养,吃鞭子如家常便饭。” 桑晚身形恍惚,瘫软在椅背上。 难怪那日菊园,萧衍之罚宁王鞭子,问太后是否眼熟…… 萧衍之怎能不恨,算起来,是晋国先帝眼睁睁看着姚氏诬陷他外祖一家,再亲手将他送到姚淑兰身旁,日日受着百般折磨。 从皇子之时,便忍受折辱这么多年,是谁都会变得喜怒无常,性格扭曲吧。 外人只知他是暴君,可从未问过他的意愿,就被迫身负血海之仇,推上皇位。 皇子……桑晚心很乱,五六年前,南国还没闭关锁国,当时朝贺,各国都派了使臣前去庆祝,以达建交之名。 她猛地坐起身:“姑姑,陛下何时被养在太后身边的?” “陛下七岁时,江州发了水患,姜家全族受牵连,八岁便过继到太后膝下抚养,十岁那年,姜嫔自尽于宫中,那时已降位是贵人了。” 苏若细细回想。 桑晚思绪飞转,居然这么小就到了太后膝下。 “那他,可曾去过南国?” “去过。” 苏若这次回的很快,“约莫五年前,先帝钦点陛下出使南国贺寿,当时朝中笃定,先帝已看中陛下为储君,日后必要继承大统。” 桑晚没忍住,涌出许多泪水。 苏若顿时慌了,拿着帕子,如何都擦不净:“好端端的,怎又哭成这样了?” “我、我——”桑晚抽噎,泣不成声,攥住苏若拿帕子的手,“姑姑,我好像见过陛下。” 苏若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桑晚继续说:“五年前在南国,我见过他挨鞭子的模样。” 珠月惊讶不止,满脸愕然。 元德清隔着屏风听桑晚问苏若当年之事,就知瞒不住了。 苏若眼眶泛红,点头道:“难怪……难怪陛下执意要御驾亲征南国,原是为了接姑娘回来。” 桑晚逐渐将当年还是少年面孔的萧衍之,和现在的帝王重合。 变了,又好似没变。 那年他们在废弃小院中,聊了许久。 他讲宫外的自由,桑晚便讲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每个人都有苦衷。 短短一天,说尽人间喜事,亦诉尽世间悲凉。 从南国离开的前一天,萧衍之还带她去了那座废弃宫殿,说了些让她听不懂的话。 现在想来,他有过犹豫要不要告诉自己。 桑晚终于明白,萧衍之这么多次的回避是为何,初见时独独将她从大殿中拉起,又是为何! 第62章 正如萧衍之说过,他对自己的喜欢,从来都不突然…… 是他救自己于水火,也是他,给了自己更光明的未来。 桑晚忽地起身,绕进屏风后,珠月没拦住,只来得及喊了声:“姑娘!” 元德清显然刚哭过,见桑晚进来,缓缓拘了一礼。 桑晚颤声询问:“情况如何?” 床榻旁,满地都是被黑色血污沾染了的纱团,她甚至不敢多看两眼。 苏若扶着她,生怕她受不住,刚知道帝王就是多年前的少年人,就突生变故,甚至没来得及同他说句话。 桑晚哪里承受得住。 江瀚身为太医院院判,和其他几位太医都在。 见她进来,深深叹气,又摇了摇头:“古籍有记载,陛下所中之毒,源自南国,臣等……束手无策。” 桑晚几乎瞬间想到桑烨,身形晃了下,强压下难过。 “钟太医呢,他和我同来自南国,速去请人!” 恰逢柯沭和凌元洲回来,龙影卫在南国早就调查过钟旭,是南国宫里为数不多的人才之辈。 “钟家祖辈便是行医的,钟旭生长在医学世家,南国的毒,必有法子!” 江瀚当即决断:“臣可为陛下施针,使其血脉闭阻,减缓毒性蔓延以护住心脉,但只能拖半天时间,时辰一到,必须解开。” 柯沭扭头就出去,“我去接人!” 这次出宫,随行人员除了陛下的御用太医江瀚,剩下的就是伺候其他主子的。 钟旭在太医院还未吩咐特定照顾的主子,只偶尔来给桑晚请脉,此次秋狝,自然不在行列中。 桑晚心急如焚,从皇宫到这,她当日乘坐马车便用了半天时间,何况是一来一回。 凌元洲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临危不乱,沉稳道:“姑娘别怕,龙影卫轻功绝佳,腿脚很快,眼下飞鸽进京,京中暗卫接到信会先带钟太医启程,途中有人接应,用不了半天便能到。” 桑晚双眼红肿,珠月浸了温凉的帕子:“姑娘歇会,敷下眼睛吧,哭成这样,陛下醒来也会心疼的。” 她摇头,心中似有答案,问凌元洲:“放箭之人,可是桑烨?” 此情此景下,凌元洲终不好隐瞒。 “我和柯沭冲进箭雨方阵,皆是周家死士。” 泪从眼角滑落,她转身在矮榻上斜倚着,任由珠月将帕子敷在眼上。 周家,是桑烨的外祖,也是南国皇后的母家。 南国的毒,也只有他们能下了。 珠月担心不已:“姑娘,您可不能再哭了。” “闲杂人等都出去吧,我想静静。”桑晚无力摇头。 宫人还未退下,便有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不知该启禀谁,最后看向唯一坐着的桑晚。 “姑娘,太后娘娘带着薛贵人来了!” 第53章 小太监说完,姚淑兰便带着薛瑶已经阔步进了主帐,可见速度之快。 营帐内众人皆见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薛贵人万安。” 薛瑶在其身后看向桑晚,面露担心。 桑晚心里难受,哭的眼睛痛,慢半步起身,缓缓福礼:“见过太后。” 虽说有陛下口谕她本无需见礼,但此情此景,她不能和姚淑兰上纲上线。 太后冷冷瞥了眼她,“哀家听闻御医全来了,金鳞卫也开始戒备,这是怎么了?” 四下无言,元德清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答话:“回太后,陛下……遇刺。” 姚淑兰状似讶异,径直绕过屏风后,看见了床榻上躺着的帝王。 桑晚也跟着过去,凌元洲下意识站得离桑晚近了些,生怕姚淑兰对桑晚做什么。 萧衍之此刻平躺在榻上,嘴唇发青,呼吸极弱,双眼紧紧闭着。 桑晚看得揪心,她从未见过帝王这样脆弱的时候,仿佛随时都会离她而去,这样看着,泪水又盈满眼眶。 薛瑶也面露惊色,手里不安地绞着帕子。 太后神色如常,只眉头深皱,“皇帝面上看着,好似中毒之症?” 江瀚回禀道:“娘娘慧眼,是中毒。” “皇帝若出事,太医院难逃其咎,陛下素日待你们可不薄。” 姚淑兰声音轻飘飘的,却生生吓得太医们齐齐跪下,“太后恕罪!” 眼下这场面,连江瀚都束手无策,谁都不敢保证能让帝王完好无损地醒来。 “皇帝了无子嗣,如今昏迷不醒,该如何是好?” 姚淑兰假意难过,深深叹气:“江山社稷怕是危矣!” 凌元洲拱手抱拳:“陛下洪福齐天,正值壮年,必会安渡此劫,庇佑大晋,还请太后娘娘放心。” 姚淑兰眼看无法煽动舆论,质问道:“凌将军,哀家听闻皇帝出事的时候,你和柯大人皆在,是怎么护的驾?!” 凌元洲爽利地单膝跪地:“是臣护驾不力,甘愿领罚!” 桑晚心急,当时情况特殊,他们两人是被萧衍之暗示走远的。 想张嘴替凌元洲辩驳一二,被苏若暗暗拉着腕子拽住。 姚淑兰自然看见了,对苏若嘲讽道:“皇帝竟派你来照顾她一个豢养的宠儿。” 苏若身为萧衍之的奶娘,当年暗中没少接济帝王,姚淑兰对其不甚友好。 她屈膝福礼:“承蒙陛下不弃,有幸侍奉姑娘身旁,劳娘娘还记得奴婢。” “哼。”姚淑兰冷哼,此刻没功夫理会苏若一个下人,转头看向凌元洲,“护国将军之子,没护住陛下,当真可笑,话说——柯沭呢?” 四周倏然沉寂,柯沭去接应钟太医,营帐内却无人敢言。 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孟涞掀帐而进,三两步来到屏风后,飞速看了眼帝王,朝太后微微躬身作揖: “太后万福,柯大人身为帝王暗卫,自然是携龙影卫去追截刺客了。” “哦?”姚淑兰看起来很是担心,急切询问:“可捉到了?” “柯大人未归,暂不知情。” 孟涞回禀,看着跪了一地的人,从凌元洲,到整个太医院的御医,皆一副将被问罪的模样。 姚淑兰侧身站着,声音幽幽:“就算捉到活口,皇帝命悬一线,也无法将功折罪。” “这是自然。” 孟涞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倒有几分百官之首的沉稳。 “待陛下醒来,如何惩治自会定夺,臣等岂敢僭越。” “若皇帝醒不来呢?” 放眼在场所有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也就只有太后宫敢说了。 孟涞气定神闲,十分大胆:“那也有新帝定夺,后宫不得干政,娘娘也不想让整个姚家再度背负骂名吧?” 皇室中人,除了萧衍之,能登基的也就只有不成气候的萧梓轩了。 显然,他无法胜任皇位。 太后转身,这才正眼看向孟涞。 从前只知孟涞油腔滑调,虽有谋士之才,却始终认为其难成大器。 今日首次交锋,仅两句话却让她满是掣肘。 姚淑兰心里憋着气,遥想当年,东夷一战,她毫无防备地让萧衍之打了翻身仗。 结束了自己垂帘听政的局面,姚家也深受大创。 这才知道,萧衍之暗处,早已有了自己的人,柯沭、孟涞就是从那时冒到明面上的。 她上前两步,在孟涞面前站定,几乎眼睛对着眼睛,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 “再度背负?” 孟涞笑得颇有深意。 “娘娘是聪慧之人,定然明白臣的意思,陈年旧事搬到台面上讲,于您颜面无益。” 姚淑兰的笑声带着嘲弄和寒入骨髓的冷意:“孟大人的嘴,果真如传闻般那么的……不知死活。” “多谢娘娘夸赞。”他虚虚作揖:“臣没旁的优点,就是脸皮厚,不怕死。” 姚淑兰自知说不过文臣,绕出屏风后,走到宽阔之地,不紧不慢地落座。 “皇帝昏迷不醒,哀家寝食难安,江太医可要贡献毕生医术,不要辜负哀家和皇帝对你的期望。” 她这幅样子,怕是要坐着不走了。 屏风后凌元洲起身,冲孟涞投去感激的眼神,太医也都起身,江瀚隔着屏风,声音都在打颤:“臣定当竭尽全力。” 孟涞进屏风后看了两眼虚弱不已的帝王,面露难色。 和凌元洲眼神交汇后,转身踱步到姚淑兰身边:“陛下醒来,不知还得多久呢,娘娘上了年岁,不如回去歇息,陛下身体受损,您可不能再倒下了。” 孟涞说的虚情假意,姚淑兰根本不吃这一套:“无碍,皇帝不醒,哀家哪能安心离去。” 两人都虚与委蛇,太后怕是见不着萧衍之咽气,才不能安心离去吧。 桑晚看得心累,太后身份尊贵,她不想走,无人能奈何。 气氛诡异的安静,她愈发心烦意乱。 在知道萧衍之,就是当年那个在废弃宫殿挨鞭子的少年后,桑晚才真的切身体会到帝王在自己心中何其重要。 第63章 对姚淑兰的恨意也渐渐加重,等钟旭过来,太后怕少不了要阻碍一二,耽误时机。 她倏地起身,看向姚淑兰,第一次对她冷脸以待:“太后娘娘,还是请回吧。” “就凭你?”姚淑兰压根就没把桑晚放在眼里,萧衍之若倒下,她根本不值一提。 却见桑晚从袖中拿出御令,递给安顺:“命金鳞卫,护送太后回营帐歇息。” 姚淑兰当即气血翻涌,怒拍桌案:“桑晚!” 孟涞见着御令,眼前一亮。 安顺领命出去,瞬息间,身穿黄色甲胄的金鳞卫便进了营帐,皆单膝跪地,冲姚淑兰抱拳:“恭请太后回营!” 说好听点,是护送;直白些,和押送无异,将人送回营帐,原地看住。 帝王倒下,最怕内乱,金鳞卫见御令,自会听命。 姚淑兰目光危险,看向桑晚,字字阴狠:“你最好祈祷皇帝能醒来,别落在哀家手里。” “阿晚不过陛下身边豢养的宠儿,不值得太后费心记挂。” 桑晚将姚淑兰说给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也是。” 姚淑兰起身,不失优雅地理了理衣袍,“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出谁如此大胆,敢行刺帝王,至于你——” 她凑近桑晚,“哀家绝不容皇帝身边,出现你这种魅惑圣心的祸水。” “娘娘抬举了。” 桑晚站定,步伐毫不退让,即便双眼通红,也不躲闪姚淑兰直直投来的视线。 太后冷笑:“等柯大人回来,就该知道,究竟是谁敢刺杀皇帝,哀家倒是好奇,晋国太平盛世,唯一有仇怨的,怕只有刚被铁骑踏平改建的南都……” 桑晚看着姚淑兰的眼睛,心中闪过一瞬不好的猜测,她说的这般有底气,难道知晓是桑烨命周家死士动手的? 从她来到现在,凌元洲并未泄露任何信息。 “太后对阿晚说这些,莫非已经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姚淑兰大抵是被孟涞和这御令气急,太后威严不复存在,对桑晚一介弱女子,又降低了防备心。 才说出这样漏洞百出的话。 但到底是在深宫多年的人,面对桑晚的反问,姚淑兰很是淡定。 “桑姑娘,话可不能乱说,哀家也是猜测,若行刺帝王之人是你那好兄长桑烨,你又自当如何?” “南国已灭,是不是他,与我何干?” 桑晚没忘记萧衍之昏迷前说,不要再将什么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桑烨与她,自国灭起,便再无瓜葛! “桑姑娘大义灭亲,承欢皇帝身畔,此番心性,实非常人能比。” 姚淑兰话说的难听,甩袖走向门口,又忽地转身,看向跟着她预备一同离开的薛瑶,“你留下!” 薛瑶错愕:“母后,臣妾在此也帮不上忙,还是不留下添乱了。” “薛贵人,身为后妃,陛下遇难,理应御前侍疾,寸步不离。” 姚淑兰抬手,轻拍薛瑶肩头:“别让哀家失望。” “这……”薛瑶转身,看了看桑晚,想让她命金鳞卫也送她一并回去。 却见桑晚眼神平静,只好应下:“是,臣妾明白。” 平时娇弱易折的人,这会顶着一双通红的眼,却底气十足地同太后抗衡。 孟涞看着姚淑兰离开的背影,冲桑晚竖起大拇指,“陛下没看错人,姑娘聪颖,心妙绝伦。” 薛瑶驻足,目送姚淑兰离开,回到桑晚身侧瘫坐下,怔怔走神。 桑晚握住她的手:“薛姐姐别得罪太后,你身处后宫,当心日后不好过。” “我不在乎。”薛瑶说的干脆,心急如焚:“陛下他……” 桑晚垂下眼睑:“只能等,等龙影卫从宫里将钟太医接来。” 薛瑶无措地点头,小声说着:“陛下可一定要醒来,千万不能出事。” 桑晚心中疑惑,薛瑶素日里对萧衍之一向不上心,怎得这会也紧张不已? 她还是第一次见,薛瑶露出这样慌乱的神色。 之前听苏若说,入宫前,她本和心上人定了亲。 但尚书夫人离世,薛尚书又嫌那人门第不高,这才送薛瑶入了后宫。 眼瞅着半天的时辰即将过半,桑晚越发揪心起来。 终于在一炷香后,营帐外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只见两名龙影卫皆背着药箱,后面是气喘吁吁、衣衫凌乱的钟旭,以及气息相对平稳的柯沭。 他喘着粗气进来,扫了眼营帐内的几人,对凌元洲作揖:“见过——” 还未说完,便被柯沭风似的提溜进屏风后,“没功夫讲这些虚礼,你快看陛下吧!” 第54章 来的路上,柯沭已经大致给钟旭讲了情况,心中早有决断。 他干脆利落地掀开被角,跪在床榻旁为萧衍之细细诊脉,周遭很是安静,均都屏息凝神,担心他说出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后果。 沉默半晌,他接连换了两只腕子,神色越发凝重。 桑晚看得揪心,终于见他起身,缓和道:“陛下体内,还有沉寂多年未彻底清除的余毒,此次所中之毒和其相克。” 江瀚恍然大悟:“难怪陛下中箭后这许久,毒素流动之慢,抬回营帐后还有机会施针护住心脉。” “太后当年所下之毒,也算误打误撞,救了陛下。”柯沭冷笑不已,“若让她知道,岂非要后悔死。” 钟旭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这等皇家辛秘骤然被他听去,怪吓人的。 “柯大人慎言,人多嘴杂,当心祸从口出。” 孟涞和柯沭倒是难得达成共识,“太后捂嘴都来不及呢,传出去,对她只坏不好,我们怕什么?” 凌元洲心系家国,始终绷着一根弦,“说重点,陛下身体可有大碍?” “臣祖上流传的医书中,或有法可解,需冒死一试。”钟旭躬身:“成则立,不成则殒。” 凌元洲思忖片刻,忽而朝钟旭跪下:“钟大人,拜托了。” “凌将军快请起来。”钟旭双手扶着他臂膀,“臣定竭尽全力。” 横竖萧衍之的性命已架在鬼门关上,所有的希冀都只能看钟旭。 桑晚眼泪不止,傻站着怔怔看向帝王苍白的面容。 几名太医对视,在钟旭的吩咐下彻底掀开锦被,将萧衍之扶着坐起。 凌元洲背对着他坐在床榻边,帝王无力瘫靠在他后背,仍是昏迷状态。 看见帝王脊背布满的陈年鞭痕,钟旭也是一愣,随后挪开视线。 江瀚对桑晚拱手:“姑娘不如在屏风外歇息等候?” “我想看着他。”她摇头,目光坚定,“不想再躲开了。” 江瀚迟疑,看了看钟旭,见他无异,也不再说什么。 钟旭从药箱中一通翻找,将两粒药丸送入皇帝口中,又悉数取下江瀚先前护心脉的针,而后重新施针。 萧衍之伤在右肩,密密麻麻的针顺着右半边身体一路扎到手腕。 最后命宫人拿来铜盆,接在萧衍之右手底下,利刃轻轻划过右边臂膀,只见浓黑色的血污淅淅沥沥排出体内。 江瀚满目震惊,从喂药到施针,都还正常,只是这最后一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钟旭解释:“南国从前有巫邪之术,巫医高达数百人,我祖上行医数载,祖父还在时,巫医盛行,阴险卑劣,能治常人所不能,但本质有损阳寿,阴缺至极,南国先帝派人围剿,后世便逐渐消失。” 江瀚听的迷糊,反问:“陛下所中之毒,和巫医有关?” “正是。” 钟旭继续在萧衍之右臂上的几个穴位施针,又有一股黑血涌出,顺着指尖滑入铜盆。 “此毒短时间内不会致命,仅会扰乱心智,渐渐疯癫,但若时机到了,巫医施以药引,便会毒发暴毙。” “最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巫医的药引是何……” 他说完,探身在萧衍之另一条完好的腕间诊脉,“好在陛下体内有旧毒相克,运毒受阻,能连同余毒一起清理干净。” 听到这,桑晚松开手中紧攥的帕子,狠狠松了口气,无声滑下泪珠。 薛瑶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了,妹妹别哭。” 钟旭取下萧衍之身上所有的针,又在其前胸后背重新施针,并叫凌元洲起身。 待他扶着帝王坐稳后,最后在其胸口落针,顷刻间,萧衍之从口中咳出一团黑血,原本极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钟旭快速取下所有银针,长舒了口气,“可以了,将伤处包扎,好生静养就是。” 江瀚忙吩咐手下的太医去做,冲钟旭深深作揖:“钟大人年纪轻轻,医学盖世,老夫钦佩!” 他后背已被汗水浸透,忙双手扶起江瀚:“江大人折煞臣下了,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话音落下,听桑晚声音孱弱,不敢置信地唤了声:“陛下……” 第64章 众人皆向床榻看去,萧衍之已经醒来,只是虚弱异常,视线还不大清明。 扫视一周后,看向桑晚,声音有气无力:“朕还没死呢,怎就哭成花猫脸了。” 不说还好,这下说完,桑晚更是止不住泪,扭头就绕出屏风后,传来不小的抽噎声。 苏若连忙陪着出去,薛瑶见萧衍之已经醒来,没有留恋地也转身出去,和桑晚呆在一处,甚至没多看帝王一眼。 凌元洲尴尬笑笑:“呃……桑姑娘这是,喜极而泣。” “朕是昏了,不是傻了。” 萧衍之冷冷飞了他一眼,又咳嗽不止,接连吐出血污,这才发现地上的铜盆满是黑血,和身后站着的钟旭。 钟旭在南国见识过萧衍之的暴君之行,见他视线扫来,慌忙跪下:“臣有罪,不得已损伤龙体,望陛下海涵。” 年轻的医官还在为萧衍之包扎较为严重的箭伤,手腕那处还未处理。 孟涞忍笑,将钟旭扶起来:“陛下虽是暴君,但也是明君,从不滥杀无辜,钟太医不必惶恐。” 这个时候,也就孟涞敢做如此大胆的行径了。 柯沭也三言两语,将萧衍之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简单叙述给帝王。 屏风内的血污被处理干净,萧衍之身上缠着白纱,靠在床榻上,虚弱在所难免,甚至眼前阵阵发晕。 钟旭心虚,小心翼翼地给帝王解释:“毕竟放了些血,晕眩实属正常,陛下体内已无任何毒素,只需好生将养,补气补血便再无大碍。” 萧衍之说话的声音比平日小了不少,但还是抬手指着钟旭:“朕因着阿晚返京路途无医,将你带来晋国,举家迁移。” 帝王气血不足,说话略停顿了下,钟旭诚惶诚恐,弓腰傻愣愣地说:“……是陛下之幸,大晋之幸。” 这话接的明显底气不足,还带着试探的意味,生怕说错了话。 床榻上,传来帝王两声轻笑:“传旨,钟旭救驾有功,擢升为太医院院正,与江院判一同协管太医院,再赐京中邸宅一座,仆役数十,赏银千两。” 江瀚上了年岁,太医院后继有人,他亦很高兴。 钟旭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跪下谢恩的声 音满是不可置信:“臣、臣谢陛下隆恩!” 桑晚隔着屏风听见也替钟旭和钟妍高兴。 萧衍之思虑周全,对柯沭吩咐:“调派龙影卫暗中保护钟太医安危,别叫有心之人盯上。” 柯沭拱手应下。 元德清去外传旨,营帐外小太监又来通传:“启禀陛下,内阁学士潘子墨有急事求见孟大人。” 孟涞和萧衍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内阁中,给太后通风报信的奸细已露马脚。 潘子墨携发妻一同进来问安,帝王并不意外,孟涞表面吊儿郎当,但做事却反差极大,一向周到。 潘子墨将信件递给孟涞:“回陛下,孟大人也将臣列在秋狝名单上,出发前一日臣告假,特意留在宫中,待大人交代之事有了着落,才携妻子共赴秋狝之地,做足戏码。” 他一进来便见礼,说完抬头才发现帝王靠在床榻上,身上缠着白纱,惊道:“陛下受伤了!” 孟涞声音懒懒:“是遇刺,已经没事了,消息没传出去吧?” “并未,臣来时看营区也并不知晓陛下遇刺之事,金鳞卫戒备很是森严。”他说。 “那就好。”萧衍之看向他一旁挽着夫人发髻的女子,“朕记得,你是江太医的女儿。” 江雪昕含笑低头,盈盈称是。 钟旭见过江雪昕,自家女儿曾邀她到府中小聚,也是笑着点头。 太医之女,终究算不得权贵之家,京中抱团,世家小姐瞧不起太医之女,她们也不强进,故而只在自己的小圈子中互相结识。 钟旭的女儿钟妍,便和江雪昕打成一片。 只因她已为人妇,而钟妍,则是入过南国后宫的,虽还是完璧之身,但年龄上,已然算不得女儿家。 萧衍之:“朕这一倒下,还真是巧了。” 江瀚能见到爱女,也是高兴:“雪昕命好,子墨为人端正,如今又步步高升,在孟大人麾下做事,臣甚是欣慰。” 潘子墨踏入营帐,和坐在主位上的薛瑶对视一瞬,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薛瑶隔着屏风听他们谈笑风生,笑容牵强,小声说:“可不就是巧了吗,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桑晚和苏若互看了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张口安慰。 原来潘子墨就是薛瑶之前订过亲的心上人。 若说门第,潘子墨父亲已从少卿升至大理寺卿,他自己也进了内阁。 与昔日相比,的确算得上官途坦荡,步步高升。 屏风里言笑晏晏,桑晚却替薛瑶难过。 从前她不知喜欢是什么感觉,现在知道了,多少能体会到薛瑶的心酸。 不多时,几人寒暄完,萧衍之同亲信有要事相谈,太医们和潘子墨皆退出离开。 行至门边儿,潘子墨忽而回首,冲薛瑶浅浅作揖:“薛贵人,安好。” 桑晚明显感到薛瑶身形一僵,袖口下手指不安地绞着帕子,面上却强装镇定,“潘大人有礼。” 江雪昕也跟着冲薛瑶福礼,面容恬静。 两人相携离去,江雪昕笑起来满脸幸福,看得出他们很恩爱。 待他们走远些,薛瑶才起身,声音缥缈:“回宫前,还能看他一眼,也了无遗憾了。” 桑晚心切萧衍之,没听出薛瑶的话外之音,安慰道: “薛姐姐别难过,人在京中,总还有见面的机会,虽无缘做夫妻,可相识多年,朋友还是做得的。” 她无力笑笑:“陛下已醒,我该去给太后复命了。” 帐外秋风萧瑟,天色渐晚。 薛瑶的背影很是落寞,就好像再也走不出心中的阴影,也回不去当年正少时。 苏若叹息:“年少时便喜欢的人,又怎会轻易放下呢,好在咱们陛下,将姑娘接来身边了。” 她说完,屏风内原本商议政事的声音戛然而止。 元德清去传旨不在帐内,柯沭先前去接钟旭,也不在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余下的孟涞和凌元洲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安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在萧衍之耳旁小声解释:“姑娘看到您后背的鞭痕,问了苏若姑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萧衍之急火攻心,当即气血翻涌,没忍住剧烈咳嗽,又咳出些许血渍。 毒素已清,颜色变得鲜红刺目。 “——陛下!”几人紧张喊道。 安顺吓得磕头不止:“奴才死罪!” 桑晚心惊,三两步绕进屏风后,看到帝王唇瓣被血染得红艳,又泪意不止。 焦急用帕子擦着,细腕不受控地微颤:“快去请钟大人。” 萧衍之一把握住她伸来的手:“朕没事。” “可是……血。”桑晚目光无措,满眼担心。 帝王却不甚在意,拿过帕子随意擦了两下,对自己身子还是心里有底。 直白问:“你都知道了?” 桑晚的手腕还被萧衍之攥在手里,倒是关心则乱,这下羞赧也无处遁逃。 抿唇点了点头,极小声地“嗯”了下。 这下轮到萧衍之心中杂乱,一点点松开她,靠回床榻。 桑晚忽然很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从身体里抽离。 萧衍之回避那么久,不想让她知道,如今…… “陛下不想让我知晓,我可以装作不知。” 她眼中委屈,萧衍之右侧伤着,吃力地抬起左胳膊,摸了摸她哭得发烫的眼。 “怎还委屈上了,朕不说,是因陈年旧事,实在不堪入目,不想让你知晓朕的那些过去。” “但不告诉你,朕又觉得对你不公,心中有愧。” 萧衍之呼出一口浊气,“这样也好,朕与阿晚,日后便再无隔阂,你也不会总猜忌疑心,朕日后会有新欢了。” 帝王如今伤成这样,桑晚哪里还会怪他,只剩心疼了。 萧衍之这一箭,是替她档的,一国之君,不顾性命保护她,桑晚还如何猜疑的起来。 再说,她是先喜欢上身为晋国君王的萧衍之,才知晓他是当年之人。 孟涞脸皮厚,倒是神色如常。 柯沭和凌元洲何曾见过萧衍之这样肉麻的一面,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事情没谈完,他们还走不得。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呈来汤药,安顺起身接来,还没放到萧衍之手中,便被桑晚顺手接过。 “陛下右臂伤着,没好之前不要使力了。” 说着,用勺子舀起汤汁,送到萧衍之唇边。 真是风水轮流转,帝王突然就想到在南国见到桑晚时,也是这么给她喂药。 孟涞见萧衍之竟乖乖地一口口喝着,实在憋不住笑,背过身去,肩膀抖个不停。 第65章 柯沭和凌元洲也走到孟涞那边,和他排排坐着,忍俊不禁。 凌元洲轻声嘀咕:“陛下转性了?这么听话……” “你懂什么,这是情趣。”孟涞纠正,“果真在军营呆傻了。” “背后议论朕,脑袋不想要了?”萧衍之随口说道,明显是开玩笑的口吻。 孟涞一本正经:“臣等在讨论国事,陛下误会了。” 桑晚不会武功,耳力没有萧衍之那样通灵,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碗中汤药见底,扭头询问:“没备下蜜饯?” 安顺犯难:“这……” 萧衍之轻笑,用左手将眼前的人倏地拉近距离,随后在桑晚唇瓣落下一吻,“比蜜饯甜。” 桑晚却皱起眉头,表情忽变:“——好苦。” 从两人的对话听来,原本要转身的孟涞又继续背对着两人。 简直没眼看,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帝王,完全拿他们三人当了空气。 安顺始终将头压得很低,生怕看见不该看的,脑袋不保。 端着空碗下去时,连退出去的背影都有些恍惚,让孟涞好一通嘲笑。 桑晚在榻边坐正身子,看萧衍之脸色煞白,病恹恹的虚弱模样,心生怨恨:“太后……就该杀之而后快。” 帝王眼神倏冷:“光杀太后无用,朕外祖一家和姚家有灭族之仇,朕要将整个姚氏,皆以大晋律法斩之,昭告天下。” 孟涞几人也转过身,正经起来。 他双手递上信件,是方 才潘子墨送来的,“内阁中太后一党的奸细已查明,此人先帝还在时便已在内阁,藏得很深,这次是自己找上潘子墨,送来太后这些年暗中涉政的证据。” 萧衍之接过信函,大致扫了几眼。 “那年陛下血洗朝堂,未将他揪出,之后几度想和太后撇清干系,却被姚家以妻女性命威胁,不得不继续替太后做事。” 孟涞叹惋:“秋狝之行,他察觉到陛下要捉他,遂交出太后这些年的血证,只求陛下能保他妻女,他甘愿赴死。” 萧衍之示意柯沭将信件送进熏炉中烧了,“那就如他所愿,允他和妻女再见最后一面。” “陛下仁慈。”孟涞拱手,眼中毫无波澜:“早年站错队,如今想活,也绝无可能了。” 桑晚心头一喜,“有了证据,可以问罪太后了?” “没这么简单。”萧衍之笑意苦涩,“太后都曾垂帘听政过,区区涉政,闹到最大,也只是将她送去寺庙清修罢了,动摇不了整个姚家。” 柯沭给桑晚解释:“这些年,龙影卫也搜集出不少当年铁证,但若想推翻姚家,必须找到当年诬陷姜大人,以天灾掩盖,让姜氏满门遭遇屠戮的真相。” “还有戕害皇族,把持朝政,意图掌管萧氏江山。”凌元洲忿忿补充。 桑晚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不过萧衍之现在身体无恙,就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别的,她相信帝王,交给时间就好。 说到这,凌元洲总觉得哪里不对。 “太后今日像有备而来,仿佛早就知晓陛下遇刺一事,她的反应太过平静,临走前还质问姑娘,倘若刺客是桑烨指派,又该如何?” 萧衍之眼睛微眯,凌元洲又猛地站起身,却降低声音:“若太后提前已知晓您遇刺,御前岂非有她的人?” 柯沭后背一凉,单膝跪地:“绝无可能,御前的人都是臣逐一筛选,若有奸细,臣万死难辞!” 孟涞倏地拍了下脑门。 他来的晚,没看到姚淑兰刚来时的模样,却没错过她之后的反常。 “不是御前有奸细,而是太后和刺客有关联。” 他说完,桑晚毛骨悚然,“可是,行刺之人,不是周家死士吗?桑烨他……” 孟涞不愧是当年的状元郎,在萧衍之身旁做了这些年的谋士,脑子越发灵光。 最大的可能,就是桑烨和姚氏、和太后有联系,不然他为何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只为今日刺杀帝王吗? 下的还是这种需要巫医药引,不会立即致死的毒。 帝王赞许地看了眼孟涞,冷笑道: “这就说的通了,萧承基当年高热,太医院束手无策,是钦天监说,宫里或许有脏东西,要请法华寺来做场法事。” 凌元洲当时还小,但也是京城勋贵之家,对这事颇有印象。 回忆道:“法事结束,宁王高热虽退,但半月后心智受损,如痴儿般,已然药石罔效。” 听他们讲当年之事,桑晚心惊,不自觉的往萧衍之身旁挪了挪。 被他用左手攥住,“别怕。” 孟涞:“现在看来,先帝请来的根本不是法华寺的僧人,而是南国的巫医。” “听钟大人说,当时南国巫医盛行,后来遭南国先帝截杀,不许其祸害世间,自此隐退,多年后,世上再无巫医。” 柯沭想到这,渐渐将所有事连到一起: “所以,姚家当年把持朝政后,从钦天监口中知晓真相,寻遍天下名医其实在找巫医,但均无果,桑烨的出现让姚淑兰有了希望。” “不对。” 孟涞当即摇头否认柯沭的想法。 “陛下所中之毒就源自巫医,证明桑烨身边已有巫医存在,若刺杀和太后有关,此刻巫医怕是和姚淑兰牵上线了。” “那太后再次重金悬赏,寻天下良医,只为给巫医一个合理进宫,医治宁王的由头罢了。” 凌元洲说话直白,双手愤恨握拳:“宁王心智恢复之日,岂不是陛下……毒发之时!” 桑晚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难怪箭上的毒并不会当即致死,只会让人逐渐疯癫无状,原来在等萧承基有继位的能力。 到那时,再让巫医放出药引,毒杀陛下,众人也只当陛下身患顽疾而死。 萧梓轩纨绔无才,只有萧承基有继位之可能。 桑晚心神不宁,萧衍之安抚道:“莫慌,朕这不是没事了,我们知晓他的计划,日后更好应对。” “桑烨居然,和太后、和姚家有了联系。”她无措摇头:“您若为救我而命陨,我、我……” “都过去了,朕命不该绝,阿晚亦是如此。” 萧衍之轻轻捏着她的手,“至于姚氏,通敌叛国,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朕还没找齐当年证据,她就做了这样一桩好买卖,当真令人惊喜。” 第55章 此言一出,营帐内霎时安静一瞬。 柯沭起身,“臣明白了,龙影卫会紧盯桑烨行踪,探查背后之事。” 孟涞也把着凌元洲的肩膀将他拽起,视线从桑晚略有些愣神的面庞上扫过。 冲萧衍之躬身:“臣也不叨扰陛下了。” 凌元洲没看明白柯沭和孟涞的眼神,临走前直挺挺单膝跪下。 抱拳道:“臣等护驾不力,还请陛下降罪。” 赏了钟旭,自然要罚柯沭和凌元洲,刺杀之事,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等元德清传旨回来,陛下遇刺的事,也会彻底散开。 孟涞过于着急给桑晚和萧衍之腾地方独处,一拍脑门,倒把这事忘了。 “陛下昏迷时,太后险些发落了两位大人,就算她已无实权,但名声传出去,终究影响不好。” 说着,他厚脸皮笑言:“还好臣来的及时,替陛下保住了您的左膀右臂。” “左膀右臂。” 萧衍之身体受损,声音虽虚浮着,却威严不减:“那孟大人给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自然是您的颜面啊!” 孟涞一点不像在开玩笑:“臣可是您亲封的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为百官之首,出门在外,所言所行皆代表的是您。” 桑晚原本神情严肃,还没从姚家和桑烨阴险的密谋中走出,就被孟涞惹笑。 今日他面对太后之时,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的确有首辅大人的威严。 柯沭见多了孟涞的厚脸皮,暗暗翻了个白眼,和凌元洲跪到一处去请罚。 萧衍之不紧不慢,随口说:“一人罚半年俸禄。” 事发突然,他们又是被帝王支走的,等看到刺客往回赶时,已经来不及。 更何况,凌元洲身为镇国公世子,朝廷这点俸禄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柯沭就更不用说了,先帝留下龙影卫,营生遍布各国四处,虽为暗桩情报点,但所赚银钱皆属龙影卫所有。 如此罪责,不痛不痒,却也担了陛下降罪的名义,足以平众。 桑晚心里笃定,帝王不会真的罚他们,所以坐在榻边,并未求情。 她好像,越来越能看懂萧衍之了…… 三人离开,屏风后霎时变得空旷起来。 桑晚本已习惯了面对晋国的帝王,但骤然知道萧衍之就是当年那个“使臣”,她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帝王却没什么变化,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桑晚,这会儿只更欣喜。 第66章 伤着的右臂在床榻外,他拍了拍左边儿:“累了一天,上来歇会?” 那里本也是桑晚这两天常睡的地方,但此刻,她却浑身僵硬,就连面容都有些不好意思。 萧衍之轻笑:“之前无所谓,现在害羞了?” “没有……” 桑晚原本侧向着他坐的身子,也悄悄坐正:“就是感觉,不太真实。” 她抬头,帝王眼里含情,面色苍白,却挂着浅笑,好像要将此刻桑晚的模样牢牢记着。 “您为何不告诉我?” 萧衍之掀开床榻左边的锦被,“过来朕就告诉你。” 他右半边身子伤着,上半身使力便会疼痛难耐,掀被子而已,帝王就痛得皱起 眉头。 桑晚看着心疼,低头褪去袜履,挪进被里,乖乖在帝王身侧躺下。 下一瞬,萧衍之的大掌便覆在桑晚腿上,惊得她想要躲闪,却不敢大幅度动作,生怕带动他扯到伤处。 “陛下……您做什么?” “骑了那许久的马,腿根不痛?”萧衍之问。 桑晚眼神瑟缩,点了点头:“痛的,晚些时候我自己揉揉,您别乱动了。” 帝王却故意低声问:“朕碰不得?” “不是——”桑晚连忙解释,“陛下要好好养伤,不要使力。” “那就是碰得了。”萧衍之唇角勾起,哪里有伤者该有的样子。 桑晚才意识到被帝王套了话,当即赌气转身,背对着他:“不和您讲了,总逗我。” “看你不自在,没忍住。” 萧衍之的笑声从身畔传来,“你这会儿,倒和朕刚到南国见你时,有些像。” “不一样。”桑晚声音闷闷的:“那会儿更多的是害怕。” 萧衍之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她发丝,追问道:“现在呢?” “现在……更怕失去。”她侧躺着,萧衍之看不见桑晚的神情,却从声音中听出了些许沮丧。 “朕费了千辛万苦,才将你接到身边,又怎会放手?” 他环住桑晚肩头,指尖隔着衣衫,不断摩挲,深深叹了口气:“当年的小姑娘长大了,好在朕去的不算晚。” 桑晚竖起耳朵想听下言,却不见他继续说。 只好微微转身,改为平躺,将萧衍之的胳膊枕在脖下,软着声儿说:“陛下还没讲,为什么不告诉我您就是那个使臣。” 帝王呼吸轻颤,“阿晚见过朕最不堪、最阴暗的一面,也是朕,最不愿让你知道的一面。” 因为喜欢,所以在乎自己在桑晚心中的模样。 说来也是可笑,堂堂一国之君,竟也会顾虑这么久,无法宣之于口。 桑晚想起那时的萧衍之,还是少年模样,不受待见,连奴才都对他嗤之以鼻,非打即骂。 现在想来,应该是姚家权柄遮天,又有太后授意,萧衍之日子才会那样难过。 “朕带着目的接近你,倘若你喜欢,朕自当高兴,若不喜……” 萧衍之话语停顿,桑晚心急,撑起上半身看他。 他露出一个失败的笑:“若不喜,朕也会将你圈在身边,就这样一辈子,等着晋国江山覆灭。” “那我也算间接拯救了晋国江山。” 桑晚重新躺进他怀里,比刚才放松不少,不再拘谨。 她这番话,怎不算承认自己喜欢帝王?只不过面皮薄,不好意思明着讲罢了。 萧衍之庆幸今天带桑晚去骑马。 先一步亲耳听到她说喜欢,眼下再搬出当年之事,只会让感情更加升温。 “当年我还小,您为什么会记这么多年?” 桑晚不好意思问,但她更想知道,萧衍之是何时喜欢她的,更好奇她哪里值得帝王记这么久。 久到她已经忘了那时发生的小插曲,只记得朝贺时,晋国有个小使臣,和她在那天聊得很开心,还分走了她一半甜食。 “是啊,我的小姑娘长大了。” 萧衍之侧头看她,“但那日在南国大殿上,朕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桑晚悄悄脸红,听他继续讲:“或许是因为,你是第一个在朕挨完鞭子,来安慰朕的;又或许,是你说那甜糕只有两块,分一块给朕。” 桑晚因为很少能吃到甜点,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那日她将甜糕送到萧衍之唇边,还说: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声音稚嫩,眼神清澈。 在听到她也是南国皇室的公主后,萧衍之鬼使神差地,和她在那废弃小院中坐了一整天。 “后来回到晋国,怎么都没有当时那块的滋味了。每次被太后罚,还能想起当时南国那一幕,你的声音、面庞总会浮现,渐渐地,成了朕的执念。”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朕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接到身边,好生将养;再后来,就变了性质,尤其数月前,初见你蜕变后的样子,朕便不想你被任何人染指。” “陛下……”桑晚触动很深。 萧衍之轻轻捏住她胳膊,紧了紧揽着他的左臂:“如今朕大权在握,没人敢对你不敬,朕要给你这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同朕执手,看尽江山。” 见身边的人没了动静,萧衍之忽而很慌,强撑着力气稍稍坐起,神情顿住。 光顾着讲故事,竟不知桑晚何时已经哭了。 他安慰道:“没事了,轻舟已过万重山,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桑晚小声啜泣着说:“是您独自扛下这些,不远千里来找我,我……” “阿晚能坚强活着,等到朕来接你,就已经很厉害了。” 萧衍之说的是真话:“朕当时很怕很怕,怕去晚,你已经不在了。” 或许已嫁为人妇,又或许,已不在人世…… 南国自从那次朝贺后,皇帝受奸臣蛊惑,闭关锁国。 龙影卫几次打探,都无法探知消息,出征的日子越早,见到桑晚的机会便越大。 同为皇室,他太清楚桑晚的处境。 桑晚想,萧衍之对她说过许多难以听懂的话。 现在看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是陛下给了阿晚重活一次的机会。” 桑晚抽噎不止,她无法想象在千里之外的晋国,竟会有人惦念她许久。 萧衍之声音很轻:“朕又何尝不是如此。” …… 太后营帐。 宁王背后的鞭伤虽已好的七七八八,但还会时而哭喊。 今日更是不同,帝王赐婚的宁王妃徐若彤,也一同在太后身旁哭着,却不辩解一句。 秋狝结束,他们便要完婚。 花容月貌的年纪被赐婚给一个痴傻稚儿,任谁也不会乐意。 何况还是言官之首,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嫡小姐,从小便自诩清高,沾了其父的傲骨。 实则摆高踩低,没学上半分她父亲的模样。 她哪里甘心,就这样草草决断了自己的后生。 “太后娘娘,求您宽恕,若您开口,陛下或许会允的,臣女不想嫁入皇家。” 徐若彤说的含蓄,但姚淑兰岂会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 冷着一张脸,阴恻恻地问:“是不想嫁入皇家,还是不想嫁给宁王?” 第56章 徐若彤慌忙跪下,往姚淑兰腿旁挪了挪,诚恳道: “臣女父亲自小便言传身教,言官之家,最避讳攀附权贵,当清廉端方,父亲在朝中才有直言上谏的底气。” 她心里没底,怯生生抬头,却对上太后那双凌厉的视线。 吓得倏然一颤,连呼吸都在抖,伸手抓住她的衣角:“太后娘娘,臣女字字肺腑。” “是皇帝赐婚,何来攀附权贵之说?” 姚淑兰雍容华贵,冷眼甩开她的手,高坐主位之上,眼神轻蔑。 “哀家在宫里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徐大人的腰杆,可比你硬气多了,少拿你父亲说事!” 徐若彤眼神慌乱瞬息,规规矩矩地跪直。 沉默了会,又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矜持,软言软语地说:“太后娘娘,您误会臣女了……” “行了。” 姚淑兰没工夫看她在这演戏,“你可知,好端端的,皇帝怎么会把你赐婚给承儿?” 徐若彤看了眼软榻上,被佩兰姑姑照拂的萧承基,笑容痴傻。 纵使心生嫌隙,也面容生怜地摇头:“臣女不知。” “徐则堓素日是怎么教导你的,哀家在后宫办赏菊宴,本意是想替皇帝多相看几位后妃,你却大 放厥词,带头辱没恩宠正盛的南国美人。” 姚淑兰很是惋惜地说:“那亡国公主的枕边儿风一吹,就把你吹成了未来的宁王妃。” 太后说完,徐若彤满目讶异,垂下眼皮,细细思索。 那日桑晚跪在石子路上,太后并未叫她起身。 她也的确说了许多对她评头论足的话。 当时看桑晚面容清雅,双眼无神,以为她不在乎这些,更猜测是被帝王强行圈养在雍华宫的也不无可能。 第67章 现在想想,哪里是她好欺负,分明就心机深沉,惯会装可怜。 徐若彤双眼愤恨:“太后娘娘,臣女背后议人,固然有错,但也不过就事论事罢了;她亡国之躯,如此魅惑君心,竟随意左右了宁王殿下的婚事,简直可恨!” 太后面露难色,缓缓叹气:“今非昔比,哀家如今也奈何不了帝王,这个母后做的当真失败。” 姚淑兰自然知晓赐婚之事,是皇帝命人查了赏菊宴的众人,才揪出徐若彤。 但她久居后宫,拿捏人心的本事信手拈来,自然会把锅推到桑晚身上。 徐若彤及笄前养在深闺,不知朝堂政事,却也听徐则堓下朝回来后说过一些。 当时萧衍之血洗朝堂,姚家深受重创,父亲高兴了许久,在府中直呼萧氏皇族后继有人,晋国有救了。 对桑晚再记恨,终身大事肯定更为重要。 徐若彤怎会心甘,再度抬头,还未张嘴,便见太后换了副慈善面孔,正看着她。 “太后娘娘?” 姚淑兰走下高位,亲自将徐若彤从地上扶起来:“好孩子,哀家不怪你,承儿心智不全,实非良嫁。” 徐若彤心里没谱,不明白太后怎得突然转了心性。 “但承儿是嫡长子,你嫁过来,就是王妃之尊,又有姚家做靠山,没有三妻四妾,坐享荣华,比嫁与旁人不知要好多少。” 姚淑兰说的认真,突然慈眉善目不少:“而且,哀家已找到医治承儿的人,待他心智恢复,出宫建府,你就是当家主母,同承儿有患难之情,他定会记住你的好。” 徐若彤担心问道:“殿下心智受损已经多年,娘娘如何寻得良医?” “南国国灭,已成了我大晋的南都,济济人才,自然好找。” 她自信十足,“且已经找到,不日便会进宫医治,对承儿的症状很是相熟。” 见她还是犹豫,姚淑兰继续蛊惑:“再多说一嘴。” “娘娘请讲。” 徐若彤屈膝福礼,面儿上已不是方才那副不想嫁来的模样。 太后话里有话:“萧氏皇族如今只剩三人,皇帝被南国公主魅惑,就算诞下皇嗣也混了异国血脉,无继位之可能。若皇帝出了意外,那你或能一跃成为皇后。” 徐若彤满目心惊,只知自己不想嫁给痴儿,却没想到这其中利害,居然门道儿如此之深。 姚淑兰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好想想,若执意不愿嫁,哀家明日便去找皇帝,尽力取消这门婚事。” 徐若彤心跳加速,狠了狠心,重新跪下,郑重其事地说:“多谢娘娘厚爱,臣女愿嫁!” 姚淑兰满意点头,“好孩子,回去歇息吧,这几日照顾承儿,辛苦你了。” “应该的。”徐若彤这下笑的满心欢喜,在太后眼底下耐心哄着萧承基,将他带离姚淑兰的营帐。 佩兰在姚淑兰身边伺候多年,不解问道:“娘娘既也不满陛下赐婚,明知徐小姐虚伪至极,怎又忽然愿意让她做宁王妃了?” “哼!” 姚淑兰起身,在贵妃榻上躺下,看上去很是疲惫。 “御史言官那帮老家伙,不好拿捏,徐则堓是左都御史,言官之首,据说很疼爱他这个宝贝女儿。徐若彤落入哀家手里,你说他的腰杆,还能不能一直挺着?” 佩兰恍然大悟,“娘娘圣明!” 不一会儿,外头守着的小太监弓腰低头,小碎步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卫打扮模样的人。 “启禀太后,陛下醒了,降罪柯大人和凌将军护驾不力,各自罚了半年俸禄,陛下遇刺一事也已传开。” “和没罚有什么区别?” 姚淑兰冷哼,撇了眼太监身后那人,“下去吧,别让人进来。” “嗻!”小太监应下,后退着离开。 侍卫模样的人身形瘦高,头上的盔甲遮住了他大半面容。 男人伸手取下,露出一张俊秀的脸。 ——正是桑烨! 他自来熟地走到太后附近,佩兰递去圆凳。 姚淑兰也坐起身,“皇帝醒了,是被你们南国宫中来的御医所救,可会被发现其中端倪?” 桑烨蛮不在乎: “适才在外,听到太监传旨了,钟旭?我在宫里长大,都没听过太医院有这号人,估摸着是南国宫变,太医们不想送死,随便推出个顶事儿的,误打误撞治醒桑晚,这才被一路带来晋国。” “那就好。”太后舒心不少:“千万不能让他发现,皇帝所中之毒是巫医的手笔。” “巫医早在南国先帝之时,就被赶尽杀绝,钟旭年纪不大,在宫里那么多年都没起色,可见医术不佳,娘娘大可放心。” 桑烨底气十足,安慰着姚淑兰。 殊不知,钟旭是萧衍之在命龙影卫调查完南国太医院所有人后,选出来看顾桑晚的。 钟旭祖上,便是医学之家,世代相传。 他得幸进了皇宫,却因不会奉承,为人老实,安守本分,一直在太医院底层罢了。 姚淑兰:“殿下也尽可放心,事成之后,南都仍旧是南国,你就是新的南国君主。” * 帝王遇刺一事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秋狝之地,皇家猎苑,翟川身为林官,战战兢兢去请罪,却连帝王的面儿都没见到,也没降罪。 反而秋狝之行每日的围猎进行地如火如荼,晚上更是三五成群,载歌载舞。 丝毫看不出半分紧张气氛。 萧衍之在营帐养了几日,也闷不住,夜幕刚刚降临便叫了亲信,篝火烤肉,把酒言欢,享秋狝之乐。 只不过帝王半滴酒也沾不得,连烤肉都不大能食。 几日下来,他已渐渐习惯使用左手,大多时候还是被桑晚絮叨,不让他乱动。 周身之事,她都亲力亲为,元德清还从未见过这样听话的帝王。 让抬胳膊抬胳膊,让张嘴就乖乖张嘴,御前侍候的宫人都暗暗称奇。 孟涞姗姗来迟,这几日去御前送奏疏,没少见桑晚和帝王的相处,说一句如胶似漆都不为过。 若非萧衍之帝王之相过于强烈,他都感觉桑晚在拿帝王当小孩子照料,仿若宁王…… 几人围着篝火,兔肉在铁签上穿着,架在火上缓缓转动。 下人都离得很远,萧衍之亲自烤着,这里已被金鳞卫圈起,旁人无法靠近,说起话来也不用遮掩。 孟涞见礼后坐到柯沭身旁,文人风雅全无,融入旷野,斟满烈酒,倒有几分肆意潇洒的意味。 “如此良辰美景,可怜陛下,不能食肉,亦不能饮酒,实在惋惜。” “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萧衍之面色不变,拿起铁签看了看,递给他:“给阿晚片开。” 孟涞认命接过,用刀子一点点切开萧衍之烤好的兔肉。 他来的晚,馋了许久。 片到最后,还剩个兔尾巴,没来得及喂进嘴里,就听柯沭坏笑着说:“陛下亲手给桑姑娘烤的,你敢偷吃?” 言罢,帝王的视线直直扫来。 孟涞无辜拿着刀柄:“兔尾巴而已……” “别浪费了,喂雪团正好。”萧衍之眉毛轻挑。 孟涞总觉得帝王没说什么好话,拖着长长的尾音,犹豫问道:“雪团是……?” 萧梓轩坐的离桑晚很近,两人都在喝果酒。 忍笑看了看孟涞快送到自己嘴边的肉:“哦,皇嫂新养的雪狐崽,可爱的紧。” 他说完,还以为孟涞会炸毛,却见他气定神闲地吃下。 “臣可是陛下身边养的猎犬,区区一块兔肉,姑娘下次带雪团出来,和臣抢吧。” 而后,抱歉地冲桑晚轻轻作揖。 孟涞语出惊人,桑晚无言以对,只笑不语。 萧衍之怕他多吃,起身从他身前端走片好的兔肉,嫌弃地说:“孟爱卿的脸皮,放眼整个晋国,当真无人能及。” 孟涞美滋滋地坐下,迎着柯沭和凌元洲不加掩饰的笑脸,得意洋洋道:“陛下谬赞。” 第57章 章“干爹!只能是干爹!”…… 桑晚笑盈盈接过,“多谢陛下。” 萧衍之坐下,扫了眼她手旁的果酒,并未下多少,“今日可以多饮些,不必拘着。” “醉酒后容易失态,判若两人,还是不了。” 桑晚想到前几天酒后脑中空白,摇头连连。 明月高悬,几人围在篝火旁,衬的脸庞忽明忽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步不前,吵吵闹闹,又有种别样的静谧美好。 静的是无边风景,闹的是漫长岁月。 孟涞刚到就被萧衍之抓去做了苦力,这会才擦净手坐下,抢过凌元洲和柯沭烤好的肉往嘴里送。 “姚绍明自从来了这,就没去过世子妃的住处,每到夜半,都能听见他帐中传出。淫。靡。之声,哭笑混杂,后半夜才静下,扰的我整宿睡不着,晨起都迟了许多。 第68章 这里四周戒严,没人能靠近御前,孟涞私下对姚绍明一向都是直呼其名,口无遮拦。 营帐隔音的确较差,不然桑晚那天也不会听见薛铭宇在薛瑶帐中大放厥词。 孟涞看起来像真的饿了,烈酒下肚的速度也极快,动作虽豪迈,却好似在掩盖什么。 柯沭和凌元洲互相看了看。 素日爱怼孟涞的柯沭竟破天荒地给他倒酒,“好几日了,你不舒服早该搬远些。” 孟涞摇头:“营区都按官位品阶划分好了,再说我搬走,岂不显得刻意,只会让他更痛快。” 桑晚听得云里雾里,只依稀猜测,孟涞和姚绍明之间或许有什么仇怨。 他说的不无道理,柯沭不好再劝。 荣国公世子的帐中是谁,不言而喻,他是唯一秋狝还带着两房妾室来的,还正好是和桑晚血脉相连的桑慧月和桑绮南。 孟涞饮的急,不多时便醉态上脸,放纵般倒在地上,睁眼便是漫天星空。 “南边儿的姑娘,就这么遭他惦记吗……” 他声音很轻很低,桑晚听得不仔细,却看见有泪顺着他眼角滑落,没入发根。 孟涞平时虽没个正型,但桑晚也从没见他御前失仪过。 她叹气,心想醉酒果然会让人变得行为不受控。 萧衍之拉过桑晚的手,“外头有风,若冷要告诉朕。” “烤着火呢,不冷。” 她的笑很治愈,帝王舍不得挪开眼,问:“回京途中路过法华寺,阿晚想去转转吗,顺便求一签?” 桑晚一口应下:“我只远远见过僧人来宫里诵经,还没去过寺庙呢。” 萧梓轩再三思索,本想临阵脱逃,刚坐直的脊背在帝王冷不丁瞧来的目光下,一点点弯下。 “那、那我也顺道儿看看母妃吧。” “朕也许久未看太妃了,正好带桑晚一同见见。” 萧衍之视线迷离,看向不远处走神。 儿时在宫中,萧梓轩的母妃没少护着他,自从姜嫔过世,他和阮太妃的接触当属最多。 先帝去后,萧梓轩没有继位之才,安稳活着,阮秋彤也自请离宫,去法华寺清修度日,以求远离纷争。 萧衍之是重情之人,不仅加封萧梓轩王位,还给阮秋彤赐了法号,在皇家寺庙备受尊敬。 听他们谈及法华寺,孟涞倏地坐起,泪痕已被风吹干在脸上。 “臣也同去。” 孟涞在那供奉了长明灯,他的反应在几人意料之中,但突然起身,声音尤为突兀。 柯沭是龙影卫,本就身担护驾之职,在宫外与皇帝如影随形,自然会同去法华寺。 为缓解尴尬,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算算日子,从江州接来的遗孤也快抵京,正好一起接回你府中。” 凌元洲还在状态之外,讶异道:“这么快,那孩子的养父母没再多留几日?” “想留,但不敢留。” 柯沭叹惋:“女孩本名白梦,江州事发那年她已经三岁,父亲是姜大人麾下的知县,恰逢挚友造访,得了信后于官兵抓上门之前送走女儿,托孤挚友,伪造她已身死的假象。” 姜大人,便是陛下外祖,当年的江州知州。 姚家赶尽杀绝,江州的官员无不受牵连,为了掩盖诬陷事实,从庐江河运到江州官员几乎大换水。 “白梦的养父并无官身,一介平民,提心吊胆的将白梦养大,这么多年过去了,又被盯上,哪里还敢留她,再说三岁记事,那姑娘定有心结。” 听柯沭说完,孟涞好奇问:“江州发水患那年她已三岁,那如今……” “十六了,已然及笄。” 萧衍之目光忽地暗沉,那日只听柯沭说未曾及笄,并未问具体年岁。 但他怎会忘记,自己七岁那年东窗事发,母妃终日以泪洗面,如今他都二十三了。 若说白梦没有及笄,年岁必然对不上。 原本松泛的氛围骤然紧张起来,柯沭单膝跪下。 “是臣疏忽,白梦养父为保她,隐瞒真实年龄也有可能,听龙影卫来报,女孩身形很小,家中清贫,看上去的确不像及笄的。” 柯沭和帝王差不多年岁,对当年之事不甚了解。 他暗中辅佐萧衍之时,先帝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那都是水患后的许多年了。 孟涞还以为要养在府里的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这下当即乱了阵脚。 胡乱擦了擦眼睛,坐得板正:“陛下,臣怎么感觉被您坑了呢,臣还未到而立之年,给她做干爹,年岁上未免夸张。” 要细算,孟涞和白梦的年岁相差,最多十岁。 萧衍之思忖片刻,忽而笑道: “朕许诺你的抚养费不变,若有机会,朕给她出嫁妆,就看孟大人愿不愿意收留你这江州同乡了。” “孟大人祖籍竟在江州?” 桑晚意外,随即听出帝王的画外音,掩唇轻笑道:“那就看孟大人是想做干爹,还是旁的什么了。” “干爹,只能是干爹!” 孟涞拔高声音,“臣定不负陛下所望,来日给白姑娘寻一好人家,风风光光从孟府出嫁。” 柯沭忍笑:“白姑娘名中带‘梦’,与孟大人也算投缘。” 孟涞皮笑肉不笑,看向他:“是啊,干脆改名叫孟白,我拿她当亲女儿养。” “这孟白二字……”凌元洲迟疑半晌,总结道:“属实难听。” 他说完,氛围罕见安静,耳旁只有烤火的噼啪声。 萧梓轩嘴里咬了一半的兔肉,停下动作,呆呆看了眼帝王和凌元洲,最后咽下。 这军营里待久的男人,果真是气氛终结者。 眼见几人尬住,萧梓轩连口中咀嚼的声音都刻意放轻许多。 从小他就不学无术,无才无能方可活得久些,阮太妃也不规劝,只希望他健康长大就好。 但皇室子弟再如何纨绔,也不会真的一无所知,萧衍之每次冷眼,他就习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帝王瞥了他一眼:“吃你的,没谈政事。” 萧梓轩囫囵咽下,解释道:“臣弟知道,但皇兄看起来心绪不佳,是因为江州之事?” 如果说凌元洲是榆木疙瘩,讨不得姑娘欢心,那萧梓轩就是分不清形式,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桑晚右侧坐着萧衍之,左手边坐着萧梓轩,她夹在中间都能感到帝王忽而变冷的气息。 侧头给萧梓轩好一通使眼色,让他闭嘴。 凌元洲一心都在手中的烤肉上,火候掌握的刚刚好,但一直在状况外,后知后觉才明白,他们在调侃孟涞和白姑娘。 当即抱拳给孟涞赔罪,“孟大人勿怪,我还以为你们在聊收养那孤女的事,怎就跳到要和你定亲上了?” 凌元洲说的直白,孟涞对着他诚恳赔罪的样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为文官之首的这张嘴,毫无用武之地。 柯沭扬声大笑:“我们可没说要和孟大人定亲,玩笑话而已。” 萧衍之插言,不再调侃孟涞,反而问道:“你可知凌老将军,先前在军营给梓轩安排的课业是何?” 凌元洲改为面向帝王:“见过几次,大概知晓。” 萧梓轩刚被凌元洲这番话逗地合不拢嘴,忽感后背一凉。 果然帝王说:“明日起,带梓轩好生回顾一下,别等回京,在你父亲面前生疏了。” 凌元洲:“是,臣领旨!” 萧梓轩哭丧着脸,哀嚎道:“皇兄,臣弟知错了,好不容易出京玩半月,您就饶了我吧。” 见帝王无动于衷,萧梓轩看向桑晚,拖着长长的尾音:“皇嫂——” “还敢跟阿晚求情?”萧衍之冷眼,将桑晚往自己身 边拉了拉:“嫌上次禁闭关的不够久?” 桑晚满心只有帝王,顺着他的力道过去,“太医说了您要静养,胳膊不能使力。” 萧梓轩想起上次因为桑晚求情,平白被多加了五日禁闭,当即捂住嘴巴。 看两人如此腻歪,实在扎心,“皇兄,您该不是连臣弟都要醋一醋吧?” “朕才给宁王赐婚,你也想把亲事一起定了?”帝王威胁意味十足。 萧梓轩起身,装得乖巧:“臣弟明日会和凌将军好好历练,赐婚之事,皇兄切不可急,臣弟还小……” 帝王惯会拿这套叫萧梓轩乖乖就范,偏生安王无可反驳。 孟涞他们早见惯不惯,三个臣子在萧衍之对面席地而坐,一片欢乐。 忽地,柯沭瞥见远处一人,面色凝重冲他们疾跑而来,脸上的笑容随即僵住。 心神不宁地说:“龙影卫暗探急报。” 第58章 来人一身黑衣,脚步干净利落,转眼便跪在帝王面前:“启禀陛下,有情况。” 他手中并无信函,听萧衍之允准,当即口述: “适才发现前南国太子踪迹,桑烨扮做侍卫模样,进了太后营帐,所议之事不曾探听到,属下不敢靠近,约莫呆了两炷香,离开时面容平静,未见波澜。” 第69章 听到桑烨的名字,桑晚还是心有余悸,说不后怕是假的。 若非萧衍之凑巧从南国将钟旭带来,皇帝性命危在旦夕,晋国怕要沦落姚淑兰之手,必遭暗算。 “知道了,继续盯着。”萧衍之的声音沉稳有力。 暗卫拱手退下,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几人神色各异,但心中所想大抵相同,敢让桑烨冒着危险面见姚淑兰,就证明他们看到钟旭也乱了阵脚。 太后在宫中不好见桑烨,秋狝时更好混淆视线,这才见面密谋。 柯沭心情舒畅,扬起下颚饮尽杯中酒:“看来与孟大人所料无异。” 孟涞喝了不少酒,此时眼神已有迷离,摇晃着起身。 “若巫医能让死人复生,再邪毒的医术,我也会倾尽全力去寻,可惜了……” 可惜巫医只会损人阳寿。 帝王不言,篝火也已不再旺,酒终人散。 桑晚下意识挽住他没受伤的那条胳膊,视线还停在孟涞伤神的脸上。 长明灯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照出来营地的轮廓。 在夜晚放眼望去,由近及远,仿若连成的灯线,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也将世间所有的不公,掩藏在贵族的权柄之下…… 虚伪繁荣,假意盛情,人心之险恶,防不胜防。 柯沭和凌元洲一左一右送孟涞回去,萧梓轩也趁机脚底抹油溜了。 许是他的行为太过反常,连带着桑晚也有些触动。 一边叹气,一边挽着萧衍之往回走:“孟大人看起来,似有心事。” “他没有亲人了。”萧衍之语调平淡,却说着世间最为残忍的话。 桑晚扣着帝王手臂的指头不自觉紧了紧,半垂下头,脚步缓慢:“竟是和我一样……” 帝王忽而顿足,桑晚疑惑抬头:“陛下?” “不一样。” 萧衍之语气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朕和阿晚,是亲人。” …… 秋狝最后不到十日光景,萧梓轩倒是比那天天进山林围猎的勋贵们还要疲惫。 凌元洲对事及其认真,日日清早便将他提溜起来,从运气到舞刀弄枪,基本功样样不落。 在他爹凌老手里,还能偶尔偷个懒。 眼下萧衍之养病,和桑晚在营帐里如胶似漆,柯沭和孟涞也不知在做什么,没人顾得上他。 萧梓轩叫苦不迭,好话说尽,凌小将军愣是一点水没放,几日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而此次秋狝,最终拔得头筹的四人小队,会获得陛下御赐的鎏金打造弓箭。 薛铭宇在勋贵子弟中最急于证明自己,因着出身和一些不好的传言,这次或许是个好时机。 但凭一己之力,被遣送回京,小队也与御赐之弓失之交臂。 经清点,提督之子和大理寺少卿所在的小队险胜,夺得头筹。 正所谓后生可畏,谁能想到竟是几个年龄还不到弱冠的小生。 萧衍之对提督之子大肆褒奖,还额外赠了一对精巧袖箭,羡煞旁人。 赶着秋季的尾巴,秋狝队伍比来时还要长,仪仗架起,浩浩汤汤踏上返京路途。 萧衍之的伤恢复大半,还是不能使力,但小幅度动一动右臂还是可以的。 这几日的奏疏都由桑晚代劳朱批。 萧衍之看完说什么,桑晚便写什么,倒也欢乐,不甚枯燥。 一开始她还婉拒,后来见萧衍之没写几行,额前便痛出冷汗,还是接过朱批的毛笔。 左右她不通政事,只是代笔罢了。 桑晚还以为奏疏都是机密政事,却发现不尽然也。 州县哭穷,找皇帝要银钱;兵力不足,也向皇帝问兵。 参奏上头大官也就罢了,还有参奏隔壁知县官员,无非一些你来我往,小打小闹的借粮借人之事,像极了女儿家扯头花的模样。 素日这种奏疏,内阁多会代为朱批,再集中向帝王上禀,不会将原折递到萧衍之面前。 但这几日孟涞忙着伤春悲秋,门下副手潘子墨也来了秋狝。 内阁松懈,夹了几本无关紧要的,萧衍之本不想理会,却见桑晚兴趣盎然。 便悄悄让内阁挑出这些,拿来解闷。 密旨一出,惹得孟涞无语许久。 毕竟拿官员扯皮的奏疏去哄姑娘,也就他家陛下做得出来了。 队伍前行将近两个时辰,在离京城不远的郊外停下。 官员权贵自行归家,銮驾则折上法华寺,于秋日枯林中,隐隐能看见泛着光泽的寺顶。 从前是萧衍之主动牵上桑晚,这些日子下来,桑晚已经自然到拉住帝王的手,旁若无人。 萧衍之心情好,连带着御前伺候的人都好过不少,没从前那么提心吊胆。 法华寺是皇家寺庙,宫中大典,节日祭祀皆和这里息息相关。 历代无后嗣的妃嫔们,皆在此青灯古佛,直到终老。 相比之下,阮太妃就好过很多。 在法华寺的住处说是禅房,实则与京中小院无异,萧梓轩封了王位,三天两头就往这跑。 更有帝王亲封的法号,在这里备受瞩目。 去往法华寺的小路满是长阶,蜿蜒向上。 金鳞卫已事先开路,每隔一丈便立着一人,皆背对着驻守阶梯两侧。 原本在人群中的安王,越靠近寺庙,便走的越慢,跟在人群后头。 萧衍之秋狝一趟,唇角的笑容就没下来过,“他这是怕见到太妃,能拖一时是一时呢。” 桑晚出发前已卸下朱钗,装扮清雅素淡,却不失美丽大方。 轻轻侧头,视线越过身后的柯沭和凌元洲,发现不仅萧梓轩在最后,孟涞更在后头,垂着头,有气无力地上着台阶。 “太妃娘娘很凶吗?” 萧衍之站定,看着前方不远的寺门。 沉吟道:“不凶,太妃是后宫里,为数不多的良善之辈,当年有恩于朕。” 话音落下,只见寺门处,缓缓出来三人。 阮秋彤身着素布佛衣,三千青丝只用一木质发簪挽着,脸侧是几绺碎发,风中轻动。 身侧是陪侍丫头,和另一年轻貌美女子。 萧梓轩怔怔看去,距离虽远,不大真切。 但他相熟的女子不多,那道靓丽的身影分明是—— 他惊道:“芸心姑娘?!” 第59章 寺庙坐落在青 山环绕之中,春夏时节,绿树成荫,鸟叫蝉鸣。 眼下秋叶纷纷,透着一种超凡脱俗的宁静。 被安王这样一嚷,几人都难忍笑意。 萧梓轩声音不算小,惹得阮秋彤打趣:“梓轩见到桑二姑娘,连我这个做母妃的怕都要忘了。” 兰英是太妃从宫里带出的婢女,从萧衍之还是皇子时,就跟着阮秋彤了。 这会儿笑言:“王爷在这见到姑娘,难免心生讶异,又怎会忘了太妃。” 桑芸心悄悄看了一眼桑晚,似有无奈。 对兰英的话认同附和:“姑姑说的极是。” “朕回宫顺道儿,来看看太妃。”萧衍之牵着桑晚缓慢踱步向前。 阮秋彤收回看向萧梓轩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帝王,“皇帝遇刺,京中都传遍了,不回宫好好养伤,乱跑什么?” “阿晚将朕看的严,自然好得快。”萧衍之笑里藏着爱意,“并无大碍。” 桑晚礼数周到,盈盈福礼:“太妃娘娘万安。” 阮秋彤这才放心不少,上前两步,亲手将桑晚扶起。 细细看着她的面容,羽扇似的睫毛轻颤,少了朱钗点缀,脸庞瓷白娇嫩,更显清丽。 太妃慈眉善目:“桑姑娘落落大方,标致秀美,陛下当真带回来位妙人。” 说着,侧身拉过桑芸心的手: “你们俩兄弟,眼光竟出奇相似,姐妹花嫁与亲兄弟,亲上加亲,多好的喜事。” 萧衍之倒是乐意听阮秋彤这话,桑芸心面儿上却是强撑的笑。 萧梓轩慢半拍过来,也不知桑芸心在这是闹哪出,怕多言露馅,又被阮秋彤催着纳通房。 还离着些距离便拱手作揖,刻意降低声音:“母妃。” “芸心在这,我总不好数落你,离那么远作甚?” 阮秋彤对萧梓轩说话时,完全像换了个人。 阮太妃和萧梓轩给人的感觉,不像宫中出来的皇子和后妃。 更像寻常人家里的母子,没有隔阂,因此不讲太多虚礼,反而直言不讳,相处极其自然。 桑芸心早已习惯,第一次陪萧梓轩来法华寺见太妃时,她可亲眼见过太妃拿拂尘抽他的模样。 兰英姑姑刚递去拂尘,安王转身就跑,熟练地让人好笑,满院子都是他们母子的声响。 阮秋彤入宫时刚及笄,一年后便获了恩宠,诞下萧梓轩。 现在虽位至太妃,也不过三十多岁,爱子心切,也喜欢和萧梓轩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 第70章 萧梓轩一点点挪着步子,走到几人面前,悄悄冲桑芸心使眼色。 阮秋彤见两人眉来眼去,欣慰不已。 对桑芸心语重心长地说:“轩儿自小便被纵着长大,如今还是孩子心性,芸心聪颖,性子刚强,定能管住他,教他走上正路。” 桑芸心眼神微张,下意识看向萧梓轩。 只是帮他在太妃面前打打掩护,怎就莫名其妙成了安王妃! 南国国灭,她也是在宫中长大的皇族公主,自然不想再度嫁进异国皇室。 “太妃娘娘,我是亡国之身,怎配得上安王,还请您——” 桑芸心话未说完,便被阮秋彤打断,“桑姑娘是未来国母,你是她的长姐,和轩儿再相配不过。” 本在一旁看戏的桑晚,突然被拉扯进来,脸颊一下子染上绯红。 萧衍之并不反驳,认可道:“太妃说的对,二姑娘莫要妄自菲薄。” “我……哪里敢管束殿下。”桑芸心眼见这条路行不通,面露为难。 谁料阮秋彤斜飞萧梓轩一眼,他当即换了副面孔,点头肯定道:“能管。” 桑芸心满脸惊色,就差对萧梓轩瞪眼。 她想脱身,偏生被他们母子一人一句,别最后真成了安王妃,那她定会连夜逃婚。 “还没问母妃,您怎么把芸心接来了。” 萧梓轩说的太过顺口,芸心二字一出来,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更别说桑晚和桑芸心了。 阮秋彤眼看着儿子身边终于有了可心人,对桑芸心愈发亲切。 “还说呢,你去秋狝,前脚没让陛下赐婚,后脚却派王府护卫去二姑娘家守着,像什么样子?我索性把她接到身边,替你护着了。” 桑晚担心不已:“出什么事了?怎就派上侍卫了。” “姚绍明不是对南边儿姑娘都心存歹念吗……” 萧梓轩被当众拆穿,尴尬地扯了扯衣角,嘴硬道:“秋狝之地路途遥远,上次在玲珑坊门口见过,本王也是担心二姑娘安危。” 说到这,萧衍之看了眼身后。 原本走在最后,情绪不高的孟涞,已经不见踪迹,通向法华寺侧边的小路上,满是泥泞错杂的脚印。 “进去聊吧,难得来一趟,今儿便宿这。” * 寺庙的山门巍峨耸立,两侧各蹲踞着一只石狮子,岁月在其上留下了斑驳痕迹,却更添几分沧桑韵味。 朱红色的大门上,一排排金色门钉,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进去后的感觉,和在外俨然不一样。 庄严沉静的氛围映入眼帘,屹立多年的皇家寺庙,因着帝王到来而更加清净。 桑晚第一次进入寺中,得见这么多僧人。 法华寺的住持慧明看上去已然高寿,面容庄重,双眼深邃,在大殿之前携几位高僧接应帝王。 慧明双手合十,微微欠身:“陛下。” 帝王沉稳点头:“慧明方丈。” 萧梓轩则和阮秋彤从侧面回了她的禅院,并未一同上前。 桑晚在萧衍之身侧,有些无措。 慧明自然注意到她,眸中带着一种宁静致远的力量,仿佛能穿透人心。 “女施主是第一次来佛门之地?” 桑晚惊讶,双手合十回礼,诚恳点头:“是第一次,方丈怎知?” “施主圣洁清澈,不问世事,本不该被尘世所染。” 慧明话说一半,侧身让步,做出请的手势:“若有兴趣求一签,老衲愿为姑娘解签。” 此话一出,周遭传来几声低低的暗讶。 慧明虽是法华寺住持方丈,却也是唯一修得法师境地的高僧,通晓人心,可算天意,是超脱钦天监的存在。 被人们神乎传神,慧明方丈一签,终身难求,上一个得慧明解签的人,还是晋国先帝。 桑晚心下无主,她本是南国皇宫里最不起眼的公主,在冷宫旁的殿宇苟且偷生,从小到大,就只见过宫中那四方的天。 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圣洁一词比喻自己。 她抬头看向帝王,萧衍之面容平静,“想去便去。” 他很少见慧明方丈,纵然来寺中,也是去看太妃。 因着遭遇过世间许多不公,手上染的鲜血也不计其数。 他不信佛,也从不拜佛。 慧明让小沙弥带桑晚独自进殿。 萧衍之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背影上,慧明也转身,站到帝王身侧:“陛下命中带煞,老衲曾以为,晋国江山会在陛下手中,变成血海尸山。” “你该庆幸,朕当年没有屠了法华寺。”桑晚离开后,他目光变得森寒。 慧明面不改色:“陛下仁慈,晋国江山太平,老衲纵然圆寂,也了无牵挂。” 萧衍之纵使暴戾无常,但桑晚始终不一样,正如他方才所言,她过于清澈,而自己,浑浊不堪。 “你适才说,阿晚本不该被尘世所染,是何意思?” 慧明老神在在,单手竖在胸前,“阿弥陀佛,生于何所,殁于何所。” 萧衍之眉头深皱,眼睛锐利地 扫向慧明,这是在说桑晚本该死在南国。 “出家人不打诳语,陛下问,老衲自会如实相告。” 慧明面不改色,袈裟在风中摆动。 萧衍之冷嘲:“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朕很好奇,方丈当年可知给先帝解的那签,会让朕背负血海深仇?” “先帝求签,只为求得下一代晋国君王,依佛祖之意,老衲已将所有利害都讲给先帝,至于旁的,并非僧人可以左右。” 慧明双手合十,朝萧衍之行佛礼。 若算起来,造就他成为棋子,亲族灭亡,在姚淑兰手中忍辱负重数十年的根源,便是慧明的解签。 萧衍之意味深长:“自那以后,既然再未解签,为何又让她去求签?” “老衲曾为先帝解签,无愧晋国,却愧于陛下,您将她带离南国,改了姑娘命数,姑娘或可改晋国命数,天地万物,轮替更迭,老衲私心……想看看。” 大殿气势恢宏,矗立寺中,飞檐斗拱极为精巧。 桑晚渺小的背影,所求之签已应声落地。 慧明:“一签落,诸事定。陛下要进大殿一同听听吗?” 桑晚身旁的小沙弥已捡起地上摇出的签板,双手捧着。 他不信命,只信自己,可当那人是桑晚时,他还是犹豫了。 慧明见他无动于衷,微微欠身,走向大殿。 接过小沙弥手中的签,再抬头,就见萧衍之终究一步步,走到桑晚身边,并攥住了她的手。 桑晚轻轻挣扎了下,小声说:“佛门清修之地……” 他们这样牵着,于佛祖不敬。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桑晚察觉到帝王的情绪似有不对,自从知道他们在南国早就见过后,萧衍之还是第一次这样用力攥着她的手。 慧明看向手中的签,转身将其放回签筒。 冲桑晚双手合十,声音沧远:“姑娘乃凤凰之命,然须与龙相偕。龙存则生,龙亡则灭,江山亦是如此。” “方丈的意思是……”桑晚听懂了,只是不敢信。 慧明欠身不语,不再解释,转身欲离开大殿,却听帝王传来嗤笑声。 萧衍之抬头,大殿上方,光线略显昏暗,唯有几缕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棂洒下,落在眼前那座巨大端坐的佛像上。 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宿命了然。 “先帝当年求签,你所解之言,究竟是签中佛祖之意,还是你违背佛祖,说了心中所想?” 萧衍之目光如同弯钩,咬着慧明的心,字字诛心:“方丈这么多年都未再解签,该不会是得罪了佛祖,读不懂签吧?” 话音落下,慧明身形恍惚,口中喷出鲜血,点点滴滴,洒在这神明之地。 小沙弥满目震惊,慌忙扶住他,“师傅!” 变故生得太快,桑晚还没从慧明先前解签的话中抽离出来,就见他血洒大殿。 慧明唇角沾血,“老衲当年,果然没有看错您,陛下是何时知晓的?” “出征南国前就知晓。” 萧衍之看向殿外候着的元德清:“去给方丈请太医,他的命,朕留着可有大用。” 慧明忽而看向桑晚,瞬间明了,仰天大笑,声音苍老无比。 “陛下放心,老衲定不会自毁名誉,必要稳坐住持之位,等着陛下利用的那一天。” 殿外乌云密布,雷声作响。 慧明离开的脚步虚浮,口中念叨着:“因果轮回,皆是报应啊……” 离开大殿,檀香之气散开,秋雨连绵,空气中都染上冷意。 顷刻间,大雨滂沱,雾霭沉沉,将整个寺庙笼罩在雨幕之中,徒增许多神秘的色彩,连带着眼前都一同模糊起来。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已经积起浅浅的水洼,暴雨如注。 和秋日落木萧萧,汇聚出一片苍凉之景。 第71章 萧衍之在屋檐下站了许久,攥着桑晚的手仍未松开。 周遭很是安静,她就这样安静陪着帝王,看眼前倾泻而下的雨帘。 良久,萧衍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阿晚怎不问问,这其中故事。” 桑晚笑容沉静,摇了摇头:“陛下想说,我便听,陛下不想说,阿晚也不会问。” 御前侍候的人早已悄然退下,只在两人看不见的大殿侧面候着。 萧衍之转身,猛地将桑晚揉进怀里,声音掷地有声:“朕,从不信佛。” 雨声哗哗作响,桑晚心中不由得生出一抹苦涩,见过方才一幕,也对这佛门清修之地,少了层期许。 “陛下伤未痊愈,别太用力。” 说着,桑晚抬手,一点点环住他的腰,“我只信陛下,是您让我有了第二个人生。” 萧衍之:“慧明此人,能修到法师高僧之位,真本事必然有的,除了解签,别的话可以听听。” 他贪恋享受着桑晚软乎乎的怀抱,伸手摸上她被秋风吹凉的脸。 “朕可以不信,却不能连着你一起对佛祖不敬,朕做过许多违背世间准则的事,但所有的不好,都不该反噬到你身上。” 第60章 暴雨渐歇,雾雨蒙蒙,两人从檐下出来,安顺和珠月小跑着要去打伞。 萧衍之一手接过,撑在两人中间,另一手穿过桑晚腰际,揽着她在雨中款步走着。 珠月见状,也不再上前,只慢吞吞空开些距离,跟在后面。 拽了拽安顺的袖衫,悄悄说:“你有没有发现,姑娘最近和陛下相处,愈发自然娴熟了。” 安顺抬眼,看了会前面两位主子,摇头嘀咕:“姑娘不是早就这样了?” “毛头小子,和你说了也不懂。” 珠月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从前是陛下主动,姑娘极少回应,但陛下受伤后,我们姑娘日夜操劳,用情至深。” 安顺和珠月年龄相仿,唏嘘道:“你不也是黄毛丫头?” “不过敢管到陛下头上的,姑娘当真是头一个,陛下连喝茶都只敢用左手,生怕姑娘看见担心。” 言罢,拿着伞就要小跑去前头,被珠月拽着胳膊拉回,压低声问:“你干嘛去?” “有点眼色,陛下给姑娘撑伞,肩头淋了雨。” 安顺着急,却也不好挣开珠月拦挡的手,只见萧衍之的伞大部分斜向桑晚。 珠月:“你才没眼色,这会儿过去肯定扫兴,咱们在后头悄悄跟着就是。” 安顺当即否认,“那怎么行,这边不是回禅房的路,等陛下逛回去,龙体受损,你我担待不起!” 他急言令色,声音稍稍大了些,引得萧衍之和桑晚转身。 看见拉拉扯扯的二人,桑晚话中犹豫:“你俩这是……?” 珠月连忙松开拽着安顺衣袖的手,连连摇头。 安顺也跟着慌乱解释,眼看萧衍之神色越发难看,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桑晚连忙制止他的动作:“全是水洼,别湿了裤脚。” 安顺动作一僵,笑逐颜开地谢恩。 萧衍之闻言低头,发现桑晚藏在裙下的绣鞋若隐若现,早已被雨水浸透。 帝王穿的龙靴底子稍高,并未进雨水,女子的绣鞋则底薄柔软,雨天没走两步,便会湿了足袜。 他将伞柄放到桑晚手中,转身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上来,朕背你。” 安顺和珠月安静地一动不动,甚至不敢抬头。 桑晚撑着伞,后退了小半步:“陛下还有伤,不可以使力。” 怎料帝王忽地站直,将桑晚又逼退一步。 威胁道:“朕左手就能拖住你,右臂不用使力,但阿晚若不乖些上来,朕可就抱你了。” 桑晚愕然,一时没了动作,呆愣地和帝王对视。 素日人头攒动的法华寺,因着銮驾行至的缘故,骤然清净下来,连僧人都见不到几个。 在暴雨的洗礼下,更褪去喧嚣浮躁,回归到最本真的宁静。 细密的雨丝自暗沉天际飘然而下,落在油纸伞上发出“簌簌”声响,仍旧撑在两人上方。 到处弥漫着静谧的气息,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停息,唯有雨落声,成为了这里唯一的旋律。 天地之间,只剩伞下这一方小小天地。 以及那连绵不绝、空灵寂静的雨。 桑晚眼神流动,和帝王对视瞬间,心跳加快。 在他伸手抱起自己前,先一步捏住萧衍之要使力的腕子: “您转过去,背我……” 帝王重新转身半蹲下来,桑晚这次乖乖攀上他的脊背,一手环住他脖颈,另一手撑着伞。 萧衍之也只有左手拖住她,女孩清瘦,于帝王来讲并不费力。 “非得朕威胁了才管用,早乖些不好吗?” 说着,他坏心思的用左掌在托举之处,轻捏了捏那柔荑,“养了这许久,可算不是骨头架子了。” “陛下!” 桑晚面容涨的通红,又不敢挣扎乱动,怕压疼他右侧肩头的伤处。 萧衍之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走着,雨中空气极好,使人神清气爽。 他不再乱来,“没忍住,阿晚莫怪。” 桑晚撑伞不言。 她有时候觉得帝王是正人君子,可偏生在这些方面,又像个登徒子。 还是个长相俊美,权势滔天的登徒子…… 寺庙两侧分布着错落有致的偏殿和僧房。 偏殿红墙黑瓦,与主体建筑相得益彰,里面供奉着各路菩萨和罗汉,金身佛像庄严肃穆,让人顿生敬畏之心。 此时路过,依稀还能听见里头传来低沉的诵经声。 僧房则显得格外清幽宁静。 白墙青瓦,窗明几净,房前屋后种满了翠竹和松柏,为寺庙增添了几分雅致与清幽。 两人一伞,在阴雨绵绵中漫步。 萧衍之身为帝王,甚少有这样好的机会,桑晚趴在他的肩头,呼出的热气时不时洒在萧衍之脸侧,痒痒的。 “姚家算是半个开国元勋,朕的皇爷爷是开国的先祖皇帝,当时打着勤王名号,一举兼并早先分裂的东西版图,命之为晋,这才有了现在的中原大国。” 萧衍之声音悠远,这些历史撰记,早在他还是皇子时就熟记于心,却没想到真有用武之地。 桑晚叹息,较轻的声调在帝王耳侧发出:“难怪姚家如此猖狂,原来从一开始便有了根基。” “那时姚家还不得先祖皇帝重用,官位一直停在三品,也就是如今姚安志的父亲。” 萧衍之说。 桑晚:“荣国公的父亲?” “对。” 萧衍之步伐缓慢,从偏殿的一座座佛像前走过。 “眼看着昔日官僚都高他一等,他心下着急,便起了歪心思,不知从哪寻来江湖术士,取童男童女的血,便可炼就长生丹药。” “世间怎么可能真的会有这种灵丹妙药?且手段竟这般残忍。” 桑晚惊讶,想到桑烨所中之毒,“是巫医吗?” “那时江山刚稳,中原地带并未和南国有来往,他们不知晓巫医的存在,现在想想,也并非没有可能。” 萧衍之呼吸平稳,背着桑晚并不费力。 “先祖皇帝打下晋国江山后,年事已高,自然想追寻长生之道,姚安志的父亲便投其所好,献上丹药,一举成为重臣。” 桑晚听的紧张,环着萧衍之脖颈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丹药保真?” “不仅没能长寿,反而亏空身体,没几年就殡天了。” 萧衍之冷哼,“丹药是他们二人间的秘密,没人知晓,先祖皇帝临终前让近侍提醒先帝,小心姚家,却不知他已为姚家所贿,传到先帝耳中的话,也变成了重用姚家。” 听到这,桑晚已经明白许多。 “怪不得,先帝给了姚安志荣国公的爵位,允姚家世代承袭。” 萧衍之走的极慢,雨水渐小,他脸上的恨意却增了不少。 “姚家权侵朝野时,先帝才知当年之事,为时已晚,只好暗中培养龙影卫,最后保一次晋国江山。” 桑晚听了许久,始终疑惑:“可这些,和慧明方丈有什么关系?” “慧明就是当初被捉走,用来炼丹的童男。”萧衍之说。 桑晚压下心中震撼。 慧明如今胡须花白,看年岁,的确经历过晋国三代。 萧衍之往上拖了拖桑晚,担心她溜下去。 继续讲道:“慧明被关时,亲眼看着妹妹放血而亡,后侥幸逃走,发现姚家为掩盖真相,杀了他父母毁尸灭迹,乡里还以为他们一家搬走了。” “陛下外祖一家,也是这样被姚氏杀人捂嘴的。” 桑晚悲恸,呼出的热气洒在帝王耳畔,暖暖的。 “这就是慧明的手段了,他无家可归,寻上法华寺,被当时住持所收,成为关门弟子,这些年将仇恨藏得很深,几十年了,只为那一刻。” 第72章 秋风吹拂,桑晚的发丝时不时扫过萧衍之的脸,帝王思绪远飞,满目伤怀。 “先帝仅有的三位皇子,萧承基已经痴傻,萧梓轩尚在襁褓,朕那时七岁,外祖时任江州知州,荣国公夫人又是皇后生母、江州首富柳家之女。” 他停下脚,心中苦涩难言。 桑晚心都跟着揪了起来,帝王的声音中满是苍凉:“朕这条命,生来就是做棋子的,甚至是三个人的棋子。” “慧明当时还不是住持,却靠着日益堆积的声望,被先帝秘密宣召求签,只为晋国江山不落歹人之手,他很聪明,让朕和他有了共同的仇人。” “——姚家。”桑晚心惊。 “是。” 萧衍之三两步走入前方不远的小亭中,桑晚收起伞,亭外小雨不断。 “慧明通晓人心,那年解签,只说‘南隅宿因,嗔恨仇之业相,万法归一’。” 他将桑晚放在亭中矮凳上,又命珠月去取干爽的袜履来。 随后蹲下,替她褪那绣鞋。 桑晚还在想慧明解签时,所说那句话的含义,便被萧衍之的行径吓到站起,又被帝王重新按坐回矮凳。 “离朕落脚的禅院还有些距离,姑娘家别一直冰着脚。” 他手上动作不停,桑晚不安时,还会捏着她脚踝安抚,虽不容她反驳,却也不失温柔。 安顺这次很有眼色,帝王朝他伸手,麻溜递去他的大氅。 萧衍之将其铺在桑晚足下,又用绒毛的一面反折向上,裹盖住她一双嫩足。 好在今日的法华寺,人烟稀少,无人敢出来乱走,扰了帝王清净。 桑晚羞赧,却也很喜欢萧衍之对她的好…… 萧衍之抬头,却见她眼圈泛红。 安顺用寺内干净之处的雨水打湿巾帕,帝王擦拭手后,才用手背碰了碰她粉红一片的脸。 “听故事听哭了,还是被朕感动哭了?” 桑晚没答话,萧衍之便自问自答:“若是被朕感动,未免太没出息。” “怎就没出息了,陛下九五之尊,阿晚何其有幸。” 说着,她渐渐低下头,兴致不高:“陛下生来是棋子,阿晚却是连出生都本不配的人……” 萧衍之在她面前蹲下,捏着她在衣襟上来回搓弄的小手。 “所以,朕和阿晚最是般配,偏要过得比任何人都好,要将曾经瞧不起我们的人,踩在脚下,俯首称臣。” 桑晚从没想过这些,怔怔看着他。 萧衍之身形高大,即便蹲下,视线也和她基本齐平,“阿晚可明白了?” 桑晚反手握住萧衍之。 “从前我浑噩度日,今后定会为自己、为我们,而过得更有意义。” “这才乖。” 萧衍之起身在她身边落座,宠溺的话脱口而出。 桑晚羞赧一瞬,视线追随着帝王,急切问道: “那慧明方丈当年解签,是说江山后继之人,与南边地界有因,结怨报仇,天下或能一统?” “先帝多聪明的人,本就在犹豫是否要培养朕为储君,慧明当时已经德高望重,此言一出,他便更加笃定。” “况且和南边儿有血脉的人,也只有朕,流着一半江州人氏的血。” 萧衍之视线飘散,他当年常听母妃说起外祖,是个真心为民的好 官,可惜…… “好一个嗔恨仇,慧明以朕为棋,让朕和他有了共同的仇人;太后以朕为棋,杀朕全族以控制朕;先帝以朕为棋,任由贪墨的冤案加在外祖身上,看朕日日在姚淑兰手中,受尽折辱。” 桑晚听得难受,不由得紧紧握住萧衍之的手,无声安慰。 “那年朕才七岁,身不由己,任人摆布,不得不成为一个傀儡,隐忍活着。” “最后如先帝所愿,被送上皇位,夺回权柄,等姚家满门抄斩,慧明——也就能如愿了。” 萧衍之纵有不甘,可姚氏全族他肯定会杀。 他终究还是…… 按照这些人给他布好的棋局而走。 若说其中变故,大抵是慧明低估了萧衍之的性子。 当年血洗朝堂后,次年法华寺举行祭祀,他和帝王见过一面。 也是那一面,让他以为晋国江山,会在萧衍之手中,变成血海尸山。 帝王的暴君之名并非空穴来风,戾气极重。 慧明虽不再解签,但已修得法师名号,看人之准,好似通晓天意。 “陛下……” 桑晚看他逐渐急促的呼吸,担心地轻唤了声。 萧衍之拉回思绪,无力道:“慧明和先帝,都有他们的身不由己,朕明白,才更想让晋国江山和朕一起覆灭,让所有人的努力,都化作泡影。” “——但慧明说的没错。” 帝王抬眼,仔细瞧着桑晚精致小巧的脸:“是你改变了朕的命数,也保住了晋国,不被蚕食覆灭。” 桑晚哪敢承这样大的功,连连摇头。 可她不知,唯有她能平复萧衍之心中的煞气…… 第61章 在萧衍之看不到的地方,桑晚一双嫩足被裹在温热大氅下,不安地乱动。 视线不由得四处乱看,心想珠月也该回来了。 她自知虽为亡国人,但有帝王宠爱至极,已然知足。 可前有慧明,后有帝王,都将她捧的极高。 桑晚没有什么远大志向,能和相爱之人安度此生,就已经意义非凡。 可她偏偏,喜欢的是一国之君。 亭外小雨渐歇,视线也变得清明起来,微风吹拂,似还能听见不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风铃声。 “那是……”桑晚皱眉,仔细瞧了瞧,“孟大人?” 萧衍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青石板路上,孟涞浑身湿透,双眼无神。 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像被抽干了灵魂,没点生息。 桑晚记得,好像还未进寺时,孟涞同他们走完长阶后就不知去向。 下了场雨的功夫,竟变成这幅狼狈模样。 不由问道:“他怎么了?” 萧衍之起身,单手扣在桑晚肩头,沉默良久。 孟涞这模样他不是没见过,多年前得知发妻老母皆死于姚绍明之手,却毫无报仇之力时,比现在这模样还死气沉沉。 直到他行至亭前,看见安顺侯在廊下,才抬眸注意到亭中一坐一立的两人。 双眼慌了一瞬,又换上素日那副厚脸皮的模样,上前见礼:“臣衣冠不整,让陛下和姑娘见笑了。” “多少年了,还是这幅鬼样子!”萧衍之冷声说。 孟涞却是无所谓,兀自起身:“恕臣无能。” 话虽这样说,可那面容,却满是倔强和愤恨。 君臣之间的气氛僵住,安顺侯在外面,心都跟着悬起来。 桑晚左右看了看,温言道:“孟大人这是去哪了?怎不打把伞,侍候的下人也不知跟着些。” “劳姑娘挂心。”孟涞冲桑晚微微欠身,“臣去看了看家人,未带侍从。” 他说的含蓄,桑晚却心头一跳。 她分明记得数日前,在篝火旁把酒言欢的那晚,萧衍之说孟涞已经没有亲人了。 几乎瞬间,桑晚便明白过来,孟涞方才是在祭奠亲人。 她歉意地说:“逝者已逝,生者自该向前看。若沉沦度日,他们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转世。” 孟涞自嘲轻嗤,“仇未报,他们的亡灵自然不会安息。” 桑晚今日听了太多的仇恨,皆和荣国公姚氏一族有关,可孟涞终究年轻,还不到而立之年,竟也…… “还是姚家?” 萧衍之一直没告诉桑晚这些,是不想让她也被仇恨环绕。 今日法华寺和慧明一见,很多事自然不能瞒着,帝王这才坦诚相告。 但孟涞一事,他还未提及,眼下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再讲。 正犹豫着,桑晚已点头说:“大抵是了,江州来的那孤女还要认孟大人做干爹,听陛下说你们是同乡。” 江州柳氏和荣国公姚氏,做了几十年的亲家,坏事干尽。 孟涞自江州而来,那仇人,大概率不是柳氏,便是荣国公一家了。 他背过身去,看向前方高处的塔尖。 “臣已将牌位供奉于禅塔中,长明灯日日亮着,又有高僧超度,待大仇得报,也可安息了。” 桑晚抬眸,向远处看了看。 禅塔共有七层,层层向上收缩,飞檐斗拱,檐角高挑。 檐下悬挂着小巧的铜铃,微风拂过,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寺庙中回荡,让人的心瞬间沉静下来。 难怪她方才好似听到了风铃声,想必就是禅塔那边传来的。 “这么多年过去,臣日日记得当年之景,没什么不好直言,陛下不必挂怀。” 孟涞兀自哂笑。 “先帝在位时,臣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彼时也是风光无限的少年郎,可就是那日,臣的发妻,被姚绍明所辱,次日投河自尽了。” 第73章 听萧衍之方才讲了许多当年之事,桑晚现在对姚家真是嫉恶如仇。 姚家三代,仿若晋国蛀虫,作恶多端。 “臣当时年少轻狂,上朝时于大殿之上,在先帝面前揭发姚绍明的恶行,以求个公道。” 说到这,他忽地笑了起来,悲戚恸人:“先帝命大理寺查案,没几日,江洲家中仅剩的老母便没了。” 孟涞双眼猩红,“讽刺的是,死讯还是姚绍明亲口告诉我的。” 他日日自责,是他一时冲动,以为天子总会还他公道,却间接害死母亲,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母亲过世,刚状元登科的孟涞,不得不回乡守孝三年,才能再次入朝为官。 先帝惜才,特允他将牌位接回,孟涞婉拒,坚决表明要辞官回乡。 而他现在是萧衍之的亲信,就证明当初并没有真的离开。 桑晚感叹:“孟大人心中有抱负,若真的回乡离开,才是得了姚绍明的意。” “臣本想逗留京中,寻个机会杀了他,虽是以卵击石,但若因此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九泉之下亦有脸和他们团聚。” 孟涞感激地看向萧衍之:“但还未动手,就被柯大人拦住,遂留下,暗中做了陛下谋士。” “先帝慧眼如炬,柯沭向朕举荐你时,朕就知晓是先帝的意思。” 说到这,萧衍之也是自嘲:“朕的亲信,除了忠君爱国的凌将军,余下你们二人,皆是先帝送到朕面前的。” 但此事,萧衍之从未对外说过。 那日遇刺之前的车马上,还是第一次讲给柯沭和凌元洲听,他还未登基时,就猜到柯沭的来历。 柯沭吓得险些以为要被帝王发配边疆了。 孟涞一愣,“柯沭是先帝的人?” 他脑子极其灵光,话锋一转。 “不对,应该说……龙影卫是先帝的人,怪不得出征南国前,陛下叫柯大人探查当年慧明解签之事,不出半月他就将来龙去脉查的那样清楚,先帝当年可是秘密召见的慧明方丈。” “此事,先帝应当早就告知过他。” 萧衍之话里有话,莫名其妙说了句:“柯大人,朕说的可对?” 话音落下,黑影闪过,忽然跳到孟涞身侧,将他吓得后退了一大步。 柯沭已经单膝跪地,诚惶诚恐。 “陛下,臣对您绝无二心,龙影卫成立之初,先帝就明言过,您是龙影卫唯 一的主人,这些不为史书所记之事,也只能由属下记载。” 萧衍之自然知道柯沭没有二心,否则也不会留他至今。 但先帝让他身负仇恨,又将暗卫和谋士送到眼前替他铺路,只为暗中辅佐他登基夺权,守护晋国江山。 他纵有不甘,也只能重用龙影卫和孟涞,久而久之,便真的成了左膀右臂,股肱之臣。 好就好在,这二人性格的确不被萧衍之所厌。 孟涞狐假虎威:“你下次能不能跳远些,再走过来?吓着我不打紧,吓到姑娘有你好看的。” 桑晚其实还好,因着离萧衍之很近,并未受惊。 反观孟涞,柯沭出现在他身边太过突然,当真被吓了一跳。 柯沭等了半晌,没敢回怼孟涞,悄悄抬头,见萧衍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偷听墙角的毛病何时能改改?” “臣做暗卫习惯了,再说……也不算偷听吧,陛下不是早就知道,臣在房梁上……” 柯沭心虚,越说声音越小,却也明白帝王说这句话,便不会同他计较旁的事。 刚埋下头,就听身后传来孟涞毫不遮掩的笑声。 柯沭回头:“孟大人,咱俩究竟谁吓人,你这样子,也不怕姑娘夜里魇着。” 孟涞的笑声戛然而止。 桑晚哼笑几声:“两位大人还是盼些好吧,我有那么脆弱吗?” 孟涞和柯沭忍着没敢点头,不约而同向萧衍之看去。 恰逢珠月小跑着回来,他淡定绕到桑晚身前半蹲下,“还不转过去,是想被朕挖眼,还是灭口?” 孟涞一把拽起柯沭,背过身往亭外走去。 “陛下,臣和柯大人交流一下同僚感情,不打扰您和姑娘。” 桑晚本还和他们打趣着,瞬间闹了张大红脸。 抬手拽住萧衍之手里捏着的足袜,“我、我自己来……” 帝王没有松手,娴熟蹲下,已经散开盖在足上的大氅。 声音悠悠:“朕在这,哪里需要阿晚动手。” 话音落下,前方已经走出几步的孟涞险些被脚下台阶绊倒。 还是柯沭一把拽住他,而后迅速松开,“就该让你摔地上,我还是太善良了。” 孟涞惊愕,却不敢回头。 抓着柯沭脚底生风,“日后谁敢说咱们陛下是暴君,我头一个不答应!” 桑晚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脚踝已被萧衍之握在手中。 惊得她直往后缩。 “别躲。” 萧衍之攥的紧:“朕一手便可握住阿晚两只脚踝,日后——” “陛下!”桑晚羞愤难当,打断道:“您再说下去,今夜就自己睡吧,我去找二姐姐。” 帝王总爱逗弄他的小姑娘,笑得宠溺。 却不会真的做什么,替她穿好足袜和绣鞋,地上的玄色大氅被安顺弓腰收走。 桑晚起身,却不似往日安静乖顺,反而踮脚,主动攀上帝王双肩。 萧衍之浑身一怔,匪夷所思道:“阿晚有事求朕?” “有事才能抱您吗?”桑晚嘴唇微噘,像在撒娇。 萧衍之哼笑:“阿晚甚少主动,且这会,看起来有些心虚。” 桑晚迅速看了眼已经退下的安顺,和将头埋的很低的珠月。 在萧衍之唇角亲了一下,“方才提到二姐姐,便想着……我来京中许久,还没去她们住处看看,想陪林夫人小住两日,再回宫。” 帝王扣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眼眸深邃: “阿晚第一次主动,竟是为了旁人,以。色。诱。朕?” 第62章 秋狝半月,桑晚食了不少肉糜。 寺中斋饭倒是清口,夜间宿在寺中禅院,别具一格。 稍稍抬头,便能看到大片天空,不再是宫墙高垒,四方的天,连带着心境都舒缓许多。 次日清晨,銮驾中空无一人,启程回宫。 萧衍之带着一行几人,则转坐低调些的车驾,入了京城。 算算时辰,江州那孤女今日便要抵京。 凌元洲和柯沭都陪孟涞去接应一二,怕孟涞一根筋,吓着人家姑娘。 桑晚不想回宫,萧衍之便也带她一同看看,添份人气,图个热闹。 昨日所求之事,帝王也允她在林夫人府中小住两日,桑晚高兴了大半宿,后半夜才睡去。 这会车驾摇晃,桑晚困极,靠在萧衍之左肩上昏昏欲睡。 凌元洲和柯沭在后面的车驾中,孟涞则和萧衍之同乘,说了许多关于那姑娘的细节。 快到城门时,桑晚已经睡熟。 孟涞想到昨日亭中那一幕,唇角抽搐:“虽说陛下不信佛,但那也是皇家寺院,您昨夜……姑娘竟困成这样。” 他说的隐晦,却颇有深意。 若换个人和帝王同乘,还真不敢当面议论皇帝床畔之事。 但换上孟涞这张嘴,除了掉脑袋的事,什么都敢说。 萧衍之冷冷瞥了他一眼:“龌龊,佛门清修之地,朕岂会真的胡来。” 他如是说着,孟涞却满目不信。 帝王冷哼:“阿晚还是待嫁之身,朕有分寸。” 孟涞惊讶,却也十分佩服萧衍之,不由得竖起大拇指:“陛下忍力十足,才是真男人之表率。” “是么?朕打算日后封你做储君帝师。” 萧衍之冷眼瞥向他,“孟大人状元登科,才德兼备,想必不会推脱吧?” 昔日的太傅还是荣国公,教导萧衍之多年,和姚淑兰同出一气,他没少忍受。 现在他虽还是太傅一职,官拜一品,日日上朝,但朝中谁都清楚,姚安志除了先帝封的国公爵位外,再无实权。 更轮不到他教导未来的小太子。 孟涞面容一僵,已猜到帝王心中所想,现在桑晚还未封后,更何谈未来的太子。 只是没想到,萧衍之竟已经将他之后的路都算好了。 他感动之余,还是打着哈哈玩笑道:“臣油腔滑调,哪里能担起太傅一职。” 待姚氏满门抄斩,他也该辞官离开了。 京城于他而言,只会徒增伤怀。 不论是教养那孤女,还是做帝师。 萧衍之都在表达,不想让孟涞离开的意思。 两人心知肚明,孟涞辞官后,若带着牌位回乡建冢,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就怕他于世间无牵无挂,也随着去了…… 以孟涞谋士之才,又怎会猜不到。 第74章 他感念陛下,却也无法给出回应。 马车倏地停下,城门的侍卫嗓音洪亮,生生将桑晚嚷醒。 不知外头驾车的安顺拿出什么令牌,只听侍卫已退让开,单膝跪下:“恭请大人返京。” 萧衍之銮驾已先行回宫,眼下自然是微服身份,不会暴露。 桑晚睡眼惺忪,意识朦胧:“陛下和孟大人在聊什么?大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 萧衍之:“在聊让孟大人做未来小太子的太傅。” “小太子?”桑晚疑惑。 孟涞连连摆手:“姑娘的皇儿自当要请德高望重的人来教导,臣可担当不起。” 桑晚这才反应过来,八字还没一撇呢,萧衍之竟和孟涞聊这些。 遂气鼓鼓地背过身侧坐。 被萧衍之反手揽进怀里:“不急,还有段时间,孟大人可以从现在起,修身养性。” 孟涞:…… * 车驾驶到京城东隅,缓缓停下。 安顺放出矮凳,扶着帝王下来,桑晚紧随其后。 这里地处城东,多的是高门大院,奢华府邸。 离宫门和繁华闹市皆不算远,朝中权贵大多住在此处。 桑晚抬头,宽大牌匾上是加了金墨的字迹,“孟府”两个字气势磅礴。 大门高耸,朱红色的门漆更显权贵之气,一对威武的石狮子雄踞门前,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一眼便知,是高官之府。 孟涞:“这是御赐牌匾,也是陛下亲笔题字,挂在这,臣不甚荣光。” 他马匹拍的好,帝王却一笑了之。 当年权柄回到他手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孟涞地位抬高,以震慑朝野。 没想到他一贯吊儿郎当,只留了个潇洒宠臣,为陛下所溺爱的名头。 要说威严和震慑,是一点儿没有。 府门敞开,仆从脚步匆匆,来回走动。 后头凌元洲和柯沭也从车驾下来,不知在说什么,拌着嘴到帝王身侧。 周福听到车辘声,赶忙 从府内跑出来相迎,并不认识皇帝。 笨拙地将双手并在一起作揖:“小人见过几位大人!” 孟涞府中几乎从未有官员进去,他一向高门紧闭,谁来拜访都是谢绝,还是第一次这样热闹。 他没所谓地笑着过去,将他拉起:“福伯,这都是我在朝中同僚,同来接应白梦姑娘的。” “哦……” 福伯显得拘谨,嘴笨倒也朴实醇厚。 “多谢大人们愿意过来,我家大人孤僻,小人还以为是大人身居高位,不敢结交同僚为友呢。” 凌元洲和柯沭听了忍笑不已。 桑晚更是躲到萧衍之身后,只探出半个身子,笑意不止。 孟涞脸色当即一黑:“福伯可少数落我两句吧,府中怎么了?乱糟糟的。” “大人您什么眼神!” 福伯年岁看上去不小,头发已白了大半:“宫里来了人,赐下好多物件儿,有内务府的小公公在里头呢,帮着张罗布置。” 孟涞回头,看向含笑不语的帝王。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下人手中拿着的,至少有半数是萧衍之这些年来赐下的御用之物,被他拿去倒卖。 现今都回到府中,还额外多了不少,将府邸装点一新,名贵不已。 福伯在这,他不好谢恩,怕吓到老人家。 萧衍之挥挥手:“行了,都进去吧,别在门口杵着。” “是是是。” 周福一连说了三遍,“瞧小人这脑子,我家大人愚笨了些,小人竟也忘了招呼几位贵人,快请进。” 孟涞眼中还留着感动之情,瞬间被周福一番话,说的偃旗息鼓。 穿过前厅,进到二门,才来到府中正厅。 孟涞脚步一顿,以往这里简单质朴,他府中家仆并不多,正厅两侧除了应有的待客桌椅,并不见太多繁琐之物。 现在却多了不少金丝楠木的镂空架子,雕花精美,每一处方格内均放着从宫里来的物件儿。 “你这府中管带,看面相确是有福之人,能遇到你做主子。” 萧衍之上座,笑意不减。 桑晚怔愣一瞬,被安顺请到案几另一侧,一左一右,倒有几分帝后模样。 周福已下去命人请茶。 “陛下见笑,福伯的儿子上战场后没能回来,守着那几块地日子难过,臣于心不忍,便让他做府中管带了。” 孟涞尴尬笑笑,在帝王下首落座:“他上了年岁,难免絮叨。” “在你耳旁能絮叨几句,也挺好。” 萧衍之话里有话,四周看了看,“这才像个百官之首的府宅,从前那样子,朕都嫌丢脸,像朕把你亏待了似的。” 孟涞:“无人敢议论陛下,再说臣这里,不会有外人来的。” “就没人来贿赂你,和你套近乎?” 凌元洲不信,反问道:“天子身边儿的红人,怎会没人巴结。” “自然是有,但臣终日闭门谢客,谁的面子都没给过,算起来,凌将军和柯大人还是第一个进我府邸的朝臣。” 孟涞说的理直气壮。 桑晚也是第一次,独自坐于上座。 借着几人闲谈打趣的空机,问:“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从江州,将白姑娘接来孟大人府中,不怕被国公府的人盯上吗?” “外人只知白梦是孟大人在江州亲族的遗孤,但以姚安志的本事,不难知道她是当年所冤的官员之女。” 萧衍之说的漫不经心,显然早有准备。 “朕就是为了混淆视线,让他们惊觉还有没销毁干净的证据,继续去查,论江州,探查起来,柳氏自然更加彻底。” 见桑晚还是朦胧,柯沭接过话解释。 “江州柳氏虽是首富,但到底没有官身,一旦查出任何风吹草动,龙影卫会当即截获,为陛下所用,断不会叫他销毁了去。” 说话间,茶水上桌,门外仆从通传,白梦姑娘已到府外。 周福兴奋着吩咐:“快请进来,几位大人都等着呢。” 孟涞比谁都紧张,找借口逃避,想往后府去,被萧衍之拆穿定死在正厅,坐立难安。 “孟大人,她即是来寻仇,也是来认亲的,临阵脱逃,可不是君子作派。” 萧衍之斜撇了他一眼。 “臣明白,孤女可怜,无依无靠,既是同乡,没有不帮的道理,只是……” 孟涞面容僵硬,连声音都小了不少。 “白姑娘既来认亲,臣定不会亏待了她。” 之前以为白梦尚未及笄,只当小姑娘养到出嫁便是。 可没人想到,白梦养父为掩盖她身份,谎报了年岁,府中骤然养一位十六岁的姑娘,实在尴尬。 帝王面容沉静:“你这认下的干亲若当得不称职,朕可就要收回那每月额外给你添置家用的银子了。” 柯沭打趣儿道:“孟大人不想收留白姑娘,我可以替你做这干爹,白捡一个千金闺女不说,还能有陛下每月恩惠,怎么算都不亏。” 提到银钱,算是戳到孟涞的软肋。 他起身剜了柯沭一眼,“臣怎好辜负陛下美意,更不能让柯大人,占了我们江州姑娘的便宜。” 一时间,哄堂大笑。 不多时,正厅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秋日的庭院里,已不像往日繁花似锦,多了些冷意。 府中下人来往匆匆,正厅之中谈笑声热闹非凡,可这一切都和回廊下的女子格格不入。 白梦静静站在廊下的柱子旁,身姿柔弱得如同春日里,风中摇曳的柳枝。 脸庞白皙如雪,却毫无生气。 唯有一双眼眸透着淡淡的忧伤,宛如被云雾遮住的星辰,黯淡无光。 淡粉色的衣裙宽松地挂在她瘦小的身躯上,越发显得她身形单薄。 在这繁华的庭院中,很是孤单无助。 就像被命运遗弃,孤立在这喧嚣中的寂静角落。 府中侍女率先跨入门槛儿。 白梦怯生生的,手中拿着一方巾帕,紧张的不自觉揉搓着,嘴唇被咬得泛出一丝淡淡的红痕,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见她站在门边儿,并未进来,侍女小声提醒:“姑娘里面请。” 正厅里原本笑着的几人也都收敛,齐齐看向她。 白梦不得不拎着步子,缓慢上前。 众人都细细打量着她,这样一看,的确不像已经及笄的妙龄少女。 怪不得龙影卫传回的暗信中,仍是她养父口中的:年岁尚小,并未及笄。 她盯着无数双眼睛,局促不安地走到正厅中间,冲主位上坐着的萧衍之和桑晚盈盈拜下。 “小女见过大人。” 又冲桑晚小声道:“夫人安好。” 孟涞本还紧张着,这会却忍笑艰难。 萧衍之抬手让她起来,指了指看好戏的孟涞:“那位是孟大人,这是他的府邸,也是你今后的家。” 第75章 白梦听了,转身要对孟涞福礼。 他一改从前吊儿郎当的样子,端坐在红木椅上,捏的一副好模样。 “白梦姑娘不必多礼,你我既是同乡,日后只管安心住下就是。” 柯沭很少见他这样,拆台地说了句:“假正经。” 被孟涞梗着脖子瞪回去,桑晚看的好不热闹,笑意连连。 正欢闹着,白梦却是倏地红了眼,眼泪瞬间滑落在众人面前,弄得几人措手不及,也慌了神。 除了帝王,他们哪里见过姑娘家在面前哭,好在这里人多,并不觉得气氛尴尬。 僵了一瞬,孟涞试探道:“白姑娘?你没事吧?” 她轻轻摇头,声音软绵绵的,“自当年亲人惨遭屠戮,养父为我取新名,改年岁,便再无人唤过我白梦了。” 女孩我见犹怜,带着泪的眼抬起头,几人怔愣住。 还是柯沭狠狠咳嗽了声,才将气氛拉回来。 孟涞:“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是我该感激大人才对,让我能用父母留下的名字,光明正大地活着。” 说完,她双膝齐齐跪地:“听护送来京的侍卫说,小女和大人有共同的仇家,又是同乡,所以才接我来京中,若大人扳倒姚家,大仇得报,小女此生无憾!” 气氛骤然凝聚,凌元洲和柯沭互相看了看,这些年,为姚家所害之人,他们见过不少。 想起来实在可恨。 孟涞则下意识看向萧衍之,见主座上的帝王仍端坐着。 抬手将跪在面前的白梦扶起:“姑娘放心,我与姚家有深仇大恨,势必要看着他全族覆灭。” “更何况,陛下 也不会放任这等恶人不管。” 白梦还哭着,听见陛下二字,吓得侧身,又再度朝帝王跪下。 晋国陛下暴君之名,早流传甚广,在离京较远的一些地方,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她磕头道:“陛下恕罪,娘娘恕罪。” 桑晚被误会是宫里的娘娘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返京途中路过滨州,官员皆称她一声娘娘。 那时她对萧衍之很陌生,不敢反驳,现在已然习惯了。 桑晚起身,将白梦扶起:“别怕,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柯沭咳嗽声不断,能说出他们几个是好人的,恐怕也就只有桑姑娘了。 白梦顺势起来,一头雾水。 她之前站在正厅中央,手足无措,很是慌乱,眼下看见桑晚,便觉亲善,也安心许多。 “多谢娘娘。” 听见这称呼,桑晚又是一顿,安慰的轻摇了摇头,坐回原位。 白梦的模样,实在太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 孟涞府中本就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之人,这下更是心生怜惜。 “你真的及笄了?” 白梦很认真地点头:“小女十六了,养父怕我和当年之事牵扯上,故改了年岁。” 孟涞若有所思:“听说你养父是你父亲的挚友,他对你不好?” 按理说,能临危托孤的,关系自当不错,可白梦这幅模样,却不像过得很好。 “这些年,是我拖累养父,他为了我,举家东躲西藏,生怕我被姚家人发现,当年见证过姚家灭门手段、和其中来龙去脉的人,也只剩下我了。” 白梦说的真挚:“他愿意收留我,护着我就足够了,我不怪他对我心中有怨,数十年的养恩更是无以为报。” 萧衍之却抓到了重点:“你知晓当年之事?那年你不过才三岁吧。” 白梦:“回陛下,养父带我走前,父亲单独将我叫到书房,亲笔写下一道折子,记录了前因后果,更有当年府衙账册,朝廷派发的赈灾银钱,皆有记载。” 帝王未曾想过会有这样大的收获,只想着将当年之事唯一活着的人,接来京中照料罢了。 白梦让侍女将她随身所带的包袱拿来,从里面拿出一个用麻布层层包裹的折子,纸张已然泛黄。 一边呈递给安顺,一边道:“父亲说,账册在我们白家祖坟下藏着,当年曾祖父选了块风水宝地,建祖坟时效仿贵人们,在一侧留了暗道和出风口,可以直接进到墓穴里头,但从外面看,和正常的坟冢无异。” 萧衍之逐字逐句看完那泛黄的奏疏,眼中悲痛。 语重心长道:“你父亲是个好官,朕定会为他,为朕的外祖,一并沉冤得雪。” 白梦如释重负,跪下叩首,激动欲泣地说:“民女替父亲,谢过陛下!” 她来京中,一方面是不想再拖累养父母,另一层缘故,就是想借着孟涞,将父亲留下的证据护送到皇帝面前,有朝一日,能平了冤屈。 孟涞听得不忍,小小女子,心中却有大志。 不因家中仅余她一人而馁,反而有股子刚劲儿,柔弱之躯,亦可承载故人所希。 孟涞起身,亲自将白梦扶起。 白梦抬头,多年委屈终有门可诉,眼泪不止。 说起姚家,孟涞情绪略有激动。 白梦刚站起一膝,另一条腿还未完全起身,孟涞已避嫌般松开了手。 女孩身形恍惚,摔倒前,柯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你这是闹哪出?”柯沭当即质问。 孟涞窘迫道歉,一双手在空中不知该放在哪,更不好继续扶着白梦。 白梦轻摇了摇头,“大人不必抱歉,小女都明白,不会过多扰您清净,只求能为父亲昭雪,至于旁的,岂敢劳大人破费,府中若缺下人……” “破费的不是他,你来京中,一应吃穿用度,朕可是付了银子的。” 此话一出,孟涞和白梦倒是双双跪在萧衍之面前。 桑晚坐在他们前方,被这一跪,惊得站了起来。 帝王侧头,将手伸过案几牵住她,安抚道:“阿晚坐吧,你得习惯。” 桑晚从萧衍之眼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日后她要做皇后,做晋国帝王的枕边人,需仪态端方,威仪并存才是。 她听话地乖乖坐下,这种睥睨众生的感觉,很是陌生…… 凌元洲和柯沭在后面坐着小声蛐蛐。 那两人齐齐跪在皇帝面前,看背影,还真有几分一家人的模样。 白梦还未开口,帝王便知她要说什么。 先一步道:“当年之事,是冲着朕外祖去的,你父亲也是因此才受牵连,如今所做,算是朕的一些补偿,你且起来吧。” 孟涞跪着有些失神,抬头看向帝王:“臣比白姑娘大不过十岁,看面相更不似父女,恐做不了姑娘干爹,就算姑娘肯认,臣也不敢应下!” “照你的意思,是不愿让白姑娘养在你府中了?” 萧衍之反问。 “并非,只是不愿做干爹罢了。” 孟涞替自己辩解道:“臣与白姑娘既是同乡,更有共同的仇人,怎会放任不管,只是姑娘已经及笄,臣于年龄上,断不敢当姑娘长辈,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桑晚仔细瞧着白梦,哭多了的眼睛通红,看起来形单影只,举目无亲,怪可怜的。 萧衍之点头:“的确如此,先前未见姑娘,只听暗卫信中说并未及笄,若再差了辈分,确有不妥。” 柯沭撞了撞凌元洲的肩头,看向首位,极小声说:“姑娘这些日子和陛下日日相处,倒真有几分严肃了。” 凌元洲正气凌然地回怼:“姑娘是未来的一国之母,不是很正常?” 柯沭当即闭嘴,心想着就不该和这一根筋的人打趣儿。 萧衍之:“依你之见,孟大人想如何?” 第63章 正厅内气氛突然僵持不下。 帝王明白孟涞心中对发妻执念很深,若白梦尚未及笄,一切都好说。 可孤男寡女,同在府中,确实不合适。 而孟涞是放下心中执念向前看,还是不愿走出来。 谁都无法替他做主,一切都得往后看。 他转正身子,冲萧衍之作揖:“臣可将白姑娘收为义妹,留在府中,待将来大仇得报,来去皆随她。” 孟涞说的认真,白梦也怔了一下。 萧衍之视线扫过柯沭和凌元洲,起身后顺带拉起桑晚。 拍了拍孟涞的肩头:“思念无声,朕理解你,想必先夫人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一蹶不振。” 孟涞看上去有些失神,白梦冲他屈膝福礼:“多谢大人思虑周全。” 素日孟涞在的时候,气氛都轻松无比,给人一个没心没肺,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这会儿倒沉重起来,就连甚少见他的桑晚,都好似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喘不过气来。 这两天听到的东西太多,她有些乱。 纵然所有仇怨,脉络都已清晰明了,但这种被仇恨环绕的感觉,实在过于难捱。 柯沭等了一瞬,见无人说话。 打趣道: “正好陛下和我们还在,白姑娘也别见外,该改口了。” 第76章 白梦咬唇,有些羞赧,声音很轻很轻地唤了声:“阿兄。” 孟涞此刻站的离她稍远,转身的功夫又悄无声息往后退了半步,微微点头,“你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福伯会带你去,日后任何事,都可以找他。” 她始终低眉顺眼,很安静。 “我明白的,若无旁的事,不会出院子,更不会打扰阿兄。” 孟涞尴尬地抓了抓衣角:“不是这层意思,女儿家喜欢的玩意我不懂,京中贵女不少,闲了可以出去转转,有几个朋友也是好的。” 桑晚站在帝王身侧,笑言:“正好这两日,我和二姐姐打算和钟姐姐小聚,可以带白姑娘一起。” “如此甚好,有劳姑娘了。”孟涞胡乱的点了点头。 侍女带白梦下去,萧衍之和桑晚也坐马车离开。 日色渐落,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桑晚无力地靠在萧衍之肩头,帝王攥着她纤细的腕骨,来回揉捏,看得出心乱。 “朕知晓孟涞对亡妻执念太深,一开始只当白梦是个小姑娘,让他当孩子养的,哪想到是如今这幅局面。” 她反手捏住帝王指尖,轻晃了晃:“陛下也是好心,正如您所说,结果如何,只看大人自己了。” “尽人事,听天命。” 萧衍之伸手将她从肩头揽进怀里,“若朕去南国,听到的是你的死讯,朕也不知会如何……” 很快,马车便停下。 桑芸心和林婉柔的住处是萧衍之赐的,地方也在京城东隅,只是府邸不大,在这些高官门户中,显得格外清幽。 安顺下去叫门,珠月放下矮凳,请桑晚下去。 萧衍之缠绵地在桑晚额头落下很轻的一个吻,“去吧,朕两日后来接你。” 话音落下,珠月在外掀开马车前的布帘,从里面依稀能看到围在府周的护卫,看服制样式,是王府中人。 萧衍之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进去告诉萧梓轩,朕的龙影卫在暗处自会护着桑芸心母女,他这样用王府护卫围着人家府门,像什么话!” 桑晚忍笑,“知道啦,陛下莫气,安王殿下也是担心二姐姐,正所谓关心则乱。” “这话说的倒是有理。” 萧衍之笑意颇深,“朕中箭那日,阿晚的眼睛都哭成了一对儿圆鼓鼓的葡萄。” “陛下!”桑晚气闷。 萧衍之将她的手送入珠月伸来的腕子上,“快去吧,不耽误你们姐妹见面,朕在宫里等你。” 他刻意加了最后那句话,桑晚岂会听不出来。 笑着说:“您放心,就两日,肯定按时回宫。” 她下车后,看着安顺驾车离开,很快消失在东隅长街上。 林夫人和桑芸心所住之处是萧衍之暗中赠予,府邸并不大,有几分闲散富贵人家的气息。 该有的正厅、偏厅和后院应有尽有,中规中矩。 府中下人皆是柯沭逐一筛选培养后的,知晓他们的身份。 礼数周全,将她直接请进后院。 一进去便听到萧梓轩的笑声,其中好似还掺杂着林夫人的轻笑。 几人都很是熟络,林婉柔冲桑晚招了招手,“晚儿快来坐。” 桑芸心激动地站起来,上前两步拉着她入座。 “那日在法华寺人多,没和你说上话,可算能多见你两日了,叫我好想。” 桑晚来到院中明显放松许多,和桑芸心姐妹情深。 萧梓轩看的直啧啧,“又不是生离死别,再也见不到了,本王总进宫,将皇嫂请出来不就是了。” 桑芸心一开始对萧梓轩尊敬拘谨,现在已经顺口开怼:“总进宫去请,陛下迟早厌烦,殿下还是别想一出是一出,给我和母亲招恨。” “本王怎就这样莽撞了!”萧梓轩当即反驳。 两人在林婉柔面前已不是第一次拌嘴,桑晚许久没见桑芸心,并不知两人关系已到了这种地步。 满脸惊讶。 “你还说,秋狝半月,我在法华寺老老实实陪在太妃身边,生怕说错话露馅。” 说到这,桑芸心就来气,但又答应了帮他,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萧梓轩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下去。 “本王也是怕你被姚绍明掳走,才派了王府护卫过来,哪知母妃会先一步掳走你……” 他扭扭捏捏地说:“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没有戳穿,不然又要被抽一顿,让皇兄和柯沭他们看笑话了。” 他说完,桑晚和林婉柔笑作一团,林夫人更多的是看中萧梓轩的品行。 虽为皇室子弟,纨绔了些,却也有分寸,不嗜酒,不去风月场所,生性贪玩罢了。 “陛下让你快撤掉外面那些护卫,龙影卫皆在暗中守护,哪里用王府的人这样明目张胆的围着。” 桑晚提醒:“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将这里围起来,要做什么呢。” 桑晚将萧衍之的话讲给他,萧梓轩尴尬笑笑,让身后侍从去府外通知那些人回去。 “皇兄也不早说,本王丢人不要紧,只是委屈二姑娘,在寺中陪母妃吃了大半月的素斋。” “芸心浮躁,寺庙修身养性,偶尔小住是好事。” 林婉柔很会说话,也是给萧梓轩一个台阶,不能让堂堂王爷下不来台。 桑芸心见状也不理会他,只拉过桑晚的手说:“母亲命人给你收拾出了客房,但我私心想和你同宿,说说体己话。” 林婉柔看了看桑晚身后侍候的珠月,对桑芸心提醒道:“愈发没规矩了,阿晚日后是宫妃,行走坐卧皆有章程,岂能无礼。” “统共就两日,掐头去尾……更没多少时辰了。” 桑芸心不满地撇撇嘴,但自己也曾是皇室公主,自然明白这其中无奈。 她抬头看了眼珠月,哪曾想珠月立在桑晚身侧,目光却在后院养的花草上,好奇不已。 看年岁,和桑晚差不多大,满目天真。 桑晚笑起来虎牙尖尖:“夫人多虑,陛下从未说过这些,我在宫中也很自如,怕你们拘谨,特意没叫姑姑跟着,只带了珠月这个傻丫头。” 珠月之前在锦绣坊见过林婉柔,挠挠头道:“奴婢哪里傻了,陛下都说奴婢机灵。” “是呢,鬼机灵!”桑晚改口笑言,伸手在她额头上轻点了点。 林婉柔听后也松了口气,她曾为后妃,不得不为桑晚多考虑,生怕她被人拿了把柄。 “月姑娘若喜欢,走时可以带些花种回去,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图个好看罢了。” “这……会不会不合规矩?”珠月纵然喜欢,还是怯生生地问桑晚。 桑晚想了想:“先带回去,我问问陛下,若可以便养在你那,不行的话,就放在我眼皮底下养着,左右你日日跟着我,区别不大。” “谢谢姑娘!”珠月开心不已,又冲林婉柔福礼:“多谢林夫人相赠。” 萧梓轩一边摇头一边说:“林夫人的确多虑了,皇兄有口谕,皇嫂在宫中见到后妃,皆不必行礼,说一句横着走都不为过,但皇嫂性子娴静,甚少离开雍华宫。” 言至此,林婉柔原本松下来的心情,再度提起。 这不是将后宫众人都得罪了个遍? 就连桑芸心都担心起来,不由得生出点怨言:“这不是将阿晚推向风口浪尖吗?日后若……她该如何自保?” 冲安王说完,扭头见桑晚并不担心,气道:“你还有功夫笑,你连后宫都没入,也无名分,以后要怎么办!” 林婉柔喝止她:“芸心,不得对陛下无礼!” 桑芸心气性大,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也没想过旁的,只顾着担心桑晚了。 珠月也悄声立着,不敢再四处乱看。 桑晚始终浅笑,平静地说:“我与陛下,曾在南国见过,有旧缘。” 林婉柔惊讶地坐直身子,“南国?” “对。” 桑晚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笑:“陛下许我皇后之位,但得等太后倒台,这样后宫便会干干净净,再无毒瘤……” 第64章 林婉柔和桑芸心听得心惊。 南国已亡,若桑晚登上后位,那嫡系血脉便会不纯,皇家最看重血脉相承,又怎会让他们南国的公主做一国之母? 相比之下,萧梓轩就淡定许多,见怪不怪。 “不至于这么惊讶吧?若非皇兄允准,本王又怎会唤一声皇嫂。” 桑芸心想 起和萧梓轩的初见,是在锦绣坊门前。 萧梓轩那时喊桑晚嫂嫂,她还冷言让安王注意言辞,只当他是皇室纨绔,是个后妃都会这般喊。 现在想想,当时便凭着第一印象误会了他。 桑芸心气势稍弱:“谁知道你这皇嫂,竟包含了这层意思,怪惊人的。” 林婉柔仍旧不放心,现在宫外对桑晚专宠却无名分的流言蜚语,已经数不胜数。 若要立她为后,定会引起群臣反对。 第77章 届时将桑晚架在高处,她只怕红颜薄命的悲剧,会再次上演。 “晚儿刚刚说,和陛下有旧缘,在南国?” 桑晚轻轻点头,“大约五年前,南国朝贺时,晋国使臣来的是陛下。” 萧梓轩也认真听起来,关于萧衍之的过去,他很感兴趣。 林婉柔粗略算了算,“五年前,那时陛下还是皇子。” “这么久了,怎都没听你说过!” 桑芸心着急问道,“那日国破,你被陛下带走,我都吓死了。” “说来惭愧,我不记得和他见过。” 桑晚略低下头,思绪飘远,想起和萧衍之那日在大殿之上的见面。 “我都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死的……直到秋狝时,陛下遇刺受伤,我才知晓当年的事。” “本王也没想到,皇兄是去接你回来的。” 萧梓轩顺着桑晚的话接道。 “柯沭回来本王便揪着他打听,谁能想到皇兄居然是个情种,放着后宫妃子不见,却率兵南下,把皇嫂带回来了。” 他自顾说着,“难怪那么抗拒选秀,现在后宫里的人,都是那年太后做主遴选进去的。” 说完便感觉后背发凉,就连珠月都神情异常,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萧梓轩视线在几人之间流转,“都看着本王作甚?” 林婉柔目光回避,桑芸心倒是直言不讳。 “在我们面前也就罢了,殿下日后切不可在外胡言,陛下出征,自然是为了扩增晋国版图,一统天下,和晚儿无关。” 她眼中渐渐没了温度。 “再说,南国国灭,这里除了殿下,都是南国人,依着殿下所言,若传出去,世人岂非要说是因为晚儿,才让我们没了家国?” “芸心!”林婉柔呵斥:“注意言行!” 桑晚从知道萧衍之是为她而来时,又欢喜,又晦涩。 “陛下讨伐南国,并未滥杀无辜,伤及百姓,但宫中人,我也只能救林夫人和二姐姐。” “我——” 萧梓轩被桑芸心一席话说的醍醐灌顶,想辩解,可不论眼下再说什么,都很无力。 “芸心被我宠坏了,殿下别和她计较。” 林婉柔端坐在那,大家闺秀的气度此刻尽显。 她看向桑晚,“晚儿别多想,我们在宫里处境艰难,不比现在自由快哉,芸心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萧梓轩稍稍松了口气,“是本王口无遮拦,二姑娘别生气,要和皇嫂有了隔阂,那……” 桑芸心性子直,好在林婉柔处事周全。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挽住桑晚 “我是想提醒殿下这些话的利害,并非我本意,若传出去,外人只会非议,再说我和母妃本不受宠,宫中生活度日如年,又怎会怨晚儿?” 她一着急,喊习惯了的“母妃”二字脱口就出。 林婉柔了解自己女儿,和桑晚关系好,且对南国先帝的恨,更不比她少。 桑晚住的偏,无人问津,也很少见到皇帝。 桑芸心却会和帝后打交道,和其他公主们晨昏定省,少不了遭受冷眼排挤,那些人早已伤她至深。 “晚儿知恩图报,我们现在过得顺遂顺心,也都托她的福,得陛下恩赐。” 林婉柔对萧梓轩说:“殿下放心,我们对晚儿,始终如一。但京中从南国而来的人不止我和芸心,您可要言辞慎重。” 萧梓轩诚恳道,“我性子浮躁,处事不周,多谢林夫人提点。” “殿下言重了,提点不敢当,您没有坏心思,正如太妃所说,殿下还是孩子心性。” 林婉柔笑容和善。 萧梓轩小声对桑芸心嘟囔:“你怎么什么都和夫人讲。” 林婉柔看着两个孩子,不再多言,反而起身回了房中。 桑芸心没理会安王,只和桑晚说着话。 “难怪陛下对你这样好,一开始,我和母亲都吓着了,何况在南国,你和陛下相识不过几日,便敢开口,救我们出来……” 她话里话外,有几分嗔怪的意思,语调绵绵。 “母亲那几日很是担心,生怕你惹怒陛下,性命不保。” “我没想旁的,从前你和夫人帮扶我许多,我就想着,不能让你们终日被关着。” 桑晚想起当日场景,悄悄勾起唇角,“陛下当真对我有求必应。” 萧梓轩好奇问道:“听柯大人说,皇兄当时对你的好,连他们这些近身之人都惊讶不已,足足好几日才消化,皇嫂当时就不好奇为何这么突然?” “好奇。” 桑晚看向已经挪到桑芸心身侧的萧梓轩。 “一开始没敢问,后来问了,也没得到答案,陛下在回避。” 萧梓轩想了想萧衍之的变化,好像五年前他还是皇子时,并没有这么骇人。 只是话少,眼神不大友善。 在宫道上偶尔遇见,他身后总跟着一个瘦高的老太监,眼神轻蔑。 每每那人在时,萧衍之从不会正眼看他,若不是母妃说,那是对他的变向保护,他真的以为萧衍之对他不喜。 后来做了皇帝,血洗朝堂,将权柄夺回后,整个人气场都变了。 终日阴着一张脸不说,动辄就会死人。 但萧梓轩不知道的是,后来帝王所杀之人,都是数年来,在宫中冒犯过他的。 没人死的无辜,今非昔比罢了。 他一向不懂萧衍之心中所想,也不会问。 萧梓轩一直都明白,安心做他的纨绔方能活的久些,可自从萧衍之夺权后,就没人再希望他这样了。 “既然是皇兄自己不想说,皇嫂没认出来也是意料之中,但怎得秋狝遇刺,就认出来了?” 萧梓轩问的地方,的确是桑芸心也奇怪的点。 她看了眼萧梓轩,也一同将视线扭向桑晚:“莫非陛下遇刺,怕、怕有万一,才告诉你的?” 桑芸心自知此话是对天子是大不敬,声音极小,说的隐晦。 安王当即反驳:“真到那一刻,皇兄更不会说了,只会徒增皇嫂伤心,让她牵绊。” 据他观察,皇兄有苦难言,更不愿牵累旁人,一开始都没说的事,即便性命垂危,也只会藏得更深。 萧梓轩声音并不遮拦,桑晚被二人盯得都尴尬起来。 她自然不会如实讲出当年的事,只含糊地说:“不是,我自己发现端倪的。” “端倪?” 萧梓轩疑惑地想,“皇兄右肩中箭,必然褪了衣衫……难不成皇嫂多年前就见过,皇兄身上有什么胎记?” 他说完,桑晚便再坐不住,脸颊绯红,提着衣裙起身:“我进屋去陪夫人。” 桑芸心甚少这般无语,转身面对着萧梓轩,连着封号一起唤他:“安王殿下。” “突然这么严肃干嘛……” 萧梓轩心中忽而不安,试探道:“本王又惹你生气了?” “殿下惹到的,怕不是我。” 桑芸心很无奈,觉得萧梓轩可气又可爱。 儿时无人规劝他,待萧衍之上位,一切都好起来,阮太妃又去了寺庙,有心让他变好,可路途较远,一月也只见两次罢了。 萧梓轩虽孝顺,但叛逆多年,哪里会乖乖听话。 “皇嫂日日和皇兄待在一处,怎会为此羞赧……” 桑芸心反问:“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晚儿不是早就知道陛下身上有无胎记?怎会非要等到遇刺那天才知晓。” 萧梓轩怔愣住,恍然清醒。 顿时尴尬起身,往屋中走了两步,又觉不妥,返身折回。 “芸心,我从小就愚笨不聪明,反应慢,得罪人也不知道,我进去不合适,劳烦你替我辩解一二。” 桑芸心突然被萧梓轩这样认真看着,还同林婉柔一样唤她芸心,一时间语塞。 起身和他稍稍拉开距离。 “殿下倒也不用这样妄自菲薄,您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晚儿那我自然会说。” 萧梓轩看她悄无声息地后退了半步,眼神稍暗。 “二姑娘不必安慰,母妃眼里的失望本王看得见,皇兄大抵也是如此,这王位, 我能安稳坐好,就是了。” 他说完,转身要走,桑芸心也不知为何,突然叫住了他:“殿下!” 萧梓轩侧身,“二姑娘还有别的事吗?” “我在寺中陪了太妃半月,听娘娘讲过殿下曾经的生存环境,她并非对你失望,而是亏欠。” 桑芸心往前走了两步,在安王身边顿足:“京中人人都说你纨绔,可太妃只在我面前一遍遍重复,殿下是个好孩子,纨绔所言所行,殿下样样不沾。” 萧梓轩眼神微动,一言不发,只安静听桑芸心继续说。 “生性贪玩,是孩子心性;没个正形,是到了年岁,还无房中人;男儿成家立业,自要先成家,后立业。太妃身处寺庙,无法为你操办,怎能不急。” 第78章 “至于陛下,孟大人传授课业,凌老将军带您历练,又怎会不重视殿下?” “可我动辄使性子,不去孟大人和凌将军那,哪里真能像皇兄期望那样,终究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只会让他失望。” 萧梓轩知道自己无法成器,就变着法的逃避。 桑芸心轻笑:“陛下也不是真的要您学出名堂来,两位大人皆是朝中重臣,让他们教您,一方面是想让殿下有点东西傍身,另一方面,是想告诉外人,您被陛下看得很重,不敢有人轻视了您,这才是王府立足的根本。” 萧梓轩心中很乱,桑芸心一番话,推翻了他之前多年的心结。 他问:“那你,对本王失望吗?” 桑芸心本不忍看他难过,哄了一番,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问住。 疑惑道:“我为什么要对殿下失望?” 他们之间,只是交易关系,何来失望之说? 萧梓轩听后却笑逐颜开,情绪高涨,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芸心,本王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殿、殿下也不笨……” 桑芸心这次忍着没后退躲开,不想自己刚安慰好的成果再崩塌。 屋内林婉柔站在窗棂前,看着桑芸心和萧梓轩的侧影,两人的声音若隐若现飘进耳中。 “你说,芸心和安王会假戏真做吗?” 桑晚在矮榻上坐着,珠月在角箱中挑着花种。 她起身,走到窗旁挽住林婉柔:“夫人放心,二姐姐是真性情,若喜欢,谁都拦不住,若不喜欢,亦谁说都无用。” “但我觉得,殿下倒是有几分听二姐姐的话。”桑晚打趣道。 “你啊,惯会安慰我。” 林婉柔轻拍了拍桑晚的手背:“看他们自己造化吧,芸心的性子,也不知以后是福是祸。” “二姐姐有夫人悉心教导,定不会出岔子的。” 说到这,桑晚神态略不自然。 “说起来,我来到晋国,统共才和夫人见过两三次,从前您是我庶母,我唤一声林娘娘再合适不过,但现在,竟也和旁人一起,唤您夫人了。” 林婉柔心头一紧,她知桑晚要说什么,怎会不心疼。 “称谓而已,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我好像就连最后的这点,与亲情有关的东西,都要失去了。” 桑晚神情落寞。 “今日看孟大人认下义妹,就在想能否和您也认下这层关系,再说,您本就是我庶母,当年接生我的人也是您,这些年来,对我和芸心一视同仁,也教会我许多道理,但现在,我总觉得生分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 “晚儿……” 林婉柔听得心中难受,眼圈发红。 “不是生分,是不想拖累你,因着你的关系,陛下已经帮扶许多,京中流言蜚语自秋狝结束,大臣归来后,更是传的有鼻子有眼。” 她长叹了口气,本不想将这些告诉桑晚。 “那些官家夫人时常来锦绣坊,风言风语流传极快,连带着我和芸心这两日都没再去坊中了。” “难怪今日没见到夏兰姑姑。” 桑晚声音极轻,听得出她很伤怀。 “我让她去锦绣坊盯着了。” 林婉柔反手握住桑晚。 “我们终究是南国人,你与陛下情投意合,我和芸心更不能添乱,叫你难做。若在明面认下义亲,于你封后而言,也是一层阻碍。” 珠月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下,房中再无旁人。 桑晚:“我回去问问陛下,或许有转机呢?” “陛下视你若宝,又怎会不应你,封后之路纵有千难万难,他都会挡在你前面。” 话至此,桑晚也明白林婉柔所想。 林婉柔轻轻抱住她:“庶母只是名头罢了,你和芸心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又怎会生分。” 桑晚的泪浸湿了她肩头的衣裳。 “遇刺那日,箭矢本是冲着我来的,陛下挡在我面前,这才中伤。” 林婉柔猜到萧衍之对桑晚很好,可他身为皇帝,竟然会豁出性命不顾,实在让她大为震撼。 且这事京中并未有传,众人只知行刺,皇帝受伤,不知其中因果,可见帝王将桑晚保护的很好。 她松开桑晚,拉着她胳膊上下看了看:“你没受伤吧?” “没有,毫发无伤。” 她摇头,“陛下昏迷前,将御令给了我,还是钟太医被从宫中请去,才救了陛下。” “陛下封赏了他,旨意早已传开。瞧桑烨干的好事,竟寻到了巫医!” 林婉柔眼神愤恨,拉着桑晚坐下。 “你无事就好,此事一出,多少和你会有牵连,若抓到桑烨,杀了他才是,这才不会影响到你。” 桑晚抿唇,不好多言。 行刺的幕后之人,是太后。 姚氏勾结外敌,又有白梦带来的当年铁证,想必离她倒台已经不远了,只是还需要时间去搜集。 “嗯,陛下在捉他了,不必担心。” 桑晚安慰地说。 桑芸心进来便看到两人在榻边,眼睛都红红的,气氛不大对劲儿。 “母亲和晚儿,是太久没见,思念过度?” 她很少见母亲落泪,唯有一次,还是国破那日,她是真的慌了神,怕生死分离。 纵有万般委屈,也从不哭着去求皇帝,亦不服软,这份刚强的性子,一开始还被帝王所喜,久而久之,便也生了厌。 林婉柔并不回她,看了眼窗外,只问:“送走殿下了?” “送走了,说要去法华寺见太妃一趟,多陪陪她。” 桑芸心在林婉柔另一侧坐下,“榆木疙瘩,总算开窍了点,不枉我一番口舌。” 桑晚敛起情绪,吸了吸鼻子,“二姐姐对殿下……是何想法?” “他?” 桑芸心端起茶碗小啜了口,“年岁比我大,心智还没我成熟,不说也罢。” 林婉柔却将桑芸心的反应看在眼里,平静地说:“皇家事,大家都看透不说透,你方才讲那么多,倒不像你性子。” 桑晚跟着附和:“二姐姐素日出去,老和殿下在言语上对着干,刚刚叫住他,是心软了?” “不是,和太妃住了数十日,发现之前对他有太多偏见和误解,是我以貌取人了。” 桑芸心烦躁一瞬,“说这些,权当我为从前的出言不逊,偿还他罢了。” …… 夜里桑晚还是和桑芸心宿在一处。 林婉柔让珠月在先前为桑晚备下的客房中歇息,她受宠若惊,婉拒连连。 夏兰却说她是御前侍女,自然要高人一等,府中不像宫里,岂会让她宿在下人房中。 珠月再不安,也被御前侍女四个字架了起来。 怠慢她不要紧,怠慢御前的人,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次日晌午,桑芸心原本备了马车,却被宫里来人通报,说另备了车驾。 停在府外的车驾正是昨日那辆,宽大一些,来的小太监看着桑晚上去,才回宫复命。 桑芸心调侃,“陛下当真念着你,这点子小事都不想委屈了你。” “大概是还要去接白梦姑娘,陛下担心马车太小,坐着不舒服吧。” 桑晚嘴上找着措辞。 桑芸心怎会相信:“得了吧,你这会儿笑的和蜜一样甜,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呢。” “二姐姐就别打趣我了,昨儿都问 了一晚上,今晨差点起不来。“桑晚嗔怪道。 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彻夜畅谈了,昨晚寝殿里交谈声不断,守夜的下人进来两回续烛火。 生生聊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桑晚实在撑不住,才睡了过去。 这会还在犯瞌睡。 桑芸心和孟涞的府邸都在东隅这几条街上,先去孟涞府中接应白梦。 马车还未到,白梦就已经侯在府外,身边儿还跟了个侍女,看模样像昨日引她进门的那人。 马车停下,驾车的仆人放下脚蹬。 却见白梦于长街中,冲着马车福礼:“娘娘万福。” 气氛陡然安静,桑芸心瞪大了眼看着桑晚,捂着唇忍笑。 好在高门贵府面前并无闲人往来,很是清净。 桑晚脸色止不住泛红,珠月掀开布帘,“白姑娘快请上来,我们姑娘尚未册封,不必多礼。” 白梦微怔,抬腿上去,府中侍女并未跟随,只目送她出去。 她分明记得,昨日桑晚是和陛下相携离开,且昨日唤她娘娘,也无人反驳。 桑晚并不过多解释,轻笑着说:“都是自家姐妹,不必讲那些虚礼。” 桑芸心和白梦互相打了招呼,她大概知晓,桑芸心和桑晚是亲姐妹,同为南国公主。 她了无身份,坐在马车中难免拘谨。 桑芸心性子外向,单手覆在白梦手背:“晚儿不常能出宫,我住的离你近,日后无聊可来寻我,京中还有一位钟姐姐,是太医之女,今日正好认识认识。” 第79章 白梦身形瘦小,怯生生地点头言谢。 悄悄观察两人,桑芸心和桑晚长得有几分像,但性格却是迥然不同。 她也有位哥哥的,只不过,和父亲母亲一起,死在了当年那场诬陷中。 且当时那种场景,父亲能救的也只有她,官兵不会执着一位三岁的女童…… 第65章 白梦身形瘦小,又沉默寡言,一路上只听桑芸心说了许多。 她一面浅笑回应,一面掀开窗角的帘子,好奇地向外看去,上京城繁华耀眼,是她从未见过的奢靡。 皇宫坐落于京城北面,东隅是高门贵府,西隅大多都是小官之地。 绕过繁华街市,马车直奔城西。 钟旭当日来京,在城南那荒凉之地落脚,只租下一处两进两出的院子,比起京中官员,实在落寞。 却因秋狝救驾有功,一步从无人问津的太医,晋升成了太医院正,与江院判协管太医院。 更是赐了邸宅、仆役和银两,可谓一步登天。 但京中官场水深,就是官位都有高低贵贱之分。 太医在达官显贵眼中,也只比伺候人的高一等罢了,故而京城西隅几乎是太医们扎堆的地方。 萧衍之也将邸宅赐在了城西,太医官品最高也就五品了。 只是今日,这里格外不同。 一入城西,便见到许多高门家仆打扮的人,手中提着礼,往来匆匆。 还更有夸张的,不知是谁家管带,身后跟了四五个小厮,皆捧着礼往那走去。 桑晚有个不好的预感,果然车驾冲着那门庭若市的府门行去,最后停下。 驾车的小厮请示道:“禀姑娘,到钟府了。” 外头乱哄哄的,家仆众多,几人不敢贸然下去。 桑芸心冷静吩咐:“你先去通传府内,钟姐姐知道的,昨儿就派人告诉过她,今日会来接她小聚。” 话音落下,就有钟府的下人上前:“敢问是桑家姑娘的马车吗?” 此话一出,嘈杂的环境安静一瞬。 皆纷纷回头看来,“桑”是南国国姓,满京城姓桑的就那么几人。 宫里的桑姑娘、锦绣坊的桑姑娘、世子府的桑夫人。 加上陛下遇刺,正是前南国太子,桑烨。 很难不引人注意。 见小厮点头,那下人恭敬作揖。 “实在抱歉,近日我们老爷分身乏术,闭门谢客,小姐在侧门已等候多时,还请几位贵人移步。” 言罢,牵着马匹的缰绳,带马车从西隅侧街走去。 马车内窗扇已全然关闭,并不会叫外人瞧见。 白梦懵懂:“钟太医在京中,竟这般受欢迎吗?” “钟太医原也是南国太医,不受排挤都是万幸了。” 嘈乱声渐远,桑芸心小声叹气。 “钟大人救驾有功,得陛下赏识,官位在太医院一封到顶,值得让他们趋之若鹜,上门维系的,怕是这个。” 外头的下人是萧衍之赐来的仆役之一,马车停到侧门,钟妍款款上来。 桑晚和她自南国一别后,还是第一次见。 褪去了宫妃的枷锁,长发散肩,清姿倩丽。 钟妍看起来有些疲乏:“父亲自照料圣体后,府中每日都要接待贵客,满朝也只有江院判才有过这般风景了,甚至远不及眼下。” 救驾一事,足够钟旭在京中立足。 她在桑芸心身边坐下,才发现桑晚身侧还有一娇小女子,并非侍女打扮。 “这位姑娘是?” “孟大人的义妹,白梦姑娘,自江州而来。”桑芸心知道她话少,便主动介绍。 白梦扬起标志性的浅笑,声音软又轻:“钟姐姐好。” 钟妍看起来比其他三人略稳重些,在南国后宫蹉跎了三年岁月,好在未获荣宠。 钟旭当时靠着医术唤醒桑晚,钟妍才得以归家,不用背负宫妃之身,谈起那段过往,的确心酸。 宫中三年,叫她性子沉静许多,比桑晚大不过三岁,心态上却已历经千帆。 钟妍回以浅笑,车驾驶出,绕开府门,换了条道行往食肆。 离开那喧闹之地,她才松泛许多,“父亲自秋狝回来后,就告假闭门了,这架势着实骇人。” 桑晚:“那些人,都是去拜访钟大人的?” “并非全部。” 钟妍来晋国后和桑芸心倒是没少见面,很是相熟,自然地挽住她,疲惫开口。 “有同僚来拜师学医,也有臣子来送礼结识,更有权贵之家,沉疴难愈,重金请父亲出诊。” 桑晚不解:“宫中太医,不可随意出诊吧?” “那就要看银子是否到位了,再说,若请旨求医,陛下又怎会驳了这点小事。” 桑芸心深知,这世道,钱权向来是一起的。 钟妍却反驳道:“要是这样简单就好了,父亲不会收银钱,陛下若命他去看诊,名正言顺,也不用愁成这样。” 几人面上好奇,钟妍老神在在,将头凑到几人中间,压低声音。 “你们可别外传,重金来请诊的,是荣国公世子府的管带,我们得罪不起,便先将人请进府中,姚世子妻妾成群,谁曾想,竟已不举多年。” “姚家有爵位在身,王公贵爵请太医不用请旨,但怕闹得众人皆知,听闻当年暗中请过几名有威望的太医,多年来皆束手无策,如今又跟陛下不和,这才选择上门来请,不走太医院的流程。” 钟妍说完,几人神色各异,最不意外的当属桑晚。 她不仅知道姚绍明有不举之症,还知道是东陵婧大婚当天下的药。 现在回想世子妃那日告诉她的样子,仿若历历 在目。 姚家为世子暗中寻遍名医,这么多年都没好,可见东陵婧所用药物出自东夷。 晋国医者诊不出,钟旭自南国而来,怕是也无能为力。 钟妍曾在宫中已被嬷嬷教过了,所以说这些还算镇定,但桑芸心仍待字闺中,难免听得耳红。 白梦听到姚家,反应最大,眼中恨意难平,忿忿地说:“活该他绝后,这等恶人,就该断子绝孙,无后而终。” 钟妍对她的第一印象本是弱柳扶风,这一番话说的却掷地有声。 桑晚安慰地握住白梦的手,对钟妍简单解释:“孟大人与白姑娘,和姚氏一族有世仇。” 钟妍点头,不再多问。 关于荣国公府的事迹,京中暗暗盛传,虽已不复昔日光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医之家,不愿牵扯。 马车最终在上次去过的酒肆前停下,玲珑坊就在对面,午时门前还冷清着。 四位姑娘一下来便引来不少目光,都猜想着是京中哪家的贵女出行。 这个时辰,食肆里人很多,因着提前说要见面,桑芸心提早便让府中下人定了隔间。 上到二层,几人落座,珍馐流水式的送来,直到帘幕垂落,与外界隔绝。 驾车的小厮和钟府跟出来的下人,皆侯在帘幕外的两侧,无人敢扰。 酒肆地处京中最繁华的街市,包间和隔间大多需要提前预定,且包间多半为达官显贵常年定下,不对外开放。 隔间不算清净,但也别有一番喧闹感,对不常出宫的桑晚而言,再合适不过。 白梦坐在几人中,局促不安。 眼前的菜食过于丰盛,这些年养父因为她,一家子颠沛流离,时常搬迁,哪曾用过这些。 车驾容不下太多人,只有钟妍和桑晚带了侍女。 而此刻隔间内,也只有珠月一人,跟在桑晚身侧。 几人皆知她是御前宫女,对桑晚自然寸步不离。 桑芸心看得出白梦拘束,率先动筷,闲谈起来。 钟妍也只有在这几人面前才会放松,平时甚少出门。 太医之女在贵女中饱受排挤,而她从南国来,虽无人知晓她曾是宫妃,但她自己,也不愿与旁人打交道。 只和江院判的女儿江雪昕关系近些。 且她已嫁做人妇,钟妍更不好过多打扰。 听到这,桑晚不禁想起薛瑶。 没记错的话,江雪昕嫁给了孟涞的副手,潘子墨。 薛贵人的母亲在世时,曾为二人定过亲,后来被尚书府以门第太低为由退婚,送薛瑶进了后宫。 她跟在萧衍之身边,能听到的东西,自然比她们多。 但桑晚不是多言之人,只安静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句,悄悄在心里把听到过的人互相对上号。 越听越觉得,这盛大繁华的京市,不过是权贵们,以家族兴衰,下的一盘大棋罢了。 正聊着,外头喧闹的环境中好似冒出几个南国字眼。 桑晚仔细分辨,竟听到她和陛下…… “陛下自登基以来,从不近女色,突然专宠南国那公主,要说她没点手段,我可不信。” “哼!听秋狝回来的大人说,那女子于宴席上和陛下共饮一酒,圣上被勾的,视线都不曾离开分毫。” 第80章 “南边儿邪医巫术繁杂,保不齐她就会媚术呢?” 言罢,几人哄笑起来。 听动静并不远,大抵就在隔间外的这桌,声音还年轻,应是那些高官的门客,在朝中官职不大。 “走着看吧,这么久了,连位份也无,秋狝结束,无人不知陛下已沾女色,再不宠幸宫里的娘娘,大人们该急了。” “陛下遇刺后,朝中老臣早就急了,若再无正统的皇室血脉诞生,晋国怕是要变天。” “妖女祸世,想不到陛下素有暴君之名,竟会为美色所惑。” 桑晚听得入神,停了筷箸,低头看着盘中剩下的菜羹,怔怔出神。 直到肩头抚上桑芸心发热的手,“晚儿,你没事吧?” 桑晚笑容牵强,摇了摇头。 “常听京中对我有许多流言蜚语,今日可算听到耳中。” 白梦也陡然明白,为什么先前珠月说,桑晚尚未册封,不必唤她娘娘。 她咬唇,主动覆上桑晚的手:“陛下待您很好,我昨日……看得出。” 桑晚冲她真诚笑笑,像是安慰自己。 “我不在乎流言,只要别舞弄到陛下面前,叫他为难就行。” 刚说完,就听对面包间的门猛然打开。 紧接着,桌子便被掀翻,碟碗砸地的清脆声刺耳,夹杂着方才那几人的呻吟。 不知是被谁被打翻在地,正痛苦蜷缩。 第66章 其中一人,扶着板凳从地上半爬起来,捂着痛处叫嚣:“放肆!你可知——” 还没说完,就被身旁另一人匆忙拽住,战战兢兢地说:“大人恕罪,将军恕罪。” 刚才那人这才看到,包间内闪身出来的人,正是凌元洲,顿时哑口。 柯沭大多时候都跟在帝王身侧,身为天子近卫,不必上朝。 他们官位较低,并不认得,但凌元洲身为凌老将军嫡子,也封了镇国公世子的爵位,在京中名望响亮。 店小二吓得缩到墙角,溜去楼下请酒肆掌柜。 谁知掌柜并不惊讶,“别上去掺和,大人自有分寸,算一下损坏的桌椅盘子,让那些人,照价赔偿。” 店小二满目震惊,“让打人的二位大人赔偿?掌柜的,小的哪敢传这话。” “愚笨!”老掌柜斜飞了他一眼,“让地上那几位赔。” “那也都是大人,咱们开酒肆的,和气生财,得罪官员,怕不太好吧?” 他说完,就有在店中时间更长的小二过来,“动点脑子,在这地界做营生的,哪个没背景?” 现在的掌柜,也只是东家雇来明面上看店的人罢了。 新来的小二糯糯应下,“那是否要清客?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不必。” 掌柜往楼梯上看了看,只能看到柯沭站在那的半个衣角。 “是该多敲打敲打,他们喜欢看热闹,只管看去。” 虽不解,但他还是按掌柜的话照做,将算好的单子拿上去,送到几人面前。 见几人已经跪在一地狼藉旁,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京中有身份之人,此刻听到动静,更是一动没动,更想着怎么攀点关系。 店小二战战兢兢:“大人,这是酒肆损坏了桌椅和瓷器的总价,还请您赔偿后再离开。” “你——!” “怎么?不想陪?” 柯沭说完,钟妍便低低地笑起来。 隔间的帘幕是半透纱制,桑晚背对着坐在帘幕前,因此方才听得格外清晰。 钟妍则在桑晚对面,若隐若现地将柯沭动手的过程看了全部,干净利落。 依稀记得,他好像是陛下身边的侍卫,在南国曾见过。 那时,她和其他宫妃一起被关在丽景宫。 柯沭带军纪律严明,一身正气,当着那些宫妃和侍卫的面直言,若发现有恃强凌弱,欺辱女子者,当即杖杀,不容狡辩! 对于战败国的后妃而言,无疑是一剂良药。 “是哪家姑娘在笑?” 习武的人耳力很强,柯沭还以为也是听了流言,这会儿看热闹没忍住嘲弄的。 此话一出,酒肆二层安静的落针可闻。 钟妍手中还拿着丝帕,下意识搭在唇边,透过桑晚身后的帘幕,和柯沭短暂对视一瞬,眼底闪过慌乱,默默挪开视线。 求助地向桑晚看去。 桑晚冲珠月使了个眼色,珠月应下,掀开帘幕出去,浅浅福礼。 “凌将军,柯大人,姑娘在这。” 柯沭本还斜倚着楼梯上的把手,见是珠月,当即站直,扫了眼还跪着的几人,面色犯难地朝凌元洲看去。 龙影卫虽在暗处有跟着桑晚的,但若她无事发生,便不会上禀。 柯沭事先并不知晓,今日桑晚也在。 那这些流言,只怕已进了姑娘耳中。 珠月说完,吩咐帘幕外守着 的仆人去将车驾驶来,便转身进去,不再多言。 大堂内众人一时有些懵,就连跪着的几人都好奇往里张望。 凌元洲当即甩去瓷片,直直插在他膝前的地板上,声音锐冷:“再看,剜了你的眼。” 他哆嗦着,跪着往后挪了两步,颤抖地说:“臣下不敢。” 珠月从袖中拿出面纱,轻轻挂在桑晚两个耳上,“姑娘是要现在走,还是再等等?” “现在吧。”桑晚声音很轻,缓缓起身。 她们已经现身,若等柯沭和凌元洲处理完事,这里再度变得闹哄哄,更不好离开。 不如现在离开,大家都还安静着,并无人敢说风言风语。 珠月拿起大氅,披在桑晚肩头,而后一手搀着她,一手掀开帘幕。 桑晚这才看清大堂内的景象。 隔间外的这一片,满目狼藉,方才说她妖女祸世的三人跪在一旁,脸上皆是惧色。 柯沭见她以轻纱遮面,悄悄松了口气。 和凌元洲拱手道:“姑娘。” 桑晚轻轻点头,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三人,的确都还年轻,是生面孔。 凌元洲解释:“这三人稍后会直接送去刑部,妄议天子,自有大晋律法惩处。” “将军恕罪,臣下再也不敢了!” 说着,那人往前膝行几步,也没注意跪到了碎瓷片,当即扎进肉里,痛得倒地。 柯沭嫌那三人聒噪,半下楼梯,暗示掌柜。 几个眼神的功夫,就有龙影卫上来堵住了他们的嘴,押在原地。 这酒肆,正是龙影卫在京中捕获情报、往来通信的暗桩。 桑晚收回视线,“这个时辰,柯大人和凌将军怎会在此?” “回姑娘,今日臣休沐,陛下让凌将军去捉安王殿下到孟大人那听课业,怎知殿下才回京,又躲去了法华寺。” 柯沭说。 凌元洲笑容颇有几分无奈。 “臣也不好当着太妃娘娘的面,将殿下提溜回京,只好在此抓着柯大人一起守株待兔。” 桑芸心自然知晓萧梓轩为何突然去了寺中。 但又好奇问道:“在这?” “对。”柯沭回她:“我们所在的包间就是殿下常年包下的,他每每回京,必来这酒肆。” 桑芸心掩唇忍笑,心想着难怪给众人留下这纨绔印象。 现在连带着酒肆一层的人都安静下来,只因柯沭和凌元洲对桑晚的恭敬。 陛下的左膀右臂,朝中重臣,对一个轻纱蒙面的姑娘礼数周到,竟用上了“臣”的自称。 很难不叫旁人讶异。 更不难猜到,那蒙面姑娘就是陛下专宠了月余的南国公主。 只是桑晚身后,还有三位贵女,叫人浮想连连。 钟妍最后从隔间出来,侧身站在桑芸心身后,悄悄打量着柯沭。 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有机会仔细看他两眼,从前见他正义凛然,晋国侍卫众多,也就对柯沭有些印象。 但她低估了习武之人的敏锐,更何况柯沭这种曾经做暗卫的。 很快便和那股灼热的视线猛然对视,钟妍慌乱的眼神匆忙低下。 先前隔着帘幕还好,这会距离过近,钟妍还是第一次有小鹿乱撞的错觉,不禁自嘲。 重新收拾好情绪,再抬头,脸上已无多余表情。 柯沭是见过她们这些南国后妃当时狼狈的,钟妍从南国离开,在晋国定居,也从未想过其他,只想安心陪在父母身边,安度此生罢了。 这般年岁,比不得及笄的小姑娘,她不想许人家,平白遭人非议,更不可能去做妾。 桑晚同两位大人简单寒暄几句,便顺着楼梯下去,不再多留。 余下三位姑娘也一同离开,柯沭目送她们上了马车,才吩咐龙影卫将人送去刑部。 “方才最后出来的姑娘,有些眼熟。” 柯沭像自言自语。 凌元洲已经先一步走到楼口,拽了一把还傻站着的柯沭。 “钟太医之女,曾是南国后妃,她应是见过你我。” 第81章 …… 次日晚膳后,安顺驾车来接桑晚。 桑芸心纵有不舍,但也不好多留,桑晚轻声安慰,日后还会有机会来小住的。 有了昨日之事,关于她的留言顿时少了许多。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敢传于表面罢了。 进了宫门,便换上轿辇,宫灯沿着宫道两旁整齐向前延伸,高大的宫墙显得他们很是渺小。 回到雍华宫时天色已黑,萧衍之却不见踪影。 再次回到这里,桑晚的心境截然不同。 大半月前,从这离开时,她还不知萧衍之就是当年那个在南国,和她谈天论地的使臣。 她甚至在犹豫,要不要回她的偏殿,就已经被安顺请进正殿。 苏若侯在里面,替她褪下大氅,侍侯桑晚净面清口,换了寝衣。 “陛下这两日忙极了,秋狝遇刺,堆积许多政务,昨儿忙到夜半,直接在宣和殿歇下了,姑娘可要劝劝。” 桑晚点头:“姑姑放心,陛下肩头的伤虽已大好,但内里终有亏损,我自会相劝。” “奴婢怎么觉着,陛下就是怕姑娘担心,昨日才想多忙些,今日好回来陪姑娘呢。” 珠月说完,几人都低低笑起来。 她在宫中和苏若宿在一处,且苏若时常出宫,照看家人,那房间只临时歇脚。 问了她后,从林婉柔那拿的花种也如愿养在房中。 萧衍之回来时,就见桑晚缩在榻上,盖着小毯,同两人聊得开心。 不似先前在正殿那样拘谨,这样一看,眼下才是真的放松下来。 “陛下?” 桑晚见他站在殿门,就要掀开毯子起身,被他先一步过来按住。 “朕才回来,身上凉。” 苏若和珠月悄然退下,元德清送来热茶,也贴心地将殿门关上。 从营帐回了雍华宫,桑晚只觉更安心了。 手里还拿着绣样,在想给帝王的寝衣到底绣什么才好。 萧衍之褪去外袍,在围炉那转了两圈,才过来隔着案几,坐在桑晚另一旁的矮榻上。 撑着手,安静看着她。 这一刻,圆月高悬,岁月静好。 桑晚抬头,帝王若有所思,安静看着她的脸直直撞入视线。 她有一瞬的懵懂:“陛下作何总这样看着我?” 第67章 “正殿烛火通明,朕一回来,就透过窗棂看到阿晚的背影,笑声四溢。” 萧衍之浅笑着收起视线,眼底柔软,“今年的冬日,定会比往年好过许多。” ——再没有那般孤寂难捱了。 桑晚被他看的心中一怔,伸手逗弄一旁笼子里的雪狐崽,转移话题。 “陛下受伤后,看的奏疏也不少,昨儿怎就忙了半夜,还直接宿在宣和殿了?” 那些日子,她怕帝王右臂使力,还代笔朱批了些奏疏,但大多都是臣子间扯头花的鸡零狗碎。 桑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难不成,那会儿看的奏疏都是闹着玩的,并不着急?” 萧衍之但笑不语。 桑晚气鼓鼓地回头:“您内里受损,钟大人说不能操劳过度,要好生养着,我才不在两日,您就这样不爱惜自己,雪团受伤都在笼子里关了这许久。” 帝王忍俊不禁,拉过她另一只还拿着金丝线的手,可怜巴巴的。 “阿晚教训的是,日后你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朕,就当把朕关在你身边好了。” “说正经呢……” 桑晚见不得帝王这般眼神,实在磨人。 “万寿节将至,正好临近年关,也是朕登基的第五年。” 帝王心中颇有感慨,换了个语气:“朕要风光大办,往东夷郡,北狄国各发请帖一封,前来朝贺,也可共赏中原的年味风情。” 萧衍之登基征战两次,第一次东夷归降,东夷皇帝自降为东夷王,将东陵婧嫁给荣国公世子和亲,以表明态度。 第二次,就是御驾亲征,南国国灭,现已改建南都,隶属于晋国边城了。 朝贺之事,自然与南都无关。 桑晚并不在意这些,只有些犯愁。 “陛下所想,有大国之风,只是……” 她低头看着尚未落针的寝衣:“薛姐姐说回宫教我些龙腾的绣样,可纵然学会,这等贺礼,也实在登不得台面。” “一针一线,都是阿晚亲手所绣,用心至极,朕定要日日贴身穿着才好。” 萧衍之起身,收起桑晚腿上的寝衣和丝线,“太晚了,烛火晃眼,明日再绣吧。” 言罢,也拉着她起身,往内殿走去。 龙榻宽敞,桑晚习惯地睡到里侧,快要贴着墙,明黄色的锦被裹在身上,脚下有珠月先前放好的暖炉。 她舒服的伸展了下,睡久了营帐里的卧榻,再回宫里,很是松软。 帝王不知在箱柜里拿什么,转身就见桑晚已经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 萧衍之打趣:“这么久了,还防着朕呢?” “没有,是怕冷,聚聚热气,等您上来暖暖,我就不冷了。” 桑晚露出一个脑袋,笑盈盈的看着他。 普天之下,怕是再没人敢这么大胆,对帝王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偏偏萧衍之十分受用,“明日宫里便会烧地龙,殿内会温暖如春。” “这般神奇?” 桑晚眼睛圆圆的,天真灵动。 萧衍之将她从锦被中拉着坐起来,把拿出的玉佩挂在她脖子上。 “这是北方才有的,会有宫人不间断烧着,热源从地底下散上来,殿内冷气便会少很多。” 桑晚听着,低头拿起挂在身前的玉佩。 质地细润,触手生温,通体都是白透的,中间雕刻着纹路。 御用的明黄细绳穿过,小巧精致。 “这是……莲花纹?” 桑晚将玉佩转正,才看清上面雕刻的是何物。 萧衍之和她一同躺下,守夜的宫人熄了火烛悄然退下。 “是莲花,这玉的材质,相较如今朕的地位来说并不值钱,但它是外祖母的东西,母妃入宫时戴在身上,悬梁前交给苏若保管,直到朕脱离太后掌控,姑姑才给了我。” 桑晚捏着玉佩的手不禁轻颤,一枚玉佩,好似沾了三代人的期许和血……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还是不戴了,陛下好生收着。” “东西罢了,阿晚戴着才能让它更聚灵气,别有负担。” 萧衍之将她揽进怀里,桑晚习惯地挨上帝王温热的身体,缓缓闭上眼,语调都轻了不少。 “您中伤那日,给我的御令姑姑还替我收着呢。” “给你了就是你的,阿晚日后行事,有御令会方便很多。” 萧衍之紧了紧桑晚身后的锦被:“睡吧,不想这些了。” 桑晚以为,帝王会提到她在宫外听到流言的事。 两人却心照不宣,直到安寝,谁都没有率先说出。 …… 次日一早,桑晚便起身去往后宫。 连苏若都惊讶不已,之前她终日在雍华宫里,躲着不出去,秋狝一行回来,心想姑娘果然开朗许多。 安顺本备了轿辇,被她婉拒,抱着手炉走的极慢。 自入宫以来,她还从未心态自如的逛一逛。 小太监在前头引路,她打算去薛贵人宫里。 之前秋狝时,薛谣说要绣好那些笼统的样式给桑晚送来。 桑晚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登门。 一来可以学她绣的过程,二来也是个伴儿,自己呆在宫里,实在无趣。 行至御花园,时辰还早,桑晚担心薛瑶去太后宫里问晨安,还没回去。 便刻意放缓脚步,上次去菊园路过,还不曾好好看看。 入宫这么久,是她第一次愿意出来走动。 自从和帝王之间那层窗户纸捅破后,桑晚便少了框住自己的条条框框,豁然开朗。 也接受萧衍之给她赋予的一切,包括身份、地位。 清晨的御花园,宫女还在花圃中清理败了的花骨朵,连根铲除。 等翻过年开春,又是满园春色。 远远看着几个小宫女蹲在里头,衣裙沾了泥土,碎碎念着: “听说了吗,陛下遇刺,是南国前太子搞的鬼,她兄长一心复仇,她却日日在龙榻上承欢,当真忍辱负重。” “那又如何?总好过另外两个公主任人欺辱的强,能攀上陛下这高枝儿,多少人求不来的。” 桑晚停下脚步,那人并未发现异动,继续说: “以身饲仇,这么久了还没失宠,等日后进了后宫,怕也是个厉害的角儿。” “嘘——小点声,我还听到,保不齐是南国前太子和她私下勾结,意图刺杀陛下复仇呢。” 此话一出,就连桑晚都听得心惊。 分明是桑烨和太后勾结,暗通曲款,怎就将这高帽扣在她头上了? 第82章 况且,之前就算流言暗传,宫中也不曾听到,秋狝过后,竟连宫里都有了言语,且比宫外更离谱。 让她不得不想,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沿着石子小路,向她们在的那片花圃走去。 声音变得清寒:“我倒好奇,这都是从哪听的?” 珠月还没见过桑晚生气发作的模样,从前她总避世,还以为这次也会不在意,换条道儿走。 没想到,她却径直朝那几名侍弄花草的宫女走去。 宫女听到声音,吓的倏然转身,跪在花圃里,侧目抬头看向桑晚。 不确定地喊了声:“娘娘?” 另一人却更显聪明,桑晚长发未挽,亦不是宫妃打扮,更像京中贵女。 可身后却跟着金鳞卫和抬着轿辇的太监,可见身份并不简单。 顷刻间,她便猜出眼前的人正是她们方才议论之人,连声音都在打颤,磕头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桑晚得帝王盛宠,却甚少离开雍华宫,宫中之人,大多从未见过她。 此话一出,都吓破了胆,磕头不止。 不怪先前的宫女没认出她,都以为桑晚是娇媚之姿 今日一见,却十分清丽,装扮淡雅,与传言中大有不符。 桑晚冷眉看着几人。 珠月到底是御前选出的宫女,厉色道:“姑娘问话呢,都哑巴了?” 几个宫女埋着头,互相看看。 为首的人硬着头皮说:“回姑娘,奴婢也是在御花园值守时,听贵人们说的,自陛下遇刺后,宫人应都知晓这些流言……” 她说完抬头,看桑晚面善,往前膝行两步,哭着说:“求姑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胡言了。” 珠月悄悄咬着嘴里的软肉,她担心桑晚就这样轻易放过。 她在宫里历经层层选拔才到了御前,深知这些人的多变,欺软怕硬者占多数。 宫里的贵人,时常来这御花园的,也只能是后妃了。 她看向身后跟着的金鳞卫,冷声吩咐:“先关起来,回禀陛下。” 那宫女一听,顿时吓破了胆。 眼瞅着就要抓到桑晚的衣裙,被金鳞卫眼疾手快地堵住嘴带了下去。 桑晚看着她们挣扎离去的背影,依萧衍之的性子,的确会没命。 她终究叹了口气,又吩咐安顺:“和陛下讲,且留她们一命,宫中若已流言传开,便是有人刻意散播。” 桑晚话语顿了顿,自嘲笑道:“总不能把宫人都杀了,让我坐实妖女祸世的名头。” 安顺领命离去,本想派小太监传话,眼下这情况,也不得不亲自去宣和殿走一趟。 从御花园出来,踏上宫道。 迎面碰上两个宫妃打扮的人。 薛瑶身边的婢女不见令月,换了个生面孔。 见是桑晚,她笑着快走了两步,“桑妹妹怎亲自来了?” 桑晚没想到还会碰见旁的宫妃,一时拘谨。 “左右无事,便来叨扰薛姐姐。” 有旁人在,薛瑶处事很圆润,转身介绍道: “这位是郑贵人,陛下还是王爷时,先帝指婚进了王府,论资历,宫中无人能比得上郑姐姐。” 她说的刻意,是在提醒桑晚。 桑晚收到暗示,顿时明白薛瑶是何意思。 先帝指婚,王府老人,萧衍之登基后,位份却只在贵人,那在王府也只是侍妾罢了。 她笑容有礼:“郑姐姐好。” “桑姑娘当真绝色,难怪陛下爱不释手。” 郑怡看起来比她们稍稍年长,笑盈盈上前。 “真论资历,想必我们都比不过桑姑娘,就算在王府,本宫也不曾侍奉,何来资历之说,薛贵人言重了。” 第68章 薛瑶还拉着桑晚的手没放开,回眸对郑怡浅笑,气定神闲。 “桑妹妹得陛下爱重,性子又温吞,不争不抢,于后宫而言,是好事。” “薛贵人秋狝伴驾随行,却未得召见,难道不会心有不甘吗?” 郑怡当着桑晚的面直接将话挑明。 “既是沾了桑姑娘的光,得以伴驾同去,也该抓住机会,桑姑娘更要明白,若薛贵人入了圣上的眼,日后万一失宠,也有人可依,不至于被欺凌了去。” 她说的语重心长,看不出有恶意,却将世家大族固 宠的手段说的直白。 薛瑶无所谓的笑了下,“郑姐姐知道的,我志不在此,无心争宠。” “我们争的既不是圣宠,也不是情爱,不过是家族强行绑在身上的枷锁罢了。” 郑怡看着两人姐妹情深的模样,兀自笑笑,“宫中像你们这样要好的关系不多见,真是难得。” 说完,从两人身旁走过,径直沿着宫道往前,带着一众侍从离开。 看起来,有些哀神。 薛瑶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瞬的不自然,而后表情平淡,挽着桑晚进了自己的宫殿。 她所在的永安宫只有她一人住着,因位份不够,故而只在偏殿。 好在并无人扰,很是清净。 “先帝在时,郑贵人的父亲曾是内阁首辅,她是家中庶女,便被先帝看中,指给陛下进了王府做侍妾。” 薛瑶和桑晚进殿落座,比起雍华宫,这里的确小很多,却也很温馨。 桑晚沉思:“内阁首辅?那不是孟大人现在的官位吗?” “正是。” 薛瑶点头,有眼生的宫女送来茶水,便悄悄退下。 “陛下血洗朝堂,权柄在握后,她父亲便以年事高为由,告老还乡,给陛下让权。郑贵人日子不好过,这么多年一心为家族争荣耀,仿若竹篮打水,最后被当做弃子,永远留在深宫了。” 桑晚听后落寞不已,后宫妃嫔看似荣耀风光,可背后的孤寂,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即便这样,也还是有很多人,为了权利高位、家族荣耀,对此趋之若鹜。 “难怪薛姐姐和郑贵人走得近,她父亲已举家离京,她或许也不想争了。” 桑晚叹惋,见薛瑶捏着手里的绣样怔怔出神,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薛瑶回神,顺着桑晚的话说:“之前在王府,只有她和徐才人两个侍妾,都不受宠,后来宫中选秀,她父亲离开,她便时常称病,不大出来走动。” 徐才人,就是秋狝前夕,去雍华宫找桑晚攀关系,被她心软放进来的宫妃。 却因身带异香,让帝王赐死了。 桑晚的注意力已不在郑怡身上,担心地问:“薛姐姐看起来憔悴许多,总是晃神。” “我没事,可能最近入冬,不太适应。” 薛瑶三言两语敷衍过去,转移话题。 “今晨去给太后问安,陛下赐婚,原本秋狝回来后,宁王和徐若彤就要大婚,但太后寻到了一位江湖游医,不日便会进宫医治宁王,若能医好,等宁王心智恢复,再大婚也不迟。” 桑晚登时想到桑烨寻来的南国巫医,压下心中震惊,旁敲侧击地问: “薛姐姐可知,那江湖游医是哪里人氏?” “太后倒是没说这些,只禀了陛下,大婚推迟,陛下也允准了。” 薛瑶不甚在意这些,手上一针一线绣着祥云的图纹。 临近午膳时,桑晚才揉了揉眼。 薛瑶绣了几个样式出来,桑晚学的不大真切。 她轻笑:“不剩多少了,我把所有样式都绣好,改日给你送去。” 桑晚哪里好意思,“紧着陛下寝衣能用的就行,怎敢过多劳烦薛姐姐。” “左右无事,我把会的都绣给你,你也好留着日后比照。” 薛瑶笑容温和,看桑晚的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好似还夹着内疚。 “多谢姐姐。” 桑晚只好应下,说着话儿走到殿外,左右看了看,打趣道:“秋狝都回来好几日了,姐姐还和令月置气呢?到底是你的陪嫁丫头,竟也舍得?” 她出来,也没在殿外值守的宫女中看到令月,还以为被薛瑶贬去后院做粗使仆役了。 “她生了野心,自然留不得,已经打发出宫了。” 薛瑶说的轻描淡写。 桑晚愕然,转头疑惑看向薛瑶如今身后跟着的生面孔。 那侍女屈膝:“回姑娘,令月姐姐秋狝回来当日便出宫了,主子撕了她的卖身契,哭着离开的。” 桑晚叹气,令月是她的陪嫁丫头,不算宫女,薛瑶自然有处置她的权利。 “薛姐姐别难过,宫中日子漫长,若无事可来寻我。” 薛瑶笑容勉强,心情低落地送走桑晚。 想起那日送令月离开,她将母亲留下的遗物一并放入令月的行囊中,并给她了一笔丰厚的嫁妆,主仆两人在寝殿无声哭了许久。 “从今以后,你叫尹令月,宫门处有人接应你,去和齐永怀见一面,若可以,婚期越早越好。” 令月看到先夫人遗物,便有不好的预感。 第83章 可无论她怎么求,薛瑶都无动于衷,最后打开殿门,当众撕了她的卖身契。 在所有人眼中,令月是被薛瑶赶出宫的,也断绝了一切关系。 因着此事,给太后问晨安时,还被说教一通。 令月哭着离宫,在后宫悄悄传开,太后斥责薛瑶丢了身份,处事不当,为着个不用心的下人,闹得人尽皆知。 桑晚身处前宫,御前之地,自然无从知晓。 离开永安宫,她上了轿辇,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安顺说陛下在宣和殿处理政务,请她去那用一同膳。 轿辇摇摇晃晃,桑晚快要睡着时,落地的震感让她瞬间清醒。 抬轿辇的太监压轿,安顺已掀开布帘,珠月探头:“姑娘?到宣和殿了。” 言罢,将桑晚搀着出来。 珠月轻笑:“姑娘起得早,膳后可要午憩一会?” 桑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也好。” 宣和殿侍奉的小太监见状,连忙上前作揖:“膳食已备好了,可两位大人突访,还请姑娘稍作等候。” “无事。” 桑晚看侧影是孟涞和柯沭,并没有避开。 只见孟涞洋洋洒洒好似说了许多,临靠近殿门时,听清几句: “殿下不知怎么了,竟破天荒的主动来听课业,宫中太监来府上寻臣的时候,臣家里养的鸡都还没打鸣呢!” 桑晚抬脚跨入殿门,没忍住轻笑,“孟大人好口才。” 萧衍之见是桑晚,脸上总算有了些表情,冲她招手:“过来坐。” 桑晚却摇头,在孟涞对面的上首落座:“陛下御案上铺满奏疏,我还是不过去了。” 孟涞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帝王,眼中分明写着:连姑娘都比您识大体。 帝王懒得理他,满心都在桑晚身上,孟涞继续诉苦道:“听凌将军说,殿下晌午从臣这里离开,下午又去军营寻镇国公历练,和换了个人似的。” 镇国公就是凌元洲的父亲,京中人称凌老将军。 “怎么,朕的皇弟忽而有了上进心,阻碍孟大人躲懒了?” 萧衍之啪的一声合上奏疏,抬眸看向他。 “臣冤枉!”孟涞当即起身朝他弓腰作揖:“臣见殿下开窍懂事,甚感欣慰,定不辜负陛下所托,将殿下——” “行了。” 萧衍之打断他假惺惺的话,目光转向柯沭。 柯沭忍笑,起身抱拳:“禀陛下,钟太医从世子府回去了。” 他看了眼桑晚,不好直言姚绍明不举,隐晦地说:“那隐疾钟大人也无法医治,但他能判断出所中之毒来自东夷。” “东陵婧和姚绍明和亲,明面上为姚氏所用,实际与我们一派,此事若让姚家知晓,东陵婧性命不保。” 帝王蹙眉,略有沉重地说。 柯沭:“据钟大人所言,寻常医者应诊不出这些。” “盯紧些吧,快年关了,东夷郡不知会派谁做使臣过来,东陵婧不能出事。” 萧衍之说完挥了挥手,孟涞和柯沭齐齐退下。 他起身从御案走下,桑晚笑盈盈地站起来。 帝王拉过她的手:“在御花园,可受委屈了?” 桑晚都快忘了此事,缓缓摇头,“并未。” “流言惑众,不难猜出是太后的手笔。”他拉着桑晚往偏殿走去,宫人们脚步匆匆,摆着膳食。 “那几个宫女听你的留了性命,只拔掉舌头,送去奴役所了。” 桑晚又怎会猜不出是太后做的,只是她不明白,萧衍之为何从不制止。 两人坐定,帝王深沉地说:“这把火烧的还不够旺。” 太深奥的东西,桑晚不懂,但她相信萧衍之不会害她,这就够了。 帝王轻咳:“都下去吧,今儿不用伺候了。” 殿内宫人纷纷垂手福礼,倒退着出去,连带着关上了殿门。 萧衍之起身给桑晚亲手盛汤,“太后邀你赏菊,那日背后蛐蛐你的人不少,朕借此为由,揪出徐若彤,将她赐婚宁王。” 桑晚点头:“所以呢?” 她不懂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帝王继续说:“就连太后,也只会以为是朕在为你出气,才有了这个赐婚,其实不然。” “徐若彤的父亲徐则堓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言官之首,表面刚正不阿,背地收受贿赂,弹劾未曾送礼的官员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朕把徐若彤送到太后身边,就是把徐则堓送给了太后。” 桑晚好似有了思路,“所以,陛下在等舆论被推到最高的位置?” “对。” 萧衍之放下筷箸,转身捏住桑晚的手,“朕在太后身边十几年,很了解她,从她制造舆论开始,就一定会让群臣激进,逼到朕面前来,届时,朕才会动手。” 桑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局中局,连环套,陛下好计谋……” 萧衍之手心滚热,他怕桑晚听见言论会多想。 安抚道:“还记得法华寺的慧明方丈吗?他是朕为你留的后手,届时会由他扭转局面,他既已骗过一次佛祖,要向朕恕罪,也不差这一回了。” “陛下说过,慧明方丈在晋国德高望重,所言犹如半个神仙,神乎传神,一签难求。” 桑晚回忆了那日许多,难怪让她去求签。 萧衍之手指渐渐收紧:“阿晚,相信朕,好吗?” 桑晚半低下头,故作放松地笑了下,委婉地问: “我这两日也听了许多,陛下绕这么大一圈,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再让慧明方丈出面,是不是因为……我是异国血脉,不能做皇后?” 第69章 桑晚眼底生涩,萧衍之却直言:“没有什么能不能的,朕的皇后只能是阿晚。” 他斩钉截铁地说:“就算最后,慧明没能扭转言论,朕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风风光光的给你封后,再多流言和反对的声音,都会止于朕的刀刃。” 桑晚担心道:“若真如此,我岂不顺应传言,成了祸世妖女。” 帝王捏着她的手渐渐用力,情绪不稳。 “那朕就做个昏君,这皇位朕是被推上来的,忍辱负重那么多年,连后位都无法自己决定,还要被那些不明所以的言论左右,未免也太窝囊。” “那些人,死有余辜,朕可以不顾一切,除了你。” 桑晚晦涩,“陛下……” 萧衍之松开手,轻捏着她的下巴尖儿,让桑晚抬头。 “你一低头,朕就知道你在逃避。” “陛下这次猜错了,没有逃避,我是想光明正大的站在您身边,而不是昏君妖后的结局。” 桑晚说的认真,略有失落:“可我知道,那样很难,桑烨行刺,我却封后,再诞下血脉混淆的皇子,那——” “阿晚。” 萧衍之将她抱坐在腿上,“到那时,姚家已然倒台,桑烨更是难逃一死,他与太后勾结行刺的事也会昭告天下,都和你无关。” “况且有慧明在,不会出事的,朕只想表明,就算是最坏的结果,朕也不会放手,你明白吗?” 桑晚贴靠在萧衍之胸膛上,和他挨得很近,帝王说话的声音透过胸腔传进耳中,铿锵有力。 下巴好似还有他手指触过的余温。 她轻轻点头,“陛下放心,无论路有多难走,我亦不会后退。” “朕会为你铺垫好全部的路,阿晚只需回头,朕永远都在。” 帝王眼中爱意浓烈,桑晚怔怔看着,安静一瞬,终究没撑过,错开视线脸红道:“陛下最近,愈发会说情话了。” “有吗?” 萧衍之侧低下头,看着桑晚藏起来的眼,“朕最近太忙了,倒是忘了些事。” 桑晚躲无可躲,看着眼前骤然放大的脸庞,“什……什么事?” “忘记和阿晚温情了。” 话音落下,舌尖炙热,卷杂着方才令人不安的气氛,交织缠绕在一起。 桑晚被吻的猝不及防,小声嘤咛了下,便被悉数吞没。 眼睛圆鼓鼓瞪着,满是惊讶。 萧衍之略抬起头,无奈轻笑,“阿晚,闭眼。” 桑晚羞愤难当,眉头深深皱起,在帝王再度吻下的前一刻,匆忙闭上了眼。 之前每次接吻,还不知道萧衍之和自己多年前见过。 心境也截然不同,只是方才聊得实在晦涩,就连这个吻中,都带了些令人难懂的意味。 自萧衍之秋狝遇刺后,他们之间坦白过许多心声,就连过往的不堪,都倾诉了个干净。 能走到现在,实属不易。 殿内地龙烧得正旺,也烧红了桑晚的脸。 萧衍之坐直,松开桑晚后看着她绯红的侧颜,没忍住调侃:“朕给你暖床都暖了快一月,阿晚还是那么容易害羞。” 桑晚将头转进帝王怀中,声音透过衣衫闷闷的,“不一样……” 第84章 萧衍之捏了捏她仍露在外的小半张脸,“先用膳,一会儿凉了。” 桑晚埋着头,仍没有回应,不愿将脸转出来。 帝王嗓音暗哑,“还想朕喂你?” 桑晚听后,脑中闪过几个场景。 犹记得当时在南国,萧衍之就总喂她,喝药或是吃旁的东西。 她坐起身,问:“陛下之前明知我还怕着你,为何总喂我……还那么专横。” “这会儿不怕朕,知道来质问了?” 帝王没好气地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才回忆着说: “在南国的废弃小院里,你手中仅有两块甜糕,虽然舍不得,但还是将其中一块凑到朕唇边来哄朕。” 关于这段,桑晚记得格外清楚。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层原因。 萧衍之:“再见你时,朕就想,定要亲自将这个小姑娘重新养一遍,让她变得自信,让她也明白,自己是有人疼,有人爱的。” 回想当日许多,桑晚仍觉得很不真实。 现在看来,萧衍之那些行径纵然有些吓到她,但却真的像在哄她。 之前不懂,一向有暴君之名的帝王为何独独对她那样,现在……心里暖暖的。 “我会努力,变成可以和陛下比肩的人,绝不叫人轻看了去。” 桑晚环住他的脖子,眼神笃定。 “没人敢看轻你,任何时候,阿晚都不用勉强自己。” …… 秋狝结束,意味着冬日即将接踵而至。 约莫十日后,法华寺的一众高僧清晨便入宫,在望天台的祈年殿中诵经。 每年冬至的祭祀大典都格外隆重,今年也不例外,为天下苍生,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萧衍之还在宣和殿不紧不慢。 负责祭礼的礼部尚书在殿外急的团团转,却不见帝王出来。 柯沭和孟涞皆陪在里面。 萧衍之手中拿着龙影卫暗信,看完后递给元德清,遂在暖炉中烧成了灰烬。 “齐永怀?” 柯沭回道:“是,翰林院修撰,官至六品,去年的探花郎,为人忠厚老实,入仕前是本分的庄稼人。” “翰林院中满是精英,历来重臣大多出自翰林,若无过错,三五年后也会升迁调任,仕途平坦,薛贵人倒是给那侍女寻了个好去处。” 孟涞缓缓说。 打从令月如此引人注目的出宫,萧衍之便盯上她了。 只是没想到,在宫门接应她的居然是媒人,离宫不过十来日,便迅速定下黄道吉日完婚。 也就是今日——冬至。 萧衍之看向元德清:“阿晚呢?” 元德清愣了一瞬:“回陛下,姑娘自回宫后时常去薛贵人的永安宫小坐,但今日冬至,应该在雍华宫等陛下呢,不会过去。” 柯沭自然猜到了萧衍之心中所想,又呈递上一份调查出的暗信。 元德清接过,双手递到御案之上。 柯沭:“薛贵人母亲当年死的突然,臣已查清,确为现在的续弦夫人所杀,且尚书大人知情。” 他那续弦夫人,也就是如今薛铭宇的母亲,庶子也跟着变成了嫡子。 薛尚书的官位是当年先帝亲赐,看起来忠厚,实则虚伪奸诈,追名逐利。 官拜尚书后,所选武将真假掺半,看似中立、不偏不倚,在位这些年,背地里却调任了数十名太后的人。 可他聪明就聪明在,表面上与姚家毫无往来,刚正不阿。 还是东夷一战,凌元洲腹背受敌,险些遭遇暗算,才知就连自己手下,都渗透了姚家的人。 回京后耗费大半年,暗中逐一排查,这才查到了一个共同的地方——兵部尚书薛义。 任谁也想不到,传递情报之人,是他那续弦夫人,一直源源不断地将姚家的需求带回府中,且并不频繁,最多半年一次,藏得很深。 不过买衣衫朱钗的功夫,这信儿就回了尚书府,进了薛义耳中。 孟涞哂笑:“难怪当年太后遴选秀女,薛贵人的位份是除却柳文茵后,那批秀女里最高的。” 柳文茵出自江州柳氏,和太后是血亲,和萧衍之沾了层表亲关系,一入宫就被姚淑兰封了嫔位。 龙影卫那时也不会盯着一个妇道人家,直到怀疑完薛义,太后给了薛瑶高位份,这才着重盯上。 从先帝给薛义兵部尚书一职开始,他就已经为姚家效力,只是藏得太深,并未发现。 时至今日,仍为姚家所用。 若姚家覆灭,也不会说出他,他还是兵部尚书;若姚家胜了,加官进爵,全族荣耀。 柯沭冷哼:“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薛贵人的母亲,怕就是因着姚家所害,给他那续弦夫人和庶子腾位置呢。” 这些年,姚家避世,不和萧衍之有冲突,收敛锋芒。 连带着薛义也不曾联络,没有实证,萧衍之也不急着除他,姚家倒台那日不愁办不掉。 可现在,好似有变…… “秋狝时,薛贵人已见到潘子墨和江雪昕,如此说来,心中最后的挂念就是令月了,如今令月按她吩咐,和齐永怀大婚,便更无牵挂。” 孟涞心中一跳:“薛贵人若是有意接近姑娘,恐怕动机不纯。” 恰逢此时,外头有太监小跑着进来。 “启禀陛下,礼部尚书已在外恭候多时,恐误了祭祀大典的吉时,还请您即刻动身。” 望天台此刻旗帜在风中飘然。 祈年殿外皆是官员,殿内都是王宫贵胄。 因着做了大殿的内侍监,安顺身上穿了礼制的太监服,候了许久。 看到帝王銮驾,才去望天台的入口处候着。 直到萧衍之上来,将手搭在他腕子上 安顺:“姑娘说等您回来一同吃饺子,这会儿估摸着在小厨房呢。” “她亲手做?”萧衍之脸上难掩笑意。 安顺点头:“正是,姑娘心意难得,陛下好福气。” 萧衍之还未进祈年殿,就见殿外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老太监。 却脊背挺直,面容阴寒。 他怎会忘了那人,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康明。 说起来,这位也是故人,也算看着他在太后手中受了那许多年的折辱。 从七岁稚儿,直到现在。 当年该死之人,能杀的都杀了。 康明还被太后护得很好。 他上了年纪,一般差事都是徒弟王庚年来办,上次请桑晚去菊园就是那人。 今日祭祀大典,他却出现,只能证明宁王不在。 果然行至殿门,康明行动迟缓,冲萧衍之弯腰行礼。 “见过陛下,宁王殿下身体抱恙,祭祀大典无法过来,奴才特来通传。” 第70章 “听太后说已寻到医者,为宁王医治沉疴?” 萧衍之并未正眼看他,也没叫起,康明仍弓着腰,看不见神色:“江湖游医罢了,能否医好还未可知。” “天寒地冻,康公公可要护好身子。”看似关心的话,萧衍之却说的深意十足。 康明眼看着他从稚子到如今帝王,不等他说,便缓慢直起腰:“奴才贱命一条,不值得您记挂,奴才告退。” 帝王身后跟着孟涞,一道儿姗姗来迟。 深深瞥了眼后退着离开的康明,眼眶深陷,眼球略有些灰白,宫中鲜少有太监能活到这般年岁,属实算得上高寿了。 先帝子嗣并不算多,且手足流放的流放,死的死,并无太多宗亲。 祈年殿内只有萧梓轩和萧琼斓,殿外为首的则是镇国公世子凌元洲,和荣国公世子姚绍明。 这也是他每年为数不多,在宫中露面的机会。 安顺:“吉时已到,请陛下入殿。” 法华寺每年来的高僧都是同一批人,慧明方丈身为住持,很少出寺。 萧衍之抬腿跨入,视线在萧梓轩身上停了一瞬,接过祭祀专用的高香,在蒲团上跪下,身后众人才跟着跪下。 行祭祀礼,诵经祈福。 待祭祀流程走完,已接近一个时辰。 臣子皆侯在殿外,安王和长公主一左一右,跟在帝王身后出来。 恭维寒暄后,陆续散开。 萧梓轩抬头看了眼天色,“今日冬至,臣弟去皇兄那里用膳吧?” 他说完,却见帝王神色一顿。 “听说你近日很是用功,孟大人都夸你刻苦,这是转性了?” 安王看向孟涞,眼中惊喜:“孟大人夸本王了?” “夸殿下起的早,臣府中的鸡都还没打鸣呢。”说着,孟涞打了个哈欠,“殿下有喜欢的姑娘了?” 萧梓轩眼神躲闪,“孟大人为人师表,问这些做什么……” “倒也不是臣想问,是殿下每日都要问一遍臣,您今日看起来有没有长进。” 孟涞上前一步,夹在萧衍之和安王中间:“是哪家姑娘,竟让殿下这般在意?” 第85章 萧梓轩清了清嗓子,“就不能是本王忽而觉悟,不想辜负皇兄好意吗?” “梓轩也不小了,长公主亦到了婚嫁年岁,是该赐婚。” 帝王并不接安王的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冬至是个好日子,别赖在朕这,王府冷清,就去见见人家,你再努力,也得让她看得见才是。” 萧衍之说完,和安顺离开。 徒留萧梓轩原地懵着,孟涞忍笑:“走吧殿下,臣陪您一道儿出宫。” 两人从望天台下来,安王不解:“往年冬至,皇兄都会留本王用膳。” “今年雍华宫里有了姑娘,殿下也有了喜欢的人,自然不一样。”孟涞虽嘴上埋怨,但对安王的课业却十分用心。 “很明显吗?”萧梓轩嘀咕道:“皇兄也不细问……” 孟涞叹息,轻摇头,满脸写着孺子不可教也,“快走吧我的好殿下,再墨迹会儿,晚膳时辰都该过了。” * 萧衍之回去时,桑晚还在小厨房,案板上放着歪歪扭扭的饺子,形状不一。 见他进来,桑晚笑言:“ 听姑姑说北方冬至有习俗,要食饺子,入冬才不会冻耳朵。” 帝王净手后,也拿起面皮,有模有样的放肉馅进去,却发现包的和桑晚一样四不像,顿时失笑。 苏若和珠月也在,笑作一团。 雍华宫的小厨房一般只会做些夜膳,此刻御厨都退下,苏若和珠月带着桑晚在里面呆了小半天。 才做出案板上的那些成果。 桑晚没忍住,抬手在萧衍之脸上点了点,面粉沾在帝王脸上,看起来亲和许多。 珠月吓得屏住了呼吸,虽然知道陛下不会对姑娘发火,但往陛下脸上糊面粉这种事,在宫人眼里的确心惊。 萧衍之攥过桑晚的手,拉她一同洗净。 “忙了大半晌,回去歇会吧,让御厨再做些就是。” 桑晚不舍的看了眼案板上奇形怪状的饺子,似有不舍。 “那陛下一会吃我包的,还是御厨包的?” “当然是吃阿晚做的。”帝王不假思索,“你都快成花猫脸了,快回寝殿洗洗。” 桑晚笑逐颜开,回殿后对着铜镜笑出了声。 不知何时,脸上沾的面粉比她方才抹到帝王脸上的还多两道儿。 半个时辰后,和饺子一同上桌的还有糍粑和甜丸。 桑晚本还笑着,却倏然红了眼。 萧衍之轻轻挥手,殿内宫人都有眼色的下去。 “南边儿冬至大多会食这些,朕让膳房一并给阿晚备着了,你嗜甜,应是合你口味。” 桑晚怎会不知这一习俗,但连年关这样的大节都未有过体会,冬至便更不会在意了。 南国宗亲众多,这种日子少不了举办宴席,林婉柔和桑芸心都得入席,亦无暇顾及她。 “多谢陛下。” 桑晚看着桌上的吃食,感慨道:“还以为今夜宫中也会设宴,问了姑姑才知,陛下登基后,便免去冬至宴席,我才想着学一下如何包饺子,也算添点冬至的感觉。” “朕厌极了那些虚伪奉承的场景,和阿晚在一块儿,怎样都好。” 萧衍之环着她,“阿晚缺失的遗憾,朕都会一点点补上,我们来日方长。” 窗外风声啸啸,殿内一室旖旎。 再醒来时,桑晚感到晕眩,惊觉竟已快至午时。 只记得昨夜和陛下聊了许多,最后还饮了果酒。 寝衣上,明黄色的细线穿过那枚雕刻着莲花纹的玉佩,这些日子下来,桑晚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 每日睡醒都会下意识拿起来看看,便觉心安。 苏若替桑晚更衣梳洗,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眼睛微肿,头脑不清明,衣领边缘有若隐若现的红。 她侧着拉开领口,看到指腹大的一圈红晕,由深到浅。 糍粑很甜,饺子有蘸汁,别样风味。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后面发生了什么。 苏若浅笑,用妆粉替她遮掩一二。 嗔怪道:“姑娘脖颈细白,容易留下印子,陛下也真是,不知收敛着些。” 桑晚腾然脸色涨红,才反应过来,这块儿红晕到底是怎么来的。 手足无措地理好衣衫,磕巴着说:“殿内闷得慌,开窗透透气吧……” 雪狐崽伤已大好,出了笼子也不乱跑,直往桑晚怀里钻。 看起来十分机灵,分得清谁是它的主人,能真的护着它。 午膳后,她又拿出寝衣,终是落针。 虽然手艺不佳,但再不开始,要赶不上帝王的万寿节了。 珠月陪她在殿内,雪团时而缩到她身边,时而扒拉珠月,爬上她的胳膊,睡得很香。 “姑姑昨夜回家过冬至,听她说昨儿娶亲的人不少,令月姑娘出宫才十多日,竟已和翰林院的一位大人成亲了。” 提到令月,桑晚手中针线略顿。 “既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薛姐姐将她赶出宫,那她好与坏,都是她自己的事了。” “也是,姑姑路过那大人府门,瞥见庚帖上写的是尹令月,听宾客议论才知,就是薛贵人身边的令月姑娘,一出宫就改回了本姓,这样忘主,贵人还送她出宫,若换个厉害的主子,早送到奴役所了。” 珠月好似在替薛瑶不平。 桑晚手中绣着纹路,抬头看了眼珠月忿忿的模样,没说什么。 珠月又言:“说到奴役所,上次在御花园冒犯您的宫女被拔舌后送去那里,此事在后宫掀起一阵风波,您在后宫初次崭露头角,也算给她们些警示。” 桑晚无奈叹气,“我又何尝不想平易待人,只可惜,人善被人欺。” 珠月想安慰两句,见她又低头专心绣着,不好再多言打扰,也安静下来。 许是夜里饮了酒的缘故,桑晚在想晚上等萧衍之回来,可要好生盘问,又面上羞赧。 果酒度数不算高,怎得她每每饮完,都容易忘事。 这样想着,也在矮榻上渐渐睡着。 珠月蹑手蹑脚地将她手中绣了一半图纹的寝衣收进内殿,将小毯轻轻盖在桑晚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 桑晚猛然惊醒,身边不见珠月,矮榻另一侧却坐着薛瑶。 “薛姐姐?” 她睡眼朦胧,从小毯中坐起来,声音还略微哑着,“怎不叫醒我,让姐姐好等。” “没事,看你睡得沉,没忍心叫,左右时间宽裕,不急这一时半刻。” 薛瑶说着,拿出一摞绣样,“我会的都秀在这了,背面可以看到针脚,都不难。” 桑晚接过,惊喜道:“多谢姐姐,我上午绣了些,正愁龙腾该怎么办呢。” “你拿来给我看看,我也能帮衬一二。”薛瑶说的自然,只是眼神有些僵硬。 桑晚揉着眼睛,起身穿上绣鞋。 才发现殿内没有下人,只有她们两人。 “姐姐稍等,应该被珠月收进寝殿了,我这就去拿。” 她说完,转身朝着内殿走去。 薛瑶双眼无神,见她进去,才从袖中拿出毒粉,全数倒进矮榻案几上的那壶温茶中。 抖着手,匆忙收起纸包。 待桑晚拿着寝衣出来时,薛瑶紧张的神色已恢复如初,看不出端倪。 若无其事地接过,随口问道:“天色不早了,陛下一般何时回来?” “这个时辰还没人来通传,应该不会在宣和殿用膳,那便快回来了。” 桑晚看了看薛瑶,抿唇道:“姐姐若怕和陛下碰见,我也不好多留,也是怪我,昨夜饮了果酒,午憩睡得太沉了,让姐姐等那许久。” “没事,难得来一趟,帮你看看也是好的。” 薛瑶藏在那件明黄寝衣下的手都在轻抖,并不敢和桑晚满是真诚的眼睛对视,慌乱低头,看向手中她绣了一半的祥云。 桑晚看出她的异常,担心问道:“薛姐姐,你没事吧?” 第71章 “没事。” 薛瑶压下轻颤的手,藏到矮榻上案几的一侧,转移话题。 “昨夜太后在寿康宫设宴,以培养感情为由,留徐若彤在宁王身边,暗暗扣在宫中,除了柳嫔,我和郑贵人都在,还担心你也会来,到时候平白受了委屈回去。” 桑晚想到昨晚,脑子还很混沌,和帝王不知缠绵了多久,听薛瑶提起,只觉脖颈那处红痕隐隐发烫。 “薛姐姐放心,就算太后真来请我,陛下也不会让我去的。” 太后与陛下不和,这面子,萧衍之说不给也就不给了。 从前桑晚怕招惹事非,自从听了那么多姚家的恶行,迟早要撕破脸,又何必维持那莫须有的关系。 “陛下将桑妹妹护的很好。” 薛瑶视线扫过案几上,已经加了毒粉的茶壶。 “后宫虚伪之人居多,追名逐利,互相利用,妹妹以后若做了皇后,圣眷加身,自然会有人来攀关系,切记不要再傻乎乎的,这么好亲近了。” 第86章 她说的太过久远,桑晚看绣样的手略顿了顿,薛瑶心思缜密,又是后宫中唯一和她走的近的人。 见过帝王对自己的宠爱,也不难猜出萧衍之心中的皇后人选。 桑晚轻笑,回避道:“好端端的,薛姐姐怎么突然说这些,封后之事,也不是我能做决定的,还早呢。” “你心思纯良,若无陛下护着,入了后宫只怕要被有心人惦记。” 薛瑶低头,摩挲着手中寝衣,上面还有桑晚绣了一半的祥云,听到殿外脚步声,抬手递还给桑晚。 “绣的很好,妹妹不用担心。” 桑晚接过,惊讶地捏住薛瑶指尖,“姐姐,你的手……在抖?” 薛瑶抽回手,掩饰道:“我没事。” 说完,侍从已经推开殿门,萧衍之抬腿跨入。 薛瑶起身,给帝王让出位置,屈膝见礼:“陛下万福。” 萧衍之抬手让她起来,淡淡嗯了声,目光扫向桑晚怀中,寝衣和绣样都在腿上。 半笑着说:“这么用功,朕倒有些舍不得了。” “午憩醒来晚了,才绣了一点。” 桑晚抿唇,看了眼还站着没离开的薛瑶,拎起 茶壶,替帝王倒好,“外头寒凉,陛下喝些温茶暖暖。” 茶水入杯,泛起淡淡水泡。 萧衍之抬手端过,指尖夹着茶杯轻晃,目光冷锐,看向薛谣,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声音冗长:“阿晚有心了。” 桑晚听得云里雾里,看萧衍之和薛瑶的神色,总觉得哪里不对。 也不知帝王这句话,是在说那件才开始绣的寝衣,还是她递去的温茶…… 薛瑶仪态端方,直直跪下,脸上没什么表情,藏在袖中的手,还在轻颤,但比方才好些。 大抵是因为,无人真的喝下那杯茶。 桑晚都吓得从矮榻上坐起,扭头看向帝王,只见他将茶水倾倒,落在矮榻下的地毯上,泛着白沫。 她不可置信地问薛瑶,“这是……毒?” 说话时,还在轻轻摇头,怎么都不愿相信这是薛瑶做的。 可看她坦然跪在萧衍之面前,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难怪薛谣下午给她讲了那么多,事关以后的话。 难怪将令月送出宫,昨日她大婚,想来薛瑶已经了无牵绊。 这一切从秋狝开始,便有迹可循。 桑晚细思极恐:“秋狝你当众罚令月,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事已至此,薛瑶自然言无不尽,轻轻点头,“这样灭族的罪名,我不想无辜之人受牵连。” “或许可以遁循到更早。” 萧衍之一语成谶:“你是带着目的,主动接近阿晚的。” 薛瑶泪珠滚落,无言反驳。 “主动接近我?” 桑晚错愕不已,“难不成……就是为了今日此举?” 她想起菊园那日,是她想躲清净,遇到了同在廊角的薛瑶,相谈甚欢。 后来,薛瑶来雍华宫拜访她,致谢那瓶自己送去的玉露膏。 一来二往,因着刺绣,关系无形中更进一步,秋狝一趟,更是加深。 薛瑶闭着眼,无声点头,眼泪不断落下,却不辩解一句。 桑晚不能接受,在宫中难得有了交心之人,却也是在利用她。 甚至,将毒下到了她面前。 “这宫中,还有可信之人吗?怪不得你方才说,让我不要再那么好亲近了。” 薛瑶闭着的眼皮轻颤,所有的一切,最后只化作三个字,“对不起……” “为什么?” 桑晚不懂,“雍华宫是帝王寝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怎么可能瞒得过?” “正因如此,我才要做。” 薛瑶睁开通红的眼,看向桑晚。 “母亲为奸人所害,尸骨未寒,父亲便拆散我的婚事,送我入宫给他的仕途铺路,凭什么恶人活的恣意潇洒,我和母亲,却要成为他们的垫脚石!” 薛瑶眼中已没了生的念头。 “我恨了这么久,若要报复,只能走这条路,我没想真的害你和陛下,刚才的茶,更不会让你喝,我只是要拉尚书府下水,绝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桑晚蹙眉,听得心颤,跟着一同红了眼,“薛姐姐……” “对不起,从菊园你突然闯入我的视线,我就想到这些,唯有靠近你,才能进雍华宫,才能背上行刺陛下的罪名。” “但对你的好,都是真的。” 薛谣说完,无力低下了头。 桑晚哽咽,手中还拿着薛瑶送来的全部绣样,看得出是她所有心血,样式繁多。 她哭腔渐浓:“你从很早,就在为告别做准备了。” 薛瑶不忍,不再回应她,微微侧身,朝萧衍之跪正,磕头恳求: “臣妾别无所求,只求陛下按律追连尚书府!” 她自知犯下的,是株九族的罪。 桑晚心中难过,那样鲜活的人,却被仇恨迷了眼,走不出去。 她不敢想,薛母生前得是多好的人,才会让薛瑶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想出这样玉石俱焚的法子来。 萧衍之从怀中拿出信封,甩给地上的薛瑶。 她捡起拆开,正是昨日柯沭呈递上来的龙影卫调查结果,清晰地写了薛母死亡的原因。 薛瑶哭着哭着就笑了,“我就知道,母亲的死,和父亲、和薛铭宇的姨娘,脱不开干系!” 她脸上是慰足的笑,虽哭着,却毫不委屈,满是快意。 “多谢陛下告知。” “你父亲薛义,和太后皆有勾结,意图篡位。” 萧衍之声音悠悠,起身坐到桑晚身旁,替她轻轻擦拭着泪。 话却是对着背后仍跪着的薛瑶说: “尚书府已经背了诛九族的罪,你今日此举,只不过让朕提前定罪罢了。” 薛瑶骤然听了这样大的秘闻,一时愣神。 转瞬又含泪笑言:“好日子能让他们少过一天,臣妾便无悔,他送我入宫,为了家族荣耀,那臣妾便用这后妃身份,让薛家,都给母亲陪葬。” 薛瑶笑声颤抖,双眼无神,喃喃道:“这怎么不算,自食恶果呢?” 萧衍之转身,看了眼元德清。 元德清会意,拿走薛瑶手中龙影卫的暗信,丢去暖炉烧掉。 又挥了下拂尘,殿外顷刻进来两个小太监,将薛瑶架起来。 帝王转过身,站在矮榻边,环着桑晚。 “带薛贵人回永安宫,贬为庶人,赐鸩酒,再派金鳞卫查抄兵部尚书府,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去。” 元德清领命,正要离开。 桑晚忽地挣脱开萧衍之的臂弯,在矮榻上跪起身,哭着摇头:“陛下,不要……” 腿上的绣样落了满地,一针一线,不知是薛瑶熬了几个夜晚所绣。 薛瑶已顺从地起身,离开的脚步顿住,眼中噙了泪,从她认识桑晚以来,还从没见她跪过帝王。 萧衍之宠她,什么都免了,可现在…… “桑妹妹不必如此,我接近你意图不轨,本就是错了,能听到尚书府抄斩,我甘之如饴。” 萧衍之弯腰,就要抱起桑晚,却被她后退着躲开。 帝王站在矮榻旁,桑晚虽跪着,但伸手,刚好环住他的腰。 “陛下可还记得,秋狝时阿晚醉酒,醒来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陛下说,我只用记住,您允诺过我一个条件就行。” 萧衍之蹙眉,的确有过此事。 后来桑晚害羞,不愿提及醉酒的事,那个条件自然也没放在心上,不会主动提及。 再后来,帝王中箭,便更抛诸脑后了。 桑晚:“陛下金口玉言,我不想薛姐姐死。” 她说完,将脸埋进帝王衣襟,肩头轻颤,无声哭着。 萧衍之抬手,轻拍着桑晚脊背安哄。 空气在这一刻静下来。 元德清看见帝王脸上的犹豫,只吩咐让金鳞卫先去围住尚书府抓人,并挥退了旁人,自己则安静侯在一旁。 薛瑶目光怔怔:“我利用你,你还要帮我,桑晚,你的心是泥巴做的吗,软成这样!” 她担心地看了眼萧衍之,“为了我这样的人,让陛下为难,不值当,更别伤了陛下对你的好。” 桑晚没有抬起头,声音闷沉。 “陛下和我的情分,没有这么浅。好人,也不该死……” 萧衍之摩挲着她的头发,弯腰将她抱起,重新放在矮榻上坐好。 “阿晚,朕从不叫你跪。” “元德清,传旨六宫,赐鸩酒。” 他在桑晚身边坐下,隔开了她和薛瑶之间的视线。 “贵人薛氏必须死,但薛瑶——朕可以送你出宫,给你假的身份,但得远离京城,若让任何人知晓你曾经是谁,龙影卫千里追踪,定不放过。” “是生是死,你自己选。” 萧衍之揽着桑晚,没给她抬头的机会。 第87章 薛瑶笑容颤动,脸颊湿濡,脱力地说: “对不起桑妹妹,我已经没有独自开启另一段生活的勇气了,更不想永远活在这层阴影下,苟且偷生。” “我有点,想阿母了……” 第72章 一夜之间,兵部尚书府的火光照亮了京城东隅的半条街。 金鳞卫抄家抓人,圣谕来的突然,就连姚家都没接到风声,等赐死薛瑶的圣 旨晓谕六宫时,金鳞卫已经围住尚书府。 一切都来不及了。 任谁也想不到,薛贵人会在雍华宫中下毒。 刑部连夜开始调查,于两日后张贴告示。 原以为是兵部尚书薛义宠妾灭妻,薛瑶想拉家族陪葬,才剑走偏锋,在帝王寝宫下毒。 却查出其续弦妻子竟和东夷有勾结,将情报递进府中,暗通曲款。 此外,薛义任职期间,连年克扣军饷,贪墨银两。 数罪累加,薛家三族以内全部斩首,九族内流放边关。 兵部尚书一职,由凌元洲暂管,并彻查薛义门下小将。 当年东夷一战,凌元洲和另一位将领共掌兵权,因着他是太后党羽,被凌元洲斩于马下,按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东夷归降后,萧衍之也将权柄夺回手中,血洗朝堂,自此姚家深受重创。 而这名将领,便是薛义当年亲选。 龙影卫已去白梦故乡寻找祖坟和当年账册,眼下还无法给姚家和太后定罪。 但要推翻尚书府,轻而易举。 圣旨一出,尘埃落定。 桑晚手中绣着寝衣,案几上放的还是薛瑶留下的绣样。 苏若和珠月看着心疼,桑晚抬眼望向窗外,抱着手炉起身,遂坐到雍华宫的院中。 冬季枝干光秃秃的,还有残留的鸟巢架在上头,待来年开春,又是枝繁叶茂的好景象。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她却和薛瑶,即将阴阳两隔…… 苏若替她披上大氅,桑晚靠坐在廊柱上。 雍华宫很大,除却偏殿,后面还有一汪池水,宫人们正捞着飘在上头的枯叶。 桑晚怔怔看着,苏若抿唇,“再过些日子,池面结冰,姑娘可以踩在上头。” 珠月连忙跟着附和,“这是观赏池,太过渺小,姑娘自南边儿来,肯定没见过一整个湖面都结冰的样子,宫内的太华池几乎横贯整个御花园,每到冬日,风景便格外不一样。” 不知桑晚听进去没有,只看着小太监一遍遍打捞池面上落的枯叶。 “这个时辰,执刑的公公该去永安宫了吧?” 珠月和苏若互相看看,还是安顺硬着头皮弓腰回道:“陛下早朝下了圣旨,尚书府一事已经结案,这会儿应是要去了。” “于世间了无牵挂,的确没有活着的意义。” 桑晚看着眼前萧条之景,“遇到陛下以前,我又何曾不是这样……” 这两日,她总是很敏感。 如果她没有闯入薛瑶视线,是不是能救她一命。 如果她没有宿在雍华宫,是不是就没有利用的价值。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纵然萧衍之说过很多次,不要将什么都归集到自己身上。 桑晚已经改了许多,可在薛瑶这件事上,她还是很难过。 难过自己被利用,更难过一个鲜活的人,就要离她而去。 虽然薛瑶是带着目的接近她,可寝殿里那些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样式做不了假。 对桑晚的苦心忠告,也句句肺腑。 她将自己推向深渊,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却还心存最后一丝挂念,留给了桑晚。 所说之话,所做之事,无不是在告别。 “北方不比南边儿,姑娘在外落泪,回头脸颊是要干裂的。” 苏若蹲下来,细心的用锦帕轻拭桑晚眼角,没让泪珠滑出眼眶。 “薛贵人有此心思,怕不是一日两日了,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姑姑,我好迷茫。” 桑晚身后倚着冰凉的柱子,手中暖炉却灼人心尖。 苏若紧了紧她肩头的大氅,温声说: “生离死别太过常见,何况这深宫之中,更是寻常,姑娘眼下该安心顾及好自己,等着陛下扳倒姚家,您就该封后了。” 桑晚回想遇见帝王后的每一个瞬息。 仿佛所有的所有,都已经被安排好了,帝王宠她,宠到让她快要失了自我。 安心待嫁,就是她的一切。 所有不好的声音都被萧衍之隔开,很难入桑晚的耳。 但这不代表不存在,掩耳盗铃罢了。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生活更是两个人之间,需要磨合经营的。 而现在,睁眼就是等。 等萧衍之传她去用膳,等帝王回来就寝,等他斗完姚家,等他给自己封后……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等。 可那样,真的对吗? 桑晚自嘲地笑了下。 “人都是不知足的,从前我孤苦凋零,生活看不到尽头,现在陛下待我极好,我却不安于现状。” 苏若没太听懂桑晚的话,反问道:“不安于现状?” “陛下说,我不是金丝雀,可眼下这种情况,又有什么区别?” 桑晚起身,将手炉递给珠月,缓缓说:“我的价值又在哪里?我也想为以后,为我和陛下之间,做点什么,但都很徒劳。” 苏若不懂,桑晚盛宠,多少人求之不得。 她从身后半搀着桑晚,“奴婢是心疼姑娘,您这两日,和陛下之间沉静许多,若是因为薛贵人,实在不值当。” “怎么会,我只是心里太乱,高兴不起来。” 桑晚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锐冷,好似冲散些许烦闷。 “我自知救不回一心赴死的人,陛下是一国之君,更不能因小失大。” 她轻笑,“姑姑莫怪,我从前无人可依,性子难免倔了些,看起来乖顺,其实心里想的,总是很拧巴。” 苏若摇了摇头,“姑娘误会了,奴婢是怕陛下和您……” 她话中迟疑,桑晚却坚定道:“不会的,陛下和我之间,绝不会到那一步。” 她能感到,萧衍之对自己的执念极深。 不知从何时起,她也变得在乎起来,在乎他们之间,在外人眼里的模样。 说着话儿,桑晚走的方向却不是回殿,而是雍华宫的宫门。 珠月跟在身后隐隐担心,安顺焦急地问:“姑娘这是要出去?” 桑晚脚步不停,“闷得慌,去逛逛珠月说的太华池。” 见几人松了口气,桑晚面色平静,“放心,不去永安宫,就当是……留些体面。” 她这两日睡得很不安稳,萧衍之前脚上朝离开,桑晚后脚便起了。 看时辰,兴许陛下才下朝。 桑晚没说备轿辇,安顺却不得不提前备下,以防外一。 一人出行,身后跟的人却比后宫位份最高的柳嫔还要多,光是御前侍奉的宫人,都足够显眼。 走上宫道,下人步履匆匆,一波波的人,不断从宫道两侧穿过。 见到桑晚,都纷纷驻足,沉默见礼,待她过去,又急着离开。 桑晚还是第一次这样早出来,好奇问道:“这个时辰,宫中竟这般繁忙?各宫主子应该在向太后问晨安吧。” 安顺抿唇,心下已经了然:“回姑娘,恐怕是今日朝堂有异动,这条宫道上 走动的,应都是去往自家主子那儿回话。” 苏若还挽着桑晚,音色清淡:“异动?是尚书府被抄斩一事吧。” 安顺不言,只面露难色。 他跟在元德清身边,御前侍奉多年,看这动向,怕是不止,想来陛下又在早朝上动了怒。 桑晚扫过安顺面色,并不多问。 往前没走多久,遇上几个面熟的小太监,是宣和殿的公公,手里端着托盘,身后还跟着几个金鳞卫。 见是桑晚,驻足问安。 桑晚扫过托盘上的白瓷瓶,和一个留着唇印的酒杯。 她无声咬着嘴里的软肉,抬眼看了看天色,乌云密布。 初冬的第一场雨恐要落在今日。 “可有说什么?”桑晚问。 小太监弓腰:“回姑娘,薛氏穿戴得体,是笑着走的,并未留下什么。陛下吩咐,将薛氏与薛母合葬,奴才正要向陛下复命。” 桑晚点了点头,挪开视线。 安顺冲那小太监悄悄挥手,一行几人福礼离开。 苏若担心地看着桑晚神色,好在没听她说什么。 只抬腿继续走着。 进了御花园,没两步便能看到桥头,太华池很大,桑晚很远就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 南国的冬日,落叶都没多少,绿意盎然。 此来晋国,桑晚算是将枯树落叶看了个遍。 行至御花园,轿辇和侍卫便不再进去。 第88章 只有贴身侍从跟着桑晚,还没上桥头,另一条小路上,有一公公面色焦急,年纪还轻,往前急匆匆跑着。 桑晚走出小路,险些和他撞上,他再顿足,已然来不及,只好侧身扑倒在她面前。 看桑晚侍从环绕,没敢抬头,只爬起来跪好,一个劲儿磕头:“贵人恕罪,贵人恕罪。” 珠月疾言厉色,“你是哪个宫里的?在御花园横冲直撞,没点规矩,入宫时没有师傅教你吗!” 地上那人从始至终都不抬头,看起来很是胆小。 “奴才是寿康宫新来的,急着去给康公公报信儿,贵人饶命。” 大抵也只有桑晚没听过康公公大名。 满宫谁人不知,太后身边儿的太监总管,康明。 “太后娘娘宫里的?”安顺问。 “是,奴才小禄子,新进宫的,走宫道绕路,这个时辰御花园一般只有宫人洒扫,才想着走近道儿,冲撞了贵人,奴才该死!” 太后宫里新来的小公公,怎就会这么巧,跑到她面前来,还摔倒在地。 珠月都能猜到的事,桑晚又怎会猜不到。 这不是赶着去给康明报信儿,而是太后有话要讲给桑晚,借他之口罢了。 怕是和今日早朝有关。 萧衍之将桑晚保护的很好,以至她闭目塞听。 但不妨碍,总有人把话递进她耳中。 她也不想再做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金丝雀了…… 安顺当即就要撵人:“既赶时间,还不赶紧滚。” 桑晚哂笑,心知肚明地留住他,语调很轻:“报什么信儿,也说给我听听。” 第73章 安顺没想到桑晚会拦住他,面露诧异。 那小太监,双手还撑在地上跪伏,未曾抬头,好似并不知晓眼前人是谁,只当她是后宫里的主子。 “回贵人,听闻陛下早朝动怒,有大人求证,薛氏究竟是想对陛下用毒,还是对那位养在里头的姑娘……” 小公公尾音拖得很长,犹豫着说:“若是因着后宫争宠而动手,也不无可能,贵人身处后宫,想来该比奴才更清楚其中利害。” 他只唤桑晚贵人,后宫中称得起娘娘的,也只有柳嫔。 其余主子的位份,还够不上一句娘娘。 “即便没有薛贵人,尚书府通敌叛国,贪墨军饷的事,已然铁证如山。” 桑晚追问:“陛下是如何动怒的?” “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早朝议论纷纷,皆言女子久宿帝王寝宫,于后宫失衡,这才导致深宫出怨妇,也给了旁人御前下毒的可乘之机。” “且陛下接连两次遇刺,都和雍华宫里那位公主有关,群臣颇有怨言,桑氏太子行刺,若桑氏姑娘再怀有皇嗣,很难不让人提防,是否为兄妹谋划,意图推翻萧氏江山,届时……晋国危佚。” 桑晚沉思,想起那日萧衍之给她所说。 若不是徐若彤的父亲徐则堓带头闹,那就不是太后最后的手笔。 徐若彤还被扣在宫里,宁王心智没有治好前,太后不会动手才对。 桑晚奇怪:“陛下只听了这些,就龙颜大怒?” 小太监摇头:“是有大人说,最近帝王批复的奏疏上,字迹不像陛下所书,而是出自旁人之手,笔锋含蓄,猜到了是那位亡国公主。” “后宫干政,引得群臣激愤,难免言辞犀利了些,陛下震怒,飞出手旁茶盏,磕在那位大人的发冠上,热茶当头淋下,狼狈万分,更是斥责了好几位大人,管辖之事几月都不见成效,倒有功夫盯着这些,遂被革职查办了。” 桑晚已经能猜到结果,平静地说: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下更让臣子们意难平了吧?” “贵人猜的是。” 小太监已没有方才紧张,应答如流。 “散了朝,宫外就传遍此事,议论纷纷,连京中百姓都开始担心,怕陛下为美色所惑,让晋国好不容易才有的辉煌,荡然无存。” 她在奏疏上留下字迹时,纵有担心,但当时更多的是不想萧衍之劳累。 肩膀被箭矢刺伤,再提笔写字,只会更痛。 桑晚脑中闪过回忆,她有碰过的折子,都是臣子间扯头花的鸡零狗碎,且大多为地方官员,并非京官。 现在细想,萧衍之怕是早就猜到,让她留下笔墨,迟早会有人拿此事到朝堂说事。 正如帝王所言,事情闹得越大,知道的人越多,慧明出面,才会让天下人信服,她是天选的皇后。 但她真的好累,无论是权谋,还是算计,这些她看在眼里的东西,身处其中,只有无尽的心累。 桑晚也想问问萧衍之,她在担心帝王肩伤的时候,帝王想的是什么? ——是借此事,将舆论推进,故意给太后留下可乘之机吗? 连环套,却将她自己,也套了进去。 帝王心果真深不可测,每走一步,他都想到了往后的十步。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问。 小太监浑身一僵,装傻道:“贵人此话何意?” 桑晚绕过他,往桥头走去,声音缥缈,直言道:“回去给太后复命吧。” 苏若和安顺心事重重,珠月担心地跑到桑晚身旁,见她看着湖面出神,无声陪在一旁。 小太监已悄然退下,离开了御花园。 桑晚:“早朝上,左都御史徐则堓可有说什么?” 她看着湖面,却问的明确。 四下安静,安顺心知姑娘这是在问他。 只好上前一步,“慧明方丈未曾出面,徐大人应该不曾多言。” 桑晚点了点头,“陛下抄斩尚书府,相当于斩断太后一臂,她老人家坐不住了,自然要借机发挥一下,才能甘心。” 她笑容落寞:“却不想顺应了陛下心意,这把火拱的,人尽皆知,只要宁王治好,徐则堓也就该动手了。” 安顺在她身后垂手站立,并看不见桑晚神色。 试探地回复:“姑娘聪颖绝伦,奴才敬佩,如此一来,您离后位,便更进一步了。” “所有人都在和我讲后位,但我在不知道和陛下曾见过时,从未把此话当真,只以为,是帝王宠爱一时的话术罢了。” 桑晚视线飘远,惆怅道:“后来知道真相,我也想努力站在陛下身边,做配得上后位的人。” 当她动心的时候,一切就都变了。 她可以只做帝王的豢宠,不想这些,不在乎旁的,但现在,已经没那么简单。 她做不到麻痹自己,沉浸在萧衍之给她营造的金丝牢笼里,自欺欺人。 安顺仍一味地恭维:“姑娘言重了,普天之下,再无人比您配得上后位。” 桑晚忽地转身,安顺看到她满是伤情的神色,心惊肉跳地跪下:“姑娘恕罪,奴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珠月在一旁干着急,苏若好似明白了桑晚所想。 温声哄着:“姑娘不妨换个角度想 想,陛下爱重您,才不得不提前做打算,为您铺路。” 桑晚何尝不知道这些,正因如此,她才没有立场,没有原因去怪帝王。 可她就是开心不起来,或许因为太在乎了,所以才会心思敏感。 雷声在天空炸响,将桑晚的思绪惊的七零八落。 天色渐黯,铅灰色的乌云层层叠叠,压在御花园上空,也压的人喘不过气。 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枝桠在空中挥舞,发出碰撞后的响动。 湖面的波纹也凌乱起来,洒扫的宫女行色匆匆,渐行渐远。 珠月不忍:“姑娘,要下雨了,坐轿辇回吧?” 安顺早已提前备好轿辇,在桑晚身后同行至御花园外候着。 桑晚转身,不言不语,只在前头走着,背影落寞。 珠月小跑两步跟上,“改日挑个好天气,姑娘再来赏景也不迟。” 桑晚离开御花园的脚步走的更快,弯腰上了轿子,未曾言一句。 轿辇行至半路,暴雨如注。 待回到雍华宫时,侍从身上皆已湿透。 桑晚看着几人,眉头微蹙,“回去换身衣裳,吩咐小厨房做些姜汤暖暖吧,不必来侍奉了。” 几人神色各异,欲言又止。 帝王寝宫里的小厨房是御用的,哪里是能给他们这些下人做姜汤的。 桑晚抬手,摸了摸珠月冰凉的脸:“我要喝,吩咐多做些,下午我不会出去,不用来前头了。” 珠月感激:“多谢姑娘体恤,让姑姑休息就好,奴婢年纪小,不打紧的。” 桑晚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正殿,发现萧衍之竟在御案后看奏疏。 雪团在笼子里不安地跳动着。 见她回来,帝王轻笑着起身,“外头雨大,叫朕好一通担心。” 这个时辰,萧衍之一般都在宣和殿。 她微微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在矮榻上落座:“安顺不愧是元公公的徒弟,我竟没注意到,他是何时派人去给您传信儿的。” 第89章 萧衍之笑容半僵在脸上,将备好的热茶递给桑晚。 “皇宫之大,朕得知道你的行踪,阿晚若是不高兴,朕下次不问了就是。” 他缓缓坐在矮榻另一边,轻声哄着:“这几日,你都闷闷不乐的,薛贵人一事已经结束,不是阿晚的错,你该放过自己。” 萧衍之对桑晚碰见太后派来的那个小太监,只字不提。 桑晚轻抿了两口茶,侧身放下茶盏:“陛下早朝龙颜大怒,是演给太后看的吧?” 她抬眼,第一次这样直直看着萧衍之,眼底暗藏的情绪波涛汹涌。 帝王目光触及桑晚,心底一颤:“阿晚?” “陛下早知,会有臣子拿我留下过字迹的奏疏说事。” 桑晚呼吸轻颤,鼓足勇气问道:“我很好奇,那日我担心您肩头的伤,才在您默许下动了笔,陛下那时……心中又在想什么?” “阿晚,朕对你的心,还用怀疑吗?” 萧衍之眉头深皱,解释道:“朕养伤无趣,那些奏折无关紧要,能博阿晚一笑,又能让太后借机生事,岂不双赢?” “陛下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桑晚从未对萧衍之有过这样的质问,藏在案几下的手,都止不住轻颤。 “我不想被蒙在鼓里,最后事情发生了,才知道当时,亦是圈套。” “那是针对太后的,朕何曾欺骗过你什么?” 萧衍之面露急色,解释地说:“朕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糟心事,想让你安安心心的做皇后,别的不用你管。”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会不多想?” 桑晚已经染上哭腔,“我好怕,陛下的真心里,有几分是算计?又有几分,是为着当年的执念?还剩几分,是面对现在的我,所能有的喜欢和爱呢……” 萧衍之急切地想拉过桑晚说话时轻颤的手,却被她缩到身后躲过。 眼泪就这样在帝王面前,直直滑落,挂在下巴尖儿上。 “我现在这样,和陛下养的金丝雀,有什么区别?” 帝王心里抽痛,收回僵在空中的手。 缓缓说:“阿晚,你哭的朕心疼。” 桑晚转过脸,用手背蹭掉泪珠,“原谅我,有些分不清了。” 正殿门大敞着,门外立侍的元德清急的团团转。 见安顺换完干净的衣裳过来,当头就是一拂尘抽下:“糊涂东西,明知是太后派来的人,还让他给姑娘说那些作甚!” “奴才轰他了,可姑娘也猜到其中缘由,执意要听,奴才总不能违背姑娘的意思……” 安顺委屈的解释,早在那小太监给桑晚滔滔不绝讲话时,他就暗中打手势,让人回去禀报帝王。 小厨房做好姜汤送到殿外,元德清端过托盘,瞪了安顺一眼。 随后换了副面容,进殿将托盘放到两位主子间的案几上:“姑娘受了寒气,喝些姜汤暖暖吧。” “有劳公公,让小厨房给姑姑和珠月他们送一份。” 桑晚声音有些沙哑,低着头,神色恹恹。 “劳姑娘挂心,奴才自当命人送到。” 元德清说完,悄声退到一旁,并不出去,只挥手让安顺去做。 萧衍之飞了他一眼,元德清这才退下,并关上殿门。 “阿晚,朕明白,你是太在乎了。” 他放柔语调,“是朕考虑不周,以后这些事,都同你讲,好不好?” 桑晚眼里水汪汪的,连日来的难过仿佛在此刻倾泄而出。 “陛下会不会觉得,我太过不知足了?” “怎么会,听阿晚倾诉这些,说明朕对你的喜欢,皆有回应。” 萧衍之手中搅动着姜汤。 “至于你说的那些算计,执念,朕都承认,但当执念化作喜欢,所有一切都只因你而来,不论是从前的小姑娘,还是现在的阿晚,朕为我们的未来筹谋算计,不是错。” “错只错在,朕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误会多想了。” 他将汤勺往桑晚唇边递了递:“阿晚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朕言无不尽。” 桑晚眼神闪躲,低头喝下姜汤。 “我想……搬离雍华宫。” 汤勺落入碗中,发出瓷器碰撞的清脆声。 萧衍之声音沉稳:“绝无可能!” 桑晚猜到了会是这样的回答,态度坚决的起身,跪到他面前。 萧衍之下意识弯腰,想抓住她的胳膊,却仍旧晚了一步,手掌落空。 一高一低,桑晚抬头,仰视着他。 这样的角度,仿佛又回到了南国国破那日,她和一众皇室公主跪在大殿中。 萧衍之穿着金色铠甲,直直看着她,踏步而来。 萧衍之气急:“阿晚!” “陛下,您听我讲。”桑晚眼中满是倔强。 “我长久宿在帝王寝宫,无名无分,确有不妥,就算外头的流言蜚语是我要封后的必经之路,我也不想因着此事,被人诟病。” “看奏疏涉政也好,和桑烨有预谋也罢,我都能忍,唯有这件事,我不想,也不愿。” 她眼中蓄满泪水。 “初来晋国,我只当自己是您豢养的宠儿,宿在哪里无所谓,甚至……也没想过能活多久。” “可现在,我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下去,因为喜欢,所以在乎,我也想站在阳光下,光明正大的喜欢,而不是做个被您圈养在雍华宫,处处保护,双耳闭塞的雀儿。” 萧衍之眼底动容,又听桑晚沮丧地说:“况且,薛姐姐的死,让我更不想宿在这里,权利和盛宠,让我有些分不清人心了……” 外头狂风骤雨,吹得树枝嘎吱作响。 寒风的呼啸声,透过窗缝传进殿内,犹如一声声嘶哑的低吼,气氛骤然低迷。 袅袅烟丝,顺着鎏金镂空的暖炉升起。 殿内烧了地龙的缘故,并不很冷。 萧衍之起身,打横抱起跪着的桑晚,坐回矮榻。 桑晚反抗不得,坐在他腿上,帝王单手强势扣着她,另一只手在她膝头缓缓揉着。 饶是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萧衍之也心疼不已。 桑晚身体还在轻颤,两人之间,缠绕着一缕难言的情感。 他们相爱,但表达爱欲的方式,好似错了…… “高处不胜寒,阿晚日后做了皇后,更要有个准备,不得不对身边人设防。” 帝王环住桑晚,紧紧抱着她,温柔轻哄:“别难过了,朕任何时候,都不会怪罪阿晚,更明白你的意思,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是朕,太过一意孤行了。” 桑晚无声抽噎,趴在帝王肩头,泪水浸湿了衣衫,身体一颤一颤的,止不住哭意。 满腹委屈,无法宣之于口。 “陛下是天子,折煞阿晚了,我只是有些难过,绝没有让陛下难做的意思。” “道歉并非什么难事,错了就是错了,没有阿晚,或许都没有晋国的未来,朕险些拉着江山一同覆灭,算哪门子的折煞?” 萧衍之将桑晚的脸从肩头转出来,抬手捏了捏她通红的鼻尖。 “朕第一次有喜欢的人,做的不好阿晚可以直言,不用委屈那么久,平白让朕心疼。” “我不太会表达什么情感,这么多年,也很少有人对我好,但若真心待我,我必真心还之。” 桑晚吸了吸鼻子,半低下头,方才直视帝王的那股子倔劲儿已经被纾解开。 “陛下,您待我极好,可我不想永远活在保护下,我也想与您比肩,做一个能立足,有威信的皇后。” 萧衍之会心一笑:“朕的阿晚长大了,更不能再把你当从前那个小姑娘一样养着了。” 桑晚点头连连。 帝王扬声,唤元德清进来,吩咐道: “待雨停,命人去将凤仪宫打扫干净,明日起,阿晚宿在那。” 元德清愣了片刻,在萧衍之投来一记眼神后,才恍然垂头应下,“嗻,奴才领旨!” 桑晚喃喃:“凤仪宫,可是历来皇后居所?” 听名字,也能猜出一二。 “嗯。” 萧衍之这次没再瞒着桑晚,直言道: “你宿在那,朕对你的封后之心就会昭然若揭,届时会有新的舆论传言出来,搞不好,群臣还要再闹到早朝上去,拿你的异国血脉,和桑烨行刺一事作为谈资。” 他端过姜汤,放到桑晚手中。 “但放你去后宫,朕实在不放心。凤仪宫地处中宫,乃后宫之首,离雍华宫极近,朕过来也方便。” 桑晚仰头喝完姜汤,靠在萧衍之胸膛上,争辩过后,浑身脱力。 语气松软:“那也好过在雍华宫遭受非议的强,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更不能因我而破。” “阿晚说的是,先一步入主中宫也好,提前适应下。” 萧衍之看她不再难过,也长松了口气,“你要封后,的确不能背受太多,合该顺应天意,一身洁白的登上后位。” 第90章 “陛下之前,是怎么想的?”桑晚好奇问道。 萧衍之回想片刻,将鼻息埋在桑晚颈间,研磨着那根明黄色细带。 “慧明方丈出手后,基本不会再有舆论,若有人诟病,朕也有的是法子,让他张不开嘴。” 桑晚颈间灼热,那枚玉佩也在衣衫下,被萧衍之的动作带着隐隐窜动。 “陛下还真是,对得起您暴君之名。” 帝王抬起头,龙涎香的味道过于浓烈,“可还难过?” 桑晚想了想,“一点点,替薛姐姐难过。” “还记得我给你的那枚御令吗?”萧衍之问。 桑晚点头:“记得,姑姑替我收着呢。” 萧衍之:“之后宿在凤仪宫,便没有太多限制,想见谁了,让人去请就是,偏殿亦可留宿。” 桑晚心中一喜,率先想到二姐姐,“真的吗?” “那里以后是你的寝宫,阿晚自然说了算,不必担心。” 萧衍之将她放到矮榻前站好,拉着她双手轻晃:“以后还有委屈,可别憋着,方才那模样,叫朕看着怪可怜的。” 桑晚抿唇,轻轻点头。 诚恳道:“多谢陛下……” * 心结说开后,桑晚难得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晨,醒来时已不算早,萧衍之回来同她用完午膳,下人们才开始替桑晚迁宫。 所搬的东西,并无多少。 大部分都在雍华宫偏殿,是最初萧衍之为桑晚备下的,鎏金香炉和贵妃榻云云。 还有些细小的物件儿,首饰、衣裳等。 至于旁的,凤仪宫中昨日已换了新的陈设,被内务府装点的焕然一新。 两宫离得又极近,很快便收拾妥当。 萧衍之陪着桑晚过去,笑问:“安顺留给你,做中宫的大总管?” 桑晚没有拒绝,也用习惯了安顺,点头应下:“好。” 凤仪宫外,牌匾高立,随处可见穿着黄马褂的金鳞卫,和在雍华宫的守卫并没有什么不同。 处处彰显着母仪天下的尊荣和风范。 跨过门槛,庭院宽阔,有几方花坛,因着入了冬的缘故,显得光秃秃的。 地面由光洁的汉白玉石铺就而成,庭院中放着香炉,袅袅升腾着青烟,是桑晚熟悉的龙涎香。 两侧的长廊一直延伸到后院,更是别有洞天。 和雍华宫不同的是,凤仪宫正殿的陈设十分肃穆。 四处雕刻的纹路大多为盘绕飞升的凤凰,主座也是鎏金打造的凤凰图样,气势磅礴。 主座下,两侧摆放了许多红木雕花椅,并间隔放着四方小桌。 桑晚微微怔愣,才想到这大概是妃嫔每日清晨,来拜见皇后的地方。 绕过正殿往后,才是寝殿,并在一侧设有书房,小厅,应有尽有。 桑晚心跳隐隐加速,“这里,以后都是我的?” 萧衍之握着她的手,叫她安心。 “阿晚都收留安顺了,朕来留宿,总不会不收留吧?” 第74章 桑晚看着寝殿里那张比龙榻略小一圈的乌木鎏金榻,“陛下总不至于夜夜留宿吧,还未大婚……” 萧衍之话到嘴边的那句“有何不可”,当即收了回去。 笑容僵硬,改口道:“自然不会。” 元德清忍笑,若说谁能拿捏住他们陛下,普天之下,莫属桑姑娘了。 凤仪宫的宫人一部分是从御前调来,另一部分则是元德清昨日抽空选出来的。 规格章程比起御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些曾经等着桑晚失宠,看好戏的人,都沉默了。 昔日的亡国公主,摇身一变,要成后宫之主了,她们哪里还坐得住。 一开始,还以为皇帝此前做派,只将亡国公主圈养在身边,不给名分,是心中自有考量,觉得亡国之人,不配入后宫。 后来发现,帝王对桑晚宠爱至极,却仍旧养在身边,流言这才传出,说桑晚魅惑君心。 到现在,有了早朝一闹,桑晚自请搬离雍华宫。 皇帝虽不舍,却也答应,并将凤仪宫给她住,吃穿用度,皆比照皇后,叫众人哑口。 一来,没有宿在帝王寝宫,和帝王相处时间骤然减少,再说桑晚用南边儿莫须有的媚术蛊惑圣心,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二来,是桑晚自请离开,用行动堵住众口悠悠,就算有旁的谣言,说她对晋国江山图谋不轨,来日推翻姚家,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只是她如今住进凤仪宫,不仅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就连前朝都跟着不安起来。 当天晚上,桑晚甚至没有留宿帝王。 晚膳后,就将萧衍之请回了雍华宫,帝王嗔怪了句“小没良心”的。 是夜,不仅桑晚没睡着,就连萧衍之也辗转反侧,早上元德清还没叫起,就已经坐起来,揉着太阳穴叹气。 桑晚虽然想念,但很多事不能由着性子,既然分了宫,第一夜若让萧衍之赖下,那此前功夫就白费了。 珠月见桑晚朦胧的身影起来,连忙端着温茶进来,替她更衣。 “姑娘夜里没睡好吧,奴婢守夜,听着您总是翻腾。” 桑晚眼底染了丝乌青,并不明显。 “骤然只剩自己安寝,是有些不习惯,但也必须如此,刚搬离雍华宫,若让陛下夜夜宿在此,还不知要被怎么说呢。” 珠月欲言又止,流言难听,她们都懂,今日之后,风向怕是要变了。 她扬声唤了宫女进来,伺候桑晚梳洗打扮,她向来不喜繁琐,也从不过分妆点,给人的印象和妖媚半点不沾。 “姑娘 入住凤仪宫,后宫的主子们一个个像热锅上的蚂蚁,听说一早儿去给太后请晨安,嚷的太后烦躁,发了好一通火,都打发走了。” 珠月将簪子轻轻别在桑晚脑后,“陛下昨夜被您请出凤仪宫的事也传的满宫皆是,估摸着宫外也快知道了。” 桑晚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容貌淡雅清丽,不魅不妖,入宫许久,被养的矜贵许多。 连眼神都多了些处事不惊的平淡之感。 “若非陛下暗中授意,不会传这么快。” 珠月讶异,“居然是陛下默许。” “嗯。”桑晚心情好了许多,对着铜镜描眉:“迁宫一事不算小,谣言止于智者,昨晚的事传出去,更多的矛头只会指向陛下。” 珠月隐隐担心,不解问道:“为何会指向陛下?” “因为……我蛊惑圣心,和陛下对我动心,是两码事。” 桑晚起身,穿过院中连廊去后院散步,昨日迁宫匆忙,还没来得及好好逛一下,今晨起来才有了闲工夫。 “宿在雍华宫,外人只当是我用了什么手段,可我自请迁宫,还不留宿陛下,他们也该醒悟,我和陛下是两情相悦。” “单是我的原因就好了,他们怕就怕是帝王动了心,今日早朝,恐怕有的闹了。” 桑晚神色平静,“闹开了也好。” 珠月呆呆看着桑晚,良久说了句:“姑娘,奴婢觉得您好像变了。” “哪里变了?”桑晚侧眸看了她一眼,浅笑着问。 “奴婢刚见您时,就像南边儿娇小的姑娘一样,让人有很强的保护欲,说话温声软语的。” 珠月想了想,“但最近这些时日,尤其陛下遇刺后,奴婢才看出您其实蛮倔强的,只是不爱言说罢了。” “现在呢?” “现在……奴婢都不敢和您开玩笑了,姑娘眼里有很多事,也有很多想法,更有了威仪,不再像从前那样。” 珠月说的小心,还时不时看着桑晚神色。 “从前那样。” 桑晚重复珠月这四个字,自问自答地说:“从前那样顺从,不吵不闹,安心承宠。” 珠月抿唇,搀着桑晚的手于庭中踱步。 “奴婢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姑娘,更灵动快乐,不是谁的依附品,会有自己的想法。” 桑晚站定,侧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珠月心惊,倏地跪下:“姑娘恕罪,奴婢没有旁的意思,不是说您从前不好,只是觉得现在更好……” 桑晚轻笑,双手将她从地上拉起。 “突然跪下做什么,你是真心为我好,我岂会怪你。” 珠月有那么一瞬间,都感觉自己不会说话了,又在担心是不是话太多,惹了姑娘烦躁。 又在桑晚脸上看到了真情袒露的一面,默默搀着她。 “姑娘身边有苏若姑姑,有安顺公公,未来做了皇后,还会有嬷嬷来,奴婢年纪小,也不够稳重,不知还能陪您多久。” “想什么呢,以后你就是我身边的大宫女,没人敢欺负你。” 桑晚将手轻搭在她手背上,“既然是陛下选了你在我身边侍奉,那以后,也不会调任你离开,只管放心。” 珠月面露喜色,“多谢姑娘,奴婢进宫时间短,就跟了姑娘您这样好的主子,真是莫大的运气。” 第91章 正说着话,安顺一溜烟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公公,向桑晚见礼后,恭敬道:“姑娘,陛下散朝了。” 桑晚疑惑,“是叫我过去吗?” “并非,是陛下吩咐了人来传话。” 安顺说完,往旁边侧身让开,那小公公单膝点地,“姑娘万福,陛下让奴才给姑娘讲早朝的事。” 桑晚满目惊讶,珠月和安顺却忍笑忍的辛苦。 大抵是那日在御花园,被太后派来的人讲了朝堂之事刺激到,萧衍之这次主动派人来讲,也是新奇。 “今日早朝,果然有臣子弹劾,指责陛下封后乃国事,理应慎重,更不应混淆嫡系血脉,给桑氏可乘之机。” 眼前的小公公说的有鼻子有眼,声情并茂。 “说陛下不应该儿女情长,为着一女子,让晋国陷入危地,更是直言,若陛下对亡国人动了不该有的情愫,更应果断铲除,将您杀了才能保晋国安稳。” 桑晚蹙眉,她没想到会有人敢这样言语激进,明摆着是奔着激怒萧衍之的目的而去。 “陛下如何说?” 小公公摇头,“陛下不曾多言一句,震碎了手旁茶盏,瓷片飞出,划过大人的喉咙,血溅当场……死了。” “而后才说,言官上谏的最高礼仪就是死谏,陛下也算成全他了。” 帝王夜里本就没睡好,因着此事,心里还憋着火。 知道他是太后派来的替死鬼,并不多言,迅速结束了他的性命。 当场吓坏不少臣子,再无一人敢多言,纷纷垂手立足,安静看着金鳞卫进殿,收拾了那人的尸首,小太监更是手脚麻利,三两下便清理干净了血渍。 片刻功夫,便仿若无事发生般,早朝继续。 桑晚:“死的可是都察院的?” “姑娘聪颖,正是都察院的言官,左都御史徐大人的副手。” 不论是哪个国家,不斩言官已是不成文的规定。 萧衍之行事张狂,又背负暴君之名,在位期间虽也做过许多罔顾礼法的事。 但斩言官一事,可大可小。 桑晚又问:“太后寻的江湖游医可进宫了?” “昨日进宫的,估摸着已年过半百。”安顺拱手作答。 立中宫,斩言官,此事必会引起百姓不满 太后拱火的手段,愈发炉火纯青。 她还以为,帝王体内已留下那巫医的毒,殊不知早被钟旭清理干净。 待宁王身体痊愈,想来宫中……必有一场血雨腥风。 桑晚摆摆手,“知道了,替我谢过陛下。” 萧衍之先前说火还烧的不够旺,有了太后从中作梗,京城此刻怕是已经沸沸扬扬。 陛下要封桑晚为后,且斩了言官的事,更是家喻户晓。 太后这会应该正高兴着呢,巫医进宫,宁王便有了希望。 外界的言论更是高涨,所有的一切,看似都在按太后设定好的路在走。 桑晚轻笑,萧衍之的谋略显然更胜一筹。 她不紧不慢的在宫中闲坐,就连所绣的寝衣,进度都完成了一小半。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桑晚昏昏欲睡。 守门的太监匆忙进来禀报,面色担忧:“姑娘,后宫里的主子们求见,看着有四五位,为首的正是柳嫔娘娘。” 第75章 该来的总得来,桑晚早就想过会有这样一日。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想必她们是从太后的寿康宫出来,就直接来她这了。 曾经她连雍华宫都不愿迈出,不想惹上是非。 事实证明,就算她不出去,也总会有麻烦找到她这来。 既然左右都躲不过,又何必躲下去,一味的避世,外人只当她心虚好欺负了。 桑晚转身,穿过连廊回正殿:“既来了,还这样声势浩大,就都请进来吧。” 她脚步偏快,珠月亦步亦趋地跟在桑晚身后,只感觉姑娘整个人气场好似都变了。 安顺有一瞬的发懵,也连忙跟上。 看珠月在桑晚身后笑意难压,没忍住悄悄勾唇,跟着笑起来。 那日听桑晚要迁宫,他还捏了把汗。 但在殿外偷听到桑晚说给帝王的话,便觉得也不无道理。 后位难做,桑晚只有自己强硬起来,才能堵住众口悠悠,让旁人信服。 桑晚很快回到凤仪宫正殿,主位上的凤椅华丽夺目,殿中的镂空鎏金香炉正升腾着她熟悉的龙涎香。 花房昨日送来的盆栽十分名贵,屏风前的紫檀木架上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各式瓷器,将这里装点的底蕴十足。 她四下环顾,心中思忖片刻,在凤椅下首的位子上缓缓坐下。 安顺和珠月神情皆是一顿。 片刻后,苏若穿过前院,带一众后妃进了正殿,并从侧面悄然立 到桑晚身后。 凤仪宫侍卫宫人众多,柳文茵在宫中位份最高,身居嫔位,掌一宫主位。 饶是生在江州首富之家,背靠太后这棵大树,进了凤仪宫也十分惊叹这里的一切。 仆役环绕,金鳞卫执守,处处都是鎏金的凤凰图纹,尊贵万分。 权柄何尝不让人向往,柳文茵暗暗咬唇,只要太后在一日,她就相信后位迟早是她的…… 待她们抬脚跨入殿内,桑晚才慢悠悠起身,“昨儿才迁宫,很多地方还在完善,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诸位见谅。” 正殿最显眼的,莫过高位上的那张凤椅。 萧衍之早有过口谕,桑晚不必对后宫之人见礼,浅笑看着那些个宫妃,气氛还真是新鲜。 桑晚长发纤长,并没穿戴护甲、步摇。 宫妃的装扮大同小异,单从气势上看,柳文茵盛气凌人,眼底轻蔑,连带着她身后的几位后妃,乍一看,都不像善茬。 太后遴选进宫的宫妃并不多,算上早就在府邸做了侍妾的郑怡。 今日来凤仪宫的人也不过区区六人,和历代帝王的后妃数量比起,的确不算多。 柳文茵在桑晚对面率先坐下,亦是凤座下的上首。 端的一副好姿态,“妹妹谦虚了,能得陛下偏爱,这凤仪宫还会有什么不周的地方?” 说着,她四处看了看,“那哪儿都好,就是和妹妹的身份地位,有些格格不入。” 柳文茵坐下,其他人才依次落座。 凤座下两侧原本空着的椅子,时隔多年,再次有了这般“盛景”。 郑怡在柳文茵身旁第二个位置坐下,两侧各摆了五个椅子,到最后还剩一个女子,只好坐到桑晚这侧的末端。 长相勾人谄媚,眼尾上挑,额前还画了花钿。 眼中却有许多哀伤,并不理人,只安静低着头,似有苦衷。 柳文茵出自江州柳氏,和太后的母亲是同族,自入宫以来,作威作福惯了,也被人捧习惯了。 只是没想到,来到这凤仪宫,竟也还是这幅姿态。 桑晚并不气恼,面色平淡地坐回椅子上,和她隔着中间的香炉,四目相对。 “我大可以坐到上面见几位,但想着今儿……也算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给诸位一些体面罢了。” 说着,微微侧头吩咐:“珠月,看茶。” 珠月浅声应了声“是”,只回头一个眼神,已提前备好的茶水便由宫女们奉上。 桑晚轻笑,并不将柳文茵放在眼中。 “辛苦姐姐们这般齐心,给太后娘娘问完晨安,就上赶着来我这儿了,尚未封后,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一席话,俨然让柳文茵颜面扫地,方才那些嘲弄的话,如同跳梁小丑。 柳文茵眼中愤愤,她自然知晓太后的计划。 巫医进宫,治好宁王,待萧衍之暴毙,宁王登基,她就是未来的皇后。 想到这,她又舒心不少,“桑妹妹也说了,尚未封后,也不知你有没有那个福气,走到最后。” 桑晚哂笑:“提到身份,说到底,柳姐姐出身商贾之家,母家也无官名,不过一介白身,便如此目中无人,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柳家因为和姚家沾亲带故,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的戳中这其中痛处。 三代了,但凡柳家有人能在会试考出点名堂来,姚家也不至于连想帮都没地方伸手,柳氏一族到现在还是白身之家。 两人间气氛剑拔弩张,这里除了郑怡,都只在菊园那日见过桑晚一面。 和今日相比,全然不同。 那日她跪在石子路上,眼中无光,也不太反驳周围的声音,好似并不在乎这些,最后被萧衍之抱走。 今日却双眼平静,面不改色地险些让柳文茵下不来台,在这凤仪宫中,显然一副主人姿态。 后宫人虽少,但柳文茵专横久了,难免让人生出怨气。 只是碍于她背后是柳家和姚家,并无人敢表现出来罢了。 桑晚却是不怕,短短两句话,让座下有些人听了,怕是在心中直呼痛快呢。 第92章 比如郑怡,唇角实在难压。 柳文茵面色难看,牵强道:“那日怎么没发现,桑妹妹如此巧舌如簧,怕不是在装可怜,只等着陛下来心疼呢?” “总归陛下心疼的是我,是与不是又当如何?” 桑晚丝毫不在意,更不愿和她多掰扯菊园的事,那是她和薛瑶初遇的地方。 “柳嫔姐姐若是正儿八经的来登门拜访,凤仪宫必敞开宫门相迎,但若是为了这些无聊的口角之争,就别怪我下逐客令了。” “桑妹妹,日后总要经常相见,别搞得大家面上难过。” 柳文茵并未起身,目光从其他宫妃脸上扫过。 “说起来,除了郑姐姐,我还不认识其他姐妹,这一大早过来,是自愿的吗?” 桑晚这一问,气氛陡然诡异的安静。 怕是柳文茵一人想来,也没人敢公然拂了她的面子,加上都对桑晚十分好奇,便就都来了。 见无人张口,桑晚看了眼自己这边儿,末端坐着的那位女子。 梳着简单的发髻,面色妖媚,穿的却和长相格格不入,过于素净。 好几人都随着桑晚的视线,向那儿看去。 秦臻儿身后的侍女轻碰了碰她肩头。 她惊讶抬头,思维神游在这正殿之外,慢半拍地起身缓缓福礼,“嫔妾启祥殿采女秦臻儿,见过桑姑娘。” 桑晚也没想到,天生妖媚之姿,行事风格却单纯至此,也是反差极大。 且位份,也是满宫里最末流的采女,只比暖床的官女子高一品罢了。 桑晚冲她淡笑:“妹妹快坐,不必多礼。” 有了秦臻儿开头,郑怡身后依次坐着的三人也纷纷起身介绍自己。 一位才人,两位选侍。 位份皆在贵人之下,采女之上。 柳文茵脸上挂不住,强撑着面容。 从前她在后宫独大,现在桑晚入主凤仪宫,自然有人想要倒戈,有人想要中立。 已然不是她横行霸道的时候了。 桑晚大概对后宫的情况有了个了解,只记得萧衍之说,日后要遣散后宫。 她不紧不慢,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上位者的姿态拿捏的十分到位: “人我也算初步相识了,还得多谢柳嫔姐姐,带着后宫姐妹这么积极的过来,我正愁没个好时机和大家见见。” 柳文茵本想来嘲讽一番,却不想给桑晚做了嫁衣。 自问这么多年,众星捧月的长大,哪里受过这些气。 她倏地站起,阴阳怪气地说:“桑妹妹,来日方长,可别得意太早!” 她眼神狠厉,转身就要离开,却见萧衍之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进了凤仪宫。 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抬腿跨入正殿。 萧衍之和桑晚相处多日,太监早就不会高声通传,帝王也从来不让桑晚提前迎驾。 因此,并无人知晓皇帝已经进了前院。 众人一惊,纷纷跪下见礼,问安声一片。 桑晚微微讶异,刚站起来,萧衍之就已经阔步走到面前,拉着她走上凤座,一同坐下。 “都起来吧。” 帝王忽至,实属意外之喜。 这么久,她们还是第一次正式面见帝王,都强压着隐隐跳动的心。 桑晚和萧衍之紧挨着而坐,手还被他牵着没有松开。 从她的视角往下看去,座下之人的小心思,一目了然。 “都说立后虽是后宫之事,但亦是国事。” 萧衍之摩挲着桑晚细嫩的腕骨,视线冷冷扫视几人。 “朕早朝刚杀了个言官,就听你们乌泱泱的来了,是特来拜见,还是心存不满?” 帝王的眼神没有温度,赤裸裸的威胁。 见四下无人敢应,他看向坐在最上首的柳文茵,点名道:“柳嫔?” 柳文茵脸上挂着勉强的笑:“臣妾不敢妄议圣裁。” “是么?” 萧衍之不再看她,目光挨个扫过 其他几个后妃。 “今儿这场景,还真是难得一见。” 第76章 萧衍之语气不善,任谁都看得出,帝王此刻心情并算不上好,且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戾气颇重。 自他大权在握后,太后便转战后宫,替他选了这些妃子。 到今年的万寿节,她们入宫也就四个年头了,还是第一次齐聚在一起,这样正式的见到帝王。 这场景,可不就是难得? 柳文茵起身,在椅子旁跪的端正,虽十分不情愿,但此刻面儿上也没有过多表现。 “陛下明鉴,臣妾怎敢僭越犯上,后位人选,自然该陛下定夺。” 柳文茵说的并不在意,还在想,这后位不仅不会是桑晚的,兴许连帝位都要易主宁王。 只是对桑晚如今这幅样子很是不爽。 她坐高位上,自己却跪在下面,心中难免憋屈。 萧衍之并未理她这幅虚假面孔,看向柳文茵后面的郑怡,迟疑道:“倒是有些眼熟。” 元德清顺着帝王的视线看去,还未出声,郑怡便先一步起身见礼:“臣妾贵人郑氏,曾在潜邸为侍妾。” 见萧衍之眼中仍旧不清明,元德清才低声道:“回陛下,贵人是前内阁首辅郑大人的女儿,先帝还在时,将其指给您进了王府。” 帝王这才缓缓点头,这其中缘由桑晚倒是听薛瑶给她讲过了。 元德清说到这,萧衍之好像才想起郑怡是谁。 但他又怎会真的忘了,不过是做戏给旁人看罢了。 他夺权后,郑大人上了道折子,称年事已高,要回乡颐养天年,主动让出内阁大权,交还给帝王。 孟涞这才受封内阁首辅,成了百官之首。 且郑大人对先帝忠心耿耿,并不为太后所惑。 身为内阁首辅,江州贪墨一案的折子经他之手递给先帝的,定然不少。 他大概是唯一还知晓当年真相的人,却也为了做成大局,帮着先帝一起,默认了萧衍之外祖一家的冤案。 这才促成萧衍之被过继给姚淑兰,养在太后膝下为棋子的局面。 萧衍之当时并未为难他,放他回乡了。 还派人暗中保护,为的就是将来翻案,还他外祖一家清白。 “高官之女,又是潜邸侍奉过的老人,怎才是贵人位份?” 萧衍之压低眼帘,淡淡瞥了眼柳文茵,“柳嫔,又是怎么坐到嫔位的?” 帝王明知故问,满京城谁不知江州柳氏和荣国公府姚氏的关系。 但若非要拿到台面上来问,柳氏的身份于皇家而言,根本不够看的。 柳文茵面色难看,跪着的身子都轻微晃了下,咬唇看向高位。 桑晚神情自若,和帝王挽着手,好整以暇的向她扫来。 眼中连轻蔑都没有,更多的是将她当作了跳梁小丑。 柳文茵本想带着后宫姐妹,借机嘲弄一番桑晚。 对她的印象还停在菊园那个柔弱可欺的时候,哪曾想今非昔比,还让自己陷入这般难堪的境地。 元德清顿时猜到帝王的意思,一唱一和道:“回陛下,柳嫔娘娘的母家在江州,应出自江州富足人家。” 他说话还算留了情面,萧衍之显然更直白,“既是民女,还能入宫为妃?” 一句话,让柳文茵脸色煞白。 这里除了秦臻儿,哪个不是官家之女? 她在后宫自诩身份尊贵,眼高于顶,如今却被说的一无是处,憋屈至极。 元德清故意道:“太后娘娘心系陛下,您登基后首次选秀,轰动整个晋国,各个地方都有送民间的妙龄女子甄选,不仅柳嫔娘娘,秦采女也是自民间而来。” 说着,给帝王指了指秦臻儿是哪位。 柳文茵低头不言,萧衍之没让她起来,就只能跪着。 紧咬牙关,暗暗愤恨。 柳家背靠太后,连江州一带的官员都礼让三分,她哪曾受过这么大的侮辱?还当着整个后宫女人的面! 可眼前的人是帝王,她不敢放肆。 萧衍之目前不会对太后如何,但若她犯了错,杀她还是轻而易举。 孰轻孰重,柳文茵分得清,再大的不甘,也只能忍。 元德清说完,秦臻儿便紧张跪下,磕巴着见礼:“臣妾秦臻儿,见过陛下。” 声音畏畏缩缩的,的确毫无世家气概。 面容满是害怕,那张脸太能勾人,身体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白嫩,额前的花钿也隐隐反光,珠光细闪,叫人一眼生怜。 这张脸,若盈盈一笑,再用些勾栏里的撩拨手段,不知要迷倒多少男人。 只是秦臻儿似乎很不愿让她的脸有太多展现,跪下后,将头埋的很低。 后宫中人,对她也不甚理睬。 萧衍之不再看她,“起来坐吧。” 而后,悄无声息地捏了捏桑晚指尖,桑晚却将手默默抽走,目光从秦臻儿的绝色容颜上扫过。 第93章 帝王忍笑,上次见桑晚吃醋,还是在秋狝时,那个献舞的舞女。 “都是自民间遴选而来,位份上,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萧衍之完全不提太后和柳家,柳文茵自己也不敢提。 谁不知晓当今圣上与太后并不和气,且萧衍之怎会不知道柳文茵的出身,明显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元德清憨憨笑着,解释道:“您政务繁忙,后宫之事一向皆由太后打理。” “位份有失公允,记得回禀太后,封贵人郑氏为嫔,居一宫主位,降柳嫔为采女,迁去偏殿。”萧衍之冷声吩咐。 郑怡当即跪下领旨:“谢陛下隆恩!” “陛下!” 变故来的太快,柳文茵不可置信地抬头,扬声质问:“臣妾哪里做错了吗?” 从后宫位份最高的宫妃,一举成了最末流的采女,柳文茵哪里还忍得下去。 “柳采女的意思,是太后做错了?” 萧衍之轻描淡写地说:“历来后宫新秀都是依着前朝官位而封,自民间而来,却身居嫔位,这是什么理儿?” 柳文茵心中愤恨难压,“可若算起来,臣妾也是陛下的远房表妹,和太后娘娘是、是近亲……” “朕的母妃仙逝,外祖一家皆遭奸人毒手,哪来的表妹?” 萧衍之眼睛微眯,冷嘲热讽地说:“朕倒好奇,这后宫的主人,究竟是朕,还是太后?” 柳文茵和帝王短暂对视后,不寒而栗。 她自然听过当年之事,她就是江州人,且她从小就被家里作为要送入宫的姑娘培养。 听家中长辈讲过,萧衍之的外祖,便是死在姚家和柳家之手。 宁王还没好,柳文茵现在还没有反驳萧衍之的资本,若说错话,兴许就被杀了。 大抵是因方才降位辱没,才让她气昏了头,如此口无遮拦。 想清楚后只得服软:“陛下恕罪,是臣妾失言……” “你的确失言。” 萧衍之看着她,眼中毫无温度,“柳采女以下犯上,言语冲撞,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桑晚微微侧头,面容平 静,眼中却带了些讶异。 萧衍之一向懒得管后宫之事,今日却分外反常,难不成是来凤仪宫替她立威的? 柳文茵跪坐在脚跟上,回想在后宫自恃清高了三年,今日注定要颜面扫地。 也间接印证着,萧衍之根本不会给太后、给姚家任何面子。 只有无尽的恨意,连表面功夫都懒得维系。 太监过来压着柳文茵肩头,让她跪直。 她忽见桑晚和帝王间的对视,喊道:“陛下莫不是在为她出气?” 萧衍之进凤仪宫前院时,她才和桑晚怄气,放下狠话就要离开。 转身就见帝王抬腿进了正殿,这才有了现在的场面。 萧衍之哼笑,拉过桑晚先前抽走的手:“打吧,朕要听个响儿。” 二十下并不多,对女子细嫩的脸颊来说却是残忍的。 但这也是帝王有暴君之名后,最轻的惩罚了。 柳文茵在宫中代表的是太后一脉,当众受罚,侮辱意味十足。 她入宫三年,仗着有太后撑腰,恃强凌弱,从不将那些官家女放在眼里,人缘差极了。 此时此刻,竟无一人帮她说话,都安静看着她的狼狈。 所谓墙倒众人推,大抵如此。 执刑的太监手法极好,并未破皮见血。 两颊肿起,深红一片,想来次日便会发青。 压着她肩头的宫人离开,柳文茵身形恍惚,双手撑在地上,涕泗横流。 桑晚只看了一眼,便扭开头。 萧衍之更是看都不看她:“不谢恩?” 杀人诛心,柳文茵心角抽痛,还想着她的皇后梦。 眼中似能喷火,但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她也不得不听令服软。 受了罚的缘故,咬字有些含混不清,恨意难掩:“臣妾……谢陛下教诲!” 郑怡十分解气,柳文茵总拿她是潜邸侍妾一事,频频嘲弄。 今日之后,她便在后宫再无法抬得起头。 但又隐隐担心,皇帝这样一抬一踩,难免会让她招恨,太后那里,自己怕是也不好过…… 冬日里的阳光并不晒人,暖洋洋的。 眼瞅着闹剧结束,郑怡起身跪安,其他宫妃也纷纷跟着起身,福礼离开。 柳文茵素日里对下人非打即骂,跟在她身边侍奉的宫人都小心翼翼。 硬着头皮,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刚转身预备离开,就听帝王音色淡淡:“秦采女留下。” 第77章 帝王此话一出,离开的人都身形微顿,看向已经退到殿门处的秦臻儿。 她像被吓到,猛地顿足,怯生生看了身前几个宫妃投来的目光,又低下头,转身往萧衍之身前走去。 柳文茵也才站起转身,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中满是警告。 待她们离开,秦臻儿也安静跪在帝王前,头压的很低。 殿内闲杂人等都被勒令退下,就连秦臻儿的近身侍女也退了出去。 桑晚坐着没动,好奇打量着秦臻儿,萧衍之已经开口:“抬起头来。” 声音里,满是探究的威压。 元德清诧异一瞬,除了桑晚,还没见帝王对哪个姑娘产生了好奇之心。 立侍在一侧,也悄悄向秦采女看去。 萧衍之说完,秦臻儿却连身子都微微轻颤起来,只将下巴抬起,却不敢和帝王对视,垂着眼帘。 桑晚先前并没有仔细瞧她的容貌,一来显得不礼貌,二来,她也不感兴趣。 眼下凑近看,才发现她的脸,好像一笔笔勾勒出来的,美的让人窒息,很不真实。 瓷白色的皮肤好似一捏就是一圈红印,娇嫩易折。 上挑的眼尾和眉骨相接,一眼勾魂。 萧衍之:“你额前的花钿,是刻意画上去的?” 秦臻儿缓缓摇头,声音极小,因着距离近的缘故,也足以让桑晚听得清。 她说:“自皮肉里,生长而出。”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放在秦臻儿身上,真真儿是要颠倒过来。 虽说当年选秀,后宫的人萧衍之从未在意过,但也是让龙影卫暗中逐一调查完的。 秦臻儿他有印象,是被父母卖去青楼前,让太后截胡买下赎身,遂以遴选之名,入了后宫。 也难怪宫中人人瞧不起她,论出身,许是连宫女都不如,也不知她这些年是如何在宫中度过的。 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未曾用她出手做什么。 美则美矣,但到底出自民间,媚俗了些,但现在的容貌,和当年相比,已是脱胎换骨之相。 桑晚惊讶:“天生自带?” 那花钿栩栩如生,长在额间,淡粉色的花蕊绽放开来,中间只画了一点细碎的珠粉,便生妖媚之姿。 秦臻儿眼底生涩,看了看桑晚,无声摇头,并不多言。 她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自由身,无论如何,也好过当年在青楼的强。 萧衍之隐隐猜出,她是如何变了样貌的。 这些年,后宫之事他从不过问,也疏忽了这一点,左不过这些人和他不会有交集罢了。 萧衍之:“把你知道的告诉朕,朕保你安然无恙。” 秦臻儿有一瞬的欣喜,抬头和帝王那双深邃的眸子短暂对视。 又低下头去,摇了摇头。 “臣妾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姚淑兰有许多折磨人不显色的法子,秦臻儿对太后的惧怕,早已超过了帝王。 且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后,自己在他们眼里,微小如尘埃,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太后让你所做的,何尝又不是条死路?” 萧衍之哼笑,“朕知道,人至绝境不过一死了之,但朕能给你条生路,让你开启新的生活。” 见她神情松动,却仍旧不言。 帝王摩挲着凤椅的凤凰羽,声音发寒:“朕也可以让你现在就失去利用价值,暴毙宫中。” 秦臻儿身体颤了下,眼中噙泪,忽而抬头看向萧衍之和桑晚。 她眼中闪过的倔强,桑晚看的难受。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虽为公主,却人人可欺。 秦臻儿虽是后宫的妃子,于宫人而言,是主子。 可宫中日日有太后派来的嬷嬷看着她,动辄便罚,宫中下人也都是太后的人,监视着她。 桑晚握住萧衍之的手,攀在他耳旁悄声说:“陛下惯会威胁人。” 帝王微微颔首,唇角勾起,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笑。 反手将桑晚揽进怀中,“朕何曾威胁过阿晚?” 桑晚撇撇嘴,似是赌气,小声说:“陛下自己知道。” 萧衍之笑容更胜,“那也是为你好,良药苦口利于病。” 元德清抿唇忍笑,不禁想起数月前在南国,桑晚对萧衍之就像受惊的兔子。 第94章 又怕,又不敢反驳什么。 两人小声说了几句,帝王看向仍旧跪着的秦臻儿,耐心告罄。 “罢了,元德清,你亲自送秦采女回去。” 秦臻儿慌乱抬头,“陛下饶命!” 她深知,太后怎会真的让她承宠,她的身子,是要留给…… 若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她左右都难逃一死。 桑晚急切道:“陛下说能保你,就一定会做到,秦采女大可放心。” 元德清已经行至她身侧。 秦臻儿没有退路,也懂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冲萧衍之深深叩首,也换了自称,直言说: “我被卖去青楼之际,是太后的人将我赎身进宫,而后有嬷嬷一直跟在身边调。教,皆为媚男之术,行走坐卧,就连睡姿都有规定,比起青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桑晚疑惑:“可今日见你,并不觉得你有这些表现。” 秦臻儿摇头,对桑晚说:“我也以为,太后娘娘是想让我蛊惑圣心,后来才发现,一开始就错了,太后只是想借此机会,培养出我这样一个女子罢了,至于用给谁,只等时机。” 萧衍之冷笑:“机会等到了。” “对。” 秦臻儿咬唇点头。 “我宫中的嬷嬷会盯着我,除却洒扫的粗使宫女,内殿宫女皆会教我些东西,所用手段不亚于寻花问柳之地。” “这几日又来了一位,以宫女身份留在我身边,教我北狄舞。” 桑晚微微张唇,竟是北狄舞…… 各国朝贺在即,届时使臣入宫,若和后妃有了牵扯,晋国帝王的颜面何存?使臣又该如何自处? 尤其是北狄,和晋国的关系岌岌可危,若再生了这档子事,怕是又要征战。 萧衍之心中已有了决断,才问:“你的样貌,变化怎如此之大?” 提到这,秦臻儿就感觉五脏六腑都 开始痛。 “太后娘娘为宁王殿下寻的江湖游医前几日进宫,祖传有秘术,可改人皮骨,我被要求泡了整整一日药浴,蚀骨诛心的痛,才换来这幅脱胎换骨的容貌。” 她只讲了这几句,便止不住轻颤。 那种痛,她宁愿死,也不愿再经历一遍。 秦臻儿看着萧衍之,真切道: “陛下,太后娘娘做什么是不会告诉我的,我只需要听话就行,能告诉您的,已经言无不尽了,求您……” 萧衍之颔首,“朕会保你,回去若有人问起今日的事,你只管说,是阿晚见你容貌吃醋,刻意留下来敲打了几句,太后不会多想。” 秦臻儿起身福礼:“多谢陛下,臣妾告退。” 说完,转身离去, 桑晚本还沉浸在难言的情绪里,听萧衍之这样说,瞪大了眼扭头看向帝王:“我哪里有!” “那是朕意会错了,方才阿晚将手抽离,朕还以为,你不高兴了。”萧衍之心知肚明地轻笑。 不过是一个保护秦臻儿的措辞罢了,桑晚不会真的计较,且她方才的确不大高兴。 那些宫妃看向萧衍之的眼神,就像久旱逢甘霖,她看了心里难免堵得慌。 “太后为何会突然将主意,打到北狄去?” 桑晚被萧衍之盯得羞赧,侧身坐下,转移话题地说:“按她的计划,宁王治好后上位,大可不必挑起两国战事,让局面陷入难地。” “太后大概已经猜到,朕会让萧琼斓和亲北狄,晋国就她一位公主,太后不得不防。” 萧衍之说着,走下高位,站在殿中的鎏金香炉旁,看桑晚端坐在凤椅上。 “朕的阿晚,气质幽兰,又胸怀天下,有一颗悲悯之心,和凤位再配不过了。” “陛下夸我的功夫,愈发厉害……” 桑晚面色一红,起身走下放着凤椅的主位,又想起秦臻儿那副面容。 “秦采女说的江湖游医,可是钟太医口中的南国巫医?” 萧衍之点头,拉过桑晚的手走向后殿:“除了巫医,也没人会有这等秘术。” “钟太医曾言,巫医损人寿命,是极阴之术,那她的寿命,岂不是……” 桑晚呼吸一滞,抿唇没再说下去。 正值午膳的时辰,宫人们已在后殿布好膳食珍馐。 “恐怕不会有多长了。” 萧衍之牵着她入座,宫人奉上湿濡的巾帕,试毒太监已悄然退下。 帝王晃了晃桑晚手臂,将她神游的思绪拉回。 询问的口吻又带了丝试探的意味,说话的语气却是笃定:“朕今夜要留宿。” * 长信宫内,柳文茵一回去就大发雷霆,将殿内名贵的摆件儿砸了个遍。 顶着肿胀的脸,骂人的声儿却是尖锐,话里话外离不开桑晚小人得志。 传旨的太监紧随其后,勒令她搬离主殿。 依着她采女的身份,连偏殿都是奢侈,只能住到长信宫侧殿去。 比起主殿,小了许多,更是简陋。: 随着宫门处的太监扬声:“太后娘娘驾到——” 柳文茵这才停下手中动作,殿内已经一地狼藉,满是碎瓷片。 她小跑着出去,跪倒在姚淑兰面前: “母后可要为臣妾做主啊!不过是去看看桑晚,便平白受了这莫大委屈,陛下也太宠着她!”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要稳重才是,如今这幅鬼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仪态!” 姚淑兰冷冷瞥了她一眼,又看见正殿内的狼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若不是柳家再无适龄女子,她也不想用柳文茵这么没脑子的人。 “哀家两次在朝堂上,挑起那亡国公主的风波,皇帝本就心生怨气。你倒好,上赶着送上门去让他出气,蠢货!” 话虽这样说着,但眼下她也必须稳住柳文茵。 只得弯腰扶起她,好似心疼的用锦帕碰了碰她受过罚的脸。 “等他归天,宁王登基,我们柳家女儿自然是要稳坐后位的,切记不可太过浮躁,因小失大。” “母后的意思是……” 柳文茵暗暗愤恨:“让臣妾忍?” “是你自己非要去凤仪宫的,也只能忍。” 姚淑兰叹气道:“行了,让人收拾收拾,暂且挪去侧殿住吧,再不遵旨,皇帝要处理你,轻而易举。” 眼见着太后也不站在她这边,柳文茵眼底生火,恶狠狠道: “桑晚也得意不了多久,母后培养出的秦臻儿,或许已得陛下青睐。” “什么!” 姚淑兰蹙眉,听柳文茵讲了前因后果,咬牙闭了闭眼。 思量过后,缓缓道:“不可能,哀家了解皇帝脾性,他不会明知秦臻儿是哀家的人,还去碰的。” 果然,约莫一炷香后,秦臻儿身边的人来回话。 “启禀太后,秦采女离开凤仪宫了,说是桑姑娘见她容貌,心中生怯,便敲打她离陛下远些。” 姚淑兰放心不少,心想着秦臻儿那副容貌,的确足以让桑晚忌惮。 “吩咐下去,让秦臻儿对外称病,不要再出去乱晃,教给她的都好好学!” 又冷冷看向柳文茵: “你日后也安分些,好好的嫔位,让皇帝一撸到底,这滋味不好受,权当长个记性吧。” 第78章 初冬将至,桑晚迁到凤仪宫也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小半月,萧衍之却变着法留宿了多半数。 更让她意外的是,子时已过,桑晚睡得正迷糊,帝王许是忙完政事晚了,不回雍华宫,却悄悄来她这凤仪宫爬床。 待清晨又去上朝,走的悄无声息。 若非桑晚每每醒来都睡在床榻里侧,且身边还有萧衍之留下的余温。 她都要怀疑夜半那些朦胧的怀抱和呓语,是不是在做梦了。 是日午憩后醒来,桑晚纠结再三,还是命人拿着御令去宫外,将桑芸心接进了宫,并将偏殿收拾出来。 寝衣的绣样已经断断续续完成大半,只剩收尾,她还在犹豫是否要在龙腾和祥云上,再加些什么,正好请教桑芸心。 提起绣样,她又想起薛瑶,难免叹惋。 桑芸心来时,桑晚正拿着寝衣发愣,身边还缩了一只圆头圆脑的小雪狐。 见她进来,桑晚往上靠了靠,招呼她来矮榻另一侧坐。 桑芸心微微顿足,没坐过去,反而让珠月搬了个小圆凳,坐在桑晚这侧。 笑容难掩:“不愧是未来的皇后,迁了宫就是不一样,我日后也不用麻烦安王殿下才能见到你了。” “一直宿在雍华宫,总归是不好的。” 桑晚将寝衣递给她,“我也没想到,陛下会直接让我住进凤仪宫。” 桑芸心笑盈盈地接过她手中所绣之物,啧啧嘴。 故意夸道:“哎呀呀,我们晚儿绣的寝衣,陛下穿着心都要烧迷糊了。” “二姐姐就少打趣我了!” 桑晚顺手抱起雪团,嗔怪道: 第95章 “前些日子迁宫,宫里宫外因着此事议论纷纷,最近总算安稳些,想着让你帮我看看,这寝衣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万寿节在即,各国使臣也快入京了,我心里总乱得慌。” 桑芸心被请进宫还挺意外的,宫外传言沸沸扬扬,还以为是桑晚心里难受,帝王请她进宫相陪。 临近宫门才知道,是桑晚想她了。 直到见她尚有心情窝在矮榻上做绣活,身边还养了只雪狐崽,便知她这几日过得不算差,悬着的心才放下。 凤仪宫内陈设奢华,下人簇拥,现在回想她在南国的日子,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桑芸心将寝衣翻了个面,看着内里的针脚轻笑:“来晋国这些日子,陛下将你护的很好,养尊处优,矜贵万分。使臣进宫,你慌什么?” 桑晚抿唇,她不好将宫闱秘事讲给桑芸心听,但总忍不住在她面前袒露最真实的一面。 使臣入宫,巫医在全力诊治宁王,徐若彤还被太后留在 身边扣着,加上萧衍之的寿诞。 她总觉得万寿节连着年关,会发生许多无法控制的事。 稍有不慎,便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浓重的墨迹。 “陛下将我护的再好,这后位终究是我自己要站上去,不能叫外人瞧轻了。” 桑晚叹气,珠月悄然奉上两盏温茶,也退到殿门外,将这里留给二人叙旧。 桑芸心是第一次来晋国皇宫,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里比起南国昔日的宫宇,不知大了多少。 漆红的宫墙也更高,更巍峨。 若像曾经那样,守着后宫渺小的一间过日子,那抬头可就真是四方的天了。 凤仪宫地处中宫,在整个皇宫中间这条线上,往前走便是雍华宫。 帝后居所离得很近,奢靡程度也不是后宫殿宇可以比拟的。 桑芸心手指轻抚桑晚所绣的图纹,点头认可。 “你说得对,晚儿在陛下身边呆久了,成熟不少,眼界自然也更宽广,是该有自己的考量。” 雪团缩在桑晚腿上,露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着桑芸心。 狐狸崽很通人性,和桑晚相处久了,便十分粘人。 夜里还好,白日里若在笼中关久,便会叫个不停,打开笼门也不乱跑,只嗅着桑晚的气味,往她身边儿钻。 桑芸心实在喜欢,伸手轻摸了摸:“好可爱的雪狐崽,哪里来的?” “秋狝时,它被狩猎夹困住,陛下路过看见,顺手将它带回来给我养着了。” 桑晚边说,边将它从腿上拎起来,一声声喊着它雪团的名字逗弄。 桑芸心笑道:“这名字和它,倒是相符。” 矮榻的案几上还放着薛瑶生前绣好的纹样,桑芸心转眼瞥见,好奇拿起逐一看着: “难怪绣功如此长进,原来是有高人悉心指点啊。” 她随口说着,因着和林婉柔接手了皇家绣坊的缘故,对这些格外敏感,还以为是宫里司针署的杰作。 “短短几月,能在寝衣上绣出那些来,已经很可以了。” 桑芸心说完,见桑晚无声,抬眸看了眼她又陷入沉思的模样。 遂放下那些绣样,轻推了推桑晚膝头,“这寝衣我看了,若说想更特殊些,晚儿可以在衣角绣个字。” 桑晚回神,“绣字?” “嗯。” 桑芸心抖开那件寝衣,原本明黄的御用颜色,在桑晚这些日子的努力下,左侧的龙腾踩着祥云,已基本完成。 “你可以在右侧下面绣一个‘晚’字,也可以用双面绣,外面看是朵花,翻到内里,才是字。” 桑晚伸手拉过衣角,摇头说: “双面绣难学,短时间内我定然学不会,再说,若要绣,就绣在明面上,我才不要遮遮掩掩。” 桑芸心掩唇忍笑,她这个做姐姐的,倒要看着桑晚出嫁了,也替她高兴。 看了眼案几上的绣样,调侃道: “你有高人指点,还怕学不会吗?晚儿从前容易害羞,今日一见,的确变了,对陛下的喜欢也不再遮遮掩掩,不好言说了。” “二姐姐。” 桑晚沉默一瞬,顺着她视线看了眼桌上绣样,“这是薛贵人留给我的,她明知自己走的是条死路,偏要一意孤行,临走前,还送来这些,让我日日挂念着难受。” 桑晚说的直白,却也是真情袒露。 桑芸心霎时不知该说什么,想到那夜兵部尚书府被金鳞卫团团围住。 半个时辰的功夫,高门贵府就变得破败不堪,哭声伴随着火光,消失在街头。 “出事后的第二天,她曾经的陪嫁丫头求到我面前了,好像叫令月,哭的实在可怜。” 桑芸心本不想说这些糟心事给桑晚,但看她难过,又难得见一面,便忍不住提起当日之事。 “但当时宫外风言正盛,薛贵人又是因着你,才有机会在雍华宫下毒,我怎还敢帮令月进宫,让她去见你求情?我私心重,巴不得你和她们没关系。” “二姐姐,我明白你心中所想,若换做是我,我也只希望你好。” 桑晚握住桑芸心的手,“逝者已逝,她为母报仇的这份心,着实让人叹惋。” 桑芸心轻笑着点头,她不在乎旁人怎样,她只想让桑晚在宫里,不那么难受,不为谣言所伤罢了。 桑晚收起寝衣,将雪团抱在怀中,换了个轻松些的语气:“不说这些了,二姐姐在宫外最近怎样?” “别提了。” 说到这,桑芸心就郁闷。 “安王殿下隔三差五便来府中,母亲也不知怎得,不阻拦也不评价,只说让我自己衡量。我衡量什么?堂堂皇室子弟,下了学不回府,反而来我这用膳,怎么说都不合适。” 桑晚忍笑,问:“殿下可说,因着什么?” “不知从哪学的,在母亲面前惯会装可怜,说王府就他一人,实在冷清,法华寺又路途遥远,便来府中用膳,图个人味儿,也还央求我,每半月便陪他去法华寺看望太妃娘娘。” “好在你将我接进宫了,能躲几日清净。” 说到萧梓轩,桑芸心好似打开了话匣,絮絮叨叨的给桑晚讲了许多。 她声音不算小,就连殿外守着的珠月听了,都偷偷忍笑。 桑芸心撇撇嘴,俯身趴在桑晚坐着的矮榻边儿。 “但话又说回来,他是王爷,我和母亲自然不敢有所怨言,且他最近很是上进,听说将孟大人的休沐日,都扰的不得安宁,为了躲他,甚至告假去法华寺上香了。”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桑晚这下是真的体会到了,她试探地问:“二姐姐对安王殿下,是个什么想法?” 桑芸心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我不知道,他比我大一两岁,却还是孩子心性,实在不像什么可依之人。最开始为了见你,才和殿下做了交易,陪他去法华寺见见太妃,哪曾想……一发不可收拾。” “可安王最近,不是有做改变?二姐姐以为,殿下为何突然上进,像打了鸡血似的,仿若变了个人?” 桑晚分明是在反问,却直直问出了桑芸心最不愿直面的答案。 桑晚一针见血:“二姐姐或许可以试着放下对皇室的偏见,遵从本心就好,不能因着殿下的身份,就退避三舍,免得将来后悔。” 桑芸心心里乱糟糟的,难得进了宫,不想再考虑和萧梓轩之间的事。 心烦意乱的说:“他还没捅破窗户纸,我就当不知道。” 桑晚笑着抬手,覆在桑芸心肩头铺满的秀发上。 窗外阳光洒进殿中,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和桑芸心在宫中闲适安宁了,在南国宫内的回忆,实在算不上好。 “二姐姐自己舒心最重要,不必烦恼。” 桑晚宽慰着说,雪团从她怀中跳出,一点点靠近趴在矮榻软垫上的桑芸心,毛茸茸的尾巴总不经意蹭过她鼻尖,弄得她痒痒的。 最后起身,一把将那团雪白的狐狸崽捞进自己怀中,“难得见你,自然要好好陪你。” 晚膳时辰,帝王知晓桑芸心入宫,自然没去凤仪宫,只在宣和殿忙政务。 夜晚索性宿在了那,连雍华宫都没回。 萧衍之刚手握权柄的时候,基本大半年都宿在宣和殿,政事吃紧,雍华宫虽是御前之地,却甚少能伺候到帝王。 桑晚被接回宫后,才有了生息。 眼下桑芸心在凤仪宫留宿,不知要呆几日,萧衍之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从前,终日与奏疏为伴的时候。 连脾气都跟着见涨,宣和殿伺候的宫人整日战战兢兢,各个祈祷着桑晚何时能收留他们陛下。 就这样过了三日,已经是萧衍之从南国接到桑晚以来,分开最长的一次了。 帝王下了早朝,破天荒的没去宣和殿,换下朝服后直奔凤仪宫。 本打算和桑芸心见一面,敲打敲打,再让桑晚看看他日渐憔悴的模样,总 第96章 得心生怜意。 哪曾想,绕到内殿却发现,那张凤榻上空空如也,就连被褥都整齐叠放。 这个时辰,桑晚一般都还睡着,萧衍之过来就为了见她刚睡醒时娇软的模样,却仍旧扑了个空。 顿时满脸阴霾:“人呢?” 苏若和珠月都不见,主殿侍奉的小宫女哆嗦着跪下:“回陛下,姑娘这几日都在偏殿,和桑二姑娘宿在一处……” 元德清站在一侧,大气都不敢出。 安顺在后厨吩咐早膳之事,听到萧衍之进了主殿,这才小跑着过来,见帝王面色不虞,元德清又飞了他一眼。 他扑通跪到皇帝面前,“陛下万福!” 萧衍之来凤仪宫从不宣驾,人都坐到空了的凤榻上,他才知道。 实在是……让他这个凤仪宫大总管,头皮发麻。 帝王声音悠悠:“离了雍华宫,你这差事,做的倒是轻松!” 安顺叩首的头磕下去,就没再抬起来。 “陛下恕罪,姑娘夜里叙旧闲谈,这几日和二姑娘在偏殿都睡得极晚,奴才在后厨安排膳食,这才没守在前院。” 他是元德清带出来的徒弟,眼见着萧衍之神色愈发不好,呵斥道: “糊涂东西,姑娘身子本就弱,怎能夜夜晚睡,你也不劝着些,膳食之事,哪里用得着你跑去膳房吩咐!” 眼下桑晚和桑芸心都在偏殿还睡着,萧衍之自然不会贸然进去,平白毁了人家姑娘清白。 元德清虽斥责安顺,话里话外却全是维护之意,生怕皇帝罚了人,萧衍之又怎会听不出来。 皇帝做到他这样,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殿内又安静片刻,元德清试探着问:“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奴才吩咐宫人,将姑娘唤醒?” 萧衍之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既睡得晚,叫她起来作甚?” 元德清面色为难,只得连连称是,“是奴才思虑不周了,姑娘是该好生歇着。” 凤仪宫正殿内,宫人跪了一地。 偏殿的桑晚睡得正沉,无人敢扰。 也不知萧衍之在想什么,就这样安静坐了有半炷香,才问:“二姑娘入宫有几日了?” 安顺:“回陛下,今日是第四日。” “这么说,才三个晚上?” 萧衍之兀自笑了笑,起身出去。 三个晚上,却让他度日如年。 安顺一头雾水地跪在原地,见帝王离开,跪着转了个向:“恭送陛下!” 元德清心里没底,依着萧衍之对桑晚的好,肯定不至于失宠。 帝王宁愿自己不好过,都舍不得姑娘受半分委屈,皇室也算出了个情种。 低头正乱想着,萧衍之突然止步。 元德清一个不小心,便直直撞上他的脊背,慌忙跪下请罪。 萧衍之冷嘲:“安顺不愧师承于你,这会子功夫都能走神,还有脸怪他失职。” “奴才、奴才有罪,没教好他!”接连三日,元德清对帝王的喜怒无常,已经深有体会。 “去请安王到宣和殿见朕!” 萧衍之说完,抬腿就走,元德清慢悠悠从地上站起,心中满是郁闷。 从前萧梓轩不学无术,帝王倒总召见他逼问课业,自从萧梓轩上次从宫里接桑晚出去,帝王就再也没召见过安王了。 他摇摇头,吩咐手下去请人。 心想着,陛下大概又要考校殿下课业,满腔怨气正无处发呢。 谁曾想,他只猜对了一半…… * 萧梓轩这次倒是信心满满,气质昂扬地进了宣和殿。 “皇兄,臣弟在军营和凌老将军学攻城之术,颇有心得,这次您再考校,定然不会被气到。” “是么?”萧衍之懒懒抬眼,看向他:“说来听听。” 萧梓轩自信开口:“攻城之道,胜在攻心;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萧衍之听后,没忍住唇角勾起,却是气焰难压的笑。 “朕倒不指望你上战场,这攻心之术,可见你也不上道!” 萧梓轩试图理解帝王的话,片刻后还是放弃,拱手道:“臣弟不解,还望皇兄告知。” “孟涞这些日子,都教你了什么?”萧衍之问。 萧梓轩想了想:“谋略,人心,和时局。” “时局?” 萧衍之若有所思,他并未给孟涞说要教什么,只希望萧梓轩能识大体。 在京中不要虚担王爷之位,背上贪图享乐的名头。 “孟大人说东夷表面为太后所用,实则跟陛下有私交,北狄虎视眈眈,此次朝贺恐有旁的目的。” 萧梓轩悄悄拽了拽衣袖,“旁的,臣弟也不知了,孟大人也不曾多讲,前日还去了法华寺,不知何时归京……” “既如此,朕命你全权负责此次万寿节朝贺的所有事宜,与鸿胪寺卿共迎使臣入京。” 萧衍之眉眼淡淡,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萧梓轩满目震惊,他从未被安排做过什么,终日闲散惯了,就算近日开始奋进,也从没想过会被帝王委以重任。 他犹豫道:“臣弟……” “怕自己做不好?”萧衍之问。 萧梓轩点了点头,“臣弟可以辅佐,但若做主负责,万一搞砸了——” “梓轩。” 帝王打断他的话:“搞不搞砸另说,但你若连这点担当和自信都没有,以后哪个女儿家,敢放心的嫁与你?” 他说的直白,“况且,堂堂晋国王爷,给鸿胪寺卿做辅,传出去,朕可丢不起这个人!” 鸿胪寺卿,官在四品,隶属礼部直管,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 若让安王负责此次朝贺,那礼部便成了辅佐,鸿胪寺只需请示萧梓轩即可。 他暗暗想了许多,忽地跪地:“多谢皇兄信重,臣弟领旨!” “起来吧。” 萧衍之长呼了口气,看了眼殿外天色,已快到午时。 “方才说攻心,朕还没问你,和桑二姑娘之间,可有进展了?” 萧梓轩言语磕绊:“经常去府中联络感情,但不曾、不曾说什么……” 上次冬至祭祀,也许是自己藏得不深,皇兄和孟大人都能猜出他喜欢桑芸心,此刻被问及,除了支支吾吾地回话,并无其他进展。 萧衍之:“这几日见不到,你就不着急?” 萧梓轩被问的发懵:“芸心不是被皇嫂请进宫了?臣弟着急也没法子。” “这么久了,人家连你的喜欢都不知道,还胜在攻心呢,朕都替你急。” 萧衍之一番话说的安王愈发难受。 萧梓轩本就没有自信,若说破了,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故意说:“那也不能直接攻身啊,和登徒子有何区别。” 言罢,还悄悄抬头看向萧衍之,极小声说:“臣弟哪敢像皇兄那般强硬。” 帝王一时气闷,转而又放声大笑。 “行啊,不愧是孟大人教出来的嘴皮子,都敢数落到朕头上了。” 萧梓轩没看出萧衍之有真的生气,嘿嘿一笑。 “不一样,皇嫂的性子跟您合得来,放在芸心身上,怕是要出血案。” 皇帝将朱批的笔放回御案。 “一会儿同朕去凤仪宫用膳,也算齐贺阿晚迁宫之喜。” 萧梓轩这几日也并非全无长进,缩了缩脖子。 “皇兄这语气,若非说的是凤仪宫,臣弟还以为要去吃鸿门宴呢。” 帝王哼笑:“区别不大,待会儿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带着桑二姑娘一同离宫,还不能让桑晚发觉。” 他起身,走到萧梓轩面前,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机会给你,别不中用。” 萧梓轩消化了一下帝王话术,唇角抽搐。 “分明就是皇兄自己见不到皇嫂着急,还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帝王搭在萧梓轩肩头的手一点点捏紧,笑容故意变得可怖。 “孟大人就没教你,看破不说破,才是生存之道吗?” 第79章 桑晚睁眼时,已临近午时,身边的桑芸心不知何时已经起了。 她这几日睡得都很安 稳,不知是身边有人陪同的缘故,还是睡得太晚。 珠月隔着帷幔轻声询问,“姑娘醒了?” “嗯。”桑晚声音还有些哑,许是昨夜聊得太久,这会儿仍旧觉得困乏。 珠月过来掀开床纱,侍奉桑晚起身。 “陛下散朝后过来了,在内殿没寻到您,阴着脸走的,跪了一地的人,安公公都跪了许久。” “跪了许久?”桑晚疑惑。 “陛下坐了有一会儿,也不说话,殿内除了元公公都跪着,临走前只问二姑娘来了有几日。” 珠月点头,边说着,手中动作不停,替她穿着衣衫。 “奴婢在偏殿侍奉,未曾过去,听主殿的宫人说,还从未见陛下在您这有过那样阴沉的脸色,替姑娘担心。” 第97章 桑晚蹙眉,就算萧衍之今日不来,她本也打算晚膳后送桑芸心离宫的。 那件寝衣也已绣完,就连右侧新加的那个“晚”字,也都在桑芸心的指点下大功告成,让苏若收进预备送礼的屉子了。 整整三夜,桑晚已然知足,日后总有再让她进宫的机会,也不急于一时。 况且这几日,陛下就连用膳都没过来,桑芸心在这,他总归是要避嫌。 不怪凤仪宫内,人心惶惶。 “二姐姐呢?” 桑晚倒是不慌,萧衍之独守空房三日,一大早过来本想温情片刻,却扑了个空。 听她和桑芸心宿在一处,难免吃味不高兴。 珠月:“二姑娘醒得早,正在后院闲逛。” 凤仪宫正殿后的景色甚美,溪水汩汩,假石山伫立其中,还建了个小亭,和连廊直通,别有一番意境。 桑晚之前以为,凤仪宫是姚淑兰做皇后时住的地方。 若真如此,萧衍之幼时岂非也在这里生活过许多年? 向安顺问后才知,先皇后年纪轻轻便薨逝,姚淑兰才仗着母家势力做了继后。 先帝也未曾让她迁宫,这里的部分光景,还是先皇后在时留下的。 桑晚点头,离开偏殿也往后走去:“陛下来过的事,不用告诉她。” “奴婢晓得,安公公一早就吩咐下去了,不敢有人乱言。” 珠月搀着桑晚,还未踏入后院,安顺便气喘吁吁地过来,“启禀姑娘,陛下赐了御膳,已经快到正殿了。” 桑晚:“怎突然这般正式?” 若说御膳,她和萧衍之同寝同食了这许久,哪顿不是御膳? 安顺单膝点地,没敢抬头:“陛下说机会难得,便传召了安王殿下,和二姑娘一起,庆贺您迁宫之喜。” 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晨帝王离开时的面色,忽而来这出,他心里也没底。 桑晚暗暗咬唇,前两日和桑芸心才聊完安王,陛下就带着人来了。 迁宫之喜,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快去叫二姐姐过来,准备迎驾。” 珠月应下,往后院的小亭里小跑着过去,安顺则随桑晚去了前边儿。 “姑娘要去再装扮下,还是去正殿?”他问。 桑晚不疾不徐,“既然提前通报了,自然要去宫门迎驾,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安顺弓着腰,随行在桑晚身侧,表情古怪。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大抵就是他现在的心情。 先有帝王阴着脸离开,再兴师动众的过来;后有姑娘突然板正,就好像在暗暗较劲似的。 桑晚自打离开南国,来了晋国皇宫后,安顺见她跪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一开始萧衍之总会提前将桑晚拉起,到后来,两人相处自如,朝夕与共。 帝王怎会让她守着那些克己复礼的规矩,日日光看着都拘束。 凤仪宫不小,待桑芸心和珠月赶过来时,桑晚已经在宫门旁的前院了。 立在光秃秃的花坛旁,若有所思。 桑芸心不知道她从前和萧衍之是如何在宫中相处的。 并未看出端倪,好奇问道:“晚儿在想什么?” “在想这里,来年该种什么花才好。” 桑晚说的随意,抬头轻笑:“安王殿下也一同来了,恐怕陛下已经猜到他的心思。” 桑芸心垂了垂眼帘,上前一步挽住桑晚的胳膊。 “恭贺你迁宫,该高兴才对,旁的事我暂且不想考虑。” 御膳房的宫人已从后门将御膳送到凤仪宫的小厨房里。 萧衍之身后跟着萧梓轩,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凤仪宫,眼中难掩欣喜。 早就将方才帝王的暗暗威胁抛诸脑后。 踏入正门,帝王顿足,萧梓轩刚伸出一足,也猛地停下。 桑晚和桑芸心,带着凤仪宫的一众宫人皆侯在宫内。 见他们进来,两人齐齐福礼。 “陛下万福,安王殿下万福。” 萧梓轩在帝王身后,踏进宫门的一只脚堪堪收回,退了出去。 开玩笑,让桑晚给他见礼,他怕折寿,更怕萧衍之记仇,秋后算账。 元德清跟在最后,没进宫门,光听声儿,心里都咯噔一声。 透过缝隙,果然凤仪宫的人都跪着见礼,桑晚尤其显眼,半低着头,神色如常。 安顺都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桑晚身形娇小,往那一跪,仿若缩成了一团。 萧衍之几日不见她,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见面方式。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桑晚在他面前不时刻拘谨守礼。 这一跪,萧衍之都要气笑了。 遂瞥见桑晚平静神色下,暗暗赌气的眼神。 忽而弯腰拽着她腕子,用了点巧劲儿,就将人猛地拽进怀中。 桑晚猝不及防,鼻尖倏然撞上帝王胸膛,霎时发酸。 终究没绷住,抬头诧异地和萧衍之对视。 萧衍之眼皮微挑,声音并听不出喜怒。 “朕在南国,也是将你这样拽起的,那日还穿着铠甲,你倒是可怜的紧。” 桑晚深知他说的是南国国破那日,和他在大殿初遇。 那日她连抬眼和帝王对视的胆量都没有,这次却直直看着他,眼中多有娇嗔埋怨之意。 “好端端的,陛下提这些做什么?” “朕高兴。” 萧衍之攥着她腕子的手仍未松开,往正殿走去。 “从前跪朕是怕朕,今日是故意气朕。” 桑晚并不否认,瘪嘴道:“这还能高兴起来,看来陛下着实气的不轻。” “阿晚不再像从前那样乱想,敢和朕怄气,便是相信朕对你的好,朕当然高兴。” 安顺侧眸偷偷看了眼帝王,萧衍之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阴霾,和早上来时判若两人。 心中暗暗想着,果然姑娘才是治愈陛下的良药。 见两人离开,萧梓轩才跨进宫门,伸手将桑芸心扶起。 她还不解地看向萧衍之和桑晚,都没意识到自己仍跪着,也忘了门口还站着安王。 起身后客气道谢:“多谢殿下。” 萧梓轩摆手连连,他和桑芸心之间也没这样正式的见过礼。 犹记得第一次见面,互相瞧不上,处处噎话。 桑芸心还好,泰然自如,萧梓轩是王爷,本就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不对。 反观萧梓轩,面部紧绷,有些手足无措。 “殿下没事吧?”桑芸心看出他的不自在,问道。 萧梓轩摇头:“没事,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宫里见到你,有点不习惯。” 他已经习惯在林婉柔府中用膳的那种自在。 桑芸心轻笑:“宫中规矩森严,阿晚或许会时常传我入宫小住,殿下可得适应。” 萧梓轩顿时愁眉苦脸,第一时间想到的,都不是帝王会像今日这般,让他进宫找借口叫走桑芸心。 而是太妃那里,生怕她不再去。 “你日后不需要本王帮你见皇嫂,还会答应去法华寺见母妃吗?” 桑芸心抿唇,神色犹豫,萧梓轩脸上的表情一点点黯淡下去。 难掩失落,强装镇定地说:“没事,本王会和母妃解释其中缘由。” “殿下如何解释?若让太妃娘娘知道您在撒谎,定是要挨罚的。” 桑芸心陪阮太妃在法华寺住过半月,平时母子俩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真有大事,阮太妃岂能安心。 且宫中出来的人,都很看重规矩礼仪,百善孝为先,以婚娶之事扯谎,次日太妃还高兴的去宫中请旨赐婚,已经不是小事了。 “挨就挨了,本王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牵连二姑娘。” 萧梓轩还没宣之于口的感情,好似已经在桑芸心的犹豫中,知道了答案。 桑芸心不知怎的,安王从前不 着调时,她心中总有许多顾虑,害怕萧梓轩对她生出好感。 可如今看他笨拙的努力,笨拙的不会表达感情,又笨拙的收回满腔想说的话,在嘴边化作两字:没事。 她纵有万般拒绝的理由和底气,可不得不承认,她心软了。 “若说牵连,一开始也是我寻到殿下,想见晚儿一面,殿下提出见太妃的交易合情合理。” 桑芸心躲开他黯然伤神的眼睛,“殿下日后去法华寺,若有需求,派人来接我就好。” 说完,她轻轻屈膝福礼,转身往正殿走去。 桑芸心说出这番话,在萧梓轩眼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他一瞬间恢复了精神气,就连称呼也变得快,三两步跨到她身旁一并走着。 “真的吗芸心!” 桑芸心点头,萧梓轩开心异常,毫不掩饰地说: “本王今日就想去法华寺来着,正好皇兄召见,一会儿和本王一起出宫吧。” 桑芸心霎时头疼,前一秒还对他悄悄伤怀的模样而心软,现在只想出言怼他。 第98章 若非还在宫中,保不齐她要说点不顾礼仪的话了。 桑芸心哼笑:“是陛下让您来拐带我出宫的吧?” 第80章 “嘘——” 萧梓轩将食指放在唇边:“千万别让皇嫂知道,不然皇兄又该闹脸了。” 桑芸心忍住怼他的冲动,默默劝自己这是在宫里,不能对王爷不敬。 桑晚心思细腻,哪会猜不出来,就萧梓轩这张笨嘴,一开口,什么都露馅了。 从前院到正殿百十来步的距离,桑芸心故意走的很慢。 “先前陛下进来时,和晚儿间的气氛总感觉怪怪的。” “你想啊,皇嫂和陛下日日相处,骤然三日未见,一见就跪在宫门那规规矩矩的迎驾。” 萧梓轩缩着脖子摇了摇头:“本王都没敢进去,还以为皇兄和皇嫂生疏了。” “晚儿之前宿在帝王寝宫,陛下不应该习惯了?”桑芸心不解。 她这次算是问对了人,萧梓轩将脑袋凑到桑芸心耳侧:“非也,皇嫂一跪,皇兄的脸不黑才怪。” 旁的不说,上午他被传召到宣和殿面圣。 宣和殿侍奉的宫人见了他,一个个就跟看到了救世主似的。 也难怪,从前桑晚不在,萧衍之喜怒无常,时常召他训话…… 桑芸心听了这些,才意识到桑晚方才平静的神色下,的确似在掩饰着什么。 “殿下一会进去,可别在晚儿面前说这些,我知道就行了,午膳后会和您离宫。” 萧梓轩眼神微顿,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是不是……也嫌本王笨?” 桑芸心驻足,“殿下为何这样问?” 萧梓轩并不回答,只说:“陛下命本王负责这次朝贺事宜,各国使臣入京,都由本王操办。” 桑芸心短暂错愕,将心思从桑晚身上挪回眼前:“那是皇家事。” “可本王想讲给你听。”萧梓轩难得说的这样直接。 见桑芸心微微愣住,又抿唇,像在自言自语:“会变好的。” ——他会变好的。 萧梓轩率先走进正殿,桑芸心在他身后错开了两步的距离。 看着他的背影,似有落寞。 进到后殿,偏厅里出入的宫女脚步匆匆,一道道膳食流水式的上桌。 却不见帝王和桑晚的踪迹。 安顺笑眯眯地将安王和桑芸心请进去。 “请王爷和二姑娘稍候,陛下有事同姑娘讲,即刻就来。” 萧梓轩眼睛眨了眨,点头让安顺下去。 心想着,是萧衍之故意给他和桑芸心留下独处的机会。 寝殿内却是层层帷幔被帝王随手放下,元德清见状止步,并挥退了在内侍奉的宫人。 桑晚被他攥着腕子,力气不大,却也强硬的不容反驳。 一路上走的并不快,像在刻意照顾着她的步伐。 “朕来看你,阿晚怄的什么气?” 萧衍之坐在凤榻上,将桑晚揽腰抱坐在腿上,单手扣在她腰间。 动作行云流水,桑晚已经习惯了和帝王之间,这样的距离。 “分明是陛下您……带着安王殿下过来,又一反常态的赐下御宴,二姐姐心思灵巧,若猜出是陛下不满,定会怕影响我,下次不肯再入宫了。” 她说着,手指在萧衍之胸膛上画着圈,眼帘微垂,像撒娇,又像是委屈。 “我和二姐姐不常见,陛下连这几日都要计较吗……” 萧衍之心口痒痒的,一把握住她犯上作乱的手,低头凑近桑晚: “朕若计较,散朝后来寻你时,就该将你从二姑娘的榻上请下来。” “听珠月说了,陛下是阴着脸走的,宫中下人还以为我要失宠,您再凶些,他们都该为自己想想退路,另寻主子了。” 她似有赌气,向后躲了躲,被帝王抬手,轻捏着下巴尖抬起了头。 萧衍之端的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却可怜兮兮地说: “是朕失宠了才对,独守空房三日,也不知是哪个小没良心的,三日来,都不差人问候一声。” 桑晚抿唇,强忍着笑意。 层层帷幔下,寝殿内视线很是昏暗,头上发簪反射出的光晕忽明忽暗。 萧衍之眼中染了层朦胧之意,忽而低头,轻咬住了桑晚薄嫩的唇瓣。 她心中一惊,发出两声娇软的呜咽,眼中满是不解和羞赧。 耳鬓厮磨,语调呢喃。 桑晚长睫忽闪,萧衍之略用了几分力,咬了下才重新缠绵。 只听腿上的人发出急促的一声嘤咛,随即就被帝王尽数吞没,变成了沉闷的喘息声。 后殿中,偏厅在左,寝殿在右。 中间的走道儿上也放了个鎏金香炉,龙涎香不间断的点着。 桑芸心忽而转身,总觉得方才好似听到什么。 下一瞬,就被萧梓轩的声音嚷乱,拉回了注意力。 桑晚下意识将手放在胸前,抵在萧衍之胸膛上。 本还向外推了推他,此刻却软的没了力气,一瞬间连眼前都空白。 只剩萧衍之突如其来的、不容置喙的吻…… 再抬头时,眼神拉丝,一室旖旎。 在帷幔的遮挡下,殿内并不清亮。 桑晚索性将头转进帝王臂弯中,“陛下这是……白日宣。淫。” 萧衍之并不餍足,嗓音暗哑:“阿晚这些日子长进不少,都会用这个词了。” 桑晚气鼓鼓的,悄悄抿了下已经酥麻的唇瓣,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乱乱的。 “殿下和二姐姐还在偏厅等着,我这样,如何出去?” 帝王反问:“如何出不去?朕又没和阿晚做什么。” 他说的坦然,桑晚的脸颊恐怕已经烧红了。 缩在两人间的手,不安地攥着帝王衣襟。 “朕三日没见你,晾他们一会儿又何妨?” 萧衍之宽慰道:“再说,梓轩和二姑娘在偏厅许还有话说。” 桑晚恍然反应到帝王的意思,手指松了松:“陛下不仅会威胁人,还惯会收买人心。” 萧衍之并不否认,“若他们二人水到渠成,二姑娘成了安王妃,再入宫陪你岂不顺理成章。” 桑晚半抬起头,明知故问:“也能留宿陪我?” 帝王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若有所思道:“不太好说,既已是王妃之尊,必然有偌大的王府要看顾。” 萧衍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唇角含笑。 他松开桑晚,起身掀起帷幔,推开窗扇。 殿外的凉风吹进来,降下心中许多燥乱之意。 帝王目光从窗棂前的妆台上扫过,桑晚刚住进雍华宫偏殿时,他赠予的那个金匣子分外亮眼。 萧衍之随手打开,里头的银票还是送来时的那些,不曾动过。 桑晚在榻边坐了会儿,才起身过去。 “我记得,那日送东西的公公说,这是去岁北狄的贡品。” “嗯。” 萧衍之啪的一声合上。 “阿晚再不花些,等你做了皇后,不消多少时 日,这金匣子都要填满了。” 桑晚行至窗边,深深吸了口锐冷的气息。 若非帝王提及,她都要忘了这里还有银钱。 刚入宫时,只当这不过是萧衍之宠极一时的恩赐。 待日后失了帝心,总不至于手头拮据,也算有傍身的钱财。 如今他们心意相通,桑晚几乎没有用钱的地方。 她目光游离在殿外,心中难免感慨:“我曾经,只拿这些当做未来的救命稻草。” 萧衍之悄无声息地捏住她的手:“现在呢?” “现在想留给有需要的人,我已经有陛下了,况且日后,不是还有皇后的月俸?” 金匣子中的银票数额不菲,桑晚侧身,看向他的眼中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好,朕答应你。” 帝王心中似乎已经有了考量,他看了看桑晚神色:“缓好了?” 桑晚嗔怪地点头,原本绯红的脸颊已恢复如初。 只是唇瓣殷红,萧衍之伸手轻碰了碰,桑晚霎时一片酥麻之意。 这是被亲狠了。 冬日里地龙烧的旺,偏厅未曾开窗,暖意环绕,膳食还温热着。 萧衍之拉桑晚出来时,萧梓轩正说个不停,桑芸心只含笑点头,并不回应太多。 见帝王出来,安王有苦难言,堪堪收了声,起身见礼。 萧衍之抬手让两人起身,和桑晚入座后,桑芸心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心境凌乱,更何谈同晋国帝王同桌而食,难免拘谨,并分不出旁的心思来。 “自家人,不必多礼。” 萧衍之虽如是说着,但就连萧梓轩都不敢在他面前放纵。 一直谨记着规矩,克己复礼。 贺喜桑晚迁宫,难免说了些场面话。 萧衍之没用多少,反观桑晚,总低着头进食。 第99章 萧梓轩:“皇嫂……胃口真好。” 心中却暗暗腹诽,大抵是帝王拉着桑晚说话,耽搁了时辰。 话音落下,一阵沉默。 桑芸心看了眼他,萧梓轩心底一慌,霎时起身拱手:“臣弟失言。” “你倒是听话。”萧衍之语调淡淡。 桑芸心本无过多意思,帝王此言,却有暗指。 桑晚轻拽了拽他的袖角。 萧衍之:“行了,散宴吧。” 萧梓轩听话的默不作声,桑芸心顿时有些后悔方才不让安王说要带她离宫的事。 只好硬着头皮起身福礼:“殿下唤民女去法华寺看望太妃娘娘,今日便要离宫了。” 萧梓轩出现在凤仪宫,桑晚便猜到其中用意,并不惊讶。 她今日本也就要送二姐姐回府,只是这样一来,怕是又要辛苦她去一趟法华寺。 安王和桑芸心跨出正殿门槛儿,就听他小声抱怨地说:“皇兄不也蛮听话的。” 萧衍之:…… 第81章 萧梓轩和桑芸心前脚刚出宫,后脚鸿胪寺的人就接到旨意,在宫门口将安王请走了。 桑芸心暗暗松了口气,独自坐王府的马车回去。 距离使臣抵京所剩不过十日,鸿胪寺主要掌管朝会,外宾事宜,隶属礼部。 萧衍之的圣旨下的突然,鸿胪寺卿原本预备的方案还没来得及上报礼部,依着旨意,眼下回禀安王即可。 这才急匆匆将人请走。 许是这几日,萧衍之处理政务辛勤,午膳后便一直未曾离宫。 反而叫元德清将好些御用之物又备了一份,留在凤仪宫。 是夜,萧衍之的身影在烛光中显得颀长,倒影在墙上,笼罩着桑晚。 她背对着帝王,眼皮微颤,默默往里侧缩了缩。 萧衍之温热的唇却已轻轻落在她的肩胛骨上,桑晚浑身一颤,只觉得陌生极了。 帝王身形高大,桑晚缩在逼仄的榻角,脑中全是冬至那夜醉酒的画面,虽忘了许多,但身体上的感觉,却是重叠。 “阿晚说朕白日宣。淫,朕刻意没走,等到了这会儿。” 萧衍之声音很轻,带着低迷的沙哑。 她伸手将锦被往上拽了拽。 “陛下上次留下的印子,都让姑姑瞧见了……” 萧衍之圈着她,呼出的热气散在脖颈间,冬日里满是燥热。 “阿晚的意思,是让朕再往下亲些?” 桑晚急的咬唇:“您又装糊涂。” 萧衍之并不否认,在锦被下单手环着桑晚的腰扣进怀中。 霎时贴到帝王滚热的身体,桑晚面色一紧,下意识推他:“陛下……” “阿晚不冷,就不需要朕暖床了?” “不是。”桑晚小声。 帝王:“朕这三日倒是冷得很,也该阿晚暖暖朕了。” …… 桑晚来晋国时还在秋日,不似现在这般,放眼望去,枝干上光秃秃的。 整个皇宫好似被肃穆之气笼罩,更显冰冷。 凤仪宫内虽放了些帝王的御用物件儿,但随着日子推进,使臣已入了晋国边界,宫中都变得忙碌起来。 萧衍之并不日日留宿,桑晚也习惯了这种穿插着过的日子。 东夷使臣入京那日,上京城飘起了雪。 宫墙上的琉璃瓦早已被白雪覆盖,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却多了几分柔和与宁静。 树枝上也落满白雪,就好似神话故事中,仙宫里的树。 桑晚一睁眼,窗外白茫茫一片,目光所及之处,银装素裹,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珠月进来侍奉她晨起,兴奋道: “陛下说姑娘是第一次见北方的雪景,若有兴致,可去梅园一观。” 桑晚点头,并拒绝了坐轿辇。 披着纯白的大氅在雪中慢行,就好像和满目的白融为一体。 积雪足有盈尺,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苏若和安顺在后头跟着,珠月年岁小,陪着桑晚再合适不过。 她脚底打滑,踩在松软的落雪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雪落了一夜,此刻空中的飞雪并不很大,不多时,脸上就有了许多小雪珍。 梅园在御花园内,是单独的一片地方。 快到时,桑晚没忍住弯腰将雪捧在手中,冰凉的触感直击心底。 却笑得单纯烂漫。 珠月遂蹲下,三两下便捏出雪球递给桑晚。 “奴婢幼时最期盼下雪,会和村子里的姊妹用雪堆小人,还会打雪仗。” 雪球在桑晚手中一点点融化,她捏了几下,并不坚硬。 苏若快走了两步,看了眼珠月,从另一侧搀着桑晚:“姑娘别抓雪太久,当心冻坏了,等回宫,指尖会发痒难耐。” 说着,她从桑晚手中拿走雪球,笑着轻摔在了珠月下半身上。 珠月顿时不服,低头又捏了一个,苏若见状绕圈躲开。 两人围着桑晚打转儿,笑声四溢,一派和谐。 待闹剧结束,才发现郑怡在不远处的小亭里,正看着他们轻笑。 珠月顿时丢掉手中捏好的雪球,悄悄在桑晚身侧说:“奴婢好像失仪了……” 桑晚还笑着,摇了摇头:“雪景难得,人之常情。” 郑怡走下台阶,桑晚也往前行了两步。 “我生在南边儿,第一次见雪,让郑姐姐见笑了。” “无妨,看你们这样自在,本宫都快忘了这是宫中,难得舒心一会儿。” 郑怡眸色复杂,但此刻的笑里,的确没有掺杂旁的东西。 郑怡上次被帝王晋升嫔位,并贬了柳文茵。 她一跃成了后宫位份最高的人,难免陷 入众矢之的,被柳文茵记恨,为太后眼中钉。 有时候就连郑怡都在想,还好帝王未曾踏入后宫,她也不曾承宠。 只是借她打压太后一党,并不会叫她日子太难过。 桑晚看出她的不愉快,“郑姐姐要一同去梅园吗?” “好。”郑怡并未拒绝。 她在后宫独大,虽晋了嫔位,却也无人敢来攀关系。 这种时候,谁靠近她,就是和太后,和柳文茵对着来,也就桑晚不在乎这些了。 踏入梅园,在一片洁白中,红梅傲雪绽放。 枝干曲折盘旋,枝头的红梅皆被雪所落,依稀能瞧见含苞待放的花苞,和已经绽放开来的花骨朵儿,姿态万千。 珠月:“陛下吩咐,姑娘若喜欢,可以折一些回去插瓶,放在窗边儿,也是美的。” 自从桑晚迁到凤仪宫,又出了柳文茵和郑怡位份一抬一贬的事,满宫乃至满京城,都知道帝王对桑晚宠爱至极。 这里的梅树是萧氏先祖,开国皇帝所种,历代都精心呵护,请专人奉养。 桑晚显然并不知道梅园的来历,心情颇好。 “那挑拣些快绽放的回去,养在瓶中还能多开几日。” 郑怡笑笑,并不多言。 萧衍之不想让桑晚知道,大抵是怕她有压力,便不折了。 再名贵的花种,也不过博美人一笑罢了。 桑晚兴致勃勃,在梅树间流连忘返,抛却了身后一众侍从。 郑怡在宫中再无旁人为伴,看着梅树目光怔怔,想起今晨去太后宫中问安的奇事。 同她闲聊:“宁王殿下的沉疴,已经全然好了。” 桑晚呼吸一滞,看来当年宁王变得痴傻,的确是巫医所为。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那医者立了大功,太后娘娘作何反应?” “难掩高兴,只是宁王虽然恢复了,但对周遭事物的记忆仍停在幼时发烧那一年,还需悉心教导。” 郑怡帮桑晚挑拣花枝:“太后说,要留那游医在宫中,待宁王同常人无异后,再重赏。” 她也没想到,这次真的会治好宁王。 当年事出后,太后动用姚家柳家关系,重金悬赏多年,无一人能医。 还以为,这次那医者也会无功而返,谁能想到居然真的治好了。 桑晚目光一沉,孟涞所料不错。 太后果真以为帝王中箭后,巫医留下毒源还在萧衍之体内。 只等着宁王心智成熟后,帝王毒发暴毙,让萧承基坐上帝位,届时,这晋国江山就又会把控在姚氏手中。 她想的出神,便也不自觉冷笑。 还好钟旭医术高超,已帮帝王解毒。 郑怡看到桑晚不加掩饰的神色,心底一颤:“桑妹妹?” 第82章 “听郑姐姐说到医者,难免晃神,在我们南国,满目的白只代表着死亡。” 桑晚解释道,手中折下的花枝被捏的作响,侧身温和地冲郑怡笑笑。 “但雪落的白并非如此,反而让人心旷神怡。” “今晨问安时,听太后娘娘多说了些,也是许久没见她那么开心了。” 第100章 郑怡并未深问,“陛下待桑妹妹极好,北国风光,妹妹有大把的时间好好赏玩。” 从前王府后院只有她一人,萧衍之不曾踏足,她时常难过。 后来进了宫,太后遴选秀女,帝王仍旧不曾踏足,郑怡也就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了。 争宠这事,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她父亲已辞官回乡,自己成了弃子,皇帝也不曾对旁人动心,她又有什么争的必要。 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加难过。 与其和桑晚争帝宠,闹得两败俱伤,又毫无胜算。 倒不如和她近些,未来等她坐上皇后之位,总归只好不坏。 再说,有了帝王晋升地位分,她也入不了太后的眼,只能投靠桑晚。 “她该高兴的,这么多年,宁王殿下的心智总算恢复如初。” 桑晚手中不多时,已折了些许落雪花枝,在白色的狐裘中抱着,红白相衬,很是美艳。 却不难听出,说的是反话。 且巫医盛行巫邪之术,也不知萧承基是如何治好的,又有多少时日可活。 桑烨为太后寻来巫医,治好宁王,是交易里最重要的一环,宁王的身子若出现任何问题,恐怕要两败俱伤。 不难猜出,姚淑兰并不知晓巫医的阴邪。 使臣入京,变数徒增,桑晚心里乱糟糟的。 郑怡走过去,好似不经意道: “听太后娘娘说,东夷使团今日入京,安王殿下和凌将军、孟大人,带着鸿胪寺的大人们准备诸多,在城门口接应了。” 见桑晚神情微顿,好似感兴趣,她继续讲道: “北狄国地广物稀,离京中较远,还在路上,今日只先迎东夷,说起来东夷也是我们晋国的领土,归降后降为藩王罢了,也不知来的是何人,世子妃娘娘估摸着会被传召入宫,见一面呢。” 她口中的世子妃,正是同姚绍明和亲的东夷郡主,东陵婧。 关于北狄,她倒是听萧衍之闲时提过几嘴。 北狄严寒凌冽,物资匮乏,时常在边境和晋国村民发生冲突,主以游猎为生。 一到冬日,可食之物少之又少,本土不适合耕种,只好抢粮。 她和帝王走得近,不用问,自然也会知道今日城门的事。 只不过萧衍之散朝后在宣和殿忙政事,未曾去凤仪宫。 郑怡说了这么多,桑晚岂会猜不出她的心思。 薛瑶临死前的忠告仿若历历在耳,她不会不警惕。 既得盛宠,又心思单纯,的确太过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或许郑怡谈不上利用,只是想在宫中有个倚仗罢了。 “多谢郑姐姐告知。” 桑晚笑容浅显,对东夷和北狄的事闭口不谈。 “使臣抵京,意味着万寿节将至,不知郑姐姐备了什么贺礼?” 郑怡面容略僵了僵,“我们深居后宫,陛下也从未踏足,更无恩典赏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儿,本宫也烦恼呢。” 桑晚从郑怡眼中看不出撒谎的痕迹,看来的确还未准备。 “往年万寿节,陛下都是如何过的?” 郑怡一怔,笑容苦涩。 “从前在王府,陛下只将自己关在院中,哪也不去。” “后来做了帝王,这几年会去姜太妃生前所居的长乐宫,一呆就是一整日。京城普天同庆,宫内却无人敢言。” 陛下生母一族获罪,举家牵连已经不是秘密。 因此,无人提及。 桑晚记得姜氏是帝王外祖一家的姓氏,姜太妃看来就是萧衍之的生母。 她感慨:“陛下是重情之人。” 放不下对生母,对外祖一家的念想,更放不下那年在南国,对桑晚的执念。 郑怡和帝王之间何谈情爱,只顺着桑晚的话点头。 “是了,犹记得那年,先帝在时就伺候满宫的内务府总管,规劝陛下万寿节不能不办,被斩后再无一人敢劝。” 桑晚见过内务府总管,依稀记得他叫李升荣。 刚进宫时,给她来送北狄贡奉的那个金匣子。 看来此人已经是新一任的了。 郑怡轻笑:“哪曾想今年桑妹妹来了,陛下不仅吩咐大办万寿节,还请了北狄和东夷前来朝贺,可见妹妹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很重。” 桑晚疑惑:“这两者之间,有关联吗?” 郑怡又不知晓她和帝王多年前曾是旧识,怎就能看出自己在帝王心中的位置了? “万寿节后就是年关守岁,陛下也留了使臣同贺。” 郑怡自然而然地环住桑晚胳膊,同她在梅园中踱步,桑晚略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推开。 “待过完年,妹妹或许就该昭告天下,得封后位,陛下是在借此机会,告诉北狄和东夷,你的身份。” 不知是不是郑怡想的长远,桑晚并未想到这一层。 但她的确不知,往年的万寿节萧衍之从不庆贺。 迄今为止,也无人敢在她面前说这些。 郑怡在京中知晓的事情不少,若能时而和她讲讲,结交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般想着,桑晚又听她说;“自从妹妹进了宫,陛下有许多一反常态的行径,就可见妹妹对陛下而言,有多重要。” 桑晚站定,仿若面带感激地看向郑怡:“多谢郑姐姐愿意对我说这些,你不说,我也无从知晓。” 郑怡笑着摇摇头,并不邀功。 桑晚又问:“那日陛下抬了你的位份,又贬了柳文茵,这些日子,太后可有为难你?” 郑怡没想到桑 晚会反过来关心她,受宠若惊。 “算不上为难,那日之后,柳文茵和秦臻儿就都告病不出来了,每日向太后问晨安本宫也已习惯,最多被她说两句,无错可挑,便也没什么。” 桑晚状似听得认真,点头道:“委屈姐姐了。” 饶是珠月都没分辨出桑晚的神情,只有苏若心中明了。 自薛瑶一事后,桑晚大抵不会再和后妃交心,但若做了皇后,又不得不和后妃打交道,所以结识一二,并无不妥。 只是苏若不知晓,帝王最终的打算是要遣散后宫。 这些话,萧衍之和桑晚讲过,但要真的实行起来,恐怕又是一阵风波,一切都要等后位稳定,再言其他。 她不得早做打算。 回去的路上,雪已然停了。 郑怡告别桑晚,往后宫走去,桑晚脚尖冰凉,怀中还抱着花枝,乘轿辇回凤仪宫。 珠月手脚麻利,回宫后用将折下的梅花养在粉青釉瓶中,殿内烧了地龙的缘故,只放在寝殿的窗棂外。 从殿内向外看去,十分养眼。 午膳时,萧衍之并未叫桑晚去宣和殿。 她腿上赖着雪团,看着窗外的梅花怔怔走神。 今日东夷使团入京后,会被安王接入宫内,恐怕要面圣,大抵很忙。 没想到在午憩后,元德清亲自来凤仪宫传话:“禀姑娘,陛下赐姑娘温泉汤浴,请姑娘移步华光池。” 桑晚诧异,“使臣没入宫吗?” 元德清:“安王殿下在城门相迎,过些时候,就该进宫了。” 桑晚点了点头,唤珠月进来侍奉更衣,又问:“公公可知,东夷使团来的是何人?” “为首的是东夷郡世子,东陵逸。”元德清说。 也就是东陵婧的兄长,曾经也是皇子,归降后皇子降为世子,公主降为郡主了。 珠月进来,元德清才弓腰作揖:“轿辇已候在凤仪宫外,奴才告退。” * 去时苏若作陪,桑晚掀起轿辇侧面的帘子,好奇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会有温泉?” “此泉自地下而涌,引进宫内,地龙在华光池下烧着,故而十分温热,冬日里泡上半个时辰,对姑娘身子只好不坏,尤其是雪天,格外清爽。” 苏若跟在轿辇外走着,轻声回应。 华光池外,已立着许多侍奉的宫女。 窗棂紧闭,桑晚并看不到里面,被苏若扶着走出轿辇,宫女们无声冲她见礼。 踏入内里,有一小宫女低头福礼:“姑娘请在这边更换浴纱,烦请姑姑侍奉,最里头便是浴池了。” 见苏若点头应下,那宫女后退两步,转身退下。 殿内十分安静,只余她们二人。 苏若默不作声地替她更衣,佳人褪去繁重的服饰,轻解罗裳。 桑晚往那小宫女说的殿内最深处看去,向前延伸,是雕梁画栋的回廊,廊柱上精美的蟠螭纹栩栩如生,似要破壁而出。 廊间悬挂着的琉璃宫灯,烛火摇曳,光影透过五彩琉璃,洒下许多光晕,整个殿内好似蒙上了一层旖旎的薄纱。 桑晚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禁脸颊一红。 薄纱掩体,青丝尽散,与殿中朦胧的美感交相辉映,衬出她曼妙的身姿。 “姑姑,你陪我进去吧,我一人在里面,难免害怕。” 第101章 华清池独占一宫,殿内很是空旷,处处挂着已经拉起的帷幔,颜色各不相一,且多为纱制。 苏若轻笑:“姑娘放心。” 掀开层层纱幔,进到最里面,水汽氤氲,仿若仙境。 圆形浴池深陷里头,由温润的汉白玉砌成,池壁雕刻着细腻繁复的云纹图案。 池中泉水盈盈,自地下深处涌出,上头飘着的花瓣仔细看便会发现,正是上午梅园中的梅花。 水汽袅袅升腾,如烟似雾,很是朦胧。 就连说话声,都比平日要空旷许多,听起来十分婉转。 桑晚扶着苏若的腕子,缓缓踏入浴池。 温热的泉水霎时包裹着她,逐渐漫过小腹。 她沿着池壁靠坐下来,池水刚好在肩头浮动,很是舒服。 连日来的心境都在这一刻全然松懈下来,再凌乱的事也都被抛诸脑后,洗去一身疲惫。 时光仿佛静止,只留下一片静谧祥和,尽显宫中的奢华与雅致。 她舒服的闭上了眼,只听身后有微弱的走动声。 还以为是苏若在取什么物件儿,忽地,肩头却搭上一只微微发凉的大掌。 桑晚一惊,捂着胸口在水中猛地转身,看清来人后霎时没了脾气:“陛下……” 第83章 桑晚并未起身,只贴着池壁向后挪了挪,眼中惊色难平。 帝王赤着上身,松松垮垮地将外衫披在肩头,仅在腰间歪斜地系着带子。 胸口大片袒露,春光乍泄。 桑晚侧头避开视线,往萧衍之身后看了看。 苏若已经退到纱幔旁,饶是她这个帝王奶娘,都默默低下了头,双颊泛红。 还不待桑晚说什么,便轻声进来一宫女,将托盘放在池畔。 萧衍之抬手抽开腰间的系带,外衫自肩头滑落。 他一边沿着玉阶入浴,一边冲身后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桑晚也没想到,居然是和帝王共浴。 华光池很大,她贴着池壁,不断往后挪动,苏若和方才进来的宫女已经退下,还贴心地将纱幔层层放下。 “陛下要来,怎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有心理准备……” “朕若说了,阿晚可就不来了。” 他说的肯定,哪儿会猜不出桑晚的心思。 浴池不算很深,桑晚站起时能漫过小腹,但帝王站在里面,只能勉强漫过腿根。 他三两步在水中跨到桑晚身旁,不待她躲开,就沉在水中,将她抱进怀里。 桑晚本就娇小,在水中更显轻盈,霎时被抱离池壁,瞬间失去支点。 双手只得在水中胡乱攀上帝王脊背,却摸到许多鞭痕。 这还是自秋狝中箭后,萧衍之第一次将满身的陈年旧伤,泰然自若的袒露在桑晚面前。 且遇刺那日桑晚看见他满背伤痕时,萧衍之还在昏迷状态。 两人在水中紧紧相贴,只隔了桑晚身上已经湿透的纱衣。 她红着脸撇开头,侧脸贴着帝王胸膛,双手在他后背好奇地沿着鞭痕摩挲。 萧衍之看出她方才一瞬的惊慌,笑言:“阿晚这样怕水,可得抱紧朕。” 南国是极南之地,水患频发,南国人水性都是很好的。 养在宫中的皇室子弟,虽不会被水患困扰,但也从小便习了水性。 桑晚不受宠,这些东西都和她无关,自然不会水。 她咬唇:“改日定要叫二姐姐教我习水,免得被陛下欺负了去。” “阿晚何必舍近求远,朕现在就可以教你。” 萧衍之单手扣着她细软 的腰肢,另一手撑着池底,缓缓往后躺。 桑晚惊讶,一瞬间好像趴在在帝王身上,被他带动。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小截,他们就靠在了池壁边,但这种水流在身边涌动的感觉,有趣极了。 泉水源源不断,地龙也烧的旺盛。 殿内并不冷,在冬日沐浴,反而很是舒服。 只是桑晚无法忽视,盘旋在两人之间旖旎燥热的气息。 “我、我不想学。” 桑晚贴着池壁松开他,帝王却没有把扣在她腰间的手抽走。 只将池畔上宫女送来的托盘顺手拿过,木质托盘漂浮在两人中间,随着水波微微荡漾。 萧衍之提起酒壶,果酒倒入银白色的酒盅,色泽同托盘中的葡萄一样,果香沁人心脾。 低低的笑声在殿中回荡,“是不想学,还是怕朕在这教你?” 桑晚又往水下缩了缩,只在水面上露着一个小脑袋,和许多飘在水中的花瓣。 “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还问我作甚……” 自从迁去凤仪宫后,桑晚说话也愈发有理有据,不再像从前刚来晋国时,没有自己的想法,只一味的听从。 萧衍之自然欢喜,将托盘轻轻推到桑晚面前:“新酿的梅子酒,尝尝?” 桑晚摇头,连续两次酒后的空白,都让她失真极了。 上次冬至还是在雍华宫,居然都能那般…… 在这华光池,若非躲在水下,他们之间几乎坦诚相见,再饮些酒,岂非要胡来? “东夷使团下午就要进宫了,陛下此时饮酒,恐有不妥。” “阿晚这两句话说的,颇有皇后风度。” 萧衍之话虽这样说,却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笑容放松:“使臣今日入宫歇息,待沐浴更衣后,明日才会觐见。” 桑晚的眼睛在水面上忽闪着,长睫染了些许水汽,看起来很是无辜。 扣在腰间的大掌存在感十足,尤其在水中,隔着薄纱,桑晚只觉脸颊烧的绯红。 “还是不要喝了……” “阿晚可曾听过皮杯?”萧衍之忽而问道。 桑晚想了想,缓缓摇头,“不曾听过,这是什么?” 帝王哑然失笑,口中呼出满是梅子酒的气息,混杂着蒸腾的热气。 他再次斟满酒盅,“记得有一年,先帝还在时,梓轩不知如何看到了宫外的话本子,问阮太妃,什么是皮杯。” 他越说,桑晚越是好奇,“太妃娘娘也不知道?” 萧衍之轻笑: “那时姚淑兰还是皇后,手握权柄,梓轩性子顽劣却能保命,太妃一般不多言,唯有那次,痛打了他,以至他哭着闹到父皇面前,又被罚了一通。” 桑晚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帝王端起酒盅轻晃了晃,“阿晚想知道,皮杯是什么吗?” 听完萧梓轩的事迹,她顿时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词。 且扣在她腰间的手好似蠢蠢欲动,桑晚下意识贴近池壁:“不想知道——” “有些晚了。” 帝王声音低迷,再度饮尽手中酒,单手扣着桑晚,另一手随意丢了酒盅,捏着她的下巴便态度强硬,又柔情地落下热吻。 酒味浓郁,不容拒绝。 桑晚呆愣地没做反应,却没想到,方才那杯酒有半数进了口中,另外半数顺着唇缝流下,滑过脖颈染了那层纱衣。 帝王舌尖灵巧钻入,不允她反应,便抵着舌根,酒水已全然吞下。 桑晚难免被呛了一小下,在水中又更显慌乱,飘在眼前的托盘被不小心抬手打翻在池中,水声四起。 梅子酒霎时将他们周身的颜色染成了淡淡的梅紫色,浑圆的葡萄沉入池底,脚底生滑。 她轻咳两声,无力瘫靠在萧衍之光滑的胸膛上。 因着萧衍之上身未着一物,桑晚不敢乱来,只将手收回自己怀中,却触碰到他坚实的腹部。 摸上去,有种别样感觉。 萧衍之明显呼吸乱了两瞬,无奈笑道:“阿晚,你再碰下去,朕可要把持不住了。” 在水中的缘故,桑晚并不觉得是她主动。 而是托盘被打翻,池水荡漾,她的手完全放松,跟着池水来回涌动,不小心触碰到罢了。 但听他这样说,桑晚顿时红着脸,没好气道:“陛下教人,都亲力亲为吗?” 果酒的味道在两人之间更加浓烈,桑晚呼出的气,比池中的泉水还要灼热。 萧衍之:“朕给阿晚都演了一场勾栏做派,怎还要反过来怪朕?” 他说的柔软,好似错的人并不是他。 桑晚现在才明白,原来这皮杯是勾栏中…… 难怪气坏了阮太妃,竟还哭闹到了先帝那,实在惹人啼笑。 却也彻底打消了姚淑兰的戒备心,萧梓轩才得以安稳活到萧衍之登基,夺回权柄。 “陛下颠倒黑白的本事,愈发炉火纯青了。” 桑晚说着,就要从他怀中出去,不想软在他胸膛上。 萧衍之扣着她不放,一来二往,桑晚好似碰到什么,竟比浴池中的水还要灼热。 下一瞬,帝王在她耳畔闷哼一声,紧紧箍着她:“阿晚,乖一些……” 呼吸烫人,苏若最近和她讲了不少房中事,桑晚明白过来那是什么,吓得不敢再乱动。 环着帝王脖颈,将自己的身体往上带了带。 第102章 说话都打了颤儿:“陛、陛下……要不您,先出去吧。” 赶帝王走,她也算满宫第一人了。 萧衍之声音暗哑:“朕这样出去,岂非更叫人笑话?” 桑晚有些无措,乖乖浮在上面,不仅被帝王抱着,自己都紧紧环着他不敢松手。 帝王稍稍平复,“阿晚先出去吧,朕缓缓就是。” 引进华光池的泉水一直是活水,此刻打翻的梅酒已经渐渐消了颜色,只余染在纱衣上的色泽无法消除。 桑晚抿唇:“您自己,可以吗?” 她问的单纯,并无旁的意思,只是担心帝王身体。 萧衍之却挑眉看向她:“或者阿晚心疼,也有旁的法子可以纾解。” “什么法子?” 桑晚脸颊绯红,长睫忽闪的眸中却满是清澈单纯。 萧衍之和她对视了会儿,终是笑着摇摇头: “罢了,不急在这一时。苏若应还候在外殿,出去唤她给你更衣,别着凉染了风寒,年关将至,可不好受。” 桑晚咬唇,轻点了点头。 萧衍之松开她的腰,让她攀着池壁在水中浮着绕过自己,双足才落到池底。 见她并不动作,问道:“怎么了?” 她似有话讲,却实在难言。 见帝王也没意识到什么,只得红着脸,羞赧嗔怪地说:“陛下背过身去,我再走……” 萧衍之看着她红润的脸颊,没忍住凑上前,又亲了亲她满是水痕的唇角。 才背过身趴在池畔上,“在外殿等朕。” 桑晚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衣,在水中浸过后,紧紧贴在身上。 若起身离开浴池,春色必将一览无余。 她还做不到萧衍之这般泰然自若。 转身前,她又深深看了眼帝王脊背上错从复杂的鞭痕。 悄声叹气,踩着玉阶离开了。 带着水渍的双足踩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待动静稍远些,萧衍之才回头。 看着层层纱幔落下后,向前小跑着的背影,无言轻笑了笑。 华光池内,托盘还浮在水面上,但酒壶和葡萄皆已沉入池底。 萧衍之翻身上到池畔,低头看了看这一片狼藉,神色不明,遂抬手推开窗棂。 冷风灌入,他深吸两口,将心中难言的燥热勉强压下。 殿内这般,任谁看了都会止不住多想。 半炷香后,萧衍之裹着来时的衣衫出来,桑晚已换好衣裳,脸颊微红。 元德清忙用大的锦布替帝王擦拭水珠。 萧衍之看了眼安顺:“内殿由你独自打扫干净,不许旁人入内。” 桑晚暗暗咬着嘴中软肉,别扭地转过身,假装在看铜镜。 安顺压下心中怪异,单膝点地:“嗻!” 第84章 次日清晨,不知是不是泡了温泉的缘故,桑晚睡得很沉。 从迁到凤仪宫后,帝王一般还未散朝她就醒了,今儿怕是已经下朝,连萧衍之从她身边起身的动静都没察觉到。 她掀开床帐,揉着太阳穴起身,朦胧间,在殿内一旁的贵妃榻上见到了个熟悉面孔,正冲她笑的恬静。 “世子妃?” 桑晚见过她有多疯癫,自然不会再被她这温柔无害的脸欺骗。 今日东夷使臣要去面圣,东陵婧这个时候出现在她宫里,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不在正殿等候,却直接入了内殿,有些过于熟稔了。 “桑姑娘,好久不见。” 东陵婧用帕子轻掩着唇,打了个哈欠,语调温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此话怎讲?” 珠月低头过来替她穿上外衫,桑晚坐到妆台前,侍奉的宫女捧着温水进来,皆不敢向贵妃榻上的东陵婧看去。 姚绍明在京中风评不好,连带着世子妃也被波及。 东陵婧悠悠然地起身,侍奉她的婢女跪地替她穿着绣鞋。 “秋狝时初见,你还怯生生地唤我一句娘娘,这些日子未见,气度都不一样了,凤仪宫果然养人。” 今时不同往日,初见她时,桑晚还不知道和萧衍之有那样深的缘分,只当自己一时得宠罢了。 她并不解释,反而问道:“你是如何说服安顺,进到寝殿的?” 安顺原是萧衍之身边侍奉的,不会不知道东陵婧温柔的外表下,有多疯。 桑晚到现在还记得,她将匕首放进自己手中,教她杀了桑慧月的场景。 见她无动于衷,便手起刀落,桑慧月血溅当场,胳膊上划出好长一道血口。 东陵婧已经起身,站到桑晚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重要吗?” 桑晚透过铜镜看向她的眼睛,薄唇轻启:“若是他的错,自然该罚。怎能叫贵客来内殿等我,岂不失了规矩?” 她话说的婉转,但任谁都听得出,寝殿这种地方,若不是亲近之人,怎能随意进来。 身后忽地传来东陵婧抖着肩膀的笑声,连带着搭在桑晚肩头的手都在动,脸上满是欣赏。 “桑姑娘果真不一样了,我就说,在陛下身边跟了这么久,怎会一直胆小怯懦下去,将来如何服众。” “单从这一点上,我的确要向世子妃学习。” 桑晚侧身,看向珠月,意有所指。 珠月抿唇跪地:“世子妃娘娘说,若不允她入内殿,等下出宫,便要请二姑娘去府中喝茶……” 桑晚被气笑了:“幼稚。” 秋狝舞女构陷她时,东陵婧站出来替她说话,她至今还记得。 所以并不信世子妃真的会拿桑芸心来威胁。 再说,桑芸心那儿有萧衍之的龙影卫护着,出不了事。 “我说的可是真的,桑慧月和桑绮南在世子府,请她去府中看看也不是不行。” 东陵婧挑眉,把着桑晚肩头让她坐正,而后低头和她脸颊贴的很近,看向眼前的铜镜。 “还是想问一嘴,真不想亲手杀了那两人?” 桑晚笑容僵硬,“何必脏了我的手,在世子府,她们也不好过吧。” 东陵婧好似面带失望地站直,“那可不好说,桑绮南最近可得宠的很,将世子哄的满面春光,桑慧月却愈发狼狈了。” 桑晚心中一跳,秋狝构陷她的舞女青俪,是桑绮南母妃身边的侍女。 她当场知道母妃在玲珑坊自缢身亡的事,怎会不难受。 可那场构陷背后策划之人是桑烨和桑慧月,桑绮南全然不知情。 现在看来,她母妃的死和那侍女变作舞女来献舞,都有联系。 “青俪回去后死了,桑绮南的手笔。” 东陵婧好心提醒,盯着桑晚的面容。 献舞一事后,萧衍之将青俪赐给了姚绍明。 这样看来,桑绮南也不再是桑慧月身边那个没主见的小跟班了。 大抵已猜到实情。 桑晚:“我对世子府中的事并无兴趣,世子妃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东夷使臣面圣,我免不了要去见一面。” 她用手背轻抚着桑晚脸颊:“找桑姑娘帮我撑场子罢了。” 桑晚不解,却见东陵婧已经动作起来,将她面前的妆匣子一层层都打开。 挑捡着说:“今日我替你上妆。” 话至此,她也算知道东陵婧直接来寝殿等她的原因了。 “听闻东夷来的是世子东陵逸,你跟他不和?” 东陵婧挑的认真,还时不时对着铜镜在桑晚脸旁比较着。 “不是和你讲过,晋军当年攻破东夷皇城时,我亲手杀了皇姐?” 她说的云淡风轻,好似只是一件寻常事。 “她和东陵逸一母同胞,自然恨我,不过在他眼里,还是权利更重要,我如今远嫁晋国,他又能奈我何?” 但说起来,东夷一共两位皇室公主,东陵婧杀了皇姐,那和亲的人也只能是她自己。 无形中,亲手断绝了她和林郎的可能。 事已至此,只能远嫁晋国,但倘若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东陵婧还是会这样选。 说是和亲,其实和质子无异。 看似是东夷和太后的合作,实则是和帝王。 但不论是谁,东陵婧都是那个夹在中间被抵押为质的存在。 桑晚张了张唇,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道:“这就是你让我杀桑慧月的原因?” “仇人嘛,自己动手才痛快。” 东凌婧仍旧是这张温柔无害的脸,转头让宫女搬了个小圆凳,坐在桑晚身旁,将她身子扭向自己。 “先别动,给你描眉。” 替桑晚描眉的手上还戴着那枚骨戒,没记错的话,是人骨所制。 听她自己说,在世子府地下养了三两男宠,都有和她心上人林郎的相似之处。 比如这枚骨戒,它的主人,便是因着那双手像极了林郎…… 东陵婧的眼里满是认真,桑晚本还在犹豫,要不要陪她去这一趟。 第103章 但两人挨得很近,呼吸交织,她好似从东陵婧的脸上看到了她的从前。 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从原本的温柔良善,变成了今日这幅模样。 一静一动,心思各异。 东陵婧手中已经换了胭脂,珠月悄然起身,站到桑晚身侧。 殿内忽而安静极了,只有两人很轻的呼吸声。 面妆完成后,她又将先前挑好的步摇在她发髻上缓缓插入,从颈饰到耳饰,再到最后的衣裳,都是东陵婧把关亲自挑选。 珠月呆呆站在一旁,对桑晚的打扮眼前一新,不知该作何评价。 眉尾微微上挑,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傲气。 看惯了她的淡妆,骤然这般浓妆,竟美的惊心动魄,让人挪不开眼。 身份地位,此时再看,一眼华贵,气势凛然。 白皙的面容下朱唇轻点,和窗棂外釉瓶中的落雪梅花相得益彰。 东陵婧拉她到院中,走起路来耳坠随着衣摆轻晃,摇曳生姿,不经意露出腕上的翠镯,触手生温,通透无暇。 桑晚没想到第一次盛装打扮,竟是因为东陵婧。 稍稍有些不自在,“现在就去面圣?” 东陵婧摇头:“不急,桑姑娘地位显赫,慢些又何妨?” 桑晚这才注意到她腰间原本别着她父王送的匕首,现在只余镶着宝石的刀鞘。 估计是入宫时,将利刃扣在了宫门处。 两人回到正殿,宫女上前斟茶。 桑晚:“你就这样光明正大的来我宫里,不怕太后知道了多想?” 她是姚绍明的发妻,也代表着东夷表面上为太后一族所用。 “不怕。” 东陵婧端起茶盅轻啜两口:“本就是太后吩咐我接近你,叫我打探一二,两全其美罢了。” 她说的心安理得,桑晚无语一瞬。 头一次有人把接近她,说的这么直白脱俗。 桑晚一动一静,都美极了。 东陵婧隔着香炉坐在她对面,嗒的一声放下茶盅。 “你如今入主凤仪宫,不会还没和陛下享云雨之乐吧?” 桑晚身子瞬 间一僵,想到昨儿华光池内的景象,摇头道:“世子妃还真是什么都敢问。” “看来是没到最后一步。”东陵婧养了男宠,说起话来难免直接。 桑晚羞赧,别过头去:“你再说,我就不去了。” 东陵婧掩唇轻笑,心知桑晚的威胁和她一样毫无威慑力,学着她说:“幼稚!” * 宣和殿内,笑声四起。 小太监通传后,带着桑晚和东陵婧入内。 美人莲步轻移,身姿婀娜,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宫廷的繁华之上。 周身萦绕着龙涎香的气味,久久不散。 两人齐齐拜下,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风范,美的令人哑然。 萧衍之目光怔了怔,就再没从桑晚身上挪开,起身亲自将桑晚迎到御案之后,一同落座。 “阿晚今儿……甚美。” 东陵逸笑容温和,只略看了看桑晚,就对东陵婧嗤笑了声。 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殿内这些人听见。 桑晚视线扫过他,风度翩翩,十分俊朗,只是眼中对东陵婧透漏出的不喜,着实伪善。 “世子妃先前在凤仪宫小坐了会,便一起来了。” 东陵逸本没多留意桑晚,早就听闻萧衍之不喜女色。 桑晚的出现虽让他讶异,却不值得他留心。 但听桑晚说到凤仪宫,他才再度将目光投向御案。 “陛下要立后了?” 第85章 桑晚美艳惊人,萧衍之迟迟没有挪开眼。 她被看的不好意思,默不作声地别过头,恰好和东陵婧忍笑的双眸对视,顿时破功,都悄悄勾起了唇。 帝王尽收眼底,并不戳穿。 含着笑,状似无意地问:“朕数月前从南国带回一位公主,甚是宠爱,消息还未传至东夷?” 萧衍之说的委婉,并未提南国国灭一事,此番话语,算默认了桑晚的后位。 东陵逸当即起身,拱手在胸前,字字诚恳。 “臣的确不知陛下内宫之事,且天子言论,除却京都,也无人敢传,东夷既已归降,为晋国定绝无二心。” “紧张什么,朕不过随口一问。” 萧衍之挥了挥手,“坐吧。” 东陵逸笑容牵强,颔首作揖,这才重新坐下。 连带着东夷使团里的另外两人,也悄无声息向东陵婧看去。 她这个世子妃,倒是养尊处优,衣着华贵,现在还攀上了晋国未来的皇后,地位显赫。 比起曾经在东夷做公主时,尊贵不少。 东陵逸:“东夷虽与太后假意合作,但她并未传递过多信息,只让我们在北狄和东夷附近,搜查当年江州贪墨一案流放官员的后续踪迹和信息。” 东夷兵力薄弱,迟早会被攻占,所以在晋军来犯时,早就做足准备,顺势归降,自降为王。 从此背靠晋国,也不再惧北狄,还能守住东夷范围内的领土和人文,不失为一件好事。 再看如今南国被灭,皇室死的死,逃的逃,东夷王更觉自己当年的决策十分明智。 萧衍之眼皮略抬了抬,表示在听。 御案下的手却紧紧扣着桑晚,一下下在她腰间打圈。 桑晚微微低头,不断抿唇,手指在帝王腿上掐着,试图阻止。 却换来一串细密酥麻的触感,只得老实下来,极小声说:“陛下别闹。” 宣和殿十分宽阔,御案离得远,他们并听不见。 东陵婧却从桑晚脸上看出端倪,对自己这一早上的打扮成果十分满意。 东陵逸急着表忠心,并未注意。 “这几年能查到的东西,在东夷的龙影卫暗桩皆已上禀陛下,送去给太后的都是假信。” 但东夷查出的有用消息微乎其微,当年被牵连的官员流放后,姚氏赶尽杀绝,在那一带死的死,伤的伤,都没有撑到最后。 所留之物也不过可怜人的家当,帝王命人将东西保存妥善,意欲待沉冤得雪后,在江州给他们立一座碑,建个衣冠冢,也算是归乡了。 萧衍之淡淡嗯了声,手也不再乱动,只还揽着桑晚,看向座下的东陵婧和东陵逸。 “世子细心,此次入宫少不了要面见太后,向她复命,郡主既是荣国公府的世子妃,便带你王兄同去吧。” 太后单独见东夷郡的使臣,总归于理不合,但若是东陵婧这个弟妹带去的,那便合情合理。 姚绍明是荣国公姚安志与发妻柳氏老来得子,作为嫡出的小儿子,姚安志对其甚是溺爱。 三十多岁了还是世子,终日寻欢作乐,一世无成。 而姚淑兰则是荣国公的嫡长女,算起来,东陵婧和太后还是妯娌关系。 只是姚淑兰及笄后就入了后宫,没多久成为先帝宠妃,那时姚绍明尚未出世,姐弟两人感情并不深厚。 且姚绍明在太后眼里,就是个被养歪了的弟弟,不仅不中用,还顶着她和荣国公府的名号,处处惹祸,声名狼藉。 东陵婧挑眉,向来不屑以姚绍明的世子妃自诩,称呼上自然也不会守着规矩,将自己视作“臣妇”。 直爽道:“我把桑姑娘打扮的这么惊艳,可不是让陛下诓我带王兄去见太后的。” 姚淑兰虽不满姚绍明,但对东陵婧却十分欣赏。 身为东夷的郡主,虽已成婚,但和世子夫妻不睦,对府中妾室视作蝼蚁,心狠手辣,果断又不留情面。 不知有多少人,是被她那张温柔的外表所骗。 因着东陵婧的身份背景,又得太后赏识,姚绍明并不敢对她怎样。 “郡主还有旁的事?”萧衍之问。 东陵婧神色不明,帝王轻笑:“来人,先带世子和两位使臣去后殿歇息。” 萧衍之话音落下,殿内侍奉的太监便对东陵逸作揖:“世子殿下,请随奴才来。” 东陵逸站着不动,半眯着眼,玩笑道:“有什么话,还是王兄听不得的?” 东陵婧最厌恶他的伪善,故意说:“那可多了去了。” “婧儿,切莫过分,让陛下为难。”东陵逸挂不住脸,捏着兄长的口吻。 “王兄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东陵婧声音懒懒,只在他唤出那声婧儿时,眼皮微颤了颤,便再无多余表情。 任谁都看得出,两人有多不和。 萧衍之吩咐完便低头和桑晚说话,并不搭理他们的拌嘴, 东陵逸在太监的又一遍催促下,抬腿阔步离开。 桑晚冲萧衍之无辜地眨了眨眼,低声解释道:“秋狝舞女一事她替我发声,今日我来,权当还她人情。” 帝王岂会不知她的心善,且桑晚是有私心的,也想在使臣面前露面。 待东陵逸的背影彻底消失,东陵婧才郑重其事地跪在大殿中央。 第104章 “我确有一事相求,唯有陛下可以帮我。” “你夹在朕和东夷、太后三者之间,为棋为质,凭什么觉得朕会帮你?” 殿内的宫人也随着东陵逸一起离开,帝王说话更是一针见血:“东夷王送你只身入京和亲,就是已经舍弃你了。” 东陵婧笑容凄美,显然早就猜到这些。 “姚氏一族的结局,注定满门抄斩,父王和您约定,到时候提前判我与姚绍明和离,待功成身退,接我回去,届时,恐怕也是我的死期。” “我杀了嫡姐,父王和王兄大抵要处置我,却不得不送我来和亲,遂囚禁林郎,以威胁我听话做事。” 林郎的事,最开始是那日初见东陵婧时,孟涞讲给桑晚的。 想来龙影卫在东夷的暗桩已经打探清楚,萧衍之早也清楚东陵婧的底细。 “东夷王和朕说,你还有心上人,要接你回去完婚,请朕务必赐你和离。” 萧衍之说完,东陵婧便冷笑:“黄泉路上的鸳鸯,怎不算完婚呢……” “他从不为我考虑,难得替我着想了一次,还是因着要捉我回去处决,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东陵婧平静的面孔下,有种淡淡的疯感和死气。 桑晚蹙眉:“我记得你说,那个镶满宝石的匕首,是你父王相赠,既如此不和,何必日日戴在身上?” 东陵婧摸了摸腰间的刀鞘:“我拿这个,杀的姐姐。父王所赠之物就是好用,削铁如泥,杀起人来……” “好了,朕不想听这些。”萧衍之打断道。 她无所谓的笑笑:“险些忘了,桑姑娘胆子小,受不得吓。” 桑晚胆识见长,已经不会被区区几句话就吓到,冲萧衍之轻摇了摇头。 佛教言,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身边所遇之人,的确各有苦衷,她不是圣人,这世间亦无人能真的普度众生。 萧衍之回归 正题:“东夷虽然归降,但仍是藩王,世代承袭,朕不能插手。你凭什么觉得,朕会帮你?” “因为我知道一个关于先帝的秘密,连陛下身边的龙影卫都不知情。” 东陵婧抬头,和帝王对视:“若足够交换,陛下便帮,若不能,权当我送陛下一条信息罢了,况且只是救下我和林郎,不会影响东夷什么。” “好,君子协定,朕不框你。” 萧衍之一口应下。 桑晚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她就觉得,今日东陵婧找她,绝不只是撑场面这么简单。 原是以她为由,换来单独和帝王谈条件的机会。 也是聪明人,知道看在桑晚的面子上,萧衍之不会拒绝。 “在太后身边跟了几十年的太监总管康明,是先帝培养多年的亲信,陛下的母妃姜嫔当年自缢身亡,是康明去劝说,只有她死了,太后才会全心全意的培养陛下您,但这句话,是先帝的吩咐。” 东陵婧笑得嘲讽,谁能想到逼死姜嫔的不是太后,而是先帝。 “太后只知宁王痴傻或许是先帝手笔,不敢让宫中留下有姚氏血脉的皇子。” “却不知陛下您,就是先帝亲手推到太后手中,让她一步步辅佐长大,最后坐上皇位,致使荣国公府走向倾颓。” 桑晚越听,眉头越深。 这是晋国皇室辛秘,就连她都是秋狝结束,在法华寺见过慧明方丈后,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东陵婧是如何知晓的? 偏她不知死活地望向萧衍之。 “所以啊,先帝看着您外祖被冤灭门,并同意将陛下过继到太后膝下抚养,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怎不算和我父王一样呢?” “一样的枉为人父。” 萧衍之眼神危险:“你是如何知晓的?” 东凌婧:“大半年前去寿康宫,康明身边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和林郎声音像极了,只是年岁老了些,不似林郎年轻。” 东陵婧又恢复了一惯温柔的面孔,垂眸看着地面,似是回忆。 “太后暗中把他赐予我,可惜那样一张脸,还是太监身子,配不上林郎的声音,我就慢慢折磨他,想让他一点点死。” “有日醉酒,我在地牢发疯,说了许多,他为求保命,便道出皇家辛秘,陛下若觉得有用,我回去就不杀他,若无用,最后我难逃一死,他亦得死。” 桑晚眼中复杂,萧衍之已起杀意。 他的确想让康明死,是因为康明几乎贯穿了他从稚子到现在的所有时段 太后罚他鞭子,其中不乏有康明动手的时候。 现在告诉他,康明是先帝的人,于萧衍之而言,无疑又是心口上的一刀。 太后对他再如何不好,终究抵不过他的父皇。 是先帝,亲手促成了这一切。 桑晚暗暗握住萧衍之的手,被他反手圈住,力气之大,还在轻颤。 片刻后抬眸,对东凌婧说:“知道这么多,你就不怕,朕先杀了你?” 第86章 “万寿节和年关将至,东夷使臣已经入宫,我现在是制衡三方的唯一棋子,短时间内,陛下不会杀我。” 东陵婧也只有在这种关键节点,才能趁机提条件。 萧衍之哼笑:“世子妃当真胆识过人,敢同朕讲这些。” 桑晚隐隐揪心,萧衍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若惹急了帝王,还真有可能杀了东陵婧。 “赌赢了,尚有一线生机,若赌不赢,横竖都是死,不过搏命一场罢了。” 她语气平静,仿佛那个要死的人不是她一样。 “不知这条消息,够不够换您成全我和林郎?” 东陵婧话音落下,宣和殿内有一瞬的安静,气氛顿时凝固。 桑晚侧头,发髻上的步摇轻摆相撞,发出一串细密的叮铃声。 微微上翘的眼尾,被脂粉勾勒的一片粉红,帝王和她挨得极近,不由得目光一怔。 若说美。色。诱。人,桑晚何其无辜;可若说不是,东陵婧将她妆扮的……实在勾人心弦。 萧衍之轻咳了声,收回视线扫向御案下跪着的东陵婧。 “朕可以保你,但代价是终身为质,不得离开京城,你只能活在朕的眼皮底下。” 东陵婧笑着叩首,眼泪自眼角无声滑落:“求之不得,多谢陛下成全。” 那东夷,的确也没什么值得她回去的地方。 桑晚对她的初印象还是一个温柔的疯子,心思狠辣果决。 如今听完来龙去脉,倒觉她有几分可怜。 “至于你那林郎。” 萧衍之语气微顿,“朕会让龙影卫去探查,但不能保证他还活着。” 东陵婧离开东夷已有几年,她双眸微颤,抬起头缓缓说:“我明白……” 萧衍之轻捏了捏桑晚细嫩的指尖,数月前,他带兵讨伐南国,也生怕听到桑晚已经不在的消息。 还好,他和桑晚,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起来吧,带东陵逸去见太后,顺便将康明的事告诉她。” 这样辛秘的事,可不能叫他一个人在心口上拉刀子。 更何况,康明恐怕知道的不止这些,太后说不定要动私刑。 东陵婧霎时明白帝王的意思,起身看了眼桑晚复杂的眼神。 “桑姑娘今日可是帮了我大忙,待你来日封后成婚,我必奉上大礼。” 萧衍之:“收起你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安安分分的,就是最大的礼。” 东陵婧走后,萧衍之才侧身坐着,仔细打量桑晚。 “朕的阿晚这样妆扮起来,绝美。忽而有点明白,从此君王不早朝为的是哪般了。” 桑晚被看的羞赧,刚颔首低头,就被萧衍之轻捏着下巴和她对视。 “这样好看,阿晚素日怎不妆扮一二?” “我还是喜欢简单点,自然又家常……” 桑晚和萧衍之离得极近,呼吸交缠间,她轻抿红唇。 “你说得对,朕日日与你相见,的确不必盛装打扮,反倒显得生分了。” 萧衍之很喜欢家常二字,皇宫之大,这是属于他们间独有的默契。 桑晚认真点头,下一瞬,就被帝王噙住,又快速松开齿关。 她吃惊的呜咽了声,遂捂着唇向后躲去:“陛下作何咬我?” “阿晚红袖添香,朕实在喜欢得紧。” 萧衍之抬手摩挲着她殷红的唇瓣,指腹柔软,让人忍不住想再度俯身。 …… 寿康宫。 东陵婧和东陵逸行了拜礼,姚淑兰笑容和蔼。 身边坐着萧承基,已不似从前那样痴傻,心智虽已恢复,却还停在幼年,事事皆需太后亲自教导。 难得见到她慈母的一面,也是一派其乐融融。 她轻抚着宁王的手,“承儿,这是舅母,荣国公府的世子妃。” 萧承基的脸上有些生怯,“舅母好。” 东陵婧面色一怔,虽不喜这称呼,却不得不起身见礼:“王爷万福。” 第105章 姚淑兰温和地说:“母后是怎么教你的?” 萧承基思索片刻,一字一顿:“舅母不必多礼。” 东陵逸早就听闻太后自己的皇儿患了沉疴,不曾想居然好了。 起身拱手连连:“恭喜太后,巧遇神医,殿下得以恢复,娘娘便有了指望。” “都坐吧。” 姚淑兰已不再年轻,最近人逢喜事,眼角的褶子都笑出许多来。 “这几年,东夷有劳世子帮扶了。” “不敢当,臣分内之事。” 东陵逸到这比在萧衍之面前放松许多,心知和太后的关系,只需维系表面就是。 “哀家的弟弟不争气,后宅之事,委屈世子妃了。” 她惯会拉拢人心,看向东陵婧的眼中似有心疼。 “好在你是个懂事的,又识大体,有你在府中看顾,哀家很是放心。” 东陵婧纵然厌烦,对上东陵逸还能回怼,但若是太后,面子功夫总要周全。 她时不时笑笑,听东陵逸和太后虚与委蛇,几个来回后,又说了许多旁的,终于有要走的迹象。 东陵婧起身浅笑:“王兄先回去休息吧,我难得入宫一趟,想和娘娘絮会儿家常。” 她们本是妯娌关系,这样说也并无不妥。 只是从宣和殿到寿康宫,她接连两次支开自己,不得不让东陵逸多想。 东陵婧说完,就连太后眼底都闪过一丝讶异。 她笑着应下,让佩兰带走宁王,看似和蔼的冲东陵婧招手,“过来坐到哀家身边儿。” 东陵逸笑容牵强,终是皱着眉告退。 “世子妃今晨去了凤 仪宫?“姚淑兰问。 东陵婧听话的坐过去,心想果然自己的行踪都在太后掌握之中。 只是到了御前,她便没了耳目,无法探知消息。 遂颔首道:“秋狝时我帮了桑晚,今日我去,她并不会拒绝,一来二往的,关系自然会好起来。” 太后嗯了声,先前对桑晚颇有意见,自从宁王好起来后,姚淑兰便不大在乎这些了。 更多的,是她的皇儿,终有一日可以继位。 东陵婧心不在焉,环顾一周:“今日怎不见康公公?” “他年纪大了,不用日日来前边儿伺候。” 姚淑兰知道东陵婧对姚绍明没有感情,她因为林郎被逼和亲的事,早已不是秘密。 “怎么,那个小太监不合你心意?” “并非,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我觉得应该让娘娘知晓。” 东陵婧老神在在,按萧衍之的吩咐,将说给帝王的话,又给姚淑兰讲了一遍。 果然,太后紧咬牙关,脸上肉都紧绷起来,暗暗握拳。 “来人,传康明!” 她看似算计一生,又怎会甘心这么多年所走的路,居然都是先帝步步为营铺好的棋路。 康明的年纪在太监中,已经算得高寿。 就连弓腰见礼的动作,都迟缓不少。 发现东陵婧同在,微微怔愣,“世子妃万福。” “康公公,你在哀家身边侍奉多久了?” 太后问的突然,佩兰送宁王后,回来便听到这句,脚步也是一顿。 康明思索片刻,“娘娘入宫的第二年,晋升贵妃时,奴才便在了。” “这么多年,先帝都让你做过什么?”姚淑兰声音幽寒。 康明猛然抬头看向太后,又恍然大悟的看了眼一旁的东陵婧。 随后大笑着跪下,言行疯癫:“娘娘知道的太晚了,都太晚了……” “宁王殿下痴傻多年,娘娘诞下公主后无法再育,桩桩件件,皆有奴才的功劳。” 他活到这般岁数,显然已经不惧死亡,看起来像在心中憋了许久,隐隐自傲。 “但是娘娘,先帝给奴才的最后一道暗旨,就是效忠于您。” 东陵婧眉头深皱,她不大想听这么多。 可姚淑兰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也不好张口离开。 康明自嘲道:“奴才替先帝做了许多,自问不能全身而退,却也不是彻彻底底的恶人,可先帝最后一道旨意,却将奴才彻底推向您。” “奴才分明恨透了姚家,却不得不守着先帝旨意,这么多年,也替您做过许多恶事,奴才时常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是为复仇,还是为先帝效忠。” 姚淑兰听过姚氏先祖曾做出的事,抓童男童女放血炼丹,以求长生之术献给晋国的开国皇帝。 虽未真的见过,可若算算时间,以康明如今头发花白的模样,倒也不无可能。 康明哂笑:“看来娘娘也能猜到,奴才为何记恨姚家。” “但奴才后来想通了,为先帝效忠,就是复仇,毕竟先帝就是要让姚氏覆灭啊!” 他笑声渗人,东陵婧不语,却能感到姚淑兰身体发颤。 “先帝连自己的皇儿都下得去手,同哀家相比,又有多仁义!” “先帝是为保江山,不落奸人之手!”康明义正言辞。 姚淑兰却满是嘲弄:“你去问问陛下,先帝一手算计出的帝位,萧衍之坐的可还欢喜?恐怕对先帝的恨,不必哀家少!” 太后无法接受,千方百计的让萧衍之失去亲族倚靠,沦为自己所用,居然都是在为先帝做嫁衣。 更可笑的是,桩桩件件,先帝皆知。 甚至还在背后做推手。 也难怪萧衍之上位仅一年,就有能力将大权握在手中,姚家接连遭受重创。 背后恐怕少不了先帝的布局。 “承儿已经治好,用不了多久,这江山还是哀家的。” 姚淑兰眼底猩红,“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康明缓缓摇了摇头:“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奴才活到这把年纪,已然死而无憾了。” 康明,慧明。 一个入宫做了太监,一个去法华寺做了高僧。 他与慧明,总归还有一人活着,能看到姚家的结局,这就够了。 “那就在地下好生看着吧。” 太后冷笑着吩咐:“康明背主忘恩,凌迟处死。” 第87章 康明自知没有好下场,也不反抗,被拖下去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说自己没有愧对先帝。 东陵婧轻碰了碰姚淑兰还在发颤的手背:“娘娘莫气。” 太后雍容华贵的脸上,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姿。 她转头,视线一点点攀上佩兰。 佩兰心中一跳,当即跪在姚淑兰面前。 “奴婢在府邸就侍奉娘娘左右了,绝无二心。” 太后捏起佩兰的下巴,她们两个已不再年轻,可姚淑兰总能在佩兰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们本也是天真无邪的少女,随着那年入宫为妃,一切都变了。 她满心欢喜,托付终身的先帝,却处处对她设防。 表面的恩宠是假,对姚氏一族的看重也是假,就连对他的皇嗣,都下的去手。 可姚淑兰无法改变,她身在姚家,注定要走上这条路。 若不争,就是满门覆灭,只有争,才能保全家族。 “自古帝王多无情,先帝亦是如此,也不知咱们陛下,能对那桑氏女子用心多久。” 姚淑兰收回飘远的视线,将佩兰从地上扶起。 “哀家当年赐你以‘兰’字入名,如今身边也只有你了。” 佩兰自小和太后一同长大,作为家生丫头,眼睁睁看着太后从情窦初开的少女,一点点变成了世人最讨厌的模样。 身不由己。 东陵婧虽不喜姚家,但此刻心底也难免触动。 “陛下专情,桑姑娘性格温婉,平易近人,是帝王家,难得的两情相悦。” “呵!” 姚淑兰冷哼,她在深宫多年,早已不信这宫里的情爱。 “和皇帝讲感情,在这宫里,只怕要将性命折进去,权利和地位才是王道,且走着瞧吧。” 东陵婧但笑不语,太后赏识她的原因,大抵也和她的出生有关。 恃强凌弱的事她见得多了,宫中行事风格独有一套,她又怎会不知。 姚淑兰:“对了,过两日少不了要和使臣游京,哀家会让徐若彤和承儿一并去,届时你也同去,帮哀家看顾着点承儿。” 东陵婧想了想徐若彤这个名字,隐隐有些陌生。 “是宁王殿下的王妃吗?” 太后眼中不屑,“她哪里配做承儿的王妃,但留着还有用,总归要安抚一二,哀家相信你,便和你直言,别让承儿对她真的有了依赖,那徐姑娘是言官之女,嘴上功夫不浅。” 东陵婧心中烦闷,来寿康宫一趟,又接下一桩事。 却也只得应下:“娘娘放心。” “至于你府中地牢里的那个太监。” 太后话中略有迟疑,“若腻了,也不必留着。” 说话间,她用眼神示意佩兰,已向东陵婧递来一个小瓷瓶。 东陵婧心底一颤,缓缓接过:“好。” 第106章 直到离开寿康宫,她的后背还在发冷。 皇室辛秘,果然丑陋。 姚淑兰最后看她的眼神,和她往日想杀人时无异,太后或许也想杀她封口。 本质上,她们也算同类人。 但只要东夷还在一日,她就不会出事。 熬到姚家倒台,便可安心在天子眼下,做她醉生梦死的质子。 突然觉得,抱上桑晚这条金大腿,只好不坏。 再多不可能的事,帝王都给了桑晚破例。 * 使臣入京,原本热闹欢庆的场面,宫中气氛却异常低迷。 人人自危,谨慎做事。 只因跟在太后身边 多年的康明,被送去内侍监,凌迟处死。 还叫了好些人围观,不乏有被吓晕过去的,康明的唇齿被麻团堵着,呜咽中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匪夷所思的是,太后处置自己内宫太监,却派人上禀了陛下。 萧衍之回复平平,只问是否要为寿康宫物色新的太监总管,对此事显得并不上心。 太后按的罪名是背主忘恩,让众人纷纷猜测这其中缘由。 刑罚持续了大约四个时辰,围观中人大部分都是太后安排,多为后宫侍奉的太监宫女。 从前康明有多受宠,现在就有多凄惨。 杀鸡儆猴,也是给姚淑兰重新在后宫立威。 桑晚闭耳不闻,更听不得这些。 又过了五六日,北狄一行终于抵京,听闻萧梓轩在城门处办的十分热闹。 使臣入京,京中守卫也无形增强,就连宫中巡察的小队,桑晚都觉得频繁了不少。 萧衍之看完奏疏,到凤仪宫时已是深夜。 桑晚朦胧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半撑起身子,抬手掀开帷幔。 发现帝王只燃了一只烛灯,在暖炉旁悄声褪着外衫,还时不时搓搓手。 “夜深了,陛下这个时辰过来,不如宿在宣和殿,还能多歇息会儿。” 桑晚青丝散肩,裹着锦被,探出半个身子在榻边看过来。 “红绸帐暖,朕何必宿那冷冰冰的地方。” 萧衍之觉得暖的差不多了,才穿着寝衣,上了桑晚的凤榻。 “外头寒凉,朕怕惊到你。” 桑晚自然地在帝王臂膀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还蹭了蹭发痒的鼻尖。 “钟太医昨儿来请脉,说我最近身子强健很多,没那么娇气了。” “朕这样矜贵的养着,若身子再不好起来,岂非都是庸医了?” 萧衍之用下巴研磨着桑晚额前的碎发,她身形娇小,被帝王圈在怀中很是舒服。 “钟太医秋狝时为陛下解毒,率先指出巫医所为,若说他是庸医,我可不认。” 桑晚也跟着开玩笑,声音呢喃,说话时吹出的热气洒在帝王胸膛上,一片温热。 他们之间已经娴熟,桑晚一开始还会面红心跳,后半夜才睡去。 到现在,离了帝王在身侧,总是睡得不踏实,有动静便会醒来。 “朕记得,钟太医有个女儿,曾是南国后妃。” 提及钟旭,萧衍之不禁想起一桩趣事。 桑晚睡意渐浓,点头轻语:“听说在南国,陛下还威胁过钟大人。” 萧衍之对威胁的事闭口不谈:“他医术好,也算拿这一身本事救了他女儿。” “陛下睡在我这榻上,却总提钟姐姐是为何?” 桑晚本就闭着眼,往前凑了凑,隔着寝衣在萧衍之胸膛上用力咬下。 听到帝王猝不及防地吸气,才满意松开。 萧衍之哑然失笑,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你啊,小醋精。” 桑晚又舒服的缩回帝王臂弯,呼吸时发出轻哼的气音,软乎乎的。 萧衍之:“梓轩这些日子忙着接应使臣,接触的人多了,难免听到不少旁的事。” “关于钟姐姐?”桑晚问。 帝王轻声嗯了下,“她曾是南国后妃,也许之前在南国就见过柯沭,却不知何时,生了喜欢的心思。” 桑晚原本朦胧的睡意顿时消散:“陛下居然也会好奇这些!” “并非,恰好提及罢了。” 萧衍之圈紧胳膊,解释道:“是梓轩在朕面前嚷嚷,柯沭暗卫出身,十分敏锐,故而察觉到钟姑娘的好意。数日前,钟妍将她父亲做的药贴赠予柯沭,说冬日寒凉,可驱膝头寒气。” “亲自送的?”桑晚精神饱满。 萧衍之:“应是派的府中婢女。” 桑晚秀眉轻拧,依着钟姐姐的性子和经历,不大像她的作风,除非是有什么顾虑。 “梓轩自己都没和二姑娘修成正果,就被柯沭问上这事,同朕宣泄也是人之常情。” 帝王轻叹:“但柯沭曾是暗卫,无父无母,了无牵挂,才能一心为主,他大概知道这层原因,故不敢回应钟家姑娘。” 桑晚:“曾经是暗卫,现在也是吗?” 萧衍之撑起身子,好似能看到桑晚那双圆鼓鼓的眼睛:“小醋精,朕是在给你解释,你怎还愈发清醒难睡了?” 桑晚枕着的胳膊被抽走,顿感不大舒服。 “世道于女子不公,造化弄人,钟姐姐也是可怜人,我就不能多听几句吗……” 萧衍之认命的重新躺下,将胳膊横着放回去,怀中重新贴上桑晚柔软的身段,喉口一涩。 “龙影卫虽已在明面定了品阶,但大多仍在暗中办事,柯沭是龙影卫的首领,自然要以身作则。” 眼见着桑晚没声了,帝王又说: “但龙影卫原是先帝暗中建立,只为辅佐朕夺权,这么多年过去,里头更迭轮替不少,既然已经在明面上,除却暗桩,都不算是暗卫。” 桑晚枕在萧衍之胳膊上,轻轻点头。 “我明白的,钟姐姐兴许也不想再嫁了,只是柳暗花明,又让她遇见了心系之人。” “朕虽然是暴君,但却不是个苛刻的主子,随他们意愿吧,” 萧衍之将锦被往上拉了拉,裹紧桑晚肩头。 “明晨北狄使臣觐见,阿晚可要去?” 有了前车之鉴,帝王这次主动来问。 桑晚摇头,又往里挪了挪:“听说北狄人可食生肉,粗犷凶残,我还是不去了。” “再聊会儿天都快亮了,阿晚分明是想赖床。” 萧衍之合上眼,语调渐弱:“午膳后,梓轩会带东夷和北狄的使臣去东湖游玩,听他说请了一圈的人,图个热闹,二姑娘和白梦也去,亦向朕请你同去。” 桑晚忍笑,拆穿道:“为见二姐姐,这般兴师动众,也是辛苦殿下了。” “梓轩成长不少,这次使臣接见办的挺好。” 萧衍之和桑晚很少聊这些,许是沾了她说的“家常”二字,不自觉便说起。 “那是好事。” 桑晚在萧衍之怀里翻了个身,“东湖好玩吗?若结了冰,可在上头走走?” “开春后景色宜人,这会儿阿晚全当看个热闹吧。但还没到踩冰的时候,刚入冬不久,早晚两头寒凉,白天日头高照,暖洋洋的,冰层薄脆,扔块石头过去都能裂开。” 萧衍之将背对着的桑晚往怀里圈了圈,紧紧贴着她的脊背。 “等深冬,朕带你去宫里的太华池玩,也是一样的。” 两人聊得起劲儿,又喃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睡去。 午膳后,桑晚换好衣裳,乘轿辇离宫,身边带了安顺和珠月,轿辇同平时一样,在宫门处停下,要换乘马车。 远远便看到萧梓轩身边有不少人,除了那日见过的东陵逸和两位使臣,东陵婧也在,身边还站着宁王和徐若彤。 桑晚暗暗讶异,再往萧梓轩另一侧看去,大抵就是北狄使团。 穿衣风格和中原地带俨然不一样,比起东陵逸的儒雅俊朗,北狄为首那人长相偏凶,给人不好相与的感觉。 轿辇停下,珠月搀着桑晚出来,众人向她看来,不禁皆是一怔。 比起往日的素雅,桑晚今日典雅贵气,一眼看去便身份不凡。 并不似东陵婧那日给她的妆扮,太过惊艳勾人。 萧梓轩率先回神,浅浅拱手:“皇嫂。” 桑晚含笑点头,往前走去:“听说安王殿下这次差事办的极好,陛下十分称心。” “没办砸了给皇兄丢脸,就是万幸。” 萧梓轩小声说着,再转身想介绍时,东陵逸已经拱手施礼,因着并不知晓桑晚名号,故而不言。 只是宁王忽然往后缩去。 东陵婧和徐若彤一左一右,安抚着萧承基的情绪。 他糊涂多年,记忆混乱不清,却对一些极端时刻记得异常清晰。 学着萧梓轩的称呼唤道:“皇、皇嫂好。” 他失了心智,饶是恢复,也需 要时间培养,才能和常人无异。 桑晚微微讶异,浅笑道:“宁王殿下认得我?” 萧承基点头,“菊园,鞭子。” 第107章 桑晚恍然大悟,数月前太后邀桑晚菊园赏花,萧衍之圣驾忽临,抱起跪地的她,随手罚了宁王一顿鞭子。 那时桑晚还惊讶为何如此,后来才知,不过是将太后施加在他身上的,也让宁王感受一下罢了。 她笑笑,“还没恭喜殿下,沉疴痊愈。” 萧承基心中记得姚淑兰所讲,要有王爷威仪,咬着牙没再后退,“多谢皇嫂。” 他的心理还停在十来岁,对桑晚避如蛇蝎。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单纯直白,心知如果惹到眼前这个穿着贵丽的女人,皇帝不会让他好过。 萧梓轩从中缓和,为桑晚引路去最前面的马车。 路过北狄使臣时驻足:“这位是北狄王子契蒙。” 跟在他身后的也有旁的北狄侍从,契蒙腰间穿戴的不知是狼牙还是什么,的确比旁人要多几颗。 桑晚浅笑,“王子安好。” 他们那边是部落制,契蒙所在的部落最是强大,统领北狄多年。 契蒙说着桑晚听不懂的话,身侧另一侍从微微欠身:“王子说,娘娘貌美,似天上月,在我们北狄是最高夸赞了。” 桑晚礼貌笑着,压下心中好奇。 待继续往前走去,萧梓轩才悄声解释:“北狄以游猎为生,土地贫瘠,粮食耕种少,冬日时常和边境的晋国村民发生抢夺冲突,已经僵持了两代人,所以他们多少听得懂中原话,也会讲。” “那为何不讲?”桑晚问完,又觉不妥。 萧梓轩已经说道:“因为这是宫里,先前在城外接到他们时,还同臣弟讲的中原话,进宫后代表的就是北狄,不能再讲。” 安顺已放下马车的脚蹬,桑晚顿悟,转身调侃道:“这几日不见殿下,说话做事越发有王候风范了。” “皇嫂谬赞,是孟大人教得好。” 孟涞嘿嘿笑着,和桑晚独处时又好似从前那副。 “待会儿路过东隅林夫人府邸,会接芸心和白梦姑娘、钟姑娘一道儿,没另外安排,和皇嫂同乘一车。” “你倒会做顺水人情。” 桑晚笑着应下,转身上了马车。 萧梓轩和萧承基他们同乘的马车在最后,中间两辆则是东夷和北狄使臣。 一行几人,浩浩汤汤的出去,惊动了不少沿途官员。 去东湖并不路过盛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方,那里人多口杂,也不适合多人同游。 除了饮酒作乐,也别无特色,故而萧梓轩将位置定在东湖。 马车驶出没多远,便在京郊停下。 桑晚和接上车的三个姑娘聊了一路,笑声四溢,连带着在外驾车的安顺都笑口难合。 虽是冬日,这里贩卖的小商还有蛮多。 长廊沿着左侧往上,看不到尽头,若上去登顶,想来能看遍东湖盛景。 湖畔上停的船多到数不过来。 从接人的小船,到约莫两层高的客船,应有尽有,只是现在湖面结了薄冰,并不在运作的时候。 桑晚惊讶:“这里居然还有走水路的商船?” 商贩也是直爽,笑起来眉眼弯弯。 “姑娘是第一次来这儿吧,那是花船,冬日各个坊中选出的花魁,开春后便会宿在花船上,千金一夜,东湖直通郊外,再醒时,船已驶到旁的地方了,可谓快哉。” “现在花船上的装饰都已去掉,春日里会再度点缀的灯火通明,难怪姑娘不识得。” “你少说两句吧,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会知晓这些风流事。” 另一人和他年纪一般大,连忙捂住方才说话人的嘴,又冲桑晚作揖:“我兄长心直口快,冲撞了贵人,对不住。” 白梦站在最后,和钟妍挽着。 桑芸心在京城呆久了,也知道那是什么,暗暗忍笑,替桑晚冲商贩摇了摇头,缓解尴尬。 后面三辆马车陆续停下,契蒙率先下来,“还以为陛下会驱逐商贩,图个清净。” 东陵婧和宁王、安王在一块,最后下了马车,缓缓走来。 最后还跟着心有不甘的徐若彤。 契蒙说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带着北狄特有的口音,但不妨碍桑晚能听懂。 东陵逸也凑过来,“晋国文人雅士居多,何必驱逐?本就是让我们使臣,多领略一下风土人情。” 桑晚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契蒙很不客气:“哼,战败国罢了,如今沦为晋国走狗,还敢在我这犬吠!” “——你!” 东陵逸哪能想到契蒙这样不留余地,气愤不已。 “如何?” 契蒙挺了挺胸膛,将衣衫绷得很紧,可见肌肉结实。 再加上契蒙长相本就壮硕凶蛮,东陵逸与其相比,更像文弱书生。 桑晚头疼不已,那两名商贩已经吓傻跪下,连连请罪,以为得罪了大人物。 安顺收到桑晚眼神,过去将那两人扶起,恰好萧梓轩三两步过来,气氛僵持不下。 谁曾想,萧梓轩过来不言其他,看见桑芸心先傻乐。 契蒙露出一个怜悯的眼神。 “在我们部落,看上的女子驮在马背上游走相告,再回去就是自己的了,哪像你们,私底下见个面和要命似的,这在你们中原,好像叫什么私相授受?” 桑芸心当即面色一黑,扭过头去,不再看萧梓轩。 萧梓轩愣了愣,轻咳几声:“这就是王子不对了,风俗习惯不同而已,北狄的行迹放在中原,那可是强抢民女,要下大狱的。” 第88章 契蒙剑眉竖起,雄厚的声音十分冷冽。 “即便风俗不同,安王也不用把下大狱挂在嘴边,看不起北狄人,还发帖请我们来朝贺作甚?这难道就是晋国的待客之道!” 北狄王子三言两语,便给萧梓轩安了这样大的一顶高帽。 安王急着反驳:“哪有这层意思,王子勿要乱说,以免影响两国邦交的友谊!” “友谊?”契蒙心有不服,“我看是早就不顺眼吧。” 话音落下,契蒙身边的使臣忙拦住他,对萧梓轩赔罪。 “安王殿下莫气,我们王子性情急躁了些,此次前来朝贺,我国君上特有嘱咐,以求两国世代太平。” 至于是何嘱咐,对着手无实权的萧梓轩,他自然也不会提及,且时候未到。 契蒙想起临走前父君所言,也只好悻悻闭嘴。 他身边的使臣,是北狄君王的亲信,不得不礼让三分,在晋国,更少不了要听他几句。 萧梓轩见状也不再多言,气氛尴尬之际,马蹄声响起。 在他们的马车后,又急匆匆停了一辆华丽座驾,小厮动作麻利地放下脚蹬。 只见柯沭率先跳下马车,凌元洲沉稳下来,孟涞打着哈欠,最后慢吞吞的被扶下来,好似没睡醒般,脚步略显虚浮。 桑晚心中暗想,今日这东湖,可有热闹看了。 孟涞揉了两下眼睛,眼瞅前方气氛僵持,脚步却是不紧不慢。 柯沭和凌元洲识趣的没走在前面,给孟涞让路。 萧梓轩心中再有气,也规规矩矩的给孟涞行了一礼:“先生。” 桑芸心听见安王这样说,也再度侧身过来。 遂看见孟涞笑盈盈地走来:“和殿 下讲过不必多礼的,臣游手好闲惯了,也没教殿下多少才学。” 场上人多,他说的谦虚。 萧梓轩虽然开窍晚,但敏而好学,力求上进,却不知为何,好似在桑芸心面前,许是表现欲过度,反而显得嘴笨。 “那怎么行,古人有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再说,礼不可废,传道——” “停停停!” 孟涞半睡半醒的眼睛当即睁大,“殿下您可慎言,臣还年轻,不急着去见先帝。” 气氛被这样一搅,顿时活泛不少。 凭孟涞谋事之才,也大概看出场上几人方才或有言语冲突。 趁机又对契蒙和北狄使臣轻抬拱手,用玩笑的口吻说: “我们殿下开蒙晚,又正值年少,初心萌动,或许言语有所冲撞,但绝无坏心,连我这先生也都是说卖就卖,诸位不必介怀。” 晋国第一权臣,年纪轻轻,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却总是云淡风轻,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不拉帮结派,忠心耿耿,名声也已传出。 孟涞的面子,他们不会不给,再说,还有凌元洲,这个镇国公世子也在。 北狄使臣客气地回礼:“孟大人哪里话,您谋略过人,连我们远在北狄,都十分钦佩。” 钟妍和白梦在人群后面悄悄看着热闹。 即便白梦和孟涞都在孟府,为义兄妹的关系,但并不常见。 若无人叫,白梦便不会离开后院,孟涞也只在书房和寝殿两点一线。 只偶尔会问管家,安排一应吃穿用度罢了。 钟妍则透过人群,时不时看两眼柯沭,但大部分视线都被一侧的凌元遮挡了去,并看不见多少。 第108章 她心中隐隐失望,却又觉得这样不好,正犹豫低头时,鬼使神差的,柯沭悄然回了头。 和她四目相对,钟妍心底猛然一颤,慌乱低下了头。 柯沭也不好意思地匆忙扭头。 做暗卫的总十分敏感,顺着炙热的视线回望,果然意料之中的看见了钟妍。 凌元洲似乎感到他的不对劲,低声问:“怎么了?” “我们做暗卫的,总是要辜负很多,注定不能生出七情六。欲。”柯沭说着,小幅度摇头。 马车皆由下人牵离停放,并不堵路。 但沿湖的商贩还是被这阵仗不小的惊到,都战战兢兢的,守在自己的摊位前。 离得近的,不敢抬头,稍远些,胆子大些的,才会悄悄向这边看来。 初冬时节,也有零零散散的人来,但总归没有春夏多,且看见这边,都识趣的避开,并不上前讨嫌。 东陵婧也想和桑晚她们四人走,奈何有太后的吩咐,她只能和萧承基、徐若彤走在一起,慢吞吞地跟在最后。 萧承基似有不懂:“我们为什么在最后,母后言,本王是父皇的嫡长子,又是第一个封王,理应尊贵万分才是。” 徐若彤从他痴傻时就伴随左右,到现在耐心都快告罄。 “最前面的是晋国未来皇后,其次跟着权臣和朝贺来的使臣,湖边儿的道就这么宽,所以我们只能走在后面。” 宁王蹙眉,小孩子的认知还在成长,作为长子,表情和思维却十分呆滞。 “可安王,不是本王的皇弟么?” 徐若彤不耐烦的叹气:“陛下命安王负责此次使臣入京事宜,等殿下您成长起来,再聪明些,才可以领差事。” 又觉得方才语气好像过于明显,见一旁的东陵婧并不关心这里,缓和道:“殿下别气馁,有我陪着您呢。” 萧承基却忽地攥住东陵婧的手,一脸诚恳地问:“舅母,若彤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东陵婧被吓到,骤然抽出掌心,强忍着脾气说:“殿下自重,我是你舅母,也是世子妃,切不可有肌肤之亲。” 萧承基失望地点了点头,他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徐若彤好像有点不喜欢他。 下午时分的东湖湖面,只有一层极薄的冰面,用手指按按都能轻易碎掉的程度。 前方一片欢声笑语,后面的三人却各有心事。 沿湖很快走完,便进长廊,上了阶梯,一眼望不到尽头,但若上去,东湖盛景便可一览无余。 见前面的人已经准备往上走,徐若彤是京中小姐,去过许多回,不想再上。 便劝:“殿下上去劳累,不如我陪您在湖边儿玩?” “不要,若彤姐姐累可以在这歇息,本王还没去过。” 又记着方才的举措,转身小心翼翼问:“舅母陪我上去吧?” 东陵婧看着桑晚的背影,他们已经缓慢向上走了一个阶层,并不算远,一口应下:“好!” 低头看了眼徐若彤神色的功夫,只听扑通一声。 紧接着,是桑晚的惊呼声:“——二姐姐!” 她猛然抬头,看见桑晚还好端端站着,顿时松了口气。 只见前方廊桥里,大概是契蒙嫌女子们走得慢,便想快行几步,越过去先走。 但奈何身形魁梧,向上的楼梯还架着廊桥本就狭窄,桑晚一行四人两两挽着,桑芸心应是被不小心撞到,重心不稳,跌落进湖里。 柯沭一手还攥着桑晚的胳膊,而后松开退了一步,抱拳道:“失礼了,姑娘。” 大抵是怕桑晚被桑芸心的贯力带下去,才不得不迅速做出这样的反应,将她稳在原地。 契蒙明显呆在原地,大喊着救人。 无措中面对东陵逸的指摘,怒言不是故意的,只是方才被气得,想走快些罢了。 湖面被砸出很大一片,水花四溅,桑晚揪心不已。 柯沭并不太担心,还好这里不算高,且早已防备好。 只是侍卫还没跳进水中,萧梓轩便想也不想,蒙头跳了进去。 这将孟涞吓得不轻,又喊:“王爷!哎呦,二姑娘是南国人,兴许会水啊!” 侍卫紧随其后,跳进去三两个,在水中摸寻。 湖边儿的商贩都跟着帮忙,拿出很长的竹竿向水面探去,敲碎了薄冰。 东陵婧原本要带宁王上去的脚步,也转而走向湖边,眉头紧蹙。 她是女子,自然明白什么最重要,落入水中衣服尽湿,身形外显,于女子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许是对桑晚感官不错,所以对桑芸心,连带着有几分优待,手已经解开披肩的系带。 桑芸心被冰冷的湖水激的险些抽筋,但又凭着较好的水性,三两下褪下沾水后沉重的披肩。 搓了搓小腿,转眼就见有一个影子落入水中,胡乱扑腾着。 那衣衫……她蹙眉,不是萧梓轩还能是谁? 好在东湖的水比较清澈,她向上浮动,换了口气,又潜入朝着他的方游去。 后落水的侍卫也向她靠拢。 见她在水中身形灵活,都松了口气,反观萧梓轩,根本就不会水。 桑芸心率先落水,已经抓到他,将萧梓轩往上带动,一手抓到竹竿,借力托举了下。 侍卫也恰好过来,手忙脚乱的接住安王。 东陵婧适时出声:“二姑娘,到我这儿来。” 桑芸心见她脱下披风拿在手中,眼睛一缩,迅速游到她那边,前脚出水,后脚肩头就被她裹上温热的披风。 桑晚也迅速跑了下来,什么都没说,将手炉就塞进她手中,眼睛已红了起来。 桑芸心裹紧披风,不让身形在湿水的衣衫下尽显,身体因为发冷而颤抖,也第一间向东陵婧拜下:“多谢世子妃!” 被东陵婧扶起后,又握了握桑晚的手。 “你不会水,抓我作甚,还好被撞的不是你。” 桑晚摇头,“别说这些,快去马车里暖着吧,先回府要紧。” 桑芸心却转身,看着被捞上岸,躺在岸边盖着大氅冲她傻笑的萧梓轩。 顿时气得不行,也顾不得礼仪尊卑,吼道:“萧梓轩,你是不是有病!” 第89章 这一声喊出去,东夷和北狄的使臣都愣了片刻,才走下最后一级阶梯,凑到跟前儿来。 桑芸心裹着大氅还轻轻发颤,手中虽有桑晚塞进来的暖炉,作用却微乎其微。 萧梓轩喘着气,声音很虚:“不救你,谁去应付本王的母妃。” 桑芸心说着气话:“你若出事,我也不用去应付了!” “二姐姐!” 桑晚连忙劝住,再怎么说,那也是晋国最受宠的王爷,周围都是天潢贵胄,权臣将领。 她此番言论,实在不妥。 契蒙凶相难掩的脸上,此刻也满是不知所措,见她转身过来,赔礼道:“这位姑娘,实在抱歉。” 东陵逸阴阳怪气:“若有意为之,那可是两码事。” 方才刚到东湖时,契蒙说话没给东陵逸留面子。 这会儿被他呛声,也是意料之中。 契蒙血气方刚,眨眼便从腰间抽出匕首,一把撸起左袖。 桑芸心侧身站着,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已经晚了。 刚喊了声:“王子不必!” 契蒙便已手起刀落,在左臂上霎时留下一道血口:“我们北狄人心直口快,最看不起背后耍手段的人。” 而后抱拳冲桑芸心深深行了一礼:“给姑娘赔罪!” 北狄使臣并不拦着,默不作声地用绢布简单替他们王子包扎,遂淡定放下衣袖。 还不咸不淡地瞥了眼东陵逸。 东陵婧冷眼旁观,并不替他说话。 却拽了拽他的衣角,看似弱不禁风地说:“王兄,我有些冷。” 东陵逸再如何记恨她,也不好于人前发作。 在这一刻,东夷人该是和睦的。 只得脱下肩头大氅,披在东陵婧身上,故意说:“小妹良善,也要注意自己身子。” 东陵婧毫不客气地裹着他的狐黑色披肩,侍女已上前,在脖颈前替她系着衣带。 她声音娇娇:“多谢王兄挂念。” 但心知肚明,东陵逸说的是反话。 她杀死的嫡姐,是东陵逸一母所出的亲妹妹,算哪门子良善之辈? 萧梓轩趴在岸边吐了几口水,已经晃悠悠地站起来。 侍从不知将谁的大氅也裹在了他肩头,低声说着什么。 他上前几步,看了看桑芸心,又看了看孟涞,笑得尴尬:“只能怪孟大人,没教本王南国人会水之说,还以为……” 萧梓轩越说声音越小,自知找的借口实在蹩脚。 抿唇道:“别气了,你没事就好。” 孟涞倒是没再插嘴反驳,只一味的笑而不语。 桑芸心气焰也弱下来,没了方才气急时,连名带姓吼他的冲动。 第109章 “是你没事就好。” 说完,便冲众人浅浅福礼,拉着桑晚上了马车。 安顺和珠月紧随其后,驾车往林婉柔的府邸匆忙赶去。 游湖却不得不继续,萧梓轩打着寒颤,哪里还能坚持。 孟涞:“殿下快回王府吧,过两日便是万寿节,当心染了风寒无法到场,那才是大事,这里有臣在。” 萧梓轩点了点头:“有劳孟大人。” 孟涞摆摆手,吩咐道:“快送王爷回去,再去宫里请太医瞧瞧,二姑娘那边也要去。” 侍从领命,分别下去。 凌元洲和柯沭互相看了几眼,本想来当背景板,添个人气也就罢了。 如此一来,这重任也落在几人肩上。 马车远去,孟涞回神,说着客套话继续邀请他们走上廊桥中的阶梯。 白梦和钟妍互相挽着,自然落到了最后,犹豫着还要不要过去。 说起来,她们庶民之身,桑晚和桑芸心离开后,实在没有同行的必要。 东陵婧却笑着问她们名字,谈话间,往上走去,还不忘叫上慢半拍的宁王。 徐若彤见状也只得跟上,无法躲懒。 东湖原本平整的冰面此刻碎的一片一片,只有再登高些,往另一边儿的远处看去,才是较为完整的冰面。 白梦后怕地说:“还好冰层很薄,不然二姑娘摔落,若掉进冰窟中,岂非要丢了性命。” 钟妍附和地点了点头。 她们都是自南方而来,东陵婧不想理会萧承基和徐若彤,便只得和她们有说有笑,解释南北方的不同。 徐若彤和萧承基再度落到最后,她满眼看着那个傻子宁王,心中烦闷至极。 却又不得不哄着,怕心智已经清醒过来的王爷看出端倪,日后她这王妃不好做。 进宫请太医的人脚步匆匆,但还没进宫门,龙影卫便已将消息传递给了帝王。 萧梓轩直到上了马车,还在回味桑芸心方才那声怒喝,暗暗傻笑。 都说关心则乱,桑芸心此举,怎不算是关心呢? 侍从无声叹气,还以为他们王爷是被冷水冻坏了脑子,只掀起帘子吩咐驾车的小厮再快些。 …… 一直在林婉柔那用完晚膳,桑晚才乘马车回宫。 雪狐缩在矮榻一角,殿内有萧衍之的气息,它不敢乱跑。 见桑晚回来,低低哼了两声,一溜烟扒着她衣裳钻进怀里,蹭着脑袋,好似不满她一整天都不在殿里。 且养到现在,身形一日日见长,已经和成年猫咪差不多一般大了。 桑晚抱了个满怀。 苏若取下她肩头的大氅,桑晚轻笑着点了点雪团的鼻尖,在它方才缩着的矮榻上落座。 帝王视线始终未曾离开,“朕倒是给自己捉了只麻烦精回来,这就争上宠了。” 说话间,元德清将已备好的茶水和甜羹送至矮榻的小案几上,悄然下去。 萧衍之放下书卷,将桑晚面前的甜羹伸手拉到自己面前,勾起勾唇。 桑晚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故作娇嗔:“陛下作何抢我的甜羹,若想吃,吩咐再送一份不就是了?” “还真打算,让你怀里那个小东西同朕争宠?” 萧衍之语调颇有几分傲然,盘腿靠在矮榻后的软垫上。 “听说你今日险些落水,朕担心许久,阿晚倒只记得那活物了。” 桑晚轻笑出声,将雪狐放到身旁,又唤了宫人来净手。 这才起身,慢悠悠地坐到萧衍之身前,屁股刚挨到软垫的边沿,便被身后帝王的手,攥到了腿上。 “就这样吃吧,也该朕抱会儿了。” “陛下真小气,和它吃的哪门子醋。” 桑晚并未动桌上的甜羹,侧身环住他脖子,神态自如又放松。 “今日虽说吓到我了,但二姐姐刚跌落,安王殿下想也没想,便跟着跳下去了,那架势,看着像殉情。” 说到这,萧衍之面色无奈,却也是带了气的。 “朕本想训斥他,又觉得过于苛责,便装个不知道,也就算了。” 桑晚不解:“为何训斥?” “无救人之能,还要跟着添乱,平白让旁人担惊受吓,身担要职,遇事仍不冷静,哪里有点王爷该有的样子。” 提起这事,帝王便数落了个遍。 桑晚想也知道,萧衍之已全然知晓当时的境况。 她松开环着帝王的手,虽还在他腿上,却兀自坐起来,搅动着桌上的甜羹。 “陛下倒是冷静睿智,倘若我在您身旁落水,您会袖手旁观吗?” “朕会水,又岂会旁观让侍卫去救你?再说,若朕在你旁边,也不会叫你落水。” 萧衍之会武,桑晚自然被保护的很好。 “若二姐姐为侍卫所救,落水后衣物贴身,身材尽显,于名节有损,殿下想的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碍于不会武又不会水。陛下只想到了眼前,却没想到殿下对二姐姐已用心至此。” 桑晚略有几分不高兴,“再说,情至深时,危急关头哪里想的了那么多……除非喜欢的不够多。” 她说完,低头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萧衍之后知后觉,从背后轻轻环住她,“阿晚这是变着法,怪朕不够喜欢你?” “哪有,只是觉得陛下过于冷静了。” 桑晚嘴硬,饶是心中没有萧衍之说的 那层意思,话到嘴边也变成了如此。 “阿晚说的对,还好朕没去苛责梓轩。” 萧衍之将下巴搭在桑晚肩头,轻磨了磨,说话时呼出的气息灼热。 “朕在太后身边长大,隐忍多年,很少有冲动的时候,做过风险最大的事,就是御驾亲征,南下接你了。” 桑晚手中动作一滞,又将那勺甜羹送入口中,缓缓咽下后语气软了不少。 “阿晚错了,不该对陛下不满。” “阿晚何错之有,你说的朕慢慢改,对你,朕总归是冷静不下来的。” 萧衍之的声音低沉有力,在她耳边掷地有声,“甜羹好吃吗?” 话题转移的过快,桑晚一时发愣,点了点头:“好吃……” “朕也尝尝。” 说着,桑晚感到搭在肩头的下颚好似微微张开,还往前凑了凑。 只得侧身,将勺子递去,喂进帝王口中。 见萧衍之合上嘴,满眼含笑,勾起的唇角实在难放下,桑晚才反应过来,气呼呼地将勺子放回碗中。 “陛下哄人愈发高明了,先是苦肉计让我心软,又极快的转移话题,日后我不得被您哄得团团转。” 萧衍之抱着她肩头,向身后的软垫上栽去,桑晚重心不稳,躺进他怀里,还故意板着脸。 帝王轻笑:“再气,朕可要亲你了。” 桑晚不可置信,抬手捂着唇,嘟囔道:“陛下都是从哪学来这不着调的法子……” 萧衍之笑声扬长,“亲你,还需要学吗?” 见她又要害羞,帝王抱着她坐起身,“趁热吃,一会儿凉了。” “顺便问问,朕打算在万寿节,给梓轩和二姑娘赐婚,你觉得如何?” 第90章 帝王还从背后圈着她,将桑晚禁锢在案几和他身前的这一小方天地中。 语调虽轻,但不难听出,这是萧衍之深思熟虑过后的事。 桑晚将一小勺甜羹缓缓送入口中,唇齿微动,像在思考。 上次谈及赐婚,还是阮太妃心急,见了桑芸心一面,便派人入宫请旨,自然被帝王压下。 但这次…… 且不说阮太妃和桑芸心在秋狝时相处了半月,就连萧梓轩都成了林夫人府邸的常客。 白日里,安王殿下在东湖舍身救人的事一出,京中难免暗暗散开。 若得赐婚,也是一段佳话。 桑晚:“下午陪二姐姐回去更衣,我觉得,她应该也对殿下生了喜欢的心思,原本还顾及殿下皇室身份,但今日安王的举动,无疑让二姐姐也……也心中感动。” “朕可是听闻,二姑娘当众直呼王爷名讳,气愤不已。” 萧衍之没有责怪的意思,话语间满是调侃。 “换了谁都会气急,殿下不会水,跳的倒是毫不犹豫,正所谓关心则乱。” 桑晚将吃完的甜羹往前推了推,端起茶盏清口。 萧衍之若有所思:“朕也想看看阿晚气急败坏的模样,也不知有没有二姑娘的泼辣劲儿。” “陛下名讳,我哪敢当众喊,再说您做事沉稳,思虑周全,我也没有冲动的机会……” 桑晚在他怀中眨了眨眼,萧衍之并没有松手放开她,反而将她转过身来。 “这里无人,阿晚唤一声,朕想听。” 桑晚错愕不已,自古以来,冲犯皇帝名讳,往大了说,都是要掉脑袋的。 她练大字时,用帝王名字已经过于冒犯,眼下更是叫不出口。 摇头拒绝:“不要。” 第110章 桑晚性格温柔,总是不经意间变得娇软,浑然天成的气质里,更多的是稳重和避世。 萧衍之还未见她失态的模样,泼辣二字更是和她无关。 “听话。” 萧衍之轻声哄着,“不然,朕就将你的雪团关到宣和殿去。” 多的是人对他用敬称,但他的桑晚,总归是与旁人不同。 “那便送走吧,我去宣和殿看它就是。” 桑晚并不被威胁,小声嘟囔:“陛下好生幼稚,居然还在同它一个牲畜吃醋。” 萧衍之忽地低头,噙着桑晚软嫩小巧的耳垂,外出时的耳坠还戴着,帝王用舌尖舔的发痒。 桑晚想躲,被牢牢圈在腿上。 热气洒向颈间,帝王的声音含混不清,异常低迷。 又说了一遍:“阿晚,听话。” 桑晚浑身酥软,一个劲儿缩着脖子。 奈何萧衍之的态度过于强硬,更像被她夹在了耳侧似的,一点都不退让。 她声音很小:“陛下……别。” “错了,朕不想听这个。” 萧衍之用舌尖顶掉耳坠,饰品应声掉落在矮榻上,随后惩罚似的,咬了下桑晚的耳垂。 满意听到了她极快的一声嘤咛,转而又哄着:“阿晚乖。” 桑晚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明明上一瞬还在吃着甜羹,讨论桑芸心落水,和给安王殿下赐婚的事。 从前也不见帝王有这般要求,今日这是怎么了。 就像触动了什么,让人难言。 感觉帝王的动作愈发激进,桑晚终于磕巴地开口:“萧、衍之……” 他动作更甚,转身将桑晚抵在矮榻后的软靠上,覆下热吻,一下下的,仿佛没有止境。 “继续唤。” 桑晚咬唇,被帝王轻巧撬开,又顺着领口往下探了一点,左右轻轻蹭着鼻尖,声音闷闷的。 “母妃去后,再无人这般叫朕,这么多年了,朕只是二皇子,是晋国的君王。” 这是一种极度依赖的姿势,桑晚半靠着,心底一颤。 再过两日,就是万寿节,这种时候想起已经薨逝多年的母妃,也是人之常情。 饶是坚硬如帝王,桑晚也觉得,是柔软的。 她抿唇,鬼使神差的……抬手在萧衍之的后脑上轻轻揉着,“萧衍之,我会一直在。” 萧衍之浑身一僵,双手紧紧环住桑晚细软的腰,将头埋的很深,鼻息中除了龙涎香的气味,还有独属于桑晚的芳香。 桑晚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胸前的柔夷上趴着身形比她大了一圈的帝王,怎么看怎么别扭。 虽隔着层衣衫,但还是怪异。 她双手轻推了推萧衍之的肩头,“陛下,快起来吧……” 帝王起身,连带着将桑晚一同从矮榻上抱起,往里间寝殿走去。 “阿晚今日出行,这一身十分好看,雅致矜贵,不失身份。” “是苏若姑姑帮着妆扮的,尚未封后,我总怕过于张扬。” 桑晚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看向帝王:“陛下,您的脸……有些泛红。” 萧衍之脚步一顿,“张扬些又何妨,阿晚有张扬的资本。” 他说完,阔步走回寝殿,将桑晚放在凤榻上坐好,遂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把着她双膝。 “美色醉心,朕虽是皇帝,但也不过肉体凡胎,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会难以克制。” 桑晚本想逗逗他,但没想到帝王这样坦诚。 “萧衍之,谢谢你……” 帝王神色微愣,仰头看向她轻笑:“叫上瘾了?” “嗯。”桑晚浅笑着点头,“上瘾了。” * 两日后,宫中一派花团锦簇。 褪去了康明被凌迟处死的低沉气氛,处处都被装点的十分喜庆。 花房提早便养好了无数名贵的花,只等着在这一日讨个喜头。 离开温房的花骨朵儿只能活不过一日,但仅仅也只需这一天,它们的使命便已经完成。 万寿节,普天同庆。 今年办的格外盛大,东夷和北狄的使臣同在,巩固和北狄的邦交,又兼顾已经成为藩国的东夷,尽显大国风范。 宫中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内务府总管李升荣,一早便亲自送来提前裁定好的衣裳。 华丽的宫装上满是金丝线绣成的图纹,金步摇上的孔雀羽栩栩如生。 就连耳饰,都是先帝在位时,存于库中的贡品所制。 桑晚事先并不知晓,夜里一直在想该什么时候送出她绣的寝衣才合适。 此物难登大雅之堂,自然不会拿去在宴席上相送。 至于今日要穿什么入席,完全没有多想,因着还未封后,且万寿节的场面估计比秋狝更胜。 后宫里上到太后,下到位份最低宫嫔皆会到场。 更别提还有前朝重臣,和已经见过面的使臣团。 这样重要的场合,桑晚若还和秋狝一样,缩在帝王身侧,同坐龙椅,便会被人看低。 任谁都知晓,那般做派,更像宠妾。 萧衍之没有提过这些,桑晚也不曾放在心上。 她笃信,陛下心中自有考量,极大可能是和宫妃坐在一处,位于上首。 内务府送来这套宫装,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李升荣笑容 堆了满脸。 “陛下月余前便吩咐司针署赶制,只想给姑娘一个惊喜,这套宫装的规制便是比照皇后而做,但您尚未册封,长发可散,不用梳妇人发髻,因此步摇上的凤凰暂且换成了孔雀,是皇室公主常用的图纹。” “多谢公公。” 桑晚拿起步摇轻晃了晃,托盘上呈现的首饰都耀眼夺目,看来今日,想低调都不行,萧衍之势必要高抬她的地位。 “姑娘客气。” 李升荣连连作揖,又悄声说:“就连长公主殿下,都未曾有这般礼遇,虽无明确规定,但九尾的孔雀羽历朝都默认代表嫡长公主,陛下对您,是真用心。” 桑晚唇角含笑,看了眼珠月。 珠月会意,从那北狄去岁供奉的金匣子中取了张银票,双手奉上:“还请李公公笑纳。” “这……”李升荣迟疑了下。 桑晚气度拿捏的十分到位。 “公公身为内务府总管,事事细心周到,日后少不了要常和我打交道,底下人想来也敬重你,这点子心意,就当添置冬衣了。” 李升荣笑容加深,双手接过。 “多谢姑娘体恤,这后宫的门道儿可深着呢,等您做了皇后势必要头疼一番,奴才定当为您效力。” 他将银票收进袖囊,看向桑晚身侧的苏若:“劳烦姑姑趁早侍奉姑娘妆扮,申时二刻,陛下会来接姑娘同去,晚宴设在明和殿。” 苏若含笑:“公公放心。” 直到李升荣离开的脚步声彻底远去,走出凤仪宫,珠月才缓过神来。 “姑娘,时至今日,奴婢才彻底有种您真的要做皇后的错觉了……” 苏若毫不客气,抬手敲了珠月的脑门一下:“怎么说话呢?没点规矩!” 珠月吃痛,揉着脑门,嘿嘿笑了下。 “奴婢是高兴,姑娘越来越有后宫之主的气度,任谁见了,都要打心底臣服,而不再浮于表面。” 桑晚看着眼前内务府送来琳琅满目的东西,轻轻叹气,脸上却洋溢着慰足的笑。 自从宿进凤仪宫,苏若便更加注意言行举止,时常揪着珠月不放,生怕她浮躁惹事。 “姑姑少苛责她几句吧,珠月也在成长,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 珠月飞快点头,笑着躲到桑晚身后。 “姑娘说的对,奴婢可得努力留在姑娘身边,自然不能给您丢脸。” …… 申时二刻,萧衍之的龙撵停在凤仪宫外。 桑晚穿着宫装,宫人簇拥,缓缓上了龙撵,和帝王同乘。 萧衍之攥着她温凉的指尖,从她自凤仪宫踏出时,视线便十分炙热,“外头冷,怎没拿个手炉?” 桑晚轻摇了摇头,头上的步摇环佩作响,“饶是姑姑提前讲了许多,我还是紧张。” 她是第一次出席这样庞大的宴席,心中总是不安,面儿上却十分镇定,撑得住萧衍之为她赶制的这一身衣裳。 萧衍之的大掌上下裹住桑晚的一双小手,龙撵向着明和殿行去。 “他们应是都到了,朕和你同去,才显得尊贵,不用怕,万事有朕。” 明和殿是专门用来大设宴席的地方,足够容纳一二百人,很是宏大。 华灯初上的宫道无限向前延伸,拐进路口,远远看去,明和殿内外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五步一人,禁卫森严。 帝王的仪仗十分华贵,龙撵还未到,一声声的唱和却已先至。 躁动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皆有序立在两侧,候着銮驾。 第111章 桑晚掌心渗出些许冷汗,萧衍之拉起她的手,在明黄色的裤面上擦了擦,而后紧紧握住。 “阿晚,在南国时朕就说过,你迟早要适应身居高位,从容不迫。” 桑晚:“我明白的,但是陛下……” 她蜷了蜷手指,哑然失笑。 萧衍之忍笑:“他们都低着头呢,瞧不见,若掌心仍不干爽,阿晚可以再擦擦。” “原本提着心呢,现在到了,反而不紧张了。”桑晚摇头。 龙撵在明和殿前停住,缓缓落地。 萧衍之率先下来,这才转身牵着桑晚,几乎是抬腿的瞬间,帝王原本冲桑晚温柔笑着的双眸,顷刻变得深不可测。 桑晚走在帝王身侧,并看不见他的变化。 只觉得萧衍之周身的气场顿时不同起来,心也跟着扑通直跳。 明和殿内和桑晚想的一样,密密麻麻的小桌案几旁皆立着人。 此刻都已拜下,光是见礼的声音,都十分震撼。 走向上首高位的路足足有百十来步。 桑晚本第一时间用余光找寻着自己的位置,抬头向前看去,才发现,竟是摆宴在帝王身侧。 高台之上共三个鎏金打造的案几。 太后端坐在上,位处左侧,中间那个雕刻着龙头的自然是帝王所属。 右侧那个仍旧空着的,不言而喻,是留给桑晚的。 而那个位置,历来是皇后所属。 帝王对她的封后之心,已经嚣张至此,自从上次言官血溅朝堂后,再无一人敢言。 萧衍之对桑晚的宠爱和偏袒不加掩饰,一直牵着她走上高台。 “太后万福。” 他边说着,边轻捏了捏桑晚的手指。 桑晚反应极快,声音清贵好听,跟着说了句:“太后万福。” 高台之下,是数不清的王公贵胄。 离得近的,能听清他们所言,再远些,只能看到一二。 且除了北狄使臣,都还拘着礼,无人敢抬头乱看。 姚淑兰气度不凡:“皇帝节俭,登基后,是第一次大办寿宴,哀家也算对得起晋国先祖,培养出了一位好皇帝,守住了祖宗基业。” 萧衍之咬字刻意很重:“太后艰辛,朕自当感念。” 培养?帝王心中冷笑。 姚淑兰点了点头,算是应答,没有理会桑晚。 萧衍之果断拉着她转身,直到桑晚在身侧落座。 这才松手,坐回自己的龙椅,声音雄厚有力:“诸位平身!” 元德清拂尘轻扬,捏着尖细的嗓音,穿透力极强:“——平身!” 桑晚强压下难以扼制的心跳,底下的人起身后,皆第一时间向他们转身看来。 她身后站着安顺和苏若,不用看也知,神情比往日严肃不少。 左边儿依次是北狄和东夷的使臣,而后是安王、宁王,再往后才是荣国公府、镇国公府的人。 右侧上首是长公主萧琼斓,后面跟着后宫妃嫔,郑怡首当其冲,挨着萧琼斓,右侧的末尾是许久未见的柳文茵和秦臻儿。 后宫中位份最低的两位采女。 竖着往后,是五品以上的官员,横向往里的第二排开始,多为家眷,是京中贵女及夫人们。 比起秋狝,多了许多桑晚不识得的新面孔。 想来有很多文臣也在其中,比如徐若彤的父亲徐则堓。 荣国公姚安志已经头发花白,胡须留的很长,和凌元洲的父亲镇国公互相看不顺眼,坐在一处,气氛十分凝固。 倒是他们后面,东陵婧和姚绍明再度同框出现,难得见姚绍明如此安静老实的时候。 侍奉宫宴的下人数不胜数,玉盘珍馐,琼浆玉液,皆有序上桌。 这个空隙,乐舞司备好的舞姬已在大殿中,伴随着乐声跳了起来,只待正式开宴。 桑晚悄然看着,身处高位,底下众人一目了然。 这个时候,柯沭应该是最忙的,在暗中负责守卫,殿中果然不见有他入席。 视线再往里 扫,让她意外的是,白梦居然也在。 坐在孟涞身后的第二排,夹在京中贵女中,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后宫的人更是在悄悄看着桑晚,尤其是柳文茵,眼中怨恨难压,脸上被掌掴的伤痕已恢复如初。 自从被萧衍之降为采女后,她便称病不再出来,这次依着位份坐的很远,心中怎会不恨。 柳文茵又透过舞姬,看向对面被徐若彤照料的宁王,心中暗想着以后。 等宁王登基,桑晚所坐的位置,迟早也是她的。 到时候,定要狠狠报复当日之辱。 萧衍之侧身:“阿晚在看什么?” “提前识人,也算熟悉下这种感觉。” 桑晚回的认真,说话时,眼睛还看着臣子们身后对应的家眷。 帝王勾起唇角,“倒也不必,他们若想攀附,自然会想办法上赶着让你留下印象。” 桑晚垂眸,收起视线。 “陛下,这里什么都好,就是一言一行都被无限放大,底下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很不自在。” “阿晚不喜欢?”萧衍之问。 桑晚摇了摇头,“高处不胜寒,但以后,有我陪着您,便不会太过无趣。” 萧衍之笑意更浓。 桑晚又笑着倾身:“愿您生辰吉乐,年年如许……我送不出多贵重的东西,但想做第一个送祝福的人。” 底下舞还未歇,帝王拉起桑晚的手,低头在手背上轻吻。 众目睽睽下,桑晚的脸腾的就红了。 又不敢用力抽走。 “这些人里,真心给朕祝寿的能有几个?” 萧衍之眸中笑意难压:“阿晚说的,才最是珍贵。” 桑晚悄然生笑,乐声停下,舞姬躬身退离,酒杯皆已斟满。 萧衍之举杯遥对,底下众人无不起身,齐声说着祝寿词,桑晚也举杯侧身对着帝王,不曾言语,已尽在心中。 帝王的侧脸俊朗飘逸,双眸中暗含了太多东西。 桑晚心中难免感慨,好似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曾几何时,她还是南国那个住在冷宫旁,不受宠的公主。 而如今,眼前的晋国君王,会是未来伴她一生的夫君。 场面话说完,众人落座。 契蒙紧接着站起身,拍了拍手。 大殿内走上几位北狄打扮的人,捧着贺礼,身后还跟了带着面纱的一位女子。 身材姣好,轻纱蒙面,北狄女子的服饰并不保守,肩膀和细腰都隔着轻纱能看到白嫩的肤色。 契蒙用北狄话说了一长串。 身边的侍者点头,翻译道:“为祝晋国陛下寿辰,我们王子特备了北狄珍品奉上,另有圣女索尔丹,献给陛下。” 第91章 索尔丹身量纤纤,抬手掀开面纱,露出惊艳的容颜,有种异域风情的感觉。 而后右手贴在左肩,弓腰欠身:“祝陛下万寿无疆。” 她的中原话已经算得上标准,只能依稀听出北狄口音,并不重。 元德清用眼神暗示侍从过去,从北狄使臣手中接过赠予的贺礼,大殿中只剩下北狄圣女一人。 寒冬腊月,这样的衣着无疑是吸睛的,好在殿内地龙烧的很旺,并不冷。 索尔丹的美和晋国女子不同,如果说秦臻儿是牵动人心,那索尔丹就是勾魂摄魄。 从衣着,到眼神,都有种若隐若现的朦胧。 萧衍之并不看她的眼睛,笑着抬手让索尔丹免礼,余光扫过桑晚,看向契蒙:“王子有心了。” 桑晚抿唇,半低下头,悄悄打量着北狄圣女。 巧的是,索尔丹也正在看她,是一种很纯粹的笑,但身上的衣服给了她太多魅感。 契蒙小声说着北狄语,身边的侍从用中原话对萧衍之解释: “圣女自北狄民间而选,三年才出一个,都是经过神鹰洗礼,最神圣的女子,能带来好运和福祉。” “我朝国君也希望能和晋国永修邦交之谊,特命王子前来,求娶公主为妻。” 萧衍之唇角微微扬起,圣女换公主,听起来并不是好买卖。 太后和萧琼斓的面色突变,偌大的晋国,也就只有萧琼斓这一位公主。 先帝子嗣单薄,太后逃不开干系。 且先帝生性多疑,仅有的一位手足,也在登基后给了北凉做封地,非召不得入京。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王爷早已薨逝,小王爷守着那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 在听说了萧衍之的暴君名号后,更是不敢亲近。 京中众人,也早都忘了北凉还有一位萧氏皇族。 帝王未言,又听那北狄使臣继续说: “北狄冬日难捱,猎户无法安度,多年来边境冲突总是不断,此次前来,还想同陛下商议,我们愿在冬日以肉糜置换粮草,从根本上解决冲突,以求边关和谐。” “北狄国君诚意至此,朕自然希望两国永无战事,百姓都能安稳度日。” 第112章 萧衍之轻点了点头,假意思索片刻,“朕记得,北凉的封地——” 他话中迟疑,元德清假意思索了下:“回陛下,豫老王爷已经去了,如今是小豫王。” 萧衍之好似恍然: “朕依稀记得他叫萧然?年关将至,也传召入京吧,他自北凉出生,说起来朕还没见过,也让王子认识一下,京中遥远,北凉却是相近,之后粮草置换的事便交由豫王负责。” 元德清躬身:“嗻。” 桑晚暗暗讶异,若说萧衍之是临时想起豫王的,她可不信。 看起来,更像帝王和元德清一唱一和,几十年没入京的皇室,就这样有了从封地回来的由头。 “至于北狄圣女……” 萧衍之看向萧承基,身边坐着徐若彤正一脸不耐的和他讲话。 “便赐给宁王为侧妃,愿圣女将福祉带去,宁王早日痊愈。” 桑晚暗暗松了口气,果然萧衍之从没让她失望过。 徐若彤猛地蹙眉,怎么也没想到,万寿节居然还有萧承基的事,且不说宁王的心智还在恢复中。 此话一出,便是同意和亲之说。 帝王伸了伸手,指向萧琼斓: “正好我们晋国唯一的公主,和宁王是手足至亲,太后劳苦功高,公主定是要嫁一身份显赫之人,朕才能安心。” 契蒙是北狄王子,未来的北狄国君。 身份自然显赫,萧衍之这一番话,算是将萧琼斓和太后都架在明面儿上。 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若不愿嫁,那就是看不起北狄王子,帝王刚刚才答应北狄以肉糜置换粮草一事,重修旧好。 太后要是拒绝,定会传出她弃边关百姓于不顾的流言。 可不拒绝,她总归是心疼自己这个女儿的。 北狄那地界,比北凉封地还不如。 皇室里娇生惯养的公主去了,势必要受苦。 萧琼斓又跋扈惯了,脾性极差,这会儿眼看着快要哭闹出来,被姚淑兰一个眼神制止。 契蒙也知,晋国公主只有萧琼斓,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但身为王子,也不得不娶。 遂起身走到大殿中,冲太后作揖,用蹩脚的中原话说:“太后娘娘,我愿以神鹰起誓,求娶公主为妻。” 眼见着无人反对,萧琼斓心急,当即站起:“母后,儿臣不愿嫁!” 姚淑兰神色不虞,契蒙更是连看都没看她,只看着太后。 “斓儿,不得无礼。” 姚淑兰 始终挂着得体的浅笑,案几下的手却已深深扣着掌心。 “哀家的这位公主,娇贵得很,平日来被宠坏了,王子莫怪。” “女子活泼些,在北狄也是好事。” 契蒙并不在意,客套的场面话也是张口就来。 底下的大臣各个眼观鼻,鼻观心。 陛下同太后虽早已不睦多年,但萧琼斓和亲北狄,看起来并非帝王故意为难。 在皇室享受公主的尊荣多年,就该为家国安定,为百姓安度,做出牺牲。 “又不是没有从世家贵女中选人,封为郡主和亲的先例,为何一定要本宫嫁去北狄!” 萧琼斓看到契蒙壮硕魁梧的身材,和带着凶蛮的脸就反胃,满脸嫌恶。 “公主的意思,是要本王子娶个非皇室血脉的女子?” 契蒙终于正眼看她,“我虽然不似中原男子逸琅儒雅,但也是正人君子,能力斐然,诗书上比不得你们会咬文嚼字,可在草原,手里的弓箭才是硬道理!” “公主若嫁过来,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就是。” 萧琼斓还要再说什么,太后喝止:“好了斓儿,坐下吧。” 看向公主的眼中,好似带着暗示。 “王子气宇轩昂,为人正直,想必自会善待公主,只是我们中原娶亲,讲究三书六礼,更何况皇室公主。不如待朝贺结束,王子回北狄备好聘礼,再来亲自迎娶,才显重视。” 契蒙早都想到,冲姚淑兰行了北狄的礼。 “北狄路远,一来一回属实麻烦,陛下同意和亲,我今夜便会传信,聘礼和迎娶队伍早已备好,即刻就能出发,待除夕过完,朝贺结束,和公主一同回北狄完婚。” 北狄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姚淑兰被堵的哑口。 萧衍之挥了挥手: “元德清,这样大的喜事,即刻拟旨,昭告天下,封长公主萧琼斓为昭阳公主,身负晋国所望,远赴北狄和亲,永修两国邦交之谊。” 元德清笑眯眯的领旨,着人下去操办。 底下臣子已纷纷起身恭祝,姚淑兰太阳穴突突直跳,本想着能拖些时日便拖些,等萧承基的心理年龄同现在无异时,便是萧衍之的死期。 到那时,公主和亲一事,可就不由他做主了。 但现在,事情发展的过于迅速,只好容后再议,必要时候,要让她的承儿装也得装的与常人无异,才能动手宫变。 “斓儿,还不谢恩?” 姚淑兰语气暗暗威压,面子功夫必须做好。 届时萧承基夺位,少不了要这些重臣扶持。 萧琼斓咬牙起身,走到大殿中间,和契蒙并排站着。 跪下对萧衍之叩首:“多谢皇兄隆恩,斓儿定不辱使命。” 她说的字字泣血,眼中哪里有半分感激的神色,捎带着对桑晚也满是怨恨。 一个亡国公主,就这样端坐上方,受了她的拜礼! 昭阳公主?萧琼斓心中冷笑。 整个大晋就她一位公主,这封号按理早就该有了,连萧承基都封了宁王,但她一直没有封号,无法出宫建府。 她怎能不恨。 萧衍之:“公主和亲可不是小事,命内务府抓紧赶制婚衣,嫁妆也要备起来了。” 元德清笑呵呵应下:“陛下放心,公主出嫁,定会风风光光。” 桑晚和萧琼斓交集不多,但关于这位公主的传闻也没少听。 嚣张跋扈,草菅人命,在她宫里伺候的宫人,没几个不提心吊胆的,从不把下人的命当命。 东陵婧悄声看了出大戏。 曾几何时,她也是那个戏中人,现在东夷的戏早已落幕,也轮到北狄和这晋国公主了。 圣女索尔丹退下,契蒙和萧琼斓也回了各自的位置。 萧衍之看起来很是高兴,举杯和诸位臣子又共饮了杯。 “既然赐婚,便借着万寿节的好日子,再赐下一桩婚事,正所谓好事成双。” 话音落下,殿中霎时安静片刻。 桑晚心中一跳。 萧衍之:“梓轩和桑二姑娘情投意合,阮太妃也十分喜欢,曾向朕请旨,今日便正式下道圣旨,给安王和桑二姑娘赐婚,待钦天监算好日子,同样于年后完婚。” 桑姓,是南国皇室的姓。 在晋国而言,实在敏感。 前有南国太子桑烨潜逃,对陛下行刺,后有桑晚宿在雍华宫,又迁去凤仪宫,得帝王专宠至今。 于朝臣而言,几乎没有任何好感。 萧梓轩却难掩开心,激动地起身,冲萧衍之拱手作揖:“臣弟谢皇兄隆恩!” 拱起的手还未放下,又转向桑晚:“皇嫂放心,臣弟一定不会辜负芸心的。” 姚淑兰面色一凝,冷声质问:“皇嫂?” 萧梓轩心里咯噔一声,太过高兴而忘了场合,再怎么说,桑晚还未册封,他这一声皇嫂,属实有些过于突兀。 太后:“皇帝宠爱,允她坐在一旁也就罢了,安王身为王爷,话可不能乱讲。” 气氛僵持不下,桑晚也暗暗侧眸,看向帝王,在想要不要出声,替萧梓轩解围。 就听萧衍之声音悠悠:“哪里就是乱讲了,朕要封阿晚为后,早已不是秘密,前朝后宫,人尽皆知,只是在等开春暖和些,挑个好日子罢了。” “皇帝!” 太后久居高位,威压的气势不减当年:“封后乃国事,一国之母,岂是她一个亡国血脉能当得?再喜欢,也要有分寸!” “太后多虑了。” 萧衍之声音更冷,“朕一向没有分寸,当年能血洗朝堂,现在亦能。” “陛下……” 桑晚担心地轻唤了他一声。 萧衍之安慰地冲她笑笑,又居高临下扫视底下众臣。 “不怕死的,可以试试。” 第92章 帝王此话一出,明和殿内一片安静。 萧梓轩面上错乱,他好像又惹事了…… 东陵婧原本兴致缺缺,这会儿坐起来不断看着桑晚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心中笑想,还算镇定。 她在姚绍明身边哪有胃口用膳,夫妻两人中间隔开的空隙,都能再坐一人。 明人眼里都看的出来,这东夷郡主和世子有多不睦。 “朕也不想在万寿节上闹出人命,诸位爱卿还是惜命的好。” 萧衍之唇角勾起,虽是噙着笑的,却让人胆颤。 第113章 他看了眼元德清,元德清点头,上前一步:“起乐——” 管弦丝竹声再度传来,萧梓轩也慢吞吞坐下,舞女继而跳着。 原本还有几个京中贵女预备献舞,眼下这境况,也不知还要不要去。 桑晚端坐高台之上,一颦一笑皆落在他们眼中,身后的太监为其布菜,就连帝王都好似方才无事发生般,和她说着什么。 只有太后面色铁青,萧琼斓更是心有不甘,又不敢在宴席上就摔盏闹事,忍的辛苦。 东陵逸和几位重臣先后献上寿礼,歌舞平升,一派祥和。 酒过三巡,萧衍之实在无趣,冷眼看着底下互相攀谈的人,兀自饮尽杯中酒,起身拉着桑晚离席。 桑晚还和苏若正聊着帝王儿时的事,她是萧衍之的乳母,讲起当年的事,满目慈祥。 忽而被帝王攥住指尖,惊道:“陛下?” “闷得慌,陪朕走走。” 萧衍之不知喝了多少,但看起来神色还算正常。 桑晚:“可宴席还未结束。” “无妨,重头戏都过了,他们也该攀谈一二,借此机会结识权贵,朕在这,反而碍眼。” 他说着,桑晚已被带离高台,从侧面走下玉阶,出了明和殿。 安顺听的心惊,说好听点是攀谈,直白点不就是结党营私,互成一脉? 小官倚仗高官,高官靠着门客发展脉络,互相图个心安罢了。 帝王看的透彻,历朝历代,重臣门下党羽众多,只要不太过分,皇帝总归不会插手。 苏若赶忙跟上,将大氅披在桑晚肩头,“外头更深露重,姑娘当心着凉。” 萧衍之顺手接过苏若手中的衣带,在桑晚下巴前打着结:“倒是朕心急忘了,有姑姑照顾阿晚,朕 很放心。” 他三两下系好衣带,拉着桑晚往宫门的方向走去:“都不必跟过来。” 一句话,将元德清、安顺这些随侍的宫人定在原地。 看着帝王和桑晚远去的背影,心中杂乱。 元德清又等了等,才抬腿跟上。 安顺正疑惑着,被元德清用拂尘抽了下:“还不快跟上,陛下说不必跟着,是不想我们做奴才的离太近,图个清净,但真不跟着,出了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安顺揉着被拂尘略过的胳膊,小步跟在元德清身后。 “知道了师傅,下次记着……” 又在心中暗暗感叹,他如今是凤仪宫的人,比起在陛下身边侍奉,姑娘身边的确更容易保住小命。 “陛下……不高兴?” 桑晚抿唇,看他神色如墨,步子也比往日更快些,她心中隐隐不安。 “很明显吗?” 萧衍之呼出一口酒气,桑晚点了点头。 “朕多年不曾过生辰,今年有阿晚在畔,总归特殊些,朕高兴。” 他这样说着,脸上却看不出半分高兴的模样,更多的是惆怅。 “曾经无人记挂,现在满是虚伪,朕再坐下去,怕要忍不住杀人了。” 桑晚不动声色地将手往萧衍之的大掌中钻了钻。 “今日还是不要见血的好,难免晦气。” “朕知道。” 萧衍之用大掌包住她的手,“从前朕不怕这些,但现在不行,朕得为阿晚,为我们的以后积德。” 宫道上的宫灯在夜晚散发着荧荧之光,漆黑的夜色中,明月高悬。 萧衍之的步子也渐渐慢了下来,眼看着快到宫门,身后传来一溜烟的小跑声。 应是明和殿那边的动向,小太监得了信来报,安顺知晓后硬着头皮过来。 “启禀陛下,明和殿来人说,您离席后,太后娘娘带着宁王殿下和长公主也一同离席,孟大人醉酒,去池渊亭了,白姑娘落了单,正四处寻着。” 萧衍之:“派人送白梦回府,至于孟涞,由得他去。让内务府早日定下日子,那个北狄圣女,趁早送去宁王身边。” 安顺躬身:“嗻。” 再抬头时,萧衍之已带着桑晚一步步走向乾德门。 元德清年岁稍大些,比不得安顺年轻,等过来时,萧衍之和桑晚已没了踪迹。 安顺在城门下候着,并没有上去。 无声指了指那盘旋蜿蜒而上的阶梯,乾德门是宫里最高的地方,也是进出宫的必经之路。 送别将士们出征都在这里,最上面可俯瞰整个皇城,也能看到京中点亮的万家灯火。 “师傅,我们要上去吗?” 安顺问完,见元德清又要扬起拂尘,连忙躲远:“我去传旨,陛下方才有口谕!”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会儿上去扰了陛下兴致,那不是上赶着找骂? 元德清看着安顺小跑的背影笑笑,在台阶上缓缓坐下,候等。 桑晚越走越慢,到最后每上一层都要歇息片刻,冬日里平白沁出些细密的汗。 “陛下,歇息会儿吧。” 游东湖那日没上完的阶梯,今日算在这爬了个尽。 萧衍之松开她的手,转而在桑晚身前蹲下:“上来,朕背你。” 他是习武之人,饶是这样上了城楼的一半,也未曾听他大口喘气,且桑晚一层一歇,萧衍之的气息十分平稳。 桑晚犹豫片刻,缓缓爬上帝王脊背,双手环住他,笑得很甜:“多谢陛下。” “朕背你上去,就这么高兴?” 萧衍之步伐稳健有力,桑晚身子轻盈,背起来并不费力。 他稳稳托着桑晚,又没忍住轻捏了捏手中那两团小巧的软肉:“肉都养到哪里去了,虽说身子好了,怎还这么轻?” “陛下!” 桑晚顿时羞赧,又无法从帝王脊背上下去,“您的手……” “朕的手如何?” 萧衍之笑着,故意反问,声音听起来舒畅许多,不似方才刚从明和殿出来那般惆怅。 “挺、挺暖和的。” 桑晚说的磕绊,明知道萧衍之是故意的,却也难以启齿,无法直言说出。 萧衍之将桑晚往上颠了颠,“是阿晚的这里暖。” 大氅从脊背披着向下,盖住了桑晚娇小的身子,可不就是她那里暖和吗? 桑晚气急,两只腿在空中来回地扑腾,不满地抗议着。 帝王又捏了捏那两团软肉,“别闹,朕若重心不稳,再摔了,阿晚可是要跟着受罪的。” 桑晚顿时安静下来,鹌鹑似的在他肩头趴着。 又上了几层,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忽感自己太乖了些。 “陛下又骗我,哪里是我动两下,您就能摔的了。” 萧衍之但笑不语,蜿蜒向上的阶梯好似已快要到顶,视线逐渐拔高。 桑晚安静看着远方,心中莫名宁静。 第一次感觉,离月亮好像更近了些,手可摘星辰,大抵如此。 今儿是萧衍之的生辰,他这些年所经历的太多太多,桑晚明白,他这会心里应是难受的。 帝王的呼吸逐渐加重,就在桑晚想张口,下来自己走时,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不再是一层又一层的围墙和石阶,而是城门上,凹凸有致的攻防砖墙。 他们已经上到最顶了。 帝王缓缓将她放下,双脚挨地的时候,桑晚总觉得不真实极了。 偌大的京城在眼前变得十分渺小,从东隅到西隅的长街,一眼便可望穿,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桑晚兴奋地往前走了几步,小心探出脑袋,往下张望,一阵晕眩,连忙收回视线。 “好高,从这看底下执守的侍卫,只有针尖那么大!” 她抬手用双指捏在一起,脸上满是笑意。 这里风大,萧衍之从背后抱住桑晚,指了指远处灯火最是明亮的一片。 “那儿就是京中最繁华之地,玲珑坊就在那。” 桑晚轻点了点头,玲珑坊对面的酒肆她们常去。 从这里看去,那里位处京城中间,的确占据了极佳的位置优势。 京中盛景此刻在眼中是那么的渺小,一只手便可盖住全部。 身处高位,俯瞰天下江山,不知帝王心中是否也是这样的景象。 人如蝼蚁,此刻在桑晚心中具象化了。 萧衍之又拉着桑晚,往后走去。 比起京城,皇宫从这里看去,便整齐的多,一眼过去,中宫和东西六宫很是分明。 宫道上的宫灯整齐延伸,在桑晚眼中汇聚成一条条的线路,在黑夜中指着路。 “京城繁荣,皇宫雄伟,怪不得人人都想往高处爬,原来尽收眼底是这种感觉。” 桑晚目光微颤,想起自己的过往,在南国宫中,可不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吗? “朕想……让阿晚快些做皇后,同朕一起,看尽江山万物,也看尽人心冷暖。” 萧衍之深吸了口气,酒意已散去大半,“若无阿晚,江山即便生灵涂炭,又与朕何关?朕恨不得,连同这晋国一起覆灭了去。” 第114章 他从背后紧紧抱着桑晚。 “但现在,朕要做明君,朕不能让你一同背上骂名,阿晚要做这天地下最好的皇后,朕更要守得万世太平,才能和你安度晚年。” 桑晚转身,回抱着他,小巧的脸半埋在帝王胸膛里。 “陛下本就是明君,您从不杀无辜的人,我知道的。” 萧衍之抬手揉了揉她被吹得冰凉的脸,随即落下的吻,也是透骨的寒凉。 桑晚心底生涩,萧衍之眼中的神情亦是晦涩难懂。 这里太高了,高到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们都该死,朕等不及了,就像太后也等不及要除掉朕一样。” 他双臂收紧,将桑晚抱了满怀,很是心安:“也不知还能不能过一个安稳年,朕和阿晚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不想被这些糟心事搅了。” “会的。” 桑晚声音笃定,“万寿节后年关不远,太后再怎样,也要等使臣离京,才敢动手,否 则京中骚动,帝位动荡,于晋国而言并非好事。” 萧衍之低头看着桑晚一双明亮的眼,颇有几分欣赏。 “朕的阿晚,果然天生丽质,聪颖绝伦。” “陛下夸我未免太过夸大,朝中事我不懂,我只是在猜,宁王如今心智还不成熟,太后不会冒险动手。” 桑晚微微侧身,俯瞰整个皇宫,叹息道:“曾经我以为,宫里四方的天是困住我一生的地方,如今站在高处,这里也不再是囚笼,还是有些恍惚。” “位置不一样,心境自然也不一样。” 萧衍之推着她往前走了两步,两人站在护栏边上,“怪朕,没敢早点告诉你,当年那个在你面前挨了鞭子的使臣,成了素有暴君之名的君王。” 桑晚心底颤动,又听他在耳边轻声询问:“若朕一开始便告诉你,阿晚还会像现在这样,同朕交心吗?” 空气中安静一瞬,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 桑晚心脏一紧,缓慢摇头:“不一样,我先喜欢上陛下,才知晓您就是当年的人,无疑是锦上添花。” “可若在国破时知晓,我不知道后面会如何发展,但我心中明白,不论您是谁,我喜欢的只是将我从南国接走,百般呵护的萧衍之。” 帝王手指倏地缩紧,桑晚的衣襟被他攥着,圈在怀中温热至极。 冷风吹不进桑晚的心,更吹不散徘徊在他们之间,这份浓烈又酸涩的情。 良久,萧衍之缓缓笑道:“朕的名讳,阿晚唤起来,格外好听悦耳。” 桑晚抿唇含笑,看着不远处。 宫道上一倩影缓慢向前,身后跟了一个侍女打扮模样的人。 身前是小太监举着灯笼,为其引路,看起来像此次进宫的贵女。 她眯着眼,仔细瞧着,“那是……白梦姑娘?” “嗯。”萧衍之点头:“孟大人醉酒,估摸着今晚要留宿宫中了,朕命人先送她回去。” 帝王拉着桑晚,沿上来时的阶梯往下。 “这里风大,回吧。” 下去的过程并不磨人,桑晚被萧衍之牵着,这种感觉很安心。 “白姑娘不大适应京中生活,先前在明和殿,看她十分拘谨,孟大人终究是男子,顾及不到姑娘家心中的窘迫。” “朕晓得,也是意外孟涞将她带入宫了,等事情尘埃落定,会赏赐她养父一家,让她回江州老家生活,免得在京中不自在。” 帝王思虑周全,桑晚放心不少,轻笑着点头:“陛下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萧衍之:“朕的皇后,识大体通人情,定会让众人信服的。” …… 下来时,元德清杵着阶梯侧面的石墙上正在打瞌睡。 萧衍之和桑晚互相看了看,悄声往后宫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桑晚才忍笑。 “元公公醒来不见陛下,怕是要着急了,夜里寒凉,就这样睡着恐得染风寒。” “元德清年纪大了难免絮叨,一天总瞎操心些有的没的。” 路遇传口谕回来的安顺,帝王扫了眼他:“去乾德门让你师父回去歇息,今夜不必当值。” 安顺应了声,又问:“夜深了,陛下您……还不安寝?” 这个方向,明显不是回去歇息的,已经过了凤仪宫,眼瞅着就要进后宫。 萧衍之冷冷瞥了他一眼,安顺霎时出了身冷汗:“奴才多嘴,这就去找师傅。” 说着一连后退好几步,桑晚轻笑:“你且去就是,我还在呢。” “是,奴才告退。”安顺拱手离开。 桑晚忍俊不禁,“陛下是天子,身边儿一个人都不跟着,他们担心也是对的。” 她大概能猜到萧衍之要去哪。 上次在梅园听郑怡说,帝王以前从不办万寿节,只在这天将自己关在长乐宫中,一呆就是一整日。 长乐宫,是萧衍之生母姜太妃生前的居所,也是他在被过继到太后膝下前,生活的地方。 这里对萧衍之而言,无疑是痛苦的。 承载了太多太多的血泪。 桑晚越走,周遭的景象就越是荒凉。 萧衍之解释:“母妃不受宠,长乐宫位置偏了些,但也幸好如此,这么多年来,安安静静的,没人来扰这一片净土。” 桑晚点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帝王拉着她的手,好似越来越冷。 自从萧衍之登基后,长乐宫已成了宫中禁地,从前是无人问津,现在无人敢来。 稍有不慎,便会脑袋不保,且萧衍之下令这里不用宫人清扫,当年是什么样,眼下,分毫未变。 长乐宫年久失修,牌匾都掉了漆。 萧衍之松开她,双手推开厚重的宫门,尘土飞扬。 桑晚屏息凝神,看四周杂草丛生,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她在南国冷宫旁长大的小院,也是一般荒凉之景。 姜太妃生下萧衍之的时候还是姜嫔,居一宫主位。 只是后来姜家含冤获罪,姜嫔求情被连累降了位份,先帝特赦她不用迁宫,诞下二皇子有功,仍旧允她在长乐宫主殿宿着。 萧衍之再度拉着桑晚,步伐十分缓慢,边往里走边说:“母妃喜静,不爱同人来往,朕从小在这长大,除了去听太傅授课,也甚少离开。” “说来也是好笑,朕三岁开蒙,太傅就是荣国公姚安志,有时候朕就在想,究竟是姚安志看上了朕做棋子,还是先帝刻意将朕送去他们姚家人眼中?” “七岁江州事发,外祖蒙冤,八岁朕就去了太后膝下,到那时,母妃还会每月去太后宫中看朕,直到十岁那年……” “立储之事再度被朝中提及,康明来传话,只有母妃死了,太后才会安心辅佐朕,登上皇位。” 去母留子,萧衍之心中酸涩。 他拉着桑晚进了正殿,抬手摸着眼前那根漆棕色的柱子,又抬头看了看房梁。 “没记错的话,母妃就是在这悬梁自缢的。” “如今知晓康明是先帝的人,那他当年传话,大概也是先帝的旨意,真是……可笑至极,这件事,朕倒是错怪了太后多年。” “陛下……”桑晚听得难受。 萧衍之拿出火折子,摸黑点亮了殿中的烛灯,动作熟悉。 长乐宫所用的蜡烛并不是他们现在用的上等品,烟丝腾空,有些呛人。 殿内被照的亮了些,桑晚才看清正殿的案几上,供奉着姜太妃的牌位。 只是民间最简单的木牌,刻在上头的字却遒劲有力,字字苍穹。 前头还有一鼎香炉,里面有四根燃尽的香柱。 今年是萧衍之登基的第五年,由此可见,那些应该是前四年留下的。 每年只燃一炷香,萧衍之真是……从未见他有这样墨守成规的一面。 萧衍之:“奉先殿虽然供奉着母妃的牌位,可那里全是恶人,她又怎会安心,倒不如这里,朕亲手做的,总归能让亡灵有归处。” 他从落了厚厚尘土的案几上,拿出两只香,递给桑晚一只。 “从此以后,这里每年会点两炷香,又多了一个人来陪母妃。” 桑晚心底触动,抬手接过。 听帝王讲了这许久,她只安静听着,不曾打断。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的母妃对自己从来都是恶语相向,恨不得她去死。 桑晚没感受过至亲之人所带来的亲情,母妃死后,她在那冷宫旁过得麻木不仁。 她不知该怪谁,也不知该祭奠谁。 她只明白,是萧衍之给了自己重活一回的机会,也给了她一个家。 两人捏着香柱,在蜡烛上点燃,神情认真。 他拉着桑晚在牌位前一同跪下。 “从没求过母妃什么,但这次,想求母妃,保佑朕和阿晚平安顺遂,年年似今朝,岁岁常康健。” 第93章 从长乐宫出来子时已过大半,好在万寿节的次日休朝,睡的晚些也无事。 第115章 元德清并没有去歇息,反而寻了过来,还备了轿辇在长乐宫外候着。 安顺将头埋的很低,生怕帝王万一盛怒。 冬日里的轿辇布帘厚实,里头暖和不少。 桑晚被帝王拉着从乾德门到长乐宫,的确已经走了许多,难免困乏。 萧衍之并不意外,不咸不淡地看了眼他,和桑晚一同坐进轿辇中。 “雍华宫和凤仪宫,赏一月月俸。” 安顺眉头一跳,悄咪咪抬头看向元德清,眼中满是佩服。 元德清乐呵地回:“谢陛下赏。” 安顺是萧衍之登基后,才在御前侍奉,跟在元德清身边做徒弟的。 但他师傅可是在帝王还是王爷时,便在王府近身伺候。 元德清并未去歇息,反而传了轿辇去长乐宫,光这一点,都足够让安顺惊出一身冷汗。 试图劝阻,但是无果。 毕竟在此之前,帝王的口谕是不许跟着…… 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元德清早已摸清萧衍之的脾性。 这一天于帝王而言,总归是特殊的。 不用多言,轿辇已向着凤仪宫的方向走去。 桑晚倚在帝王肩头,懒懒的,手里还抱着同轿辇一起备好的手炉。 他们在长乐宫给姜太妃上香后,帝王带桑晚去后殿,将大石块扔到井中,砸开冰面,打了几桶水,下人房中整齐挂着布巾。 桑晚刚拿起就被帝王接过,冬日水冷,并不让她碰,只先擦出一张 小圆凳,让她坐在一旁。 她从未见萧衍之做过这些,最多也就在她身边时,亲力亲为了些。 然而这些粗活…… 帝王穿着玄色长衫,上头还有金丝线绣制的龙纹,在忽暗忽明的烛火下,栩栩如生。 从放着牌位的案几,到主殿的陈设,都逐一擦拭,还同桑晚笑着聊他小时候的过往。 就好像,中间那么多年的苦痛,都从未发生。 只是这岁月静好的时刻,让人心里难忍泛酸,却还要强撑着面儿上的平静。 萧衍之动作很快,将布巾洗净后,又三两下除去主殿前的杂草。 这些工具桑晚并不陌生,曾经在南国,她的猗兰殿又何尝不是杂草丛生,稍长大些,她也会笨拙的除一除。 碰了井水的缘故,帝王手掌冰凉,摩挲着桑晚纤长细嫩的手指。 “你皮肤娇嫩,朕好不容易养起来,哪里舍得让你碰这些。” 轿辇中相对暖和,抬轿子的太监也训练有素,十分平稳。 她倚着帝王,闭眼回想。 萧衍之今晚的话听起来句句轻松,可砸在心尖上却又十分沉重。 只有桑晚知道,如今这样宁静的日子,是多少个被当做棋子的隐忍日夜、和蒙冤的姜氏一族,换来的。 而她自己,若非当年在南国那废弃殿中,恰好碰见他最狼狈的一面,又都有着皇室身份,直愣愣撞进帝王心底。 现在还不知,被命运如何蹂躏作弄。 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的东西。 让两个异国的可怜人,惺惺相惜,如今成为了自己的主宰者,不再受人操控。 苦尽甘来再回头望去,满是荆棘。 上轿后,桑晚一直很安静,萧衍之还以为她困了,便没打扰。 却忽地感到肩头湿热,轻轻侧头,发现桑晚眼皮微颤。 他悄然叹息,用锦帕轻拭她的眼角:“好端端的,怎还哭了?” 见她仍闭着眼,微微摇头,萧衍之轻哄:“怪朕不好,不该带阿晚来这伤心地。” “不是的。” 桑晚捏着帝王衣袖,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只是觉得,这样特殊的日子,于陛下而言,却总会勾起伤心事,众人皆乐,您却不得不稳坐高台,看着一张张虚伪的面孔。” 她语气惆怅:“难怪陛下前些年都不愿在宫中设宴,大办万寿节。” 萧衍之自然猜得到,桑晚心中所想,比宣之于口的恐要多得多。 帝王伸手环住她,“阿晚心思柔软,朕日后若无意做了什么伤到你的事,可不许在心中多想,要讲出来,朕才好改。” 桑晚惊讶萧衍之竟将话题跳的这样快,哭意渐消。 轻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哪里舍得伤到我。” 萧衍之:“朕非圣人,孰能无过?就像之前那样,只知一味的对你好,却没照顾你心中所想,惹得你郁郁寡欢。” 轿辇落地,身前的布帘被从外掀起,太监压轿。 帝王率先出去,才转身将桑晚从轿中接出,自顾说着: “朕那会儿只当你是温室的花骨朵儿,精心呵护,忽略了太多,现在这样就很好,阿晚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更灵动了。” “朕不该太多干涉你的生活,阿晚在凤仪宫,总归和雍华宫不同。” 两人抬腿,缓缓往凤仪宫主殿走去,月色如注。 “世子妃也好,二姑娘也好,这里是独属于阿晚的地方,见面也方便。” 元德清和安顺低着头,连脚步都刻意放的很轻。 值夜的珠月听到动静,也在殿外相迎,眼见着气氛不大对,悄悄侯在殿外,低着头。 桑晚心中暖暖的,进到内殿,雪团闹着扑腾她的裙角,她都未曾理会。 只吩咐珠月将它带离,拉着萧衍之往寝殿走去。 凤榻上放着她绣了许久的寝衣,她几乎没在萧衍之面前绣过,帝王也是第一次见到全貌。 笑容很快攀上唇角,他拎着肩头的位置,将寝衣抖开,盘错交织的龙腾踩着祥云,从左侧盘旋而上。 右下角的衣襟侧面,却是绣了一个极为秀气的“晚”字。 萧衍之将那字凑在眼前端详,“朕还是最喜欢这里,穿着心安。” 他用手摸了摸,凸起的字样在指尖划过,酥酥麻麻的。 “这是二姐姐给我的启发,但后来姑姑见了,说帝王御用之物上,好似有规定,不能绣这些。” 桑晚抿唇,她是有私心的,语气软软:“但我已经绣了,陛下只在凤仪宫穿它就好,免得——” 桑晚拉长了语调,萧衍之笑得坦然。 “朕还能在哪穿?又或者说,朕穿寝衣的样子,除了阿晚和元德清,还有谁能瞧见?” “您最好是……” 桑晚从前满脑子都是天子有后宫佳丽三千,只求在宫中安稳过完一生就是。 现在已经潜移默化的变了,帝王多看两眼旁的女子,她只怕心中要暗暗不高兴。 偏生萧衍之总爱故意逗她,看她吃醋的模样。 “朕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萧衍之信誓旦旦,而后双手张开平伸:“阿晚绣了这么久,今夜就有劳你,替朕更衣吧。” 桑晚面颊一红,悄悄抿唇,看了眼在凤榻上铺展开的寝衣。 帝王双眸炙热,她被看的怪难为情的,但又有点想做这件事。 在萧衍之耐不住性子开口前,桑晚双手搭在他腰间的衣带上,一点点抽出。 转而绕到帝王身后,将那系带彻底抽离衣衫。 萧衍之心中难免疑惑,外衫的系带一般不用完全取下,只需解开即可。 还未开口,桑晚便踮起脚,将系带遮在他眼前,在脑后打着结。 帝王喉结滚动,嗓子有些干涩,站着纹丝不动,任由桑晚在身后动作。 只是无奈中又透着宠溺地唤了声:“阿晚……” 桑晚笑声灵动:“您的眼神,我招架不住。” 萧衍之感觉身后的人又绕到了前面,只是眼前一片漆黑,感官被无限放大。 脖颈的盘扣被桑晚一颗颗解开,帝王好似能闻到她指尖似有若无的淡淡脂粉香。 随着衣衫敞开,桑晚将外衫褪去,便没了动静。 萧衍之勾唇:“阿晚?” 桑晚眼底生涩,大胆的没有撇开视线,反而在萧衍之面前,踮起脚仔细端详着。 忽地,萧衍之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温热的唇瓣猝不及防的贴到了帝王唇角。 桑晚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陛下看得见?” “看不见。” 萧衍之松开她,忍笑着说:“只是阿晚呼出的热气,离朕太近了,在偷看什么?” “哪里就是偷看了。” 桑晚撇 撇嘴,向后略退了一点,仔细盯着帝王眼睛上的系带。 “陛下最好不要乱动,系带若掉了,您就唤元公公进来伺候吧。” 萧衍之唇角的笑容实在难压,抬手又紧了紧系在脑后的结。 “阿晚放心,就算它掉了,朕也闭着眼,保证看不见你。” 桑晚这才抿唇,又凑上去,指尖搭在亵衣一角,继续解着衣扣。 心想着怎么和偷情似的。 亵衣紧贴着身子,衣扣相比外衫小了许多,寝殿内的烛火又没有点的很亮。 解到胸前第二颗时,桑晚的手来回动着,却怎么也转不出扣眼。 第116章 她能感到萧衍之的心跳好像在逐渐加快。 越来越急时,帝王倏地抓住了她作乱的手。 “阿晚,别折磨朕了……” 他声音略哑,“你抓的朕心痒。” 桑晚磕绊地说:“就、就快开了。” 她将指头从萧衍之手中抽出,眼睛还盯着那颗和她作对许久的衣扣。 “或者,陛下自己解,也行……” 萧衍之凭着感觉,摸到桑晚的手,攥着她再度搭在胸前的盘扣上,意图明显。 桑晚在帝王看不到地方强忍着笑意,嘟囔道:“看来,您也是喜欢的。” 萧衍之太阳穴突突直跳,却反驳不出。 他当然喜欢,可惜的是,看不到桑晚绯红的面庞,但眼前有系带遮挡,桑晚也比平时更大胆了些。 亵衣的扣子逐颗解开,露出帝王精干结实的胸膛。 上次在华光池共浴,桑晚没敢多看,光被他在水中抱着,便已经烧红了脸。 眼下殿内光线忽明忽暗,烛火闪动,桑晚离得这样近,悄悄吸气,惊讶着帝王好看的线条。 直到最后一颗扣子解开,萧衍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桑晚面色羞赧,帝王分明看不见,但她还是撇过头,才将亵衣从他肩头褪下。 殿内地龙烧着,并不冷。 她一抬眼,便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紧实的肌肉线条往上,也有两点菡萏,面色一顿。 下一瞬,便又被拽进怀里,头顶落下萧衍之暗哑的声音:“阿晚看够了,可还满意?” 桑晚脸颊贴上滚热的胸膛,顿时挣扎着站直:“满、满意……” 她自知无法狡辩,又抬头看了看在帝王眼前牢牢绑着的系带,心中实在郁闷。 并不知此情此景下,萧衍之的听觉和触觉都被无限放大。 就连桑晚呼出的气,都有一多半吹在了他褪下亵衣的身上。 她心虚片刻,将萧衍之发热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挪开。 “我去榻上拿寝衣。” 说完,她转身走到萧衍之身后,再度没了动静。 温热的气息呼在脊背上,萧衍之原本躁动的心登时一紧,“阿晚?” 下一瞬,稍稍有些冰凉的手指抚在他脊背新旧交叠的鞭痕上。 帝王连呼吸都屏住了,安静等着桑晚下言。 他觉得,那里很丑。 十岁就在被养在太后膝下,脊背挨过的罚早已数不清。 姚淑兰心情不好时,不管有没有原因,他总会莫名其妙的领一顿鞭子。 就算后来封了王位,出宫建府,也少不了被传唤,甚至派人去王府动手。 萧衍之明了,太后心中恨意难消,自己的儿子痴傻多年,不得不养他这个傀儡,自然就成了被发泄的对象。 但更可恨的是,这所有一切加注在他身上的无妄之灾。 他的父皇,心知肚明。 而如今暴虐嗜杀的性子,也和那么多年的隐忍脱不开干系。 鬼使神差的,桑晚靠近他的脊背,将唇瓣轻轻贴在中间较为明显的一道伤痕处。 “肯定……很疼吧。” 萧衍之自问坐上帝位五年,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失控的时候。 连心都跟着不动声色的颤动。 “已经过去了,阿晚不嫌弃就好。” “那是陛下的功勋,何来嫌弃之说。” 桑晚从凤榻上拿起寝衣,替他披在肩头,又解开他脑后的系带。 眼前随之一亮。 身前的衣扣还未系,萧衍之便已转身,将桑晚抱了满怀。 战士们在战场上留下的伤是功勋,而他脊背的那些,帝王从来都只觉得是屈辱。 从桑晚口中说出功勋二字,实在让他意外。 “阿晚,幸好朕遇见了你。”萧衍之将她抱的很紧。 桑晚在他怀中还红着脸,小声说:“我又何尝不是,幸好遇见了陛下。” 她轻推了推萧衍之:“您先松开我,穿好让我看看,合不合适。” 萧衍之笑着放开她,桑晚没敢和他灼热的视线对视,只低头替帝王扣着衣扣。 衣襟上的“晚”字在光线中若隐若现,萧衍之用手指捻了捻。 “阿晚放心,不论是萧承基,还是姚淑兰,朕一个都不会放过,还有桑烨!” 他打横抱起桑晚,阔步走到凤榻。 桑晚心中一跳:“该唤宫人来净面了。” “不急,有来有往,朕替阿晚更衣。”说着,抬手放下身后的帷幔。 桑晚误会萧衍之要真的替她完全换上寝衣,瞪大了往锦被里钻:“陛下!” “朕有分寸,阿晚再躲也躲不了几月,开春后,这盘大棋也该收尾了。” 萧衍之弯腰,替她脱掉还在榻边的绣鞋和袜履,桑晚便倏地也将双腿缩了进去。 他低头亲了亲桑晚的额头,看她眼眸乱颤,又想起在南国时,也总将她吓到这般躲起。 顿时哑然失笑,扬声唤了珠月进来。 见他要走,桑晚还以为是自己方才躲的太过了,忙出声问:“陛下去哪?” 萧衍之往外殿走去,声音有些沙沙的,温吞道:“朕去喝杯茶,清心。” 进来的珠月恰好听到这句,低头侯在一旁,小脸涨红。 …… 万寿节的后一天,桑晚睡得晚,醒的也晚。 赐婚的事传遍京中,萧梓轩和桑芸心继那日东湖落水后,已然是一段佳话。 阮太妃得了信儿,高兴的派人入宫谢恩。 又送了好些物件儿去了桑芸心那,只恨自己不能离开法华寺,去王府打点一二。 桑晚人在京中,自然不能落于下风。 醒后便让苏若在库里挑了些上好的头面送去林夫人府邸,更有好些珍品,给桑芸心添妆。 南国已经国灭,她们手中不算宽裕,珍贵的东西少之又少。 身为亡国人,本该连晋国的庶民都不如,桑慧月和桑绮南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有了桑晚庇佑,生活比从前在宫中还要自在。 桑芸心又高嫁王府为正妃,林婉柔心中怎能不惶恐。 好在阮太妃为人真挚,并不在乎这些。 比起娶了京中贵女为妻,互相攀上盘根错节的关系,她倒更喜欢桑芸心。 性格率真,又是未来皇后的姐姐,且萧梓轩格外听她的话,阮秋彤心中明白,两情相悦比什么都重要。 退一万步来讲,桑芸心曾是皇室公主,礼仪规矩上更是没得挑。 有桑晚为后,加上这层妯娌关系,岂不是喜上加喜,亲上加亲了。 苏若脸上满是笑意: “圣旨一出,安王殿下昨夜高兴,恭贺之人来来往往,便多饮了些,听说已经到了宫中宵禁的时辰,还嚷着要出宫去见二姑娘,侍从劝殿下回清风殿,费了好大功夫。” 清风殿是萧梓轩在宫中曾经的住处,虽已经出宫建府,但这里还一直留给他,用来入宫时歇脚。 桑晚想了想萧梓轩孩子气的模样,暗暗忍笑:“可回去了?醉酒难受,可要好生伺候着。” 苏若点了点头。 “回是回去了,就是路过池渊亭,碰上同样醉酒的孟大人,叫公公们好一阵头疼,哄劝许久,最后连同孟大人一起都劝去了清风殿留宿,今晨酒醒见过陛下后才离宫。” 说到这,安顺便也忍不住同桑晚讲: “听昨夜值守的公公说,两人醉酒各论各的,一个喊着二姑娘,一个口中悼念亡妻,偏偏二位主子还沾着师生关系,那场面,好生热闹,哭笑不止。” 桑晚对着铜镜上妆的手一顿,眼皮微敛。 醉酒的滋味,她已尝过两遍,许是身边有萧衍之的缘故,并不会想起过往的那些伤心事。 但孟涞……只剩他自己了。 他走不出,也无人能替他决定什么。 只等着大仇得报,以后还不知要怎得。 桑晚轻轻叹气,她不想萧衍之的身边,失去孟涞这个谋士。 虽说届时朝堂稳固,但也不亚于自断一臂。 安顺见她神色并不高兴,眼睛转了转。 “对了姑娘,昨夜宴席,陛下圣口所言,开春后会择吉日封后,和太后虽闹了些不愉快,但朝中也无人敢言,京中只传开了北狄圣女赐给宁王为侧妃,和安王殿下同二姑娘的喜事。” “无人敢言不代表朝臣没有意见,只是碍于陛下威压,不敢说罢了。” 桑晚不骄不躁,将耳坠戴上后起身,看了眼安顺。 “这事不值得高兴,风口浪尖上,一言一行更要谨慎,徐大人的女儿可还在太后的寿康宫里圈着呢。” 徐若彤的父亲徐则堓,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言官之首。 姚淑兰留着后手,桑晚岂会掉以轻心。 安顺面色一慌,跪下请罪:“奴才多嘴,姑娘别气。” “起来吧,我不气,只是想起我身上 流的是异国血脉,若要封后,的确有违祖制,这条路不好走。” 第117章 桑晚走到院中,绕到寝殿外的窗棂前,那粉青釉瓶里插的梅花已经开败,枯萎的红色在冬日里落了层寒霜。 她抬手捻了捻,花瓣薄脆,碎了一地。 就好像她不堪一击的身份,离了萧衍之,还能立足吗? 答案显而易见,但只要萧衍之还在一日,她就不会妄自菲薄。 她一定要站在帝王身边,做他的妻,做晋国的皇后。 苏若察言观色,温声说:“奴婢再去梅园摘一些回来养着?或者姑娘有兴致,下午日头好,也可去逛逛。” “不了。” 桑晚盯着瓶中已经干枯的梅花,虽脆弱易折,却仍旧有傲人之姿,在满目枯黄萧条的冬日,能绽放出鲜艳的色泽已是不易。 “就要这几支,等开春,许还能配得上满园春色。” 苏若不懂,和安顺悄悄互看了看,在桑晚背后无声轻摇着头。 午膳时辰将至,凤仪宫外值守的小太监匆匆来报:“禀姑娘,北狄圣女索尔丹求见。” 第94章 桑晚秀眉微蹙,“有说因着何事?” 小太监摇头:“并未,只说宫里闷得慌,想见见姑娘。” 桑晚想起万寿节宴席上,索尔丹看她的眼神。 虽然穿着风情了些,但那双眼睛却和身上的春色格格不入,过于简单。 “让她回去吧。” 桑晚的视线从干枯了的梅花上挪开,“估计年关前,她就是宁王侧妃了。” 这种时候,自己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陛下昨儿还吩咐内务府尽快挑日子,北狄圣女这一环早些安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出什么变故。 萧琼斓指定不会安心待嫁,说不定要闹出事端来。 “是。”小太监领命退下。 桑晚在后院亭中小坐,看着结了冰面的池水怔怔出神。 片刻后,那人又拎着衣襟过来,单膝点地:“禀姑娘,北狄圣女让奴才把这个给您,说……只讨一顿午膳。” 桑晚接过,应该是来自民间的物件儿,在手中转了转,脸上带着疑惑。 珠月笑着拿起,双手一搓,便在空中轻盈飞了起来,划出一道儿好看的弧线,最后落地。 “这是竹蜻蜓,奴婢小时候常玩,姑娘在宫里长大,许没见过。” 桑晚哑然失笑,“请圣女去正殿吧。” 小太监单膝点地,应下后离开传话,珠月过去,将竹蜻蜓捡起来递还给桑晚手中。 她仔细打量着,那纤细轻巧的木棍上,还刻着字,但是北狄语,她并看不懂。 珠月满眼新奇:“奴婢还是第一次见,有人送这样质朴的礼了,也就姑娘心善,愿意让她进来。” “昨夜宴席,她在大殿中站着,眼睛直愣愣看着我,毫不避讳,起初我还以为她在挑衅,后来才发觉,她的眼睛很清澈,是在好奇的打量我。” 桑晚转着手中的竹蜻蜓,起身学着珠月方才的模样,也将它飞了出去。 廊下的小太监双手捡起,捧着再度拿给桑晚。 “她涉世不深,身上清透的气质,的确担得起圣女一名。” 桑晚并不急着过去,在亭中又坐了会,捏着手中的竹蜻蜓若有所思。 又看着池前那片空地,缓缓道:“年关后,命人在那儿扎个秋千吧。” 珠月顺着桑晚眼神的方向看去,木讷地点了点头。 “是,姑娘童心未泯,可让苏若姑姑离宫回家时,带些宫外的物件儿。” “不必。” 桑晚起身,往殿中走去,声音听起来并无波澜:“过了那般年岁,便也索然无味了。” 正殿中,红木雕花椅上空无一人。 索尔丹正蹲在地上,轻声唤着已经钻到案几底下的雪狐。 见桑晚过来,看到救星似的,就往她腿下钻。 桑晚将手中的竹蜻蜓递给珠月,弯腰抱起雪团:“圣女果真灵动,不像宫中人,拘谨刻板。” 她笑着往后殿走:“随我来吧,午膳在内殿用。” 索尔丹笑得单纯烂漫,悄声捏了捏耳垂,跟在桑晚身后,还垫着脚看她怀中的雪团。 “娘娘是觉得,我很失礼吗?” 桑晚脚步略顿了顿,索尔丹正好伸手摸着雪团毛茸茸的头顶,笑意直达眼底。 “圣女误会了,我是觉得,宫中的氛围,迟早会泯灭了你的这份天真。” 她边说着,在矮榻边坐下,“还未册封,圣女不必唤我娘娘。” 索尔丹面容懵懂,珠月解释道:“只唤姑娘即可。” 她点了点头,又摸了下桑晚怀中的雪团,才在矮榻另一侧坐下。 “你们晋国规矩真大,我早膳不过多用了些,便被宫中派来教习的嬷嬷好一通教诲,发出声音不行,多用一筷子也不行,我便偷跑出来了。” 索尔丹长叹了口气,胳膊肘撑在矮榻中间的案几上,托着腮。 桑晚抱着雪团,侧眸看她,轻笑道:“那怎就跑到我这儿来了?” “我可是圣女,看人很准的,你的眼睛好看,没有那么多算计。” 索尔丹兴奋地说:“三年前我被选为圣女,便很少归家,饶是北狄皇室,都没有这么多规矩,他们说圣女要保持本性,以回敬天意祝祷,带来福祉。” 桑晚好奇:“三年出一位,那以前的圣女都去了哪里?” “三年一到,便会送去祭台,以身饲鹰。” 索尔丹眼眸暗了暗,“我是幸运的,他们说我来和亲,能为边关的猎户换来粮食,也是另一种献祭,便不用去祭台了。” 珠月听得心头一惊,眼睛霎时瞪大。 桑晚抱着雪团的手悄无声息地收紧,“是幸运的……” 她好似看出其中门道儿,北狄常年猎杀动物,这圣女的噱头不过是为了弥补上天,以求心中安稳。 北狄百姓大多以打猎为生,送圣女去饲鹰,不过是想洗刷他们心中日积月累的杀念罢了。 难怪圣女全部出自民间,并非皇室。 说话间,膳食已在桌上备好。 桑晚放走雪团,宫人捧来水盆,伺候净手,索尔丹也没落下。 她看着桌上的珍馐,提前开口问道:“我若吃的多些,你不会笑话我吧?” “圣女放心,我这里可没有那讨人厌的嬷嬷。” 桑晚轻笑着起身,索尔丹紧随其后入座,“昨夜宴席,我都没能留在殿中,你宫里的菜色,比起宴席看起来还要好。” 珠月正在盛汤,桑晚随口道:“圣女言重了,万寿节所备菜肴皆有考量,我宫里的不过寻常。” 索尔丹却是摇头,“北狄肉食很多,但常年缺粮缺菜,宴席上不过将肉做的精致些罢了,并没有这里吃起来饱腹。” 她并未学过太多礼仪规矩,已经拿起碗筷,吃的有滋有味。 好像白米饭在她眼中,便已是美味。 桑晚忍笑,并不多说,吃的细慢。 只用了半碗饭的功夫,索尔丹便将空碗递给珠月,问能不能再盛一碗。 怪不得要被派去的教习嬷嬷斥责,这样的行为在贵女中都不被允许,何况宫里。 珠月心中暗想,北狄圣女用竹蜻蜓做交换,只为讨一顿午膳。 这样一看,还真是来用膳的,叫人心疼。 盘中菜色 被吃的七七八八,第二碗空了后,索尔丹才端起汤碗,仰头喝尽。 再放下时,发现侍奉的宫人都悄悄看着她,只有桑晚若无其事地用汤匙还在小口喝着。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见怪,即便是北狄皇室,也习惯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若像你这般进汤,怕要急死了。” 桑晚侧眸看向她:“不见怪,生活习性不同罢了,我若去北狄,也是异类,与你如今的处境,大相径庭。” 索尔丹咧嘴笑得开怀:“我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的。” 桑晚眉头微蹙:“说句不好听的话,圣女应该做的,是不让宁王对你生了嫌隙,而非我。” 索尔丹敛起笑意:“那我不能每天在你这用膳吗?” 桑晚抱歉地摇了摇头,“恐怕不能,你是待嫁的宁王侧妃,以后更多的,是在太后身边尽孝。” 索尔丹垮下脸:“我不喜欢她,看起来很不好相与。” 桑晚原不想多说,但看她这模样,实在天真可怜了些。 语重心长地说:“圣女若想过得好些,便要讨得她的欢心,和宁王的亲近。” “可我是圣女,北狄从未有过圣女嫁人的先例,在此之前,我连男子都不被允许靠近。” 索尔丹不解:“可你们晋国宫中,有许多男子做近侍,嬷嬷教我的后事,我听不懂。” 桑晚提气,欲言又止。 还是苏若上前解围,低声说:“圣女误会了,近侍并非男子,而是太监,无法行房,算不得男子。” 萧衍之并没有给桑晚派教习嬷嬷的打算,有苏若在,哪里还需要旁的。 第118章 再说他们同床共枕许久,也用不得那多余一步了。 桑晚并不知晓教习嬷嬷会将婚后事宜讲的那么细致,索尔丹听不懂,但大为震惊。 作为圣女,在男女之事上,她被保护的很好。 索尔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他们分明是男子模样,太监与男子,有何不同?” 安顺听到这,面容紧蹙,悄声退了出去。 再腌臜直白的话,苏若也说不出口,支吾道:“圣女只需记得他们不是男子,不能行房就是,若实在好奇,可以回去问问你的教习嬷嬷。” 桑晚轻点了点头,索尔丹眼睛在几人身上转了转,也不再多问。 两人起身离开,下人们低头有序地收拾桌子。 怎料还未坐回矮榻,安顺便进来,面露难色:“姑娘,陛下传召秦采女,将人接来凤仪宫,大抵要小住一段日子。” 桑晚微微怔愣,忽而想起秦臻儿之前说,太后让她学北狄舞,萧衍之猜测是防着萧琼斓和亲一事。 若北狄王子和后宫妃嫔发生了什么,那公主的和亲,自然可以解除。 只是萧衍之脸上无光,也会伤了晋国和北狄的和气。 昨日夜宴,才定下和亲事宜,秦臻儿还未进献学了许久的北狄舞。 且宴席人多,秦臻儿位分低又坐的远,桑晚并未过多注意。 后来和帝王离席,也未曾听闻她有献舞,看来赐婚过于突然,或许要留着在除夕夜。 但越往后,便越难以评断,时机不等人。 萧衍之先一步将人接来,打着宠幸的名号变向圈禁在眼皮子底下,也不是不行。 只是……人放在她的凤仪宫,算哪门子事? “已经到了?”桑晚问。 安顺点了点头,“正在宫门外候着,陛下还在宣和殿处理政事,估摸着晚上才能回来。” 桑晚扶着案几,揉了揉太阳穴。 索尔丹不明所以,还以为秦臻儿是什么头疼的人,“陛下将后妃接来凤仪宫,今夜是要……二女共侍?” 她满目天真,更是口无遮拦。 仅凭一晚上教习嬷嬷说的那些,和看的春。宫。图,一句话便让桑晚霎时无语。 但索尔丹又是要回太后跟前儿的,桑晚更不会多言。 她没做应答,只吩咐安顺:“请秦采女进来,再送圣女回去。” 又转头看向索尔丹,“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圣女见谅。” 索尔丹连忙摇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真的不能常来吗?” 她眼中有光,但在桑晚婉言拒绝的话中,渐渐暗了下去。 “竹蜻蜓呢?那是我阿嬷留给我的,姑娘玩够了,我可得拿走,我要一直带在身边的。” 桑晚无奈笑了下,看了眼珠月,珠月转身去角柜中拿出,放到索尔丹手中。 还以为她是将竹蜻蜓赠予了自己,原来是借给桑晚玩的,还真是小孩子的性格。 索尔丹很真诚,看到是从角柜取出,知道可能被桑晚误会了。 解释道:“我阿嬷在上面刻了字,这个不能送给你,等我这几日得闲,再给你做一个。” 桑晚点头应下:“好。” “那能不能……”索尔丹欲言又止。 “能。”桑晚拉过她的手,离开内殿往宫门的方向走去,“届时再留你用膳。” 索尔丹登时笑逐颜开,脸上藏不住事。 走到正殿前的院中时,恰逢秦臻儿被引着进来,身边原本侍奉的宫人一个都没跟着,全是凤仪宫的人。 见到桑晚,不曾多言,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十分安静,看起来病恹恹的。 桑晚眉头微蹙,让珠月将人扶起。 索尔丹也看着她的样貌,直言:“晋国陛下真是好福气,采女姐姐好美。” 又后知后觉地给桑晚连连摆手,“不是说姑娘不美的意思,是、是风格不一,姑娘你更有威严些。” 就连索尔丹都误会秦臻儿被接过来,是要和她一起共侍皇帝。 外人眼里,还不知要怎么想,桑晚头疼不已。 秦臻儿只是后宫位份最低的采女罢了,还是被父母卖去青楼的民间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秦臻儿于姚淑兰而言,有着特殊用处。 怕只怕,太后要拿此事大做文章。 不论是让皇帝背上。淫。乱的名声,还是让北狄王子和秦臻儿混到一处。 对萧衍之来说,都不是好事。 言论亦可改变民心,也算给萧承基上位在旁敲侧击的铺路。 “圣女不必解释,我亦不会多想,快回去吧,你宫里的嬷嬷要等急了。” 桑晚知道索尔丹心思淳朴,有口无心罢了。 再说,秦臻儿那副皮囊,在巫医的手段下犹如脱胎换骨,正常人没几个能如她那般。 身上的皮肤比上次见时还要细嫩,吹弹可破,仿佛稍稍用力捏一下,就会折断。 索尔丹点头正欲离开,忽地,被桑晚叫住。 她转身,眼神清澈:“怎么了?” 桑晚抿唇,避开她那双灵动真挚的眸子。 “若身子不舒服,记得请太医,太后宫里虽有个江湖游医,但能不见,就别见了,北狄使臣还在宫里,他们不敢太为难你。” 她有心提醒圣女,那巫医不可见。 但又不能将话说的太透,索尔丹心思单纯,藏不住事,别坏了萧衍之的计划。 索尔丹缓缓点了点头,“姑娘为我好,我懂,不会说出去的!” 桑晚嘴唇张了张,终究没再说什么,看着索尔丹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处。 心想着,她也并非什么都不懂,也明白谁好,谁不好。 秦臻儿眼中好像始终含着水盈盈的泪,眸光更亮。 但细细看来,就会发觉,并非她真的想哭,而是 已经变成了这幅我见犹怜的模样。 额前的花钿更是妩媚许多。 南国巫医的手段让她脱胎换骨,得是多么蚀骨铭心的痛,桑晚想都不敢想。 “那日你对陛下和盘托出,陛下也答应保你性命,不必跪我,这是你应得的。” 桑晚吩咐安顺,去将偏殿打扫出来,使团离京前,秦臻儿怕是都要宿在那里了。 “来不及了。” 秦臻儿垂着眼眸,浑身有一种将死之气。 “离宫前,太后派来看着我的嬷嬷给我灌了药,我不知那是什么,但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桑晚和珠月皆是一惊。 珠月连忙说:“奴婢去请太医!” 话音落下,便被桑晚摇头拦住。 “她刚到凤仪宫,你就火急火燎地去太医院,生怕太后不知道秦臻儿已经投靠陛下吗?” 相比之下,苏若沉稳许多:“下午钟太医正好该来给姑娘请平安脉,可一并看看。” 桑晚这才点了点头。 秦臻儿眼中也燃起些希冀。 “多谢姑娘,太后应该并不知晓那日的事,只是陛下忽然传召,又不准身边侍从跟着,太后对我设防,这才出此下策。” 桑晚细细想着,倘若秦臻儿没有勾引到北狄王子,那姚淑兰会如何做? 让帝王背上。淫。乱之名,亦或是——让秦臻儿死在她的凤仪宫中。 她眼睛倏地睁大,往内殿走去,只吩咐宫人将秦臻儿先带去偏殿歇息。 如果太后最后的目的,是要引起宫变,扶持宁王登基。 那针对自己就有点多此一举。 只是萧衍之背上这层名声时,也不妨碍让秦臻儿死在她的凤仪宫。 届时,传出的话便不是她善妒杀了秦臻儿,许会变成床笫之间,萧衍之的疯狂造就了这一切…… 但她都能想到这一层,帝王必然也想到了。 为何还要将秦臻儿接来凤仪宫,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桑晚心里惴惴不安,唤来安顺:“去宣和殿走一趟,告诉陛下秦臻儿被灌药一事。” 安顺面色凝重,应下后转身离去。 苏若在一旁安慰着桑晚,萧衍之做事都会比旁人多算好几步,让她不要过于担心。 桑晚闭着眼,斜倚在软榻上,珠月在一旁替她轻轻按着太阳穴,不敢插言。 她细想之前发生过的桩桩件件,帝王的确,哪次不是先算好了的? 就连他遇刺受伤,自己替他批注了些无关紧要的奏疏一事,都在他的考量内。 桑晚长叹了口气,之前的事已经说开,之后的所有,萧衍之并不避开她,不再拿她当不问世事的宠姬养着。 所以在秦臻儿一事上,她才格外的担心。 许是从小便养在身边的缘故,雪团极通人性。 察觉到桑晚的不安,跳上矮榻缩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舔着她的手背,模样讨好。 桑晚轻笑,将手搭在它头上揉了揉。 她心里乱糟糟的,午憩没去寝殿,只在矮榻上眯了会。 第119章 宣和殿离凤仪宫不远,安顺腿脚麻利,半个多时辰后便回来复命。 双手将只差画押的供词递给桑晚。 “回姑娘,陛下说让您将这个给秦采女。” 桑晚接过,细致看着。 上面所述内容大概是昨夜万寿节,帝王被秦采女一眼所蛊,今日实在心痒难耐,遂命人将她请来。 但查出她有被巫医操纵之兆,细问后发现是太后强迫她所做,且那江湖游医为南国早已封禁多年的巫医,损人阳寿。 秦臻儿的背景本就是太后从青楼赎身救出的,这样一来,全都对的上号。 看来帝王所言不错,也不知还能不能过一个安稳年了。 巫医之事一旦被挑到明面上,那皇帝将和太后彻底撕破脸。 就看到底是谁先动手了。 但有了秦臻儿供认不讳的画押供词,这件事上,对太后来说只坏不好。 帝王反而毫发无伤。 桑晚松了口气,“钟太医可到了?” “就快到了,先前听闻已经入宫,在太医院点卯后,便会来给姑娘请脉。”安顺回道。 她起身,拿着供词往偏殿走去。 早点让秦臻儿签了,也是让她安心。 若钟旭能保秦臻儿性命到年后,便可在使臣离京前相安无事,不论是太后的诡计,还是萧衍之的计谋,都可照旧。 倘若不能,这纸供词,便会让局势陷入水深火热的地步。 她叹惋,当然更好的,是能保下秦臻儿的性命。 桑晚进去时,秦臻儿还睡着,从榻上虚弱地撑起身子,还未见礼,便被桑晚拦住。 “不必多礼了,你养着吧。” 她讲供词递到秦臻儿手中,又吩咐宫人去备笔墨。 “你看看,若无问题便签字画押,背后主谋是太后,不会牵连你的性命,陛下答应保你,你放心就是。” “况且,从今日起,你也不会再回自己宫里,被太后的人日日看着了。” 秦臻儿眼中感激:“我们这种人的性命,在权贵眼中如同草芥,死便死了,多谢姑娘愿意相救。” 她起身将供词放在案几上,接过毛笔,认下供词上的所有,这下是真真儿流下两行清泪。 哽咽道:“只盼我能活到那一日,如若不能,但求走的痛快,别再折磨我了。” 那样的痛,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桑晚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别说丧气话,太医就快到了。” 第95章 偏殿里的气氛压抑又沉闷,桑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去了殿外。 安顺将桌上签好的供词收起,也随着出去。 约莫半炷香后,钟旭进来便看到桑晚在庭院中闲坐,微微讶异,上前见礼。 桑晚浅笑:“钟大人免礼,偏殿宿着秦采女,遭巫医换皮之术,先前又被灌了药,还请大人相看,性命能否挽回。” 听到桑晚已经谈及性命,钟旭眼皮一跳,拱手道:“臣尽力而为。” 再进去时,秦臻儿已经起来,在椅子上坐着等候,见桑晚和太医进来,起身相迎。 这里没有太后派来监视的嬷嬷,松泛许多,本应好生歇息,可那碗被灌进体内的药,着实让秦臻儿难以安寝,忧心忡忡。 即便是最末流的采女,钟旭依旧守着规矩见礼,随后在她一旁跪下,在她伸出的腕间搭上锦帕。 秦臻儿一时惶恐,下意识挺直了腰背,眼底生涩。 钟旭自秋狝救驾后,封了太医院院正,和院判江瀚算得上同品级,一正一负罢了。 而且只负责萧衍之和桑晚的圣体,除此之外,并不负责宫中他人。 如今被他一跪,秦臻儿难免坐立难安了些。 钟旭面色凝重,换了只胳膊后,又叫她伸出舌头。 最后说了句:“得罪了,臣得摸一下您额间的花钿。” 秦臻儿将头向前凑了凑,略微低下。 钟旭只用单指轻轻触摸,又拿两指用了些力,尝试能否分开皮肉。 最后在鼻尖轻嗅手指。 花钿栩栩如生,自皮肉中生长而出,十分妖艳。 他轻叹了口气,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桑晚挥手示意,珠月连忙搬来椅子,请他坐下。 钟旭道谢后,从诊匣中又取出锦帕,拿出小瓷瓶倒出里头的液体打湿了帕子,细细擦净那方才碰过花钿的两指。 秦臻儿眼神暗了暗,还以为他这是嫌弃的姿态。 但钟旭并非这般摆高踩低之人,桑晚疑惑。 他坐下回话:“美丽的东西总是带着剧毒的,采女勿怪,您额间的花钿含毒极重,若以口舌相碰,必会在床笫之间殒命。” 桑晚惊愕,“太后这是想要北狄王子的性命?可契蒙死在宫里,两国必定开战,于她而言并非好事啊。” “非也。”钟旭摇头。 “秦采女被灌下汤药,这才使花钿漫出毒素,想来不是针对北狄王子,而是……陛下。” “且被灌下的药,应还 有巫医所下的药引,同之前陛下中箭时所中的毒一样,在巫医的操纵下,随时可以诱发,导致暴毙而亡。” 好在,萧衍之体内的毒素已经清理。 只是秦臻儿…… 她眸光颤动,唇齿微张,那模样好似被惊的花枝乱颤,无需刻意,便已楚楚动人。 姚淑兰或许猜到萧衍之在这个节骨眼接走她,不会再放归。 但秦臻儿身为帝王后妃,太后也无法阻拦此事,这才出此下策,若秦臻儿的美色真的蛊惑住萧衍之…… 帝王死的这样见不得光,扶持萧承基上位,就更名正言顺了。 若没有被秦臻儿所惑,那她体内有足以时刻致死的毒引,姚淑兰也丝毫不慌。 桑晚手指蜷了蜷,悄悄攥着衣襟:“那她体内的毒,能清掉吗?” 在秋狝的营帐里,她见过钟旭给萧衍之清毒的画面,说一句不忍直视也不为过。 果然,钟旭不加犹豫地摇了摇头。 “陛下那次,只在肩头中箭,身体强健,臣才敢贸然行事,赌上一赌。” “但采女是喝药入腹,早已进了五脏六腑,之前又被用极端手段改皮换面,对身体和阳寿的损耗极大,适才诊脉发现,采女已患有心衰之症,若强行清毒放血,定撑不过去。” 秦臻儿的眸光一点点暗下去,垂眸道:“多谢太医,我晓得了。” 身为医者,钟旭也不忍看着鲜活的生命消逝。 他起身,恭敬地对桑晚说: “其实也并非全无法子,若要诱发体内毒引,必须是巫医亲自操纵,且不能离得太远,将秦采女送离宫中即可,但到底是被巫医用过药的,身体亏空的厉害,好生养着也已损了阳寿,只有不到十年可活了。” 放在以前,钟旭不会多嘴。 将后妃送离皇宫,听起来都荒唐可笑。 但若是萧衍之,他忽而觉得可以一试,毕竟帝王对桑晚的独宠,打从南国他便见识过。 如今到晋国已经许久,丝毫不见盛宠衰减,从未踏足后宫,足以证明桑晚在萧衍之心中的特殊。 送走钟旭,桑晚心事重重。 晚上萧衍之回来用膳,她将钟旭所言告诉帝王。 怎料萧衍之并不犯愁,笑道: “这是你的寝宫,朕本也不打算让她在凤仪宫久留,开春后想来事情就能尘埃落定,司针署已经在为你做封后所穿的礼制服饰,眼下让后妃死在这里,岂不晦气?” 帝王说的直白,却也是心中实话。 桑晚浅浅点头:“陛下晌午派去的人来说,是将秦采女接进凤仪宫小住,还以为……是我误会了。” “不过权宜之计,话说给太后听的,御前的宫道上人来人往,不排除有她的眼线,姚淑兰的手最近探的有些长。” 内殿宫人已经退下,萧衍之给桑晚盛好汤,动作自然,已然做过许多次。 “有那一纸供词就够了,就是得劳烦阿晚,过几日离宫一趟,将秦臻儿藏在马车,送去二姑娘府中,待你回宫,自有龙影卫的人接应,再将她带去城外的庄子上养着。” 宫中少一位采女,的确不会掀起什么风波,若无太后从中作妖,更是无人问津。 单独让秦臻儿离宫,目标太过明显,只有借桑晚出宫为由,才能掩人耳目。 她点头应下:“正好许久未见二姐姐,她如今有婚约在身,我可得在待嫁前多见见她。” “成婚后又不是见不到了,从前想见只能你出宫,或者传召她,日后安王妃若想见你,更是容易。” 萧衍之噙笑,仰头喝尽碗中的汤,用锦帕擦拭唇角:“这道老鸭汤炖的鲜美,冬日里多喝些,暖暖的。” 桑晚低头喝了几口,想着措辞。 语气带了点娇嗔:“您不懂我们女儿家的心思,如今都是待嫁,自然要多见见,等日后就是挽着发髻,唠家长里短了,心境都不一样。” 第120章 “朕倒是想早些看你……” 萧衍之话语一顿,桑晚眼睛忽闪,“看我什么?” “长发为君挽。” 萧衍之低头轻笑,在案几下拉过桑晚的手,“只是没想到,让梓轩得了便宜,比朕还先一步成婚。” 桑晚咯咯笑个不停,帝王虽羡慕,却也明白他和桑晚之间急不得。 定要让天下人信服,让桑晚稳坐后位。 他将身侧的女孩拉到腿上,紧紧圈在怀里,低头嗅着桑晚散在肩头的青丝。 淡香袅袅,沁人心脾。 桑晚脖颈发痒,缩了缩肩头。 “我倒是乐得先看二姐姐成婚,届时定要去王府观礼,好生热闹。” “朕最开始想着,日后给梓轩封地南都。” 萧衍之说完,桑晚呼吸一滞,南都的前身,就是她们的南国…… 她不曾插言,想着桑芸心和萧梓轩成婚,若安王的封地是南都,又怎不算归家了呢。 昔日南国的皇宫已经改建南都郡府,林夫人的母家也都在那里。 桑晚越是这样安慰自己,便越是难过。 桑芸心和林夫人一走,那晋国,便只剩她自己了。 帝王看到桑晚的神色忽变,低头亲了亲她带了些倔强的脸。 “朕哪里舍得让你在京中连个伴儿都没有,梓轩和二姑娘完婚,封地自然是去不成了。” “这次使臣接待事宜做的不错,就想着把户部和礼部给他监管,有实权握在手中,在京中方能立足。” 凌元洲除了是云麾将军,管着军营,在京中的权柄还有兵部、刑部和大理寺。 待萧梓轩成婚后,再接掌户部和礼部,萧衍之也算将权利下放,南都那边再找人选就是,并不着急。 桑晚变脸极快,笑逐颜开地仰头,吻了吻萧衍之的唇角:“多谢陛下。” “阿晚谢朕的方式,未免有些敷衍。”帝王故作不满,“只亲一下?” 桑晚眨了眨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那再亲一下,您可不能耍赖了。” 她仰着头眸底清澈,看的萧衍之喉头一紧:“好。” 桑晚听话地往上凑了凑,再度吻上帝王唇角。 却被萧衍之从后背圈着,大掌随即抚在桑晚脑后,迎合加深了这个吻。 内殿的地龙本就烧的很旺,呼吸交织,连周遭的空气都烧的稀薄。 桑晚手腕疲软,无力地抵在他胸前。 虽然已经亲过很多次,但萧衍之每次都吻的强势,让人无法反驳,如醉如痴。 这一瞬间,就连头皮都要跟着酥麻一瞬,传遍全身。 萧衍之:“朕不耍赖,但一触即离的吻,朕可不认账,下次要这般才作数,可学会了?” 桑晚不欲理他,小脸泛着很淡的粉红,气瘪地将头转走。 萧衍之没忍住,轻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 凑过来轻语:“吻了多次,阿晚怎还一碰就好似软成一滩水,甚是娇羞可爱。” 怎料桑晚猛地转身,猝不及防地咬住萧衍之的嘴唇,听他极快地“嘶”了声,才松口。 而后笑开了怀,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 萧衍之抬手揉着,刺痛明显,又觉得桑晚这般着实天真可爱,让他喜欢得紧。 “明儿早朝,朕要顶着这样一张脸上去,阿晚可要做好人言可畏的准备。” 桑晚看着已经微微肿起变了色的下嘴唇,顿时心虚起来。 哪想到帝王的唇瓣,也这样娇嫩易折。 桑晚声音渐弱:“要不,您明日休朝?” 萧衍之忍俊不禁,扬声吩咐殿外侍奉的人去取冰块来。 “阿晚的意思,是秦采女被接来的第一晚,让朕对外宣称因龙体抱恙而休朝?外头的人指不定要如何浮想联翩。” 第96章 次日一早,元德清蹑手蹑脚地进来,萧衍之刚坐起,桑晚便也跟着醒来。 在榻上跪坐起身,吩咐侍奉的宫人将烛灯凑近了些。 帝王忍着笑,将下巴凑过去让她看唇瓣那处。 昨夜冰敷了好一会儿才歇下,这会儿晨起虽已消肿,但还是隐约能看见。 桑晚很少在这个时辰醒来,苏若和珠月并不会此时进来,凤榻外候着的基本都是公公。 寝殿内一片暖意,她丝毫没意识到,晨起刚醒时的朦胧,帝王有多不想离开这软香玉榻。 何况还是在冬日,外头天寒地冻的。 萧衍之笑着说:“阿晚这样瞧着朕,倒真有几分不想去上朝了。” 元德清面色一僵,这话很容易让桑晚背上祸国之名,但御前近身侍奉的皆是亲信,帝王兴许只是抱怨地随口一说。 “陛下还是快去吧,秦臻儿在偏殿宿着,您若不去,真是百口莫辩了。” 桑晚想起昨夜萧衍之的话,不满地嘟嘴,一边说着,一边下了榻。 “时辰尚早,不再歇会?” 萧衍之跟着 站起来,公公们已经捧着衣裳系带,元德清一样样替帝王穿着。 桑晚缓缓摇头,倒了杯温茶小口喝着,“不了,难得醒得早,送您一回。” 帝王看着脸上分明挂着不高兴,却十分嘴硬的桑晚,暗暗忍笑,故意说:“倒是有几分贤妻的影子了。” 寝殿内层层帷幔遮挡,视线十分昏暗。 桑晚欲还嘴,隐约看见寝殿放下的纱幔最后,跪了一个身影。 “那是谁在受罚吗?怎得跪在我这……” 萧衍之已经穿戴整齐。 元德清拱手:“回姑娘,那是司寝局派来的记官,为保皇家血脉正统,皇帝传召宫妃侍寝皆有规定,司寝局便是记载这些的。” 见桑晚懵懵懂懂,元德清憨笑着解释。 “昨日陛下传召秦采女,司寝局自然会派人来,一般来说,入夜后将宫妃送走,司寝局的人就可以离开了,但昨夜陛下未曾传召采女到身侧,是以那记官不曾离开,需候到天明才可。” 桑晚点了点头,元德清三两步出去,低声说了两句,那记官才无声冲寝殿的方向磕了个头,起身离开。 她不禁嘟囔了句:“那以后,陛下若日日宿在我这,岂不是那里每夜都有人跪侯,听着动静记载……” 桑晚越说,越无法直言下去,咬唇为难。 萧衍之行到她身侧,厚实的大掌揉了揉她未戴发钗的头顶。 “想什么呢,朕都要遣散后宫了,司寝局也得荒废,昨儿是例外,接秦采女过来,不得有人记着?不然真像你所言,让朕徒背个名声,多冤。” 桑晚抬头浅笑,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十分明亮清透。 “您做事仔细,事事都有准备,我才不会多想。” “那是谁方才委屈的,都要同朕置气了?” 萧衍之笑着反问,将桑晚打横抱起,转身放到凤榻上,语调呢喃:“再歇会,外头天都没亮呢。” 桑晚勾着他脖子没松手,浅浅在昨夜咬狠了的那处轻柔地吻了吻。 耳鬓厮磨地说:“好。” “你啊,惯会让朕挂心。” 萧衍之替她掖好被角,“等你将秦臻儿送离,朕便会对外宣称她已被赐死,那供词太过薄弱,只能防着太后,掀不起大的风浪。” “那我可要快些离宫去看二姐姐,免得夜长梦多,送她去城外总归更安全些。” 桑晚自己都没察觉到,方才这句话说的满是醋意,“太后若不拿此事做文章,是不是就翻篇了?” 萧衍之哄着桑晚,点了点头。 “使臣还在,她不敢胡来,若晋国内乱,天下必要大乱,在萧琼斓和亲,跟扶持萧承基上位这两件事中,孰轻孰重太后自己明白。”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总得舍弃一个。” 桑晚眼帘微垂,“是啊,被舍弃的,永远是公主。” 帝王叹了口气,用手背摩挲着她的脸颊。 “虽然天下的确如此,但晋国是强国,朕也从不会舍弃自己的公主,你明白吗?” “萧琼斓跟着太后长大,这些年仗着长公主的身份作恶多端,死在她手下无辜的宫人早已不计其数,同北狄和亲的确用不到长公主,但朕就是要送走她,给宫里还一片净土,也让太后痛上一痛。” 桑晚想到了自己的曾经,日子难过。 她抬眸对上萧衍之的视线,“陛下若有一日,送走我们的公主,我必——唔!” 帝王低头,吻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后半句没说完的话被吞进腹中,变成了一声呜咽。 他起身,又亲了亲桑晚的额头。 “不会有那一日的,朕若遣散后宫,定会轰动各地,谁还敢来讨要朕的公主,就是与晋国为敌,将士们第一个不答应。” “再说,朕岂会懦弱到要用公主来平战事的地步?且不说晋国领土这两年扩增,没人敢犯。” 桑晚闭着眼,眼皮微颤,勾起的唇角没再放下。 第121章 萧衍之这一番话,安全感十足,桑晚心中的空缺在一点点被填满。 笑着说:“陛下快去上朝吧,一会儿误了时辰。” 萧衍之又捏了捏桑晚笑着鼓起的脸,“下次阿晚睡着可别醒来了,朕实在不想走。” “这可怨不得我,是您心中浴火难消。”桑晚再装不住,睁开眼笑的灵动。 恰好此时,元德清在外也急的团团转,悄悄探头进来:“陛下,龙撵已经候着,大人们该等急了。” 桑晚从锦被中伸出手,捏了捏萧衍之的手掌,安慰道:“快去吧,午膳我来宣和殿陪您。” ……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三五日,秦臻儿在偏殿再没出来过,北狄和东夷的使臣在宫中时常闲逛。 所带来的女子算下来也不少,桑晚在御花园总能碰到几个异国服饰的女子。 问了元德清后才知,是之前万寿节上献舞的,她和萧衍之离席早,故而没看到。 桑晚心想,幸亏离席早,如若不然,还要让帝王点评这异域舞。 又惊觉自己好似越发小气了,若不是萧衍之说要遣散后宫,她岂不成了妒后? 让她意外的是,索尔丹做竹蜻蜓的速度很快,也不知从哪寻来的竹棍,真的带着物件儿来凤仪宫了,还专门挑着用膳的时辰。 不过五日的功夫,她就已经做好两样东西,来蹭了两顿膳食。 除了竹蜻蜓,还有一个小兔子的木雕。 桑晚看她指尖好像被锋利的东西划破,还劝了几句。 索尔丹却是天真地问,她还会各种小动物的木雕,每做好一个,都可以来用膳吗? 她同帝王说了此事,萧衍之没拦着,直言圣女和宁王长不了。 桑晚恍然大悟,是了,若年后开春便要结束这些事,意味着姚家即将倒台,那宁王……萧衍之又怎会放过? 索尔丹这宁王侧妃,也做不了多少时日,太后最近焦头烂额,更是没工夫管她。 桑晚开心不少,只说让索尔丹仔细些别伤了手,想来便来。 她的木雕做的活灵活现,桑晚也很喜欢,假以时日,那圣女雕刻出十二生肖来也不足为奇。 但心中也隐隐担心,宁王倒台,索尔丹身为刚嫁过去的宁王侧妃又该当如何? 徐若彤这个待嫁的宁王正妃还在寿康宫呢,太后就算不是稳住她,也要为了柳文茵,不会让妾室先有子嗣。 再说宁王心智还在日渐成熟中,短时间内无法同成年男子一样。 桑晚倒不太担心房中事。 她只怕从萧衍之口中听到要将索尔丹遣送回北狄的话,因为圣女……会被送去祭台,以身饲鹰。 好在帝王只笑着说,届时姚家倒台,不论是后宫,还是女眷,都全权交由桑晚做决定,他并不插手。 翌日清晨,秦臻儿一早便起来候着。 身上几乎没有行囊,只将身上的宫装换下,换成了宫中侍女的衣着。 额前的花钿用厚重的脂粉遮盖,脸上的绝色容颜,也都被遮的寻常,还在眼下点了颗极小的痣。 桑晚从内殿出来时,她已经等候在院中,和珠月站在一处,并看出太大区别。 适才梳妆,桑晚命苏若从金匣子中取出两张银票。 这会苏若已走向她,浅浅福了一礼。 “别院中有照顾您的婆子和下人,是陛下在宫外以庄子的名义采买,并不知晓您的身份,秦姑娘可以放心,这银票是我们姑娘私心,即便只有十年可活,也别辜负了自己。” 秦臻儿眼眸垂泪,倏地跪下,苏若并未拦着,只侧身让开一步。 “姑娘大恩,臻儿没齿难忘。” 桑晚看不出有多高兴,上前亲手将人扶起,笑着摇摇头,眼中饱含的情绪过于难言。 她无法想象,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流逝,倒数着过日子该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但能做的,她都做了,已然无悔。 “可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 秦臻儿摇头,“这里的东西,都不是属于我的。” “的确没什么值得的。”桑晚松开秦臻儿的手,转身上了轿辇,“走吧,送你离宫。” 珠月自然跟上,秦臻儿穿着宫女服饰也跟在另一侧,低着头,瞧不出端倪。 在宫门口换上马车,两人都随桑晚一同上去,直到相安无事地驶出宫门,秦臻儿才松了一口气。 桑晚:“今日之后,宫里的秦采女已经死了,会择日下葬,至于在宫外叫什么,你自己定,但不能再用这个名字。” 马车摇摇晃晃,安顺在外驾车,向着东隅林婉柔的府邸驶去。 秦臻儿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也不是我的本名,是在卖去青楼时老鸨取的,太后的人买走我,便沿用了。” 桑晚也没想到这名字的由来竟这样不值,“那便叫回你本名吧。” 秦臻儿心中谨慎,“若取母性,我可唤江玉儿。” 桑晚没回应她,掀开马车前的帘幕,问安顺:“可听见了?” 安顺侧头回话,已经改了称呼:“奴才听见了,会让户部给江姑娘做好身份贴送去庄子上,您放心。” 桑晚点头,放下帘幕,看着她那双感激的眸子:“你切记,秦臻儿死了,以后你就是江玉儿,别走漏风声,惹来杀身之祸。” 等姚家彻底倒台,她也算能安稳度过最后的十年了。 江玉儿郑重其事的点头,“就是惋惜,您来日封后,我只能在街旁一睹风采。” “和宫中牵扯越小,你越能过的顺畅。” 桑晚叹息,心中想着,若她真的出嫁,应该是要从林婉柔的府邸出去。 她在京中,也不是没有母家。 马车停下,安顺放下脚蹬,珠月率先下去,江玉儿紧随其后。 还不待珠月伸手,桑芸心听到声儿已经出来,亲自将桑晚迎下马车,“晚儿,你可算来了。” 说着,看了眼一旁的江玉儿,只觉面生,并未多说什么。 珠月无声冲桑芸心福礼,江玉儿学的像模像样。 “二姐姐赐了婚,和该高兴才是,怎么感觉怨气颇大?”桑晚掩唇笑着问。 桑芸心挽着她,往里走去,“自从赐婚后,安王殿下就差住在我们府中了,和母亲十分近乎,无事便来,快安寝了才走。” 桑晚故意啧啧嘴,“哎呀呀,二姐姐这分明是幸福的烦恼,我就多嘴问。” 冬日冷,并不在院中,一进前厅就听到萧梓轩的笑声,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林婉柔也跟着轻笑。 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听到动静,萧梓轩带着笑声回头,见是桑晚,起身拱手:“皇嫂。” 桑晚浅笑:“殿下好兴致,听说最近日日过来?” 萧梓轩不好意思地收起拘礼的手,抱歉地说:“那日万寿节皇兄赐婚,臣弟一时兴奋,险些让皇嫂陷入两难,实在过意不去。” “没事,陛下不会让你难堪,更不会叫我下不来台,殿下给了我这样大的面子,那声皇嫂叫的可真顺溜。” 桑晚并不在意,笑着坐到了林婉柔身侧,亲昵地将头贴着她胳膊。 萧梓轩嘿嘿笑了下,也挠着头在桑芸心身侧坐下。 余光瞥见桑晚带来的两个侍女,珠月立在桑晚身后,反观另一人,还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前厅侧边,花钿上的脂粉比刚离宫时淡了不少,露出本色。 萧梓轩侧眸多看了几眼,顿时惊讶。 万寿节那日坐在末席的宫妃,就属她长相最是妖艳,尤其是额前的花钿。 “你不是皇兄的妃嫔吗?” 第97章 江玉儿下意识看了眼桑晚。 见她端坐了身子,对萧梓轩说:“殿下好记性。” 江玉儿这才没否认,怯生生地福礼:“安王殿下万福。” 桑芸心不由得多看了江玉儿几眼。 萧衍之的后妃,萧梓轩按理都要礼让三分,但也分人,看位份。 只是末流采女的江玉儿,若非容貌过于出众,并不值得旁人注意。 萧梓轩随意抬了抬手,叫她起身。 桑晚解释:“今日之后,宫里的采女已经被赐死,稍后柯大人会来接她去城外的庄子上住,换了衣裳就走,殿下就当没看见吧。” 安王点了点头,并不深问:“皇嫂放心。” 桑晚也无意道清其中缘由,南国巫医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种紧要关头,更要稳得住心神。 她侧身对珠月说:“带江姑娘去后院换衣裳,陪她一起等柯大人,不必再来前厅了。” 珠月浅浅福身,温声细语地应了声“是”,在府中仆人的带领下,和江玉儿离开。 桑芸心故意吃味打趣:“我算是看出来了,晚儿今日哪里是来看我的,分明是为掩人耳目,来我这替陛下办事的。” “二姐姐可冤枉我了,我是关心你的婚事,顺便送江姑娘离宫。” 第122章 桑晚贴在林婉柔身侧,十分依偎,眼睛却看着桑芸心,笑得调皮。 萧梓轩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说到柯大人,前些日子去酒肆,还看到他从珮月阁出来,手里拿着朱钗。” “没想到,他和钟姐姐竟发展的这般迅速,之前不是还在避嫌?” 桑晚讶异,上次听柯沭和钟妍的事,还是从帝王口中听说。 虽说暗卫都没有家属,但萧衍之说柯沭已经在明面上当差,龙影卫也在朝中立了品级,便已算不得暗卫。 萧梓轩:“上次去东湖游玩,我和芸心不是落水,先回府了……” 说到这,他声音小了点,想起那日还是有些心虚。 “凌将军回来后说,东湖快至山顶的那段阶梯,钟姑娘实在没了力气,可不上去一览盛景,又觉后悔,本想停下来和徐家姑娘一起下去,怎料柯大人折返,让钟姑娘攥着绢帕借力,在前头拉着上去的。” 安王口中的徐家姑娘就是徐若彤,那日嚷着不愿上去。 身为京中贵女,这种春日里以雅兴著称的地方,她自然早就去过。 何况现在是冬日,她更不愿动,但耐不住宁王好奇。 桑晚暗暗惊叹,还以为柯沭会一直避嫌,没想到做暗卫多年,内心也是柔软之人。 “钟姐姐可高兴?” 萧梓轩讲的兴奋,丝毫没注意到桑芸心好似耷拉的脸。 “肯定高兴,凌将军说柯大人回来后还旁敲侧击地问过皇兄,皇兄直言他已不算暗卫,隔日便在京城西隅那边儿买了宅子。” 桑芸心和王府都在城东,东隅多半是达官显贵。 西隅却是小官居多,尤其是太医,桑晚没记错的话,萧衍之给钟旭赐下的宅子便在西隅。 从前柯沭当值,宫里有龙影卫专门歇息的地方,他在宫中,也有独立的小殿,一直秉承暗卫不安家的想法,也从未置办过家产。 这次看来,倒是迅速,他手中积蓄想也不少,宅子买在西隅,合情合理,离钟府也近。 桑晚感慨:“真好,二姐姐已经被赐婚了,也不知我和钟姐姐谁在前头。” “晚儿的事急不得,陛下心中有数。” 林婉柔宽慰地拉过桑晚的手,不禁回忆起当时国破的场景。 “那时在南国我们都被关着,我已经为人妇为人母了,但钟姑娘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怕的不行,凌将军和柯大人御下极严,宫中女眷上到妃嫔,下到宫女,无一人被辱,皆按制度放的放,带走的带走。” 钟妍在南国就见过柯沭,回来后再见还是会一眼心动。 桑晚回忆的出神,没注意到桑芸心微乎其微的变化,但一旁的萧梓轩看见了却是心里没底。 试探地解释:“去酒肆,是鸿胪寺卿宴请这次负责使臣入京的官员,本王才去的,不然都好久不去那儿……你生气了?” 桑芸心摇头,看起来并不像生气,却也哪里怪怪的,就连说出的话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味。 “知道殿下最近上进,连孟大人曾都告假去法华寺躲您。” 桑晚的思绪被他俩勾回,和林婉柔向那边儿看去,也是一头雾水。 林婉柔却是最了解自己的女儿,用锦帕掩唇忍笑。 看似在对一旁的桑晚说,声音却不小:“也不知柯大人买的朱钗好不好看,钟姑娘见了恐怕要欢喜几日。” 桑芸心脸颊悄悄染上粉红,抬头看向林婉柔,娇嗔了声:“母亲!” 而后又给桑晚抱怨:“我就说吧,殿下和母亲这些日子,十分近乎,我都快成外人了。” 桑晚索性挽着林婉柔的胳膊,倚着她说:“那正好,我给林夫人做女儿。” 话虽这样说,却也是开玩笑的口吻。 早在孟大人认下白梦为义妹那日,林婉柔就已说过利弊,她无法让桑晚唤她一声母亲,哪怕是庶母。 但这府邸,永远都是桑晚的母家。 树大招风的道理桑晚也明白,现在桑芸心也要做安王妃了,林婉柔更不想招摇。 本就是南国人,在晋国的皇城脚下,还是要低调的好。 萧梓轩后知后觉,“本王从前没喜欢过谁,只以为努力撑起王爷的爵位,你便不会嫌弃本王愚笨,倒是忽略了旁的事……” “下午北凉的小豫王便到了,和鸿胪寺的大人还得去城门相迎,待明日来接你,去珮月阁定套你喜欢的头面。” 他说的诚恳,满心欢喜看着桑芸心。 却被她婉言谢绝:“殿下不必介怀,再说这些事,宫中也会替王爷打点好的。” “那怎么行,宫里做的是礼制,本王选的是心意。” 萧梓轩认错干脆,旁若无人地说:“从前没开窍,榆木脑袋,现下既知道了,便不能不做,让你平白慕了旁人,定是本王的错。” 林婉柔和桑晚皆不插言,桑晚更是悄悄低头,和林婉柔相视而笑,眼角是要溢出的幸福。 还没成婚,就能看出萧梓轩妻管严的本质,林婉柔的锦帕一直掩着唇角,看着两人笑意难压。 桑芸心性子要强,这种事本就不愿宣之于口,让林婉柔戳破后,反而被萧梓轩这副模样,弄得不知该如何应对。 胡乱点了点头应下,手指还悄悄攥着袖口。 林婉柔眼看气氛要僵住,也放下唇边的帕子,拿出长辈气态。 “不知陛下的意思,要将殿下和芸心的婚期,定在几月?我也好有个准备。” 也不怪林婉柔问,前脚赐婚,后脚司针署的人便到府上量走了桑芸心的身量尺寸。 王妃的服制也要做起来。 她那日多问了一嘴,司针署的人笑言:“不早了,桑姑娘封后的服制已经有专人在做。” 话里话外,都在恭贺林夫人双喜临门。 萧梓轩:“钦天监还在测算日子,皇兄的意思,应该就在年后开春了。” 桑晚心下明了,他也知道萧衍之是在等什么,年后开春…… 若能安稳度过这个年关,那待二姐姐和安王成婚后,这京中,乃至整个后宫,怕是要变天。 林婉柔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样看来,婚期已然不远,是得备起来,到时候让夏兰随你一起入王府。” 皇室嫁娶虽然没有民间那些讲究,但却有条条框框的繁琐规矩。 即便是赐婚,婚期大多在半年后,显然这次是有些赶的。 林婉柔心中难免猜测,陛下或许有什么大动作。 帝王赐婚后该有的章程规矩,内务府都提前来了人告知。 阮太妃虽在法华寺,无法离开,却也派了最亲近的人来送了许多物件儿,皆是贵重。 “夏兰姑姑原是母亲的陪嫁,你们感情极深,若随我走了母亲岂不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了?再说,姑姑还得帮您看着锦绣坊的事。” 桑芸心执拗:“我瞧着安汶就不错,来京中数月也已习惯。” 安汶是府中采买来的丫头,这几月一直跟在桑芸心身边伺候。 林婉柔却是蹙眉:“那丫头虽然灵巧,但比你还小上一岁,你要操持王府,身边儿没个可用之人怎么行?” “再说,等过些年,王府后院人多起来,更得有厉害的嬷嬷才是。” 萧梓轩看了看林婉柔,又求救地看了眼桑晚。 桑晚忍笑,从中打着圆场:“夫人操心也是对的,但未免太早了些,等选到合适的人,到那时送到二姐姐身边去也行。” 萧梓轩听桑晚说完,急着摆手: “不用不用,应该没那个机会,皇兄都要遣散后宫了,本王也不想多那些莺莺燕燕在侧,嚷的头疼,还坏了和芸心的情分。” 桑晚暗暗惊讶,萧衍之竟然给安王说过此事,也不知是多久前说的。 林婉柔眼中满是震惊,本想多言一句,若如此,恐怕会被世人说成妒后。 但帝王若广而告知,依他暴君之名,也没人敢反对。 梓轩这边只是王爷,那更无朝臣注意了。 桑芸心终于看了眼萧梓轩,虽也惊讶,却没有林婉柔那般。 更多的是慰足的笑。 萧梓轩也傻呵呵地冲她笑了笑。 “本王奶娘去得早,不像皇兄还有苏若姑姑可以侍奉在皇嫂身侧,但后院肯定清净,除了账册应是没有旁的。” 林婉柔也不多说,孩子们总归是有自己的想法,何况安王不纳妾,她也是求之不得。 只要桑芸心不会背上善妒的名头,影响了名声就是。 “好吧,就依你让安汶陪嫁,左不过离王府近,让夏兰白日里去陪你,顺带教教安汶,等你能理清账册,操持好王府了,她也能安心陪我处理锦绣坊的事。” 桑芸心这才应下,就连萧梓轩也跟着点头。 “林夫人处事细致周到,本王敬佩。” “母妃最近也派人去了王府,亲自采买后院侍从在规训,顺便同管家一起清算账册,能让芸心轻松许多。” 第123章 知道的,都明白萧梓轩是糊涂王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什么阴阳人的反话。 林婉柔派夏兰过去,就是防着王府管家,万一在账目中动了手脚,给桑芸心挖坑。 桑晚自然明白林婉柔的意思和担心,萧梓轩也的确没品出林婉柔的话外之意。 跟着附和倒是勤快。 “二姐姐成婚,定要排面十足。” 桑晚问林婉柔:“夫人若有需求,尽管开口就是,不能让外人瞧轻了去。” 她们南国人,本就是京中的焦点。 林婉柔笑着摇头,在桑晚手背上轻轻抚弄。 “晚儿上次送来的已经够多了,还有阮太妃和钟大人府中送来的,等王爷带芸心去置办头面,又是一些,王府也在东隅,我都怕接亲那日,芸心已经到了王府,这送嫁的队伍还没在府中走完呢。” “那不是顶好的?”桑晚开心,“二姐姐就是要这样风光大嫁才是。” 林婉柔温和摇头:“傻姑娘,你从府中嫁去宫中为后那日,陛下定要十里红妆,送嫁的队伍源源不尽,芸心不能开了先例,提前压过你去。” 桑晚知道林婉柔是极重规矩的人,从前的宫中生活,也让她习惯了墨守成规。 国破后到晋国已经宽泛许多,但在桑晚的事情上,还是十分慎重,生怕给她带去不好的影响。 她还要张嘴,林婉柔捏着她掌心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去皇宫和王府的路程不一样,但此事不在距离。你们又是姐妹,桑烨到现在都没抓到,别平白落人口舌,成了饭后茶余的谈资。” “连带着,百姓心中对陛下也有了怨言。先灭南国,再是兄弟两人娶了桑氏姐妹……这话可不好听。” 桑芸心并不在意这些,点头道: “母亲说的对,晚儿可别多想,我们在晋国是庶民身份,能得陛下赐婚做安王妃已是高嫁,断不能再做博眼球之事。” 桑晚抿唇点头:“我明白了,夫人放心,现在你们日子好过,您也不必日日拘着。” “不一样,看着你们年轻人一日日好起来,我就高兴,但有些事,总得有我看着、操持着,免得出了差错。” 林婉柔说的舒心,看向桑晚的眼中满是和蔼慈善:“我现在都很少说芸心了,但晚儿久居宫中,难免会多唠叨几句。” 桑晚感动:“谢谢夫人,为我操心这么久……” 打从在南国,林婉柔对她就有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怕,她怎能不动容。 珠月回来复命,几人的午膳已经用毕。 江玉儿也被柯沭接走时,他们聊得正欢,珠月便没有打扰,这会儿想必已经到了城外的庄子上。 膳后又小坐了一个时辰,萧梓轩去城门接小豫王,萧然。 北凉在晋国靠北,封地境内有许多边城和北狄接壤。 但北凉郡府却在中原一带,离边城远了些,反而离京城近,路途用不了几日。 若要追溯起来,还是晋国的开国皇帝在位时便打下的部落。 之前夹在北狄和晋国之间,饱受战乱夹击骚扰,先帝攻下后平息很多。 老豫王过世后,世子萧然继承王位,成为了小豫王,已经远离皇室多年。 桑晚也该回宫,但又想在宫外多逛逛,正好被安王拐带: “皇嫂自入京后,还没去过城门吧,不如和臣弟一起去?” 桑晚只有从南国被接来京中时,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了看。 虽没有那日萧衍之带她登上的乾德门宏伟,但也十分巍峨壮观。 但总觉得不合规矩,却耐不住萧梓轩的嘴皮子。 接的也不是使臣,老豫王自先帝还在时就去了北凉封地,小豫王也是在北凉出生的,这是第一次入京。 桑晚刚点头,萧梓轩便看向桑芸心,满眼期待。 眼中按耐不住想让桑芸心一起去的想法,他虽有长进,可桑芸心还没见过不是? 没想到桑芸心拒绝的干脆:“晚儿身份特殊,也算宫中人,跟你去再一块回宫,合情合理,我是待嫁之身,婚期将至,不合适。” 萧梓轩还想争取一下,见林婉柔也点了点头,眼中虽有失望,但也妥协。 “好吧,听芸心的,这段时间是得谨慎些才好。” * 鸿胪寺卿并不老成,比桑晚预想的年轻许多,看上去将至而立之年。 万寿节上桑晚对朝臣印象不深,眼熟的都坐在前边儿,再往后,身坐高位也看不清了。 倒是记住了左都御史,徐则堓的面庞。 马车一前一后驶到城门处已经被清理戒严的道儿中,鸿胪寺卿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臣恭请殿下万安。” 珠月掀开侧边小窗的帘子:“大人安好,安王殿下在后面的马车里。” 魏怀安浑身一怔,抬头看了看珠月灵动的笑,“敢为阁下是……” 珠月还没回应,萧梓轩就已经下了马车。 “晌午探望芸心碰到皇嫂,现下便一起来了,正好和小豫王一同回宫,魏大人不必见怪。” 自从赐婚后,萧梓轩时常将“芸心”二字挂在嘴边,最近和鸿胪寺的人接触最多,他们已然习惯。 魏怀安诚惶诚恐地拱手作揖:“原是桑姑娘,臣下失礼。” 珠月掀着侧窗的帘子,桑晚露出了双清透的眼。 “大人请起,下午无事又正好在宫外,便来看看,瞧个新鲜。” 魏怀安很会来事,吩咐手下来带路。 将桑晚的车驾停在了一处视线绝佳的地方,几乎就在城门边上,还能看到一半城外的路途景色。 礼官在城门内外皆有队形,还有多种不同的乐器,皆为礼官所执,并非宫内乐舞司的人。 萧梓轩时间掐的很准,桑晚马车刚停稳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看到城外的车队后带着些许纷飞的尘土。 队列整齐,旗帜在空中飘着,向城门驶来。 不失庄重的礼乐声响起,在距离城门稍近些时,马车速度明显降下。 萧梓轩只在城门口站着,魏怀安则上前去迎。 只见马车停下,下来几人。 桑晚离得远,看的不大真切,走在最前面和魏怀安相谈的定是小豫王。 个头高,但身形却比萧梓轩瘦许多,皮肤白净的不像自小在北凉长大的人,温润如玉,一副纤纤玉公子的模样。 听说老豫王和王妃很是恩爱,如今豫王妃还在世,想来将小豫王养的很好。 桑晚也从马车上下来,行至萧梓轩身侧。 在他诧异的眼神下解释:“在车驾中相迎总归不太礼貌,我既来了,便提前见见。” 第98章 萧梓轩悄声往侧边挪开一步,让出主位,怕桑晚对其陌生,简单解释道: “臣弟四岁那年,老豫王带着已经怀有身孕的豫王妃离开京城,去了北凉封地,听皇兄说豫王没有怨念,且无心皇室权柄,可惜前几年药石罔效,病逝了。” “算起来,小豫王今岁也只有十七,年纪轻轻便承袭了王位,独自挑起北凉重担,远远看着,也是一表人才。” 安王话里话外透露着惋惜,暗叹先帝疑心太重,太过草木皆兵,将手足送离。 哪怕是块儿风水宝地也是好的,可北凉那地方,当时也只比北狄好一些,但于京中而言,环境和生存条件都十分艰苦。 桑晚听萧衍之讲过先帝当年的境况,朝中大权几乎被姚家把持,若非有凌老将军忠心耿耿,恐怕都等不到萧衍之上位,这江山就要易主了。 “或许,老豫王和先帝并非真的决裂,送他们去北凉,何尝不是变相保住皇室血脉。” 她说出心中所想,但很快轻笑了笑:“我也只是猜测,殿下别多想。” 先帝那样的人,连亲子萧衍之都能送去姚淑兰手里蛰伏,眼睁睁看着被辱多年。 何况只是送豫王去北凉封地,在家国大义面前,不过都是掩人耳目,做局罢了。 萧梓轩心中一跳,震撼地摇头。 “皇嫂的心思真是灵巧,难怪老豫王去北凉后,刻不容缓地治理荒漠,大兴土木、书院、兵力,如今比起当年,已经富足很多,从民不聊生,到安稳度日,不知下了多少功夫。” “臣弟还以为,豫王在和先帝对着干呢,前些日子听孟大人讲完北凉的历史后,心中难免会怕北凉起兵造反。” 孟涞只说其一,未道其二。 大抵是因他也不知晓背后缘由,只能将北凉实实在在发生于明面儿的事讲给安王。 但依着他谋士之才,将这些事串联起来,又怎会猜不出先帝当年的用意? 萧然风尘仆仆,在两人面前站定,深深作揖,声音清爽干脆,满是朝气:“臣弟萧然,见过桑姑娘,三殿下。” 因着萧然是第一次入京,魏怀安在从马车到城门下的这段距离,已经快速介绍了桑晚和萧梓轩。 桑晚音色婉转,紧跟着就说:“小王爷快免礼。” 第124章 萧梓轩已经双手扶起萧然,打趣儿着说:“不必多礼,都是自家兄弟,唤得这么生疏作甚?” 萧然随着力道起身,笑容直达眼底,改口道:“三哥。” 他虽然比安王小了四岁有余,但从言行举止上不难看出,比萧梓轩稳重许多。 老豫王走的突然,萧然被培养的很好,行事风格已有老豫王的影子。 萧梓轩心中隐隐高兴,在京中,他就是最小的。 现在萧然来了,他也终于有做兄长的感觉,虽是第一次相见,但这种感觉很微妙。 热情地和他讲京中的大致情况。 桑晚回了马车,萧然和萧梓轩同乘,往皇宫驶去,魏怀安身为鸿胪寺卿,自然作陪,也不敢上皇室马车,只返回自己来时的车驾。 中途特意绕路,去了京中最繁华的街市。 这个时辰临近晚膳,人头攒动,三辆马车声势浩大,前有京中守卫开路,后有侍卫戒严。 只有中间的马车帘子掀起,桑晚的车架行在最前头,依稀还能听见萧梓轩兴奋的声音,和萧然十分健谈,一见如故。 萧然眼中神色平静,对京中繁华没有表现出惊叹,待绕回主干道后,才礼貌相问。 “三哥,我想去豫王府曾经的旧址看看,我自北凉出生,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那里还和母妃口中讲的一样吗?” 萧梓轩原本兴奋的笑在脸上僵了一瞬。 “实不相瞒,如今的安王府,前身便是豫王府……若不嫌弃,等下入宫见驾,我便向皇兄请示,京中这些日子,就宿在我那儿 吧?” 小豫王欣然应下:“多谢三哥。” 萧梓轩笑着摆摆手。 “皇兄虽有暴君之名,但对身边人都极好,小豫王不必担忧,只是皇兄在万寿节赐婚,年后便要完婚,府中近日都在预备着,比不得往日清净。” “三哥大喜,敢问是哪家姑娘?臣弟也不知有没有福气留下观礼。” 帝王暴君的名号,怕是早已传入北凉,萧然怎会不知,对此并未表现出过多担忧。 他笑起来眼神清澈,说出的话看似符合他这个年岁,却总给人不大真切的感觉,更多的仍是沉稳。 萧然比他小四岁,萧梓轩并未觉出什么,提起桑芸心满是欢喜,恨不得将他们的故事给萧然仔细讲一遍。 但怕招人厌烦,话到嘴边也只是轻描淡写:“是皇嫂的姐姐,也是南国曾经的二公主。” 进了乾德门后,便已算入宫。 鸿胪寺卿已经离去,来接桑晚的轿辇候了多时,萧梓轩和萧然自然没有这份特殊。 几人简单寒暄后告别,怎知桑晚刚上轿辇,还未起轿,元德清便脚步匆忙地过来。 对桑晚的方向恭敬道:“晚膳将至,陛下请姑娘去宣和殿同用。” 又侧身,转向另外两人:“陛下吩咐,奴才特来接小豫王入宫。” 他拱手施礼,干脆利落地扬了下手中拂尘,“——起轿!” 桑晚的轿辇先行,抬轿的小太监腿脚稳健且速度不慢。 一会儿的功夫,便将后头有说有笑的兄弟二人落出一截距离。 回宫后珠月也安静不少,宣和殿外苏若已经等着,换了珠月回去歇息,将桑晚从轿中接出来,还递去备好的手炉。 “您可算回来了,陛下派了两波人来凤仪宫问,最后传了龙影卫才知,您居然在城门接小豫王。” 桑晚:“陛下有事吩咐?” 苏若看了看宫道上远远走来的安王和小豫王,先搀着桑晚向内殿走去。 “无事,大抵是想姑娘,怕您去二姑娘那留宿,夜里见不到,又要独守空房。” 上次桑芸心在凤仪宫来了三日,萧衍之便在宣和殿宿了三日,连带着脾气都见长。 桑晚哪会听不出苏若的画外音,无奈笑言:“就连姑姑都开始打趣我和陛下了,可见素日里,被珠月那丫头拐带的不轻。” 进到宣和殿,熟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暖意盎然。 桑晚顺手解开肩头大氅的系带,苏若从背后接过。 萧衍之放下朱批的毛笔,在御案后抬头。 面儿上带笑,语气却是故作抱怨:“若朕不叫元德清去请,想必阿晚会径直回凤仪宫,也不知来宣和殿陪朕的。” 桑晚忍笑,在暖炉上正反搓了搓手。 她就猜到元德清哪里是去专门接小豫王的,分明就是来截胡她去宣和殿的。 “得亏安王和小豫王腿脚慢,不然听到您说这番话,定要惊掉下巴。” 桑晚随意暖了暖,萧衍之冲她伸手。 她在御案后宽大的龙椅上坐下,娇嗔:“您现在愈发粘人了,小豫王来觐见,定有政事要谈,我在这儿,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的事,朕做还少吗?再说,朕可得粘的紧些,梓轩要成婚,连带着阿晚的心都要飞去宫外二姑娘那了。” 萧衍之抱着她,用下巴研了研她的肩头:“身上这样凉,城门风大,还要跟着梓轩去那儿挨冻,真有你的。” 桑晚回头,安抚地亲了亲帝王唇角,这次刻意多停留了会儿。 “您可别责怪安王,我难得出宫,就想去看看,瞧个新鲜乐呵罢了。” “梓轩也是有人撑腰了,惯会用你来躲责。” 萧衍之抬手,轻刮了刮桑晚的鼻尖,“只亲一下?朕上次教的还没学会。” 桑晚闪躲:“这可是宣和殿,他们眼瞅着就要进来,您可别胡来。” 话音落下,元德清的声音就在殿外响起:“启禀陛下,两位王爷到了。” 萧衍之笑着松开桑晚,理了理两人略微凌乱的衣衫:“喧。” 萧梓轩早已习惯在龙椅上看到桑晚的身影,萧然进殿后明显愣神了下。 跪下见礼也十分庄重,处事不惊的态度并看不出对帝王有惧怕之意,行事规矩,叫人挑不出错。 萧衍之抬手唤他免礼起身,而后仔细打量着殿中人。 “皇叔后人,果然仪表堂堂,礼教有佳,这些年皇叔虽去,但北凉并无动荡,百姓生活反而更胜,府军和边军也是兵强马壮,可见豫王——教子有方。” 帝王话语明显停顿,桑晚也跟着紧张起来,就连安王都听出了画外音。 萧然能叫萧梓轩一声三哥,却不敢同他一样,管帝王叫皇兄。 “陛下谬赞,母妃常说父王心系民众,如今承袭王位,臣弟更不敢懈怠,必要对得起父王多年来的呕心沥血。” 萧衍之:“皇叔走的突然,你和豫王妃若有需求,可往京中递折子,皇叔已逝,朕更不能不顾你们母子二人。” 桑晚听不出萧衍之对小豫王是什么态度。 若说好,可最开始的话,分明透露着防备;若说不好,这关心听着倒不像虚情假意。 萧然听后忽地跪下拱手,稚嫩的面孔上满是诚恳。 “臣弟确有事相求,父王因操劳过度,身患顽疾病逝,这些年北凉虽已改善颇多,但医术仍旧落后,想请旨陛下从京中派去医者,授予医术。” 语气中,还带了悲恸:“臣弟只愿母妃可以康健,不要再入了父王后尘。” 不得不说,萧然的确懂一些帝王之术。 若他无求,恐会引起帝王忌惮,可开口所求,也不能让帝王生疑。 表孝心,无疑是最好的回答。 “苦了你了,朕登基没多久,皇叔便薨逝,那时还未讨伐东夷,姚家在朝中只手遮天——” 萧衍之话音停顿的刚刚好。 萧然也是识趣之人,顺势接道:“臣弟明白陛下处境艰难,局势紧张,更不敢给京中添乱。” 帝王点头:“朕会广纳良医,拨银使其自愿在北凉落户,更会派太医去往北凉传授医术,不再让悲剧重演。” 小豫王看起来很是高兴,磕头谢恩。 萧衍之随手赐座,萧梓轩和萧然分坐殿中两侧上首,小太监麻利地上茶。 萧衍之好似不经意地发问:“朕听闻,当年豫王去北凉,是有先帝密旨的?” 一句话,让殿中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萧梓轩喝茶的手都猛地顿住,萧然却波澜不惊。 萧衍之心中叹息,还是藏不住事,若梓轩能有萧然一半的城府…… 转瞬又想,就这样简简单单也没什么不好。 小豫王大方承认:“确有其事,父王临终前将密旨交予臣弟保管,此次入京也一并带来了,先帝嘱托,若您夺权失败,父王便会从北凉起兵,抵京勤王,以清君侧!” 萧梓轩隔着殿中香炉,怔怔看着对面的小豫王,还真让皇嫂猜对了…… 恍惚间诧异,眼前的人和方才那个坐在马车里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小王爷,还是同一个人吗? 萧然这几个字说的凛然,桑晚都下意识攥了攥衣襟。 御案之下,萧衍之温热的大掌握住了桑晚,“先帝果然留了后手,于晋国而言,他的确是一位好皇帝。” 第125章 却不是一位好夫君,更是枉为人父。 萧衍之却怨不起来,他也被传授过帝王之术。 皇家父子之间,先是君臣,才是父子。 他只怨,先帝牵连到他外祖一家,至今蒙冤,惨死了多少无辜的人,又逼死了他相依为命的母妃。 萧然注意到萧衍之并不唤先帝“父皇”,心下了然。 “如今世道太平,姚氏一族也落下风,故将先帝密旨一同带来,奉于陛下保管。” 当年明面上先帝的旨意是非召不得入京,看似手足情裂开,实则有密旨保护豫王一脉。 京中兵变,可举兵相助,这么多年下来,豫王发展北凉的军事,开垦荒地,守好边关,安抚民心,样样做的极好。 萧衍之 眼皮微垂,复又看向他:“北凉那边若不急着回去,小王爷可以在京中留到年后,看着姚氏落幕倒台,再将圣旨给朕也不迟,” “毕竟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一切皆有变数,朕也不能就这样收回先帝的遗诏。” 萧然急着表忠心,帝王却不急着收,明显是不信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这是一场心里较量,北凉兵力已不容小觑,若放任发展下去,很难保证不是养虎为患。 老豫王心中无怨,可小豫王呢? 北凉和北狄的边防线很长,若小豫王和北狄联手,发起兵变,定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 “臣弟遵旨,北凉并无要紧事,便在京中多叨扰些时日。”萧然浅笑。 萧衍之神色不明,也笑言:“怎算叨扰,这里也是你的故乡,豫王妃的母家还在呢,既然回来了,就去见上一见。” 萧然刚乖顺应下,又听帝王思索。 “朕想着,不如派人将豫王妃和郡主一并接回京中,多年未归,也好见见母家族人,京中风水养人,在这儿颐养天年也是好的,只是要辛苦小豫王,以后常回京中探望。” 不知怎的,桑晚顷刻间便想到,萧衍之是要将豫王妃接来京中,做质的。 ——以防北凉叛变。 萧然这次入京,没带豫王妃同行,怕的也是此事。 好在他有个尚未及笄的妹妹,出生后被先帝封了郡主,以此为借口,才没让豫王妃入京。 他想用先帝密旨来保母妃在身侧,向萧衍之表忠,但显然……分量不够。 一道密旨,也算不得什么,何况姚氏一族本就要倒台了。 萧梓轩越听越糊涂,注意到桑晚紧绷的神色,也悄不作声,在心中分析着。 暗暗懊恼,这么多日下来,还是没有做到孟大人口中的开窍。 但直觉告诉他,皇兄平日除了对皇嫂,都是冷清冷面,怎会突然关心一个北凉的封地王爷了? 其中必有深意。 老豫王远去北凉,在京中便失了权利地位,豫王妃在母家不受重视,此去更是断了亲缘。 冷意瞬间窜遍萧然四肢,他深知母妃和外祖一家关系不睦已久,且外祖恐怕已经仙逝,多年来连书信都未通。 他入京去看望,是代母表孝,不叫外人议论。 但若真的接豫王妃回来…… 萧然心急,起身从怀襟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符牌,后头还穿了个编制细巧的坠子。 郑重其事地说:“陛下,这是北凉兵符,父王在世时所立,一共两块,现将其中一块交予您。” 这次语气显然急促,比起方才漫不经心地走过场,更为真切。 元德清过来取走,躬身呈递给萧衍之。 帝王接过,在手中轻转了转,明知故问道:“这是何意?” “父王早有令,唯有将两枚兵符合在一起,边军才会入京,否则,誓死不会踏出北凉一步,守护好同北狄的边城,义不容辞!” 萧然说的大义:“北凉虽是封地,但也是晋国的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弟定当竭力守好边城,不辜负陛下和父王的信赖。”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就连桑晚都不禁在心中感叹,眼前的少年,仅仅只有十七岁。 御案之上传来很轻的一声,是帝王将手中的兵符放在了案几上。 “小豫王是心细之人,与老王妃情感笃深,又为北凉向朕开口寻名医传习,想来豫王妃身子也不大好,如此……便不要舟车劳顿了。” 萧然深深拱手作揖:“谢陛下体恤!” 话至此,萧梓轩才总算明白,皇兄方才那些话是何意了,就看萧然是要完整的兵权,还是要他的母妃。 小豫王再表现的多稳重,也终究稚嫩了些,就这样上交兵符,说出的话显然也是提前备好的。 简直将他方才镇定的形象,击的粉碎。 而老豫王生前,便已经将妻子、孩子的以后,都提前算好了。 这样的兵符和王令,无疑是保住了他们的后半生,也打消了帝王心中疑虑。 萧衍之的笑也少了许多深意,“这次传召你入京,一来是让你感受下京中年味,也和梓轩他们熟络熟络,都是血脉至亲,总不能一直不见。” “二来,此次朝贺同北狄王子达成协定,冬日里他们以肉糜置换粮草,小豫王在北凉,边关多年受扰,这件事便由你来负责,和北狄王子商议就好,朕相信你。” 帝王之术,大抵如此。 从要豫王妃入京为质,到转变为眼下互相建立的信任关系,不过一块兵符这样简单。 萧然:“稳定边关也是父王遗愿,臣弟定不负陛下所托,让边城百姓,免受北狄猎户之扰。” 入宫前萧梓轩还在马车里安慰萧然,帝王虽有暴君之名,但对身边人都极好。 可这一场较量下来,就连他都出了身冷汗,何况是第一次见萧衍之的小豫王呢? 眼见着众人都松泛下来,殿中气氛也不再像方才那样紧张,桑晚心中五味杂陈。 萧梓轩看两人聊得差不多,终于听萧衍之提到了歇息二字。 连忙起身拱手:“皇兄,安王府曾是豫王府旧址,不如让小豫王宿在臣弟那,四处转转,也算弥补了在京中的缺失。” 萧衍之沉默片刻,并没有拒绝。 “允了,正好增进你们兄弟间的情谊,梓轩可要好生款待。” “只是你成婚在即,等年关后,小豫王就宿在宫里吧。” 两人齐齐拱手,一同离开。 桑晚也松下坐姿,往萧衍之身侧倚了倚,抬手拿起案几上的兵符,若有所思。 帝王握住她细嫩的手指,一同看着兵符。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同为皇室,天壤地别。” 元德清见状,悄声退到殿外。 桑晚想起先帝对萧衍之的态度,又想起自己的父皇母妃…… 是啊,天壤地别。 豫王和豫王妃带着萧然在北凉,日子开始虽苦了些,但远离皇室纷争,后来又有了郡主,比在京中水深的日子不知要幸福多少。 桑晚看得出萧衍之眸底闪过一瞬的难受,无声环着他安慰。 萧衍之:“朕和阿晚的孩儿,以后一定是幸福的,这就够了。” 她心底触动,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安王也成长不少,说话做事比起数月前,得体许多。” 萧衍之却是冷哼:“是成长许多,但还是太过单纯。阿晚以为,方才邀小豫王去府中留宿是梓轩的主意?” “难道不是?”桑晚惊讶着抬起头,“若安王的府邸曾是豫王府,这样的安排的确再好不过了。” “朕和小豫王较量时,他先是暗中惊讶,又在仔细等着时机。” 萧衍之啪的一声将兵符轻拍在案几上,恨铁不成钢地说: “起身后下意识看了眼萧然才开口,请示朕让他去安王府落脚,这明显是萧然提出的,不过借梓轩的口,让朕同意罢了,真是被利用了还傻乎乎地乐呵。” 桑晚观察的没有萧衍之那样细致,不解道:“小豫王是不愿意宿在宫里,还是有目的要接近安王?” 萧衍之:“应是不愿宿在宫里,他从北凉长大,自在惯了,受不了宫中约束,朕也不必为难。” “但年纪尚轻便手握北凉兵权,难免被有心人利用,或日后起了坏心,老豫王忠心耿耿,留下两块兵符,既是保他,也是防他起了贪念歹心。” 桑晚的鼻尖被他呼出的气弄得发痒,在萧衍之的胸襟前蹭了蹭。 “那老豫王过世后,萧然手中不就有已经有两块了?” 帝王见状,直接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龙影卫的暗探遍布四处,另一枚兵符在豫王妃手中,等这次从京中返回北凉,王妃就该还给他了。” 桑晚被捏的鼻尖发酸,嘤咛了声,不满地咬住萧衍之的手指。 正玩闹着,元德清忽而从殿外进来,桑晚连忙松了唇齿,悄悄脸红。 帝王手指上留下了一圈带着水痕的牙印。 萧衍之轻笑着问:“何事?” 第126章 元德清将头埋的很低:“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身边的洪公公求见。” 萧衍之想也能猜到所为何事,“传吧。” 姚淑兰极少找他,若找了,那必和宁王,或圣旨有关。 内务府估摸着昨日去寿康宫传话,让太后定宁王和索尔丹的婚期,时间很赶。 但按宫规,侧妃走个仪式抬进去也就罢了,算不上多费劲。 自从康明被戳穿是先帝放在姚淑兰身边的人,被凌迟处死后,连带着他的徒弟也在太后身边消失了。 来人三十多岁,在太监里已算不上年轻。 跪着见礼:“奴才洪瑞,请陛下安,太后娘娘有要事相商,奴才特来请示。” 萧衍之言简意赅:“讲。” 洪瑞:“娘娘的意思是,宁王殿下虽已痊愈,但仍缺乏认知,需悉心教导,才能与成年男子无异,且陛下先前赐下的徐家姑娘为正妃,还未完婚,断不能叫侧妃先入了门。” “是以婚期不必操之过急,待正妃入门后,再抬侧妃也不迟。” 说完叩首,听起来像在转述姚淑兰的原话。 桑晚心中欢喜,她对索尔丹有种说不清的惋惜之情,不嫁最好,等姚家倒台,婚约自然作废。 她悄悄捏了捏帝王案几下的腕子,无声暗示。 萧衍之忍笑,反手握住桑晚:“太后言之有理,那便依她,等正妃过门后,再定侧妃的婚期。” 洪瑞没想到帝王会应的如此快,准备了好些劝说的话,都没了用武之地,赶忙谢恩退离。 看他全然离开,桑晚才侧头问:“陛下先前说,后宫女子的去处,皆由我来定,可还作数?” 桑晚思来想去,若萧然是个好人,那让索尔丹去北凉也不错,风土人情都和北狄相似,她必然欢喜。 若不是,也可以让她去城外的庄子上,陪着江玉儿做伴。 萧衍之一把将桑晚抱到腿上,引得她一惊。 “朕说过的话,何曾不作数了?” 第99章 晋国的冬日,比起南国,实在冷彻心扉。 彻底进入严冬后,桑晚连内殿都不想出。 外头天寒地冻,若离了地龙和手炉,连指节都被冻的生疼。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南国之外的冬天,会有这样的严寒。 毫无生机,就连动物都匿了踪迹。 自从索尔丹和宁王的婚期,被太后推拒到正妃过门之后,她肉眼可见的活泼了不少,来送木雕的次数也愈发频繁。 不到一月的功夫,桑晚殿内的木雕在窗棂边儿上整齐放了一排。 姚淑兰更没空闲来管这北狄圣女,教诲宁王和公主出嫁和亲的事,都已耗光她的精力。 是日午膳后,索尔丹正趴在矮榻的案几上望着那些木雕发呆,嘴角上翘。 来凤仪宫许多次,她早已和桑晚相熟,并不急着回去。 嘴里不知在数着什么,仿佛是北狄人天生对动物的熟知,雪团也懒懒地赖在索尔丹腿上,并不去黏着桑晚。 “可惜了。” “可惜什么?” 桑晚接过话,在美人靠上斜倚着,身上盖了个小巧的锦被,还抱着手炉,看起来很是怕冷。 索尔丹:“原本是想给你雕出十二生肖的,但你们这里,龙是天子的象征,我不能做,否则要掉脑袋。” 桑晚数了数窗棂前的木雕,的确十一只,刚好少了龙。 索尔丹说的认真,扭头看了眼桑晚,摇了摇头。 “晋国还在中原地带,这里的冬天对我们北狄人来说,已经很温和了,姑娘还冻成这样。” 桑晚轻笑着回忆: “在我们那儿,冬日里树上的叶子不会掉光,就连湖面都不会结冰,但夏日酷暑也实在难捱。” “听姑姑说晋国四季分明,想来夏季也会比南国更适宜。” 索尔丹听后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真好,北狄湖泊不多,缺水是常事,我也只在做了圣女,被接进皇城后,才见过贵族生活的样子,同百姓猎户相比,天差地别。” 随后,她灵动的眼睛转了转。 “上午来凤仪宫找你,路过御花园,见宫人在冻成冰的湖面上清理落叶,不如……你陪我去玩吧!” 桑晚往锦被下缩了缩,“太冷了,圣女等下回去时路过,自行去玩就是。” 她没忘萧衍之说要带她去踩冰的事,但那是初冬,桑晚还没觉得很冷,前几日帝王提了一嘴,被她婉言拒绝了。 索尔丹将雪团从腿上拎走,下了矮榻蹲到她的美人靠前。 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看向桑晚,满目天真。 “姑娘最好了,就带我去吧,那可是太华池,宫里除了位高权重的贵人,谁敢上去乱跑着玩闹?” 见桑晚还要婉拒,她将下巴搭在美人靠的软垫上,拖着冗长的尾音:“桑姑娘……” 珠月在背后立侍着偷笑,心想着若是陛下也软下来撒娇,保不齐桑晚就应了呢。 怪只怪,萧衍之提出去那儿时,才刚入严冬,桑晚正冷的厉害,还不曾习惯这般气候。 索尔丹眼神清澈,桑晚无奈笑着,看她更像看一个贪玩的孩子。 算起来,也是该出去动动筋骨:“好吧,可以去玩一小会儿,若冷着了就得回。” 索尔丹点头点的干脆,待真的到了冰面上,仿若被放飞的鸟儿,拉着桑晚便窜了出去。 太华池很大,几乎覆盖大半个御花园的拱桥和亭子。 珠月在后面三步一滑地勉强跟着,担心道:“圣女慢些,当心摔着我们姑娘——” 桑晚笑声清脆,几乎压过珠月的声音。 她原以为会很冷,但在冰面上动起来,寒气反而没有入体。 加上今日是难得的晴天,太阳也在头顶高悬,只是并没有前些日子那么暖。 两个少女青丝飘然,和宫里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 身上的衣着色彩,更和冬日里的萧条形成了强烈冲突。 穿过御花园内最大的拱桥,迎面和在池渊亭闲坐着的郑怡四目相对。 桑晚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索尔丹只侧头笑着看了看郑怡,“那是宫里的娘娘吗?” 桑晚走的缓慢,点头道:“是郑嫔。” 郑怡眼中虽有艳羡,但更多的还是沉稳,她从小便被教的极守规矩,父亲决定了她注定要被送到君侧的一生。 但学了那么多年的东西,从潜邸王府到如今的深宫,郑怡见萧衍之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是好笑。 待桑晚离得近些,郑怡才在亭中笑言:“桑姑娘好兴致。” “郑姐姐见笑,和圣女闲来无事,嬉闹了些。” 桑晚和索尔丹从亭子旁的石阶上离开冰面,安顺早沿着御花园中的小路一直跟着。 眼下递去手炉,面带担忧:“姑娘快暖暖,当心着了风寒。” 桑晚接过手炉,索尔丹这些日子被嬷嬷教的规矩许多,冲郑怡福身,“郑嫔娘娘万安。” “圣女不必多礼。” 郑怡从亭中走出,看了眼索尔丹面色似有凝滞,随后轻笑:“好些日子没见桑姑娘了。” “天冷躲懒,出来的少。”桑晚侧身吩咐安顺:“好生送圣女回去。” 安顺俯首称“是”,索尔丹意犹未尽,但又不爱和后宫人呆在一处,只好和安顺离开。 桑晚和郑怡穿过池渊亭,缓步走上拱桥。 “郑姐姐才是好雅兴,上次去梅园时,也在御花园碰见了姐姐。” “宫中日子难捱,再不出来走走,真的要闷坏了。” 郑怡玩笑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无比真实,“说来奇怪,父亲自辞官回乡后,早已多年不与我联系,前几日竟送了家书入宫。” 桑晚眼皮微垂,郑怡的父亲是先帝的内阁首辅,曾经的百官之首。 后来萧衍之登基,夺权后郑志辉主动辞官,给孟涞让出了官位。 桑晚并不多问,回的敷衍:“人至耄年,许是想姐姐了。” “我从出生就注定是家族的棋子,若无用处,他又怎会想起我?” 郑怡说完,自知言语有些过了,婉转道: “但毕竟是我父亲,我又怎会坐视不理,信中言,陛下暗中派龙影卫接他入京,算算日子,这几日便要到了。” 桑晚脚步顿了顿,怎会猜不出郑怡想问什么。 甚至在想,她时常来这御花园,是不是就在等着和自己“巧遇”? 见桑晚不接话,郑怡索性直言相问: “如今陛下和太后僵持不下,使臣还未离京,这个节骨眼上……父亲当年辞官走的干脆,是不是另有隐情?” “后宫不干政,何况,我才从南国来晋国不久,郑姐姐说的这些,我更不知了。” 桑晚回得巧妙,也是忠告: “但陛下若是暗中接来,定会安排好郑大人的,姐姐也不必将此事外扬,当心惹祸上身。” 第127章 郑怡只得点头,“多谢妹妹提醒,我也是好奇,从书信上看,父亲好似知晓一二,只是离京多年,对京中局势有些不通。” 如此一说,便是郑怡想打听她父亲手中到底还有什么,值得陛下将人接回京中的东西了。 桑晚蹙眉深思,内阁是历代最重要的地方,所有奏折都要经过他们的手筛选承办,内阁首辅更是帝王极其看重的亲信。 这些日子听帝王偶尔说起,从白梦祖坟中找到的证据也已回笼,一切都在为年后推翻姚家做准备。 也意味着,萧衍之的外祖姜家贪墨一案要沉冤得雪。 先帝明知是姚家构陷,却不彻查,将错就错地流放了姜家,只为让萧衍之孤立无援,为姚家所用,成为棋子。 若要翻案,当年案情往来奏疏岂不都经过了内阁?也就是郑怡的父亲。 又听闻郑志辉忠心耿耿,一心为着先帝,当年辞官也十分果断。 如今再看,桑晚不由得后背一凉。 郑志辉手中或许还有和当年江州姜氏流放相关的东西,也是萧衍之要拿到的关键证据。 桑晚压下心中震惊,安慰道: “算算日子,郑大人刚好能在京中过年,等陛下忙完要紧事,姐姐兴许还能请旨,和郑大人见面叙旧。” 郑怡双眼平静,笑容牵强:“多谢妹妹关心。” 她不想见,父亲估计也没多想见自己。 她已成弃子,更是家中庶女,从王府到后宫,至今不曾承宠,哪里值得郑志辉费心见面。 两人走的缓慢,从太华池上来,桑晚身上的热意也一点点消退。 行至御花园边上时,萧衍之的龙撵停在不远处,人已经阔步朝她走来。 郑怡避无可避,只得见礼:“陛下万福。” 萧衍之冲郑怡抬了抬手,大掌紧跟着,已经盖住桑晚的手背。 “听宫人说,你被那圣女拐带去太华池玩了,不是嫌天冷,不愿出来?” “耐不住圣女软磨硬泡,便应下了。” 桑晚笑的略有些心虚,“没玩多久,一会儿功夫就遇见了郑姐姐,让安顺将圣女送回去了。” 萧衍之对索尔丹没有太多差感。 前些日子在凤仪宫遇上,索尔丹不仅不怕他,还口无遮拦地说,陛下和姑娘就像她家中的哥哥嫂嫂,没有疏离感,并不似宫中嬷嬷教的那般。 帝王自然乐意听这种话。 他和桑晚本就是要做寻常夫妻的,若日日拘着君臣之礼,那才是生了隔阂。 “也是碰巧遇上。” 郑怡低垂着眼,并不抬头,守着规矩说:“不打扰陛下和姑娘,臣妾告退。” 说完,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萧衍之和桑晚也上了龙撵,哂笑道:“哪里是碰巧了,朕看着,倒像在刻意等你。” “真是什么都躲不过陛下的眼睛,郑姐姐方才还问我,您将郑大人暗中接来京城的事。” 桑晚并不反驳,“但我想着,郑大人能给宫里递去家书,您肯定知晓,郑姐姐能收到,就证明信中并无不妥的言行。” “阿晚真聪明,郑志辉手中有当年姚家构陷外祖时的折子,漏洞百出,先帝亲笔批复的押解回京,还没离开江州地界就走水起火,外祖一家全部葬身火海。” 萧衍之叹气,在狐裘下替桑晚暖着手:“而后,连调查都免了,罪名就这样直直扣了下去,牵连官员甚广。” 她从南国回晋国路过江州时,听萧衍之讲过那一段。 江州当时可是水患啊,押解途中走水失火,听起来都荒唐。 “无论如何……私藏奏折都是大罪,郑大人敢冒险行此事,也算将功折罪了。” 桑晚安慰道。 “哪来的功和罪。” 萧衍之面容生涩,“先帝共有两道密旨,一个在小豫王那,另一个,在郑志辉这。” 桑晚唇瓣微张,“是先帝——” 她只说了三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桑晚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先帝为保豫王一脉,也恐萧衍之夺权失败,故有了第一道密旨给豫王。 但又怕萧衍之登基,迟早会知道真相,心中生恨,所以有了第二道密旨给郑志辉,助帝王翻案,让姜氏沉冤得雪。 桑晚这次听的真切,萧衍之冷笑十足: “在家国大义面前,仁义又算得了什么?现在郑志辉的密旨一出,两样都让他占了,他虽不是始作俑者,却在背后推波助澜,看姚家坏事做尽,朕怎能轻易放下……” “这皇位,也不是朕想做的,没人问过朕的母妃、朕的外祖,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了。” 帝王口中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桑晚:“陛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若没有桑晚,萧衍之最大的报复,大概是连同晋国江山一起覆灭葬送了去,偏要剑走偏锋。 但现在,他有了要守护、要相伴一生的人,还能怎么办…… “给外祖翻案,给姚家定罪,朕终究会按先帝算好的路走。” “阿晚,朕就连为外祖报仇而杀姚家,这些事,都在他的算计中。” “朕有时很迷茫,这做一步算十步的性子,也不知是不是随他……” 萧衍之的声音听起来,头一次这样脆弱易折。 在桑晚的印象里,即便说到萧衍之的父皇,他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先帝无半分父子情。 但今日,好似有了潜移默化的转变。 郑志辉手中的密旨,于天下人而言,是先帝爱子的证据,亦是对当年江州冤案的解释。 但在萧衍之眼中,得是多么的讽刺。 他的前半生,都活在先帝的算计中。 ——唯有桑晚,是算计之外的惊喜。 第100章 那日回来后,萧衍之特意传了口谕,允北狄圣女给桑晚做一个龙形木雕,于凤仪宫而言,并无不妥。 之后的半月,帝王只字未提郑志辉和那份密旨,桑晚也不多问。 况且入了腊月,宫内外繁忙一片,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多,大部分和她们南国相似。 但即便是在南国,桑晚也从没见过这般热闹,那些劳什子的规矩,更和她那个小院毫无干系。 彼时的她,只是一个被遗忘在皇宫角落的弃女罢了。 有了帝王口谕,索尔丹来的愈发频繁,有时就在凤仪宫和桑 晚一边闲谈,一边做着木雕。 婚期推迟,她更是乐得自在,踩着用膳的时辰来,晚膳前便离开,明摆着在躲萧衍之,只和桑晚亲近如故。 桑晚还带索尔丹出宫,和钟妍、白梦她们见面逛了半日。 本是要去见二姐姐的,但不赶巧,桑芸心和萧梓轩去法华寺看望阮太妃了,得三日才归。 在钟妍面前提起柯沭时,她也再度有了少女的羞赧。 性子比往日活泼不少,南国后妃的那层身份,也不再是她的枷锁。 只有白梦还和来时一样,话少,娴静。 腊月二十五那日,萧衍之带皇室子弟去太庙祭祖,三日斋戒。 这次相较往年,多了萧承基和小豫王萧然。 让人惊讶的是,宁王成长的很快,从沉疴痊愈后,只在万寿节见了一面。 姚淑兰还以他仍需教导推拒婚事,但太庙祭祖这种瞩目的事,太后自然会让萧承基出去露面。 言行举止已然得体,稳重许多,虽没有身为长子的城府,但已经看不出曾经痴傻时稚儿的影子。 桑晚也一同用了三日素食,即便头顶的树干仍旧光秃,但宫内的气氛却处处欢喜。 送膳食的宫人也会变着法的讨主子彩头,笑声不断。 索尔丹对中原的年更是十分新奇,什么都要问上一嘴。 斋戒结束的次日,司针署送来了新的冬衣,颜色样式十分喜庆,端庄大气,不媚不妖。 往来送物件儿的人几乎隔一日便有,这后半月,光赏银都发下去许多。 桑晚更是吩咐,凤仪宫上下,皆赏一月俸银,用的她自己那金匣子里的私银。 她本想和雍华宫一起赏下,但必是越俎代庖,不合规矩。 桑晚迁到凤仪宫后,一开始萧衍之还没日日留宿,有所保留。 随着万寿节上萧梓轩的那一声皇嫂,以及萧衍之和太后在大殿上的对峙,几乎认定了桑晚的后位。 自此,帝王便再没回过雍华宫。 凤仪宫都给元德清留出了角房,让他和安顺方便轮替守夜时歇息。 除夕这日,帝王休朝。 桑晚难得在萧衍之怀中醒来,殿外人影晃动,依稀能听到些声响。 她翻了个身,鼻尖在他胸膛上轻蹭着,显然还未睡醒,语调呢喃:“外头在做什么?” “扫庭户,迎新年。” 萧衍之将锦被往上提了提,裹住桑晚的肩头:“再睡会吧,才辰时,今夜还要守岁,有的熬呢。” 桑晚却是睡不着了,半撑起身子,掀开薄纱的帷幔看着窗外一道道模糊的宫人身影。 第128章 “我在南国时,倒也常听辞旧迎新的说法,但年关都忙,林夫人和二姐姐要守好多规矩,无暇顾及我。” “祖上传下的规矩虽繁琐了些,但也都是好寓意,扫除旧年的邪祟霉气,不光宫里,民间亦是如此。” 萧衍之将桑晚拉进怀里躺下,轻轻揉着她头顶的青丝:“去去晦气,以后便不想那些了。” 桑晚眼睛微闭,点了点头。 窗外是节奏有致的扫帚声,耳旁是萧衍之的心跳,她十分享受这片刻安宁,和抚在脑后的大掌。 “去岁这个时候,我还在猗兰殿挨冻挨饿呢,膳房都紧着宫里的除夕御宴,冷宫这边,足足两日没来送膳。” 萧衍之听得心里难受,不自觉的紧了紧手。 他知晓桑晚从小长大的猗兰殿,便坐落在冷宫旁。 桑晚安慰道:“虽说我的膳食……和冷宫都是一并送的,但我比她们强些,总归还有林夫人,夏兰姑姑会在宵禁前,偷偷送来些糕点。” 那是她为数不多,能吃到甜食的时候。 萧衍之不知该如何作答,以往过年,都索然无味。 如今有桑晚在身畔,一切才变得有意义起来。 殿外不知是哪个小宫女惊叹了声:“下雪了!” 话音落下,便被安顺低声斥责,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嘘——陛下和姑娘还没起,嚷醒了主子,想在今日挨罚不成?” 安顺虽苛责,但也并未真的罚下什么,殿外霎时安静许多。 “瑞雪兆丰年,若能落上一整日,在百姓眼中便是天意晓然,来年就不愁收成了。” 萧衍之呼出的热气洒在桑晚头顶,他低头,捏起桑晚的下巴,轻柔的吻一触即离:“朕休朝三日,可以好好陪你。” 桑晚犯困,在帝王胳膊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那陛下陪我再睡会吧,难得不用上朝。” 萧衍之应下,本以为自己睡不着,却不想美人在怀,实在安心,终究没撑住那股子困意,又浅眯了会。 午膳前,内务府送来剪好的窗花,桑晚很是新奇,逐一看去,才让宫人贴上。 安顺在正殿前挑起炮竹,萧衍之攥着桑晚的手,要一同去点。 桑晚笑得灵动,躲去苏若身后,摇头直言不敢。 帝王索性将她揽到怀里,吩咐小太监去燃,双手已经攀上桑晚肩头,捂住了她的耳朵。 眼前顿时火光四炸,笑声一片。 不知怎的,桑晚眼中闪了泪花,元德清也背过身去,偷偷揩泪。 萧衍之不禁想着,自己好像从未好好过年,连带着元德清和安顺他们,都跟着低迷了多年。 桑晚皮薄,缩在帝王怀中调侃:“元公公怎还带头哭上了。” 元德清憨憨笑了下:“奴才高兴,没忍住……” 帝王也赏了雍华宫侍奉的宫人,凤仪宫跟着又被赏了一遍。 珠月年纪小,藏不住事,挂了满脸开心,谢恩的声音都格外大。 直到午憩醒来,桑晚都很开心,阖宫上下喜气洋洋,处处都被新年的气氛点缀,一派新气象。 但透过窗花,依稀看见有人弓腰站着,好似有些难捱,身上落满了积雪。 她扬声问:“殿外是谁在候着?” 萧衍之醒得早,已经去了外殿,留珠月在寝殿侍奉。 “姑娘醒了?外头是太后娘娘派来的,请您去梵音阁听戏。” 珠月欲言又止,“除夕夜宴后要守岁到次日辰时,人让陛下拦着了,想着您多睡会。” 桑晚揉了揉眼,睡多了只觉浑身乏力,听是太后派来的更是烦闷。 好好的除夕,偏有人来搅她安宁:“来多久了?” 珠月:“快一个时辰。” 她一边儿替桑晚更衣,一边儿说着: “宫里听戏是传统,戏班子老早便请了京中有名的角儿,太后娘娘跟后宫妃嫔皆在,圣女和世子妃也被请了去,眼下这个时辰怕是已经开戏了,您还去吗?” 殿外来请桑晚的小太监弓腰侯了许久,额头冷汗涔涔,又冻的发颤。 桑晚侧头,透过垂下的珠帘看向外殿中的帝王。 萧衍之不紧不慢,在矮榻上看着书卷,手边的茶盏热气袅袅。 “既都在,当然要去,太后来请,总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桑晚从前都是能避则避,今时不同往日,这种场合,她更不能躲着不去,再说,她还没见过戏班子唱戏呢,就当瞧个乐呵。 “更衣吧。” 萧衍之似乎早就猜出桑晚心中所想,不急着叫她起来,却已经换好了衣裳,只等和她同去。 珠帘轻响,桑晚穿着新衣,端庄典雅,气度华贵。 就连口脂都比往日更红,远远走来,明艳动人。 帝王不言,视线 却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桑晚,唇角噙笑。 桑晚羞赧:“该走了陛下,再不去,梵音阁该散戏了。” “不急,那儿的戏年年都要唱到除夕夜宴前,还早呢。” 他合上书卷,起身后顺手接过苏若拿来的大氅,替她穿的仔细。 “外头雪还未停,若冷就同朕讲,梵音阁内旷了些,并不聚热。” 桑晚点头,和萧衍之一同出去,帝王御用的轿辇已经等候在凤仪宫外。 见两人出来,雪中站了多时的人匆忙跪下,积雪瞬间被抖落,就连声儿都被冻的轻颤。 “陛下万福,太后娘娘请桑姑娘去梵音阁观戏。” 目光瞥见帝王手中拿着伞柄,撑在他和桑晚中间遮雪,满目震惊。 萧衍之脚步不停,并不理会,只揽着桑晚径直走向宫门。 小太监没敢起来,听见外头元德清扬声唱和“摆驾梵音阁”,才慌张起身,小跑着跟了出去。 桑晚抱着手炉,和萧衍之一同坐进轿辇,还能听见抬轿小太监踩雪的簌簌声。 “方才来凤仪宫请我的小太监,陛下见过?” 萧衍之哂笑:“没见过,但能混到太后身边儿得用的,有几个心术正?” 上次康明的事情之后,听说太后身边侍奉的人大换水,现在能近身伺候的,都是姚淑兰亲自重新挑选。 桑晚眼中略有沉思,倚着帝王轻语:“喜欢和您一同过这样有意义的日子,但又讨厌那些虚伪的面孔。” “朕从不勉强你,不想去,现在转头回去还来得及,阿晚又何必勉强自己。” 萧衍之说的认真,并不似在开玩笑。 桑晚撇撇嘴,“陛下只当我是想去观戏吧,方才是我多言了。” “真是朕的小祖宗。” 帝王忍笑,抬手轻抚她有些冰凉的脸颊。 “朕明白你心中考量,阿晚以后是后宫之主,若要有威信立足,今日这样的场面,必须去。” 桑晚不语,悄悄笑着。 萧衍之继续哄道:“阿晚做什么,朕都会答应,只是不想你那么累,朕看他们都够了,何况你呢。” “所以啊,陛下陪我一道儿去,就是两全其美。” 桑晚抬头巧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梵音阁在御花园边儿上,还没靠近,远远便听见戏声传来,很是热闹。 比起宫里其他殿宇,梵音阁并不相同,二层还有专门为贵人们设立的小隔间,用以观戏。 只是到了萧衍之这一代,后妃凋零,皇室子嗣单薄,先帝又疑心重,为数不多的手足仅剩豫王一脉,还远在北凉封地。 今年得兴,小豫王才被传召入京。 因此二层观台已空置许久。 戏台下的正中坐着太后,左右两侧都坐满了人,索尔丹和东陵婧在第二排同坐一处,也算代表了北狄和东夷。 契蒙和东陵逸并没有来。 萧衍之和桑晚来时,台子上的戏正好落幕。 元德清声音尖锐,让众人一时分不清戏里戏外,齐刷刷冲着声儿的方向看去,这才惊讶起身,纷纷见礼。 帝王出现在梵音阁,别提多让人震惊。 姚淑兰也怔了怔,吩咐宫人备下位置,清出她右侧座椅,让给了萧衍之和桑晚。 柳文茵再不满,也只好从姚淑兰身边离开。 谁让这里面数她位份低,秦臻儿悄无声息的死了,宫里的采女就剩她一个。 萧衍之不在时,她还能仗着柳家的身份和姚淑兰亲昵,眼下帝王来了,她不守规矩若吃罪,才是真的自毁前程。 降位之后,柳文茵显然乖了许多,只安心等着嫁给宁王做皇后,不再和桑晚争什么。 “哀家还以为,桑姑娘贵人事多,不来了呢。” 姚淑兰冷嘲热讽,还不忘冷眼撇向元德清身后去请人的小太监,一看便被被冻的不轻。 小太监好似被吓到,倏地跪地请罪: “太后恕罪,奴才去时姑娘在午憩,不敢贸然叨扰……这才误了时辰。” 太后的人,去请尚未册封的桑晚,却生生等到她醒,这话给桑晚可扣了不少高帽。 第129章 萧衍之并不在意,拉着桑晚穿过一道道视线,走向太后身侧的座椅:“得亏被拦着了,朕才没被嚷醒,不然——” 帝王话说一半,缓缓坐下,牵着桑晚也在身侧落座,顺位下去,是在嫔位的郑怡,和她相视一笑。 “朕可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里,闹出人命来。” 他声音锐冷,跪着请罪的小太监明显抖了抖:“奴、奴才不敢。” “皇帝政务繁忙,难得休朝,但也要注意身子。” 太后面色不虞,身边的洪瑞躬身退下,将那小太监带离。 “再宠幸,也该雨露均沾,后宫的妃嫔都在恭候圣恩,皇帝专宠桑姑娘,于皇家开枝散叶无益,致使国本不安。” “不劳太后操心。” 萧衍之声音懒懒,敷衍又无礼,连面子功夫都懒得装。 侧眸看了眼姚淑兰身旁的萧承基:“宁王可好些了?” 帝王直接将话题转走,萧承基坐的板正,颔首浅笑:“回陛下,臣已大好。” “如此,朕便放心了。” 帝王看着萧承基,比起数日前去太庙祭祖,双眼又清明不少。 “宁王是长子,先前朕为你赐了两桩婚事,既已恢复如初,也该早日完婚,叫太后放心。” “臣浑噩地过了快二十年,母后辛劳,怎好再言婚事,理应承欢膝下,以尽孝道,更要为陛下分忧解难,手足同心才是。” 萧承基丝毫没有自己已经二十六岁的认知,对成婚一事很是抗拒。 他的记忆里,还停留在儿时高烧之后,一晃眼,怎就到了现在…… 萧衍之心中冷笑,还没怎样呢,就想着来分权了,好一句手足同心。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萧衍之收回视线,神情自若:“朕记得,宁王快到而立之年了吧?自古以来,都是先成家,后立业,梓轩亦是如此,宁王这个做兄长的,更该懂事。” 萧承基明显不服,他用了大量时间去接受自己的年岁,和现在的新帝。 痴傻那些年的记忆,也一点点随着时间推移,都注入脑海。 萧衍之在她母后面前受罚受辱的画面仍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他始终觉得,萧衍之不过母后为自己培养的傀儡罢了,之前在寿康宫,他连宫里的下人都不如,现在坐着帝位,同记忆里的样子,太过割裂。 更何况——这帝位,本就应该是他的! 萧承基的心智也在痊愈后,凭靠着太多凌乱的记忆,快速从当年稚儿般的年岁,成长到现在,看起来和皇室长子无异。 他不知姚家早已没了权柄,恢复的这两月又被姚淑兰一直灌输着夺位的思想。 萧承基当即沉不住气,冷言道: “说句大不敬的话,臣也算您的兄长,陛下进了梵音阁,臣也不曾听您唤过一句母后,更别提臣这个皇兄了。” 梵音阁霎时安静下来,桑晚很是惊讶,对宁王的印象也一同割裂起来。 萧衍之笑声骇人,在梵音阁中带起阵阵回声:“看来数月前,在菊园的那顿鞭子,还没教会宁王规矩。” 萧承基没意识到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昔日,他们在宫中乃至京中仗着姚家作威作福的时候。 痴傻的这些年在寿康宫被保护的太好,更不知萧衍之流传在外的暴君名号。 姚淑兰心下着急,坐起身道:“皇帝,今日是除夕!哀家都说了,宁王心智有损,还没教好。” “的确没教好,但没关系——”帝王冷笑:“朕替太后教就是。” 萧衍之扬声吩咐:“把宁王带到戏台上,鞭到他求饶认错为止。” 第101章 姚淑兰左手紧紧攥着红木椅的把手,右掌已经拍在和帝王间的矮几上,“啪”的一声,极其响亮。 “哀家还在这呢,皇帝如此目中无人,还有将哀家这个母后放在眼里吗?” 听令走过来预备动手的内侍监,也顿足,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带走宁王。 萧承基眼中满是错愕,数月前在菊园的事他一直记恨着,但怎么也想不到,会再次重蹈覆辙。 本想仗着自己心智恢复,在言语上呛声几句,也好快意些,待登上皇位,势必要一雪前耻。 萧衍之眼皮微抬,冷冷扫了眼已经靠近萧承基的太监。 几人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动作麻利的将宁王反绞着双手往戏台上拖。 萧承基执拗转身,但多年病着,身体较虚,争不过内侍监的手劲儿,只侧身了一半,满身怒气。 口中喊着自己是先帝长子,即便是萧衍之,也不能让他这般丢了皇室颜面。 姚淑兰气急起身:“哀家不是说过,让 你别和皇帝起冲突吗?刚好没几日,怎就这般冲动!” “母后忍得,儿臣可忍不得!” 萧承基被带动着往戏台上走去,声音也飘得远了些:“在儿臣的记忆里,母后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姚淑兰落在萧承基身上的目光怔住。 她纵然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但宁王这一番话,又何尝不是在替自己委屈? 萧琼斓安静坐着,眼前上演着母慈子孝的画面,她却只觉嘲讽。 她也被养的娇蛮任性,罔顾人性,也曾受不得半分委屈,可现在呢? 自从萧承基恢复后,太后的偏袒已经明目张胆,和亲之事分明可以阻拦,但会影响替宁王铺好的路。 萧琼斓侧眸看向姚淑兰,眼底红血丝遍布,眉头紧蹙,她已经很久没见母后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了。 就连帝王悄无声息的赐死了秦臻儿,她的和亲已成定局,母后也只安慰自己,说等皇兄登基,再和北狄协商换她回来。 两国和亲,岂是儿戏。 即便到那时她回来了,也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骄纵任性的公主…… 桑晚来之前哪能想到戏台子上唱的不是戏,而是宁王。 郑怡更是心中舒爽,先前桑晚没来时,她身侧坐的是柳文茵,倚着太后亲昵的姿态尽显,对她满眼嘲弄。 她这个嫔位,在后宫人眼中,都比不过已经被降为末流采女的柳氏女。 后宫本就在太后的掌控中,众人摆高踩低是常态,她也因此不太和宫妃往来。 更何况,萧衍之当初降了柳文茵的位份,升了自己的。 和她走得近,不就是公然和柳文茵,和太后作对?没人会这么不识时务。 郑怡分得清局势,更明白,这种时候和桑晚处好关系,才是上上策。 帝王脸色算不上很差,毕竟是除夕。 姚淑兰被一旁侍奉的小太监拦住,躬身请她入座,萧承基也被带上戏台中间。 萧衍之这才悠悠回应:“太后也不教教宁王,今时今日,在朕面前提这虚伪的血脉之亲,不觉得可笑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仿佛只是在和姚淑兰闲谈。 只是梵音阁此刻分外安静,帝王的声音也就变得十分突兀。 “更何况君臣有别,太后应该知道,父皇亦是如此。” “先帝真是为你,做了个好榜样,但你们终归不同。” 姚淑兰眸光颤动一瞬,不再看萧衍之,转而将视线从桑晚身上一扫而过。 “他若有你半分真心,哀家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非要配合姚氏,夺这江山。 再说,她要这江山有何用? 但后宫给了她残酷的答案,先帝始终忌惮姚家,她所看到的盛宠都是假象。 太后的话戛然而止,声音轻了许多,鬓角的白发也比先前多了几绺。 “哀家的确溺爱承儿,不曾告诉他这些年的境况,皇帝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什么只管冲哀家来就是,他的心智才从稚儿恢复到如今年岁,言行上难免冲动了些。” “惯子如杀子,太后该明白的。”萧衍之笑容冷扼,“朕在太后手中,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梵音阁外大雪纷飞,殿内虽烧着地龙,却冷的人心底发寒。 “也该让他明白,忤逆朕是什么后果。”帝王说着,看了眼元德清。 他躬身领命,扬声动刑。 萧承基侧身站在戏台上,被强硬的按着跪下,咬牙撑了几鞭,帝王便觉无趣,抬了抬手。 鞭子停下,姚淑兰紧紧捏着扶手的掌心也悄然松了松。 却听帝王说:“外袍褪了。” 去衣受刑,极其侮辱。 “皇帝!”姚淑兰气息不稳,强撑着太后仪容:“你就不怕背上戕害手足的名头吗!” “朕连言官都敢杀,史书上想来已经狠狠记了一笔,朕还怕多这一个?更何况,是非对错,自在人心。” 他拉过桑晚的手,抱着手炉的缘故并不很冰,“继续吧。” 戏台上的宁王已经被强行褪了外袍,露出白色素衣。 本想再说什么,但只对萧衍之怒目而视,王爷尊荣犹在,眼中充满了不服的倔强。 第130章 鞭子落在宁王身上,就像落在了姚淑兰心里,钝刀子割肉般的疼。 “哀家可以将后宫账册提前交给桑氏熟悉打理,连同后宫事宜,都让内务府一并移交。” “这种虚无的权柄,也不是人人都喜欢。” 萧衍之轻嘲,看着戏台:“这情景,太后可眼熟?” 刑罚继续,太监手里的鞭子朝着萧承基的后背甩去。 梵音阁中今日人不少,加上本就是除夕,萧承基怕是要颜面尽失。 但除了闷哼声,并无其他,态度强硬。 姚淑兰闭了闭眼,她怎会不眼熟,曾几何时,那样倔强的一双眸子,也出现在萧衍之身上过。 只是后来,渐渐变得毫无波澜。 “皇帝要报复,何必冲着承儿,这些年他都不通晓人事,何其无辜。” “太后恨先帝害宁王痴傻,朕因此受过的无妄之灾,可数都数不清。” 萧承基沉闷的声响已成了背景,“朕不无辜吗?” 萧衍之攥着桑晚,或许帝王连自己都没发现,说这些话时会暗暗用力捏住她细小的手,掌心灼热。 “朕又何尝不恨先帝?” 他缓缓吐出一口冷气,“说起无辜,太后应该最清楚,朕的母妃、外祖,乃至姜氏族人,难道就不无辜吗!” 宁王的声音,和呼啸的鞭声融为一体。 萧衍之语调很低,带着恨意,众人并未听太清,桑晚却是一字不落。 姚淑兰上了年纪,眼底泛起泪花,也是这些年里,唯有的一次服软。 “皇帝终于和哀家说这些了,但恩怨也不是哀家一手造成的,这么多年已成定局,当年的境况,推得哀家不得不这么做。” “先帝亲手将哀家逼向深渊,若不争,姚家满门抄斩,死的就是哀家族人!” “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萧衍之倏地转头,视线和姚淑兰直直对上,“姚家从祖上便恶事做尽,换来如今的地位却仍不知收敛,贪图权柄,草菅人命。” “哀家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皇帝也是,我们注定是敌。” 姚淑兰岂会不知,但姚家也给了她该有的爱。 她直直盯着戏台上侧身跪立的萧承基,眼神坚定:“哀家老了,也争了半辈子,往后的日子,该你们了……” 萧衍之:“太后是在教唆我们,手足相残?” 帝王问的直白,姚淑兰也不避讳:“皇帝该去问问先帝,造成这一切的,可不全是哀家。”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要说这会儿毫不在意的,大概只有东陵婧了。 索尔丹在她身旁眉头深皱,人心复杂,她最是不懂;东陵婧慵懒地靠着椅背,摩挲指间佩戴的骨戒。 甚至唇角还挂着嘲弄的冷笑。 戏台上的鞭子有规律地落下,宁王不认错,不求饶,帝王也没有发话,自然不会停。 桑晚都跟着揪心,看似是萧承基是在受罚,却也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素白里衣已经染上点点血红,顺着鞭痕勾勒出一道道刺目的血色。 仿若落雪红梅,跪在上头的宁王腰背挺直,看起来似有铮铮傲骨。 难怪太后不再阻拦,此事闹大,传出去还不知会被如何议论。 萧承基这般作态,届时错了的,未必就是宁王。 姚淑兰此时再不忍,也要安静看着。 心中正想着如何让舆论倾倒,身侧的帝王却抬了抬手,施刑的太监霎时停手,退去一侧。 萧衍之又岂会如了她的愿。 “太后说的对,是得问问先帝,朕也不想手足相残。可这皇位,是父皇母后亲手送朕坐上的,宁王缺失了十几年的记忆,清醒后心有不服,也在情理中。” 太后心中一跳,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听萧衍之唤过她一声母后了。 桑晚动了动被帝王攥着的手,无声安慰。 萧衍之帝 王气概尽显: “梅园中的梅树是萧氏先祖在晋国称帝后亲手所栽,宁王便去清扫落雪吧,入夜后去奉先殿守岁,也算是替萧氏后人,尽份孝心。” 桑晚暗暗讶异,她随意折下的梅枝,竟是…… 帝王毫不在意这些,分明就是在做戏。 奉先殿供奉的,都是皇族列祖列宗的牌位。 去那里守岁,可是要跪一整夜。 似是做好了和帝王对峙到底的决心,萧承基在太监的搀扶下起身,抬眸恶狠狠地瞪着帝王。 萧衍之心平气和:“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也该去祖宗牌位前赎罪,朕无法越俎代庖,替他们原谅你。” 姚淑兰侧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又看了看两人紧紧相握的手。 从前的萧衍之,纵然心有计谋,但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疯感,今日这种场景,怕是要鞭的宁王晕厥过去,心中才算痛快。 也是抓住这一点,太后才忍心让萧承基受着。 待事情闹大,也好替宁王搏一个名声,还能让萧衍之的名声更差些。 但帝王此番话一出,言论势必倾倒,宁王刚恢复心智,却已露出狼子野心…… 萧衍之虽暴行过多,但不可否认,晋国在他手中日益壮大,版图扩增,流民更是少见。 朝臣岂会愿意让姚家再度把持朝政? 帝王一句话,彻底让宁王想要谋反的心思昭然若揭。 事发突然,太后全然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唯一的后手,就是帝王体内已经种了巫医的毒。 若萧衍之死了,能继承大统的,也只有她的承儿。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届时只剩萧梓轩,一个无权无势,空有王爷爵位的纨绔,拿什么和她这个太后,和姚家争? 但现在,使臣未离京,晋国还不能发生内乱,让旁人钻了空子。 “陛下空口无凭,这高帽臣可受不起!” 萧承基说话时喘着气,身后的鞭伤痛的他眼前阵阵发晕。 “宁王心有不服,今日人多,可都看在眼中,若不加制止,手足相残怕也不远。” 萧衍之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中,宁王仿若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杀伤力。 “今儿是除夕,朕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太后觉得呢?” 萧承基是权利争斗下的牺牲品,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可境况再不好,身边也有姚淑兰一心偏袒。 萧衍之呢?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桑晚心中难过,不再看戏台上倔强的宁王,转而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萧衍之的手背。 姚淑兰沉默半晌, “哀家记得小豫王生在北凉,还是第一次归京,听承儿说,年前去太庙祭祖时见到了,除夕夜宴后,便同承儿一起去奉先殿守岁尽孝吧。” 萧然自入京后便宿在安王府上,听戏来的多是女眷,眼下并不在场。 萧衍之:“小豫王应是在和北狄王子商议粮草置换的事,长公主和亲在即,便替太后通传懿旨,顺带见见北狄王子。” 姚淑兰没想到帝王同意的这样快,有人在奉先殿作陪,宁王脸上也不会太过难看。 萧琼斓比起之前,气焰没了往日嚣张,却也冰冷不少。 干脆利落地起身福礼:“儿臣告退。” 转身离开时也不拖泥带水,身后的婢女打着伞,在身后小跑着跟上,于纷飞的雪中模糊了背影。 萧琼斓早就闷得慌,秦臻儿被帝王赐死后,她就知道自己被母后放弃了。 公主和亲,再正常不过…… 过去的那些年,是她在姚淑兰身边,弥补了萧承基不能给予的爱。 而现在,她同样能感到母后的爱,在一点点转移,抽离。 闹剧落幕,宁王被送到梅园,外头天寒地冻,姚淑兰借口乏了,也随着离开。 桑晚心中有点难以言说的乱,本以为梵音阁的戏也该落幕,不曾想帝王坐着分毫未动,还吩咐戏班子继续唱。 他是专门陪桑晚来听戏的,帝王不走,后面坐着的人也不敢走。 桑晚不解:“陛下真让小豫王去奉先殿守岁?” 萧衍之拍了拍她的手:“他若连这点事都化解不了,还如何守好北凉封地?” 第102章 上次萧然面圣,句句皆是有备而来,帝王此番做法,也是想看看小豫王真实的谋略。 桑晚缓缓点头,看向殿外纷飞的大雪。 萧承基身侧有一小太监搀着,走的并不很快,原本褪去的外衫已经穿上,遮住了里衣的血色。 太后也已上轿,回宫的方向和宁王相背而行。 气氛纵然倏变,但圣命难违,戏台上继续热热闹闹地唱了起来。 帝王的手还攥着桑晚,眼中阴霾散了少许,就好像,真的是带桑晚来梵音阁看这些名角儿唱戏的。 萧衍之左侧空了的位子也无人敢坐过去。 第二排坐着的妃嫔更加显眼,腰背挺得笔直,眼睛虽看着戏台,心思早不知飞去了哪里。 第131章 东陵婧这会儿眼中倒是清净,比起旁人装镇静的模样,她看得十分认真。 只是渐渐地,眼中透出一抹玩味的笑。 戏台上的女子好似爱恨交织,又带了些许怨气。 桑晚看得正入戏,却被帝王抬手叫停,视线横扫:“这《贵妃醉酒》,是太后点的戏?” 台上的戏子跪着回话,一颦一笑间,仿若真的是杨玉环转世,不愧是名角儿,人物刻画的十分凄美。 “回陛下,是太后娘娘所点。” “杨贵妃被逼死于马嵬坡,玄宗才堪堪稳住帝位。” 萧衍之摩挲着桑晚的手背:“太后点戏别有用心,她敢点,你们也敢继续唱?” 帝王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和殿外的大雪一般,透骨寒凉。 桑晚惊觉,她史书看得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闻言也淡淡蹙眉。 萧衍之:“太后都走了还继续唱,是想说朕昏聩,还是说阿晚——红颜祸水?” 此话一出,梵音阁内众人跪了一地,直呼不敢,桑晚还被萧衍之攥着手端坐于主位。 同样坐着没动的,还有东陵婧和北狄圣女索尔丹。 她们此刻代表的是东夷和北狄。 东陵婧本就胆大,没有要跪的意思,索尔丹都起身了,被东陵婧硬生生拉着,按在椅子上没动。 在萧衍之和桑晚背后,温柔的面庞上,满是玩味的笑。 姚淑兰请的戏班子在京中很是出名,名角儿层出,能在御前唱戏的,更是一等一的好。 班主额头满是冷汗,从侧面出来跪到皇帝眼前:“陛下明鉴!草民岂敢非议皇家事,更绝无此意。” 帝王看似并未冷脸的外表下,周身满是寒意。 “今儿是除夕,朕不想闹出人命来。”萧衍之面无表情地吩咐:“赐拔舌之刑。” 班主和戏台上唱着玄宗帝和杨玉环的两人,都磕头求饶不止。 很快便有金鳞卫将两人拖下去,哭喊求饶声十分尖锐,不愧戏腔一绝。 班主仍在帝王面前扣头不起,痛心疾首道:“陛下!戏子若没了声音,那同废人何异?这比杀了他们还痛苦!不看僧面看佛面,求您——” 元德清赶忙拦住:“班主快起来吧,御前行事这般没脑子,可是要拖累整个戏班的人。” 若非为了桑姑娘,陛下又怎会容忍慧明方丈活到现在?法华寺怕也会……生灵涂炭。 让东陵婧意外的是,桑晚居然没有张口求情。 眼眸中不禁多了抹欣赏的颜色,桑晚的确比秋狝遇到时,变了许多。 更有上位者该有的从容和威仪。 宫外关于桑晚的言论四处流窜,在天子眼前唱这出戏,不亚于挑衅帝王颜面,本就是自寻死路。 纵然点戏的是太后,但现在姚淑兰已走,但凡有些眼色,都该让帝王重新点戏才是。 戏班的班主在元德清的暗示下,早已吓去了半条命,比起台上方才的二人,若让整个戏班都丢了性命,才是罪过。 他膝行到萧衍之面前,从 怀中掏出戏折,双手微颤:“请陛下点戏。” 帝王看向桑晚。 这次班主聪明不少,又往桑晚那膝行了一步,不敢抬头看座上人,恭敬地说:“请姑娘点戏。” 桑晚并未接过,面带浅笑,声音婉转清贵:“我不大懂这些,班主来选吧,也好将功折罪。” 班主目光一滞,悄悄抬眼,见帝王并不反驳,再度叩首:“草民定不负姑娘所愿,但需一炷香的时间,容他们做些准备。” 萧衍之淡淡嗯了声,班主领命退下,元德清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真怕这班主惹恼了帝王,在除夕当天,让整个戏班子葬送了性命。 这样一来,岂非让姑娘陷入众矢之的,更是如了太后的愿。 帝王又怎会不知,姚淑兰走都走了,还要给他留步棋,也是阴魂不散。 闹剧结束,身后跪着的宫妃也都纷纷起身,坐回椅上。 从前桑晚心软,但自从锦书死后,萧衍之也用行动让她明白,在宫里,心软是最没用的东西,反而会给旁人可乘之机。 世人皆苦难,她尚且不能自渡,何谈旁的? 桑晚迁去凤仪宫后,也让萧衍之满心欢喜。 枕边人潜移默化的转变,实实在在地踩在了帝王心尖上,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桑晚,凤仪天下时的模样。 萧衍之掌心炙热,攥着她竟比手炉还要舒服。 桑晚索性将手炉放在桌上,一双小手都放进了帝王掌心。 萧衍之侧眸笑得温润,眼皮抬了抬。 桑晚解释:“手炉凉了,陛下攥着吧。” “好。” 帝王将另一只空闲的手也落在桑晚手背,暖的认真。 梵音阁内虽烧着地龙,但因内旷,热气并不聚拢。 桑晚唇角难压,小声在帝王耳旁说:“陛下,您现在这样,当真听话极了。” 放眼整个皇宫,怕是没人敢说这般放肆的话。 偏生萧衍之笑容更深,“那阿晚是喜欢朕听话些,还是……不那么听话?” 帝王的后半句暗含深意,桑晚当即想到了些十分亲密的画面。 顿时没了声音,嗔怪地看向他。 萧衍之并不敛着声音:“朕懂了,阿晚是要分场合的,比如在——” “陛下!” 桑晚掐了掐萧衍之掌心的软肉,和抓痒似的,小声含混道:“这么多人呢……” 萧衍之并不在意,更看不见坐在身后的一众妃嫔。 只笑着打趣:“阿晚面儿薄,朕不说就是。” 话音落下,戏台上响起声,再度唱了起来。 对后妃和东陵婧而言,梵音阁方才发生的那些,可比戏台上的戏好看百倍。 柳文茵坐在妃嫔末端,也不敢先一步离开,双手绞着帕子,眼中忿忿。 却不得不听姚淑兰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东陵婧打了个哈欠,桑晚看得津津乐道,萧衍之时不时给她讲着典故出处。 看得出,这次班主是用了心的。 外头天色渐暗时,戏曲终于落幕。 班主战战兢兢,再度跪到帝王面前:“陛下,时辰差不多了,今日的戏曲该闭了。” 萧衍之这才正眼看向戏班班主,“这不是会选吗,非要唱那自寻死路的戏。” 方才戏台上再度唱的,是《龙凤呈祥》,祈愿新的一年宫廷内外吉祥如意、国泰民安,更是映衬桑晚身份。 且这出戏是桑晚让班主选的,也是在无形中,给她立下威严。 “草民有罪,心思愚笨,这才触怒龙颜,实在不该。” 班主应是想通不少,提前想好了说辞。 “既然阿晚说将功折罪,朕便不再追究。” 萧衍之起身,外头雪落仍旧未停:“趁天还没黑,早些离宫。” 班主心中石头落地,磕头谢恩:“是,草民即刻带着戏班离宫,多谢陛下!” 帝王起身,梵音阁内众人都跟着一同起来。 外头停了许多轿辇,都是来接各宫主子去明和殿赴除夕夜宴的。 往年萧衍之不在,皆跟着太后仪仗,一同前往。 今时不同往日,但于她们而言区别不大,只不过是将太后仪仗,换成帝王銮驾罢了。 外头的雪落了一天,积雪很厚,虽不断有宫人清扫,但也止不住一刻不停的飞雪。 快行至门口时,萧衍之弯腰,打横抱起桑晚,这才出了梵音阁的殿门。 安顺打着伞连忙跟上。 短短一小截路,足以看出帝王偏爱。 桑晚小声:“轿辇就在梵音阁外,陛下不用抱我的。” 她余光还能看见身后妃嫔,神色各异地看着她,东陵婧更是冲她眨了眨眼,看起来心情不错。 萧衍之走的快而稳:“外头天寒地冻,等到明和殿,又该和朕说脚冷了。” “怎就那样娇气?”桑晚嘟囔。 帝王轻笑,在轿辇前放下桑晚,珠月已经从另一侧掀起幕帘。 “不娇气,是朕舍不得。” 萧衍之看向桑晚的眼神不加掩饰,炙热异常。 桑晚羞赧,低头率先坐进龙撵,极小声说:“谢陛下关怀……” * 宫中处处点了大红灯笼,天色还未完全黑下去,桑晚在飘着雪的路途中,看着宫道上喜庆的颜色。 这是她第二次来明和殿,比起上次万寿节时,气氛更加松泛自在。 来赴宴的还是那些面孔,只是少了秦臻儿,多了小豫王萧然。 王宫贵胄都到的差不多了,东陵婧瞥见人群中见礼的姚绍明,面色倏地冷下不少,嫌恶分明。 万寿节时,桑晚还想着钟妍会不会也在,毕竟钟旭做到了太医院正的位置,已是太医中最高的官级,位至五品。 但也是那日知晓,这种宴席,皆是五品以上官员,最次也要从四品,且只有京官才行。 第132章 又等了些时候,还以为姚淑兰受挫便不来了,不曾想却带着萧琼斓姗姗来迟。 先前长公主被派去到北狄王子那,给萧然带去奉先殿守岁的懿旨,眼下并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更不愿多看契蒙一眼。 高台上的主位和万寿节时并无异,桑晚仍坐着历来皇后的位置,同太后的席位分别在帝王两侧。 姚淑兰进来后,萧衍之和桑晚迎着见礼声先后起身,并无旁的动作。 太后面容疲惫,入座后叫了起,又看向萧梓轩那片,“哪位是小豫王?” 萧然起身作揖:“臣萧然,见过太后!” 安王再往前的坐席,原本是宁王的,但萧承基眼下还被罚在梅园扫雪,因此还空着。 从梵音阁到除夕夜宴这短短半天的时辰,萧承基惹恼帝王被罚的事已经暗暗传开,但没有旨意,宫人也不敢撤下他的席位。 “小豫王年轻有为,豫王一脉后继有人,哀家十分欣慰。” 姚淑兰假笑着点头,略抬了抬手:“坐吧,今儿是家宴,不必见外。” 萧然躬身点头,回了席位。 又听太后说:“小豫王头一次入京便宿在安王府,梓轩完婚在即,可还忙得过来?” 萧梓轩也是讶异,姚淑兰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下点他,自己都不记得已经多久没和太后正面说过话了。 无奈起身作揖:“回母后,儿臣定当尽心,不叫您和皇兄失望。” 萧然补充道:“太后放心,陛下让臣年后便宿在宫中,断不会影响三殿下娶亲。” 姚淑兰诧异:“小豫王年后不随使臣一同离京?” “是。”萧然恭敬点头:“陛下愿多留臣在京中小住,是臣的荣幸,也是豫王府的荣幸。” 萧衍之淡淡接话:“既是家宴,便不谈政事。” 帝王打断了姚淑兰原本还要问下去的话,太后也不再多言,冷着脸挪开视线。 祝酒词年年就这么些,听个乐呵。 除夕夜宴要一直到子时结束,再三五成群地回府,有血亲关系的人在一起守岁到辰时。 底下歌舞平升,臣子们也来回走动,互相闲谈。 酒过三巡,桑晚已经坐到萧衍之的席位上侃 侃而谈,时不时看几眼高台下。 “小豫王这是要……” 萧衍之闻言也向那边看去,萧然是第一次入京,又好似得到帝王青睐,去攀谈敬酒之辈频多。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去,萧然许是年轻气盛,过于稚嫩,是以来者不拒,杯杯接下,灌入腹中。 一个时辰过去,面上已经有了不轻的醉意。 桑晚对酒水敬而远之,哪怕是果酒,都没再敢多喝。 小声和帝王咬耳朵:“小豫王这倒是个好法子,醉酒躲懿旨,就是有些伤身。” 萧衍之:“他精明着呢,来之前便已提前用过解酒药,酒喝多了自然会上脸,但那醉态,是装出来的也不无可能。” 殿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浓重的夜色中,大雪仍在宫灯的映照下,簌簌纷飞。 殿内灯火通明,一派祥和。 帝王高兴,便多饮了些,歌舞换了一曲又一曲。 坐下众人见萧然这般好说话,渐渐地,许多四品官员也去敬酒,只为在皇族面前混个眼熟。 萧衍之在案几下拉过桑晚细嫩的手掌: “郑嫔的父亲将当年江州贪墨的折子交了上来,白梦祖坟里的账册也已寻回,现在就差桑烨了,姚氏同他联手刺杀朕,通敌叛国的罪行板上钉钉!” “阿晚,朕很期待……和你成婚的那天。” 任谁都想不到,两人就这样毫无遮掩的,在歌舞声中,低声阔谈这些事。 姚淑兰身侧放了个小圆凳,萧琼斓此刻正在身畔作陪,只是昔日笑容再不复见。 桑晚心中明了,低头咬唇。 萧衍之轻笑着,用拇指摩挲她的唇角: “阿晚每每回避时,总会咬唇,在南国那阵儿朕不让你咬,你便听话的不敢咬,生怕朕把你如何了,现在愈发肆无忌惮。” 桑晚摇头:“只是提到桑烨,和通敌叛国这些字眼,难免会想起我也是桑氏女。” 萧衍之刚要反驳,就听她继续说: “但陛下放心,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桑晚了。他是他,我是我;他要复南国,我只盼和您白头偕老,天下海晏河清。” 桑晚眸光转动,帝王呼出的热气中含着浓郁的酒息,洒在她面容上,有些醉人。 “陛下,您醉了?” “让朕醉心的,或许不是酒。” 萧衍之将桑晚拉入怀中,低头落下烫人的吻,如醉如痴。 这一瞬间,桑晚只觉耳旁的鼓乐声都变得慢了起来,连耳廓都羞得通红。 明和殿的高台上,万众瞩目,她怎么也想不到,帝王会这般不收敛,让人无处遁逃。 桑晚眼睫忽闪,扫过萧衍之的脸,痒痒的。 萧衍之轻笑着起身,还将她半圈在怀中,“朕的阿晚,这种时候总十分可人。” 连她的口脂,都帝王被吞了去…… 正温存着,底下不知是谁惊呼了声:“——小豫王!” 桑晚从帝王怀中坐直身子,抬眼看去。 萧然已经趴在桌上,满脸酒色,手中捏着的杯子也失了方向,酒水洒到桌面上,汇聚成一道细线,缓慢流着。 萧衍之看了眼元德清,元德清会意,抬手挥退歌舞。 时辰已经快到子时。 姚淑兰在案几上撑着脑袋,闻言也看去,眉头深蹙。 从萧然一开始喝酒,她就猜到会是这幅局面。 歌舞声停,高台下的喧闹也戛然而止,都回了自己席位。 萧衍之:“小豫王不胜酒力,梓轩看顾好他,一会儿还要守岁。” 安王知道自己不如旁人聪颖,又爱惹事,今夜没敢多饮酒水,反而有些清醒:“奉先殿吗?” “醉的不省人事,还去奉先殿守岁,岂非对老祖宗不敬?” 孟涞看不出是醉了还是没有,总归不似往日清醒。 “日后问罪,是寻小豫王,还是下懿旨的太后娘娘?” 奉先殿里供奉的,都是萧氏历来先祖的牌位。 已经是死人了,谁会问罪? 但这话,没人敢接,就连姚淑兰,都不敢直言。 凌元洲的父亲凌修明胡子半白,笑呵呵道: “方才老夫同他碰酒时,还说不能多饮,要去陪宁王给皇室祖先守岁呢,算起来小豫王也不过十七,有这份心便够了,宁王才是先帝血脉,又浑噩这么些年,理应尽一份孝。” 眼下谁人不知,萧承基是被帝王罚去的。 凌老将军三言两语,便扭转局势,说得好听,但太后脸上终究无光。 姚淑兰岂会让她太后的威仪就这样被下掉。 “既如此,梓轩便替小豫王去奉献殿守岁吧,幼时你便不受管束,如今被赐下婚约,也该长大了。” “——啊?!” 萧梓轩哪里会乐意,他一向在心中把姚淑兰叫着老妖婆,对付她自有一手。 半醉状态下,纨绔的模样活灵活现,“母后就不怕儿臣大闹奉先殿,连累大哥跟我一同受罚……儿臣还要早些回去,好见见芸心呢。” 桑晚忍俊不禁。 “梓轩。”萧衍之故意压着声儿:“虽是醉话,也不可这般无礼。” 萧梓轩撇撇嘴,冲姚淑兰摇晃着勉强躬身:“儿臣知错,母后还是别让儿臣扰了祖宗安宁的好。” 第103章 明和殿内鸦雀无声,萧梓轩躬身未起,萧然还趴在身前的案几上,口中好似混沌不清地嘟囔着“守岁”二字。 在分外安静的大殿中,便显得有些突兀。 姚淑兰面色不虞,挂不住笑,深深看了眼小豫王,又扫过萧衍之唇角噙笑的脸。 “子时已到,都回去守岁吧。” 语罢,拂袖离开。 萧琼斓也起身,跟在姚淑兰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 “——恭送太后。” 众人起身,目送姚淑兰离开,外头大雪已停,衣着华贵的妇人消失在宫灯夜色中。 奉先殿最终只有宁王一人,跪着同先祖牌位一同守岁。 身上还带着未经处理的鞭伤,却分外倔强,从始至终都未曾求饶,姚淑兰也没有说句软话,让帝王松口。 她心中清楚,萧衍之恨极了他们,又怎会轻易放过,更不会上赶着自讨没趣。 契蒙和东陵逸同为使臣,席位都在高台下的首位,将太后神情看得清楚。 东夷也在中原,也有守岁的习俗。 契蒙在北狄,此次应邀在万寿节时朝贺,连着年关一同,体味中原的年,还是第一次守岁。 等上元节过完,来接萧琼斓和亲的队伍也会抵京,届时他们就该回北狄了。 两国交好,边关百姓安宁,小豫王又接下粮草置换事宜,皆大欢喜。 第133章 萧衍之随后起身:“行了,今儿就到这吧,正好雪停,散席。” 帝王拉过桑晚,沿玉阶走下高台,在恭送声中离开,龙撵已经在殿外候着,桑晚仍旧被抱着上轿。 积雪沾上了龙靴,姑娘的绣鞋却纤尘不染。 后宫的妃子们在梵音阁已经见过这一幕了,相比之下,淡然许多。 臣子们虽惊讶,也不敢发出什么惊叹的动静,只互相看看,随后无奈摇了摇头,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宫。 往年守岁,并没有这样热闹。 萧衍之在雍华宫,不会让安王同去,萧梓轩便提前离席,连夜去法华寺陪在阮太妃身边。 今年总归是不同的。 雍华宫正殿已经备好干果茶水,更有书画、围棋和古琴,供主子们打发时间。 龙撵后,是北狄和东夷的使臣,萧梓轩扶着小豫王,略慢了些。 圣女索尔丹是平民出生,本不在内,被桑晚叫来一起,东陵婧得回世子府,也懒得守岁。 龙撵摇晃,桑晚倚在帝王肩头,眼皮眯着,声音懒懒:“孟大人怎走的那样急,方才看他在雪地里摔了个屁墩。” “以往他都随梓轩提前离席,一道儿去法华寺的,今年梓轩在雍华宫守岁,使臣同在,宁王又被罚在奉先殿,他不好先走,总得防备一二,还要连夜去法 华寺,这才走的匆忙。” 萧衍之解释道。 桑晚抿唇:“法华寺有孟大人为妻母供奉的长明灯,去那里守岁,是好的。” 她想了想,又问:“那府中只剩白梦姑娘了?” 帝王伸手环住桑晚的柳腰,往身侧带了带。 “白梦被二姑娘接过去,和林夫人一起守岁,应是孟大人提前为她安排的。” 桑晚顺势倚着他胸膛,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眼歇息。 “孟大人有心,总归没让白姑娘除夕夜独在府中。” “他心细着呢,担了义兄的名,就不会放任不管。” 萧衍之轻笑:“再说,朕每月还给他额外贴补,说是给白梦的,但小姑娘能花销多少?不过是让他奉养长明灯罢了。” “陛下这般,怎就成了世人口中的暴君?” 龙撵微晃,桑晚蹭了蹭耳廓,忽而说:“总有一日,天下人的眼睛会明亮的。” 萧衍之:“朕不在乎这些。” 桑晚半坐起身,认真道: “可我替陛下不平,暴君行暴政,涨赋税,民不聊生;您不一样,南国虽改建南都,却免三年赋税,大兴土木,流民都有安身之所。纵使对奸佞残忍,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龙撵内光线昏暗,轿帘随着移动微微掀起的一角,透进一丝光亮映在桑晚脸上,转瞬即逝。 萧衍之笑意加深,一把将她抱坐在腿上,炙热的吻覆了上去。 龙撵因此举忽地一沉,抬轿的太监腿脚不停,却互相看了看。 元德清用眼神暗暗警告,龙撵平稳前行。 帝王动作太过突然,轿辇内视线又昏暗,桑晚心中一惊,已被萧衍之烫人的气息环绕。 桑晚略推开些距离:“……陛下?” “有阿晚心疼,朕便不难过。” 萧衍之没忍住,又吻了吻她的眉心,随后环着她,紧紧抱住。 两人的心跳,在静谧的夜晚好似相融,紧密相贴。 莫名的,都扑通跳得厉害。 桑晚不舒服地动了下,“陛下,您硌疼我了。” 萧衍之僵硬一瞬,松开腿上的人,才见她从领口顺着明黄色的细绳,拿出了那枚莲花纹玉佩。 霎时哑然失笑,还以为…… 外头天寒地冻,龙撵内却让人燥热。 玉佩通体白透,在昏暗的龙撵内,隐隐透着光亮。 帝王给她时曾说,玉佩本身不值钱,却也是他母妃留下的唯一物件儿。 桑晚一直贴身戴着,早已习惯。 方才被抱的突然,又紧紧相拥,这才硌到了她。 玉佩温热,带着桑晚的体香,萧衍之抬手拿过,沉默地看了看,又唇角噙笑,沿着领口放回,重新给她戴好。 “陛下方才在想什么?”桑晚问的,是他盯着玉佩端详的那一霎时。 萧衍之笑起来不大正经: “在想这些年,朕只在万寿节时才去给母妃上香,今年除夕有阿晚在,母妃怕也不忍孤寂。” 不说还好,帝王这样说完,桑晚更觉贴身戴着的玉佩隐隐发烫。 当即掀开轿帘吩咐:“元公公,去长乐宫,请王爷和使臣先在雍华宫小坐片刻。” 元德清也是自觉,垂手应下。 不曾看帝王眼色,便扬声唱和摆驾长乐宫,又吩咐安顺随王爷和使臣去雍华宫候着。 长乐宫,是帝王生母姜太妃的住处,也是皇帝七岁前长大的地方。 那里也供奉着太妃牌位,是萧衍之亲手所做,不是什么上好的木头,却比在皇室中供奉的牌位“干净”百倍。 万寿节时才去过,秋冬时节并不会长出杂草,长乐宫只有许多拂尘和落叶。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便出来了。 侯在外头的元德清还倚着门扉打盹,见主子们出来的这样快,心中暗暗讶异。 长乐宫在后宫深处,再到雍华宫时已经丑时。 回来路上反而很沉静,桑晚贴着帝王的胸膛假寐,心跳声清晰入耳。 快下轿时,萧衍之忽而说了句:“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桑晚倏然红了脸,“还不是妻呢……” “那也快了。”萧衍之率先下轿,转身牵出桑晚。 她的脸颊还有些绯红,好在雍华宫外挂着灯笼,帝王的面庞也被映衬的满面红光。 自桑晚迁去凤仪宫后,萧衍之便几乎宿在了那。 她更是没再来过这里,雍华宫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还未到正殿,就听里头传来笑声。 其中属梓轩的声儿最大,好似在说小豫王演的和真的一样,连他都骗了过去。 正殿外内侍躬身打开门,笑声戛然而止,皆起身见礼。 帝王没回来的缘故,桌上只上了茶水,其余备好的物件儿都不曾动过。 萧衍之笑着叫起,和桑晚进来。 矮榻前的椅子都坐满了人,中间放着香炉袅袅生烟,两人自然在矮榻落座。 桑晚目光瞥见末端的索尔丹,殿中全是王宫贵胄,她看起来有些不自在。 侧身吩咐:“珠月,拿个软垫来,请圣女坐到我旁边。” 珠月屈膝称“是”,索尔丹冲桑晚会心一笑,从权贵们的椅背后绕到桑晚这侧。 珠月刚好回来:“圣女请。” 萧衍之并未说什么,面带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小豫王酒色上脸,还泛着红晕,说话和在明和殿时大不相同,十分清醒。 “陛下放心,臣才不会在奉先殿给受罚的宁王做陪衬,还要多谢陛下提前通传告知。” 萧梓轩疑惑:“你怎知是皇兄……” “来契蒙王子那儿传话的是长公主殿下,若非陛下授意,公主岂会主动去北狄王子那?” 萧然说的直白,冲契蒙拱手:“王子勿怪,本王深知和亲乃国事,并非你们本愿。” 看来,短短几日商讨粮草置换的功夫,小豫王和契蒙便已熟络不少。 契蒙并无不满,性子直爽。 “身为皇族,都是身不由己,公主远嫁,虽然性子骄纵,但本王子必不会亏待冷落,若她不喜,亦不会强来,只做明面夫妻罢了。” 索尔丹在桑晚身侧落座,明显放松下来。 虽然离帝王更近,但视线都被桑晚遮挡,她也悄悄往后躲着,避开了许多。 萧梓轩点头,靠回椅背不再多言。 相处这些日子下来,他也感到自己和萧然之间的差距,何况他还是做兄长的。 从城府到谋略,都不及小豫王,虽不会妄自菲薄,但心中难免失落。 萧衍之好似随口提及:“梓轩今日临危不乱,将太后气走,朕看阿晚可藏着开心劲儿呢。” 北狄和晋国达成邦交,冲的是萧衍之,契蒙也知姚氏走不远,皇帝说的才会这般旁若无人。 东陵逸更是自己人。 萧梓轩眼前一亮,向桑晚看去。 桑晚和索尔丹不知小声说着什么,唇角还挂着笑,就和安王对视,随后点了点头。 “殿下的确聪明,不用去奉先殿走一遭,更让太后无言。” 安王嘿嘿笑了下,“多谢皇嫂,臣弟做了多年纨绔,也是顺势而为,得心应手罢了,但也是有长进的……” 说完,又悄悄看了眼帝王,小声对桑晚说:“芸心不嫌弃就好。” 桑晚轻笑着摇头:“怎会?二姐姐对殿下也心存挂念,殿下看不出来吗?” 萧梓轩这次倒是点头干脆,笑得一脸不值钱:“这个臣弟晓得。” 正说笑着,安顺弓腰进来。 第134章 “启禀陛下,宁王在奉先殿突发高热,已然昏厥,太后收到信儿派人去接,被金鳞卫挡在殿外,只好来请旨接宁王回去,眼下已侯在雍华宫外。” 第104章 “在奉先殿守岁,膝下还有软垫,堂堂王爷,竟这般娇弱?” 萧衍之哼笑,“再说,守岁哪有中途离开的道理,藐视先祖的罪责,他承受不起。” 萧梓轩:“总不能真让他在奉先殿昏到天明?” “太后哪里舍得。” 萧然笑言:“我虽在北凉长大,但也听父王 说过,宁王的痴傻是儿时发热,烧傻的。若真如此,太后定会连夜请太医去奉先殿,万一再烧出问题了呢?” 听萧然说到北凉,索尔丹下意识看了眼他。 小豫王是他们几人中年岁最小的,纵然心有谋略,但遮不住浑身少年气,朝气蓬勃。 殿中沉默些许,见萧衍之点了下头,安顺才躬身称是,退下传话。 这是默认了小豫王的话,宁王人不能离开奉先殿,但若不允太医入内,难免会在此事上被大做文章。 萧衍之却没想这么多,他只想着,让萧承基昏厥一夜就算守岁了,哪能这么简单? 帝王眼中没有温度,桑晚想到他膝头那些陈年旧伤,哪个不是在姚淑兰的刁难下跪出来的? 听太后这样念着宁王,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安王神情似有低落。 “也不知母妃今年在法华寺独自守岁,还习不习惯……” “委屈梓轩,背了这么多年的纨绔之名。” 帝王目光柔和下来,“就凭你这份孝心,待事后朕会下旨,让阮太妃回安王府颐养天年。” “真的?” 萧梓轩霎时高兴起来,又敛起笑意,试探着问:“什么事……后?” 萧然忍笑,连忙摆开棋盘。 “三殿下还是别问了,酒后多话易出错。” 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自然是让姚家倒台的事。 但这些萧衍之不会明着说,更不会和安王讲。 萧梓轩喝了些酒,脑子不大灵光,一时半会没听明白,这才傻乎乎地发问。 好在安王见好就收,并不深问,心虚笑了下,侧身和萧然对弈,还投去感激的目光。 他只想着母妃和芸心都能在身边,就是最好的,何况王府离林夫人那又极近,也没有旁的宗族来攀。 唯一的妯娌,还是宫里的皇嫂,并无那些劳什子的繁琐关系,很是清净。 说话间,两人已开始对弈。 并不十分用心,不过打发守岁的漫长夜晚,顺便偷偷听着帝王同使臣间的谈话。 桑晚见索尔丹不语,只怔怔出神,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慰:“我也是第一次守岁,不必拘谨。” “第一次?” 索尔丹低低讶异:“我听闻,只有北狄部落同中原习俗不一样,南国也是如此吗?” 桑晚想起过去的那些经历,眼底漫过一瞬即逝的释然。 “说实话,我并不清楚南国的除夕要不要守岁,那几日阖宫都在忙,宫灯也比平时亮许多,成夜成夜的亮,在我的小院里,都能看见宫墙上头映照出的光亮。” 她住的猗兰殿在冷宫旁,素日夜里也会有太监来换灯芯。 那几日却是最冷清不过,哪会有人在新年伊始的时候,往冷宫这晦气地方来呢,宫人也都紧着伺候前头的贵人们了。 索尔丹像听懂她的言外之意,软语道:“对不起,不是有意勾起你的伤心事。” “圣女勿要自责,这也并非什么伤心事,过眼云烟,我从不放在心上。” 桑晚笑容释怀,殿内暖色的光照在脸上十分娴静。 “不放在心上,还说的这样让朕心疼。” 萧衍之本和东陵逸闲聊,听桑晚这般说,也一心二用地听了些,“南国也要守岁,不过……” 桑晚侧头看向帝王,好奇问道:“不过什么?” “朕倒庆幸阿晚不曾在南国守岁。” 萧衍之幼时经历过皇室守岁,虚假奉承,呛声斗心,他还要配合着从子时守到辰时,很是煎熬。 “看似都是血脉至亲,皮下还不知藏着什么腌臜心思,倒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免受纷扰。” 桑晚认可地点头:“难怪陛下登基后的守岁,从来都是一人在雍华宫,虽冷清了点,却也安静。” “那是阿晚不在,以后年年都不会孤寂了。”萧衍之隔着案几攥过她的手,笑容和煦。 索尔丹是有些怕晋国皇帝的,每次去凤仪宫寻桑晚时,都刻意避开萧衍之在的时辰。 但今日,躲在桑晚身侧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单纯的眼中也有了羡慕之意。 契蒙视线扫过索尔丹,不满蹙眉。 北狄的圣女历来都是献祭给天的,从选中时,便不会通晓男女事,至纯至善。 “陛下,听闻太后将圣女同宁王的婚事推迟了,原是先前,陛下还赐下过徐家姑娘为王妃,尚未完婚。” “要等正妃过门后,才允侧妃入门。” 萧衍之微微颔首,将目光从桑晚身上挪开:“确有此事。” 契蒙性子直爽,坦言相问:“我这几日和小豫王相谈甚欢,既已达成邦交,北狄自然是和陛下一条心,还请您给句准话,这宁王正妃,还有机会过门吗?” 萧衍之笑而不语,事关晋国密事,帝王怎会轻易说出。 东陵逸见气氛忽而安静,插言道:“王子此言过于僭越了,既是一条心,更不该打探这些。” 契蒙侧头斜飞了他一眼,两人本就不对付,关系很不融洽。 “本王子堂堂正正,若真打探也不会蠢到和陛下直言。” 他对东陵逸说话并不客气,又转头对萧衍之拱手。 “只是圣女若不在晋国完婚,又被宫里的嬷嬷教过了男女之事,按北狄惯例,也是要带走的。” 索尔丹听后,吓得往软榻后缩了缩,那可怜的模样,珠月看着都揪心。 临近年关前的那段日子,索尔丹总拿木雕来凤仪宫换膳食,桑晚身边侍奉的人都很喜欢她,宫里也十分少见这样天真纯良的人。 联想到她说圣女最后都要被祭天,加之索尔丹忽然害怕的神情,便不得不对契蒙现在的话多想。 圣女祭天,那已经被玷污了思想的圣女呢? 按他们北狄的规矩,还能被称做圣女吗…… “王子可问错人了,既已入晋国宫闱,便算待嫁女眷,内宫之事,阿晚说了算。” 萧衍之低头轻笑了下:“再说,粮草置换,公主和亲,于北狄而言都是好事,你们再将圣女带回,朕如何同百姓朝臣交代?” 后宫女子的去处,帝王早就答应过桑晚,让她来决定。 没成想契蒙会在守岁时,提及此事。 “还请陛下恕罪。” 契蒙起身,躬身行了个北狄礼:“圣女事关北狄国运,若没有在晋国完成她的使命,我亦无法同北狄人交代,若天鹰怪罪,百姓群怒,连带着圣女原本的母家都要受到罪罚。” “且北狄求娶公主心诚,所带聘礼皆在路上,贵重至极,断不会叫陛下为难。” 除夕夜守岁的宁静气氛,也忽而剑拔弩张起来。 索尔丹本还缩在桑晚身侧怕着,听到契蒙谈及她家中亲人,也渐渐松开了攥着她衣角的手,垂落在软榻上。 低着头,眼中无光,似已认命。 如此一说,便上升到国事,桑晚更不好从中说话。 萧衍之不紧不慢,侧头看了眼她,见桑晚看向同安王对弈的萧然,心中顿时明了。 “粮草置换的事,小豫王和王子商议的如何了?” 萧然放下手中白子,拱手道:“回陛下,都谈妥了,一石肉糜置换半石粮、半石蔬。” “物以稀为贵,这般置换,倒也公平。” 帝王意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便让圣女随小豫王回北凉封地吧,那里和北狄接壤,圣女留在那,百姓通货,定会庇佑边关众人,安然度过严冬的。” 契蒙犹豫,“这……接亲队伍不日便会抵京,于上元节后一起回北狄,届时太后应还未倒台。” “朕明白你的顾虑。” 萧衍之有十足的把握:“小豫王会在京中一直留到铲除奸佞后才回北凉,届时再对外宣称带离圣女。” “一来,解决了圣女和宁王的婚约;二来,圣女也是有了更好的归宿和使命,对北狄而言怎不算福禄庇佑?” 契蒙眼睛睁了睁,还未言,帝王已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王子不说,北狄便无人知晓其中缘由。” “奸佞未除,圣 女就是待嫁的宁王侧妃,事后,便是终生留在北凉的圣女,造福北狄百姓,形同质子。王子装做不知,带使团离京北上,朕一言九鼎,不会辱没了她圣女的名头,让北狄不满。” 说是质子,其实就是换了个地方生活。 第135章 小豫王也不会亏待索尔丹,怎么算,都比回北狄丢了性命的强。 契蒙欠身,弓腰行北狄礼时让萧衍之搭在他肩头的手,忽而腾空。 “天鹰最憎欺瞒之人,陛下,我是北狄王子,怎可……” “——唉!” 东陵逸这次也不再弯弯绕绕,直直戳穿。 “拿平民百姓家的姑娘献祭给苍鹰啄食,以洗刷北狄常年猎杀动物的罪孽?说得好听,怎么不拿皇室儿女献祭,不更尊贵?” 契蒙转身,抬手指着东陵逸:“你!北狄一惯如此,岂容辱蔑!” “我也曾作为储君培养,王子应该明白,信仰对于统领民心而言,再简单不过。” 东陵逸也懒得和他维系表面关系:“在北狄,圣女之说就是你们氏族部落逐渐壮大后,凭空捏造出来的,以求稳住民心,最后一统北狄众多部落,这才自称为帝。” “北狄的开国史,王子应该不用本世子这个东夷人来讲吧!” 这下就连硬着头皮继续对弈的萧梓轩,都放下了手中棋子,悄悄坐着。 桑晚面容冷静,索尔丹的表情变幻莫测,殿内侍奉的宫人都屏息凝神,压低了头。 契蒙被气的不轻,若非中原是礼仪之邦,他怕是要挥拳头了。 “好了,世子也少说两句。” 萧衍之适时出来打圆场,看似缓和气氛,实则暗含威压。 “和亲所下聘礼,是北狄求娶公主的诚心,与粮草置换毫无瓜葛,圣女入北凉,才是上上举。” 索尔丹紧张不已,无意中连桑晚的衣襟都拽斜了。 桑晚只得将左手放到身侧,让她握着,才把衣裳从她手中解救出来。 这样无声的安慰,让索尔丹心中一暖。 契蒙无法,有萧衍之这番话,他已无退路。 毕竟他此番来晋国的目的,就是建立邦交,解决边境冲突问题,和亲只是邦交中必要的一个环节罢了。 “陛下今日就当我没来过,这些话本王子也从未听见,上元节后会携公主离京,今夜身体不适,就不和诸位一同守岁了,告辞!” 说完,微微冲萧衍之欠身后,狠狠瞪了东陵逸一眼,扬长而去。 连殿门都不待宫女打开,便单手推开,阔步离开了雍华宫。 东陵逸被甩了脸,也是不服: “不过以肉为食的狼性民族,贵权压榨,百姓苦不堪言,拿弱者献祭稳权,还好意思将圣女说的那样崇高,这和吃人血馒头有什么区别!” 桑晚暗暗惊讶,原以为东陵逸是表面温润,背后阴狠爱耍手段的人。 没曾想面对北狄圣女的事上,却有这么大的反差。 萧衍之眸子忽冷,吩咐道:“都下去吧。” 正殿内侍奉的宫人皆低头,悄悄退下,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被灭口封嘴。 萧梓轩缩了缩脖子,低头看着棋盘都快研究出花了,只给几人留了个脑袋。 倒是小豫王识大体,率先说道:“圣女勿怪,东夷世子难免心直口快了些,看不惯这些行径,并非真的辱没你生长的地方。” 索尔丹诚恳点头:“殿下放心,我明白的,且自身已入险境,岂会怪救我的人。” 当年东夷前有北狄,后有晋国,若两国蚕食瓜分,定会有东夷人去北狄受难。 东陵逸叹气后,深深拜下:“东夷如今虽是晋国的藩属国,但仍保留了政权,陛下并不插手,还派兵驻守和北狄的边防线,也算救了东夷。” 萧衍之抬手:“世子请起,东夷战后,朕从太后手中彻底夺权,怎不算相辅相成。” 桑晚这才大悟,难怪当年东夷会这样配合萧衍之,伪造出太后所派将领通敌叛国的罪证。 见几人说完要紧事,索尔丹从桑晚身侧出来,跪在软榻前,对萧衍之和桑晚叩首。 “陛下和姑娘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 萧衍之神色淡淡:“朕不过是如阿晚的愿罢了。” 桑晚弯腰将她扶起,“方才见你怕成那样,你若回北狄,会如何?” “圣女若已被凡尘所染,会连同家人都被送去篝台,剜下圣女眼睛,等苍鹰来食,若一个时辰都未见苍鹰,则全家都会落得不祥之名,生生烧死。” “若苍鹰食了,则家人命可保,代表被原谅,只需将圣女烧为灰烬即可。” 提起这些,索尔丹还会身体微颤,之前有过圣女全家被送去篝台烧死的先例,她不敢,也不能连累家人。 萧然眉头深皱,“北狄过往的圣女中,犯此事者是否皆未得到苍鹰原谅,家人都没了?” “是这样的。”索尔丹想了想,缓缓点头。 “真是该死!” 这下就连小豫王都坐不住了,“天鹰一眼千里,篝台必然烈火熊熊,怎会主动靠近?定会避而远之!” 索尔丹张了张唇,说不出半句话来,呆滞摇头。 “鹰在北狄是圣物,不可猎杀,更不可捕捉,一切代表天意……得罪天鹰,便是得罪上苍。” 桑晚悲悯叹息,拉她坐到身旁。 “别怕,你和你的家人都会没事的,等到北凉,便可书信往来,若条件允许,你虽不能离开,但可请小豫王派人将你家人接来小聚。” 萧然起身对桑晚拱手:“姑娘放心,我会妥善安置好圣女的,小妹身边尚缺一玩伴,圣女心思单纯,和郡主做伴再好不过了。” 他再愤慨,也终归不能推翻北狄内政。 索尔丹是担着圣女头衔,在北凉以质子之名扣下,明面上带去福运的,也必须对索尔丹以圣女相称。 索尔丹忽地环住桑晚脖颈,紧紧拥着她,闭眼略带哭腔:“桑姑娘,你真好……我要给你做好多好多木雕。” 一句话弄得桑晚哭笑不得,殿中其余几人都无声低低笑着。 她轻拍了拍索尔丹后背,“因为你也很好,所以值得。” 萧衍之看两人惺惺相惜地抱着,低声咳了下,“朕的阿晚,你抱得可还舒服?” 索尔丹松开桑晚,睫毛还挂着泪珠,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萧衍之:“回陛下,舒服的……” 萧梓轩没忍住笑出声,“不愧是圣女,宫中嬷嬷教过了,还这么天真。” 索尔丹不好意思地笑道:“嬷嬷教的仔细,但我学的马虎,不太用心。”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缩在桑晚身侧,又不吭声了。 殿内有说有笑,气氛再度活泛起来。 又过了些时候,安顺在外请示:“陛下,奉先殿有动静。” 萧衍之:“进来传话。” 安顺低声称是,推开半扇门进来:“禀陛下,太后不仅传了一直照看她身子的康太医,连前南国的巫医也一并去了奉先殿。” 第105章 索尔丹想到桑晚提醒过她,太后宫里有位江湖游医,暗暗猜测这就是安顺口中的巫医。 “巫”这个字在北狄本就是不好的,难怪桑晚让她小心那人。 萧衍之冷声发问:“巫医可进殿了?” “进去了。” 安顺回的谨慎:“内侍将宁王送去偏殿,康太医简单处理了殿下后背的鞭伤,又喂了些药,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宁王烧退清醒,又被金鳞卫押去奉先殿跪着,巫医只跟在一旁,并未做什么。” 帝王哂笑:“他哪里敢上手医治?自己还没离宫,宁王若死了,太后不得扒了他的皮。” 话及此,殿中除了萧衍之和桑晚,都有些不太明白。 安顺收到帝王眼神,侧身对东陵逸和萧然解释: “巫医乃邪术,在南国也早被封禁多年,所用之人皆会影响阳寿,宁王被巫邪之术缠身多年,怕是已经不大好了。” 萧然缓缓点头,“如此说来,当年宁王并非真的烧傻,而是——” 小豫王的话戛然而止,不敢再说下去,庆幸自己和父王去了北凉封地,远离宫中的明争暗斗。 东陵逸也霎时明白过来,“太后应当还不知巫医会折损阳寿。” “不好说。” 萧衍之现在也摸不清:“桑烨献上巫医,意图复国,定不会说出其中门道,但有关巫医的流传,不见得太后查不出。” “陛下的意思是……太后更想看到一个清醒过来的宁王,而不是痴傻稚儿!” 萧然恍然大悟:“可让巫医再度对宁王用药,岂不是加快寿命折损?” 帝王冷笑:“毕竟要夺位,哪个朝臣会扶持一个傻子登基?朕有时也 看不清,太后对宁王的好,究竟有多少利用成份。” 桑晚一瞬间毛骨悚然,白日在梵音阁看到太后对宁王偏袒,长公主心中难受,走的干脆。 还在悲戚公主陪在姚淑兰身侧多年,终究抵不过傻了那么久的皇子。 现在看来,姚淑兰或许骗过了所有人。 她若知道宁王命不久矣,定会在他还康健时夺位,姚家重新手握权柄,才能保住这一脉所有人的性命。 第136章 她争,尚有一线胜算;不争,也明白萧衍之不会放过他们。 公主和亲,才是真的保全了自己的女儿,母女间闹翻脸,日后想起,也不会悲痛万分。 桑晚回忆从使臣入京,到提出和亲这么久以来,姚淑兰不愿女儿和亲的表象不像是演的。 但也是这样,才蒙蔽了这许多双眼睛,若一开始就应的干脆,反而让人生疑。 她侧眸:“陛下是从何时开始怀疑的?” “今日。” 萧衍之神情复杂地笑了下:“她本有更偏激的法子护好宁王,无非就是失了太后威仪,却选择保全自己尊荣,让朕对宁王打罚出气。” “为人母者,真的爱子不会这般,看着他挨罚,还能立时想出算计朕的对策。” 萧梓轩喃喃:“这宫中,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在宫中长大,自然知晓姚淑兰有多爱宁王,现在这番光景,就连他都不禁叹惋。 “或许,都是真的。” 桑晚轻声叹息:“太后爱子不假,但她明白宁王活不长,能清醒过来陪在她身边一段时间,也好过终日糊涂,并不妨碍利用宁王为姚家夺权。” “但孰轻孰重,太后心中明白,公主和亲,也是最大限度的保全了她。” 萧琼斓在晋国是嫡长公主,只要晋国一日是强国,她在北狄的地位就不会受到影响。 帝王轻笑,赞同道:“阿晚甚是聪颖。” 后半夜仿佛十分漫长。 索尔丹撑不住困意,本也不是中原人,桑晚命人送她回去歇息,还吩咐换掉了她身边侍奉的嬷嬷和宫人。 明目张胆地清理了太后眼线。 这些小事,桑晚命令下去,太后也不会争,毕竟还有更要紧的事迫在眉睫。 姚淑兰哪有功夫理会北狄一个小小圣女? 宫人撤了矮榻中间的案几,桑晚直接靠进萧衍之怀中,东陵逸和萧然、安王他们聊成一片。 渐渐地,桑晚耐不住困意,倚着帝王睡着了。 殿内算不上喧闹,萧衍之只觉窗外白茫茫的雪景,和怀中小憩的桑晚此刻都静谧极了。 连世子王爷对弈的声儿都成了背景,不甚重要。 桑晚是在凤仪宫的凤榻上醒来的,周身的热源骤然消失,猛地将她惊醒。 窗外天刚蒙蒙亮,她头上的发簪已经卸掉,却还穿着雍华宫守岁时的那身衣裳,朦胧问道:“陛下,几时了?” “辰时刚过,带你回来安寝。” 萧衍之说话间,珠月已送来汤婆子放到桑晚足下,帝王是用大氅裹着她乘轿回来的。 桑晚惊讶:“后半夜,我竟都睡着了……” “年少贪觉,无伤大雅。”萧衍之褪掉外衫,也伸手替桑晚褪了外裳,“你在朕怀里睡得香,实在不忍打扰。” 桑晚嗔怪,“可守岁不是有讲究?” “朕不是替阿晚守到天明了?”帝王笑着掀开锦被,环着她睡下,“睡吧,好好歇息。” 桑晚心中感动,听闻守岁有祈福长寿的说法,她第一次这样正经的过年,即便硬撑着,也终究没熬住。 以为只是打个盹,没成想萧衍之抱着她,一直到了辰时。 “陛下怎不在雍华宫直接歇下,何必抱我回这?” 桑晚才不信萧衍之会守那劳什子的规矩,帝王寝宫她也早就住过不少时日了,怎会在乎这一夜? “朕就说阿晚聪颖,什么都瞒不过你。” 萧衍之抬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往枕下探探?” 桑晚伸手探进玉枕下面,果然摸出一个做工精秀的锦袋。 “这是……压岁钱?” 在帝王包含笑意的注视下,她轻轻拉开锦袋顶端的抽绳,果然里头叠放了不知几张银票,整整齐齐。 萧衍之将锦袋重新系好,放于枕下:“给你压岁,愿阿晚今年,康健顺遂。” …… 上元灯会,是每年京中最热闹的一日,俗话说过了十五不是年,这天的人群难免会躁动些。 不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官宦之家,都会在明月高悬时,三五结伴地游街,整个上京城热闹非凡。 桑晚在南国听过些许,只是从未见过这般盛景。 猗兰殿上空的月亮虽圆,只是每月都有圆有缺,对那时的她来说,好像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珠月兴奋地同她讲了好几日,连索尔丹都跟着有些迫不及待,自从知道性命保住后,她也愈发活泼灵动了。 但日子距上元节越近,桑晚就越惶惶不安。 这场没有硝烟的政变,等上元节后,使臣团离京,或许就要开始了。 宁王因为伤着,从除夕后的整整半月,太后都闭门谢客,除了母家荣国公和其夫人外,都未曾召见,连世子姚绍明都被拦在宫外。 姚绍明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在宫门外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桑晚也只当故事听了一耳朵,除夕夜宴时,她多留意了几眼荣国公一家。 国公夫人柳氏,便出自江州柳家,看上去不像已经六十多岁的,风韵犹存。 许是为了弥补大女儿姚淑兰入宫后的冷清,对嫡出的幺子姚绍明十分溺爱。 也不怪太后对她这个弟弟厌恶至极,无才无德,顽劣不堪,还是世子殿下,将来能承袭国公之位。 和自己当年在宫中吃过的苦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桑晚无心管这许多旁的事,倒是先前吩咐,年后开春要在凤仪宫的池塘前扎个秋千,没成想内务府的人来的这样快。 更让她惊喜的是,林夫人和桑芸心被帝王派人接进宫中,和她小聚了半日。 桑晚本也有过这打算,只是林夫人毕竟身份尴尬,她又还未立后,年关这样特殊的时候,明目张胆的去请不大合适。 却没想萧衍之这样了解她,皇帝亲自派人去接,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这也是林婉柔第一次去晋国宫中,比南国还要高大的宫墙让人望而却步。 在凤仪宫见桑晚过得顶好, 不禁喟叹落泪,时移世易,她们也算熬出头了。 临走时,还给桑晚留下了亲手所绣的锦袋,自然是压岁钱。 林婉柔:“说句托大的话,我也算你唯一的长辈了,里头装的银钱不多,和给芸心的一样,于宫中而言许是杯水车薪,但终究寓意不同。” 桑晚盯着锦袋神色复杂,呆愣一瞬后,抬眼看向林婉柔,有惊诧,也有不解。 林婉柔眼底苦涩:“从前在南国……你还小,给你银钱傍身,不仅买通不了宫女太监,还会被哄抢欺负,你手里攥不住的,不如给你吃食衣裳,还能体面些。” 桑晚本忍住没哭,听了这话,哪里还收的住泪…… 一旁的桑芸心看了更是心底晦涩,好在她们现在都是自由身了。 待送走两人后,珠月上前安慰了会儿,又问是否要将银票取出,同金匣子里的银票放在一处。 桑晚淡淡摇头,让她将帝王和林夫人送的锦袋都好生收起来了。 翌日,正月十五,上元节。 晚膳用过元宵后才真正热闹起来,连萧衍之都换上了寻常服饰,一顶低调的轿子已侯在凤仪宫外。 桑晚打扮的十分娇俏,笑起来好似头上的发钗都在轻声响动。 “陛下竟也会同去?” 萧衍之笑言:“这样好的日子,朕怎忍心让阿晚一人?” 话音落下,元德清已吩咐起轿,抬轿的小太监也都换上了家仆打扮,安顺和珠月都跟在轿旁。 苏若是帝王乳母,自然特殊,不被宫闱所困,这几日被桑晚放归,回家和丈夫儿子过节去了。 直到出了宫门,桑晚都没见到使臣的身影,不禁好奇:“今日不和他们一起?” 帝王换了寻常装扮,更像清风朗月的贵公子,笑起来少了分凌厉。 他将桑晚轻揽入怀:“使臣在京中的一切事宜,朕都交给梓轩全权负责了,上元灯会还要和他们同行,岂不扫兴?” 第106章 轿辇出宫门后走了片刻,便被萧衍之叫停,街市已经喧闹起来,越往前,人头攒动,轿辇的确不好行。 再说,乘轿游街,也没有那般滋味。 桑晚被帝王牵着出来,不禁眼前一亮。 往日这条街还比较冷清,酒肆那边才算繁华,今日却热闹非凡,两旁皆是商贩,嬉闹声随处可见,小孩子手里拿着花灯哄跑。 元德清和安顺一左一右,比帝王和桑晚走的稍稍靠前了点,生怕哪家的孩子乱跑,冲撞了主子。 珠月鼻尖一酸,倏而就有些念家,想起自己儿时也曾这般无虑无忧。 元德清半伸着胳膊,缓步前行,忽地感觉后背一空。 转头果然见帝王已经拉着桑晚,往街边卖花灯的商贩那儿走去。 安顺也是一惊,“二爷?今日人多,您可得当心,奴才生怕跟丢了您,脑袋不保。” 第137章 萧衍之淡淡应了句:“聒噪。” 安顺讨好笑笑,忙闭了嘴,元德清忍俊不禁,转身跟在后头。 桑晚欣喜好奇,花灯几乎都是纸糊的,妙就妙在做工,形状各异便罢了,上头的色彩也是美伦美妙,映射出不同光泽。 商贩见几人过来,笑容满面,“公子尽管挑,再往里走啊,这花灯的银钱可要翻一倍呢。” 桑晚视线在几个动物样式的花灯上扫过,好奇问道:“为何差异这么大?” “姑娘一看素日便甚少出街吧?再往里就到最热闹的地界了,世家权贵云集,自然要贵上许多。” 商贩笑得讨喜,又压低声儿说:“况且,里头官家收的摊位契也贵,等逛到那儿花灯几乎人手一个,不卖贵些,没什么营生。” 世家小姐大多养在深闺,桑晚长发散着,一眼便知尚未出阁。 但身边站着萧衍之,商贩推敲应是得遇良人,许下亲了。 桑晚只笑笑,并不接话,伸手拿过二层的莲花形花灯。 不知用了什么颜料,灯芯从内而着,将涂在浆纸上的粉蓝色衬的栩栩如生,手柄也做的精美,用极细的棉麻线吊在空中,很是灵动。 商贩奉承地说:“姑娘眼光雅致,这盏灯很衬您。” 桑晚侧身,让珠月也挑一盏。 珠月眼中一喜,又怯生生地看向萧衍之,见帝王默许,这才拿了盏兔子模样的,福礼道:“多谢姑娘。” 小商不动声色打量这几人,见家仆穿着都很精致,规矩也是一等一的好。 难怪常言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 有些小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游街,气势比那权贵还甚,却没什么底蕴,说一句恶主刁仆也不为过。 他常年支摊,见的多了。 安顺上前,在摊位放了一锭银子,萧衍之牵着桑晚离开。 商贩忙喊:“这……给太多了。” “千金难买我们姑娘高兴,且收着吧。” 安顺说完,转身快走了两步,这次倒是学乖了,安静跟在后头,并不敢扫主子们雅兴。 桑晚抬高手柄,将花灯凑到两人面前,“二爷不觉得,这莲花样式和姜太妃留给您的玉佩有些像吗?” 花灯里透出些许幽兰的光,映在桑晚脸上,笑容晏晏,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萧衍之轻笑着点头,视线扫过桑晚细白脖颈上,戴着玉佩的明黄细绳。 遂抬手拢了拢她肩头的狐裘,盖住那御用颜色。 “阿晚唤二爷,怎觉得有些生分?” 帝王笑容直达眼底,加之这身浅色衣裳,比在宫里见惯了的玄色和明黄色要温润许多。 桑晚抬头看他,目光顿了顿,当即明了,小声唤了句:“萧衍之……” 萧衍之却不甚满意,“人多喧闹,听不太清。” 桑晚哪里猜不到帝王心中的小九九,并不顺着他心思。 只垫脚攀着他肩头,在耳旁又轻声唤了一遍帝王名讳。 呼出的热气洒在耳侧,萧衍之心底热流涌动。 单手倏地扣住桑晚细腰,将娇小的姑娘揽进怀中,随后落下轻柔的吻,一触即离。 周遭的喧闹声好似都变慢了许多,桑晚面红耳燥,动了下,没挣开扣在腰间炙热的大掌。 她气急,声儿虽不大,但比先前听着清脆许多:“——萧衍之!” 这下就连元德清他们都听见了,骤然听到帝王名讳,难免心中一惊。 帝王满意地松开桑晚,悠闲应了声:“这不就熟络多了?” 说着,弯腰牵起她的手,往前小步走去。 桑晚哑然失笑,在萧衍之掌心划着手指,“您真是……愈发小孩子样了。” “小孩子可不敢当街亲你。”帝王反手捏住她的细腕,“阿晚可别冤枉孩童。” 街市人多,并无人注意,况且,上元节本就有许多郎君和姑娘出来同游。 珠月虽在身边侍奉久了,但亲昵时她也会被使出殿外,不曾看见。 电光火石间,她一手拿着兔子花灯,另一手已经盖住双眼,方才的画面却在脑中挥之不去,也跟着悄悄红了脸。 安顺心想珠月虽是宫女,但也还是个小姑娘,不能和宫里的嬷嬷们相比。 用轻胳膊碰了碰她,忍笑提醒道:“珠月姑娘,该走了。” 进到闹市,不仅人更多,连喝彩声都此起彼伏,桑晚看花了眼。 街道两旁还围了许多人,珠月在一旁解释,有的是猜灯谜,有的是杂耍。 小贩也比先前更多,还有当时在江州见过的捏糖人。 萧衍之摩挲着桑晚的指节,“说来阿晚可能不信,上元灯会,朕也是第一次游街。” “为何不信?您在京中孤零,一个人来这灯会只能徒增忧愁。”桑晚唇角的笑就没下来过,侧眸看他。 帝王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夸赞,便被桑晚攥着往前快走了几步,人群中满是喝彩声。 只见一个个背影半围在空地前,中间有更高的人戴着面具,更有甚者在空中翻跃,身体灵巧。 应是珠月口中的杂耍。 从桑晚的视线看去, 只能看到杂耍人的半个身子,“前面是搭了台子吗,他们怎比人群高出这么多?” 南国人在这里便显得有些娇小,她的视线都被挡着,并看不到什么。 正说着,杂耍人接过火把,对着嘴向外喷出火焰,掠过前排人们头顶,爆出阵阵喝彩。 紧跟着,是身后那人接连不断的祥瑞祝词,另有小童拿着瓷碗绕场跑,好似在收赏钱。 桑晚悻悻叹气,下一瞬,萧衍之便在她身前蹲下,拍了拍肩头,“上来,我驮你。” 她连连摆手,陛下二字差点脱口而出,最后什么都没唤出,只一个劲儿摇头:“……这怎么行?太不合规矩了。” “阿晚犯上作乱的次数还少吗?” 萧衍之攥着她腕子,“今日你我不过寻常人,无须在意。” 桑晚抿唇,犹豫再三,缓缓搭了条腿过去。 珠月在一侧半搀着她,另一条腿刚搭上肩头,帝王就抬手托了下她的屁股,卡在脖颈上缓慢站起。 桑晚小声惊呼,无处可抓,吓得双手紧紧抱住萧衍之的下巴。 萧衍之:“阿晚再用些力,晋国怕是危矣。” 桑晚视线骤然拔高,听见帝王的话赶忙松手,这才看见元德清都急的团团转, 她好像勒住了萧衍之的……脖颈,“对、对不起!” 萧衍之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两个耳朵上,宠溺道:“这里给你把着,别用力就行,会疼。” 不知怎的,桑晚好似听出几分旁的意味? 她顺着萧衍之的力道,轻轻捏着帝王耳朵,心底腾然升起一种异样感觉。 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寻常人家,无关政权江山,也无关恩仇。 桑晚胆子遂大了些,顺着耳垂往下,这次是真真儿摸到帝王下巴了,小巧细嫩的掌心覆在萧衍之两个脸侧。 也看清了前头杂耍的人并非底下有台子,而是踩着高跷,还能做出许多寻常人做不到的动作,身段已经不能用柔软来形容了。 萧衍之:“阿晚摸得可还舒服?” “摸到您的胡茬了。” 桑晚笑得开心,又把手放在喉结那儿,“您说话时,这里还会动呢,先前怕摔下去勒着您了,这里一动一动的。” 萧衍之听得喉头一紧,吞咽了下。 桑晚手还在喉结上抚着,笑言:“平日虽也见过,但摸着它动时,感觉还挺不一样的。” 元德清和安顺都悄悄低下了头,珠月没听懂,还傻乎乎地跟着笑。 萧衍之眸光危险,深吸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知者无罪。 半天憋了句:“这些话,阿晚以后还是关起殿门再说吧。” 桑晚目光瞥见安顺低头忍笑,又面露异色,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不说了,关起殿门也不说。” 萧衍之却不放过,趁着杂耍团敲锣打鼓的功夫,抬头说:“阿晚下次亲亲它,感觉更不一样。” 桑晚听了气急,挣扎着想下去。 帝王好声好气地哄了会,下一场的杂耍开始,桑晚的注意力才被吸引了去。 元德清在帝王身后,笑得合不拢嘴:“明知姑娘面薄,咱们陛下偏爱惹,生气了还得自个哄,哎呦。” “陛下也乐在其中呢。”安顺跟着嘿嘿一笑,师徒俩难得在这点上心思一致。 珠月个头不算高,看不见杂耍也悄悄后退一步,看着桑晚和萧衍之。 帝王肩上本该是大晋江山,而现在正驮着姑娘看杂耍。 原以为在宫里跟在姑娘身边的这些日子,已经见惯了姑娘的受宠程度。 可今日听到姑娘直呼帝王名讳,更是坐在帝王肩上,连元德清都不小的震惊了下,何况她呢。 珠月从未听过,历代宫里有哪个娘娘能这样受宠,若非亲眼所见,说出去,怕都无人会信。 第138章 约莫一炷香后,身前喝彩声不断,珠月垫脚看了看,这轮杂耍也结束了。 萧衍之唤了安顺,安顺心领神会,将一锭银子递去给桑晚。 桑晚伸手接过,疑惑问道:“我们离得有些远,如何打赏给他?” 元德清笑着解释:“姑娘朝中间那名角儿扔过去就是。” 桑晚点了点头,和那踩在高跷上,方才卖力表演的人短暂对视了下,轻笑抬手,用力将银子穿过人群上空,丢到场地里。 但她终究力气不够,加上还在帝王肩头,也不敢太过用力,并没有丢到中间,银锭在地上滚了几下,最终停到高跷下。 只见杂耍人踩着高跷往前走了一步,向后弯腰下沉,用手撑着地,膝盖撑在最高点,整个人是倒着弯腰的动作。 众目睽睽下,用嘴将银锭咬起,而后猛地借力起身,晃了两步又在高跷上站稳。 这才用手捧着银子,冲桑晚作揖,声音浑厚有力:“谢姑娘赏!” 人群中掌声不断,许多人向桑晚看去,打赏竟这样阔绰,想来定家世不凡。 桑晚还被萧衍之驮着,顿时闹了张大红脸,悄悄捏了几下帝王的耳垂,“萧衍之,放我下去……” 萧衍之笑着蹲下,桑晚脚尖这才点地。 刚站稳,身边突然窜出一个红白相间的鬼脸面具,表情狰狞,猛地窜到她眼前大喊了声:“嫂嫂!” 桑晚心神不宁,又是刚从萧衍之肩头下来,毫无防备地被吓到。 惊呼着扭头一把环住帝王,连脑袋都贴着他胸膛,将脸埋了起来。 胸腔内传来帝王深沉的声音:“若吓坏了阿晚,有你好看!” 萧衍之边说着,还用手轻轻环着桑晚。 萧梓轩连忙摘下面具,眼睛瞪得老大,他也没想到皇嫂会被这小儿科的东西吓到。 方才那声惊叫,是他见到桑晚以来,听到过最大的声音了…… 安王顿时心虚不已,笑得无辜:“嫂嫂,我是梓轩,方才你被驮的那么高,我和芸心大老远便看见了,这才想着过来给阿兄和你一个惊喜。” 桑晚侧身站稳,也尴尬笑了起来,方才见到有卖面具的小摊,但街上大多都是孩童在戴,哪想竟会是萧梓轩。 “芸心也来了?” 萧梓轩点头,在帝王冷眼注视下,已经将画着鬼样的面具反手背在身后。 “同圣女和白梦姑娘在街旁等你呢,跟着使臣们无趣,我便带她们溜走了。” 说着,还看了眼帝王,笑容牵强。 狡辩了句:“孟大人和凌将军陪着使臣,不会出岔子……” 桑晚却担心地问:“那林夫人呢?可有人陪?” “嫂嫂放心,我去接芸心时,夏兰姑姑和林夫人正预备一道儿出来。”萧梓轩笑言。 夏兰是林婉柔入宫前的陪嫁丫头,也是儿时玩伴,一同长大,情谊早已超了主仆。 桑晚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那便好。” 几人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桑芸心急的四处张望。 见萧梓轩他们出来,拉着白梦小跑过去,匆匆对萧衍之屈膝福礼,“陛下,圣女不见了!” 第107章 萧衍之还未说话,萧梓轩已面露急色:“何时发现的?” 他才给帝王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不会出岔子,哪曾想圣女就找不到了。 “殿下戴了面具,去杂耍班子那找晚儿时。” 桑芸心说话还算沉稳:“我同白姑娘调侃嬉笑了几句,转头就不见圣女了。” 白梦点头附和:“殿下离开前,圣女还在二姑娘身侧玩糖人呢,几句话的功夫便已不见。” 她是和孟涞一起出府的,使臣团中只有索尔丹一位姑娘,两人之前从未见过。 但白梦性子内敛,只安静跟在孟涞身后,因此并无过多言语。 见安王是和桑芸心一起来的,白梦心中一喜,便和二姑娘一道儿走了,索尔丹也在契蒙的默许下和姑娘们一起离开。 使臣那边有孟涞和凌元洲,的确不会出事,但萧梓轩没想到索尔丹会跟丢。 他不曾想圣女 性子竟这般好动,不似白梦那样安静。 虽是圣女,但到底是北狄人,从小学的都是骑马打猎,让她安静乖顺,怕比登天都难。 桑晚安抚笑笑,依着她对索尔丹的了解,宽慰道:“先别急,今日人多,圣女又天真爱玩,许是看见什么有趣的,走丢了也不无可能。” 除夕夜后,圣女就好像解放天性,也同她更是亲近,仿若孩童,贪玩了些。 桑晚晃了晃萧衍之的手臂:“二爷不如问问柯大人?” 柯沭是龙影卫首领,北狄圣女要真遇险,他不会不知道。 帝王脸上倒没有担心的模样,“他今日告假,许是在陪哪家姑娘游街。” 萧衍之说的隐晦,桑晚忍笑:“难怪今日没见钟姐姐和白姑娘在一块儿,原是有人作陪呢。” 话至此,桑芸心虽还担心,见桑晚还有心思开玩笑,也安心不少。 萧梓轩却急的四处张望,还垫脚往更远处看去,“圣女要真出什么事,皇兄可得从轻罚过,臣弟也是想给皇嫂一个惊喜,这才没盯住圣女。” 他一时心急,便唤了皇兄,闹市人多喧哗,萧衍之也没纠正。 “惊喜?”帝王挑眉,放在桑晚腰间的手紧了紧,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难道不是惊吓么?” 萧梓轩心虚地攥着袖口,冲桑晚笑了笑:“大差不差……皇嫂图个乐呵就好。” 又不安地问:“圣女……怎么办?” 萧衍之不疾不徐,侧眸看了眼安顺:“吩咐暗处今日轮守的龙影卫,若找到了,她玩的开心就随她去,盯着些,别有危险就行。” “是。”安顺领命离开。 萧梓轩放心不少,走了没几步,又不安问道:“皇兄会觉得,臣弟无处事之才吗?” 他以前从不在意这些,但今时不同往日,年后他就要迎娶芸心了。 “这点事儿,也值得你妄自菲薄?” 萧衍之脚步顿了下,侧眸看着他轻笑,“你着急,二姑娘只会更担心。遇事当稳,切莫慌张。” 帝王说完,拍了拍他的肩头,带桑晚一行人走在前头。 萧梓轩木讷地点了点头,也不知还要不要跟上去。 想跟,又怕扰了他们兴致。 在闹市街头,他被萧衍之一席话说的醍醐灌顶,好像有了芸心后,所有的事情都在步入正轨。 他也一改纨绔模样,对以后有了盼头,比如迎娶王妃,又比如,接母妃入府,颐养天年。 桑芸心轻拽了拽他胳膊,“殿下?晚儿都走远了,我们也快走吧。” 萧梓轩点了点头,稀里糊涂地和桑芸心跟在帝王身后。 街上人来人往,喧闹声此起彼伏,桑晚被萧衍之紧紧揽着,“陛下方才,都有了几分长兄如父的模样。” “先帝对梓轩,与其说是纵容,更多的是分毫不管。” 路过卖天灯的摊位,帝王顿足,回忆道:“他也清楚,若对哪个皇子加以关心,便活不久,在梓轩面前,满朝皆知他生性顽劣,先帝很是失望。” 桑晚轻叹:“我同殿下认识还不足半年,都不难看出他本性纯良,并非顽劣之辈。” 话音落下,萧梓轩已经收拾好情绪跟过来,身侧是桑芸心和白梦。 安王注意到一旁的商贩,“阿兄要放天灯?” 桑晚闻言也向摊位看去,手里的莲花灯已经在珠月手中一并拿着了。 天灯比寻常百姓家纸糊的灯笼要大一些,红色灯笼旁居然摆放着笔墨,还有火折子一同售卖。 桑芸心在南国虽没见过天灯,但上元节这天,也不会像桑晚那样,在宫里无法出去。 “这倒和南边儿的河灯有些像,不过我们是将所愿写在小纸上,放在河灯里,顺水飘走。” 南国已无,她说的南边儿,自然就是现在的南都。 桑晚眼中闪过一瞬的迷茫,萧衍之拉过她的手走到摊位前。 “北方湖面都结了冰,故而会放天灯,但意义都差不多。” 桑晚接过萧衍之递来沾了墨的笔,有点无措,温吞道:“您先写吧。” 她大抵知晓是何意,先前也看到天上飘了几盏红灯笼,才明白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天灯。 元德清没敢过来伺候,萧衍之拿了顶灯笼放到小台上,明知故问:“阿晚先前可曾放过河灯?” 看她摇头,才接话:“我亦没有放过天灯。” 帝王将桑晚拉近身侧,又从摊位那儿拿起笔,“阿晚在这侧写,我去背面。” 萧梓轩和桑芸心自然不敢这个时候上去打扰。 卖天灯的小贩也讶异的连眼睛都睁大了不少。 按说这一行几位贵人,穿着打扮皆不似普通人,暗暗好奇怎得连天灯都未放过…… 桑晚笑着应下,两人几乎同时落笔,写的认真。 第139章 娟秀的字体下写着“天赐良缘,百年琴瑟”。 小贩面色一顿,世人皆将圣上比作天子,天赐……不就是御赐么,这样的字眼若被人看见闹大了,岂非要吃罪名? 还未阻拦,便见萧衍之也已写完,走到桑晚身旁,将自己的那一半转了过来。 桑晚看着遒劲有力的字迹,小声念道:“鸾凤和鸣,同德同心。” 小贩见到“鸾凤”二字,当即腿软,“哎呦,二位贵人,这话可不能乱写啊,若被人报了官,你我都得下大狱!” 萧梓轩对小贩的话仿若未闻,又使出看家本领,奉承道:“阿兄和嫂嫂,果真心有灵犀。” 说话间,元德清已将鎏金打造的御令从袖中取出一截,只给商贩露出个“御”字,顺便将买天灯的银子放到他手中。 又搀着他胳膊,制止了商贩往下跪的动作,将食指立在唇边,“嘘,勿要声张。” 小贩这下连说话都有些磕巴:“小、小的明白。” 萧梓轩在帝王之后,和桑芸心也共写了一盏天灯,白梦则自己买了一盏。 还以为萧衍之会寻个无人的地方再放,没成想却带桑晚去了人最多的拱桥。 在京中,百姓常将其唤作千人拱。 只因多年前的盛夏,拱桥下有游船划过,桥上观湖的行人又多,先帝在位时,拱桥塌断,数人落水。 后来再建成时,衙门派了千人站在桥上,意在让百姓放心,俗名便由此而来。 拱桥十分宽长,还没上去,桑晚便已看到空中许多飘远的天灯,桥上还有密密麻麻的人。 萧梓轩看了只觉头疼,许是平日里热闹的地方去多了,只想和桑芸心找个清净地儿。 遂给元德清说过后,带着二姑娘便走了,白梦在原地僵了一瞬,并没去打扰他们。 萧衍之和桑晚随着人流上去,元德清和珠月步伐紧跟,生怕两位主子脱了视线。 却被勒令不许跟着,只好侯在桥下。 两人将灯笼护在中间,虽有些挤,但桑晚却笑作一团,“头一次见您这样亲民,还挺不习惯的。” 萧衍之理了理衣衫,无奈笑道:“这会儿谁会相信,我是人口相传的暴君?” 帝王说完,连自己都笑个不停。 桑晚大概没见过他笑得这般无拘无虑,大多时候,萧衍之总十分克制。 克制对桑晚的占有,克制对她的喜欢,克制对她的……亲昵。 但好在,他们就快要完婚了。 帝王用火折子点燃灯芯,小蔟的火苗登时照亮在眼前,将那两句祝词映的十分清晰。 感觉差不多时,桑晚缓缓松手,萧衍之将天灯往上轻送了送,顺着力道,徐徐升空。 天灯在他们眼中渐渐变小,和漫天的红灯笼融成一片, 桑晚揉了揉发酸的脖颈,侧眸见萧衍之还望着天灯飘走的那处。 不知怎的,她忽而心底一涩,趁帝王不备,垫脚亲了亲他的下巴。 还能感到一些极其细小的胡茬,肉眼虽看不见,唇瓣却痒痒的。 “偷亲?”萧衍之低头笑问。 桑晚瘪嘴:“这么多人呢,怎就成了偷亲?” 帝王揽腰,和桑晚紧紧相贴,低头再度吻上。 这一次,十分漫长,久到桑晚踮起的脚尖都觉得发酸,萧衍之还未停下。 好似有人注意到这里,阵阵惊叹声烧的桑晚面红耳赤。 萧衍之早有准备,从袖袋中取出面纱,抬头的瞬间,替桑晚挂在耳上。 朦胧面纱下的姑娘,容色姣好,就好像天上被云雾半遮的圆月,让人神往。 帝王盯着桑晚脸上水蓝色的面纱,笑得坦诚:“我怕忍不住亲你,又怕阿晚羞愤难当,同我闹脾气。” 桑晚压低下巴,小声嗔怪:“您出宫,身上还带着女儿家的面纱,堂堂一国之君,竟、竟为这个做准备。” “天子也有七情六欲,不然从哪里来的小太子?”帝王故意说着。 桑晚气瘪,转身不欲理他,却见拱桥下的冰面中间,有一道纤瘦的身影,独自放着天灯。 遂疑惑出声:“那好像是白梦姑娘?” 萧衍之也一同看去,点了点头:“是她,以前听母妃提及江州,那边有庐江穿过,上元节时河上飘满了灯,星星点点,霎是好看。” 白梦的父亲,就是帝王祖父姜大人御下的知县,当年举家遭受牵连,命丧黄泉。 也不知她这些年,在河灯上写的,能否以解相思。 偌大的湖面上,唯有白梦一人站在那里,身形弱小,更不知是如何跨过岸堤下去的。 天灯升空,白梦呆呆站着,直到岸边有人叫她,她才回神。 萧衍之透过白梦的视线看去,岸 堤上是孟涞和凌元洲,和一众使臣。 “走吧,我们也过去。” 桑晚稍稍放心了些,走回拱桥中间,随着人流下桥。 回到元德清候着的地方时,孟涞他们带着白梦也一同过来了。 萧衍之抬手免了见礼,东陵逸和契蒙都在,但好像少了一人,“萧然呢?” 孟涞笑呵呵拱手:“圣女和捏糖人的商贩吵起来了,臣等恰好路过,小豫王自请留下解围。” 桑晚惊讶:“吵起来了?” “可不是吗!” 孟涞讲的毫不夸张,“圣女非说商贩捏的糖人还没她的木雕好看,拿在手里还不牢固,人群拥挤,不小心碰断了糖人胳膊,嚷着要退钱呢。” 契蒙脸色不大好看,北狄圣女,身上缺银钱,说出去都丢面。 孟涞的嘴也是灵巧,“王子贵人事忙,这等小事许是忘了吩咐,小豫王也带圣女换了小摊,买新糖人去了。” “圣女无事就好。” 桑晚笑着颔首,从珠月手中接过莲花灯,街上的人已比来时少了许多。 元德清也拱手禀报:“安王带二姑娘去了清净处,应是不一道儿回了。” 上元灯会最重要的就是放天灯,眼下天灯已放,也该回宫了。 但离下轿的地方还有好一段路要走,桑晚悄悄在裙摆下换着脚站立,走了这许久,有些困乏。 萧衍之笑意不减,众目睽睽下,又在桑晚身前半蹲下,“上来,我背你。” 桑晚虽戴了面纱,都快遮不住发烫的脸。 但和使臣也并非第一次相见,他们也早领教过帝王对桑晚的宠爱。 她是真的腿脚酸困,心一横,便坦然攀上帝王脊背,小声道:“多谢陛下。” “谢谁?”萧衍之侧头轻问。 本是故意调侃,想回宫前再听她唤一遍名讳。 桑晚却抿唇,在帝王耳边极小声地说:“萧衍之,我好喜欢你……” 第108章 次日一早,北狄的接亲队伍已达城外,赐下和亲那日,萧琼斓受封昭阳长公主,按仪制穿的十分华贵。 珠钗环佩,步摇轻晃,身上的红色嫁衣用金丝线绣满了九尾凤,满是尊贵。 只是出嫁在即,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萧衍之和桑晚站在首位,东陵逸并不急着启程,和王爷们候在一处,许多高官大臣都来了,于宫门相送。 宫道里,太后环着萧琼斓走的极慢,宁王也跟在一侧,缓缓向宫门走去。 民间嫁娶都有红盖头一说,但宫中并无这等礼俗。 姚淑兰这会儿倒无暇顾及萧承基,衣袖下的手紧紧扣着萧琼斓的腕子,不知在说什么。 公主眼圈泛红,显然在寝宫时已经哭过,饶是太后这么多年见惯了风雨和生离死别,此刻也双眼泛红。 “母后哭什么,为了王兄,斓儿嫁就是了。” 时至今日,萧琼斓说的已经是气话,早在秦臻儿被萧衍之宣布死讯那日,她就知道自己非嫁不可了。 昨日的上元节仿若梦一场,这是她和太后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团圆年。 日后,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哀家知道你怨母后。” 越到宫门,姚淑兰便越步子沉重。 “你是皇室公主,不该卷入内斗,哀家不想看你下嫁于官,皇帝更不会允你建公主府招驸马,北狄王子或是个好人选。” 萧琼斓陪在太后身边,几乎朝夕共处的长大,也见过不少帝王曾经的不堪。 又怎会不知帝王对她们的憎恶,就连昭阳公主的封号,还是赐下和亲时才有的。 她笑中带泪:“母后当年杀了许多父皇的孩儿,若宫中不止我一位公主,和亲的,也定不会是儿臣这嫡出之尊!” 她说完,面带决绝地往前行了一步,转身冲姚淑兰盈盈拜下。 “儿臣日后远在北狄,遥祝母后身体康健,王兄……得偿所愿。” 萧琼斓说的不算隐晦,他们离皇帝那儿还有些距离,宫门并听不到这儿的谈话声。 太后和宁王这些日子要夺位,她不是猜不出,但其中细节,也不会告诉她一个要和亲的公主。 第140章 萧琼斓拜了三拜,起身向萧衍之和一众臣子走去,背影落寞。 身后的几个随侍婢女连忙跟上,皆低着头,生怕听了那么多掉脑袋的话,被姚淑兰杀人灭口。 契蒙身穿北狄喜服,唇角噙笑,往日的凶气少了许多,安静等萧琼斓逐一告别。 萧承基眼中纵有不舍,但也无法改变现状。 他扶住姚淑兰:“母后何苦将斓儿嫁给北狄那蛮夷之辈,早知陛下要和亲,还不如下嫁,许了亲事,还能留在京中。” “放眼京中权贵,亦无人能忍公主脾性,哀家又岂能让公主下嫁于人,只有北狄王子的身份配得上她,亦能保她一世荣华。” 姚淑兰叹息,“且不说京中现在,无人敢和姚家有染,就是下嫁,日后也不能保证斓儿不受打击。” 萧承基却是不解:“不受打击?” 太后拍了拍宁王搀着她的手,语重心长: “皇帝是哀家看着成长起来的,这么久都没动作,手中或已捏了姚家把柄,哀家不能让斓儿也深陷泥潭,北狄虽不是个好去处,但契蒙为人直爽,又有男儿担当,她嫁过去,总比在京中好些。” “若我们败了,斓儿贵为长公主,从未参与其中,的确不会受牵连,但她能接受我们都死在她眼前的结局吗?” 萧承基眉头深蹙:“儿臣可以不争,做个闲散王爷就是,虽心有不甘,也好过亲人分离,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宁王心智虽然恢复,但到底痴傻了这么多年,再如何悉心教养,心智谋略也终究不堪一击,想法天真。 “傻孩子,早就来不及了。” 姚淑兰自嘲般笑笑:“在你痴傻的这些年里,母后做了许多不好的事,姚家亦是如此,争与不争,都是死路。与其等死,为何不争?” 说话间,他们也缓步走到了宫门前,太后和帝王并排站定。 萧琼斓已经同帝王和萧梓轩拜别,上了公主銮驾,薄纱落下,模糊了她的身影。 臣子们同太后问安的声音整整齐齐,宁王亦同萧衍之见礼。 帝王连多余的视线都未给太后,只淡淡问道:“宁王后背的鞭伤可好些了?” 萧承基敷衍回应:“劳陛下记挂,已然大好。” “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就行。”帝王冷嘲。 宁王拱手,反嘲道:“这个自然,臣没齿难没!” 契蒙阔步走来,冲姚淑兰行北狄礼。 因着从未谈过儿女情长,并不知如何说这场面话,只笨拙地说会给公主该有的尊荣。 姚淑兰双手扶起契蒙还躬着的身子:“不论哀家如何,斓儿都是晋国唯一的长公主,还望王子珍重善待。” 桑晚的手被帝王握着,悄悄用力。 从始至终,姚淑兰都爱公主胜过宁王,但演的太像了,连銮驾里的公主都骗了去。 太后虽是恶人,但这一刻,也有她的身不由己。 想想也是,比起身患顽疾多年,还是将死之身的宁王,萧琼斓从出生起就从未离开过太后身边,怎会不心疼。 契蒙愣了愣,“太后放心,日后若和公主有情,那自然是好,若没有,也会相敬如宾,保她正室之尊。” 他本想说,若两国邦交融洽,每年回来两月省亲也合情合理,但若姚氏覆灭,公主回来只会徒增伤心。 京中也再无她有念想之人,北狄已是她的家了…… 这样一想,太后此举,倒有托孤之意。 契蒙瞬间明了,心中明白公主何辜,又向萧衍之微微欠身,才转身上了高大的马匹。 礼官太监在宫门扬声:“吉时已到,启程——” 宫门两侧的侍卫皆单膝点地,声音雄厚:“恭送昭阳长公主!” 契蒙骑马走在前头,身后紧跟着公主銮驾,由两匹马牵所。 薄纱随风微动,姚淑兰紧 紧盯着那处,直到公主的背影消失在宫门,也不曾见她回头再看一眼。 銮驾后,整齐跟着两列侍奉的宫女和内侍。 内侍或捧或抬,嫁妆无数,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送嫁的队伍末端,才彻底离开宫门,可见嫁妆之多。 京中直通城门的主道上已有金鳞卫十步一岗,护送公主銮驾出城。 街道两旁还站着百姓,如此盛大场面,还真是难得一见。 桑晚虽不喜姚家人,但入宫数月,和萧琼斓并未起过正面冲突,只知她被太后养的骄纵刁蛮,横行后宫。 今日送她和亲,心里却堵得慌,许是知道她们快要阴阳两隔,公主还毫不知情。 待日后消息传去北狄,怕是要哭成泪人了。 “那些送嫁的宫人,要一直走着去吗?”桑晚悄悄问着。 “不会。” 萧衍之声音很轻:“送到城外,与北狄接亲的队伍汇合,嫁妆就装箱了,一部分人会随公主去北狄侍奉。” 又过了会,东陵逸和东陵婧虚与委蛇了几句,也上马启程,返回东夷。 至此,使臣全部离京,臣子们也松了口气,好在没闹出什么岔子来。 太后整理好心绪,对身侧一个脸生的太监使眼色。 那太监的手不知在袖中做着什么,神色倏地一变,默默摇头,将头埋的很低。 姚淑兰目光忽变:“宫门风大,哀家回了。” 萧衍之站着未动,侧身只悠悠说了句:“太后慢走。” 帝王嚣张,臣子们却是不敢,恭送太后和宁王的声音此起彼伏。 桑晚心中诧异,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太后离去的背影,没想到骤然和那脸生太监对视。 那人分明在直直盯着帝王,手还藏在袖中,却诡异地不知在干嘛。 萧衍之也回望了他一眼,唇角挂起心知肚明的笑。 “那太监是?”桑晚莫名心慌。 帝王拉着她转身,上到龙撵才说:“那不是太监,是太后一直留在宫里的巫医。” 桑晚心惊,手都攥紧了。 萧衍之笑着将她揽进怀中,安抚道: “别怕,他没对朕做什么,还以为朕体内有秋狝中箭时的毒引,今日怕是要动手,让朕在群臣面前呕血昏厥,日后突然暴毙便合情合理。” 只是没想到,萧衍之体内的毒素,早就被钟旭清掉了。 这些字眼,饶是元德清跟在龙撵外,都听得眉头直皱。 大胆劝道:“陛下,这种不吉利的话,您可千万别再说了,奴才听着都揪心,何况姑娘。” * 翌日早朝,是过年休朝后的第一次上朝,自然一派新气象。 萧衍之对安王褒奖有加,将礼部和户部交给萧梓轩统管,钦天监也算好了日子,将婚期定在二月三,龙抬头的次日。 满打满算,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因着知道年后要完婚,萧梓轩年前被赐下婚约时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司针署的宫人也早就丈过桑芸心的身量,王妃服制也已做好,二月三的婚期说起来并不算赶。 小豫王也从安王府搬离,留宿宫中了。 萧梓轩一知半解,遵从圣喻就是,总归皇兄都是为了他好。 桑晚心中却最清楚不过。 给长公主送亲当日,朝中重臣皆在,太后就已让巫医动手,诱发皇帝体内的毒引。 如果真让她得逞,现在宫中想必已乱做一团。 依姚淑兰的性子,一招不成,定有后手,萧衍之让安王早日完婚,也是吃个定心丸。 别等内斗乱做一团时成婚,心境自然差极。 下朝后,一些官员都开始去安王府拜会奉承,顺便送去户部和礼部的政务。 萧梓轩一个都没见,只让管家收下卷册,自己跑到林夫人那儿和芸心呆着躲清闲去了。 兵部和刑部早就由凌元洲负责,眼下又将户部和礼部给了安王,可见帝王也有意放权,重用安王。 至于宁王,虽也开始上朝,但和荣国公一样,知道帝王同太后不合,并无人敢攀谈。 年后的半月,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萧梓轩忙着置办婚事,柯沭上门拜会过钟旭后,也找媒人提了亲事,转头又被龙影卫的事忙的脚不沾地。 人人心中都紧绷着一根弦,不知何时姚淑兰会动手。 好在,安安静静地捱到了二月初三,安王府大喜。 ——正合帝王本意。 龙影卫早已摸透桑烨行踪,只是此人狡诈,太后又警醒,因此不敢贸然打探背后密谋的实情。 所有推翻江州当年冤案的东西,萧衍之皆已掌握在手,包括郑怡的父亲郑志辉,带来当年冤案的奏疏。 天刚摸亮,珠月便轻手轻脚地进来,掀起床帐:“姑娘,该醒了,今日二姑娘大婚,您还要去送亲呢。” 正妃迎娶规矩多,讲究晨迎昏行。 早上将新妇迎进家门,黄昏时分才拜天地,宾客下午陆续便会过来。 刚卯时,珠月便进来叫起了。 第141章 辰时桑晚要到林夫人府邸,巳时安王便会上门接亲。 萧衍之率先醒来,晃了晃怀中的桑晚,珠月见状退下,吩咐去备温水。 帝王在她唇畔吻了好一会儿,桑晚才被亲醒,“陛下,您精力可真旺盛。” 昨夜她替二姐姐开心,拉着萧衍之聊了许久才睡,这会儿实在难醒。 小姑娘晨起,声音黏黏糊糊的,听起来格外娇软。 萧衍之要上早朝,甚少见她晨起时的模样,这会儿倒有几分不想让她走了。 “快起来梳妆,别让新妇等你,闹了笑话。” 萧衍之将桑晚抱坐起来,宫女已递来温热的巾帕,冬日寒凉,殿内虽烧了地龙,还是冻的她打了个寒颤。 待妆扮好时,已经卯时二刻。 头上的步摇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萧衍之陪她离开寝殿,往凤仪宫外走。 帝王像是藏了话的,欲言又止,攥着她的手比往日更用力些。 桑晚笑着调侃:“安王和二姐姐成婚,陛下紧张什么?” 萧衍之抿了抿唇,终究没有说什么,只将人送到轿辇旁。 “若出了乱子,万事当以自己为重。” 桑晚一颗心都在二姐姐那,此刻笑容晏晏。 “今日安王府大喜,陛下可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她说完,垫脚亲了亲帝王,“您放心,巳时我会和二姐姐一同去王府,等着您来。” “嗯。”萧衍 之眼中神色略有些复杂,也吻了下她的额头,“去吧。” 第109章 桑晚鲜少会起的这么早,这会儿在轿中昏昏欲睡,脑袋混沌,却不得不端坐着,免得乱了发饰。 因着是送嫁,已嫁之身不能去,内侍就更不用说了,苏若和安顺都没跟着,只有珠月随行。 萧衍之看着轿辇渐行渐远,直到拐出宫道,元德清才出声提醒:“陛下,该上早朝了,姑娘聪慧,又有柯大人亲自守卫,定不会有事的。” 轿辇行至宫门,换上车驾后,桑晚实在困乏,终是没撑住,胳膊抵在窗沿,搭着下巴闭目养神。 到林府时,辰时刚过,门前站了三两小厮,大红灯笼高挂着,烫了金边儿的喜字更是显眼。 林婉柔听到动静也出来相迎,桑晚眼前一亮,掩唇感叹:“许久未见夫人盛装,想起昔日……也算熬过来了。” 从离了南国皇宫后,林婉柔在晋国京中行事低调,连带着桑芸心正是打扮的年纪,也素雅许多,并不张扬。 桑晚不说,但都看在眼里,心中明白。 林婉柔眼含笑意,“晚儿今日也甚美,快进来吧,芸心一早儿就等着你了。” 说着,吩咐夏兰将赏银递给珠月,珠月并不敢接:“这……” 夏兰温笑着把银子放入她手中:“府中上下今日皆有,月姑娘收着吧,沾沾喜气。” 桑晚也点头默许,朝桑芸心的闺房走去。 珠月笑逐颜开地福了一礼:“多谢夫人。” 府中处处张贴着喜字,红色绸缎也挂满了正厅和廊下,喜气盎然。 林婉柔环着桑晚,边走边说:“昨儿圣谕传到法华寺,将太妃娘娘接回王府了,娘娘思虑周全,就连喜婆都是她亲自派人去请的。” 桑晚微微讶异,竟没想到阮太妃能心细至此。 “夫人和二姐姐在京中并无人脉,太妃多操一份心,也是看重二姐姐。” “是这个理儿。” 林婉柔心中激动,之前还怕她们南国人来晋国,婚嫁之事要受些委屈,哪曾想一跃成了安王妃。 “以后你们姐妹俩亲上加亲,简直再好不过,只是……” 她目光稍暗,“只是我曾为南国宫妃,母家远在南都,也只是小官罢了,只盼着别拖累芸心,没得被旁人说一句高攀,享了这王妃之尊。” 桑晚怎会不知人心可畏,京中有这般想法的人定然不少。 她反握住林婉柔的手:“夫人放心,还有我呢,断不会让二姐姐凭白受这委屈。” 林婉柔点了点头,说话间已行至桑芸心的小院中,红着眼说:“托晚儿的福,我和芸心才能有今日。” “夫人可别说这见外的话,若没有您,哪有我的今日?” 桑晚说的真挚,用锦帕沾了沾她的眼尾,“大喜的日子,夫人这么早落泪,等下让二姐姐看见,又要担心。” 林婉柔一向稳重自恃,今日特殊,难免对桑晚多说了些。 遂收拾好情绪,才让夏兰走在前头通传。 喜婆穿的很是喜庆,声音圆润又洪亮,在门边儿见礼:“夫人安好,三姑娘安好。” 桑晚微微怔愣,许久没有人唤她的辈序了。 今日她来以妹妹的身份送嫁,自然就是林府的三姑娘。 桑芸心已经身穿嫁衣,妆容华美,只剩长发未挽。 按喜婆的叮嘱,于铜镜前起身,规规矩矩地向林婉柔行了一礼,薄唇轻启:“母亲。” 桑晚侧身避开,林婉柔不懂晋国婚嫁的规矩,昨夜喜婆来大概讲了讲,今日全听她在一旁操持就是。 林婉柔双手扶起桑芸心,将人重新带到妆台前坐下,陪嫁侍女安汶递去绑着红绳的木梳。 顺着她散落在肩的长发,从发根缓慢梳到发尾。 喜婆在一旁,说起吉祥话来十分喜庆,只是萦绕在母女间的气氛,却让人喜极而泣。 林婉柔梳了三下,桑芸心看着铜镜里母亲的动作便已落泪。 桑晚不知怎的,也跟着难受。 待木梳被安汶收走,她才温言:“王府和这儿离得近,二姐姐日后想见夫人也很方便呢。” 林婉柔含着泪点头,喜婆见状,笑呵呵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嫁中落泪不好,别让新娘子哭红了眼,还请夫人去正厅歇息,这儿有三姑娘作陪即可。” 夏兰挽着林婉柔一步三回头的出去,妆娘这才进来,替林婉柔挽发。 末了,喜婆捧着妆匣,“请三姑娘为王妃簪发。” 匣中发簪琳琅满目,桑晚无从下手,喜婆提醒道:“随您心意选就好。” 桑芸心的头面是内务府以安王妃的身份制备下的,赐婚后桑晚又送来好些东西,加上她们营生着锦绣坊,府中积蓄早已不少。 桑芸心看着铜镜,笑容满面,许是头面有些重,她揉了揉脖颈,“晚儿可选个小巧些的吧,万事过犹不及。” “我们女儿家出嫁,就这么一日,二姐姐妆扮华贵些又如何?”话虽这样说着,桑晚还是挑了个细巧的金簪,缓缓替她插入发间。 闺房中送嫁事宜基本做完,喜婆笑道:“有劳三姑娘陪王妃静候吉时,奴婢去正厅等着迎王爷。” 安汶将桑芸心搀扶到美人靠上斜倚着,拿来软枕让她担着脖颈:“王妃且歇会,巳时奴婢进来唤您。” 这等时候,姐妹两人自是要说些体己话,珠月和安汶皆有眼色的下去。 待房门关上,桑芸心才长呼了口气。 “我不过册封王妃,累成这般连巳时的迎娶都还未到,日后你做皇后,还不知那天要如何辛劳。” 桑晚却并不担心,在她对面的矮榻上落座,一口气饮了小半盅茶。 打趣儿道:“二姐姐面儿上可笑意不减呢,指不定心里有多高兴。” 两姐妹说了没几句,只听外头一阵嘈杂,随后安汶在外叩门:“禀王妃,殿下派府中侍从给您送了东西,说要您亲启。” 桑芸心面带讶异,按理说成婚之日是不允的,但萧梓轩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常人不大一样。 她笑着说:“请进来吧。” 桑晚在矮榻上起身,笑着看她:“二姐姐就靠着别动了,没得乱了头饰。” 安汶应了声是,从外打开房门。 仆役的确是安王府下人的打扮,身后还一左一右跟着两人,一人手上捧着个匣子,另一人头埋的很低,转身已关上了门。 想着是新婚夫妇成婚前的闺房之乐,也不便叨扰。 安汶便没有跟进去,桑晚也在想要不要先离开。 电光火石间,最前头那人已用匕首抵在桑芸心细白的脖颈前,压低声威胁道:“嘘——别喊!” 桑芸心顿时哑了声,这样好的日子,若见了血,定不吉利,更别提在脖颈这种显眼的地方。 她的头已经靠着软枕,无法往后缩,颤着声问:“你们是谁?!” 桑晚后退两步,跌坐回矮榻,心跳不止,并无人来挟持她,可见自己才是这几人此行的目的。 正这般想着,方才关门那人已转身过来,露出一张沧桑的脸。 还刻意在脸上修饰了不少,桑晚蹙眉仔细分辨几眼,惊道:“桑、桑烨!” 桑芸心闻言,心中一沉,也向那人看去,顿时浑身寒凉。 桑烨的声音低沉又阴邪:“两位妹妹,还真是好久不见呢。” 他并不急着和桑晚讲话,反而走到桑芸心身前,用手背爱怜地抚了抚她精致的容颜。 第142章 “啧,二妹妹成婚,我这个做兄长的不来相送,怕有些不合规矩。” 桑芸心屏住呼吸,对那只手厌恶极了。 却无处可躲,更不敢乱动,生怕脖颈前的匕首划伤了皮肉。 桑烨容貌变化极大,和之前在宫里养尊处优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若不仔细辨认,还真不见得能认出来。 他转身从另一侍从捧着的匣子中,明目张胆地取出一方药包,极小的一个,放在桑晚眼前的案几上。 自来 熟地在案几另一侧坐下,“真没想到,如今三妹妹这样出息,在那暴君身下委曲求全,也不知日子好不好过?” 桑烨尾音轻佻,满是嘲弄,“妹妹别急,我也是关心你。” 桑芸心气道:“桑烨,你嘴巴——” 还未说完,脖前的匕首就威胁地往前推了推,“二公主还是安静的好,刀刃可不留情。” 听口音和称呼,桑晚不难猜出桑烨身边的侍从是南国人。 定是桑烨的外祖周家,暗中培养的那些死士了,当初在南国也遇到过。 上次秋狝,陛下遇刺中箭,也是周家死士的手笔。 不用想也知,案几上放的必是奇毒。 巫医发现萧衍之体内并无毒引,计划无法实施,姚淑兰岂会善罢甘休? 沉寂了半个月,今日安王府大婚,自然是见桑晚的好时机。 桑晚装作不懂,视线从桌上扫过,不再看桑烨:“这是什么?总不能是给二姐姐送嫁的添妆吧!” “三妹妹非要这样说,也不是不行。” 他拿起药包在手中捻了捻,又再度推到桑晚面前。 “想必在暴君身边伺候的日子也不好过,你能忍这么久,实非常人能及,我知道,当初是萧衍之看上了你,并非你自愿,乱世生存,实属不易。如今机会摆在你面前,妹妹就不想报仇吗?” “听闻你同他朝夕相处,自然有的是机会下手,若他死了,宁王登基,保我们复国,届时我做了南国皇帝,两位公主回去,建府邸招驸马,何不快活?” 桑烨说的一本正经:“从前在宫中委屈了三妹妹,等以后,你就是复国最大的功臣,不用委身任何人。” 见桑晚一直没有反应,桑烨耐着性子,和她好声好气。 “不急,还能让你再考虑半炷香的时间。” 桑晚脑中飞快乱想,按理说,这样重要的时候,龙影卫定会盯着安王府和林府才对。 更何况,还有一直轮值在暗处守护她的人,萧衍之绝不会轻易让奸人混进。 ——除非是故意为之! 难怪今晨离宫前,萧衍之似有犹豫,还莫名其妙地对她说:万事当以自己为重。 看似随口叮咛,原是这层含义,以自己为重,不就是桑烨说什么,都要应下? 萧衍之这是在套他的话呢。 桑晚忽地抬头,看了眼桑芸心,又转头,对上桑烨不怀好意的笑。 桑烨双眼微眯,暗暗威胁:“三妹妹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桑芸心瞬间担心起来。 若答应,就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不答应,怕是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好。”桑晚拿起案几上的药包,“我答应你。” 桑烨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这才对,把这个吃了,等狗皇帝身死,阿兄就给你解药。” 见桑晚犹豫,桑烨逼近一步,“难不成,我的好妹妹是在诓骗阿兄?” “晚儿不要!”桑芸心急道。 桑晚心跳加剧,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缓缓伸手,还没拿到药丸,同桑烨一起进来的两个周家死士便忽然倒地,唇角溢出黑血。 桑烨一惊,手还未碰到桑晚,便后颈一痛,银针入体,也瞬间无力倒地,人却十分清醒,并不像那两个死士,直接身死。 “桑晚,你——!”桑烨大喊。 桑晚瞬间松了口气,她在赌,龙影卫不可能在最后一刻,还不出面。 柯沭已进到屋内,冲她单膝点地:“姑娘恕罪,臣本想等他出了屋子再动手,免得吓到您和王妃。” 但他没想到,桑烨竟然逼姑娘服毒,他哪里还等得了,若真让桑晚碰到那药丸,那还得了? “陛下真是,都不告诉我今日会有此举,方才真吓到我了。” 桑晚见桑芸心面色不对,忙过去扶她坐起,那死士在她面前咽气,这会儿还惊魂未定。 龙影卫手脚麻利,已经清理了尸体,连血渍都没染到地板。 桑烨无力摊在地上,骂骂咧咧的嘴已被堵着,双手反绑在身后,却并不急着将人带走。 柯沭兀自起身,替帝王辩解道:“陛下说姑娘聪颖,会猜到的,况且若事先告诉您,演得不真,便会露馅……” 龙影卫一早便探查出桑烨这半月来的行踪,尤其在林府和安王府外徘徊多次,估摸着会在成婚当日有动作。 但具体要做什么,却是不知。 桑芸心看桑晚满脸忧心,反过来安慰道:“我没事的。” 桑晚正要说什么,外头只听元德清扬长的一声:“圣旨到——” 桑晚疑惑,“今日还有圣旨?” 柯沭无辜笑笑,点头说:“陛下给您和王妃的惊喜。” 桑晚扶着桑芸心出去,连同柯沭一起,院子里已经跪满了人,就连林婉柔都从正厅过来,见到柯沭和压着桑烨的人,愣在原地。 还是夏兰提醒了句,才缓缓跪下。 桑晚也和桑芸心一同跪下听旨。 元德清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官,亲自来传圣旨,可见重视程度。 “安王妃生母林氏,秉持大义,不徇私情,告发前南国太子桑烨。因其协助捉捕之功,于我晋国江山社稷大有裨益,今特封为二品诰命夫人,以示嘉奖。钦此!” 桑烨双目眦裂,被堵着的嘴发出挣扎的唔唔声,愤怒不止。 林婉柔先前还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让桑芸心在京中造人诟病,没成想转眼就封了二品诰命。 还是桑烨这种,送上门来的……封赏。 在场谁人不知,林婉柔哪里是告发有功,定是龙影卫一早就在这守株待兔,只等桑烨说出计划,人证物证一并捉捕归案呢。 林婉柔谢恩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诰命夫人。 她双手接过圣旨,让安夏备了份厚些的裳银,元德清并没有收。 反而走到桑晚面前,笑呵呵问道:“姑娘可有受惊?” 不光桑晚,就连桑芸心这会儿哪里还有半分被吓到的模样。 她摇了摇头:“陛下这一道圣旨,才是让我和夫人受宠若惊。” 明目张胆地拿桑烨给她们做嫁衣,真是一举两得。 既抬高了桑芸心的地位,又让桑烨落网,连带着拿到了他和姚氏勾结行刺,意图篡位的罪证。 人都随着元德清进了内院的缘故,正厅那儿只留了喜婆一人。 这会儿正喊着,“安王殿下到——请王妃拜别夫人!” 第110章 果然听府外长街上的礼乐声,已传入内院。 林婉柔往桑晚这走了几步,客套道:“公公赶巧了,正好留下观礼吧。” “夫人客气,咱家还得赶回去给陛下复命,不便相留。” 元德清微微欠身,看了眼地上被绑蜷缩的桑烨,“再说,这乱臣贼子也得押送去刑部审问,别在这坏了王妃福运,徒增晦气。” 话至此,林婉柔含笑点头:“公公考虑周到,还请先行。” 她是聪明人,林府大喜的日子,这等事本可以从角门悄然离去,但元德清和金鳞卫这样大张旗鼓的过来传旨,自然要从正门出去。 就是告诉外头那些不明所以的人,让林夫人受封二品诰命的事散出去。 元德清是御前大总管,又有皇命在身,此时也不互相推脱。 和柯沭先一步离开小院,身后是他带来的金鳞卫,押送桑烨。 林府门外本就淅淅沥沥有些人,又在元德清带着圣旨来时,引来不少围观者。 下人打开府门,接亲的队伍外侧已站了不少人。 见是元德清率先出来,萧梓轩迫不及待的双足霎时顿在原地,“元公公?” “奴才贺喜殿下,佳偶天成。” 元德清躬身见礼,萧梓轩心切地抬手叫起:“这个时辰,公公怎会在此?” 刚说完,就见柯沭和金鳞卫也从府门出来,身后还押着桑烨。 安王并不认得桑烨,诧异道:“这不是本王府中侍从的打扮?本王未曾派人 来过呀……” 元德清直起身,并不解释太多,只笑呵呵说:“林夫人秉持大义,协捕乱臣贼子有功,圣上特封了二品诰命,王妃喜上加喜,殿下好福气。” 晋国如今太平盛世,就连姚家都没人敢在明面上说是乱臣贼子,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前南国的废太子桑烨。 第143章 萧梓轩这会儿脑袋转的倒是快,欣喜道:“那可真是夫人大喜。” 元德清看起来急着回宫,也怕误了接亲吉时。 说完这些,便福礼告退,金鳞卫押着桑烨上了马车,直奔刑部。 桑晚亲自扶着桑芸心行到正厅,心中想着,这样声势浩大,想来不消片刻功夫,桑烨被捕的事就会传进姚淑兰耳中。 怕是要恼羞成怒,还不知要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来。 她担心地想,徐若彤被太后在宫中从秋狝一直扣到现在,宁王心智恢复,她还在做王妃的美梦。 依萧衍之所言,身为言官之首的徐则堓大抵已经为太后所用了。 “晚儿怎么了,面色这样凝重,可是方才吓的?”林婉柔坐在主位关心道。 桑芸心和桑晚站在一侧,一个笑中忍泪,一个心事重重。 桑晚敛起神思,笑着摇头,“桑烨终于被捉,我和二姐姐也能安稳度日,心中感触罢了。” 但那面容,哪里是感触的模样,林婉柔担心地点了点头,知道桑晚和帝王日日相处,很多事并不好细问。 说话间,萧梓轩已经进来,身后还跟着萧然给他做傧相,陪同接亲。 算起来,皇室子弟中,也只有萧然年岁小,也是王爵之身,担得起此任了。 因着是王爷之尊,并不用跪拜岳母,他的礼林婉柔也受不起。 但萧梓轩还是牵过桑芸心,在林婉柔面前躬身拜别。 林婉柔坐立不安,起身后扶着桌角的手暗暗用力,“王爷孝心难得,日后还望你们二人,琴瑟和鸣。” 萧梓轩改了口:“岳母放心,本王必不会亏待芸心。” 桑晚这会儿也没心思想旁的事了。 喜婆原本备下了红色绸缎,还不待牵给萧梓轩,安王便已打横抱起了桑芸心。 林婉柔看的心惊,桑芸心却忍着笑意,“辛苦殿下。” 萧梓轩这会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冲林婉柔道:“岳母见谅,本王见民间嫁娶都是亲自抱进花轿,我也想抱芸心出去,牵着绸缎总觉生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林婉柔也渐渐习惯了安王跳脱的性子,一开始是有不喜,觉得不够沉稳。 但后来看他心思纯善,是皇室子弟里难得的本性,活泛些也没什么不好。 “殿下有心了。” “多谢岳母。” 桑晚也被他一番操作弄得笑意连连,跟在身后,和萧然并排出去。 安汶掀开花轿轿帘,不知桑芸心给萧梓轩悄悄说了什么,惹得他绷着唇角忍笑。 将新妇送入花轿后,萧梓轩和小豫王翻身上马,礼官喊了声起轿,礼乐声再度热闹响起。 人马前行,一应陪嫁皆被抬在后头,跟着新娘子的花轿,缓慢走着。 队伍顷刻变得衔长起来,林府门前热闹非凡,有半数围观者也跟着队伍走动。 萧梓轩心思跳脱,但正因如此,花轿两旁竟有王府侍婢向外撒着喜糖,孩童哄抢的声音夹在礼乐声中传来,别样特殊。 安汶也惊喜地冲桑芸心讲,桑芸心在轿中不能掀开帘子,但能猜到是个什么情形。 笑道:“他啊,总是孩子心性,长不大呢。” 桑晚回去时,林婉柔独自坐在高位上落泪,夏兰在一旁安抚。 林婉柔本意是让夏兰也随嫁过去,日后在王府后院也好有个懂账册,厉害的角儿。 桑芸心连声拒绝,让夏兰陪着母亲,只带走了安汶,好在王府并没有那许多事要操劳,听闻太妃即便有了圣喻回府颐养,但并不操持后院。 夏兰也只需白日去桑芸心那儿,陪她打理王府之事,月余熟练后便不用再去。 “夫人得封诰命,林府门楣荣耀,二姐姐嫁去定不会受委屈,何况太妃娘娘为人和善,安王殿下又很听二姐姐的话,您不必担忧。” 桑晚笑着蹲到林婉柔身前,将下巴放在她膝头,十分亲昵,讲着方才王府婢女,随行花轿撒糖的事儿,让人惊喜。 林婉柔笑着叹气,仿佛还像儿时那般,摸了摸桑晚的发顶,“这府中,总觉得空荡荡的。” 又自顾安慰道:“左不过这儿离皇宫和王府都近,你们回来也方便,眼下就只等着晚儿封后了。” 没说两句,珠月便硬着头皮,在一旁道:“姑娘,我们也该动身去王府了,车驾已候在府外。” 桑晚是送嫁,自然不会随接亲队伍同行,但又是妯娌,有萧衍之这层关系在,这会儿亦可以去王府陪在新娘身侧。 林婉柔一直将桑晚送出府门,看着她上马车离开。 桑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马车虽是绕行,躲开接亲的队伍,但行起来定比他们要快许多。 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到王府门前,没想到苏若竟一直在这边儿等着桑晚,从正门将她迎了进去,先去见过太妃。 萧衍之事前特有圣旨,特允阮秋彤离开法华寺,在王府颐养天年。 桑晚再见,已和上次寺中不同,锦衣华服,还盘了宫中太妃发髻,虽比不得太后华贵,却也气度不凡,更比太后年轻不少。 许是在寺中待了五年的缘故,桑晚总觉得太妃身上有种超脱世俗的豁达。 既是晨迎昏行,这拜堂礼自是要到黄昏时分。 花轿停下,萧梓轩将她一路抱到王府主院,这里装点一新,桑晚见过太妃后,先一步等在这。 直到戌时行礼,桑芸心才能见到太妃。 午膳都是婢女送入房中,桑晚一直陪着她,膳后得闲休息了会。 好在萧梓轩并无旁的女眷血亲,后院正房中,只有桑晚作陪,很是清净。 直到下午,宾客纷至,又有妆娘来添补口脂。 酉时刚过,房门从外叩了三下。 安汶陪嫁过来,现在是桑芸心身边的大丫头,闻声向门外走去。 只打开半扇门扉,见是宫里的太监,语气随和:“公公何事?” 安顺:“陛下请桑姑娘一见。” 桑芸心听了笑着打趣儿:“原是陛下寻来了,快去吧,我这儿不打紧。” 她是新妇,尚未拜堂不便出去见礼。 桑晚先前在矮榻上小憩了会儿,这会倒不是很乏。 “二姐姐再歇会,戌时就快到了,我片刻就回。” 安汶侧身让开,恭敬有礼。 桑晚从里屋出来,苏若眼疾手快地将狐裘披在她肩头,遂被安顺带离后院。 萧衍之在廊下单手背着,穿了玄色便服。 桑晚还没过去,便率先绷着嘴,故作嗔怪模样。 帝王笑意深沉,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将桑晚抱了满怀:“可吓着了?” “没有。”桑晚不满地垫脚,见四下无人,唇齿飞快地咬了下他的唇瓣,“是气着了。” 话虽这样说,却不难看出,并非真的生气,桑烨连带着证据一同落网,是好事。 安顺守在廊前,并未靠近,眼下正厅很是热闹,萧衍之的御驾来了后就都沉静许多。 见帝王去了王府后院,也无人敢来叨扰,都心知是来见桑晚的。 “阿晚不妨再咬用力些,也好出出气。” 萧衍之还将头往前凑了凑,桑晚羞赧,侧过头去,“真咬出印了,等下我还怎么见人……” “朕就知阿晚舍不得。” 语罢,萧衍之低头吻住桑晚的娇柔,顷刻间耳鬓厮,桑晚浑身紧绷,这可是王府后院,二姐姐大喜。 若被人瞧见,实在难言…… “陛下!” 她含混出声,很快便被萧衍之吞没了尾音,廊下就连安顺都不见了身影,静悄悄的,只余二人忽热的喘息。 萧衍之好似不愿放手,吻了许久,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桑晚察觉出帝王好似异于平日,也环住他精干的腰身,在他脸上蹭了蹭鼻尖:“陛下这是怎么了?” “姚家给徐则堓递了信,不知内容,但……”帝王紧了紧怀中的姑娘:“八成和你脱不开干系,朕已派人告知慧明,让他早做准备。” 桑晚温存的笑意在脸上顿了一瞬,很快就再度笑起,“是好事,我和您不早就盼着这日了?” 秋狝回京后,从桑晚朱批奏疏为始,宿进凤仪宫为终,流言以萧衍之于早朝上,杀了徐则堓的副手传到顶峰。 使臣抵京,万寿节和除夕夜宴,桑晚都高坐皇后凤位,只是碍于死了言官,没有人敢再说什么,但流言早在暗中波涛汹涌。 异国血脉为后,诞下的嫡子还要立为储君,这条路何其艰难。 不说朝臣有多反对,民心亦难平。 东陵逸除夕 夜守岁那日说的很对,信仰于左右民心而言再简单不过。 北狄圣女之说是这样,法华寺高僧之言,又何尝不是?只是北狄手段,过于残忍罢了。 “太后自知或已走投无路,这是要拉你下水,让朕也不好过呢。” 萧衍之扶起桑晚抵在他胸膛前的肩头,双目对视,认真道:“阿晚别怕,朕定让你的后位,顺应天意,再无人敢非议!” 第144章 第111章 日暮渐落,安王府成婚,受邀之人并不多,朝臣中除了镇国公凌老和世子凌元洲,也只有柯沭和孟涞有帖子。 就连萧梓轩日后接管的户部和礼部,都没资格来观礼。 帝王也在的缘故,阮秋彤本没在主位落座,还是萧衍之亲自将她搀到上首:“梓轩大喜,太妃自当坐主位,不必拘谨。” 阮秋彤这才含笑应下,直到时辰将至,宫里才派了人来传话,宁王身子不适,只送了贺礼,人就不来了。 姚家和宁王虎狼之心昭然若揭,上午桑烨被捕,意图行刺帝王,以求复南国的事,已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 但凡懂其中利害的人都明了,有能力允诺他们复国的人怕是只有姚家。 同帝王表面维持的关系算是彻底撕破。 只是并无人敢掺这趟浑水,都在猜测是姚家真的通敌叛国,还是萧衍之做局,要置姚家于死地? 礼官高声唱和,新婚夫妇按礼三拜。 观礼中人都是亲信,没人在此时想旁的纷扰,凌老将军更是满眼欣慰。 安王虽没在军营中练出什么真名堂来,但心性也算经历了一番打磨,比少时纨绔模样好了百倍。 礼官高声:“——礼成!” 安王却倏地朝阮太妃跪下,堂中霎时安静下来,就连桑芸心都愣在原地,脸上有些无措。 萧梓轩:“母妃,儿臣自问不沉女色,同芸心两情相悦,若无变故,此生只娶王妃一人足矣,永不纳侧室,还望母妃允准!” 说完,再度朝主位上的阮秋彤叩首。 府中下人都露出惊色,哪能想到他们从前没个正型的王爷,竟是这样清风正骨的男儿郎。 于拜堂成婚当日立誓,宾客皆在,京中还没见谁能对正妻做到如此尊重。 萧梓轩从前连通房丫头都不愿要,如今能当堂说下这些话,阮秋彤并不惊讶。 颔首道:“王妃与你情感笃深,我自欢喜,岂会不应你?” 桑芸心闻言,也在萧梓轩身侧一并跪下,“王爷爱重,儿媳心中感动,多谢母妃成全!” 看面相便知,她也并非善妒之人,做了正妃亦有容人之姿。 且是王爷自己所言,断不会传出新妇善妒的名声去。 阮秋彤满面笑容,桑芸心跟着一跪,她端坐主位不好起身亲自相扶,忙吩咐兰英姑姑将人扶起。 “好孩子,快起来吧,日后王府上下还得你费心操劳,我啊,就安心等着抱孙子喽!” 桑晚悄悄捏着萧衍之的手,跟着感动。 礼散后,桑晚待嫁之身不便入席,帝王若在,众人也多拘束,便带她先行回宫。 喧闹声随着回宫的车驾渐渐没了声音。 从卯时起来,到现在明月高悬,桑晚疲惫地倚在萧衍之怀中感慨: “太妃娘娘能当堂表明,将王府交给二姐姐打理,便知她对二姐姐亦十分看重,林夫人也会放心许多。” 听闻阮太妃从法华寺回王府颐养,林婉柔便隐隐担心,桑芸心脾性并不软,怕日子久了,恐生嫌隙。 如此看来,倒没有这许多矛盾。 萧衍之:“太妃不喜宫中争斗,连给梓轩娶亲,都不愿和京中世家贵女有牵扯,只想清净度日罢了,不必忧心。” 桑晚点头,忽地又想起一事,软着声儿问:“您是不是早就想好,将桑烨被捕的功劳归到林夫人那儿,好加封诰命?” 林婉柔曾是南国宫妃,获封诰命不是件容易的事,萧衍之却用心至此。 帝王但笑不语,桑晚抬头看了看他,再度靠进男人怀中,感激道:“您对我好,连带着我身边的人您都善待。” “爱屋及乌罢了,在南国有林夫人护着你,来到这儿,朕便护着你们。” 萧衍之揽着桑晚,深叹了口气,语调呢喃:“阿晚畏寒,终于快开春了。” 桑晚目光一凝,随后缓缓闭上,马车行驶中的杂音,都好似成了冬末最后的安宁。 萧梓轩和桑芸心成婚,也意味着京中纷乱,或要开始…… * 五日后,刑部出了桑烨的审讯结果,金鳞卫夜半行动。 荣国公姚安志连夜下了刑部大牢,荣国公府和世子府都被团团围住,只等审问结果。 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百姓口中盛传,桑晚有克夫之相。 翌日早朝,都察院的言官群臣上谏,力求处死南国妖女。 秋狝遇刺就是桑烨所为,这次桑烨于安王妃成婚当日,潜进林府,寻上桑晚,意图让她对帝王用毒。 又翻出薛贵人接近桑晚,在帝王寝宫下毒一事。 桩桩件件,都和她脱不开干系。 直言桑晚专断圣宠,又是南国公主,若为皇后,混淆嫡系皇室血脉,晋国必会被妖女所祸! 消息传进内宫,珠月都被气哭了,替桑晚鸣不平。 桑晚倒是气定神闲,萧衍之早就和她讲过,都察院是太后留的底牌,帝王若动了姚家,太后必会动她,互相制衡。 殊不知,此举正中萧衍之下怀,可以趁机扭转局势,让桑晚博取民心,顺理成章的封后。 言官在百姓和朝臣中信任度极高,不仅对百官,即便是对君王,都有督查之责。 除了帝王心腹,中立的朝臣皆被煽动,集体罢朝。 京中乱成了一锅粥,姚安志还被关着,一些小官并不敢此时冒头站队。 知道的是姚家和帝王间的较量,不知道的,只以为是反对那南国亡姝仍旧专宠,帝王不染后宫,皇家无法开枝散叶。 罢朝已经三日,萧衍之丝毫不慌,反而乐得清闲,和桑晚终日黏在一处,就连在宣和殿批阅奏疏时,都不忘带着她红袖添香。 消息被故意放出宫外,更是引得群臣激愤。 第四日晌午,未时刚过,萧衍之和桑晚还在闲中生趣。 安顺慌张通传:“启禀陛下,左都御史徐则堓带着大人们进宫面圣,马上到宣和殿了,看着足足有十几位!” “可算来了。”萧衍之缓缓抬头,不疾不徐地说:“拦在外头,不允进殿。” “嗻!”安顺应下,转身出去后,更是调派了许多金鳞卫,守在宣和殿前。 桑晚也坐起来动了动身子,笑容嗔怪,不见紧张:“陪您在宣和殿做戏了这三四日,腰板都直了,怪累的。” 萧衍之在屏风后拥着桑晚,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朕日日都在这处理政务,你才三日,便坐不住了?” 正说着,就听安顺和元德清在殿外拦挡起来,闹声一片。 徐则堓带头长跪不起,语调悲恸欲绝:“陛下,若您执意专宠那祸世妖女,恐江山危佚,晋国危佚!” 气氛得以煽动,朝臣皆在殿外跪下,规劝声此起彼伏。 “百姓口中广传,桑氏女或能改变国运,届时江山生灵涂炭,您拿什么和萧氏先祖交代啊陛下——” “此女蛊惑圣心,断不能留!”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陛下不踏足后宫,专宠妖女,日后若流着南国血脉的皇子登基,晋国就真的完了!” “……” 殿外的声音一阵阵传入桑晚耳中,殿中侍从都吓得跪地,萧衍之本和桑晚是在做戏给世人看。 甚至连一会儿要上演的戏码都已提前说好——帝王赐死朝臣,桑晚好言相劝。 但现在,萧衍之是真想杀了他。 桑晚坐着,晃了晃还被帝王攥着的手:“陛下别气,我不会放在心上。” “朕都不曾让你受委屈,他们倒是胆大。” 萧衍之起身,安抚地拍了拍桑晚肩头,“先别出来,让你听个声儿,心里舒服了再言其他。” 说完已经带着气,拂袖朝殿外走去,桑晚思绪有一瞬的空。 殿外那些声情并茂的规劝声瞬间没了,传来萧衍之的冷笑,“不送你们去戏班子,真是可惜了这副好嗓子!” 徐则堓跪在最前头,“陛下是明君啊,不该沉迷女色,被妖女所惑,若要江山稳固,更不该让妖女诞下皇嗣!” “还请陛下斩除妖女,以明君心!” 后面跟着的臣子也齐声高喊:“——还请陛下斩除妖女,以明君心!”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都察院的言官,还有一部分是素日早朝也能看见的熟面孔。 的确是忠心耿耿,为君为民的,想来也是被徐则堓煽动了情绪,这才来言辞凿凿地上谏。 “明君?” 萧衍之嘲讽:“朕难道不是暴君吗?” 殿外跪着的臣子面面相觑,还没想好如何应话,就见帝王已经震怒。 “徐大人一心死谏,朕也不好不成全了你。” “来人,杖毙——!” 徐则堓这下是真真儿变成哭腔了,“陛下,臣身为言官之首,死不足惜,但晋国江山不能落入一个女人手中啊!” 金鳞卫动作迅速,已搬来春凳,将他按在上头。 第145章 “太后当年把持朝政,朕夺权已有五年,徐大人的意思是,朕会落得同先帝一样的下场?” 萧衍之一席话,问的他瞬间哑口,不敢得罪太后,更不敢将罪名推向先帝。 金鳞卫给徐则堓口中递去口枷,萧衍之冷声打断:“朕看徐大人还没喊够,也不必给他封口,让他叫!” 珠月在殿内随侍,暗暗忍笑。 桑晚也侧身站在窗边,殿外的情景一览无余。 原本说好,萧衍之赐死众臣,桑晚出来阻拦一嘴就是。 哪曾想真的激怒了帝王,这下板子是必须挨了,其他臣子无辜,徐则堓可算不上。 身为言官之首,表面刚正不阿,背地却收受贿赂,弹劾未曾送礼的官员已是家常便饭。 徐若彤亦不是省油的灯,菊园那次,就属徐若彤对桑晚言辞侮辱最甚。 这才被萧衍之盯上,将这个大把柄,送到太后手中利用,只等着徐则堓自己往火坑里跳。 因是杖毙,金鳞卫本就没留着力气,十几杖的功夫,臀部就已渗出血色,痛呼声高昂,桑晚在内殿窗后看的心惊。 也总算明白,萧衍之出去前说的那句“让她听个声儿,好心里舒服”,是何意思了。 跪着的臣子中有人看不下去,出言求情,刚唤出“陛下”二字,就被萧衍之斜飞了眼。 “求情者,一并杖毙。” “等他断气,还有一心死谏的爱卿,朕一定不负众望,成全你们!” 珠月方才听了那些言官劝谏的话,心中替桑晚委屈。 “奴婢看着还真挺解气的,姑娘等会儿再出去吧,多挨上几板子才好呢!” 又是十几杖过去,桑晚轻声叹气,冲珠月无奈笑笑:“金鳞卫下死手,再不出去,真要昏了。” 殿外叫声不绝于耳,殿内出来一美娇俄,身姿倩丽,妆扮素雅。 只见大臣们口中的妖女抬起纤细的腕子,轻轻抚平帝王眉心,仅蹙眉轻语了句:“陛下……” 安静片刻,萧衍之好似妥协,抬手命金鳞卫停下施杖的动作。 改口道:“徐大人年迈,命护卫送其回府罢!” 一时间,殿外跪着的臣子们暗暗称奇。 且不说萧衍之确有暴君之名,徐则堓带头上谏,言辞犀利,惹得帝王龙颜大怒。 桑氏女居然能将帝王在气头上,下令杖杀的人救下! 徐则堓眼见桑晚无法被真的扼制,死谏也没了用,原地倒戈。 被金鳞卫搀扶下春凳后,跪着扑倒在帝王面前,痛哭流涕:“陛下,求您救救小女吧!” 萧衍之拉着桑晚,侧步避开他要碰龙靴的手,眼皮轻挑:“此话怎讲?” “太后娘娘以小女性命威胁,逼臣煽动京中流言,带朝臣死谏,只因、因荣国公被下了刑部大狱……” 徐则堓连忙补道:“那南国太子是在安王成婚时,桑姑娘面前被捉的,后供出国公府,太后记恨在心,这才逼臣谏言罢朝,非要逼死姑娘才是……” 萧衍之眼中并无波澜,冷眼看着。 徐则堓见状,又转头朝桑晚磕头:“多谢姑娘救了老臣,还请您看在小女和您几乎同岁的份上,也救救她吧!” “您心存善念,又识大体,怎会是那祸世妖女?不过太后片面之词罢了!” 闻言,殿外跪着的朝臣顿时唏嘘起来,更有出声呛语的。 嘲弄徐则堓,身为言官之首,竟也是鼠头之辈,亏得他们一心为了晋国江山,居然陪着演了好几天的大戏! “太后一心置我于死地,我又哪来的本事,能救徐姑娘?” 桑晚抿唇,故意面露为难:“我不能看无辜臣子,因我白白丧命罢了,大人还是请回罢。” 第112章 官员罢朝三日,以徐则堓险些被杖毙,狼狈收场。 不过一夜功夫,满京皆知是太后用徐若彤威胁徐大人,不得已才有了此举。 京中传言两边儿倒,有说桑晚确为祸国妖女,都能左右帝王圣旨的;也有人说她竟能止帝王嗜血之性,许是福星也未可知。 这些日子,荣国公还被关在刑部审问。 国公府和世子府皆有金鳞卫驻守,连吃食都要靠护卫送进去,更别提能和宫里的太后有信件往来。 何况,姚淑兰也被帝王暗暗软禁在了寿康宫,只有宁王,仍行动自如。 众人都在等着看太后如何替姚家脱罪救人,却等来徐大人这一出。 聪明的人或已猜到,姚淑兰许是黔驴技穷,才要在这般节骨眼上,将桑晚推到风口浪尖。 只有京中百姓和一些商贾之家,还将桑晚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朝中事于他们而言无关紧要,哪有帝王的风流事聊得起劲儿? 事发突然,桑芸心不过大婚次日便出了这事,急着想要进宫去见桑晚,被阮太妃拦下。 此时进宫,只怕会将她也连带着一起卷入这场风波。 何况林婉柔的诰命就是因桑烨而封,太后的父亲又是因桑烨才被下了刑部大狱,她们更不能自乱阵脚。 任谁也没想到,罢朝后的首次复朝,非比寻常。 帝王亲自提审姚氏一族,金鳞卫一大早就将人都押去了上朝的宣政殿,连正妻都一并随行。 事情因桑烨而起,姚绍明的诸多妾室中,桑慧月和桑绮南也被格外提审。 声势之浩大,因着怕串供,单人单押,马车都排了长龙般的队伍进宫,金鳞卫严防死守,引得路人频频围观。 隐隐猜测,于晋国伫立三朝之久的姚家,这次或许真的要彻底倒台了。 他们不知的是,桑烨被捉后,周家死士蠢蠢欲动,一波波的深夜救人,都被龙影卫无情斩杀。 不用留活口,倒也省事。 至于周家,真正的家主早已死在了南国覆灭时,余下的鼠门小辈不过周家旁系,靠着桑烨和死士,仍旧做着复国美梦。 死士没了桑烨指派,旁系中人犹如无头苍蝇,日日派人来送死劫狱。 柯沭接连几日被弄得精神不济,终于捱到官员罢朝那日,连同周家仅余的旁系脉络全网打尽。 姚家和江州柳氏销毁的证据再多,都抵不过桑烨这一出通敌叛国的罪名。 还以为萧衍之会再等等,太后笃定帝王会替他冤死的外祖一家翻案,却没想到,他会于早朝当堂提审,丝毫不给姚家喘息的机会。 多少大案在进了刑部后,不是数月半年的审查?怎料帝王的行动这样快……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 桑晚坐在宣政殿时还打着瞌睡,外头天才将亮,灰蒙蒙的,不禁暗暗感叹萧衍之的辛劳,竟要日日如此。 她是从侧门直接到大殿上的,但不在帝王上朝坐的龙椅旁,反而在龙椅后,有一张软椅。 眼前摆了张屏风,位置竟比龙椅还略高一点点,能模糊看到殿中所立臣子的面孔。 苏若和珠月都没跟着,只有安顺立在一侧随侍,弓腰小声道:“姑娘稍等,待大人们都到了,陛下会从正门进来。” 桑晚不安地点了点头,心跳止不住加快。 上一个坐在这垂帘听政的人还是姚淑兰,彼时她大权在握,哪会想到也有今日,桑晚坐在这,看着她们姚氏一族被审判的光景! 不多时,宣政殿的大门被太监推开,时辰快到,殿外候着的臣子们低谈着进殿,气氛比往日压抑些,说话声并不大,三五成群,按品级大小散乱站着。 徐则堓强撑着走路,身旁还有熟悉的同僚半扶,昨日挨了廷杖的伤看得出还很痛。 帝王未到,因此并无人看空悬的龙椅,更无人注意到龙椅后还有扇小巧的屏风。 孟涞是内阁首辅,百官之首,自然站在最前头。 眼尖地看了眼屏风后的桑晚,笑着微微欠身:“姑娘晨安。” 凌元洲就在他身旁,闻言也浅浅作揖,见了礼。 桑晚浅笑点头,并不出声多言。 只是殿中霎时安静下来,连低低的谈话声都没了,纷纷向龙椅后的那扇屏风看去,神色各异。 这是晋国开国以来,除当朝太后外,第二个坐在那儿的女子。 随着殿外响起元德清的一声通禀,臣子都收起视线,有序分左右两侧站了四列。 桑晚眼中闪过一瞬的无措,端方起身。 见惯了他穿常服和玄色,但这样正式的出现在宣政殿,桑晚还是第一次见。 帝王抬腿跨入殿中,臣子们跪拜声响起,无一人敢抬头乱看。 桑晚还没跪下,萧衍之就笑着冲她无声抬了抬手,暗示她不必见礼。 这种感觉很微妙,众人皆低头,唯有他们二人,远远对视。 除了安顺,怕都没人知道桑晚还站着,只在帝王落座,唤了平身后,见桑晚已端坐在屏风后。 有专侍早朝的太监在御案后跪地:“启禀陛下,宁王殿下还未到,是否派人去催催。” 第146章 “不必,他来与不来,无关紧要。”萧衍之眉头舒展,“今日亦不谈朝事。” 一个痴傻了十几年的人,即便清醒了,也还欠缺认知,姚淑兰怎会在今日让他来上朝? 若再言行无状,岂不是送死? 臣子起身后,也微低着头,并不敢看高台上的帝王,倒方便桑晚在屏风后仔细看着下面。 素日和萧衍之相处惯了,甚少见他这样威严的一面。 元德清立侍御案一侧,扬声道:“传荣国公姚安志、世子姚绍明及其家眷觐见——” 早在今晨押送的车马入宫时,宫内外便都传开了,眼下大臣们也不惊讶。 只见姚安志走在最前头,须发已看不见几绺黑色,年事已高,神态如故。 在刑部呆了数十日,比起往日风光来憔悴许多,但模样瞧着并不像受了刑的。 柳氏是他正妻,也是太后生母,见到姚安志后仿若找到了主心骨,眼圈倏地就红了,向他快走了几步,就被身后的金鳞卫按住。 姚安志神情自若,“夫人别殿前失仪,惊了圣驾。” 柳氏才不顾着什么规矩,抬头直视金銮殿上高坐的帝王,怨念横生。 这个时候了,还分不清形式,想着自己高傲了一辈子的门第,等着太后来坐镇呢。 姚绍明跟在柳氏身后,畏畏缩缩,也不怪东陵婧说他是外厉内荏的草包。 桑慧月和桑绮南还算安静,眼中无神。 也只有东陵婧全然不一样,打扮得异常矜贵,且已放下妇人发髻,长发散肩,还是那副看似温柔的模样。 一进殿,就抬头往龙椅那儿看,视线略过帝王,透过屏风,直直和桑晚那双圆润的眼睛对上,笑靥如花。 他们走得慢,金鳞卫一直跟在几人身侧,就怕他们畏罪自戕,或伤及旁人。 行至玉阶前,一行几人跪下见礼。 萧衍之御案上条理有序地呈了几样物证,和早就拟好的几份圣旨:“宣旨罢。” “嗻。” 元德清按顺序,双手拿起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东夷郡主揭发世子荒淫无度、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有功,且从未发生夫妻之实,判和离,恢复郡主之身,另赐郡主府可与驸马同居,永不得离京。” 听起来是留在京中为质,但这是东陵婧年前自己求来的,若回东夷,还焉有她命在? 不光是东陵逸,就连她的好父王,都想杀她以平怒火。 若非东夷只余她这一位皇室女,要留着和亲,她可能早就死在当年的战乱中了。 “谢陛下隆恩!” 东陵婧满身快意,接旨后起身,更是往一侧站了站,仿佛光和姚绍明呆在一处都心生嫌恶。 姚绍明跪着侧眸看她,眼底猩红,怒目而视,却不敢出言相对。 倒是姚安志,当堂大笑了几声,摸了几下发白的胡须:“东夷竟早就是陛下的蝇营狗苟,难怪当年那么痛快归降,自降为藩。” 东陵婧和姚绍明成婚,本意是和姚氏一族联手,时至今日,倒也没有演下去的必要了。 姚氏被诛九族,东陵婧定不能被牵扯进去,论罪前,就先摘了个干净。 “太傅曾教朕,良禽择木而栖,东夷王也是做了个好选择。” 萧衍之冷笑,想起曾经那段灰暗的经历,真是难解心头之恨。 偏偏他被抚养在姚淑兰膝下,又偏偏姚安志做了他的太傅,受封荣国公。 那时他还小,不懂其中门道。 现在想想,步步皆是棋,先帝亲自将他……做成了局中人。 帝王啪的一声合上面前的奏疏和旧年账册,“宣白梦。” 元德清:“宣白姑娘觐见——” 桑晚暗暗紧张,下巴微扬,宣政殿的正门很快出现一道倩丽身影,有着南边儿姑娘的娇小,面容却很是坚韧。 稳着步子,在东陵婧的侧后方跪下见礼:“臣女白梦,见过陛下。” 听她是臣女的自称,顿时令人侧目频频。 姚绍明这会儿已经没工夫垂涎她的姿色,见姚安志眉头深蹙地看了眼那女子,心中顿感不妙。 “听闻太傅这些年,连同夫人的母家柳氏,都在搜罗十六年前江州贪墨案的罪证。” 萧衍之语气看似平和,眼眸却深邃发寒,“朕好心,替你们寻来了!” 第113章 当时和桑烨联手,也是剑走偏锋,被逼无奈。 姚家这些年节节败退,在朝中被孤立许久,实权流散,若这条路赢了,他们便后世无忧;若败了,也不过提前身死,又怎会不知帝王心中对姚家的恨? 桑烨入狱,他们的确没有挣扎的余地,却没想到帝王居然已有证据,能给姜氏翻案。 朝中大臣霎时窃窃低语起来,当年的贪墨案为官者谁人不知? 一夜之间,宫中的姜嫔成了罪臣之女,自戕后,萧衍之便被太后抚养在身边,那年他才不过八岁。 再往后,宫中康健的皇子本就不多,只有萧衍之样样拔尖,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先帝也十分看重,无人敢将他和罪妃姜嫔挂钩。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那年的贪墨案,会被再度提及,还是以这样的形式。 桑晚暗暗紧着手中帕子,视线从白梦身上收回,落在龙椅前萧衍之的背影上。 这一刻,他等的太久了…… 姚安志双眼睁了睁,声音里带着老者的沧桑:“你养父把你藏得真好,这样小的身躯,看上去,的确像未及笄的,年岁对不上。” 他拖着尾音:“终究晚了陛下一步,竟都让你长这么大了……” 白梦对上他的眼睛,双眼好似泣血,没有丝毫退缩: “家父不过姜大人御下的一名知县,当年负责贪墨案的官员欺上瞒下,做着 举家灭口的勾当,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死后就不怕下地狱吗?!” “身前哪管身后事!” 姚安志理直气壮,虽是跪着,但姿态却端的傲气。 “先帝防着我们,对亲子尚且下得去手,致使宁王痴傻,陛下也别怪淑儿心狠,姚氏手中总得有傀儡操纵才是。” 姚淑兰虽已是太后,但姚安志还会私下唤她乳名,今日这场景,倒也不觉怪异。 只是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噤声,事关皇家秘事,光听这几句,都足够让人后怕。 姚安志说着,竟缓缓起身,不将皇帝放在眼中,转身看着白梦,笑起来有些渗人。 “怪只怪,你父亲执拗,选错了人,站错了队,没跟个好主子。” 元德清蹙眉,呵斥道:“大胆,还不跪下!” 金鳞卫立时上前按着姚安志的肩膀,逼他强行跪地。 姚安志不甚在意,跪坐在脚跟上嘲弄地看向萧衍之:“陛下当年,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夺了权,的确让人惊喜。” 萧衍之气定神闲:“太傅高估朕了,姚家选中朕,先帝又何尝不是?但人是柳氏族人杀的,冤案乃姚氏所做,冤有头,债有主。” “臣和先帝斗了后半生,没想到他才是赢家,还是他棋胜一步。” 姚安志想起龙影卫和孟涞,怕是先帝一早就替陛下选好的人。 哂笑道:“但臣输的不冤,无论如何,臣都不忍看自己的骨肉受苦,先帝真狠,毒傻了宁王,又让陛下沦为傀儡,啧——” 他惋惜的啧了啧嘴,看向萧衍之的眼中又染上悲悯和同情。 “人性啊,果真是最肮脏的东西。” 桑晚暗暗替帝王揪心,姚安志再十恶不赦,但将世子姚绍明溺爱至此,今时今日还对太后唤一声“淑儿”,便知他对孩子是打心底里的爱护。 大殿中其他臣子冷汗直冒,正所谓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两人有来有往,说着话儿就将先帝批判了个透彻,高座上的帝王也并不阻拦,眼中并无波澜。 帝王也从不唤先帝一声“父皇”,不难看出,对先帝,他心中亦毫无敬意。 他冷笑,挥了挥手,大殿两侧有数十位小太监捧着托盘,送到各位大臣面前传阅。 “这是当年赈灾银两的部分账目,和送来京中的奏疏抄本,诸位爱卿好好看看。” 更有当年的账册和奏疏原本,被捧着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 先帝在位年间的刻章在泛黄的纸张上,足以证明物证的真实性。 姚绍明已经吓得双眼失神,焦躁不安。 小太监更是送了一份抄本到姚安志面前,他只拿起奏疏翻看,而后哼笑质问:“当年的奏疏,这是私藏了?” 而后又摇了摇头,“不对,这是先帝给陛下留的后手吧。” “难怪先帝让国公大人,给朕做太傅呢。”萧衍之并不否认,元德清又高声宣了郑志辉上殿。 他和姚安志曾同朝为官,是先帝在位时的内阁首辅,算起来,也是老熟人了。 等他同帝王见完礼,姚安志笑了起来:“没想到临死前,还能见昔日‘挚’友,真是意外之喜。” 第147章 先帝对外戚干政一事深恶痛绝,当年居然同意郑志辉的女儿郑怡,进萧衍之的王府做侍妾,他虽觉得不对劲,但后来打消了疑虑。 郑怡是庶出,在潜邸时位份只在侍妾。 且郑志辉此举更像去巩固自己朝中地位的,只会引起先帝反感,既为政敌,他没有阻拦的必要。 现在看来,或许只是先帝的障眼法,为的就是今日。 萧衍之掌权时,郑志辉主动辞官,告老还乡,给孟涞让出内阁首辅的官位,可见其中步步,先帝皆有算计。 “来送你这老家伙一程,我辞官回乡时,你可没少落井下石。” 郑志辉语调平淡,两人间的气氛已经没了昔日的剑拔弩张,见面呛声。 他双手奉上:“此为先帝密旨,当年奏疏出现在臣手中并非私藏,还请公公代为宣读!” 元德清走下玉阶,将圣旨交给帝王,萧衍之随手放在桌上,并未宣读,态度俨然。 这圣旨早在他被龙影卫暗中接到京城时,萧衍之就已看过,只是今日当朝宣读的意义会不一样。 郑志辉见状也不强求,遂泣然叩首: “陛下,先帝为晋国计、为江山计!实属无奈之举,奸人涉政,祸国殃民,姜氏族人的好陛下心中挂念,命臣定要在昭雪后,为您外祖一家立碑建冢,后人世代敬仰!” “朕也本就要这般做,否则亡灵何安?!” 萧衍之情绪似有波动,御案上握拳的手青筋暴起,极力克制着想杀他的冲动。 所有人都知道,这皇位从来都不是他想坐的,但都把他架在了高位,忍辱负重,背着仇恨,过了快二十年。 这一切,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无奈之举可以化解的。 更何况,他如今夺权成功,后人歌颂岂非要将先帝这一举措讲为大义,骨肉至亲都能舍得,可见帝王胸襟之宽广。 郑志辉抬起叩首的头,声音轻颤:“先帝也是爱重您、暗中拥护您的啊!” 话音落下,萧衍之猛地抬手,握住了茶盏,还未抬起,只听屏风后传来一道清透的女声:“陛下不要!” 不止朝臣,就连桑晚都霎时想到那个被茶盏震碎后的瓷片,瞬间割喉而死的言官。 也是在早朝上,萧衍之怒不可遏。 孟涞急的上前一步,紧跟着桑晚的语调后,言辞恳切的唤了声陛下! 柯沭动作更是迅猛,电光火石间已从暗处现身,挡在郑志辉面前,做好了防御动作,生怕萧衍之真的杀他。 这个时候,若郑志辉死在这,帝王不仅会终身洗不掉恣睢残暴的名声,还会背负不孝子孙的恶名。 对先帝不敬,就是对祖宗、对江山的唾弃,这事若传出去,势必会遗臭万年…… 郑志辉浑身紧绷,只见帝王动作之快,已经震碎了茶盏,但并未抬手。 瓷片划破掌心嫩肉,滚落的茶水都染了丝丝血色。 清脆又急切的女子声响,在大殿上回荡着,渐飘渐远。 殿中大臣哗啦啦跪了一地,高呼:“陛下息怒。” 只有孟涞和凌元洲还呆呆站着,胸口起伏不定。 好在悲剧并未发生,桑晚急的想看萧衍之的伤处,被安顺跪着低声拦下,“姑娘万不可走出屏风!” 萧衍之低头,笑起来气息发寒,没所谓的用锦帕擦着手:“茶水凉了,换一盏吧。” 立马有几名小太监弓腰上来,收拾御案和碎片,更有人跪地擦着水渍。 片刻功夫,新茶奉上,恢复如初。 除了帝王手上还在渗血的伤处,好似一切都从未发生。 他云淡风轻地说:“你们该庆幸,这世上还有朕在乎的人,为了她,朕也不能做那恶人陪你们下地狱,只能远远的——好生相送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十分用力,让人不寒而栗。 元德清有眼色地扬声:“诸位大人请起。” 除了最开始跪着的几人,方才跪地的众臣都缓缓起身,惊魂未定。 柯沭也悄声退下,再度消失在大殿中。 殿中传来姚安志爽朗的大笑声: “看到了吗陛下?所有人都在劝你善,劝你心怀天下,可臣知道这么多年来,您都如同蝼蚁般艰难活着,心中怎会不扭曲呢?” 桑晚满是焦急,姚安志这是在故意激怒萧衍之。 “本想让太傅走的安详些,一把年纪了,何必呢。”帝王的脸色阴的吓人。 虽说斩首都是身首异处,但痛苦不算太多,姚安志死到临头,却有种说不清的洒脱。 “一家人整整齐齐就够了,区别于老臣而言,不大。” 萧衍之不再接他的话,只幽寒地说:“朝中事,想来诸位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有丝毫外泄,就别怪朕无情,让爱卿死得其所了。” 臣子们战战兢兢,皆低头躬身:“臣等不敢!” 元德清收到帝王示意,继续宣读 余下的圣旨。 “前江州知州姜氏贪墨一案,蒙冤数载,今已勘明,乃荣国公姚氏一族蓄意栽赃构陷所致。其于押解回京途中蒙难,亦为其夫人母家,江州柳氏作祟。” “朕闻之,痛心疾首,悲恸难抑。特命将寻获之故人遗物封存,于江州为其筑衣冠冢,令后人世代瞻拜、永怀敬仰!” “前知县白氏,于祖坟中秘藏当年账册,厥功至伟。朕嘉其义举,特封其遗女白梦为县主,赐江州府邸一座,恩准与养父母同居,并重修白氏祖坟,以彰天道!” 自古以来,只有皇室血脉才会获封县主,大多是亲王之女。 白梦喜极而泣,叩首接旨。 蒙冤了十几年,终于翻案。 帝王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空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桑晚恍惚觉得,胸前贴身戴着的莲花纹玉佩都在隐隐作烫。 她捂着胸口,难掩激动,更知这是姜太妃的遗物,冥冥之中,好似都在看着。 萧衍之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姚安志头发花白,夫人柳氏哭的险些昏厥,口中喊着太后乳名,被金鳞卫堵上了嘴。 桑慧月和桑绮南脸色煞白,若被诛九族,她们岂不是要一同牵连! 而帝王和姚氏的帐,还没清算完,自然不会立马定罪,桑烨还在外头押着呢。 元德清正要传召,只见慌张跑进一小太监:“启禀陛下,宁王殿下突发恶疾,薨了!” 第114章 姚安志漠然的面色骤然一僵,对帝王怒目而视:“竖子尔敢!” 事发突然,这次还真不是萧衍之的安排,帝王饶有兴致,“太傅红口白牙,说话可要讲证据。” 桑晚也很意外,她了解萧衍之,若真恨宁王,才不会让他死的这样痛快。 多的是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 萧承基和姚淑兰,一位是晋国太后,萧衍之的嫡母,一位是帝王手足,沉疴方愈。 帝王若不想背上弑母,和戕害手足的名声,就不能对姚淑兰怎样,更不能杀一个刚刚恢复了心智,被操控的血脉至亲。 最多,也不过终身囚禁。 正因如此,即便诸多罪证摆在面前,姚安志也狂妄至此,至少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帝王动不得。 却突然传来这般噩耗,怎会不让他猜是帝王暗中的手笔? 元德清:“还不快上前回话?说仔细些!” “是!”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躬着腰,走上大殿,跪地回话: “宁王晨起就被太后娘娘扣在宫中,和徐家姑娘关在一处,说……说徐姑娘是陛下赐下的正妃,要她为宁王传宗接代。” “——徐大人!” 小太监话刚说到这,徐则堓就气血翻涌,身形恍惚,身后的同僚忙扶住他。 徐则堓忍着昨日受了罚的伤痛,走出臣子队列跪地请旨,悲痛欲泣。 “陛下!太后拿小女威胁臣就罢了,眼看姚家倒台,婚约未履,竟逼迫二人做出这等龌龊事,实在令人不耻啊!事已至此,求陛下命人送小女归家!” “徐大人教女有方,令女去岁受邀,贵女和后妃们同太后菊园赏花,巧舌如簧,妙语连珠。这心思,竟和太后不谋而合,朕赐婚,也是看重她。” 任谁都听得出,帝王说的是反话,萧衍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既然宁王殁了,便送徐姑娘回去吧。” 徐则堓张了张唇,也不知看的是帝王,还是屏风后模糊了身形的桑晚。 终究叩首:“谢陛下隆恩,臣回去,定严加管教。” 待徐则堓重新站回臣子那侧,小太监才继续道: “陛下昨日提审巫医,想来太后提前问那人留了药,今晨国公府押送早朝,太后便扣下宁王,行了此事,但宁王身子本就被巫医荼毒已久,还未如何呢,便七窍流血而亡。” 又侧身,半朝着徐则堓的方向:“徐姑娘受了惊吓,神情恍惚,但仍是完璧之身,徐大人安心。” 第148章 听是姚淑兰用了巫医的手段,才造成今日悲剧,姚安志闭了闭眼,痛心疾首。 小太监:“禀陛下,还有一事,法华寺住持,慧明方丈已在宫外,说有要事求见!” 殿中顿时窃窃低语起来,尚在早朝,姚家倒台,怎会让威望极重的法师慧明这样急着入宫求见? 萧衍之眉头轻挑,“传。” “嗻!”小太监领命,退下去宫外接人。 元德清又扬声传唤了桑烨和巫医等人。 原本安静的大殿,忽地响起一声低泣,听着像极力克制着哭意。 桑绮南看着受了刑,血色未干的桑烨,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世子府那么多屈辱她都忍了,盼着总有一日还能回南国做她的公主,却听桑烨被捕,顿时方寸大乱。 今日得见,才是真的开始慌了,心如死灰。 巫医骨子软,没受多少刑就和盘托出,跟在桑烨身后,被押着进来。 桑烨的手脚都戴了极重的镣铐,走的很慢,锁链拖在地上还发出哗啦的声响,格外刺耳。 他被负责押送的人按着跪下,桑晚在屏风后面色平静,更没想到,他们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形式见面。 曾经高不可攀的南国太子,从不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中,今时今日,也沦落至此了。 桑烨恶狠狠的眼神,透过屏风,直直看向桑晚,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安顺低声解释:“陛下怕他对姑娘恶语相向,已经毒哑了。” 桑晚抿唇点头,心底一暖:“陛下思虑周全,桑烨对我,一向是没什么好话……” “姑娘不必挂怀,恶人自有恶报。”安顺回道。 另有太监读了巫医签字画押的供词,坐实了姚家勾结桑烨,通敌叛国的罪行。 殿中臣子皆低低暗叹,知道姚家夺权,却没想到会和敌人联手,接连两次刺杀帝王。 姚安志缓缓抬头,摸了把发白的胡须:“老臣好奇,陛下秋狝中箭是真,命悬一线也是真,那箭上可有巫医的毒引,是如何从体内消失的?” 他问完,被押着的巫医也微微抬头,这件事在他心中,也始终是未解之谜。 反正也是将死之人,帝王并不介意让他死个明白。 “阿晚身子弱,离开时带走了位南国御医,朕运气好,钟太医祖上世代行医,巫医之说祖辈便有记载。” 说到这,萧衍之难得勾起唇角,轻笑:“阿晚又怎不算是朕的福星?否则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还不知是谁呢。” 孟涞见状,带头道:“陛下吉星高照,乃晋国之福、百姓之福!” 朝臣们只得跟着附和,只有姚安志冷笑连连,泰然自若。 夫人柳氏和世子姚绍明都慌乱无措,尤其是姚绍明,他从出生就被视作掌中宝,这会儿更无法坦然面对死亡。 萧衍之拿起御案上的最后一份圣旨,递给元德清宣读: “荣国公连同太后、宁王,通敌叛国,妄图谋逆篡位,更有草菅人命,陷害朝廷忠良,目无国法。今数罪并罚,送太后前往法华寺清修礼佛,以赎前愆;宁王贬为庶人,永不得入皇陵;国公府上下及江州柳氏,诛九族,斩立决!” “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则堓、庐江河道总督林贤、淮泸郡守左康安、江州知州尹明轩,革职查办,以肃朝纲!另,军中若有牵连者,交由凌将军逐一彻查,务必水落石出,严惩不贷。” “世子府中侍妾,除桑氏姐妹外,凡遭迫害者,赐以银两,去留听凭其便,以彰朕之仁德。” 话音落下,大殿上瞬间嘈乱起来。 徐则堓跪着喊冤,桑绮南更是哭的哽咽,一声声喊着桑晚“三姐姐”,受到桑慧月的冷嘲热讽,这会儿看来,她倒是有骨气。 其余臣子唏嘘不已,宁王已死,尸首怕是要丢去乱葬岗喂狗。 庐江和淮泸郡都和江州息息相关,柳氏有了姚家助益,这些年来上下打点,官员收受贿赂不少。 说起来这几位大人,桑晚也见过。 从南国回京时,路过滨州,滨州知府被萧衍之杖毙,杀鸡儆猴,他们可都看在眼里。 元德清厉声呵斥:“噤声——!” 萧然听得热血澎湃,待大殿再度安静时,他走到殿中, “奸佞已除,北凉自不用带兵勤王,以助陛下,现将先帝密旨奉上,永绝后患。” 至于北凉的半块兵符,他刚到京中的第一日,就已被萧衍之威逼拿了去。 元德清走下玉阶,给帝王呈上。 今晨的事件虽一桩接一桩,臣子们还是惊异,原来当年豫王被支去北凉封地,并非与先帝生了隔阂,而是保皇家血脉,韬光养晦。 若帝王斗不过姚家,北凉兵力强盛,可直抵京城,带兵勤王,以保晋国江山后继有人…… 萧衍之没接,反而将郑志辉的那份密旨,一起放在元德清手中。 说的轻描淡写:“拿去殿外,烧了吧。” 元德清听得手一抖,险些将先帝的两份密旨滑落,捏紧后匆忙跪下:“奴才不敢!” 臣子们也齐刷刷跪地劝言:“陛下三思!” 桑晚咬唇无言,连呼吸都屏住了,满脸担忧。 却也明白在这种紧要关头,她更不能出声说什么。 萧衍之看向唯一站着的孟涞,欣慰道:“孟爱卿?” 孟涞脸上已无往日那副不着调的模样,一本正经跪下: “先帝在位时,臣状元登科,也曾鲜衣怒马,奈何夫人为世子所害,不堪其辱,投河自尽。臣早朝告发,先帝命大理寺查案,世子面上无光,报复于臣,家中母亲不日便于江州暴毙!” “先帝虽暗中为陛下铺垫,助您夺权,但那些年里,无辜官员及百姓遭遇荼毒者数不胜数,陛下外祖一家横死,臣如今举目无亲,都是例子!” 古往今来,还没人像孟涞这般胆大,敢当堂质问先帝! 大殿上东陵婧听得频频侧目,满眼欣赏,提到世子这些恶行,真是解气。 他慷慨激昂,无视诸多朝臣的议论纷纷。 “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今陛下继位,百姓安康,晋国羽翼颇丰,是天下人所希,臣愿代劳,烧烬先帝当年密旨,功过相抵,就当解开陛下多年心结,更是以慰亡灵。” “臣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已然僭越,自请革职,请陛下允臣——辞官离京!” 桑晚眉头紧蹙,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若大仇得报,孟涞在这世上再无眷恋,还有继续活着的信念吗? 姚绍明不可置信,孟涞居然拿命做赌注,说完这番话,再亲手烧了先帝圣旨,简直就是亵渎皇权,挑战天威!焉有命活? 姚安志笑声爽朗,这怎不算和先帝一起,被钉在晋国的耻辱柱上?也是“青史留名”了! 萧衍之命元德清将先帝密旨悉数交给他,声音雄厚有力: “传旨,内阁首辅孟涞,加封一等公爵,赐号文国公,若无圣喻,不得离京;另派其亲自盯刑,监斩姚氏一族!” 孟涞跪着还未起身,双手接过元德清送来的密旨后,面容抽搐了下。 苦笑道:“陛下,臣哪里有半分文人的样子?” 文这个字,放在他身上十分难言,就好像是为了刻意提醒他是个文人,才有的封号。 萧衍之并不理会,“抗旨不尊,可是株连的大罪,回头朕让龙影卫去法华寺,把你供奉了多年的长明灯浇灭,孟大人岂非得不偿失?” 桑晚忍笑连连,安顺躲在屏风后,连带着也笑了起来。 要说孟涞还有什么在意的东西,恐怕也只有这些了,萧衍之惯会威胁人。 孟涞撇撇嘴,轻声嘟囔了句:“小儿做派!” “孟爱卿何不大点声说?”萧衍之耳力不错,挑笑问道。 孟涞恢复了一贯厚脸皮的模样,郑重叩首:“臣领旨,谢恩!” 听到这,桑晚暗暗松了口气。 孟涞此般做派,也有一半的原因是做给旁人看的。 不能对先帝言之凿凿后,还心安理得,不表个态,恐遭人诟病。 但他只猜到帝王不会放他离京,却没想到还加封了爵位。 至于监斩官一职,简直正合他意,大快人心! 孟涞起身,走到殿外,立时有小太监搬来炭盆。 萧衍之高坐龙椅,看的十分清晰,压了他这么多年的两份密旨,被孟涞逐一丢进。 火苗窜起,很快被烟气吞噬。 “追封生母姜太妃,为温惠穆昭太妃,让翰林院拟旨,连同立在江州的衣冠冢一起,昭告天下。” 他的母亲姜氏不是罪妃,他外祖一家,更是清廉正直,一心为民。 萧衍之声音不大,仍旧看着殿外飘忽不定的火苗,就像孟涞说的,全当解开他多年的心结,以慰亡灵。 元德清心底生涩,躬身应下。 孟涞还没回到殿内,就见方才那小太监引着慧明到了殿外。 第149章 “启禀陛下,法华寺住持慧明方丈到。” 第115章 殿外的火苗已经渐渐变小,侍从跪了一地,孟涞面容一本正经,却站的笔直,并未跪地。 他对皇权不是没有敬畏,只是腐朽的王朝终究走向灭亡,先帝醒悟的太晚,已无力抗衡姚家,这才酿成那么多无辜的悲剧。 孟涞看着炭盆里的灰烬,迎着元德清洪亮的一声“宣”,在慧明身后慢悠悠,一同走进宣政殿,站回臣子序列中。 桑晚心跳加剧,她知道慧明此行的目的。 慧明在京中乃至晋国,都威望极高,又是前住持的关门弟子,已修得法师境地。 京中盛传他通晓人心,可算天意,慧明方丈一签,终身难求。 他冲皇帝见了礼,臣子们无不好奇打量,素日里即便去了法华寺,也没有机会能见到这等高僧。 萧衍之明知故问:“方丈此来,所为何事?” “回陛下,近日流言盛传,京中人心动荡,于社稷无益。老衲隐见天意,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慧明神色严肃,娓娓道:“数月前秋狝结束,御驾至法华寺,老衲曾为桑姑娘解签,本不愿道破天意,但今时今日,即便遭受天罚,也想替姑娘正名,言辞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恕老衲无罪。” 殿中低声的议论不止,谁能想到,慧明竟为桑晚解过签! 萧衍之不假思索:“准。” 只见慧明敬意十足,冲萧衍之和屏风后的桑晚躬身作揖。 “陛下登基五载,煞气萦绕,暴戾恣睢,素有暴君之名,长此以往,晋国必有倾颓之象!” “但自姑娘入宫后,陛下的脾性便温和许多,单是血光之灾,都因姑娘而避开,可见姑娘并非传言中的克夫,而是旺国。” 殿中议论声颇大,姚安志气急败坏,抖着手指责慧明:“一派胡言!” “老衲与姑娘仅一面之缘,若非事关晋国国运,岂会急着请旨求见?” 慧明字正腔圆:“是非对错自在人心,老衲年事已高,恐命不久矣,道破天意,更是愧对佛祖,自要赎罪。只是不愿看江山覆灭,生灵涂炭罢了。” “阿弥陀佛,百姓何辜。” 后两句说的倒是不假,萧衍之唇角噙笑。 若没有桑晚,他怎会乖乖按那些人的期许,端坐这皇位? 唯有亲手摧了江山,看他们多年来的算计都毁于一旦,萧衍之心中方能有几丝快慰。 殿中私语不断,不知是谁谈及昨日徐则堓已被下旨杖毙,还是桑晚所救。 方才萧衍之于大殿上震碎茶盏,险些杀了郑志辉,也是屏风那传来急切的女声阻拦。 如此种种,细思极恐…… 如果说这些都是凑巧,可钟旭的确是因着桑晚才来了南国。 没有他,萧衍之定会死于巫医的毒,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无形中,印证了慧明的话。 萧衍之看起来好似并未将慧明的话听进心中,笑声扬长。 “朕性情残暴,也不是一日两日,方丈有心,诸位爱卿也不必过多担忧。” 慧明苦心劝道:“陛下!老衲句句肺腑,也听闻徐大人带头罢朝乃太后操纵,可见流言的出处已经明了,还请您早做决断!” “方丈放心,朕对阿晚,自当珍之爱之,克夫也好,旺国也罢,朕不想给她这些无形的枷锁,她只会是朕的妻,晋国未来的皇后。” 当昔日种种,环环相扣地呈现在今日时,徐则堓才恍然大悟。 从一开始,他就是被皇帝送去给太后面前利用的,昨日也并非真的要杀他,更像是给那亡国公主……立下名声! 可说出去谁会信,早在桑晚刚到晋国时,陛下就已经为她铺垫好了今日的路! 萧衍之敛起笑意,声音忽地变冷:“至于血脉,南国改建南都,隶属于晋国领土,若再有人提及此事,别怪朕不留情面。” 朝臣们颔首作揖:“臣等不敢。” 帝王满意点头,看了眼浑身镣铐跪地的桑烨,“朕本想生剐了你,但阿晚胆小,便让你死的 痛快些,免得入梦扰她清净!” 说到底,桑烨和桑晚是血脉至亲,萧衍之不能不留余地。 他话锋一转,看向姚安志,“太傅如此能说会道,便给你这个机会。” “传旨,荣国公姚安志,及世子姚绍明作恶多端,赐极刑,一应族人观刑后再斩!” 孟涞先前已被派作监刑官,听到姚绍明也会被处以极刑,心中畅快:“臣领旨!” 姚绍明浑身战栗起来,跪着向前爬了两步,抓着姚安志的衣襟:“父亲救我!我不要、不要——!” 夫人柳氏也哭着摇头,被堵了嘴的缘故,支吾着试图替自己的儿子求情。 桑绮南已经没工夫想这些,一心不想死,泣不成声。 桑慧月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丝嘲弄的笑,死之前能看到姚绍明千刀万剐地死在自己前头,怎不算一种快慰?!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极刑着实残忍。 对于父子俩这种罪大恶极之辈,实在解恨! 早朝散去,荣国公府和世子府落了封条,就连家仆都被带走,在京中伫立三代之久的姚家,被斩草除根,不乏有人拍手叫好。 纵然这几年他们有所收敛,但萧衍之夺权之前,他们早已恶事做尽,无人替他们哀惋。 萧衍之顶着暴君之名,于散朝前宣布大赦天下,直言为桑晚封后而积福,惟愿晋国盛世太平,海晏河清。 姚氏一族清晨被押送进宫本就引起轰动,慧明又从法华寺赶去宫中求见陛下,京中人心惶惶。 直到散朝才知,慧明居然曾给桑晚解签,帝王也的确因为桑晚,化险为夷,性情收敛许多。 一时间四处传开,桑晚是天降神女,佑我大晋! 说的神乎传神,更有甚者,都传出了桑晚进宫还不到一年,姚家这个大毒瘤都能被连根铲除,怎不算旺国的福星? * 申时刚过,萧衍之的御驾就到了寿康宫外。 桑晚从龙撵出来,抬头看了眼高大的匾额,门外已经没了执守的小太监,比起昔日仆役成群,不过半日光景,便显得冷清许多。 宫内传来阵阵哭声,听着有些耳熟,萧衍之拦下元德清宣驾的声音,牵着桑晚缓步入内。 走进主殿,连身边侍奉的宫人都没了踪影,只有柳文茵已经哭成了泪人,抱着姚淑兰的右臂,就连身子都哭软了,歪歪斜斜地倚着太后。 江州柳氏一同赴死,柳文茵彻底崩溃,听见身后异动,这才抬起了双红肿的杏眼。 转而跪倒在萧衍之面前,不住的磕头,替母族求情,祈求能够网开一面。 元德清当即拦在帝王身前,担心她冲撞了皇帝。 桑晚已经不是会被吓得后退的小姑娘了,她静静驻足,看着眼前仪态全无,哭散了发髻的柳文茵,轻轻叹息。 母家作恶,她身为宫妃的确不用被株连同死,但也不会有多安稳的渡完后半生了。 太后面容沉静,看不出悲喜,一上午的功夫,桑晚竟觉她好似老了几岁,鬓角的白发比往日多了些许。 褪去华贵的朱钗,姚淑兰的模样亦少了分凌厉,声音缓缓:“皇帝来了。” 萧衍之吩咐金鳞卫,将柳文茵送去冷宫,待她的哭叫声远去,才和桑晚在太后对面的红木椅上落座。 “朕来送送太后,明日姚家便要处刑,太后可要去牢中看一眼?” “不了,就当最后给彼此,留些体面罢。” 姚淑兰端起手旁的茶盏,掀开盖轻抿了口,遂又放下,“茶凉了,元公公帮哀家添些热水吧。” 元德清看了眼帝王,见萧衍之点头应允,才上前捧着茶盏离开。 事已至此,姚淑兰也没有弯弯绕绕的必要:“听说郑志辉有当年先帝的密旨,还有江州贪墨案的奏疏?” 萧衍之哂笑:“太后自己也没想到,当年培养朕这个傀儡做皇帝,居然是先帝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姚淑兰并未接话,而是冗长的安静。 片刻后,忽地传来尖锐的笑声,桑晚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心中一颤,抬眼就见姚淑兰猩红的眼底蓄满了泪,笑容凄婉。 随后直直盯着桑晚: “看到了吗?这就是后宫女人的一生,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费尽心思往上爬。因爱生恨,因权生隙。” “哀家当年入宫时也和你一般大,芳华正茂,一入宫就宠冠六宫,先皇后身故,哀家顺理成章的做了继后。” “谁能想到,日日睡在枕边的心上人,竟算计你最深,承儿痴傻,哀家都不觉得是先帝所做,直到怀上斓儿……哀家为保胎,只好回国公府安胎。” 她冷冷笑着,字字铿锵:“最是无情帝王心。” 桑晚不言,却不难从她话中听出悲恸。 至此,姚淑兰已经孑然一身,唯一还活着的女儿也远嫁北狄,没有卷入这场风波。 第150章 萧衍之摩挲着桑晚细嫩的掌心,“太后都要离宫了,还不忘挑拨朕和阿晚,当真煞费苦心。” “不过得让你失望了,等阿晚封后,朕便会遣散后宫,更不会有外戚干政,先帝为人,太后最是清楚,朕更是以此为耻。” 姚淑兰眼睛睁了睁,似有不可置信,“皇帝就不怕出什么岔子,江山后继无人吗?” “太后错了,朕在乎的从来都不是江山,也不是皇位,阿晚康健,比什么都重要,皇族又不是没人了,梓轩的孩子也是正统。” 萧衍之说的不甚在意,“届时,朕还能和阿晚游山玩水,清闲度日。” 姚淑兰听后长舒了口气,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湿润,嘲弄笑言:“萧氏竟也出了情种,先帝若泉下有知,定要气的亡灵不可安息。” “哀家输的不冤,竟没看出连徐则堓都是你做的局,只当你将徐若彤赐婚给承儿,是给她出气的。” 姚淑兰说着,看了眼桑晚,下逐客令:“哀家乏了,就不相送,请便吧。” “安王,宁王,这封号拟的天下人都当朕是想宫中安宁,其实不然。” 萧衍之拉着桑晚起身,“朕想的是——不得安宁。” 桑晚离开寿康宫时,还沉浸在帝王最后一句话中,就连她当时初闻两位王爷的封号,也以为是安宁的意思。 “太后是陛下嫡母,终究不能如何,否则会遭天下人诟病,法 华寺清净,后半生圈禁在那赎罪,您心中的恨意是否也能消一些?” 萧衍之从身后环着桑晚,并未上轿,转而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舒缓走去。 笑意深沉地说:“慧明幼时亲眼看着妹妹被姚家人放血而亡,给先祖皇帝炼所谓的长生丹药,姚淑兰到了法华寺,他又岂会放过?” 第116章 许是翌日姚氏一族问罪斩首,姚淑兰不想留在京中,徒增伤心。 遂傍晚启程,连夜赶路,到法华寺时已过了子时,就连身边多年侍奉的佩兰,都因替主子坏事做尽,被一同带走问罪。 金鳞卫将她送达后,留了些轮值看守的人,说是护卫,实则看押。 太后失势,柳文茵也受牵挪去冷宫,余下的几个妃子心中不安,更不敢去贸然去凤仪宫打扰桑晚。 试图和郑怡拉近关系,她好歹是帝王亲口晋封的嫔位,可谁知郑怡宫门紧闭,宣称病了。 次日一早,郑志辉就被小太监带着去见女儿。 父女俩多年未见,从自知成为家族弃子的那一刻起,本就不多的亲情早就消磨殆尽。 侍从奉茶后悉数退下,正殿门关上,只余下四目相对的尴尬。 郑怡虽至嫔位,但装扮实在素净,“父亲随便坐吧,陛下久不入后宫,内务府的人自然不上心,本宫这也没什么好茶可招待您。” 郑志辉话到嘴边的郑怡乳名,被她一句“本宫”的自称,生生止住。 略点了点头,换言道:“为父当年送你入王府,实属无奈之举,若送嫡女,必会让他人觉得,我是第二个姚家,外戚势大,并非好事,但先帝又必须让为父送家中女儿伴在陛下身边。” “因为那份密旨吗?” 郑怡脸上满是淡然,“看似为陛下纳妾,实则以我为质,先帝才好将那密旨,和皇家秘事托付给父亲。” “好在陛下并不好女色,先帝也不曾说什么,这么些年,娘娘都安然无恙的过来了——” 郑志辉话还未说完,就被郑怡冷笑打断:“安然无恙?父亲可知,您毁掉的,是我原本鲜亮的一生!” 殿内有一瞬的安静,良久,传来郑志辉的叹气声:“怡儿,为父听闻桑氏封后,来日会遣散后宫,不如……同我回老宅吧。” “父亲可曾想过,我回去,家中待嫁的妹妹日后如何议亲?兄嫂又岂会乐意?” 郑怡想起嫡母的性子,“与其和母亲日日生嫌,本宫何必寄人篱下,惹你们生厌。” 她扬声唤了外头的侍从进来,“内宫不便久留父亲,您请回吧。” 郑志辉从袖中拿出几张折好的银票,放在茶盏旁,张了张唇,看着郑怡冷清的面容,终究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了。 “娘娘……” “都下去吧。” 本还为着方才那句接她回府的话感动些许,看到银票的瞬间,心又凉了下去。 既然早就备好了打发她的银钱,又何必惺惺作态?听闻她日后会离宫,郑志辉此举更像来打探一二,分明是怕她回去。 郑怡盯着桌角的银票,殿门闭上的瞬间,泪水滑落。 她这是,再度被父亲舍弃了…… * 孟涞加封文国公,人坐在监刑官的位子上,国公爷的称呼就已传遍。 他连连推挽,文国公斩荣国公,听着还真是好笑,他没那狼子野心,更不会步他后尘。 东陵婧已经入住郡主府,安心等龙影卫从东夷,将她的林郎接来,不过听闻那人……如今状若疯狗。 左不过被她养在府中,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桑晚听了,虽觉病态,但东陵婧这么多年也是不易,心心念念的林郎多半是被东陵王关傻了。 京中事情尘埃落定后,萧然带索尔丹拜别帝王,回了北凉封地。 白梦也由龙影卫开路,护送回江州,荣归故里。 骤然冷清下去,她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紧跟着,萧衍之悄无声息地亲笔写了封后圣旨。 明黄的卷轴捧到眼前时,桑晚整个人都是懵的。 “陛下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给我了?” “朕亲自拿给你,怎不是重视?非要你三跪九叩、感恩戴德的接旨?” 萧衍之近几日愈发精神,脸上的阴霾早已不复见,日日挂着笑脸,所到之处都让人暗暗震惊。 “正因有许多礼节要做给外人看,朕才想早点下了圣旨,好名正言顺的留寝。” “天下都是您的,留寝凤仪宫还说的这样委屈,真是难为陛下了!” 桑晚故意说着,双手向两边打开圣旨,在心底默看,随后讶异,喃喃念着:“三月二十二……” “朕私下派人去问了林夫人,这日是你生辰,好在朕处理姚家迅速,赶上了吉日。” 萧衍之抽出她手中的圣旨,攥着她掌心,轻声哄着:“以后天下人都知,这日是皇后的千秋节,朕的阿晚,从来都不是不祥之人。” “陛下的生辰贺礼,太过贵重,我……” 桑晚湿了眼眶:“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母妃生下她,日日咒骂,因为她害得母妃无法离宫;林娘娘为了过继她,失了帝宠;萧衍之也曾因为护她周全,中了毒箭。 母妃的诅咒,昔日总在耳边萦绕,她是不祥的,沾上她,就好似沾上了霉运。 而现在,萧衍之在用他的方式,一点点洗刷自己过去的不堪。 “阿晚只需安心待嫁就好,别想旁的。” 萧衍之命苏若从寝殿中取出那金匣子,“阿晚曾说,这是你日后失宠要傍身的钱财,今后无用,朕会和封后圣旨一起昭告天下,派专人负责,以皇后义举,给银钱吃紧的州县,落实到百姓身上。” 桑晚点头,看了眼苏若,“但那金匣子可得留着,陛下赏赐的东西,我舍不得。” 萧衍之笑声畅然,调侃道:“御赐物件,除了孟涞也没人敢拿去倒卖。” “唯有一事。” 萧衍之将桑晚从怀中抱起,“眼下距三月二十二还有一月,遵循婚嫁的规矩,阿晚明日便去林夫人府中宿下,待到吉日,会有礼官和仪仗,风风光光地迎你入宫。” 见她面色凝滞,帝王解释:“旁人有的,朕不想阿晚没有,那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月。朕得空,会着便服去看你。” 桑晚还以为,只需前一日去林夫人那儿就行,没曾想帝王考虑的这样周全,为着她日后着想,桑晚没理由不应。 再说,婚嫁前还能好生陪在林夫人身侧,顺带看望二姐姐,当真体会了寻常女子出嫁的心境。 桑晚难掩开心,环着他腰身玩笑道:“陛下若从正门进,林夫人怕是要拘谨,若做了翻墙头的登徒子,岂不坏了女儿家的名声?” “嗯……若坏了阿晚名声,只好娶回身边,做一美娇娘了,朕可不是那负心汉。”萧衍之也陪着打趣儿。 桑晚想起什么,忽而正经道:“不闹笑了,届时会有教习嬷嬷,怕是不得空呢,内宫事务繁多,我可得学仔细些。” “朕同你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慢慢学,这一月可不是让你劳心伤神的,安心做你的大家闺秀,苏若姑姑也不必跟着,可一同休养身子。” 萧衍之看了眼门边儿立侍的珠月,“让那丫头跟着你就是。” “如此说来,我是林府小姐,珠月是我的丫头,这一月,亦算不得是宫女了?” 桑晚眼珠子转了转,“珠月家在城外村落,并不远,我放她归家几日,也不算有违宫规吧……” 第151章 还记得刚来晋国时,第一次和珠月出宫,碰见街头卖糖葫芦的商贩,珠月掩不住念家的心思,家中父亲曾也做过这活计,后来在家帮母亲耕种了。 珠月在她面前,虽日日灵动,但也总有深埋心底的念想。 桑晚于亲情上,除了林夫人外,几乎没有旁的羁绊。 也会羡慕珠月这样的普通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家人在一起, 怎样都好。 萧衍之轻笑着咳了两声:“阿晚说的,朕只当没听见,宫外的事,不闹大了遭人嫉恨,宫规也管不着林府的丫头。” 帝王这算明目张胆的放水,桑晚就知他会默许,环着萧衍之的脖颈,在他唇边悄声说:“有您真好。” “阿晚难得主动,却次次都是为着旁人才亲朕。” 萧衍之语调似有不满,苏若含笑退开,还未走出殿门,萧衍之的热吻便已夹着热气扑面而来。 珠月心中感激,抬手悄悄关上殿门,和苏若相视一笑。 “等后妃遣散,朕就能还你一个清净的后宫。” 呼吸交织,殿内升出一股燥热,桑晚浑身酥软,又听帝王湿热的气息洒在耳边:“阿晚,朕终于让姚家覆灭了,也终于……能护你一生周全。” “您大仇得报,太妃娘娘泉下有知,必会欣喜。”桑晚安抚地说。 萧衍之将她抱的很紧,似要将她揉进骨髓,下巴研磨着桑晚肩头,此刻就像一只无害的小狗,在诉说他的委屈。 “这一刻,朕等了十几年,但朕不知怎的,竟没有一丝高兴,看你封后,朕才得了些慰足。” 桑晚心中怅然,任由帝王抱着,声音落在他耳边,很轻。 “姚家即便认罪伏法,故人也不能死而复生,您这些年遭受的屈辱,也无法抹平,但恶人已除,您也该试着放下仇恨,往前看。”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阿晚会劝朕往前看。” 萧衍之的大掌揉上了她的后脑的发丝,“朕当然要释怀,日后没人能烦扰阿晚,再往后,兴许还有皇子公主,怎会被仇恨蒙了心智。” 正温情着,殿外传来元德清难为情的声音:“启禀陛下,众后妃求见桑姑娘。” 第117章 萧衍之给桑晚拿来圣旨的同时,就有公公去后宫,给不多的几位妃嫔传圣上口谕。 陛下赏了不非的一笔银钱,可归家,也可另去他处,甚至若有当年被家中强送进宫的,亦可在之后,凭手令来求皇后懿旨赐婚。 郑怡今晨见郑志辉时就已事先知晓此事,心中并无过多波澜,与其在宫中磋磨度日,倒不如离宫,潇洒自在。 只是后宫余下的几人都慌了神,听郑怡来拜别桑晚,便都跟着一起来了。 萧衍之抱着怀中软乎乎的桑晚,似有不舍:“早知如此,就晚两日再传圣喻,凭白扰了朕和阿晚的清净。” 明日待她去了林夫人府邸,足足有一月不能朝夕相处。 “陛下这样急着散了后宫,又昭告天下封我为后,就不怕言论淹人?”桑晚眼中袒露担心。 “趁热打铁罢了,尚有慧明传出的舆论在,无伤大雅。再说,世人皆知,太后为朕选的妃子,朕迟早要打发了,也从未踏足后宫。” 萧衍之将鼻息深埋桑晚颈间,呼出一片热意:“待你封后再遣散,那才真的要闹出妒后的名声了。” 桑晚却扶着他下巴,将帝王的头从肩膀抬起,故意道:“原是太后选的宫妃,才让陛下要眼巴巴儿地遣散,那日后……” 还未说完,便被帝王急促的吻打断了她后半句话,“日后有阿晚一人,足矣。” 殿外元德清心中着急,却也不敢推门进去。 桑晚满意笑笑,萧衍之再不舍,也松开她,“既然是来见你的,朕就不出去了。” 说完,又扬声吩咐将郑怡等人请去正殿候着。 桑晚从后殿出来时,几位宫妃都从椅子上倏地站起,又显得有些局促,不知该不该见礼,着实别扭。 好在郑怡心态随然,缓慢起身,冲桑晚轻笑:“这个时辰过来,不知会不会扰你午憩。” “郑姐姐哪里话。” 桑晚说着,冲殿中几人回以笑意,在郑怡身边坐下,“姐姐可想过,以后要去哪?” 郑怡脸上满是洒脱,憧憬道: “顺水而下,去南边儿的水乡看看,寻个气候宜人的地方落脚,若能办女子学堂,日后也不缺孩童相伴左右。” 桑晚眼中一亮,“姐姐银钱可够?” 寻常人家的女子,能去学堂的怕都没有几户,能请女夫子入门礼教的,更是富贵人家才有。 “陛下有心,赏的不少呢,离宫后生存不是问题,只是担心政令,怕学堂办不下来。” 郑怡释然道:“不过,多去几个地方也就是了,总有能成的。” “姐姐心怀抱负,堪称女子典范,若能让寻常女子也入学堂,日后也有希冀,命运不被他人左右,我愿出一份力,替姐姐问问陛下。” 天下可怜人一层,其中更是女子为多,桑晚想的周全,却也感觉自己有些心急。 遂缓和说:“倒也不急,姐姐先游山玩水,有合适的地方了可送信与我,一同商议,若有陛下扶持,在晋国大兴学堂,也是好的。” 其他几位宫妃,本还担心回府归家后,遭受白眼欺凌,来寻个安慰和对策。 眼下听两人谈话,心中也窜起火苗,她们又何必要回府做那被世俗束缚的女子? 若在府中受宠也就罢了,若不受宠,连陛下赏的银钱岂非都要被族中强占了去! 有位面向柔和的,怯生生开口:“郑嫔姐姐,可否带嫔妾一同去?” 桑晚对其他后妃并不相熟,郑怡微微一愣,随即爽快点头。 “自然可以,但妹妹可要想清楚,日后可就做不成仆役环绕的府中小姐了,也会被族中人唾弃,若有牵绊……更会牵累自己的姨娘。” 那人摇摇头,咬唇道:“姨娘没了,族中无人在意,听闻陛下选妃,又……舍不得嫡亲姐姐,这才将嫔妾送来。” 她没敢说,是萧衍之性子残暴,族中既想有人入宫为家族争一份前景,又舍不得送嫡出的女儿参与太后和帝王间的明争暗斗。 有了她的带头,又有人愿一同南下。 余下的碍于家中缘故,也不敢这般离经叛道,几个女子远行安家,说出去,的确令人心中不安。 桑晚更是明白,送走她们后央了萧衍之,从龙影卫中问询,有自愿离开京城者,便派去随行,保护几人安危。 次日,封后之事昭告天下,桑晚也到林夫人了那儿。 林婉柔将主屋挪给桑晚宿下,自己则搬去桑芸心先前的闺房。 郑怡三人也已离京,偌大的后宫一时空下来,萧衍之这下真成了孤家寡人,宫里宫外也都流言渐平。 饶是林婉柔得封诰命,桑芸心做了安王妃后,京中高官的夫人们也和林府从无往来。 但封后圣旨一出,拜帖成落的递进来,徒增烦闷,林婉柔哪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往来结交? 为免生是非,皆以桑晚在府中待嫁为由,逐一谢绝了。 安顺日日守在凤仪宫,洒扫之事处处盯着,不敢懈怠。 苏若获假修养一月,珠月刚到林府没几天,便被桑晚允了假,让她回家呆些时日,并不急着回来侍奉。 桑晚感觉,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刻,是如此自在闲适的。 和萧衍之朝夕与共时,她也难免担忧封后时的琐碎,真到这个时候了,反而心情平静下来。 桑芸心不仅派人将她请去王府小住了三两日,王府挨得近的缘故,也经常回林婉柔这,三人没少小聚。 萧衍之隔几日便会去探望桑晚,也的确成了翻墙头的登徒子,实在是正门麻烦,劳烦林婉柔见礼便罢,传出去也易遭人诟病。 萧梓轩哪敢有怨言,夜里安寝骤然没了王妃在身侧,连带着上朝也没了精神气,帝王问及此,直言是皇嫂拐跑了安王妃。 惹得孟涞忍笑辛苦。 三月初的时候,京中言声四起。 太后忧思过重,在法华寺郁郁而终,紧跟着当日夜里,法华寺住持圆寂在禅房。 听闻临终前高呼,自己泄露天机,是得了天惩,如今桑氏女封后在即,江山安稳无恙,他也该去赎罪了。 次日柯沭寻上桑晚,悄悄说了背后实情。 姚淑兰竟是被慧明放血而亡,这么多年大仇终于得报,他自知愧对佛祖,不配为僧,在禅院中纵火自焚。 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一场春雨,淋湿了禅院中的灰烬,也彻底洗刷了这么多年的冤屈。 远嫁北狄的萧琼斓才刚收到姚家问罪斩首的信儿,哭成了泪人。 紧跟着飞鹰千里传信,得知太后身死,彻底病倒。 王子契蒙从年关后离京时就猜到其中缘由,纵然姚淑兰心思再坏,总归为女儿思虑了个好去处。 第152章 他也承太后所托,并未亏待萧琼斓。 …… 三月二十二,封后大典如期进行,举国同庆。 宫里来的老成嬷嬷前几日就到了林府,讲了好些需要注意的规矩。 嫁妆也是宫中事先送来,并未 叫林婉柔破费多少。 当桑晚坐到妆镜前,看着凤冠霞帔的自己时,一切都好似不真实极了。 嬷嬷侯在外头,并不进主屋过多叨扰。 林婉柔立在她身后,扶在她肩头的手还有些轻颤:“芸心已是安王妃,没法来送嫁,你母妃去的早,我便替她好好陪晚儿这一程。” 皇后出阁,常理都是族中兄长亲自相送,但显然在桑晚这行不通。 她眼眶湿红,强忍着泪水,此时若开口,定掩不住哭腔,只无声点了点头,却还是滚落了颗泪珠。 林婉柔悉心替她擦去,“看着你和芸心出嫁,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句托大的话,日后可就等着抱皇孙了。” 不论是桑晚,还是桑芸心所出,可不都是皇室子孙吗? 她从袖中取出一支鎏金打造的发簪,缓缓插入桑晚发髻,随后低头,看着妆镜中的美人。 “陛下备的嫁妆,连后院都要放不下了,我知道你不缺什么,这金簪权当给晚儿添妆,也当是……尽一份为人母的念想。” 林婉柔种种行径,皆比照亲女儿般送嫁,也一直将桑晚视如己出。 桑晚感动,抬手对镜摸了摸发髻上的金簪,“多谢夫人挂念,日后这里亦是我的母家,还望夫人不要拘泥于礼数。” “礼教不能忘,再回来,晚儿就是皇后娘娘了。”林婉柔温笑着摇头。 不多时,门被轻叩响,珠月在外推开房门,只见夏兰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头放了碗长面,碗筷所用皆十分喜庆。 夏兰过来,就昭示时辰快到了。 “晚儿在生辰当日封后,可见陛下用心。” 林婉柔也起身往前行了一步,抬手接过碗筷,没敢和桑晚对视。 “以后有陛下和百官给晚儿过千秋节,林娘娘这儿的长寿面——” 她话未说完,忽地哽咽。 桑晚也因为她的一句“林娘娘”,强忍的泪水终究夺眶而出,只接过碗低头小口吃着。 泪水砸进碗里,混着汤花食入腹中,夏兰看着都止不住心尖儿发酸。 林婉柔眼中笑出泪光,安慰道:“苦尽甘来,是好事,莫哭。” 桑晚点头,心中感慨万分。 半炷香后补了口脂,于正殿拜别林婉柔。 时辰卡的刚刚好,只听府门外传来动静,凤辇已至,顶部雕着金凤凰,流苏垂落,由八人所抬。 更有两名宫女持着九尾羽扇在前开道,身后是两列宫女挑着宫灯,点缀华丽。 林婉柔浅说了几句祝词,珠月扶起桑晚,手中拿着鎏金画扇的手好似都在轻颤,半遮住面容,稳着步子向外走去。 府外站满金鳞卫,凤辇旁苏若也同在,桑晚和她相视一笑。 街巷都被清空了,听嬷嬷说,等凤辇行至主道上,街旁两侧的百姓观礼都会跪迎。 刚走下府门石阶,珠月搀着她的手便骤然一空,换上了萧衍之的大掌。 桑晚一手执扇,另一手被帝王紧紧握着,她侧眸,受宠若惊:“陛下?” 第118章 桑晚头上的凤冠分量并不轻,这会子功夫脖颈便觉困乏,不敢大幅度转头,只轻轻侧脸,看着帝王。 按嬷嬷前几日所讲,凤辇从皇宫正门入,行至太和殿,届时陛下会在那里相迎。 是以,当萧衍之出现在林府门前时,着实惊到了她。 珠月反而没有桑晚那般惊讶,陛下盛宠,亲自相迎又能如何?满心替自家主子欢喜着。 萧衍之并不急着牵桑晚上凤辇,伸长了手退后一步,站的稍远些,上下打量着她,勾起的唇角打从晨起就没放下来过。 “吾妻,甚美。” 桑晚抬起扇面,又往眼下遮了遮,轻声嗔怪:“陛下,好多人看着呢。” 擦了胭脂的缘故,面儿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娇羞感,但华贵衣着加身,又不失风雅大气。 萧衍之含笑,不再逗弄他的小姑娘,牵着手一步步将桑晚引向凤辇,亲自扶着人踩上脚蹬。 原本侍奉桑晚上辇的苏若,识趣儿地往一侧退了退,没忍住眼中闪泪,低头掩饰。 她是帝王乳母,也算看着萧衍之苦尽甘来,如今大仇得报,心爱的女子又得以封后,往后的日子,总该安稳了。 帝王的龙撵行在最前头,凤辇紧随其后,但只摆了皇后仪仗。 宫女手捧嫁妆,跟在仪仗后头,更有太监两人一抬,队伍衔长。 离开府门,走上主街,十步一岗的金鳞卫立于两侧戒严,一眼望不到尽头。 沿途百姓皆跪着,并不敢抬头目睹皇后尊容,只等御辇走远后,才偷偷看了眼流苏落下的朦胧侧影。 身后送嫁的宫女捧着嫁妆,源源不断从林府出来,随着皇后仪仗越行越远,跟着的队伍也长如游龙。 凤驾已经入了皇宫正门,那头林府门前或抬或捧嫁妆的宫女太监仍未走完。 当真是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门槛儿前还留着围观的百姓啧啧称奇,若说京中有谁这样大张旗鼓的嫁女儿,还得往先帝那一代数了。 三品以上官员皆侯在宫门内,在一片见礼问安的声音中,萧衍之步伐稳健,牵桑晚走下凤辇,朝着太和殿的方向走去。 在元德清扬声唤起后,臣子才纷纷起身,跟在两人仪仗身后,一同走着。 两人相携的背影,落在众人眼中,着实般配极了。 桑晚心跳加剧,萧衍之察觉出她掌心透出了层薄汗,笑言:“阿晚不必紧张,殿内皆是熟人。” 还悄悄放下袖口,用内里的衣襟擦拭她手中潮湿,举手投足间仿若平时那般自然。 桑晚遮扇抿唇:“这样庄重严肃的日子,也就您还有心思打趣儿我了。” 太和殿的玉阶下,密密麻麻的站着三品以下的朝臣,这是真真儿的百官见礼,文官武官皆在其中。 萧衍之牵着她,走上玉阶,才是太和殿里,高官也都在殿中分站两侧,萧梓轩的朝服也换成了红色,穿着喜庆。 帝王站定,悄无声息地捏了捏她的手,示意桑晚站定,随即走到最前头的高位,于龙椅上落座。 龙椅旁,是空出的凤座,整体构造比龙椅小了一点,但那却是与帝王比肩,接受百官朝拜的位子…… 帝王走后,珠月和苏若立在她身侧。 只听元德清扬声,请册封使安王宣读封后圣旨,桑晚才知,萧梓轩今日为何穿的这般喜庆。 萧梓轩笑眯眯接过,双手展开,桑晚随百官一齐跪下听旨。 一月前,尚在凤仪宫时,萧衍之早将亲笔写好的圣旨拿给她看过了,可如今在太和殿,在百官的注视下,从萧梓轩口中宣读而出,又是另一种心境。 不知怎的,她有些热泪盈眶:“臣妾领旨,谢陛下!” 萧梓轩字正腔圆,气宇轩昂,难得板正。 阔步过来,将圣旨交给珠月捧着,才接过内侍手中的皇后册宝和金印,递交给桑晚,而后虚扶一把:“皇嫂快请起。” 桑晚笑容可掬,侧身将手中的东西交由苏若,日后她就是凤仪宫掌事女官。 在安顺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高台,萧衍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百官仍还跪着。 百鸟朝凤的图案在后背栩栩如生,步步生莲的走向帝王。 待落座凤椅后,恭贺陛下皇后的声音,响彻云霄。 从桑晚的角度看去,文武百官一览无余,就连方才宣旨的萧梓轩也自觉跪到队列中去。 桑晚瞬间拘谨,萧衍之伸手握住了她。 从此以后,再无人能拆散他们,帝王的背后,也不再是空无一人。 按规矩见礼后,便是帝后二人于太庙祭祖,流程繁琐,一天下来,桑晚觉得浑身松散,回去的轿辇上,直直靠在了萧衍之身上,头上凤冠的重量,也被帝王肩头悄悄分担些许。 回到凤仪宫时天色已暗,早上在林府陪她出嫁的老嬷嬷不曾想已经侯在内殿。 “请陛下娘娘,共饮合卺酒。” 萧衍之看了眼桌上的红色瓷杯,“知道了,都下去吧。” 老嬷嬷看桑晚神色疲惫,心领神会,躬身退离。 帝王也不是那守规矩的人,拉着桑晚坐到妆镜前,一点点卸下她头上戴了一整日的凤冠发钗,连同册封皇后的锦袍也一起褪去。 桑晚觉得浑身一松,转身已经抱着萧衍之的腰,脸颊在他腰上搭着,“陛下,成婚居然这么累。” “累的不是成婚,是成为朕的皇后。” 萧衍之将她打横抱起,坐到圆桌前的矮凳上,端起酒杯递给她,“合卺酒不能不喝。” “臣妾明白,只是觉得今日之后,便要和您比肩立足,如今这样腻在一起,好像真的和往日不同。” 第153章 两人手臂相交,酒水滑过喉咙,激的桑晚眼圈发红,没人说这合卺酒竟这般辛辣! 萧衍之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迎着气口,便抵上炙热的唇。 紧紧抱着她,转身上了凤榻,桑晚手中的酒杯应声滑落,好在桌下是地毯,并未发出什么刺耳的声响来。 女孩声音娇柔,脊背挨在榻上时不自觉地发出了声嘤咛。 萧衍之略抬了抬头,声音暗哑:“自然不同,朕终于有名分了,可以和阿晚,行床笫之欢。” 桑晚面容羞赧,侧过头去,帝王眼底猩红,似要将她生吞了才好。 “陛下尽说反话,分明是臣妾终于名正言顺的宿在这凤仪宫了。” 萧衍之抬手,随意放下凤榻外那层朦胧的床纱,烛火动人,桑晚局促带着些不安的眼神,此刻就像这世间最好的。情。药,帝王终是抬手轻轻盖住她的眼。 “别这样看着朕,怪可怜的。” “陛下心疼臣妾,更要温柔以待。”桑晚轻声。 “朕对阿晚非念已久,亦忍了许久。” 萧衍之说着,盖住她眼睛的手指一下下轻轻摩挲着眼尾,泛出些许红意,“阿晚这双眼睛,朕看了,只会更……” 最后两字伴随着萧衍之俯身的动作,沉沉落入桑晚耳中,激的她浑身一颤。 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桑晚想睁眼看看,却被不知哪里来的红绸顷刻遮住了眼,只觉帝王的手在脑后熟练的打着活结。 “陛下……”桑晚心中愈发不安:“臣妾看不见。” 萧衍之又岂会让桑晚看见他兽性大发的一面? 遂不言,只一味亲着。 从唇角一路往下,路过耳后引起桑晚一阵战栗,倏地身前一空,只觉凉意忽然袭来,接着便是更炙热湿。软。的唇舌。 嘤咛声不受控的溢出唇角,双手不安地攥着锦被,想伸手向上,解开眼前的红绸,又怕看见萧衍之不着一物的…… 心底的纠结,和浑身的战栗,几乎快让她到崩溃边缘。 红绸并不能遮住全部光线,但也只能看到眼前深红发黑的迷茫,还带着难以言喻的燥热。 直到最后一丝防线被彻底攻破,桑晚也抑制不住哭声,燥热一股脑地传遍全身,就连脚趾都紧紧绷着,攥着被角的手更是用力。 低喘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桑晚才明白,原来之前那些温存,有多简单,有多……无法比拟。 她想张口说些什么,可生怕一开口,就是抑制不住的嘤咛,烫的人脸红。 似觉萧衍之大掌抽离,桑晚刚平了平呼吸,就觉…… “陛下,臣妾、臣妾有点怕……”桑晚呼吸一滞,抬手往眼前的红绸上碰去。 手还未碰到,就被帝王按住腕子禁锢,另一手已将桑晚眼前的遮挡物尽数褪去。 光影昏暗中,他们坦诚相拥,那双染了泪的眼楚楚动人,连同眼尾一片湿红。 还不待反应,便觉欺负更甚…… 桑晚不自觉地仰头张嘴,哭腔盎然,帝王俯身,已吞没了那声响。 眼前只有不断放大的帝王面孔,和源源不断传来的耐人快意,夹杂着姑娘初偿人事的羞涩。 帷幔在动,男人的脸庞在动,她的手不知已将帝王脊背抓出了多少红印,心底竟还有功夫笑着想,这样似乎也能盖住姚淑兰在萧衍之后背留下的鞭痕。 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充满爱意的标记? 看到泪水滚入发间,萧衍之心底燥热更盛,这样的桑晚,明媚动人,眼神迷离,却又不掺杂任何杂念,清澈地看着自己。 萧衍之喘着粗气,抱着她翻身坐起,只是仍为分离,募地换来她一声惊叹,随后趴在帝王肩头小泣。 更是气不过,见他不再动作,遂在萧衍之肩头发力咬着,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 萧衍之并不拦着,只轻声在她耳边,字字坚肯:“用力些,朕才好让皇后娘娘,也身体力行地体会一下……” 凤仪宫一夜旖旎,热水叫了三次、四次…… 宫人不敢歇息,更不敢靠近内殿,又怕远些听不见主子传唤,虽纠结着,却也打心底高兴。 灯芯跳动,光影忽闪,桑晚恍惚间,好似觉得眼前十分虚无。 萧衍之的脸和五年前那张倔强又沉稳的脸交替重合,那个在冷宫旁艰难度日的小姑娘,也的确被他仔仔细细的,重新教养了一遍。 冰层化开,柳树抽芽,春日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江山如此,他们——亦是如此。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