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 我与郭嘉,天生一对》 第1章 [bg同人] 《(三国同人)[三国]我与郭嘉,天生一对》作者:月照临安【完结】 文案: *全员古代人,没人穿越。 董嫣本以为,自己可以在父亲的庇护、兄姐的疼爱下,无忧无虑地在凉州过一辈子。 可那次护送天子的洛阳之行,无意中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 从长安到洛阳,兵荒马乱、万里白骨,她每天醒来的时候都得摸一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 还好,还在。 也还好,董嫣碰到了一个人,会和她一起保护她的脑袋。 颍川郭嘉,史书称其“不治行俭”“奇佐鬼才”。 郭嘉与董嫣的父亲初次相见时,父亲倒是没看出他“奇佐鬼才”,只看出了“不治行俭”。 董嫣为其辩护,坚称:他是好人。 直到洛阳再见。 董嫣站在城墙上,他骑着高头大马,袍袖翻飞,谈笑间,似有吞吐天地之志。 于是她好像懂了姐姐说的,什么叫只一瞬间,便可一生认定一个人。 这之后,郭嘉从司空府下直,她提着两壶陈酿,一本正经地说要与他共饮,想了解他的过去。 郭嘉要随曹操出征,她亲手做了十几个平安符,选了个最精致的拿去送他。 郭嘉出征那天,她穿了最好看的襦裙,送他到城门口。 时人都说,郭奉孝拐了董家的二娘子。 董嫣的父亲气得暴跳如雷:“你不是说他是好人吗?” 许多年后,夫妻二人十指紧握,守着一座孤城时,郭嘉问她:“今生嫁了我,风雨飘摇这些年,可曾后悔?” 她摇摇头。 遇见郭嘉,是她在这乱世中,最好的礼物。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历史衍生 古典名著 成长 追爱火葬场 权谋 主角:董嫣,郭嘉 ┃ 配角:曹操,董姮,董承,董凌,刘协(汉献帝),杨修,荀彧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率性妄为的小女子精彩的一生 立意:敢爱敢恨,坦荡为人 第1章 会见天子 “父亲,如今形式艰难,金银财宝该舍的便舍了吧,总是将士们更重要。” “阿姮,你一个女儿家懂得什么?等到了洛阳,金银便是最要紧的,为父此乃未雨绸缪。” 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行军途中的营帐本就让人睡得不安稳,阿姐和父亲又在帐外谈话,董嫣将醒未醒的困意也被一扫而光了。 她轻手轻脚穿上鞋袜,来到营帐门口,掀起一角侧耳倾听。 一个比董嫣大不了多少的女子正和一名高大魁梧的将军争辩:“李傕郭汜不时突袭,我们的军士若还要分出那么多人来看守着金银粮食,如何能挡得住人家?如何保护的了陛下?” 董嫣轻叹一声,又是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这一路上,不仅是长姐董姮,二兄董凌也不止一次向父亲提起,让董承烧掉金银,轻装前行。 因为除了董承等护送天子东归洛阳的几位将军之外,从前董卓手下的李傕、郭汜,甚至他们沿路势力稍大些的军阀,都在打天子的主意。 先前便是李傕郭汜将天子软禁于长安,天子想还于旧都而不能,多亏同为董卓旧部的张济从中周旋十余次,李傕才堪堪同意放天子东归洛阳。 可如今,两人回过味来,到手的天子飞了,便是失去了天下最大的筹码。 他们后悔了! 郭汜派人夜里纵火烧天子营帐,要把天子逼回长安,李傕又将自己的亲信大将安插在护送天子的军中,准备伺机作乱。 若不是董凌察觉的早,恐怕他们一行人早就被李郭二人连锅端了。 天子想要回到洛阳,实在不易。 金银财宝皆是身外之物,能保留下来一些古籍、书画,便已是大幸了。 可是董承每次都说,等到了洛阳,大汉招纳贤才需要用金银,陛下修建宫殿需要用金银,百姓饱腹充饥,亦要用金银。 “可是如今看来,我们都未必走得到洛阳。” 董嫣从帐中走出,她白皙的脸颊上顶着两个并不算浅的黑眼圈,看得出来,自小养尊处优的董嫣仍未习惯随陛下和父亲风餐露宿的日子。 董承见小女儿也与他意见相左,不由得脑袋顶上滋滋冒火。 “你们几个......都不懂为父匡扶大汉的拳拳之心!” 他说罢,愤然甩着袖子离开,结束了这场口舌之争。 姐妹二人望着董承离去的背影,董姮柔声道:“阿嫣不再睡会儿?” 董嫣摇头,“这些日子总是夜半拔营,还得防着敌军来袭,一直睡不大好,方才醒了便睡不着了。” 董姮抚了抚小妹的头发,“阿嫣辛苦了。” 她的确很辛苦,因为从前在凉州时,她便是家里最小的那个,父亲、姐姐和兄长都十分宠爱,从来没有受过这般苦头。 这趟洛阳之行,托天子的福,是第一回。 “阿姐安心,既然已经跟着父亲走了这条路,我会试着照顾好自己的。” “二位娘子。”姐妹两人正在交谈之际,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董嫣转头看过去,是天子刘协的内侍郭中。 “陛下请二位到帐中一叙。” 郭中的话让董嫣和董姮都颇感意外,天子怎会无缘无故召见她们? 似是看出了二女的犹疑,郭中补充道:“董将军也在,二位娘子请吧。” 虽然父亲在,能让两人稍稍安心,但父亲若是在和天子商议军事,叫她们过去仍然很奇怪。 不多时便走到了天子帐前。 两人皆是第一回进天子帐,营帐外看着与他们的并没什么不同,只是略微大一些。营帐内的器具摆设,也只是寻常之物,并不华贵,想是随时准备丢弃或是带走的。 姐妹二人看到天子营帐这般简朴,又想起父亲舍不下的那些金银财宝,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帐中除了天子刘协、父亲董承之外,还有一位年轻女子站在刘协身边,虽衣着朴素,却掩不住周身贵气。 董嫣和董姮双双跪下拜见天子,拜过天子后,董嫣并未起身,而是向刘协身边的年轻女子拜去,“皇后娘娘万安。” 那女子莞尔一笑,却不说话,刘协把她唤起来问道:“朕并未说话,你怎知她是皇后?” 董嫣恭敬答道:“陛下气度不凡,皇后娘娘与陛下甚是相配,亦是卓尔不群,民女自然能认出来。” 她这话虽有讨巧的嫌疑,但董嫣模样生得乖巧,言辞又十分恳切,刘协和皇后伏寿便并不觉得她卖乖。 伏寿向董承道:“董将军果然说得不错,你这女儿聪慧过人,十分讨人喜欢呢。” “娘娘这样说,是阿嫣的福分。” “她叫阿嫣?” 董承点点头,“这是小女董嫣,那位是小人的长女董姮。” 伏寿这时才仔细端详起董姮来。 董姮和董嫣一母同胞,生得却不是董嫣那般小巧玲珑的精致,而是端庄大方的秀美。再细看两姐妹,董嫣的眼神清明澄澈,董姮却让伏寿觉得,她眼中藏着了然和包容。 伏寿道:“不如就让阿嫣留在陛下身边吧,我很喜欢阿嫣妹妹,想必有她相伴,陛下路上也不会觉得无趣了。” 留在陛下身边? 伏寿说完,董嫣方才反应过来此为何意。这不就是做陛下的后妃? 若伏寿三两句话便定了她做刘协的后妃,连年岁也没过问,那说明她们姐妹二人来天子营帐之前,董承就已经和帝后商量好,要将两个女儿中的一个送给天子。 唤她们前来,也只是交由帝后决断,究竟定哪一个。 董嫣向天子跪下,“皇后娘娘,董嫣不愿。” 董嫣不是不愿留在刘协身边,只是她从不未想过在这样一盏茶的功夫里,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了。 这个人无论是谁,她都不愿。 更何况眼前的人,至少名义上还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伏寿虽贵为皇后,但也不过十五岁,还未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董嫣此言一出,伏寿便是当着天子和董承的面,被臣下之女驳了面子,她不悦道:“怎么?董娘子有苦衷?” “没有苦衷,只是不愿。” 董嫣此言一出,董承险些后悔生出这个女儿。他大骇过后猛然想起如今的天子还须倚仗自己,这才把心放下了一半。 伏皇后嘴角微微抽搐,险些没绷住。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不愿意?” 董承怕女儿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把帝后再得罪一遍,连忙接话:“皇后娘娘,小女愚钝不识大体,阿姮......” 他本想让董姮替妹妹说,却被董嫣打断,她向伏寿叩首:“民女有自己追求和向往之事,民女只是不愿在三两句话间便被人定了终身大事。民女口中所言便是心中所想,绝不敢欺瞒陛下和娘娘。” 第2章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陛下和娘娘执意要民女侍奉,民女亦不敢为了一己之私心而陷全家于不忠之地。只是,民女定不会真心、用心侍奉,望陛下与娘娘见谅。” 董嫣说完,便低着头不再看刘协和伏寿。 伏寿正要再追问,却被刘协拦下。 “董嫣姑娘不愿,朕不强求,你回去吧。” 董嫣生怕刘协反悔,连忙接了句:“民女多谢陛下!”她拉起董姮就往外走,“阿姐,走吧。” “慢着。”伏寿出声拦住董嫣,“陛下只说让董嫣姑娘走,可没有让董姮姑娘一起走。” “我阿姐也不愿......” 董姮打断妹妹,“民女愿意。” 董嫣诧异地看着姐姐,董姮轻轻摇了摇头,让董嫣不要再与伏寿争辩,随后又向天子道:“民女董姮,愿意留在陛下身边,侍奉陛下和娘娘。” 董承催着董嫣赶紧离开,她这才依依不舍地从天子营帐中走出来。 她觉得阿姐是为了她这个妹妹的自由,牺牲了自己的。她心里万般难受,最难受的,是父亲连声招呼都不打,便做了主要将她们姐妹送与天子。 “阿兄,阿兄!” “哎呀,这一大早的你吵什么呀?我正梦见我当了大将军呢,刚一声令下就被你吵醒了!”一个伸着懒腰的少年从营帐里钻出来,一副似醒非醒的模样。 “阿兄你别睡了,阿姐被父亲送给陛下了!” “什么?” 董凌听到这话,瞬间就清醒了。 董姮这个长姐,一向待弟妹是最好的,若说让董凌和董嫣这兄妹两在父亲和长姐中选一个,两人必定都会选长姐。 他连忙向董嫣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董嫣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董凌。 “阿兄,你说父亲为什么要将我们送给陛下?他不是想做大汉的肱骨之臣么?肱骨之臣也得做外戚吗?” 董凌看着从前在凉州最是无忧无虑的小妹,一连问出了几个连他都没琢磨明白的问题,他只好抚了抚董嫣的肩膀,“阿嫣不要想了,你是个小女娃,这些是父兄该想的事情。” 董嫣委屈地红了眼角,清澈的眼眸中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泪光盈盈,“我与伏皇后说,我不愿被三两句话定了终身,可阿姐却......” 董凌被她说的心里也是一阵难过,“阿姐最疼你,她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阿姐不会怪我,我只是难过,阿姐要与不喜欢的人相伴一生。” 董嫣落下两行眼泪。她知道她没有做错,阿姐也没有做错,要错,便是父亲错了,是陛下错了。 忽然,营地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正往营地处赶。 董嫣瞬间警觉,她看到董凌也把眼睛眯了起来,右手握在了刀柄上。 大清早的,贼军又来了! 第2章 想做权臣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董凌将妹妹护在身后,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可过了许久,依然没有听到刀剑碰撞的声音。 “阿兄,是不是路过的?” “不可能,我分明听到马蹄声是到咱们营帐这边才消失的,我去看看。” 董凌刚走两步,见董嫣正想跟上来与他一道,忙道:“阿嫣你躲好,若有危险,就赶紧跑。” 董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没有功夫傍身,比起好奇,董嫣更不想让兄长为了保护她而分心。 董嫣就在董凌的营帐前找了个石墩子坐下,可她等到了午时,也没有等到董凌回来。 照理说,如果有敌人来袭,早就该有人来传讯了。可若是没事,董凌不该一去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兄长应是会回来同她保平安的呀。 董嫣想了想,便往天子营帐走去。 若出事了,天子应当是最先知晓的,若没事,天子营帐前一切如常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多少也抱了几分见姐姐一面,把先前在天子和皇后面前没能问出来的问题问个明白的心思。 董嫣刚走到天子帐前,便被门口的守卫拦下。 清晨便是这两个人放她们姐妹二人进去的,如今没有了郭中领着,转眼就不认人了。 董嫣道:“我是安集将军之女,求见陛下。” 守卫目不斜视,看也没看她一眼,只道:“陛下不在,董将军也随陛下出去了,请回吧。” 父亲随陛下出去了? “陛下去做什么?” 如果父亲也随陛下出去了,那兄长也许是被父亲叫走的? 守卫答道:“陛下事务繁忙,出营事宜不是我等可以知道的。” 董嫣不甘心,即使陛下不在,阿姐也该在帐中。总不至于阿姐也被陛下带出营了吧? “可否让我进去看一眼?我想见见我阿姐,就是卯时同我一起进来的那名女子。” 守卫不再回话,董嫣再想要往前一步,迎她的便是长枪了。 ...... 夜色寂静,董嫣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如今,阿姐成了天子身边的人,兄长与父亲不知所踪,到现在也没有音讯。 她自己也是整日心惊胆战,从前在凉州时那些养尊处优的习惯,这一个月来竞然被消磨殆尽,已经变成可以一个侍女都不要,便能自己打理生活的人了。 想着想着,董嫣正有几分睡意,猛地听到营地中盔甲碰撞的声音。 她心里一惊,这是又发生什么了? 她出了营帐,抓住一个正在往营门口赶的士兵问道:“你们去哪里?” 那士兵认得董嫣,一揖道:“董将军调我们去攻营。” “攻营?李傕还是郭汜到了?” 除了这两人,董嫣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让父亲主动出击。 不过这样也好,与其一直被动地被敌人一次次突袭,不如主动进攻,哪怕败了也能震慑敌军。 “不是他们,董将军要打的是段煨。” 这士兵草草答了董嫣两句,便赶着去了,董嫣甚至没来得及问他段煨是谁,父亲怎么突然之间又要打这段煨了。 接连几日,董嫣一直处于一种什么也不知道的状态中。 董承与董凌都不在,而天子帐前的守卫让她压根见不到董姮。 至于营地中的其他人,除了妇孺之外,都是最基础的守卫,除非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不然不会让他们参与战事。 直到十日后,董承、杨奉和杨定之子带着兵马,护送着天子的车架,终于回到了营寨。 董嫣听到滚滚的马蹄声响起却并不快时,断定不是来袭营的敌军,她也顾不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了,匆匆跑到营寨门前,果然便看到了父亲和兄长。 父亲似乎不大高兴,董嫣虽不知这个段煨究竟是谁,但看父亲的神色,想来这一场仗打得并不顺利。 兄长骑着马跟在父亲身后,他面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怒容。这怒容不是对敌军,倒好像是对董承的。 最让她奇怪的是,既然父亲是去袭人家的营寨,为何要带上天子呢?天子的车架跟在几位将军之后,被几十个军兵簇拥着。 这样真的能打仗吗? 董嫣在人群中,目光一直追随着董凌,兄长显然也看到她了。他冲董嫣点了点头,董嫣便懂了。 一会儿兄长会来找她。 董嫣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不多时,董凌的声音便从帐外传来:“阿嫣,你可在?” “我在的。” 董凌掀开帐帘,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 没等董凌坐下喝口水,董嫣就迫不及待问道:“阿兄,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董凌看着妹妹,眼中既是无奈,又有难过。“我们的父亲啊,想做权臣。” 董嫣睁大了眼,她一时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和反应,来面对自己的兄长对自己的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控诉。 权臣,这可是个大逆不道的词。 可若是董凌的判断不假,权臣二字,的确可以解释董承这一路上一些令人有些不解的所作所为。 不论是坚持留下金银财宝,还是将女儿送与天子,当天子的岳丈...... 董嫣静静地听着董凌继续往下说,“那日清晨,你我听见的马蹄声,其实是段煨将军前来迎天子圣驾,还为车队备了许多粮米。” “有忠臣前来迎驾本是好事,可父亲却不这么想。我亲耳听到父亲对杨奉将军说,段煨在弘农乃是大族,此次天子车架路过弘农,他不来便罢了,若是来了,难免天子记挂他的恩情,将来给他封侯拜相。若是段煨还率人护驾东行,那他的功劳岂不是要盖过我们?” “杨定将军又与段煨有旧怨,他们三位便商议好了,一道去攻打段煨营寨。” 董嫣问:“那天子怎么也去?父亲攻打人家营寨,还要带上天子,这多累赘?” “段将军备好了酒宴待天子驾临,天子本是被段煨将军请去赴宴的。可父亲他们说,段煨不来天子营帐拜见,反而要把天子引到自己的营帐中去,岂非有谋反之意?父亲他们便在出兵的半道上把天子拦了回来,若非如此,也不会与天子车架一道回营。” 第3章 董嫣大为不解:“就这么简单,便可以说段将军想要谋反?” “意图谋反,并非是真的谋反,你若没有证据证明你无谋反之意,便可以此来治你的罪。历来多少能臣大将,都是死在‘意图谋反’这几个字上啊。” 董凌看着比自己只小一岁的妹妹,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她本该无忧无虑的过好这一生,如今却也被迫知晓这些朝堂和军阀之间争斗的勾当。 董嫣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她从前以为谋反便是谋反,哪里知道原来手握权力之人若想治你的罪,竟可以以莫须有的“意图谋反”来杀人。 好荒唐的世道啊。 好半天,董嫣才缓过神来,“那你们,打输了?” 她见父亲归营时紧锁的眉头,便猜想此战不利。 董凌摇摇头,“不,是李傕郭汜来了。” “又来了?那我们......” 若是李傕郭汜又来袭营,那他们便又得面对一场血战。哪怕董嫣并不会参与到战斗中,但她在后方亲眼见到被抬回营中战死的、受伤的将士们。 那种触目惊心的疼痛,这一路上,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这世道,谁不想做权臣?”董凌嘲讽般地笑了笑,“李傕郭汜打着救援段煨的名义,在我们后方突袭,杨定将军被打散了,到如今还不知所踪呢。” 董嫣艰难地问兄长:“所以,其实陛下在我们这里,和在李傕郭汜那里,并没有什么分别?” 父亲先前总说,陛下在长安过得不好,那时李傕与郭汜争斗,陛下却在当中受苦。 他们有时会克扣陛下身边人的餐食,竟敢给陛下的近侍宫人吃腐烂的牛肉。有时甚至会未经允许带着兵刃到陛下近前,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董承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愤怒和不甘,不像是假的。 可是如果父亲也想要做权臣,也会为了权力而费尽心思铲除异己,那么和李傕郭汜有什么分别呢? 等到父亲的实力再强一些,强到可以和李傕郭汜抗衡,甚至胜过他们时,父亲会做的比他们更过分吗? 董凌沉默了一阵子,想说“其实不同”,但这其中到底有多大的不同、哪里不同,连他自己也不甚明白,更不要说讲给妹妹听了。 董凌柔声道:“阿兄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讲给你听,这样,等我弄明白了,再告诉阿嫣可好?” 见董嫣点了点头,董凌又道:“今夜我们要拔营了,先准备着吧。” 董嫣与兄长分开后,一个人坐在床上静静地想着。 她先前朦朦胧胧察觉到,父亲的所作所为,似乎与他口中说的志向不大一样,可她想不明白究竟哪里不一样。 今日她才明白,原来父亲所为,不过是为了“权力”二字。 他要的不是一州一地的权力,而是能执掌天下的大权。 便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以“想做权臣”来评价自己的父亲了,更何况陛下?陛下怎会看不见呢? 她想到这里,又念及从前但凡有什么烦心之事,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找阿姐,与她谈天说地一阵后,便什么都忘了,都不当回事了。 如今阿姐却在陛下那里。 陛下若是早就看出父亲的用心,他会好好对阿姐吗?伏皇后又会吗? 董嫣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心里想着阿姐,却未察觉到有人悄声靠近了她的营帐。 一个青色的身影一掀帘子进来时,董嫣还未反应过来。她刚抬头看清来人的长相,便被那人一把抱住。 董嫣心道不好,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问道:“杨圭,你这是做什么?” 杨圭是个成年男子,又是个武人,比起董嫣来力气不知大了多少去,他紧紧锁住董嫣的双手,在她耳边道:“二娘子,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门口的守卫,被我二两酒便唬走了,没人听得到的。” “我父与你父亲交好,我又不曾得罪过你,你今日来羞辱我,难道是失心疯了?” 杨圭乃是杨定的次子,杨定的长子杨训在李傕郭汜袭击时,与杨定一道被冲散了。 次子杨圭因为独自领了一队人马,未和父兄一起,才能同天子一道平安回营。 “交好?我呸!”杨圭冲着地上涂了一口唾沫,“要不是董承那老贼,我父兄怎会至今下落不明?呵呵呵,他叫我父兄不知所踪,只是还我一个女儿,不算过分吧?” 说着,杨圭的嘴便迫不及待地往董嫣脸上凑。 董嫣双手被钳住,只能一边尖叫一边用膝盖拼命地顶杨圭,只是她力气太小,对杨圭这种武夫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杨圭的手正要扯开她的衣服,却忽然眼睛一眯,将她的嘴捂住,把她拖到床榻后面躲着。 习武之人耳力果然好,不出半刻,帐外便传来了董姮的声音:“阿嫣?” 董嫣拼命想要摆脱杨圭,可他的力气太大了,她甚至连“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此刻杨圭用上了十分的力气,不敢掉以轻心,以免董嫣跑出去把他杨家的名声拖累了。 董姮未听到有人回应,便又问道:“阿嫣,你不在么?” 董嫣仍没有回应。 帐外的董姮似乎是对身边的什么人说:“走吧,去别处找找。” 随着董姮脚步声的远去,杨圭竖起耳朵,直到听不见声音了,才慢慢拉着董嫣从床榻后站起身。 此刻,董嫣面上已满是泪痕。 第3章 狠人杨修 “美人儿梨花带雨,果然更加动人。”杨圭露出了邪恶的表情,一巴掌拍上了董嫣的脸颊“原本我还不信呢,今日见了二娘子,才真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圭,你找死吗!” 正当杨圭沉醉之时,一声断喝打断了他,将他吓得双手一松。 董嫣趁机迅速挣脱了束缚,直直扑到那声音的源头身上,“阿姐!” 董姮连忙扶起妹妹,她见妹妹哭成这样,头发散乱着,细嫩的皮肤上还有杨圭因用力而留下的红痕,她心疼的恨不得立刻杀了杨圭。 “董姮?你不是走了吗?”杨圭见是董姮回来了,心里怕了一瞬,立时便又不怕了。 她是董嫣的亲姐姐,难不成还会把妹妹险些受辱的事情说出去吗?她该比自己更怕别人知道此事。 董姮强压下怒火,居高临下地扫视杨圭,“你唤我什么?” 杨圭乐了,“唤你什么?董娘子,在陛下身边待了两天也学会摆架子了?不就是侍奉陛下么?那一水儿的宫女哪个有你这么狂?” 董姮身后的宫女厉声喝道:“你这奴才究竟是何人?见到董贵人,怎敢这般无礼!” 杨圭这才注意到,董姮身后的那两名宫女,分明是服侍董姮的!她的衣着打扮因在外行走奔逃而不显华贵,可与身后宫女的穿着还是有明显的区别。 若换做平时,杨圭不可能这么莽撞地没看出来。 “董......董贵人?”杨圭这下也有些傻了,董姮在刘协身边待了不过短短十天,怎么就成贵人了?她究竟怎么蛊惑的陛下? 可这些话......她若只是董姮,杨圭想也不必想便说了。 如今,一句“董贵人”,她便立时比“董承的女儿”要尊贵了数十倍。 杨圭愣了数秒,却还没有不知分寸到这等地步,他缓缓向董姮作揖行礼,“臣杨圭,见过董贵人。” 其实说话时,杨圭已是冷汗直流。他清楚董姮若真成了陛下的枕边人,那么无需将今日之事公之于众,只要随意找个罪名便可以治他的罪。 如今父兄皆不在身边,他手里又没有兵权,无人可以保他周全。 这时董嫣也差不多缓过来了,她理了理头发,走到杨圭面前。 董姮并没有拦她。 妹妹自己的事情,本该由她自己来决定怎么处理。 “杨圭,若我没有记错,你家是弘农杨氏的旁支吧。”董嫣见杨圭不答,继续道:“我并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今日你意欲对我行不轨之事,不论成与不成,你与你的父兄都会因为你的此等行径而永远蒙羞!” 杨圭惊愕地看着董嫣。 听她这意思,竟然不怕此事对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影响更大? 董嫣在董姮耳边耳语了几句,董姮眼睛一亮,点了点头,便使唤了身后的一名宫女出去。 不多时,一位五六十岁、文人打扮的老者随着那宫女匆匆而来,身边还跟着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 杨圭见到来人,眼中的神色从惊愕变为了害怕。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心中想要大骂董嫣,却因为此人在场,口中的脏话一个字也不敢吐出来。 董姮与董嫣皆恭敬地行了礼,董嫣道:“杨太尉,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董姮派宫女前去请杨彪时,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杨彪,因此这位弘农杨氏的族长,才如此匆忙而来。 董嫣可是董贵人的妹妹,那便是陛下的亲戚! 第4章 “贵人,董二娘子放心,交给老夫。” 杨彪向二女还礼已毕,整了整衣冠,指着杨圭呵斥道:“汝乃我弘农杨氏之后,却妄图以龌龊之念污人清白。此等行径,实乃天地不容、人神共愤之极!” “我杨彪,恬为杨氏一族族长,今日便代先祖之意将你削籍除名。从此之后,你杨圭与弘农杨氏再无瓜葛,生死祸福,悉听天命!我大汉天子也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沿路护送,你走罢!” 杨圭浑身战栗,如同掉入冰冷的漩涡。 在这个世道,没有了弘农杨氏这棵大树,他杨圭又算得了什么?谁会看得起他? 莫说是他了,就连父亲,倘若被削籍除名,顷刻间便也会沦为天下笑柄。 董嫣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个狂妄的败类如今嵌入掌心的指缝哪怕中渗出了鲜血,也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他深知,狡辩没有用。 没有一个女子会用这种事来陷害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况且有董姮在这儿,杨彪作为三公之首,知道该怎么做。 杨圭缓缓起身,离开营帐前,他死死盯着董嫣,那眼中的恨意似乎要把她千刀万剐。 而这一切,都被杨彪身后的那个青年看在眼里。 杨圭走后,杨彪便向董姮和董嫣引见了那名二十来岁的青年,“贵人,二娘子,此乃小儿杨修,老夫本不欲叫他知晓此事,可是......” 杨彪有些为难该如何解释时,杨修上前一步对二人深深一揖:“贵人莫怪,并非我父亲不知礼数,实是小人见到那位宫女来找我父,言语隐蔽,神色不悦,便已猜到了七八分,是小人硬要跟着父亲来的。” 董嫣瞧了姐姐一眼,对杨修笑道:“杨公子,我和阿姐既然请杨太尉来,此事便不怕你们家的人知道,不会见怪,杨公子请起吧。” 杨修应声抬头,面前的董嫣眉眼间都带着一缕浅浅的笑意,灵动而又生机勃勃。她的眼睛尤其的亮,像一汪清泉,闪着细碎的光。 她险些受杨圭这般羞辱,却能够临危不乱,叫父亲来处理此事,既给了她自己,也给了弘农杨氏一个体面。 没想到董承竟有个如此聪慧的女儿。 杨彪父子二人离开后,董嫣总算能好好和姐姐聊一聊,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董姮遣了两名宫女到帐外守着后,董嫣便急忙问道:“阿姐,你快和我说说,连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成董贵人了?” 董姮将右臂的袍袖拉了上去,她白皙细嫩的手臂上,赫然一道清晰的疤痕。 “这个换的,我替陛下挡了一剑。” “阿姐!”董嫣抓过董姮的手臂,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还痛不痛?” “好多天了,早就不痛了。”董姮柔声道:“阿嫣别再摸了,再摸就要痛了。” 董嫣这才把手放开,她呆呆地问姐姐:“阿姐喜欢陛下吗?还是因为阿姐想要做贵人?” 董姮刮了刮董嫣的鼻头,“阿姐是那种争权夺利之人吗?” “阿姐喜欢陛下。” 董姮说“喜欢陛下”时,那眼底的笑意,是真的喜欢。 因为十几年来。董嫣从未见阿姐这样笑过。 董嫣问:“什么样才叫做喜欢一个人呢?” 董姮抬眸看向妹妹,“是也许只在某一个瞬间,你便认定一生都是这个人了。” 董嫣仍是一脸茫然,她年纪小,不懂什么是男女之间的乍见欢喜,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瞬间便可以认定,一生都是这个人。 一瞬间只有那么一会儿,可是一生,很长很长啊。 董姮见妹妹的模样,想是没有明白,她继续道:“前几日,陛下要去段煨营寨时,我们都随着陛下车架一道上路了。路上碰到几个饿着肚子的流民,陛下便把随车带的吃食都分给了他们,还邀他们上车。 “陛下呢,就如最平常不过的少年一般,与他们聊着最简单的家常,叫他们放心,他会把天下整顿好。 “那时我便觉得,他有仁心,有远志,是一个很好的人,也能做一个很好的天子。” 董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并不能和姐姐感同身受。她隐隐觉得,若换做是自己,一定不会在这个瞬间便认定陛下。 门外的宫女掀起营帐的一角,对董姮到道:“贵人,杨公子求见。” 董姮眉头一皱,她以为是被赶走了的杨圭回来求情,不悦道:“杨公子?哪位杨公子?” “是杨太尉的公子。”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都不大明白杨修为何折返回来。 董姮道:“请杨公子进来。” “小人杨修,见过董贵人,董二娘子。” 以董嫣的身份,杨修本不必如此行礼的,她全是沾了姐姐的光。 “杨公子快请起,不必如此客气。公子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杨修道:“修只是来叫二位放心,那杨圭,我已处理干净了。” 杨修说这话时,抬眼看着董嫣,面上不无得意之色。 董嫣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处理...干净了...?”她甚至又思索了一小会儿才明白何为“处理干净”。 董姮比董嫣反应更快,她对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已经有了一个她鲜少用于评价旁人的看法:狠心而绝情。 然而董姮面上并不显露什么,她用宽大的袍袖遮住下面按着妹妹的手,微笑着对杨修道:“我们知晓了,多谢杨公子特意前来告知。” 杨修并未等到自己期待中的反应,有些许失望。 等他走后,董嫣道:“他把杨圭杀了?” “嗯。” “此事本来与杨公子无关,阿姐为何不让我问问他,为什么要杀杨圭?” 董姮抓着董嫣的手这才放开,她知道以妹妹的性子,一定会问杨修为何杀人,“你不要与他多来往,此事也不要再提,全当不知道。我虽还不能完全猜透他为何杀人,但能够把事情做到这一步,此人心肠之狠毒,你我恐怕难以企及。” 第4章 失散流离 次日,全军拔营。 董姮要待在天子身边,董凌则要跟着董承的队伍,董嫣便自己随着部众家眷跟在后面。 将领家眷还有马车可以坐,其余的人便只能一步一步,自己慢慢走。 董嫣撩开车帘看着这景象,远方的天空阴沉沉的,像压低的幕布,遮住了阳光。偶尔一只乌鸦飞过,发出几声刺耳的叫声。 有些走在队伍后面的人,拄着竹杖,背脊微弓,目光黯淡地艰难前行着,不知是什么支撑着他们。 陛下说的整顿河山,还天下太平安乐,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这时,领头的将军说暂时歇息一会儿,便在原地停下,四周皆是空旷的草地,只有五里之外似乎有一片林子,林子后的河面闪着水光。 董嫣坐了一会儿,有些渴了,便将随身的水袋从车里取出来喝。只是喝了几口,水袋便将将空了。 她似乎觉得有个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转头一瞧,原来是一个小女孩儿一直在她身后。 董嫣蹲下身来问她:“你怎么啦?” “姐姐,我好渴。” 董嫣看着这个瘦弱的小女孩,她显然不是车队中将领的家眷。 女孩身上的外衣已经有些破烂,那衣服显然是大人的旧物,袖子长长地垂下,几乎拖到地上。她的脸被风沙吹得干裂发红,小小的鼻尖冻得通红。 “你家大人呢?” “我......”小女孩儿说着,眼眶便已发红了,“我娘亲没有了。” 董嫣不再问了。 想必这个小女孩儿也是流民,只是看到了天子浩浩荡荡的车架,觉得能要到些吃的喝的,便跟了过来。 她将自己的水袋给了小女孩儿,想是不够喝,便又问身边的军士,“大哥,你有多余的水么?” 那军士为难道:“董娘子,我们一天就那些水粮,自己吃喝都有些不够,实在是......” 董嫣看着那小女孩儿,她水袋中那仅剩的一点儿水根本不够女孩解渴。那女孩儿却只是抿着干裂的嘴唇,乖巧地对董嫣说:“谢谢姐姐。” 董嫣望向远处的林子,那后面一定有水源。 她在与军士确认了要在此地休整一段时间,不会很快继续往前走时,便对小女孩儿说:“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动,姐姐帮你去打水。” 董嫣提着裙子跑了不少时间,才赶到林子后的水源处。 穿过这片密林,要走的路虽不算长,可草木葱郁,她现在视线被树木遮挡,已经完全看不见天子的车队了。 她先是自己喝了一些,喝足了便用河里的水将水袋装满,想着赶紧回去给那小女孩儿喝水解渴。 可董嫣穿出这片密林后没过多久,便已察觉到不对劲了。 原本车队所在的地方,此时并不是密密麻麻却有序整齐的人、车、马在休息,而是躺着的、靠在树上的、地上还淌着血迹的人和马。 第5章 等她奋力跑回来,她看到的便是这一幅景象。 天子的车架不见了,满地都是尸体,鲜红的血迹就在她脚底蔓延,这一切,就发生在她去打水的这么一会儿时间里。 董嫣急忙跑到车队的最前面,她双手颤抖着拨开一具又一具还温热着的尸体,每触碰一次,身体便不可抑制地发抖,指尖冷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她哪里见过这些。 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目光扫落在每一张尸体的面孔上,心里不住地祈祷着,边咬牙流着泪边摇头,“父亲,阿姐,阿兄......” 终于,董嫣翻完了所有的尸体,她身心俱疲地倒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身边就是刚刚她去打水前还在与她说话的年轻军士。 他的血还没有流尽,眼睛也没有闭上。 他们每日跟着天子向东而行,为的便是那两顿填不饱肚子的粮米,为的便是也许几个月后能到洛阳,回归故里。 如今,却一动不动的躺在这荒郊外,不出几日,便会成为鸟兽的口中餐。 董嫣静静地把他的眼皮阖上。 “姐...姐......” 身后微弱的说话声把董嫣吓了一跳,她连忙往树后看去,是方才那个喊口渴的小女孩。 董嫣先是欣喜她还活着,可再仔细一看,那女孩儿胸前破了一个口子,应当是被长□□了一下。 虽然不深,但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足以致命了。 董嫣抱起那女孩儿,女孩儿的嘴角在滋滋冒血,可她还对董嫣说:“姐姐,渴......” 不知为何,董嫣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抱紧了女孩儿,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女孩儿嘴角的血迹,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刚打好的水,颤抖着打开塞子,将水轻轻喂到女孩儿的嘴边。 “别怕,姐姐给你水喝,马上就不渴了。” 那女孩儿早已没什么力气,董嫣轻轻喂下去的水,多半都从她嘴角漏了下来。 董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哽咽着问那女孩儿:“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还有没有家人?我带你去找他们。” 她知道女孩儿活不了多久了,但至少留个名字,别做孤魂野鬼。 将来,倘若自己没死在路上,还有个记挂她的人,能来坟前为她上柱香。 女孩儿虚弱地喘了两口气,声音细如蚊蚋,“我叫愿愿......娘亲说,愿我们居有定所,愿我们一家......团聚......”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随风散去。话未说完,便倒在了董嫣的怀里。 那双本该晶莹剔透的眼眸,缓缓闭了起来。 董嫣何尝不明白,若不是愿愿口渴,她去河边打水,也许此时,她也会是这满地尸体中的一个。 她抱着愿愿坐在树下,坐到太阳都快落山了,起身时因为手脚发麻,险些踉跄着把自己绊了一跤。 等到将愿愿安葬好,天已经完全黑了。 董嫣不敢自己一个人往前走,可满地的残骸尸体她又实在害怕,只有愿愿她不害怕。 她似乎还能感觉到方才抱着愿愿时手上留下的温度,于是董嫣就这样第一次,靠着一棵树,对着旁边的一个小坟堆和一堆死人,渐渐睡着了。 接连几日,董嫣都是白天赶路。夜里若能找到借宿的人家,便在屋里睡上一宿,若实在找不到,一个寺庙、一个山洞,只要生起火来,便也能过一夜。 她想着,就这样向东走下去,早晚能够找到天子的车队,便能见到阿姐,见到父兄了。 阿姐这么多天没有自己的消息,不知要急成什么样。 这一日,董嫣行至河东地界,这里总算人多了起来,街上还有百姓在喊买喊卖。 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鲜活生动的声音了,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忽然,身后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百姓听到马蹄声,便如潮水般迅速地涌到道路两旁,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董嫣不知所以,也跟着挤到了路旁边。 不多时,随着马蹄飞踏过土地的声音越来越近,所到之处无不扬起一阵尘土,董嫣却在迷蒙之中,隐隐看到了领头之人的模样。 是杨训!杨定的长子杨训,居然在这里。 董嫣记起那日在营帐中,欲对自己图谋不轨的杨圭说,若不是父亲,杨定父子不会下落不明。 她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过,董嫣确信自己走的这条路是通往洛阳的路,若杨训也在这里,那杨定与他部下的军队,应当也在附近。 既然如此,他们应当是去与天子汇合的。 想到这里,董嫣心中一阵欣喜,觉得自己真是走对了地方。 若是能探听到杨训带着部下去了何处,不就能找到天子的车队了吗? 于是等杨训军队绝尘而去,百姓终于回到了道路中央,董嫣连忙挤出人群,朝着杨训消失的方向赶去。 董嫣一路问着杨训等人往何处去,一路这样紧赶慢赶地追着,顾不得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直到她真的看到了一处营寨。 董嫣在看到营寨的那一刹那,激动的几乎要流泪,她提着裙子小跑过去,直到营寨门口被几个守卫拦了下来,那守卫的身上竟还带着三分酒气。 “站住,你是何人?” “我是......” 董嫣那句“安集将军董承之女”已经到了嘴边,却一乍眼发现方才未曾注意的守卫衣着,与天子营寨的守卫不同。 而且天子营寨的守卫,从来不会在当值期间饮酒。 她下意识退了两步,向上看瞭望台上的旗帜,旗帜上赫然一个大字——袁。 不是天子营地! 可是,她分明问了一路,绝没有跟错,杨训就是往这里来了,这四周围,也只有这一处营地。 董嫣思索之际,面前的守卫却不耐烦了,“你到底来干嘛的?” “没,没什么,我走错了。” 董嫣默然转身离开,哪怕她还没想明白为何杨训会带着部下出现在这里,她也看到了这并不是天子的营帐。 那阿姐他们究竟在哪里啊? 一阵难以抑制的委屈涌上心头,她明明饿着肚子跑了这么久,就是想要在第一时间见到阿姐和父兄,可是顷刻间,一切都没有了。 她低下头,努力忍住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抽搐着肩膀。 “嗤——” 身后的守卫处,忽然传来嗤笑声。 “小娘子,军营重地,你说走错了便是走错了?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敌军派来的奸细?” 一个醉的有些厉害的守卫,拦住了董嫣的去路。 挡在董嫣面前的守卫身材高大,以她的体格,除非对方让路,不然她根本不可能绕开。 “就是,不如把她抓了,交给将军决断。” 抓了交给将军?董嫣心头一紧,他们口中的将军不知是何人。 天下袁姓的军阀,虽以袁绍与袁术二人为首,但她一个过路的小女子,也不会有机会被交给这二人处置。 四个喝了酒的守卫就这样默契地达成了一致,在董嫣这个弱女子的周围,形成了一堵难以逾越的围墙。 第5章 初见郭嘉 几个人的目光从她的脸滑到她的身上,像是盯上了猎物的野兽。 这不怀好意的眼神让董嫣觉得,她甚至未必会被交给所谓的“将军”。 她的双手悄无声息地握紧了衣角,脑海中飞速转动着应对的办法。 董嫣在军营中待过,军营内是不允许当值、巡逻的守卫喝酒的。 这些人喝了酒,又拦死了她往外走的路,那她若是往军营内跑呢? 她只要能找到一个将军,甚至一个营长,一个小头目,将门口的四名守卫当值饮酒的事情告发,这几人便不会有心思再来管自己了。 只是若往军营内跑,她也一定会被拿住。 与这几人周旋,还是跑进军营,只是被谁拿住的区别。 那不如赌一把,赌袁家的军营里,清醒的将领不会在白日行荒唐之事。 董嫣接连往后退了几步,假意要往前面跑,却在那几人纷纷拦她的时候一转身跑进了军营。 她知道那几人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士兵,身体素质和速度都远强于自己。 若他们反应过来要再把自己抓住,那恐怕就再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眼尖的董嫣刚跑了没多久,便看到有两个名士打扮的文人一前一后朝这里走来,后面那人口中还叫着:“奉孝,奉孝!” 董嫣没听清他到底叫什么,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能够这身打扮在营地里到处走的,身份一定低不了。 身后的守卫已经追上来了,董嫣连忙上前一步抓住前面那“奉孝”的衣袖躲到他身后,“先生,这几人违反军纪,当值时在军中饮酒!” 那人显然是没反应过来,踉跄几步,险些被董嫣扑了满怀。 董嫣死死抓着郭嘉的衣袖躲在他身后,前面四个大汉见到郭嘉二人,似乎酒都醒了一半,也不再抓董嫣了。 第6章 郭嘉这时才回味过来她方才说的那句话,他稍稍一闻,便知董嫣所言不假。 他并没立即甩开董嫣,反而笑着对身后的那名文人道:“公则兄,这是你军中之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郭图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本欲留住郭嘉,才追出这么远要再和他谈谈,如今却被郭嘉撞上自己军中不守军纪之事。 郭图冷着脸对那四名守卫道:“当值时饮酒,又擅离职守,二罪并罚,自己去领军棍吧。” 那几人酒已经全然醒了,他们亦知道自己违反军纪,如今又被军师撞上,简直是赔了“美人”又折了腿。 董嫣见那四人慢慢走远,抓着郭嘉衣袖的手这才慢慢松开。 她慢慢绕到二人面前,恭敬地行礼:“多谢二位先生救命。” 郭图正在气头上,处理完那几人,见董嫣一个小女子跑进了自己的军营,皱着眉头问:“你一个小女子,跑到军营来做什么?” 董嫣道:“民女原是走错了路,可走到军营前却被那几名喝了酒的拦下,非说民女是奸细,却分明是他们醉后心怀不轨。民女一人实在难以逃脱,才出此下策,盼着往军营里跑,能撞见个管事的头目,将他们惩处了,好救民女性命。” 郭图:“你就不怕管事的头目不管你,或是与他们一个心思?” 董嫣直视着郭图,毫不避讳道:“民女瞧见营地上方的帅旗写着‘袁’字,袁姓家族,天下间以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为首。民女斗胆猜测,此乃汝南袁氏之营。若天下士族领袖麾下的军营中,士兵将领都能随意触犯军纪而不受责罚、上下同流合污,那天下百姓又该祈望谁来救他们于水火呢?” 郭图还未有反应,一旁的郭嘉忽然哈哈大笑,“公则兄,真是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娘子啊!” 郭图“哼”了一声,郭嘉又道:“今日多谢公则兄盛情款待,临走前还多看了一出好戏,真是不虚此行。那嘉便就此告辞,来日再会!” 郭图仍试图挽留:“哎,奉孝,你真不愿意留下?袁公求贤若渴,少主聪敏好学......” 郭嘉:“公则兄,并非是嘉不愿留下,只是才疏学浅,不敢担此大任啊。嘉欲访名士、阅古籍,有朝一日若再来公则兄处求个栖身之所,还望公则兄不要嫌弃啊。” “这......”郭嘉都这样说了,郭图也不好再强人所难,只好强作欢笑:“好吧,那奉孝可一定要来,为兄等着与你再把酒言欢。” “自然。”郭嘉顺嘴接了一句,“我把姑娘带出去。” 他瞧了一眼默默在旁边听他们对话的董嫣,示意她跟着一起出去。 董嫣亦步亦趋跟上,“先生可否告知尊姓大名,我想知道是谁救了我。” “郭嘉。” “郭嘉。”董嫣喃喃重复一遍,她停下脚步,又郑重其事地向郭嘉行了一个大礼,“小女子董嫣,谢郭先生救命之恩。” 郭嘉:“你该谢公则,他才是袁军营中说得上话的人。” 董嫣不语,只是跟着郭嘉。 走出袁军营外三里,董嫣仍跟在郭嘉身后,郭嘉有些好笑,“董娘子,你不回家?” “我......我与家人走散了,我不知他们在何处。” 其实董嫣想问郭嘉要往哪里走,若他也是往东走,她想与他结伴而行。 董嫣一个人走了许多天的路,虽平安到了河东,可他一个独身女子,一路上诸多艰险,像今日营门前这样的事,便遇到过数次。若不是她机敏又命大,早就落入虎口了。 若能有人同行,还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只要人品端正,她便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胆。 颍川郭氏,是仅次于颍川的荀钟陈韩四大士族的大姓。他既然姓郭,又出现在汝南袁氏的军营当中,是郭氏族人的概率很大。 而且,董嫣凭着今日对郭嘉的印象,她觉得郭嘉是个好人。 郭嘉:“那你便先回家去等他们,你能在此地走丢,你家应当不远?我送你回家便是。” 郭嘉心中早有怀疑,袁军扎营是在空旷之处,董嫣找路竟能找到军营前来,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只是他们萍水相逢,反正出了袁营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交集,是以他方才在营中也并没有追问。 董嫣摇头,“我家在凉州,可我回不去,我也不打算回去。” 郭嘉眯起眼睛,“凉州?你究竟是何人?” “我父亲是安集将军董承,父亲如今应在护送陛下东归洛阳的途中,我是与陛下的车队走散了。” 她看见郭嘉挑了挑眉,便干脆将事情的经过全说给他听。 “方才我会来袁军营地,是因为我看见了杨定将军之子杨训。他们父子同我父亲一样,一路护送陛下,是因与李傕郭汜作战才被冲散的。我问了一路,都说杨训往此地来了,我原以为这军营会是陛下的,我便能和父亲团聚了......” 郭嘉点了点头,他听见董嫣说杨训带人到了袁绍营地,便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他对此一点儿也不意外,“杨定父子叛了。” “叛了?” “袁家四世三公,在天下诸侯中势力最大,多少人趋之若鹜想要入袁家门下。即便只是为袁家做个马前卒,若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董嫣不由问道:“既如此,先生有机会为袁家效力,为何又不肯留下?” 郭嘉:“你不是听到了,嘉才疏学浅,难堪大任。” 董嫣认真道:“可我觉得,先生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郭嘉似乎很感兴趣,“不愿?汝南袁氏乃天下第一士族,我有什么不愿的?” “这话不假,且天下人都为能有袁氏的门路而沾沾自喜,可先生未必要同他们一样。若我是先生,我之所愿,便是问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在这乱世择一明主,做一贤臣,救万民于水火。 若袁氏并非先生心中的明主,那,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董嫣话毕,发现郭嘉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眼中似有明光闪烁。 郭嘉不住点头,“好,好!好一个‘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说罢,他放声大笑,快意如清风拂过山谷,空灵明朗,回荡在茫茫旷野中。 “你说对了,袁本初好谋而无断,我不愿辅佐他。” 董嫣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袁,是袁绍的袁。 郭嘉:“走吧。” 董嫣看他:“去哪里?” “你不是要去洛阳?” 董嫣欣喜道:“先生愿与我同行?” 郭嘉甩了甩袍袖,“先去饮酒!”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董嫣忙小跑着跟在后面,她一时有些懵,“先生怎么忽然要饮酒?” 郭嘉停住,回头看她,“你叫董嫣。”这虽然不是个问句,但董嫣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你我同行多有不便,不如兄妹相称,免得叫旁人误会。” 董嫣本来有个亲哥哥,如今要和郭嘉兄妹相称,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他说的也有道理。 虽说乱世之中,对所谓女子清誉并不看得太重,但总归没人喜欢被指指点点地说闲话。 董嫣:“我在外叫你阿兄,没有旁人时还叫你先生好吗?” 郭嘉以为董嫣不愿意叫他兄长,随意笑道:“你不愿意也无妨,不必为难。” 她摇头,“先生误会了,只因我是有兄长的,他与先生很不一样。要这样叫先生,我总不大习惯。” “怎么不一样?” “他武功很好,应比先生厉害。” “......” 第6章 借宿农家 郭嘉说到做到,他说要饮酒,便真的来到了一家酒肆。 他张口便要了两盅酒,董嫣闻到酒香,才想起自己饿着肚子。 “店家,有吃的么?” “有,有,豆腐干馍饼米面汤,您要点儿什么?” “来碗米面汤吧。” 董嫣摸着自己钱袋子中所剩不多的铜钱,她低头算了算,若是吃得少些,也就只够五日的了。 郭嘉刚喝完两盅酒,竟然又要了三盅。 董嫣没想到郭嘉还要喝,店家高兴地应了一声,回头备酒后,她连忙拽了拽郭嘉的袖子,“先...兄长,莫再喝了。” 郭嘉生性爱酒,高兴了不高兴了,都要喝上几盅。 他本就不想辅佐袁绍,可袁绍确是当今势力最大的一方诸侯,颍川士族又多为他所用。同为颍川郭氏的郭图盛情相邀,郭嘉才答应到此处来再与他聊一聊袁本初。 可聊来聊去,他心里总有个疙瘩叫做“不合心意”。 没想到,今日得董嫣一句“随心而行,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即便她是为了同行而有意猜他心思,但无论如何,这番话也叫他畅快许多。 “为何?我今日高兴,喝几盅酒,你别多话。” 董嫣无语,“我银钱不够了。” 郭嘉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我有。” 第7章 “......” 董嫣本想说,郭嘉既是同她一起去洛阳,那自然该用她的。 可他若是日日这么喝,那还是别了吧。 董嫣低声问:“先生本来离开袁营后,打算去哪里?” 郭嘉晃了晃酒盅,“不知,走到哪里算哪里。” 好吧,那她就更没有心理负担了。 她在袁营见到郭嘉时,便觉得他有一股侠气,她现今明白了,原来是从酒里来的。 可是,郭嘉喝完了这些酒后,从袖子里抖出来的那几枚铜钱,压根就不够付他的酒钱。 那店家眼巴巴地看着郭嘉扔出这几枚铜钱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他只能转向同行的董嫣。 董嫣皱着眉头不明白郭嘉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才分明说自己有钱,可他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藏着银子不花的,倒像是真的没了。 可此时在店家面前,又不好直接问他,董嫣便只能把所剩不多的铜钱分出几枚来,付了这顿酒钱。 等离了酒肆,董嫣见郭嘉已有三四分醉意,她上前扶住郭嘉的手臂问他:“先生,你不是说你有银钱?怎么方才......?” 郭嘉本来微仰着头,他将脑袋歪过来靠向董嫣,又指了指自己,“我说的是,我有办法。” ...... 郭嘉说有办法,便真的是有办法。 他叫董嫣在不远处歇着,自己到巷子口寻了两户人家问了几句话,便回来找她。 董嫣这回有些不信他,只是半信半疑地跟着郭嘉往巷子里面的人家处走,只见他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 妇人的衣着简单朴素,一身麻布衣裙穿得有些旧,多处打着补丁。腰间系着一根粗麻绳,将略显宽大的衣服紧紧收束,应是为了便于劳作。 郭嘉与那妇人说了几句,同她之前未遇见郭嘉时找民房借宿的那番话差不太多,似是什么兄妹二人因战乱与家人离散,想要借此地住上几日。 只是郭嘉还说,若这妇人家里的田地,或是喂养牲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们兄妹二人十分愿意效劳。 胡大娘本就是个心善的人,她邀了二人进门叫他们在院子里小坐,简单地给二人倒了水,便去准备晚饭了。 即便是已经坐到了院子里,暂时不用为今日的晚饭和落脚之处发愁了,董嫣仍然有些无语:“你说的办法便是蹭吃蹭喝?” 郭嘉转着手里的杯子,“这怎么能是蹭吃蹭喝?我打听过了,这条巷子里,只有胡大娘是一个人住,且家中有田地。想必她平日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个人应付不来,你若能为她帮些忙,咱们也不算是白吃人家的饭。” 董嫣:“我?” 郭嘉点头。 董嫣气不打一出来,“那你呢?” 郭嘉淡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有此物,便可行走天下。” 胡大娘正端着一盆菜从屋后走过来,“你们兄妹俩聊什么呐?” 见胡大娘出来了,董嫣也不便再和郭嘉拌嘴,她起身接过胡大娘手里的盆子,“大娘,我来帮你洗吧。” 胡大娘眼中带笑,“哎,辛苦郭娘子。” “郭...?”董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想到方才胡大娘管她和郭嘉叫做“兄妹俩”,此刻叫她郭娘子,应是记得郭嘉一开始报的姓名。 “大娘,你叫我阿嫣就好了,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叫娘子多生分呀。” 董嫣说着,把手里的菜过了一遍水,又放回盆里问:“这样就好了么?” “再洗两遍。”胡大娘笑着,“阿嫣在家想是不怎么干这些?” “嗯,我家...”董嫣本想说,她在家时,家中都有仆从和侍女干活,可胡大娘生在寻常人家,她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金尊玉贵的人,便改口道:“我家父亲做得多些。” 胡大娘抬眼看向郭嘉,“想必你兄长也做得不少吧?” 胡大娘家中的院子并不算大,她们二人在灶台这头说着话,郭嘉在院子中间坐着,便可一字不落地听见。 董嫣故意道:“我兄长呀,自小便身体不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连只鸡都抱不动。父亲哪里舍得叫他干活?” 郭嘉撑着脑袋听董嫣编排自己,倒也不动怒,只是嘴角的那一抹笑,叫人有些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董嫣忙前忙后地边学边做,帮着胡大娘做好了一顿晚饭。三人吃罢后,董嫣又自觉去帮着胡大娘给屋后的菜地浇水施肥,忙了许久,直到子时才把这全然不熟悉的活一一做完了。 胡大娘早早地便睡下了,董嫣捶着胳膊走到院子里,本想自己坐一会儿,却没料到郭嘉也在院里坐着。 像是刻意等着她似的,董嫣一到院子里,郭嘉的视线便转到她身上。 董嫣为了行路方便,早已换下了随天子东归时的衣裳,虽说那时的衣裳也算是简朴,但此时,她浑身上下更是几乎未加丝毫修饰。 她穿的是胡大娘特意为她找的一件新衣,董嫣本是只要一件穿过的旧衣便好,可胡大娘非说,她这样玲珑剔透的娘子,便是自己最好的衣服也配不上。 董嫣身上穿的是浅灰色的布衣,因为刚干完活,衣袖还是微微卷起的,露出一双如白玉般的手腕。她的发髻简单地绾起,仅以一支木簪固定,却有几缕碎发垂在耳边,平添几分灵动。 就像胡大娘说的,她并不是干活的人。几个时辰下来,董嫣肉眼可见的双手通红,也因为长时间举着东西,她只能依靠捶打来缓解四肢的酸痛。 董嫣半晌没有开口,是郭嘉先说话了,“你...不怨我?” 她倒是没有料到郭嘉会这么问,但既然郭嘉问了,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怎么可能呢?今日干的活,比我前十几年加起来的都多。”董嫣边捶着胳膊,边在郭嘉旁边的台阶上坐下。“但既然是我想让你与我同行,是我有求于你,被你使唤也就使唤了,我认。” 郭嘉看起来有些意外。 董嫣并不在意郭嘉的反应,其实她也有问题想要问他,便想着趁此时一并问了,“先生,在袁营前,我什么也没说,你是如何知道我想邀你同行的?” “你我不过第一次见面,你便这样猜我的心思,必是有求于我。你独自一人与家人走散,若非是想有个男子同行为你壮壮胆、在遇事时替你挡一挡,还能是为了什么?” 郭嘉说完,又补充道:“若不是,那你所求为何,便不可说了。” 何为“不可说”?董嫣本来并没听懂他的意思,可郭嘉说这话时眉梢微挑,唇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玩味,董嫣立时明白,这“不可说”,当是她对郭嘉这个人有所图谋。 董嫣薄怒:“先生轻浮。” 郭嘉面上仍是笑意盈盈的,“董娘子当时就没想过,若我也是坏人,你当如何?” 坏人?在这乱世,何为坏人? 董嫣不怎为何,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她想了想道:“我不知自己能不能判断出来,究竟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但若先生所指的坏人便是袁营守卫那样的...那先生既是我相邀同行的,我自己选的,我便认。” “但若真遇到了,我也不会束手待毙。” 董嫣向来如此,她愿意承受自己的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但若她真的选错了,她也愿意奋力一搏,以求出路。 乱世之中,天子尚且艰难,更何况她呢? 董嫣和郭嘉在院中分开,便各自回房休息。董嫣拖着十分疲惫的身体,刚沾上床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董嫣醒得依旧很早。 许是在跟随天子的这一个多月里,日日都须早起习惯了。 亦或许是自己行路的这十来天,她因为夜里不敢走,白天便想着多赶些路,都是天一亮就起身,不敢多睡。 董嫣刚来到院里便看到胡大娘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她心里一热,赶紧上前帮忙拿碗筷。 胡大娘热络地拉着董嫣,“快来吃吧,你兄长早都吃好出门啦。” 董嫣屁股刚沾上椅子,一听胡大娘说郭嘉已经吃好出门了,心里便是一惊。 “我兄长出门了?他去哪里了?” 胡大娘:“害,他哪能跟我说这个啊。” 董嫣担心郭嘉是自己走了,不想再与她同行,便随意扒拉了两口饭到嘴里,着急问道:“那大娘,他可有叫你给我带什么话?” 胡大娘摇头说没有。 “他往哪里走的?几时走的?” 胡大娘也不大明白董嫣为何如此着急,但她还是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告诉了董嫣:“刚走了半个时辰吧,我看是往东边去的,那儿出了巷子不远处便是闹市,兴许你兄长去那里了。” 第7章 赌坊意外 郭嘉清晨不辞而别,若非是想要独自离开,还能有什么急事呢? 董嫣边往闹市中走边想着,自己本来与郭嘉也没有什么关系,人家愿意与你同行是情分,不愿同行才是本分,才认识多久啊,何必为此觉得意外呢? 第8章 她低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心里虽想得开,但总是不希望郭嘉真的就这样走了,不希望自己又要一个人上路。 在偌大一条街上找一个人,怎么能找得到?董嫣前前后后转了两圈,连大小酒肆都全都进去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郭嘉。 董嫣正准备回到胡大娘家里再等一等,若一整天郭嘉都没有出现,她第二日也要快些赶路了。 忽然,她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转过身去一看,竟然是郭嘉。 她怔住片刻,旋即眼睛一亮,“郭嘉,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董嫣激动之下说的话叫郭嘉连连后退,他摆了摆手,“别,别,什么叫我不要你了?你我本就是暂时结伴而行,莫要说这样的话。” 董嫣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她歉意地笑了笑,微微伏身行礼,“先生莫怪,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丢下我后,我又要一个人行路。” “哎,真不知道你把我当什么人看呐。”郭嘉的话中带着些责怪,又有些炫耀的意思,“我没有要走,我是去赚钱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子,那袋子一晃动,里面不知是碎银子还是铜钱齐齐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声响。 似是很多的样子。 “你才出门半个时辰,便赚了这么多钱?”董嫣瞪着眼不敢相信,可郭嘉又不像是那种有本事打劫的人...... “你去赌......?!” 若不是抢来的,那便只能是赌来的了。 郭嘉笑了笑,并没有否认。他手腕轻轻一抖,将那钱袋抛向空中,下一刻,又稳稳落回了他掌心。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走了,回家。”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董嫣便小跑着跟在身后。她如今穿的衣裙已经用不着提着裙摆小跑了。 她追上郭嘉笑道:“我们多买些肉,让胡大娘做几个好菜吧。” 等到了胡大娘家里,二人把买好的菜和肉都交给她,董嫣继续留下帮忙。 二人和胡大娘说好,今日吃过午饭便上路,总归是要追天子车队的,多待一刻,便耽搁一刻。 “阿嫣,你去帮我到后院摘几颗菜来。” “哎。”董嫣湿漉漉的手在衣裙上随意抹了抹,她穿过屋子时,郭嘉正眼睛半睁半闭地撑着脑袋倚在床上,看着像是快睡着了。 “我去给胡大娘摘菜,她若是需要帮忙,你搭把手。” 郭嘉点头答应。 昨日胡大娘已手把手教了董嫣该怎么摘菜,虽然胡大娘知道两人在她家里住不了多久,但她自己一个人住久了,也确实想和人说说话,便待二人十分热络。 董嫣蹲在地里细心挑选着,正入神之际,前院却传来女子的惊叫声。 前院的女子,除了胡大娘还能有谁? 她连忙起身,却因为蹲着的时间久,腿已经麻了,险些摔了个趔趄。 等董嫣赶到前院时,她看见的是院里站了两个大汉,而本该在灶台前忙碌的胡大娘,却倒在了灶台下的角落里,额头上还在流着鲜血。 董嫣跑到胡大娘身侧,摇晃着她的身体,可无论她怎么叫,胡大娘仍然双目紧闭,再也没有回应。 胡大娘是以一个蜷缩的姿态窝在灶台下的,她头发有些散乱,胸口似是被人踢了一脚,衣服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素不相识,却对她流露出善意的人,就这样在她面前死去。 算上愿愿,已是第二次了。 董嫣缓缓起身,却控制不住地要向后倒去。 身后一只手臂扶住了她。 郭嘉将董嫣扶稳,两步便挡在了董嫣的前面。 他看到了胡大娘的尸体。 郭嘉一贯含着笑意的目光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中再无半点平日里的漫不经心,取而代之的是随时可能倾泻而出的怒火。 “找我的?何必伤及无辜呢。” 两名大汉向前走了一步,“既然知道,那便交出来。” 董嫣不明所以,她不知这两人要郭嘉交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出手伤人。 可郭嘉认得,这两人是赌坊里来的,自然知道他们要他交出什么。 他今早在赌坊赢钱时,竟没看出那主事的何郎君是个愿赌不服输的人,以至于牵连了无辜的胡大娘,害她惨死。 是他大意。 郭嘉心中悔恨,可此时悔恨是无用的。 这两人既然是赌坊的打手,必非善类,即便是他把赢来的钱交给他们,那二人也未必会放他们走。 从他们能杀了无辜的胡大娘便可以看出来。他须得想想,如何才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董嫣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此时郭嘉也没有闲工夫向她解释,而她不会武功,哪怕是在郭嘉旁边站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董嫣悄悄躲了起来。 “抱歉,那银子我已用完了。” 董嫣听见郭嘉如是说,他指了指砧板上还没切完的肉,“都在这里了。” “放屁!其中一人怒道:“你赢了我们郎君这么多银子,都用来买肉了?快交出来!” 董嫣这才懂了,原来是赌坊的人,他们输了许多银子给郭嘉,又想要赖账,当面不好不给,便用这种办法,事后派打手来讨。 说是讨,其实就是抢,你若不给,便拿命来换。 赌坊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营生,乱世之中,更是没人管赌坊的经营是不是合法。 郭嘉道:“不信,你们便来搜,看我身上有没有。” 他双手摊开,十分坦然。 那两名大汉对视一眼,并不客气地便从上到下把郭嘉摸了一遍。 果然什么都没有。 其中一人道:“走,进去搜!” 两人跨步就要往房间里走,可还没等他俩越过郭嘉,郭嘉便伸手阻拦,“哎哎二位,这屋里乱,进不得,进不得!” 那二人一见郭嘉如此,更笃定银子就在屋里,郭嘉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他们,其中一人拿手一推,郭嘉顺势就退到了董嫣躲藏的地方。 “快走。” 他低声对董嫣道。 等二人进了屋,开始四处翻找时,郭嘉和董嫣趁着两人没注意,离开了胡大娘家里的院子。 “他们要是找不着银子,还会来追吗?”董嫣如此问郭嘉,是因为郭嘉把银子放在了她这里。 “边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方才是我大意,没留心身后跟了人,连累了胡大娘。”一想到胡大娘,郭嘉眼中仍满是悔恨。 董嫣亦是恨那二人害胡大娘身死,可此事又如何能怪郭嘉? 是赌坊的人贪心不足,草菅人命。 董嫣问:“那赌坊中掌事的是何人?你知道吗?” 郭嘉看了看她,见她娇小的下巴微微抬起,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此刻微微收敛,眼底泛起一丝寒意。 “是何家人。十年前,大汉朝中风头无两的大将军何进,你可知道?” 董嫣自然知道。 七年前,若非何进召董卓进京勤王,她的父亲便不会跟去,也不会有机会见识中原风物,见识中原士族在朝中是何等呼风唤雨。 权力的滋味何等诱人,以至于让如今的父亲生了做权臣、掌朝纲的心思。 郭嘉继续道,“何家虽不如当年兴盛,但毕竟曾经是大汉最大的外戚,如今在各地还是有不小的势力。” 他顿了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莫冲动。” 董嫣愣了愣,她没料到郭嘉会说出这句话。 她向来是有仇必报的人,与胡大娘相处虽然不过两日,但胡大娘待她好,她是感觉得到的。 董嫣的确是有为胡大娘报仇的心思,可她当然明白,此时绝不可能。 她惊讶的是,郭嘉竟然看出来了,还劝她不要冲动。 不过她立刻便想通了,郭嘉何等聪明,他能看得出自己的想法,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可是,“你为何劝我?我是那不自量力的人吗?” 郭嘉笑了笑,“这我就不知了,不过既有同行之谊,总归还是不想让你去送死的。” “......” 二人没法再回到胡大娘家把她的尸体搬出来,郭嘉便托了个乞儿趁夜去她家中看一看,若等上几日都无人再去打搅,便将她的尸体好生安葬了。 那乞儿得了银子,自然无有不从。 二人继续向洛阳而去。 既有了银子,便不用再借宿人家,也免得如胡大娘家里一样,再生出什么事端,还平白连累了别人。 快要到了闻喜县,天色也不早了,郭嘉和董嫣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两间房后,便准备到正堂去用饭。 正是用晚饭的时间,客栈的正堂热热闹闹的,有许多人,三三两两地聚在桌前,边吃饭边聊天。 郭嘉又要了酒。 董嫣也不拦着,总归今日是有银子了,他愿意喝多少便喝多少,只要别喝得烂醉,第二天起不来赶路就行。 第9章 用着饭的时间,董嫣听见隔壁桌的几人正聊着天,那声音虽不大,可还是传到了她耳朵里。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子道:“黄巾军?开什么玩笑,那不都是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了,怎会又出现在此地?” 另一个书生模样的答:“我骗你做甚?那为首的自称是天公将军张角的徒弟,如今已经聚集了数万之众,不知何时,或许就要起事呢!” 第8章 生死未卜 黄巾军在数十年前,也是个令朝廷闻之色变的组织。 倒不是黄巾军战斗力有多强,毕竟都是些流民组成的军队,没读过什么书,也从来没上过战场,便是大汉再孱弱,正规军队也不至于连些流民都打不过。 只是有一点,大汉军是万万比不上的,那便是人心。 黄巾军中,多数都是太平道教徒,他们携自己的妻儿老小一并加入黄巾军,全家一起上战场,他们不怕死,愿为黄巾军死战。 这便是大汉军队所不及之处。 彼时的大汉已形成了宦官与士族对立的局面,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朝堂之争尚且举步维艰,哪里还有什么清正之士会心系百姓呢? 可数年前,黄巾军主力就几乎被朝廷全数剿灭了,仅剩的一股黑山军,也在四年前投降了曹操。 这时候,在河东地界又出现了一股黄巾势力,或许是当年余孽未清,亦或许是想趁着朝局动荡,借机在此地自立。 董嫣这样想着,便听那书生又道:“只是当年黄巾军应尽数被剿灭了,如今忽然冒出来个天公将军弟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小胡子摸着他那没有多少的胡须,淡然道:“哎,管他是真是假,大不了咱到时候就收拾收拾逃呗!如今就连天子都不知身在何处,更别谈朝廷派人来镇压了,除了逃,还能怎么办?” 董嫣看向郭嘉,他正就着菜饮酒,看似只不经意地往邻桌瞥了几眼,却将二人的对话全数听进耳里。 客栈外传来了喧闹声,只见一群人乌泱泱地走过客栈的大门,为首的是一个头戴黄巾的男子,后面跟了一群看似百姓模样的人。 那群人中,有的拄着拐杖已六七十岁,有的是年轻妇人,甚至还有十来岁的小孩。 再仔细观瞧,这些百姓大多都有病容,但面上的表情,既有痛苦,又似有一股欲望。 百姓中有声音大的,便跟在后面喊:“梁将军,请您赐我们一碗符水吧!” 而那为首的男子身穿道袍独自走在前面,身边跟着两个童子,似是有意无意地放慢了步伐,等着后面那群病怏怏的百姓跟上来。 终于,他在街口停住。 即便是晚上,街口还是熙来攘往的,那梁将军身穿道袍站在月光下,身后的百姓匍匐在地,向他祈求符水救命。就仿佛,他真的是救世主一般。 梁将军只是站着,并不言语,他身旁的一个小童道:“谁先来饮符水?” 匍匐着的百姓闻言,争先恐后地自荐,若不是心中敬畏太平道,怕是上手抢的都不计其数。 梁将军选了个年轻男子。 看得出来,这年轻男子生病之前,应是身强力壮的。 “饮毕符水,你若痊愈,便是我太平道中人了。”梁将军道:“若你饮符水而死,便是你信教之心不诚,教主降罪于你!” 那男子战战兢兢地对太平道表着忠心,发誓自己今生必定誓死卫道。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百姓的欢呼声和惊叹声。 “痊愈了,痊愈了!大郎,你真的好了!”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想必是年轻男子的妻子。 她带头喊了起来:“请教主赐符水,我等誓死效忠太平道!” 身后的百姓一听女子带了头,也全都不甘其后地跟着喊了起来。 梁将军发放符水,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得到,于是百姓一拥而上,有些力气没那么大的,便在推搡之间被挤到了街外。 只听一声惊叫,一名三十几岁的妇人摔在了客栈的门槛上,她被前面的男人推了一把,站立不稳倒在了这里。 董嫣正好奇为何这许多人都要争抢着用符水来治病,那妇人摔在门槛上,应是脚崴了,一时间站不起来,董嫣便把她扶到座位上。 “娘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为何都要用这符水治病?” 那妇人脸色苍白,揉着自己的小腿道:“哎,姑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许多常住在此地的百姓都生了病,有些是整日腹痛难忍,有些是头晕眼花,根本没法下地干活。” “可有一日,老陈家的孙子来告诉我们,太平道的符水可以治病。我们起先也不信呐,可老陈的孙子带我们去他家里看了,老陈原本病得都下不了地了,整日躺在床上喊着腹痛。如今喝了符水,却健步如飞,力气和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都差不多呢。” “这不,太平道的梁将军特来咱们县里发放符水,只要愿意加入太平道的,都能得一碗。而且从此以后,若是有个大小病症的,都能用这符水治好呢。” 董嫣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当年张角便是靠着这符水治病,骗了许多百姓入太平道,成了黄巾军。 如今闻喜县又故技重施,这里的百姓竟还是如此相信符水真的能治病。 “哎姑娘,我不与你多说了,再说一会儿,符水便被抢光了!” 那妇人说着,便拖着不怎么方便的脚站了起来,董嫣欲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没法给这些百姓治病,可若对那妇人说,太平道都是骗人的,恐会引起众怒。 郭嘉看着董嫣扶了那妇人坐下,又看着那妇人拖着病体和一瘸一拐的腿又去争抢符水。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直到那妇人走了,董嫣小声道:“为何常住在此的百姓会突然一起生病?又为何那么巧,太平道回来此地布施救命的符水...” 难道太平道有未卜先知之能,且心系百姓? 这当然不可能,那便只能是,此地百姓一开始的病,就出自太平道之手。 董嫣话虽未说完,但郭嘉明白她想说什么,他点了点头,意为认同董嫣所想。 郭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对董嫣说:“太平道、黄巾军,一向如此。十年前的张角便是将符咒浸泡在能治瘟疫的药水当中,再将符咒放入所谓‘符水’,成了治瘟疫的神仙方。” 郭嘉是颍川士族,从小饱读诗书,自然不会信这些神鬼之道。 董嫣也是不信的。倘若太平道真是“黄天当立”,它就不会被孱弱的大汉朝廷剿灭,这不过是黄巾军用来愚弄百姓的。 百姓呢?未见得所有的百姓都真的信了黄巾军。但既然大汉朝廷让他们活不下去,何不入了太平道? 反正等也是死,反也是死,那不如反了。 董嫣想的出神,等她回过神来,见郭嘉正盯着自己,一副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先生放心,我无心管这闲事。” 她赶路都来不及,更何况董嫣十分明白,此事想要解决,比起胡大娘的事,更是难上百倍。 郭嘉笑了,“我正是想说这个。” 第二日一早,董嫣和郭嘉便准备离开客栈继续往洛阳去了。 两人本就没什么行李,简单收拾一下便下楼去了,可董嫣刚走在楼梯上,还剩下几级台阶时,她猛然看到那个杀了胡大娘的汉子! 董嫣急忙转身欲上楼,可那个汉子明显已经看到董嫣了,他目光锐利,抬脚就往楼梯处走。 郭嘉刚要下楼,便见董嫣着急往上走,他问道:“怎么,落东西了...” “快走!” 董嫣转身看那大汉,郭嘉方才视野受限,如今那大汉已经踏上了楼梯,郭嘉这才看到他。 郭嘉先是一惊,他瞥了一眼,看到这大汉身边并无旁人,也就是说那名同他一起到胡大娘家里来要钱的另一人,并没有同到此处。 那大汉抡起拳头就要打郭嘉,郭嘉虽是个读书人,但君子六艺他也都是会的。 他年少时学过射术,可并不算精通,之后也因家族中多是读书人,射术也是许久未碰了。 且此时此景,眼看便是近身肉搏,他那一点儿射艺之技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郭嘉绝不是那大汉的对手,甚至,未必能在那汉子手底下保全自己。若非如此,那日在胡大娘家中,他也不会把人骗了便离开。 董嫣上了楼去,从房门上取下门闩递给郭嘉,两人便在这狭小的楼梯之上对峙着。 客栈中的人见势不好,什么主人客人,早就全都躲了起来。楼梯、正堂,一眼望去,竟只剩他们三人。 郭嘉接过董嫣递来的门闩,手指微微发紧,脸上看着却依旧镇定。 董嫣自知帮不上忙,但她清楚,郭嘉毕竟不是董凌,他能挡那大汉几合? 董嫣不敢离开,她想,只要不给郭嘉添麻烦,哪怕自己能帮上他一点儿都是好的。 第10章 毕竟这是要命的人。 郭嘉后退一步,目光紧盯着那大汉,目光如冰,带着几分试探的冷静。 那大汉见状嗤笑一声,喝道:“就凭你这书生,也敢和我斗?”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前扑来,挥拳直砸郭嘉面门。郭嘉连忙侧身闪避,门闩横着一挡,竟将对方的拳势偏开了些许。 可郭嘉毕竟力气不敌,那大汉借力一撞,竟将他撞得后退数步,险些摔下楼去。 董嫣欲伸手扶住郭嘉,她眼中已满是担忧,但郭嘉却只是喘了口气,低声说道:“别怕,躲好。” 那大汉冷笑着再次逼近,挥拳猛砸而下,郭嘉抬起门闩招架,却被大汉抓住空隙,一个铁拳狠狠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郭嘉咬紧牙关,可脸色已经变得苍白。 郭嘉胸口瞬间挨了一拳,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身子一晃靠在楼梯扶手上,脸色瞬间苍白。 “郭嘉!”董嫣惊呼出声,她早忘了他们在外要兄妹相称,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董嫣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快速扫动,拼命想着能有什么法子帮郭嘉一把。 郭嘉硬撑着站直身子,脸上虽痛得发白,却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意:“好一条莽夫,只怕你也没本事打死我。” 这话显然激怒了那大汉,他怒吼一声,猛地一拳砸向郭嘉的胸口。 郭嘉举起门闩硬挡,门闩发出一声闷响,却被打得脱手飞落,整个人踉跄后退,靠在楼梯扶手上。 董嫣急得快要哭了,她的目光落在周围围观的人身上,可那些人不是蹲在柜台后面,就是扒着门缝往外瞧,压根就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这大汉如此凶猛,谁都是过路住客栈的人,谁都不想白白送死。 那大汉满脸狰狞,抬手又是一拳。 这一次,郭嘉躲无可躲,只能硬生生挨了一下,胸口如遭重击,眼前一阵发黑,喉间更是涌上一口腥甜。 他强行咽了下去,连声音都没发出。 大汉紧了紧拳头,慢慢走到郭嘉近前。 郭嘉眼前有些恍惚,可看着这大汉,他忽然就笑了。 第9章 夜半倾诉 他笑自己堂堂颍川郭氏,名门之子,竟要在这闻喜小县,丢了性命。 他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自己一身才学不愿同郭图一样卖给袁氏,一心要自己挣个前程,寻个明主。 他愿意随董嫣上洛阳,自然不是怜惜她一个小女子孤苦无依。 他自有他的打算。 可到最后,留在他脑海中不停回荡的,却唯有董嫣那句:我自己选的,我认。 他既然选择了上洛阳,选择了这条路,这路上究竟是秀丽风景还是豺狼虎豹,都是他自己选的,便怪不得谁。 有些残忍,却也...别无他法。 就在这时,忽听前方“砰——”地一声脆响,郭嘉本是闭着眼的,可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睁开眼,便看到董嫣站在大汉身后,地上落着四分五裂的瓷花盆。 那大汉吃痛闷哼一声,只见他头顶渗出丝丝血迹,身子一晃,眼神瞬间涣散。 他伸手捂住后脑勺,脚步踉跄,最后“咚”地一声倒在楼梯下,再也不动了。 客栈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郭嘉沉重的喘息声。 董嫣站在原地,手中的花盆底还剩一小块,紧紧攥在手心,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大汉,仿佛难以相信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她杀人了。 她这一生中,连出手伤人都未曾有过,这一次,却亲手杀了人,又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死去。 那大汉轰然倒在地上,他的眼睛还圆睁着。 董嫣虽穿的简朴,但那身形气质,一看便是好人家的娇小姐,他并没有把董嫣当一回事。 可他再也没有机会后悔了。 “郭嘉......你怎么样?”董嫣回过神来,赶紧跑到郭嘉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郭嘉此刻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嘴角的血还是热的,眼神却依旧带着几分调侃,低声说道:“董娘子,手挺狠啊。” 他亦是没有想到,最后竟是董嫣救了他性命。 “你别说话!”董嫣急得声音发颤,眼中已有泪光闪动,说不清是因为担忧还是后怕,“你伤得怎么样?咱们先回房去躺着,过几日再上路......” 郭嘉嘴角扯出一丝虚弱的笑意:“那便有劳董娘子……”话音刚落,他身子一软,靠在了董嫣的肩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董嫣请了大夫来看,郭嘉的伤势虽有些严重,但还好未伤及脏腑,静养个十天半月的,便也可痊愈了。 客栈中人看到这一幕的,大多也不愿管闲事。恐怕今日不论是那大汉杀了郭嘉,还是如今的董嫣杀了那大汉,对他们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当今乱世,也无人会管这一两条人命。 只是今日杀人的是个娇滴滴的美丽姑娘,反倒值得叫他们茶余饭后闲谈几句。 客栈老板倒也不算是个坏人,那大汉出手伤人时他怕自己丢了性命,不敢帮忙,此时郭嘉受了伤,他主动提出腾一间上房来给郭嘉养伤。 “房钱折半即可。”老板憨厚地笑了笑,“娘子也体谅小人,我们小店也得做生意。这上房中是隔开的两间,娘子可与你兄长同住,方便照看。” 董嫣觉着这老板说的也有道理,此时她若与郭嘉各住一间房,的确是不方便照看,上房倒恰好能满足他们如今所需。 那老板走后,董嫣点了点郭嘉交给她的钱袋,算来若是交完了房钱,再给郭嘉请大夫买药,便也剩不下几个钱了。 董嫣叹了口气,在赌坊赢的银子,最后全因为赌坊而用。 她坐在桌边,细细回想着与郭嘉打斗的汉子,那人显然是一个人来的,与他同去胡大娘家的大汉并不在此地。 他应当不是为了千里追踪而来,郭嘉赢得这些钱,想来也不值得何家费这么大的力气来追。 那便是那汉子恰好来此办事,不巧撞上了。 随着客栈外“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叫喊声不断传来,躺在床上的郭嘉也悠悠醒来。 “咳...” 董嫣听到声音,转过头道:“先生醒了?” 郭嘉点点头,他见床头已摆了一碗药,还是热的,想必是董嫣刚刚煎好。 “我醒的倒是时候。”他面色苍白,却依旧勾了勾嘴角。 董嫣在他床边坐了下来,端起汤药道:“先生趁热喝了吧,大夫说凉了更难喝。” 郭嘉将药饮尽,询问了董嫣自己的伤势,董嫣一一作答,“只要这半月将养好了,日后便无事,先生尽可放心。” 半月?郭嘉看向董嫣,她说这话时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可他比谁都知道,董嫣晓行夜宿,日日赶路,就是为了早些见到家人,早些追上天子车队。 如若在闻喜县耽搁半月...... “可会耽误你的行程?” 郭嘉自然是不希望董嫣就此离开的,即便他自认没有董嫣也不至于死在这里,可有人照看总归是好的。 董嫣也想过这个问题,若在此停留半月,除非天子车队又遇到什么意外袭击或是被迫绕路,否则应是追不上的。但总归,他们都是要去洛阳。 “我总不能不管先生的伤,耽搁便耽搁吧,到时洛阳再见,也无不可。” 董嫣和郭嘉的房间隔着两扇门,两扇门当中有一个不算大的厅堂,可供客人在此用饭。 这晚,夜幕悄声降临时,董嫣为郭嘉煎了最后一顿药,便回到房中休息。 可她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盘旋着那大汉的身影,花盆在那大汉后脑碎裂开来的景象...... 他死前甚至没有机会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可他倒在地上时,董嫣分明看到那汉子眼中的惊恐。 她此生,从未伤过人。 更莫说杀人。 她不是不明白,那是迫不得已,是为了自保。若他不死,死的就会是她和郭嘉。 可再多的理由都无法压过胸口的沉闷和刺痛。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手会染上别人的血。那是一种冰冷而陌生的感觉,像是将她的内心撕开了一道缝隙。 董嫣坐了起来,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床角,窗外的虫鸣声一下一下敲在耳畔,却显得那么刺耳。 她从前做事,向来随心而行、敢作敢为。 可这一路行来,有太多事,她想做而不能做,不想做却不得不做...没有了阿姐、父兄的庇护,董嫣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无力。 她忽然好想阿姐,好想好想。 哪怕阿姐只是抱着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她,就好。 一声抽泣终于从她喉咙里涌出来,接着便再也压抑不住,她断断续续地哽咽着,任由泪水打湿了床铺。 第11章 夜风从窗缝中吹进来,带着丝丝凉意,天边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床头,一阵微弱的敲门声轻轻响起。 “董娘子可是还没睡?我能进来么?” 是郭嘉的声音。 许是她的哭声吵到了他,董嫣抹了抹眼泪,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嗯”。 门被轻轻推开,董嫣抬起头,便看见郭嘉走了进来。 昏暗的烛光下,他的身形略显单薄,步伐有些迟缓,想来伤势未愈。他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黑发松散地垂在肩侧,显得比平日少了几分潇洒,却多了几分憔悴。 “姑娘怎么哭了?” 董嫣现在的模样,莫说是郭嘉这样的聪明人了,便是个三岁小孩儿,也能看得出她刚刚哭过,且还没哭完。 董嫣抽噎了几下道:“今日那个汉子,是我打死的。” 她抬起头看着郭嘉,红肿的眼眶配上被泪水冲刷得发亮的脸庞,显得格外可怜。 她并不是在怪郭嘉,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郭嘉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微微凝住,神情比平日更显认真。 他轻声问:“姑娘觉得害怕?” 董嫣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是恶人,是害死胡大娘的人,又差点害死我们,我知道他死不足惜。 “可我真的看到他脑后的血流了一地,再也无法动弹的时候,我发觉,我真的不喜欢杀人。这是从前,从没有过的感觉,很难受,很难受。” 郭嘉在她床边坐下,“想哭便哭吧,不必忍着,”他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哭完了,也许会好受些。” “你不是冷血之人,才会觉得沉重。” 董嫣怔了怔,抬头看向他。 他的目光坦然,带着些许让人安心的真诚,就像一片夜空下的月光,虽微弱,却温柔。她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姑娘若不介意,嘉可将肩膀借你靠一靠。” 董嫣没有再多说什么,抬眼看了郭嘉一瞬,便缓缓地挪过去,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处,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的头发轻触他的衣衫,带着些许温热的湿意,似乎仍藏着未散的眼泪。 想这一路行来,他们在人前总以兄妹相称,董嫣的鼻尖还轻轻抽动着,却小声说道:“先生若真的是我兄长就好了。” 其实,若真的是董凌在此,以他的少年心性,未必能够这样安抚她。 她语气里的委屈像一阵轻风拂过,郭嘉没有多说什么,只将一只手轻轻抬起,落在她肩侧。 董嫣靠在郭嘉肩上,抽泣声渐渐弱了下去,没过多久,她竟然在这片刻的安静中睡着了。 郭嘉听到她逐渐平缓的呼吸,侧头看了她一眼,烛光将她的脸映得格外柔和,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忧愁。 他叹了口气,小心地将她微微向后扶正,慢慢把她的头从自己的肩膀上移开。 他将董嫣平放在床上,从床边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郭嘉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灯下的董嫣少了几分白日的娇俏,带着几分脆弱的安静。 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啊。 随着郭嘉站起身来,董嫣的房门轻轻被关上,屋内只余烛光跳跃,映照着她安睡的身影。 第10章 黄巾残党 翌日清晨,董嫣醒来时,发现自己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回想起昨夜的情景。 后来,应是她靠着郭嘉睡着了。 董嫣起身洗了一把脸,把泪痕擦干净后来到厅中,便见郭嘉已在厅中坐着,桌上摆着两碗清粥,显然是他吩咐小二备下的。 看见董嫣走出房门,他抬眼看她,神色如常,只淡淡一笑道:“姑娘睡得可好?” 董嫣上前坐下,笑开道:“昨夜多谢先生。” “只是先生才上了药不久,不知可有牵扯到伤口?” 郭嘉:“放心,你睡的很安稳。” 董嫣见郭嘉气色比起昨日好上一些,便也安了心。 忽然,街面上传来喊叫声:“不好了,不好了,军队来了!”随即便是马蹄踏过的声音,董嫣对马蹄声实在是太熟悉了,她从窗户向下望去,便看到一名武将正领着一支骑兵穿过街市。 是骑兵。 凭黄巾军还要到处招揽流民和百姓,这骑兵绝不是黄巾军的人。 “梁将军!快去告诉梁将军!”有百姓大喊,要去给黄巾军送信,那为首的将领张弓搭箭,“嗖”地一声,那欲去报信之人应声倒地。 再无人敢有所动作。 董嫣坐回桌前,“他们是什么人?怎能随意进城?” “应是县令也想剿灭黄巾军,放了人进来。”郭嘉轻咳了两声,“且等着吧,还会有更多。” 他喝完最后一口粥,抬抬手叫小二把碗筷收了。 他的目光落向窗外,骑兵缓行,街市上的行人匆忙而不安。他垂下眼睑,嘴角微微一抿,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郭嘉将椅子往后拖了些,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全然不将外面的喧嚣放在眼里。 董嫣却做不到像他这样淡定。 他们这客栈地处闻喜中心的位置,从上房的窗户向外看去,不说纵览闻喜风光,也大概能知晓城里的动向。 郭嘉托店小二前去打听,究竟是谁来闻喜平黄巾。不多时,那店小二便将消息带了回来:是曹操。 方才在街上射那一箭的,便是曹操的部将曹仁。 如今曹操的军队已经全数被县令放进了闻喜,而黄巾军也得了消息,正在积极备战。 董嫣和郭嘉只是过路的人,若非郭嘉伤势,今日便已经走了,此事其实与他们并无关系。 但郭嘉却十分关心此战战局,时不时叫店小二前去打探消息。若非是包了上房的客人,那店小二怕是都不想伺候了。 “黄巾军拒不应战,曹军已派人围了黄巾据点。” “黄巾军仍不应战,听说他们囤的粮食够吃一月,还有百姓欲扰乱曹军,帮助黄巾军。” “百姓越来越多了,许多百姓聚集在黄巾军据点前,叫骂着欲与曹军一战。” “曹军为不伤百姓,后撤十里。” ...... 如此,这一仗便不是曹军与黄巾军之战,而是曹军与闻喜百姓之战。 一连几日,曹军皆因为百姓阻拦而无法进攻黄巾军,且闻喜百姓对黄巾之信任,远远超出了曹操的预料。 他曾收服过不少投降的黄巾军,他认为闻喜这一支也是一样,不过数万之众,能挨他曹军几次打? 到时,或许是直接缴械投降,或许是在交战数次之后缴械投降,它闻喜的黄巾军,与别处的,又能有多少不同? 可闻喜百姓却极其信服此处的太平道,这也是这些日子以来,太平道一直在为百姓治病、给百姓施恩放粮的结果。 乱世百姓,不过是想活下去,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愿意跟着谁。 因此曹军每日叫战,那些不怕死的太平道教徒,甚至有些没被编入黄巾军的,都会在曹军阵前大骂,言太平道济世救人,庇护了百姓,如今曹操却举兵前来,分明是不顾百姓死活,还敢自称称仁义之师! 曹仁看不过去,劝曹操不如将这些百姓都杀了,来几个便杀几个,等过了几日,看还有谁敢在军前叫阵,敢与曹军作对。 只要百姓不再阻拦,拿下黄巾据点也不过在几日之间。 曹操眯了眯眼。 这样一来,不是坐实了他曹军不顾百姓死活,而黄巾军却是在庇护百姓? 其实曹操并不在意自己到底是以何种手段拿下城池、杀敌灭贼的,毕竟屠城之事他都做过,更何况在一个小小的闻喜县,杀几个百姓立威呢? 只是此战,是打给天子看的。 曹操早就听闻天子东归洛阳,途中几经险阻,不只是李傕郭汜,沿路的大小军阀但凡是有些野心的,都在打天子的主意。 既如此,他曹操难道就不成? 可他并不想如李傕郭汜之流所为,在天子东归路上把他抢走,他要的是名正言顺。 以大汉将军的名义征讨黄巾余孽,便是曹操眼下想要做的事情。 放眼天下军阀,如今有几人还能看到黄巾之乱?他要的是以大汉将军的名义征讨黄巾余孽,到时,天子看到了他对大汉的功绩,自然能得到真正的权力。 所以不到最后,他不会杀百姓。 可曹操心里是有底线的,他此时不愿杀百姓,也不是出于待百姓的仁义之心。 他毕竟是来剿贼的,时间太久便说不过去了,若是连这闻喜小县能把他曹军困住半月之久,曹军还有何威望可言?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曹操一怒,还管他什么黄巾、百姓?自然就是将黄巾据点合围,清剿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十日过去,曹操没有动作,黄巾军闭门不出,百姓却愈发大胆。 董嫣见郭嘉每日都差人去打探两军动向,不由得好奇:“先生为何对曹军与黄巾军之战如此感兴趣?” 第12章 郭嘉的伤也好了许多,而如今曹军和黄巾军又没有仗在打,闻喜的寻常百姓自是不会关心此等大事,便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 郭嘉便挪了把舒服的椅子,到客栈的后花园里晒太阳。 董嫣也在另一张椅子上靠着,其实若没有曹军与黄巾军的事,郭嘉受伤后住在客栈的这几日,是她随天子东行洛阳以来,最舒服的日子了。 “我怕曹公拿不下黄巾军,一怒之下,屠城啊。” “屠城”二字何其之重,郭嘉的话却说得轻飘飘的,仿佛这句话不过是从他嘴中轻轻掠过的一阵风。 士族子弟,也许早就习惯了面对这些乱世中的残酷。 “那当如何?先生日日打探,可是在想什么办法护住百姓?” 郭嘉道:“护住百姓的办法没有,可助曹公拿下黄巾军的办法,倒是想了几个。” 董嫣:“若能拿下黄巾军,太平道不再迷惑百姓,曹公也不会怒而屠城,那也算是护了这一方的百姓。” 郭嘉点点头,从身旁的桌案上取了一卷竹简递给董嫣。 “可否劳烦姑娘替我跑一趟曹营,将这上、中、下三策送入曹营?” 董嫣一愣神,没有伸手接过竹简。 “这些日子你都让店小二来会替你打探军情,为何这次不让他帮你去送?”董嫣问他。 郭嘉正色道:“此为机密,我只信得过你。” 董嫣却犹豫道:“我在袁本初营前便险些受到守卫羞辱,如今要去曹孟德军中若再遇到这种事,我既不认识曹公手下的人,也未必能够有上次那般好运气,能碰见先生相救。” 郭嘉默了默,从腰上取下一块挂佩。 “你到曹营,拿着此物找军师荀攸,定不会有事。” “可先生既然自己认得曹营中人,为何不自己去送?” 郭嘉摇摇头,“还未到时候。” 董嫣没有明白,便继续问:“何为没到时候?什么时候才算是到时候呢?” 郭嘉看着董嫣,无奈的笑了笑,“董姑娘,你便是这点不好,凡是都偏要问个明白。” 郭嘉只是看着她,却没有回答。 他伸着手,将挂佩交到拿竹简的那一只手上,就这么等着董嫣接下。 上中下三策、军师荀攸、未到时候...... 董嫣似有些明白郭嘉未尽之意了。 郭嘉并不是个管闲事的人,可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拜托店小二去帮他打探前线军情,今日他能有三策献与曹公,必是事先有了充足的思考,且早已想定了要献策曹公。 他既认得曹公营中的军师,又能以挂佩作为信物与他见面,想必交情不浅。 而时候未到...... “先生是想投效曹公?” 董嫣即便得了郭嘉这话,说她凡事偏要问个明白,便已是觉得她有些话多了,可董嫣并不在意。 她要想明白。她不能稀里糊涂地为郭嘉做了这事,却连这是他投效曹公的进身之策都不知道。 郭嘉看着董嫣,唇边浮现一丝浅笑,眼神却带着几分深意:“其实,未必是曹公。” 他顿了顿,将竹简和挂佩放在桌案上,并未强行塞入董嫣手中,继续道:“此乃进身之计不假,曹公麾下确有荀公达、程仲德等贤才,我能想到的,他们未必想不到。可胜负往往只在毫厘之间,多一人,多一策,自然是多一分胜算。 “你先前说,我不愿为袁本初效力,那是因为我想找一个有才能、有雄心、有魄力之人辅佐,而袁本初,不是这样的人。我今日献此三策入曹营,只是因为也许有朝一日,我会想要辅佐曹公。” 董嫣眉头微蹙,盯着桌上的竹简,郭嘉以为她仍在担心由她一个小女子献策入曹营的风险。 毕竟闻喜百姓多向着黄巾军,忽然有人来曹营献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被怀疑是黄巾军反间之计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挂佩是颍川郭氏的家传信物,我将此物交给你,荀军师定会认得。只要见到信物,他便知是我,你在曹营中绝不会被亏待。” 董嫣终于从桌案上取过竹简和挂佩,可她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定定地看着郭嘉,那认真的神色,叫郭嘉没来由的一股心慌。 “所以先生愿意随我去洛阳,也并非可怜我一个小女子独自上路而起了善念,出手相助吗?” 第11章 献策曹操 郭嘉一怔。 他未曾想到自己的打算会被董嫣看出来,更未想到,会在此时被她看出来。 他若想糊弄董嫣,或是一时将她骗过去,于郭嘉而言,也并不是不可能。 可不知为何,他看着董嫣认真的神色,否认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她是他见过的最“真”之人,若自己用心机和谎言去应付董嫣的坦荡,反叫他觉得自己糟践了这份真。 郭嘉沉默半晌,终是点了点头,“不错,我欲面见天子。” 郭嘉此言一出,董嫣便全明白了。 他能献策曹公,是因为在曹操帐下的荀彧、荀攸与郭嘉同为颍川人,又恰好荀攸此次跟着曹操来了闻喜。 郭嘉若真想入曹营,有荀氏的推荐,有闻喜的三策,被曹公纳入帐下也只是顺水推舟的事。 可郭嘉是在择主,择主,怎能在一根树上吊死呢? 天子虽势弱,但他毕竟是天子,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若天子是可造之材,且能有支撑起大汉如今这残局的气魄,那他郭嘉为天子、为大汉躬身入局,把这天下一块一块拼回来,也无不可。 只是天子身边之人不同于曹操,曹操和袁绍左右皆有颍川士族辅佐,天子身边却没有。 见天子难,能有个机会与天子坐谈天下局势,更难。 恰巧此时,董嫣出现了。 董嫣的父亲如今正在天子身边,还是个掌军权的大将军,若能得他引见,与天子聊上半个时辰,想来并非难事。 董嫣既然是与父亲走失了,要去寻天子车队,那将董嫣送回父亲身边之时,不就是郭嘉见到天子之日吗? 郭嘉在知晓董嫣身份之后,立刻便生了这个念头。 如此想来,他送董嫣去洛阳这笔买卖不但没亏,还算赚了。 他见董嫣沉思半晌,眼中神色有些复杂,轻声道:“姑娘要怪我也好,责我也罢,舍我而走也罢,嘉都认了。我既然向姑娘言明,自是做好了这三策送不出去的准备。” 郭嘉把话说完后,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竟然因为怕辜负了董嫣的赤诚之心,将他自与董嫣相识以来便布下的棋局给打乱了。 可他说完这话后,心中竟然有些畅快,仿佛这些日子以来心里一块不大不小的鹅卵石,被轻轻踢开了。 天下之大,如她一般者却少之又少,他也珍惜这样的一颗心。 可董嫣却浮出一个笑来。 “先生若真只是为了我走的这一趟,我反而会心中有愧。”董嫣的双眼本就澄澈明亮,此时阳光洒在她脸上,那双眸子更是仿佛盛满了晨露一般,泛着点点晶莹的光。 “人做一件事,总要求点儿什么,先生愿与我同行,又愿意告诉我你想见陛下,先生坦诚,我又怎会怪先生?” 其实郭嘉与她同去洛阳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并不怎么在意。 只要他不为伤害自己的家人,他想面见天子也好,想得一个与天子坐而论道的机会也罢,对她而言,其实没有什么损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郭嘉看她,她毫不避讳。 郭嘉心中动容,他慢慢笑开,“那姑娘,可愿与我走一趟曹营?” “自然。”董嫣答应的很爽快,又扬了扬脸道:“不过,这可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毕竟她知晓了郭嘉前去洛阳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他先前袖手旁观看她干活的事,过去便过去了,可这一回,便不能这样算了。 郭嘉自知理亏,倒也欣然应允。 董嫣拿了郭嘉的竹简和挂佩去了,那曹营守卫倒真比袁营规矩许多,不多时,一个四十来岁的文士从营帐中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她让守卫带进去的挂佩。 守卫显然没说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找他,荀攸见到董嫣时,又看了看手中郭嘉随身带的挂佩,表情明显有些惊讶。 “姑娘是......” 董嫣:“阁下可是荀攸荀公达先生?” 荀攸点头称是,董嫣道:“民女董嫣,是郭奉孝先生的朋友,郭先生听闻曹公在此剿贼,特为曹公献上三计,以解燃眉之急。” 朋友?郭嘉虽素有风流之名,可竟能让此女来替他来曹营献策,还将随身的挂佩交给了她,定不是普通的关系。 荀攸心中虽有疑问,却也知道军情更加要紧,便问董嫣:“哦?是何计策?可助我主公退敌?” 董嫣笑着摇了摇头,“这竹简,我也未曾打开过,究竟能否退敌,只待曹公决断了。” 第13章 荀攸闻言,便将董嫣往营帐中请去,“主公正在与众将士商议战况,姑娘这边请。”他接着又问道:“奉孝为何不自己来,要托姑娘代送?” 董嫣自不能说郭嘉还未打算投曹,此时不欲面见曹公,她答道:“郭先生受了伤,如今还在养着,不大方便。” 荀攸一惊,没想到郭嘉竟在此地受了伤,他们虽然许多年未见,但同为颍川大族,交情还是在的。 “怎么,可是被黄巾军所伤?” 董嫣摇摇头,“是与人打斗受了伤,只是还请先生莫要向曹公说明,只说郭嘉卧病在床便是。” 荀攸见董嫣也没有言明的意思,倒也不再追问,只是点点头,将她引入了中军大帐。 掀开帐帘,董嫣只见四根粗大的柱子用铁箍加固,大帐正中央摆着一张乌木案几,案几用锦布覆盖,边角整齐压着几卷竹简和一副沙盘。案几后是一张虎皮高背椅,而在桌案前站着的主帅,便是曹操。 曹操正与曹洪、曹仁等将商讨剿贼之事,见荀攸入帐,便抬手招呼他:“公达,快来看看,此地突袭可能成否?” 荀攸不急不缓地将董嫣引入帐中,“主公不必烦恼,破敌之计这便来了。” “哦?” 此言一出,曹操、曹洪和曹仁三人同时看向荀攸处,却见荀攸身后跟着一名二八少女,未施粉黛却肤若凝脂,精致灵动,如同一汪盈盈碧玉的江南春水。 三人皆是一愣,还是曹擦先反应过来,他哈哈大笑,“怎么,公达所说的破敌之计,难道是此女?” 曹洪和曹仁都觉不可思议,便在曹操两旁大笑开来。 “非也,明公误会了。”荀攸摆了摆手,“此女只是送策之人,而破敌之计,乃是出自郭嘉之手。” 荀攸将郭嘉的挂佩呈上,“此乃郭嘉随身之物,若非亲自摘下,万难落到旁人手中。” 曹操结果挂佩细细端详,他看一会儿挂佩,又看一会儿荀攸,“这郭嘉,便是公达与文若曾与我提到过的,颍川郭奉孝?” “正是。此人虽年轻,可才能却胜臣十倍,乃是郭氏这一代的翘楚。如今他因病无法亲来相见主公,才托这位姑娘将上中下三策献与主公,以解我军燃眉之急。” 荀攸说着,董嫣便将郭嘉交给她的竹简呈上。曹操拆开,对着竹简凝视了一会儿,便哈哈大笑起来。 “公达所言不假,此人果然大才!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去会一会他!” 董嫣看在眼里,见曹操合上竹简,目光锐利,那笑容中也仿佛暗藏锋刃。 想来当年许劭所言非虚,这曹操,确有枭雄之姿。 此等魄力,是郭嘉所求之明主吗? 董嫣见曹操得了郭嘉之计后,要与荀攸及众将商议军事,她也不好久留,取回郭嘉的挂佩后,便向曹操等人告辞先行离开。 荀攸将董嫣送出中军大帐,在曹营门口,他顿了顿脚步,“董姑娘与奉孝.......” 董嫣一笑,“先生放心,他的伤已快痊愈了,我会好好照看,不必担忧。” 她笑的一片坦然,荀攸本想问出口的那后半句话,便成了“董姑娘觉得郭嘉此人如何?” 此人如何? 荀攸会问她这个问题,董嫣倒是有些意外,“荀先生可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荀攸笑着摇摇头,“据我对他的了解,姑娘若非郭奉孝极其信重之人,他是不会把这挂佩交到你手上的。” 她出客栈前,郭嘉也的确说过自己在这里只信得过她。 只是对上荀攸那略带探究的眼神,董嫣似乎有些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她粲然一笑,“荀先生莫要误会,郭先生此举,实是因为他心系曹公与黄巾军的这一场战局。这些日子他养伤时,日日都差人打探战况,郭嘉的确是想助曹公一臂之力,却又担心曹公不会相信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献策之人,因此才将信物交给了我。” 董嫣既如此说,也算是否认了荀攸心中所想,他便没有再问,董嫣自辞别了荀攸回到客栈。 五日之后,郭嘉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二人便打算启程继续前往洛阳。 临走那日,董嫣正在收拾行李,店小二却来找郭嘉。 “郭先生,您前些日子不是一直打听曹军与黄巾的战况吗,如今可算了结了,我来给您通报一声!”店小二语气中满是欢欣,似乎送走郭嘉这尊养着伤得罪不起、还总叫他出去跑腿的大爷,也是件十分令人高兴的事。 “黄巾军全数投降了曹军,黄巾军还替曹军劝说了城中百姓,叫百姓也信服曹军。” 店小二又道:“你们说,这曹公是不是也能算个神人啊。前些日子按兵不动、静待时机,我还以为曹军打不动了呢!可谁能想到,最后是不费一兵一卒,短短三日,三日便让黄巾军全心甘情愿臣服了!” 店小二说得起劲,郭嘉便也笑着回应:“是啊,曹公真乃神人也。从此你们也可安心度日了,闻喜,再没有太平道了。” 店小二应声,“是啊,是啊,郭先生,董姑娘,我送你们。” “曹公可是用了你的计策?”等两人离开了客栈,店小二早已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时,董嫣才开口问郭嘉。 郭嘉含笑,“你想知道?” 见董嫣点了点头,郭嘉道:“此乃军机大事,若我说了,欠你的人情可算还了?” “你真是狡猾。”董嫣杏眼微瞪,人情之事,她本就是随口一说,郭嘉不提,她倒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郭嘉竟和她计较起来。 “那我若是不想听了,你打算用什么来还我的人情?” 第12章 河内士族 郭嘉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但凭姑娘差遣。” 董嫣见郭嘉眼角的笑意,那份漫不经心的从容深色,便觉他又是在同自己玩笑,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横了他一眼,“但凭差遣?这可是你说的,你既然开了口,我可便当真了。” 郭嘉答应的十分爽快,可董嫣此时却想不出要差遣他什么,便只好说:“我一时想不到要你做什么,日后等我想到了,或是我又想听你如何退黄巾军时,再差遣你好了。” 郭嘉和董嫣二人晓行夜宿,又是近一个月的光景,这便来到了河内郡。 算算脚程,若是不被什么事情耽搁住,越过河内郡再走上几日,便可到洛阳了。 算起来,董嫣和家人走散已近三月。这些日子,她时常想起她去给愿愿打水回来那日,面前满目的尸体。 她庆幸那尸体中没有自己的家人,却也时时都在害怕、担心。 她总是想起,愿愿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儿就这样死在她眼前,死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愿一家团聚。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不久前还在活蹦乱跳和自己说话的生命,被这乱世无情地杀死。 这些日子,这样的场景她又见了几次,还有一次,是她亲手杀死的。 可愿愿的模样、声音,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她始终把这个小女孩儿记在心里。 自从那日起,自己便没有再跟着天子车队,而是独自前往洛阳了。 河内郡一片和谐,似乎此地是这乱世中少有的乐土。此处并无黄巾作乱,亦没有诸侯在此刀兵相见。 或许是过了此处不久便可到洛阳了,她想着,自己这一路走的尚且如此艰难,可以想见,天子车队更加不会容易。 董嫣一开始只是独身一人,一个妙龄女子独自上路,确是十分危险,因此她留了十二分的注意,这才没让自己落入虎口。 后来与郭嘉同行,虽说也有惊有怕,但他这个人倒还算可靠,两人同行总是有个照应,比起自己孤身上路要好上太多了。 至于天子一行...... 有李傕郭汜在侧时常攻击骚扰,父亲身边又还有别的将军在虎视眈眈,都想掌控天子,以夺大权。 董嫣他们只有两个人,目标小,也没人会专门盯着她。因此,说不定天子一行还得为了躲避追击绕路而行或是被迫停在一处许久,万一还没有他们二人快可怎么办? 只要走到洛阳,便可见到阿姐和父兄,这是支撑了董嫣一路的念想。 可若是她和郭嘉到了洛阳,还没有见到阿姐和父兄,该如何是好? 董嫣这样想着,面上便显了愁容,脚步也慢了下来,全然没注意到前方郭嘉的目光。 “董姑娘,可是走得太快,累了?” 董嫣这才回过神来,“我在想,若是我们比天子到得早,该怎么办,我很想我的家人。”她顿了顿,“我白日里一直赶路,便是为了早些见到他们,可如果天子被困在路上,反而是我要在洛阳等他们,这种不知要等到何时的感受......也许我会更焦灼。” 郭嘉迟疑了一会儿,道:“那你可想慢些走?我们在此地逛一逛,若天子到得早,便全当是散心了。” 其实二人一路行来,同行也已经两个多月了,比起先前早已熟络很多,郭嘉也对董嫣也很是照顾。 第14章 他也明白,董嫣再聪明、再通透,也不过是个十六岁刚刚及笄的少女,又生长在凉州这个与中原水土风物都大为不同的地方。 自己毕竟比她年长一些,又因为身在颍川郭氏,从小耳濡目染,对中原这些军阀士族之争不说了如指掌,也算能信口道来了。 况且,董嫣也着实与他从前所见的女子十分不同。 所以即便他本来只是想借着董嫣的父亲见一见天子,可时间长了,也不由得对这个女孩儿生出一股亲近之情。 见董嫣犹豫,郭嘉便停住脚步缓缓道:“你若不想,那我们即刻便走也无妨。” 反正早走几日还是晚走几日,对他来说也无甚区别,此等小事,倒也不必劝她。 董嫣想了想道:“不如先问一问这里的百姓,陛下若是经过此处,我看河内一副乐土的模样,这里的郡守、州牧和士族,应是会有人来接的。此等声势,百姓不可能全然不知。” 郭嘉点了点头,董嫣说的倒也在理,两人便沿路寻了个慈眉善目的老者,问他县衙在何处。 “县衙?”那老者疑惑道:“二位找县令是有什么事吗?” 董嫣笑吟吟答道:“翁翁,只因我们兄妹二人与父亲走散了,故想到县衙去问一问,看县令是否能帮我们找到父亲。” 董嫣本就生的乖巧可人,那老者听她原是与父亲走散了,原本有些迟疑的目光顿时变得柔和了几分。 “原来是这样啊,”老者点了点头,指着这条街的尽头道:“既是为这事,你们从这条街直走,再过两条巷子便能瞧见县衙了。” 董嫣:“多谢翁翁。” 那老者见董嫣与郭嘉二人就要往县衙走,又叫住他们,“不过在这温县,遇到了什么事,你们去找另一个人或许会更有用。” 二人停下脚步,那老者继续,“二位可知司马公?司马公宽厚仁德,待百姓甚好,我们温县的百姓,无人不敬佩他。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或许可以去找司马公帮忙。” 董嫣看向郭嘉,郭嘉点了点头,董嫣便明白这司马公,他应是知道, 二人又问了司马府在何处后,便谢过老者,自去寻那司马府了。 董嫣:“那,县衙咱们还去吗?” 郭嘉道:“便去司马府吧。” 董嫣点了点头,“这司马公,应是河内司马氏的家主司马防?” “是啊,当年曹公的洛阳北部尉一职,便是司马公举荐的。司马公为汉臣,如今他回到河内,想必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待到天子回洛阳重建旧都,或许那时,司马公会重新回到天子身边。” 曹操当年当过洛阳北部尉,这她是知道的,毕竟那时父亲已随董卓离了凉州来到中原,这些人和这些事,父亲后来都与他们讲过。 不过,曹操的这个职位是司马防举荐的,她倒真的不知道。 董嫣想了想,司马家毕竟是当地的大族,即便是如今暂时不做官,府邸应当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他们两个外乡人,仅仅是为了问一句天子的行踪,不知司马公会不会见他们呢。 想到这里,董嫣问郭嘉:“先生,你颍川郭氏的挂佩,可能进得去司马府?” 郭嘉面上一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表情,“董姑娘,颍川在河南郡,这里是河内郡。” “那我们能进得去司马府、见得到司马公么?”二人走着走着,便快要走到那老者指引的司马府处了,“先生你说,若是有个素不相识的人在你郭府门前求见,你要如何才会愿意见他?” 既然都是中原的世家大族,规矩应当差不多吧,兴许郭嘉会知道。 郭嘉随意地眯了眯眼,他看着前方街道上玩闹的儿童,又看向董嫣,似乎在思考自己会愿意见什么样的人。 他含着笑看董嫣:“若是董姑娘这般佳人来到我郭府门前,什么也不用做,嘉见到姑娘,便愿同姑娘聊上几个时辰,更何况只是让姑娘进府呢。” 董嫣听罢,要不是在街上有许多人,她又毕竟是个女孩儿,说不定就抬起一脚踢到郭嘉那张笑脸上了。 只是说来也奇怪,郭嘉此话若放在一般女子身上,不是羞得面红耳赤便是觉得对面之人乃是登徒子。但董嫣只是恼,却一点儿也不怒。 郭嘉虽有风流之姿,却让她觉得不是轻浮之人。 兴许是这一路行来,她知道郭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罢。 “司马公的年纪应同我爹差不多罢,他可不会像你这样,没个正形。” 董嫣说着,却没注意到面前有人,冷不防被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撞了一下。 那女孩儿显然是也没注意到董嫣,她双颊红红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虽然在往前跑,却一直不停地看向身后,似乎在等什么人一般。 “啊!”她撞到董嫣,方才收回了向后看的目光,连忙后退两步向董嫣道歉,“对不起姐姐,撞到你了。” 董嫣虽然被撞了一下,但她自己本也在和郭嘉说话,没留心前面的女孩儿,况且这一下也并没有怎么样。 董嫣抚了抚女孩的头发,“没事,小妹妹,是有什么人在追你吗?” 想这温县如今是太平之地,光天化日之下,应当不至于有人要拐孩子。但这女孩儿和愿愿年纪相仿,让董嫣不自觉的就想起了那时那个可怜的女孩儿,便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女孩儿点了点头,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姐姐哥哥,你们可不能告诉司马懿我在这里,我们说好了他要来追我,要是他抓不到我,那便是我赢了。” 董嫣一听便明白,想必是孩子间的打闹,她盈盈笑道:“你放心,姐姐一定不告诉司马懿......” 等等,司马懿? 这温县,应当不会有很多个司马家吧? 第13章 司马公子 董嫣再抬头看了看门前的府邸,赫然写着“司马府”这三个大字。 若说这司马懿与面前的司马府毫无关系,董嫣怕是自己都不相信。 她看向郭嘉,而郭嘉显然也在那女孩儿说出“司马懿”这三个字时,便察觉到司马懿应当是司马府中的什么人。 能和这么小的女孩儿玩闹的,想必也是个孩子,那便极有可能是司马防的儿子。 “春华!你原来跑到我家门口来了!” 街市的转角处转出来一个少年,他眼睛尖,远远的便看见了董嫣面前的这个女孩儿。 这个被叫做“春华”的女孩儿,却因为董嫣正想着司马府的事情,未注意地便一直握着她肩膀,这女孩儿被司马懿瞧见了,方才施力挣脱董嫣。 她这一挣,董嫣才意识到这女孩儿的力气有多大,她竟然被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甩得退了两步。 “姐姐,真是对不住,之后我再向你赔罪!”说完,她便又朝着董嫣和郭嘉的身后跑去。 郭嘉扶了董嫣一把,稳住了她的肩头,“这小姑娘是个练家子。” 郭嘉只是将手放在她肩上一会儿,等董嫣站稳了,他便立刻松开了。 董嫣只觉得肩上一热,却也没多留意他掌心触碰的感受,她更关心的是那名叫司马懿的少年。 那少年气喘吁吁地到了府门前,他约莫十六七岁,比董嫣以为的年纪要大一些。不过,他显然没有春华体力那样好,从街角到此处并不算多么远,他只是眼力好,脚力却不算一流。 “司马懿?” 董嫣见少年停在不远处休息,便叫了一声春华告诉她的名字。 少年果然闻声看来。 他冲着董嫣和郭嘉二人行礼,“公子,娘子,可是认得我?” 司马懿见到董嫣摇了摇头,便知晓了,“哦,定是方才春华告诉二位的,春华真是跑得太快了,眼看就要追上了的。” 他看着有些懊恼,虽说跑得有些累了,但也只是歇了一会儿,便又准备朝着春华离开的方向追去。 董嫣正想着不论如何得先拦住司马懿,毕竟他姓司马,说不定便是司马防的儿子,若能将所需告诉司马懿,也许他能带自己进府。 还未等董嫣拦人,郭嘉先开了口,“小公子,你莫再追了,叫那春华姑娘自来找你不好么?” 司马懿听到这话,果然停下了脚步。 他见郭嘉开口时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胸怀丘壑、傲然不羁的气度,司马懿只看了两眼,便觉郭嘉不是个寻常人物。 司马懿深深一揖,“但请先生赐教。” “春华姑娘既是在同你玩游戏,她自然会时时在意你追到了哪里。若好长时间连你的影子都见不到,她是否会折返回来找你?” 司马懿一拍脑袋,“先生所言有理,是我一时着急,竟然将这道理给忘了!” 想明白此理,司马懿算是消停了,郭嘉对董嫣笑了笑以示安心,便转而问司马懿:“小公子,既是玩闹,有时也不必如此认真,还把自己累成这样。” 第15章 司马懿摆了摆手,“先生有所不知,我与春华并非玩闹,春华久不归家,她父亲担心她的安危,又因为春华与我交好,这才让我帮忙寻她。只是,即便是在下找到了春华,若不以玩闹之名与她打一个赌,她是不肯回家去的。” 郭嘉仿佛生了兴趣,“不知小公子与春华姑娘打的是什么赌?” 司马懿:“在下对春华说,若我追到了你,这一局便算是我赢了,无论我让你去哪里,你都得跟我走。若你不与我打这个赌,便是你怕输给我。春华自小便要强,是绝不肯承认怕了在下的。之后,便如今日先生和娘子所见了。” 郭嘉拍掌笑道:“公子用的好激将法。” “让先生见笑了。” 司马懿与郭嘉说话间,并没有注意到街角处躲了个女孩儿的身影,倒是董嫣比司马懿先看到。 “司马公子,春华姑娘在看我们。” 司马懿抬了抬眼,“那我们便继续,莫回头,春华生气了,自会来找我。” 果然,张春华见司马懿与二人聊得正在兴头上,似乎都忘了和自己的赌约,忘了此时分明应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追她。 “司马懿!”张春华气势汹汹从街角转出来,因年纪还小,声音略显稚嫩,可嗓门却一点儿也不小,直把街面上的过路人都吓了一激灵。 司马懿倒还算稳当,待张春华走到近前来,笑着叫了一声“春华。” 看他这模样,想必平时张春华也没少这样同他说话。 “哎哎哎!张春华!”下一刻,司马懿便笑不出来了。 张春华一把掐在司马懿腰间,将他腰间的暗肉扭了个弯。她年纪小个子不算高,对着司马懿腰间掐下去,位置刚刚好。 郭嘉和董嫣一时都看的愣了,张春华是何人,难道在这温县,她背后的人比司马防还有权势?否则怎么敢这样对司马家的人? 可看着司马懿分明比张春华高上好几个头,即便张春华从小练武,他也是个成年男子,不至于没有力气反击回去,可司马懿却甘愿被张春华掐着腰间的肉,只是嘴上求饶。 若非是权势过人,那便只能是司马懿心甘情愿如此了。 “春华,我错了,我错了,疼。” 张春华扬着头,正准备和司马懿继续算账,司马府的大门却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了。 开门的家仆见门前站了四个人,第一眼便看到张春华的手放在司马懿腰上,张春华见有人出来,急忙松了手。 “呀,二公子,你在这里。” 府门大开,出来的除了家仆,还有一名五十来岁的文士。 那人面色儒雅沉稳,两鬓微微斑白,身着宽袍大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隐隐泛着温润的光。“老二?春华?你们在家门前做什么,怎么不进来?” 董嫣看着几人互动的情形,想来这五十岁左右的文士便是司马防,而那位司马懿,是司马防的次子。 “春华见过司马公。”张春华伏了伏身子,一改方才与司马懿打闹时的气焰,见到司马防时,俨然是一个教养有素的官家女孩儿。 司马防看来很喜欢张春华,十分慈爱地笑了笑,“春华不必多礼,起来吧。” “爹,咱们进去,我回家和你说。”司马懿便要将父亲往府门内请,司马防横了儿子一眼,“回什么家,为父正要出门,你叫我回家?” “正好,要去县衙见春华他爹,你们便随我一起吧。” 张春华本就是不想回家去,一听司马防要去找自己的父亲,忙道:“伯父,春华还有事,就不去县衙了。” 司马懿早料到她会这样,张春华还没拔腿便被司马懿一把抓住,司马防不知原委,看着二人,“你们......” “司马公。”郭嘉走上前去,“在下郭嘉,前来拜会司马公。” 司马防看着有些意外,可那意外的神色只一瞬便藏了起来,转而变为了惊喜:“郭嘉?可是颍川郭奉孝?” 郭嘉点头,司马防忙道:“哎呀,原来是奉孝到此,恕老夫不知,未曾远迎。来来来,奉孝,随我过府一叙!” 司马防也不说什么要去找张春华的父亲了,拉着郭嘉就往司马府里走,家仆问他是否还要去县衙,司马防道:“奉孝既来,怎能冷落了他?快去准备酒菜,老夫要宴请奉孝!” 司马防边说话,边是牢牢握住郭嘉的手,仿佛郭嘉要是不吃这顿宴席,便十分对不起司马防似的了。 郭嘉向司马防介绍董嫣道:“司马公,这是董嫣姑娘,在下的朋友,可与在下一同入府否?” 在司马防面前,郭嘉既然已露了颍川郭氏的身份,董嫣又不叫郭嫣,怎么也没法说是自己妹妹的。 司马防毫无犹豫:“自然,董娘子请!” 张春华见不必回家了,便也高兴起来,跟着司马懿入了府,坐在了董嫣的身边。 张春华在董嫣耳边悄声说:“姐姐,你朋友是什么人啊?也没见过司马公对我父亲这么热情。” 董嫣瞧郭嘉已被司马防拉到主位上去,她也没法问郭嘉,便也只能猜测,“许是同为地方士族,互相听过对方的名声,想要结交罢。” 司马防将自己的八个儿子全都叫出来见过郭嘉,张春华早已习惯了在司马府用饭,与司马府的人都十分熟识了,便也见怪不怪。可董嫣则不然,她对于一下子见到了司马防的八个儿子,还是有些惊讶的。 见过礼后,司马防便让年纪小一些的儿子都退下回屋读书了,留下长子司马朗、次子司马懿和三子司马孚共同陪客。 宴席当中,司马防叫几个儿子一一敬过郭嘉,董嫣此时不由得庆幸还好郭嘉酒量不错,否则这么几轮下来,恐怕他就已经招架不住了。 酒到酣处,司马防也喝得有些多了,他揽着郭嘉对他说:“奉孝啊,你分明可以做袁本初麾下的军师,却过袁公门下而不入,真是可惜啊......不过,老夫欣赏你!有个性,有骨气!真不愧为颍川郭氏!” 他们几人轮番喝酒吃菜,董嫣与张春华却不必与他们同饮。 好戏看了一出,宴席吃了一顿,董嫣也没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她趁着司马防此时还没完全醉到头脑不清醒,开口问道:“司马公,可知近日有什么大人物来过河内郡么?” 司马防眼中已有些迷离,可听到董嫣口中“大人物”时,眼神还是清明了一瞬。 “大人物......有,不过还没到呢!我今日本要与县令商量迎天子......唔......” “父亲,吃菜。”司马懿夹了一口菜,堵住了司马防的嘴。 第14章 奉孝酒醉 司马懿及时堵住了父亲的嘴,没让他再多透出些什么消息来,可董嫣还是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司马防口中的“天子”。 也就是说,天子真的比他们走得慢些,且天子很快就会走到河内,走到温县! 董嫣看出司马懿并不想让他们知道此事,兴许司马防也不想,只是有些醉了,才无意间漏了出来。 可是司马家父子为什么不想让她知道此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怀疑她打探大人物的消息,是图谋不轨;要么,就是他们司马家对天子图谋不轨。 若是第一种,只要双方摊开来说清楚便好。可若是第二种,天子危险,甚至问出这句话的她,也有危险。 在没有弄清楚到底是哪一种之前,她不能离开这里。 她按耐住了终于听到天子消息的激动心情,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既然司马防和温县县令要迎天子,她就要在温县待着,直到天子来。 而且,最好是能呆在司马家。 倘若司马家真的对天子有所图谋,她也能想方设法让父兄知道,护他们自己的周全。 郭嘉也喝了不少。 他倒不是和司马防一样,因为高兴才喝了那么多,只是盛情难却,而且他本就喜好饮酒,司马府的酒好,他如何能不饮? 司马防有些醉了,司马朗便做主为郭嘉和董嫣各安排了一间房。 张春华仍不愿意回家,便待在司马府中,司马懿对兄长说,便让她先和弟弟们在家读书,反正人在司马家,张叔父也能放心。 两个家仆扶着郭嘉回到房内,正待离开时,董嫣叫住他们,“可有醒酒汤,做一碗给郭公子喝。” 二人应声而去。 董嫣希望郭嘉赶紧清醒,好与他商量天子的事。 郭嘉方才喝了许多,腹中全是酒水,家仆便没有把他扶到床上,便让他在椅子上靠坐着。 他咳嗽两声,撑着桌案就要起身,“司马公......” 董嫣忙上前搀扶。 他似乎才看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垂眸轻笑,“是董姑娘。” “嘉有一言,说与董姑娘听——” 董嫣与他隔了一张桌子,他便微微倾了倾身子靠近她,近得董嫣能清晰地看见他因醉意轻颤的长睫,能闻见他衣襟上散发的阵阵酒香。 第16章 司马府的酒,果然是好酒。 “这天下啊......真是乱得厉害!你说,身逢乱世,我辈读书人是不是更应该心系苍生,投效明主!若有一日,我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助明主重整河山,这苍生万民可还会记得郭某之名?” 他说着,偏头看向董嫣,目光虽有醉意,却透着一股锐利与笃定。他嘴角微扬,带着一抹桀骜的笑意,“到那时,山河再定,兴废有凭,便是此生无憾了。” 董嫣觉得,郭嘉少说有七分醉意了,否则他跟自己说这个干什么? 不过此时的郭嘉,在她眼里倒比平时可爱一些。 她等着司马家家仆送的醒酒汤,口中便顺着他的话应道:“无憾,无憾,先生定能重整河山,名留千古。” 董嫣其实即刻便想同他说司马防醉后吐的那句话,可郭嘉醉着,她便是想说,也知道此时他并不能给一个最准确的判断。 幸好,司马府的菜做得快,醒酒汤做得也很快。 待到董嫣给郭嘉把醒酒汤喂了下去,又估摸着腹中没有那么难受的时候,董嫣扶着他到床上躺下,也已经到酉时了。 董嫣回去睡了,反正都已经等到这么晚了,也不妨再多等一晚,等到郭嘉彻底清醒,等到司马防也彻底清醒。 第二日,董嫣依旧是习惯性地起得很早。 她走出房门来到司马府的大院落中,几个仆人在清扫落叶,几个仆人在给花草浇水,晨间微凉的风吹得人很舒服,董嫣忍不住欣赏起府中的景致来。 宽敞的庭院被修葺得井然有序,青石铺就的小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花木,风一过,花瓣便轻轻飘落。 再走过一条蜿蜒的长廊,便能看到一方清池,长廊四周的石栏雕刻精美,隐约可见岁月打磨的痕迹。 院中伫立几座假山,细致雕琢而不显堆砌,山脚下涓涓流水汇入池中,发出轻柔的水声,为这静谧增添一丝灵动。 她忍不住轻轻感叹一声——这本是她原来的生活啊。 “姐姐,你起得真早!”张春华提着剑走到院中,“我晨间要练武才起得这么早,姐姐怎么比我还早?” 董嫣笑笑,“睡不着,便起来了。” “那姐姐看我练剑吧。” 张春华说着,便拔剑出鞘,一剑刺出,衣袖微扬,剑身颤动发出清脆的嗡鸣声。 董嫣不会武功,也不懂剑,可是她见过董凌练武。比起董凌,张春华自然是稚嫩得多了,她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生涩,却又隐隐透出韧劲。 张春华一套剑法练完后收了剑,郭嘉也醒了。 院中晨光微洒,薄薄的晨雾未散,他打开门,抬眼便看到董嫣与张春华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站立在院中。 “董姑娘,春华姑娘,早。” 张春华刚练完一套,额角还有薄汗,她看着郭嘉,有些不解:“郭公子和董姐姐是朋友么?” 郭嘉点了点头。 “那你们怎么如此客气?我与司马懿也是朋友,我便从来不叫他‘司马公子’,他也不叫我‘张姑娘’,我只会这样叫大公子和三公子,因为他们平时不同我玩。” “......” 董嫣和郭嘉看着对方,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张春华的话。 她毕竟才七岁,司马懿这样叫她,应也是把她当成孩子看。 董嫣伏下身子,和张春华平视,“春华与二公子认识多久了呀?” 张春华想也没想,“许多年了,我自记事起,便认识司马懿了。” “对呀,春华和二公子认识了那么久,可我和郭公子才认识了几个月,我们是不是应该慢慢地,等时间久一些,再向你与二公子那样互相称呼呀?” 张春华想了想,觉得董嫣说的十分在理。 司马府的人陆陆续续都起来了,司马防给五位小公子请了老师,无论有什么大事急事,小公子们每日晨间的读书听课,都是绝不可少的。 书房内渐渐传来了孩童的读书声。 董嫣想与郭嘉商议天子的事情,可张春华在此又不方便,她便想叫张春华去别处玩。 “春华要不要同小公子们一起读书?” 张春华重重的摇了摇头,“春华不喜读书。我爹爹总要给我请老师,要让我读书,可我觉得,在这乱世,有一身本事能保护自己才是真的,又不是非得读书。” 说着,她舞了舞手中的那把剑。 董嫣抿了抿嘴。 张春华年纪小,或许不懂得只有世代读书做官的世家大族才是受人尊重的,想来张春华应不是出自士族之家。但她的父亲能够让女儿读书,读书不成便让她习武,也不是一般人了。 也许是她的父亲没有找到一个好的方法,让张春华愿意听话读书? 董嫣想了想,“春华方才说,司马家的公子们,二公子和你关系最好,是你的朋友对吗?” 谈及司马懿,张春华眼睛亮了起来,她扬起头,“对呀,我和司马懿是朋友。” “可你看,司马公每日都要让五位小公子读书听课,想必二公子小的时候,也是日日如此,从不懈怠的。春华若是不读书,将来二公子口中所言、笔下所写,你听不懂也看不懂,那岂不是输给了他?春华怎能输给司马懿?” 张春华听了这话,小脸微微一僵,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她似乎对“输给司马懿”这几个字极为敏感,握着拳头,气鼓鼓地瞪着大眼睛,像是想反驳,却一时语塞。 片刻后,她眼中燃起一丝不服输的光芒,抬起下巴说道:“我才不会输给司马懿呢!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会的,我也能学会!” 董嫣见状,忍不住莞尔一笑,柔声道:“春华果然是个有志气的姑娘。既然不想输给司马懿,那从现在起,就让他每天学什么,你也学什么。将来,他写得一手好文章,你也能写,他说得头头是道,你也能应答如流。到那时,谁胜谁负,可就说不定了。” 张春华闻言,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小脸上的不忿变成了一种隐隐的斗志。她站直了身子,用力点头,“好!我才不会输给他呢!我现在就要去读书!” 张春华辞别了董嫣和郭嘉,自朝着司马府的书房走去了。 看着她倔强远去的背影,董嫣也是有些无奈。本来自己在家都是被阿姐和父兄哄的那一个,可走这一遭,竟然连哄孩子都学会了。 待张春华远去,此时院中的家仆们也将院子打扫的差不多了,无人打扰时,董嫣终于能同郭嘉说起天子之事了。 “先生,”她叫了郭嘉一声,等郭嘉的目光转向她,才继续开口,“昨日你与司马公饮酒酒醉时,我问司马公,今日可有大人物来此。他说有大人物,可还未到此处,他昨日本来正准备去县衙与县令商量迎天子之事。” 郭嘉眯了眯眼睛,他显然不大记得宴席上司马防说的这话了,只听董嫣继续道:“司马公说到此处,便被二公子拿饭菜堵了嘴,应是不愿让我知晓。” “你可想过他们为何不想透露此事?” 董嫣点头,她昨日在宴席上就已想过这个问题,此时郭嘉再问,她便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要不就是司马家忠于大汉,担忧有人对天子图谋不轨,秘而不宣是想保护天子。要么,就是司马家又不臣之心,他们自己对天子图谋不轨。” 郭嘉思索片刻,开口道:“阿嫣觉得是哪一种?” “我觉得......” 等等,他叫她什么? 第15章 叫你阿嫣 阿嫣? 董嫣有些懵。 她并不是没被人叫过阿嫣,恰恰相反,同她亲近之人,个个都这么叫她。 只是不知为何,从郭嘉口中听到这个称呼,让她心中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董嫣没去理会心中那一点不知为何的怪异,她想着,方才晨起时还叫董姑娘,这么一会儿便成了阿嫣? 以她的性子,是一定要把这事说明白了才能继续讨论司马家究竟是忠还是奸的,她忍不住问:“先生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郭嘉愣了一下,随即低低笑了起来,眼眸在清晨的光线下流转着几分潋滟的光彩,“你不觉得,春华姑娘说的在理么?我们这样称呼,叫旁人觉得你我太不熟悉了。” 董嫣眨了眨眼,好像......也有道理? “阿嫣也唤我名字吧,莫要再叫先生了。”末了,郭嘉又补充了一句,“至少,在这司马府中。” 郭嘉眼底仍带着浅浅的笑意,被他这样一说,董嫣也觉几个月来的日夜相处,若是还“公子”“先生”的叫着,确有些生分了。 “好,我便叫你郭嘉。”她眼尾微弯,笑着回应郭嘉,“那你说,司马家究竟是什么心思?” 郭嘉看了董嫣一眼,“事关天子,还有你父兄的安危,虽有猜测,但我不敢妄下论断。” “那应当如何?” 第17章 郭嘉叫董嫣上前来,董嫣侧身将耳朵靠近,鬓间垂落的一缕青丝轻轻扫过郭嘉的衣袖,带着若有若无的馨香。 郭嘉微微低头,薄唇几乎贴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在董嫣耳边说了几句话,最后道:“我来与司马公和几位公子周旋,你只需,时时同张春华在一起就好。” 她点了点头。 同张春华在一起,是因为她是温县县令之女。 其实昨日,二人便已猜到张春华的身份。司马防在门前说的那句“去找你父亲”,又在宴席上说要去找县令,张春华的身份自然就不告而宣了。 郭嘉知道不必同她说这个,只需告诉她二人如何分工,告诉她他去试探司马防与三位公子,她去跟着张春华,她便明白了。 她自然相信郭嘉,就如同郭嘉让她去曹营时,全然相信她一样。况且郭嘉既然要见天子,那么在此之前,天子便不能出事。 只是...... “昨日司马公为何待你如此热情?你们难道认识?” 郭嘉:“也算不得认识吧,他离开颍川时,我还没有春华姑娘大。” 郭嘉便同董嫣讲了当年司马防做过颍川太守的事情,“司马公与我父亲是好友,他见我便如见故人,因此,多喝了两杯。” 此事董嫣倒是未曾听说过,如今郭嘉提及,她点了点头,又道:“你进司马家前便知道司马公做过颍川太守,又与你父亲有交情,我问你如何进府你竟然说不知?你故意的吧?” 郭嘉摸了摸鼻子,“若一早便说了,看不到春华姑娘与二公子的那一场好戏,岂不无趣?” ...... 按照郭嘉所说,昨日司马防去县衙未成,今日是定然要再去的。郭嘉前去寻司马防,而董嫣则来到了司马府公子们读书的地方。 书房的门开着,不过先生正在指点小公子们书中深意,董嫣便在门口等着。她偷眼看进去,张春华正坐在四岁的司马敏边上,听课听得抓耳挠腮。 董嫣险些笑了出来。 张春华先前几乎没读过书,因此突然来和司马府的小公子们一同上课,自然是跟不上的,书上的字兴许都认不得几个。 心不在焉的张春华开始左顾右盼,看着看着,便看到了站在门口往里面看的董嫣。 “董姐姐!” 她立马放下了书,跳着跑出书房。 张春华这一嗓子把五位小公子都吓了一跳,就连教书的先生也险些把手里的书掉了下来。 “姐姐,我听了一会儿,可先生讲的我一点儿也听不懂!” 董嫣想,既然张春华跟着小公子们听不懂,那便只能自己学,或是专门找个人教她。她若是想待在司马府不愿意回家,自己在这里教她,既能让张春华读的进去书,自己又能待在司马府、知晓司马府一家的动向,岂不是一举两得? “姐姐来教你可好?姐姐虽然不如先生博学,但教你读书、识字应是没问题,若你觉得还是学不会,再回家叫爹爹给你请先生。” 张春华欣然应允。 正如董嫣自己所说,她虽然也说不上多么博学,但从小父亲便让他们三个孩子读书。她那时也不知是有用还是无用,反正阿姐和阿兄都读书,她要同他们在一起,便也跟着读书。 董嫣回顾起小时候刚开始读书时学的东西,便从最基础的开始教张春华。 她们就在景致最好看的院落中摆了一张桌子,张春华若是读书读的累了,便可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她还很喜欢拉着董嫣一起练个一招半式的。 “阿嫣姐姐,乱世中女子生存艰难,若有武功傍身,危难之际能救自己,也能救亲人!”张春华这样对董嫣说。 其实,董嫣何尝不知呢。 从前在凉州时浑然不觉,可这一路行来,无论是还在天子车队中时遇到的杨圭,还是与天子走散后遇到的赌场大汉,甚至在董凌对她说“莫要乱跑,注意保护自己”时,董嫣心中也曾想过,自己要是没有那么弱小就好了。 这世道,真的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靠读书解决的。 因此,她虽然知道张春华不过七岁,她的功夫也只是刚刚起步,虽然知道自己早就过了练武的年龄,但还是认认真真跟着张春华学了几招。 聊胜于无吧。 入夜,司马防、司马朗和郭嘉回来了。 司马防带着长子去县衙找了县令张汪,郭嘉有意无意间向司马防透露出自己有见天子之心,司马防当即便将他所知的天子车队即将经过河内告诉了郭嘉。 毕竟郭嘉是颍川郭氏族人,司马防又曾做过颍川太守,司马防父子信他,定是多于信董嫣的。 况且,司马防确是忠于汉室,并没有图谋天子之心。 他此去县衙,与张汪商议的正是天子约莫何时会经过温县,他们又该如何迎天子,是将天子接到县衙,还是接到司马府上。 等商议完此事后,天也快要黑了,张汪便将司马防父子和郭嘉留在了县衙用饭,谈完了天子的事,还顺便问了问小女张春华的情况。 张春华虽不愿回家,但好在她现在人在司马家,也很安全,张汪便不那么担忧了。 但张汪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依旧是十分上心的。 她自小就不爱读书,一心要练就一身好本事,可女儿家若是武功太高,便会有个择婿的问题。 张汪自然是希望女儿能嫁得好,若是能嫁进世家大族是最好,可世家大族的读书人之辈,有哪个会希望自己的夫人是个舞刀弄枪的悍妇? 张汪和司马防关系好,虽然张春华年纪还小,未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但张汪也时常会和司马防聊起女儿的终身大事。 司马防倒是看得很开,他膝下无女,只有一溜儿的儿子,张春华又自小和他家相识,因此司马防是把张春华当成自家孩子看待的。 司马防对张汪说:“春华习武有何妨?将来做个英姿飒爽的女郎,也很好嘛!诶,伯生贤弟,不是我说大话啊,你家春华要是不嫌弃我司马家,我那几个小儿子,同春华年龄相仿的,任她选喜欢的嫁!” 张汪得了司马防这句话,那自然是高兴得很,能和司马家这样的大族结亲,正是他所求,“哎呀,小女蒙建公兄错爱,这是春华的福气呀!” 郭嘉瞧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同他们一同举杯饮尽了一盏,心中却觉得,张春华与司马家的几位小公子都不大可能。 真要说嫁进司马家,张春华想嫁的应当也是那个大了她十岁的二公子司马懿。 三人回到司马府后,因郭嘉已经和司马防说好要共同在此迎接天子,司马防便干脆邀请郭嘉和董嫣在此多住几日,反正那么大一个司马府也不多这两双筷子,况且司马防又十分欣赏郭嘉。 董嫣本就是想要留在此处,郭嘉同她说了,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而郭嘉将今日所见所闻都告诉了董嫣,叫她放心司马防和张汪都是忠于汉室的,没有不臣之心,只是想留天子一行住上几日,再为他们准备些路上的钱粮。 那么司马懿当日的隐瞒,想必也是为了保护天子,保护司马家。 “所以今日,你们还聊了春华的婚事?” 董嫣得了准确的消息后,心中总算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于是没了担心,便同郭嘉聊起了其他事。 “春华才多大呀?哪至于现在就谈婚论嫁的?况且司马公这话,说得就好像春华非得在他家的公子里选一个似的,她就不能嫁到别家去?” 郭嘉瞧着董嫣杏眼中含着几分不忿的模样,觉得有趣,话中便带了几分揶揄,“他们聊的是春华姑娘的婚事,又不是你的,你怎么这般气性?” “还好不是我的,若他们这样聊我的婚事,便是叫他丢了面子,我也只能当场拒了司马公。” 董嫣扬了扬头,抬手拨着鬓间垂下的发丝,反正这样的事,她又不是没做过。 郭嘉看着董嫣,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这两日在司马府,也算得上是他们从河东一路走来,过得最舒服的日子了。 司马家锦衣玉食地招待着他们,将二人一路的风尘都扫了个干净,如今的董嫣,风采神韵虽然离凉州的她还差着许多,但换上了世家娘子穿的衣裙,那叫人看了便心软几分的娇俏模样,便是只有三分,也足以让人移不开眼了。 他微微笑着,目光却移向别处,“你与春华姑娘今日如何?既然司马家和县令都没问题,后面便也不用这样日日跟着她了。” “春华很好,便是不为了天子的事,我也愿意和她呆在一起。” 董嫣说这话时,带着对这个七岁的姑娘真心的喜爱,“我今日不是劝她去读书么?可几位小公子早就有了基础,春华却没有,先生讲的课她听不懂,我就说,我来教她,虽不知能在这里教她几日,但就算只是能激起她对读书的兴趣,也是很好的。” “这样也好,等你父兄来的这些日子,你在府中也不会无聊。” 第18章 郭嘉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等天子一行到了温县,你便要同他们去洛阳了吧。” 她要随父兄回洛阳了,那他们,也就要分开了。 第16章 心有悸动 这最后一句,郭嘉虽然未说,但董嫣心里明白。 董嫣心中自然是有不舍的。 这几个月以来,董嫣与郭嘉虽然有些小矛盾,但她终究还是很喜欢郭嘉的。他虽是时常调笑,偶有不正经,但在关键的时候,总是让人有一种稳妥的依赖感。 她觉得,郭嘉就像是她的另一个哥哥。 甚至在有些事情上,她竟然不自觉的觉得,郭嘉比董凌处理得更好些,也......更有安全感。 她其实也想过,若是郭嘉见了天子后与天子聊得投机,兴许他就会留在天子身边、留在洛阳。 这样,他们便不会分开了。 但如果郭嘉并不想跟着天子,她就不能只是因为自己有些不舍得,便让郭嘉留在天子身边,为天子效力。 她希望自己能选自己想走的路,也希望郭嘉能如此,人人都能如此。 所以她做不到。 董嫣想着想着,心头便有些发酸。她悄悄垂下眼帘,发现两滴眼泪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她抬起头,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映着微弱的光,像是雨后的晨露,愣愣地看着郭嘉。 郭嘉也愣了。 方才自己只是一时有些的伤感,可他想,毕竟是几个月的同行情分,分别时不太习惯,也不过一两天便好了,寻常事罢了。 没想到董嫣竟哭了。 她是为他而哭的吗? 这已经是郭嘉第二次看到董嫣流泪了,第一次是董嫣为救他们二人性命杀了人,第二次,便是现在。 郭嘉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天子还没来呢,我也未必不会留在洛阳,还没到分开的时候,你怎的就哭了?” “也许会,也许不会。可今日哭过了,若真到了分开时,我便不哭了。”董嫣的脸因为泪水微微泛红,眼角晕染出几分柔软,“不然我阿兄一定要笑话我。” 董嫣有些委屈地说:“郭嘉,虽然我一直很想很想找到我的家人,但真的要和你分开,我还是很舍不得的。” 她没有刻意压抑自己的声音,低低的啜泣渐渐变成了清晰的抽泣,还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委屈与无奈,“我很想跟你说,跟你说天子很好的,你留在他身边辅佐,就和我爹、我阿兄一样。可是我......我也只见过天子一次,而且那次见面,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郭嘉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她说,并不打断,只是从她腰间取下手帕,轻轻为她擦了擦眼泪。 董嫣从他手里拿过手帕,自己抹了抹,不一会儿便又有新的眼泪掉下来,“如果你不喜欢天子,你就不要留在洛阳。虽然,我会有点难过,但你是要重整河山、名流千古的,你要去辅佐你欣赏的主公。” 董嫣如此,要说他一点都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若不喜欢天子,便不留在洛阳”,是董嫣即便不说,郭嘉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事情。 他本就是要辅明主、做贤臣的人,当今天下士族领袖袁绍都被他拒绝了,更别说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天子了。 只是董嫣说出这话,却叫他平添了几分不舍。 “我会的,你放心吧。”郭嘉顿了顿,还是道:“我也会,念着你的。” 郭嘉本是有些犹豫着说出这句话的,没想到董嫣却回了一句:“我知道啊,你肯定会嘛,你要是不念着我,便没有良心了。” 郭嘉:...... 转眼,几日便过去了。 阖府上下日日都有人来向司马防回报,天子一行到了哪里,大约还有多久会到温县。 董嫣在这期间日日教张春华读书,而司马府上下都在筹备着迎接天子之事。 郭嘉会告诉董嫣天子到了何处,而离重逢的日子越来越近,董嫣心中的波澜一天比一天翻涌的厉害。 真是太久、太久没有见到阿姐和父兄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和他们分开过这么久,还是在互相不知生死的情况下。 阿姐会不会把妆哭花了?父亲和阿兄会不会大叫着抱起她,含着眼泪叫她一声阿嫣? 她还从没有见过父亲和阿兄哭呢。 只是,祈盼着重逢时,她有时也会想,司马府的日子实在是太舒服了,让董嫣觉得仿佛是在累了很久很久以后,终于闻见一丝生活的气息。 这里的一切,都恰到好处得令人舒心。 想也知道,跟着父兄回到洛阳,定是百废待兴。天子在没有实权之前不会好过,父亲在朝堂站稳脚跟前,也不会好过。 司马府这样的日子,竟让她有些流连。 可是不行。 她还有家人,她不能不顾自己的姐姐和父兄,自己在这里享福。况且,天子离开河内郡之后,她又以什么身份留在司马家呢? “姐姐,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张春华清亮稚嫩的叫声唤醒了董嫣,她回过神来,坐到张春华对面。 “姐姐在想,等姐姐离开后,谁来教春华读书呀。” 张春华歪着脑袋,不甚明白,“姐姐要离开吗?为什么?” 董嫣噎了噎。 司马家的人都以为她是跟着郭嘉的,郭嘉不走,她便也不会走。她甚至都没有和司马家的人说过,自己会跟着天子一同离开,因为,她的家人在天子车队中。 更别说告诉张春华了。 “阿嫣,不是说教春华姑娘读书吗,怎么闲聊起来了?你这个做先生的,该罚!” 郭嘉仿佛已经在院外看了她们很久,待董嫣不知该如何向张春华解释时,恰到好处地从庭院外走了进来,一句玩笑,惹得董嫣和张春华皆笑了起来。 张春华向郭嘉告状一般,“郭公子,阿嫣姐姐今日好像有心事呢,你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郭嘉并未回答张春华的问题,他笑着说:“阿嫣姐姐有心事,那今日我来教你好不好?” “好呀!”张春华这几日空闲时,一直听司马懿说郭嘉有大才,若能遇明主,或可助其平定天下。 张春华从前总觉得,文人如何能安天下?这乱世,定是要靠有一身好本领的人来终结。 可这几日,董嫣不仅教她识字,还和她讲了许多历代君王将相的故事,说起高祖刘邦如何善于用人、广得民心而定天下,楚霸王项羽虽有一身勇武天下无双,却输给了半吊子武功的高祖。 张春华似懂非懂地听了进去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于是郭嘉主动提出要教她的时候,张春华自然是乐意的。 郭嘉微微一笑,在桌案前坐下,轻轻敲了敲身旁的书案,“春华,不如今日我教你一件,既不算读书,也不算习武的事,可好?” 张春华好奇地眨了眨眼,仰着头问:“那是什么?” “用兵之道。”郭嘉从案上拿起一支笔,在纸上随意地勾勒出几笔,画出一座山川地势图,又指着一处地方道,“若你是将军,敌军驻扎在这里,而你人少势单,如何应对?” 张春华愣了一下,低头认真地盯着那简略的地形图,仿佛能从那简单的线条里看出万马奔腾的景象。 她眉头皱起,思考了片刻,小声说道:“可以在这里埋伏吗?”她指着一片山坳的地方,“等敌人经过时再袭击。” 郭嘉点点头,“想法不错。不过,这山坳四面通畅,你的人马埋伏在此,敌军若有细作探路,便很容易被发现。你再想想,是否还有更隐蔽的地方?” 张春华咬了咬唇,又仔细看了看地势,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一条蜿蜒的小溪说道:“如果在这里!敌军过河时,我们从两侧偷袭,水流还能挡住他们的退路!” 郭嘉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妙极,半渡而击之,春华果然有天分。” 张春华听到夸奖,稚嫩的脸上难掩得意之色,挺直了小小的腰板,骄傲地说道:“那是自然!我可是要成为能打仗的大将军的!” 郭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大将军可不仅仅是会打仗,还需学会用心,懂人心,知人性。若你能将敌将的性情摸透,用计便能事半功倍。” 张春华疑惑地看向他,“用计?如何用计?” 郭嘉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二件事——看人心。” 接下来的时间里,郭嘉给她讲了几个古时兵不血刃而胜的战例,又讲了如何分辨敌我双方主帅的弱点与优点,让张春华听得津津有味。 董嫣便在一旁看着他们,郭嘉将这些王侯将相的故事娓娓道来时,她似乎既看到了那个既能挥洒衣袖、以谋略安定天下的郭嘉,又看到了一个在每个寻常的日子里,认认真真做每一件事的郭嘉。 阳光透过青瓦与花木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将他那一袭略显宽松的长衫勾勒得柔和而立体。董嫣突然意识到,她很少这么静静地看着郭嘉。 第19章 那些生死关头,那些每日共同赶路时的风尘仆仆,那些互相扶持的瞬间,董嫣从未多想过什么。那时的郭嘉,或许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同伴,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庭院中偶尔有风拂过,他抬眼扫向她,眸中隐隐有几分笑意,目光与她一瞬相交,便又落回书页,继续他的讲述。 她突然有些怔住了。 那些她从未在意的点滴,似乎在这一刻汇聚成了某种情绪。那些曾经的并肩而行,那些默契的眼神交流,那些偶尔不经意的低声叮嘱,似乎一下子浮现在了脑海里。 而此时,他不过是讲着故事,却莫名让她的心中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可她不知,这涟漪为何物。 是因为或许即将分别,所以郭嘉变得格外顺眼吗? 董嫣觉得被阳光晃了晃眼睛,耳中只能听到郭嘉清晰的声音:“春华,记住,武功是一时之力,但谋略与人心,才是决定胜负的根本。” 故事听完了,张春华一蹦一跳地去找司马懿了。 院中只剩郭嘉与董嫣。 郭嘉理了理桌案上的书画,抬眼看了董嫣一瞬,随后笑了笑,将落在书页上的花瓣放在一旁。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向远处的天际,仿佛透过司马府的青砖黛瓦,能看见洛阳的方向。 “明日便到。” 他只简短说了一句,却像是在董嫣心中落下了一颗石子。 天子,明日便到。 第17章 温县重逢 司马府上下将一切准备妥当,准备迎天子入府小住。 司马防安排二公子司马懿负责家中一切事宜,而大公子司马朗则跟着他前去接天子。 董嫣在司马防出门前找到了他。 毕竟在司马府中住了好些日子,天子来后便要跟着走了,总不能叫司马家的人毫不知情。 董嫣将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司马防父子,若父兄在天子身边,她便会随天子返归洛阳。 司马防看着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董嫣是郭嘉的人,只是并非正妻,所以出门在外以朋友相称。却没想到董嫣是董承之女,她本就是要去洛阳的。 司马防暗想,幸好他只是在心里想了一想,并没有在同郭嘉聊天时调侃他与董嫣的关系。 司马懿倒是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提醒父亲:“爹,该出门了。” 一个时辰后,天子入司马府。 董嫣便和郭嘉、司马懿一道在府内迎接天子一行。 随着天子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府,董嫣这才发现,原本跟着天子的几位将军都带着上千护卫兵,可今日入司马府的,竟然只有三十多人。 总共只有三十多人。 安顿好了天子,司马防便找到董承,向董嫣所在处一指,“董将军,你的女儿在这里。” 相隔三月有余,董承骤然见到董嫣,先是怔了一瞬,随即快步走了过来,“阿嫣!” 他一开口,声音有些低哑,藏着千言万语化不开的情绪。 “阿嫣这段时间......过得可还好?” 自那日林中一战,董承一开始只顾着杀敌,护着天子逃走,甚至没有意识到女儿不见了。直到脱离了追兵后,他才猛然发现,家眷团直接消失了。 董承和董凌第二日冒险再回到原地时,只见一地的尸体和被砍烂了的马车。还有,一座小小的坟堆。 但尸体之中,没有董嫣的。 董承毕竟担着护卫天子的责任,他们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在此地一直逗留,甚至不能分出兵力来寻董嫣——因为他们本也没有多少兵力了。 这三个月来,董承有太多次曾想过,他为求权势带着三个儿女来到中原,来到天子身边,他只是希望能让董氏一族过上更好的生活,希望中原士族能睁眼看看,他们边疆人,也可号令天下。 可是这一路,金银财宝损失惨重,他的部曲也损失大半,到头来,竟然连女儿也丢了。 他这条路,走的究竟对不对? 董承年过四十,可此时见到在战乱中走散的女儿,竟没功夫顾及形象,忍不住在司马府的宴席上落下泪来。 董嫣为父亲擦了眼泪,“爹,这一路虽不算很好,但能在这里见到父亲,阿嫣便觉得一切都过去了。” 董凌就在董承不远处,听他喊一声“阿嫣”,便将目光也转了过来。此时见到董承和董嫣站在一起,觉得这场景恍若隔世一般。 董凌见到妹妹,眼中忽然放出明亮的光,像是从浓云中乍现的太阳。他站定在董嫣面前,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轻轻唤了一声:“阿嫣......” 董嫣听到声音,抬头看向他,眼神微微一愣,随即欣喜道:“阿兄!” 董凌嘴角扬起一抹笑,眼中却已悄然湿润。他猛地伸出双臂,将董嫣拉进了怀里,“我瞧你是瘦了。” “当然瘦了啊,一路上走得这么辛苦,难不成阿兄还能胖了?” 兄妹俩寒暄已毕,董嫣便转向董承:“阿姐可好?怎么没见她?” “你阿姐如今是陛下的人了,不能轻易出来见外人,她同皇后、其他后妃宫人们在一处呢。” 董嫣这才放下心来。 董承抬起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抚上女儿的脸“你一个女娃娃,河东到河内几千里路,你得吃了多少苦啊!” 董嫣眼眶一热,含泪笑着,她能感觉到父兄对自己的愧疚和重逢的欣喜,她自己,也是一样的。 “爹,这一路多亏了郭嘉,他与我同行至此,对女儿也很照顾。” “郭嘉?”董承本以为这一路都是女儿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可她口中却一时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哪个郭嘉?” 董嫣看向不远处的郭嘉。 郭嘉也一直留心着董嫣这边的情形,毕竟今日是他们父女重逢之日,或许也是他见天子之日。 “在下郭嘉,见过董将军。” 董承闻声,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只见郭嘉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清瘦,眉目间透着机敏与才气,周身有一股淡然的文士风度,举手投足间更显从容自若。 可左看右看,又觉得他与司马朗这样的君子颇有不同。 司马朗周正端方,温文尔雅,而郭嘉身上,却少了几分刻板的规矩与拘谨,多了几分随性洒脱,仔细端详之下,甚至隐隐觉出一丝散漫的味道。 可董嫣看向郭嘉的目光显然与自己审视的目光有所不同,那目光中有相知相交的熟悉和欣赏,而且,她似乎全然信任此人。 自己的宝贝女儿,跟这个人一起从河东到河内走了一路,他还是......有些担心的。 但郭嘉人在这里,他又不能把自己的担心告诉董嫣,也不能问董嫣与郭嘉这一路,到底是怎么“同行”的。 虽心有疑虑,但董承还是抱拳道:“多谢郭先生一路上对小女的照拂,往后若有我董承能帮的上忙的地方,郭先生尽管开口。” 郭嘉仿佛就等着董承说这句话似的,他一点儿也不客气:“将军恕罪,在下同董姑娘一道上洛阳实是有自己的私心,董将军既然开口,在下正有一事相求——烦请将军替嘉引见天子。” 董承噎了一下,他实在没想到这要帮忙的事来的这么快。 可刚答应了人家,总不能当着一双儿女的面,就反悔吧?况且天子就在司马府,郭嘉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董承轻咳一声,心想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含蓄,他瞧了瞧上座的天子,司马防与张汪正在陪着,便道:“郭先生既然说了,董某自然不能食言。既然天子就在府上,宴席毕后,董某便带郭先生前去拜见。” 郭嘉从容地拱手道:“如此,多谢董将军成全。” 董承与郭嘉还未谈完,席间便有一少年快步朝几人所在之处走了过来,他的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欣喜:“董姑娘!” 几人皆转过头去,董嫣也是许久未见他,笑着回应道:“杨公子一切可好?” 杨修看着董嫣,仿佛有些出了神,他那双带着少年意气的眼眸,满溢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与激动,“好,此番能在司马府与姑娘相见,自然是好。” 董承见杨修似乎对自己的女儿有些不一般,心中是隐隐有些高兴的。毕竟杨修的爹是杨彪,当朝太尉,士族领袖,弘农杨氏又是四世三公的大士族,董嫣若能嫁给他,于董家绝对是美事一桩的高攀。 不过此处是司马府宴席,面前还站着个与杨修素不相识的郭嘉,这话在这里说,不合适。 杨修说完后,也立马意识到自己此举有些不妥,忙向董嫣道歉:“修许久未见姑娘,一时失礼,姑娘莫怪。” 董嫣自然不会怪他,而杨修也很自觉的注意到在董嫣身边站着的郭嘉。 他眉目清隽,神态闲雅,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风度,与杨修少年意气的锋利不同,郭嘉的身上流露出的是一种更为沉静的洒脱。 这本该是杨修颇为欣赏的一类人,可不知为何,他站在董嫣身边,总让杨修觉得有些不顺眼。 第20章 杨修微微一伏身:“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郭嘉还礼:“在下郭嘉,杨公子想必是杨太尉的公子?” 杨修一向以自己出身于弘农杨氏而骄傲,亦希望自己能延续弘农杨氏的光芒,他不卑不亢道:“在下杨修,我父正是杨太尉。” 郭嘉微微颔首,神色间并无多大波澜,似是杨修的名头并未对他产生太多影响。他随口道:“杨公子果然风采出众,有此家学,未来必定大有作为。” 几人间寒暄几句,宴席渐渐热闹起来。 席间觥筹交错,众人逐渐融入欢宴之中,天子得司马防与张汪在侧,心情也好了不少。 杨修见董嫣身旁有父兄相伴,也不好久留,便笑着告辞:“宴席难得热闹,在下先行一步,改日再与将军与姑娘叙旧。” 董承笑着点了点头,而董嫣也颔首回礼:“杨公子请便。” 杨修离去后,郭嘉回到座上,目光扫过宴席一角,随手便端起案前的酒盏一饮而尽,饮尽之后,又为自己满上一盏。 董承看着眼前这一切,目光在郭嘉和董嫣之间来回扫了几眼,他朝董嫣轻声道:“阿嫣,随爹过来说几句话。” 董承拉着董嫣坐下,他又看了一眼郭嘉,确定这个距离他就算是从小练武、耳力极佳也不可能听得见后,才开口道:“这个郭嘉,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见天子,可有官职在身?” 董嫣面对父亲的一连串问题,有些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了,便干脆将自己是如何巧遇郭嘉,以及后来郭嘉同自己说想寻明主辅佐,因此想见天子的种种经历,拣了些重要的说给董承听。 “也就是说,这郭奉孝明明出自颍川士族,但因为自己心高气傲,年逾二十了还是一介白身?” 董嫣微微皱了皱眉,父亲倒是很会抓重点,但,也都是事实,董嫣便只能答道:“......是。” 董承慢慢吸了一口凉气,思忖了一小会儿,再次开口时便问:“你从河东便遇到他,一直与他同行三个月,那三个月来,你与这郭奉孝,都是同行同宿?” 第18章 不忍别离 “是呀。”董嫣本来只是直言回答父亲,可答完了便觉得有些不对,父亲的问题似乎有些别的意思,忙补充道:“我与他虽然同行同宿,但绝无逾越之举,父亲切莫多想,女儿活了这么些年,也并非不知礼数之人。” 董承看了女儿半晌,见女儿神色清明,没有半点躲闪之意,且他也清楚女儿不喜撒谎,于是董承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语气放缓道:“这郭奉孝虽有才气,但行止随性,想必不是个拘礼守规之人。” 董嫣:“爹,你放心,郭嘉是个很好的人,毕竟我与他相处了这么久,我能看得明白。” “好罢,阿嫣既然这样说,爹便放心了。” 董承其实并没有完全放心。 女儿说了没有逾矩的行为,他自然是信的,但他最担心的是女儿与郭嘉若心中有了对方,便不大好了。 他知道郭嘉是颍川郭氏,可颍川郭氏毕竟不是颍川第一士族,比起荀钟陈韩四大家族还要差着些,更不要说与弘农杨氏相比。况且太尉杨彪就是天子身边的人,比起远在袁绍和曹操处的荀家子弟,能与弘农杨氏结亲自己当然更好借力掌权。 这二来,郭嘉即便再有才学,如今也只是个白身,二十又五还无官无职,那到底是因为他不愿随意择主,还是徒有虚名,便不得而知了。 只是,董承觉得若要再继续问董嫣,她应当还是说,郭嘉是个很好的人。 宴席散后,董承倒也没有食言,他向天子要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让郭嘉与天子谈论天下时局。 董嫣如今想要见到姐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董姮和其他天子嫔妃如伏皇后、宋贵人等一同在司马府后宅待着,有专门的人伺候。 董嫣须得先请示了天子,再知会司马防让他带自己去后宅才能过了那道有专人守卫的门。 “阿姐!”董嫣提着裙子匆匆跑进厅内,厅内的饭菜刚刚撤下不久,几位妃嫔在厅中闲谈,董姮一时间听到妹妹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董嫣跑到了董姮面前,董姮才愣愣地反应过来,真的是妹妹! “阿嫣!阿嫣,你何时,你何时......”董姮站起身来,话还未说完,泪水便盈满了眼眶,她双手紧紧握住董嫣的,像是生怕她又不见了似的。 “阿嫣,你那时不见了,都隔了两日,爹和阿凌才告诉我......”董姮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她那时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害怕妹妹就这样再也不见了,害怕妹妹不知在什么地方,也如那日所见满地的尸体一样...... “你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快和我说说。”董姮拉着她坐下,伏皇后和宋贵人知道姐妹俩应是要说体己话的,便回了房内,把正厅让给了二人。 董嫣见到姐姐,自然是一肚子的话说不尽,阿姐问什么,董嫣便说什么,她还总绘声绘色地将路上遇到的奇事和险事说给董姮听,有时把董姮吓得够呛,连连感叹还好董嫣终归是平安到了温县。 二人从午时聊到了酉时,司马府将晚膳都送来了,两人还没聊完,董姮便吩咐多加一份碗筷,让董嫣在这里同她一起用饭。 董姮听完了董嫣这一路上的经历,不由问道:“阿嫣,你是说那郭嘉在你心里,就和阿凌一样,如同你的兄长一般么?” 董嫣点了点头,“是呀,我用花盆砸了那莽汉的那夜,他劝慰我时,我特别想阿姐和阿兄,那时我还和他说,若他真的是我兄长就好了。” 董姮意味深长地看了董嫣一会儿。 董姮从小和董嫣关系最好,她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董嫣之人,甚至也许,更甚于董嫣自己。 董嫣从小被保护的很好,在凉州时,父亲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上面又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兄长,虽说母亲去的早,但董嫣也从没吃过什么苦头。 这也就造成了,她对情爱之事并不怎么明白,也不甚了解,什么才算是对一个人有情。 她听董嫣讲这一路上的光景,觉得董嫣谈及郭嘉之志向和谋略时,眉眼间都多了几分神采,那双明亮的眼中,似乎闪着光。 董姮笑了笑,阿嫣应当只是自己还没有明白。 “对了,你不是说郭奉孝今日要与陛下谈么?如今应当早就结束了,你去问问他,可愿意留下?” 董姮对天子还是有信心的,若是郭嘉能够与天子同去洛阳,留在天子身边,时间长了后,董嫣自然会慢慢发现自己的心意。 “对,与阿姐聊了许久,我险些忘了这事!”董嫣连忙吃了最后几口,放下碗筷便与董姮告辞去找郭嘉了。 董嫣思索着要去哪里寻郭嘉,这个时辰想必他和天子早已谈完了,她想着,或许郭嘉这会儿在他自己的住处,也有可能与司马公他们在一处。 董嫣走过院子,正要去敲郭嘉的房门,却听到廊下有个人叫住了她:“阿嫣。” 是郭嘉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见郭嘉正倚在她门前的廊柱旁,见她回头才站起身来,似乎...是在等她回来。 董嫣想,郭嘉应是要同她说自己与天子谈话后的决定了,她轻轻呼了一口气,向郭嘉处走去。 他像是等了许久,嘴角轻轻一扬,语气一如往常那般轻松随意,却带着几分平日里见不到的温和:“阿嫣,你回来了。” 郭嘉望着她,望着她从这院中穿过,来到他面前,眼底浮起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感慨。 董嫣看不懂,她也无心去猜郭嘉这眼神中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与天子,谈得如何?” 郭嘉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低低笑了一声,笑意极淡,半晌才道:“你们离开司马府那日,我便也该走了。” 董嫣一时怔住。 他要走了?那便是说......他与天子没有谈拢。或许,天子并非是他要寻的明主。 “阿姐说...天子明日就要走,洛阳近在眼前,他想快些回家。” 那明日,便是她与郭嘉别离之日。 夜风轻拂,院中的灯火摇曳,映在他眼底,浮起点点微光,仿佛碎落的星辰。 “阿嫣。”郭嘉轻轻地唤她,声音里带着些许疲倦,“别皱眉。” 董嫣怔了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间,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微微蹙眉。 其实或许会在河内分别这件事,在司马府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想了无数次。她不算了解天子,但内心终是有一点点期待,郭嘉若愿意辅佐天子呢? 可他是亟待振翅的雄鹰,不可能被困于方寸之地,他终究是要走的。 董嫣知道,她其实没必要问原因,因为郭嘉既然决定了,便不会更改。 可她仍是倔强地想要的一个理由。 “天子他,哪里不好?” “天子仁厚端方,确实是个好君主。可在这乱世之中,仅凭仁厚,并不能成大事。” 第21章 “那......”那曹操呢? 董嫣很想问他,是否曹操那样的人,会更趁他的心意。 可若是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因为只要郭嘉不会留在天子身边,他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晚,董嫣已经同郭嘉说了,真到了分开那日,她就不哭了。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说了不哭,她董嫣就不会哭。 “郭嘉,我能抱你一下吗?” 郭嘉仿佛没听清似的,“什么?” “我说——”董嫣抬眼望着他,目光澄澈又认真,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能抱你一下吗?” 夜色沉静,庭院里只有风拂过檐下的灯火。 郭嘉怔住了,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董嫣不说话,只是望着他,等他的回答。 郭嘉低头看着她,目光幽深,似是要将她的模样也记在心底一般。半晌,他叹了口气,语气极轻:“罢了,若是你想——” 话未落音,董嫣已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就当是告别了,董嫣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的动作很轻,也很小心,仿佛生怕自己逾越了什么界限。 她只是静静地靠了靠他的肩,就和在闻喜县的那晚一样。可今日的这一抱,又像是要把三个月的风霜与别离的惆怅,都藏在这一瞬间里。 郭嘉微微一怔,他感受到少女靠在自己肩头的温度,感受到她因夜风微微发凉的呼吸,心中竟生出一丝晦涩不明的波澜。 院中的灯火在风中轻轻摇曳,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他自诩风流,又有颍川名士的身份傍身,自是不会缺投怀送抱的美人儿。那些或深或浅的情意,来得快,他也忘得快,从不曾让他驻足思量,更从来不会让他生出今日这般心思,竟想抱而不敢抱,想推却不忍推。 一时间,天地仿佛只剩下夜风低吟和眼前女子轻柔的呼吸声,郭嘉微微抬手,终是伸出手,缓缓环住她。 “能认识阿嫣,是嘉之幸。” 董嫣埋在他肩头,声音轻轻地道:“郭嘉,我明白你志向高远,不甘做碌碌之辈,虽今日之后,你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可毕竟相识一场,在我心里,你已是很重要的朋友。” 她顿了顿,缓缓抬起头,目光灿然如星,语气无比坚定:“董嫣祝你,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愿你早日遇到真正愿意为之效命的主公,还天下以太平安乐。” 第19章 东归洛阳 郭嘉看着她,望进她清亮的眼眸,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这世间说他聪明卓绝的人不少,敬他才华的人也多,可像董嫣这样,如此真挚地祝他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却是第一个。 他顿了顿,缓缓道:“若真有那一日,阿嫣,可还会记得今日之言?” 董嫣微微一笑,语气笃定:“自然,我等着看你重整河山,名留千古的那一日。” 良久,郭嘉终是松开了她,退后一步,笑道:“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 董嫣点了点头,她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屋内。 郭嘉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灯影之下,月色寂静,夜风微凉,他忽然觉得,这一别之后,虽不知是否有再见之日,但或许他会很久都忘不了她。 隔日,天子一行几十人便告别了司马防及众公子,准备前往洛阳。 司马防与张汪为天子一行人准备了一个月的粮食金银,天子对司马家和张汪自然也是十分感恩,他对司马防道:“司马卿,朕落难之际能有你与张县令如此帮扶,来日洛阳重建后,不论司马卿何日回到朕身边,朕都一定视你为心腹之臣。” 司马防又是三拜九叩,深深谢过天子,与三个儿子一路送到了温县外。 郭嘉也与司马防父子一同相送天子,一直到了此处。 因天子车队中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女眷,董嫣便与董姮坐在了一起。到了临别时,董姮问她:“不再去道个别?” 董嫣自然知道阿姐说的是谁。 她缓缓掀开车帘,望着远处的送行人群。 那抹熟悉的身影,站在温县外的官道旁,依旧是那一身的青袍,微风拂过,他袖摆轻扬,似乎也在看向她。 她与郭嘉对视一眼,低声道:“不了阿姐,我昨日,已与他道过别了。” 说着,她放下车帘,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车轮缓缓碾过官道,马蹄声在尘土间沉闷回响,天子车队渐行渐远,送行的人群也一点点淡出视线。 直到消失不见。 一个月后,天子一行顺利到达洛阳。 说是顺利,却也只是从温县到洛阳的这一段路较为顺利,前面遭到重重阻拦、让人提心吊胆的路走了数月,护送天子的军队人马走到此处,早已经十不存一。 虽然天子和众官员、将军已经猜想到如今的洛阳定是不比从前繁华,但看到洛阳行宫如此残破的景象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从六年前董卓挟天子从洛阳迁都长安后,整整六年,刘协再也没有见过大汉的旧都。 如今再次相见,却是这番景象,刘协心中不由得酸楚难言,握紧了袖中的双拳。 他自幼生于帝王家,纵然登基之时年幼懵懂,也知晓昔日的洛阳乃是天下之中,九州万国的仰望之地。 可如今,连这象征着皇权的宫阙,也已成一座破败的空壳。 车行至宫门前,众人皆下马步行,刘协缓缓向前一步,目光落在那扇半掩的宫门之上,昔日朱漆辉煌的门扉,如今早已斑驳褪色,连嵌在上面的铜钉都蒙上厚重的铁锈。 他不禁想起自己被董卓逼迫离开洛阳的那一夜,火光冲天,哭喊与刀剑交错的声音响彻耳边,那一幕仿佛昨日,却已过去六年。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嗓音低哑:“这便是朕的大汉,曾经的宫城。” 伏寿上千几步,握住了刘协的手,“陛下,我们回家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着这一幕,杨彪不禁红了眼眶,他颤声道:“洛阳,竟落得如此光景......” 董嫣站在人群之后,静静看着这一幕。她虽并非朝堂中人,却也能从天子紧绷的背影中,感受到这位年轻帝王心中的悲怆。 这便是天子苦苦挣扎数月,要回到的皇城。 此刻,肃穆威严的宫门再也护不住昔日的天子,如今的汉室,怕是比这行宫还要残破不堪了吧? 尽管满目疮痍,可这里终究是大汉的宫城,是大汉天子的根基,刘协原本打算当日便入住,可杨彪等老臣纷纷跪拜于地,劝谏道:“陛下,洛阳宫城年久失修,屋舍残破,若此时便入住,恐难安寝。请容臣等先行修缮,待皇宫修建完毕,再请陛下回宫,以安天下人心。” 刘协沉吟片刻,终是缓缓点头:“众卿所言甚是,朕便暂居城中官邸,待宫城修缮完毕,再行回宫。” 随即,将军张杨、董承及其部下被天子指派修缮皇宫,若人手不够,再从城内外调集愿出力的百姓帮忙,而刘协则暂住在了曾经被汉灵帝宠幸的已故宦官赵忠的家中。 董姮作为天子嫔妃,自然是跟着天子住进了赵忠家,董凌便跟着董承帮忙指挥修缮宫殿。 董承本来是叫董嫣同董姮一道的,可董嫣没有去。 她这一路走来,已经看过了太多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景象,看过那些骨瘦如柴的流民和被易子而食的孩子。如今,至少她已在洛阳了,不必再因为要赶路而强迫自己不去管这些闲事。 她也想为百姓做一点事情,哪怕只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因急着要让天子入住皇宫,是以董承、张杨都将所有士兵和百姓的力量用在了修缮皇宫上,而皇宫之外的残破城池,即便是天子回来了,一时也无人在意。 董嫣问兄长要了几个人,带着些水和干粮,准备到城中分发给受难的百姓。 街道上,瘦骨嶙峋的百姓蜷缩在墙角,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几个孩子缩在一堆干草里,彼此依偎取暖,眼神空洞无神。路边的老妪用颤抖的手翻找着破碎的瓦罐,似乎想从昨日留下的残羹冷炙里抠出些许能果腹的东西。 她一路走过,听到的,尽是叹息与哭泣。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闯入她的视线。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衣衫破烂,脸上满是泥垢。他正小心翼翼地翻着墙角的干草,似乎在找什么吃的。 董嫣愣了一下,走近了几步,那孩子立刻警觉地缩了缩脖子,像受惊的野猫一般,盯着她的手,似乎担心她会抢走他手里的东西。 董嫣见状,便叫随从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干饼,蹲下身子递给他。 那孩子愣了一瞬,眼中浮现出挣扎之色,他看了看干饼,又看了看董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过。 “拿着吧。”董嫣轻声道,“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活下去。” 第22章 孩子的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伸出那只干瘦的小手,飞快地夺过干饼,像护着什么珍宝一样,紧紧捂在胸口。 他低下头,不发一言,却止不住地颤抖,像是在忍住哭声。 董嫣看着他,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她环顾四周,发现不仅仅是这个孩子,在残垣断壁间,在被风吹透的屋檐下,随处可见瘦骨嶙峋的百姓。 她所带的这些水米干粮,不一会儿就全都分发完了,却还有不知多少百姓正眼巴巴地望着她,若非见她身后跟着几个大汉,恨不得爬着过来将她手中的食物全抢了去。 “回去吧。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我回去同父亲说,洛阳城荒废已久,百姓若想好好活下去,必须得让他们有地可种。” 可董嫣才刚走到皇宫门口,便听见才刚刚修了一角的皇宫中传来喧闹之声,夹杂着愤怒的叫喊与杂乱的脚步声。 她心下一惊,立刻快步进宫,赶紧朝声源处走去。 远远地,她便看见一大群百姓聚集在宫殿修缮的工地上,个个神色愤怒,挥舞着拳头叫嚷着。几个身穿军甲的士兵试图维持秩序,但明显人数不够,已是左支右绌。 “不是说效力天子,便能吃饱饭吗?!” “这点稀粥,如何干得了力气活?!” “我们不是不愿为天子修宫殿,可这样下去,怕是宫殿没修好,我们便要饿死在这里了!” 人群中,有人愤怒地掀翻了木桶,那稀粥中的米水流了一地,混合着尘土泥泞一片。也有人捏紧拳头,怒视着士兵,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厮打。 董嫣看着留在地上的稀粥,便已明白了大半。想是张杨或父亲的人克扣了粮食,来帮忙修缮宫殿的百姓吃不饱,聚在此处闹事。 董嫣皱起眉,刚要上前开口劝阻,忽然,一个愤怒的壮汉猛地挥起手中的木棍,狠狠砸向前方,正好朝她站立的方向横扫而来。 她骤然一惊,还未反应过来,身旁一道身影迅速闪过,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当心!” 董凌挡在她面前,挥剑格开那棍,力道之大,震得那壮汉踉跄后退。 董嫣心头一紧,惊魂未定地望着面前的哥哥。董凌的眉头紧锁,显然也未料到这群百姓的情绪已经激动至此。 “阿嫣,你怎么到这来了?”董凌皱了皱眉,又对着她身后那些随从喝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护不住一个二娘子吗?!” 董嫣拉住哥哥,“无事,这不是有阿兄在么。” 她稳住心神,对董凌道:“我刚从宫外回来,城中百姓都已经没有活路了,我想同父亲商量商量,是否能得天子的首肯,想个办法给百姓一条生路。” 董凌抿了抿唇,目光扫过眼前群情激愤的百姓,神色复杂。 这时,有人高声喊道:“张将军来了!” 众人一滞,纷纷回头看去,只见张杨在几十名士兵的簇拥下骑马赶来,他高高昂着头,眯眼看着董凌和眼前的百姓,皱着眉头喝道:“董少将军如此对待百姓,成何体统!” 第20章 南北二宫 张杨翻身下马,冷冷扫视众人,目光落在董凌的亲兵身上,语气森然:“董少将军让百姓修缮宫殿,却只给这点粮食,你叫他们如何活?百姓都快饿死了,还要他们继续劳作?” 听他这般说,百姓中有人立刻附和:“就是啊,张将军说得对!” 张杨听着百姓中传来的附和声越来越多,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冲着百姓们摆了摆手,“不过诸位也莫要太过苛责,董少将军尚年轻,想必还不懂得诸位在陛下心中有多么重要。” 董嫣听着张杨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 张杨和董承分管洛阳南宫与北宫的修缮,在此众人都忙着修缮宫殿的时候,张杨却放下自己负责的南宫,跑来北宫“巡视”董承负责的区域。 她看向张杨,他一副替百姓出头的姿态,却丝毫没有提及要如何真正帮助百姓,亦未说要从自己手里拿出粮食接济,只是借着百姓的不满,借机指责董凌做事不周,还大有要牵扯董承的意思。 董凌自己也知道这粮食之事做得不妥,但他也是无可奈何。 董承军中的粮食,皆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董承只给了董凌这些,董凌与父亲商议了数次,皆不的结果,可修缮宫殿之事却刻不容缓,董凌便只能先找百姓来帮忙。 许多百姓听闻朝中的将军请年轻力壮之人前来帮忙修缮宫殿,想着与其忍饥挨饿,不如为朝廷出一分力,挣一口饭吃,或许朝廷还能记得他们的好。 因此短短几日,便已有许多百姓前来帮忙修筑宫殿。 一开始,董凌分发的粮食还能让百姓吃上饱饭,大伙儿自然卖力,可不久之后粮食便不够了,董凌便只能一点点减少每餐的份例,以至今日之局面。 但他年少意气,绝不是个愿意在口舌之争上吃亏的人,张杨在此出言不逊,董凌自然不会忍气吞声,他冷声道:“张将军既然如此关心百姓,那不如拿出军粮,与我军共济?” 张杨神色微变,很快便恢复如常,冷哼道:“我分管南宫已耗费了我军许多粮食,董将军既然负责北宫的修缮,此处该如何分配粮食,本就该由他拿主意,岂能让我多管?” 他环顾周围的百姓,“不过,诸位若是愿意助本将军修缮南宫,本将军保证诸位顿顿能吃饱,日日有肉吃。” 听到这话,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 “张将军这话可是真的?” “只要去修南宫,便能顿顿吃饱?” “北宫这边的粥都能照出人影来了,我们兄弟几个本就撑不住了,若是南宫真有饭吃,不如去张将军那边!” 百姓们纷纷交头接耳,原本对董承父子心怀不满的,如今听见张杨如此承诺,已经有不少人动了心思。 董嫣听着这些议论,心中一沉。 张杨此举,表面上是趁机挖董承的墙角,借着粮食问题收拢人心,实际上,分明是要让董承无法按时完成北宫的修缮,以此弹劾董承办事不力,叫他失了圣心。 董凌神色冷峻,手按剑柄,正要开口时,董嫣却抢先一步走上前。 她深吸一口气,语调温和却清晰:“张将军的好意,我想诸位都听到了。只是,我想问问大家——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百姓们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有人下意识答道:“自然是为了活命,帮陛下修筑宫殿,能有口饭吃。” 董嫣微微一笑,点头道:“是啊,大家是为了活下去。这宫殿修建一日,大家便能在此吃一日的饭,那之后呢?” 她看向围拢的人群,目光一一掠过他们的脸庞,语调柔和却带着几分坚定:“张将军说愿意让大家吃饱饭,可这饭能吃多久?南宫修好之后呢?你们可曾问过,待南北两宫皆修缮完毕之后,诸位又能去哪里求活呢?” 人群中开始有人皱起眉头,小声议论。 董嫣趁势继续道:“我知大家今日所受之苦,连一碗粥都要省着喝,干的是重活,吃的却不够,诸位心中委屈。但诸位也可想一想,若是洛阳城真要重新立起来,难道仅仅靠修宫殿便够了吗?宫殿修好后,大家还是一无所有,还是只能听人摆布,到了那时,若再遇到粮荒,又该何去何从?” 有人喃喃道:“那......该怎么办?” 人群渐渐静了下来,众人都在等着董嫣继续说下去。 董嫣定了定心神,缓声道:“如今天子刚刚回到洛阳,一切尚未安定,若你们能再忍耐数日,待皇宫修缮完毕,天子回到宫中昭告天下后,便能正式施政。我会请父亲向天子禀报,既然陛下已回洛阳,便该分给百姓可耕之地,让大家能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而不是一次次寄望于别人施舍一口饭。 “靠人,不如靠自己,诸位可愿意?” 她这话一出,人群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随即,有人激动地问道:“真......真的能让我们种地?” “若真能如此,我一家老小就都能活了!” “总比做一回苦力换几天饱饭好......” 董嫣笑着,“当然,洛阳不能只有天子,而无百姓。” 见百姓纷纷被董嫣的话说动,张杨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洛阳如今的形式如何?董嫣话说得好听,可土地都在士族的手中,有何可让百姓种的?他们辛苦劳作一年,换来的不过是勉强温饱而已,地全是为别人种的。 百姓若得土地,他们会按照田地尺寸纳税,而世家大族,不会。 是以天子当然想收回士族手中的地分发给百姓,若不然,不知多少赋税会落入世家大族的口袋,而非天子国库。 问题是,天子能收得回来吗? 张杨的目光落回董嫣身上。 此女年纪轻轻,又只是一个一个凉州边地来的小女子,压根不了解朝中局势,却敢在众人面前说出如此大话,还真是天真得可笑。 第23章 他本想再冷嘲几句,可四周百姓的目光却让他迟疑了片刻。 他们的眼里,竟露出了一丝希望。 张杨微微皱眉。 这些人,真的以为董嫣的话能成真? 他们在战乱中流离失所太久,早已对朝廷、对将军、对世家大族绝望透顶,而如今,一个贵女站在他们中间,说他们不必再为别人种地,说他们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 可是这话,他们朝中之人心知肚明,却没办法当着这么多百姓说。 他冷哼一声,挥了挥手,引亲兵离开了北宫之地。 张杨离开以后,闹事的百姓听了董嫣的话,都渐渐安静下来。但董嫣知道,要让天子给百姓可种之地,将他们一家一户都安置妥当,毕竟需要时日,并非一时之功。 董嫣看向董凌,“阿兄,父亲如今在何处?为何修缮北宫如此重要之事全权交由你负责,却不见父亲?” 董凌似是有些犹豫,片刻后才对妹妹道:“父亲他...去找韩暹将军了。” “韩暹?陛下不是命杨奉将军和韩暹将军率亲兵屯驻于皇宫之外么,父亲去找他做什么?” 董凌顿了顿,“你也知道,父亲一路从长安护送陛下至此,途中不知多少恶战,我们自家的部曲亲兵已经消耗了许多。而韩暹是中途加入护送的,他手中还有不少兵马。如今,张杨已与父亲不和,父亲若想在朝中站稳脚跟,必须同韩、杨二位将军合作。” 董嫣心中一沉。 父亲此举,说得好听些,是想在朝中站稳脚跟,若说得难听些,便仍然是在求权。 父亲和杨奉皆是凉州旧将,韩暹出身黄巾军,他们若想有能够和士族相抗衡的力量,甚至在短时间内压制以杨彪为首的士族,只有合作、握住兵权这一条路。 至少天子会忌惮,士族也会忌惮。 父亲如此执着地追求权力,董嫣本是不认同的,在她心里,安稳度日比手握权力更为重要。可是乱世之中,若没有权力,谁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天下万民的命运,皆只在掌权之人的一念之间。手握权力的上位之人若有一念之仁,一城百姓便可富庶安稳;可上位者若冲冠一怒,也许他们就都会成为刀下亡魂。 若没有权力,董嫣便是想救洛阳城一城的百姓,天子和汉室旧臣们,又真的会同意吗?而如果总归是要靠权力才能达成目的,那让一个有才有德、心系百姓之人掌权,总是更好些的。 董嫣不由得想,自己的父亲,真的会是这个人吗? 董嫣心绪翻涌,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阿兄,父亲既然决意如此,我便不多说了。可我方才对百姓所言并非是权宜之计,这就是我能想到的、给百姓一条生路的办法。我来此处原本便是想求父亲想办法分些土地给百姓耕种,否则洛阳百姓只靠救济,救的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董凌闻言,神色一凝。 他自然明白董嫣在说什么。 如今天子刚刚回到洛阳,若百姓非但仍不得安稳,反而屡屡闹出如今日这般事端,天下无论是军阀还是士族,皆会认为天子无治理天下之能。 可洛阳城如今大半土地都在士族囊中,士族自然不会愿意放弃自己的田地与佃户。 若要让百姓开垦荒地,从把作物种下到来年丰收,却又需至少一年的时间才能见收成。 洛阳的百姓等不起。 其实不似张杨所想,董嫣并非不知朝廷局势。虽然她自小长在凉州,父兄又不曾想过让她沾染朝堂,并未与她谈及这些,但与郭嘉同行的这段日子,她其实听他说过不少。 “我倒是有个想法,既不侵害世家大族的利益,又能让百姓有地可种,若与天子达成一致,或可一试。” 第21章 军屯之策 “是何办法?” 董嫣侧身看向董凌:“阿兄,你还记得随父亲护送陛下途经弘农郡时,曾见过的那处军屯吗?” 董凌一怔,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脱口道:“你是说让百姓仿效军屯,暂时归附军营,自给自足?” “正是如此。”董嫣目光微亮,继续道:“既然天子难以直接从士族手里夺地,那何不让军方出面,开辟一处临时的屯田之地?洛阳城外并非全是士族土地,还有许多荒地、废田无人问津。百姓自行开垦须诸多时日,可若是军队来做,便可事半功倍。 “可以让百姓先进入军屯,以劳换食,等到开春后,军方再提供部分种子、农具,让他们自耕自种。” 董凌对妹妹的这个想法也颇为赞同,如此一来,于军方的声名也颇有益处。 可如今,该如何与天子达成一致呢? 如今天子住在赵忠府上,身边都是各位旧臣将军的人,可以说是耳目众多。天子此时若想密诏什么人,不出几个时辰,朝中重臣便都知晓了。 莫说董凌了,就是董承没个缘由要私见天子,也会被怀疑。 再者说,军屯这件事,虽说不用拿走士族的土地,但对军方却是大有裨益,几位将军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这样一来,军队自给自足,脱离了朝廷和士族的掣肘,又极有可能让几位护送天子的将军成为养兵自重的一方势力。 此事究竟能不能成,天子还需在汉室旧臣和将军们中权衡,并非易事。 董嫣本想先去找阿姐陈说此事,可思来想去,她作为妹妹去找董姮自然是没问题的,但董姮若是给天子吹了枕边风,难保伏皇后和宋贵人等其他嫔妃不会知道。 还是不要将阿姐牵扯进来为好。 董嫣想了想道:“阿兄,我们等一等吧。等张将军将南宫修缮完毕,北宫这边若慢了太多,天子定会召见问责。” 若他们没法私自去找天子,那便让天子以宫殿修缮之由自己找上门来,到时候再让董承借机向天子禀陈军屯之策,群臣也不会生疑。 “还有,今日百姓之乱虽解,但若日日都是这般稀粥,他们明日、后日,难保不会再闹事。军屯之事对我军颇有好处,节省粮米不急于这一时,到时候若有百姓来帮忙耕种,自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如今,还是让父亲多顾着些来帮忙的百姓吧。” 不久之后,张杨负责的南宫果然很快就被修缮完毕,而董承负责的北宫还只是慢吞吞的修到了一半。 董凌和董承互通了消息后,董承亦觉得让百姓加入军屯此事妙极,便大手一挥,将原本舍不得拿出来给百姓的粮食都交给了董凌。 北宫这边的百姓从那日董嫣来过后,便吃得好睡得好,董凌又从来不催促着要他们赶紧完工,大多数百姓还是想多在这里磨蹭些时日,好多蹭几天免费的粮米和住处的,因此北宫的百姓干活自然就慢了起来。 午时,北宫这边帮工的百姓都躺在棚子下面午休、晒太阳,董凌允他们每日两餐时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这些百姓便舒舒服服躺在棚子下面和工友聊起了天。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身边的朋友道:“还是北宫这边日子舒服,听说昨日南宫已经修完了,你说郑大哥今日回家能有饭吃吗?” 躺在他旁边的陈二郎嘴里叼着根草,“害,你还有功夫管他?等咱们北宫修完了,咱也要没饭吃了,能多熬几天就多熬几天吧。” 秦三郎想了想,“不过,少将军那个妹妹来过之后,咱们的伙食是好了许多,少将军也不催我们赶工了。你说,等宫殿修完了,会不会真给我们分田种啊?” 陈二郎“呸”地一声,把嘴里的草吐了出来,“去你的吧!你还信这个!那都是贵人随口一说唬我们的,真有地种,我媳妇儿能跑了?我儿子能饿死?老子还能为了一口吃的给他们修皇宫?” 秦三郎撇了撇嘴,不再说话,董凌的亲兵敲了敲锣,叫他们起来干活,陈二郎不情不愿的拍了拍身上的土,从棚子里爬起来。 众人刚起身准备继续干活,却见好几十个人从南边涌了过来,有几个胆子大的,一上来便扒住了董凌的腿,“董将军,董将军收留我们吧!” 董凌不知他们是谁,便只能先将人扶起来,“诸位莫急,是怎么回事,你们慢慢说。” 那个胆子大的带头道:“董少将军,我们是帮忙修南宫的,可南宫昨日刚刚修完,张将军便赶我们走了,我们在洛阳城都没有家人也没有住处,若是被赶走了,还哪有的活啊?董将军,我们力气大,能干活,董将军能否收留我们,让我们帮忙修北宫,草民叩谢董将军大恩!” 说着,他便对着董凌一脸磕了好几个响头。 董凌哪里能料到还有这么一出,他本想下意识拒绝,可转念一想,若南宫修缮完后,百姓都因无粮可食而拥来北宫,只为求一顿饱饭,那天子同意军屯的可能性,是否会更大些? 他把这些人留在北宫,等时机成熟,把这些人往天子眼前一送,天子若真的心疼自己的百姓,除非他能想出更两全其美的办法,否则军屯一事,他不想答应也没办法了。 第24章 董凌故作犹豫了一会儿,他看着这几十个百姓道:“北宫这里也没并无许多的粮米给你们,且须严守规矩,让干活边干活,让歇才能歇,你们若是能做到,便去听规矩吧。” 他朝着亲兵的方向一指,那些百姓见董凌愿意收留,自然一个个千恩万谢的去听规矩了,有一个还嘟嘟囔囔道:“张将军那边逼着人干活都快干得累死了也不让停下,董少将军难道还能严过他去?” 等南宫逃难过来的百姓知道了北宫这边的规矩竟然如此宽松,一日还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后,一个个大声哀嚎:为何他们一开始没有来北宫! ...... 南宫修缮完毕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天子的耳朵里,张杨得意洋洋地请天子检阅南宫的修缮成果,刘协见到不久前还伤痕累累的洛阳皇宫在两个多月的时间内便修缮到此等地步,自然是很高兴的。 “好啊,好啊,张将军不愧是我大汉肱骨之臣,朕要封张将军为安国将军!” 张杨见天子心情好,笑着对天子说,他为南宫的大殿起了个敞亮的名字:杨安殿。 杨安殿,张杨的杨。 刘协愣了愣,他没想到张杨竟然没问过自己就给南宫大殿起了名字,用的竟还是他张杨的名字。 他刘协还是天子吗?这洛阳皇宫究竟是他大汉的皇宫,还是张杨的皇宫? 可一想到张杨手中的那些兵马,刘协只能强忍住心中的不悦,扯出一丝笑来:“张将军劳苦功高,理当如此。待朕挑选吉日,便入住杨安殿。” 刘协将“杨安殿”这三个字咬的极重,可张杨从头到尾都是笑眯眯的,他根本不在乎天子的想法。 在张杨心里,他的对手根本不是这个十五岁的小天子,而是董承,是杨奉,是韩暹。只要这几个人倒了,他张杨手握重兵又有天子在侧,便是大汉第一人。 “陛下,还有一事想必陛下也知道了,董将军负责修缮的北宫,臣可是听说如今连一半都还没修完,这洛阳皇宫,总不好只有南宫,而无北宫吧。” 张杨这话,明显是要让刘协问责董承了,刘协虽对张杨的跋扈十分不满,但董承修缮北宫如此之慢,比张杨满了整整一半,他也是百思不解。 “此事朕会过问,张将军不必忧心。” 几日后,刘协便带着暂住在赵忠府上的众人全都迁到了南宫中,而此时北宫的修缮还在以十分缓慢的速度进行着。 董凌早就告诉了父亲军屯一事是妹妹提出的,她想要救洛阳城的百姓,而从士族手中抢地又太难,因此想出了这个法子,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洛阳城中的流民、百姓有地可种,有饭可吃。 董承知道自己的小女儿从小就聪明,但初时听闻董嫣竟然提出了这个方法时,还是颇感惊讶的。 他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董嫣自小被他捧在掌心呵护,天真娇纵,哪怕家中遭逢变故,他也尽量让她不必涉足那些刀光剑影、权谋算计的世界。 可她什么时候开始那么在意万民生计?又什么时候对皇权、士族、军阀与百姓之间的这些弯弯绕绕有了这般见识? 董承莫名地想到了那个和女儿同行一路的郭嘉。 女儿对这个人真的只是单纯的朋友间的信任吗? 想到这里,董承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自从董凌向董承说了军屯一事后,董承便放手将北宫修缮的重任全权交给了董凌负责,他再也不管了。 一来董承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和杨奉、韩暹二位将军达成合作,二来若真的因为修缮速度太慢被问责起来,董承将此事甩手交给了儿子是众人皆知的,他顶多担一个管教儿子无方的罪责,对他在朝中的地位影响不大。 这一日,董承终于等来了天子的召见,而前来传话的内侍越是提醒董承千万小心,天子正因杨安殿之事不快,董承就越是笃定,这一局,他要赢了。 第22章 韩暹生乱 “臣董承,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董承作为天子的岳丈,毕竟多了一层外戚的身份,越是怕人说闲话,在人臣之礼上就越是绝不会含糊。他三拜九叩已毕,刘协却早已不耐。 “董将军啊,你的北宫,究竟何时才能修缮完毕?张杨将军负责的南宫可是几日前就修好了,可朕听说,北宫那边的修缮进程,尚不足南宫一半。” 董承等的就是天子这一问,他面色悲戚:“陛下,北宫修缮之事臣先前是交由犬子负责的,臣前些日子也曾问过他,为何进程如此之慢。可犬子告诉臣,北宫迟迟不敢完工,实是因为犬子心中不忍啊!” 董承的这般回答倒的确引起了天子的兴致,他“哦?”了一声,等着董承继续说下去。 “陛下可知,南北二宫能够修缮的如此之快,全因洛阳城中的百姓帮忙。可百姓们为何来帮忙?是因为他们没有田地,没有房屋,没有饭吃,他们饿的快死了!陛下可到北宫去看看,洛阳城内但凡有一把力气的百姓,几乎都来修缮宫殿了,就是因为他们想换一口饭吃,哪怕这碗饭只能吃到宫殿修缮完毕。” “多做一日的工,便能多吃一天的饭,百姓这样想,犬子又何尝不知啊!就在前几日,南宫修缮完毕后,几十个城中的流民从南宫跑到北宫,愿意继续帮陛下修缮宫殿,只为再多活几日,多讨几口饭吃。” “陛下,洛阳百姓尚且如此,何况天下?臣,与犬子,实在不忍完工,再让这些帮陛下修缮宫殿的百姓过上食不果腹的日子啊!” 董承说完这些,竟然声泪俱下、浑身颤抖,又对着天子磕了三个响头。 他十几年前便跟随董卓从凉州来到中原,亲眼见了这乱世的哀鸿遍野,年少时,又何尝没有匡扶天下之心呢? 只是时间久了,便觉得权力,格外诱人罢了。 天子确实心怀天下,但他也的确尚且年幼,他见董承如此,便急得从上座跑了下来扶起董承,“董将军莫要如此,朕同你一起想办法,有诸位助我大汉,洛阳一定会好起来的。” 董承借着天子的力站了起来,但面上的泪痕还未干透,“陛下,臣也不怕陛下笑话,臣军中粮食供给将士们尚且有些不够,更何况是如今还要管着北宫那些百姓们。若还要许多时日来想个万全之策,臣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可......可那些百姓当如何安置......” 天子自己都是刚逃回洛阳的,他手中要是能有余粮供给百姓,他也不至于今日在这里跟董承废话了。 董承一步步引天子朝着他所想的那个方向走去:“光靠着几位将军军中的军粮供给百姓,便是掏空了家底也不够这一个洛阳城的饥民。可百姓是人,他们会种地耕田,他们能自给自足。陛下何不下令,分一些田地给他们呢?” “这......”天子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董将军或有所不知,这洛阳城内几乎没有无主之地,且......能耕种的田地都在士族手中,若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要种,那朕便得问一问世家大族,可还需要佃户......” 天子犹豫之际,董承趁机道:“若是有其他办法,不必与士族商议,亦不需占去他们的田地,也能让百姓自行耕种谋生,陛下是否愿意给洛阳百姓一条生路?” “自然愿意!爱卿可有此法?” “军屯。”董承顿了顿,继续道:“若是能由士卒开垦洛阳荒地,再让百姓在开垦的荒地之上一同耕种,或以劳换食,或将年轻力壮的百姓编入军籍,这样既可解洛阳百姓之困,又可充实军资。若日后天下承平,陛下亦可将屯田之地化为民田,许他们世代耕种,既得民心,又不必与士族正面相争。至于究竟如何施行,皆由陛下决断。” 天子确实心动了。 他在董承的陪同下前往北宫查探情况,董凌特意将那些南宫逃来的百姓安置在最显眼的位置,天子一来便看到了他们。 询问过百姓实际情况后,刘协沉默了。 董承所言,句句属实。 董承声泪俱下一番陈诉与北宫百姓的肺腑之言,再加上洛阳此前确实未实行过军屯之法,为救洛阳之困苦百姓,用此法一试,未必就不能成。 至于施行了之后负责开垦荒地与屯田的军阀是否会做大,刘协已无暇考虑了,解决洛阳百姓的生存问题才是燃眉之急。 “董将军,若此事交给你去办,你与张杨将军二人合力,将洛阳未开垦之荒地用作军屯,以供百姓耕种,可行否?” “这......”这下轮到董承露出为难的神色了,他看了一眼天子,“陛下,张将军向来不喜臣,恐怕他不会愿意和臣一同经营军屯。况且就在不久之前,张将军带人来北宫挑起事端,若非小女与犬子安抚得当,险些就要演变成一场民乱了。” “竟有此等事?”天子显然对这件事无所耳闻,他又想起了张杨将南宫大殿命名为杨安殿一事,随即感叹张杨竟然狂妄至此,欲在皇宫之内挑起民乱,真是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第25章 刘协在袖中暗暗攥紧了拳头,他很想惩治张杨,但他又想到在回洛阳的路上,若非张杨半途救驾,还一路跟随来到洛阳,或许今日他就无法全须全尾地站在这皇宫之内。 刘协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传旨,安国将军张杨护驾有功,着其带领部下军队,驻扎洛阳城外,护卫城池,保护朕与百姓的安危。” 董承在刘协身后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陛下,军屯之事不如请韩将军来同臣一道管理,韩将军如今屯兵与洛阳皇城外,陛下只要下诏,韩将军即刻便引兵入城,开垦荒地。” 董承早已和韩暹商议好了,若军屯之事能做,他便会在天子面前保奏韩暹入城参与军屯,让他一道来分一杯羹。 此等好事韩暹自然不会拒绝,他能答应和董承合作,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否则他一个李傕旧部,自是看不起董承这个手下败将的。 天子应允了董承的请求。 即日,张杨出城屯兵,韩暹带兵入城,与董承一同操办军屯之事。 董承目的达成,自然十分高兴,而与他共同操办军屯之事的韩暹又在董承出城与他交涉时就答应了,等韩暹顺利领兵入城,到时他与董承二人可分站朝堂左右两班之首。 军屯之策推行下去后,洛阳北宫的百姓似乎真的看到了希望,前些日子还对权贵不服不忿的陈二郎再同秦三郎聊天时,他自己都傻眼了。 没想到这次,那小娘子说的竟然成了真的。 有了开垦荒地,耕地种田自给自足的激励后,北宫的修缮很快便完成了。董承自然也不想让百姓再白吃他的粮,北宫修缮完后的第二日,所有的百姓就都被迁去开垦了。 只是开垦之地也分优劣,有些荒地若要能够得到收成,需花费的时间长些,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有些荒地则不然,只需个把月就能种粮得果。 谁都想抢那好种的地。 天子并没有明确给董承与韩暹的军队划分各自的屯田范围,这就是说,二位将军须得自行商议各自带着百姓种哪些地。 董承以献策之功要求将好开垦的荒地分给自己的军队,可韩暹本就看不起董承,要不是因为有董承保举荐他来此军屯,他根本不会多看董承一眼。 如今要让他让地,韩暹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韩暹手中的兵又远多于董承,他对董承说,若是不让,他不介意用武力解决。 董承才向天子举荐了韩暹,转眼间韩暹便翻脸不认人,不仅丝毫不提先前所谈的合作之事,甚至要和他刀兵相见。 董承气得两腿直发颤,却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他如今只能恨自己竟然轻易相信了韩暹,信他会真心与自己合作。 可董承为了让天子同意施行军屯之策,先前已经用军粮养了百姓许多日子,如今他军中也正是缺粮的时候,若开垦荒地还需一年半载才能有收成,这无异于逼得董承没有办法养活自己的士卒。 只是,韩暹带人抢占了易于开垦的荒地后没多久,董承便看出韩暹根本就没有让百姓能有自己的田可种的想法。 他只想要军屯,他要在洛阳城内养兵自重。 韩暹对待百姓如同对待牲口,脏活累活皆赶着百姓去干,若有偷懒的,还派人拿鞭子抽,而韩暹自己麾下的士卒要么就是负责监管百姓,要么就是被分派了些简单的活。 军屯本是为救洛阳百姓的两全其美之策,可韩暹因为一己之私想做在大汉朝廷说一不二之人,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如今在韩暹处劳作的百姓,无一不痛骂朝廷以救百姓之名行伤百姓之事。 即便董承也为此事和韩暹争吵过数次,还曾带着兵马来到韩暹负责的田地上,但全都被韩暹及其部下赶走,一点面子都不给董承。 刘协虽然住在宫内,又是个无实权的皇帝,但他也不是全无消息来源,韩暹这事闹得大了,刘协听闻后急召董承:“爱卿不是说,军屯能救洛阳百姓吗?不是说韩将军与你交好,能和你共同管理此事吗?如今如何!为百姓而开之军屯,如今倒真成了他韩暹自家的田地了,还把天下万民放在眼里么!” 董承知道,刘协鲜少如此生气,他这次确实是顶着大汉旧臣的压力默许了军屯之事,还是他亲自下诏将驻守在洛阳城外的韩暹调入洛阳,负责此事,为的便是让洛阳百姓来年都能自给自足,让城中少些饥民。 可如今呢?如今韩暹全不顾天子的意愿,只顾自己的军队士卒,刘协那些用来安抚旧臣的话,在韩暹的努力下,全都成了屁话,这岂不是狠狠打了天子的脸! 董承也早就忍够了韩暹。韩暹若是不除,他迟早会被韩暹彻底压制,到那时,洛阳会变成韩暹的天下。 “陛下,此事皆是微臣之过,微臣识人不明,只因共同救驾的情分,臣误把狼子野心之韩暹当成了汉室忠臣,如今臣也是追悔莫及。若再让韩暹这样下去,洛阳城的土地迟早会全为他养兵自重所用!臣无能,可臣愿向陛下举荐一人前来洛阳勤王,以除韩暹,保我大汉江山!” 天子问:“何人?” 董承定了定心神,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兖州,曹操。” 第23章 拜会曹营 董嫣听闻韩暹借军屯欲养兵自重时,离董承与韩暹争地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她甚至还是从杨修那里听说的。 董嫣本以为父兄有了这个办法,便能把事情办好,至少让洛阳的一部分百姓再不用忍饥挨饿,于是她便得了天子应允,来到宫中陪着姐姐。 直到她出宫那天,她远远望见臣子们正在下朝,便自觉躲在了宫门后,准备等他们全部离开了再出宫。 没想到杨修的眼睛这么尖,隔得老远便看到了她,他向并肩而行的几位年轻臣子们伏了伏身子,便转身朝她这里走来。 杨修手持笏板微微施了一礼,“董姑娘,数月未见,你可还好?” “多谢杨公子挂怀,一切都好。我从阿姐宫中出来,方才只是想等诸公都离了宫殿再回家的。” 董嫣说完这话,杨修眼中似乎多了几分探究,“董姑娘,你若真想救洛阳百姓,为何不来找我?” 董嫣没想到军屯已经开始一个多月了,为何杨修会突然提到此事,也不明白杨修为什么会让她来找自己,“杨公子此言何意?” “若姑娘来找我说明欲让百姓有地可种,修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我父也算是士族领袖,我可与我父亲说,让他劝服洛阳士族多收一些百姓作为佃户,这样,百姓也能有米可食,有屋可住。” 董嫣:“杨公子,对百姓来说,做佃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只是给世家大族种地,那他们每顿能吃多少粮食,又能种多长时间的地,都是由主家说了算的。可军屯不然,军屯之后,待军中士卒开垦了荒地后,这些田地便都是陛下的,陛下可在田地可耕种之时将其分发一部分给百姓,亦可将年轻力壮的百姓编入军籍,百姓便有了自己的地,不必再受人掣肘。” 杨修知道了军屯之事是董嫣提出的时便颇感意外,但他转念一想,这个女子是他第一次见便为之惊艳的人,能有此等才智,不正说明他杨修没有看错人么? 以军屯救百姓的确是个好办法,若能按照董嫣所想发展下去,洛阳百姓的日子一定能比现在好上许多,杨修皱了皱眉,“可如今......” “如今怎么了?” 杨修叹了一声,将董承与韩暹争地失败后,韩暹的所作所为一一告诉了董嫣。 董嫣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那如今如何?陛下与父亲还有满朝文武,便坐视韩暹利用军屯之策养兵自重?” 杨修摇了摇头,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空的蓝天,“此事我并不知晓,但想必董将军与天子已经有了谋划。若我没猜错的话,洛阳,马上就会变天了。” 杨修并未明说,因为只是他的猜测而并无实据,也无人知晓天子与董承是否真的是这样商量的。 既然此事是父亲与天子共同商议的,想必是秘事,便只能去问父亲。 告别了杨修后,董嫣踏入家中,看到了似乎正在收拾行装的兄长。 “阿兄?” 她走到董凌门前,“你这是做什么?” 董嫣已快一个月未回家了,他以为董嫣应当不知道军屯如今的情形,本打算从头讲起,却被董嫣打断,“阿兄,军屯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方才杨公子告诉了我。” 董嫣又问兄长:“父亲与天子可有应对之策?” 董凌深深地看着妹妹,眼中充满犹豫。阿姐已经入宫为妃,从此以后与后宫朝堂便再也脱不了干系,董凌并不想让自己的小妹也卷入朝堂争斗之中。 其实,她原本可以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地过这一生的。 可董嫣又是个如此倔强的人,即便他不说,董嫣未必不会找别的方法得到答案。 他轻轻叹了口气,“父亲与天子商议,要请兖州曹操勤王。洛阳城内,已无人可动韩暹,只能如此。” 第26章 韩暹本是洛阳城外杨奉的旧部,而张杨又才被天子调出城外,两人都不可能帮天子压制韩暹,甚至等韩暹做大后,杨奉和韩暹有可能会成为下一对李傕郭汜。 早知军屯会造成如今的局面,让洛阳百姓现在过得还不如修缮宫殿时过的日子,甚至被人当作牛马一样鞭打劳作,她就不该提出这个让几位将军都蠢蠢欲动的想法。或者,她该一早和父亲说,此事只能由他一人负责,不可交给其他将军。 但如今都已晚了,后悔无用,便只能想想该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 可曹操勤王......? 董嫣心里猛地一抽,她想到了那个匆匆在军营中见过一次的曹孟德,不知为何,一并浮现在她脑海中的,还有温县一别后数月未见的郭嘉。 他如今,如何了? 她只是微微失了失神,很快便问道:“谁去请曹公?” 董凌看了一眼自己正在收拾的行李,又看了看妹妹:“我去。” 兖州曹操议事厅。 一个传话兵经通传后进入曹操的议事厅中,“主公,洛阳来人了,那人说,自己是卫将军董承之子。” 曹操抬起头,眉头微微一挑,“传。” 他左手边站着的那人听到“董承之子”这四个字时,目光微微动了动。 传话兵走后,曹操对那人笑着道:“奉孝,几个月前来我这里替你传话的那位朋友,也是董家人啊。” 郭嘉顿首,“是,董嫣应是此人之妹。” 话音刚落,董凌已进入议事厅中,他向曹操躬身施礼,“卫将军董承之子董凌,见过曹公。” 曹操:“少将军免礼,看座。” 董凌谢过曹操,一抬头,便看见了曹擦身旁的郭嘉。 他不由得一愣。 他在司马家见过郭嘉,也知道此人是与妹妹同行数月之人,且郭嘉与天子谈过之后并不打算辅佐天子而是离开另择明主一事,也让董凌印象深刻。 所以,郭嘉想要的明主,是曹操? 董凌有几分疑惑,但郭嘉的选择也让他心中升起一丝好奇,曹操真的有这么好? 他大致向曹操说明了洛阳的情形,将所有的事情告诉曹操后,董凌最后对曹操说,希望曹公能入洛阳,救大汉。 曹操听完了董凌的一番话,似笑非笑道:“救大汉?董少将军可知,四年前我便想过迎天子,救大汉,是你的父亲,把我击退了。” “如今,却又来求我救大汉,卫将军真是个反复无常之人啊。” 董凌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四年前,父亲的确与袁术共同击退过想要迎天子的曹操。这件事情是董凌来兖州前董承才告诉他的,只因那个时候董凌还只是个孩子,并未在父亲身边作战。 那时的情形不似今日凶险,父亲自以为能够掌控朝局,因此不愿让曹操多分一杯羹,甚至独占天子。 今日董承请他勤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董凌稍微压下心中的紧张,定了定神道:“曹公所言极是,当年确是家父未曾认清杨奉韩暹等人的狼子野心,也未识得曹公之志,不知曹公报效大汉与天子的拳拳之心。可这几年来,父亲见曹公东征西讨,为大汉收复寸寸疆土,便已十分敬佩曹公。向天子表举曹公为镇东将军之人,亦是我父董承。” “正因如此,家父才会屡屡向天子举荐您,愿曹公能亲自入洛阳,辅佐天子,振兴大汉。” 董凌见曹操没说话,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物:“曹公,这是天子手诏,请曹公入洛阳。” 曹操听董凌说完,叫人拿过天子手诏看了看便又还给了他。沉吟片刻后,曹操的目光扫过荀彧和郭嘉,“文若,奉孝,你们意下如何?” 荀彧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董少将军先下去歇息,我等需与主公商议一番,再做决议。” 董凌不认识荀彧,只认识郭嘉,他见说话之人是曹操右手边那个不认识的人,下意识看向郭嘉,他却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 他只得跟上已经准备带他去住处休息的士卒,“好,董凌等着曹公的好消息。” 议事厅的门轻轻关上,厅内又恢复了平静。 曹操端坐在主位上,抬眼看向荀郭二人,随后他的目光落在郭嘉身上,“现在可以说了?” 郭嘉刚来曹操处不久,但在军政之事的见解上与曹操可算是颇有默契,曹操会在这件事上问他的意见,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郭嘉点了点头,“洛阳不仅是天子的所在,更是大汉的心脏。主公若能在此时介入,率军平定韩暹之乱,定能威震天下,叫有异心之人胆寒。且有军屯这现成的收复民心之策,若能正常实施,为我所用,百姓自会感谢主公救他们于水火。如此一来,主公亦可获得洛阳百姓的支持,赢得民心。” “更重要的是,控制洛阳,便能奉天子以令不臣,”郭嘉看了看荀彧,“让天下诸侯皆听主公调遣,此一计,文若兄数年前便向主公提到过。” 荀彧与郭嘉相视一笑,曹操又看了看右手边的荀彧:“这么说,文若也觉得该勤王?” “主公明鉴。”荀彧低垂着眼帘,听到曹操询问时轻轻抚了抚衣袖,继续说道:“主公若能借此机会平定韩暹之乱,奉天子以令不臣,不仅可稳固洛阳,更能彰显主公之威德,使天下人心归附。” 曹操抚掌大笑,“好!既如此,便让那董凌安心再此住下,即日同我大军一道回洛阳!” 第24章 曹操勤王 曹操决定前往洛阳勤王后,郭嘉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敲响了董凌的房门,“董少将军可在?” 董凌听出是郭嘉的声音,忙应声:“先生请进。” 郭嘉并未进去,而是反问道:“少将军既来请主公救大汉,就不想看看主公兵力几何?是否能够与韩暹抗衡?” 董凌自然想。 他走出房间,“郭先生,你的意思是,曹公答应了?他愿去洛阳?” 郭嘉微微一笑,“主公是否答应,自会派人来告知少将军,嘉今日前来,只是怕卫将军与少将军担忧我军胜不了韩暹,想带少将军到我军营去转一转,也好让少将军放心。” 说话间,郭嘉做了个“请”的手势,董凌便跟着他往曹操的处理公事的府邸外走去。 两人很快来到曹操的军营,正值士兵们在操练,铁器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 董凌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撼——一名将军在阵前指挥,这位将军面前是数千名士兵排列整齐,气势如虹地训练着。 那为首的将军见到两人,冲郭嘉颔了颔首,郭嘉转向董凌,“如何?少将军看得可还满意?” 董凌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多谢先生带我来这里,曹公之军果然威武不凡,我想若曹公能带着他们前去洛阳,韩暹定指日可破!” “对了先生......”董凌看过曹操麾下的士兵后,又想起先前董嫣所说,又忍不住问道:“阿嫣同我说过,先生欲寻明主才与她同行至温县,可天子并非先生所求之明主。如今,先生想是认定了曹公?” 郭嘉听到他谈及董嫣,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却未让董凌察觉。 “不错,主公有雄才大略,是我所求之明主。他的远见、魄力与决断,在嘉看来,或能为天下百姓带来一丝曙光。” 董凌身为男儿,亦有匡扶天下之志,从他跟随父亲东征西讨,到护送天子归洛阳这一路,他清楚地看到父亲并非那个能做救大汉,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人。 他有时也会想,如果自己今后不跟着父亲,是否也可以在一方诸侯的帐下做大将军? 今日,他亲眼见到曹操军队如此威风整肃,又见到这个被妹妹赞不绝口的名士郭嘉亲口说,曹操是明主。 董凌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便听身边的郭嘉道:“令妹近来如何?” 董凌回了回神,笑道:“阿嫣很好。军屯之事便是她为了帮洛阳百姓恢复生计提出来的,只是父亲施行不力,才有今日这般局面。” 董凌露出一抹苦笑,“阿嫣若是早知道父亲会被韩暹所惑,想必这些日子就不会待在宫中,以致消息闭塞,直到我离开洛阳那日才知晓军屯如今的情形。” 郭嘉目光一凝,“董姑娘待在宫中?” 董凌点点头,“是,我阿姐在陛下宫中为贵人,阿嫣与阿姐自小最为要好,又因为在回洛阳的途中走失了三个多月,她和阿姐从小没有分开过那么久,阿嫣便得了陛下首肯,到宫中陪着阿姐去了。” 听董凌这样一说,不知为何,郭嘉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他原本以为,董嫣待在宫中,兴许是入了天子后宫。 郭嘉不由得想起了与董嫣一路以来的种种经历。 他这个从小见过诸多风雨之人也曾数次被她打动,在郭嘉看来,她这样的女子,本该自由自在过一生,而不是困在后宫这方寸之地。 第27章 而对于董嫣提出军屯之策,比起董承和董凌的惊喜,郭嘉心中倒有些五味杂陈。 若非自己一路上常常和她聊起一些士族军阀之间的的合作与争斗,叫她听进去了,她这个至纯至真至善的脑袋里,又怎么会多了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这么多的缜密想法。 不过,如今曹操已有勤王之意,不日便将带兵前往洛阳。数月未见,董嫣究竟如何了,他很快便可亲眼看一看。 不久后,曹操带着大军从兖州出发,一路开向洛阳。 因董承派自己的儿子前去兖州乃是秘请曹操,这件事到现在都没几个人知道。但等曹操大军开到洛阳城外不远处时,便是再秘密,也瞒不住城外驻扎的杨奉和张杨。 曹操并不想跟杨奉和张杨这二人多废话,毕竟他也从来没打算跟这其中的任何一人合作,多废一句话,便晚一刻到洛阳。 他的目标,只是天子。 董凌自然也希望曹操赶紧入城,于是他拿出了天子召曹操入洛阳的手诏。 这二人只要不是想挑明了谋反,便不敢不放曹操入城。 杨奉和张杨二将对天子密诏曹操入洛阳一事显然是一无所知,但他们即便是再嚣张,也不敢公然违抗天子命令,否则带着大军前来的曹操可以立刻以“清君侧”为由,将二人治罪。 曹操率军顺利入城,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分列两旁的张杨和杨奉,对身旁的曹洪说了一句:“拿下。” 曹洪自然明白曹操之意,他趁二人不备,三下五除二便将杨奉和张杨捆了起来,二将被拿之时面色惊恐,口中大喊冤枉。但见曹操压根不理他们后,便由喊冤逐渐变成了骂人。 而主将被擒,张杨、杨奉二人手下的副将、士卒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一来是担心主将安危,二来这天子手诏在此,谁阻拦曹操入城,谁便是违抗皇命。两位放曹操入城的将军都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曹操捆起来了,更别说他们这些副将和士卒了。 曹军进入洛阳城后,城中聚集了许多百姓在道路两旁围观,有些讨论着是否又换了一个将军来负责军屯之事,莫要再和上一个将军那样不拿百姓当人看了。 这些讨论的声音都被曹操等人听在耳朵里,面对百姓这些七七八八的声音,曹操手下军纪严明,此时,没有一个人多向百姓解释一句。 然而想说话的张杨和杨奉却说不了话,他们的嘴已经在进城时就被曹洪下令堵住了,曹洪义正言辞地踹了二人两脚,说堵住他们的嘴是为了防止洛阳百姓听到什么对天子和朝廷不利的污秽之言。 解决了外面的杨奉和张杨,剩下的,便是屯驻在洛阳城内的韩暹了。 董凌和董承互通了消息,董承得知曹操答应勤王后,便让董凌将韩暹军队平日的屯驻之所都告知了曹操,还特意叮嘱曹操,虽然韩暹可恶,但在军屯中种地的百姓无辜,他们也都是被韩暹及其部下所虐待的,莫要误伤百姓。 曹操既已经知晓了韩暹军队所在之地,他要的便是速战速决,于是当即吩咐,立刻袭营。 虽然他们是千里奔袭而来,韩暹的人马却一直待在洛阳,没有长途行军的疲惫,但曹操此次带入洛阳的先行军皆是精锐,又是吃饱喝足了才来的洛阳,曹操有信心能一举拿下韩暹。 况且,曹操来之前,这洛阳城中无人可以压制韩暹。 董承经过几次小规模的战败,在韩暹面前都夹着尾巴做人了,韩暹的军队如今自然是志得意满,又是过着每日赶着百姓耕地种田的日子,好不舒服。 曹操深知骄兵必败,韩暹部下近日又疏于训练,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精锐攻向韩暹的屯兵所在,先抢下了几处军屯之地。 曹操看着军屯中被抽打的遍体鳞伤,身上落满了泥和尘土的洛阳百姓,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晒得黝黑,勉强遮盖住身体的粗布衣服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布料。 连曹操也不由得感叹,这韩暹未免太过猖狂,天子脚下,竟敢这样对待大汉的百姓。 他冷笑一声,命人将韩暹手下那些拿着鞭子驱赶百姓的士族捆了起来,对百姓说:“诸位,我乃大汉镇东将军、兖州牧曹操,天子不忍洛阳百姓受苦,特命我等入洛阳,拿韩暹,解诸位之困!” 有些百姓看到曹操率大军前来,二话不说便将韩暹手下的士卒打翻在地捆了起来,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希望,如今再听到曹操亲口说他是来救他们于水火的,一个个皆跪在地上感谢曹操的大恩。 “曹将军英明,除暴安良,真是救了我们啊!” “真......真是太好了!大汉的将军终于来了,终于不必再受这些恶人的欺压!” 听着起起伏伏的声音,曹操虽想要安抚百姓,但韩暹的帅帐还没有到,他须得先将韩暹解决了,才能安心接受百姓的敬赞。 “诸位,我知诸位这些日子受苦了,只是首恶还未擒住,曹某还需带人去捉拿那韩暹,诸位可愿意助曹某看管这些平日里欺压你们的士卒?他们如今被捆着,并无反抗之力,诸位只要留他们性命,其余的,皆可自便。” 曹操此言一出,那些被捆住的韩暹部下自然之道平日里被他们欺压的百姓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一个个都扭动着身躯想要挣开绳子,可他们哪里挣脱得了? 曹操只派了少量的士卒协助看管这些韩暹部下,其余的,都交给百姓了。 曹操还未率军走远,便已听到了那些士卒的惨叫声,还有百姓密密麻麻的拳脚落在士卒身上的响声...... 董凌带着曹操大军来到韩暹帅帐时,却不见本该在中军大帐内的韩暹。 曹操心中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派部将去探帅帐,可在营帐内走了一圈,四下无人,再看旁边的几座营帐,皆是空无一人! 曹操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刚准备率兵离开韩暹营地,却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了“簌簌”的声音,随即,弓箭手便将曹军围在当中。 中计了! 第25章 少女心意 在一丛弓箭手当中,韩暹的笑声在曹操听来显得格外刺耳,“曹孟德,你以为你率军入洛阳之事足够保密,还妄想将本将军的人一网打尽?你做梦!” 韩暹看了看董凌,冷笑道:“你可知道是谁将你的消息告诉我的?便是你身边的董少将军!你以为董承真想和你合作吗?不如这样,你叫你的手下缴械投降,再把董凌交给我处置,我就放你出城,我保证,不杀你曹军一兵一卒,如何?” 董凌没想到韩暹会在此埋伏等待曹军,更没想到他会把一盆脏水泼到自己头上。 他自知并非曹操军中之人,曹操便是真的将他交给韩暹任由处置,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董凌非常清楚,韩暹既然埋伏在此,他一定已经知道了董承派自己去请曹操秘密勤王的事情,以韩暹此时对董承的恨意,自己如果落在他手里,绝不会有好下场。 董凌大声辩驳:“韩暹,你莫要在此血口喷人!你说是我将消息传递给你,那你倒是说,我在何时何地与你通信?!” 曹操抬了抬手,示意董承不必和韩暹废话。 “少将军不必多虑,我信你。” 董凌愣了愣。 他和曹操才不过认识几日,曹操的信任是从何而来的?可曹操看向韩暹那带着杀气的眼神告诉他,曹操这句话,并非敷衍他。 可这个时候已经无暇多想这些了,他们被韩暹的弓箭手围在当中,当务之急是如何离开包围圈。 韩暹见曹操没有动作,只是冷冷盯着自己,那眼神中没有丝毫恐惧,反而让韩暹觉得全身一阵寒气。 “曹操,你还不投降,是想让你全军葬身此地吗?” 韩暹亦想要迅速结束这场战斗,他如今是占了地形的优势,又将敌人包围在弓箭手之内,若曹操不投降却选择跟他们死拼,时间长了,他也未必有把握全歼曹军。 曹操仍是巍然不动,“韩暹,话不要说得太早,是谁会全军葬身此地,还说不定呢。” 韩暹显然是被曹操不可一世的态度气得够呛,他退到了弓箭手身后,挥手命令道:“放箭!” 可韩暹部下的弓箭手们还没来得及将弓箭射出,便听到了箭矢扎入皮肉的声。随即,韩暹面前的一名弓箭手应声倒地。 韩暹还未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身后便传来了喊杀之声,一员大将率领身后的伏兵冲上前来,将韩暹手下的弓箭手尽数斩杀。 这大将身高八尺,面容粗旷,五官如同刀刻般锋利非常,待他率兵来到此处时,曹操带来的精锐也同样开始斩杀韩暹部下的士卒。 “妙才,辛苦了!” 曹操坐在马上,对着那将军喊道,“韩暹要活的!” 夏侯渊应声,立刻便率领手下亲兵去捉韩暹。可韩暹也不会待在原地等着被抓,他一见形势大为不妙,趁着周围乱作一团时,跨上一匹马,疾驰着逃离了营帐。 第28章 夏侯渊毕竟没有韩暹对洛阳这么熟悉,韩暹逃走后,夏侯渊派人追赶了许久,竟然没有看到韩暹的踪迹,不知此人逃到何处去了。 韩暹逃了,营帐中的弓箭手大部分都被曹军斩尽,而仅剩的那些也都向曹操投降了。一时间,韩暹营地内已是一片狼藉。 但,曹操胜了。 随曹军一同杀敌的董凌看着满地的狼藉,他手握长刀,呼吸急促,心跳如雷般轰鸣,但他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 董凌收了刀,他许久都没有这么痛快的杀一场了,他只觉得自己就该如此,就该在战场上挥舞横刀,调兵遣将,他该在每一次与敌人的交锋中感受自己胸中翻腾的血液。 他转过眼来,看到坐在马上的曹操,想起他方才指挥若定的样子,想起他面对韩暹挑衅时的沉着,还有那让一支董凌意想不到的奇兵。曹操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破了韩暹的包围。 他又不由得想到了郭嘉所说的,曹操是他心中的明主。 董凌想,洛阳有曹操在,也许会变好的。 解决了张杨、杨奉和韩暹后,曹操陈禀天子,得天子首肯后的第二日,率手下诸将与少部分亲兵,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杨奉、张杨一道入宫。 天子知晓了曹操如此迅速便将三个人都解决了后,亲自在宫内迎接曹操。而董嫣则拉着姐姐来到了宫墙之上,等待着曹操和董凌的到来。 董姮是后妃,按理说不能出现在这种场合,但因刘协宠爱,且董姮担心弟弟的安危,刘协便破例允她戴着帷帽,同董嫣一起迎他们。 董姮笑着,“咱们也只是看看罢了,入了皇宫,陛下自会亲自迎接。” 董嫣“嗯”了一声,似乎在想些别的什么。 微风轻拂,远处的尘土飞扬,一队骑兵正缓缓向皇宫行来。待这队人马走进了些,董嫣稍稍能看得清马上之人的样貌时,她便认出了为首的曹操,正是那时她为郭嘉送信时,那帐中的主帅。 董嫣再看向旁边寻找兄长时,她的目光却一霎那凝住了。 是郭嘉。 郭嘉骑在高头大马上,就在曹操的身后,他身姿挺拔,袍袖随风翻飞,与他并肩而骑的正是董凌,二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而郭嘉说话间,嘴角不自觉地挂了一抹笑意。 董嫣又见他探出身子与曹操说话,可董嫣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一会儿的功夫过去,曹操骑在马上哈哈大笑,而郭嘉也笑得十分畅快。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郭嘉。 但她觉得,饮酒放歌、坐论天下,骑骏马、献良谋,以奇绝智计兵不血刃斩天下不臣之人,这应当就是郭嘉心之所愿吧。 如今郭嘉真的跟了曹操。在他心里,曹操是那个可以安天下的人吗?曹操比起仁厚的天子,有哪些地方更值得郭嘉效力呢? 董嫣在此时见到郭嘉,她本该有无数的问题可以问他,可她现在根本无暇想这些。 她只觉得看他骑在马上缓缓朝着宫城走来,她的心跳忽然快得不行。 为什么会这样? 董嫣就这样盯着郭嘉离宫门越来越近,她几乎完全忽略了一旁的兄长,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依旧在耳边回荡。 “阿嫣!” 直到董凌那响亮的一嗓子打破了董嫣的出神,他看到了城楼上站着的姐妹二人,但姐姐是贵人,既未摘帷帽,想必不便,董凌也就没有喊她。 董嫣猛地一震,仿佛被惊醒般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郭嘉,正好对上了郭嘉那双永远含着笑意的眸子。 他似乎也是因董凌那一声喊而注意到城墙上的两个人,郭嘉微微扬起头,嘴角带着笑意,对董嫣挑了挑眉。 好久不见啊,阿嫣。 董嫣在对上郭嘉眼神的那一霎那,她觉得自己那快得离谱的心跳就像两军交战擂鼓时中间空了一拍,她急忙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一眼。 她摸了摸自己的双颊,好像脸也有些热。 董姮发现了她的不对,她关切地问:“阿嫣,你哪里不舒服吗?” 董嫣摇摇头,“阿姐,我心跳的好快,为何会这样?” 董姮见董嫣脸颊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那双平日里澄澈明亮的杏眼,此刻却闪烁着几分慌乱。 再往宫城下看去,董凌旁边的那个——不正是温县见过的郭嘉? 董姮心中已明了了大半,却忍不住逗一逗妹妹,“怎么,你见到阿凌这么紧张啊?” 董嫣立刻便否认了,“不是阿兄,是郭嘉。我见到阿兄才不会紧张。” 董姮认真道:“阿嫣,你想必是病了。” “什么?”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仍能感觉到一丝滚烫,又抚上心口,依旧能感受到那急促的心跳声。 董嫣从来不知道,见到一个人会紧张会心跳加速还是一种病,不过她这种症状要说是病,倒也......解释得通。 “相思病。”董姮忍不住笑意,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喜欢他。” 董嫣听了姐姐的话,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消化董姮所说。 “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的,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什么是喜欢一个人?阿姐曾在嫁与天子不久后和她说过,喜欢天子,是因为一个瞬间,便一生认定了他。 董嫣心里那股奇异的感觉逐渐升腾,她回想起刚才自己看到郭嘉的那一刻,心跳加快,手心微微发热,甚至连目光都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某个人而变得这样失措。 她目光回转,看向笑意吟吟的阿姐,“今日,此时,此刻,便是这个瞬间。” 董姮看着妹妹,不由感叹她虽然历经了许多原本不该经历的苦难,但仍是那个率性而为、行止由心的阿嫣。 有太多的人因为家族和政治,嫁给了一个自己不认识也不喜欢的人,然后一生都没有爱过。 董姮自己嫁给天子,其实与这些人并无不同。 能喜欢上天子,是她的幸运。可她不希望妹妹也是如此,毕竟这样的夫妻相看两厌的才是大多数。董姮希望妹妹能自己选这一生要走的路,能爱想爱的人,能自由自在,一生快活。 董姮望着妹妹,笑意又深了几分,“那你,认定他了吗?” 董嫣的心口仍旧隐隐泛着刚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她如今知道了,这种悸动,叫做喜欢。 她抬眸望向城楼下,郭嘉的身影已经随着队伍快要入宫,她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笑意,“也许我将来会后悔,但今时今刻,我认定了。” 说这话时,董嫣似乎仍能感觉到方才心跳加速时的轻颤,仿佛那种悸动未曾完全散去,而是化作了一道细微的涟漪,在心底层层叠叠地荡漾开来。 董姮抬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我们阿嫣喜欢一个人,会如何?” 董嫣闻言,抬眸看向她,眼底闪烁着灵动的光彩,“我既喜欢他,自然是要多了解他,多与他相处,让他也喜欢我。” 董嫣的话被一阵风轻轻吹过,她们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风拂过衣角,远处的阳光透过层叠的云雾,洒在宫城的飞檐之上,映得一片金光流转。 而城楼下的郭嘉,身影已经随着曹操的队伍消失不见,进入了洛阳皇宫之中。 第26章 再逢郭嘉 “陛下,臣来迟了。” 曹操一行人卸甲脱剑,低首拱手,朝着宫殿正中端坐的天子刘协长身跪拜,身后众人齐齐俯身,随曹操一同叩首。 刘协见到曹操,就如同见到了救星,他险些没有忍住下去亲手扶曹操起身。 曹操行李已毕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扔到台阶之下。 曹操言简意赅:“此乃张杨、杨奉,请陛下处置。” “这......” 刘协有些犹豫。 张杨确实嚣张了些,韩暹也确实是杨奉的人,但张杨毕竟没犯什么大错,而韩暹在洛阳如此,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杨奉指示,这二人就这样被五花大绑上大殿,刘协觉得,不至于。 刘协问曹操:“曹将军,你进洛阳时,这二人可有阻拦?” “未曾。”曹操实话实说,却没把董凌给他们看手诏的事告诉天子。 但曹操身后的董凌却记着曹操方才的那句“相信少将军”,他有心帮一帮曹操,便对天子道:“是臣给二位将军看了陛下的手诏,曹将军才能顺利进入洛阳。” 天子默了默。 他并不那么想处置张杨和杨奉,这二人毕竟曾在他东归洛阳的途中护他周全,多次替他打退过李傕郭汜等人,处置了,倒显得他太过无情了。 其实曹操也可以不把这两个人绑回来,只要控制住他们不去给韩暹报信就行,但曹操偏偏这么做了,还将二人扔到了大殿上,让天子当着文武百官处置。 但曹操是刚立了功的功臣,如果告诉曹操这二人无罪,就这样轻轻带过,又显得不给曹操面子了。 第29章 杨彪看出天子的犹豫,他出列替天子解围:“陛下,张将军和杨将军毕竟护驾有功,虽然二人有治下不当之罪,但依微臣看,不如仍让二位将军屯兵于洛阳城外梁县吧。至于曹将军,救驾大功理当封赏,臣请封曹将军为司隶校尉,以显曹将军之功,表陛下之仁厚。” 刘协心中暗暗谢过杨彪,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不错,曹将军勤王有功,封司隶校尉,录尚书事。至于张杨、杨奉二位将军,就依太尉所言吧。” 刘协看了看曹操,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神色,便继续道:“曹将军,韩暹可抓到了?” 听到这里,曹操面不改色,又向天子跪了下去。 “陛下,臣办事不力,至今未能抓住韩暹,以至祸首逃脱,这司隶校尉录尚书事一职,臣难担重任,望陛下收回成命。” 刘协忙道:“不不,曹将军能将韩暹赶出洛阳,已是大功,怎能说办事不力?若能抓到最好,若抓不到,也为洛阳除了一大祸害。曹将军切莫谦虚,封赏与处置之事,就这么定了。” 曹操看着座上的天子,他还是个少年模样,却已经当了八年的天子。 这少年处事柔软仁善,并没有什么雷霆手段,在汉室摇摇欲坠之时,这样的天子,又如何能撑得起大汉的脊梁? 曹操闭了闭眼睛,短暂地叹息了一声,谢恩而去。 等走到殿外空地,四下空空荡荡,已没有什么人时,一直跟在曹操身后一言不发的董凌出声问道:“曹公,我有个问题想问,曹公可否解答?” 曹操笑了笑,“你说。” 董凌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着措辞,“方才,我们被围在韩暹营中,曹公是如何能够提前得知又提前埋下了伏兵?又是......如何确定韩暹说我给他报信,是在诬陷?” 曹□□然一笑,似乎这个问题在他眼里并不值得纠结,“我进洛阳之前也不知道韩暹会如何应对,不过这一路剿过去,直到韩暹的大帐,十分顺利全无阻碍,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妙才是我派去探听消息的,我同他说,若是韩暹营中有诈,不必回来,就在周围埋伏。我见妙才不回,自然能够知晓韩暹想玩这一招。” “至于少将军嘛,”他又看了看董凌,“你要是跟韩暹沆瀣一气,你父亲千里迢迢让你到我那儿去做什么?只是为了骗我带兵入洛阳,再和韩暹一同把我的人给清剿了?” “没必要吧。” 曹操轻轻吐出最后几个字,微微侧首,似笑非笑地看着董凌。 董凌恍然。 原来在韩暹营中遇伏,曹操也早就通过夏侯渊知道了。 他在韩暹营中遇伏时的惊慌失措,此时在宫门口的疑问,于曹操而言,也许只是在教一个沉不住气的少年。 董凌看着曹操,他虽然长相并无王霸之气,身形也不是很高,却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度,仿佛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泰然处之。 宫门内,风吹过这片空地,拂动曹操的衣摆,他却站得稳如山岳,身后的谋士、将军即便身材高大颇有威风,可他们站在曹操身后、视他为主公,却让董凌觉得,本该是这样的。 董凌心中不由得对曹操又多了几分敬畏,他躬身向曹操施了个大礼,“多谢曹公教诲,董凌领受了。” 曹操看着这个少年,心里不由得想起了他的父亲董承。 董承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并不算什么十分厉害的人物,他护送天子归洛阳的确功劳不小,可对上李傕郭汜却是数战数败。这少年是一块尚未打磨透彻的玉石,跟着他爹蹉跎,倒是可惜了。 曹操扶起他,“少将军不必多礼,你可起了表字?” 董凌愣了愣,“表字重天。” 在中原礼仪来看,他尚未及冠,本不该这么早就有表字,可董承是凉州人,这些世家大族的规矩,他并不完全遵守,总想着让儿女快些长大成人。 因此,董凌十五岁便有了表字。 曹操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对董凌说:“你父亲野心不小,倒是在你身上寄托了许多希望啊。” 高天凌云,振翅而飞,董凌之名,确是此意。 “重天,往后若想,可随我出征,多学些你想学的。”曹操拍了拍董凌的肩膀,董凌抬眼望向曹操,正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若有机会随曹操出征,便意味着自己不再只是董承的儿子,不再有父亲的羽翼庇护,而是要置身这乱世洪流之中,真正地去搏杀、去学会生存。 可这不正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风声掠过宫门,宫墙上镀了一层朦胧的金辉。远远望去,宛如笼罩在一层未曾醒转的梦境之中。 董凌郑重地向曹操拱手:“若有此机缘,董凌愿随曹公征战,学有所成。” 曹操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一个身影,似有些眼熟,他想了一会儿,问董凌:“那不是你妹妹?” 董凌回身,果然看见董嫣提着裙子正朝这里走来。她素色的广袖轻拂过宫道的青砖,身影在阳光的映照下,被拖得细长,月白色的衣裙沾染了一层浅金的光晕。 光透过高耸的宫墙倾洒而下,在她鬓间点缀出些许柔和的光芒,映得那几缕未曾束起的发丝似流金般轻舞。 洛阳的风微微拂过,她抬手理了理耳畔滑落的碎发,纤细的指尖映着晨曦,仿佛温润的白玉,莹然生辉。 便是曹操手底下见过董嫣的夏侯渊和曹洪,对着这美人美景,也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 董凌细细看了看妹妹,他总觉得,妹妹今日好像格外的好看。 董嫣自是到阿姐宫中浅浅装扮了一番,否则,也不会来的这样迟了。 董嫣对曹操伏身行礼,“敢问曹公,现下可有公事?” 董凌本以为妹妹是来叫他回家的,却没想到董嫣在得到曹操否定的答案后对他说:“那,我能向曹公借一个人吗?” 曹操笑笑,“董姑娘,请讲。” “郭嘉。”董嫣眼中盈着笑意,看向曹操身后的郭嘉。 郭嘉微微一愣,曹操侧首看了郭嘉一眼,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说道:“奉孝,董姑娘来借你,如何?” 郭嘉抬眸,目光与董嫣相接,她看自己的眼中似乎比从前又多了几分欢喜,他嘴角漾起一丝淡笑,缓缓道:“董姑娘既有吩咐,郭嘉自当奉陪。” 曹操哈哈大笑,他看着郭嘉:“幸好今日无事,你先去吧。” 曹操何等聪明,今日董嫣能来找郭嘉,且郭嘉也同曹操讲过他和董嫣二人数月同行,那时董嫣才会到曹营替他送信。 既是如此,二人之间就算是有情,他也不会意外。 董凌心大,却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妹妹和郭嘉一路相携的情分,便是再次重逢特意来见他一面,也是理所应当的,他便跟着曹操一同出了宫。 出宫门前,曹操回头望了一眼正在说话的董嫣,和自己身后的董凌。 董承的一儿一女,倒都与他有些缘分啊。 众人走后,郭嘉和董嫣的周遭只留下一片静谧。洛阳皇城内的光依旧温柔,映得宫道上的青砖泛着微光,远处的飞檐在风中轻轻颤动。 董嫣微微偏头看向郭嘉,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郭嘉,好久不见。” 郭嘉闻言,唇角微微上扬,“董姑娘,三个月,不算很久。你我路上,也是三个月。” 董嫣略有不满,杏眼微瞪:“不算很久,却生疏了。你怎么叫我董姑娘?” 郭嘉微微倾身,眼尾微微挑起,眸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缓缓道:“此处是皇宫,不是司马府。” 郭嘉这样一说,董嫣方才想起,郭嘉那时叫她“阿嫣”时说的:“至少在司马府这样叫。” 那出了司马府,要怎么叫,便要看他想怎么叫了。 董嫣微微偏过头,轻哼了一声,却未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似乎是有意逗她,“既是借了我来,董姑娘,有何要事啊?” 第27章 颍川往事 郭嘉故意将“董姑娘”三个字咬的极重,声音缓而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董嫣闻言,目光一顿,终于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既然如此,那民女是不是也该讲礼数些,郭军师?” 话音未落,两人对视一眼,眼底的笑意再也压不住了。 笑得差不多了,却是董嫣先开了口,“不如你猜猜我今日找你做什么?” 郭嘉目光微动,稍作思忖,随即轻笑道:“你要请我饮酒?” “你怎知道?”董嫣见他一猜即中,倒有些惊讶,不由得眨了眨眼。 郭嘉笑道:“不是你说让我猜么,随意猜的。” 董嫣轻轻睨他一眼,知道他这人说话向来如此,嘴里的话半真半假,也不知哪句能信,便也懒得多问,只是微微抬起下巴道:“我来洛阳时间也不长,却知有一家不错的酒楼,醇香浓郁,想必你会喜欢。” 第30章 郭嘉看着她,有些好奇:“原来你也会饮酒?” 在他的印象中,他们二人同行的那段时日,从来都是他在喝酒,而董嫣却滴酒未沾,就连在司马府时也是一样。 董嫣摇摇头,“我喝不好,只是陪阿兄去的,他很喜欢。” “你阿兄,也喜好饮酒?” “倒没有你这样喜欢。” 董嫣语调略微拖长了一些,眼神微微垂下,似乎有些出神地说道:“只是阿兄与父亲常常意见相左,但耐不住部曲只听父亲的,父亲若肯给阿兄,那才是阿兄的,父亲若不给,阿兄是调不动多少人的。他有时烦闷,便会饮上几杯。” 郭嘉想起董凌,想到董凌那个有几分聪明却仍带稚气的少年,心中顿生几分了然。 他似乎对曹操很是敬佩,而且心性并不像董承。郭嘉想,这人将来兴许能为主公所用。 郭嘉悠悠说道:“你阿兄是个可造之材,将来定会大有前途。如今还年轻,不急。” 董嫣看了看他,又想到今日城墙上看到的郭嘉与董凌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的场景。他会这样说,兴许董凌这一路跟随曹操共回洛阳,他们二人之间已对彼此有些了解了。 她含笑对郭嘉道:“阿兄是想做大将军的人,他若听到你这样说,会很高兴的。” 两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四面皆是高墙,时不时会有几个在禁中把守着的戍卫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不过这长长的宫廊在说话之间,似乎也没有那么长,一会儿便走完了。 转眼二人便来到了街面上,洛阳城内有凋零残破的一面,自然也会有歌舞升平的一面。无田无房的百姓在为了一口吃的垂死挣扎,而达官贵人、富贵人家,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自己的娱乐之所。 董嫣所说的酒楼便位于这样一个地方,来来往往的人中,几乎看不到一个身着布衣的百姓。 酒楼的老板认识董嫣,王老板眼睛尖,来这里喝过酒的每一个贵人,他都认得。 “哟,董娘子来了。”他看看董嫣身旁的人,今日不是董凌,且董嫣也与往日不同——她今日更美。 他心里微微有些盘算,却知道分寸,并没有多话,面上还是那殷切的笑意:“董娘子,还是上回的雅间可好?” 董嫣点点头,跟着老板一道上了二楼。 等二人入座后,董嫣问郭嘉喝什么,郭嘉却道:“听你的就好。” 董嫣也没再和他客气,就叫王老板照着董凌的份来一模一样的,老板应了一声,董嫣随即又说:“我这位朋友喜好饮酒,你每样多拿一壶来。” 王老板转头狐疑地看了郭嘉一眼。 他知道董嫣一向不喝酒,每次董凌但凡是喝多了,都是妹妹搀着出来的。董凌喝的已不算少了,这位朋友要喝董凌的双份,这是有多喜好饮酒? 不过,酒楼老板很识相,他并不在意这位新来的贵人究竟有多能喝,总之董娘子不会差他的钱就是了。 有钱干什么不赚呢? 郭嘉看着眼前一壶一壶的酒上了桌,他见酒色清澈透亮,温润的琥珀色泛着柔光,再轻轻闻了闻,只觉溢出的香气醇厚悠长,似是带着微微的桂花香,又夹杂着一点淡淡的米甜。 郭嘉见过好酒无数,这一家,倒当真是不错。 “阿嫣不饮?” 董嫣托腮看着他慢悠悠地斟酒,轻摇了摇头。 董嫣并未喝多过,不知自己若真的喝多了,会是什么样子。今日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若是她也喝了酒,接下来的事兴许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又怎么能喝呢? 郭嘉也习惯了他们二人共坐时董嫣只是吃着小菜,时不时看看他喝了多少,便也就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他开口问她:“阿嫣,你近来还好吗?” 董嫣这几个月如何,本来郭嘉都已经问过董凌了,可再见到她时,却仍想听她亲口说一遍。 “还好。”董嫣放了手中的筷子,“这日子说过得,倒也过得。至少能常常见到阿姐,能同父兄在一起。” 董嫣轻轻感叹:“只是陛下心心念念要来的洛阳,也并不是个很好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势力在暗地里看着陛下,想要在朝堂中分一杯羹。也不知让百姓入军屯,会不会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她想起民生凋敝,想起路有冻死骨,想起初来洛阳时,那些见到她又渴望又害怕的、衣衫褴褛的百姓。 她时常怜悯他们,却又时常庆幸,还好自己不曾是他们中的一员。还好她的父亲至少是个有权势的将军,也还好,与父亲失散的路上,有郭嘉一路同行。 “主公来了,会好的。”郭嘉柔声对她说,似是安慰。 酒液入喉,初尝时温润柔和,带着微甜的清香,紧接着醇厚的酒味缓缓弥漫开来,既不烈,也不寡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悠长的回甘,令人回味无穷。 董嫣看着郭嘉又将一盅酒缓缓饮尽,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 “郭嘉,你们颍川,是什么样子的?” 她问得有些突然,郭嘉略微一愣,语气中对自己的家乡,似有一种模糊的疏离,“我许久没回颍川了。”他将酒盅放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董嫣只是想了解郭嘉从前的事情,想知道她不认识郭嘉的那些年,他是什么样子的。 可董嫣却只是看着他酒盅里荡漾的酒液,面不改色道:“我只是想知道,生出这么多大名士的地方,会有什么不同。” 他听她如此说,轻轻笑了笑,“其实,我们小时候和司马家的小公子们,没什么不同,读书、论道、写文章,等长到十多岁时,族长便会在家族中遴选那些拔尖的少年,送到地方去做官,世家大族,大抵都是如此罢。” 董嫣生长在凉州,中原世家大族的事情,父亲、郭嘉同她说过的,她便知道一些,没有说过的,她便不甚清楚。 原来生在世家大族,自小便都是这样的。 “那你年少时被送去做过什么官?” 郭嘉正端起酒盅,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从来没有做过官,如今也只不过是为主公出谋划策,算不得有什么官职。” 董嫣不大明白,她抬眸看着他,微微蹙起眉心,“可你不是说,士族都会遴选族中拔尖的少年去各地做官么?你这样的才智,竟还算不上出众?” 董嫣话毕,郭嘉竟微微冷笑了一声,带着些许讥诮,“我的才智,他们可看不上。若不能为他们所用,那些人宁愿选些更听话的人。” 郭嘉眼睛微微眯着,修长的指节握着酒盅,微微一转,盅中酒液泛起微澜。 不知不觉,在说话间他又多灌了几盅酒,他话里的“他们”,不知说的是整个颍川士族的族长们,还是仅是郭家的族长。 不过依郭嘉的性子,确实不是那会为了得家族中长辈青眼而低头的人。倘若他十年前也像现在这样,族中长辈觉得他不好掌控,便宁愿弃了他,也是有可能的。 想来他多年未回颍川,也与这个有关吧。 “那你后来,便自己离开了?” 郭嘉手里捏着酒盅,冲她晃了晃,便当作是否认了,“过了四五年后我才离开颍川,是我那族兄郭图,”他顿了一下,侧眸看向董嫣,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你见过的,在河东袁本初营中。” 郭嘉继续道:“他那时已经在袁本初那儿谋了不错的职位,又与我交情不错,便邀我一同为袁绍效力。” 董嫣想起第一次见郭嘉时,他身旁那个袁绍军中的军师。她心想,原来那么早之前郭图就邀请过郭嘉去袁本初处效力,想来距今也有五六年了。 “那你拒绝了?” “我去了,在家总归也是无事。” 董嫣一噎,“你去给袁绍做谋士了?” 她第一次见他时,就是在袁绍营中,那......难道郭嘉在袁绍处待了好些年才决定离开的吗?可是她回忆起当日的场景,记得郭嘉说过,郭图才是袁军营中说得上话的人。 郭嘉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仿佛自嘲般笑了笑,“曾经我也以为,袁本初代表的汝南袁氏,是天下士族领袖,他家世显赫,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又有那么雄厚的实力,应当也是个值得追随的人。” “过了几个月,我便发现袁绍只是金玉其外,却并不是个能治国平天下之人。” “可你......却在他那里待了好几年?”董嫣觉得,这不大像郭嘉的性子。 “不,几个月后我便走了。从袁本初处离开后,我自己寻了个地方住下,读书、耕种、饮酒......”他伸出没有拿着酒盅的另一只手,伸着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数着。 “六年。” 第28章 似醉未醉 六年。 董承前半生在争分夺秒地打仗,为了在牛辅军中挣得更高的地位,他在军中待的时间比家里多多了,甚至连董嫣的母亲去世时,他也只回家待了三天。 第31章 董嫣看了许多年,便习惯了父亲总是在忙碌、在奔波,等来到中原,又是匆匆忙忙的打仗、争权、与其他将军们合作、争斗...... 就连太平盛世,六年对于有才干的人来说都是极其宝贵的,或许就能做成一番大事,更何况是乱世。 乱世之人本就是过了今日,便不知有没有明日的。 董嫣看着眼前的人,他是有多大的雄心和远志,才能让他在离开袁绍后......隐居了足足六年,只为得一时机、求一明主。 她就这样静静地听着郭嘉说话,听着他将自己过去的经历和想法下着酒说出来,就这样看着他几乎将满桌的酒都饮尽,然后她诚恳地对郭嘉说:“你这份豁达,我很少在旁人身上看到。” “豁达?”郭嘉笑了笑,“要说起豁达,我不如你。” “这六年里,我的日子过得清闲,书读倦了便去田里耕种,夜里对月独酌,兴起时提笔写下天下大势,却无人能赏。”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语气似是带着几分喟叹,“我想过很多次,我会不会这辈子就这样了。一生籍籍无名,就在山野间荒度了此生。” “我不甘心。” 董嫣愣了愣。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郭嘉——不是那个桀骜不羁、满眼尽是轻狂笑意的名士,而是一个曾经迷茫过、孤独过,却仍执着于心中志向的人。 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会叹惜当下、会彷徨未来的人。 “可你不一样,你记得你我在胡大娘......”郭嘉说到这个名字,想起胡大娘的死,眼神微微一黯,停了一下才继续道:“在胡大娘家中时,你对我说,你自己选的,便认了,便会不后悔。” “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而且,还是个女子。”他伸手去拿酒壶,手指绕过壶柄,习惯性地微微一晃,然而壶身轻得过分,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面前的几壶酒都已经见底了。 董嫣见状,伸手拿起自己面前的酒壶,轻轻晃了晃,听着壶中酒液的荡漾声,她嘴角弯起,将酒递到他面前:“这里还有。” 郭嘉看了她一眼,却摇了摇手,“阿嫣,今日谢谢你。” “谢我?谢我请了你一顿好酒吗?”董嫣眼眸微弯,笑得明艳动人,“若为了这个,那你是该谢谢我。” 郭嘉看着董嫣,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弯着,唇角的弧度带着少女独有的灵动,又不失几分温柔。 那笑意落在郭嘉眼中,竟似有些晃眼。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像极了酒——不是烈酒的灼热,也不是清酒的寡淡,而是恰到好处的温醇,让人微醺却又不愿醒来。 瞬间的晃神后,他笑着摇摇头,“我从前从未和别人讲过这些,这么多年埋在心里的这些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董嫣张了张嘴,他觉得郭嘉今日似乎是有些醉了,却又和司马府那次不同,他好像,还很清醒。 她心跳的快了几分,下意识开口:“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想知道。不是吗?”郭嘉笑意更深,“你请我喝酒,就是想听我的故事,我又怎能拂了阿嫣的好意?” 他向前微微倾身,桌上的烛台晃了一下,他的气息就这样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松香与酒气。董嫣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自己鼻尖满是他衣袖间的气息。 董嫣微微一愣神的功夫,郭嘉便自己扶着桌案站了起来,董嫣见状,连忙伸手要扶。 “洛阳不比司马府,你我不可......”说着,他抬手便要将董嫣伸出来的手微微拂开,却没控制好力度,董嫣没防备他会不让自己扶着,一个踉跄,小腿便磕在案角上。 “嘶......”董嫣闷哼了一声,眉头蹙起,可桌案极矮,她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向后倾去。 郭嘉反应极快,他听到磕碰的声音后,转眼便回过身去将董嫣拉住,可是他下意识的,却是揽住了她的腰。 董嫣只觉冷不丁地一股力道从腰间传来,将她稳稳地拉住。下一瞬,她便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微醺的酒气和淡淡的草木气息。 她一时怔住,呼吸微微一滞,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衣料之间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到肌肤上,带着一点措手不及的炙热感。腰间的那只手收得不紧,却恰好让她站稳,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递而来,有些干燥,也有些滚烫。 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攀上了他的手臂,方才磕在案上的腿还有些微微发麻,而郭嘉仍然揽着她的腰,手掌停留在那儿,没有移开。 董嫣抬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视线。 郭嘉同样愣了一下。 他并未刻意揽住她,只是出于本能地伸手去扶,待察觉到她撞入自己怀中时,手掌下意识地收了一分,却又立即松开了些,生怕自己握得太紧,反倒让她不适。 他低头,便看到怀中的董嫣微微睁大的杏眼,眼底浮着一丝尚未散去的惊讶,睫毛因骤然的动作而轻颤着,如蝶翼般细微。 两人离得太近了,近到郭嘉能清晰地嗅到她身上那种带着少女气息的淡淡香气,不是脂粉味,而是某种温暖而干净的味道。 他的手掌还停留在她的腰侧,隔着衣料,能感觉到她的腰肢纤细柔软。 他的眸光深邃,映着烛火的光点,带着微醺后的几分慵懒,又有些许说不清的情绪。 董嫣屏住了呼吸。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刹,董嫣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加快了一分,耳尖微微发热,但她并未急着挣脱,而是怔怔地抬头看着郭嘉。 她的脸离他极近,近到她甚至能看清他眼中因浮动的微光,里面似有一点错愕,又有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情绪。 郭嘉察觉到她的目光,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本能地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半步,嘴角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似是想要化解方才的尴尬,语气轻松道:“你看,原是我酒喝多了,却险些害你摔跤。” 董嫣回过神来,轻轻吸了口气,面上还有些微微泛红,“你分明是没醉。” 郭嘉轻笑了一声,可那种方才短暂交错间的心悸,却仍然隐隐回荡在空气里,化作一丝未曾言明的情绪,在空气里轻轻晕开。 董嫣微微动了动腿,才发现方才磕在案角的地方隐隐泛起一丝钝痛,她试着挪了一下步子,刚迈出一步,便抽了一口气,疼得皱起眉头。 她低头看了眼那处被衣摆掩住的小腿,不知是破了皮还是红肿了。 郭嘉看在眼里,神色微微一敛,“可还能走?” “不能走也得走,我若是不回家在这里坐一夜,我爹怕是要满城寻我了。”董嫣抿了抿唇,又试着往前迈了一步。 可脚下一触地,小腿的疼意便顺着肌理窜了上来,她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刚要咬牙硬撑,便觉手臂一紧,郭嘉已然扶住了她。 他手掌覆在她手腕处,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带着微微的热度。 “这般模样,你如何自己回去?”郭嘉略微俯身看着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我送你回去。” 董嫣迟疑了一瞬,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怀疑:“你不是喝了酒?” 就在刚才,他自己起身的时候都要扶着桌案,现在跟她说送她回去? 郭嘉看出她犹疑,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方才不还说,我分明没醉?” 董嫣被他噎了一下,轻哼了一声:“谁知道你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的。” “你放心,即便是醉了,也不会让你摔跤的。” 董嫣抿了抿嘴,“那你方才不让我扶着,说洛阳比不司马府,如今怎么又行了?” 郭嘉见董嫣如此较真,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觉得好笑,又像是无奈。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况且,你若执意要自己走,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瘸一拐地回去。” 她垂下眼睫,正想开口,却突然听见他说:“上来吧,我背你。” 董嫣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她抬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可郭嘉却已经自顾自地蹲下身去,背对着她,语气平淡却让人不知该如何拒绝:“上来。” 董嫣看着他的背影,叫他背一段,其实她心里是欢喜的。 但她思量了一会儿,想起上次在司马府时,郭嘉喝的酒量和今日差不多,或许比今日多一些吧,他真的能把自己背回家,然后再自己回去?他不会半路躺在街道上吧? 董嫣犹豫着,迟迟没有动作。 郭嘉等了两息,还未感觉到背上的重量,“怎么,刚才还疼得走不动,这会儿倒又不愿了?” 董嫣终究还是缓缓伸出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郭嘉察觉到她的动作,稍稍稳了稳身形,待她的重量落在自己背上时,他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将她牢牢托住,顺势将她稳稳地背了起来。 第32章 他动作很自然,像是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可董嫣的手臂压在他的肩上,轻轻地环住他的脖颈,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背上的温度,隔着衣料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肌肤上。 这温度带着一点他独有的气息,混杂着微醺的酒意与淡淡的松香。 董嫣的下颌轻轻抵在他的肩侧,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微微下垂的眼睫上。 他眼睫很长,在昏黄的灯影里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线条分明,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沿着他的鼻梁滑落,落在他唇上——那双薄唇微微弯着,带着一点他一贯的笑意。 董嫣从未像现在这样,与他靠得如此之近,近到能清晰地看见他睫毛微微颤动的弧度,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甚至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 董嫣正出神时,眼前的人忽然转过脸来,与她四目相对,她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阿嫣,看了这么久,好看吗?” 第29章 背你回家 董嫣被他抓了包,却眨了眨眼,语气理所当然:“好看,如何?” 郭嘉脚步微微一顿,似是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董嫣被他这样揶揄着,竟然还这么坦率。若换做旁人,恐怕都要羞得不肯说话了。 可他其实也察觉到了,这次见她与往日有些不同。并不仅仅是她今日特意穿了件好看的衣裙,又施了粉黛的缘故. 郭嘉能感觉到,她的心境似有变化。 她柔软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衣襟,微微用力,像是怕自己滑下去。 郭嘉垂下眼,“往后都在洛阳,若常常相见,不会看得烦了?” “你看曹公,看久了会觉得烦吗?” 郭嘉一噎,像是被逗笑了,“这如何能一样?” 董嫣盯着他,眸光亮亮的,笑盈盈地追问:“有什么不一样?” 郭嘉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带着一丝甜甜的气息,在他的耳侧若有似无地拂过。他脖颈微微一痒,偏头看向她,却正好撞上她的目光。 他无奈地笑了笑,“曹公是我的主公,我跟着他又不是因为他生得多好看,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雄才大略,有治国安天下的魄力,你和我说过的。”董嫣轻轻接过他的话,“那我喜欢你,也不只是因为你生得好看呀。” 郭嘉的步子,忽地一顿。 他在听到她这句话时,心弦却像是被什么轻轻一拨,泛起一丝细微的震动。这一句话落进他耳中,像是一滴酒落进了炭火里,明明该散去,却偏偏勾起更旺的火光。 他喉结微微滚动,嗓音低低的,有些沙哑地问她:“你说什么?” 董嫣歪了歪头,唇角轻轻扬起,声音软软的:“我说......郭嘉,你到底醉了没?” 天色已经擦黑,郭嘉背着她走在路上,引来不少行人的侧目,有些认识董嫣的,还惊异地看了她两眼。 董嫣却并未太在意那些目光,她笑着对认识的人点了点头,背着她的郭嘉走的似乎极稳,一点儿也不像是刚喝完那么多酒。 郭嘉没有回答,只是护着她膝弯的手又紧了紧,又走过了一条街,便到了董承的府上。 他叩了叩门,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老者前来开门。 “是哪位......”老人第一眼看到郭嘉时,本想问他是谁,是不是来找董承的,可抬眼一瞧,他身上竟然背着二小姐。 “这这......二小姐,你怎么?” 董嫣趴在郭嘉肩头,听到了董伯的声音,便从郭嘉身后把整个脑袋探出来,对老人笑了笑:“董伯,我腿受伤了,我朋友送我回来。” 董伯又看了几眼郭嘉,一边侧身让开门,一边引人入府,“二小姐的朋友,是曹公麾下郭军师吗?” 董嫣点了点头,她对董伯乖巧地笑了笑,“董伯怎么知道?” 她以为郭嘉和曹操的声名响亮的连府中的管家都知道了,却没想到董伯看了她几眼,又将目光落在郭嘉身上,神色间透出几分迟疑,“方才老爷还在说,让公子看好小姐,以后不要跟别人乱跑。” 公子回家时他听得真切,老爷问小姐去哪儿了,公子便如实说——曹公一入洛阳,刚见过陛下,小姐就跑去找郭军师了。 老爷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位郭军师。 董伯带着二人走过一段后,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对郭嘉道:“郭军师,快到内宅了,我来搀着小姐吧。” 要是让老爷看到是郭嘉背着小姐回来的,老爷说不定要发飙了。 郭嘉并不在意董承对他的看法,董伯说让他放下,他也没有丝毫尴尬和不适,只是温和地问董嫣:“能走吗?” 董嫣双手撑在他肩上,缓缓从他背上下来,郭嘉将手掌抵在她的手腕上,指腹的温度透过肌肤,带来一丝安稳的力道。 董嫣试着走了两步,仰头看他:“能走,就是有点疼。” 他将董嫣交给董伯,两人的指尖在松开的刹那,微微交错,划过了彼此的掌心,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痒意。 郭嘉对董伯道:“麻烦董伯了。” 董伯连忙回礼,“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该做的,反倒是麻烦郭军师了。” 董嫣跟着董伯往里走,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他。 郭嘉仍旧站在原地,负手而立,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他的眼底一片清明。 董嫣想,他果然是没有醉。 董嫣一蹦一跳地在董伯的搀扶下进了内宅,郭嘉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直到她彻底不见了踪影,他才缓缓移开目光。 董承得知女儿跟郭嘉出去一趟,竟然还把腿伤了,他的确十分生气,瞪着将董嫣搀回来的董伯,“阿嫣是怎么回来的?” “额......”若说了吧,董承定会生气,可若不说,小姐又是怎么回来的呢?连走进内宅都是一蹦一跳得让他扶着的,难道小姐还能自己从外面跳回来? 董伯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 “爹,是郭嘉背我回来的。” 董嫣清脆的声音在厅内落下后,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 董承指着董嫣,手指微微发颤,可女儿仿佛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似的,“爹,我受伤了呀,他和我在一块儿,难道要坐视不管才对吗?” “那你也不能......让他!哎!”董承想说,郭嘉背她回来,这成何体统?两人关系如此亲密,走在街上让旁人看到了,该作何想?可话到嘴边,他却终究没说出来。 毕竟,若她当真受伤了,他自己也不忍心让女儿拖着伤腿硬撑着回来。 董嫣见父亲生气,抱住董承的手臂,“爹爹,我知错了。以后一定小心些,不受伤了,你别生气了。” “我腿还疼着呢,爹爹快给阿嫣请个医师来看看,这才是正事嘛。” 董嫣哄着董承不再追究此事,又说自己饿了,将董伯使唤了去给她做饭,董承终究是担心女儿的伤势,请来了医师给董嫣看腿。 医师看毕,便和父女二人说放宽心,董嫣这一撞并未伤到骨头,只是小腿红肿,只要休养个三五日,睡觉时将脚搁起来,每日按时敷药、用温水清洗,便无大碍了。 董嫣敷过了药,夜也已经深了,她静静躺在床上,小腿搁在一个枕头上,脚踝处的疼痛已减轻了几分。 不过,她几无睡意。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手腕,指尖摩挲着郭嘉扶着她时的抵住地方,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他蹲下身,将她稳稳背起的瞬间,她双手环着他的肩,脸颊贴近他时的触感,他步履平稳地走在洛阳的街道上,身上的传来的浓郁酒香...... 还有他只对自己说过的经年往事,和那个几乎暧昧的怀抱。 她轻轻咬住唇角,眼神微微发亮。 她分明察觉到,他对她是不同的。 董嫣想起他问她:“能走吗?”那句话明明再寻常不过,可他低头看她时,目光里透出的认真与温柔,让她心里沁出一丝欢喜。 她从未这样认真地想过一个人。 这一日以来的种种,在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这一刻,全部浮上了心头。 她翻了个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闭上眼,唇角却仍是不自觉地带着笑意。 第二日醒来时,她先是晃了晃受伤的腿,发觉似乎好些了,但还是隐隐疼着,往床边一瞥,却瞧见就在她能够得着的地方,放了一辆轮车。 董嫣嘴角浮上笑意,“爹爹果然还是心疼我的,就这么几日不能走,一夜的功夫就做了辆轮车。” 董嫣从前没坐过这东西,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才直到怎么自己推着自己走,只是移动的速度极慢,还十分费劲儿。 院中传来呼呼风声,董嫣本想穿过长廊去找董伯讨饭吃,却瞧见董凌在院中练剑,她停了下来,“阿兄,你今日没和父亲去军屯?” 韩暹逃出了洛阳,他手底下的部曲也被曹操抓的抓、杀的杀,军屯的事情该由曹操和董承接手才是,兄长今日竟然没去帮忙。 第33章 董凌收了剑势,望向董嫣坐着的轮车,他没有问董嫣是怎么回事,想必董承已经都告诉他了。 他只是随意地拂了拂衣袖,淡淡道:“你还有闲工夫管这个?管好你的腿吧。” “善始善终嘛,总归是我提的法子。再说,我先前不闻不问,父亲不久将韩暹引进城来,反而险些害了百姓吗?”董嫣动了动轮车,抬头望着兄长,“阿兄,你推我去看看。” 董凌见董嫣自己推的极其费劲儿,只能一点一点的往前挪动,无奈走到她身后,“我可不推你去那地方,若你的腿没事也就算了,可那田间又不平整,你如今若是一个不小心再摔一跤,你后面几个月都别想出门了。” 说罢,他懒得再与她争辩,径直走到轮车后,毫不费力地推着她转身,径直往屋里送去。 “哎,阿兄!”董嫣想阻止董凌,却不妨董凌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推着她走得很快。她用了许久才推着自己到了这长廊,董凌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又把她送回了房间。 董嫣眨着眼睛,“不让我去就不让嘛,你推这么快做什么?可我在家呆着,总是很无趣啊,不如你带我去找阿姐?” 董凌气不过,“又找阿姐?阿姐是陛下的人,你三天两头往宫里跑,阿姐是照看你还是照看陛下啊?” 董凌见妹妹微微撅了撅嘴,定是因为两个出门的想法都被他否决了,心中郁闷。他手上微微转了转,将妹妹的轮车转向门口,“叫上董伯,带你去郊外散散心吧。” 董嫣果然高兴了起来,医师本就不让她这几天行走,若连门都不能出,岂不是闷死了。 只是董凌推着她出门时,她又想起了董凌方才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 “阿兄,所以你为何没有随父亲去军屯啊?” 第30章 亭中巧遇 董凌的步子微微一顿,像是没想到她会再问。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曹公也在。” 董嫣明了地点点头,“是啊,曹公勤王,打败了韩暹,他本来就该在。” 过了半晌,董凌低声道:“我昨晚同父亲吵了一架。” 董嫣愣了一下,诧异地回头看他。 董凌本不打算告诉妹妹,可见她一双清澈的眼睛正认真望着自己,他心底那股隐秘的郁结竟悄然松动了几分。 这世上能让他不设防、能听他讲几句掏心窝子话的人,如今恐怕也只有这个妹妹了。 说不定,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董凌继续道:“我和父亲说,我想跟着曹公,父亲不许。” “你也想跟着曹公?”董嫣眼中浮起些许惊讶,她盯着兄长看了片刻,随即问道:“是因为回洛阳的时候,你跟着他打败了韩暹吗?” 董凌捕捉到她那个“也”字,本想开口询问,但刹那便反应过来,另一个和她说过想跟着曹公的人,应当是郭嘉。 他顿了顿,回忆起那日洛阳宫中的一幕,“对,但也不全是。我与曹公一道从大殿上出来的时候,曹公对我说,若将来想学些东西,可以随他出征。”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远方,视线仿佛越过了这座宅院,落在了更加广阔的天地之间。 “曹公作战,我是亲眼见过的,且他能愿意纳我入麾下,足见其胸襟和气魄。” 董嫣记得,兄长跟着父亲时被处处掣肘,虽然是亲生父子,可董凌很多时候并不喜欢董承那种争权的做法,他更希望父亲能把心思放在汉室、放在百姓身上。 而且,董承争夺权力的本领也并不怎么好。 因此,即便是董凌从小就向往着能成为一名大将军,但跟着父亲打仗时,有时却兴致缺缺。 可谈及跟着曹操的那一场仗,他只是在曹操麾下作战了一次,她却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久违的、真实的情绪。 那是憧憬,是跃跃欲试,是想要踏入更广阔天地的渴望。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董伯端着食盒走了过来。 董凌瞧见董伯,微微收敛了神情,不再多言。他轻轻推了推董嫣的轮车,对董伯道:“走吧。” 今日的阳光不算热烈,却温暖和煦,洒落在郊外的草地上,给天地增添了一丝柔和的金色。远方的山峦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之中,仿佛被一层薄纱笼住,显得朦胧而静谧。 一片湖水铺在草地的前面,湖水微微荡漾,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湖畔的芦苇随风摇曳,偶尔有微风拂过,带起一片沙沙的轻响。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青草的清香,沁入鼻腔,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旷神怡。 董嫣坐在轮车上,被董伯缓缓推着,在草地上前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心里忍不住想笑——自己竟落得要被人推着出游,倒也算是难得的体验。 “阿兄,你瞧那片水光,多好看啊。”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片湖,声音里透着几分雀跃和轻快。 董凌也是难得的闲暇出游,面对眼前的美景,他似乎也一时的忘了自己才和妹妹说的烦心事。 董凌走在她身侧,视线随着她的手势望去,确实见那水光潋滟,映着天色澄澈动人。他却斜睨着妹妹道:“坐着轮车,你可别起了玩水的心思。” 董嫣不服气地“嘁”了一声,“我哪有那么不知分寸。” 董伯推着董嫣走了一会儿,董嫣好几次不自觉地想站起来,都被董凌眼疾手快给摁了下去。三人行到湖的另一头,只见一条蜿蜒的长廊通向湖心的一座亭子,只是那亭子当中,似乎已经有了两个人。 长廊的这一头离亭子并不算近,可董嫣还是模模糊糊地觉得,其中一个身影很像是郭嘉。 她拍了拍董伯,“董伯,推我去那里看看。” 董凌道:“人家已经占了亭子,你还要跟他们抢不成?” 董嫣不理他,只是催着董伯推她过去,董伯拗不过,只好推着董嫣慢慢走过去。董凌生怕对方骂他们无礼打扰,董伯和妹妹一老一弱女子又应付不来,便也跟了过去。 走近了一看,果然是郭嘉。 只是另一个人,她却不认识。 郭嘉和那人正在对弈,对面的那人看着三十多岁,身着一袭极为考究的宽袖儒袍,色泽沉稳雅致,并不华丽,却自有一股端方从容的气度。他的面容清隽,五官虽不算锋利,却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沉稳之感。 这人举棋落子如行云流水,比名士更像名士,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温润儒雅的气质。 二人听到这里传来了动静,便回过头看向董嫣处,郭嘉见是董嫣,又见她是坐在轮车上被推着来的,他瞳孔微微一缩,原本转动着棋子的指尖顿了一瞬,白子险些落下。 “阿嫣?”他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目光落在董嫣的腿上,眉宇微蹙,担忧地问道:“你的伤如何了?怎么坐着轮车?” 董伯就在董嫣的身后,他听见郭嘉对董嫣的称呼,脑袋疼的嗡嗡直响,这郭军师竟然叫二小姐“阿嫣”? 这成何体统?! 董嫣本想说“无事”,可转念一想,她有这腿伤怎么说也算是赖郭嘉,她若是故作有事,让他心里多念着几分,那倒也不错。 董嫣晃了晃受伤的那条腿,“医师说,这些日子不能走路,要注意着保养,却也不知何时才能好全。” 郭嘉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的嘴微微张了张,“我......” 可还没等他说话,董凌便三两步走上前来,他显然也听到了郭嘉对妹妹的称呼,但他并未表示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的食盒,对二人行礼:“荀令君,郭军师。” 郭嘉对面的那一人,董嫣不认识,董凌却是认识的。 他去曹操营中请他勤王时,曹操身后左边站着的是郭嘉,右边站着的,便是眼前这位荀彧。 荀彧本来注视着郭嘉,他觉得郭嘉面对这位董二娘子时的反应,倒真是有些有趣,不由得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郭嘉的神情。 荀彧见董凌行礼,抬眸微微一笑,声音温和而稳重:“董少将军不必多礼,你们不如先在这里歇一歇,待我与奉孝下完这一局,我们再叙。” 董凌点了点头,“那便叨扰二位先生了。” 董嫣的目光在荀彧身上端详了一会儿,她听兄长叫他“荀令君”,想来想去,曹公营中应只有两位姓荀的文人,一位是荀攸,她先前去曹营替郭嘉送信时曾见过的。 那这位,应当就是荀彧了。 她只看了一会儿,便觉得他与郭嘉十分不同。郭嘉是洒脱的、机敏的,骨子里透着不羁,而荀彧则是内敛而持重的,像是一方温润的玉,看似柔和,却自有锋芒。 董嫣被董伯推着来到了他们二人当中,她并不会下棋,从前也很少见到别人下棋,便好奇地看着二位高手对弈。 本该轮到郭嘉落子了,但他手中那枚原本该落下的白子仍是停在他的指尖,迟迟未曾落下。 荀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手中黑子不疾不徐地搁在棋盒旁,他已看出了郭嘉心不在焉,却不点破,只是笑了笑,“奉孝,你还不落子?” 第34章 郭嘉回过神来,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在棋盘上扫视了一圈,终究是落下了棋子。可这一子似乎下得极快,落点稍有偏差,不似他平日的精准。 荀彧见状,轻轻一叹,执起黑子落下,“奉孝,胜负之机,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啊。”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可落子的位置却精准而犀利,直接封住了郭嘉的数条后路。 郭嘉盯着棋盘端详了片刻,随即笑了一声,“输给令君,我不丢人。” 董嫣看向荀彧,“你们这就下完了?是令君胜了?” 荀彧微微颔首,温润一笑,“侥幸得胜。” “是,令君胜了。”郭嘉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对弈输了的气馁,就仿佛他便是荀令君一样。 他指尖轻叩棋盘,目光微敛,似是认真看了一会儿棋局,又似是在思索些什么,可不知怎的,他的视线微微偏移了一分,悄然落在董嫣身上。 “你的伤......可有医师妥善照料?” 董嫣抬眸,目光清亮地看着他,眉眼弯弯,“自然,父亲昨日便请了医师来,只是我比较娇气,所以好的慢一些。” “娇气?”郭嘉看向这个自称“娇气”的女孩儿,几个月的同行,他可并不觉得董嫣是个娇气的姑娘。 她虽然生于富贵之家,确实娇养着长大,可她在赶路途中受过风吹日晒,也曾在十分劳累时仍咬牙坚持,哪里像是娇气之人? “是啊。”董嫣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所以你欠我的,我可都记着呢。” 郭嘉挑了挑眉,却也不争辩,像是默认了这句话。 他目光扫过董凌手中的食盒,“你们特意带了食盒出来,莫不是要找地方用饭?今日既然有缘在此相会,不如就在此歇息片刻,正好也让我和令君蹭一顿董府的饭食?” 第31章 郊游共食 董伯一听,本想拒绝郭嘉,可董嫣的嘴太快了,郭嘉话音刚落,她便立刻应了一声“好啊。” 董伯一句话被堵在嘴里,忍不住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本想寄希望于董凌能把这事儿给推了,可没想到董凌也对此兴致勃勃,他似乎比董嫣更想和荀郭二人多些接触。 董伯就算再想劝,也总不能说,是因为怕郭嘉和二小姐接触太多,把他们家小姐给拐了吧? 于是他挣扎了片刻,还是以极慢的速度打开了食盒。 董伯铺上干净的帕巾,将食盒里的饭食一一摆出。 湖面微波粼粼,远处的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亭中饭食的香气氤氲着水汽,混合着荷叶与湖水淡淡的清香。 他准备的饭食虽算不上奢多么丰盛,但却颇为用心,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几只用荷叶包裹着的蒸肉饼,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荀彧看着食盒中色香俱全的饭食,微微一笑,拱手道:“董伯用心了。” 董伯脸上浮现一抹敬意,忙道:“荀令君谬赞,不过是些粗浅家常的饭食,不敢当您一声用心。” 郭嘉坐在一旁,随手拈起一只蒸肉饼,掂了掂分量,嗅了嗅香气,笑道:“家常饭食便好,在这湖中亭上,便该吃这些。” “阿兄,我要吃那个。”董嫣指着远处的一盘小菜,笑眯眯地让董凌帮她夹菜。 她其实可以站起来,但方才和郭嘉说“不知何时才能好全”,此时当然是要装上一装。况且阿兄在这里,她便是手脚都不动,也是能吃的上饭的。 董凌微微瞪了她一眼,却还是端起妹妹的碗替她将她点出来的几样小菜都盛进了碗里,端端正正放到她面前。 董嫣嘴角含笑,“多谢阿兄,阿兄最好了。” 她埋头吃菜,听到阿兄正在和荀彧交谈。 荀彧跟着曹操的时间长,兄长问的都是一些关于曹操的事情,他似乎很想了解曹操是如何治下的、是如何用兵的、又是如何招揽天下人才的。 董嫣虽然嘴里在吃东西,但也侧耳倾听着兄长和荀彧的交谈。她也很好奇,这个能够招揽到这么多天下英才、又能够让他们愿意为之效命的曹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荀彧听到董凌有此一问,稍稍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斟酌言辞。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主公,是当世少有的英才,亦是乱世中最适合匡扶大汉,治理天下之人。” “主公治下,最重法度,凡事皆以律令行事,赏罚分明,不徇私情。然虽重法度,亦不失灵活,察才用人,唯才是举,不论出身,不拘门第。” 郭嘉在一旁接话道:“不错,若论血统门第,主公与袁本初、袁公路二人自是不能相比,但论能容天下之才,倒是无人能及。” 荀彧微微颔首,继续道:“主公用兵,讲究机变,并非一味恪守兵法,而是因地制宜,审时度势。他用兵如神,亦极善于激励士卒,使人皆愿为之效命。主公手下士卒,皆是军纪森严,令行禁止之师。” 董凌本就心向曹操,今日再听到荀彧和郭嘉对曹操的如此评价,到他麾下做部将之意更盛。 荀彧所说的这些话,其中许多,都是董承军中没有的、是董凌未曾见过,却心向往之的。 董嫣看出了哥哥心中所想,她也知道,即便董承再怎么不让他到曹操军中,如若董凌主意已定,董承是拉不回来的。 “荀令君,郭军师。”董嫣放下碗筷,郑重地对二人说:“我兄长自小便好习武,功夫很好,且在我父亲军中一直带兵,于兵法上虽不算娴熟,却也有几分研究。不知我兄长是否有幸,能去曹公军中效力?” 董凌微微一怔。 他确实很想去曹操军中。 可昨夜,他才因这件事与父亲吵了一架,父亲的态度十分强硬,言辞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不愿让他离开的意思。 他知道父亲的心思,董承麾下部曲,可真正能倚重的人不多,父亲自然希望他留下,成为董家的中流砥柱。 可是…… 他想去曹军。 他想看看那个能令天下英才甘愿效力的主公,到底是如何治理军队、如何平定乱世的。 董凌此时会问荀彧这些问题,只是因为想多给自己找些去曹操军中的理由罢了。 他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可父子之情又怎能轻易割舍? 却没想到,妹妹将他犹豫着要不要说的事情,直白地说了出来。 “兄长与其如此犹豫,不如今日就做个决断吧。”董嫣看向董凌,她声音柔和,却带着一股韧劲儿,“你不是将来要做大将军的吗?我可没见过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的大将军。” “更何况,你是我的兄长。”她目光温柔而笃定,“我相信你,你定能做到你想做的事。” 这世上,旁人如何看待董凌,她管不着。父亲如何评价他,她也无法左右。 可她知道,董凌从小就想当大将军,想建功立业,想在战场上搏一世功名。 他绝不该因为父亲的几句话,而被困于此地。 她并非要兄长背弃父亲,而是清楚地知道,以兄长的性子,若是违背自己的意愿留下来,终有一日,父子二人怕是会闹得更加不可收拾。 “你心中早已向着曹公。”她声音平缓,却一字一句击打着董凌,“若这样留在父亲军中,恐怕他会更不高兴。” 董凌望着妹妹,心中五味杂陈。 他心中既有感激又有感叹,感激的是妹妹将这话说了出来,他心中原本有一块重重的石头悬在上面,此时却被轻轻地放下了。感叹的是,他有时真的不如自己这个妹妹这么通透,她想要的便去争取,只要决定了便不会犹豫。 也许他反而应该跟妹妹学学,如何当一个杀伐果断的大将军。 郭嘉接过董嫣的话,“主公那日不是说了吗?董少将军若是想来,随时欢迎。” 董嫣说话时,郭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曾与她同行一段,早在今日听到她说这番话之前,便早已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了。 否则,今日他也定会被她的果决与直爽,惊艳地拍案叫绝。 董凌起身,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缓缓站起身来,郑重地对着荀彧和郭嘉俯首行礼,“董凌不才,愿入曹公军中为一小卒,往后若有行事不周之处,还请二位先生多多指点!” 荀彧微微一笑,“董少将军过谦了,能得你相助,主公定会高兴。” 郭嘉半开玩笑道:“少将军有勇有谋,将来在军中立了功后,大好前程,可莫要忘了我和荀令君啊。” 董凌开怀道:“二位先生放心,若真有那天,我一定记得今日!” 话音落地,众人皆是一笑。 董嫣见兄长的事情已经落定,心里倒也轻松了些,便顺手从桌上取了一只蒸肉饼,正准备拆开荷叶,手上的动作还没开始,便见郭嘉微微向前倾身,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那只。 “我来。” 董嫣微微一怔,抬眼看他,只见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拆开荷叶,露出里面热腾腾的蒸肉饼,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第35章 “昨日的事,对不住,害你伤了腿。”他边剥边说,指尖似乎被热气熏得一滞,但仍是很快地将肉饼放回她手边。“这些日子若是好不利索,便派人捎信给我,我去请主公的医师来替你看看。” 他说着,手一松,将荷叶随意地搁在一旁,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好呀。”董嫣低头看着那只已经拆开的蒸肉饼,低头咬了一口。 董嫣笑着答应了郭嘉的提议,可在一旁的董伯听了二人的对话,眉头不由得紧锁了起来。 刚才郭嘉说什么?是他害得二小姐伤了腿?感情事儿就是他干的啊,怪不得他送董嫣回府呢! 董伯见董嫣吃得正欢,又瞧见她踩在脚踏上的双腿一晃一晃的,似乎根本不在意是不是郭嘉伤了她的腿。 可就算几日便能好了,那也是受伤了呀! 董伯将董凌拉到一边,“公子,你可听到了吗?是郭军师害得小姐伤了腿,他方才自己说的。” 面对愤愤的董伯,董凌知道他常跟在董承身边,董承一谈到郭嘉便没有什么好话,董伯对郭嘉有成见也是合理的。 不过,董凌可没有。况且他刚刚和荀郭二人说好了要去曹操麾下效力,往后打仗说不定还要听郭嘉指挥呢。 “我听到了。”董凌淡淡点头,“只是既然阿嫣自己不去计较,你我又何必多说什么?” “可......”董伯还想再争辩什么,却被董凌打断了,“董伯,你还想让父亲再骂阿嫣一顿吗?” “......”董伯不得不承认,公子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若是董承知道了此事,想必对郭嘉的看法会更加恶化,而且昨日董嫣回家时并没有告诉父亲自己的腿是如何伤的,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磕到了,磕的有些重而已。 昨日董承刚和儿子吵过一架,难道他要让董承再和女儿也吵一架吗? “好吧。”董伯终究是妥协了,他随董凌回了亭中,董嫣那块蒸肉饼也吃得差不多了。她擦了擦手,对郭嘉说:“郭嘉,我吃饱了,你推我去散散步吧。” 第32章 一个承诺 董嫣这话说的有些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话音刚落,亭子里又恢复了沉寂,只剩下风吹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时,那哗哗作响的声音。 她说完之后,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郭嘉。 荀彧想笑,但从他那有些抽搐的嘴角可以看得出,他已经努力地控制自己不笑出声了。 董伯惊愕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家小姐竟然不仅不在乎郭嘉伤了她的腿,还能如此笑盈盈地让他推着自己去散步。 他如今更加确信,董承的怒火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而被使唤的那个人,只是歪着头瞪了董嫣一弹指的功夫,便笑着说了一句:“好啊,乐意效劳。” 说着,他起身走到董嫣身后,双手搭在轮车的扶手上,微微一用力,将董嫣缓缓推出亭子。 “公子?”董伯轻轻推了推董凌,意思是:这都不管吗? 董凌冲董伯笑了笑说:“阿嫣如今有伤在身,随她心意便好。” 董嫣坐在轮车上,随着郭嘉的推行,轻轻晃动,耳边是风吹过的沙沙声,还有湖面传来的阵阵流水声。 她侧过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人。 郭嘉的步子很稳,不急不缓,身上的广袖长衫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宽大的衣袖时不时拂过她的肩,有些痒痒的。 “郭嘉。”她轻轻唤了一声。 “嗯?”郭嘉垂眸,目光落在她微微扬起的侧脸上。 “你不是说,这些日子若是好不利索,便请曹公的医师来给我看看吗?”她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那我若是一直好不利索呢?” 郭嘉推着轮椅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了,“那便一直请好了。” 他虽然并不精通医术,但昨日推那一把的力道,他还是略知分寸的。要说何时能好利索,不过是十天和半个月的差别罢了。 董嫣分明就是在和他逗趣儿,不过他倒也乐得陪她。 董嫣偏头去看他,“曹公帐下的医师,难道是你说请就能请的吗?” “那不如我替你去请华佗先生好吗?阿嫣受了伤,自然要请天下最好的医师,更何况罪过在我,若是治好了不能让你比先前走得更快,我心难安。” 郭嘉半开玩笑地说着,董嫣听在耳中,眼睫微微一颤,似乎被他这番郑重得过了头的话逗乐了吗,“曹公便是被你这说大话的本事唬住,才叫你在他麾下做军师的吗?” “我在曹公面前,夸下的海口可比这大多了。”郭嘉缓缓推着她,“只是这话不能和你说。” 董嫣不解,“为何?” 郭嘉又不是那小气私藏的性子,从前什么世家大族,什么朝野旧事,同行路上他不是也都告诉她么?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稍稍静了一瞬,随后才缓缓道:“因为我答应过你,要让你亲眼看见。等到真的实现了,再说不迟。”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董嫣的心弦微微一震。她偏过头去,看着郭嘉的侧脸,日光洒落在他眉宇之间,映出一片淡淡的光晕。 先前在司马府离别时所说的话,他还记得。 董嫣心里泛起一丝甜意。 她心中明白,这次重逢之后,是她在刻意拉近与郭嘉的距离,是她在创造机会与他相处,是她在话语间一点一点地试探,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喜欢,甚至回应自己的心意。 可每每相处下来,她却总觉得,好像心绪被牵着走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她分明是想引他靠近,可每当他话锋一转,轻描淡写地说上几句,她的心绪就不由自主地被他牵动,像是一叶随波逐流的小舟,在他的只言片语间浮沉不定。 他有时无心、有时似有意地说上几句话,总能正好拨动她的心弦,让她在不知不觉间沉溺。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无意,还是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思,却还是任由她这样去试探、去接近。 他也许察觉了她的心意,却不会刻意疏远她,也不会对她的亲近表现出丝毫不耐。相反,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甚至偶尔有些看似出格的举动,都像是在默许和顺应。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她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涟漪,像是落入湖心的微风,看似无痕,却又让整片湖水都起了波澜。 甚至,郭嘉还会常常往那水面上投掷几块小石头,让她心中的湖水荡漾开来。 董嫣心中欢喜,向后伸出手去抓住了他推着轮车的手臂,“其实你在我面前夸夸海口,我也很高兴的。” 郭嘉看着她仰起的脸,日光落在她眉梢眼角,映得那双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湖水微微荡漾着涟漪。 郭嘉看着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一丝温软的叹息之意。 “阿嫣。”他忽然放开了轮车的把手,绕到她身前蹲了下来,仰头看着她,“昨日你问我,在洛阳为何不同,有何不同,我未告诉你,今日我和你说。” 董嫣看着他,微微一怔,目光微微闪动,“是什么?” 郭嘉微微抬手,似是有一瞬想要握住她的手,但终究只是将指尖轻轻搭在了轮车的扶手上。 “先前与你父亲相争的韩暹已不在洛阳了,张扬、杨奉二位将军也不在洛阳了,如今在天子身边的将军,是你父亲,和曹公。”他声音温缓,却不似平日那般云淡风轻,“如若主公和你父亲终有一争,该如何呢?” 董嫣怔了一瞬,眉心轻轻蹙起。 这几日她太高兴了,她欢喜自己能再见到郭嘉,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以至于忘了去想,以父亲的性子,定是想要做天子身边最说得上话的人。 可曹操,又岂是等闲之辈? 父亲不如曹操,但他未必肯就此罢手。因为先前,父亲也是不如韩暹的。 也许,父亲与曹公在朝堂争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郭嘉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映着湖光粼粼,倒映着她微皱的眉心。 他轻轻笑了笑,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声音很轻,却透着一丝叹息:“我不愿见你为难。” 他不愿见她为难。 可这短短几个字,却像一柄轻柔的刀子,慢慢划开了她原本不愿去想的东西。 她是董承之女,而他是曹操的谋士。 往日他们二人同行时,郭嘉白衣之身自然可以不必顾忌什么,可他们如今身在洛阳他又成了曹操帐下的军师。 “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我都不可能避开立场相争,我也不知到时情形究竟会如何,我也不知我会怎样看待那时的父亲和曹公。”董嫣声音轻柔,她在将自己心中所想,一点一点铺开在郭嘉面前,“可我知道,不论他们是否相争、如何相争,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陪我从河东走到河内的郭嘉。” “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我们若是总想着它会发生,便从今日就开始为这件事情烦恼,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许多时光?” 第36章 哪怕这件事情发生的概率很大,她也希望可以先过好现下的每一天。 说完,她看向郭嘉,他们的目光,就这样无声地交汇在一起。 四目相对,眼神交错的一刹那,风轻轻拂过,湖面微微荡漾。 直到一只水鸟掠过湖面,激起一圈圈的波纹,才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阿嫣......”他的声音极轻,温柔得让董嫣都有些不适应,可她总觉得,郭嘉严眼中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似乎是......一闪而过的愧疚? 只是转瞬间,他眼里便又含了笑,他认真道:“无论洛阳如何,你若愿意信我,我定会护你周全。” 董嫣看着他,没有片刻犹豫:“我当然信你。” 郭嘉并未立刻回答,他站起身来看着她,眼底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只是抬起手,指尖拂过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动作极轻,仿佛春日微风拂过湖面。 董嫣的心绪被这一点微妙的触碰轻轻拨动,她的头随着郭嘉的手侧了侧,心中泛起了一道细微的波澜。 湖边的风仍然吹在他们身上,郭嘉问她:“冷不冷?”还未等董嫣说什么,他便极快地握了握她的手,又立刻松了开来。 双手相触时,郭嘉只觉得董嫣温软的小手,冰冰凉凉的。 “湖边风大,你今日可带了披风?”他绕到董嫣身后,将她往亭子处推去。董嫣坐在轮车上,远远看到有个士卒打扮的人在和荀彧说着什么。 董嫣:“没有。” 郭嘉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同荀彧说话的人身上,可他在董嫣身后,董嫣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说:“那便回去吧,当心着凉。” 郭嘉推着她回到了亭中,方才那个向荀彧回报的士卒不见了,而荀彧的表情明显没有他们离开前轻松了——甚至有些凝重。 但荀彧的涵养极好,他并没有在董凌和董伯面前露出什么,此时郭嘉推着董嫣回来,他自然也不会在董嫣面前开口。 郭嘉将董嫣的轮车交到董凌手中,“董少将军,阿嫣有些冷了,送她回去吧。” 董凌方才看到曹军士卒前来,就知道兴许他们军中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此时郭嘉回来了,荀彧正好与他商议。 董凌虽说要加入曹军,但此刻毕竟还是外人,于是他点了点头,对董伯说了一声“走吧”,便推着董嫣出了湖心亭。 荀彧看着三个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他们走出了长廊,身影沿着草地消失在视野中,他才开口:“奉孝,今日军屯,天子也去了。” 他一贯柔和的目光此时变得有了些锋芒,“天子,遇刺了。” 荀彧一字一顿地对郭嘉道:“此事,是你谋划的吗?” 第33章 荀郭之争 郭嘉愣了一瞬,而后笑出了声,“令君,那是天子,我哪里敢谋划此事,这岂不是谋反吗?” “谋划此事的人,未必就是安排行刺天子的人。”荀彧的语气依旧冷冷的,看着他的眼神并未松动,“只需要有人将天子今日会去军屯的事情告诉韩暹的残部,他们如今恨极了主公和陛下,且本就已经一无所有了,若有机会报仇雪恨,会不会拼死一搏?” 郭嘉一副认真听讲后恍然大悟的模样:“令君说的有道理,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他话虽这样说,可听到天子遇刺时,面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就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而此时听完了荀彧的分析,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 若非事先知道,甚至一手谋划,天子在军屯遇刺,又怎会是这样的反应? 荀彧在听到士卒回报时,便料定此事定是郭嘉向曹操献的计。除了他,荀彧实在想不到主公麾下还有哪个谋士敢这么大胆。 可是,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又为何曹操会同意他的计策,甚至连荀彧都不知道,今日军屯,天子会在。 “你今日特意约我来郊外下棋,是为了不让我知晓此事,不让我阻止你和主公施行计划吗?” 郭嘉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为何如此?!” “令君消消火,嘉都是在为主公计。”郭嘉见荀彧紧逼追问,他思索了一番,荀彧虽然忠于汉室,但为曹公效力多年,早已是曹操心腹中的心腹。 先前计划时不敢告诉他,是怕荀彧极力反对拿天子的安危冒险,毕竟韩暹手下的人是真恨天子,刺杀也定是真的下死手,若曹操的人保护的稍有不周,天子便有可能受伤,甚至...... 不过,此事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同荀彧说也无妨,反正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只有让天子和群臣觉得洛阳不再安全,他们才会同意迁都。” “迁都?”荀彧惊了一瞬,却霎时间从郭嘉的眼中看到了答案,“你莫不是想让主公将天子迁去许县?” “是。”郭嘉道:“天子仁厚却无主见,先前在那么多军阀手中辗转,不正说明了天子若主公不能真正‘奉天子’,便会有一个又一个的诸侯前来争抢天子?许县是主公的家乡,天子到了那里,才是真正握在了主公的手上。” 郭嘉看着荀彧紧皱的眉头,,补充了一句:“令君也希望汉室能得以保全吧,你我都清楚,如今天下,只有主公能做到敬天子,且护得住天子。” 荀彧闭上了眼,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天子未被真的伤到。” 郭嘉和荀彧回到曹操府上时,曹操正和荀攸在厅中商议着什么,等见到了荀彧和郭嘉,曹操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文若,奉孝,你们回来了,快来。”他招了招手,待二人在下首站毕,他对荀攸说:“公达啊,你同文若、奉孝说说今日的情况吧。” 荀攸道一声“是”,便大致对二人描述了今日军屯的情况。 曹操劝天子前往军屯亲自慰问一下开荒种地的百姓和将士们,以表天子对此事的重视,众臣也无人会说什么,毕竟这是能够收服民心的事情。 况且有曹操和董承二位将军随侍,他们各自的身边又有许多武功高强的护卫和将军。没有人会想到,有人将这件当日才决定的事,提前放了风声给韩暹的旧部。 天子是个十分善良的人,见到百姓耕种辛苦,甚至跟曹操和董承打了声招呼,便挽起袖子自己加入了百姓和将士们的耕种。 有些百姓感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纷纷表示自己先前真是错怪了天子,本来还以为天子压根不管百姓的死活,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和天子一同耕种。 军屯四周都是荒地,本没有什么机会藏人,可谁也没料到,远方的树丛中突然飞出一支袖箭直奔天子,幸好曹仁将军反应迅速,在千钧一发之时将袖箭打偏了些,那袖箭便从天子的脸上擦了过去,只是破了一点皮。 一刺未成后,曹军和董军都加强了防备,哪怕剩下的刺客武功高强,也不过只有六七个人,伤了些士卒和百姓,曹操麾下的将军便将这六七个人尽数斩杀了。 听到这里,郭嘉问了声:“未留下活口吧?” 荀攸摇摇头,“曹仁将军做事稳妥,奉孝放心。” 郭嘉点了点头,示意荀攸继续说下去。 天子遇刺,且并未受什么严重的伤,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只是唯独迁都之事受到了阻碍。 “董承不同意迁都,他态度十分坚决,杨彪也不同意。只是朝中其他的臣子,大多都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天子如今,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荀攸说完这最后一句,向曹操拱了拱手,退到了一边。 而此时回到董府的董嫣和董凌,刚一进门,见到的便是满脸怒火的父亲。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好像都在向对方确认:你没有惹父亲发火吧? 董凌想入曹军的火,董承昨夜已经发过了,今日他们见到荀彧和郭嘉的事情,董承也并不知道。 所以,这火应当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父亲,这是怎么了?” “曹操!狼子野心,竟想将天子迁去许县!荒谬!”董承本来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见一双儿女回了家,口中便喋喋不休道:“许县是什么地方?是他曹操的老巢!什么洛阳无粮、虎狼环伺,迁去许县才能更好地保护天子?!我呸!” 董承边骂边踱步,还不忘问董凌:“你今日不同我去军屯,是和你妹妹去了哪儿?” 董凌没想到回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父亲对曹操声色俱厉的指控。 他只得避重就轻道:“阿嫣觉得在家呆着闷,我们去郊外散了散心。” 董嫣点头称是后,董承又看向董伯。 见到荀彧和郭嘉的事情,公子和小姐是提都没提,更遑论董凌已经和荀郭二人说了要到曹操麾下效力,还有董伯亲耳听到郭嘉对董嫣那有些亲密过头的称呼。 他想到了董凌才说过的:“难道想让父亲再骂阿嫣一顿吗?”如今这几件事若是抖搂给董承,恐怕就不是董嫣挨几句骂的事情了。 第37章 董伯只得附和。 等董承的怒火稍稍减退了一些,他才得以坐下来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讲给董凌和董嫣听。 天子被曹操劝着去了军屯,天子与百姓共同耕种,天子遇刺,曹仁救驾,刺客尽数被杀,曹操提出迁都,众臣意见不一、争论不休...... 这些竟然是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 董嫣没有想到,郭嘉今日和她说的曹操与董承之争,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她还说,先过好眼下的每一天,如今真是一天安生日子都过不得。 父亲还在念叨着曹操如何野心勃勃想要控制天子,又说他与以杨太尉为首的汉室旧臣联合,一定不会让天子彻底落入曹操之手,董嫣听着这些,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或者说,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巧合,也太过理所当然了。 在湖边说话时,郭嘉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忽然浮在了董嫣的脑海中。 这一切,会不会,会不会是他们原本就计划好的,目的就是让天子迁都?郭嘉今日会突然对她说这番话,也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 董嫣的脑海中盘旋着董承描述的事情始末,已经无暇再听父亲对曹操的抱怨,和对接下来他要怎么办的计划。 她想得出神,甚至忘了自己还坐在轮车上,忘了自己腿上有伤,便想着起身去找郭嘉问一问,这件事他究竟知不知道。 “阿嫣!” 董嫣站起来时,伤腿已经不自觉的承受了身体的力,她一个踉跄,险些整个人坐在那条伤腿上,幸好董凌眼疾手快将她捞了起来,才没让董嫣伤得更重。 董凌和董承齐刷刷看向她:“你做什么?” 董嫣自己也吓得脸色白了一瞬,她扶着兄长的手臂坐了回去,摇了摇头,“多谢阿兄,我在想父亲说的事情。” 董凌无奈道:“方才可伤着了?” 董嫣揉了揉自己的小腿,“似是崴了一下,旁的没有什么。” “我叫那医师再来看看吧。”董承叹了口气,“阿嫣,你留心些即便你能想到什么好的对策,也是身体要紧。” 董承还清楚的记得,刚到洛阳时军屯之策就是董嫣提出来的,她既然能提出军屯来助军中士卒与百姓共同耕种、自给自足,那么也许这一次曹操欲迁都之事,她也会有什么办法。 董嫣被董凌推回了屋中,直到医师来给她看腿,她脑海中还一直在想着天子遇刺的事情。 “董娘子昨日不是才看过,今日又出了问题?不应该啊。” 那医师念叨着就进来了,看到坐在轮车上的董嫣,便问她:“董娘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董凌替她回答道:“不,阿嫣方才应当是想事情想得出神,忘了自己坐着轮车,便站起来崴了脚,先生,劳烦你再替我妹妹看看吧。” 那医师明了地点了点头,“好罢。” 董凌向医师交代完后,便退出了董嫣的房间,董嫣便坐在轮车上,任由医师查看自己的伤腿。 那医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后,对董嫣道:“董娘子倒不必太过忧心,虽说崴了一下,但好在不严重,对恢复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是这几日要更留心注意,千万不可再出差错了,否则,未必每次都能像这次一样无事。” 董嫣盯着医师,盯着他按着自己伤腿的手,出声道:“先生,可有什么办法让我今日、或者明日就下地走路?” 第34章 郭嘉的局 那医师惊愕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年轻娘子,“这,这是为何?” “我只是问问。”董嫣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仿佛这件让医师惊愕非常的事情,在她看来只是稀松平常。 “有件事情我想自己去做,而且,今日就想去。” 董嫣看着才反应过来的医师,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董嫣的眼神告诉他,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娘子伤得不重,因此若非要今日就下地走路,办法倒是有的。”医师抬眼看着她,“只需给娘子的伤腿上针,便可让娘子即刻下地行走,三个时辰之内回来休息便可。” 医师见董嫣似乎跃跃欲试,连忙加上前提条件:“但......娘子原本最多四五日便可痊愈,若今日施了针,便要多在这轮车上坐半个月,且这半个月还得细心养护,出不得一点差错。” 医师从董嫣的话里也听出她的意思了,既然是“想自己去做”,那便是不告诉董家老爷,也不告诉董家公子,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自己若是帮她施了针,让她今日下了地,那董嫣将来多在轮车上坐的半个月,该如何解释?孰轻孰重,他也不能替人做决策,便让她自己权衡吧。 董嫣确认似的问了句:“需多在轮车上坐半个月?” “是。若养护不好,兴许更久,毕竟这针是伤身子的。” 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先前眼中的急迫已经不见了,只剩一片清明。 “那便算了,这两日该怎么养便怎么养吧,一切如先生昨日所说。只是这番话,先生就当没有听到,不要和我的父兄说。” 总归,还是自己的身体重要。 医师点了点头。他心里也并不想帮这位董娘子去做什么伤身体的事,如今一切如常,便是最好。 她虽然和郭嘉说自己兴许十天半个月好不利索,但她又不是真想让自己好不利索,即便郭嘉心中会多几份愧疚,又如何呢?他难道还真能把华佗给自己请来治病? 若伤了根本,才是得不偿失。 不就是两三日吗?她可以等。 可曹操,似乎并不想等。 他虽然才入洛阳,但天子的脾性已经被他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天子一无权、二无财、三无心腹,只有心中一团复兴汉室的熊熊之火。 那有什么用? 眼下曹操刚刚来到天子身边,虽然他很快的提出了迁都,但态度不宜太过强硬,而且仍然得对天子尽到人臣的本分。不然,以杨彪为首的汉室旧臣便会将他视为眼中钉。 曹操对着三位谋臣道:“如果天子遇刺后仍不愿迁都,那便是这个由头还不够,还不足以让天子和群臣意识到,洛阳不再适合当汉室都城,也不再适合天子居住。” “正是。”郭嘉在厅中踱着步,“天子与汉室旧臣眼下不肯迁都,我们可以等,但并非只能干等。” “其一,天子遇刺的事情只能在朝臣当中传播,尽可能地封锁消息,不能让袁绍知道。若袁绍没有夺天子之心也就罢了,若他有此心,袁绍就有可能借此机会,以主公无法保护好天子为名,出兵勤王,把天子抢走。” “其二,如若朝中旧臣冥顽不灵,我们可以抓紧找到韩暹,给他机会回洛阳作乱,可先让董承去应付韩暹,待他不敌,主公再带人平叛。要让天子和众臣知道,只有主公有能力保护天子,且真正忠于天子。” 郭嘉说完这两样,抬眼看了看曹操,见他只是微微思索,便皆点头应允。 郭嘉继续道:“其三,现在洛阳的屯粮并不算多,杨奉、张杨和韩暹走后,几方军阀后只剩下董承。我在温县同天子闲谈时,探了探董承所剩余粮,若从今日往后算,他手下的军兵将士若仅靠着余粮度日,最多再撑一个多月。 “如今天子和众臣的粮已经是主公在供应,主公可适时告诉天子,若长时间待在洛阳,后方粮食供应不上,且随时有可能被洛阳城外的杨奉等人劫去,到时大家都无粮可食。而洛阳的军屯亦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有所成效,剩下的选择,便只有向洛阳当地的士族借粮,或是是跟主公去粮草丰盛的许县。 “依照天子如今的境况,世家大族要供应粮食也定是有条件的,或是要求分走一部分兵权,或是向天子讨要三公九卿这些重要的官职。若天子不想做这样的交换,只要主公对天子的承诺到位,彼时迁都,并不是大问题。” 郭嘉把话说完,向曹操躬身一礼后,便垂手站回了荀彧身旁。 一旁的荀彧听着郭嘉一步一步算计着汉室旧臣,甚至算计着天子,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却并未开口反对。 郭嘉对颍川已经没有什么感情,若说还有什么的话,那便是郭嘉有颍川郭氏这个名头,再配上他的惊才绝艳,在乱世中会更好混些,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可荀彧不同,荀家是颍川士族之首,他家世代效忠汉室,荀彧是荀家这一代的翘楚,他自己也是从小便有着匡扶汉室的志向。 他选择曹操作为主公,是因为荀彧相信曹操能够在他的辅佐下,完成这个志向。 荀彧告诉自己,将天子接到许县,也是对天子的一种保护,若不是曹操,董承也会控制天子,其他诸侯也会争先恐后地来到洛阳,控制天子。 他没有忘记郭嘉和他说的:如今天下间只有曹操,可以做到既护住天子,又尊敬天子。 曹操似是对郭嘉所说的谋划很是赞同,他听完不住的点头,再问荀彧和荀攸:“文若,公达,你们觉得如何?” 第38章 荀彧拱了拱手,“奉孝所言甚是。” 荀攸也十分认可郭嘉所说,曹操见三人意见统一,点了点头道:“我料袁本初暂时没有这个心思管天子的事,不过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难保不会有那么一两个劝得动他的。让消息锁在洛阳城,此事就交给满宠去做吧。” “至于韩暹,”曹操顿了顿,又看向三位谋士,“你们觉得他会在哪儿?” 荀攸道:“不过二十个时辰,他能跑到哪去?无外乎城内躲藏着,或是洛阳城外旧主处。只是,洛阳城中曹仁将军已经搜了个遍,无所疏漏。” 曹操笑了笑,他心中已有答案,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几位谋臣是否和自己是一样的想法,“那么,杨奉为什么不把人送进城呢?” 郭嘉顺口便接下了曹操的话头,仿佛不是在和主公议一件事关天子和满朝文武命运的事情,只是好友之间的闲谈:“因为他和我们一样,也觉得韩暹还有用。” 曹操与郭嘉相视,曹操先开怀道:“奉孝知我!既如此,我们便将计就计,送个机会给他。” 三日后,董嫣在父亲和兄长的注视下慢慢从轮车上站了起来,替她看腿的医师再一次给她做了个全方面的检查,确认董嫣的腿确实无事了,日常行走大可以安心。 看父亲这两日上朝回来的模样,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愁眉苦脸,想必迁都之事因为汉室旧臣的反对和天子的犹豫,暂且搁置了。 可不管怎样,她要做的事是一定要做的。 趁着父亲去上朝的工夫,董嫣找到兄长:“阿兄,你要不要去曹公府上拜会?既然和荀令君、郭军师说好了要去曹公处效力,几日都不见人影,不大合适吧。” 董凌没想到董嫣腿好了第一件事竟然是撺掇他去拜会曹操,他犹豫了一瞬,“可父亲......” “无论你何时去拜会曹公,去他麾下效力,父亲都会生气的,那难道你就不去了吗?阿兄,慈不掌兵,你知道的。” 董嫣定定地看着董凌,她明白兄长的顾虑,他毕竟是家中独子,若董承没有了董凌的帮衬,有些事情处理起来难免会显得捉襟见肘。 可是,就如董嫣那日所说,他的心早已经飞到了曹操那儿去,就算勉强说服自己留下来,又真的能有所成吗? 董凌叹了一声,终是下了决心:“我现在就去。” 他走到府门口,见董嫣一直跟着,并没有回去的意思,转身对妹妹说:“阿嫣,你不用陪着我,我自己去等曹公。” 董嫣道:“我没有要陪你,我去找郭嘉。” “......” 董凌虽然并不像父亲和董伯一样,排斥曹操、排斥曹操身边的人,尤其排斥跟董嫣同行过三个月关系匪浅的郭嘉,可他也隐隐觉得,妹妹和郭嘉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了。 董凌放慢了步子,让妹妹和自己并肩而行,“曹公刚来洛阳时,你第一个便去找郭军师,也没见你那么着急来找我。” 董嫣无奈笑道:“阿兄,我从出生起就认识你,几乎日日相见,你不过离开十天半个月的,我急着见你做什么?” 董凌知道董嫣说的有道理,可是不急着见他,也不能成为曹操带人一到洛阳,刚见完天子,董嫣就要去找郭嘉的理由吧。 他不死心地问道:“那你急着见郭军师做什么?难不成你......你喜欢他么?” 董嫣倒是没想到兄长会在这个时候问她这个问题,可董嫣也从没打算回避,她坦然道:“对啊,我喜欢他。” 第35章 曹操放粮 董凌张大了嘴。 “阿嫣......你,你真喜欢郭嘉?”董凌并非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想过和被证实,还是这种妹妹亲口说出来的证实方式,是董凌万万没想到的。 他惊得连“郭军师”都忘了喊,竟然直呼其名了。 “对啊,喜欢便是喜欢,这有什么?”董嫣看着兄长的神色,不由得笑道:“阿兄将来难道就不会喜欢上一个女子?还是说,你喜欢了也不会愿意承认?” 董凌没在意妹妹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他继续追问道:“那他知道吗?他......又喜欢你吗?” 他知道吗?他又喜不喜欢自己?这两个问题,董嫣自己都没弄明白,又如何回答董凌呢? 董嫣看了看身旁的兄长,他面上的神色似乎有些懵懂、还有些好奇,董嫣觉得比起自己,似乎他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也是,兄长从小就醉心武学,长大些便一直跟着父亲东征西讨,哪有心思想这些情情爱爱之事? 董嫣当即便觉得,这件事情不必再和兄长聊下去了。 就算要聊,这件事情也应该是跟阿姐聊。 “阿兄,你看那是什么?” 董嫣刚想说些什么转移董凌的注意力,便看到道路前方搭了几处大棚子,就在洛阳的街道正中央。 远远看过去,密密麻麻的百姓在那几处棚子前面排着队,不知在做些什么。 此处是去曹操府上的必经之路,因此虽然人多,他们却绕不过去。况且董嫣也并不想绕过去,他倒是有些好奇,前面的棚子处是在做什么。 两人走得近了些才看清楚,那几处棚里,桌案上面摆的都是粥、面和饼,棚子里面站着的人在给排着队的百姓分发粮食,道路当中还有百姓还在络绎不绝地往队尾走去,加入领饭食的队伍当中。 董嫣随手拉过一个三四十岁的农妇问道:“大娘,这是朝廷在发放赈粮吗?” 她怎么不知道,天子手里何时又有粮食了? 那农妇摇了摇手,似乎是担心被后面的人插队,所以仍然急切地往前跟着走去,简单地对董嫣说:“是曹公。曹公体恤天子,也体恤我们百姓,这些粮,都是曹公从军中拿出来的,听说要发三日呢。” 曹操?曹操忽然放粮给百姓,是想要收服洛阳的民心吗?可是他明明前几日还在同天子和汉室旧臣争执,是否要迁都许县的事情,既然想要迁都,那么洛阳的民心对于曹操来说,重要吗? 董凌和董嫣想的却不一样,董凌挤在这人满为患的街道上,看着一个个棚子前排着队的百姓,和他们领到了粮米之后欣喜的表情,他笑着对妹妹说:“曹公仁德,善待百姓。阿嫣你还记得吗?你当时初入洛阳时,也是这样做的。”他感叹道:“曹公如此,此乃洛阳之福,天子之福啊。” 董嫣心中想着,但愿真的如哥哥所说,曹公是一片赤诚之心,为了洛阳百姓吧。 两人再往前走着,便看到在最大的一个棚子里面,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拉着另一个看着只有四五岁的女孩儿。那女孩儿的头顶只比桌案高出了一点点,却还是踮着脚,用稚嫩的嗓音对那个十岁的男孩儿喊道:“二兄,再多给他一个吧。” “阿嫣你看,你小的时候,也像这个女孩儿那么可爱。”董凌看着两个半大孩子,又看了看身边的妹妹,不由得想起两个人小时候的事情,他小时也常常这样牵着妹妹,阿嫣便瞪着大眼睛看他。 想到这里,董凌又改了口:“不对,阿嫣比她更可爱。” 董嫣却和董凌不一样,董凌记忆中的妹妹是个粉嫩嫩的小女娃娃,成天跟在他后面叫着“阿兄,阿兄”,可是董凌小的时候却是个十分顽皮的孩子。 他常常爱吓唬妹妹,有时练完了一天的武功,便喜欢从各个角落里向妹妹偷袭,为了这事儿,他没少被董承和董姮骂过,直到十多岁了才收敛一些。 “阿兄小的时候在我眼里,可没有那么可爱。”董嫣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她确定哥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董凌挠了挠鼻子,讪讪地看了妹妹一眼,又道:“不过,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而且看他们的穿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不是来领粮的,那便是......放粮的?” “放粮的?难道是曹公的儿女?”董嫣挑了挑眉,本想着又或许是曹操手下哪位将军或谋士的子女,可那两个孩子身边的大人对他们都十分恭敬,实在让人觉得,是曹操儿女的可能性更大些。“没想到,曹公竟然让这么小的儿女也出来给百姓放粮?” “如此,足见诚心。”董凌在想到这两个人或许是曹操的子女之后,他越发笃定这个猜想,又越发觉得自己真是选对了人。 曹操能让这么小的儿女出来为百姓放粮,让他们见一见人间百态,见一见洛阳城中真实的景象,也让他们真正的感觉到自己是在帮助百姓的。 这样的言传身教,比读多少书都来得管用。 他们在穿过拥挤的人群之后,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两个孩子,便朝着曹操的府上走去。 郭嘉的住处就在曹操府外不远处,可是董嫣并不知道,此是郭嘉究竟是在曹操府中办公,还是在自己家里,所以她便先和董凌一起到了曹操府门前。 曹操现下不在府中,曹操的部下军纪严明,即便董凌和守卫说,自己与荀彧郭嘉有约,府门外的守卫也不敢轻易放他们进去。 第39章 幸好荀彧如今正好在曹操府上办公,守卫进去通报了之后,荀彧便迎了出来。 两人跟着荀彧进了曹操府上,曹操的府邸也和董承一样,借住了旧时汉臣的府邸。否则几日之内,曹操也不可能就建起这么大一座府邸。 “董少将军,董娘子,稍候。主公去同陛下议事了,稍晚些便会回来。” 董凌告诉了荀彧自己的来意,他今日便想入曹操军中。虽然曹操已经答应过他,但毕竟这几日曹操和董承之间生了些龌龊,若是荀彧带着去见曹操,自然是更稳妥、更合适些。 荀彧既然当日已经答应了董凌,自然不会食言。他将二人引到偏厅,叫仆从去泡了茶来。 荀彧陪着他们坐了一会儿,董嫣想起路上的放粮棚,便顺口道:“令君,我们方才来曹公府上时,半路看到道路当中搭了许多给城中百姓放粮的棚子,百姓们说,这些米粮都是曹公军中所用,曹公真是有心了。” 荀彧听董嫣提起了给百姓放粮一事,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却只是一瞬间的事儿,随即,他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 “主公知道洛阳百姓日子过得并不好,毕竟军屯也须来年秋天才能有收成,这几日为百姓放粮,也只能算是略尽绵薄之力吧。” 若说曹操为百姓放粮,那定是件很好的事情,如荀彧这般君子,说起主公为洛阳百姓做了此等实事,理应是很高兴的。可荀彧脸上的笑容,却让人觉得这只是他保持一贯君子风度应有的从容,看不出真心的愉悦。 董凌心中有着对曹操的敬仰,听到别人夸赞曹操,即便这个人是跟了曹操多年的荀彧,他心里也是一阵高兴。他现在十分需要用各种各样的声音告诉自己,他的选择是对的。 董凌不禁继续问荀彧:“我们在那儿还看到了两个小孩子,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儿和一个很小的女孩儿,那是不是曹公的子女?” 荀彧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他像是并不知道曹操的子女今日是否也去了放粮的地方。 荀彧微微皱眉,反问董凌:“是多大的孩子?” 董凌答道:“男孩儿十来岁,女孩儿约莫四五岁,我和阿嫣看棚内放粮的人对两个孩子都很恭敬,才猜想他们是曹公的儿女。” 荀彧沉思了一会儿,轻轻出声:“是了,应当是主公的孩子。” 荀彧又陪着二人闲谈了一小会儿,只是他显然还有公务在身,饮了一杯茶便说:“二位,在下还有公务要忙,抱歉失陪了。一会儿主公若是回来了,自会有人向二位通传。” “令君。”董嫣本想再等一等,可是她见荀彧要走,便叫住了他,“郭军师可在府中?” 荀彧自然没有忘记董娘子和郭嘉非同寻常的关系,听她问起郭嘉,想来董娘子来曹公府上的目的,多半就是为了找他。 而董凌在得知妹妹真的喜欢郭嘉后,再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表情变得略微有些不自然。 下次见郭嘉时,他该以什么态度应对他?把他当作曹公麾下的军师,还是妹妹的心上人?董凌已经开始尴尬了,他想,他还不如不知道这件事。 荀彧答道:“奉孝今日随主公入宫觐见天子了,一会儿应当会和主公一道回府。” 董嫣点了点头,对荀彧躬身一礼,“那我便和兄长一起等着吧,辛苦令君了。” 荀彧离开后,董凌想到一会儿要面见曹公,曹公身旁还有郭嘉,自己身旁还有妹妹。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啊...... 第36章 董凌之困 曹操和郭嘉刚回到府上,曹操的左手边和右手边还各牵着一个孩子,男孩儿安安静静的,看着倒还稳重,女孩儿却不安分的去抓曹操另一手牵着的男孩儿的衣袖。 府上的人来向曹操回报,说有两个人来拜会他。 “是荀令君带入府中的,两个都是董家人,是一位公子和一位娘子。”向曹操回报的人如是说道。 曹操露出了几分好奇的表情,“董公子来访倒不算太过出乎意料,只是董娘子......”他看了看郭嘉,“奉孝,不会又是来找你的吧?” 郭嘉其实也很意外。 因为上次和董嫣相见,不过是三日前的事情,那时她还坐在轮车上,对他说自己的腿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如今才过了三日,便来曹府拜会,莫非又是董凌推着轮车来的? 若真的是为了自己来的,可又有什么事情值得董嫣,哪怕是腿脚不便也要来曹公府上找他呢? 郭嘉有些无奈的回道:“不敢欺瞒主公,臣当真不知董娘子为何而来,若她真是为臣而来,还望主公不要见怪。” 曹操笑得十分放松,“不见怪,不见怪,怎会见怪呢?奉孝你是我最信任之人,这些小事,你自己处理便好。” 郭嘉跟着曹操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曹操自问十分了解郭嘉,他既然认定了自己为主公,便会一心一意辅佐,绝不会因为什么旁的事情而生出二心。 曹操始终记得,他第一次和郭嘉见面畅谈天下局势,足足聊了有两个多时辰,直到口干舌燥了,仍不知疲倦。 那次畅谈过后,郭嘉看着他时眼中露出的光芒,和自己看郭嘉是一模一样的。 那是一种得遇知己的畅快。 “请主公放心,嘉知道分寸。” 郭嘉知道,现在曹操和董承的关系非常的微妙,曹操信任他是一回事,自己向曹操明确的表态,又是另一回事。 “走吧,去见见客。”曹操这话是对郭嘉说的,却也是对拉着他手的两个孩儿说的。他并没有叫人把曹丕和曹节送回自己的屋中,而是带着他们走向了偏厅。 荀彧听闻曹操回来,便已来到了偏厅和董凌、董嫣一道候着。郭嘉进门先是看向了董嫣,她今日并没有做轮车来,而且随着曹操进屋,她竟和董陵一同站了起来,向曹操行礼。 四岁的曹节见到董凌和董嫣,她一下便认出了董嫣,十分兴奋地对曹操说:“父亲,这便是我同你说的,在路上瞧见的那个美貌的姐姐!” 曹丕瞪了妹妹一眼,压低声音对曹节道:“噤声!” 曹操却并没有见怪,四五岁的孩子,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况且还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他哈哈大笑,让董凌和董嫣就坐,曹操自己在上首坐了下来,荀彧和郭嘉,便自然而然地站到了他的旁边。 董凌和董嫣对视一眼,看来这两个孩子,的确是曹操的儿女。 曹节虽然活泼可爱,但毕竟是大家族出生的女儿,也是知礼数的。此时见到父亲在上首坐下,而两位先生和客人俱在一旁,便也乖乖地和兄长一起站到了旁边,不再说笑。 荀彧向曹操说明了董凌的来意,他今日前来正是想要投入曹操麾下效力,从此以后,董凌便不再是董承家的公子和少将军,而是曹操的部将。 但荀彧却没有说董嫣是来找郭嘉的,他想着这是他们二人自己的事情,自己便不必在此向主公禀报了。 董凌的来意,即便荀彧不说,曹操也大概知道了。 他的确欣赏董凌,认为他若是能多加历练,将来必能成大器。可是如今便有一道难题摆在他们面前,那就是董凌,毕竟是董承的儿子。 曹操虽是董承派儿子请来洛阳的,可是朝中众臣皆知,曹操刚来洛阳不久便想着带天子迁都,而董家人也定当知晓董承此时对曹操,已经不剩下什么善意了。 两人的矛盾,即便此时没有爆发,可争执却的确是早晚的事情。 曹操需要知道,董凌是否真的下定的决心,又是否真的能够效忠于自己。“董公子此时投入我麾下,就不怕你父亲的怒火吗?” 董凌深吸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曹操单膝下跪,抱拳道:“我父亲的确不同意我入曹公麾下,为此我们前些天还大吵了一架。” 他仰头看着曹操,“可我心意已决,我心里十分明白,若是我仍然呆在父亲的帐下,或许将来父亲老了,我会有机会统掌三军,可我不愿意那样。我不知如何统兵,不知如何打仗,不知如何爱护士卒,若是那样的我接下了父亲的军权,董家的部曲依然会是一支庸庸碌碌的军队。” “曹公能够收服荀令君、郭军师这样的人才,带兵打仗又能够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我愿在曹公帐下,哪怕只是做一小卒。我不怕父亲之怒,哪怕......哪怕父亲不认我这个孩子,我也愿意跟随曹公!” 董凌此时已经不再犹豫,他一改先前董嫣劝他时那担心与父亲关系恶化的模样。 此时他心中亮如明镜,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要跟随曹操,自己要跟着一支真真正正懂得如何打仗、如何打胜仗的军队。 曹操心中暗自点了点头,面上却不显露,他眯起眼睛,仍然在问董凌:“可我怕将来若有一天,董公子在沙场上受了伤,甚至是丧命于两军阵前,你父亲会来找我要人啊。” 第40章 董凌皱了一下眉头,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曹操的这个问题。 因为曹操说的确是实情,若是此时的董承本就不愿意让儿子去曹操军中,而董凌在曹操军中又出了什么事情,董承大可以告诉天下人,自己的儿子是被曹操强夺去当部将的,借机为难曹操。 到了那个时候,董凌的身份可以是曹操的部将,更可以是董承膝下唯一的嫡子。 董凌还未开口,曹操便继续道:“你去和你的父亲好好说,不要同他吵架,也不要让他生气,要让他心甘情愿的放你来我麾下。如若不然,我可不敢收你呀。” 董凌看了看曹操身边的荀彧和郭嘉,又看了看身旁的妹妹,他们都没有开口。 似乎,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董凌道了一声:“是”,便退到了一旁。 董嫣若是陪着兄长来的,他们两人此时便应该退下了,将地方让给曹操、荀彧和郭嘉,让他们商议正事。 可是董嫣仍然站在那里,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看向曹操,就好像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与曹操之间的龌龊一样。 “曹公若需议事,我与兄长可去厅外等候。只是民女还有事情,想请教郭军师。” 董嫣这话说的恭敬,让人觉得没有半点不妥,曹操的目光在郭嘉面上停留了一瞬,又轻轻掠过,那意思似乎是:看吧,果然是来找你的。 曹操瞧着董凌和董嫣座前的桌上那两壶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他吩咐了仆从再为他们添茶,站起身说:“不必,二位就在此等候,我们去议事厅。”曹操走到偏厅门口,又补充道:“奉孝一会儿会来找董娘子。” 曹丕和曹节两个孩子也跟着父亲一道出了门,临走前,曹节多看了董嫣好几眼,董嫣听不见她又在曹丕的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却见曹丕听完后又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 虽说是瞪,却终究也舍不得对妹妹发火。 既然是自己有事找郭嘉,自然是客随主便,得等他忙完正事再说。于是兄妹二人微微颔首,送走了曹操三人后一会儿,董凌便忍不住对妹妹说:“曹公的意思是要让我说服父亲同意我来曹公营中,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若是有办法说服父亲,我那日也就不会和父亲吵架了。”董凌轻轻叹息了一声,却没听见妹妹的回答。 董嫣看着曹操离去的方向,他们早就已经三转四转的不见了人影,可是董嫣却觉得曹操既然这么说,就是想要留下董凌,而且他知道董凌一定有办法留下。 “阿兄莫急,我来想想办法。若是实在想不出,一会儿我不是还要见郭嘉吗?郭嘉是曹公心腹,他应当会知道曹公在想什么。” 董凌却不以为然,“阿嫣,你都说了郭嘉是曹公心腹,那他心里自然是更向着曹公。若是曹公不让他说,他又怎么会告诉你?再说,现在是你喜欢他,你......你又怎知,他是不是如你对他一般喜欢你呢?” 董嫣有些无语的看向哥哥,漂亮的眉毛微微皱了皱:“阿兄,我是在帮你想办法,你能不能不要戳我的痛处?” 董凌摸了摸鼻子,他看着妹妹又回到了座位上,静静地闭上眼睛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便也不再打扰。 半晌,董嫣睁开了眼睛,她的嘴角微微带笑,面上的表情如春风一般,让人觉得心安。 不知为什么,董凌竟然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些许郭嘉的感觉。 “我的确想到了一个法子,能让父亲心甘情愿地送你入曹营。”董嫣看着他,继续道:“只是阿兄,此法有些凶险,不知你是否愿意一试?” 第37章 郭嘉剖白 董嫣在兄长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话音落地,董凌便瞪大了双眼,“这......这能行吗?” “以我对父亲的了解,应当是能行,只是到曹公营中之后到底要怎么做,就看兄长了。”董嫣知道兄长一定会有心理负担,因为他若是和父亲这样说了,他不但是在骗父亲,而且他心里还会觉得,自己也骗了曹公。 “兄长若是不愿意,要不我一会儿再问问郭嘉?”董嫣歪了歪脑袋,看向董凌。 “算了,算了。”董凌连忙阻止了妹妹了,他摆了摆手,便听到妹妹又说:“那,究竟要不要这么做,便看兄长的意思啦。” 董嫣说完这,话便拉着董凌的胳膊把他往偏厅外推去。“阿兄,今日你的事可算是做完了,我从头到尾可都是陪着你走了一程,连最后的主意我都帮你想了,可我我自己的事却还没开始呢。阿兄,要不先回府?” 董嫣笑盈盈地看着董凌,董凌哪里不知道,她这意思,分明就是要赶自己回家,好和郭嘉单独说话。 董凌无奈地看着妹妹,他虽然知道妹妹自有分寸,却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你......你虽然喜欢他,可也不要太过心急。还有便是,你的腿才好,别再伤了。” 董嫣心下一暖,面上仍是甜甜地笑着,对哥哥说:“好啦阿兄,我知道。我一个弱女子,便是心急又能做些什么?倒是你,你快回家去好好思量思量你入曹营的大计吧。” 董凌三步两步离开了偏厅,回头看见妹妹毫不留恋的眼神,内心不由得感叹这女子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 可他不知道,董嫣并不是因为这个才赶他回家的。 只是因为,她要和郭嘉说的话,兄长不能知道。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董嫣听见偏厅外有人敲了敲门,她站起身,门外的人冲里面说道:“董少将军,董娘子,可还在吗?” 董嫣走上前去,打开了偏厅的门,入眼便是郭嘉熟悉的面容,“进来吧。” 郭嘉见房中只有董嫣一人,问道:“少将军呢?回去了?” 嗯“我有话要和你说,便让阿兄先回去了。” 郭嘉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董嫣,他背着手从上到下打量了董嫣一番,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董嫣的脚上。 他笑问道:“你的腿好了?” 董嫣扬了扬头,睨着他:“怎么?你伤了我的腿,还不许我快些好?” 郭嘉一愣,也没想到董嫣今日上来就怼,他坐到了董凌方才的位置上,“阿嫣今日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我自然是盼着你的腿早早好起来的。” 董嫣知道郭嘉有此一问,是因为她那日同他说的,自己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全,可今日却已经行走自如了。 只是董嫣今日没有心情聊这个,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郭嘉。 她看着郭嘉入座,自己却没有做到郭嘉的旁边,而是跪坐在郭嘉的对面,隔着一张不算大的桌案,凑到他面前:“为何,天子会遇刺?” 郭嘉的瞳孔骤然放大,他没有想到董嫣今日来找他,竟然是为了这事。 可董嫣却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她继续道:“为何,你能够预料的我父亲与曹公早晚会有一争?为何,你那日要告诉我,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护我周全?是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出自你手吗?” 郭嘉看着与自己间隔不过一拳的董嫣,两人之间的距离近的呼吸可闻,却让人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不是暧昧,而是危险。 只因董嫣问出这句话时,便注定了今日他们的身份是董承的女儿和曹操的军师,而非是董嫣与郭嘉。 郭嘉没有闪避,他迎上了董嫣的目光。 方才刹那的失神已经不见,此时他的眼中,只剩下欣赏。“阿嫣,我还是小瞧了你啊。” 此言一出,即为默认。 “是为了迁都吗?是为了让曹公更好地掌控天子,所以你们一手策划的天子遇刺,所以你们将那几名刺客尽数灭口,所以你才会说,曹公与我父亲必起争执,因为两个都想做权臣的人,是不会容许对方掌握中枢大权的。” “郭军师,这便是你的匡扶天下吗?” 董嫣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而郭嘉全程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反驳。 董嫣的最后一句话,让郭嘉的心头微微一震。他明白,董嫣所说的匡扶天下,是在温县司马府时自己和她之间的承诺,寻明主、安天下、做千载留名之能臣。 “阿嫣,匡扶天下,是需要一些手段的。” 他并没有在意董嫣对自己的称呼从郭嘉变成了郭军师,他仍是“阿嫣,阿嫣”地叫着。 其实郭嘉的心中也很矛盾。他既希望董嫣能够无忧无虑,不为朝堂之事和天下局势烦忧,便做一个至真至纯的姑娘,快乐自由地过一生。 可是,他又希望董嫣能够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 他想告诉董嫣,他布这些局、做这些事情就是为了救天下,汉室旧臣迂腐不懂变通,他们死守着洛阳,难道就能为大汉带来一丝生机吗? 只有助曹公,才能救天下。 郭嘉深吸了一口气,他心里明白,自己对董嫣的那句“护她周全”的许诺中包含了什么样的感情。他对这个姑娘,除了曾经共患难同生死的情谊,除了对她真挚和聪慧的欣赏,还有爱护、和疼惜。 第41章 可是,如果她如今尚且什么都不知道,那也就罢了,他可以选择闭口不言,让她继续做无忧无虑的贵女,反正若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他自会护她。 可是这样的董嫣又真的是他所欣赏的那个女孩儿吗? 他欣赏的那个董嫣是能够巧计化解困境,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的女孩儿;是那个会因为自己杀了一个坏人而痛苦,却不会深陷其中的人;是那个虽然有些爱哭,却心怀坚韧、通达磊落的姑娘。 她今日会在这里,一字一句地问郭嘉,她想要得到的答案难道会是他的沉默吗?难道会是他的一句:“你不必多问,此事我自有计较吗?” 自然不是。 她曾经毫无犹豫地对他说:“我当然信你”,可其实今日的董嫣又何尝不是全然地相信他,才会如此直接了当的把自己所有的推断都告诉他,只为了求他的一个答案呢? 如今,既然她已经猜到了这件事情的始末,郭嘉想,那不妨就告诉她吧。 思及此处,国郭嘉看向懂董嫣,他收敛了往日的玩笑,眼中的神色逐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阿嫣可知,主公为何要将天子迁去许县?你可能会说,因为主公想要更好地掌控天子,所以要把天子迁去自己的家乡。可阿嫣可曾想过,许县兵马钱粮充足,不似洛阳,不仅周围环狼伺虎,而且主公需要源源不断地运粮进来,运粮的路上还得提防着城外虎视眈眈的人把粮食劫去,叫洛阳城中的君臣百姓饿肚子,这并不容易。 “南有刘表,北有袁绍,洛阳城外还驻扎着杨奉和张杨,这天下间又有多少军阀等着主公失势,他们好有机会将天子握于掌中呢?可曹公敬重天子,敬中汉室,想必你父亲一定也是知道了曹公来到洛阳之前,为大汉收复疆土,平黄巾、灭贼寇才,会选择让曹公前来勤王。 “若是迁都许县能够保证天子的安全和尊荣,能够让那些觊觎天子之人退避三舍,你父亲与汉室旧臣所口中的掌控,对于天子来说,难道不是一种保护吗?” 郭嘉耐下心来,将自己心中所想都讲给了董嫣听。 末了,他见董嫣听的有些出了神,比起他刚到偏厅坐下时董嫣那可以称得上有些咄咄逼人的状态,此时她面上的神色,更多的是在思考。 她认真地想着郭嘉说的话时,郭嘉又轻轻地跟了一句:“阿嫣,匡扶天下,并不是匡扶天子。曹公若是能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那么借大汉天子一用,又有何不可呢?” 若说前面的那番话还是十分为天子考虑的,那么这最后一句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便可称得上“逆臣”二字。 可是郭嘉在赌。 此时,他赌的已经不是董嫣对他到底有多深的情分,他赌的是董嫣知他、懂他,他赌董嫣的想法跟他是一样的,他读董嫣虽然是董承的女儿,可她心中装的却不仅仅是董氏一族的荣辱,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在郭嘉心中,董嫣便是如此。 而今日在她面前,他哪怕是赌输了,亦无悔。 董嫣的耳边轻轻回荡着郭嘉的最后一句话,若是能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那么借天子一用,又有何不可...... 她其实是没有想到,郭嘉竟会对自己剖白至此的。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光明正大地在我面前算计天子,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诉父亲?” 郭嘉缓缓道:“因为我信你,便如你信我那般。因为我知道阿嫣今日前来,想听的便是我的真心话。若我什么都不告诉你,或者用假话套话将你敷衍走了,便是辜负了你。我不忍如此。” 董嫣别过头去,她咬了咬嘴唇,眼眶似乎有些微微湿润了,可是她并没有让眼泪流下来。这一次,竟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而流泪。 可郭嘉的这句话,也已足够让她动容。 第38章 荣华富贵 “怎么,又要哭了?”郭嘉和她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便也就不像前几日那样,顾忌着曹操和董承之间那一场注定会发生的争斗。他抬手伸向董嫣的脸颊,轻轻擦去了那颗悬在她眼角的泪珠,“曹公的意思,你兄长可明白了?” 董嫣感觉到郭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脸颊,她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我兄长若是就此留在了曹公帐下,日后他是否会成为曹公制衡我父亲的一枚棋子?” “也许会,”郭嘉道,“可是阿嫣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父亲顾忌着少将军,或许他与曹公之间的关系能够缓和一些。” 郭嘉说的在理,如果董凌在曹操的帐下当将军,哪怕不是当将军,只要他在曹操的帐下,不论他做什么,不论他的官职是什么,董承都一定会有所忌惮。 董嫣与他四目相对,“阿兄方才问我,有没有办法便如曹公所说,让父亲心甘情愿同意他到曹营。我让阿兄告诉父亲,他来曹营,是为间。” 如果在董承的心中,董凌呆在曹操的帐下是在收集情报,会为他传递信息,那么董承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郭嘉闻言不禁愣了一愣,眸中露出几分诧异,可不得不承认,董嫣的这个提议,确实能解决当下的难题。 “你阿兄,真要如此?” 董嫣白了他一眼,“当然不是,若是真的要这样,我是傻子才会告诉你呢。” “那你兄长之后又如何向你父亲解释呢?” “这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董嫣摊了摊手,“我只是给他个建议,阿兄也未必真的会和父亲这么说。再说了,兄长若是真的选择了用我的这个办法,那他也必定要想好往后该如何应对。” “若是如此,那董将军便更没有理由与主公针锋相对了。”郭嘉和董嫣剖白聊了一阵,竟然惊觉发现,若是董凌入曹营这步棋走得好,或许董承与曹操之间的危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化解。 这一来,董承以为儿子去曹营是为自己做卧底的,他能够时不时地通过董凌得到曹操军中和府中的动向。二来,董凌毕竟人在曹操处,董承就算要和曹操争权,也需得先顾及自己儿子的安危,不敢做太过火的事情。 董嫣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看着郭嘉:“这件事,你去和曹公说更合适些。若曹公知道我兄长会这样和父亲说,他便不愿意用我兄长,或他不愿让兄长真的去阵前带兵打仗,那此事作作罢也无妨。他呆在父亲军中,总归比他呆在曹营,而不得信任要好些。” “郭嘉,我虽信你,可我不希望我的父亲、我的家人因为你和曹公而受到伤害。我知道我的父亲是个有权臣心,却没做权臣能力的人,如果他得够慢慢地放下,不再执着于做天子眼前、做大汉朝廷的第一人,那自然是最好的。” 董嫣微微一顿,她最后的语气轻了下来,像是在低声叹息,却又异常坚定,“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郭嘉看向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阿嫣,若董将军有一日能与主公同一条心,朝局会不一样,你我也会不一样。你我或许就可以时常一起坐论天下,不必像今日这样......” 董嫣对他笑了笑,“那便希望能有这一天吧。” 她站起了身,准备离开曹操府上。可还未走到门口,身后的郭嘉便叫住了她:“阿嫣,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 董嫣疑惑地看着他,可郭嘉却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说:“若是董将军同意了少将军到曹公府上来,你和他一同过来住几日,也无妨。” 直觉告诉董嫣,郭嘉和曹操或许又是在谋划者什么事情。这件事情与洛阳有关,与迁都有关。 可是她此时猜不到是什么,她看了郭嘉好半天,依旧没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既然猜不到,那就不为此烦忧了,董嫣看着郭嘉,笑了笑说:“我阿兄若是到了曹公麾下,他来曹公府上熟悉事务,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我却为什么来呀?难不成,说我是你郭军师的客人?” 郭嘉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了董嫣对面,他低头道:“也无不可。” 董嫣“哦”了一声,“想来郭军师往日常常带一些美貌的娘子到府上做客吧?不然曹公还有众臣,怎会不见怪呢?” 郭嘉无奈笑道:“曹公是不会管这事儿的,你也看到了,他今日带着二公子和小女公子来府上听我们议事,我只是请个旧友来府上住几日,有何不可?” 董嫣想了想,毕竟自己只是给兄长出了个主意,让他如此和父亲说,可兄长到底会不会这么说,父亲又会不会便这样同意了,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况且她若是住到曹操府上,郭嘉这边是不会有人说什么,自己么......父亲怕是刚对曹操熄了一点儿火,这怒气又得扶摇直上了。 董嫣摆了摆手,“放心吧,既然是郭军师的劝告,我都知道了你们要在洛阳搞事情,自然不会往火坑里跳。不必来曹府小住了,我呆在家里不出门便是。” 郭嘉听董嫣如此说,也就当方才的话是个玩笑,就这样揭过去了。他把董嫣送到府门口,对门口的守卫说:“将董娘子安全送回家。” 第42章 董嫣道了声谢,那仆从应了郭嘉的话,便跟在她身后,向董府走去。 董嫣回到家后,她走过前院,惊讶地发现父亲和兄长正对坐在正堂当中,两个人看着都很平静,似乎......应当不是刚刚吵过架。 “父亲,阿兄。”她快走几步来到了正堂中,两个人仍然都沉默着,也不知是刚刚谈过一番,还是还未开始交谈。 董嫣坐到了兄长的旁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阿凌都和我说了。”董承不轻不重地来了这么一句,把董嫣说得有些懵。 见父亲没有再继续补充,半晌,董嫣忍不住问道:“阿兄和你说什么了?” “你兄长和我说,你们今日去见了曹操。阿凌想要入曹操麾下,愿意做他的部将。可是曹操却担心,若是阿凌在他那儿出了什么意外,我会问他要人。他告诉阿凌,必须要得到我的首肯,才愿意收他,是这样吗?” 董承看着面前的一双儿女,他眼中既是心酸,又有无奈,却少了些数之前大发雷霆的戾气,“阿凌还告诉我,你给他出了个主意,说若是我不同意,就告诉我说自己去曹操军中是为间的,这样我便可以安心的将我的儿子安插在曹操的军中。” 董嫣:“......” 董嫣幽怨地看了董凌一眼,她是让哥哥这么说,可是她没让哥哥告诉父亲这是她出的主意呀!真是没想到,兄长转眼就把她给卖了。 “父亲,我......”董嫣张口欲解释,董承却抬了抬手,止住了她。 “你阿兄和我说了之后,我也仔细地想了一下,也许为父真的做错了,竟然连我自己的儿子都不愿意留在我的军中,想要去曹操麾下效力。” 董承没有看董嫣,而是仰头看着天花板,有些自嘲的说道:“在我董家军中,阿凌可以做统帅,将来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他,可是在曹操麾下,他或许连个副将都当不了。”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愿意。” 董承苍老而无奈地笑了几声,他一直在阻止,阻止儿子去曹操的军中,阻止女儿与郭嘉接触,可是他发现,他好像越阻止,这一双儿女便离他越远。 “让他去吧,什么间不间的,也不必在乎了,我知道阿凌从小就想当大将军,他若是愿意去曹操那儿学点东西,也是好事。” 董嫣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就这样同意了,她看着父亲的面容,心中升起一丝愧疚。也许父亲看到自己的儿女竟然为了去别人麾下效力而这样骗他,终究是有些悲凉吧。 她犹豫道:“可父亲在朝中与曹公......” “在朝中?呵,在朝中,便听他的吧。”董承浮起一丝苦笑,“我和李傕郭汜争,和张杨争,和韩暹争,等曹操来了,我又和曹操争。争到最后,我得到什么了吗?” 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若是再争下去,或许就要连儿女都失去了。 董凌和董嫣听到父亲这番话,说不动容,那是假的,从天子仍在长安时开始,到护送天子东归洛阳的路上,再到如今洛阳城朝堂之中,他们兄妹三人无数次的想让父亲莫要太在意权势,能保全自身就好,可父亲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不肯让、不肯放,直至今日。 “父亲,你......真的不和曹公争了?” “争不动了,兵力、钱财、粮草,都不如人家,还有什么可争的?为父争了这么久,就为了争那一口气,就为了让我凉州董家,也能在中原有一席之地。” 董承缓缓站起身,正堂的门没有关,一道金色的阳光洒在这个历经了数十年战乱的将军身上,“事到如今,老夫只求个荣华富贵、安享晚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第39章 猛将徐晃 董嫣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在曹操府中,她与郭嘉说的所求所愿,希望父亲不再过分追名逐利,能够放下做大汉朝中权臣的心思,竟然因为董凌的一个坦白而实现了。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了。可是董嫣和董凌心中,当然是高兴的。 父亲若是只求荣华富贵,不争实权,天子和曹操一定不会吝啬给他高官厚禄,而董凌入曹营的难题,也就此迎刃而解了。 董凌看着父亲的背影,在阳光下,他发现父亲的黑发当中掺杂了几缕白发,他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不再年轻,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才让今日的父亲显得又苍老了几岁。 他默默地走到父亲跟前,对董承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父亲,孩儿不孝......”说到这里,他便再也说不下去,眼中簌簌地流下泪来。 董承看着面前的儿子,也矮下身躯抱住了他,“往后,为父便不拘着你了,咱们家的部曲当中,我给你选几个身手最好的跟着你去曹营,若上阵杀敌真遇到了危险,他们至少也能护你一二。” 翌日,董承带着儿子,亲自到了曹操府上拜会。 这不仅仅是为着曹操那句“要你父亲心甘情愿地放你来我麾下”,也是让洛阳旧臣看到,董承既上门拜会曹操,便算是在迁都之事上表了个态。 他即便不会与曹操站在同一边,也不会阻止曹操迁都。 董承和曹操寒暄一番,将董凌留在了曹操府上便离开了。 曹操和身旁的荀彧、郭嘉见董承忽然之间态度大变,竟然亲自将儿子送到曹操处,且今日的拜会也是客客气气的,他们都有些想不通他的变化是为什么。 郭嘉问董凌:“少将军,你是如何说服你父亲的?” 难不成真的是用了董嫣的法子?可看着也不像啊,若是照着董嫣的意思说,董承不该是今日这个态度。 董凌看着面前的三人,郭嘉一脸好奇的表情,荀彧还和往常一样面色柔和,没什么分别,曹操......似是有些感兴趣,又似是,他不说也没关系。 董凌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把自己如何为难,妹妹如何给自己出主意,但自己终究还是将实情告诉了父亲,没有隐瞒的整个过程,给曹操三人讲了一遍。 郭嘉问他:“这么说,你是把你妹妹本来准备帮你骗过你父亲的那番话,也告诉了你父亲?” 董凌点了点头,郭嘉继续道:“你为何要这么做呢?董将军竟然会因为你的这番坦白而心甘情愿将你送来主公府上,又决定不再坚持迁都之事,这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他若是因你的坦白而怒火更甚,你岂不是前功尽弃?” “是,我知道。”董凌回答了郭嘉的问题,目光落在他身旁的曹操身上,“我的确可以一时欺瞒父亲,可若是我对父亲说,我来曹公这里是为卧底,那他将来一定会让我替他传讯,甚至在曹公军中做些什么。我瞒得了一世,却瞒不了一世,等到父亲将来有一天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他......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会是怎样的情形。” “况且,只要我这样和父亲说了,不管我有没有做对不起曹公的事,我身在曹公处一日,心中便会不安。即便我什么都不做,我在曹公面前便做不到坦坦荡荡,我不想这样。” 曹操和郭嘉对视一眼,似乎对董凌的这个回答很满意。 曹操不可能真的不在意董凌到底是如何对董承说的,只是郭嘉知道曹操想要什么,他替曹操问了出来而已。 “重天,这段时间在洛阳,你就先跟着曹仁将军熟悉熟悉军务,等将来我再给你好好安排。” 曹操安排了董凌后,荀彧和郭嘉并未一同散去,他们对于董承的态度始终是保持怀疑的。 曹操负手站了起来,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看向董凌离去的方向,“你们说,董承他真的不争了?前些日子在朝堂上闹得那么凶,就因为他的儿子一心想要跟着我,今日便不再反对迁都了?” “便是争,他也争不过主公,董承连韩暹都斗不过,若不是主公勤王,他在洛阳恐怕已经被欺压得什么都不剩了。”郭嘉在一旁道:“只是将来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董承这个人,还需观察。” “先这样吧。”曹操轻轻笑了一声,“既然董将军这么有诚意,那明日,也不必叫他去了。” 荀彧听到曹操提起明日的事情,他眉头一跳,终是忍不住向曹操进言道:“主公,放粮之地,亦是百姓聚集之地,若引兵入城,是否,会伤及许多无辜啊?” 郭嘉笑了笑:“令君放心,明日的洛阳,只会是一座危机四伏的空城。” 翌日,是曹操给百姓放粮的最后一天。 街道上本该像前两日那样挤满了洛阳城的百姓,两边皆是屯着粮食的棚子,还有曹操的人在看管纪律。可是今天的洛阳街面,百姓却比前两日减少了一半还多。 这些百姓的心思似乎也不全在棚中的粮食上,他们中的有些人目光锐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那些在棚中发放粮食的人,也不再像前两日那样和颜善目,面上多了几分严峻。 曹丕和曹节,今日也没有来。 放粮的棚子搭出来的时间不长,便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阵阵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并非是只有几个报信的斥候那样的声音,似乎有上百人之多。 第43章 为首的并不是韩暹,而是一名手持大斧、不太面熟的将军。 曹操这几日的放粮之举,本意并非是为了救济洛阳百姓,他本就是为了引出韩暹,让他进城劫掠。 曹仁在洛阳城中搜寻韩暹数日未果后,郭嘉让他派人潜入杨奉营中,去查探韩暹是否在杨奉处。过了没多久,细作便来回报,韩暹确是在杨奉的营中。 如此,曹军细作便将韩暹的藏匿之地带回给了曹仁,与此同时,也将洛阳城中曹操为百姓放粮的消息,传到了杨奉的军中。 杨奉军中兴许并不算缺粮,至少境况比董承要好。可是既然韩暹在他军中,韩暹又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有如此大好机会,若趁着曹军放粮,能砍他几个长官出出气,还能顺手劫走曹军的大批粮食,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但韩暹先前已经上过曹操一次当,他这一次便存了小心,派人扮作百姓在曹操前两日放粮时混入洛阳城中。 韩暹的细作亲眼看到,曹操是真的放粮救济百姓,而且放粮的人当中,还有曹操的一双儿女。 若是能将曹操的一双儿女劫回来,那更是锦上添花。 他都想好了,若能把曹丕和曹节抢到他营中,他便以这两个孩子威胁曹操,逼着曹操离开洛阳。没有曹操的洛阳,岂不又是他韩暹的天下了? 杨奉虽然也觉得韩暹的提议非常诱人,但劫掠毕竟是劫掠,不是打仗,劫完就要逃回来的,人多了不方便。他借了几百人给韩暹,同时交给他的,还有自己手下的大将徐晃。 徐晃,便是那名手持大斧的将军。 徐晃带着几百人来到洛阳城街中,可那些领粮食的百姓非但没有四下逃窜,反而十分有默契地站成了几排,与棚中放粮之人一起,很快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他们扔下了手中的饼和碗,很快从一个个棚子里面抽出了刀枪,那棚子下面存放的根本不是米面粮食,而是刀枪。 徐晃见此情景,一看便知道自己是中计了。自己本是杨奉手下的大将,都是因为杨奉信任韩暹,才把自己借给他。 可恨这韩暹上了曹操一次当,又要上一次当,这一回,还将自己也拖了进来。 徐晃看着面前越围越紧的曹军,他已经无暇担心韩暹那边究竟如何了,此时自己的生死尚无定数,而除了杀出去,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曹操和郭嘉在高处看着徐晃带人与上千曹兵交战,他的人被曹兵合围时便已经有些乱了阵脚,徐晃挥舞着大斧将靠近的曹兵全部砍杀殆尽,还能分出注意力来让身后的军兵不要慌乱,后队变前队,速往窄街外撤。 “好一员猛将!”曹操不由得发出了感叹,“这等将才竟在杨奉的麾下,真是可惜呀。” “主公可是动了恻隐之心?”郭嘉站在曹操身后,双手揣在袖子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被围在曹军中央,周围却已经满是尸体的徐晃。 徐晃仍在硬着头皮冲杀,此时他早就已经清楚今日根本抢不到一粟米,能活着回去就已经是万幸。 他斧头一扬,撞开两名接近的曹兵,打破敌人的阵型,可随着拉锯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带来的步兵战斗力显然不如曹军,已经变得越来越少。 突然,他的马被一名曹兵砍断了双腿轰然倒地,徐晃翻滚着从马背上摔下,狠狠撞在地面上又猛地爬起,斧头扫向身边的曹兵。 曹操看徐晃是越看越喜欢,他对着下面的曹军道:“要活的!” 曹军早就知道主公和郭军师会在高处观战,知道曹操这一句命令的意思便是想将此将收入麾下,那些被徐晃吓退的曹兵,又纷纷围了上来。 徐晃却未注意到有人在俯视着这一场可笑的劫掠,他听见曹操的声音后,微微一晃神,抬头找了找声音的来源,可就在这一霎那的工夫,几名曹兵趁着他注意力稍有分散,立刻合力扑上去,将他牢牢按倒在地。 绳索紧紧缠住他的双腿,他猛地挣扎,却被那几名士兵死死压住。 曹操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韩暹的麾下竟然有这样的猛将是他没有想到的,今日不仅将一场洛阳城内的劫掠化于无形,还活捉了一员猛将,可算是意外的惊喜了。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等曹操转身准备回府时,远处的洛阳皇宫上方升起了滚滚黑烟,大片的火光冲入了他的瞳孔之中。 第40章 皇宫失火 董嫣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散着步,看着董伯把饭菜一道道撤走,如今董凌去了曹操府中,用饭时要放的碗筷便又少了一双,这是第一天,董伯还很不习惯。 “哎,如今公子也不住家了,怎么到了洛阳,一个个的都走了呢?老爷身边就只剩二小姐了。”董伯有些感慨,便放着碗筷边说话,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董嫣说。 董嫣倒看得很开,她对董伯笑笑道:“董伯,正是因为这样,父亲才更需要你呀。你得陪着他,将来若是我也嫁人了,父亲身边信得过的,便只有你了。” 董伯看着自家二小姐,她悠哉悠哉地散着步,董凌去了曹操府上,她似乎一点也不伤心。“二小姐,公子不在府上了,日后便不知多久才能见一次了,你不想他吗?” 也就是在董家呆了多年,董伯才能这样直接的问她。 “想,当然想啦。”董嫣的脚步顿了顿,“可是我知道阿兄是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而离开的,我会想他,却不会因此难过,只要他平安、开心就好。” 起初,董姮留在天子身边时,董嫣伤心,是因为她觉得阿姐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而且那个人还是天子,她甚至没有办法拒绝。 可是董凌不一样,董凌能入曹操麾下,是他自从跟曹操回洛阳以来就一直梦寐以求的,而且他费了不少的劲儿,才终于留在了曹操身边。 她更应该为兄长高兴才是。 “是啊,公子喜欢就好......”董伯沉默了半晌后,终是应了这么一句。 他将碗筷收好,正要拿着去厨下,却忽然看到远方的天空中似乎有一团黑雾,董伯本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又挤了挤眼睛后再睁开,黑雾仍然未散,而且还一直在往上窜。 “二小姐,你看那是什么地方?”董伯一动未动地盯着那团黑雾,董嫣随着他的目光瞧过去,“什么地方着火了吧?” 不过,那个方位,董嫣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自己去过似的。 “那么大一团黑烟呐,得是个大官家里烧起来了吧。”董伯摇了摇头当作叹息,端着碗筷就准备离开。 大官? 董嫣猛地想了起来,那里似乎是皇宫的方向! “不是大官,是皇宫!阿姐!”董嫣几乎是在想到皇宫的下一秒就想到了董姮,如果真的是皇宫起火,那董姮该怎么办! 董伯闻听此言,手里的碗“哗啦啦”地全掉了下来,摔在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上,碎了一地。 董嫣惊骇之下,对那噼里啪啦的碎裂声甚至没有丝毫反应。 父亲,去找父亲!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真的皇宫起了火,无论如何,阿姐都一定不能有事! “爹,爹!”董承辰时刚从曹操府上回来,如今正在看下面交上来的军屯进展,便听到女儿从很远的地方便开始喊他,那声音,仿佛她身后追着个恶鬼,是来找他救命的。 “怎么了阿嫣?”董承连忙放下竹简,迎住跑过来的董嫣,“谁欺负你了?” “爹,快救阿姐!”董承被女儿说得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董嫣便拉着他到了院中,让董承看远处那团大大的黑雾。 “爹,若我没记错,那里是皇宫是不是?皇宫起火了!” 董承也傻眼了,洛阳皇宫失火,这怎么可能! 他快步走出府门,穿过几条巷子来到闹市中央,从这里看比之董府更加清楚,不仅有团团黑烟,还有漫天的火光,而失火之处,无疑就是皇宫。 董嫣追着父亲出来,她走得没有父亲快,追上时已经有些气喘,此时清楚地看到皇宫失火,急的晃了晃董承的胳膊,“爹,你愣着做什么,现在能调兵吗?快入宫救火啊!” 听到调兵,董承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他看着女儿,僵硬地摇了摇头,“此时从我营中调兵,来不及了,只有宫中戍卫能赶得及救火。” “可是宫中戍卫,宫中戍卫,”董嫣已经快要哭出来了,“若是火势很大的话,宫中戍卫会先救阿姐吗?阿姐不是天子,不是皇后,可阿姐是你的亲女儿,你去救救她吧爹!” 董承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阿嫣,你速去调兵!” 这回换做董嫣愣住了:“我去?” 董承冷静道:“我先去宫中看看。宫中突然起火,若是有人生变放火,恐怕是早有预谋,宫中戍卫或许无法摆平。若只是意外失火,到时我先去看了,你带来的兵马最多便是围着皇宫跑了一圈,我自向天子请罪。” 第44章 董承说着,从自己的衣襟中取出一块令牌交给董嫣,“回家,你骑最快的马去军营!” 父女二人又从闹市回了家,闹市中的人们有些也围在一起看那冒烟的地方,可大多数都不大清楚皇宫的具体方位,虽然指指点点,却不知此时着火的正是天子所在的洛阳皇宫。 董嫣和董承各骑上一匹马,此时董嫣手中攥着父亲的令牌,她知道自己去调兵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一定要有个人去皇宫看看究竟是怎么起的火,董嫣只是个弱女子,若真的是皇宫生变,她根本应付不过来,反而有可能把性命交代在那里。 但这并不代表身经百战的董承去皇宫便是安全的。 “父亲。”董嫣皱着眉头,面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千万小心。” 董承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马屁股,“快去吧。”说着,董承便先策马离开了府邸。 董嫣拿着董承给的令牌,营中副将叶冲认得董嫣,很快便集结了一队人马跟董嫣一起向皇宫而去。 她很着急,如今不仅是她的阿姐在失火的皇宫中,连父亲也只身去了皇宫,而此时的皇宫,还不知是什么情形。 但她也知道,此时最最不能的,就是慌乱,就是乱中出错。 她和叶冲骑着马走在前面,身后的一队步兵紧紧跟着,刚才在营中叶冲没来得及多问,如今他们穿过街道时不能走得太快,叶冲便开口询问董嫣皇宫究竟是怎么回事。 董嫣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他,然而具体情况,还得等到了皇宫才能知道。 叶冲犹豫了一会儿,他听董嫣的意思,叫他们到皇宫救火,并不是天子的意思,只是董承的意思。 “可是我等是董将军营中的人,无召不可入宫,否则......便是重罪。” 无召带兵入宫,确是重罪,而且是谋反重罪。叶冲只是一个副将,他担当不起,也不想担当。 “叶将军,此时情形未明,并不是就要你们带甲入宫。若宫中只是意外失火,有戍卫救火便足矣,你们不必入宫,擅离职守之罪,我父亲自会接下。可若是宫中生了变,你们进宫平了乱,便不是无召入宫,而是救驾大功。” 叶冲怔了怔,他骑马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在权衡董嫣所言有几分利弊。 只是在这里,便已经能看到皇宫处那冲天的火光和滚滚黑烟。 叶冲下定了决心,“好,二小姐,若真如你所说,那我等今日便赌一把!” 他们走的那条道直通上西门,若从上西门入皇宫,穿过一条复道便是北宫德阳殿。此时,本该夙夜值守的宫中戍卫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去宫中救火了。 若父亲是从家里赶到宫中的,按理说应该走的就是这个门,此时宫门两遍空空荡荡,莫说父亲,便是连一只鸟儿都没有。 他们若是再往前走,就必须下马了。 这时,有六个戍卫打扮的人朝着里走了过来,这六人见到这里有大量军队,皆是一愣。军队的后面就是宫门,马上就能出宫,可偏偏这里被堵住了。 站在最后的那人一见到前面有军队,立刻低下了头,虽然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但他微不可查地拿手指戳了戳前面的人,前面的人便带头站了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无召带兵入宫?按律乃是谋反重罪!还不快快离开此地!” 董嫣皱了皱眉头,这几个人虽然是戍卫装扮,可瞧这总觉得行事有些鬼祟,让人怀疑。 她并没有让开,“你们又是什么人?” 为首的那个戍卫见这对兵马里领头的竟然是个小娘子,眉毛一扬,显然是嚣张了起来。“我们是宫中的戍卫,要去宫外引水救火!你一个不知哪家的小娘子,多管什么闲事,,快快让开!耽误了救火,陛下怪罪起来可是大罪!” 叶冲听在耳朵里,他本来就担心带兵入宫被陛下怪罪,如今这个戍卫说的话正刺在他心口上,他压低了声音对董嫣道:“二小姐,我们挡着路,他们不好救火,不如让将士们散开。” 董嫣没有动。 她在看那六个人当中,一直躲在最后面,压低了脑袋看不见脸的人。 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但似乎,前面五人谁该说话,谁不该说话,都是由他说了算的。 而且,董嫣莫名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 “你,把头抬起来。” 董嫣指着站在最后的那个人,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 前面五人还想说什么,但最后那人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分开了他们,自行走到最前面来。 他仍然低着头,却压低了声音冲董嫣拱手道:“在下容貌丑陋,恐污了娘子的眼,是以不敢抬头。” 董嫣撇了撇嘴,这人不愿抬头,多半有问题,而且可能是她认识的人。她如今带着这么些人马堵在这里,单凭这几个人的力量,是绝不可能冲出去的。 她冷冷道:“我不怕丑人,抬头。” 董嫣说完后,那人顿了一会儿,又用低低的声音道:“好吧,万望娘子恕我冒犯之罪。” 说罢,他猛地抬起头来,董嫣瞪大双眼,惊呼“韩暹!”,可韩暹的速度更快,他趁众人惊讶之际,飞身上了董嫣的马,将她牢牢锁住。 一把冰凉的匕首贴在了董嫣的脖颈上。 第41章 三合一 “叶冲,让开!”韩暹此时将董嫣拿住,担心董嫣带来的人从背后偷袭他,便一手握着匕首,死死抵住董嫣的脖子,一手勒住缰绳,将马头调转至朝着城门的方向。 叶冲皱紧了眉头。 他知道韩暹是获罪被赶出洛阳的,如今又从宫里逃出来,必定没干什么好事,说不定宫中的这一把大火就是他放的。 此时韩暹身边只有五个人,只要他们一拥而上,韩暹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逃不掉。可若是今日轻易把这个人放走了,他或是逃回杨奉处,或是逃到其他军阀处,再想要抓住他,需要耗费的人力、兵力,便比今日多出不知多少倍了。 可是他竟然挟持了董娘子。 韩暹这个时候遇上他们大军围堵,若不能借着手上的人质逃出去,那么杀了董嫣,至少他赔本赔的还没那么厉害。 所以跟韩暹谈条件,除非放人,否则是没的谈的。 董嫣是董承的小女儿,若是今日叶冲他们不顾董嫣的性命抓住韩暹,他叶冲这个副将也别想当了,能安安稳稳地保住小命都已经是董承宽宏大量了。 董嫣一来没想到这个胆大妄为、只带了几个人便入皇宫的人竟然是韩暹,二来韩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她本不会武功,根本来不及反应。 “韩暹,宫中大火,是你放的吗?”董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试着和韩暹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想着办法,如何能让自己逃脱他的掌控。 韩暹却不买她的账,他此时不再压着嗓音说话,“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要不是因为你们,我早就已经出宫了!你快叫这些人让开,否则我的手不小心一抖,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就香消玉殒了!” 董嫣知道韩暹说的话不是吓唬她的,他若是达不到目的,一定会下手。 他早就已经跟父亲撕破了脸,曹操勤王之后,他被赶出洛阳,心中本就满是怨愤,今日若是入宫纵火报复天子,那便是跟天子也撕破了脸,没有什么人是他不敢杀的了。 更遑论她只是董承的女儿? 董嫣极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让自己保持镇静,“若是我让他们让开,放你出城,你是会杀了我,还是会放了我?” “你可以试试。”韩暹冷冷道:“你若是不放我出宫,你必死无疑。可你若是让他们让开,兴许我一念之仁就饶了你一命。毕竟你也只是个无辜的小姑娘,跟你父亲不一样。” 董嫣吞了吞口水,似乎在思考着究竟是放还是不放。 可过了一会儿,董嫣还是没有说话,韩暹便着急了。 毕竟被挡在这里出不去的人是他,他又不能现在便对董嫣动手,否则握在手里的筹码没有了,叶冲就更能肆无忌惮地抓他了。 韩暹便自己夹着马往前走去,他的匕首抵在董嫣的脖子上,叶冲手持长矛欲向他刺来,可韩暹的匕首离得更近,他微微把手往前一推,董嫣的脖子便破了皮。 董嫣对叶冲使了个眼色,让他先放韩暹过去。 她想等韩暹挟着她走到了军队的中央,再让士卒们从韩暹的背后将他刺死,到时即便自己受些伤,也总不至于被韩暹挟着出宫。 若是被他劫到他的营中,自己只会更加危险。 可要命的是,她如今不能和叶冲这么部署,她只能靠面部表情跟叶冲交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叶冲的长矛缓缓地挥了一下,后面的士卒便一点一点让开了一条路。 等韩暹已经挟着她快要走到宫门口时,叶冲仍然没有下令让士卒击杀韩暹。董嫣心中焦急万分,她刚转过头去想再对叶冲使个眼色,却猛地听到近在咫尺的、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第45章 随之而来的,便是身后的韩暹,轰然掉下了马。 他掉下马时,董嫣的头还没有扭过来,韩暹手中的匕首,随着他掉下马时那么一划,便把董嫣的脖子划出了一道口子。 董嫣根本没来得及顾上自己被划伤的脖颈,她连忙下令将剩下的五个人全部缉拿。士卒们一拥而上,这五个人都没有预料到事情的变化会如此之快,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便被悉数拿下了。 被杀死的韩暹,却并不是死于董嫣身后的士卒,也并非死于叶冲的长矛,而是从远方破空而来的一只弩箭,直直插入了韩暹的后颈。 董嫣向远处看去,顺着宫中复道朝上西门走来的,是一身月白色长袍的杨修。 他手中还拿着刚刚用来杀过人的,一只小小的弩机。 “董姑娘,你还好吗?”杨修快步走过来,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去看韩暹有没有死透,而是问董嫣有没有事。 “多谢杨公子相救,我无大碍。”董嫣怎么也没想到杨修竟然也会在这里,今日天子并未上朝,即便是私下召见几个臣子商议重要的事情,也该是他的父亲杨彪,而非此刻站在这里的杨修。 叶冲见杨修救了董嫣,心里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不甘。 他什么都没做,险些让韩暹将董嫣劫持出皇宫,而最后救了董嫣的竟然是杨修这个书生。 “杨公子好快的手啊,可杨公子这弩箭瞄准韩暹的脖颈射过来,若是稍稍偏了一点儿,或许不但杀不了韩暹,还会伤了姑娘。” 杨修看着叶冲冷笑,“放心,我的准头很好。不像某些人,明明敌人就在眼前,却不敢杀。你家小姐就在眼前,却不敢救。” 叶冲没想到,刚才面对董嫣时满脸担忧关切的杨修,在和他说话时竟仿佛变了个人。 可是叶冲毕竟理亏,他空有一腔怒火,却不敢对杨修发,只能指挥着士卒将韩暹的余党五花大绑了起来。 士卒们再次确认韩暹已经没有一丝气息了之后,便抬着他的尸体,和那五人一同往宫里送去。 杨修显然是从宫中出来的,但不知是出宫做什么,竟在这里撞上了董嫣和韩暹。 董嫣见宫中的火势似乎比方才小了一些,虽仍然着急入宫,与杨修同行的时候,也忍不住问他:“杨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曹公得知宫中大火后入宫救驾,我今日正巧在曹公府上教授几位小公子机巧器械,便一同过来了。”杨修向董嫣扬了扬手中的弩机,“方才射杀韩暹的弩箭,这是我自己做的。” 董嫣没想到杨修还有这样的本事,她有些惊讶,“杨公子连这个都会?依杨公子之博学多才,日后前途定无可限量。” 听到董嫣夸奖自己,杨修得意的笑了笑。他说:“若董姑娘感兴趣,一会儿等到宫中无事,闲暇时,我可以给你讲讲。” 董嫣笑着应下了,杨修侧目看着董嫣,他一直觉得董嫣的笑很好看,若是可以,他希望天天都能看到董嫣这样对他笑。 杨修看她时,再次注意到了董嫣脖颈上的伤口,他对董嫣说:“董姑娘,我先替你包扎一下吧,你的伤口还在出血。” 董嫣用手摸了摸被韩暹的匕首划开的皮肤,手上果然沾了鲜血。 可此时,宫中复道已走了一大半,马上就能到德阳殿了,她不想在这儿停下。她想先救火,想先见到阿姐,先确认阿姐没事。 董嫣摇了摇头,“杨公子,宫中火势如何?你从宫里出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你有见到我阿姐吗?” 杨修见她这副模样便明白她是忧心董姮,可杨修只见到了天子,便往宫外去了,并没有见到董贵人。 “宫中火势基本已经控制住了,刚才曹公也带了人去救火,想必你阿姐不会有事。只是招曹公还要去捉奸细,便让我将这里的戍卫都调来。” “这里本该有人留守的,想必是韩暹,或是他在宫中的那位内应,除掉了。” 他冷冷的看着韩暹的尸体,那支致命的弩箭深深地刺入了韩暹的咽喉当中,杨修却仿佛还不解恨。他狠狠扯住了韩暹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了起来,又重重地扔下。 “宫中纵火,罪同谋反,当诛。” 那几个韩暹的同伴见到杨修身上有如此之重的戾气,腿上有些发抖。 他们都是韩暹的亲信,并不怕死,可不知为何,见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却不由自主从脚底冒上一股寒气。 “韩暹在宫中还有内应?”这是董嫣先前未曾想到的。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内应将韩暹等人带入宫中,这宫中的戍卫就算再饭桶,也不可能让这六个人大摇大摆地进入皇宫。 而且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还是皇宫戍卫的衣服,兴许是将某处的戍卫尽数斩杀了,才得以扒了他们的衣服换上。 宫中有韩暹的内应,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查出来了吗?是什么人?” 杨修摇了摇头,“我离开时还没有,不过曹公正在带人查,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从杨修的语气当中,董嫣似乎听出他对曹操很是认可。 他会愿意去曹操府上教他的儿子们机巧器械之术,又能够在查探奸细一事上如此笃定,曹操很快就能将奸细抓出来。 这样的相信,董嫣在郭嘉的身上看到过,在兄长的身上看到过。 曹操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德阳殿。 火应当不是从德阳殿起的,此时天子与一众后妃、宦官和宫女都呆在德阳殿当中,他们当中的有些人脸上仿佛被黑炭涂过一般,应是刚从火里跑出来。 此时,守在德阳殿中的人是曹操身边的大将曹仁,杨修见到曹仁后,与他交代了几句,又向他指了指叶冲和他身后的那些士卒。 曹仁点了点头,便指挥着叶冲带着士卒到起火处去一起帮忙灭火。 董嫣在殿中环视了一圈,见到天子正呆呆地坐在位子上,自己的阿姐,就在他前面不远处的台阶上。 她快步走上去,董姮的脸上也染了炭色,董嫣丝毫不顾,上前便用手替董姮抹去脸上的灰。 “阿姐,你怎么样!” 董嫣坐到董姮旁边,董姮看到她来也十分吃惊,“阿嫣,你怎么也来了?” 董嫣听到她说“也”,想来阿姐应当是见过父亲了,可是父亲此时并不在德阳殿中,董嫣便简单地向董姮讲述了自己和父亲为何会来到宫中,又问姐姐:“父亲怎么不在这儿,他去哪儿了?” 董姮淡淡道:“父亲和曹公一起去捉奸细了。” 她在内宫呆的时间长,并不知道朝堂之上父亲与曹操之间的事情,只当父亲和曹操一同去捉奸细是寻常之事。可在董嫣听来,父亲能和曹操合作,应当是真的放下了嫌隙。 “重娥,你还好吗?”天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们二人身边,他轻轻的唤了一声董姮的小字,董姮报以一笑,“陛下,妾没事。” 董姮的目光望向的德阳殿的另一边,那里有一个女子似乎是受了惊吓,正抱着膝盖自己坐着,“陛下,你去看看伏皇后吧。有阿嫣陪着我,我不怕的。” 刘协随着董姮的目光望去,看见伏寿确实独自一人坐在一边,他握了握董姮的手便离开了。 刘协走远后,董嫣歪着脑袋看董姮,眼中满是戏谑:“阿姐,陛下叫你的小字?” 董姮面对妹妹炙热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董嫣却并没有就此罢手,“看来阿姐和陛下关系很好嘛。” “住口!”见董嫣的笑容越发八卦,董姮故作嗔怒,“天子家事,岂容你一个小小女子置喙?” 董嫣见姐姐羞恼,也不再打趣儿,笑眯眯赔罪:“是是是,民女错了,还请董贵人莫要见怪啊。” 董姮本来的惊慌和害怕,有妹妹这么一打岔,心情早就舒畅了许多。 她方才并未注意到董嫣脖颈上的伤口,可董嫣此时这样一低头,董姮便看到她白皙细嫩的侧颈上,赫然一道鲜红。 “这是怎么了?”董姮伸手便触向董嫣的伤口,鲜红的血迹未干,甚至是刚刚才受的伤。 董嫣先前光顾着快些入宫救火,来到德阳殿又一直在和阿姐说话,自己都快忘了那一道伤口了。这时被董姮点出来,才意识到疼。 她简单将入宫时碰到韩暹,又被他劫持的事情和董姮讲了一遍。董姮听她竟然被韩暹劫持,握着妹妹的双手不由得紧了紧,她这一番入宫,竟然险些把命给丢了。 董姮听她说着,便撕了自己裙上的一片绸缎,开始替妹妹包扎起来,她手上动作未停,眉头却皱得很紧,“阿嫣,你日后莫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董嫣也知道今日危险,可这一切的变数都太突然了,谁能想到入宫救火会碰到韩暹,谁又能想到韩暹居然挟持董嫣,欲逃出宫呢。 董嫣噘了噘嘴,却也是心有余悸,“我知道了阿姐,今日之事真是太意外了,谁能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啊!不过,还好杨公子出手相救解决了韩暹,我才算是没事了。” 第46章 董姮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已经许久没有从妹妹口中听到杨修这个名字了。她记忆中上一次出现这个名字,是东归路上妹妹还未与天子车队走散时,杨修到她们的营帐中告诉她们:他解决了杨圭。 彼时,自己还叮嘱了妹妹,此人心狠手辣,莫要与他多来往。 可这一次是杨修救了妹妹,董姮即便不喜欢他,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董嫣见姐姐默而不语,她很快便想到了姐姐先前同她说的话。 “阿姐,杨公子虽然下手狠一些,可有时你若不出手,别人就会对你出手。我亦是被这个道理上过许多课。” 董嫣知道,姐姐对于杨修的狠,她始终心有芥蒂。 董姮喜欢的是宽厚仁义之人,不然,也不会也不会在看到陛下对待流民百姓的态度之后爱上陛下了。 董姮也相信妹妹有识人断事的能力,她点了点头后,董嫣便听到杨修的声音:“董姑娘。” “德阳殿的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叶冲他们也都散出去救火了,董姑娘要不要看看我这弩机?”杨修又从袖中将那射杀了韩暹的弩机拿出来,在董嫣面前晃了晃。 董嫣对他这暗器还是挺感兴趣的,她和董姮说了一声,便答道:“好呀。” 杨修见她很快便答应了,面上又浮出一丝愉悦的笑容,他看了看四周,对董嫣说:“这弩机在殿内看不太合适,不如我们到外面去。” 说着,杨修便领着董嫣走出了德阳殿,来到了一片花园似的地方。 杨修停下脚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随即从袖中取出了那台小巧的弩机,仔细展示给董嫣看,“这弩机结构简单,但射程和威力都不容小觑。我自己花了些心思做了改进,弩机不仅更加轻便,还能在射击时保持更好的稳定性。这种小弩机适合随身携带用以防身,隐蔽性也强。” 董嫣点了点头,杨修的这个设计着实很厉害,她指尖轻触那弓弦的部分,“那怎么用呢?” 杨修伸手指向弩机的部件,耐心地解释道:“你看,弩机的下方有一个扳机,轻轻扣动就能释放弓弦。箭矢固定在弩臂上,拉动弓弦时,箭矢就被推送出去。为了确保射击精准,弩机的设计特意加了瞄准装置,你可以通过调节这部分来修正射程。” “要不,咱们来试试?”他一边说,一边将弩机交到董嫣手中。 董嫣接过弩机,握在手中,眼中有一抹跃动的光彩,她笑着道:“好,多谢杨公子教我,我来试试。” 董嫣依照杨修的指示,将弩机对准前方的一个树干。她轻轻拉动弩弦,准确地放下扳机,随着一声轻响,箭矢飞速射出,正中树干。 “好!”杨修赞叹道,“就是这样,很简单。” 杨修本是个读书人,他琢磨这弩机出来就是为了让不会武功的人也能防身自保,所以操作起来极其简单,通常练习几回后,准头都不会差。 董嫣回头一笑,她本以为自己没法射准,却没想到第一发就正中树干。 她心里有些痒痒的,生怕这第一发是碰了巧才这么准,便对杨修道:“我再试试。” 随后,第二支弩箭又射中了她瞄准的地方——只差了一点儿。 这对董嫣这么一个几无武学基础的女子来说,已经是格外令人惊喜的了,“杨公子设计的精巧,没想到这弩机用起来如此顺手。” 杨修嘴角含笑,“董姑娘喜欢,修荣幸之至。” 董嫣把玩着手中的弩机,竟然有些爱不释手,她犹豫了一会儿,转过身对杨修道:“杨公子,我能不能也和你学怎么造这小弩机?” “当然可以。”杨修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那双闪着光芒的眼中,“你若喜欢,这个送你。”他指了指董嫣手上拿着的弩机。 “送我?真的?!”董嫣有些吃惊,但她的确很喜欢这弩机,她自己数次遇险都是有人搭救帮忙,如果哪天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有了这弩机,至少能够保护自己。 但她没想到,杨修竟然这样大方,董嫣想到阿姐说他心狠手辣,不可深交,但她觉得,杨修待她就很好嘛。 他应当只是对恶人才如此心狠吧。 “当然是真的。”杨修将弩机往她怀里推了推,走到董嫣试射的那棵大树前,将两只弩箭拔下来,又装进了弩机。 “每只弩机中,我装了七支弩箭,方才射韩暹时用了一支。我想,你是个女子,更需要用它防身。”他微微顿了顿,又道:“不过,但愿你不会用上。” 董嫣看着他将两支箭装好,再把弩机递给自己,她心中涌上一丝感激。 她郑重道:“杨公子,今日你救了我,我还没好好向你道过谢,便又拿了你的宝贝。往后,若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你的,你尽管开口。” 杨修看着如此认真的董嫣,接口道:“眼下有一件事,董姑娘就能帮我。” 董嫣一愣,“什么事?” “董姑娘不妨叫我杨修,何须如此客气。”杨修微微扬起嘴角,眼中一贯的锋利神色,在此刻变得柔和了许多。 董嫣没想到杨修会提出这个要求,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他对自己的恩情却算是救命之恩。 既然如此,她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那我便冒犯了,杨修。”董嫣对上杨修目光中有些期待的神色,便喊出了他的名字。 “杨公子......”董嫣又想对他说话时,顺口便喊了“杨公子”,却立马反应过来,“杨修,今日真的多谢你,若只让我‘不必对你如此客气’,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那我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还是如我所说,将来你若有需要、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只要我能帮忙,你尽管来找我。” 杨修此时并不觉得他将来会需要董嫣帮什么忙,凭他弘农杨氏的出生,和他杨修的聪慧,他一直就相信,自己想要做什么,都能做成。 唯独董嫣。 他想要眼前的这个女子,做他的妻子。 可是杨修知道,他不能以救命之恩要挟她,更不能因为董嫣说他可以尽管去找她帮忙,便对她提出这个要求。 他有这个自信,能够用自己的办法得到董嫣的真心。 可杨修还是笑着应下来,“好,如果将来我遇到什么事情,一定来找你。” 他们二人出德阳殿也有一会儿了,杨修往后面的宫殿处看了看,此时已经没有什么火光了。想必叶冲和曹仁部下的士卒,已经将火扑的差不多了。 两个人也试完了弩机,便回身往德阳殿走去。杨修对董嫣说,“今日这弩机虽然送了董姑娘,可若是你想学怎么做,我也随时可以教你。” 董嫣想了想,问杨修除了机巧器械,还教曹家公子些什么,杨修道:“曹公的几位公子如今都还小,况且我毕竟是个外人,也就只是教些机巧,教些琴棋书画。读书写字、军国政事,自然是由曹公更信任的人来教。” 更信任的人?是荀彧、荀攸,还是郭嘉? 董嫣如是想着,对杨修作了个揖,笑道:“好,改日请先生教我。” 杨修听罢,朗声大笑。 董嫣和杨修并肩走到德阳殿门前时,董嫣的头微微低下,留心着大殿的那道门槛。在她抬脚的那一霎那,手臂突然被稳稳扶住,她看向身边的人,见他神态如常地将手扶在自己的小臂上。 董嫣笑了笑,“我是脖子受了伤,又不是脚上受伤,你扶我做什么?” 她一手拿着杨修刚刚送她的弩机,一手被杨修扶着进入了德阳殿中,耳边杨修的声音响起:“德阳殿的门槛高,我常走,自然要为你留心些。” 董嫣心中一暖,只觉得杨修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日后阿姐若是再要误会,她还得和阿姐好好解释。 跨过德阳殿的门槛,董嫣缓缓抬头望向殿中,可下一刻,她抬眼便对上了郭嘉冷冷的目光。 董嫣愣怔了一下。 郭嘉那如鹰一般冰冷锐利的目光只被她捕捉到一瞬,在她抬起头的下一秒便不见了。 仿佛是董嫣的错觉一般。 他看到董嫣脖子上的锦缎,明显顿了一下。 郭嘉信步走来,并没有对董嫣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杨修,看了一眼杨修刚刚从董嫣小臂上放下的手。 他询问杨修的语气中露出了一丝不善:“杨公子,你去哪儿了?主公找了你很久。” 其实杨修和董嫣出去的时间总共也就两盏茶的功夫,曹操就算在他们踏出殿门的下一刻便到了,也不会有很久。 杨修自然知道自己并没有让曹操等很久,郭嘉会这样说,只是因为他有话要和董嫣说。 “董姑娘,修先走一步。”杨修向董嫣告辞,董嫣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她朝殿内望了望,见曹操就在天子身边,而在曹操身边的,还有自己的父亲。 郭嘉目送杨修离开后,他皱着眉头问董嫣:“你颈上这是怎么了?” 她摸了摸自己刚刚被阿姐包扎过的伤口,将自己如何带着董承的部下入宫,又恰好在宫门前遇到了要逃出宫的韩暹,是因为被韩暹挟持,才有此一伤。 第47章 “还好杨修救了我,不然,也许我会被韩暹劫到他营中去,看他的架势,杀了我也说不定。” 董嫣毫不避讳地跟郭嘉说自己遇到的危险有多可怕,因为她和郭嘉先前的担忧,董承会与曹操相争,似乎不会发生了。 他们两个之间,也不会再有这一层隔阂了。 董承已经和她与兄长说过,自己不会和曹操争什么。董承能和曹操一起出现在这里,而且明显董承还是在与曹操配合,董嫣更是放心了许多。 董嫣直愣愣地盯着郭嘉的眼睛,她记得方才刚进门时,郭嘉看她的神色,分明就是十分锐利的,她一定没有看错。 可现在,这神色又全都不见了,如今她面前的郭嘉,还是她熟悉的那个郭嘉。 郭嘉抬手,隔着锦缎触了触董嫣的脖子。才受了伤不久的地方,他虽然碰得很轻,但她能感受到那里有一处伤口,董嫣稍稍往另一边躲了一下。 他问她:“很痛吗?” 董嫣道:“其实刚伤的时候没什么感觉,那时候急着入宫想见阿姐,生怕宫里的火把阿姐伤了,等到见到阿姐了,才想起来痛。” 说完,她又可怜巴巴地补充道:“现在还是很痛的。” 郭嘉无奈地看着她,伤口会疼是一定的,但董嫣的样子就跟装的一样,“幸好只是划了一道,未伤到动脉。”他微微俯身,与董嫣离得很近,“我知道很痛,但你这样,容易叫人误会你是装的。” 见郭嘉又点破了她的小心思,董嫣却也不羞不恼,反而理直气壮:“你既然都知道很痛,还说我装?我分明就是真的又痛又可怜。我只是想救阿姐,居然碰上了在皇宫放火的贼人。” “我看到韩暹的尸体了,是杨修用这个杀的?”郭嘉指了指董嫣手上拿着的弩机,董嫣点了点头。 “我和杨修方才去殿外,就是因为我想试一下他的这个弩机,这是杨公子自己做的。”她朝郭嘉晃了晃杨修送她的弩机,“他说这个便送我了,日后若是我想学着做,也可以去找他。” 董嫣得了宝贝很是高兴,却全然没有察觉到杨修对她的心思,但郭嘉一见杨修进殿时对董嫣的态度,又送她自己做的防身之物,再想起先前在司马府董嫣与董承重逢时,见到董嫣满面欣喜的杨修。 不难猜出,杨修是喜欢董嫣的。 郭嘉并未说什么,只是冲她伸手,董嫣便把弩机递了过去。他拿在手里细细看了半晌,又掂了掂分量,便还给了董嫣。 “好好收着,这弩机设计精巧,可藏于袖中,日后若是遇险,或能救命。” 董嫣接过弩机,高兴道:“你也觉得很好吗?” “杨公子是个机敏有才之人,他做出来的东西,定然不会差。” 郭嘉全程没有说杨修一句不好,也没有将杨修对董嫣的心思明里暗里点破,只是因为在整件事情上,他并不觉得董嫣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她擅自入宫是为救阿姐,去军营调兵是为了入宫灭火,而碰到韩暹又被他劫持,只是韩暹太过狡猾,而她一时运气不好。 她终究受了伤,若是没有杨修相救,或许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董嫣的父亲是天子身边最信重的人之一,她也许将来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但也许依然会。如果能有这样一个轻巧灵便又威力极强的弩机用以防身,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是以哪怕郭嘉看出杨修明显是对董嫣别有心思,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在杨修刚刚救了她之后,在她面前点出来。 郭嘉和董嫣正说着,殿内忽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 两人转过头去看时,发现那声音的来源竟然是皇后伏寿。 让伏寿发出惊叫的,是曹洪薅着她父亲伏完的后领进入德阳殿,然后重重将伏完仍在殿上,仍在伏寿和天子的面前。 伏寿三两步并过去扶起父亲,恶狠狠地盯着曹洪,“曹将军,你凭什么这样对我父亲?!” 曹洪向伏寿拱手,但那行礼却有些敷衍,“启禀皇后,伏完借入宫探望皇后之便,将随从换成韩暹等六人,入宫时还杀害了六名宫中戍卫,换了宫里人的衣服。此人意图谋害天子,所以臣将他带到此处,请陛下发落。” 伏寿面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惊恐,她浑身颤抖,“这不可能!我父亲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是伏寿也知道,曹洪是曹操手下最受器重的统帅之一,他扔到伏寿面前的结果,其实就是曹操给出的结果。 而曹操,是一个能力极强的人。如果没有把事情查清楚,他不会这样大剌剌地把伏完丢到她面前,丢到天子面前。 况且这一次的罪名,是火烧洛阳皇宫,这不是伏完可以担当得起的。 今日伏完进宫得到允准,因为他是来探望皇后的,如果有人刻意将此事往皇后身上牵一牵,似乎,也并不难。 所以,伏寿口中虽然喊着“不可能”,目光却是看向父亲的,她希望父亲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她希望父亲能向天子解释,向所有人解释,他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伏完也确实这样做了,他被曹洪扔在地上后,缓了缓便爬向天子,他知道在这种境况下,想求曹操救自己是不可能的。 “陛下!陛下!微臣也是被韩暹那老贼蒙蔽了呀!”伏完并没有否认是自己将韩暹带入了宫,他老泪纵横,“臣不知道韩暹是如何知道臣今日要入宫探望皇后的,他在路上将臣的随侍全都杀了,逼着老臣将他们带入宫中啊,陛下,臣不敢,臣不敢不为啊!否则,今日臣便见不到陛下和皇后了!” “那你入宫之后,面见皇后时,为何不说?!”曹洪面对伏完,可没有向面对伏寿那样,还需故作尊敬,他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凶恶地质问伏完。 “臣,臣......”伏完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被曹洪的目光盯得发毛。 他非常不想将这话当着曹操的面说,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他又不得不继续解释,“韩暹他们对臣讲,他被曹公击败后十分懊悔,懊悔没有好好侍奉陛下,但如今已无法光明正大进入宫中,只想借此机会面见陛下,陈诉衷肠,望陛下能给他们一个悔过的机会。而曹公......” 伏完偷着抬眼,找了找曹操所在的位置,曹操就在离天子不远的地方。他吞了吞口水,艰难地说:“他说曹公不是良善之辈,若让曹公一直在陛下身边,迟早会出事,所以韩暹说......他入宫也是想向陛下进忠言。” 说完,面对曹洪那恶狠狠的眼神,伏完又连忙表态:“可是臣自然是万万不信的!曹将军之忠心,天地可鉴,陛下与我们这帮臣僚皆可见!只是臣听韩暹这样说,以为他只是为了进宫来向陛下进谗言、求得一个起复的机会而已,谁能想到他能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伏完的情绪十分激动,他说完还不解气,竟然往搁在一边的韩暹尸体上啐了一口。 众人这下算是听明白了,伏完一是出于韩暹的威慑,二是以为韩暹入宫只是想要个和陛下说话的机会,不会做什么别的,所以才战战兢兢、将韩暹带入了宫。 如今主犯韩暹已死,跟着他来的五人也俱被抓住,但他们烧了皇宫,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伏完之罪可大可小。 到底是按同谋处理,还是按被奸人蒙蔽处理,就看天子如何下定论了。 天子其实,并不想严惩伏完。 毕竟伏完是伏寿的父亲,就算他与伏寿的感情不像和董姮那么好,但天子岳丈也是他将来能有所倚仗的一大助力。 可曹操、董承在此,又有宫中同样被大火烧过的嫔妃宫人,刘协有些踌躇,若不严惩,如何向他们交代。 这时,伏寿在父亲身边向他跪下了。 “陛下,今日父亲来看望妾,妾虽察觉到父亲情绪不对,却没有深究,没能问出韩暹之事,是妾失察,未能亡羊补牢叫父亲免受奸人蒙骗以酿此大祸,请陛下治罪!” 刘协上前搀扶,“皇后,你何罪之有,快起来。” 可伏寿像是铁了心思要天子治自己的罪,任凭他一个男子拉她起身,她也巍然不动。“陛下若不治妾与父亲之罪,妾唯有在此长跪谢罪!” 第42章 迁都之论 伏寿跪了一会儿,伏完终于也反应过来了——伏寿是在救他。 伏寿求天子治罪,治的是失察之罪,是受奸人蒙骗之罪,而不是引奸细入皇宫酿成皇宫大火,甚至欲谋害天子之罪。 他赶紧跪到了女儿身边。 刘协见皇后和伏完都长跪着让他治罪,也足见悔过之意了,他便也正好借此机会把伏完的罪名定稍微轻一点儿。 “伏将军受韩暹蒙骗,误将其带入宫中,可如今罪魁祸首已被正法,传朕诏令,伏完官降两级,罚俸一年,伏皇后禁足三个月,未经朕的允准,不得出殿。” 刘协并未提及伏完带进宫来的韩暹一把火烧了宫殿,也未提及宫中被韩暹杀掉的侍卫,并非是他刻意包庇伏完,只因刘协扪心自问,今日伏完的所作所为,即便是换一个人做了,他也会是一样的处罚方式。 第48章 伏完也不过是受人胁迫而已,他若不照做,韩暹说不定会将他也杀了。而韩暹既然已经死了,也就不必再如此追究伏完了。 伏完连连叩首,他对天子的惩罚可以说是感激涕零,若天子稍稍狠心一些,他的罪名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刘协和伏完正上演着君臣相惜的场景,可曹操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们。 “陛下,臣以为不妥。” 刘协和伏完俱是一愣,刘协疑惑地问曹操:“爱卿以为有何不妥?” “臣以为,陛下对伏完的处置,轻了。”曹操慢步上前,躬身对天子道:“伏完身为国丈,引此大祸入宫,就当他并非有心,可若是此等行径得到的处罚只是官降两级、罚俸一年,难保将来有反心之人不会以此为鉴,认为即便是险些害了天子性命,也不过就是如此处置罢了。” “这......”刘协沉吟了一会儿,“可是曹将军,有你在朕的身边,这种事情,往后不会发生了,不是吗?” “正因臣要保证陛下的安全,保护整个汉室,所以臣才更加认为,伏完应该重罚。”曹操被天子抬了一下,仍然寸步不让,“否则,今日的事情还会不会发生,臣很难保证。” 刘协不是没感受到曹操的语气中有一丝丝的胁迫之意,但如今汉室需要倚靠他,自己需要倚靠他,在伏完这件事情上让一步,对刘协来说,也并非不可。 刘协思考了一番:“那曹将军以为,该如何处置?” 曹操面无表情:“当贬出洛阳。” “什么?!曹......曹将军!”伏完从天子面前爬起来,他那一声“曹孟德”险些喊出了口,可是,他想起来面前还有个曹洪在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伏完深吸一口气,“曹将军,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非要将老夫赶出洛阳?!” 刘协眼见自己的老丈人这么沉不住气,还不如十六岁的伏寿,心中也是甚为无奈。 他看了一圈德阳殿周围站着的人,除了自己宫中的人外,余下的曹洪、曹仁、郭嘉等人,都是曹操的人。 杨修是太尉杨彪的儿子不假,但杨修如今还没有官职,说不上话。只有一个董承,能略与曹操抗衡一二。 天子转向董承:“董将军以为呢?” 董承如果不同意曹操的看法,刘协就可以借机让事情再有所转圜,可没想到董承字正腔圆地对天子道:“臣以为,曹将军所言甚是。” 什......什么? 董承怎么和曹操站到一边去了,他们往日在朝堂上不都是有事要争一争,没事也要发表一下和对方不同的看法来论一论的吗? 难道伏完的所作所为真的连董承都看不下去了,竟然和曹操持相同意见了? 罢了,等伏完的事情处理完了再想董承的事情吧。 刘协心下一沉,但面上仍然保持着镇静,“好吧,那就这样吧。” 伏完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还好一旁的伏寿拖了他一把,摁着伏完让他叩谢天子大恩。 在伏寿看来,出了这种事情,莫说贬出洛阳,伏完如今能全须全尾地保住性命,已经是天子隆恩了。 离了洛阳,便是离了天子和权力中心,往后至少几年,都没有机会再往更高处爬。 即便不甘心,伏完也只能如此。谁让自己倒霉,被韩暹那狗贼知道了今日入宫探望女儿? 可是等等......韩暹又是怎么知道的?伏完并不是个大肆张扬之人,他今日入宫,只有自己府上的人和天子、皇后知道,韩暹愿在洛阳城外,是不可能这么巧地在他去皇宫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再威胁着他带他们入宫的。 而且韩暹上了他的马车根本连他要去哪儿都没问,他一开始就知道伏完今日要入宫。 若非是自己府中有奸细,便是女儿身边有奸细! 伏完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准备等离开德阳殿后,好好提醒一下伏寿。 伏完谢恩后,他要离开洛阳的事情便就此定下了。此时郭嘉微不可查地笑了一声,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可除了在他身边的董嫣,并无旁人注意到他的表情。 董嫣不解地看着他,郭嘉却没有将目光转过来。 在这殿中,她又不好问郭嘉因何而笑。 处理完伏完的事情,曹操又让杨修向天子禀报韩暹是如何伏诛,他手下的人又是如何被董嫣带来的人抓住,最后曹操对天子说,自己会好好审问韩暹的那几个同党,让他们把如何谋划的火烧皇宫、谋害天子,全部都吐出来。 再有便是洛阳街上徐晃带着杨奉手的兵马前来劫粮,被曹操带人击败了,还将徐晃生擒活捉,如今正关在曹操军中。 “陛下龙威,让一日之内的两场动乱皆被一一化解,如今韩暹已死,杨奉已败,请陛下放心。” 刘协听得有些累了,他揉了揉太阳穴,说了句:“曹将军的功劳朕记下了,韩暹和徐晃的事情,一切交给曹将军处理”,便准备离开德阳殿去休息了。 “陛下,臣有话说。” 刘协又被拦下,心中颇感无奈,转过头去看,说话的人是杨修。 “杨公子请讲。” 杨修上前两步,月白色的衣袖随着他对天子行礼翻起一阵微风来,“陛下,这洛阳皇宫数月前刚刚修缮过一次,今日被大火烧过,若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要再修,臣恐怕宫殿建材消耗不起,洛阳民力消耗不起啊。” 刘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仍然问了下去:“那杨公子以为,当如何?” “臣以为,当迁都。” 杨修此言一出,德阳殿中瞬间寂静无声,似乎连宫人宫女吞咽口水和呼吸的声音都能清晰的听见。 杨修昂起头来对天子道:“数月前,陛下携百官东归洛阳,臣亦在其中。可那时的洛阳便已经是一座空壳,耗费了大量的民力物力加以修缮,如今又遭大火,宫中化为焦炭之地何其多,陛下人心让洛阳百姓再一次话费心力心血在这残破的宫殿之上吗? “依臣所见,与其修缮,不如重建!在原本的大汉皇宫之上修修补补,不如建立一座新的都城,曹将军先前所荐之许县乃是曹将军的故土,若陛下迁都至此,不但兵马钱粮一应俱全,且再也不用如在洛阳这般担心城内城外伺虎环狼,而导致今日韩暹之乱了!” 杨修一番慷慨陈词后,随即匍匐在地,静候天子下诏。 洛阳钱粮不足,需要靠曹操从别处运粮,天子当然清楚。洛阳周围还有虎视眈眈的军阀杨奉张杨,天子当然清楚。洛阳皇宫今日被一把大火烧过,若要修缮又得花费不知多少的人力物力,天子当然也清楚。 可天子更清楚,若是迁都许县,那么大汉的朝堂,可能就会变成曹操的天下。 他从前虽然在各个军阀手中辗转流离,却从没有一个军阀,会让他将大汉的都城迁至自己的故土。 但如今,曹操这么做了。 而且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都让刘协觉得,洛阳不再安全,甚至连皇宫,都不再安全。 今日之局面,迁都,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刘协看了看曹操,他没有动作,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像杨修那样力劝天子迁都。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天子发话。 可是,如过不是曹操授意,或者曹操和杨修、甚至杨彪达成了一致,杨修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这些? 对于天子来说,若曹操和杨彪达成了一致,朝堂之上的洛阳旧臣便会有大半都倒向曹操,这显然是最坏的结果。 刘协深吸了一口气,“曹将军以为,迁都许县,是否妥当?” 曹操很恭敬:“臣启陛下,迁都许县正是臣不久之前向陛下提出的方略,杨公子所言也是臣心中所想。只是,一切决断,都在陛下手中。” 天子今日已经向曹操妥协了一次,若是迁都之事再向曹操妥协,那便是两次。 而且迁都是关乎汉室、关乎国家的大事,并非像处理一个伏完这么简单。 他知道迁都许县对于自己、对于汉氏、对于曹操来说,也许都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可是他不甘心。 “董将军,你怎么看?”在这个时候,天子是最希望董承能够提出反对意见的,可是董承在伏完一事上对曹操的支持,让天子心中没了底。 董承低了低头,“陛下,此乃国家大事,关乎汉士命脉,臣不敢妄加议论,还请陛下决断。” 董承这话说了就相当于没说。 可是他的态度也告诉天子,他如今,不会和曹操作对。 刘协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又缓缓松了开来,“明日早朝,朕会与众位爱卿商议。朕累了,诸位,都散了吧。” 第43章 同行出宫 随着天子离开德阳殿,众人纷纷散了开来,洛阳宫殿被大火焚过,天子只得带着嫔妃宫人,在曹操和董承的安排下,再次住到了刚来洛阳时住着的赵忠府上。 董嫣和董姮分别过后,众臣一同向宫外走去,她抓住了准备跟曹操离开的郭嘉,“你刚才笑什么呢?” 第49章 郭嘉的脚步慢了下来,但他似乎没听懂董嫣在说什么,“嗯?” 在董嫣看来,郭嘉就是在装傻,她紧追不舍,“方才天子将伏完贬出洛阳时,我分明看见你笑了,你笑什么?” 郭嘉毫不伪装,他凑在董嫣耳边道:“伏完离开洛阳,天子身边便少了一个与主公作对的人,我高兴。” “......” 曹操军中的一名士卒等在宫门外,显然是等了很久的样子,那士卒先是向曹操禀报了军中情况,又跑来回禀郭嘉,“郭军师,徐晃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主公与军师回营决断。” 郭嘉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董嫣出声问道:“徐晃是谁?” 郭嘉倒也不避讳,“杨奉手下的一员猛将,今日带着几百人来城中劫粮,被主公生擒活捉,主公有意收降。” 劫粮?是了,这几日曹操一直在洛阳城内搭粮棚,放粮给城中百姓,放粮的地方并没有重兵把守,而且来来往往的全是洛阳百姓,若是杨奉军中缺粮,知道了曹操放粮的事情,一定会铤而走险入城劫粮。 但郭嘉说起这件事来,似乎,杨奉派人劫粮,曹军能剿灭劫粮的兵马,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董嫣想起,就在曹操放粮的第一天,她与郭嘉在曹操府中谈话时,郭嘉对她说:近日少出门。 今日之事,难道就如军屯之中天子遇刺一样,是郭嘉替曹操策划的吗? 再想一想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论是曹操放粮反被杨奉惦记派人劫粮,还是韩暹带人潜入宫中导致皇宫大火,仿佛都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洛阳不再安全,天子应当迁都。 董嫣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问:“郭嘉,劫粮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不想郭嘉并没有否认,反而眼睛一亮,眼尾笑眯眯的,“你猜到了?我就知道,我们阿嫣那么聪明,肯定猜得到。” “又是你?!”董嫣已经自动忽略了郭嘉对她的称呼,她此时恨不得把眼前这人痛骂一顿,“让杨奉带兵进城劫粮,你不管百姓死活了?” “我哪里是那么残忍的人?今日洛阳的街面上,一个百姓都没有。”郭嘉伸出食指比了个“一”,冲董嫣晃了晃,“一个都没有,全是守株待兔的曹军。” 董嫣见他神色认真,并非是糊弄自己,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却又立刻隔着袖子抓住了郭嘉的小臂:“皇宫失火呢?也是你?” “这不是,冤枉,我冤枉啊。”郭嘉没想到董嫣手劲儿还挺大的,生气的时候往他手上抓那么一下子,还有些疼。他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手指头地掰开她掐着自己的那只小手,“阿嫣,皇宫失火是个意外,即便是想让天子迁都,我也不会用这种手段。” 他把董嫣的手掰了下来,臂上的力道突然一松,可是他抓着董嫣的手却没有松开,“主公并不知晓伏完今日入宫探望皇后,应当是伏完或者是皇后身边的人泄漏了此事,恰好今日徐晃要来城中劫粮,韩暹便想趁着今日,把两件事都给办了。至于究竟是何人泄密,主公会把韩暹那五个同伴交给满宠,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得到答案。” 说起满宠,他眼神微眯,似乎对那人的手段很有信心。 他安抚般地拍了拍董嫣的手,“再说,我既然知道董贵人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董贵人无辜,我又怎会做伤她的事情?” 就在前几日,郭嘉还在和她说,曹操和董承迟早会有一争,他们两个不知到时该怎样相处,今日董承和曹操站在了一边,郭嘉便和她说好听的话了。 想来他对曹操的感情,比对自己要多。 董嫣瞪了他一眼:“你最好是。” 像是知道董嫣在想什么一样,郭嘉柔声道:“放心,你说的话,我都记着。我和你说过的话,我也都记着呢。” 董嫣扁了扁嘴,“那个徐晃,很厉害吗?有我阿兄厉害?” 郭嘉笑道:“这么想知道,不如跟我们去营中看看?” “你说让我入曹军军营?不合适吧?” “原本的确是不合适,可是今日你受了伤,正好我想让军医给你看看,你也可和你阿兄见一见。”郭嘉笑的很好看,“郭军师特许,营中上下,不会说什么的。” 董嫣正待回答,身后一声急切的“阿嫣”将她唤住。 董承出宫时走得慢些,是在问叶冲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董嫣又为何会受伤。虽然杨修在德阳殿中已经向天子禀报过了,但并不是那么完全,是以董承听叶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才快步往前追去。 他追上董嫣时,正好看到她又和郭嘉在说悄悄话。 董承即便是看开了,暂时不和曹操在朝堂和迁都之事上争斗了,那也不代表他看郭嘉就能看得顺眼了。 董承瞥了郭嘉一眼,没跟他说话,“阿嫣,叶冲那小子把今天的事情都跟为父说了,他竟然没救你,为父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要是你不解气,你就去军营里抽他几鞭子!” 董承能这么说,显然是已经教训过叶冲了,在董嫣看来,叶冲在那个时候的踌躇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和叶冲没见过几面,更没什么默契,也不指望他能理解她使的眼色。 只是在那种危急情况下,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连个招都想不出来,确实不堪为大将。 董嫣认真地提醒父亲:“爹,抽几鞭子倒是不必了,只是叶将军面对敌人的时候,不那么聪明,若是真上了战场还如此迟钝,容易耽误事儿,你以后可得好好调教调教。” 她甚至怀疑先前东归洛阳的路上,董承不管是面对何方军阀,几乎屡战屡败,和身边跟着这么一个副将脱不开关系。 董承愣了一下,也没想到女儿会说叶冲这个,他摆了摆手,“算了,不提他了。女儿啊,今天是杨公子救了你,是吗?” 也不知叶冲没救成董嫣,董承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但知道最后是杨修救了她后,董承肯定是高兴的。 他现在面上露出的喜色,就能证明董承对杨修救了女儿这个结果有多么满意。 董嫣点了点头,“嗯,今日多亏了杨公子。但是爹,你笑什么?” 董承见自己的神色被董嫣察觉,连忙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啊,阿嫣你虽然遇险,但好在有杨公子相救,爹是为你感到高兴啊。” 董承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将双手从袖中伸了出来,仿佛是在说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阿嫣,今日杨公子对你有救命之恩,我们上门向杨太尉和杨公子表示一下感谢,这是不是应尽的礼数?” 董嫣明白了,父亲还是想讨好杨太尉。 虽然父亲不与曹公争斗,但杨太尉那儿也不能把关系闹僵了,毕竟杨家四世三公,又是中原士族之领袖,能借着她被杨修救了一命这个机会上门和杨太尉套套近乎,对于董承来说也是个攀关系的好机会。 董嫣点了点头,对父亲的想法表示理解:“那父亲你和杨太尉约时间吧,我和你一起去就是了。” “好。” 董承和董嫣父女二人心中想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可互相都以为自己想的是对的,董承以为董嫣能够答应上门感谢杨修,就是对杨修有些好感,若是能让女儿和杨彪的儿子多多相处,自己和杨太尉能接成亲家,那他们董家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董承哪里知道,女儿只以为自己的父亲想要上门和杨太尉攀关系,而自己只是个借口和陪衬呢。 董承往前走了几步,见董嫣没有跟上来,仍然和郭嘉并肩走着,便回过身道:“阿嫣,你还在这儿做什么?今日折腾了这么半天也都累了,跟爹回家吧。” “爹,我去曹公营中看看阿兄。” 董承听到女儿的话,再将目光转向郭嘉,见郭嘉嘴角带着笑对他微微颔首,就觉得让董嫣去曹营肯定是郭嘉的主意。 不然她一个女孩儿,曹营是她说进就能进的? 董承默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最后还是慢慢吐出一句:“早些回来,爹让董伯做你爱吃的菜。还有你的伤,这包扎的怎么能行?回来涂药,给你请医师。” 董嫣冲着父亲笑了,“谢谢爹,郭嘉说让军医给我看看,曹营的军医,应该挺厉害的吧?” 郭嘉对上董嫣的笑脸,点了点头,“董将军放心,主公营中的军医胜过洛阳许多名声在外的大夫,令爱的颈上,一定不会留疤。” 董承承认,郭嘉说的话让他动摇了。 董嫣是个未嫁的女儿家,他做父亲的当然希望女儿的伤口能恢复如初,“好吧,郭军师有心了。” 等董承走了以后,董嫣问道:“你刚才那话,是真的吗?还是唬我爹呢?” “当然是真的,我先前臂上有旧伤,留了一道疤,许多年了都没好。主公知道了后便给我派了军中的军医,说来也巧,那医师和你一样,也姓董。如今涂药涂了一月有余,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要看看吗?” 第50章 说着,郭嘉就要撩起袍袖给董嫣看伤口。 第44章 曹营神医 董嫣也是十分好奇,如果那军医真的和他说的一样那么神奇,日后有什么其他病症,也许也可以找他。 而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合不合适,董嫣到没有多想。 毕竟让郭嘉穿过洛阳长街背她回家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有干过。 于是等郭嘉撩起袍袖露出自己大臂上的那一道浅浅的伤疤时,董嫣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覆上郭嘉的臂膀,仔细看了起来。 那一道疤看起来的确像是多年以前留下的,而此时若非董嫣凑近了看,她甚至察觉不到郭嘉臂上还有这一道伤痕。 郭嘉的臂膀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董嫣的指尖,轻轻地覆在他皮肤上,她的手指柔软而又温暖,郭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的侧脸上。 董嫣低头的姿势让她额前的碎发轻轻垂下,发丝拂过他的手臂,带来一阵轻柔的痒意。 “倒真的不怎么看得出来了。” 董嫣抬头对上郭嘉的目光,郭嘉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声音却依旧平静,“那便去找他看看。” 这是董嫣第二次到曹操军营来。 第一次来时,她是自己来的,来替郭嘉献策,这一次,便是郭嘉带着她来的。 两人进曹营后,走到了士卒操练的地方,在这里,董嫣能够看到前面统领操练之人,还有站在队伍前方的兄长。 “你兄长如今是裨将军,主公说等他立了战功再行封赏,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郭嘉的声音跟着这片空地的微风一起吹入董嫣的耳中。 “夏侯将军。”郭嘉快步走过去,和前方统领之人打了声招呼。 “郭军师来了。”夏侯渊见到郭嘉,便交代身边的副将借着操练士卒,自己来到了郭嘉旁边,“听说今天主公抓了个猛将啊,哎,可有典韦将军猛啊?” “夏侯将军,你这不是为难我吗?”郭嘉两手一摊,自己一身文士打扮,再看夏侯渊周身带甲,“你看我像是能知道他们二人谁更勇猛的样子吗?” 说罢,夏侯渊和郭嘉同时笑了起来。 夏侯渊打眼一看,看到郭嘉身后几步的地方站着个女子。夏侯渊并未跟着曹操去闻喜征战黄巾军,没有见过董嫣,也不知道董是董凌的妹妹,便大剌剌地说道:“哟,军师今儿这是把夫人也带来了?” 夏侯渊嗓嗓门儿大,董嫣就算离了几步远,也很难听不见。 她愣了愣神,听到郭嘉解释:“夏侯将军误会,这姑娘是董凌的妹妹,来看她兄长的。” 夏侯渊挠了挠后脑,“看董凌?董凌在我这儿挺好,才呆了两天,也没受委屈啊!来看他干啥?” 董嫣上前见过夏侯渊,“夏侯将军,是我今日在宫中受了伤,郭军师心地善良,和我说曹公军中有名良医,才带我来的。” 夏侯渊对这些事比较钝,他也不是真的在意董嫣和郭嘉是什么关系、到底是来曹营干什么的,反正只要不是来刺探军机的就行。 “哦,那既然你是董凌的妹妹,我叫他出来和你聊两句?” “不必,我见到阿兄就好了。” 董嫣看到董凌正在十分投入地操练着,便不想打断,对郭嘉道:“阿兄也见过了,郭军师,你现在是带我去见你们的神医,还是新抓的猛将呀?” 郭嘉笑道:“猛将等到被主公降服了再带你去看,先治治你的伤。” 曹操营中的这名“神医”叫做董奉,据郭嘉说,他是个游方大夫,先前因为正好救治了曹公手下的一员大将,曹公万般感念,便将董奉留在了营中。 但董奉和曹操说好了,在曹营中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他还要四处行医救治四方百姓,收集各类病症精进医术,不能一直待在军营中治伤病。 曹操当时见能留下董奉,自然是满口答应,与董奉约定好的时间,到了还能再拖,可神医若是不留,那便什么都没有了。 今日曹操带人伏击徐晃,部下受伤的士卒也不在少数,郭嘉自然而然地便来到了伤兵营中找董奉。 郭嘉让董嫣先在外边等,毕竟伤兵营中有许多赤身裸体的男子,她一个女孩儿,进去多有不妥,等郭嘉将神医带出来,再治她颈上的伤。 “董神医,忙呢?”郭嘉似乎与董奉很是熟捻,他一撩营帐,自然地就像是进了自己家。 被郭嘉称作“董神医”的董奉,看长相还只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这个年龄在乱世中并不算小,可是在“神医”这个称呼下,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董奉满脸怨气,冷着脸道:“废话,能不忙吗?曹公是真行啊,刚来洛阳时打一仗,给我送几百个人过来,到洛阳了,也不给我安生日子过,哈哈,没过几天又是几百来人。我说郭嘉,你就不能劝劝曹公,能不能别整天打来打去了?我自从来了你们曹营,就没消停过,比我在野外采草药还累!” 郭嘉揽过董奉的肩膀笑眯眯地安抚道:“这我可劝不了主公,平天下总是要打仗的嘛。董神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日日救命,救了不知多少人命,自然能积攒不知多少福报。” 董奉是个有脾气的神医,他甩开郭嘉的手,“去去去,那你还来烦我。一边儿去,别耽误我造浮屠。” 郭嘉却似乎是习惯了“神医啊,我可不是没事儿来烦你的,我有个朋友受了伤,正等着你去救命呢。” 董奉一听有人受伤,回过身去:“你朋友?你今天还有朋友受伤了,不在这儿?” “在外边,神医您请。”郭嘉将董奉请出营帐之前,董奉向伤兵营中其他帮忙的人交代了几句,便把后面几日处理伤员的方法都交代了下去。其中有几个伤得较重的,他还特意叮嘱了,随后才和郭嘉出了营帐。 董奉看到了营帐外的董嫣,却没觉得郭嘉口中的“朋友”会是这么个小娘子,他往远处望了望,“哪儿呢?” 郭嘉跟着从帐中出来,他对于董奉视而不见的表现有些无语,“董神医,人就在你面前。” “是她?”董奉脸上的表情顿时五味杂陈,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哎呦,郭嘉你可以啊,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当着董嫣的面被董奉调侃成这样,就好像自己是个拐了人家姑娘的浪荡子,郭嘉也有些尴尬,他指着董奉道:“董奉,你别长了张嘴就什么话都说,你跟我这么闹就算了,人家是姑娘。” 董嫣起初见到董奉,也没觉得这人会是郭嘉口中的“神医”,可郭嘉已经和她说了,那神医和她一样姓董,郭嘉叫他董奉,那应该,就是这人了? 可是,哪有神医这么年轻,连一根白头发、白胡子都没有的? “你就是董神医?”董嫣面露狐疑之色,这董奉方才所说的话,更让她觉得这人像是个混吃混喝的纨绔子弟,“你不会是来曹营骗钱的吧?” “什么?”董奉气得直跳脚,“你真是气死我了,郭嘉我跟你说,这小娘子不行,不行啊!” 郭嘉轻轻咳嗽两声,“董神医,人家怀疑你的医术,你扯上我干什么呀?你让人家见识见识不就行了?不然你就算是气得踹我两脚,我这朋友她也不能信啊。” 董奉斜了郭嘉一眼,他最看不得听不得的就是别人说他医术不行,说他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多高明的医术。 董奉知道郭嘉又是在用激将法,但他还是撸起袖子一挥手,“到我营帐里来!” “小娘子,你哪儿受伤了?就这儿?”他看了一眼董嫣的脖子。 董嫣点了点头,“但我叫董嫣,不叫小娘子。” 董奉让董嫣和郭嘉到营帐中坐下,“哟,你也姓董?你爹是谁啊?” “我爹是卫将军董承。” 董奉“哦”了一声,似乎对董承这个名字没什么兴趣,他把董嫣脖颈上的锦缎拆开,看了看她的伤口。 “伤口倒是不深,是匕首划伤的吧。”董奉没看两眼便得出结论,他此时的神情和方才叫她“小娘子”时判若两人,“嗯,而且应该是有个人拿着匕首架在你脖子上,但那人不知为何往后倒了下去,结果你自己不小心蹭到了人家的匕首上。” “对不对?”董奉说完,看着董嫣的神情从不信到信,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你居然真的是神医?”董嫣这句话虽然是在夸他,但莫名的,也让董奉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爽。 董嫣端正了坐姿,“你能看出我的伤是怎么来的,能不能帮我把伤口不留痕迹地去了?” 董奉“害”了一声,“不就是不留疤吗?简单,郭嘉手臂上有道疤你知道不?那都多少年的伤了我都能治,你这个啊,用我的药,要不了几天就好了。” 董奉把那锦缎扔在一边,“你等会儿,我调个药给你涂。” 在他营帐中的另一头,有个像寻常人家家中灶台一样的物事,在那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董奉便到了那台子前面,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挑拣着自己需要的。 第51章 调配药品时,营帐中没了董奉叽叽喳喳的声音,竟然出奇的安静。 董嫣不知道医师调配药品时说话会不会打扰他,便低声问郭嘉:“他一直这样吗?” 郭嘉知道,董嫣指的是董奉的性子有点古怪。 郭嘉点头,“他一直是这样,不过他人是很好的,他若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你全当牛在你耳边叫了一声。” “噗——”董嫣听到郭嘉的比喻,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董奉听到了女子的笑声,头也不回:“你们俩少在我这儿打情骂俏啊,我这人看不得这些。” 郭嘉见董奉又来了,他此时在配药又不好骂他,便对董嫣做了个堵耳朵的表情,“别理他。” 董嫣却仿佛不在意似的,她微笑着摇摇头,身子往郭嘉那里靠了靠,“我们俩的关系,你到底怎么跟他说的?” 第45章 杨府道谢 董嫣离他近在咫尺,郭嘉对上她明亮的眸子,他眨眨眼:“什么?” 董嫣听到他的这两个字后,眉头微微皱起,嘴角向下撇了撇,“郭嘉,今日你可没喝酒,别装听不见。” 郭嘉这模样,让她想起了那日他背她回家时,她在他背上说的那句“喜欢”。 那时董嫣以为他有几分醉意,等睡一觉后,也许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可后来她觉得他压根没醉。 若是没醉,那她的那句话郭嘉一定是听清了,而且记住了,才会问她“你说什么?”可为何后来,他待她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呢? 董嫣也不是个会因为一点儿困难就放弃的人,郭嘉待她虽然没有什么不同,但也并未冷淡,甚至董承和曹操先前有立场之争时,郭嘉对她也是坦诚相待的。 郭嘉见董嫣微微有些薄怒,他转过脸去看了一眼调药的董奉,在董嫣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微扬了一下,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 “我和董奉说,我的朋友受了伤,想让他帮忙看一看。” 董嫣狐疑:“就这些?” 郭嘉与她四目相对,“就这些。” 董嫣看了半天,从郭嘉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撒谎的痕迹,“那他为什么说我们两个打情骂俏?” 郭嘉似乎是没想到董嫣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他稍稍噎了一下,“他就是这样的,不讲什么规矩,方才你也看到了。” 也正是因为他们两个人都不怎么讲规矩,所以郭嘉和董奉才能成为朋友。 董嫣还想再问些什么,董奉却端着一个药罐子走了过来,“董小娘子,来,我给你涂药。” ...... 第二日清晨,董嫣捣鼓着昨日董奉给她带回来的那一大罐子药,从里面挖出一点儿来,均匀地抹在自己的伤口上。 董嫣昨日问过董奉,为什么直接把罐子给她,这样捧着回家不会很奇怪么? 董奉的理由是:懒得换容器,反正都能治伤,将就着用吧。 过了一会儿,董承的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 她知道今日董承上朝议事,不出意外的话应当会和文武百官共同商议迁都之事,所以董嫣格外留心董承回家的动静。 “爹!”她看了看铜镜,确认自己给自己抹的药差不多将伤口全部覆盖住了,便唤了一声父亲,朝他所在的地方走去。 “今日朝会如何?陛下怎么决断的?” 董承自然也知道女儿问的是什么事情,他正色道:“陛下,同意迁都了。” “真的迁都?迁去许县吗?” 董承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汉室,慢慢就会变成曹公的天下了。”董承轻轻叹了一声,眼中却没有了遗忘的戾气和不甘,似乎只是在为汉室哀叹和可惜。 董嫣知道父亲的意思,其实所有人都清楚,如果迁都许县,道曹操的故乡,那么曹操成为独揽大权的权臣只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如今的天下,如今的汉室,只靠天子的那一点点能量,是不够的。也许,这个时代会需要权臣。 董嫣道:“说不定曹公会是那个能够匡扶大汉的人呢。” 董承哪怕在想要争权夺利的时候,心里也是有汉室的,他是相信自己掌权之后,大汉能够在他的带领下复兴,越来越好的。 所以此时会有些怅然也是难免。 董承沉吟了一会儿,女儿又开口道:“爹,朝堂之上,有人反对迁都吗?” “当然,最反对的就是杨太尉。” 这件事情并不在董嫣的意料之外,她真正想问的是:“那你还要带我去杨太尉府上上门道谢吗?” 董承闻言一愣。 他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自己本来和杨彪是一条战线上的,可不久之前因为董凌要去曹操麾下效力,董承决定不再和曹操争斗,今日在朝堂上虽然没有和曹操一党那样跳出来支持迁都,但也不似从前那样,曹操有什么政见想法都带头反对了。 况且今日议的这件事,是何等大事? 在汉室旧臣眼中,董承不反对迁都,放任天子被曹操转移到自己的老巢,那就等于是沦为了曹操一党。 虽说就算他董承真的当作今日之事没有发生,为了女儿的事情上门拜访,以杨彪一向的素养,也不会有什么微词,至少一定是可以维持表面上的恭敬的。 但杨彪心里一定是有意见的。 董承低头想了想,而后抬起头来对女儿说:“去,还是要去,而且今日就要去。” 午后,董承带着董嫣来到了杨彪府上。 董嫣问父亲为何今日决议迁都,还要今日去拜会杨彪,董承却说:“为父今日不是来拜会杨太尉,是来感谢杨公子救了你的性命。杨公子是昨日救的你,若我们今日还不上门道谢,倒显得我们不懂规矩了。” 等到了杨府,家中仆人进去禀报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便请父女二人进来。而从府中迎上来的,竟真的是杨修。 “董将军,董姑娘,修不知二位今日来访,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啊。”杨修请二人进去,可他今日似乎少了些一贯不可一世的高傲,眼中多了几分疲惫。 董承一边跟着杨修进去,一边道:“今日老夫带携小女前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感谢杨公子。若非杨公子,小女昨日还不知会如何呢,这救命之恩,是一定要到贵府来道谢的。” 听董承说起董嫣,杨修眼中恢复了几分神采,“董将军不必如此客气,我与董姑娘相熟,遇见此等事自然不能不管。” 他刚招呼二人坐下,将热茶端了上来,家中仆人便上前到杨修耳边耳语了几句。 杨修眉头微蹙,对董承和董嫣抱歉道:“二位,我家中有些事情要处理,失陪一会儿。”随后,他又吩咐仆人:“替我好好招待客人。” 杨修走远后,董承将那个仆人叫过来,“你们公子为何离开?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仆人有些为难,不知到底该不该将事情告诉眼前这位董将军。 董承见仆人不应,便循循善诱:“杨公子可有交代你,此事不准告知旁人?” 仆人摇头:“没有。” “那便是了,方才杨公子还和你说要好好招待客人,若非家中秘密之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面前的人终归是带兵打仗的将军,那不怒自威的架势有些唬住了仆人,他想了想,也确实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便道:“今日老爷回来一直在说什么迁都,迁都,方才后厨的人送饭过去,老爷就是不吃,还说......还说他这个汉室老臣,就算是死,也要将骨头留在洛阳。” 那仆人说完便低下了头,董承一听便明白,杨彪这明显就是想绝食向天子表示不满。 或者,向曹操。 毕竟曹操如今还只是镇东将军,他不会坐视杨彪这种有威望和极大影响力的士族领袖就这样因为迁都之事饿死在家里。 就算没有办法改变迁都,至少能拖一拖。 董承想了想,问道:“你们老爷住在哪一间屋子?” 那仆人吓了一跳,“董将军,您这是要做什么?” 董承平静道:“我与杨太尉同朝为臣,我知道杨太尉的心结在哪里,也知道要如何劝动杨太尉吃东西。杨公子毕竟年纪尚轻,锋芒毕露,让他去劝,未必能行。” 仆人自然不会知道今日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杨彪或许已经因为董承对迁都的默许而对他有了意见。 他听到董承这样说,只以为董承与自家老爷是至交好友,所以才能有如此自信能够劝得动他吃饭,那仆人便忙不迭为董承指了路。 “父亲,你这又是做什么?”董承在问杨修是为什么离开时,她并未出声打断,只是觉得父亲好奇心有些过于重了,可父亲如今竟要去劝为迁都之事绝食的杨彪吃饭,这董嫣便有些看不懂了。 她方才还和父亲说过,杨彪可能会因为父亲今日朝堂上的态度而对他有些微词。他怎么还要在这个时候往杨彪那儿凑呢? 第52章 弘农杨氏就这么好? 董承挥了挥手,“阿嫣,你好好歇着,为父去去就回。” 董嫣无奈。 她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隐隐觉得此时的父亲与从前已经大不相同了,他似乎变得更圆融,变得没那么在意自己表面的权势和脸面了。 若换作往日,父亲一定会在迁都这件事情上表态,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总归不会是模棱两可的,怎样都可以的。 董嫣坐在杨府,静静想着,这样应当也是件好事,从前父亲的性子,确实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不多时,杨修回来了,却没见到董承和他一起,董嫣问了声:“我父亲呢?” “董将军同我父亲在一处,他刚过来,便叫我回来陪你呆着,应当是有什么话要和我父亲说吧。” 董嫣点点头,脸上又带了笑意,“杨公子,今日我和父亲本就是来谢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父亲嫌我昨日谢的太轻了,必得上门道谢才可罢休。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见谅。” 杨修见董嫣对自己又是如此客气,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便又恢复了,“不是说叫我杨修便好么,怎么又变得如此客气?” 董嫣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昨日杨修送她弩机时,她已答应了不叫他杨公子,她歉意地拍了拍脑袋,“哎呀,我忘了,杨......杨修,我今后不会忘......嗯,不过,我若是又忘了,你再提醒我好吗?” 董嫣说这话,便是觉得自己有可能今后还是会一时忘记要叫他杨修,可从前杨修看到董嫣的样子都是聪慧果敢的,今日难得见她有些为难和可爱的模样,心中的欢喜不由涌了上来,她又叫自己“杨公子”,便也就叫了吧。 “好,你答应我的,我可记着了。” 杨修还想和董嫣再多说几句,却听到董承的声音传了过来,只见推门而入的董承满面红光,似乎与杨彪的交谈很顺利。 “杨公子,你去瞧瞧吧,你父亲肯吃东西了。” 第46章 许都许都 莫说杨修未曾想到董承竟然真的能劝服杨彪,连董嫣都没想到。 因为迁都之事而不愿进食的杨太尉,竟然能听董承的劝?然而杨修从父亲那里回来之后对董承的千恩万谢,也确实证明了董承所言非虚。 “爹,你到底用的什么法子?”回家的路上,董嫣忍不住问他。 董承笑了笑,“每个人都有他所求的东西嘛,杨太尉乃弘农杨氏的脊柱,在杨公子还没有能力护住整个杨家的时候,杨太尉不能死。” “不过这件事情杨太尉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他原本就没有打算真的为此事自绝,只是需要有个外人替他说出来。” 董嫣眨眨眼,总觉得父亲似乎有什么话没有和她说。但想一想,似乎不再争权夺位后的父亲,反倒比从前要沉稳许多。 约莫半月后,曹操府中、天子宫中以及朝中大臣府中皆预备齐全后,便开始了浩浩荡荡的迁都。 这一回便不像天子从长安东归洛阳时那样狼狈了,有部分汉室旧臣虽然心有怨言,但几乎都没有兵权在手,也只得跟着天子一道迁都,不可能再发生向东归途中几方将领军阀争抢天子的事情了。 行过数十天后,唯一发生的意外就是驻扎在洛阳城外的杨奉想从曹操手中劫走天子,可杨奉手下的大将徐晃已经投降了曹操,他本人又无甚谋略,要想从曹操手中把天子抢走,是万万不可能的。 最后,杨奉被曹操打得大败,落荒而逃。 自此之后,许县之行一路畅通,不仅没有其他军阀前来阻拦,甚至司马防还带着自己的儿子们前来投奔。 其实司马防的投奔,表面上是为了匡扶汉室,是投奔天子重归中枢,可实际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司马家是见曹操要把天子迁都到自己的故乡,这显然是要做权臣的架势,于是司马家便下了一注赌,他们赌自己在这个时候前来投靠,能够在曹操的手下分一杯羹。 等到了许县后,又是一番宫殿建造的工程。许县改名为许都,曹操从镇东将军变成了曹司空,而董承也从卫将军升任为车骑将军。 “爹!”久在曹操营中的董凌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上门便大叫:“爹,你如今成了车骑将军,还特许开府,如今,您可是将军中的第一人了!” 董承“哼”了两声,“你小子还知道回来?怎么在曹司空那儿混不下去了?又想在你爹这个车骑将军手下当个副将偏将?” 董凌脸上微微一红,他知道爹虽然是在调侃他,但自己也确实许久没有回家看过父亲和妹妹了。 “爹,过些日子皇宫就建成了,曹司空知道我们辛苦,这两日司空府休沐,我也确实是许久没有回家见过父亲和妹妹了,所以想着回来一趟。爹,你如今可以开府了,是不是也可像曹司空那样,收几个府官?” 董承看了儿子两眼,他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董凌会提出这样的想法。“你觉得我应该开府吗?” 董凌迎上了的父亲探究的眼神,似乎比起董承,董凌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爹,这不是你该不该,而是陛下给了你这个权利,你这个车骑将军就是可以开府的。曹司空不是也开府了?” 所谓开府,就是少数德高望重的臣子在天子的允准之下自制幕府,自行选拔官员,如曹操的司空幕府。而由此选拔来的官员,便直接效忠于曹操的司空府。 在许都,曹操可以开府,董承也可以开府。 但是董承如果在此时开府选拔官员,将人才收入自己的府中,这和向曹操宣战有什么区别? 他真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若是真不明白,往后该如何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中生存? 若换做从前,董承根本就不需董凌来和他提这件事,他升任车骑将军、获得开府权力之后的第一件事就会是吸纳人才。 但这个时候,他不想这么做了。 可他看着面前儿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忽然觉得,也许这是曹操对他的一次试探。 曹操并不需要告诉董凌自己想要试探董承,他只需随便让什么人跟董凌提上两句,说董承如今是车骑将军、有开府之权,等董凌休沐回家之时,自然便会向父亲问起此事。 董凌并不是个处处设防的人,他在曹操府中与人聊天,若被有心人刻意引导,也难免会聊起父亲对开府的态度。 通过董凌这一条线,曹操便能够知道,董承是否真的不准备和自己争了。 想到这里,董承本想教训儿子的话在口中转了半圈,又收了回去,说出来便成了:“为父知晓了,我自有思量。阿凌,你就只需在曹司空府中好好效力,为父府中和军中的事情,你不必太操心。” 董凌似懂非懂地应下了,却没在府里见到董嫣,便问父亲:“爹,阿嫣去哪儿了?” 董承指了指董凌回家的方向,“你妹妹去司空府了。” “去司空府做什么?”董凌一拍脑袋,“哎呀,今日我回家了,阿嫣去了找不到我,想必要着急了。” 董承瞥他:“你以为司空府只有你一个人休沐?” 董凌愣怔了一瞬,忽然想起刚刚被授予司空府军师祭酒一职的郭嘉。 是了,这两日司空府休沐是朝中皆知的事情,阿嫣本来也喜欢郭嘉,趁此机会去找郭嘉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父亲这反应不对啊。 董凌仔细瞧了瞧父亲的神色,见他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在洛阳得知董嫣与郭嘉来往甚密时的愤怒。难道自己不在府中的这段时间,父亲已经不反对他们二人来往了? 董凌好气道:“爹,阿嫣同你说了什么,你才同意她去司空府的?” 董承看了他一眼,心中了然:“阿凌,你是不是在想,在洛阳时我不喜阿嫣和郭嘉......哦,如今该叫郭祭酒了,”他顿了顿,“当时我不喜他二人来往,可今日,我明知道她要去找郭祭酒,却不拦着?” 董凌见父亲把自己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下意识地便点了点头,随后忽然意识到不对:“额不,爹,我并不知道阿嫣要去找郭祭酒......” 他脑中闪过父亲方才对郭嘉的称呼,从前是直呼其名,而如今,郭嘉乃是曹操心腹,父亲叫他“郭祭酒”。 “父亲可是觉得,郭祭酒如今大有前途,便不那么反感阿嫣与他来往了?” 董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军师祭酒?即便是军师祭酒又如何呢?郭嘉的家门终究比不上杨修。 再说,女儿对郭嘉的态度他看在眼里,董承自己是过来人,他能不知道女儿对郭嘉有意?先前他与女儿在河内重逢时董嫣说的“只是朋友”,恐怕早已被她忘到了脑后。 他亲眼看到从洛阳到许都的路上,董嫣常常跑到前面曹操的队伍中去和郭嘉聊天,甚至在行军途中条件并不甚好的情况下,她只是听见郭嘉咳嗽了两声,就四处搜罗配料,只为给他炖一碗热汤。 第53章 可是郭嘉呢?郭嘉除了不拒绝与女儿的相处,不拒绝女儿的心意,还有什么别的么? 郭嘉比女儿多吃了十年的饭,又不是十多岁的少年人了,难道看不出女儿的心意? 董承绝对不信。 要是换作旁人被董嫣这样对待,甚至那个旁人是杨修,董承敢确定,过不了多久,对方就会上门提亲。 他的女儿有多么的好,他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在董承看来,郭嘉只不过是风流性起,恰好董嫣生得漂亮又喜欢他,为何要拒绝? 可他是不会真的娶董嫣为妻的,董承根本不相信这个年近而立还未娶正妻的人,会是什么愿意为董嫣成家的良人。 但是他并不想和董凌说这些,董凌一腔热血,才真的只是个少年,他不会明白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良苦用心,或许还会帮着董嫣对抗自己。 可董承的不回答,在董凌眼中便是默认了。 他以为父亲先前嫌弃郭嘉官职太低,而如今郭嘉是军师祭酒,掌管曹操军中大小事务,董承因此才不再看轻他。 董承见儿子欲言又止的神情,他轻轻叹了一声,心中默默想道:阿嫣,为父这样做,不会后悔,我也相信,这是你最好的归宿。 而董嫣对父兄在家中的这一番对话全然不知,她只知道这两日司空府休沐,她可以去找郭嘉。 只是她见到郭嘉时,他却丝毫没有休沐的样子,面前的桌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都快把他给淹没了。 董嫣坐到郭嘉对面,她把挡在她面前的竹简往旁边扒了扒,撑着脑袋道:“这两日你们司空府不是休沐吗?你怎么还在办公?” 郭嘉抬头对她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埋在一堆竹简当中,“确是休沐,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休息的。” 董嫣眉头皱得更紧,“你的意思是,虽然司空府其他官员这两日都可以休息,但你不可以?” 郭嘉是曹操心腹,处理的事情比旁人多些也情有可原,可连府中官员休沐都不让他休息,也太过分了吧? 郭嘉正好看完一卷竹简,他在竹简的末尾处批了几行字后,行云流水地将它卷起来放到左边的一沓当中,而后伸手抚了抚董嫣的眉心。 “这几日确是司空府休沐,你阿兄此时应当已经回家了,可你知道为何休沐吗?” 董嫣:“不是因为许都皇宫快要建好了,曹司空念及府中大小官员连日辛苦,让大家好好休息吗?” 郭嘉摇了摇头,“主公对外的确是这么说,可真正的原因,想必连你阿兄都不知道。” 董嫣凑了过去:“是什么?” “司空府来了几位客人,”郭嘉顿了顿,“其中有一位,是刘备,刘玄德。” 第47章 我喜欢你 “刘备?刘备是......徐州的那个刘备?”在董嫣的记忆中,董承和她讲中原士族时并没有刘备这一号人物,她只是隐隐对刘备这个人有些印象。 “陶谦死后,徐州是刘备和吕布在争谁可当家作主,是不是?” 郭嘉点点头,“不错,主公当年还攻打过徐州。” 董嫣虽然对刘备有些模糊的印象,可刘备似乎也不是什么十分厉害的大人物,而曹操和郭嘉都如此看重刘备,倒令她有些不解了。 “可是为何刘备来了司空府不久后,曹司空便要让府官们都回家休息?他这么重视刘备,要单独摘出几日来和他坐论天下?” “刘备是个厉害的人物,早晚必成大器。”郭嘉招呼了侍奉的人将温好的酒拿了上来,他微微抿一口,“昨日我与令君已陪主公见过刘备了,主公也很喜欢他。 “此次刘备是在徐州被吕布打败了,因此带着两个兄弟关羽、张飞前来投奔。按常理来说,此人乃是败军之将,虽不是败在主公手里,但舍下家小千里奔投,本该是十分狼狈的。 “但昨日我观刘备,即便是请主公收留,也毫无胆怯奉承之态,反而对成败功过十分豁达,认为只要留得青山在,最多不过一切从头再来,又有何惧?” 说到这里,郭嘉似乎想起了他见到刘备时对方的神情,“主公见得遇英雄,这几日便要与他促膝长谈,至于许都皇宫将要建成,趁此机会让府官休沐几日都是借口,主公只是这几日不想处理公务,便让大家都回家去了。” 郭嘉抬了抬眼,见董嫣听得认真,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两座山,补充道:“只是主公不愿处理,这事情也总得有人做不是么?” 董嫣瞥向他桌案上的那些竹简,无奈道:“我今日来找你,本想邀你出去走走,可你手上事情这么多,想必也不得空闲吧?” 郭嘉又抿了一口酒,摊了摊手道:“是啊,我与荀令君得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完,等后日向主公禀报。” 董嫣撇了撇嘴,正要开口,郭嘉却抢先道:“不过,你可愿意留下陪我?” 她对上郭嘉的目光,他面上带着笑,董嫣却摇头道:“可我听你这么一说,今日倒没那么想看你了。” 董嫣笑吟吟:“我想去看刘备。” 郭嘉一噎,“刘玄德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的呀,他是个英雄,将来必成大器,那岂不是个值得见一见的人物?”董嫣掰着手指头道:“今日他应在与曹公宴饮?我去后堂坐一会儿成不成?” 郭嘉“哼”了一声,“主公若是和刘玄德谈到机密之事,明日你瞧你的脑袋还在不在。” 董嫣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总觉得郭嘉在危言耸听,“曹司空和刘备刚认识几天啊,能有什么机密的事情和他谈?再说,若是宴饮定有人随侍啊,难不成把那些个随侍的人都杀了?” “哦,不如我扮成府上的侍女,给司空和刘备他们上酒上菜,这样不就没事了?” 郭嘉见董嫣跃跃欲试,似乎真有这么干的打算,他没说话,起身叫房内侍奉的人出去,又把门给关了。 “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待着。” 董嫣也站了起来,她走两步要去开门,被郭嘉一个箭步挡在前面,“明日,我带你去见。” 听到这话,董嫣故作严肃的表情也绷不住了,她抿了抿嘴,笑了开来:“好呀,那说好了,明日你带我去看刘备。” 说着,她立刻便回到了郭嘉桌案的对面,一点儿也看不出方才净想歪点子要去看刘备的模样。 郭嘉立刻便反应过来,她是故意的。 董嫣怎么可能真的去做办成曹操府中侍女,在曹操面前端酒端菜这种事情?曹操又不是不认识她。董嫣本来就是想找个机会让郭嘉带她去看看刘备到底是何许人也。 他并没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反而在董嫣旁边蹲下身来,“阿嫣,你又开始算计我了?” “什么‘又’?”董嫣扬起下巴反驳,“我先前何时算计你了?” “哦,那看来是我记错了。”郭嘉看着董嫣的眼神挪开了一会儿,故作思考了片刻,“我记得我和一个姑娘第一次见时,她好像也算计我陪她上路的。” 郭嘉凑得更近,“原来不是阿嫣?” 董嫣看着面前的脸一点点放大,她觉得自己心跳得又有些厉害了。 分明早该习惯郭嘉就是这样的人,可还是不由自主地乱了分寸。 两人都心知肚明,第一次见面时为了让郭嘉陪她上路而揣测郭嘉志向,还能够说得郭嘉豁然开朗的人,不是董嫣又能是谁? 郭嘉陪董嫣上洛阳,本来也是为了见一见天子,看自己能不能留下辅佐天子匡扶大汉,又不是仅仅因为董嫣的那一番话就答应了。 这又怎么能是董嫣算计他? 他这个问题,明摆着就是在调侃她。 郭嘉面上的笑意不减,他似乎十分清楚,如何才能让董嫣脸红。 他并不着急拉开距离,反倒似乎在等着看她如何反应。 那,她又如何能让他每次都得逞? 董嫣深吸一口气,缓了一缓,却并没有退开,反而微微前倾,靠得更近。 她清楚地看到郭嘉眼底一瞬间的愣怔,嘴角的笑意也微微一滞。 若再近些,两人额头便可相抵。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一根羽毛掠过郭嘉耳畔,“那你想如何?” 这个距离,她不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似乎也听见了郭嘉的。 她缓缓开口:“不如,我还你一次?” 董嫣虽然嘴上还击的还算漂亮,但心中的紧张却是丝毫未减,她很清楚郭嘉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却还是努力让自己和郭嘉四目相对。 郭嘉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似是想要抚一抚董嫣的脸颊。 可他的指尖在空中略微停顿了一瞬,最终落在了董嫣的鬓边,极轻地拂开她一缕滑落的发丝。 随后,郭嘉在地上随意地坐了下来,他笑了笑:“蹲得有些累了。” 他又来了。 董嫣心中冒出的就是这样一句话,郭嘉总是会主动靠近自己,可自己的回应一旦在郭嘉的预料之外,他便会像现在这样,明日,两人之间又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第54章 董嫣不喜欢这样。 她本来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可过了这么久,她对郭嘉的心意迟迟都没有说出口。 董嫣虽不像中原世家大族的女儿们那样讲规矩和涵养,但她再怎么说也是个高官之女,“喜欢”二字,可以对亲近的兄姐说,可面对着自己的心仪之人,真的要说出这两个字来,却是很难、很难。 可董嫣见郭嘉笑着,仿佛又要将这事儿轻轻带过似的笑着,她心里闷得慌。 “郭嘉,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爱就爱了,又如何呢?说便说了,她畅快就好。 她盯着郭嘉,没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只见他嘴角的笑微微一滞,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清楚地落入她的眼底。 半晌,他盯着她没有说话,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董嫣说出这话,其实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她只是不想再这样和他绕弯子下去了。 喜欢郭嘉原是件很让人欢喜的事情,可这段时间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曹操和董承的明争暗斗,郭嘉对自己的若即若离,她已经尽自己所能去保护这份喜欢了。 如今既然曹操和董承不再争斗,那她为何还要压抑自己的情感呢?她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心思敏感、内敛含蓄的姑娘,她不想明明很想让对方知道,可许多话硬是要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说。 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更不想变得不像她自己。 董嫣看着郭嘉的眼神从清明到深沉,后来似乎藏了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到底是什么,饶是董嫣自诩对郭嘉还算了解,她也说不上来。 郭嘉没有说话,董嫣便继续道:“你不说,我就当你是知道了。今日你没饮酒,可不能再装作听不见了。” 其实她的喜欢这么明显,聪明如他,又怎会不知呢? “我今日和你说,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中所想,我想了解你的过去、我愿意把许多话都说给你听,也能听得了董奉在营中对你我那样的调侃,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但我和你说,也并不是要你此刻便说什么、做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事,有些我懂,有些我不懂,这些都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听、慢慢懂。若你愿意说,我便愿意听。 “也许你还有些事情没想清楚,也许你并不喜欢我,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我不知道是什么。 “等你想明白了,那时无论你给我的答复是什么,都没关系。” 这几句话落下,好像一枚石子投入湖心,泛起一圈圈涟漪,在他心间激荡不止。 郭嘉素来聪慧旷达,纵然世事洞明,权谋算计皆是信手拈来,可今日方知,这世上也有他算不到的事。 那便是董嫣。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董嫣竟然会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将她的心意坦然无畏地说出口,让他看到。 这一刻,他竟慌乱地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郭嘉轻轻吐了一口气。 面前这个将满腔心意交付给自己的阿嫣,与那个在闻喜县倚在他肩上睡着的阿嫣,那个在司马府祝他一鸣惊人地阿嫣,那个伤了腿后让他背着回家、说他“生得好看”的阿嫣,慢慢地重合了起来。 第48章 顾虑重重 郭嘉骗不了自己,他心里早就有了董嫣。 否则,洛阳再见她时怎会愿意将从不诉与旁人的种种往事说给她听?怎会在看见她和杨修呆在一起时心中莫名恼火?怎会在哪怕董承与主公有立场之争时,心里仍然念着要护她平安? 可是现在,他心中还顾虑着董承。 自先前董承送董凌来曹府后,董承的确像是变了个人,那模样,仿佛真的被儿女伤了心,从此决定做个富贵闲人,不再争夺朝堂的话语权。 可是之后董承虽然不再在朝堂上反对曹操的意见,甚至有时会明里暗里地帮助曹操。 迁都之事上,反对的那些汉室旧臣都没有兵权,董承却有。如果董承拿出兵权来说话,或是直接和曹操两边兵戎相见,那迁都绝对不会这么顺利。 而且,董承竟然在迁都路上杨奉袭击时,分出了一部分兵力帮助曹操击退杨奉。 董承不再和曹操相争,反而成了他的盟友,这本该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何,郭嘉总觉得董承的变化没那么简单。 他变得更让人看不透了。 在这种时候,郭嘉若是接受了董嫣的心意,那是不是接下来就是下聘成婚了?他郭嘉是不是就既是曹司空的军师祭酒,又和董家绑在一起了? 这一次,他其实是最希望自己的直觉是错的,可万一,万一将来有一天成了真,他该如何?他能如何? 他要帮谁?恐怕是他两边都帮不得,也说不定,两边都不信他。 到时候,会和他一样陷入这种境地的,除了自己,还有董嫣。 若不是真真切切把她放在心里,又怎么会因为此事而感到不安? 可他能和董嫣说吗?先前董承与曹操相争的时候,他尚能坦荡地对她说:若有一日两方相争,他不论如何都会护她周全。那是因为他笃定曹操一定会赢。 可现在,这个念头只是他的一个直觉,没有任何迹象,没有任何佐证,他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能和董嫣说,自己如今还在怀疑董承究竟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权力,愿意做个富贵闲人了吗? 这岂非无中生有地让董嫣为难?好像自己一定要让董嫣在他和父亲当中选一个一样。 董嫣突如其来的表明心迹的确让他乱了方寸,但他心中除了为董承之事感到不安,另外一半也是满腔的欣喜。 她喜欢他。 她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地说出那句“我喜欢你”时,在他听来便如一江春水在他毫无防备时涌过,涌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明明该先想着如何应对,如何在这纷乱的头绪中找到最合适的方式去回应她。 可偏偏在那一刻,他心中占据上风的不是谨慎和理智,而是她说喜欢他的那一瞬间,这句轻飘飘、却又沉沉打进他心里的这句话。 原来,世间竟有这样的欢喜。 他竟然会在这一刻忍不住想,若是没有那些顾虑,他是不是可以立刻伸手,将她牢牢握住? 郭嘉没有说话的工夫里,董嫣都在静静等着。她并不是一定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因为她明白这种事情强求不得。 她只是想听听,郭嘉是怎么想的。 可是郭嘉终是不能将这些不理智的想法付诸实践,他默了半晌,终是开口道:“阿嫣,我的确,还没有想好。我需要时间。” 说完,他才抬起头来看她。 他知道这话一定会让董嫣伤心,也许她还会有一段时间不愿和自己说话,但他必须这么说。 他需要时间来认真地想一想,他应该如何对待董嫣的喜欢。 可是董嫣的反应却淡定地让郭嘉有些不淡定了。 她只是点头表示明白,微微笑道:“我先走了,今日便不陪你了。” 正待离开时,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郭嘉说:“不过,明日你答应我的,可不要忘了。” 她说的是,郭嘉答应她明日去看刘备的事情,不要忘了。 说完,董嫣便自己开门,离开了郭嘉所在的屋子。 郭嘉就这样在董嫣对自己表明心迹后,看着她静静接受了自己的说辞,而后又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提醒他别忘了明日之约。 他本以为,董嫣听到他说这话,要好久不愿意理他,直到郭嘉把那个确定的答案告诉她。 郭嘉阅人无数,他所见过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像董嫣这样的。 他从没见过能够当面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心仪男子的女孩儿,从没见过即便是说完了,没有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竟能够不吵不闹不强求,说自己愿意等对方想好了,再得到那个答案。 哪怕那个答案不是她想要的,都没关系。 可是董嫣啊,她一次次地让郭嘉惊喜、意外,也一次次地让郭嘉心疼、心动。 董嫣走后,他强撑着让自己的意识集中在公文上,可董嫣的那些话,她与自己过往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一幕又一幕,一遍又一遍。 他如何还看得进去? 郭嘉干脆放下公文,大不了就是事情没处理完,和曹操告个罪,也比他心不在焉地囫囵批阅要好。 次日,董嫣如约来找郭嘉。 董嫣的气色看着很好,她昨日将想说的话全说出来了之后,心中便没有什么心事让她堵着了。 哪怕她并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哪怕她的心仍然是空悬着的,可董嫣知道,该说的、能说的,她都说了,该做的她也做了。 至于自己的心意究竟会被如何对待,那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事儿了。 只是郭嘉似乎昨夜并没有睡好,他眼下有微微的乌青,也不知是不是彻夜批阅公文所致。 董嫣并不知道,郭嘉昨日在她走后,连桌上的那一沓公文都没有看完。 第55章 他只是想了一夜,他在想他今日应该如何回答董嫣的问题,他究竟该不该把自己的心迹也让董嫣知道,又或许......他该不该将自己的顾虑告诉她。 “阿嫣,你来了。”郭嘉笑的一如往常,除了他眼底的黑青,似乎与昨日见董嫣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董嫣点了点头,她并没有抱着郭嘉今日就会告她答案的期望,“你何时带我去见那刘备?” “莫急,我有话要对你说。等我说完了,我们再去。” 郭嘉邀请她坐下,似乎要说的事情很是重要。 董嫣心中忽然紧张起来,莫非郭嘉已经将昨日的事情想好了?莫非他现在就要给她个痛快? 无论对昨日的回答是什么,无论郭嘉喜不喜欢她,对董嫣来说,这个答案都会让她的心跳加速,变得很快很快。 “我想了一夜,今日我该如何给你一个答复。自你昨日走后,这桌案上的一堆竹简,一点儿也没有动过。” 他竟然先是提起了这件事情,董嫣万没有想到,他竟然熬了一整夜,在想她对他说的话。 “阿嫣,你昨天问我,你喜欢我,我知不知道。我不骗你,我知道。我能感受的到,从......”郭嘉仰起头来想了想,“我随曹公入洛阳之后,那日你邀我饮酒,我便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其实你说得对,那日我一点儿都没醉,我在司马府也是装的,我只是不想再跟司马公喝酒了,所以便装醉离席。我背你回家时,你对我说喜欢我时,我听到了。可我不敢笃定,你是认真的,还是在与我玩笑。 “昨日你同我说的那番话,我没有想到。可是我和你说,我还需要时间考虑,也并不是在敷衍你。 “不瞒你说,若昨日和我说这番话的人不是你,而是旁人,若是真的两厢情愿,我便立时答应了又何妨?不过是没有多久便分开罢了。可是阿嫣,你在我心中,与世上其他女子全都不同,我不能,也做不到,让自己不将事情考虑周全,不计后果地便给你一个我自己都没有把握的答复。” 郭嘉说完,他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微微闭了闭眼又道:“阿嫣,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可是如今,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董嫣就坐在那儿,听着郭嘉把这些话全部说完。 他一句喜欢也未说,可董嫣似乎能感觉到,郭嘉待她是有情有义的。 只是他心中有些不可说的顾虑,这顾虑连董嫣也不能告诉,他希望自己能将关于她的事情都想好、想清楚,所以他只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中,能说的都和董嫣说了。 只是那个答案,还在他心里。 他既然选择不说,董嫣哪怕是有再多的猜测,她也不能笃定,也不能自顾自地在心中认定的郭嘉的答案。 她扬起脸来看向郭嘉,他愿意和自己说这么多,其实她是很高兴的。 不过,不论郭嘉今日的回答究竟是什么,董嫣想说的话、会做的事也不会变,她笑着对他说:“我知晓了,有些话你心里虽然已有了答案,可今日还不能说。我昨日不是说了吗?你若愿意说,我便听着,你说不愿说,我便等着。”她顿了顿,“反正,我暂时不会喜欢别人。” 第49章 英雄刘备 当郭嘉带着董嫣来到一座菜园子外面时,董嫣心中的疑惑逐渐蔓延到了脸上,而后又蔓延到了嘴上,她忍不住问:“郭嘉,我今日是来见刘备的,又不是来种菜的,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郭嘉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菜园子,他摊了摊手,脸上带着些许无奈:“你要见的刘备,就在这儿呢。” “啊?”董嫣转过脸来看郭嘉的表情,再三确认他不是在骗自己玩,“刘备在这?你不是说曹司空很看中他,日日都同他在一起吗?怎么被发配来种菜了?” “不是主公让他来种菜的,是刘玄德自己要种菜。他刚来没几日,便问主公要了个菜园子,说是......”郭嘉抬头思考了一下,当时曹操是如何将刘备的话转述给他们的,“自己能过过田间农耕的日子,便余愿足矣。” “他还真是个怪人。”董嫣如是评价着刘备,“不过人家都说往后的日子种种地就满足了,你和曹司空怎么还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难不成他这个理由压根就是假的?用来骗你们的?” 一个整日想着种菜,还能被曹操和郭嘉都看作是当世英雄的人物,董嫣越发好奇,这个刘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你就得去问刘玄德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很想知道。”郭嘉边说,边留心着这坑坑洼洼的泥泞道路,“这里路不太好走,小心脚下。” 他话音还未落,董嫣就险些被临近菜园子的一个土坑给绊了一跤,她踉跄了一下后,自己站稳了。 郭嘉本来伸手想要去拉,见她自己站稳了,便要把手收回来,没想到董嫣眼疾手快,把它紧紧抓住。 “我连喜欢都和你说了,还有什么可藏的?扶我一下怎么了?”董嫣自从和郭嘉表明心迹,心中便再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反正郭嘉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也左右不了,那便当下先让自己开心,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只要他不反对,就当他是默认了。 听到董嫣这样说郭嘉心里非但没有释怀的感觉,反而涌起一阵难受。 她是个金尊玉贵的女孩儿家,这样把心剖开来给他看,他却没有办法给他一个坦坦荡荡的回应。即便他自以为已经将能说的都说给她听了,却还是不及她的万一。 其实,他扶她一下不算什么,便是牵着她走也不算什么,他只是觉得心疼。 他心疼董嫣,即便她如今是在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却依旧在等他的这一个悬而未决的答案。 他一点也不怀疑,他若是说了个“不”字,董嫣也会坦坦荡荡地放下,他甚至都能猜到,依着董嫣的性子,那个时候她会说什么。 她也许会说:郭嘉,我还喜欢你,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可是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便算了。 他从前遇见过无数的女子,从没有过这样的心疼。 “到了。”董嫣伸手在郭嘉的眼前晃了晃,她发现他似乎有些走神了,董嫣也没多想,便敲了敲门,等着里面的人应答。 “谁啊?”回应她敲门声的是一个十分粗犷而响亮的男子声音,董嫣眉头微皱,怎么这刘备的声音听着像个大老粗? 她听着菜园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个满脸胡子的黑大汉。 “你这小娘子,做什么的?怎么跑来这儿了?”张飞第一眼只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再看一眼,根本不认识。也不是司空府里的侍婢,这穿着打扮倒像是哪家的闺秀。 再往小娘子身边一看,才看到了郭嘉。 “郭祭酒?”张飞见到郭嘉才把门让开,让两个人进了菜园。董嫣的眼睛就没从张飞脸上离开过,她左看右看,“你是刘备?” “哈?”张飞一听,哈哈大笑,“小娘子,我跟我大哥长得像吗?”张飞大着嗓门儿朝菜园子里另一个方向吼道:“二哥!这小娘子说我是大哥,你说是不是我同大哥呆在一起时间久了,身上有些大哥的气质了?” 那个被他称作“二哥”的人是个红脸的汉子,一缕长髯飘至胸前,十分漂亮。 他方才正在菜园子当中擦拭着手中的兵器,看他兵器的模样是一把长刀。他似乎对菜园子是否来了客人并不怎么关心,听到张飞的叫声,才微微转身:“大哥就在那儿,要不你去照照镜子?” 董嫣的目光顺着关羽的话头,转向了这个菜园子当中真正在种菜的那个人。 这个人和关羽张飞不同,瞧着倒是十分方正。董嫣一眼便看到他的耳朵十分得长,他挖泥土时常用手背去擦一把额头和脸上的汗,手上的泥土自然而然地便蹭到了脸上,让人看不十分清楚他究竟生的是合模样。 刘备听到有客人来了,他又是用手背去擦了一把脸,可是越擦越脏,还无济于事地将双手上的泥土掸了掸,冲着郭嘉和董嫣这里作了个揖。 “不知郭祭酒到来有何要事?可是曹司空找我?” 郭嘉好整以暇地看着刘备的这一套动作,他可从来都不相信刘备是什么甘愿归于乡野之人,“玄德公,你我都是聪明人,在我面前就不必如此了吧?主公若是真的要传讯,又怎会叫我来呢?” 他往旁边让了让,虽然他即便不让,也足以让刘备看清他身边的董嫣,“是我的这位朋友对你好奇,想见见你。” 刘备像是没听到郭嘉的前一句话一样,他看了看董嫣,面上露出了质朴温和的表情。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郭嘉的这位朋友会对自己感兴趣,也不知道他口中的“朋友”会不会是什么身份尊贵之人,刘备猜想,能在这里被郭嘉亲自带过来的,兴许是司空府的千金,但他还是不卑不亢、十分礼貌地向董嫣介绍了自己和关羽张飞。 第56章 董嫣也十分礼貌地向刘备介绍了自己,她说完了刘备才知道,原来这女子并不是曹司空的女儿,而是董将军的女儿。 若是董将军的女儿,又为何能够随意进出司空府?而且还是由曹操身边的郭嘉带着来的?刘备心中虽然疑惑,但并没有在面上显现出来。 董嫣对刘备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便直接开门见山地将方才想问郭嘉、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问了出来:“玄德公,我听郭嘉说曹司空十分欣赏你,他一见你就觉得你是当世英雄,日日与你同车而乘,想和你坐论天下呢。可是你为何会在这里种菜呀?” 刘备低下头,笑了笑。 自从他来到许都,别说是曹操的人了,就算是自己的兄弟关羽和张飞也曾无数次问过:“大哥,你真的要在这里种菜吗?”就仿佛他明明伸手就能够着天子,明明轻易就能在曹操这儿混一个好官职,却偏偏要做这些对大业毫无帮助、而且会让人颓废丧志的事情。 可是刘备心里,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 他知道曹操是不可能完全相信自己的,如果他来到许都后一味在曹操面前表现,不论是分析天下局势还是立下了什么功劳,都会让曹操起疑心。 能够让自己安稳度日的,便是不争、不抢,作为汉室宗亲,他必须远离天子。 “不瞒姑娘,自打备跟随平定黄巾之乱后,数十年来,看遍了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刘备无能,本想给徐州百姓带来安定富足的日子,却不想被那吕布夺了徐州。” 说到这里,刘备顿了顿,话语中怀了些激动的情绪,“曹司空愿意收留,已是对备的十分恩惠了。因故此备别无所求,只愿在这里种些粮食出来,哪怕我种出来的东西,能够多让一家一户不再饿着肚子,也算是值得。” 这一刻,董嫣清楚地看到刘备的眼眶被什么东西模糊了,她也不由自主地被刘备所感染。“玄德公,徐州的百姓若是知道你是这样想的,他们一定不会怪你。玄德公有此才华,不如辅佐天子、辅佐曹司空,将来收复大汉疆土,让百姓都过上富足安定的日子,不是比种这一家一户的粮食,更能救天下百姓吗?” 董嫣曾经亲眼见过天子刚回洛阳时那里的惨象,刘备是她见过的第一个,能够如此将百姓放在心上的一方诸侯。 可是董嫣也清楚地知道,凭借刘备一个人的努力,只是在这里种粮食,对于整个许都,对于徐州,甚至对于天下的百姓作用并不大。 他也许是因为徐州被吕布夺了去,丧失了自己的根本,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东山再起,无法通过守护一方百姓的方式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便只能自己默默的做些什么。 刘备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话竟然能勾出眼前女子的这样一番劝导,他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多谢董姑娘,只是备如今刚刚丢了徐州,我的家人也还在吕布的手里,实在是无心想那些。在这司空府里种种菜,反而能备让心中稍安。” 董嫣没想到刘备的家眷居然还在徐州被吕布控制着,她微微张了张嘴,看了一眼郭嘉。见他无声地点了点头,董嫣便知道刘备所言非虚。 “玄德公,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再说,吕布知道你在曹司空这里,他也不敢把你的家人怎么样。” 董嫣看了看刘备手中的锄具,在他的身上,似乎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平静。 她忽然问了一声:“若是有机会,玄德公可愿意教我种种地?” 第50章 意见相左 董嫣补充道:“我自小身在凉州,到了中原之后,也一直随着父亲东征西走,没接触过这些。” 她眸中亮晶晶的,似乎真的对能让刘备心中安定的种地十分感兴趣,而她既是提出来了,刘备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董嫣想,既然种地能让刘备这样东征西讨的诸侯都平心静气下来,那她心中的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若是有什么心事,便来这菜园子中种地,或许累个一天,就都烟消云散了呢。 董嫣心中的许多事都是不能对爹爹说的,而如今皇宫将要建成,宫中的戍卫一水儿的定都是曹司空的人,再想要常常入宫见姐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们还没离开刘备那儿,便有曹操的人赶过来,对刘备说曹操请他相聚,董嫣和郭嘉二人也就顺水推舟地告辞了。 等离了刘备处走在回去的路上时,这回,董嫣主动伸手让郭嘉扶她。 郭嘉无奈的笑了笑,却还是将她搀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脚下的路。 “我觉得,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你和曹司空都说刘备是个英雄了。”她边走边说,“他驻守一方是为了保护徐州的百姓,希望他们都能过上好日子。如今到了曹司空这里,他不争不抢,心中想的还是能让百姓吃上一口饱饭。如此仁善之人,定能深得民心,他不是英雄,谁是?” 郭嘉握着董嫣小臂的手紧了紧。 他不是不知道董嫣本就是个心怀百姓的人,他们从河东行至洛阳,一路上其实也看过了很多乱世百姓的惨相。所以到了洛阳后,董嫣便一心想要帮帮百姓,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郭嘉心中笃定刘备的目的绝对没有这么单纯。他今日同董嫣说的这番话,先前已经同主公、还有同他们说过无数遍,主公不信,他也不信。偏偏董嫣信了。 郭嘉道:“他是汉室宗亲,如今天子也在许都,他若是锋芒太露或者视图接近天子,主公不会容他。所以刘备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他在这儿种地,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董嫣停住了。 “你就不允许人家真的心里装着天下百姓吗?他不是都说了,哪怕让一家一户多吃上一碗饭,他这么辛苦耕种就是值得的。”董嫣叹了口气,“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东征西讨这么些年,见了那么多惨象还能有此心,这不是很好吗?” 郭嘉并没有被董嫣的话说服,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摇头道:“刘备这个人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你知道他为何能做徐州之主吗?是故去的徐州牧陶谦将徐州让给了他。” 郭嘉说着顿了顿,又重复道:“让给他,意思就是刘备什么也不用做,不费一兵一卒,便白白得了一个州的数座城池。若不是工于心计,若不是深知如何收买人心,又怎么能够做到?” “这样的人,如何能心甘情愿在司空府种地?” 董嫣眨了眨眼,眉头紧锁,“他方才说了,他得以护佑一方百姓便是他心中所愿。也许陶谦就是心中明白,刘备愿意把百姓放在心里,才会把徐州交给他。” “郭嘉,你在司马府不是和我说,你寻明主、想做贤臣,就是为了救天下百姓,还万民以康乐吗?你有此心,为什么不许别人也有?”董嫣见郭嘉眼中神色微微一凝,缓缓继续道:“还是说,不过几个月的光景,你便把你隐居六年都想要做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吗?” 郭嘉见董嫣如此严肃地跟他说这件事情,不由得也认真了起来,“阿嫣,我说过的话,我想要做的事,一刻也不会忘。” “也许你想的是真的,也许刘备说的也是真的,可正是因为我没有忘记我想做的事情,因为我认定了主公才是那个能够治国安天下的人,如果有朝一日刘备会对主公产生威胁,那无论刘备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会劝主公除掉他。” 董嫣长长出了一口气,郭嘉既然都这样说了,她便明白无论她如何觉得刘备是个心地仁善、心怀百姓的人,郭嘉所在意的,只有他能不能为曹操所用。 如果不能,那便是威胁。 “你听到我方才说,我想让他教我耕种了。”董嫣没有接他的话,却冒了这么一句出来,等见到郭嘉点了点头,她又道:“那你还把‘若刘备是威胁,你会叫主公除掉他’这样的话告诉我,你就不怕我和刘备说吗?” 郭嘉笑的坦然,“不怕,我信阿嫣。” 董嫣心中此时十分矛盾。 于情,郭嘉私下和她说的话,她是万万不该告诉别人的,尤其这还是他们政治关系之间的事情。可于理来说,董嫣觉得刘备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倘若郭嘉只是因为刘备在将来有可能会给曹操带来威胁,便要劝曹操除掉这样一个心怀仁善之人,对刘备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郭嘉猜到董嫣是在纠结这件事情,他淡淡地笑了笑,对她说:“阿嫣,其实你就算告诉他也无妨。这一来,我还没有与主公说,也还没有做什么,你若告诉了他,想必刘备会更加收敛,一心只顾着种菜,暂且不敢想任何别的事情。” “二来呢,在我看来,他正是因为知道我与主公会有这样的想法,才会是你今天见到的这样。你放心,他既能做徐州之主,不会是个蠢人。” 董嫣虽然不认可郭嘉对刘备的看法,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问他:“那日后我若是想来这菜园子里种地,我可以自己进司空府么?” 第57章 郭嘉果断道:“不行。” “......” 董嫣白他一眼:“你不是说你信我吗?怎么连司空府都不让我进?” “你来之前和我说一声便是,我自会派人安排。”郭嘉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若是真给了你随意出入司空府的自由,难道你会只去刘备那儿?” 董嫣想了想,他说的倒也是,若真能自由出入司空府,郭嘉这里她定是时不时会来的,阿兄那里也是要去的。郭嘉倒没什么可介意的,可难免曹操府中其他人会因她毕竟不是自己人而心存芥蒂。 “好吧,我知晓了。” 二人又同行了一段,郭嘉将董嫣送到司空府门口,董嫣正要离开,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对他说:“对了,先前来许多的路上,你有些咳嗽,如今可大好了?” 郭嘉低头笑了笑,“放心,没什么大碍,养一养便好了,如今也不怎么咳。” “没什么大碍”“不怎么咳”,那意思便是如今还没好,而且还在咳。 董嫣想到从洛阳来许都的路上,曹操军中的许多事务都是由郭嘉来统管的。国郭嘉常常白日里忙得都顾不上用饭,有时若是有什么急事,哪怕是入夜了、睡下了,他也得起来去处理。 而且,天子因为曾在司马府与郭嘉有一面之缘,他对郭嘉的信任比对曹操手下那些将军们要多上许多,是以天子若是有什么事,他并不会找曹仁、夏侯渊这些将军,反而会去找郭嘉、去找荀彧。 天子交代的事情,无论大小,总是要上心去办的,这便无形之中,又让他多了许多琐事要做。 董嫣不解道:“你不是有董奉吗?你和他关系这么好,你让他给你看看呀。怎么?难道你这咳嗽,连他也治不好?” 董嫣脖颈上的那道伤口先前用了董奉给的药,只涂了十几日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今,她得是对着镜子仔细看,才能隐隐看出那儿曾经受过伤。 若是郭嘉从路上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好,他大可以叫他的朋友来看看,反正如今曹操没有在打仗,军营中也没什么伤兵,董奉这个军医,闲着也是闲着。 郭嘉听到这个名字,颇感无奈:“他走了。” “走了?什么叫走了?” 郭嘉平静道:“走了便是,不在主公营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董嫣诧异问道:“你们怎么就让他走了?你不是说曹司空不会放他走吗?就是他自己想走,你们也会硬把他留下。” 郭嘉叹了一口气,“是啊,主公的这个想法,我们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自然董奉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在从洛阳到许都的这段路上,他找了个机会跑了。” “你看,我们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了这么远的路,有这么多人,还须时刻留心护着陛下。少了一个人,短时间之内没有人会注意。不是吗?” 董嫣虽然对董奉的独自离开感到意外,但她也不得不承认,郭嘉说的有道理。 董奉熟悉曹军的巡逻路线,就是在夜里趁机逃走,想要在几个时辰之内不被人发现,也并不是不可能。 只是郭嘉的咳嗽,若从路上算起来,得有两个多月了。 虽然不是常常咳嗽,甚至她这两日同郭嘉呆在一起时都没听他咳过一声,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即便是董奉走了,你们司空府总有医师吧?你们军营总有军医吧?你请这些医师都来给你看一遍,也费不了你多少时日。” 董嫣心中惦念着,反倒是郭嘉自己不甚在意的模样,“放心吧,我若是觉得不舒服,我会去找他们的。” 她终是点了点头,与郭嘉告别,离开了司空府。 回去的路上,董嫣在想,她想到了郭嘉常常摆在桌案上的那一壶酒,想到他无论在何时何地,高兴了、不高兴了,都要饮酒,仿佛日日离不开的样子。 可是饮酒伤身,饮酒伤脾胃,况且郭嘉如今这咳嗽还没好,像他这样日日饮,反而更好不了。 董嫣回过头去又望了望司空府所在的地方,她早已经看不到司空府的大门,也看不到郭嘉,她只能看到远处的天边飞来一抹赤红色的晚霞,长长的照在了司空府的高墙和屋顶上。 第51章 司空女眷 董嫣走在回去的路上,因为心中有事,所以脚下的步伐便有些慢。她只是凭着直觉在街上朝着董府的方向走去,并没有太在意周遭的事物。 忽然,她看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即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朝她这边倒了过来。董嫣根本来不及多想,便身手将老者扶住,那老者倒过来的力道不小,董嫣被他一冲撞,自己也跟着踉跄了好几步。 等她顿住了脚步,才分出心神来关心那老者,“老人家,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老者摆摆手,他虽然被董嫣扶住站定,眼中惊惶的神色却没有褪去,他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前面大路上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并不算很大,可是在许都道路当中一停,却也是能够让两边的行人纷纷侧目的程度。马车停在那里未动,而马车边上,正站着四个大汉,正虎视眈眈的看着着老者。 四个大汉见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扶住了老者,他们眯着眼睛围了过来,对董嫣说:“小娘子,你少管闲事,让开。” 董嫣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几个人便如此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而且看着这架势,似乎要对这老者不善。 董嫣没理会这四人,反问身旁的老者道:“老人家,你是得罪他们了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和我说说,也许你们好好聊聊,此事便能化解也说不定。” 那老者还未来得及开口,几个大汉当中为首的一个便骂骂咧咧:“哎你这小娘子,我说你凑什么热闹呢?这老头冲撞了我们贵人的车驾,这事儿是你说两句话就能化解的吗?” “不,不,老朽只是未曾注意......”老者苍白的辩解在这四个大汉的威慑之下并不起作用,而董嫣这样一听,也大致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这大汉既然说马车上坐的是贵人,那这贵人总得有名有姓吧?许都的贵人也并不算多,董嫣倒是想知道,究竟是哪家的贵人如此蛮横。 她示意那老者莫要再开口,抽身挡在了老者的前方,对那四个人说:“不知车上坐的是哪位贵人?小女子的家人也在许都为官,可有这个薄面前去拜见?” 这几个大汉并不把董嫣放在眼里,对她所说的“家中有人在许都为官”,似乎也并不怎么在意,为首的那个“哼”了一声,“我们贵人,是司空府上的贵人,这整个许都,除了天子,谁能有司空府上的贵人尊贵?小娘子,难不成你是从宫里出来的?” 身旁的三个大汉跟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董嫣身旁的老者一听“司空府”三个字,明显浑身一个激灵,仿佛是生怕自己得罪了曹操,而董嫣的眉头却皱得越发紧了。 她并不是因为这车驾当中的人当真尊贵而感到为难,是因为她想不通,究竟是曹操府中的哪一个人,竟然敢在许都街头如此嚣张跋扈?这人敢这样做,曹操这个司空的名声不要了吗? 董嫣知道,是不是司空府的人这么大的事儿,这些人想必也是不敢胡说的。 董嫣微微抬头,离那马车更近些,让车中的人能听得清她说话:“不知阁下可是司空府的女眷?” 为首的那名大汉明显生气了,他伸手要把董嫣拦回去时,却被一个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他张口刚要骂人,那人连看都没让他看清,便以极快的速度掀了他一跤,“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敢推我妹妹?” 董嫣看到是董凌来了,心中一喜,她连忙问道:“阿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董凌仍然按着那大汉,手上力气不减,回头对妹妹说:“一会儿再说,先把这事解决了。” 说着,他的手对准那大汗的骨头又拧了一把,那大汉被他压在地上,疼得连忙求饶:“爷,爷,我错了,你放了我吧,我也没碰到你妹妹啊。” “还敢狡辩?”董凌恶狠狠道:“那你们四个人欺负一个老人家和一个弱女子,又该怎么狡辩啊?” 那大汉被压在地上,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着董嫣身后的老者,“他,他冲撞我们贵人......哎哟!” 他话还没说完,胳膊便又被董凌扭了一下,“还敢说?刚才我妹妹问的话,你听见了吗?车上的,是司空府的什么人啊?” 董凌会如此生气,一来是因为这些人欺负妹妹,二来,他绝不相信司空府的人会在鞋垫街头做出这样横行霸道的事情来。如果他们说不出来,那边是冒认,他定要把这些人全部扭送到曹操面前让他处置。 那汉子方才就算是再嚣张,如今遇见了董凌这么个好手,那嚣张劲儿也全消失了。他哀嚎着对马车内的人说:“夫人,夫人您救救小的吧夫人......” 第58章 听他这么喊,这车内坐的,倒的确是女眷。 只听过了一小会儿,从马车内传来一道妩媚的女声:“好了何吉,别喊了。”他并没有撩开车帘,但女子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这位壮士,妾是曹司空的人,若壮士有什么话,不如随妾到司空府去,与曹司空谈?” 董凌本就想把他们全部都带到曹操面前,他一听这妇人这么说,当场便想答应下来,他正要说“好啊!”,却被董嫣抢过了话头。 “夫人,今日我兄长伤了您的人确是不对,可是夫人的手下当街与老人家生此龌龊,怕是也不大好看。我听闻曹司空向来节俭,不喜张扬,他事事以身作则,想来对后宅一定也是同样的管束。” 都到这个时候了,这妇人还能说自己是曹操的人,多半就是真的。若是此时董凌扭了她到曹操面前,必然是两边都不好看。 曹操这边脸上挂不住,他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一定会惩治这妇人。可若是曹操表面上惩治了她,心却向着枕边人,那董凌日后,还怎么在曹操帐下呆着? 董嫣这样说,便是给双方一个台阶,这妇人只要不是个不晓事的,这个时候一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马车内沉默了一会儿,便又听到那妇人好听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了起来:“晏儿,娘不方便露面,你来替娘说吧。” 她似是对着那个叫做“晏儿”的人耳语了几句,只见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娃娃一抬手,撩起了马车的帘子。 那娃娃用稚嫩的声音对几人道:“我娘说了,今日之事她暂且不追究了。老人家,你虽冲撞了我娘亲的车驾,可她也没受什么伤,此事便罢了。你——”他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指着董凌道:“你伤了我家的仆人,你得给他道歉,否则我司空府颜面何在?” “你说什么?!”董凌的手上还没松开那个名叫何吉的人,他一听这奶娃娃居然敢指着自己让他道歉,手上的劲儿不由自主地便加大了。 董凌这一声怒吼,伴随着何吉响彻整条街道的哀嚎之声。 那娃娃见董凌这么凶,被他吼了一嗓子之后,便躲进马车里再也不出来了。可是这位妇人似乎也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她的马车依然停在这街道当中,一动也没有动。 此时,旁边围观的人也越聚越多,这车上坐的是司空府的人,也多多少少都被旁边的百姓听了些去。董凌若是伤了司空府的人却不服软,这车上的妇人定是面上挂不住的。 董凌不屑,他有些责怪妹妹方才替他开口,“便听我的,你我到曹司空面前去说一说理,又有何妨?” “是谁要到曹司空面前去说理呀?”董凌的话音刚落,人群后面便传来一声清亮的男子声音,那声音虽不算十分响亮,却有些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拨开人群走进来的,是一身月白色长袍的杨修。 杨修见到董嫣和董凌,先是一愣,他没想到被围在这当中的竟然是他们兄妹俩。可在这个场面下,他眼中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情感。 因为杨修本也不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他对董嫣微微点了点头,便转向她身后的那位老者。令人意外的是,杨修对那位老者竟然十分恭敬。 他对着那老者深深一揖,“叔父,我父亲请小侄来接您。” 那老者也认识杨修,他整了整衣冠,将背上的包袱背好,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德祖,真是好久不见呐。”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杨修竟和这老者认识。 马车中的人不知道杨修是谁,可董嫣却知道,能够让杨修亲自来接,还能称一声“叔父”的人,身份一定低不了。 那老者对杨修简单地讲述了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且着重说明了董嫣和董凌这二人是帮他的,如果没有他们两个,兴许他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儿了。可是车上的那个妇人,不但自称是曹操府中的人,且在自己的仆人当街伤人之后,还要求董凌必须道歉,才肯罢休。 那老者对杨修说,董凌和那妇人都想去司空面前对峙,可是被董嫣的话给拦了下来,杨修一听便知董嫣的顾虑是什么,当他得知这马车上,除了一位妇人之外,还有一个仅仅三四岁的幼童,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杨修前前后后看了这马车几眼,又问依然被董凌摁着的何吉:“你叫何吉,是也不是?” 他得到了何吉肯定的回答之后,轻轻冷笑一声:“尹夫人,别惺惺作态了,你是什么身份,别人不清楚,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第52章 正月将至 那么车中的人听杨修此话,似乎真的是被他说中了,场面无声地沉默了一会儿,便听到那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没有了先前的妩媚,而是轻轻对着车夫道:“走吧,今日之事,算了。” 那车夫应了一声,开始驾起了马车。 董凌这边还没有放人,跟何吉一道的那三个汉子便上前几,步试探着想要把何吉从董凌的手底下拉出来。 董嫣道:“让他们走吧,阿兄。” 董凌不忿地“哼”了一声,若依他的性子,这种不尴不尬、草草了事的处理方式,绝不是他想要的。 围观的百姓见司空府那位妇人的马车离去了,只留下董嫣兄妹、杨修和那位老者这几个人在,便也觉得没有什么热闹可看,纷纷散了去。 杨修还赶着接这位老者到家去见杨彪,便简单与董嫣兄妹寒暄了几句,也大致解释了一下,他对车上妇人身份的猜测。 “那夫人是何家人,便是灵帝时掌权的那个外戚何家。那妇人管她那个孩子叫晏儿,若我猜得不错,那小孩儿应当是何进的孙子何晏。司空曾经在何进手下做事,与何家有些交情,想必得知他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便干脆接到许都来。” 杨修继续道:“我也是听我爹说的,近日司空准备纳一位妇人,原是何家的尹夫人,刚才我说了一句,想必是说中了。她刚进许都,还算不上是司空府的女眷,只她知道在这许都司空是说了算的人,自然便借着这个身份嚣张了起来。” 何家人......董嫣听着杨修的话,脑海中闪过数月前在河东郡收留她和郭嘉住在家里,却无辜身死的胡大娘。 她记得当时郭嘉劝她莫想着报仇时告诉她,赌坊就是何家人开的。 杨修话毕,董嫣还没说什么,董凌就先愤愤道:“我就知道,曹司空的女眷怎么可能如此无理?当街为难一个老人家,嚣张跋扈!原来是还没进府!” 见董凌如此激动,董嫣有些担心地安抚道:“阿兄,虽然如此,可这个女人既是这样的性子,我猜他多半会找曹公告状。等你见着曹司空时,你干脆自向他说了事情原委,今日之事有杨公子为你作证,不怕那妇人在曹司空面前颠倒黑白。” 杨修点头同意:“我也是这样想,此事乃司空家事,你我本不该多嘴,可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我私底下将这件事情禀报给司空,到底如何处置,便看他了。” 说了一会儿话,杨修便着急要走了,他本是出来接这位老者的,如今在这里耽搁了些时日,杨彪想必是要担心。 “董兄,董姑娘,修先走一步,明日我同董兄一起去见司空。” 董嫣兄妹二人点点头,那老者也向董嫣和董凌深深一揖,谢过二人相助。董嫣心中想着莫让那妇人再曹操面前咬兄长一口,又机挂起胡大娘的事情,直到杨修带着那老人走远了,董嫣才想起,他们似乎还不知道那老人是谁。 董凌对这事儿倒是没什么所谓,他摆摆手,“哎,莫要管他了,兴许就是杨太尉的一个朋友,否则杨公子又怎么会叫他叔父呢?” 他倒是对董嫣今日去了哪里比较关心。 “阿嫣,你今日又去找郭嘉了?” 董嫣点头。 董凌将双手环在胸前,“这司空府一共就休沐两日,你两日都去找他,怎么没见你待你兄长我这么好呀?” “我喜欢他呀。你是我兄长,你我都已经相处了十几年了,可我才认识他多久呀?我自然是要多多与他相处。”董嫣笑着,“至于兄长你嘛,你找个喜欢的姑娘,日日和她呆在一起,便再不会对你妹妹说出这样的话了。” 那意思是,董凌如今还没有心仪之人,他不知道心里装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便会时时刻刻想要与他呆在一起,想要见到他。 董凌有些无语地白了妹妹一眼,“你兄长我,我可是要上战场当大将军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儿女情长呀?我成日里练兵习武的时间还嫌不够呢。” 董凌把话说到这儿,董嫣突然想起来,董凌是日日呆在曹司空那儿的人,他与郭嘉,也许见的比自己多。“阿兄,你在曹司空那儿呆的时间长,你平日里可有听过郭嘉咳嗽?” 董凌想了想,其实他在曹营也没见过郭嘉几次,郭嘉是军师祭酒,他只是个裨将,若无什么战事,他基本都在曹仁、夏侯渊那儿,不会轮到听郭嘉的调遣。 第59章 “我见他见的也不多,统共在司空府也就见过他三四次,倒是没听他咳嗽过。”董凌有些莫名其妙妹妹为何突然问这个,“怎么?你今日又听见他咳了?” 董嫣在从洛阳到许都的途中给郭嘉炖汤、寻补药治咳嗽的事儿,董凌先前并不知道,是昨日他回家之后董承和他说了,他才知道的。 董嫣摇了摇头,“今日倒是没有,可我问起他,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还没好全。” 董凌没这些烦恼,他自小身体就好,很少生病,便大大咧咧道:“没好全就治啊,只不过是咳嗽嘛,让他去寻医师,治病、吃药,不就成了?这有什么难的?” 董嫣知道和董凌说这些没用,他压根就不知道,忧心一个人的身子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只是在想,他这咳嗽,是不是同他好饮酒有关?” 董凌还是那句话:“你让他去问医师啊!这也不是你想就能想出来的。” 这话董嫣自然知道,经过这么一轮,她已经不再奢求兄长的嘴里能吐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了,却听身旁的董凌又道:“再说了,就算是有关系,你想让郭祭酒不饮酒,那怎么可能呢?郭祭酒在司空府那是出了名的好饮酒,连我都知道。你让他不喝,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是啊,连董凌都知道,董嫣这个与郭嘉同行了三个月的人,又怎会不知道?他几乎日日都没少过酒,哪怕是受了伤在床上养病的那些日子,也多少人让小二去帮他打些酒来,只是量多量少的区别罢了。 她垂眸想了想,忽而灵光一现,对兄长道:“阿兄,你明日就要回司空府了是不是?你同杨修,明日便去见曹司空,将那个什么尹夫人的事情告诉他。” “是啊,我是准备明日去。” 董凌笑道:“那你把我刚才说的那番话,也同曹司空说一说,让曹司空去管郭嘉,若是如此,他便没有不听的道理了。” 董凌:“......妹妹,我是真不知道,郭祭酒他遇见你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你们俩还没成亲吧?你就使这种阴招管他。”董凌感叹,“要是有个喜欢我的姑娘也这么对我,那我可受不了。” 董嫣听到兄长说“成亲”二字,先是脸上一红,可董凌说的那些话,字字都是编排自己,她忍不住在兄长的胳膊上拧了一把,“你对你妹妹都是这副德行,哪来的姑娘喜欢你?” 回到家里,董承意外地没有过多询问董嫣去司空府找郭嘉的事儿,他只当作女儿这两日是出去玩了,平安回来便好。 父子三人如平常一样用了饭,董承嘱咐着董凌,说些休沐过后回司空府,要照顾好自己这样的家长里短。 董嫣这些日子倒是时常往刘备那儿去,一来她若想进司空府见刘备,总是得先让郭嘉知道,借着这机会也正好见一见他。二来,她真心觉得刘备在司空府那个小院子里过的这日子,确实十分令人舒心。 冬日已过了一半,眼看就要到正月了。 董嫣先前与刘备约好了,这几日就去帮他一块儿深翻冻垡,为来年春种的土地施肥,去找刘备前总要先跟郭嘉知会一声,是以她如今正坐在家里,面对着一桌被她绣的有好有坏的平安符。 今年是第一个没有阿姐在家的正月,董承前些日子有时在家中会见朝臣朋友时,董嫣隐隐从他们的聊天当中知晓,不久之后,曹司空便要南征了。 董嫣问父亲何时南征、要去多久,父亲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只需在朝中看顾好局面,其余的兵马钱粮供应,和前线随时保持联系这些重要的事宜,曹操都交给荀令君来处置了。 曹君要出征,身为曹军将领的董凌要跟着去,随军军师郭嘉,也要跟着去。 他们究竟留不留在许都过年呢?董嫣准备等她把平安符绣好了,便去找郭嘉问一问。 从前她的女红也并不算好,在凉州那种地方,也不要求女子的绣艺要有多么的好。正好,她对这些压根就没有兴趣。 若不是小时候阿姐喜欢这些,她跟着在旁边学了些日子,后来又被阿姐手把手地教过,今日,她怕是连一个完整的绣面都修不出来。 此时,若是阿姐能在身边一步一步地教她做,那该有多好呀。她便不必浪费这么多绣面和针线,只为一个让她自己看着能心满意足的平安符了。 董嫣一针一线地将手中不第多少个平安符绣成了。她此时由衷地感谢,幸而自己是很聪明的,至少做废了这十几个后,自己也算是掌握了诀窍,知道该怎么走线、该怎么收尾,才能够让绣出来的物事看上去最平整,也最像那么回事儿。 不过她这诀窍,仅限于绣平安符而已。 许都城裹了一层银白色,天地万物皆在风雪之中扑簌簌地颤动,积雪映着日光,照在地上洒出了一地的银辉。 街巷中的积雪被人踩得松软,覆了一层层白雪的路面露出斑驳的痕迹,屋檐上的雪尚未化去,偶有一两块被微风卷落,轻轻砸在地上,碎成一团蓬松的白。 董嫣拎着一小坛梅子酒,怀里包裹着刚刚完工的平安符,身上穿的暖绒绒的,远看就好像一个白雪团子。她踩着满地的雪,朝司空府走去。 第53章 风雪相拥 “郭嘉,你做什么呢?”董嫣如今到司空府来找郭嘉已经熟门熟路了,她也不客气,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他在做什么。 她一踏进郭嘉的房门,便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似乎进了这屋子后,门外那些铺天盖地的寒气,便都与他们无关了。 董嫣把梅子酒放了下来,从袖子里抖出一双被冻得通红的小手,对着嘴哈了哈气,又问郭嘉:“我这大氅上落满的雪,脱下来若是全掉在你屋子里,你不见怪吧?” 郭嘉正在看书,见到董嫣来了,抬头便看见董嫣已经开始解大氅的系带,他笑意盈盈:“嗯,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机会见怪吗?” 董嫣随意地将大氅放在了一边,凑到郭嘉跟前说:“还是你这里暖和。” 郭嘉放下手中书简,拢了拢衣袖,如今天气冷,他在屋中穿得也比往日多些,“怎么?今日又要去找刘玄德了?” 董嫣笑着点点头,又把放在一边的梅子酒双手奉上,“同他说好了,是要去找玄德公,可今日,更是来找你的。” 她将梅子酒放在郭嘉面前,微微用力,揭开酒封的瞬间,一股醇厚的香气便袅袅升起,在室内温暖的空气中轻轻浮动,如雪夜里梅枝初绽。 郭嘉奇道:“你不是让我少饮?先前自己来劝我,还变着法儿的让你的兄长去跟主公说,叫主公来管着我。今日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还主动给我带酒来了?” 董嫣笑的灿烂,眼眸如星云流转,“新岁贺礼。本来是打算去寻一样不伤身的好酒来给你,可想来想去,我干脆自己去学了。未必那么好喝,但是我亲手酿的。” 董嫣一字一句落在郭嘉心上,这酒是她为自己去学着酿的,他想来想去,无论如何,也总觉自己的新岁贺礼相比起来有些单薄。 他失笑,轻声道:“你这样用心,我该如何还报你呀?” “你先莫要急着还报,还有呢。”董嫣似是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锦囊,那锦囊十分精致,一眼看过去便知是富贵人家用的。郭嘉伸手接过,问她:“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郭嘉依言将这锦囊拆开来,他从锦囊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香囊,以柔软的青绿色绸面缝制而成,边缘用金丝线细细锁边,隐约还能嗅到丝线与绸缎交织出的淡淡绣线清香。 董嫣见他拿在手里看了许久,出声道:“里面是平安符,这青绿色也与你平日的衣衫相配。” 郭嘉心中既是欣喜,又是酸涩,他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这样珍贵的礼物了。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这香囊,上面的一针一线都出自董嫣之手,他抬头:“阿嫣,多谢你,我很喜欢。” 董嫣的目光澄澈而清亮,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董嫣为他做这些,是因为她喜欢自己。 想到这里,郭嘉心中一阵暖融,却又有些彷徨。 距离那一次董嫣对自己表明心迹已过去了数月,这段时日,董嫣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愿意陪在他身边,愿意听他说话,也愿意将自己遇到的事情都告诉他。 可是她独独没有说她去学了酿酒,她没有说她为自己准备了这样的新岁贺礼。 过去了这么久,他依旧没能给她一个回应,他依旧没能告诉她,自己其实心里也有她。 他知道董嫣是个率性而真诚的人,她只要喜欢了自己,只要一日一日能见到他,便已经很开心了。她不求什么别的,甚至也许,她都已经不记得郭嘉还告诉过她:有些话,这时候还不能说。 他们看了彼此许久,久到董嫣觉得这屋中的火怎么越烧越热,似乎把她的脸也烧红了,手心也烧出了汗,她抿了抿唇,“你们何时走?可要留在许都过年?” 第60章 “不日便走。”郭嘉起身,将被董嫣随意搁在一旁的大氅拿了起来,绕到董嫣身后披在她身上,“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他自己也拿了一件黑色的狐裘大氅披上,董嫣走在他身边,急忙问道:“你要带我去哪?我给你酿的酒你今日不喝吗?我一会儿可还要去玄德公那里,我和他约好了的。” 郭嘉并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你这样喜欢到玄德公那儿去和他一起种地,难不成往后你也要开个自己的菜园子,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董嫣想了想,其实她也没有想过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她只是想着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她现下喜欢去刘备那儿和他一起捯饬菜园子,是因为在这纷乱的许都,人人追名逐利,人人张口闭口便是天下大事,但是刘备不是。 至少她和刘备一起种菜的时候,刘备对她而言,就像一个亲切的长辈,好像只有这里能让她觉得能够将这世上,许多的烦恼都忘记。 可董嫣也知道,她会这么想,只是因为她出生在高门之家,身边的人都是锦衣华服的名门世族,所以她才会觉得闲云野鹤的田间生活也不错。可若是她如许都和洛阳那些依靠着土地生存的的百姓一样,从出生起便得为一口吃的忧愁半天,也许,她会很讨厌种地。 “我也不知道,郭嘉,我还没想好自己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她被冬风吹着面颊,觉得有些冷,便抬手用袖子挡了挡风,说出来的话闷闷的,有些含糊不清,“其实有时我也很羡慕你,你那么早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且还能遇上曹司空这样,让你愿意为之效力的明主。” 郭嘉听不见她说话,要把头凑近了才能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他知道董嫣冷,便凑在她耳边道:“可你知道吗,所有的士族子弟未来都会走上这一条路,我其实并没有的选。我们从小读书,为的就是这个,其实很多时候,连辅佐哪一位诸侯都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 郭嘉抬手将前面吹过来的风为她挡住,他看见董嫣被吹得红彤彤的脸颊被她从袖子里放出来,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他继续道:“其实我也算是幸运,隐居的日子便不再听家里差遣了,所以啊,我想辅佐主公便辅佐主公,没人管得了我。” 董嫣听他又说起了自己的家族,突然问了一个她先前从没想过的问题:“那你还未离家时,他们可有给你说亲?” 郭嘉愣了愣,脚步明显慢了几分,随后他轻声笑道:“有啊,自然是有的。” 董嫣静静地,没有开口再问,半晌,郭嘉也没有开口。 正当董嫣以为他不想再说下去时,他似是忆起了往事,悠悠道:“照常理来说,我们颍川士族之间是要联姻的。我记得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和我说,帮我定了一个陈家的姑娘。” “陈家与我们家交好,与荀令君家也交好,可我没见过那姑娘,我便不娶。人人都是父母定下的婚事,而后举案齐眉一辈子,好像你是不是爱你枕边的这个人,是最不重要的。可偏偏我不要。” 郭嘉的话中夹杂着寒风凛冽,他说一句话,便吐出一口热气在董嫣的耳边,这一阵一阵又冷又热的风,将这些尘封多年的往事,都吹进了她心里。 “我也不知我这一身性子究竟是从哪儿学的,不肖似我父亲,也不肖似我家中任何一个叔伯长辈。我不娶那姑娘,我知道,我家长辈有的是办法让我娶她,于是我便整日混迹在外面,花天酒地。醉了,便随意宿在秦楼楚馆的霄金帐中,名声坏了,姑娘自然就不愿嫁了。后来没过几年,我就去了袁本初那儿了,我一直都没见过那陈家姑娘,直到离开家,我都没见过她。” “不久前,我还向荀令君问过她,令君说,陈家退了我家的婚事后,也没有多久吧,便与钟家结了亲,如今过得也不错,孩子都生了两对了。” 郭嘉说完,见董嫣不作声,他柔声问道:“还冷不冷?” 董嫣摇头。 她看着郭嘉的脸近在咫尺,因为怕自己受冻,他的手臂早就揽过了自己的肩,另一只手在替自己将漫天的风雪挡住。她就好像是缩在他怀里,被他这样抱着,一点一点往前走。 她甚至都不知道郭嘉说要“带她去个地方”究竟是要带她去哪儿,她此时被挡住了视线,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在往什么方向走,可她缓缓伸手,从他披着的大氅当中划过,环住了他的腰,轻轻将手收紧。 其实他们多像啊,郭嘉是个如此追求自由的人,她不也是一样吗?她险些要被送给天子,却当场拒绝,她岂非不知,天子若是个不讲情面的,她也许当下就被斩了。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十年前的郭嘉在拒绝家中长辈为自己定下的亲事之时,到底做了多少抗争。 郭嘉所为,便是自己给自己安上了一个风流浪子的名声,不仅吓得陈家女儿说什么也要把亲退了,便是往后颍川其他家族说起联姻、说起郭嘉,也会避之不及。 若非逼不得已,怎会如此? 董嫣不想说什么话来安慰他,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她知道郭嘉能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定是早就不在意了。 她在郭嘉怀中,缓缓开口玩笑道:“若是换做今日的你,一定能想到更稳妥的法子。” 他怀中的人被冻得鼻尖发红,郭嘉看着她白皙的脸庞和他离得这样近,忽然觉得腰上环着的那一双手也让自己有些痒了。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着些沙哑:“我倒觉得当年的法子不错,至少,这十多年来,再也没人敢为我说亲了。” 才能让我等到了你。 第54章 大军出征 “到了。” 郭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将宽大的袍袖从她面前拿了开来,入眼,竟是司空府的马厩。 董嫣眨了眨眼,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她不解道:“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郭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来马厩,自然是骑马呀。” 董嫣秀眉微蹙,她非但没有为郭嘉的提议而高兴,反而往后退了两步,“大冷天的走路都费劲儿,你带我来骑马?你是怕冻不死我吗?” 他笑得更开,“放心,冻不死你。”说着,郭嘉从马厩当中牵出了一匹白马,这白马通体雪白,仔细看时,左眼下方却有一点嫣红。 “上来吧,它很听话。”郭嘉拍了拍这马儿的背,马儿便像是要印证郭嘉所说的“听话”二字一样,伏下身子让董嫣上去。 董嫣今日穿得多,上马不太方便,她拢了拢袖子,这才骑上了马背。 她在凉州经常骑马,只要不是极难驯服的烈马,她都不害怕,可她就从没见过这么乖的马儿,她上了马背后,这马儿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似乎变得更加温顺了。 董嫣伸手抚了抚它的马鬃,那马儿便主动将头凑上来,仿佛董嫣骑着的不是马,而是一只猫。 这棚子里吹的风没有外边大,马儿又十分乖巧听话,董嫣便骑在马背上摸着它的头,就是不骑出去。 郭嘉见状,知道董嫣是怕冷,他一个飞身上马,直接坐到了董嫣的身后。 温热的气息一下子将她包裹了起来,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郭嘉的下巴搁在她头顶,他伸手去扯前面的缰绳,这动作,倒更像是将她拥在怀里。 董嫣的手还抱着马的脑袋,骤然被他环住,她被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道:“郭嘉,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会骑马。” “你不是怕冷?我方才和你说冻不死你,不是骗人。我与你一道骑。”说着,他双腿一夹,便驾起了马。这马儿真是听话,让做什么便做什么,郭嘉刚一驾马,它便直直跑了出去。 董嫣自己会骑马,她小时候的骑术是爹爹和哥哥教的,那时,她常常坐在他们的马前。可自从她长大之后,便从没有与人共乘一骑过。 如今郭嘉坐在她身后,她倒是有些忘了小时候是如何在父亲和兄长的马上坐着的,一时竟不知道手脚要往哪儿放。 董嫣这时候本来抓着马儿的脑袋,可等到马上一跑出去便不行了,郭嘉握着缰绳的手就在她前面,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两只小手塞到了他骨节分明的双手中间的位置。 “别乱动。”郭嘉的声音跟寒风一起吹进她耳中,她本想争辩自己没有乱动,只是因为不习惯和别人共乘一骑才会如此,这不是都怪他么?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刻,便被身后的人抱得更紧了。 董嫣总觉的郭嘉是故意的,他分明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接受自己的心意,居然在这个时候和她共乘一骑,还将她抱的这么紧。 她将原本缩在衣领当中的脸转了过去,“郭嘉,我没有这么冷。” 四目相对,郭嘉轻轻吐出两个字:“我冷。” “......” 董嫣干脆不说话了,她转过头去安安稳稳靠在郭嘉怀里。这马儿跑得快,董嫣便觉得耳边的风呼呼刮过,想来是郭嘉替她挡去了大半的风雪,除了风吹在身上有些冻之外,寒意并不是很重。 第61章 放眼过去,是一片白茫茫的秀丽风景。 他们早已跑出了司空府,眼前的雪色晕染天地,唯有马蹄踏过之处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印记,不久后便又被风雪轻覆,模糊在一片素白之中。 很美,很美。 董嫣倚在郭嘉胸前,听着风声、马蹄声,还有这雪落无声的天地,她忽然福至心灵,大声道:“郭嘉,这是你送我的新岁贺礼吗?” 郭嘉朗声大笑:“是!可喜欢吗?” “喜欢!” 两人对话的回声环绕在空荡荡的素白天地中,董嫣似是还未尽兴,“郭嘉,愿你南征凯旋!平安归来!立功封赏!” 这是郭嘉辅佐曹操之后,第一次随他出征。 一片雪色当中,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天地将风雪做被,落在这两个策马驰骋之人的身上。 一黑、一白、一马,郭嘉忽觉此刻恍若回到了十年前,仿佛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在家乡的土地上肆意奔跑,“阿嫣,等我回来!” 他很久没有这样自由了。 此刻,许都的朝堂、远方的战事,都不及眼前的美景,和怀中的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郭嘉驾着马回到了司空府的马厩,驰骋而去,漫步而归,远方的天边还洒下了一地金光。两人回来时没有了风雪如刀子一般刮过的感觉,都只觉身上暖洋洋的。 董嫣随郭嘉一同下了马,可郭嘉非但没把这小白马往马厩里拴,反而将缰绳递到了她的手中,董嫣问道:“我来?” 郭嘉笑答:“它是你的了。” 董嫣有些恍惚,她不知是自己没听清,还是郭嘉在和她开玩笑。他将司空府的马送给了她? “它眼下有一点嫣红,不知为何,我见到它,便想起了你。”郭嘉抚着小白马的脑顶,“你不会真的以为我送你新岁贺礼,就只有一片看过就没了的风雪美景吧?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 董嫣的表情告诉他,她好像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董嫣问道:“可......可你将司空府的马送给我,曹司空不会怪罪?” 郭嘉无奈笑道:“我几时说这是司空府的马了?这是我的马,司空府的马厩大,它在这儿呆着,吃的又好、又有旁的马陪它。我只是把它寄养在司空府,主公又从何怪罪啊?” 董嫣这才接过缰绳,她笑盈盈:“你怎么这么好,我好喜欢它!” 郭嘉笑着看她抚摸着小白马的脑袋,对她说:“你牵着它回家吧。对了,今日想必你是来不及去玄德公那儿了,不过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刘备马上就要走了。” 董嫣抬头,只听他继续道:“天子册封了他为豫州牧,主公让他去南边替大军探路,不日出发。” 董嫣有些愣怔:“什么时候的事儿?” 郭嘉答道:“册封下来,得有半月了吧。总得给人时间准备不是吗?” “可玄德公未曾告诉过我,我七八日前去他那儿时,他也没和我说他要走,还约着我这两日去和他一道翻土。”董嫣呐呐,刘备为何瞒她? 郭嘉知道董嫣在想什么,董嫣觉得自己待刘备真心,可是刘备却连要走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她。 郭嘉从来就不信刘备,也从不觉得刘备是董嫣口中那个心系天下的仁善之主,可这些日子,董嫣和刘备一同耕种时,她发自真心的那种欢愉和平和,郭嘉是能看得到的。 “无论如何,明日去和他道个别吧。” 董嫣也是这样想,无论如何,她与刘备也是因为缘分相识一场,她也想亲口问问,问问刘备将来有何打算、为何不告诉她要离开的事。 可董嫣没想到的是,刘备在她去之前就已经走了。 她心中有些难过,也许她自己在许都这样一个小天地中,把刘备当成了一个好朋友,可是刘备却心向更广阔的世界,他是不会被一城一地所困的。甚至,也许董嫣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儿对他来说,只是诸多朋友当中最最微不足道的那个。 不久之后,曹操的大军也要出发南征了。天子虽然没有出宫相送,可是他在大殿之上亲手将帅印交给曹操,已经足见天子对曹操的信任和重视。 大氅留守许都,曹操对他倒也没有信任到把朝中大权交给他的程度,董承倒也没什么所谓,他自从不和曹操争权之后,在旁人眼中,就是个一门心思颐养天年的老将军,和曹操还有不服曹操的汉室旧臣关系都还不错,但哪边都不站,仅此而已。 如今曹操得势,他离开许都出征,便由荀彧留守许都坐镇后方。 大军出发前,董承对董嫣道:“阿嫣,你今日去送送你兄长,如何?” 董嫣本就打算去的,即便父亲不说,她也是要去的。不仅为董凌,也为郭嘉。 董嫣正对镜梳妆,她回过头来对爹爹笑了笑,“爹,我知道,我一会儿便去。” 董嫣觉得,父亲似乎没那么反对她与郭嘉来往了,因为她今日去城门口送行,会见到的不只有兄长,自然还有郭嘉。父亲知道,可他却主动让她去。 前些日子,她将郭嘉送她的小白马带回家,父亲问她哪儿来的,她也如实说了,是郭嘉赠与她的新岁贺礼。董承盯着的小白马眼下的一点嫣红看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嗯”了一声,让她把这马拴到府中的后花园去。 想到这里,董嫣笑着从自己的衣裙当中挑了一件最喜欢的。既是送他们出征,定是要穿的好看,以祝他们能够得胜归来。 城门处,寒风猎猎,旌旗翻飞,曹操的大军浩浩荡荡地驶了过来,甲胄相击之声与风雪呼啸之声同响于城门之处,带来滚滚肃杀之气。 董嫣立在人群之外,一袭绯红色长裙的裙角绣着金丝海棠,风雪摇曳间仿佛有花影流转,熠熠生辉。她外披一件月白色大氅,衣领处缀着细软的雪狐毛,衬得她肤若凝脂,眉眼间尽是盈盈笑意。 乌发半绾,朱钗斜插,耳畔坠着赤金流苏,微风轻拂,金丝晃动间似有光点跃动,衬得她整个人明艳生辉,宛如冬雪中的一抹春色,暖意融融。 郭嘉正与曹操交谈,可眼角余光一掠,便被那抹绯色紧紧攥住了视线。 董嫣静静站在那里对他笑着,风卷过她的衣角,掠过她鬓边的碎发,她眉目澄澈,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的尽是他,像是凝了一汪春水,将这天地风雪都化作一团灼灼燃烧的火。 第55章 姐妹谈心 她迎着风雪而来,唇角含笑,眼底藏着细碎光芒。 郭嘉目光与她相对,轻轻吸了口气,马背上的手握紧了缰绳,却觉得心底深处有一股温热缓缓漫开,驱散了周围的冷意。 他看着她在冰天雪地中着一身张扬明艳的红,眼里尽是温柔。 仿佛四周的战旗、甲胄、士卒尽数隐去,这天地之间,只剩她在风雪中伫立,绯衣灼灼,目光盈盈,盛放着世间最热烈的颜色。 董嫣知道郭嘉听不到她说话,她朱唇轻启,无声对他说道:“等你回来。” 风中旌旗飘扬,曹操的大军依旧在缓缓前行着,唯有他们二人彼此凝望,只余下彼此眼中的情意涌动,如雪夜温酒,悄然入心。 他忽然觉得,董嫣就好像是送夫君出征的妻子,就这样在城门口看着他随军远去,待他们得胜归来,又温着酒、点着一盏灯,迎他回家。 郭嘉多年未曾烧热的心,今日竟灼得他有些痛了。 曹操大军离开许都两月有余,朝廷这边收到阵前传来的消息,宛城张绣战败投降。 朝中心向曹操的臣子们都欢欣鼓舞,认为张绣那么快便投降了,这正能够证明曹操大军所到之处,无不所向披靡。 而对于董嫣来说,她除了从曹操送回来的战报上了解前线的消息,还时常找董承问一问,兄长是否有送家书回来报平安。 这次出征不像从前,董凌都是跟着父亲、身边全是听自己和父亲指挥的人。这一回,却是董凌第一次独自跟着其他将军率领的大军出征。 虽然是敌军战败投降,但毕竟也是战败了才投降,仗还是打了的。 好在董凌的书信跟着曹操的战报一同送回了许都,他在信中高度夸赞了曹操的指挥调度能力,还有几位将军的作战能力,一字一句,皆是对自己能参与这场战役的兴奋。 董嫣也很高兴,既然张绣投降了,也不知曹军南征是否就此告一段落,那也许他们不久之后便要回来了。 她与董承知会一声,便想入宫去见董姮,至少董凌并不算长的书信上说了什么,要让她这个做姐姐的知道。 董嫣要入宫见姐姐,董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还特意嘱咐董嫣:“爹这两日有事要出门,兴许不在家里,你可在宫中陪你姐姐住两日。” 董嫣不疑有他,高兴应下。 待到董嫣请示天子入宫时,是天子身边的内侍给她回的话。董艳发觉天子虽然是同意了,可态度却不怎么好。 第62章 她心中有些担心,是不是因为父亲近日在朝堂上无所作为,让曹操一家独大,天子因此对他们董家有所不满。 若是如此,那阿姐孤身一人在后宫中,境况岂不是更令人担忧吗? 董嫣匆匆谢过天子,便赶紧入宫去找董姮。 “阿姐,阿兄传了家书回来,他说一切都好,张绣已经战败投降了,想必,司空不久就能回来。” 董嫣见到阿姐第一件事,便是将董凌的情况告诉她。 董嫣知道阿姐身在宫中,得知前朝的消息往往会比他们慢些,如今董凌随曹操出征,董姮虽然嘴上不说,可她最关心的便是与家人有关的事情。 董姮笑道:“那便好,那便好,先前你和我说阿凌要跟着曹司空,我还想呢,他先前都是跟着父亲的,如今成了自己孤身一人,哪是件容易的事啊?快回来了便好。” 姐妹两人许久没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她们将近日发生的事情挑着些有趣的告诉对方,不知不觉一天便已过去了。 董嫣想到父亲让自己在阿姐这儿住两天,正好今日陛下也未来这里,董嫣便理所当然地待到了第二天、第三天。 聊到天子时,董嫣因为担心阿姐的处境,便问她:“我这趟请示入宫见你时,陛下似乎不太高兴,不知是不是因为父亲。阿姐,陛下这些日子待你如何?可有冷淡于你?” 董姮不假思索便摇摇头,“这倒未曾,陛下和我聊前朝的事情并不算多。他总和我说,与我在一起时,不愿去想我们两个的身份,他不想做什么天子,也不想我做什么董贵人,就当,我们只是寻常夫妻。” 董姮说起天子时一直在笑,天子和她说这样的话,想必她也是十分受用的。此时,被妹妹盯着将这话转述了出来,面上竟然有些微微发红。 董嫣问她:“他不与你说前朝事?”董姮点了点头,她的笑中带着甜蜜,似乎很喜欢天子说的这番话。 “可是天子大半的时间,大半的精力都放在朝堂上,朝堂当中的事实非非,便几乎是天子每日要处理的所有事情了。他若不和你说这些,还能和你说什么呢?这些事情,也是陛下的一部分,他又为何不愿意和你说?” 也就是董姮将服侍的宫女全都散退了,想要姐妹二人好好说说话,董嫣才会在这个地方把自己的这番想法说出来。否则,这话若是让有心之人听到,无论是传到后宫妃嫔还是天子的耳中,对阿姐都不是件好事。 可既然阿姐说陛下要和她做寻常夫妻,那她这个做妹妹的与阿姐单独议一议姐夫,总是没有错的吧? 大汉数位先帝的皇后、太后或是妃嫔,只要家中有人在朝堂做高官,几乎都会借着外戚的力量干政,董嫣并不是想让阿姐也像她们那样,但陛下若是一点政事都不和阿姐说,那阿姐的这个所谓“夫君”,还是一个完整的陛下吗? 可董嫣没想到的是,董姮她看得很开。 她淡淡一笑,并没有反驳妹妹的话,只是说:“我愿意这样和陛下做寻常夫妻,我愿意哪怕他从不与我讲前朝之事,只要我能和他呆在一块儿,我便心满意足了。” “在我眼里,他就是这样的。” 董嫣静默着听阿姐把话说完,她终是点了点头。既然是阿姐自己的夫君,那阿姐自己喜欢,便是最好的。 她们姐妹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在天子东行之前,几乎没有怎么分开过,可性格,却大不相同。董嫣想,若是自己将来嫁了人,她的夫君明明有大半的时间要投身于前朝政事,回到家之后却和她说:“你我做寻常夫妻就好,这些繁琐之事就不告诉你了”这样的话,她定会很生气。 她心里想着这事,脑海当中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她那日在城门口目送曹军离开时,那个与她目光相接、温柔缱绻之人。 她想到先前阿姐告诉她自己是如何喜欢上陛下的,可是董嫣并不知道,陛下是何时喜欢阿姐的。阿姐会不会也有一段时间和她一样,心里喜欢着对方,可却不知对方的心意? 董嫣问董姮道:“阿姐,你先前说,你见陛下与百姓聊天、同车而行时,你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那,陛下又是何时喜欢你的?” 董姮的脸一红,她并不像董嫣这样,可以毫无遮掩、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对另一个人的喜欢,若非眼前的人是亲妹妹,她也是不会说的。“这个我倒确实不知,只是我那次替陛下当了一刀之后,他便一直待我很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 董嫣想,若真是那个时候,那阿姐和陛下几乎是同时喜欢上对方,这对她来说,一点儿参考价值都没有。 “那他可有说过喜欢你?或是......可有说过想与你做寻常夫妻这样的话?这话又是何时说的?” 董姮没想到妹妹还会追问,她想了想,陛下说要与她做寻常夫妻那是之后的事了,并不是那个时候。董姮将这话告诉妹妹后,又问她:“阿嫣,你今日怎么了?为何一直问我我与陛下的事情?是因为你自己?” 她其实也猜到大半,董嫣这两日与她聊天时,谈的许多事情都离不开郭嘉,她也清楚地记得,曹操来洛阳勤王那日,她这个妹妹在城楼上,是怎样一番情景。 董嫣点头,“是啊,自从我知道自己喜欢他了,我便常常去找他,就像我那日同阿姐说的,我想与他多相处些,多了解他,也让他能感受到我的心意。可是,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都已经和他说了我喜欢他,好像......” “你和他说了你喜欢他?”董嫣的话还没说完,董姮便不可置信地打断了,她知道董嫣胆子大,可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竟然能大胆到这个程度。 “你还是个待嫁的姑娘,你常去见他,为他做些事情,其实已经有些逾矩了,你竟然......你竟然敢说你喜欢他!若是他对你无意,你往后该怎么办?” 董嫣并无犹豫,似乎这个问题并未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我不知道我往后该怎么办,我只知道,我现在喜欢他。我不说,我会更难受。” 董嫣认真道:“阿姐,我把这话说出口之前,从来,从来没有将一件事情藏在心里这么久过。可我觉得他应是知道,但却不说出来。我有时想说些什么旁的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他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我便想着,干脆说了吧,反正他知道后会怎样,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董姮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那如今你说了,他可有什么变化?他可有告诉你,他对你的心意?” 董嫣摇头,却认真对董姮道:“他说,因为我在他心里与其他女子都不一样,所以他需得考虑清楚才能给我答复。我并不敢笃定,可我觉得他应该是有什么难处,有什么还不能和我说的话,所以我愿意等他,反正我喜欢他,我可以等。若是将来有一天我不喜欢他了,那无论他说什么,于我而言,便都不重要了。” 第56章 杨修下聘 董嫣说的话,也并非是为了在姐姐面前替郭嘉辩解。 她如今心里有对方时可以等,但若是哪一天真的不喜欢了、累了,该放下的,她也能放得下。 只是会痛而已。 那既然现在这样喜欢,为何不好好爱呢? 董姮了解妹妹的性子,她知道董嫣看似随性而为,可若是决定了的事情,其实谁也劝不回来。她静默了一会儿道:“阿嫣,我知道我说了也许你不会听,但阿姐还是想劝劝你。” “阿姐并不是说你这样喜欢一个人不对,相反,你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并且愿意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努力,阿姐是很高兴的。可接下来的话,是阿姐与你同为女子,想让你明白的。” “如今,你喜欢他,你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他,没有得到他的答案,你可以等。可是即便有一天你得到了,又如何呢?他若是只是给了你一个肯定的答案、一个承诺,甚至他和你山盟海誓,那都是没有用的。不上门提亲、不给董家下聘,嘴上说的种种,都可当作年少轻狂的玩笑。” “阿姐相信你的眼光,我们阿嫣喜欢的人一定不会差,可你要等的答案,该是这个才对。” 董嫣看着阿姐认真的神色,她愣了一霎,可她知道阿姐说的是对的。 她点了点头,“阿姐,我知晓了。” 过不多时,被董姮赶出寝殿的宫女,匆匆忙忙进了殿中,她还未来得及传话,便见到天子大步跟在她身后,已经进了董姮的殿内。 “重娥!”刘协脸上似乎有些愁容,可他进董姮殿中时,却依然带着眷恋。 他刚踏进殿中,却见面前的不只有自己的爱妃一人,董姮的妹妹竟然也在此处,刘协的脚步微微一顿,他皱了皱眉:“你怎么还没走?” 董嫣:“......” 她先是行完了大礼,后回话道:“回禀陛下,民女与阿姐许久未见,十分想念,因此在阿姐这儿住了两日。” 刘协草草点了下头,“那如今朕来了,你还不走?这是来见自己的爱妃的,你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第63章 董嫣有些无语,但毕竟面前的人既是当今天子,又是自己姐姐的丈夫,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可董姮看不下去天子这样拿话顶自己的妹妹,微微蹙眉,“陛下,阿嫣是妾的妹妹,你莫要如此。” 再看天子,面上却是愁容未减。 董嫣猜测兴许是有什么事情因为她在这里,天子不太方便说,她也不想让阿姐因为自己再跟陛下顶撞,于是董嫣便告辞道:“阿姐,既然陛下是来看你的,那你与陛下好好说话,我先走了。在你这里呆了两日,想必父亲也该回来了。” 说罢,董嫣对董姮一笑,便离了她的寝宫。 回到家中,董嫣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爹爹,而是董伯。 董伯见到她回来,满脸笑意地迎上来,对她说了句:“恭喜小姐啊。” 董嫣一头雾水,可是董伯的神色却是由衷的高兴,她不由问道:“恭喜?是家中有什么喜事吗?” 董伯道:“小姐进去看看便知道了,还是叫老爷和你说吧。”说着,董伯将董嫣引到了院子前便离开了。 董嫣一踏进院子,便见院中整整齐齐摆了两大排箱子,那箱子一看便是沉甸甸的,极有分量,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她再往屋里走去,便见父亲坐在当中,董嫣问了声:“爹,院子里摆的是什么?咱们家是有什么好事吗?为何董伯要同我说恭喜?” 董承缓缓笑了笑,“阿嫣,这是杨家送来的聘礼。” “聘礼?”董嫣好像没反应过来一样重复了一遍父亲的话,可她又立刻意识到,在这个家中可以被下聘的人,只有她了。 杨家?聘礼?给她的?这几个词若是连起来,简直让董嫣万难相信。 她进宫这两日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若父亲前两日说自己要办的事情便是这一件,让她入宫去同姐姐住两天,好叫她一回来便见到杨家的聘礼,而无法拒绝这门亲事,那简直是这世上最荒唐、最可笑的事情。 董嫣顾不得其他,追着董承问道:“爹,你这两天去做什么了?杨家,是哪个杨家,可是杨太尉家?” 董承面不改色:“正是杨太尉家,杨太尉是替他的儿子,杨修杨德祖下的聘礼。” 董嫣见父亲面色不变,似乎自己知不知道这件婚事并不重要似的,可明明这个被下聘的人是她自己呀。董嫣怒极反笑:“爹,他这个聘礼,是给我的吗?” “自然。” “那为何我不知晓呢?爹是还打算,像将阿姐送给陛下那样,将我送给杨家?” 董承站了起来,“阿嫣,杨家是诚心想娶你的。” 董嫣厉声道:“那又怎样?!你既没有问过我的意思,且这聘礼都送到家里了,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门婚事,我绝不会认!” 董承追问:“只是因为这个吗?” “不止。”董嫣此时已恢复了些理智,可她能笃定的是,自己绝不会接受这门荒谬的婚事。“爹,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因为心里有别人,所以不愿意嫁给杨修吧?我告诉你,是。我是喜欢郭嘉。” 董嫣一字一句对董承道:“我也知道你向来不喜欢他,可难道你觉得你私底下去杨家商讨了这门亲事,回来便将聘礼摆在我面前,我就会接受吗?爹,我连天子的亲都敢拒,还不敢拒杨家的吗?” 她就是要清清楚楚告诉董承,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她不可能顺了父亲的意。 可是董承却没有意料之外的样子,他似乎猜到了董嫣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他似安抚一般地说道:“阿嫣,我知道你敢,可爹也有心里话要和你说。” 他拉着女儿坐下,缓缓开口:“爹其实早就看出来你喜欢郭祭酒了,连爹都能看出来,爹相信,郭祭酒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也看出来。可,然后呢?他知道你喜欢他,他可有说什么、做什么?他可有对你的心意做什么回应?他可有上门来,对爹爹说他想娶你?” 董嫣没有说话,董承便继续道:“可是杨家已经将聘礼都送到了家里,阿嫣,你知道我与杨太尉聊起这件事时,他同我说什么吗?他说他这个儿子,向来不是个听话的人,他给杨修铺了路,可杨修不走,他偏要走自己心中的那条路。就连娶妻也是一样,杨太尉同我说了,若是杨修不愿,他便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法让他娶那个女子。” “所以你明白爹的意思吗?杨修他心里有你。这院中的聘礼,便是他的心。” 董嫣摇头,“我不喜欢他,我只把他当朋友,没法儿嫁给他。” 董承高声反问:“那你焉知郭祭酒不是只把你当朋友?” 空气凝滞了一霎那。 董承此话,确实一字一句打在董嫣的心头。 父亲说的是啊。 即便董嫣的直觉告诉自己,郭嘉心里有她,郭嘉也是喜欢她的,可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过,那她又如何能知道,郭嘉不是只把她当朋友呢? 董承见女儿如此反应,便知女儿心中并不敢确定,他继续道:“阿嫣,爹再告诉你,爹不仅见了杨太尉,也见了杨德祖。杨德祖亲口告诉爹,若能娶你回家,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他这一生只你一个夫人,绝不纳妾。杨太尉老了,他迟早要把杨家的重任交给儿子,你嫁过去,没有几年便是弘农杨氏的家主夫人。” 他谆谆劝导董嫣:“女子要嫁,便要嫁把你放在心上的人,这才能过得好、过得幸福。若是单单你心里有对方,可丈夫心里没有你,那一开始那些年少时的爱意,也都会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消磨殆尽,剩下的,便是愈发的相看两厌。” “阿嫣,听爹爹爹话,好吗?” 董承将话说完,董嫣眼中早已含泪。 父亲背着她与人定下她的婚事不会让她难过,只会让她恼火。她难受的是,父亲的这番话,竟然会让她有些许动摇。 她承认她非常讨厌父亲不与自己知会一声,便让杨家将聘礼送上门这样的行为,可若是父亲没有这么做,他今日同自己说的这番话,董嫣是觉得有道理的。 其实在喜欢郭嘉这件事上,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郭嘉说,他有些事情还没法儿跟她讲,可以前不行,现在不行,那将来呢?到底何时才行?她不知道,他没有告诉过她。 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难道她就要这样,一直、一直等下去,等到他觉得时机成熟了,可以给她一个答案了吗? 董嫣慢慢地、慢慢地将眼泪擦干,她还是摇头:“爹,我不嫁。” 董承气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爹都和你说了......” 董嫣身子挺得笔直,眉眼间少了往日的娇俏,多了一抹坚韧的锋芒,她打断父亲:“爹,我要等郭嘉回来,把这件事情问个清楚。” 她望向董承,目光不闪不避,那双杏眼明亮而执拗:“你不是说,‘焉知他不是把我当朋友’吗?那我便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只把我当朋友。若是真想爹爹说的那样,郭嘉亲口说了不喜欢我,那这门亲事,我便应下。” 她见父亲面上终于有了笑容,又补充道:“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且我要自己和杨修聊,他与你说的话,我必须亲耳听他再说一遍。” 董承见董嫣有了松动,自是高兴,这番话皆是杨修亲口告诉他的,到时董嫣亲自去问,那杨德祖对她说的,只会更多。 至于郭嘉...... 想到远在宛城的郭嘉,他心中微微一叹。 他也承认,郭祭酒是个极聪明的人,可惜,他未必会回来了。 第57章 嫁与不嫁 宛城张绣降而复叛,他也是昨日刚刚得到消息。 听说,张绣是趁夜忽然起兵反杀的,那时他的大军就在曹操营中,曹操甚至未及反应。 如今得到的消息是,曹操在乱军之中不知生死。 若连曹操都生死不明了,那他手底下的那些人,还会有活路吗? 但此时他还不能告诉女儿这件事情,否则他怕董嫣心神一乱,方才说的话反而不算了。 董承试探道:“阿嫣,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杨家送来的聘礼便不退了,就放在我们家吧。否则,到时你若愿意嫁过去了,还要让他们再将拿回去的聘礼送上来,那便太拂杨家的面子了。” 董嫣不同意:“不成。曹司空还不知要几时才能回许都,若郭嘉一日不回来,这聘礼便一日不退,岂不是让所有人都默认我董家已经收了杨家的聘礼,我董嫣愿意嫁到杨家去?” 董承本就是这个意思,他见董嫣说破,摸了摸胡子,退了一步说:“那不如这样,等几时再退。这聘礼就算要退,好歹得同杨家说一声。再说这杨家也刚送来聘礼,咱们若刚收到聘礼便立刻退了回去,那杨太尉今后在朝中,还怎么做人啊?” 董嫣如何不知,董承这是想再拖延几日?这聘礼多在他董家放一日、哪怕放一个时辰,到时候再想要退聘礼,再想要退这门亲事,便多一份困难。 第64章 董嫣冷冷道:“聘礼送来的时候不必同我说,要退回去了,却得先同杨家知会一声。爹,你可真是女儿的好爹爹。” “依照爹这样先受了聘礼再来告诉我的行事方式,想必这聘礼送来的时候,应当也是敲锣打鼓、招摇过市的吧?既然如此,这几大箱子在我董家多放一日,便多一人以为我要嫁到杨家。爹是不是就是这么希望的?” 董承被女儿怼的无话说,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那你今日就去见杨修吧,你们见了面,你将你想问的都问了,若真的要退,便一并和杨家父子说了,也好叫你安心。” 董嫣盯着父亲,“好啊,我现在就去。” 说着,董嫣即刻便要出门,除了自己一个人在与天子车队走散后遇到危险时,她从来没有走得这么快过。 董承紧紧跟着她,他走他女儿身边,董嫣却忽然停下了。 她定定望着父亲,眼中俱是疑惑,“爹,你究竟想干什么?女儿是真的不明白。若说你有野心,如今你在朝堂上又云淡风轻万事不争,要说你没有野心,却还要将女儿嫁到弘农杨氏,要让女儿做家主夫人。爹,你到底在想什么?” 董承愣了一下,随即语重心长道:“阿嫣,爹方才不是说了吗,爹是想让你过得幸福,想让你嫁一个值得的人。你只有嫁给心里有你的人,爹才能放心啊。” 董嫣反问:“可是爹,我也说了,我不喜欢杨修,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真的能幸福吗?” 董承缓缓道:“他待你千般好、万般好,日子长了,你会喜欢上他的。可你要想这样去捂热一个男人的心,却是很难、很难。” 董嫣喃喃:“日子长了,我便会忘了我曾那样喜欢过的人吗?”她看向父亲,“那为什么,爹爹到如今还没有续弦?我如今还没有继母?” “阿嫣!”董承万没想到女儿竟然会提起亡妻,董嫣和兄姐皆是董承的发妻冯氏所出,但冯氏在董嫣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距今已有近十年。 董承对于自己的结发妻子感情是很深的,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都到了成婚的年纪后,自然而然的,两家便定下了亲事。 可生下了董姮、董凌和董嫣这三个孩子之后,董承便一直忙于征战。他南下中原,远离故土,跟着董卓混到了中原士族当中去。 从那之后,一年两年回家一趟也是常事。 是以董承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冯氏去世之前,他与她见面的次数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少到董承回忆起她时,最常想起的还是他们青梅竹马的那一段年少时光。 这件事情在董家,人人都十分默契地不再提起,人人都知道提起冯氏,董承会愧疚、会伤心,所以这么多年,没有人特意在董承面前提过她。 而今日董嫣提了。 董承有些震惊地看着女儿,可是董嫣面色不变,她定定地与父亲对望,她在等着父亲的回答。 董承深深吸了口气,他闭了闭眼,缓缓说:“我与你母亲怎能一样?我们二人青梅竹马,多少年的情分,我们成亲之前便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只有自己。你与郭祭酒才认识多久啊?一年都不到吧,时间长了,有什么放不下?” 董嫣听着父亲一边追忆他和母亲的往事,一边说着认为她很快便能放下认识不到一年的郭嘉,她并没有再辩驳什么。 她并没有对父亲说,她认为无论过去多久,她对郭嘉的这份心意都不会被轻易放下。 是郭嘉和她一同度过了那段本来最艰难的日子,也是郭嘉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她只是默然在去往杨府的路上走着,她心中那种既酸又痛,又无可奈何的感受,已经把她的感官麻痹了,她感受不到迎面吹来的寒风,也毫不在意一旁殷殷等待她说话的父亲。 在敲响杨府的大门前,董嫣回过头去对董承说了一句:“爹,如果他回来后,我真的去问他了,他也真的告诉我,我们只是朋友,你会为女儿白付了真心而难过,还是会因此高兴,我可以嫁去杨家?” 董承愣了一下,他还未来得及思考女儿这话是何意,便有杨府的仆人为他们开了门。 见是董承父女,那仆人满脸堆笑,他一面迎着父女二人进内堂坐下,一面去请杨彪和杨修,“公子,董将军和董姑娘来了。” 不多时,杨修便迎了出来。 董承问起杨彪时,杨修笑答:“我爹说,我自己的事情,便由修自己出面,他这把老骨头,就不出来卖弄了。” 董承跟着笑了笑,客气道:“杨太尉哪里的话,你我两家是何关系?怎么还如此客气啊。” 董嫣又见到杨修,便想起家中庭院摆着的那一箱箱聘礼。 上次见面还是在许都官道上,尹夫人欺侮一老者,才让他们聚到一起。杨修一句话便浇灭了尹夫人的嚣张气焰,而他也同董凌一起将这件事情私下禀报给了曹操。 在董嫣看来,杨修的确是个又聪明又极有才华的人,明明她和杨修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可如今知道了他对自己有意,此时再见到杨修,董嫣却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 二人寒暄已毕,董嫣出声问道:“杨修,听我爹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董嫣再一次如此直截了当的问话,叫在场的人皆张目结舌,董承想要张口阻拦,却没拦住。 杨修看了看身后的家仆,挥手叫众人离开后,他才点头道:“不错,修的确属意姑娘。” 很好,杨修倒是爽快。 董嫣继续:“那我不喜欢你,我只把杨公子当朋友,你知道么?” 杨修点头,“知道。” “我亦有属意之人,你也知道么?” 杨修仍是点头,“知道。” 他面上没有惊讶,没有遗憾,没有惭愧,没有不好意思。 他在做的,仅仅就是将董嫣问他的问题一一如实回答。 董嫣继续问他:“那你为什么明知道我属意旁人,还要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这样和我爹定下了我的终身,还招摇过市给我家下聘礼?” “我想娶你。”杨修简单的四个字,让董嫣挑了挑眉,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可杨修的话并未说完,“我知道你属意之人是郭祭酒,我知道无论我今日如何对你说我的心意,你都会怨我,可是董姑娘,我也是没有办法。” 董嫣重复他说的话,疑惑问道:“没有办法?你有什么难处?” “如果我不用这样的方式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和我杨家的决心,也许你的眼里永远只有郭祭酒,永远不会看到我,不是吗?我曾经想,我要让你真心诚意地愿意嫁我,可我现在觉得,我连对你好的机会都没有。” 杨修顿了顿,他与董嫣四目相对,“我也想和你朝朝暮暮、日日相对,我也想牵你的手,叫你阿嫣。” 董嫣心中震动。 她不知晓,她也想不到,杨修今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张了张嘴,缓缓道:“我哪怕嫁你,心里念着旁人,你不介意么?” “我介意。”杨修眼中又亮了起来,“可我说了,只要我能与你朝夕相对,我会让你真心愿意做我的妻,一定会有一日,你心里眼里,只有我,而再无旁人。” 董嫣听在耳中,只觉杨修竟然如此轻狂。这样的话,想必就连郭嘉都不会说。 她静默半晌,“杨公子,我还有一个问题。” 杨修点头:“你说。” “你何时喜欢的我?” 董嫣回想自己与杨修的相处,她和杨修甚至可说见面并不算多,而那几次中,大多她又并非是什么......可令杨修这样一位世家大族的公子为之倾心的模样。 杨修亦未想到,董嫣问的是这个问题,他还以为依旧是与亲事、聘礼有关的这些问题。 杨修轻轻笑了笑,其实这个时候,他是不愿说的。 他总觉得自己第一次见董嫣时便很喜欢她这件事,应该在他们成后的某一个午后,或是在院中散步,或是在对镜绾发,但总该有照得人暖融融的阳光洒下来时,他再将这件事情告诉董嫣。 所以他正想摇摇头对董嫣说,自己不久之后再告诉她时,内堂的门被人推开,几人转过头去,见到的是那日在洛阳街上杨修接走的那位老者。 他面有哀色:“德祖,曹司空被困宛城,生死不明,此事可是真的?” 第58章 兵困宛城 “什么?!”董嫣听到这话,觉得自己脑袋“嗡”地一声,好像被雷劈开了一样。 她看见的老者看向杨修,便也将目光从老者身上再次转到杨修身上。看杨修的脸色,他应当是知道此事的。 杨修也实在是没有想到,老者会在这个时候进来向他问起这件事情,他闭了闭眼,点头道:“是,前日传回来的军报是这么说的。” 董嫣大骇:“前日?可是前一天曹司空传回来的军报还是张绣战败投降啊,怎么才过了一天,就变成被困宛城,生死不明了?” 第65章 “张绣降而复叛,这也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而且......”杨修顿了顿,“张绣降而复叛是因为司空当晚便纳了他的夫人,张绣也是当晚就叛了。” 那老者叹了一声,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真是造孽啊。” 董嫣听着两人的对话,她只觉杨修的声音一句一句灌入耳中,可她的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前日传来的军报,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爹,你也早就知道了是吗?” 董承只是看着女儿的眼睛,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董嫣明白,这便是她说对了,父亲早就知,道却没有告诉自己。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告诉自己,在曹司空军中的可不只有郭嘉,还有董凌啊。董凌她的亲哥哥,是父亲的亲儿子,难道为了她和杨家的婚事,父亲连兄长的生死都要隐瞒她吗? “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我不知道此事,便可安心来杨家商讨婚事,便可安心听杨公子方才对我说出的这番话吗?可是曹司空军中不只有郭祭酒,还有阿兄啊!阿兄的生死,我不该知道吗?!” 董嫣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她不敢相信父亲居然会瞒着自己这样重要的事情,而且在她来杨家之前,从她今日见到父亲开始,父亲便没有丝毫不对劲,他一点都没有一个父亲为儿子的生死担忧的样子。 董嫣想不明白。 董承也有些激动,他提高了声音:“你阿兄他不会有事!” “为何?” “他不在曹司空军中。” “什么?”董承这句话让董嫣更加不解了,什么叫阿兄不再曹司空军中?她那日明明亲眼看见阿兄同曹司空的大军一道出城,如今曹司空若是被困宛城,那么董凌自然应当和曹操在一处。 董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抿了抿嘴,“我说你兄长不在,他就是不在曹司空军中,不在宛城,你放心,他没事。” 董嫣看着父亲,她觉得董承有许多话没有对她讲。为何父亲这样笃定兄长一定没有和曹操一同被困?父亲难道是在曹司空军中安插了眼线? 可是不对呀,宛城军报传回来的前一日,父亲刚给她看过兄长送回来的家书,那家书是和曹司空大胜敌军、张绣投降的军报一道送回来的。董嫣分明看了兄长的信,他是随曹司空一道作战的呀。 若是兄长是跟随曹司空一道作战,可是宛城出事、张绣降而复叛的时候,兄长却不在曹操身边,那就只可能是打了胜仗之后,他被调出了宛城。 真的会这么巧么?恰好曹司空打了胜仗之后,董凌立刻被调出了宛城,又恰好当天晚上张绣便起兵叛乱了,而曹操及其所在宛城的部众生死不明的时候,董凌不在曹操身边,他丝毫没有性命之忧。 而父亲,又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才能泰然自若地、在曹操被困宛城的当天,安排自己的婚事,丝毫不必为儿子的安危感到担忧。 董嫣只觉得她心中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很怕这个念头是真的,可是她越想,却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她想问,又不敢问,只是堪堪往后退了几步,兀自摇了摇头,顾不得这是在杨府,顾不得门外寒风凛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不,我不回家,我要去找阿姐。” 她头也不回便往外走着,身后的董承对杨修使了个眼色,杨修便上前拉住她,“董姑娘,你今日刚从宫里出来,你已与她同住了即日,又要去见董贵人么?” 董嫣转过身去看着他,“你放开我。” 杨修没有放手,董嫣也不管他,便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着。 “阿嫣,你这是做什么?!” 董承不知女儿何意,明明他清楚地告诉了女儿董凌没事,为何她还这么急着要走?难道还是因为郭嘉吗?可她便是走了,又能去哪儿?她去宫里找董姮,便有用吗? 董嫣却不理他,她没回父亲的话,即便杨修拉着她,她依然要往前走。董承生了气,他对杨修说:“杨公子,你今日能不能留得住阿嫣?你今日若留不住,往后也未必能留住!” 杨修和董嫣都不是傻子,他们如何不知道董承这话就是想让杨修强留住董嫣,但杨修也想知道董嫣究竟为什么要走,又究竟想去哪儿? 于是杨修一手拉住董嫣的胳膊,他转到她身前:“姑娘,你究竟是怎么了?你想去哪儿?告诉我好吗?” “杨修,我能信你吗?你也知道曹司空被困宛城,对不对?” 她定定看着杨修,杨修点头称是,“对,我的确知道。前日朝廷收到曹司空的军报,我便知道了。军报传到天子手中,这件事情,也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也是,杨修只是杨家的公子太尉如司空腹以未在朝廷当官,这些军报不会第一时间传到他的手上,只会是杨彪,知道了,以后转告给他的 “爹,你不是想知道我想做什么?为何要走吗?那我便问问你,张绣会投降、会降而复叛,你是前日才知道吗?还是说,你比所有人,比天子,甚至比曹司空,都知道的更早?” 董承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瞳孔微缩,而这瞬息的变化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下一刻,董承的脸上便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阿嫣,你在说什么?为父如何听不明白?我又不是张绣,怎会比曹司空知晓的更早?” 董嫣平静地说:“可是父亲,若是我没记错,张绣手下的那个谋士贾诩曾经是董卓麾下的四大校尉之一,他也是你的同僚,父亲与他,好像关系还算不错。” 她本不想在杨府问父亲这样的事情,可既然父亲不让她走,要让她将事情说个明白,那她便只能在这里问。 董嫣希望她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希望这件事情与父亲无关,希望这一切都只是,那么、那么的巧合,仅此而已。 董承听到了董嫣的话,不由得火往上撞,董嫣的问话声音并不大,可董承的回答,却让在场的几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阿嫣,你怀疑父亲与张绣勾结?我为何要这么做?为父早就已经不再与曹司空争夺这朝堂的权力了!” “许都的一切都是曹司空的,就连朝廷的钱粮也是曹司空在供给,难道为父害死了他,这许都上上下下,便能听我号令吗?再说,你阿兄人在曹司空那儿,我害他,岂不是连我自己的儿子一起害了?虎毒不食子啊阿嫣,你怎能这样想你的父亲?” 见董承如此生气,倒是让董嫣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若是这件事情真的与父亲有关,若是曹司空真的在宛城出了什么事,甚至若是郭嘉在宛城与曹操大军一同丧命,那她该怎么办? 若如此,那她的父亲,便成了害死她心上人的人。 董嫣的语气软了软,“那父亲,你是如何知道阿兄他不与曹司空在一块儿的?” “你兄长身边人传的口信回来。”董承微微叹气,语气放缓,“他跟着曹司空之前,我在他身边派了几十个人跟着,这件事情,你们都知道。回来传讯的,便是我放在他身边的人。” 说完,董承问她:“阿嫣,这下你可安心了?” 安心?大概也只能安心一半吧,这让她恐惧、害怕的一半,算是暂时放了下来。 可如今曹操那边的情况还不得而知,他们大军如何了?几时能回来?甚至能不能回来,勾结又如何了?她还要亲口问一问他,他究竟喜不喜欢自己? 董嫣觉得,若是他没有回来,那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嫁给别人,不可能安心过日子。 “爹,杨公子,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我不回家,我出去走走,好吗?” 她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最开始的时候,董嫣遇到什么事情,她下意识的便是要去找姐姐。她觉得不论是什么事情,只要和姐姐倾诉了,第二天她便也忘了,不是什么大事。 后来,她又遇到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她亲近的人当中的,无论是父亲、兄长,还是勾结,她若是生了什么疑问,便会去找那个她觉得有答案的人问清楚,因为她不喜欢猜来猜去的。 可是她也渐渐地发现,有些事情她即便是知道了答案,也无能为力。 董嫣只不过是所有的斗争、所有的局当中微不足道的一环,甚至只是个局外人。她似乎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在事情发生之后,去求一个真相。 可她的这种无力感又没有人可以倾诉,也没有人可以问。 此时,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想和山、和水、和花鸟鱼虫待在一起,至少她在山间可以高声呼喊,至少她在田间,可以策马奔腾。 董嫣再一次往外走去,这一次,没有人拦她,董承没有,杨修也没有。 她就这样静静地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河边草地。 潺潺的水声从她耳边掠过,花草树木在冬日的寒风中被吹得呼呼直响、东倒西歪。这里和洛阳的那处郊外多像啊。 第66章 她抬眼望去,河心有一座亭子,在那亭中若隐若现的,就仿佛是荀彧和勾结正坐在亭中对弈,就仿佛今时,还是往日的洛阳光景。 第59章 董嫣退婚 她眺望着远处的河心亭时,察觉到有脚步声从自己的身后响起。 董嫣转过头去,她本以为是父亲或者杨修跟过来,本想说“自己只想一个人呆着,别来打扰她”,可没想到转过头去看见的,竟然是杨府的那位老者。 “老人家,怎么是你?” 那老者的头发白了一大半,可是精神却很好,面上也笑眯眯的,让人见着便觉他是个十分和善的人。 老者微微笑了笑,“姑娘放心,不是董将军,也不是杨德祖让我来的,只是老朽担心姑娘,因此跟过来看看。” 董嫣见这老者先将自己的顾虑摘了干净,也不由得笑了笑,“老人家,你我也算是有过两面之缘了,可我却还不知道您尊姓高名,总不能一直‘老人家、老人家’地叫您吧。” 这老者回答之前,董嫣又追了一问:“还有杨修,为何叫你叔父?老人家难道是杨太尉的弟兄?” 老者摆了摆手,“姑娘可是太抬举我了,老朽哪里能当得上杨太尉的兄弟呀?老朽姓华名佗,只因先前治好过杨太尉的顽疾,这次来许都,杨太尉便坚持让老朽住在他家里。杨公子这么称呼,只不过是出于尊重,我与杨家,也只能算是有那么些许交情,算不得什么。” 董嫣问他:“华先生这次来许都,可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啊?老朽云游四方,走到哪里,便在哪里行医,此次来许都,也不过是寻一寻有什么疑难杂症可让老夫诊治。或许今日还在许都,明日老朽便在巴蜀,也说不定。” 原来这位华佗先生也是个云游四方的医士,若是这样,那他其实并不能算是杨家的人。 董嫣明了,她对华佗说:“华先生不必担心我,我不是病人,只是想自己一个人走走。有些话不能对别人说的时候,便只能看看这自然风光,心情能好一些,如此而已。” “老朽只是方才在杨府见到姑娘似乎有些心神不定,想来姑娘也因为曹司空被困宛城一事,亦或是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而心有愁绪。只是,这心里的烦恼再多,也须得吃好睡好,才能心情好、身体好。老朽所言,可都是身为医者的肺腑良言,姑娘可一定要听进去啊。” 董嫣心里明白,她自问虽然今日的意外和受到的打击着实有些多,可她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伤害自己,吃饭、睡觉,她是不会落下的。 董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多谢华先生,我明白的。有些事情,即便是我不吃不喝也改变不了,我又为何要因此对自己不好呢?” 她如今要做的、能做的,也就只有将杨家的聘礼先退了,然后等着曹操的消息。不论是什么样的消息,只要曹军没有全军覆没,就一定会有人回许都向天子传回消息。 但她绝不能再在家中傻等,绝不能再让父亲有机会瞒着她,叫她如今日这样,从华佗的口中听到前日就传回来的军报。 想明白之后,董嫣对华佗道:“华先生,我们回去吧。” “回去?你要回哪里去?” “回杨府。” 董承和杨修果然还在这里。 董嫣自己要出去,不让他们跟着,他们拦不住,却也不知董嫣到底去了哪里。华佗说他去找一找,却也不知有没有找到。 二人此刻见董嫣回来了,都急忙迎了上来。 董承开口道:“阿嫣,你回来了,你可把为父急死了。” “爹,你回家去,把聘礼先退回来吧。” 董承一愣,“这......今日就退回来?阿嫣,不必如此着急吧......” 董嫣摇头,“不是今日,是现在。现下你便回家去,将院中的那些东西送还杨府。” 杨修上前问道:“董姑娘这是不愿嫁我杨修?” “杨修,我刚才在家中与父亲商量的是,我要等曹司空大军班师回朝,在那之后,再做决断。”她顿了顿,“但现在,这聘礼若是放在我家,等到曹军班师回朝时,所有人都会以为我已经许给了你,再无反悔的余地。” 她并不想将自己和父亲商议的,要等郭嘉回来问一问他究竟喜不喜欢自己这件事情告诉杨修,因为如今,她也不敢确定,曹军究竟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班师回朝。 “杨公子,你与父亲甚至没有知会我一声,便将这聘礼送到我家,就已经是不尊重我了,如今难道你们连自己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吗?”董嫣直直望着杨修,“若真是如此,我即便嫁了你,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我是在被逼无奈之下嫁入杨家的。你真的想娶一个这样的妻子吗?” 杨修定定出神,他扪心自问,其实他没有想过逼迫董嫣,他亦知道婚嫁之事是由双方父母决定的,可是董嫣不同,他不仅希望董承能够认可他,他更希望的是,董嫣也能够发自心底地喜欢他。 杨彪与董承商定将聘礼送到董家,杨修心中虽觉得有些许不妥,却也只是觉得,这样能够表达他的心意和决心,他可是连一生不纳妾的承诺都给了她。 他终是不希望董嫣因为这件事情从此厌恶他,他知道,董嫣说的出来,自也是做得出来。 “好,那便先将聘礼抬回来。不过,这聘礼既然是我杨家送过去的,自然由我杨家的人去接回来,不劳董将军。” 他挥了挥手,让仆人们进来,叫上一些身强力壮家丁,去董家将院中的聘礼抬回来。 仆人们面面相觑,明明前日才刚刚送过去,怎么今日董承父女来了一趟,就要抬回来了?难道自家公子与董承父女没有谈妥,要将这婚事退了吗? 可是他们再怎么疑惑也是下人,总不能置喙自家公子的婚事吧。 众人嘀嘀咕咕地散去,董承便要带着女儿和这些家丁回家去。 可走之前,董承得女儿似乎有些话没说,他细细思索,似乎女儿那句“若是郭嘉不喜欢她,她便嫁给杨修”的话,并没有对杨修说。 退聘礼之事,于杨家面上确实不好看,董承也是实在无可奈何,但董嫣的这句话总得让杨修知道,他往回走两步,又对杨修说:“杨公子,等曹司空回来之后,阿嫣她将郭祭酒的事情了了,也许这聘礼,还得麻烦杨公子再送到我董家去。” 董嫣就站在董承身边,他对杨修说什么,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董嫣皱了皱眉,“爹,未定之事,你不要胡作承诺。” 杨修也没有完全听懂董承的意思,可是董嫣与董承的这两句话似乎让他觉得,董嫣并不是没有嫁给自己的可能,只需要等郭嘉回来。 他目送着董承父女带着一波家丁离了杨府,不多时,便将他送入董府的聘礼一箱一箱全部抬了回来。 董嫣开口:“杨公子,你数一数这些东西,可有少了什么?” 杨修摇头,“不必了,董姑娘又不会贪我什么,入库吧。” 那些家丁自然是听少主的意思,这披红挂彩的一箱箱聘礼,便又进入了杨家的府库。 杨修有些无奈的看着董嫣,可她的面上此时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这些聘礼,根本与她无关一样。 “董将军,董姑娘,既然这聘礼送回来了,我送送二位。若是有什么事情,二位知会一声,修随时奉陪。” “送?”董嫣淡淡地笑了笑,“我不回家,我就呆在这儿。在杨府知晓前方战况的速度,可比在我家要快上许多。” 董承如何不明白女儿这是在点自己,他噎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女儿若是这段时间都能待在杨家,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杨修就在杨家,他们二人朝夕相处,说不定女儿会看到杨修的好。 他似是确认般地问道:“阿嫣,你真不回去?” “爹爹想让我回去吗?” 董承自然不想,因为就算曹操脱困,他要带着大军回来,也至少得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女儿都能呆在杨家,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可是他嘴上却说:“你是爹爹的女儿,爹当然想让你回家呀。” 董嫣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呆在杨家,除了知道消息会比在家中快一些,她还能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日日同杨修见面,董承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想让她回去呢? 父亲这样说,就是想让董嫣不听话,反要留在杨家。 “可是我知道,我若是回了,家朝中的消息你想告诉我便告诉我,不想告诉我,我便是日日问你,你也不会说。爹,你回去吧。” 她即便是待在杨府,即便是日日见到杨修,又能如何呢? 董嫣如今心里念着的人是郭嘉,想着的人是郭嘉,杨修无论如何对她好,她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喜欢上他,她又怎么会怕父亲的这番心思? 董承见女儿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劝了,反正他本也没想劝。他向杨修告了辞,便离了杨府。 第67章 杨修见董嫣要留下,即便她是为了早些知道郭嘉的消息,他心中也是高兴的,连忙安排人给董嫣收拾出一间屋子来,让她在杨家住下。 董嫣看着忙里忙外的杨家下人,她谢过杨修之后问道:“杨修,听闻华先生治好了你父亲的顽疾,他只是来许都是为了寻些疑难杂症,精进医术,是么?” “是,华先生医术高明,若能在许都多留些时日,想必又能救不少的人啊。” 董嫣道:“那我这段时日呆在杨家,华先生闲暇之时,我若是想向他学些医术,可否?” 第60章 郭嘉归来 杨修未曾想到董嫣竟会提出要向华佗学习医术,他想来想去,觉得也许董嫣是觉得这段日子若只是在杨家呆着,闲来无事会有些无聊,所以想学些医术,至少让自己有事情做。 可是,自己先前分明也同她说过,若待有空闲时,他可以教董嫣如何制造弩机,为何董嫣却没有提出和他学呢? “自然可以,只是此事你不该问我,应该问华先生。华先生若是没有意见,修自然不会反对。” 他见董嫣这便要离开去找华佗,又补充道:“董姑娘,修先前同你说的机巧器械之术,若董姑娘想学,修也随时奉陪。” 董嫣点头道:“多谢。” “董姑娘。” 杨修又叫住了她。 他觉得今日董嫣与他生疏客气了许多,至少往日,董嫣不会这样惜字如金地和他说话,至少往日,董嫣看见他时,脸上还是带着笑的,眼角也是微微弯起的。 哪怕董嫣最后真的不愿嫁给自己,他也不希望自己和董嫣因为这件事情,连朋友也做不了。 “董姑娘,今日之后,你我还像从前那样相处,可好?这聘礼既然已经退了,虽然董将军说也许还会再送到董家,可那也只是也许,不是吗?若是没有那个也许,你我还能做朋友吗?” 董嫣转过身来,她看着杨修,他眼中的神色是期待的。董嫣终是觉得杨修并非什么坏人,他待自己很好,可是......“真心喜欢的人,若是不喜欢自己,真的可以做朋友吗?” 杨修被她问得一怔。 他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他只是觉得往日的董嫣灵动、可爱、善良,每次见她,自己的心中总是雀跃的、欢喜的,可今日的董嫣对他却是冷淡疏离的。 她与他说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她的神态和语气,都让他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只是想要和董嫣回到原来的那种相处方式,却没有想过,真心喜欢的人是否真的还能做朋友。 董嫣觉得自己不行。 若是郭嘉不喜欢自己,若是自己做了这么多都没有用的话,那时间再长,应该也就那样了吧。这也是为什么董嫣会和父亲说,如果他真的不喜欢自己,那她便嫁给杨修。 忘了他吧,也许忘不了,但如果只能和他做朋友,应当会更痛。 但杨修,和她应当不是一样的人,所以她笑了笑,眼角眉梢的弧度,又变回了杨修熟悉的那个董嫣,“若杨公子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董嫣就这样在杨府待了大半个月,在这期间,曹操并没有传什么新的军报回来。 她有时能见到杨彪,她从前并不熟悉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太尉,只在天子东归的途中,请他帮过一次忙,在那之后,便与他没有什么交集了。 杨彪的确是个心系朝野之人,这段时日虽然天气寒冷,有时甚至雨雪交加,就连董嫣都一点儿也不想出门,可是杨彪却日日坚持入宫去见天子,日日去司空府见荀彧。 如今百官之事都由荀彧来处理,因此荀彧虽然是曹操的心腹,杨彪倒也愿意去与他商讨朝中之事,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够帮上一些忙。有时他和荀彧,也会一道去宫中给天子讲课。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后,一次杨彪回来时,他找到杨修和董嫣,对他们说:“曹司空无事。” 二人异口同声:“当真?” 董嫣杨修也如此激动,她倒是有些没有想到,杨修竟然也这样心系曹司空的安危。不过,他既然先前愿去曹操府中给小公子们授课,想必他心中也是尊敬曹操的。 杨彪点了点头,“我刚从荀令君处回来,荀令君和我说,今日才收到曹司空传来的消息,他虽然在宛城被张绣围困,但他已经甩脱张绣的追击,如今,已在缓步归许了。” 董嫣忙问:“军中可有伤亡?” “自然。”杨彪叹了口气,“如此突然的反叛,怎么可能没有伤亡?可惜了曹司空的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还有大将典韦,都丧生于宛城。” 杨修听完父亲的回答,不由得感叹道:“竟然如此惨烈?”他摇了摇头,似是在叹息曹操手下谋士无能,“哎,若我在曹司空军中,必不能让他夜里如此放松警惕,以至此等局面。贾诩何等毒士,有他在张绣军中,给张绣出什么阴谋诡计,都不是没有可能。” “好了,莫要说了。”杨彪打断儿子,转而对董嫣说:“董姑娘,既然老夫已将曹司空的消息带了回来,他如今不日便要回许都,你也可安心,回家去吧。” “爹?”杨修见父亲让董嫣回家,方才还在想着自己若在曹操军中,会如何指挥大军防御张绣,此时便是一个激灵,甚至怀疑父亲是不是自己的亲爹。 明明自己喜欢董嫣,董嫣还未说要回家去,可自己的爹却先把这事儿提出来。 他忙问董嫣:“董姑娘,你这便要回去了么?” 回去?她回去又做什么呢?她回去与父亲呆在一起,父亲不还是要劝她嫁给杨修?若是呆在这里,至少她还能向华佗学些医术。 这半个月里,她有时待在杨家听华佗讲些医理,有时跟着华佗出门会诊,虽只是学了浅浅的皮毛,却也觉得这日子有趣许多。 “杨太尉,晚辈一来是想在这杨府中等着曹司空的消息,二来其实也是想向华先生学习医术。我不知华先生会在许都呆多久,会在杨家呆多久,所以趁着华先生还未离开许都,若是杨太尉不介意,晚辈还想多向华先生学些日子。” “这个与曹司空回不回来,并无什么关系。” 言下之意便是,即便曹操回了许都,若是华佗还未离开,她也愿意继续向华佗学。 杨彪微微皱眉,他并不觉得董嫣一直住在杨家是个没什么所谓的事情,毕竟董嫣是未出闺阁的女子,她自己又不愿意嫁给杨修,一直住在他家,也不算是个事儿。 “董姑娘,你毕竟是个未出闺阁的女孩儿家,你又不是我杨家的未婚妻,住在我家时间长了,恐怕旁人也会误会,到时旁人误会的不仅仅是我杨府,他们又该如何看你呢?知道的,说你是在向华先生学习医术,可不知道的又该如何说?” 董嫣不知杨彪让她离开杨家是出于这个考虑,开始她未曾想到,如今想到了,也觉杨彪说的极有道理。 “那我今日便走,只是若华先生要出门会诊,可否来董府叫我一声,我也可跟着华先生再多学些日子。” 杨彪点头,“这个自然,董姑娘放心。这些日子,华先生也同我说过,他很喜欢你。” 离开杨府后,董嫣便回到家中等着曹操率军回许都的消息。 曹军若是回来了,不必任何人告诉她,满城的百姓自然会去城门口迎接曹操大军归来。 董嫣便这样,一时待在家中,一时与华佗出去会诊,这些日子,她也见到一些百姓当中有疑难杂症者,华佗会诊一次,开几服药,下一次再去看,竟然便能好个大半。 这一日,曹操大军终于回到了许都。 郭嘉跟着曹操入了城,一回到司空府,只与曹操知会一声,便急忙要去董府。 他要见她。 他来到董府时,为他开门的是董伯。董伯见到郭嘉,且他一脸急切地说,要见自家小姐,董伯多少也知道自家老爷把小姐许给了杨家的事情,可小姐不愿,居然将聘礼给退了,这一切,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董伯慢吞吞的摇了摇头,“小姐不在府中。” 郭嘉忙问:“那她在何处?” 董伯掏了掏耳朵,他抬眼看郭嘉,“这个嘛......我们小姐想去哪儿是她自己的事儿,我们这些在府里做下人的,又怎么能过问呢?” 郭嘉深吸了一口气。 若董嫣不在府中,难道去了宫里见董贵人?可他也不能还不知人到底在哪里,便如此贸然地要入宫。他问董伯:“董将军可在府中?可否让我见一见他?” 董伯故作老迈,一副耳朵听不清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掰着手指头答道:“我家老爷啊?这曹司空回来了,我家老爷自然得去拜会曹司空啊。这见完了曹司空,他们还得一起去见陛下,虽说曹司空是战败了,但是这军情战况,也得报与陛下知道吧?那我家老爷他......” 董伯话音未落,郭嘉抬手作了个揖,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第68章 董伯望着郭嘉离开的背影咂了咂嘴,“年轻人,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家老爷一会儿要出门去见曹司空,那如今,还在府里呢。” 郭嘉回许都后到董府跑一趟,本想立刻见到董嫣,他本想立刻对董嫣说,他再也不想等了。 他知道,在这乱世便是存活也是不易,经此宛城一战,他见到不知多少军中将士就这样葬身于乱军火海之中,他亲眼看到曹操的长子曹昂死于张绣枪下。 他跟着曹操奔逃,若不是典韦将军和军中将士拼死护送,他们如何能全身而退?就连曹操本人也险些被张绣抓住。 他本想等一等,等他心中笃定董承与曹操之间的确并无龌龊,等他不必再担心董嫣若是嫁他,会在自己和父亲之间感到为难,到那个时候,他再向董嫣求娶。 可是宛城让他知道,这世事就是如此无常,昨日还与你谈笑风生的人,也许今日就死于乱军之中了。 亲眼见到的惨相,是他想一百遍、一千遍,也远远不及的。他如何能知道,他和董嫣还有多久的以后呢? 可是董嫣不在府中。 府中的下人不知她去了哪里,他本想问董承,可是董承却也不在。 那董嫣,究竟会在哪儿? 第61章 久别重逢 “多谢华先生,小儿的性命全靠华先生才得以保全!” 老者携着妻子对华佗跪了下来,他躺在床上的儿子脸色仍然苍白,可是精神却比先前好了许多。 华佗替儿子治病之前,他们夫妻俩真的以为年轻的儿子就要这样撒手人寰了。 华佗连忙将夫妻二人扶了起来,“二位不必如此大礼,老夫学医便是为了救人性命,令郎此次逢凶化吉,也是因为他自己身体底子好。二位按照老夫开的药,再如此给令郎服上一个月,再将养一个月,便能大好了。” 夫妻二人又要跪下磕头,华佗忙缠住那老翁,他身旁的董嫣,也上前扶住了那婆婆。 老翁此时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华先生,你救了我儿性命,却不让我夫妻二人行大礼谢你,这不是折煞我等吗?” 董嫣在一旁道:“老人家,您若是真想感谢华先生,不如给他做些好吃的。今日我与华先生留在你这里用一顿饭,便算是对华先生的谢礼啦。” 老者喜笑颜开,“哎呀,如此甚好,甚好!老婆子,你快去准备饭菜,将家里的酒肉都拿出来招待,我陪着华先生和董娘子说话。” 老妇点头应下,对华佗和董嫣又行了大礼,便赶紧往厨房去了。 老翁搓了搓手,他有些局促道:“华先生,我家并非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我已嘱咐了老婆子将家里最好的饭菜都拿出来招待华先生,只是不知华先生吃不吃的惯了。” 华佗覆了抚胡须,笑道:“吃得惯,吃得惯,老夫四处行医,这山野间的树皮,老夫也吃得,如今到了许都,这里的吃食甚是美味,老夫都要舍不得走啦。” 董嫣跟了华佗一段时间,她也算有些了解华佗。华佗医术甚好,为人和善,他给这些百姓治病都分文不收,甚至有时遇上穷苦百姓,还会自掏腰包为他们买药。 只有一点,便是十分贪吃。 华佗有时候见着好吃的便走不动道,许都百姓的生活倒算不错,街上时不时地有些小贩卖些吃食,只要是香味飘过来让华佗闻到了,他便要去尝一尝,这是个什么好东西。 董嫣补充道:“老人家放心吧,华先生是山珍海味吃得,家常小菜也吃得。只要饭菜好吃,作为谢礼,比磕一百个头还要强呢!” 华佗指着董嫣,故作严肃道:“喂喂,你这小丫头,我哪里有那么贪吃?不许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啊!” 二人这样一打趣儿,那老翁也放松了下来,不再因为自己家中拿不出什么珍贵的食材而局促不安了。 老妇人将饭菜做好端上桌,这对老夫妻的儿子因为大病初愈,还没有完全恢复,老夫人便端了一碗清粥给他送去,这年轻人只是躺在床上,看着爹娘和神医,还有神医的那位帮手姑娘,一同在桌边用饭。 多好的姑娘啊。 这年轻人是寻常人家的百姓,他从未见过董嫣这么美的姑娘,她不仅生得漂亮,而且还如此,心善,跟着神医四处会诊,为神医帮忙。 董嫣一看就是有来头的姑娘,他们自己家里境况并不算好,可是董嫣却一点儿也不嫌弃,他们家的那些桌椅,都是已放了几十年的老物件了,这年轻人见她只随手抹了一下便坐了下来,一点儿也没有娇贵之气。 他一边躺在床上喝着粥,一边定定地看着围着桌子的四个人,他看董嫣看的都有些痴了,就在他看得入神时,却忽然被一名白衣公子所打断了。 “华叔父,董姑娘,原来你们在这里逍遥。” 如此称呼,一听便知是杨修。 这些日子,董嫣跟着华佗四处行医,她与杨修的那些事情,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只要杨修别再说那些聘礼的事情,别再说要娶她的事情,她与杨修倒也能相安无事,像从前那样如朋友一般相处。 “不知今日这桌丰盛的饭菜,可有修的一份?” 杨修翩翩公子,周身皆是骄矜之气,举手投足也是一股名士风流,这年轻人再看董嫣对杨修笑着说:“这我们可说了不算,这一桌饭菜都是婆婆做的,你须得问过婆婆,她说许了,你再坐下。” 杨修一看便是与华佗和董嫣相识,这家人家当家的老翁给妻子使了个颜色,婆婆随即含笑道:“诸位到我家来,我们家今日真是蓬荜生辉,公子快坐。” 杨修道了声谢,便坐到了董嫣身边,他们几人又是边吃边说着话,玩笑了一阵,董嫣问他:“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董嫣能每日跟着华佗出去看诊,本来就是杨修日日派人到她家去叫的,杨修自然知道华佗每日要去什么地方、要出几次诊,若是不出意外,他必是能够找得到他们的。 只是杨修很少出来找他们,若是无事,他也不如今日这样,突然要求坐下一起吃饭。 杨修默了一会儿,随即道:“曹司空今日入城。” 董嫣夹的菜掉在了桌上。 她近日光顾着随华佗出门看诊,想着的都是生病的百姓,却忘了曹操的归期越来越近了。 华佗没听杨修和董嫣说了什么,他见董嫣手一抖,把菜掉在了桌上,便问道:“你怎么了?” 董嫣抬头,“啊,没事,不小心掉了。” 虽说嘴上说是没事,可她的心中却已经乱了。 刚才还吃的正香的这一桌饭菜,如今董嫣咀嚼的动作却也慢了下来。 曹军今日入城,那郭嘉应当也回来了吧。她该如何呢?她该去找他将事情问清楚,然后告诉他,若是你真的不喜欢我,我就嫁给别人? 董嫣本来就是这样想的,她本来觉得自己是连当面说喜欢他都无所畏惧的,那问清楚郭嘉的心意,又有什么不敢的?无非就是他喜欢、或不喜欢自己两个答案而已。 不论是哪一种,她在心里早已演练过千万遍。 可是当她真的听到曹军回来的消息时,她却有些退缩了,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若是一切真的就这样结束了,若是一切真的就只是她自己的一场梦,她该怎么办呀? 华佗自顾自地吃着,还时不时对杨修和董嫣夸一嘴这家人家做的饭菜真好吃,董嫣心不在焉地笑着回应,杨修早看出来她的心思,“你要去找他吗?” 董嫣没有说话。 杨修见她踌躇,不由得道:“这有什么?他要是说个‘不’字,你转头嫁到我杨家,做我杨修的夫人不好吗?” 杨修这话虽然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但是他说的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杨修当然是更希望郭嘉真的说个“不”字,这样哪怕董嫣伤心一阵,或是哪怕伤心一年、两年,那又怎样?说不定她就能嫁给自己呢。 董嫣知他是在玩笑,却还是忍不住锤了他一下,“你闭嘴。” 但不论她去还是不去,董嫣也已经无心在此处继续用饭了,她对华佗说了一声自己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便向画佗以及这对夫妻告了辞,杨修和她一同起身。 董嫣对他说:“走吧。” 二人走到了喧嚣的许都街道上,身边的风景,就如同董嫣和华佗这些日子以来走过的一样。 她见到几天之前,摊子上的香味将华佗吸引过去的那位摊主,那摊主冲着董嫣打了个招呼,问董嫣日还要不要再来一个香喷喷的肉饼,董嫣摇摇头,回他:“吃过了。” “其实,我没有想过他回来的时候,我会是这样的。”董嫣边走着,边对杨修道:“那日曹司空大军出征时,我去送他。那个时候我在想,不论他如何对我,我心里总是喜欢他的,这样便好了,哪怕他暂时没有那么喜欢我,我也可以等他。” 第69章 “可是我入宫去见了一趟阿姐,她对我说,嘴上说的都是假的,须得像你一样将聘礼送到我家里来,这才是真的。”董嫣对杨修笑了笑,“但我的意思可不是让你再送一趟,你这种送法,我可受不起。” 杨修跟着她笑了,她知道董嫣的意思,她也许只是想找个人聊一聊。这些话,她没法和董承说,也没法和董姮说,却也不可能随随便便的,找个像华佗一样的局外人去说。 至于为何这个人会是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于她,和她于郭嘉,是同样的心思吧。 杨修道:“你如果想要,我随时可以再送到你家中。” 董嫣无奈,没接他的话,继续道:“我父亲也和我说,郭嘉他那么聪明,他一定知道我喜欢他。是啊,他知道。可是他呢?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待我一如既往的好。我与他呆在一起时会高兴、会欣喜,有时却也会觉得酸涩。” “父亲说,他若是真的喜欢我,就不该这样对我。我虽然知道父亲一直想让我嫁给你,他想让我嫁到名门世族,而杨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我也知道,他说的话未必就没有道理,阿姐和父亲,都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所以他今日回城,我却要和他说‘你若是不喜欢我,我可就嫁给别人了’。”董嫣笑出了声,“好像在赌气一样。” 杨修比董嫣高出一个头,他就在她身边这么静静地走着,认真听着她说的话,董嫣自顾自地说着自己对另一个人的喜欢,还有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想过的事情、听过的话,她抬头看杨修,见杨修也正看着自己。 董嫣的神色澄澈而透明,“你知道我喜欢他,也知道我不会轻易放下,我没有什么可瞒着你的,我只是觉得,我若是这样嫁给你,对你很不公平。” 这句话是董嫣的真心话。 她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说自己是在杨修这个位置,若郭嘉心里有另一个人,却因为另一个人不喜欢他,他便退而求其次娶了自己,那董嫣一定是十分十分不愿意的。 她甚至不会接受这门婚事,哪怕自己再喜欢郭嘉。 杨修呢?杨修也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他怎么就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嫁给自己时,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人呢? 但董嫣也知道杨修和她是不一样的人,她不能以自己的心境去揣度杨修的,她本想再和杨修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却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久违的、熟悉的声音。 “阿嫣!” 她回过头去,便见到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只有那一身青袍,显得格外的醒目、刺眼。 第62章 细诉衷肠 “郭嘉......” 突然见到郭嘉的这一霎那,董嫣那些想说的话,好像都堵在了嗓子眼。 可是董嫣并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郭嘉的步子很快,几乎是在确认她是阿嫣的那一刻,便毫不犹豫地朝她疾步走来,丝毫不顾及身旁来往的行人,伸出手,一把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董嫣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郭嘉怎么突然在街上把她抱住了。 她就这样怔怔地被郭嘉抱了好一会儿,只觉得他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熟悉而炽热,他稳健的心跳透过衣衫传递过来。 她的手下意识地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郭嘉似是风尘仆仆而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力道,从前不是没有拥抱过,可是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郭嘉似乎一点儿也不想松开,他只是抱着董嫣,静静地感受她的存在,感受她的温度,感受她在自己怀中微微起伏的呼吸。 好一会儿,还是董嫣先回过神来,她轻轻在他耳畔呢喃了一句:“你回来了。” 郭嘉松开她,可他的双手并没有放开她,他的手掌紧紧箍着董嫣的小臂,似乎是怕董嫣从他眼前消失一样,他的目光深深落在她脸上,“阿嫣,你可愿意嫁我?” “什么?”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 董嫣耳中听着郭嘉的话,听到的竟然是“你可愿意嫁我?” 她只怕自己是听错了,她不知道这段时日郭嘉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她只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 她抬眸望向他,只见他眉目间带着随军归来未散的风尘,眼底却只有她。 郭嘉怕她是没听清,又重复道:“我是说,你可愿意嫁我?阿嫣,我想娶你,我想娶你为妻。” 董嫣愣愣地看着他,她本有满腹疑问,她本来不知该如何问郭嘉的心意,可是郭嘉见到她时,第一句话便是要娶她。 那是不是,她的这些顾虑,也可以全都随着他的这句话而消散了? 郭嘉这话,说的声音并不小,他这话一出,引得旁边的路人纷纷侧目,看见的便是这一番有些奇异的景象: 一个美貌少女和一个白衣公子并肩走在一起,可忽然有一青衣公子过来抱住了少女,还在许都大街上用身边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问那少女愿不愿意嫁给自己。 杨修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他脸色微微沉了下来,“郭祭酒,我还在这儿呢,你这样不太合适吧。” 董嫣不知郭嘉为何表明心迹来得如此突然,可在这大街上,她也不能就在这里将所有的问题问清楚,她柔声道:“郭嘉,你在这里说这话不太合适,我们回府去说。” 郭嘉笑意不减,董嫣说什么,他一一应下,“好,找到你便好。” 这一路上,董嫣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特别特别的快,见到郭嘉之后,他突如其来的求娶让她心中的激荡,比起还未见到他想着要如何朝他开口时,更为猛烈。 郭嘉和她一同来到董府,杨修也一直跟在她身旁,没有离开。 董嫣想着,既然杨修也在,那便将话说清楚,杨修知道他与郭嘉的事,那郭嘉也当知道她和杨修的事。 董伯见到小姐回来,竟然还带着郭祭酒和杨公子两人一同回来,他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这三个人能安安稳稳坐在一起么?只是先前郭嘉离开董府时,董承还未去司空府上,此刻却是已经走了,他便是想找老爷帮忙,也找不来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给三人上茶,再硬着头皮对董嫣说:“小姐,我先去忙,你们聊。” 董嫣点点头,董伯便静悄悄地关上门离开了。 三人坐在一起静默了一会儿,董嫣没有开口,杨修也没有。郭嘉不知自己离开时发生的这些事情,他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杨修会跟着一起到这儿来,可重新见到董嫣的喜悦,已经让他无暇再多想其他的事情了。 “阿嫣,我方才说的,你可愿意?” 董嫣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晕开一层疑惑,甚至还有些委屈,“郭嘉,你出征之前,什么也没跟我说过,你知道我喜欢你,可我并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心里也有我。如今,你一回来便说要娶我,我......我有些不明白。” 郭嘉深吸了一口气。 他该如何说?他该如何说他跟着曹司空在宛城的这些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 他们在宛城被困,他们被张绣的人团团围住,典韦战至力竭而死,大公子曹昂为救父亲而亡。郭嘉不是没有想过,若是......若是他死在这一场仗里,他最遗憾的是什么? 他脑子里竟然全是董嫣。 他后悔自己因为顾虑着董承,迟迟没有给董嫣一个答案,他后悔自己明明喜欢她,明明心里有她,明明只要同她呆在一起,就克制不住的想要与她亲近,可是他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告诉她。 他不敢想,若是他真的回不去了,他在董嫣的心里,会是什么样的呢? “阿嫣,”他轻声唤她的名字,“你可知道,在宛城时,我有多后悔?” 董嫣微微一怔,未曾开口。 郭嘉定定看着她着她,眼底闪烁着情绪的波澜,仿佛又想起了与张绣困战的那些日子。 “主公传了军报回来,陛下知道了宛城的战况,想必你们也应当知道了。当时张绣本来已经战败投降,可是那晚他忽然降而复叛,突如其来的起兵,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杨修在一旁轻轻“哼”了一声,“那是你们轻敌大意,未能给曹司空警示。”、 郭嘉没有反驳,他只是继续道:“我们被困在城中,张绣的兵马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典韦将军战至力竭,我又亲眼见到曹昂公子为了救主公,被张绣的长枪穿过胸膛。” 他说到此处,声音微微一顿。他不否认这一仗的胜利来得容易,他心中也有些许骄傲,可是后来的惨败被困,还有曹军将士在此战中的惨重伤亡也让他明白,无论胜败,只要还在战场上,便不可有一刻放松。 而后,郭嘉眸光变得更加深沉,“阿嫣,你知道吗?那时我想过,若是我也回不去了,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会是什么?” “并非是什么未能振翅高飞,未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而留名青史,”郭嘉看着她,“是你。是我竟然从未亲口告诉过你,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 第70章 董嫣怔怔地看着他,她未曾想到竟然是因为郭嘉亲眼见到典韦和曹昂的死,让他意识到,有时战争就是这么残酷,珍惜眼前人,方能不让自己追悔一生。 郭嘉的目光温柔至极,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指腹摩挲着那片细腻的肌肤。 “阿嫣,你可知晓,我有多想你?”他的声音低柔,仿佛呢喃,“在宛城的夜里,我无数次想,若是能再回到你身边,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心悦你,胜过世间一切。” 董嫣的眼眶微微发热,心头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郭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阿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董嫣笑着,可她的笑中也带着泪,她想到自己听到曹军被困宛城的时候,她心中有多害怕。她多害怕郭嘉就此回不来了,她多害怕自己连郭嘉的心意都不知道,就要这样糊里糊涂地嫁到杨家。 她没有想到在宛城的郭嘉,远隔千里,竟和她是一样的心思。 “我这样喜欢你,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有一事,我须得和你说。” 郭嘉点点头,等着她开口。 董嫣看向杨修,杨修并未露出阻止的神情,她便继续下去:“一开始,父亲收到的是曹军大捷的军报,我入宫去找姐姐,告诉她曹军大捷,兄长也传了家书回来。我在宫中呆了几日,出来之后,回家便见到满院的聘礼,那是我父亲同杨太尉商量了后,杨家送来的聘礼。” 话音落下,郭嘉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握住她的手力道比刚才更深了一分,他自然知道,董嫣说杨家送来的聘礼是什么意思。 杨修对董嫣有意,他先前也是察觉了的,可他没有想到,他随司空出征的日子里杨家竟然连聘礼都送来了,那便是杨修已经明明白白地向董家求娶了她。 可他今日走过董府庭院时,并未见到什么聘礼,只听董嫣继续道:“我爹未曾问过我的意思,便将聘礼带回了家,我心中自然是不愿的,可是我父亲告诉我,郭嘉他知道你喜欢他,他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不给你答案,你确定他心里也有你吗?他也许只是把你当朋友呢。” 郭嘉闻言,他看着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心脏微微刺痛。 董嫣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便如同阳光一般耀眼。可是他没想到,他的踌躇和顾虑,竟然让董嫣承受了这么多伤心,难过和酸涩。 “我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可是父亲说的也是有理的。你当时,也的确未曾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可是我喜欢你呀,我先前那么喜欢你,我想,无论你如何,只要我心里有你就好了。” “可我父亲和我阿姐都这样说,说你这样不对,这样对我不好,我便和我父亲说,那这样吧,等郭嘉回来了,我问一问他,他若是真的不喜欢我,那我就嫁到杨家去,可是杨家给的聘礼,却不能留着,即便我真的要嫁到杨家,也得等我心甘情愿了,再将聘礼送回来。” 他这才知道,原来不止自己在宛城时日夜思念她,董嫣在许都时,也是如此,她绯衣如火送他出城时说的话,从来没有变过。 她一直在等他回来。 第63章 求娶董嫣 董嫣说完,等着郭嘉的回应。 郭嘉只觉无论他此时说什么,都比不上董嫣这段日子里所承受的,他眼中只剩心疼。 “阿嫣,我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若不是我迟迟没有给你一个答案,若不是我总想着等到时机成熟时再说......” 杨修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这一切,“郭祭酒,你这话在理,既然你对董姑娘如此情深意重,为何如今才说?你又不是今日才知董姑娘心悦于你,若你出征之前便挑明心意,董姑娘这段时间也不会辗转反侧、为此忧愁了。” 郭嘉本就觉得杨修在一旁有些碍事,他们二人向彼此表明心意时,有另一个人在此,而且这个人是给董嫣下过聘的人,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是这是在董嫣家里,他也不好说什么。 但杨修此时问这个问题,却让他有些恼火。他到底也没有想好要不要同董嫣坦白,毕竟是事关董嫣的父亲,他要如何向董嫣开口,这也是一件难事。 郭嘉冷冷道:“杨公子,这是我与阿嫣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杨修淡淡笑着:“郭祭酒,你即便是此时不说,难道懂姑娘就不会问吗?还是你当真觉得,这话说与不说,并不重要?” 郭嘉了然,杨修这分明就是在挑拨。 此时,他说与不说都是两难,他若不说,那便是分明知道董嫣的心意,却白白让她提心吊胆地等了好几个月,可他若是说了,说自己不放心董嫣的父亲,觉得董承也许仍然在暗地里谋算着什么事情,那他岂不是成了挑拨他们父女关系之人? 董嫣平静地笑了笑,“杨修,你也说了,即便是他不说,我也会问的。你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我若是有事情没弄明白,是不会将自己轻付于人的。” 她起身对杨修一揖,“这段时间,多谢杨公子的照顾,如果父亲有做得不妥之处,还望杨公子见谅。若非杨公子,我也不会认识华先生,杨公子为人坦荡,才智高远,董嫣心中唯有敬之重之,若杨公子不介怀,将来你我还是好友。董嫣相信,你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真正的良人,与她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董嫣这一礼,拜的郑重,却也明了了她的决断。 她这一拜是谢过杨修,也是拒绝杨修,从今往后,她便将杨修当成朋友,若杨修不介意,他也可同样如此。 只是嫁到杨家,却无可能。 杨修何等聪明,如何不知董嫣的意思?既然郭嘉回来了,他们二人都已在他面前互诉衷肠、情意绵绵,他还有什么不知趣的?他若是还要缠着董嫣,硬是要娶她,那恐怕他不但与董嫣做不成朋友,还会招来她的厌烦。 杨修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家世、才华、样貌,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出众?可却偏偏折在面前这个女子的手上,偏偏他心悦的这个女子喜欢别人,而无论他做什么,眼前人的心意,都无可转移。 经过此事,他倒也算是明白,这世上并非是什么事情他想要,便能得到的。有些人、有些事情,即便你做了再多,即便你再聪明,人心如此,想要改变一个人的心,谈何容易? 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雪色的广袖长袍在阳光下透出了夺目的光辉,他一身的骄傲,绝不会在任何时候褪色。 “董姑娘,那修便借你吉言,若是董姑娘与郭祭酒来日大婚设宴,修可也要来喝上两杯。” 董嫣笑道:“杨公子客气,这是应该的。” 董嫣目送着杨修离开后,杨修走之前问的那个问题依旧萦绕在郭嘉的心头。 他不知董嫣会不会问他,可他终是下了决心,不论如何,他应该告诉董嫣。 他既然要娶她,既然想与董嫣相伴过这一生,若是连这样的大事都瞒着她,那他们还像什么夫妻? “阿嫣。”郭嘉郑重开口,“杨公子方才问,我明明早知道你心意,为何此时才向你求娶,我知你心中有此惑,故无论如何,我得告诉你。虽然这件事情也许你会意外,也许你会不高兴,可我还是要和你说。” 郭嘉尚未开口,忽然感到一丝温软落在唇上。 是董嫣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轻轻覆在他唇上。 “不如,让我来猜猜。” “是因为我爹爹,是不是?”董嫣的手指尚未从郭嘉的唇上挪开,她见自己此言一出,郭嘉的瞳孔便微微放大了些,想必自己是说中了。 她继续道:“你觉得我爹虽然在朝堂上不与曹司空争了,可他也许另有谋划,也许还是没有放弃。你想把这件事情弄明白,再与我成婚,可是你又知道,想要搞清楚一个朝中重臣究竟是怎么想的,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你有口难言,不知该怎么和我说,是吗?” 郭嘉怔了怔,唇畔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他想说却难以说出口的话,竟然就这样被董嫣说了出来。 他点了点头,“是。” 董嫣轻轻一叹,她在董承知晓兄长不在曹操身边时便察觉有些异样,这样看来,郭嘉比她察觉的要早了许多。 董嫣问道:“那如今,你是弄明白了,还是不想再追究了?为何现下经此一役,便说什么都要娶我啊?” 他轻笑着摇头,声音温润道:“我尚且不知你父亲究竟如何心思,可我如今想明白了,若是我一日不明你父亲之心,我便一日不同你谈婚论嫁么?那便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娶到你了。我本意是不愿让你为难,可如今只因我未曾给你回应,反倒让你更加为难。” 他说着,眼神仍旧落在她脸上,“阿嫣,也许你父亲并无此心,是我误会了他,若是这样,自然最好。若是并非我想多了,我想......将来那个时候,时局不同,朝中情况也会不同,也许此时没有万全的应对之法,到那个时候,这些事情便都可迎刃而解,也说不定。” 第71章 说完,郭嘉缓缓伸出手,轻轻揽住董嫣的肩,将她带入怀中。 董嫣被他抱着,就这样静静地感受着他怀中的温度,她轻声说:“无论怎样,现下我父亲这关你是必须得过的,我父亲一直想让我嫁到杨家,你要娶我,该怎么和他说,你可得想好了。” 郭嘉揽着董嫣的胳膊又紧了紧,“阿嫣放心,我原本是想来你家找你,可董伯说你出门了,你父亲也出门了,你父亲应是去找主公了,等他回来,我定会好好与他说的。” 门忽然被推开,刺眼的阳光夹杂着微凉的风一起钻了进来,二人还未及反应,董承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郭嘉,你在做什么?” 郭嘉松开董嫣,他十分郑重地对董承行了个大礼,“董将军,郭嘉此来,是想要求娶令爱。” 董承惊愕了一瞬,他本以为郭嘉先前不给董嫣回应,是因为他素来风流不想成家,因此,不论到了何时,郭嘉都是不会娶她的。 可他万没想到,郭嘉今日回许都,今日便上门来求娶。 董承一来并不怎么喜欢郭嘉,二来他的心中自然是更中意杨修,郭嘉此言一出,他不由得有些光火,却也压了压自己的情绪,“郭祭酒,我董承敬你是曹司空的军师祭酒,在军政之事上自可以听取你的意见,可若说要求娶我的女儿,你凭何认为,我会答应?” 郭嘉静默了一瞬。 他料想到董承不会轻易答应,但求娶董嫣并非是朝堂议事,谁的话有理就可按照谁的方略去做,或是谁的势力大谁就能说了算,董承是董嫣的父亲,他更希望女儿嫁给自己认可的男子这无可厚非,而自己一直以来,并不是董承心中女婿的最佳人选。 董嫣见父亲为难郭嘉,她本是想替郭嘉解围,可转念一想,若是此时自己开口对父亲陈述心意,那么父亲终究不可能认可郭嘉,他即便同意将自己嫁给郭嘉,也只能是因为无可奈何而只能听从女儿的意愿。 郭嘉抬起头看着董承,将自己的肺腑之言缓缓道来:“董将军,我与阿嫣相识的时间并不算长,可嘉早已在心中认定,阿嫣便是我想与之厮守一生的女子。” “郭嘉自问,此生的确见过无数女子,可从未有一人让我如此为之牵动,我初识阿嫣时,便觉这女子聪慧、敏锐、善良,且她有着旁人没有的率性和真诚,这些皆是阿嫣身上极为动人之处,将军是阿嫣的父亲,想必对阿嫣的了解,比郭嘉只会多,却不会少。” “不论是在我与阿嫣东归洛阳的途中,还是在洛阳、在许都,我亦发觉,有时我与阿嫣之间不必多言,却能心有灵犀地猜到彼此心中之事,能明了对方未说出口的话。我知阿嫣,她亦知我,这样的相知相惜,在嘉看来,是这世间少有的珍贵。” “若董将军愿将阿嫣许配给我,郭嘉在此立誓,我必一生珍之重之,敬之爱之,只要阿嫣愿意嫁我为妻,我此生必不负她。” 说完,郭嘉抬头看着董承,见董承紧皱的眉头有些许的松动,董承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并未立刻回答郭嘉,而是转向女儿,“阿嫣,你要嫁他?” 董嫣望着父亲,笑中带着泪,“爹,女儿愿嫁。” 她终也是听到了郭嘉将他的心意一字一句向自己说出来,她终是明白了郭嘉为何心悦自己,也终究,他们都是这世上最懂对方的人。 第64章 来日可追 虽说他早已猜到了女儿的答案,但真正听到时,董承还是默了好一阵子。 儿子不愿留在他军中,偏要去曹操麾下做一名指挥不了几个人的裨将,他允了,如今小女儿又一心要嫁给他不喜之人,且这人竟又是曹操司空府的军师祭酒。 不答应?他心里哪怕万千不愿,能不答应么? 他便是不答应,如今许都达官贵人都知董嫣退了杨家的亲,连弘农杨氏这样的四世三公之家都被女儿退了亲,那些还不如杨家的士族,还有谁敢娶她? 可董承看着郭嘉,却怎么都不甘心就这样将女儿交给他。 “郭祭酒,你想娶我女儿,可以。”董承一字一句,慢吞吞道:“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董将军请讲。” 董承能愿意将董嫣嫁他,他已然十分欣喜,他提的条件想必应是要如何待董嫣好的,这样的条件,莫说一个,便是十个百个,他也是一定会答应的。 董承道:“我要你择良辰、定吉日,明媒正娶将我女儿迎进你郭家,在此之前,郭祭酒你的爹娘,须得亲到我家下聘,这门亲事方算定下。许都就在颍川郡内,郭祭酒回一趟家无需多少时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虽然是世家大族迎娶新妇的常制,可郭嘉听罢,却不由得心下一沉。 只这一条,让他的爹娘亲临下聘,便已是万难。 他自离家后便与家中再无交集,近十年未曾回过家,亦是近十年未曾回家见过爹娘。且爹娘先前叫他娶陈家女儿时,他为了不娶自己不喜的女子,将自己的名声造的如此风流,他的爹娘为此,足足气恼了数月。 可是这个要求,若放在寻常世家大族,甚至普通百姓人家,男方父母亲自下聘,这根本不算什么要求,只是应有的基本礼数。 董嫣在一旁提醒道:“爹,郭嘉和他爹娘关系不好。” 董承“哼”了一声,“关系不好?关系不好他便不是颍川郭氏的人了?”董承这话虽是回答的女儿,却更像是说给郭嘉听的。 “郭祭酒,你便是和你爹娘关系再不好,你们也是血浓于水的。老夫说句不好听的,你爹娘若有一日撒手人寰了,你总不能凭一句‘与爹娘关系不好’,便免了丁忧吧?” 郭嘉心中虽知董承提这个要求,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在为难自己,可他亦知,作为一个父亲,董承希望郭嘉的父母亲临下聘,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董嫣还想劝父亲,郭嘉与董承目光相触,却点头应下,“好,董将军,我会请我爹娘来董家下聘。” 董承挑了挑眉,“嗯”了一声,算是勉强应允,“我予郭祭酒七天准备聘礼,可够?” 郭嘉点头,“足矣。” 董承又看了他和女儿一眼便离开了,董承离开后,董嫣忙问郭嘉:“你不是近十年未见过你爹娘了?来许都也这么多日子了,你都未曾回去过一次,如今应了我爹,你真能劝说你爹娘来我家下聘么?” 郭嘉缓缓道:“我并无把握。”见董嫣的眉头又要皱了起来,他伸手抚了抚,“阿嫣,我既说了,嫁我后会一生护着你,不让你受委屈,又如何能连这样的礼数都不周全?你父亲说的对,即便我与爹娘多年未见,成婚这样的大事,他们也是该来的。不然若真的就这样成婚,旁人该如何看你?是我不好,考虑不周。” 董嫣心中一片清明,她知道这是中原礼数,可董嫣以为,只要两心相悦,她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只是郭嘉将这事放在心上,她自然也是欢喜的。 她问郭嘉:“你何时动身?” “今日便去,我去与主公告假。” “我和你一起去吧。” 董嫣说完,郭嘉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董嫣将手握住,“总也要让他们见一见,你想娶的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他犹豫一瞬,却因为董嫣的这话笑了开来,“好。” 许都就在颍川郡内,因此郭嘉若是想回家,其实很近。 这一路上,郭嘉和董嫣讲了些他记忆中的爹娘,还有他们家那些,他从未与旁人说过的事情。 郭嘉说起自己的过往时,忍不住想,这样多从未与旁人说过的话,也都这样一桩柱、一件件地同董嫣说了,他心中本来是有道伤疤在那里的,可是和董嫣说起时,他竟觉自己也就不那么介怀了。 郭嘉说,他的父亲是个严肃的人,小时若他读书稍有不用功,便会被父亲责罚。 而母亲从小十分疼爱他,父亲若是责罚他,母亲便处处相护,二人时常会因为意见不同而激烈争吵。 “我娘是颍川徐氏出身,她与我父亲便是家中指婚,可我在家中这些年,并不觉我爹娘感情很好。我很小的时候,依稀记得,他们也是一对恩爱夫妻。可家中长辈认为,我父亲怎能只有一个儿子?故,即便我父亲并不是个好女色之人,也纳了三房妾室。” “就是从那是开始,我常听到爹娘的争吵,我一开始以为全是因为我,因为我有时读书会出差错,他们才这样吵,于是我便想,我一定要将书读好,定要让我爹考我时,挑不出一丝差错。” “可后来我渐渐明白,他们争吵,并非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爹的那几个妾室。”说到这里,郭嘉轻轻笑了笑,“其实我爹这样的身份,被家中长辈塞几个妾室也是常事,只是我娘舍不得刚成婚时的日子,便总借着我这个由头,同我爹争论,争到最后便成了‘我是你的妻子,难道连管我自己的儿子都不成了?你是要让你那几个妾室去管,才称心如意么?’” 第72章 董嫣听着他讲这一切,这都是郭嘉先前从未与她讲过的。 董嫣从未经历过、也从未听别人说过这样的事情,她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便一直十分恩爱,母亲去世后,父亲也并未再娶。她不能和那时的郭嘉感同身受,却觉得年少时的他经历的这一切,应当很痛。 “我被指婚那一次,是我爹娘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我不愿娶陈家的女儿,不仅如此,我还干出了那样荒唐的事,这在我爹的眼中,简直就是败坏家族的名声。我爹他指着我娘的鼻子骂,他说,若不是我娘这些年一直纵容,我怎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也许是我娘也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了,也许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娘她累了,不想再和我爹吵了,自那之后,我娘待我,便也是淡淡的。” 郭嘉还说,他离开家之前不久,母亲又生了一个弟弟。他本是爹娘唯一的儿子,家中其他子女,都是父亲的妾室所出,只是自他拒婚后不久,母亲似乎也想试着将自己的心放到旁的地方去,郭嘉便又有了个弟弟。 他轻飘飘道:“这样也好,于父亲而言,家中没有嫡子,总是不合适的。” 董嫣听着,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总觉得他是个洒脱无拘的人,鲜少在意世俗之事,就连拒了与陈家的婚事,应当也是因为他渴慕着自由,却未曾想到,竟是爹娘之事,伤他颇深,或许世人眼中见到他的种种风流和潇洒,不过是将所有的伤痛和沉疴,都藏在了风轻云淡之下。 她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他的。 郭嘉怔了怔,偏头望她,只听董嫣道:“我听你说了这样多,我知你从前一定很辛苦,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宽慰你。” 郭嘉静静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片刻后,他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道:“傻阿嫣,旧事已过去了,如今再去计较这些,岂不无趣?” 董嫣看着他的笑意,自从她认识郭嘉一来,他便一直是这样笑着,想来往事虽在他心里扎了根,但他这颗大树渐渐地枝繁叶茂起来,那原本的根茎有些不大好看,便也没人会在意了。 董嫣道:“你说的是,若无这些旧事,也不会有今日的郭嘉,从前的郭嘉很好,今日的郭嘉,更好。” 她抬眸望他,未等到他的回答,等来的却是他一点一点地凑近她,直到额头轻轻抵上她的。 他的睫毛很近,近得像是要扫进她的眼底,他的呼吸温热而绵长,细细地拂在她的脸颊上。那一刻,四周的风声仿佛都安静下来,只有两人之间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温热而缓慢,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缠绵。 她未曾想到郭嘉会有这样的举动,她的心跳得快极了,耳边嗡嗡作响,仿佛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郭嘉轻轻闭了闭眼,似是想将这一刻刻进心里。他的嗓音低低的,带着些许哑意,像是叹息一般,“阿嫣,我的阿嫣。” 他本意是情到浓时随口一唤,可那句“我的阿嫣”落入耳中时,董嫣的心却还是猛地跳了一下,耳根霎时泛起一层淡淡的绯色。 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低语着说:“往后有你,便好。” 第65章 相携归家 “老爷,夫人!”郭家的老仆人气喘吁吁,匆匆走入内堂,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在门口见到的人是谁。 可是大公子回来了,他也顾不得老爷和夫人正在同小公子用饭,便匆匆进了内堂,向二位回禀。 郭父见家仆失仪,微微皱眉,有些不悦,“何事如此着急?先将气捋顺了,再行开口。” 老仆出了一口气,“老爷,大公子回来了。” 郭嘉的父母正在和他的幼弟一同用饭,听闻久违的”大公子“这三个字,郭母夹菜的筷子直接从手里掉了下去,就连郭父也是身躯一震,他握了握拳,问老仆人:“你说的大公子,是哪个大公子?” “自然是奉孝公子,奉孝公子就在门外,求见老爷和夫人。” 郭母已经将筷子从桌上捡了起来,可她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年少的孩子只听父母提起过自己的这位兄长,可是记忆当中却没有这位兄长的存在,他见母亲双手发抖,十岁的孩子不解地问道:“娘,是大哥回来了吗?” 郭父紧握着的拳头并没有松开,“他还知道回来?他回来做什么?” 老仆人见老爷如此,手心里不由地捏了一把汗,他想起同郭嘉一道前来的那位美貌女子,又想起郭嘉同他说,先不要和父亲说自己是为此事而来,不然他怕父亲立时动怒,老仆人只得支支吾吾道:“这个......大公子也未曾明说,兴许是许久未归家,心中也挂念着老爷和夫人。” “挂念?”郭父这语气,显然是根本不信,“罢了,叫他进来吧。” 老仆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匆匆应了声“是”,便去叫郭嘉进来。 郭嘉毕竟也有十年未见父母了,如今他对爹娘态度的种种判断,也只不过是他凭着十年前的记忆所做的猜想,他不敢确定,他的猜想不会有误。 因此,郭嘉便先叫董嫣在庭院中等一等,等他与爹娘将此事说明再让董嫣见他父母,至少不能让爹娘因为自己而迁怒于她。 等见到父母的那一刻,郭嘉发现父亲满头黑发白了一半,母亲面容有些疲倦,再也不似当年风采时,他还是很感慨的。 这感慨中,也隐隐含着一丝感谢。感谢自己因为要娶董嫣为妻而回了一趟家,见了许多年未见的父母。否则,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不孝子郭嘉,见过爹娘。”郭嘉叩首便拜,磕三个响头之后,迎上了父亲的冰冰的目光。 父亲冷冷地说:“军师祭酒,郭奉孝。如今你已是曹司空麾下的军师祭酒,如此风光还回家来做什么?” 郭嘉在曹操府中当军师祭酒的事情,其实朝野上下皆知,郭嘉父亲又身在颍川大族,他又如何会不知呢? 郭嘉见父亲如此,他也不和爹娘拐弯抹角,“爹,娘,许久未归家,是儿子不好,可今日是有件重要的事,想同爹娘说。” “我要成亲了。”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寂静。 郭父的脸色比方才更冷,许久过后,郭母才声音颤抖地问道:“你自己做的主吗?是哪家的姑娘?” 郭嘉平静道:“董家之女,董嫣。” 郭母脸色微变,眉头皱起,“董家?哪个董家?” 郭嘉答的坦然:“车骑将军董承之女。” “董承?”郭父骤然出声,他怒瞪着郭嘉:“凉州董承?那个先前跟过汉贼董卓的董承?” 郭嘉微微一顿,董承跟谁董卓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了,近几年,董承一直跟在天子的身边,可父亲却偏偏挑出董卓这一点来说,郭嘉只觉得既然父亲这样说了,那解释也是徒然,便道:“父亲若要这样说,那确是不错。” 郭父猛地一拍桌子,把十岁的郭从吓得躲到母亲怀里,郭嘉却巍然不动,“董承的女儿?!好啊,你可真是好啊!颍川大族陈家的女儿你不娶,我还以为你找了个什么样的女子,结果过了十年,你和我说你要娶董承的女儿,郭奉孝,你可真是有出息啊!” 郭嘉早已习惯了父亲的责骂,若是换做从前,他只需轻轻嗤笑一声,袍袖一甩,便去找他的兄弟喝酒快活了。 可今日,他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沉不住气的少年了,他是为了董嫣来的,不能说走就走。 他定了定心神,耐心向父母解释:“爹,十年前我不愿意陈家的姑娘,并非是她不好,而是因为我不想娶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我不想与一个我不爱的人日日同床共枕、虚度一生。当年儿子年幼,未曾向爹娘解释清楚,只顾毁坏自己的名声好推掉这门婚事,造成诸多误会,不仅伤了爹娘的心,也伤了陈家的那位姑娘,此事,是儿子的不对。” “儿子娶妻,并不在意对方出身何门,并不在意对方家中是做什么的,我只要自己喜欢,两心相悦,愿与她一生一世共度白头,这便够了。儿子也希望爹娘不要因为阿嫣生于凉州便对她下一个论断。此事儿子已经过深思熟虑,我这一生非她不娶,自她之后,也不会再有旁人,若爹娘还肯认我这个儿子,便允了我与阿嫣的婚事吧。” 郭嘉缓缓说完后,冲着爹娘又是三回叩首。 其实早在十年前,郭嘉娶谁为妻就已经不是父亲能够左右的了,而如今,他口中句句都是董承和董嫣出身凉州,并非中原氏族,也只是咽不下当年儿子拒了陈家婚事的那一口气。 郭父“哼”了一声,背过身去,“随你吧,你的婚事,还不从来都是依你自己?我又何曾能做得了主了?” 郭母见状,忙对仍然跪着的郭嘉道:“傻孩子,快起来吧,你爹这是答应了。” 郭嘉却并未起身,他缓缓道:“爹,娘,孩儿还有一事。” 父亲未曾开口,郭嘉便继续往下说,“儿子希望,爹娘能够亲至董家下聘。如此,方能全了礼数。” 第73章 “你说什么?”郭父一脸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看着分明跪在地上,却不卑不亢直视着自己的儿子,“你要娶妻,要娶的还是董家的女儿,这件事情你何曾与我们商量过?你不过是定下婚事之后告知我们一声,还要你爹我拉下老脸到董家去下聘?你想都别想!” 郭家好歹也是颍川士族,若是陈家这样的家族声望显赫、胜过郭家的,要让郭父去亲自下聘,他自然是愿意的。可是董家原本只是凉州的边陲家族,若非是跟着董卓入了中原,如今又能算得了什么? 郭嘉虽然早知此事不会顺利,可父亲这样强硬,他心中还是微微叹息,“爹,此事与脸面无关,而是应有之礼。阿嫣她自幼受父兄宠爱,是个极好的姑娘,旁的姑娘成婚时,夫婿家中皆亲自下聘,若郭家不尊此礼数,旁人指点的并非只有董家,还有我颍川郭家。” 郭父听郭嘉说着礼数,他不由得冷笑出声:“我儿啊,你当年想尽办法推掉陈家婚事时,何曾讲过礼数,如今,倒和我讲起礼数来了?” 郭嘉明白,父亲到现在都放不下当年他为了不与陈家的女儿成婚而做的那些荒唐事。那些事情当年在颍川可以说是人人皆知,颍川世族本就不少,得知此事,无不对郭父和郭嘉指指点点。 郭嘉本无所谓,该如何还是如何,可是郭父却不同。他忍受不了过着这种被旁人指摘的日子,也因此一直到了现在,对此事仍然心有芥蒂。 郭嘉抬眸看着父亲:“爹不愿去,是因为不喜欢董家,还是因为,不喜欢儿子?” 郭父微眯了眯双眼,并未答话,他便知道,自己说中了父亲的心事。 “儿子知道,当年那门亲事来的并不容易,我方才也说了,当年年少无知、行事荒唐,如今早已知道,那样做并不妥当。可爹若仍然在意,仍然心有芥蒂,爹可告诉儿子,我如何做,能让爹放下此事,到董家下聘?” 郭父质问:“你就当真,非要我去下聘?他董家就这么在意?” 郭嘉答道:“非是董家在意,是我在意,郭嘉希望,能给阿嫣最好的。” 郭父走到儿子面前,他这个没有规矩的儿子,竟然能为了他口中的这个“董嫣”,说出这番话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也许于旁人来说,阿嫣只是个美貌可爱的姑娘,可是对儿子来说,她是能让我喜、让我悲,让我想许她一生自由快活之人。”他抬头看父亲,“爹娘可想见见她?她今日随儿子一起来了,就在门外。” 郭父还未开口,郭母便道:“那为何不早叫她进来?你把人家姑娘带回家,就让她在外候着,这算怎么回事?” 郭嘉平静开口:“我是怕爹为难她。” 郭父一噎,他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形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再怎么说,我也是郭家家主,我去为难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在一旁听候差遣的老仆人应了声“是”,便忙不迭出去将董嫣请进来。 “你起来吧,不必跪着了。”郭父指了指郭嘉,“她既然将来要做你的夫人,叫她看见,成何体统?” 郭嘉笑了笑,“爹,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个。儿子今日跪在这里,一是想请父亲去董府下聘二是想赎自己当年叫父亲为难之过。” 话音未落,老仆人便领着董嫣进了内堂。 董嫣今日是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衣摆绣着的兰草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她肤若凝脂,眉眼间带着一股灵动与明媚,杏眸澄澈如春日清泉,睫羽轻颤间,似乎映着晨曦微光。 郭从见董嫣如此美貌,他睁大了眼睛,盯着董嫣一动不动,用稚嫩的声音说了一句:“嫂嫂真好看啊。” 第66章 且抿恩仇 郭父见自己的儿子当着董家女儿的面失了礼数,虽然儿子只有十岁,但毕竟也是他教养出来的,因此仍是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瞪了过郭从一眼。 郭从知道自己失言,父亲生气了,便缩了缩脑袋,躲进了娘亲的怀里。 毕竟郭嘉和董嫣还没有成亲,郭从这样叫,让董嫣这样一个未嫁的女子听见了也大不合适。 可董嫣却没有表现得如郭父意料中的那样羞涩无措,她只是楞了一下,她也看到了跪在堂中的郭嘉,却仍是先向郭嘉。的父母行了礼,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你就是董承之女,就是我儿郭嘉说什么也要娶,还硬是要我这个做父亲的到董家去下聘礼以周全礼数的董嫣?” 郭父方才说着不会为难董嫣,可问的这话,分明就是带了气的。 郭嘉听到父亲此言,不由出言相护,“爹,你有什么气便都冲着儿子撒,莫要为难阿嫣。” 董嫣见此形状便猜到,郭嘉和父母的谈话想必并不顺利,她索性跪到了郭嘉身旁,“伯父说的是,可也不全是。并非只是郭嘉一心想要娶我,董嫣心中也一心想要嫁他。董嫣虽然不知郭嘉为何跪在这里,也不知他是哪里惹了您生气,但既然伯父所气之事与我们的婚事有关,也许与我董家也有关,那我便陪郭嘉一起跪在这儿,待伯父消气后,我们再谈。” “你......”郭父竟然被董嫣的几句话给噎住了,这姑娘的确是个有胆色、有担当的人,可这话一说出来,倒显得是他小气了。 可是他既然已经被顶到这儿了,若是立时叫他们起身与他们详谈,那他岂不是太没有面子了?郭父心中有些气闷,也有些想要看看,自己的儿子为了这位董家姑娘,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重重点了点头,“好,好啊,你们倒是恩爱,既然如此,那便跪着吧,我何时消气,何时叫你们起来!” 说罢,他甩了袖子便走。郭嘉的母亲本想叫住他,却被他瞪了一眼,她只得趁着丈夫走远,走上前去扶郭嘉和董嫣,“别跪了,这地上凉,你们要是真打算跪到他消了气,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郭嘉摇头,“娘,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我是要请父亲做的。本就是我欠他的,如果跪着能让他消气,也算值了。你扶阿嫣起来吧。” 董嫣有些听明白了,她问郭嘉:“可是你父亲不同意到我家去下聘礼吗?” 郭嘉深深地望着董嫣,看见面前女子的目光中并无半点埋怨,反而全是清明和坦然,他心中有些歉疚,却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是为何?是因为你十年未曾归家,归家便要成亲?还是因为你拒亲之事?或是,因为董家门地不算很高?” 董嫣方才在门外时便在想着这件事情,她一路上听着郭嘉对自己小时、少年时经历的描述,她觉得郭嘉的父亲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人,方才等待的时候便做了些猜想,如今见着郭嘉,便将自己所猜测的原因,一股脑儿全问了出来。 郭嘉对着她笑了笑:“都有。” 如今,他对董嫣能够猜出自己的事情已毫不意外了。有些时候,有些事,哪怕他不说,亦或只是流露出一些情绪,董嫣便能心领神会。 他是有多幸运,才能遇到同自己这样默契的女子。 董嫣明了,“这几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况且也都是多年前的事儿了,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那便尽量让你爹爹莫在为此生气了吧,我陪你。” 郭嘉握了她的手,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阿嫣,是我不好,这样的小事我不能为你做,还要你在这里陪我跪着。” 董嫣觉得郭嘉似乎越是爱她,越是想为她做得更多,便越是思虑的更多,她笑着说:“你很好,你若是不好,今日你就不会在这儿跪着,只是为了让你爹爹消气,让他到董家去下聘。我在这里陪你,是我愿意的,我也很好。” “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郭嘉而已,所以你不用那么在意你我二人究竟为对方付出了多少,究竟是你做得多些,还是我做得多些。” 郭嘉明白,郭嘉如何不明白?他并非因为觉得董嫣为他做了许多而心怀愧疚,只是因为,他发自内心的认为,这些本该是他给她的。 “阿嫣,正是因为这样,正是因为你心中如此待我,我才要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我说我不好,只是因为我所说的的最好,也不过是士族间成婚的寻常礼数罢了。” 郭母听着眼前的两人这一番对话,她几乎不敢相信世上竟有一双男女是这样互相爱着对方的,而且还是自己的儿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年少时嫁给丈夫那短暂恩爱的日子,也只不过是出于自己初为人妻的雀跃与新鲜感,还有丈夫那极好的家教,让他学会了如何做一个与妻子相敬如宾的丈夫。 可是那终究不是两心相悦之爱。 郭母心中十分复杂,他面对这个十年未见的儿子,有爱,有恨,可更多的是思念。 如今他回来了,他要成婚了,他身边的这个女子这样爱他,她心中既是高兴,又是酸涩。 她牵着自己十岁的幼子,默默离开了。 郭从却仍然忍不住回头看着自己的兄长,和他身边的女子。 第74章 他尚未记事的时候,郭嘉便离家了,他的记忆中没有这个哥哥的身影,因此,他对郭嘉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父母的对话之中。如今骤然相见,总归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郭嘉和董嫣就这样在内堂中跪了两个时辰,夕阳落下,天已黄昏,董嫣的腰酸了,膝盖也麻了。 郭嘉见董嫣动了动身子,看出她应当是累了,“你歇一会儿吧。” 董嫣却是摇了摇头,“我在你身上靠一会儿就好了,你爹娘应该也快用饭了吧?若是要用饭,总得回到这里来啊,到时不管你爹有没有消气,至少他见到了我们的诚心嘛。” 董嫣又往他这边挪了挪,将身子靠在了他的身上。夜色渐显,庭院里风过竹梢,沙沙作响,郭嘉垂眸看着身旁的少女,微暖的余晖映在她侧脸上,映得她的肌肤越发白皙,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颈侧,痒得他心里一动。 郭嘉微微侧头,看着身旁的人,轻声问道:“你从前可跪过这么久?” 董嫣想了想,微微点头:“倒也是有的,不过那是很小的时候,跟着我阿兄闯了祸,我们俩人都被我爹罚跪。可那时候年纪小,跪着跪着就哭了。” 他低笑了一声,想着董嫣小时候被罚跪时边跪边哭,那该是什么样的,他忍不住低笑了一声,“那你现在怎么不哭?” 董嫣抬眸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是理所当然的神色:“因为你在啊。” 院中静谧无声,唯有烛光微晃,将她的侧面容映得柔和动人。 郭嘉凝望着她,片刻后,他缓缓笑了,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道:“傻丫头。” 董嫣并未躲开,只是微微歪了歪头,似是撒娇般蹭了蹭他的掌心,反驳道:“我很聪明的。” “阿嫣。”郭嘉失笑,他低低地唤她,本想握着她手温存片刻,却听她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了一声:“嘘,你听。” “是你爹来了吧。” 随着董嫣话音落下,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郭母低声说话的声音,“我早就和你说了,你偏不听,大郎,无论如何奉孝是你的亲儿子,那姑娘我看也是很好的......” “好了好了,不必多言。” 郭父快步走来,他面色仍然十分严肃,见郭嘉和董嫣依旧跪着,神色似乎只是微微松动,却看不出太多波澜,“你们还不起来?” 郭嘉眼神动了动,却没有起身,“爹,你......” 郭母担心儿子若非得要丈夫将那话说出口,丈夫又要生气,便忙打断了郭嘉:“哎呀,好了好了,快起来吧,你爹这是答应了,他会去的。” 郭父没有反对,只是狠狠瞪了郭嘉一眼,走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喝着茶。 “儿子谢过父亲。”郭嘉双手交叠,合于额前,恭恭敬敬向父亲叩首。 郭嘉和董嫣二人同郭嘉的父母一起用了一顿晚饭,郭母没有将十岁的小儿子也带出来,便是想要在这并不算长的时间当中,尽可能地多了解自己这个十年未见的长子,还有初次见面的儿媳。 这一顿饭的时间里,郭父并没有怎么说话,郭嘉也明白,父亲心中的芥蒂并不是他跪了那几个时辰便能完全消解的,他只是同意了郭嘉和董嫣的这门婚事,同意了带着聘礼去董家下聘,而他们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也许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磨平。 郭嘉与父母说定,三日之后便是吉日,请爹娘和自己一同带着聘礼到董府去提亲。 他心中高兴,本想多喝几杯,可他知道,父亲一向不喜自己饮酒,好不容易说动的父亲,绝不能再前功尽弃,便只能压抑着心中的愉悦,从善如流地和母亲一来一往地对话。 用过饭后,二人便离开了郭家,郭嘉与董嫣骑着马,走在回许都的路上,郭嘉看着董嫣骑着的那匹小白马,白马眼下一点嫣红,他对董嫣道:“我们这样走在路上,就好似你我同行洛阳的那段日,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想着何时能到洛阳,如何能快些到洛阳。如今许都局势,要考虑的,确是数不胜数啊。” 郭嘉其实更爱在乱局当中厮杀的感觉,当他用自己的才智在战场上破了一个又一个的局,抑或是指挥着军队将敌军困于股掌之中时,他会觉得快活,他会觉得自己本该如此活着。 可谁说他就不会想念那些无牵无挂、毫无顾忌的日子呢? 同归洛阳的那些日子里,当时只觉危机四伏、困难重重,可如今回想起来,那都是他与董嫣记忆中,都十分珍贵的日子。 夜色沉静,马蹄声在官道上落下清脆的回响。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董嫣仰起头,笑着看他,眼底映着月色,“你说,你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助明主重整河山。” 董嫣目光不曾移开,嘴角带着盈盈的笑意,眸中似有漫天星河,“这条路,我陪你一起走。” 第67章 何为夫妻 三日之后,郭嘉与爹娘一同到董府下聘。 董嫣和父兄说了今日郭嘉会来,其实董承也知道,如郭嘉这般聪明才智,自己的这个要求也不过就是给他添点儿堵、为难他一下,并不能真真正正的让他娶不了自己的女儿。 他心中虽然有着计较,可是这个女儿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已是阻拦了多次,却实在拦不住她想要嫁给郭嘉的那一颗心。 如此,那便让她嫁吧。 董承与董凌至府门前迎接郭嘉与他的爹娘,郭父一身广袖长袍,行走间皆是名士风范,他睨了一眼董承与董凌父子二人,董承与中原士族混的时间长了,穿着打扮也便和中原士族一样,乍一看来,倒也看不出他是凉州出身的武将。 让家丁仆人收下聘礼后,董承恭敬地将郭嘉的父母请到内堂,他客气道:“不如请小女董嫣来拜过二位。” 郭父并不想在此多呆,他冷着脸说:“董将军,不必了,前几日我已见过令爱,今日下聘乃是求娶,按规矩,令爱是不宜露面的。” 听到此话,董承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冷。郭嘉的父亲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说他在男方上门求娶之日让自己的女儿出来会面,这是不懂规矩吗? 董凌却没有听出郭嘉父亲话中的意思,他大大咧咧:“伯父,我们家没有这么多规矩,郭祭酒也没有这么多规矩,他们向来是想见就见的。” 郭父冷笑一声,没有说话,那神色中的意思,似乎是本想再出言暗讽一下董家人不懂规矩,可董凌的话中却带上了自己的儿子,他也只得闭口不言了。 郭嘉的父母只稍坐了一会儿,便向董承告辞离开了。 今日郭嘉上门提亲,排场阵势不输不久前的杨家,如今,许多人都说董家的二姑娘退了弘农杨氏的亲,却嫁进了颍川郭家,这或许意味着,董承要彻底与曹操结盟了。 但不论旁人如何说,不论许都百姓和朝臣之间如何传言,董嫣的心中是高兴的。 她终于要嫁给自己一直想嫁的人了,而那个人,恰好也很想娶她。 董嫣的母亲早亡,家中没有女性长辈帮她一起准备婚事,而姐姐又在宫中为妃,不好轻易回家,还是董承再三去向陛下求了此事,天子才允准董姮在董嫣成婚的前一日回到家中,和妹妹一道准备婚事。 这婚事,董家与郭家准备了一月有余,而这个月中,董嫣一次都没有见过郭嘉。 其实说是郭董两家一同准备,郭嘉那边却大部分都是由他自己和司空府来准备的。 郭嘉知道,让父亲亲自去董家下聘已是很难,若要在郭家摆酒设宴,宴请宾客,想必又要大费一番周折,父亲还未必会乐意,与其像提亲那日一样让父亲冷着脸接待宾客,那倒不如直接在司空府设宴, 一场大战过后,曹操倒是很乐于在自己的府中替军事祭酒操办这件事情。 郭嘉的住处离司空府很近,到时宴席结束了,让他们二人直接在郭嘉的府中相见,倒也不算麻烦。 成婚当日,董嫣端坐在妆台前,身着正红色的嫁衣,嫁衣上绣着连绵不断的祥云与凤凰,针脚细密,金丝流转,随着微微的动作泛起柔和的光辉。袖口处的暗纹细腻,她微微垂眸,指尖轻轻拂过衣料,嘴角噙着笑意。 董姮站在她身后,手中捏着一只鎏金点翠的步摇,轻轻插入董嫣的发间。步摇是凤形,展翅翩然,点翠蓝盈盈的,如潋滟水光,轻轻一晃,便流泻出细碎的华彩。 她细细调整着角度,确保步摇能稳稳地固定在云鬓之上,又取过一根赤金缠珠的簪子,轻轻别在发侧。 她见妹妹穿上正红色的嫁衣,头上戴着有些繁重的头饰,与她平日模样大不相同,不由得心中感叹,对董嫣道:“我们阿嫣,竟是也要嫁人了。” 董姮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妹妹身上,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她又将一支流苏金钗插入董嫣发髻之中,流苏轻轻垂落,在鬓边晃出细碎的光,“你说,若不是你小时不爱学女红,今日这嫁衣,你便可以自己亲手做了。” 第75章 董嫣扶了扶自己的发侧,这满头的珠翠对她来说的确是十分的不适应,不过董嫣一想到自己这一生也就这么一次要嫁人,嫁的还是自己最喜欢、最喜欢的人,便觉得哪怕是脑袋上重一些,也没有什么。 她从镜中看着为自己辛苦忙碌的姐姐,“许都的绣娘手艺很好,我觉得这衣裳做得很是好看。反正,只要我要嫁的人是我想嫁的,我心中欢喜,这衣裳是不是我亲手做的,便也没那么重要。” 她定定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女子眉目生辉,肤色胜雪,原本略显稚气的脸庞此刻沾染了几分柔和与贵重,妆容亦是精致,眉如远山,眼线细长微挑,衬得一双眼睛愈发明亮。唇上点了一抹殷红,宛如初绽海棠,与嫁衣的正红色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她从未画过这么正式的妆容,也从未花费过那么长的时间来打扮自己,趁着董姮将她的头饰摆弄得差不多了,她微微抬起头来问姐姐:“阿姐,我今日是不是特别好看?” 董姮“扑哧”一声笑了,“我还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新嫁娘呢,不过我我们阿嫣呀,原本就是顶好看的,今日打扮起来,风华绝代。” 董嫣听来高兴,她起身乖乖让董姮为自己穿上外衣,而后忍不住在屋内对着铜镜转了好些圈,“阿姐,今日这妆真好看,我都舍不得卸了呢。” 她欣赏了一会儿,又想起郭嘉,心中的甜意一点一点涌上来,“说起来,成亲这件事情也挺麻烦的,爹爹、阿兄、阿姐、司空府,还有郭嘉,还有我,我们都要准备这么长时间,准备这么多物事。而且为这婚事,我都一个多月未见郭嘉了。” 她双唇微微嘟了起来,那一点嫣红抹在唇上,显得格外动人,“还好今日便要相见了。” 董姮笑着拉住妹妹,妹妹今日要嫁人,还自顾自的在这屋中转圈儿。她见董嫣欢喜的模样,不禁摇头失笑。不过今日阿嫣这般美,郭嘉与她未曾相见一月有余,今日又是新婚夜,只怕...... 董姮想起这事,正了正神色,“阿嫣,今日成婚,你一点儿也不害怕、不紧张吗?” “害怕?我为何要害怕?这些日子以来,我日日想的都是今日,如今要嫁他了,我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害怕呢?” 董姮见状,便想起妹妹应是对夫妻之事一无所知,她们很小便没有了母亲,自己知道她要成婚后这些日子又都不在阿嫣身边,未曾有机会与她说明,今日猛然想起,却已是成婚当日了。 “你要做人家的妻子了,不是家中的小女儿了。”董姮拉着她坐到床边,语气温柔了几分,“许多事情你也许未曾听过,也未曾经历过,阿嫣,你听阿姐和你说。” 董嫣被董姮顺势拉着坐下,她微微歪头,眨了眨眼,满脸不解:“阿姐,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董姮沉吟了一下,轻声道:“今日成婚,夫妻是要同房的。” 董嫣一怔,似乎终于意识到董姮想要说什么了,脸上染上些许红晕,却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同房,不就是住在一起吗?夫妻,本也是要日日待在一起的呀。” 董姮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温声说道:“夫妻同房,不只是共枕而眠。往后,你与郭嘉便是夫妻,世人常说‘琴瑟和鸣’,夫妻二人同处一室,总有些亲近之事。男子对心爱的妻子,往往会忍不住想要更贴近一些,或如水乳交融,难舍难分。阿嫣,阿姐这样说,你可明白?” 董嫣怔怔地点了点头,可她只是在这里听阿姐说,哪里又能真的明白,“我......那郭嘉他会如何?” “他会......”董姮握着妹妹的手又紧了紧,可她又如何能明白和董嫣说,新婚之夜会如何呢?董姮只是告诉妹妹,“他若是让你觉得疼了,你就告诉他,他若是欺负你,你就骂他。阿姐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可你的夫君是个男人,第一次总是会痛的,阿姐只是想让你有所准备。” 董姮见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妹妹,如今正低头沉思,在想着董姮说的那件事情,她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可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此为人之常情,夫妻之间本该如此。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方才还这么高兴,如今阿姐说了这番话,你便要这样与你的夫君相见吗?若是这样,那阿姐是不是不该和你说呀?” “好啦,你既嫁了个两心相悦之人,他自然是会疼你、爱你的,不必担心了,笑一个。” 董姮将指尖覆在了妹妹的嘴角,董嫣终是笑了开来,“好,我不怕。” 董嫣再次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确认自己听过董姮的恐吓之后,仍然和方才一样好看。 屋外,隐约传来迎亲队伍的鼓乐声。 第68章 大婚之日 “阿姐,他来了,是不是?”董嫣朝着屋外张望,可是锣鼓的声音离这边有些远,她便是听见了,透过着蜿蜒曲折的宅邸,也看不见前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何时要出去?” “你别急,一会儿阿姐会把你牵出去,你们拜过父亲后,他再把你带到司空府拜堂成婚。” 董嫣双手交叠,又开始在屋中走来走去,有些坐立不安,“可是我如何能不着急?我知道他就在外面,我想见他呀。” 董姮温声提醒:“你别光想着见他了,一会儿可莫要将这团扇给忘了,许都的大小官员,可都在这儿看着呢。” 董嫣回嘴道:“我知晓,我不会忘的,我只是高兴,又不是变笨了。” 她说着,伸手取过案上的团扇,白玉柄上缀着小巧的流苏,扇面上绣着并蒂莲,寓意着夫妻和美。 她轻轻一晃,低头看着上头的花纹,心中忽然泛起丝丝涟漪,今日,她真的要嫁给他了。 家中仆人小跑着来到董嫣的房门外,而后在此站定,朗声道:“吉时到!” 董姮轻轻握住董嫣的手,掌心温暖有力,“阿嫣,走吧。” 正堂之内,董承端坐主位之上,他先前见着郭嘉便是一副“你莫要靠近我女儿”的神情,今日郭嘉和董嫣大婚,他脸上也总算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至少,郭嘉的确生的潇洒俊朗,这一点,是即便董承再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的。 当红烛摇曳,董姮牵着董嫣缓步踏入时,堂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董嫣缓步走来,正红色的嫁衣铺展在地,裙摆曳动间流光溢彩,头上金步摇轻颤,发丝间点缀的金光在厅堂间光彩夺目,宛如天上星辰。 一张团扇遮掩住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温软又含羞,明媚又藏着雀跃。 郭嘉正等在堂前。 他自踏入正堂,便见厅内金红一片,耳边尽是贺喜之声,可他却只觉眼前这一人,便已足够夺去所有光彩。 她穿着嫁衣,缓步走来,轻轻被董姮引至堂前。 他本以为她会害羞低头,可她那双眼睛,却在团扇之上悄然望向他,水润明亮,藏不住一点笑意。 郭嘉心头一颤。 他许是从未见过这般美的她。 平日里的她娇俏可爱,眼波流转间总带着些许明媚,而今日的她,戴着这些看似有些繁重的金玉,却并未被其夺取光彩,反而让人觉得,便是再多的金簪、步摇,便是再美的妆容,再好看的嫁衣,也是因为穿在这个人的身上,才会让人如此挪不开眼睛。 董嫣那双含笑看他的眼眸仍旧清澈透亮,一如初见时,她点破他心中志向时,他看到的那一抹光彩。 郭嘉知晓董嫣在透过团扇看着自己,而他见到今日的董嫣,也不由得看呆了。 董嫣见他这样,心底涌起些许欢喜,眼睫轻颤,悄然将团扇往上抬了抬,遮住了半张脸,却仍忍不住弯起唇角。 她心中欢喜,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郭嘉。” 声音轻得仿佛羽毛拂过,只有近旁的郭嘉听见。 郭嘉心神微荡,嘴角轻轻勾起:“嗯。” 他收敛心神,微微抬手,端正衣冠,眼中却是盛满笑意。 “拜父。”站在董承右侧的董凌高声道。 董嫣收敛心绪,握紧团扇,缓步跪下,与郭嘉一同向董承行大礼。 董承看着堂下的女儿,他看得出女儿的欢喜,也看得出郭嘉对女儿的爱意,他目光沉静,似是在想,若今日站在这里与阿嫣一同向他跪拜的人是杨修,阿嫣还会这样欢喜吗? 定是不会的。 那么也许,他想给女儿的最好,并非女儿想要的最好。 “阿嫣我儿。”董承沉声道,“今日你嫁为人妻,往后有夫婿常伴左右,有司空府作为倚仗,也莫要忘记,董府亦是你的家。” 董嫣知道父亲心中亦舍不得,她眼中盈盈有泪,柔声道:“阿嫣明白。” 郭嘉随即行礼,郑重道:“岳丈放心,阿嫣自今日起,便是我郭嘉之妻,我必敬她爱她,护她一生周全。” 董承点点头,目光扫过郭嘉时,从他眼中看不出半点初次见面时的轻佻,他看着董承,将这话说的掷地有声。 第76章 董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站在一旁的董凌看着这一幕,心中也为妹妹高兴,他认为自己知晓妹妹的心意很早,从那时起,他在司空府中一见到郭嘉,就会想起妹妹喜欢眼前这个人,总是有些不自然。 如今,董嫣真的嫁给了他,那从此以后,司空府的军师祭酒便是他的妹夫,董凌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得挂上笑容,今后见着郭嘉时,该多么有面子啊。 郭嘉和董嫣起身后,董姮轻轻一笑,低声道:“阿嫣,随夫君走吧。” 董嫣抬头,透过团扇,再次看向郭嘉。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她垂眸,轻轻把手放入他的掌中。 锣鼓齐鸣,红烛摇曳,映照着两道相携而行的身影。 司空府不似董府,只有董嫣熟悉的亲人,这里汇聚着许都大大小小的官员,曹操在这里大汉朝廷的文臣武将在这里,司空府的属官们也在这里。 郭嘉握着董嫣的手穿过宾客所在的地方,她的手温软而纤细,指尖微微蜷缩,似是有些紧张而收拢了力道。他察觉到她掌心的微汗,轻轻收紧了自己的手,捏了捏董嫣的掌心。 司空府的正堂已布置妥当,红绸铺展,香案上陈列着祭品,两侧立着满堂宾客,礼乐声声,烛火映着红衣上的金丝银线,愈显华贵。 曹操端坐于主位,目光掠过二人,神色间竟也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他的两侧是董承和郭嘉的父亲,曹操将手一挥,便有人上前主持婚仪,“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董嫣轻轻抬眸,透过团扇,看向身旁的郭嘉。烛火映亮他的眉目,他亦是偏头看她,目光温润,含着她最熟悉的笑意。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方才在府中只是拜过了父亲,可现下,他们是真的要成亲了。 “拜天地!” 董嫣收回思绪,与郭嘉一同转身,对着高堂红烛缓缓跪下,二人衣袂交叠,红影相依,她额头微微低垂,目光却忍不住向旁瞥去。 “拜高堂!” 二人一道转身,向着曹操和父亲所在的位置叩拜。 “夫妻对拜!” 此刻,董嫣终于正对着郭嘉。 她轻轻抬起头,团扇尚未放下,然而那双含笑的眼已与他交汇。 许都的无数官员在此注视着他们的婚仪,四周的鼓掌叫好声交迭而起,可郭嘉心头的悸动却让这一刻无比静谧。 从前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郑重地拜下,与一个女子许下一生之约。 而如今,他面前之人是她,那心中便再无需有何疑问,便觉往日种种,都是值得。 交拜过后,董嫣依旧是由董姮牵着离开宴席,而郭嘉则留下来与宾客共饮周旋,接受众人的道贺。 离开了司空府正堂,周围的喧闹一下子就变为了寂静,董嫣踩着一片片红色的花瓣,背董姮牵着进了洞房。 她如今也不大习惯身边有侍女跟着了,可今日是大婚,且往后她是郭嘉的妻子,在郭嘉的府中也总得有人随侍,是以董嫣便从董府的侍女当中选两个与她关系不错的,今后便跟着她。 茯苓和沉香现下便随侍在洞房之外,董姮将妹妹送到了地方便要离开,可董嫣却拉住了她,“阿姐,你先不要走,陪我说会儿话吧。” 董姮不禁失笑,“今日你有你的夫君陪你,我在这儿陪着,算怎么回事啊?” 董嫣将团扇轻轻搁在桌上,“这么多的官员都来道贺,我估摸着郭嘉的要很晚才能回来,况且他又好饮酒,这酒敬下来,不得让我在这里等上几个时辰,才能回来陪我呀?” 她她轻轻拽了拽董姮的衣袖,撒娇道:“阿姐,你就多陪我一会儿吧,我们也是许久才见一次面,我成了亲之后,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入宫再见你了,你就舍得这样撇下妹妹离开吗?” 董姮无奈看着妹妹,但董嫣说的也确实是实情。 董姮是天子之妃,原本她是不可这样出宫的,而且还在这么多官员的注目之下,参与妹妹的婚宴。她这两日,算是自己与董承一同向陛下求了才能得以出宫。 如今妹妹也算是礼成,是真真正正与郭嘉拜了堂,嫁了他为妻的,若要让董姮就这样回宫去,连一句嘱咐都不留给郭嘉的话,她倒是真的不放心。 沉吟片刻,董姮点了点头,“那这样吧,我便陪你呆一会儿,之后我再去瞧瞧郭嘉在正堂如何了,他若是忙着应付宾客们,我便想法子替你把他拉过。来新婚之夜,总不能让你等太久。” “好。”董嫣见阿姐愿留下来陪着自己一会儿,心中便很是高兴了,她又和董姮说了会儿话,心中却还是萦绕着她和自己说的,夫妻之间的同房之事。 董嫣心中紧张,可阿姐今日梳妆时和她说的,却也不甚明了,她便寻了个话头再要问一问董姮,“阿姐,你与陛下虽然不是寻常夫妻,可你时陛下的贵人,你们又这样喜欢对方,他平日里,也很疼你、爱你么?” 董姮不知董嫣意指为何,她笑答:“自然,陛下是很疼爱我的,不然即便我苦苦央求,他也不会放我出宫来陪你这几日的。” “这个我自然知晓,我是想问......” 董嫣话音未落,门外竟传来了郭嘉的声音,“不要送了,不要送了,子廉将军,妙才将军,还有......你是哪位将军?夜有些深,恕我看不大清,诸位都回吧,回吧!” 董嫣听到郭嘉的声音,心跳立刻快了起来,他说话间,似是带着醉意。 门外曹操哦,知道知道府中的将军们本是来凑热闹的,见郭嘉赶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奉孝急了,奉孝想娘子了!” “郭祭酒今日怎的不让咱们兵分两路,互为犄角以待敌军了呀?” 说着,众人又是一番闹哄哄的笑声,但郭嘉毕竟醉了,和他开什么玩笑他也只是那句话:要见娘子,这些将军们笑他有了娘子便忘了兄弟们,却也没再上前去。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屋内的董嫣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董嫣在听到茯苓和沉香唤郭嘉“姑爷”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董姮轻轻握了握妹妹的手,“阿姐走了。” 她离开董嫣的房间,正碰上要推门而入的郭嘉,可董姮一眼便看出了不对,郭嘉分明步伐稳健,双眸清明,丝毫没有方才与将军们交谈时的醉态。 她心中一动,登时明白了。 郭嘉是装的。 故作酒意上头,早早地赶走宾客,为的就是能早些回来见董嫣,若非如此,他便会像董嫣说的那样,不知得在司空府正堂内与来来往往的宾客官员们敬上几轮酒,才能与董嫣见面。 郭嘉见到董姮,倒是十分恭敬,一来她是宫中的贵人,是天子的嫔妃,二来,她亦是董嫣在这世上最亲、最爱之人。 郭嘉后退两步,向着董姮一揖:“董贵人。” 董姮倒也没有跟他客气,若是不在此处碰见他,本来她也想自去寻郭嘉叮嘱他两句的。 她不急着说话,打量了郭嘉片刻,这才微微颔首,对郭嘉说:“郭祭酒,你我往日并没什么交集,我对你的了解,也只限于从我妹妹的口中听到和你有关的事情。而你从今日起,便是我的妹婿了。” “我今日会站在这里,并不是以董贵人的身份,今日的董姮只是董嫣的姐姐,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和她相伴了十几年,在这世上最疼她、最爱她的人。” “今日,我亲手送她出嫁,我所愿的,便是你能如我一般疼她爱她,往后,我希望这个世上最爱阿嫣的人,是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郭祭酒,我知道你是曹司空最信任的谋士,我也知道曹司空在许都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可若是我听闻阿嫣来日,有一次,对我说你待她不好,你有负于她,我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不会放过你。” 董姮沉声道:“郭祭酒,你可明白?” 夜风轻拂,烛火微颤,屋外的桂香被风吹得淡淡散入。 郭嘉站在屋外,静静地听着董姮的话,片刻后,他忽然轻笑一声。 他微微俯身,目光坦然,郑重说道:“董贵人请放心,我既娶阿嫣为妻,便是要护她一生周全,捧珠于掌,珍之重之。若我负她,世人皆可弃我。” 董姮静静地望着他,半晌,她缓缓点头,转身离去。 郭嘉目送着董姮离开后,看向面前的屋门,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 他推门而入。 第69章 洞房花烛 房中烛光摇曳,映得四周一片朦胧柔和的暖意。茯苓与沉香早已退下,屋中只余他与董嫣二人。 满室的红光,似有千丝万缕的柔情氤氲其中,可他的目光在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那抹嫣红之上。 红色的嫁衣精致华美,金丝银线交错间勾勒出繁复的花纹,温柔地附在她的身上。 董嫣手中依旧握着那柄团扇,纤细的手指搭在扇骨之上,半掩着娇颜,却无法遮掩眼底的盈盈笑意,以及她正透过团扇看向他的目光。 第77章 郭嘉心神微荡,只觉心口有一股热流涌起,忽觉仿佛方才是真的醉了一般。 他从未见过这般美的她。 他向前一步,缓缓俯身,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双眸,唇角微微上扬,伸手便要去取她手中的团扇。 董嫣见他过来,轻轻一笑,手腕微转,作势要躲,却终究让他握住了她的手。 “阿嫣。”郭嘉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缱绻,“别躲,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轻轻将她手中的团扇取走,搁置在一旁,眼前再无遮掩,那张含笑的脸便这样毫无阻拦地闯入他的视线。 这一刻,他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大红嫁衣衬得她肌肤胜雪,长眉如画,她唇畔漾着一抹盈盈的笑意,那双眼睛明亮透澈,宛若点漆,闪烁着细碎的光。 平日里巧舌如簧的郭嘉今日直直地望着她,却只说得出来这么六个字:“阿嫣今日,甚美。” 董嫣瞧着他的模样,笑意更甚,“只有今日美么?” “日日都美,郭嘉每每见你,都是这样想。”董嫣刚想嗔他巧言令色,却见郭嘉眼底的情意更浓了几分,他忽然俯身贴近她,温热的气息轻拂在她耳畔,嗓音低柔缱绻:“可今日,你唯独是我的阿嫣。” 唯独是我的阿嫣。 内室之中,除了郭嘉轻缓的说话声,便只剩她自己的心跳声。 董嫣心中欢喜,不自觉地咬了咬自己的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可这个动作落在郭嘉眼中,便叫他的目光不自觉移到了她的唇上。 红唇如初春的桃瓣,染着些许胭脂的脸颊透出温软的光泽。他喉头微微滚动,心间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一下,掀起细细密密的涟漪。 他不禁想,董嫣的双唇是否如他所见这般温软,落在唇间时,应会有丝丝甜意。 一股炽热的情绪自心底升起,如温酒入喉般缓慢而灼人,他甚至能感受到掌心微微泛出的热意。 他想吻她。 郭嘉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落在她的手背上,感受着那丝细腻柔软的温度。 “阿嫣。”他的声音低低的,隐隐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喑哑,“先喝合卺酒,好不好?” 董嫣看着他,眸色澄澈,眼底映着红烛的微光,漾着盈盈笑意。 她点了点头,唇角弯起,轻轻道:“好。” 郭嘉执起交缠的两瓢酒递给她,两人一同俯身去饮那瓢中的酒,酒液浅浅一倾,便在唇齿间流淌过去。 董嫣平日里饮的少,动作便极轻极缓,如同含了一口春水,饮下的同时,唇瓣也被酒液染得愈发莹润。 郭嘉抬眸看她,目光落在她染了酒意的唇上,她饮完最后一滴酒,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她不经意的动作,却让郭嘉一瞬间觉得口干舌燥。 本来就想要尝一尝她唇齿间的味道,如今,更加想了。 他的声音比方才更低了一些,“阿嫣,你唇角沾了酒。” 董嫣微怔,还未来得及去拭,便见郭嘉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 “我来。”郭嘉为她拭去未曾饮尽的酒滴,动作极其温柔。 然后,他俯首吻了上去。 这一吻极轻极缓,带着酒的甘甜,他的唇贴着她的,细细地辗转,仿佛要将她唇间残留的酒意一点一点地品尝干净。 董嫣本能地屏住了呼吸,酒香与他的气息交缠,带着一丝微醺的暖意,令她的心跳陡然凌乱。 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可是她忽然意识到,今日大婚,他们本该如此的。 于是她伸出去阻他的手,便扶在了他的胸前。 郭嘉的吻并不急切,他一寸寸地去感受她的气息,去品味这柔软的触感。他微微退开片刻,见她眸光微迷,他低笑一声,嗓音暗哑,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阿嫣,叫我。” 董嫣被他的气息环绕着,唇瓣微张,带着几分未曾散去的酒香,轻轻唤道:“郭嘉......” 他眸光微深,“你叫我什么?” 不等她回应,他的唇再次覆了上来,温柔地吻着,像是在品尝,又像是在诱哄。 他的手轻轻拢在她腰间,将她拉得更近,隔着嫁衣,他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渗透进来,让她微微有些发颤。 郭嘉声音温热,拂在她耳畔,“娘子叫我什么?” 温热的呼吸扑在董嫣的脸颊上,她不必看便知道,自己此时的面颊一定是红透了的。 董嫣微微睁眼,眼尾沾染了些许氤氲的水汽,“夫君......” 本来便是他自己要听的,可董嫣叫出声的那瞬,郭嘉的心还是猛地一震。 他垂眸看她,眼底晕开一层温柔的笑意,像是化开了一汪春水,轻轻落在她耳畔,“我在。” 郭嘉顺势伸手,将董嫣抱了起来,火红的嫁衣在他掌心铺展开来,绵软的丝缎摩挲着他的指尖,仿佛她肌肤的温度透过衣料渗入掌心。 他抱着她,稳稳地向榻上走去,唇角含着笑。 她蜷缩在他怀里,好像有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了。 那隐隐的紧张、害怕,甚至还有一丝期待,让董嫣不自觉地将脸深埋进他的颈窝,呼吸间皆是他身上温热的气息,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与她方才饮下的合卺酒相融,醉人的让人心跳加快。 “郭嘉,郭嘉......”她软声唤着,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将头从他颈间抬了起来,与他深沉的眸子相对,想起他方才一遍遍吻着自己要自己喊他夫君的模样,便改了口:“夫君,我有话和你说。” 他的心被她软软的一声唤得微微一颤,低低地笑了笑,将她轻轻放在床沿,温声道:“你说。” “我的小字,叫重湘。”烛光下的她愈显娇媚动人,方才叫他吻过的地方口脂有些褪了颜色,落在他眼中,却仍是叫人留恋的温软。 “今日你便是我的夫君了,我想,本该告诉你的。” 郭嘉微微一愣,眼底漾起笑意,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温声问道:“阿嫣是想让我这般叫你?” 董嫣蹭了蹭他掌心,像是撒娇,“没有,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喜欢怎么叫我,都好。” 郭嘉又是忍不住想欺身吻上去,他盯着她半晌,忽然唇角微勾,声音如同蛊惑一般,“那我叫你嫣嫣,好不好?” “什......” 嫣嫣。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这样叫她。 哪怕“嫣”是自己的名字,可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却让人那样......受不住。 他却唤她嫣嫣,在此时,此地。 何等缠绵。 “嫣嫣,亲我。” 董嫣心跳如擂鼓,她亦能听见郭嘉的心跳声,仿佛这世间万物都不及此刻,两人心跳碰撞的声音。 她指尖微微收紧,揪着自己膝上的红嫁衣,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尖蔓延至全身,像是被烛火悄悄点燃。 她闭眼吻了上去。 她的吻很轻,像是羽毛拂过,带着几分青涩。 董嫣本以为便如同方才一样,是唇畔之间细密缠绵,辗转悱恻,可郭嘉却并不是这样想的。 方才只是浅尝辄止,这一次,郭嘉的唇稍稍偏移,呼吸轻轻洒在她唇上,舌尖缓缓描摹她的唇瓣,一寸寸勾勒。 最初只是轻轻抵着,似是在征询她的回应,可当她微微颤抖,却未曾退缩,他便彻底收了最后一丝克制,缓缓地撬开她的唇齿,舌尖探入,寻觅着她口中那抹未曾散去的甜美。 她的气息顿时被他彻底夺去,身体微微一颤,想要躲避,却又被他轻轻按住后颈,无法退却。 未散的酒香弥漫在两人之间,他的舌缠住她的,温柔地勾缠,缓缓吮吸着她的气息,像是在一点点掠夺她的味道。 董嫣整个人被他吻得发软,双手无意识地攀上他的衣襟,指尖扣紧了些,她的心跳紊乱,唇舌间全是他的气息,缠绵又浓烈,令人眩晕。 郭嘉的手缓缓滑至她的腰际,掌心贴着她纤细的腰肢,轻轻收拢,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 她紧紧地贴着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层层嫁衣,炙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的吻渐渐变得炽热,唇齿纠缠间,他的舌尖缓缓滑过她的齿列,轻轻勾缠她的舌尖,仿佛在耐心地品尝,又像是在诱哄她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缓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呼吸微微凌乱。 他望着她,唇角泛起一丝意犹未尽的笑意,嗓音低哑而温柔:“嫣嫣......” 董嫣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她眼眸微微湿润,唇瓣被吻得嫣红,眼尾晕染着细细的潮意,整个人柔软得像是一朵沾了露水的花。 郭嘉将她头上繁重的饰物一件件卸去,乌发顺着他的指尖倾泻而下,披散在她的肩头,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愈发显得柔媚动人。 郭嘉轻轻含住她耳垂,舌尖轻舔了一下,随即缓缓向下,吻过她白皙的脖颈,一点一点地探寻她肌肤的温度。 第78章 她身上的嫁衣是喜庆的红,繁复精致,郭嘉的唇落至衣物的边缘,他的手缓缓探向衣结,慢慢地解开第一层,指腹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锁骨。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可董嫣却还是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郭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她。 他指尖顺着她的发丝滑落,轻轻拢在她耳后,“害怕吗?” 董嫣咬了咬唇,轻轻摇头,“我喜欢你,喜欢和你亲近,我只是不懂。” 郭嘉闻言,又轻轻含住她耳垂,“不怕,我教你。” 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从耳垂到眼尾,从鼻尖到唇角,他的手缓缓下移,指尖勾住她的嫁衣,一寸寸地褪下,锦缎滑落时带起一丝丝凉意,他的手掌贴上她的腰际,董嫣微微喘息,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肩。 火红的嫁衣落了一地,郭嘉的动作却并不急切,他轻轻地吻着她,吻过她的锁骨,吻过她微微泛红的肩头,唇舌描摹着她的寸寸肌肤。 她是这样柔软,又这样美好,这样一个如玉般的人儿,让他生出几分不舍,想要再缓一缓,再多看她一眼,再多品尝她一分。 他的吻是缠绵的,似雨点一般落下,又似温柔的羽毛拂过,轻柔得让人心头发颤,他们的十指紧紧相扣。 他的嫣嫣啊,嫣嫣啊...... “郭嘉......” 她方才唤出,他便再次吻住她,汲取她的甜美。他不急着深入,却一遍遍地辗转,直到她的呼吸彻底乱了。 董嫣已然没了思考的能力,郭嘉却只是笑,唇齿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唇角,嗓音低柔而蛊惑:“嫣嫣,我的嫣嫣,乖。” “夫君......” 董嫣浑身战栗着,唇舌纠缠之间,她几度唤着郭嘉,可似乎无论她唤的是“郭嘉”还是“夫君”,他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加紧密地与她贴合。 他似是很喜欢她在满脸潮红时,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而她每唤一声,郭嘉都会应她,会抵着她的额,唇角轻轻贴着她的耳廓,应她一声:“嫣嫣,我在这里。” ...... 晨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映得床榻上的红绸柔和如水。 董嫣缓缓睁开眼,目光还有些迷蒙。四周一片静谧,唯有耳边平稳的呼吸声提醒她身旁人的存在。 她怔了一瞬,手微微一动便触到郭嘉的胸膛,她意识到自己正被郭嘉牢牢圈在怀里,额前几缕散落的青丝轻轻扫过他的颈侧。 她眨了眨眼,试图动一动,然而刚一挪动,腰间便传来一阵酸软。 她肩头有些微凉,伸手微微动了动,昨夜的点点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压在耳侧的低语,那落在眉间的温存,让她的耳尖也一点点泛了红。 她记着昨夜,她记得自己在他怀里轻声啜泣,郭嘉便耐心地吻去她的眼泪,问了她好些次,疼不疼。 她哭着说,她疼,郭嘉便耐心哄她,将她的眼泪一点点吻去,“嫣嫣乖,没关系的,我轻一些。” 说完后,却往往只有片刻的停歇,而后,仍像海浪覆过沙滩,一遍又一遍。 她总算知道,阿姐说的夫妻之事,是什么意思。 郭嘉这个坏人。 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试图把自己埋进被褥里,却不料身旁的人已经醒了,见她要动,便低笑着将她扣得更紧。 他的手掌扣住她腰际,温热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的肌肤,还在那上面轻轻辗转。 “娘子醒了?”郭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与沙哑,透着些许餍足,似乎对怀中人儿的羞怯心知肚明。 董嫣的脸更红了些,咬着唇不作声,反倒下意识地去推他的胸膛。 然而,她刚一抬手,手腕便被他轻轻扣住,“昨夜还这般乖巧,怎么天亮了却开始躲我?”郭嘉声音带笑,手指不急不缓地沿着她的手腕滑落,描摹着细腻的肌肤。 她想从他手中挣开,却不得法,只得在锦被之下踢了他一脚,“你闭嘴。” “昨夜辛苦你了。”他低低地笑,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耳廓,顺着发丝缓缓下落,最终停在她露出的颈侧。 董嫣这辈子从没有这样羞过,郭嘉的声音一在耳畔响起,她脑海中便涌出昨夜与他欢好的一幕幕,红烛摇曳,锦被凌乱,缠绵悱恻。 她清晰地记得他如何吻她、如何哄她,又如何一遍遍地让她哭着唤他的名字。 锦被之中,郭嘉的指尖摩挲着她的白皙的手指,让她清晰地想起昨夜二人十指相扣,亲近时的温度。 郭嘉见她羞赧的模样,眼底浮现一丝笑意,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侧,声音低沉:“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能有哪里不舒服,还不都是因为他? 他将她手指牵至唇边吻着,酥麻的痒意沿着他的触碰和亲吻蔓延着,柔软的触感覆上指尖,温热而轻柔,他将她的指尖含住,轻轻掠过她的指节。 董嫣惊得微微睁大眼睛,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却像是火苗一般,仿佛有什么从心口蔓延开来。 “你......平日里没见你动作这样灵敏!”她瞪了他一眼,声音里带着点软软的嗔怒,可落入他耳中,却更像是撒娇的呢喃。 她想收回手,郭嘉却不肯放,反倒顺势握住,似乎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眼底的笑意更浓,“嫣嫣喜不喜欢?” 他的语气温柔得几乎能滴出蜜来,低哑的嗓音带着压抑的渴望。他松开她的指尖,唇瓣却贴着她的掌心不肯离开,微微启唇,在她掌心落下一连串缠绵的吻。 “郭嘉!”她瞪了他一眼,眼里泛着点水光,嗔怒的模样却只让他觉得可爱至极。 “你这样,倒是让我舍不得放你起来了。” 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松开她的腰,却不让她逃开,而是顺势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翻了个身,整个人伏在董嫣身上,将她困进自己怀里,额头相抵,鼻息交缠。 温热的气息萦绕,彼此鼻尖相触,呼吸再一次交缠在一起。 董嫣想起昨夜,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可背后是柔软的榻褥,身前是他滚烫的胸膛,无处可躲。 “别......我不要了......”董嫣在榻上轻轻扭了扭,可四面八方皆是他的禁锢,他的唇又贴了上来,唇舌相抵,气息交缠,她的话语在亲吻间模糊不清。“要去敬茶......” 郭嘉知道,他当然知道的。 只是舍不得,舍不得放她走。 他的喘息声在她耳畔响起,“你亲亲我,我们就起来,好不好?” 董嫣耳边又是一阵酥麻,她知道他说的“亲亲他”是什么,那与她先前以为的,根本不一样。 董嫣没有办法,只得主动吻了上去,轻轻舔咬着他的唇瓣,将自己的小舌滑入他口腔之中。 她察觉到郭嘉的手又在她肌肤上来回游走,从她肩头滑向腰际,又从腰际缓缓往下,董嫣轻咛一声,去捉他的手,“你说话不算话......” “没有......昨夜辛苦,我给你揉揉。” 第70章 新婚蜜意 郭嘉虽和董嫣难舍难分,但也不至太过失了节制,总算在时间差不多后,便和她起身去见爹娘。 郭嘉的父母在府中住了一晚,便是为了这敬茶的礼数。 董嫣从未经过夫妻之事,不知竟然会这样累,她起来时又是一阵酸痛,若非念着礼不可废,她都想在床上躺一日休息。 董嫣被郭嘉揽着,一路往前厅走去。 他知晓董嫣身上累,走路时便揽着她腰,叫她将重量靠在自己身上,董嫣却不领情,一路上没给他一个好眼色。 郭嘉轻声问道:“还是很难受么?” 什么叫“还是”?分明刚刚起来前又折腾了一番,他还好意思问? 董嫣白他一眼,“你心里没数?” “我错了,阿嫣饶了我好吗?” 郭嘉语气温软,眉眼间的笑意却藏不住,他亦是昨夜才知,自己是这样爱她,爱到舍不得和她分开一会儿。 他甚至有一刻想过,若能日夜与董嫣相伴,便是叫他舍了眼下的一切,和曾经一样去山野间隐居,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今夜不许了。”董嫣瞪着他,郭嘉却在她眉心一吻,“回去了给你准备些舒筋活血的汤水泡着,叫茯苓她们给你揉一揉。” 董嫣听他说“揉一揉”,便立刻想到了他晨起时那句“揉一揉”后又跟了些什么,心中又有些恼。 可是......若不是在那之后身上会这样酸软,和他如此亲近,如此无间,她亦是喜欢的。 她想骂他一句,打他几下,又舍不得,只是让他这样搂着到了郭嘉爹娘所在的前厅。 郭父斜了一眼儿子和儿媳,郭嘉揽着董嫣,形状松散,又险些来的迟了,他本想张口斥两句,可郭母见董嫣眉目间隐隐透着些疲惫模样,步子还有些慢,她心中有几分猜测,怕是郭嘉夜里没个节制,叫儿媳累的,忙先于丈夫开口道:“我儿来了。” 第79章 郭嘉父子之间还存着积年的芥蒂,哪怕成了婚,心中的隔阂也还是在的,但至少言语间可以不那么针锋相对,他恭敬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与董嫣一同给父母敬茶。 敬过茶后,郭父又忍不住多说几句,“奉孝,你如今已是成了亲的人了,凡事都不可再如此随性,你便是不念着你的爹娘,也要念着你自己要娶的夫人。” 郭父将“自己要娶的”这几个字念的极重,亦是提醒郭嘉,当年爹娘为他说的陈氏女儿他不娶,如今这个夫人是他自己要娶的,若是有什么事情,便与郭家无关。 若不是为了董嫣,他想必人在许都也不会回家一次,如今既然礼数已尽,父亲再说些什么,他早已不在乎,便只是称是:“儿子记下了。” 郭父“嗯”了一声,和郭嘉说今日敬完茶后他便与郭母一道回家去,家中还有幼子需要看顾,郭嘉答应后,便没再说什么。 郭嘉念着董嫣身上累,要带她回去歇一歇,刚要告辞,郭母犹豫半晌,还是将二人叫住:“奉孝。” 本来她是不好当着丈夫的面说这话的,可想到他们马上便要动身离开了,此时不说也没别的机会,便只得咳嗽一声,“夫妻之间,也要节制些。” 郭嘉脸色微微一变,应声道:“母亲教训的是。” 董嫣:“......” 他们从前厅出来,便是暖融融春光照在身上,春日的风吹得人身上舒爽。郭嘉揽着董嫣,估摸着她身上还没缓过来,便顺势放慢了步子,牵着她沿廊下缓缓散着步。 董嫣微微侧眸看他,“你不是说要回去给我泡一泡?” 郭嘉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温声道:“只是想着让你走一走,省得回去躺着难受。” 董嫣学着郭母的语气道:“‘夫妻之间,也要节制些’,你娘的话,你听进去没有啊?” 郭嘉听她如此,低头用下巴蹭着她面颊,说话间竟叫她听出一丝委屈,“阿嫣是真的不喜欢么?若不喜欢,我便不那样闹你了。” “我......”她不喜欢么?她没有不喜欢,只是早晨见他神清气爽一点事儿都没有,她却累得只想躺在榻上歇着,她便知道,男子与女子在这事上,是不一样的。 董嫣呢喃道:“只是太累了,日日如此,我受不住。” 郭嘉见董嫣模样,大抵知晓她并非不喜欢,只是这事于他而言只撷取她的甘甜和芬芳,与她而言,却是需吃些苦头的。 郭嘉亲亲她鬓角,疼惜道:“往后你若不喜欢,我们便不要了。” 董嫣仰头看他,郭嘉此时眼中皆是认真神色,与他昨夜的模样全然不同,她“嗯”了一声,也踮起脚来在他面上落下一吻,“你说的话,我可都记着的。” 风吹过枝桠,枝头的花簌簌地落下,零星落在郭嘉肩头。董嫣抬手帮他拂去花瓣,轻声道:“这花开得好快,转眼便入春了。” 郭嘉微微一笑,望着枝头那点点粉白:“是啊,主公正月出征,如今已过月余。”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董嫣被他瞧得心跳微快,瞪了他一眼,“你又看什么?” “我看我娘子。”郭嘉眼中带笑,却又想到宛城。 宛城一役如此惨烈,主公丧了长子,丧了猛将,可他内心深处却隐隐想着,若非宛城,他何时才能下定决心不再踌躇,与董嫣成婚呢? 他不知。 “幸好,阿嫣如今是我的娘子了。” 二人走得差不多了,便回了房去歇着,郭嘉果真没有再要折腾她的意思,只叫茯苓去接了一桶温热的水来,让董嫣去泡着,自己便随意从书架上取了一卷书来看。 董嫣触了触水温,觉得差不多了,便踩进了桶中。 董嫣泡在里面,只觉浑身的酸软仿佛被温热的水一点点化开,她整个人都懒洋洋地瘫在水里,连手指都懒得抬一下。 茯苓在一旁伺候着,上前给董嫣捏着肩膀,一边揉,一边低声道:“小姐,我听说姑爷说,让厨房备些滋补的东西,还特地吩咐了是给小姐的,这会儿,茯苓倒是知道缘由了。” 董嫣睁开眼,偏头睨了她一眼,“知道什么缘由了?” “还能是什么?”茯苓的手上力道不减,语气却是含着笑意,“小姐昨夜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吧?” 董嫣没料到她竟然如此直白,霎时间脸上一热,也不在水中昏昏欲睡了,抬手就舀了一捧水朝茯苓泼去,“小丫头,就你知道!” 茯苓早就防着她,赶忙笑嘻嘻地躲到一旁,向董嫣认错,没过一会儿却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小姐,姑爷昨夜真就没怜惜些?” 董嫣“哼”了一声,“他哪里肯怜惜,他还没个完呢。” 茯苓听了,顿时不忿,她毕竟是董府出来的,先前虽未跟着董嫣近身服侍,可接触的不少,也很喜欢这位二小姐。 “姑爷这可不成啊,小姐好歹是第一次,他怎么能没个轻重?” 董嫣红着脸,“还敢说,我可赶你出去了。” 茯苓连忙赔笑,见她神色虽有几分羞恼,但眉眼间却并没真的埋怨郭嘉,且今日夫妻二人回来时,也是难舍难分的模样,心里也替董嫣高兴。 她凑近些,轻声问道:“那小姐心里怨着姑爷么?” 董嫣闭了闭眼,想起郭嘉昨夜说叫她“嫣嫣”,今日却仍叫她“阿嫣”。 若是......若是他青天白日不这样叫,那便是只会在夜里叫她嫣嫣。 情到浓时,他便喜欢这样一遍一遍“嫣嫣”地叫着,与她相拥,与她相吻,与她寸寸相贴。 她又不禁有些脸红,却回着茯苓:“便是有些怨他,也只能同他说,若是和你说,便真成了埋怨了。” 茯苓听了便笑开了,她知晓了董嫣所说的“怨”并非是真的不喜欢,心里也跟着松快许多。 她今早见董嫣模样时,还有几分担忧,生怕姑爷真是不知轻重,惹得小姐委屈。可如今听她这样说,心里倒也安定了,知道姑爷到底待夫人是极好的。 她一边捏着,一边笑着叹道:“小姐年轻,夫人去的又早,到底不知这夫妻间的事,茯苓怕小姐心里不快,如今见你这般,也就放心了。” 董嫣没再和她话赶话地聊着这事,她嘴角微弯,在水中闭眼放松了起来。 董嫣泡完热水,身上懒洋洋的,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连走路的步子都不自觉地放慢了些。茯苓替她擦拭了半干的发丝,又换上了松软的中衣,这才推门而出。 郭嘉正倚在榻上读书,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微微抬眼,目光不由得便落在她身上。 她刚沐浴过,发丝还有些微湿,随意披散着,隐隐透着淡淡的水汽,肌肤也显得格外莹润。 董嫣步子懒洋洋的,随意走到郭嘉身边坐下,郭嘉盯着她看了一瞬,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才压下心底一丝燥热。 这才离晨起过去多久,他便又...... 郭嘉心里轻轻感叹,有时夫妻之间太过恩爱,也是有坏处的。 他将董嫣半干的发丝捞起来,手指缠着那发丝绕了绕,“可舒服些了?” 董嫣朝他的方向侧了侧身子,半阖着眼“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美人在怀,郭嘉知晓她累了,便按捺着想要与她亲近的念头,轻轻吻了吻她发顶,“你睡一会儿罢。” “嗯。”董嫣应着,却又朝他身旁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倚在郭嘉身上。 董嫣身子微微往前倾了一点,肩膀蹭过他的胸膛,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下颌,带着刚洗过的淡淡馨香。 董嫣却不知道,郭嘉本就是压着心思了,她这样一动,直叫他连手上书卷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阿嫣,莫要乱动。” 董嫣被他握住手,睁开眼,看向他的侧脸,“怎么了?” 他语气平静,可在董嫣听来却甚是危险:“你若是再这样动来动去,我可不敢保证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董嫣:“......” 第71章 卞氏设宴 二人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几日,成婚后的几天,郭嘉尚呆在家中,可司空府的假能让他与董嫣卿卿我我地腻歪几日,便已是很有人情味的了。在这之后,郭嘉便去司空府上职,与曹操和众臣议事、处理军政事务了。 董嫣发现,郭嘉这个人有时还是很讲信用的,至少成婚第二日他同自己说,“若是她不肯,那便不要”,这话是在他极强的自制能力下做到了的。 但若是内一日她没有拒绝,默许了他靠近,那到了夜里,他便会很不要脸,而后再惹得董嫣生气,扬言一月内都不让他抱着自己睡。 只是......面对郭嘉时,董嫣的心总是软的。 她将郭嘉的手拍开后,他过了一会儿再慢慢蹭上来,再慢慢将她抱住,还在她耳边呢喃,说他再也不乱摸了,可若不抱着夫人,他便睡不着。 董嫣有时觉得好笑,她反过来问他,“那你之前二十多年都是怎么睡着的?你夜里都抱着哪个姑娘?” 第80章 这时,他总将她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头顶,说话时一张一合的下颌震得她头上痒痒的,“嘉从前夜里不是饮酒,便是读书、处理案卷,只有困得没了精神时,才会去睡,因此便是没有娘子在一旁,也睡得着。可如今我有了嫣嫣,夜里便不想做那些事了,只想与嫣嫣相伴。” 董嫣听着他这话,轻轻“哼”一声,却不再赶他去一边了。 若非与他成婚,这些模样的郭嘉,她是怎么也见不到的。 她只见他志向高远、才思敏捷、自由洒脱,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温存缱绻、难舍难分。 她未曾见过他会沉溺,会缠绵不休,会在她的温软怀抱里一遍遍索取她的情意,亦未曾见过,他会因她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会低低浅浅地在她耳边诉说着爱她。 可是无论是怎样的他,她都是喜欢的。 一日,郭嘉从司空府归家,他照例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说与她听,将曹操和司空府众位属臣的见解与她商议,董嫣有时认真听着,有时会说些自己的想法。 她发觉其实她嫁了郭嘉后,于朝堂上的事情,知晓的反倒比未嫁在家时要多了许多。 “后日卞夫人要在司空府设宴,司空府属官与女眷都可去宴席,阿嫣想去么?” 董嫣道:“我不大喜欢去这些宴席,我又不大喝酒,还要和那样多不认识的大人、夫人们热络,你不觉得无趣么?” 她总觉得,人越多的宴席,越是无趣,左不过是一些素不相识的人互相寒暄几句,而后便算作认识了,那些相熟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也不大会与旁人太过亲近。反倒是那些十几、二十个人的小宴,去了还有些意思。 郭嘉顿了顿,“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中陪你,几乎日日都要去司空府,时间长了,我怕你在家呆着会觉无趣,正好卞夫人此次设宴,你去了也可认识些夫人小姐,交些朋友,往后我若不在家时,你便去和她们说说话、聊聊天,出去逛一逛。” 瞧他的样子,分明是想让她去的。嗯 董嫣偏头看他,“我若是觉得无趣了,到司空府找你不就好了?成婚前我不是也去司空府找你,怎的?成婚之后,不许我去了?” 郭嘉无奈笑道:“你是可以去司空府找我,可我若不在许都,若主公要出征,我要随他去打仗,你去哪里找我?” 董嫣微愣,“怎的说起这个?是司空又要出征了吗?” 郭嘉仰头看了看南方,沉声道:“袁术僭越称帝,主公欲亲征,出征,也就是这些日子了。” “这就要走了?” 郭嘉抬手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军中之事,随时可能有变,何时动身尚未定下,但确实是快了。” 董嫣心中不舍,可一想郭嘉所言也有道理,他若真的出征了,自己呆在家中,除了有茯苓沉香相伴,倒也确实无趣,“那好吧,后日宴席,我便和你同去。” 卞夫人的宴席办得并不十分盛大,毕竟司空府一直崇尚节俭,她作为曹司空的正妻,当以身作则,不过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带着夫人的,也来了不少,这个面子总是要给卞夫人的。 郭嘉附在董嫣耳边道:“今日将军们都没来,司空体恤他们连日操练,正好借此机会叫他们歇一日。” 席间,郭嘉很快就被另一人拦了下来。那人看着与郭嘉年岁相当,但身上的文士之气要比他重些。 她与郭嘉新婚不过月余,郭祭酒大婚之事司空府上下人人皆知,那人见他带着新妇,虽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忍不住往董嫣脸上多看了两眼。 但也只是看了两眼,他便将目光移开,对郭嘉歉意道:“当日奉孝成婚,夫人以团扇遮面,我们许多人都未看清夫人的样貌,如今在这里见到夫人,不免好奇,看上一两眼,还请奉孝见谅啊。” 董嫣乐了,要看就看,怎么如今看她的模样,还要和她的夫君道歉了? “何须见谅,他不至于小气成这样,我嫁了他,便连看也不让别人看么?” 那人抬头一愣,不由得笑出声来,“董夫人大气,只是恐怕夫人不知,奉孝就是如此小气。” 他也不顾郭嘉在旁边瞪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奉孝先前向来都是愿意留在司空府将大小事宜皆办完了再回家去,可自打他成了婚之后,有些琐事啊,他是能回家去做,便回家去做,若问起他时,他便说,他想夫人了。” “董夫人,你说奉孝这样,我们怎敢多看你几眼?倒怕明日,奉孝在司空面前告我一状,说我觊觎他的夫人呢。” 郭嘉见徐干在董嫣面前说了一大通,笑骂道:“徐伟长你少来,莫在我夫人面前诋毁我,我是那样胡乱告状的人?” 他们这边话未说完,一旁便又有人将郭嘉和董嫣认了出来,这一回,却是董嫣也认得了。 “大公子,是你?”董嫣略略有些惊喜,毕竟她来到许都也很久了,因为与司马家交情并不很深厚,便也没有去拜会过,只是当时在司马府中的那段日子,她便是到今日也觉记忆犹新。 司马朗身边跟着夫人,他见到郭嘉和董嫣,很是懂礼节地先带着夫人向二人行了礼后,再与董嫣寒暄:“是啊董娘子,许久不见,如今,你已成了郭夫人了。” 董嫣笑道:“要说我如今能成郭夫人,还得多谢你们司马家,若不是那时我和郭嘉在司马府中待着的那些时日,兴许,我不会察觉自己这样喜欢他。” 众人听着此话,皆是微微一愣。 董嫣是女子,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自己对郭嘉的心思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着实是令人没有想到,就连对董嫣并不算陌生的司马朗也略显惊讶。 司马朗的妻子于夫人是个温和的女子,他与司马朗亦是父母指婚,未曾见过董嫣这样的女子,她心中既是好奇又是钦佩,不知不觉便拉着董嫣走到一旁,去说些体己话,与郭嘉、司马朗和徐干他们分开了。 于夫人想问,董嫣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但其实,于夫人与司马朗的感情亦是很好。 她名于舜卿,与司马朗成婚前未曾经历过董嫣与郭嘉的这桩桩件件,成婚过后却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璧人。 他们二人都是温和的性子,司马朗又是家中长子,待人体贴周到,于夫人成婚后没有多久,心里便装下了自己这个夫君。 董嫣与于夫人说着话,并没留意不远处有一人正紧紧盯着自己,那人在侍女和来来往往的官员当中穿梭,目光却一直跟随着董嫣。 那人在盯了董嫣一会儿后,匆匆跑到假山之后,一个娇媚高挑的女子低声问他:“我儿,你确定你看清了,那个女子是那日街上的那个人?” 面白如玉的小孩儿点点头,“看清了,就是那个女人。那天除了那老头外,还有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这女子生得漂亮,我绝不会认错。” 女子从身旁叫来一个侍卫,随手一指,指向董嫣的方向,对他说:“看见那个女人了吗?一会儿,你把她推到池塘里去,别叫人察觉是你做的。” 那侍卫大惊失色,他不明白为什么尹夫人要让他做这样的事情,“夫人,这是为何?这位娘子能够来司空府赴宴,想必也是哪位大人的夫人或是女儿,小人......小人不敢啊!” 尹夫人一双凤眼生的极美,她双目微微一咪,便露出威胁的神色:“你不敢?你不敢照我说的去做,也就是说,你敢忤逆我,是么?你可知道我在司空面前只要说一句话,你的人头,就落地了。” “你究竟去是不去?” 这侍卫跟在尹夫人身边多日,也知道她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她有什么吩咐自己不照着去做,她那句威胁当真实现了,也不是不可能。 他只好硬着头皮转出假山,跟在董嫣和于夫人的身后寻找时机。 尹夫人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道:“夫人,这样会不会有些过分?毕竟是府中大人的妻女,若真被推入池中,叫人看见这样狼狈,司空面上也不好看。” 尹夫人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不过是给她个小小的教训罢了,那日我与晏儿在许都当街受他们的欺辱,她和她那个哥哥,还有......”尹夫人似是回想了一下,“哦,杨家的那位公子,他们这样对我,可有考虑过司空的颜面啊?” “今日既然来了司空府,我倒要看看,如今若丢人的是她,她还会不会如那日一般,那么正义凛然。” 第72章 一场争执 “姐姐可别一直问我了,我说的都口干舌燥了,这儿除了这池塘,也没口水能让我喝。”董嫣半是玩笑,半是真的有些口干舌燥了,便也想听听司马家的事情,“姐姐,我倒是很好奇,司马家有这么多个兄弟,他们都是如何相处的?你和我说说?” 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于夫人笑着正要答话,身后忽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影子,那人速度极快,只是狠狠把董嫣往池中推去,而后便立刻离开了。 第81章 董嫣和于夫人正在池塘边散着步,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她踉跄几步就要掉进池塘之中,幸好于夫人反应灵敏,她眼见董嫣要往旁边扑去,连忙伸手抓住了她,可董嫣往旁边倒得厉害,被于夫人这样一拉,倒是没有掉进池中,却还是害得两人踉跄了几步,险些一同摔在地上。 董嫣稳住身形之后,便瞧见有个人从他们旁边窜了过去,那人见她竟然没事,倒也是个胆子小的,头也不回便往前跑。 董嫣厉声:“站住!” 那侍卫哪里敢站着,他本来就是战战兢兢地替尹夫人做着这件事情,如今不但事情没做成,竟还被人家发现了,他怎么敢站住?自然是要立刻逃走! 董嫣自知跑不过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她用那个侍为定能听得到的声音,平静道:“若不站着,我便叫人了,到时抓住你的,可就不是我了!” 那人一听此话,步子明显放慢下来,在他犹豫的时候,董嫣疾步向前,抓住了他的臂膀。 董嫣将他转了过来,发现这个人她并不认识。 而且这人的打扮,和府内其他的侍卫是一样的,想来,他就是这司空府的侍卫。若是司空府也能让外人假扮成侍卫混进来,那曹操整顿手下的事情,便刻不容缓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 侍卫只是低头,一脸愧色,却不答话。 董嫣怒道:“我方才说的话,你是没听见吗?” 这时,于夫人也来到了董嫣身边,她见董嫣正在质问此人,这人却只是不答,便添油加醋道:“别问了,既然他不说,叫我夫君来问好了。” “别!” 那侍卫终于害怕了,他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的夫君究竟是谁,若是司空府的什么重要的官员,或是曹操的心腹,那他落到他们手里,岂不是完了? 他终是眼一闭,心一横,“是尹夫人,尹夫人让我来推娘子的。” “尹夫人?”董嫣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若是在什么旁的地方听见,也许想不起来是谁,可与司空府一联系到一起,她的记忆便涌了上来。 尹夫人,不就是先前在许都官道上欺辱华佗的那个所谓司空府女眷吗? 后来,是因为她与兄长制止,尹夫人与何晏又被杨修认出了身份,这位夫人才肯罢休。 今日竟然是她? 于夫人与这些官员的妻妹女儿们相识的时日久些,对于司空府后宅的事情也有些了解,她皱眉道:“妹妹,这尹夫人是曹司空的女人。” 董嫣点头,“我知道的。” “你认得她?” “我倒是不认得她,但她那个儿子应该认得我。”董嫣悠悠,“只是我没想到,她的气量这么小,不过倒也不奇怪,连一个老人家都不肯体谅的人,能有什么气量?” 董嫣转身对的侍卫道,“尹夫人在哪儿呢?你带我过去,我有几句话要和她说。” 董嫣看出了这侍卫胆子不大,她担心侍卫又不肯带她去,便出声安抚道:“放心,我只是与她说几句话,我们的过节,我希望今日能够了结,不论如何,不会为难你的。” 这侍卫根本不知尹夫人和这位女子有什么过节,也不知这女子所说不会为难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权衡之下,曹司空自然是要比尹夫人可怕得多。 他带着董嫣和于夫人来到假山旁边,尹夫人和何晏还在那里等着,她见董嫣浑身上下一点儿水也没沾上,竟是完好如初,便冲着那侍卫冷笑,“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让你办这么一件小事都办不好,你留在司空府还能做什么?” 董嫣乍一见到尹夫人,确实觉得她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她生的妩媚多姿,眉眼之间俱是风情,应是天下男人见了,都会喜欢的那一种。 可这尹夫人做事的方式却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董嫣迎着尹夫人的目光冷冷道:“司空府的侍卫,留在这里自然是要保护司空的安危,可夫人却要曹司空的侍卫将我推入池中,只为叫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显狼狈之相,这怕是不大妥帖吧?” 尹夫人不像董嫣这样冷静,她说话抑扬顿挫的,尾音高高扬起来,因此即便是在放狠话,声音也依旧是妩媚的,“不妥帖?你们兄妹和那杨修做的事儿,便妥帖吗?我虽不知道你是谁,可你害得我们母子二人刚入许都便丢了脸,还害得我们被司空数落,你就不该付出点代价吗?” 董嫣轻轻一笑,“夫人既然都说了,你们那日做的事情被司空数落了,那便是司空不喜你们做这样的事。司空府向来节俭,卞夫人身为正室,和曹司空一同以身作则,府中本应上行下效,可是尹夫人你却不知收敛,如此招摇,还当街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你呆在司空身边时日也不短了吧?这点道理,还没想明白吗?” 那尹夫人听见董嫣如此这般将那日官道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她面上登时就挂不住了,身边还有侍女和侍卫,他们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眼中都微微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尹夫人气得深吸了几口气,她一抬手便“啪”地一声,狠狠的给了董嫣一个巴掌,“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教训我?!我尹妙真今日......” “啪!” 尹夫人话音未落,左边脸颊上便猛地挨了董嫣一个巴掌。 董嫣眉目之间毫无惧色,她没去管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目光直直盯着被打蒙了的尹夫人,“尹妙真是吧?你今日要如何?你说,我听着呢。” 尹夫人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人居然敢打自己! 即便是自己先动的手,可在这司空府中,除了曹操,没有人敢对她说半句重话,就连曹操都未曾打过她,就连......就连先前她在何家做夫人的时候,也从没有人打过她! 尹夫人气得声音发颤,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你竟然敢打我?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敢打我,你,你......” 董嫣冷眼看着尹夫人,“第一,是你先打我的。第二,真是巧得很,从小到大,也没有人敢打我,你是第一个。” 尹夫人被她盯的有些发毛,她原以为这女子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姑娘,不过是以仗着兄长武艺高强,那日才敢如此嚣张。可今日才发现,自己与她对峙时,哪怕自己身边有儿子、有侍女,有这么多人围着,却似乎不及她一个人。 “尹夫人,我本无意与你结仇,你初入许都不懂事犯了错,若是认错也就罢了,可今日还要在此寻机报复,你觉得这件事情若是到了司空面前,他会怎么说、怎么想?” 尹夫人目光中隐隐透着害怕,她只想在这里给董嫣一个教训,并不希望这件事情再闹到曹操面前,若如此,或许她就失宠了。 她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董嫣正欲开口,便听郭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阿嫣!” 他转过身去看时,郭嘉和司马朗已经到了近前,他瞥了尹夫人一眼,目光便再未落在她身上半刻,只是问董嫣“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走的近了些,郭嘉便发现董嫣的左颊红得有些不自然,他眉间微蹙,伸手轻抚她的面颊,指腹擦过那片泛红的肌肤,“这是怎么了?” 董嫣实话实说,指着尹夫人道:“她打的。” 尹夫人方才还只是害怕和警惕,此时见到郭嘉,又听董嫣控诉自己,面上竟是一阵惊慌失措,甚至顾不得身边的儿子和侍女还在看着自己,只是一味对郭嘉摆手道:“郭祭酒,我没有打她,是她先打了我!” 郭嘉眸中的冷色丝毫没有褪去,她看见尹夫人的脸颊上也确实有几道红印,可不论是谁先动的手,总归阿嫣就是受了伤。 哪怕面前的尹夫人已泫然欲泣,他也没有给一个好脸色,“是吗?那这么说是我夫人先动的手,你再打还了回去?” 尹夫人在听到“我夫人”这三个字时,微微张了张口,想说的话似乎卡在了嗓子眼儿,没能说出来。 “郭祭酒,根本不是这样。”一直在董嫣身旁的于夫人这时终于开了口,她心中清楚,尹夫人是曹操的妾,轻易不可得罪。可是事情的原委她也听明白了,董嫣何其无辜?整件事情都是尹夫人一手“作”出来的。 此时,她即便知道以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董嫣自会向郭嘉说清楚,但她还是忍不住以一个见证人的身份,将她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将她如何与董嫣散步聊天,那侍卫如何突然冒出来,想要将董嫣推入池中,他们又如何来见尹夫人,再到尹夫人打董嫣的那一巴掌,全都清楚明白地向郭嘉和自己的夫君司马朗说了出来。 郭嘉听着,眼中的神色越来越冷,他从于夫人的话中自然也知晓了,这尹夫人是主公的妾,她身旁的那个孩子,就是主公的养子何晏。 可尹夫人在一旁听着时,却完全没有了方才面对董嫣时的,或是嚣张、或是警惕的神色,她竟然有一种委屈的无措。 第82章 整个过程中,她都在看郭嘉的表情变化,于夫人说话之间,她有那么两三次轻声张口,似乎要辩解什么,说的话却是,“郭祭酒,我没有......” 似乎是极怕郭嘉误会了她。 第73章 隐秘私心 郭嘉并不认识尹夫人,故此他也未曾察觉尹夫人那点别样的心思。 尹夫人是在一次曹操接见几位司空府属臣时见到郭嘉的,那一次她正好在曹操身边服侍他,虽然曹操叫她退了下去,却也遣她为诸位心腹臣子们上了杯茶。 郭嘉低首接过,未曾看清她的样貌,可尹夫人却记住了他。 他是曹操心腹众臣之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英俊潇洒的一个。 他坐在曹操下首,神色有些懒散,眼角带笑,言谈间机锋暗藏,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像是游刃有余一般。 毫不夸张地说,她看到郭嘉的那一瞬,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的女人,本该和他这样的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自己的万种风情,合该与他的风流倜傥相配。 嫁给曹操并非她的本愿,只是因为自己的丈夫去世了,而曹操又与何进是旧交,他愿意纳了自己做夫人,从此以后自己便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倚仗。 尹夫人早已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惯了,何家如今已然落魄,她自然不愿再留下。 可是她也并不喜欢曹操。 也就是因此,她今日忽然再次见到郭嘉才会如此失态。而且,见到的还是为了护自己的夫人,对她冷眼以待的郭嘉。 她其实听说了,前些日子郭祭酒取了妻,他的夫人是车骑将军董承的女儿。 婚事办得很盛大,司空府的众位属臣几乎都去了,就连曹操也亲自前去为他贺喜。 可是,听说和亲眼看到,还是不同的。 尹夫人娇纵嚣张,可是她这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只要她想,凭借自己的风姿,是足以迷倒的世上任何一个男人的。 她忽然高高昂起了头,“不是我先动的手。于夫人和董夫人是一起来的,自然是帮着董夫人说话,若是如此,我儿何晏也可说是董夫人先动的手,这能算是证人吗?” 于夫人听的此话,微微一愣,她没想到尹夫人居然这么不要脸,明明是自己想要害董嫣,明明是自己先动手打人,居然还死不承认。 可于夫人修养极好,哪怕是面对尹夫人这般强词夺理,她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只是皱着眉道:“尹夫人,你为司空院内的夫人,怎能如此蛮不讲理?” “这侍卫是司空府的人,总不能也是和我一起来的吧?”董嫣听罢尹夫人的话,嗤笑着看向那位胆子不大的侍卫,“你刚才一直在一旁看着,你说,是谁先动的手?” 董嫣其实觉得,和尹夫人在这里为了是谁先打谁一巴掌这件事情争执不休,很没有意义,可既然她今日碰到了这胡搅蛮缠的尹夫人,她还偏就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若今日随随便便将此事揭过,下回再遇到尹夫人,她便会觉得自己是个可欺之人。 反正大不了以后这司空府的宴席她再也不来了,不再见到这糟心的女人也就罢了。 “是......是......”侍卫的眼珠子在董嫣和尹夫人之间反复乱转,尹夫人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可她的眼中却有杀意,“你可要对郭祭酒说清楚,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说罢,她转而向郭嘉抛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媚眼。 郭嘉也正看着尹夫人,他见尹夫人如此,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睛,目中露出了危险的神色,对那侍卫道:“你尽管说,在这司空府中,自有曹司空为你做主,至于旁人,你不必害怕。” 侍卫哪里能不知道郭嘉在曹操面前的分量有多重,这根本不是一个尹夫人能比得了的。 况且在尹夫人的口中,就连司马朗的夫人也成了董嫣的同伙,他此时若欺瞒郭祭酒而替尹夫人说话,且不说尹夫人会不会真的感谢自己,就是一日之间得罪了两位司空府的属臣这件事情,也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侍卫所能承受的了。 郭嘉开口之后,侍卫毫不犹豫地将尹夫人如何让自己去推董嫣,他又如何看到尹夫人与董嫣争执,对董嫣动手,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他所说的,和于夫人几无二致。 尹夫人越听,脸色越白,她偷眼去观察郭嘉的表情,发现他的脸色并没有什么波动,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是这个结果一样。 尹夫人见此情形,半真半假地从眼眶中落下一行泪来,“郭祭酒,我......” 郭嘉甚至没有等她说完便打断道:“尹夫人可知,情、义、理这三个字,何解?” 尹夫人懵了:“什么?” “主公纳了尹夫人,为的是数年前与何进将军结交的那一个‘义’字,今日我与伯达兄能在这里与尹夫人说这一番话,只因我们自是希望主公的夫人们都能安稳地在司空府中度日,是出于的主公的‘情’字。可不论是情,还是义,世间之事终究逃不过一个‘理’字。” 他轻轻一笑,“尹夫人今日所为,主公为司空府之主,为夫人的丈夫,理所应当知晓,嘉不会瞒着主公。到时,若主公不再理会夫人,或是将夫人送回何家,那便是夫人今日种下的因,得到的来日之果。” “郭嘉的话,夫人可听明白否?” 他说完后,尹夫人脸色煞白,仿佛被一盆冰水迎头泼下。 郭嘉前面说的那一堆她都可以全不在意,但他说要将此事告诉曹操,她不知道曹操是否还能有上次的耐心,是否还能如上次一般只训斥一番便作罢。 郭嘉并未再多言,他牵起董嫣转身就要走,尹夫人在身后叫了一声:“郭嘉!” 她忽然发笑,手指微微颤抖,指着董嫣道:“说什么情义理,不过是为了护你的女人罢了!若今日是旁的女人在这里,你可还会如此?” “自然不会。”郭嘉毫不犹豫,冷冰冰道:“若是旁的女子,理应交由满都尉处置。” 提起满宠,尹夫人身旁那个侍卫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满宠的手段许都上下皆知,只要待审之人落在了他的手里,就没有不说实话的。幸好今日郭祭酒没有将他们交给满宠,否则,他兴许就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了。 郭嘉不再理会尹夫人,他转身对董嫣道:“走吧。”随后,眼中冰冷的神色全换成了脉脉温柔。 那侍卫也不愿在尹夫人身旁多待,他见尹夫人此时全心全意盯着离开的郭嘉和董嫣,便默默退了下去。 尹夫人就这样看着,看着郭嘉牵着他的娘子慢慢走远,将自己留在这假山旁边。 在方才的慌乱、无措、害怕和不甘之后,此时从心底涌起的,便是滔天的嫉妒。 她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嫁给郭祭酒?就因为她是车骑将军的女儿吗?她算什么东西?!” 身旁的侍女听来一惊,尹夫人在说什么?她竟然......可这又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了。 她心中既惊讶又害怕,此时只得拉住尹夫人颤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夫人慎言,这里是司空府,夫人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郭嘉和董嫣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其实他们隐隐察觉出尹夫人有些异样,可是谁又能想到,尹夫人竟然能在郭嘉甚至对她没有丝毫印象的情况下,就这样对他起了心思。 董嫣问郭嘉:“我怎么觉得尹夫人认识你呀?她不知我是谁,可她一见你就叫你郭祭酒,你先前可是见过尹夫人?” 说实话,郭嘉实在不记得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位尹夫人了,他与曹操议事的次数太多,有时是曹操身边的哪位夫人恰好在曹操身边,便为他们上了茶或酒,有时却是司空府中的侍女在做这些事儿。 他们这些司空府的属城既到曹操府中,自然都是一心与他商讨军国大事,哪有人会留心注意自己面前递茶水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但其实,郭嘉自己也有这种感觉,他也觉得尹夫人应当认得自己,而且她的表现有些不对劲。 他回想着:“其实我记不太清了,也许是哪次到司空府与主公议事时,她正好在主公身边吧。若是这样,那如荀文若、钟元常、荀公达,我们这些常到主公跟前的人,她应当都认识。” 董嫣“哦”了一声,便不再纠结此事。她才不愿将这些糟心的人和事一直放在心上,再说,尹夫人既是司空府的人,她往后少来司空府的后院走动不就成了。 这样想着,她又问郭嘉:“对了,你方才怎么会想起来寻我啦?” “那么久未见阿嫣,想你了呀。” 董嫣翻了个白眼,笑着嗔道:“哪有很久啊?我才与于夫人聊了半个多时辰好不好?” 他略微低下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嘴角噙一丝笑意,“是啊,可是只半个时辰不见,便不能想你了么?” 董嫣笑着低了低头,郭嘉看着她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红印,他伸出手指,指腹轻柔的抚了抚,“还疼不疼?” 第83章 董嫣愣了愣,才意识到郭嘉说的是尹夫人打她的那一巴掌,“现下不疼了,只是方才她刚打我的时候,有一阵火辣辣的疼,之后便没太注意了。” “是我不好,今日带你来赴宴,还让你遇见这样的事情。”郭嘉看着眼前的妻子,心中又是一阵心疼。他本意是想让董嫣交些好友,在他出征之时,她可与她们聚一聚,可没想到,会遇到尹夫人这样的事情。 郭嘉也不顾司马朗和于夫人还在旁边,他轻轻吻上董嫣的面颊,那感觉像是在亲吻,又像是在磨蹭。 一股温热的酥麻感顺着他唇畔的触碰传来,董嫣下意识地微微偏了偏头,可他却不依不饶,唇瓣在她脸颊上轻轻碾过,一点一点,似乎是要把那份疼痛揉散在温柔的亲吻当中。 他拉着董嫣的手不自觉地便收紧了,另一只手又扶上了她的腰际。 第74章 仲达议亲 她的心跳有些乱了,明知此时场合不太合适,可还是忍不住被这份温柔缠绕得晕晕乎乎的。 董嫣被他吻着,余光瞥见于夫人正朝他们这里看来。 司马朗倒还能做到目不斜视,可于夫人却像是想起了刚才她与董嫣聊天时,董嫣与她说起的,她和郭嘉之间的种种,嘴角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容。 “大公子和于夫人还看着呢。”她轻轻推了推郭嘉,郭嘉也并非不知分寸,他最后又留恋地在董嫣面颊上蹭了蹭,便歉意地对司马朗和于夫人道:“叫伯达兄见笑了。” 自从与郭嘉成婚之后,郭嘉有时的行为叫董嫣觉得,平日里这般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之人,在她面前,竟然像个孩子。 司马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哪里哪里,我与夫人倒是觉得,奉孝与董夫人如此情意,实在让人艳羡。” 在他们面前尚且如此,若是在家中,兴许更是浓情蜜意、难舍难分。 于夫人在一旁微微笑着,他心中明了,司马朗的话倒也并非全是客气。 郭嘉与董嫣他们夫妻这样眷恋彼此,司马朗和于夫人心中也是有几分羡慕的。 可她与司马朗成婚多年,两人又都是较为温和的性子,就算是平日夫妻俩在家中时,也不会像郭嘉和董嫣这样缠绵。 郭嘉也无心再回到宴席上去了,他与司马朗告辞,去找卞夫人说了一声,便要和董嫣一起离开司空府。 这时,一个匆匆忙忙的身影跑了过来,他先是请卞夫人恕罪,实在是因为曹操之命,才在此时来到夫人的宴席上,后又对郭嘉道:“郭祭酒,司空请你过去。” 郭嘉一愣,今日本来无事,曹操也未曾提前说过要让郭嘉到府内去议事,不过既然是曹操急召,应当是有什么紧急的政务或是军务要与他相商。 董嫣见状,捏了捏他的手,“你去吧,我自己回去。” 郭嘉今日再司空府中见到董嫣受了委屈,那时他又不在身旁,如今他要去见曹操,董嫣身边又没带着侍女,她要自己回去,他便有些放心不下。 见司马朗还未走远,郭嘉带着董嫣到司马朗和于夫人面前,“伯达兄,主公传我前去议事,可否劳烦照看我娘子,将她送回家中?” 司马朗和于夫人自是没有不答应的,董嫣对郭嘉道:“你既然要去司空那儿,一时半会儿想也是回不来的,不如就让大公子和于夫人带我去司马家坐一坐,我也许久没有见司马公和几位小公子了。” 郭嘉笑着应下,再三谢过司马朗和于夫人后,便随着曹操派来传话的人走了。 董嫣与司马朗许久未见,与司马家的其他人自然也是许久未见,她来到府中,见过司马防。 董嫣与郭嘉成婚那日,司马防还带着三个儿子还去了宴席,只是会见宾客的事情是郭嘉在做,所以她也没有见到司马家的人。 司马防笑着对董嫣说:“那时在温县,我便觉得你与郭祭酒的关系非比寻常,如今倒真是成了亲,做了夫妻呀。” 董嫣笑道:“司马公你别笑我了,那个时候,我和郭嘉都还没有那样的心思呢,那都是到了洛阳之后的事情。” 司马防一面开着小辈的玩笑,一面将董嫣往里面引,他对司马朗道:“你去看看你二弟如何了。” 司马朗应一声,正要去找司马懿,便见司马懿和司马孚兄弟二人闻声走了出来,他们兄弟二人如今都是白身,董嫣时军师祭酒的夫人,这两个人便一一向董嫣见过礼,而后也没有什么拘束,就仿佛还是在河内司马家那样。 司马防轻轻咳嗽了一声,看向司马懿:“仲达,我与你说的那几家的姑娘,你看下来,觉得如何啊?” 董嫣闻言,微微一挑眉,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给司马懿议亲,可她再看向司马懿时,却觉得他好像对此事十分头疼。 然而也只是一瞬,司马懿便又恢复了一贯平静的神色。 司马懿对父亲道:“爹,那几家姑娘自是极好的,只是儿子尚无一官半职在身,又怎好让人家姑娘嫁给我受委屈呢?待来日,儿子或像荀令君那样入朝为臣,或像大哥那样入司空幕府,那时,至少能让夫人有更好的生活。” 司马防微微皱眉,“你这叫什么话?你是我司马家的儿子,你是白身,可你爹不是,你大哥也不是。嫁到我家,自然不会委屈了人家姑娘。仲达,你说实话,爹为你说的那几个姑娘里,你是不是没有中意的?” “父亲容禀,儿子并非不听父亲的话,只是儿子想先立业再成家。这父亲与大哥的官职,终究是庇护我们这个大家的,可唯有儿子也有了官身,才能够有能力和底气,庇护自己的小家。” 他抬头看了一眼董嫣,继续道:“即便是郭祭酒那样洒脱之人,也是在辅佐了司空,为司空幕府之军师祭酒后,才与董夫人成的婚,不是吗?” 司马懿的话句句都是在拒亲,可又句句圆润有理,竟然叫司马防挑不出错来。 他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一向都是有主意的人,他若是不想做的事情,总有办法挡下,谁也没法儿让他做。 董嫣眨了眨眼,她觉得司马懿是在拿自己当挡箭牌,但是她心中又隐隐觉得,司马懿这样做,似乎不仅仅是出于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原因,便也只是在一旁旁观着这父子二人为此事你来我往,并未出言反驳司马懿的话。 不过她心中也不由感叹,十九岁的司马懿,比起那时的郭嘉,同样都是拒亲,司马懿所言所行,的确更加滴水不漏。 司马防只得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董夫人是伯达与舜卿请来的客人,这下倒好,她与郭祭酒的婚事,竟成了你不成婚的理由了。罢了罢了,仲达,你爱如何便如何吧,为父只是担心,你将自己的婚事给耽误了。” 司马懿如今十九岁,在旁人看来,这个年岁确实早该成婚了,而且孩子都应该有了。就像司马朗,他就是十六岁时,便与年龄相仿的尹夫人成了婚。 可郭嘉就不是啊,自己比郭嘉小了许多,若是郭嘉当年应了他父亲给他说的亲事,娶了陈家的女儿,在父母和世人看来,这的确是理所应当的,可兴许,自己就不会有机会认识郭嘉,就更没有机会嫁郭嘉为妻。 不知为何,董嫣脑海中浮现出温县司马家与她相处了数十日的,那个叫张春华的小女孩的身影。 张春华......如今只有十岁吧。 “司马公放心,这倒不会。”董嫣听着司马防的叹息,出言安慰道:“二公子能有此打算,将来绝非池中之物,一定能成大器。再说,郭嘉不也是到了如今这个年岁才成了婚?也许,二公子也在等那个更好的人。” 董嫣笑得很好看,她见司马防摇头轻笑后,将目光微微转向了司马懿,她见司马懿也正看着自己,他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感谢。 司马防一家人留董嫣在家中吃了饭之后,便叫司马懿将董嫣送回家中。 回去的路上,司马懿和董嫣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司马懿与董嫣也一直保持着十分礼貌的距离。快要到家时,司马懿突然轻轻出声:“今日,多谢董夫人。” 董嫣含笑应他:“二公子不必如此,即便我什么都不说,二公子心里也自有打算,不论是你的父亲,还是旁的什么人,都左右不了你的决定,不是吗?” 司马懿抬眸看她,董嫣眼中的神色通透了然,仿佛早已知道他心中所想。 “董夫人若是对懿的打算有所猜测,还望夫人将猜测留在心中,不然,许对旁人不好。” 董嫣心中明白,张春华毕竟年岁太小,这事他们心照不宣便也罢了,若是传到旁人耳中,不论是对司马懿还是对张春华,都不好。 董嫣点头,平静道:“你放心,我知道的。” 还离得很远,两人便能看到郭府门前站立着一个人,那人身行清隽,静静伫立在夜风之中,如同一片竹林当中,最挺拔的那一枝。 郭嘉已在门口等她。 董嫣也是远远地就看到了他,她转身对司马懿道:“我到了,就送到这儿吧。二公子,后会有期。” 第84章 司马懿微微颔首,回以一礼,就在她要转身之际,却见董嫣俯了俯身子,语调温和道:“愿二公子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司马懿微不可察地一顿,抬眸看向她,却见她已经不再停留,身形一转,便轻快地朝郭嘉跑去。 她步子极快,衣摆在夜风中轻扬,那一身嫩黄色的衣衫映在夜色之下,显得格外明亮。司马懿站在郭府门前不远处,望着她如乳燕投林一般扑进自己的夫君的怀中后,便转身离开。 郭嘉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向自己奔来,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双手自然而然地张开。 下一刻,董嫣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 郭嘉微微低头,额发轻轻扫过她的鬓边,偏头在她的发间轻蹭了蹭,又顺势亲了亲她发顶,低声道:“阿嫣真是叫我好等。” 董嫣抬头,眉眼皆是笑意,她双手捧住他脸,将他的头低下来与自己相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直在等我?站的累不累?” 郭嘉将她额头抵住,“是,等了你好久,见到你便不累了。”他用脸颊去蹭董嫣掌心,“我这样辛苦,嫣嫣今夜,能不能疼疼我?” 第75章 夫妻秘议 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董嫣自然听懂了郭嘉在说什么,脸颊瞬间腾起一抹绯色,在他面颊上掐了一把,“别胡说八道,夜里有风,快进去。” 郭嘉一只手紧紧箍着董嫣腰际,董嫣被他箍得有些发热,轻轻挣了挣,却被他扣得更紧,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他身上。 她半推半就着和郭嘉到了房中,郭嘉一挥手将身后的房门阖上,下一刻,便低头吻了上来。 董嫣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那灼热的吻覆住,他的舌尖毫不犹豫地撬开她的唇齿,长驱直入探入她口中,缠住她的舌尖。 “唔......”她轻轻挣扎了两下,软绵绵的抗拒落在他眼里更像是欲拒还迎,反倒让他更肆无忌惮地加深了这个吻。 董嫣整个人都懵了,她被郭嘉吻的迷迷糊糊,可他似乎还不打算放开,他的身体随着这个吻的逐渐加深,在一点点往她身上压过来,董嫣边与他唇齿交缠,边一步步往后退去。 董嫣身子晃了晃,意识到她重心不稳,郭嘉伸手将她一转,她的整个后背便压在了房门上。 他微凉的手抚上了董嫣后颈,董嫣只觉后颈一片酥麻,郭嘉察觉到她身子颤了颤,便似安抚一般地,将自己与她贴得更近,仿佛这样,董嫣便不会冷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郭嘉的唇才缓缓离开她的,却还是抵着她的额头,像是舍不得离开一样。 董嫣的唇被吻得都有些红肿,她微微喘着气,整个人几乎瘫软在他怀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郭嘉的脸近在咫尺,他们两人呼吸交缠,董嫣脸上一片潮红。 董嫣心跳得飞快,可直觉告诉她,郭嘉今日有些不对。 郭嘉虽然夜里无赖,可也不会在她没有一点儿准备时,不由分说便吻她吻的这么凶,她轻声问道:“郭嘉,你今日怎么了?可是司空那里出了什么事?” 郭嘉的回答和董嫣的问题毫无干系,“怎么是司马懿送你回来?” “啊?”董嫣没明白郭嘉话中的意思,她怔了怔,只说:“司马公叫哪位公子送我,便是哪位公子送我啊。” 郭嘉沉默半晌,他看着董嫣毫无察觉的表情,轻轻叹一声,修长的手指沿着她的侧脸缓缓滑落,抚着她白皙的面颊道:“嫣嫣,我吃醋了。” 董嫣睁大了眼睛,她像是没听清郭嘉在说什么一般,“你......你吃醋?吃司马懿的醋?” 可是他,喜欢的是张春华啊! 董嫣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司马懿只是尊父命送我回来,若不是二公子,也会是大公子、三公子,难不成连大公子的醋你也要吃吗?” 郭嘉轻轻将她鬓边有些散乱的碎发拨到耳后,他看着眼前的妻子,这个自从嫁给他后,他便再也舍不得放手的女子,“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我从前不会这样,从前只要我心里清楚,你心悦我,这就够了,不论是司马懿还是司马朗,不论是谁送你回来,都没有关系。可是嫣嫣,我不知为何,方才见你低头和司马懿说话,我竟......心上涌过一阵酸意。” 董嫣愣了愣,可对郭嘉所说的话,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从前她未嫁给郭嘉时,他不会如现在这样吃醋,是因为他还未曾拥有她。可如今,她已成了他的妻,也正因如此,他的占有欲也愈发强烈。 “可是你也不能把我绑在你身边呀。” 董嫣抬起手,指腹轻轻揉了揉他皱起的眉心,“你我是夫妻,我知道你很爱我,我也一样,你有时恨不得......” 她咽了咽口水,脑海中闪过郭嘉与她亲近的那些炽热缠绵的片段,“恨不得你我融为一体,可是即便我嫁了你,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是我们彼此都有了依靠,都有了在这世上最依赖的人。” “你看,司马懿送我回来,我只是低头对他道了声谢,你便吃醋了,可是你常去司空府,曹司空那儿给你们上茶上酒的侍女,颜色定是也相当不错的,我也没有说不许你去司空府,不许你见到别的女人吧?” “我明白,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郭嘉神色微微动了动,他垂下眸子,轻轻将头搁在董嫣的肩窝,鼻息拂过她颈侧,“但......你说得对,我恨不得日夜都和你在一起,许是成婚过后,我的占有欲的确太强了些。但我一想到不日便要出征,那时你就不在我身边了,我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嫣嫣,我第一次这样害怕,害怕像上次一样,回来后得知杨修给你下了聘,害怕我若是不能回来见你......” 话音未落,董嫣便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董嫣从不会像他一样急于入侵,她的唇瓣缓缓碾过他的,细细地描摹着他的形状,又像安抚一般温柔的吮着他的唇,在那薄唇的四周一点点吻过,“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你要是害怕,就好好保护自己,好好帮曹司空赢下每一仗,然后好好回来见我。这样的话,以后再也不许说了。” 郭嘉点了点头,“好,我听娘子的。”他顿了顿,又对董嫣说:“主公今日叫我过去,便是与我们商议,五日之后,就要出征了。” 董嫣一惊:“这么急?” 郭嘉牵着她的手来到桌案旁,将舆图取下,在桌案上铺展开来,指着那舆图上的徐州对董嫣道:“袁术在吕布那儿吃了败仗,便转而去攻打陈国,陈王刘宠在那里,主公须得去救。” “袁术残兵败将,本不足为惧,可陈国刘宠又是个不懂军事之人,袁术如今已自立为帝,若叫他攻入陈国,他对刘宠必不会手下留情。此事,主公也是今日才收到消息,便急召叫我与荀令君去与他商议。” 董嫣看向郭嘉,与他对视片刻后,目光又转向了桌案上的舆图,“以袁术的行军速度,多久能够到达陈国领地?以他的兵力,就当陈王是个不懂如何带兵打仗的,袁术又要多久能够攻入陈国?” 董嫣与他提起战事,郭嘉便全神贯注地将心思放在了舆图之上,他将自己白日里和曹操所推断的战况,包括元素的行军速度、袁术的军粮能够支撑多久、袁术会在何时进攻、是否会有援兵,而他若攻入陈国,又会对陈王刘宠作何处置,一一向董嫣道来。 然而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这个陈王刘宠,也并不是非救不可。” “不是非救不可?”董嫣方才听郭嘉分析了这么多,他们又如此着急出兵,她以为曹操一门心思就是要在袁术攻入陈国之前将他击退,可郭嘉此时又说,刘宠并不是非救不可? 郭嘉慢慢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从舆图之上,转向了房内微微晃动的烛火,“主公既再许都,便是代表汉室出兵,因此,一旦听到风吹草动,他必须要去救汉室宗亲。” “可我们将他救了,也得不到他的那片土地,若真能击败袁术......袁术嘛,如今带着的也是流兵,从他那里顶多劫掠一些粮草器械,也无什么旁的。若是这样一个结果,其实主公反倒是吃力不讨好。” 董嫣起先并没想这么多,只是先前郭嘉说,袁术僭越自立,曹操作为大汉朝廷的司空,去讨伐他本该是情理之中的。 可如今出兵出的急,是因为要去救陈国的刘宠,这也的确是一个汉室三公该做的事情。 只是,除非曹操能拿下袁术的城池,否则这一场仗,的确是吃力不讨好。 董嫣缓缓出声:“可若是陈王......陈王的领地被袁术攻破,袁术将的陈王杀了,儿司空又将袁术击退,岂非......” 岂非陈国之地,尽归曹操? 董嫣想了想,立时便明白了郭嘉的意思。 等她想明白之后,她只是略略有些惊讶,只因先前不论是在洛阳还是在如今的许都,郭嘉所谋划的、所做的种种,无一不是为了曹操的利益。 第85章 为了曹操的利益,甚至连天子都可以被他利用。 那今日,他能有此想法,也没有让董嫣太过意外。 董嫣见郭嘉并没有反驳,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她问道:“既如此,你们还这样着急出兵,若要等一等袁术,是否要在路上耽搁些时日?” 郭嘉调了挑眉,董嫣竟是在认真与他商议他们这一仗该如何打,“阿嫣,不怨我?你阿姐毕竟是贵人。” 董嫣先前在洛阳时,猜到他又为曹操谋划了什么事情,布了什么局,无论是给谁下的套,她都要问郭嘉一番,叫他把事情全须全尾地交代出来,才算作罢。 但是今日董嫣尚且没问,她也什么都没察觉时,郭嘉便自己将这谋划说了出来。 他能这样,且愿意在谋划真正实施之前听她的建议,其实她很高兴。 “怨你有何用啊?你以为许都的人看不出,天下的人看不出,司空才是这大汉朝廷真正掌权的人吗?一直以来,你想要的不也就是这个吗?若你明明在为司空出谋划策,却还得实时为汉室朝廷掣肘,如何能做到尽心尽力,如何能做到奉明主以安天下?” “至于最后究竟是谁得了天下,又有什么区别?无论怎样,天下终究是百姓的天下,只要百姓过得好,那便是好的。” “再说,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若真的是曹司空能定天下,若你我都能看到天下安定的那一日,”董嫣看向郭嘉,神色中满是笃定,“无论如何,我自己的姐姐,我会护着。她是天子之妃,却更是我的姐姐。” 第76章 问诊华佗 郭嘉出征在即,按理说就这么几日的时间,董嫣本该跟他多温存些时日,两个人能呆在一起多久,便呆在一起多久,毕竟他们大军甫一出征,将来便有几个月的时间见不到,亦不知郭嘉何时才能回到许都。 可这个时候,董嫣却偏偏要拉着郭嘉去杨府。 “去杨府做什么?去找杨太尉?还是杨修?”直到现在,郭嘉每每念起“杨修”这个名字,仍是有些咬牙切齿。 他见董嫣并未反驳,又追问道:“杨修并不是司空府的属官,他不随军出征,你带我去找他做什么?” 司马懿的醋不能吃,杨修的总能吧?杨修可是险些娶走董嫣的人! “谁要去找杨修啦?”董嫣白了他一眼,步子却丝毫未停,牵着他的手也一点没松开,似乎是铁了心要带他去杨府,“我是要带你去找华先生。” “华先生?”若非董嫣提起,郭嘉都快忘了她与自己成婚之前、自己还未从宛城回许都之时,她便是跟着这位华先生一起,在许都四处行医。 董嫣与华佗,似乎还是在杨府认识的。 郭嘉心中不解,“你带我去找华先生做什么?他是医师又不是将军,于战事无用。” 董嫣正色:“于战事无用,于你却有用。你忘了去岁从洛阳到许都时,便差不多是现在这时节吗?你在路上染了风寒,到许都后又是冬日,咳嗽许久未好。眼下你又要出征,不知何时能归,我自然是要请华先生给你好好看看,免得你入冬之后,又像当时那样。” 董嫣执拗,定要拉着郭嘉去杨府,郭嘉心中本不愿见到杨修,可是他想,董嫣这样做是因为在乎他,是因为想让他好好地出征,好好地回来。 想到这儿,他心中地那一点酸意,也被随之而来的愉悦给取代了。 等到了杨府,那些府中的仆人哪有一个不认识董嫣的?那可是差点嫁给自家公子的女子。只是这女子退了公子的亲,转眼便嫁给了别人......哦,这个别人,正是现下她身旁的这位郭祭酒。 杨府地仆人微微一愣,他们虽然心中有些不忿,但毕竟只是下人,郭祭酒是曹司空面前的红人,董姑娘......啊不,如今该叫董夫人了,董夫人是车骑将军之女,且也不知自家公子是否还惦念着这位董夫人,他们自然不敢怠慢二人。 只是,听闻董嫣是来找华佗的,他们倒是微微有些惊讶。 “华先生今日,不在府上。” 董嫣对华佗出诊已习以为常,“华先生可是出诊了?杨太尉与杨公子是否知道华先生去了哪儿?” “老爷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华先生的事一直是我们家公子在关照着。郭祭酒,董夫人,要不你们先进来,我去叫我家公子。” 说罢,仆人便将路让了出来,随后关上杨府的大门,去内院叫了杨修。 反应和郭嘉在正堂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杨修,那仆人也没来回报,董嫣正准备去问问,便见到那仆人引着杨修,正朝他们这里走来。 杨修仍是一身月白色的衣袍,他挥了挥衣袖,对二人笑道:“郭祭酒,董姑娘,别来无恙。” 他着实没有想到,司空出征在即,董嫣竟然会和郭嘉一起上门来寻华佗。 说实话,他让董嫣和郭嘉等了这么久,只是在想,自己究竟还要不要再见董嫣。而且,今日董嫣是和郭嘉一起来的,他同时见到他们夫妻二人,心中又会作何感想呢? 他本想叫这仆人去给董嫣回个话,将华佗今日所在之处指给他们算了,自己就不出去了。可思来想去,他堂堂弘农杨氏,难道就因为自己喜欢的女人嫁给了别人,就一辈子躲着不见吗? 往后,他若是入司空幕府,那是要与郭嘉同殿为臣的。若是连这点事都要躲,都要避,那自己将来还如何上朝堂议天下大事,谋国事军事呢? 于是,他整了整衣观,肃了肃面容,他问仆人,自己今日与平日可有不同,得到那仆人“并无”的答复后,才如往常那样,大步流星地踏入前厅。 “你们今日来找华先生,所为合事?” 董嫣道:“杨公子,是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请华先生替我看看。” 郭嘉听董嫣这话,竟是一愣,他未曾想到董嫣竟然会说是自己不舒服,而非是请华佗来替他看看。可也只是一霎,郭嘉便明了了董嫣的用意,不由得心头一暖。 董嫣并未向杨修透露是想让华佗给郭嘉看诊,看他是否一到秋冬便极易感染风寒或容易咳嗽,只是因为她觉得,若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对郭嘉的这一层担心说了出来,曹操那边万一知道了,或许便会过问。 若真是华佗诊出来了什么,往大了说,那边是动摇军心的事情。 杨修上前一步,目光中不由自主带了关切,“你怎么了?” 郭嘉见状,不动声色地便握住董嫣的手,董嫣回握着他,让他安心,她亦是含笑对杨修道:“正是因为我不知,所以才想请华先生来替我看看。” 杨修见郭嘉如此,他心里也知道,郭嘉不喜自己对董嫣太过热切,其实他也没打算怎样,只是乍一见到董嫣,还听闻她身子不适,心中还是不会不由自主地关切。 他稳了稳神色道:“既如此,我去请华先生回来。” “杨公子,不必。”董嫣拦住他,“华先生既是外出问诊,想来许都的百姓一定比我更需要他,我们不便打扰。待他回来,可否请他到郭府去替我看一看?” 杨修也知道,董嫣跟着华佗一起为许都百姓诊过一段时间的病,既然董嫣自己都这样说了,他自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 杨修点头道:“好吧,那你们可还要再此多坐些时候?兴许华先生很快就回来了。” 董嫣本来有些想应下,但郭嘉先开了口,今日杨修对董嫣倒还算是礼貌,他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杨修道:“不必了,今日之事,劳烦杨公子了,我与阿嫣回家去等就好,多谢。” 郭嘉谢过杨修之后,他便拉着董嫣离开杨府,董嫣匆匆对杨修道了谢,未及细看杨修的神色,便被郭嘉快步带走了。 回去路上,她笑着说:“今日你也吃醋了吗?” 郭嘉毫不遮掩:“嗯。” 董嫣自从知晓了郭嘉会吃醋后,她便觉得郭嘉吃醋时的样子十分有趣,便存了心思想逗逗他,“可是,杨公子今日没有说什么呀,即便只是朋友,他关心一下我,也很正常吧?” 郭嘉以为董嫣又如昨日那般懵懵懂懂,看不出杨修的今日待她之心,便耐心解释:“他今日如何称呼你?他叫你董姑娘,可你分明已嫁了我,他该叫你董夫人才是。” 董嫣笑嘻嘻“哦”了一声,郭嘉觉察不对,直到他转过头去看到董嫣的脸上盛满笑意,她眼角眉梢的笑意和当空的暖阳一同照进了他心里,可她的笑容之中却满是狡黠。 郭嘉这才反应过来,董嫣是故意的! 什么看不出、看得出的,她难道不知,只要面前的人是杨修,自己便会吃醋吗? 郭嘉目光幽深,可此处街道上满是行人,并不是在家里,董嫣像是料定了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董嫣偏偏笑得越发明媚,她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郭祭酒,你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吓人啊。” “是吗?”他指尖在董嫣掌心挠了挠,有些微微的痒意,“那是因为我一会儿要吃了你,你怕不怕?” 第86章 “你又来了!”她知晓郭嘉在街上当着这么多人,不敢对自己做什么,可一会儿若是到了家,他定是要把这些全都讨回来的。 想到这里,董嫣扬了扬头,“那一会儿等华先生来了,我就让他告诉你,不许行夫妻之事。” 郭嘉盯着董嫣,看着董嫣得意模样,勾了勾嘴角,低头在她耳边呢喃:“若真的有此疾,那我便是日日被它折磨,也是戒不掉你的。” “......” 果然,比起郭嘉,她还是略逊一筹啊。 随着夜幕悄悄降临,一阵有些急促的敲门声也在郭府门前响起,郭嘉在房中思索着战局,董嫣正好想要等华佗,便在前院散步,听到敲门声后,她便叫陪着自己的沉香去开了门。 不一会儿的时间,沉香便带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董姑娘,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你快进房间去,让老朽给你看看。”华佗风尘仆仆,似乎是刚回到家之后,得知董嫣身上不适,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董嫣心上一热,她叫沉香去为华佗倒一杯热茶,“华先生,你不要急,先喝口热茶。”说着,她从沉香手中接过茶盏递给了华佗之后,慢慢道:“其实,我在杨府并没有说实话,我没什么不舒服的,我是想让先生为我夫君看一看。” 华佗往自己嘴里送茶的动作微微一顿,“郭祭酒?可郭祭酒若是身子不适,为何要找老夫?又为何不能叫杨公子知道?” 分明司空府的医师就有很多,医术也都是十分高明的。 “莫不是......”不能请司空府上的医师来看诊,也不能让外人知道,得和杨修说是董嫣身子不适来掩盖,而且还在郭祭酒出征前几日急匆匆地要华佗到他们夫妻家中来看诊...... 华佗眉头微微一皱,难道是......郭嘉不行? 华佗轻轻咳嗽两声,他放下茶盏,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董嫣:“董姑娘,你让老夫为郭祭酒看的,不会是隐疾吧?你们成婚这么些日子,难道他未曾......?” 第77章 有病得治 董嫣刚含进口中的茶,“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 不明所以的沉香被董嫣吓了一跳,她连忙上前抚着董嫣的后背,“小姐,你怎么了小姐?可是茶水太烫了?” 她伸出手指探了探茶盏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呀? 董嫣艰难地伸手朝她摆了摆,而后咳嗽几声,将这一口气顺了下去。 她脸颊微微泛红,眼眸里满是不可思议。 华佗到底在说什么?! 董嫣深吸一口气,对沉香道:“我没事,你去把姑爷叫来。” 沉香不知华佗说了什么,也就应了一声,便自去叫郭嘉。 董嫣真是哭笑不得,华佗竟然能想到那里去?若郭嘉不行,那她这几个月的夜里吃的苦头,都是谁害的? 她可是被郭嘉折腾得腰酸背痛,哭着求饶都不放过她。明明一次又一次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到最后还是要被哄着抱进怀里继续欺负...... 可华佗见她这副模样,脸上神色却更加肯定了几分,以为是自己说中了,才叫董嫣露出这样的表情。 华佗慈爱地伸手拍了拍董嫣肩膀,“董姑娘,辛苦你了。不过你放心,老夫乃医者,病人的病情,是不会随意往外说的。” 董嫣:“......” 她吸了口气,忍着笑意,努力镇定道:“华先生,这真是个误会,我请你来,不是看这个的!” 董嫣再华佗“啊?”的一声疑问中,一五一十将她真正想让华佗为郭嘉诊病的缘由简短交代一番,亦与华佗说了,她为何没有对杨修说实话。 若是叫郭嘉知道华佗误以为他不行,她都能想到这家伙会怎么在自己身上讨回来,向她证明到底行不行。 华佗听罢,手捋长须,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似乎是在为自己方才那离谱的误会感到抱歉。 “若是如此,那老夫一会儿便好好替郭祭酒看看。” 话音刚落,沉香便引着郭嘉走了过来。沉香去请郭嘉时,也将自己看到的一幕向郭嘉交代了:华先生似乎是和小姐说了什么话,引得小姐将口中的茶都喷了出来。 郭嘉闻言便连忙赶了过来,他见董嫣和华佗正在交谈,神色如常,似乎也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样子,他见过华佗后便问董嫣:“你方才怎么了?沉香和我说你有些不舒服,是被呛到了?” 董嫣瞪了沉香一眼,这小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敢什么都跟郭嘉说。沉香讪讪一笑,估摸着小姐和姑爷马上就要让医师看诊了,便自觉退了下去。 董嫣面上微微泛红,她摇了摇头,“嗯,就是呛到了,喝了几口水,现下已经没事了。” 郭嘉知道董嫣若是身子不舒服,一向是会和他说的。现下既然她说没事,应当就是没事。 于是他也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便对华佗说:“华先生,今日劳烦你过来一趟,是因为嘉将要出征,去岁冬日,嘉偶感风寒,断断续续咳了不少时日,到开春前才将将好了。如今又快要入秋了,且不知要在外面征战几个月才能回来,因此,想请先生来替嘉看一看。” 华佗摆了摆手,表示明白,“行了行了,不必再说了,你夫人都和我说过了。既然如此,老夫便替你把把脉。” 其实华佗医术高明,他看郭家的面色便能看出几分来,但他行医一向严谨,从不草率望,闻问切是一个也少不了的。 郭嘉将手腕露了出来,华佗闭上眼,将因为常年侍弄草药而微微起茧的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腕子。 半晌,华佗才将眼睛睁开。 “郭祭酒,老夫听闻你甚爱饮酒,此话可是谣传?” 郭嘉轻笑,唇角微扬,语气带着一丝玩笑:“先生见笑,并非谣传。” 华佗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又将郭嘉平日里的饮食起居习惯都问了一遍,这才对郭嘉和董嫣道:“以老夫拙见,郭祭酒并无旧疾,只是常年饮酒,饮食起居又不甚规律,睡得太迟,又太过操劳,想来去岁冬日,这一场咳疾也是因为身体底子弱些,才延续了这么久。” “今年冬日,是否会又感染风寒,而又如去岁那样,老夫不敢断言。只是郭祭酒这身子,经不得大病,更经不得疫病。若是小风寒倒还罢了,若是遇上严重些的病,只怕到时,有沉疴难愈之险啊。” 华佗这一番话说的已是很明白了,郭嘉现下身上没有病,可身体底子不算好,平日里又太不注意,所以若是感染了风寒,便极容易连续几个月好不了。 去岁冬日的风寒并不算严重,也依然如此。若他依然不注意调养,不关心自己的身子,将来哪一日,若是不经意之间染了什么严重的急病,那便很是危险了。 郭嘉出言问道:“那这身子应当如何调养?” “酒少饮,切莫每日都三更过后才睡,还有便是......”华佗顿了顿,看向郭嘉:“若时常随军出征,颠簸操劳,于调养身子,也无益处。” 郭嘉听闻此话,明显皱了皱眉。 对他而言,酒便是人生一大乐事,他从来都是酒不离手的。华佗说到酒要少饮时,他便已皱了眉,可现下,他竟然说随军出征于身体也有害...... 他是随军军师,若不和曹操一起出征,他呆在许都做什么呢?他并非擅长处理内政之人,况且曹操不再许都时,内政的事都是交给荀彧的,荀彧将许都管理得很好。 他想做的、能做的,便是在战场之上见微知著,替曹操洞察战局,以及揣度人心。 他如何能不随军出征? 郭嘉低头笑了笑,语气似乎随意,却不容置疑:“华先生,嘉知道你医术高明,定然不会胡说,可是嘉不可不随军出征。我既然是主公身边的军师祭酒,这便是我的分内之事,也是我一生所求之事。若不能得,即便活着,也无意义。” 华佗轻轻一叹,他说出这句话之前,其实也料想到了,郭嘉毕竟身份摆在这里,是不会愿意的,“若是如此,那郭祭酒可愿喝药啊?” “原本,若是郭祭酒愿意安心调养半年或一年,把身子养好了,待老夫再为郭祭酒看诊,入确认无舆,往后的生活习惯和饮食起居,也如调养之时那样保持着,想必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可若是郭祭酒定要随军出征,那老夫只能用药调理。且这药,郭祭酒须得常用,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尚不可知,只看身体状况。” 用药?如果定要随军出征,便须得用药,而且到底要喝多久的药,华佗也不能确定。若是不用药,调养半年兴许便好了,可是这半年或是一年当中,他便不能跟着曹操出去打仗。 郭嘉本也不是个在意自己身子的人,他向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想着人活一世肆意快活便好,若不能让他喝酒,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可是,如今他有了董嫣。 他竟然娶了爱妻,便不能再不顾惜自己,明明说过要一生一世疼她爱她,护她周全,可若是自己半路出了什么事,留她一个人在这身上,那他先前对董承、对董姮,还有在自己心中发过的誓,岂不全都是一纸空话? 第87章 倘若负她,世人皆可弃他。这是他大婚当夜,对董姮说过的话,也是他在自己心中给董嫣的一个承诺。 如此,郭嘉便不可不尽心调养身体。 他是想要和董嫣终老一生的呀。 他正踌躇着华佗所说的两种方案,若是要调养,能否等南征袁术之后,再开始调养?他尚未明确,方才一直未曾开口的董嫣却果断道:“华先生,那便用药。” 她的手已经握住了他,指尖轻轻收紧,“三年五年也好,十年八年也罢,我陪着你。” 没有几日便要出征了,这个时候若让郭嘉去和曹操说,因为要调养身体的原因去不了了,这不仅扰乱了曹操出征的计划,对于郭嘉来说,也定然是万难接受的。 况且,董嫣知道郭嘉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他长于何处,他于军事兵法、诡谲人心的研究,远远多于朝堂内政。是以,他不像荀令君那样适合在曹操出征在外时,为他管理后方、补给粮草。 半年或是一年的时间说长也不算不长,但对于这乱世来说,何时何地能够不起刀兵?哪里需要平乱,何时出征是最好的时机,又是否需要外出征伐数月,甚至更久,这都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 只要他能够好好调养身子,少饮些酒、少熬些夜,用药便用药好了。 华佗见董嫣神色坚定,又转而问郭嘉:“郭祭酒,你可愿用药?若是愿意,老夫今日便可将药方给你们开好,若一两年之内未曾如上一回那样感染风寒,便可照着老夫的方子将药量减少,至于如何减,我亦会写清。” 郭嘉将董嫣握着他的手又扣得紧了些,他只觉得自己方才听到董嫣说,无论多久都陪着他时,他的心仿佛也安定了下来。 他向华佗微微一笑,“多谢华先生,便用药吧。” 华佗见二人不再犹豫,点了点头,取出纸笔,仔细写下药方。他的字苍劲有力,笔锋落在纸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其实这方子也并不多繁复,只是用药的时间须长一些,且一日得吃上两回,这频率便如同日常用饭一般了。 董嫣庆幸自己在郭嘉出征之前找了华佗来家中看诊,待华佗给郭嘉开完药方,天色也已经很晚了,夫妻二人想留华佗在家中住一夜,华佗摇摇头:“无妨,老朽还得想一想,回去如何向杨公子交代呢。” 第78章 意外来客 董嫣有时感叹,时间过得真是慢,郭嘉随曹操出征后,她便每每数月见不到他,关于他的消息,董嫣也都是从郭嘉送回的家书中得知的。 他总会在家书中说,自己是如何助曹操谋局,是如何在一次次征伐之中,更加坚定了曹操就是那个能一统天下、还百姓太平的雄主。 他对董嫣说,有时他觉得,自己的计策,这天下诸侯中,唯有曹操敢用。 他还对董嫣说,自己在军营中,也有按时吃药,也在慢慢少饮,可早睡是真的不成,军务繁多,有时战况又不等人,望娘子不要生气。 董嫣收到这样的家书时,提笔回信,总叫他在外征战别想着娘子会不会生气,要好好谋划战局,尽量减少两军将士伤亡,最重要的是护好自己。至于犯的错误,等回来再罚。 可有时,董嫣也觉得时间真是快。 自南征袁术这一场仗开始,曹操接连征战,败袁术、征荆州、击张绣、斩吕布,郭嘉次次随军出征。 到曹操控制了徐州,收降了猛将张辽后,她与郭嘉成婚也近两年了。 在这期间,董嫣也再次见到了刘备。 刘备如今在曹操身边,比两年前更加小心谨慎,但英雄之气也渐渐掩盖不住。 他随曹操归许后,还特意上门向董嫣致歉。 刘备一开始并不知董嫣是军师祭酒夫人,只知董嫣是车骑将军之女,便到了董府去找她,可董府的人告诉他,该到郭嘉府上去找。 刘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两年前他在许都时,见郭嘉和董嫣时的那种感觉,是对的。 他对董嫣说,自己当时走得匆忙,本与董嫣约好要见面,却未曾兑诺,只因曹操派遣他出任豫州牧,他才离开许都上任。 还有一件让董嫣甚是意外的事情,便是张春华来了许都。 张春华来许都后,最先去的竟然不是司马家,她先来找了董嫣。 董嫣在看到她的那一霎那,还略微有些认不出来。 虽然不过两年多的时间,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长得很快,董嫣看了她一会儿后,才问她:“你是春华?” 张春华点头。 董嫣叫沉香给张春华倒茶,想引她到正厅去坐着说话,张春华却说:“董姐姐,就在院里聊吧,那时你教我读书,也是在院里。” 董嫣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她笑道:“既然如此,那郭祭酒也是要来见一见你的。” 张春华道了声“好”,便也不拘束,随意在郭府院中坐下。 董嫣见她腰间挂着佩剑,身旁也无他人,不知她是又如两年前那样自己跑出了家,还是和家人一起?只是也没听闻温县县令调任的消息,若张春华是自己跑来许都的,那能是为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董嫣便问她:“春华怎么会来许都?又为何会来这里找我?” “我找人打听过了,知道董姐姐嫁给郭先生,自然就来这里找你。我爹......”说到这里,张春华抿了抿唇,“我无意间听到,我爹过不了多久就要给我议亲了,我不想待在家里,我情愿行侠仗义,快意江湖,也不要嫁他给我安排的夫婿。” 董嫣有些惊讶:“这么早?可你还小呀。” 张春华双手抱胸,抱怨道:“正因如此,他才没有现在就开始帮我挑选夫婿,只是在物色着,等我到了年纪,我爹便迫不及待要将我许配人家了。真等到那个时候,我还能走得了吗?只怕等我被送上喜轿,之后便再见不到董姐姐了。” 董嫣看着张春华还略带稚气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十分理解张春华,董嫣自由率性,她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因为她出身凉州,从小没有收到中原士族的耳濡目染,且父亲和兄姐一直对她疼爱有加,是以她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 而张春华既然能够从小习武,能够说出“宁愿快意江湖,也不要被父亲安排婚姻”这样的话,足以证明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如名门闺秀那般嫁给一个门第相当的男子,而后为其持家、做一个贤妻良母。 她应该和董嫣一样,要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过一辈子。 董嫣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次她去司马府做客回家的路上,司马懿与她说过的话。 “春华真的想行侠仗义、快意江湖吗?还是因为你料定张县令为你找的夫君,不合你的意,你只是想嫁个自己喜欢的人?” 张春华面色微红,“我......我想嫁给喜欢的人,我想来许都找我喜欢的人。但我不想直接去找他,我在许都只认识董姐姐和郭先生,就先来找你。” 她这样说,董嫣便懂了。 张春华会露出这样有些羞赧的神色,定是心有所属,且她心中的那个人,与董嫣认为的,应无二致。 董嫣又成了那个在温县司马家教张春华读书的姐姐,她柔声道:“可是春华,你还很小,你此时所思所想,所做的决定,也许只是现在的你对那个青梅竹马的哥哥的依赖。若是等到你及笄时,还这样想,姐姐那时定会帮你促成婚事。” “若春华喜欢,其实,快意江湖也是很好的。等你游遍山川,见过许多从前未曾见过的人和事,也许你会遇到你真正愿意相伴一生的人,也许你会喜欢上这个风雨飘摇的江湖,想要做一个女侠,也许你还会对那个人念念不忘,”董嫣顿了顿,“若是这样,那你便回来,嫁给你喜欢的人。” 董嫣的语气很轻、很慢,其实她并不想让张春华这么快就做决定,毕竟她年纪尚小,此时就算是嫁人,也太早太早,做下的决定,几年以后长大了,想起自己此时有几分与父亲赌气而做的决定,会觉得幼稚、会后悔,也说不定。 三月的风还有些冷,将庭院中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的发丝都吹得随风飘动起来,也不知张春华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她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她缓缓开口,“姐姐,你说的对,我太小了,所以等我及笄,他就会娶别人。” “若他愿意等你呢?” “若你知晓,他在你及笄之前,都不会娶妻,你可愿听姐姐的,去江湖中走一走?” 董嫣的这两句话像是打在了张春华心上,一下、一下,恍若鼓点般敲在她心头。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董嫣竟说......他会愿意等自己及笄?她为什么会这样说?难道是他对董嫣说过什么? 许久,张春华才喃喃道:“他怎会......?” 董嫣轻声安抚:“不论他会不会,我会约他出来,问问他的意思。你就在一旁听着,不要叫他知晓。若他愿意,你便可安心,若他不愿等你,那你即便是此时就决意嫁他,你能笃定,他往后就会待你好么?” 第88章 若她猜的没错,司马懿其实就是在等张春华长大。 杨修与司马懿年龄相仿,杨彪去岁便辞去了太尉的职务,而此时的杨修已经是司空府主簿了,深受曹操器重。 可是司马懿依旧是白身,他并没有成为汉室官员,没有入司空幕府,也没有离开许都为任何其他诸侯效力的打算。 他那时对司马防所言“先立业,后成家”,若是真有了官职在身,那司马防便可以再为他议亲,他还得寻别的理由推脱。 张春华看着董嫣,她从前便很喜欢董嫣这双漂亮的杏眼,看着她的眼睛,张春华觉得似乎无论她在讲什么,都有种让人想要相信的魔力。 “好,我听姐姐的。” 董嫣笑了开来,她叫茯苓沉香替张春华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让张春华先在这里住上几日,等她寻个机会将司马懿约出来问一问,在那之后,是想待在许都还是想行走江湖,都没问题。 等将张春华安排妥当后,郭嘉才从院中一棵粗壮的树后转了出来。 董嫣见状,忍不住失笑:“原来你一直躲在这儿?我还在想呢,怎么沉香叫了你半天,你还没来,原来在这里偷听。” 郭嘉理所当然:“你们女孩儿说悄悄话呢,我在,春华能愿意么?” 董嫣觉得郭嘉说的倒也有理,本来张春华的心思就不大好叫旁人知晓的,若是郭嘉也在,难保她更加拘谨。 “那一会儿等春华安顿好了,你也去见见她,毕竟好久没见了,说不定她也挺想你。” 郭嘉不明所以,“她想我什么?她想司马仲达吧。” 董嫣无奈道:“你不是先前在温县司马府中,也算是给她上过一课吗?我记得那时你讲的是兵法和人心,你讲的很好,我都一直记到现在。” 郭嘉眼中闪过一抹微光,他嘴角轻轻勾起,搂住董嫣肩膀,在她耳边问:“难道娘子那时就对我有意了?” 郭嘉时常爱和她开玩笑,与他成婚两年,董嫣早已习惯,她不羞不恼,“是啊,夫君这么聪明,竟然一点没察觉。” 董嫣说完要走,郭嘉怎么能让她就这样溜了,他好歹得确认董嫣到底是说的实话,还是唬他玩,他将董嫣一把拉住,“真的吗?娘子说是真的,我可就信了。” 董嫣瞧他那一脸期待的模样,笑出声来,“真的,只是那时我心中有你,却连自己都没察觉。” 她顿了顿,想起张春华,“要说起这一点,还是春华厉害啊,才这么小,就明白什么是喜欢,明白自己想嫁谁了。” 郭嘉点头称是,却似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不过我怎么听到......”他搂着董嫣肩膀的手又紧了紧,低头凑到她面前,“夫人似乎是又要去找那司马懿?” “......” 董嫣伸手抚上他面颊,将他凑得极近的脸推开,笑骂道:“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在吃什么飞醋?况且你也听到了,人家两情相悦,你娘子我只是个传话的。” “你如何能这样笃定他们两情相悦?又为何觉得,司马懿会等春华?” 董嫣先前与司马懿的那一番交谈,其实是你知我知,她因为顾及张春华年纪太小,连郭嘉都没有告诉,日子久了,倒忘了自己没同郭嘉说了。 今日郭嘉甫一提及,才想起当日确实没将此事告诉郭嘉,“司马公为二公子议亲时,我明里暗里与他谈及过此事,不过没有指名道姓,所以,我也只是推测,到底如何,还得等见了司马懿之后,亲口问问他方能知晓。” 董嫣说完这话,随即点着他鼻尖跟上一句,“你是不是又要吃醋?” 郭嘉似是被她说中了,但在董嫣话音刚落时,眼中的神色转瞬换成了狡黠,“我不吃醋,但我有另一件事,要同娘子说。” “什么事?” “主公同我提起,你我成婚两年,娘子怎么......”郭嘉的目光渐移到董嫣肚子上,“还未有动静。” 第79章 坐论婚事 瞧着郭嘉模样,董嫣轻“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你多少时日才回家一次?这两年一直在外随曹司空征战,我如何能够有动静?难不成你寄封家书回来,便能有孩子了?” 郭嘉被她这一番话堵得一时语塞,眉梢一挑,随即便笑了起来,语气有几分无奈,“夫人此话,倒是怪我了?” “难道不是?” “那如今我既回来了,娘子就不要再让我等了吧。” 郭嘉话音刚落,便将董嫣抱了起来,董嫣猝不及防地忽然双脚离了地,她惊叫一声,双手急忙圈住了郭嘉的脖子,“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你快放我下来,若是让春华看见多不好!” 郭嘉不紧不慢,“春华进房里去了,她不会看见的。” “她一会儿若是要找我怎么办?你方才不是还答应了,要去见见她吗?你放我下来,有什么事......晚上再说!”董嫣的鬓发扫在他脸上,郭嘉脸上滑过一丝痒意,她身上的馨香就这样铺满了他的整个鼻腔。 他怎么舍得把她放下来? 董嫣见他没有动作,便凑过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你放我下来,快点。” 被她这样一哄,郭嘉才磨磨蹭蹭地将她放下来,“那你需答应我一件事。” 董嫣被郭嘉逐渐精进的厚脸皮程度气笑了,“我只是让你把我放下,让你不要白日......我还得答应你一件事?” “只是一件小事,所以才敢劳烦娘子。”他的手还搂在她腰际,没有放下,“你若要约见司马懿,不如由我来下帖子,将他请到家里来,你看如何?” 说了半天,竟然还是为了吃司马懿的醋,董嫣有些无奈,“我都和你说了,司马懿先前告诉过我,哪怕只是我的推测吧,他心里是有春华的。再说了,我嫁你两年,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你怎么还总是像防贼一样的防着他呀?” 郭嘉怕她真的生气,贴着她额头道:“阿嫣,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相信他,是我自己吃醋。我若是见到你们单独在一块儿,不只是他,是你和任何旁的公子,我心里都会不是滋味。” 见郭嘉如此,董嫣也是没有办法。他们成婚不久时,郭嘉便是这样,杨修的醋要吃,连司马懿的醋也要吃。 如今看来,他不是单单吃谁的醋,而是只要见她身边有年龄相仿的男子,他就会吃醋。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郭嘉身边也出现一个这样的女子,他需要与那个女子单独会面,哪怕讨论的是旁人的事情,她难道心里就不会有些酸吗? 一定也是会的。 这是因为他们心里在乎对方,所以才那么希望对方的眼里、心里、还有身边,都只有自己。 董嫣点了点他鼻尖,“好吧,那就依你,把二公子请到家里来。许你在一旁听着,这样可以了吧?” “我的好娘子。”郭嘉顺着她点在自己鼻尖上的手指便吻了上去,他的唇压在她指腹上,缓缓将她手指压在了董嫣那柔软盈润的唇上。 郭嘉的唇在她指腹上轻轻碾着,他的呼吸温热,落在她微微蜷起的手心里,惹得她指尖轻颤了一下。 他的唇顺着她的手指慢慢滑动,轻柔地擦过指节,待吻到指尖时,他没有急着松开,而是稍稍偏了偏头,用嘴唇含住她的手指,缓缓将她的手指向旁边挪开。 而后顺势吻住了她唇。 他的唇贴上她的,柔软又缱绻,在双唇贴合处轻轻辗转,细细地描摹着她的唇形,仿佛要将她的气息一点点吞入。 他的手落在她的腰间,将她缓缓带向自己怀里。 董嫣在被吻得头脑有些不清醒时想,他真的很喜欢亲她。 他每次出征前一晚,夜里的动静都不会闹得太大,董嫣有一次问了他为何,他说,怕娘子累到第二天没法儿送他出门。 于是每次出征前,董嫣去送他时,他都会将她从额头到下巴,都细细吻过一遍。 这个时候,他从不会像夜里那般急切,也不是侵略的,而是很轻柔的、带着不舍的眷恋的吻,用嘴唇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 而待他战后归家,他也一定是要亲她的。 他虽是随军军师,却总是带着征战的风尘和寒气回来,而每当他低下头,唇落在她唇上时,却是滚烫的。 回家时,他总是很霸道地不容她退开,舌尖轻轻勾着她的唇瓣,一点一点地探进去,直到她被吻得喘不过气,他才慢慢松开,抵着她的额头低笑:“娘子,我回来了。” 其他的夫妻也是这样吗?她不知。 她只知道,她也很喜欢郭嘉的吻。 而这一吻过后是什么,不用想她也知道。 可是,明明说好晚上再说的。 ...... 郭嘉说要去给司马懿下请帖,让他到家中会面,却没想到才过了三日,司马懿便只身来到了郭府。 “司马公子,请坐。” 郭嘉请司马懿坐下,自己和董嫣便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第89章 司马懿倒也不客气,郭嘉话音刚落,他道了声谢,便自觉坐了下来。 郭嘉仿佛有心要看一看,这司马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明明身在许都,父兄都是朝廷要员,司马家又是河内大士族,他自己却宁愿在家读书,也不出来做官。 “二公子可知,今日请你前来,所为何事啊?” 司马懿不疾不徐,他先是道声冒犯,而后开口:“我猜,郭祭酒和董夫人请我来是为了私事。在下并无官职在身,郭祭酒若是有公事,应会找我大哥,况且既然是请到家中相聚,而董夫人又在一旁,司马懿斗胆猜测,是否与我与董夫人谈过的议亲之事有关?” 郭嘉挑了挑眉,他淡淡一笑,并没有再开口对司马懿说话,而是对着董嫣耳语,“接下来,就交给娘子了。” 他要看一看,司马懿这个人如何,又能否,为主公所用。 董嫣本来今日就是要将此事问清楚的,她也不绕弯子,直接对司马懿说:“二公子,今日我是受一位友人之托,来问你几个问题。你不必管我是为谁而问的,你只需将你心中真正所想告知于我,我自然会一五一十地替你转达。” 司马懿心中忽然一紧,既然方才自己猜测,今日会同他谈论议亲之事,郭嘉和董嫣都没有反驳,那么董嫣口中的这位友人,有没有可能是张春华呢? 倘若不是,又是哪位姑娘,会想嫁入司马家?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与郭嘉来往较密的几位朝臣和司空府属臣,他们家中的女眷最有可能与董嫣有交情,还没等他想完,董嫣便已开口询问:“我那位朋友知晓二公子已在议亲,可过了两年,二公子仍然未曾与许都任何一家名门之女成婚,她想问问二公子,是否和她一样,心中也有对方?” 董嫣甫一开口,司马懿便确信无疑,她口中的那位友人,就是张春华。 他按下心中的惊讶和躁动,他有些想问问董嫣,张春华是不是来许都了?是不是,她们已经见过面了? 可能让董嫣问他这一番话的人,除了张春华,还能有谁?谁能和他有旧时情谊,谁能说出,自己心中有他这样的话? 只是司马懿定力极佳,他虽然心中已经按捺不住,面上却未曾表现出来,“请夫人恕司马懿无礼,不知你这位朋友究竟是何人,姓甚名谁?我既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许人也,又如何能给董夫人一个答复呢?” 董嫣抿了抿唇,“她自小便与你认识,在温县,你们二人曾在府门前追逐打闹,那时我和郭祭酒刚好来到河内,正欲拜见司马公。我这样说,你知道她是谁了吗?” 董嫣心中也知道,若是将张春华的名字说了出来,那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可她现下只是将她和郭嘉去温县时,在司马府门前看到的情形向司马懿复述了一遍,若将来旁人拿此事去质问张春华,她也可说,董嫣口中之人并不是自己。 听到这里,司马懿久久未有动静的嘴角终于往上提了提。 坐在旁边的郭嘉虽未曾与司马懿说话,可对他的观察却细致入微。他见到司马懿的唇齿有轻微的颤抖,而后开口道:“若是她,司马懿愿意。司马懿心中,亦装着着董夫人的那位朋友。” 可是司马懿也知道,张春华年纪尚小,未到婚配的年岁,他本想等她及笄后,再在司空府或朝廷中某个一官半职,而后,便可风光娶张春华过门。 但现下还没有到张春华该议亲的时候,该苦恼此事的当是自己,她为什么会和董嫣说这些呢?又为什么会这样急匆匆地让董嫣将他叫到家里来,问他是不是心中有自己? 难道......她知晓了自己在议亲的事情后,担心他真的与其他名门闺秀成婚? 想到这里,司马懿又道:“董夫人,司马懿议亲一事,两年前董夫人便之下我的意思,还望夫人替司马懿向那位姑娘解释一下。” “这个自然,你大可放心。如此,还有一件事情,我要与你说。”董嫣顿了顿,她对上司马懿的目光,他的目光已不像方才那样平静如水,但其中情绪也隐藏得很好。若非司马懿说的这一番话,单看他的表情,当真看不出他是在诉说着自己对意中女子的心意。 “我那位朋友还说,她如今年岁尚小,且前十几年生于温县,长于温县,从未离开过温县。她想要去这天地之间瞧一瞧、看一看,她想要凭借着这一身的武功,去江湖里走一走,去见一见天下人、天下事。这几年里,她也许会认识比你更好的人,也许走过半个天下,她还是最想嫁你,但究竟如何,现在没有人知道。” 董嫣的声音忽然抬高了几分,“司马懿,我问你,若是她要去行走江湖,若是在这几年里,她有可能嫁给别人,你还愿意,等她到及笄吗?” 第80章 天高海阔 听到董嫣的话后,司马懿愣怔了半晌。 他似乎是没有想到,张春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令他意外的并不是董嫣所说,张春华有可能会喜欢上别人、会嫁给别人,而是张春华会选择在及笄之前的这几年里,到山河之间去走一走,按照自己的喜好,潇洒地做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侠。 其实在他的心里,张春华既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孩,又是一个一腔热血的侠女,正因如此,她在他心里才会这样鲜活生动,明媚可爱。 如今,她要去行走江湖了,司马懿也不知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更希望张春华能过得肆意快活,他缓了缓神,嘴角那淡的叫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却未曾落下,“我会等她,这几年里,司马懿不会娶妻。” “我自然希望她能在看过了这世间的一切之后,再回到我身边,但若是她没有,我想......我也愿意在她回来的时候,为她斟一杯酒,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听她说一说这几年在江湖上的故事。” 而后,他又郑重地对董嫣说:“董夫人,今日多谢你能跟我说这些,请你转告她,这几年她只管做想做的事,不必惦念我,只要她过得好、过得舒心,我在许都,便可心安。” 董嫣正欲答话,却听到屏风之后,一阵轻微的响动。 她叫张春华躲在那里,张春华便可以一字不落地听到她和司马懿的对话,却看不到他。 刚才的那一声响动,显然是张春华一不小心碰到了屏风。 司马懿猛地抬头,董嫣用话将他拦住,“既然如此,我替我朋友谢过二公子。请我夫君,送二公子出门吧。” 她与郭嘉相视,郭嘉点了点头,便对司马懿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马懿知晓今日张春华不可见他,他也不可见张春华。 即便已两年未见,即便下次相见......或许是在四年之后,但今日,他们分明近在咫尺却不可相见。 司马懿轻轻吐了口气,跟着郭嘉往外走去。 过了良久,董嫣才轻轻出声,对着屏风之后的张春华说:“他们走了,你出来吧。” 张春华快步走出屏风,她再往厅前看去,却只剩满院的花草树木,哪里还有司马懿的身影? 董嫣望向她,见她脸上还有斑斑泪痕,分明是方才哭过。 “你哭了。”她将张春华揽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当中,“都哭了,竟然都没有出声,可是下了决心?你看,二公子说了,让你只管做你想做的。我猜,他也觉得你若是能到天地之间去走一走,回来之后,一定会不一样。” 张春华环住了董嫣的腰身,她从小练武功,手上的力气其实很大,可是她环着董嫣时,董嫣却并不觉得被勒得紧,反而觉得腰上的力道很柔和。 许久,张春华才开口:“还好我刚才没有出来,还好我忍住了,不然,也许我就舍不得走了。” 郭嘉将司马懿送了出去后,便独自走了回来,他见张春华伤心,董嫣正抱着她安抚,便玩笑道:“春华,这是我娘子,你怎么抱着她哭?” 董艳知道他是有心想让张春华别再难受,仍是瞪了他一眼,“她不抱着我哭,难道抱着你哭吗?多大的人了,连小姑娘的醋都吃?”她又拍了拍张春华的发顶,“春华,你是想在许都再多待些日子,还是......?” 若是想在许都再待些日子,他们会让张春华住在家里,想呆多久便呆多久。可若是张春华向早些离开,他们也会为张春华打点好行装,将该交代的都与她交代了,最重要的,便是护好自己的安全。 “我想走,我现在就走。”张春华用还带着些稚气的声音说:“我若是不走,便会想他,我只要在许都一日,我知道我只要去了司马府就能见他,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 董嫣柔声道:“那你再住两日,这两日,我们帮你把东西备齐,送你出城。天高海阔,从此我们春华就是自由翱翔的鸟儿了。” 张春华应下,董嫣和郭嘉夫妻将张春华送回房中,董嫣又安抚了张春华一阵,张春华心中也算是舒畅了许多,董嫣这才回房去见郭嘉。 第90章 “要说他们两个也真是不容易,春华年纪太小,不能嫁人,二公子还得等上几年,这几年里,指不定司马公又要让他想看哪些世家大族的姑娘呢。” 郭嘉揽过董嫣肩膀,带着她一起坐到桌前,“你放心,司马懿这个人很聪明,区区小事,他应付的来。” 董嫣奇道:“小事?现在是小事了?那时你爹为你议亲时,这对你来说可不是小事啊。” 郭嘉却是难得没有和她玩闹,他正色到:“所以,现在的司马懿,比当年的我更厉害。他这个人啊,喜怒不形于色,分明很喜欢春华姑娘,可你看他方才与你交谈时,只有那么几个瞬间,似是露出了些惊讶、欢喜的表情,下一刻便又被他藏得很好,仿佛是我们看错了一样。” “所以我说,应付他爹给他安排的婚事对司马懿来说,的确是小事,他断不会像我当年那样,为了拒亲,不仅让世人认为我是个风流浪子,还因为这件事情,与自己的爹娘十年未曾来往。”郭嘉摇了摇头,他眼中望着前方,似乎还在回忆方才与司马懿交谈的过程,“司马懿绝不会如此。” 董嫣早就觉得司马懿聪明远胜常人,她记得清清楚楚,便是当年在司马府时,司马防酒醉之后,险些说出天子的行踪,还是司马懿及时阻止了他的父亲。 可她也未曾想到,郭嘉竟然会给他这么高的评价。 她伸手抚了抚郭嘉的下巴,在那上面挠了起来,“我怎么觉得,今日与他交谈一番之后,你变得很欣赏他?” “欣赏是有的,只是也有担心。”郭嘉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按在自己心口,“他如今才二十岁,便这样会隐藏情绪,等再过几年,再老练些,便可完全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人,你看不透他,他哪怕事事办的周全、兢兢业业为你效力,可你没有办法探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样的人,是很难把控的。” 郭嘉思绪流动,他下意识往桌案上伸手,将桌上摆着的茶杯捞了起来,待送入口中时才发觉,这味道并不是酒,而是茶。 他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家中已经几乎没有酒了,唯有在军营时,他偶尔贪杯,还可稍稍饮几口酒。 想到这里,郭嘉不由失笑,还是不可让娘子担心啊。于是他脖子一扬,便将这一杯茶,全部喝下了肚。 两日后,董嫣和郭嘉替张春华收拾好了行李,他们送了张春华一匹好马,又往她包裹里塞了不少银钱,将张春华送到城门口时,董嫣下了马车,又抱了抱她。 她将张春华的碎发别到耳后,“若是有事,可以给我们来信。若是遇到危险,能打则打,不能打便想办法跑,无论如何,自己的安全是最要紧的。你记着,许都还有人在等你。” 张春华笑得很灿烂,仿佛今日的她和两日前那个因为司马懿而伤心流泪的女孩不是一个人,她笑着说:“董姐姐,郭先生,那我走了。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你们也要!” 她对董嫣和郭嘉的称呼一直没有变,一直都和当年在温县时一样,她从不叫郭嘉郭祭酒,也从不叫董嫣董夫人,因为她从小到大最美好的记忆都在温县,哪怕她接下来要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了,她也希望把温县的日子,都留在心里。 说完,张春华跨上了马,对他们挥挥手,便策马离开了城门。 董嫣和郭嘉看着那单薄瘦小、却颇有力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夕阳之下。 郭嘉拍了拍董嫣肩头,“走吧,不早了,娘子饿不饿?” 董嫣诚实地点了点头:“有点。” 郭嘉笑着,“那我们走回去吧,在街上买些吃的,家里的饭应当还没做好。” 董嫣道了声“好”,夫妻二人便没上马车,让马车远远跟在身后,他们二人在许都的官道上散步,寻觅着街边的吃食。 许都在曹操的治理下,百姓的日子好了,不少那些街边的小摊小贩上忙活着的,有不少都是自己家中有地,将作物种出来后,还有盈余的,便拿到街上去卖,还能多赚些银钱。 董嫣看着许都越来越好,不免想起当年的洛阳。洛阳亦是大汉国都,可是却残破荒凉至此,百姓食不果腹,就是想吃顿饱饭,也得求天家施舍,得为天子建造宫殿,那些青壮男丁,才能勉强吃个七分饱。 其实,这许都已经渐渐的成了曹操的天下,他们刚来时,只因为这里是曹操的老家,也因为他手下的人如荀彧、荀攸、郭嘉、钟繇,这些人都是许都颍川人,因此,他在这里更好发展自己的势力。 而两年过去,随着曹操东征西讨,能量愈发壮大,许都百姓心中渐渐只有这个曹司空,而忘却了曹司空的身后,还有一位大汉天子。 董嫣指着一处街边的摊子,“夫君,我想在这里吃碗米面汤。” 郭嘉眼睛一亮,他好像跟董嫣同时想起了什么,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郭嘉和董嫣在一家酒肆之中,他要了好几盅酒,而董嫣,却要了一碗米面汤。 他牵着董嫣坐下,“好啊,只可惜我现在须得少饮,便与娘子一样,来一碗米面汤。”说罢,他叫来店家,问他要了两碗米面汤。 “阿嫣,你说我们从第一次见面时直到今日,是不是变了许多?” 第81章 疑窦丛生 董嫣撑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对面的郭嘉,“是啊,那时你我互相猜忌,想必,你心里正盘算着是不是能利用我见到天子,看看天子是个什么样的君主。我呢,就在想着,你这个颍川郭氏呀,应当还算是个正人君子吧,若是能跟你同行,如在袁本初军中那样的事情,也能少碰到些。” “可今日,你我难道还有这些谋算吗?” 店家将两碗米面汤端到他们面前,郭嘉吹了吹自己面前的那碗,对董嫣说:“小心烫”,而后道:“是啊,如今你我早就与那时不同了。可我时常想,若是当日我们心中没有这份算计,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郭嘉与董嫣相视一笑,董嫣吃着面前的米面汤,许都的味道与河东终究不同,但好在,身边的人还是他。 二人填饱了肚子,付了钱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有一小队人马,身穿官服,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往这边的摊子处冲了过来。 他们二话不说,便踢翻了一张没有人坐的桌子,为首的那个一挥手,“砸!” 他一声令下,身后跟着那些人便不管不顾地将这一片的摊主摆出来的桌子、凳子,全给砸了、摔了,甚至有些客人尚未吃完,也被他们一把将桌子掀翻。客人惊叫一声,连忙躲到了一边。 郭嘉和董嫣正要离开,见到这一帮人如此无礼,上前质问那为首的人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砸他们的摊子?” 那为首的只指挥不动手,他就站在那儿看手底下的人将桌椅掀了,将碗筷全砸了,那些摊主们见这些人凶神恶煞,他们都是做小生意的人,也不敢与他们争论,只得央求着让他们别砸了。 见郭嘉上前质问,他眼睛微微一抬,轻蔑道:“此处不许摆摊,我没把他们投入大狱,只是把摊子砸了,都算是便宜他们了。少管闲事,让开!” “是哪条大汉律法规定,此处不许摆摊的?” “呵,大汉律法?”那为首的人又是一声嗤笑,“什么大汉律法?在这许都,曹司空的话就是律法,曹司空说不准摆摊,就是不准!” 郭嘉心中一惊,主公什么时候管起这些小事来了?许都的这些事情都是交给满宠统管的,难道是满宠私自下令,让他手下的人禁止百姓在许都官道边摆摊吗?可是以他对满宠的了解,他不会用这种蛮横暴力的手段解决问题。 当然,审讯犯人时例外。 此人见郭嘉略微迟疑,又抬高了声音道:“怎么?不敢说话了?我告诉你,在这许都,没有人能与曹司空作对!” 董嫣看不过去,她想着郭嘉此时不摆出自己的身份阻止他们,应当是自有道理的,便上前对那为首的人说:“就算是你的主子让你令百姓不要在官道旁摆摊,那你也不能如此欺负百姓啊,你就不能与他们好好说吗?或是先将这道法令公之于众,等过几日后再行惩处那些不遵法令的人。” 为首的人见说话的是女子,笑得更厉害了,“哟,小娘子,你也替他们说话呀,你也想进大狱?不过你这细皮嫩肉的,应该受不住吧!” “你想将谁下大狱?”郭嘉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恐怕你没有这个权利吧,有这个权利的是许都令满宠,你,可是满都尉手下的人?” 那个人眼睛一眯,“关你什么事?这也是你配问的?” 郭嘉冷笑:“满宠归我管,你说,我配不配?” 那人见郭嘉神态笃定,且他和他身旁那位娘子周身的穿着打扮,虽然算不上贵气,但明显与普通百姓不同,他思索片刻,才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郭嘉敢在此处说这样的话,说不定就是真的。 第91章 对方气焰明显弱了下来,“你说满都尉是归你管?”然而,郭嘉并没有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把那人盯得竟然有些胆寒。 “住手!都住手!”此时,他竟也不敢再问,也顾不得细细探究郭嘉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他说的若是真的,那可就大为不妙了。他若说的是假的,那自己就当是栽了个跟头,对方既然敢冒充许都令的上司,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想到这里,他朝着他那一群手下一招手,把他们全都唤了回来,临走前,还往郭嘉脸上看了好几眼,似乎是要记得他长得什么模样,而后,便领着他那一帮手下迅速离开了。 董嫣眉头微微皱起,“他们为何一听闻你是满都尉的上级,便匆匆逃走了?且分明是当街欺压百姓,怎会打着司空的旗号,行事如此嚣张?这些人不太对呀。” 他牵起董嫣的手,在她手心轻轻摩挲,仿佛这样能给他安全感,“是不对,况且据我对满宠的了解,他不会用这种方法管理许都,要么这些人就是没有请示过满宠,私自行事,要么,他们就不是满宠的人。” 董嫣还想与他商量,他们方才吃过米面汤那家店的老板便颤颤巍巍走了上来,“公子,夫人,多谢二位,若不是二位,小老儿这小店就算是废了,小老儿听方才那位军爷说,这是曹司空下的法令,许都官道旁不许摆摊......不知这位公子是曹司空身边的哪一位呀?能否向曹司空求求情,小老儿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妻子,若是如是不许摆摊卖东西,家中便没有钱治病了......” 说着,他用粘着油渍的手背擦了擦眼泪。 郭嘉安抚老人,“老人家,我叫郭嘉,这位是我夫人,我是司空府的军师祭酒,你若是信我,可以随我到府上,我给你一些银钱,你拿去给你夫人治病。至于这摊子的事情,我也须得问一问司空,方能知晓事情原委。” 那老人听闻郭嘉愿意给他银钱,能帮他的妻子治病,他也顾不得怀疑郭嘉是否别有用意,也顾不得郭嘉就是曹司空手下的官了,他连声说“好”,连忙草草收拾了东西,跟郭嘉回府。 郭嘉将老人带进家里,给了老人十两银子,这些银子对于这老人来说,已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数目。 他对郭嘉和董嫣千恩万谢,郭嘉将银子交给他后,扶起了老人,对他说:“老人家,嘉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若老人家愿意帮忙,不论结果如何,我再给你十两银子,往后若尊夫人需要治病,银钱不够,你随时来府里要。” 那老人听说郭嘉还可给他银子,心里自然是万分高兴。他没想到今日虽然摊子被砸了,却碰上这么个好心的军师祭酒。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军师祭酒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在曹操手下是个多大的官,到底是否能说得上话,他只知道,这个人愿意给他银子,能让他救下妻子。 老人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老人家莫急,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也有些危险,你听我先同你说了,你好好想一想,再决定要不要答应。” 等郭嘉向那老人说完后,那老人才露出有些惊讶和害怕的表情。 他要那老人家做的事情,是在曹操面前作证,若有需要,或许还会去满宠许都令的治所认人。 这老人家今日见过了官军的可怕,唇齿间有些打颤,哆哆嗦嗦地未曾应答,郭嘉能理解这老人的害怕,他平静道:“无妨,老人家,这对你来说毕竟是个大事,你若不愿也没关系,我再予你十两银子,你回家去吧。” 老人犹豫不决之间,郭嘉竟然又答应了给他十两银子,而且说这话间,便叫人将银子取了来。他也不是个不知知恩图报的人,郭嘉如此待他,他即便心中有些害怕,也还是答应了下来,“大人,我愿意,我愿意在司空面前作证。” 郭嘉见他眼中仍有害怕,他并不勉强,对老人说:“好,你先拿着银子,回去再想一想,真的想清楚了再来,若是反悔了,也无妨,就在家里好好陪你夫人吧。” 其实对于郭嘉来说,他是军师祭酒,这件事情本与他无关,他也不必管,但郭嘉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想让着老人为他作证,也并不是因为他担心曹操不信他的话,而是到时候若真的需要与满宠对峙,这个老人可以将今日到他的摊子上砸东西的那几个军官一个一个认出来,此事若是满宠之意,到时他也就没有什么可辩驳的了。 那老人千恩万谢地走了,郭嘉回到内室,董嫣正在等他,她问郭嘉:“你要去见曹司空吗?” “是,我至少要知道,主公是否真的下过这道法令,满宠又是不是真的让他手底下的人这样去执行。” 董嫣问他:“若是真的,你待如何?” 郭嘉并无犹豫:“若真是主公下令,我会问清缘由,再做应对,如果于许都的管制有利,那便依此推行下去。” 董嫣轻轻叹了一口气,郭嘉还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会为曹操考虑,什么事情只要是对曹操的大业好的,他便觉得好,若是对曹操的大业不好,他便可帮曹操扫清障碍,为他铺一条坦途。 好在这件事情只是事关许都官道旁是否能够容许百姓摆摊,没有什么大碍,她轻轻点了点头,对郭嘉说:“你去吧,我在家里等着听你的信。” 郭嘉转过身,又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可是,就在郭嘉轻轻吻她时,董嫣却忽然觉得小腹有些难受,她不由自主地低头,手掌抚上了小腹,细细密密的疼痛却并没有减轻。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额头上竟然冒出了汗珠。 第82章 董嫣有孕 郭嘉亦察觉到她的不对,他连忙搀住董嫣:“阿嫣,你怎么了?” 董嫣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小腹的疼痛好像慢慢减轻了,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比起刚疼起来时,已经好上了许多。 郭嘉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先前是疼得将郭嘉的手都抠出了红印子来,郭嘉在一旁只能跟着她皱眉,却没有办法。现下她疼痛减轻,她的手指也慢慢松了开来,“现在好像好一些了。” 郭嘉扶了她坐下,叫茯苓进来伺候,“我去给你请医师。” “哎。”董嫣叫住他,“你不是要去找司空吗?怎么又要去给我请医师了?” 都什么时候了,董嫣还想着让他去找曹操呢,自然是她的身体更重要。郭嘉无奈道:“我去找主公,何时都能找,你先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许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郭嘉和董嫣向来不大喜欢下人在房里伺候,茯苓平日里多守在门外,她方才没在内室,不知道董嫣是哪里不舒服,可见到董嫣手掌一直覆在小腹上,便隐约猜到她应当是腹痛。 “小姐,我给你揉揉。” 董嫣松开了手,让茯苓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地揉着,她揉的很舒服,而且她这一阵疼痛,似乎真的就只有这么一会儿,突如其来的疼痛过去之后,现下已经没有多大感觉了。 不多时,郭嘉请了柳医师上门为董嫣诊断。华佗早在一年前便已经离开了许都去别处行医了,因此郭嘉请来的医师,是许都最好的医馆中的大夫。 郭嘉将柳医师请到房内,“柳先生,快给我夫人看看。” 方才在路上,郭嘉已经向柳医师说明了情况,他点了点头问董嫣:“董夫人除了腹痛,可有什么别的感觉?” “没有别的感觉,而且是突然腹痛的。可是疼了一会儿。便又慢慢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柳医师沉思了一会儿,又问她:“今日可有吃什么生冷之物,或是从前未曾吃过的?” 董嫣想了想,她今日的吃食与从前并无二致,她摇了摇头:“没有啊。” 郭嘉却在一旁补充道:“今日吃了一碗米面汤,是在街边的摊子上吃的,会不会是那米面汤不干净?” 董嫣倒是未曾想到这个,她对医师道:“确实是吃了一碗,可我刚吃完时没有什么感觉,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柳医师不再问她,他的手指搭上了董嫣的脉,沉吟半晌,他眉眼微微一跳,又坐近了些,似是要再三确认些什么。 良久,他将手从董嫣的腕子上挪了开来,嘴角却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夫人,你什么事都没有,大可放心。” 董嫣觉得奇怪,这医师给自己诊了病,诊完后竟然面上带着笑,而他这一番话让董嫣心中更加不解,“没事,为何会腹痛?” “夫人这是有孕了,腹痛乃是正常的反应。” 董嫣愣住,反应过来后她险些站了起来,“什么?” 柳医师于是又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一回,他的声音足以让屋内的人都能听得清楚:“夫人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当真?”郭嘉的眸中露出了点点光芒,他前些日子还在和董嫣说,说他们成婚两年还没有一个孩子,没想到,没想到没过多久,董嫣便有孕了。 第92章 “阿嫣,你听到了吗?柳医师说你有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董嫣也终于反应过来,其实她自己也一直盼着能有一个孩子,只是郭嘉总不在家,总要外出征战,他们夫妻每每团聚一两个月,他便又要出去了,这两年来便是这样周而复始。 她想要和郭嘉有一个孩子,但又不希望自己怀孕和生育时,他都能在身边,她想要郭嘉陪着她,也想让郭嘉亲眼看着孩子出生。 但她也知道,对于郭嘉这个随时都要跟着曹操随军出征的军师祭酒来说,这其实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可是,无论她心里怎样想,真正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一个孩子的时候,她还是按捺不住那份高兴。 “我听到了,我也想了很久,若不是你整日外出征战,兴许早就有孩子了。” 柳医师觉得这话好像不是自己能听的,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对郭嘉和董嫣道:“郭祭酒,董夫人,刚怀孕时,有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我且同你们交代一二,要不,等我说完你们再......” 再聊这种私密的事? 他们自然是要听的,还让茯苓将沉香也一起叫来,到时服侍董嫣的时候,也好注意着些。 但郭嘉听到柳医师说有些要注意的地方,他便想到董嫣今日是因为小腹异常疼痛,所以才请了医师来,他忧心问道:“柳医师,我娘子她方才小腹异常疼痛,难道说十月怀胎的这段时间,都会如此吗?” 柳医师看向董嫣,她现在倒是脸色尚可,“那倒不会,夫人腹痛乃是因初孕,三个月之后,便不会了,但初期胎象不稳,万不可劳累,也不可受寒。怀孕时每个女子反应是不一样的,且即便是同一个人,每一胎,也都是不一样的。” 柳医师继续道:“还有便是,整个孕期饮食宜清淡,忌辛辣油腻,且须保持心情愉悦,莫要忧思过重。” 郭嘉点头,“好,我都记下了。” 柳医师看向茯苓和沉香,“二位姑娘可记下了?” 毕竟平日里照看董嫣的是她们,二人称是后,柳医师又道:“夫人可半个月来医馆找我一次,我给夫人请脉,瞧一瞧夫人腹中的孩子是否安好,若是有什么不适,也记得第一时间来找我。” 郭嘉又道:“有无什么安胎的药或食补,若再像今日这般腹痛,或是有什么别的反应,能让娘子好受些的?” “可每日饮些安胎汤,调养脾胃,平日里饮食多吃温补之物,孕期或许嗜睡,夫人若觉困倦,可多些休息。” “好。” 郭嘉将柳医师送到门前,便快步回到了房中。茯苓沉香得知董嫣有孕之后,已经按照柳医师的交代,去为她准备食补之物调养脾胃了。 郭嘉走进屋里,夫妻二人四目相对,竟然一时无言。 他走上前去,轻轻地、缓缓地抱住了董嫣,他慢慢抚着董嫣的小腹,董嫣如今还没有一点儿孕相,郭嘉却已经开始期盼他们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了。 他把耳朵贴在董嫣的小腹上,仿佛是要听见这孩子的心跳,柔声道:“阿嫣,他在这里,我们的孩子,在这里了。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 “是啊,他在这里了,可是夫君,他出生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陪我吗?” 董嫣既高兴,又有些惆怅。 其实平日里,她自己在这府中也不算很无聊,郭嘉常常给她写家书回来,每次都是很长很长的一卷,她还笑话过郭嘉,说他整日呆在军营里净写家书了,都没时间为曹操出谋划策。 况且,她还能回家找父亲,偶尔能入宫去见阿姐,还能去司马府找于夫人。可是她现在怀孕了,她就是很想让郭嘉在这剩下的九个月里,一直陪着她,然后看着她把孩子生下来。哪怕她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他变出征,她也是愿意的。 但是,郭嘉又如何能给她这个保证呢?他缓缓抬头,看着她眼中的期盼与,心中柔软如水,却也不禁微微一滞。 她的愿望再简单不过,她只是希望他能在孩子出生的时候陪在她身边,换做任何一个男子,这都是本就该做到的,可他却清楚,自己未必能做到。 郭嘉轻轻捧住她的脸,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阿嫣,我也想一直陪着你,我想陪着你直到我们的孩子落地,陪你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可你知道的,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喉间似乎哽住了。 “我知道,可我就是想问问你,哪怕你没办法答应,我也想问问你。” 郭嘉望着她,眼底的温柔渐渐被心疼所取代。 他方才亲眼看见她小腹疼得额头上冒出了细密汗珠,那双抓着自己的双手竟疼的把他也抠出了红印,那她该有多疼? 如今,她才刚刚有孕,便已有了腹痛的反应,那往后呢?怀胎十月,她还要经历多少不适?等到生产的时候,她是不是会更疼? 他怎么忍心让她受这样的苦,而自己又不在她身边呢? “阿嫣,你若疼了,一定要告诉我,莫要忍着。若是主公真的要在这几个月里出征,我会让主公尽快打完这场仗,回来见你。” 他语气轻缓,可在董嫣看来,已经是郭嘉能给她的最大的承诺了。 他能做的,唯有将一场本该打半年的战役,在两三个月内结束。 “夫君,你这样子,倒像是在哄孩子。”董嫣垂眸看着他,轻声笑道:“你这样,会不会让曹司空损兵折将?” “不会,但敌军,未必。”郭嘉顿了顿,“阿嫣,我们不说这些,我怕他听见。” 董嫣失笑,“听见什么呀?才一个月,都还没成型呢,他耳朵长出来了吗?” “夫君,即便是敌军,将来也是有可能投降的,敌军所占之地的百姓,将来也有可能是天子的百姓、司空的百姓,所以,不必为了我这么着急,你安心打仗就好。” 她见郭嘉有些发愣,又对他道:“我是真心的,你我相识多久了,我哪次说出来的话是委屈了自己的?我虽想让你陪着我,可你若是真的要出征,便好好的、如往常一样为曹司空出谋划策,不要为了我,在战场上做激进之事。” “这是我的命令,你听见了吗?” 郭嘉摩挲着她的手,低低应道:“遵命,夫人。” 第83章 陈群算账 “如何?” 郭嘉从司空府回来之后,董嫣第一句便是问他,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嘉沉吟了片刻,他摇摇头:“这件事情恐怕有些复杂,也许与满都尉无关。” 董嫣皱眉,“与他无关?这是何意?” “主公确实说过,官道两边百姓摆摊有些妨碍出行,但这件事情他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让满宠去处理,且满都尉似乎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我今日见到他时,他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事,那满脸的惊讶不像是假的。” 郭嘉对满宠还是比较了解的,毕竟很多时候满宠做事,还需向他汇报,“况且他行事不会如此鲁莽,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说,大汉律法不如司空随口下的一道命令,这不是胡来?” 董嫣也觉今日那领头的人说的这话有引发百姓和心系汉室的人对曹操不满的嫌疑,“有没有可能是满都尉的手下私下所为,想要在司空面前邀功?” “有这个可能,所以我想,到时要去许都令的治所认一认人,若真的是他手底下的人私自行事,满都尉也逃不脱治下不当之责。” 但郭嘉更担心的,是另一种可能,他背着手在屋中踱步,“但也有可能,是有人见不得主公在朝中的能量日益增长,想要借此事在百姓心中种下一颗种子,且这样的事情,不知他们是不是第一次做,也不知日后,还会不会再做。” 董嫣也站了起来,郭嘉说得没错,曹司空如今势大,说在许都一手遮天也不为过,也许朝中便有不服气的、为天子抱不平的,而许都之外,多少诸侯见曹操将天子握在手中,每次不论征讨谁都可名正言顺以汉室的名义。 手握天子可以发挥这样的妙用,各路诸侯怎么能不虎视眈眈? 董嫣道:“哪怕事情不是司空叫人做的,但他说过这话,且那些人身穿官服,这便能让百姓将矛头对准司空。若是这样的事情多了,往后或许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暗地里对司空怨声载道。” 郭嘉见她起身,便牵着她往屋外走去,这日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两个人的面上都像镀了一层金光,“这也正是我与主公说的,我所担心的,便是内忧与外患,若是运气不好,既有内忧又有外患,到时还有百姓的民愤,那可真是要让人手忙脚乱啊。” 二人坐到了廊下,董嫣枕在郭嘉肩头,“如果这件事情真的与满都尉的手下无关,除了守株待兔,又该从何查起呢?只是......就算是守株待兔,也极难判断他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样的事情。” 郭嘉啄了啄她发顶,“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与阿嫣商议。” 第93章 董艳心下了然,她想了想,对郭嘉说:“过几日我想入宫一趟,见见我阿姐,我如今怀有身孕,这么大的事,我想与她说一声。” “好,你哪一日去,我来接你。” 董嫣便叫人传了消息给董姮,又得了天子应允,恰好寻得一日天子朝会时,便到后宫去见姐姐。 董姮听闻董嫣有孕,心中也是高兴,这两年来郭嘉虽然时常出征在外,她这个妹妹也时不时地会跑到宫里来,可她从没有说过郭嘉半句不好。 想来成婚那日,他在新房门口答应自己的话,没有食言。 说罢了董嫣的事情之后,董姮又向她说起了近日陛下似乎有些不高兴,他这种情绪已经持续很久了,并非是一日两日被朝臣惹生气了的那种不高兴,这些日子,他的头顶一直像有阴云密布。 “陛下本来是不与我说这些政事的,可我看他这些日子实在是烦心,也忍不住多问了两句,他没有和我明说,但言语之间透露,似乎与曹司空有关。” 董姮也想从妹妹处了解一些情况,“曹司空,可有做什么?” 董嫣听阿姐这样说,便想到了自己与郭嘉先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那应该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做了,且他们所说的“大汉律法不如曹司空口头法令”是否传到了天子的耳中? 若天子是因此不悦,也的确是应当的,但如此,他们君臣之间的信任...... 董嫣心里还是不希望天子和曹操之间的关系出现难以弥补的裂痕的,曹操虽然是个野心极大的人,可他的本领也是极大的,他的确能够护住天子、护住众臣,也能开疆拓土,让越来越多诸侯治下的土地,重归大汉版图。 董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事情告诉董姮。 毕竟他们也是不久前才察觉,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有调查清楚。况且,依照曹操对许都的掌控,若是这件事情他都是因为郭嘉和他说了才知晓,而天子一个久居深宫、并不算了解许都民生之人却先于曹操知道,那这件事情,岂不是更加奇怪了? 若不是因为此事,那便只能是因为曹操权势愈大,而天子年岁渐长,不喜权臣。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几个军阀手下辗转数年之后,就这样,一辈子做一个傀儡天子。 可若是这样,那就更不能跟阿姐说了。 董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姐姐:“阿姐觉得,曹司空这个人如何?” 董姮笑了笑,“我并不关心曹司空是什么样的人,他想要如何,我也不知道,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幸福,希望爹爹、阿凌、还有陛下,能够平安顺遂。至于曹操,他是什么样的人,都可。” “那若是陛下生气,真的是因为曹司空,届时陛下与曹司空有了矛盾,阿姐会如何?” 董姮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她缓缓道:“我自然会站在陛下这边。但我毕竟身在后宫,哪怕陛下怜惜我,我也没有权利和能力去干涉他们之间的事情,你不必为难。” 因为董嫣是曹操司空幕府军师祭酒的夫人,若是董嫣所说的情况真的发生,天子与曹操有了矛盾,天子因此动怒,她们姐妹二人的确就会因为各自的夫婿,而立场不同。 董嫣可以不在乎天子,但是不能不在乎阿姐。 阿姐所言便是告诉她,她会向着陛下,但她做不了什么,她也改变不了朝堂的局势。 但董嫣与郭嘉,未必不能。 从阿姐的宫里走出来,董嫣第一次心里有些沉沉的。 郭嘉早早地便在宫门口等着董嫣,今日的朝会并不算很久,大臣们陆陆续续地也都往宫门处走来,是以郭嘉还没有等到董嫣,便等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 朝臣们大多都认识他,因此他也不必特意去和谁打招呼,只要微微颔首,偶尔寒暄两句变好,可这个人却走到了他面前,皱着眉头:“郭奉孝?” 郭嘉见是他,笑得很坦然:“长文兄。” 陈群是在徐州一役,曹操打败吕布之后,入了曹操的司空幕府的,如今,陈群是司空府的西曹掾。 陈群一见郭嘉,心里就来气,他见到郭嘉身穿常服又如此松散地站着时,上下打量他一番,“过了这么多年,郭祭酒还是这样没规矩,你也是颍川郭氏,怎么连站都不能好好站?司空难道就这样放任你吗?” 郭嘉知道陈群对自己算是余怒未消,他也不辩驳,好脾气地说了句:“身子不好,站的不稳,主公一向体谅我,故此无妨。” 陈群眉毛一挑,“你身子不好?”他冷笑,“不会是纵/欲过度所致吧?” 郭嘉微微一愣,不过想到陈群对他的印象,他这样说也不足为奇了,“长文兄,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夫人会生气的。” “夫人?”陈群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样,他围着郭嘉转了一圈,“你娶妻了?你郭奉孝竟然娶妻了?这娘子是你自己愿意娶的吗?” 郭嘉无奈,知晓陈群在说当年的事情,他轻轻叹了一生,“长文兄,我知晓你因为十年前的旧事对我仍旧不满,我知道,我说什么也弥补不了我当时的所做所为对你妹妹和你们陈家带来的伤害,若是长文兄与令妹不介意,我想去向令妹登门道歉。” 陈群瞪着郭嘉,“过了这么多年,才想起道歉?晚了!你知道我妹妹那时得知你不愿娶她,她是怎么跟我们说的吗?她整日哭诉,说你是不是嫌弃她不够知书达礼、贤良淑德,所以你宁愿去那种地方找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却不愿意娶她!” 郭嘉无奈苦笑,这么多年来,他在陈群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只怪他当时自己为了拒亲,将这事情闹得声势太大,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郭嘉风流成性,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长文兄,此事是我的不对,可我的本意并非让你妹妹伤心难过,只是我了解我的父亲,我若不那么做,我的父亲依旧会想方设法让我与令妹成婚,郭嘉不愿娶一个自己不认识、不喜欢的夫人,若就这样娶了令妹,郭嘉也许,也只能与她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妇。” 他看向情绪逐渐平稳的陈群,“好在令妹如今日子过得很好,她的夫君也很疼爱她,但若是长文兄依旧觉得不解气,想要骂我两句、打我几下,那这也是我应当受着的。” 陈群见郭嘉道歉道的还算诚恳,也没有刚见到他时那么生气,句句都带着刺了,“哼,若不是我妹妹如今过得很好,我定要找你算账!” 郭嘉连声称“是”,目光却越过陈群看见从皇宫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微微低着头,步子踏的有些慢,似乎没有看到自己。 郭嘉叫了一声,“阿嫣。” 第84章 见招拆招 陈群见他快步朝那女子走去,春日的风吹在人身上并不冷,可是郭嘉却还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像是生怕她着凉一样,又像是不论何时何地,都想要护着怀里的人。 董嫣被郭嘉往怀里一拢,一时放下了心中的沉思,她冲郭嘉甜甜一笑,“你来了。” 郭嘉亦是含着笑应她,而后二人一同走到陈群面前,“长文兄,这便是我夫人,董将军之女,董嫣。” 陈群眨眨眼,“车骑将军董承?” 这女子倒是生的好颜色,可是一看便知,只是个初长成的少女,还未显出妇人的风韵来,约莫不过十七八岁,看来比自己的妹妹小了十岁。 陈群在心里琢磨,这郭嘉娶的夫人,倒比他小上许多了。 想必是将人家连哄带骗,少女十六七岁未经世事,被郭嘉哄的嫁了他。 郭嘉又向董嫣介绍陈群,“这位是颍川陈氏,陈群,如今在主公处官至西曹掾。” 董嫣不认识陈群,可她记忆中有“颍川陈氏”这四个字,她抬头,似是向郭嘉确认:“颍川陈氏?”是先前,险些与他结亲的那个颍川陈氏吗? 郭嘉并没闪避,他点头,“是,十多年前我被父亲指婚的那位女子,便是长文兄的妹妹,为此,我与长文兄数年未见,方才一见我,他便骂了我一顿。” 董嫣张了张嘴,她没想到他们两个人居然在许都相遇了,也没想到今日她会见到险些嫁与郭嘉的那位女子的家人。 郭嘉此话一出,陈群却是不乐意了,他更加确信郭嘉常常在这位小夫人面前胡言乱语,又哄又骗又装可怜,才得了这么个夫人。 “郭奉孝,你少在你夫人面前装可怜,我什么时候骂你了?再说,我方才说你说的有错吗?”他白了郭嘉一眼,嘀咕一句,“也不知你是怎么把董将军的女儿骗到手的。” 董嫣似乎听到了他说“骗”这个字,可却没有听清,又问陈群:“陈曹掾说什么?” 郭嘉虽然方才已经对他说过自己为什么要拒他们家的亲,且这么多年过去,陈群对他的火气比之当时已经小了许多,可是郭嘉行状风流、不治行检却事实,陈群觉得自己作为了解郭嘉底系的人,有必要和他的这位夫人说明,她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94章 “董夫人年纪尚轻吧?” 董嫣不懂他为什么问自己这个,但还是答了,“是,我今年十八。” “那就是了,夫人未曾见过世事险恶,想必是不知道郭嘉当年为了不娶我妹妹都做过什么事,陈群是怕夫人被哄骗着嫁了人,自己却不知道。” 董嫣第一次听到如此新奇的说法,竟有人会说她不知世事,说她轻易就被哄骗?她又向陈群确认了一遍,“我,被哄骗着嫁了人?” 陈群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这位董夫人竟然如此单纯,连他在说什么都不知道,“若不然,夫人为何会嫁给郭奉孝?” “我喜欢他,我想嫁给他呀。怎么,陈曹掾以为,是夫君骗了我嫁他?” 随着陈群的眼珠子逐渐瞪大,董嫣确信,陈群就是这么想的。 郭嘉在一旁憋着笑,却没有说话,他其实大可以把董嫣牵走,大可以不让他在这里听陈群说这些话,也可以三言两语化解误会。 可是他见董嫣对陈群说“喜欢自己,想嫁给自己”,时隔两年再听一遍这话,他还是心中泛蜜,便觉得让董嫣在这里与陈群聊一聊也没什么,甚至在他眼里,乱说话的陈群,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陈群一脸的难以置信,让他难以置信的不仅是董嫣的态度,还有便是,董嫣竟然如此直白地说“我喜欢他”?!“那夫人知道当年郭嘉和我妹妹的事情吗?你可知他是用什么法子逃的婚?” 董嫣明白,陈群定是误会了,她笑着解释:“我知道啊,他去秦楼楚馆找美貌的小娘子坏了自己的名声,你妹妹便不愿嫁了,之后整个颍川的所有士族,便再也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他了。” 郭嘉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夫人,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这下,陈群惊讶的对象变成了郭嘉,“你、你连这个都跟你夫人说了?” 郭嘉嘴角噙着笑,到了这个时候才搭上一句话:“是啊,天地良心,我可没有哄骗我夫人嫁我,我们是两情相悦。长文兄,你方才那一番话,可是在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啊。” “我......”陈群本以为董嫣并不知道郭嘉以前的事情,至少知道的没有如此详细,所以才想提醒她,让她别被自己面前这个惯会哄人说好话的夫君给骗了,可是没想到,她竟然全都知道。 而且看郭嘉的表情,董嫣知道的可能比自己还多。 让陈群更没想到的是郭嘉接下来的话,“我娘子如今怀有身孕,若是真的被你骗走了,那我可是夫人、孩子都没了,长文兄,你好狠的心啊。” “什、什么?!”他今日算是被郭嘉给惊了个彻彻底底,董嫣如今竟然已经怀有身孕?那若是董嫣真的不知道郭嘉以往的事情,因为自己的这一番话,夫妻之间生出嫌隙,真像郭嘉说的那样,夫人跑了,孩子也没了,那自己罪过可就大了! 陈群一向是个正直的人,他不希望董嫣被郭嘉给骗了,但也担心自己这一番话真的会破坏他们夫妻的感情,现下也发觉自己这样做多有不妥,连对郭嘉的称呼都变了。 “奉孝,董夫人,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与你夫人说过,更不知道董夫人已怀有身孕,是我唐突了。” 郭嘉大方地摆了摆手,一脸潇洒,“无妨,不知者无罪嘛,长文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既然长文兄不觉得我娘子是被我骗了,那我们夫妻便先行回家了,后会有期。” 郭嘉朝他挥了挥手,朝臣早就散尽了,他便牵着董嫣往宫外走去。 愣在那里的陈群还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咂摸过郭嘉最后那句话时,歪着脑袋轻声嘀咕,“分明是郭嘉对不起我妹妹,怎么最后成了他原谅我了?” ...... 郭嘉察觉到今日董嫣出宫时,不像从前见完董姮那般高兴,总会与他说着自己的阿姐在宫中如何,有时还会和他说,她不喜欢天子待阿姐的那种方式,可今日,她却难得的没有提到她与董姮聊了什么。 回到家后,郭嘉便问她:“阿嫣,今日你见到董贵人,可是有什么事情?” 董嫣没直接回答,却问郭嘉:“上次的事情,查明了吗?” 郭嘉先是楞了一下,霎那便反应过来董嫣说的是什么事,“还没有,如今能确定的是,满都尉的确毫不知情。至于他手下的人,这段日子主公与我们都在想着与袁绍交锋的事情,便只是查了满宠手下几个身居要职之人,未来的及全部筛查过一遍。” “怎么,你与董贵人谈到这件事了?” 董嫣摇摇头,“阿姐和我说,陛下近日都不大高兴,而且,似乎是因为曹司空,我在想,陛下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郭嘉不禁皱眉,“陛下?” 这件事情,他除了与曹操和满宠说过,便只有荀令君知道,可荀令君向来极有分寸,是不会将还未查明且对曹操不利之事告诉陛下的。而他们去筛查满宠手下时,那些人也并不知道他们查的是什么事情。 天子怎么会知道? “近日,是从何时开始?”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阿姐说,陛下这半个月来一直闷闷不乐的,她也是实在看不过,才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嘴。”董嫣看向郭嘉,“如若真是因为此事,陛下竟能早于曹司空知晓,兴许是有人故意透露给陛下,想让陛下与曹司空君臣生出嫌隙。” 郭嘉想,不仅是故意透露给陛下,兴许事情也是他们做的。 郭嘉有些发愁,曹操如今和袁绍之间有些小小的摩擦,可这摩擦不知何时就会变成一场烧满中原的战火,袁绍的兵力与粮草本就数倍强于曹操,若此时后方再出问题...... 他揉了揉太阳穴,思索着这件事情可能是何人所为。 “别愁眉苦脸了,吃药吧。”茯苓将郭嘉的药送到门口,董嫣去接了过来,“从前都是你给别人做局,看着别人鸡飞狗跳抓耳挠腮,如今你总算也尝了一回这理不清头绪的滋味了。” 郭嘉自然地接过,一饮而尽,“说到底,这并不算什么大事,要真是想搞清楚这些人是谁、是否有人指使,便守株待兔将人抓了,费些力气罢了,也并非不可。” 他将药碗搁在桌案上,拉过董嫣的手,包在自己掌心中,“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我一是怕抓住他们后,讯问之下他们胡乱攀咬,反而将朝中忠良之臣和心向主公之人污蔑了。二来,我也担心这只是他们谋划的一小部分,如今我们不清楚他们目的是什么,是否只是要让主公和天子之间产生嫌隙这么简单,接下来又会不会有更厉害的招数。” “还有便是,”郭嘉思索着,拇指在董嫣白皙细腻的手心摩挲着,弄得她有几分痒意,“这其中,是否有与袁绍暗中勾结之人,若有袁绍那边的人参与,事情便又变得不一样了。” “那便等着。”董嫣按住他来回滑动的手指,往他身边凑了凑,“若他们真如你所说,会有后续的招数,那见招拆招,不正是你郭祭酒最擅长的事情吗?” 第85章 董承之谋 “爹,我回来了!”董嫣回到家中就想要找父亲,董伯将她带到府内,边走边对她说:“小姐,老爷正在见客,你可能还得等一会儿。” “见客?”董嫣奇道:“爹爹愿意带回家来的客人,想必跟他关系很好,是哪个叔叔伯伯?若我认识,还能去打声招呼。” 董伯想了想,“要是这么说,小姐你倒真的认识,不过......” 董嫣见董伯欲言又止,问他:“不过什么?” “老爷见的客人,是那刘备刘玄德,小姐,你先前不是和他有过不愉快吗?” 董嫣一听是刘备,心中有些诧异,在她的印象中,爹爹与刘备并不算熟识,可今日居然能把刘备请到家中,难道是刘备近日跟曹操回许都后,爹爹与他交好的? “玄德公?他怎么来我们家了,也没听说爹和他关系好呀?” 董伯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姐若是要去,便跟我来吧,我去同老爷知会一声。” 说着,董伯便带董嫣一道去了董承与刘备会面的那间屋子,他正准备敲门问询,正巧刘备从里面出来。 “刘将军。”董伯对他笑了笑,“我们小姐回来了,我来跟老爷通报一声。” 刘备自然知道他说的小姐是谁,他随曹操从徐州回来后还去见过董嫣,此时在董府见到她,倒也很是大方,“董夫人。” 董嫣自然也不是会跟刘备计较的人,虽然刘备当年不告而别,她的确有些不悦,可归根到底,她与刘备什么关系都没有,人家回来时能愿意跟她道歉已经是礼数十分周全的了。 她还以一笑,“玄德公,别来无恙。” 董承的声音从屋内响起:“是阿嫣在外面吗?” “爹,是我。” 董嫣与刘备告别后,便进屋见父亲,董伯站在了一旁,她便坐在了刘备方才坐的位置上。 董嫣今日是来和父亲说自己有孕之事的,她心中欢喜,自然面上带笑,“爹,你可想我啦?” 第95章 “你都多少日子没回家了,还好意思问爹想不想你?”董承见女儿模样,佯作生气,“你夫君一回来,就把爹忘了是不是?” “哪有啊,还不是因为郭嘉他的确一直随曹司空征战在外,我与他聚少离多,他回来了,我自然想多和他在一起啊。”董嫣朝前凑了凑,“爹,我这次回来,是想跟你说一件好消息。” 董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把茶倒进董嫣的杯子里,他抬眸:“好消息?” “爹爹要有外孙啦。” 董嫣一双漂亮的杏眼正闪着光,她明媚的笑容漾在董承面前,晃得他有些头晕。 董承的后半句话似乎在喉咙里面卡了一下,“阿嫣你......怀孕了?” “是啊,这才刚一个多月。”董嫣抚着自己的肚子,“前些日子是因为小腹突然很痛,请了医师来才知道原来是有孕了,不过这几日倒是没什么感觉,他若是一直这样安安稳稳的就好了,也算是心疼我这个第一次做娘亲的。” 董伯听出董嫣语气中的喜悦,因为是与自己所爱之人的孩子,她哪怕因为这孩子受些苦,也是没有怨言的。 他适时接话道:“恭喜小姐,恭喜老爷。” 董承却只是淡淡“嗯”来一声,嘴角往上抬了抬,似乎是高兴。他喝了一口茶,思索了一会儿问女儿:“何时知道的?” “也就是五六日的时间,我还入了宫同阿姐说了。” “又先跟你阿姐说啊。”董承无奈,“你呀,从小就跟阿姮最亲,什么事情都要先同你阿姐说了再告诉爹爹,是不是?” “哎呀爹,我若想回家见你,随时就能见,可我若想入宫见阿姐,须得得了陛下应允才行吗?我就想着,先同陛下说一声,他若是要我等几日,我自然先回家来告诉爹爹,可我哪里知道,陛下很快就准了。” 董承笑了笑,心里却盘转起来,他先前不知道女儿怀了郭嘉的孩子,如今知道了,有些事情要做,就得考虑女儿。 董嫣想起方才离开的刘备,问父亲:“对了爹,我还没问你呢,玄德公怎么会来家里?” 董承答的十分平静,“刘将军前些日子刚刚被陛下召见,又被司空委以重任,有些朝中的事情还不熟悉,便来向爹爹请教。” “是啊,先前玄德公在许都时,司空便很看重他,如今想来,司空待他也和当时一样。”董嫣想到两年前她在司空府后花园见到刘备种菜,她便觉得刘备心中装着百姓,会是一个好官。 “只是,既然玄德公在司空府,想要了解朝中之事,为何要来问爹爹?爹爹与他是何时交好的?” 董承垂了垂眼眸,抿了一口茶,“刘将军毕竟是汉室宗亲,他自然是想要多为陛下效力,多帮衬着陛下一些。阿姮嫁给了陛下,做陛下的贵人,爹爹不才,也能算得上是国丈,又是一路从长安跟着陛下到洛阳,再到许都的。这一晃快三年,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又有谁能比我更了解陛下呢?刘将军会想到来问为父,也是人之常情。” 董承继续道:“不过,这件事情司空并不知道,阿嫣,你回去之后也莫要对郭嘉说,免得到时司空误会了刘将军,以为他分明是司空府的人,却来找为父了解陛下,是想要对司空不利。” 董嫣如今许久不在家中住,对父亲身边的来往友人也没有从前那么了解,听父亲这样说,倒也觉得有道理。 况且先前郭嘉确实和她说过,若他察觉刘备对曹操有威胁或是有二心,他一定会劝曹操杀留刘备。若是这件事情告诉郭嘉,也许真会像父亲说的那样。 他本就担心刘备将来会成为曹操的劲敌,如今正好找个缘由,劝曹操杀了刘备。 董嫣便也没再多想,她点头答应父亲,“嗯,我知道的。” 董承留女儿在家里吃了顿饭后,董嫣便准备回郭府去,临走时,董承特意叫住了她:“阿嫣,郭嘉这两年待你如何,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啊?” 似是担心董嫣向着夫君不对自己说实话,他又补充道:“从前那些事,是爹做的不好,你放心,你既然已有了郭嘉的孩子,爹也希望你能和他恩爱一辈子。爹只是想知道女儿过得怎么样,想告诉你,若真的与他起了争执,或是他待你不好了,便回家来,有爹在。” 董嫣心头一暖,她知道爹爹是真心希望她能过得好,“爹爹放心,他对我很好,这两年里,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时嫁给他。” 董嫣知道自己当年嫁给郭嘉,父亲其实心里是有怨的,只是因为自己与郭嘉两情相悦,她坚持着偏要嫁给郭嘉,父亲才松了口。 还好,不管董承有多想让董嫣嫁给杨修,他终究还是没有逼着女儿放弃一生的幸福,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父亲知晓如今她嫁给郭嘉过得很好的,应该也放心了吧。 董承看似是放了心的模样,他听到董嫣的回答之后,说了声“那就好”,便目送着董嫣离开董府。 董嫣的身影渐渐远去,董承便敛了笑容,对身边的董伯说:“董伯,以后若是阿嫣回来时我在见客,你便让她到前厅去等我,别带到我屋里来。” 董伯怔了一下,他发觉老爷似乎不一样了,近来来家中的客人多了,有些事情,他也要帮忙瞒着小姐了。 但董伯毕竟是跟着董承许多年的家仆,他知道自己不该多说,更不该多问,便只应一声:“是。” 读研却并没有多想,他回到家后仍是照常去找国家见他已经在分析原上那边的局势,并自然而然做到他身旁“又在忙这个以你队员上的了解,如果是真打起来,司空能有几层胜算?” 郭嘉笑了笑,轻轻把竹简合起来,“若是在旁人看来,主公或许根本没有胜算。袁绍兵多将广,谋臣如云,光是我见过的,荀谌、荀衍、郭图,便已经各个都是良才,其余也都是颇具才学之人。且袁绍在河北冀州,这是中原腹地,与许都不同,他们粮草充足,若真是两军对峙起来,袁绍撑个两年三年,不在话下,可是主公,却耗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在他们看来,主公唯一的筹码,便是他的身后有天子。可若是袁绍赢了,这个筹码也可以为袁绍所用,将来他也能奉天子以令不臣,也能以汉室之名,伐天下诸侯。” 董嫣看着郭嘉悠然的神色,便知道郭嘉说这么一大堆都是唬人,不是他的真实想法,董嫣便也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若是这样,那你要不要考虑现在跑到冀州去投靠袁绍呀?说不定你那位公则兄会念在同族的情谊收留你,袁本初也许也能不计前嫌,装作不知道你之前弃他而走的事情。” “我要是去了,你怎么办?阿嫣不是说,要我这九个月都陪着你吗?万一袁本初不像你说的这么仁慈善良,反而把我拖下去斩了,那我们阿嫣可怎么办啊?” 董嫣嗔道:“你少来吧,袁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正了神色,也确实担心,“既然你都说了,司空在兵马钱粮还有所处位置上,与袁绍相比皆为劣势,可你又在这里跟我开玩笑,一点儿也不像为司空紧张的模样,难道你已经有了治敌之策?” 郭嘉用指腹摩挲着合上的竹简,那竹简内的文字似乎都已经印在他的脑海中,不必再看了,“治敌之策,等到了时候,自然会有。如今双方只是互相试探,并没有真的开战,但在我看来,若是真有这样一战,主公一定能赢。” 他揉了揉额角,仿佛在思考着不久的将来有可能会发生的这一场战争,这一场也许会改变天下局势的战争。 第86章 刘备出逃 不久之后,袁绍便已经将河北四州全部收入囊中,如今,整个河北都是袁绍的属地。 而在占领了整个河北之后,自然而然的,袁绍就会图谋南下,以曹操和他背后的天子为目标。 先是双方互相对峙,而后面是蠢蠢欲动地想要进攻,这些日子,袁绍和曹操都在与文臣武将们如火如荼地讨论着当今天下的局势,以及这场仗,应该怎么打。 往常,无论郭嘉多忙,他一回到家便是先去找董嫣,问她今日身子如何、肚子里的孩子听不听话、有没有闹她、有没有难受,可今日,他回到家后竟然破天荒地自己一个人进了房里。 沉香告诉董嫣,她去叫姑爷用饭,可姑爷不理她。 董嫣心中隐隐有些担心,难道马上就要开战了?还是说,今日得了袁绍的什么消息? 她来到屋前,先是敲了敲门,“夫君,你在吗?有什么事要把自己关在房里,你莫要忘了,你可是得按时吃饭的,虽然如今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可也不能因为赌气,连饭也不吃了呀。” 董嫣只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便听到屋内的脚步缓缓靠近,郭嘉将门打开,面容略有些疲惫。 “阿嫣,进来吧,你怀着身孕,别在外面站着。” 董嫣如今已有些显怀,她平日里也会有些不舒服,也会有些酸胀腹痛,可她问过了于夫人,于夫人说,董嫣这个孩子已经算是很听话了,当年她怀孕时,有时被这孩子折腾的夜里都睡不着。 第96章 虽然已经入夏,可郭嘉还是将身后的门带上,免得董嫣吹了风。董嫣却没心思管这些,她知道郭嘉今日会这样,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便追着问道:“你今日怎么了?可是司空那儿发生什么事了?” 郭嘉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刘备走了。准确来说,是跑了。” 董嫣一时没反应过来,“跑了?他为什么要跑?” 郭嘉仿佛早就料到会有今天,区别只是刘备以什么方式彻底离开曹操而已。 他摇了摇头,“因为他不愿久居人下,他不愿意效忠主公,因为他是一个枭雄,可惜主公不信,让他走了。如今人已经走了,再想要追,也追不回来了。” 董嫣问他:“可是他又能去哪里呢?他的封号是司空给的,封地也是司空给的啊。” “他去了徐州,徐州的车胄将军被他杀了。至于封号,”郭嘉轻轻一笑,“他如果想,这些就可以是主公给的,可他如果不想,那左将军、豫州牧,这些便全都是天子封的,与主公无关。” “我先前就同主公说过,袁绍其人虽然坐拥数十万大军,可是好谋无断,用人又常怀猜忌之心,哪怕一时势力扩张如此之快,可长久来看却不足为惧。可是刘备啊,”他顿了顿,“刘备现下确实没有能力与主公抗衡,可他善于收买人心,又能在背叛过他的吕布手下低头,这绝非常人所能做到的事情。长久来看,刘备会是个劲敌。” 董嫣却想起她先前回家时父亲和自己说的话,“可他几个月前才说,要好好为陛下效力呀,怎会......” “他说要为陛下效力?他是和你说的吗?” 等郭嘉疑惑的目光投了过来,董嫣才反应过来,自己将那日父亲对自己所说的话脱口而出了,她都忘了自己没将这事告诉郭嘉。 董嫣想,此时再瞒着郭嘉也没有意义了,父亲当时说司空可能会误会刘备要对他不利,可如今,刘备确实是跑了,“不是和我说的,他是和我爹说的。” “你还记得几个月之前,我刚刚知道自己有孕,便回了一趟家去将这件事情告诉爹爹么?那时,我正巧看到刘备也在家里,我就问爹爹,为何他会来我们家。” “爹爹说,刘备想多了解些陛下相关的事情,毕竟他是汉室宗亲,既然来到了陛下身边,自然想多为陛下效力,我爹毕竟跟在陛下身边那么多年,所以,刘备便来向他了解陛下。” 郭嘉默然。 他听完董嫣说这些,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阿嫣为何现在才告诉我?是信不过我,怕我伤害刘备吗?” 董嫣愣了愣。 说实话,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因为郭嘉很早便和她说过,她认为刘备会是个善于收买人心的枭雄,会是一个极有可能对曹操产生威胁的人。 可是如今刘备真的做了郭嘉预料之中的事,打了曹操和郭嘉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时,郭嘉此时再问自己这番话,她若说的确是她因为害怕郭嘉对刘备不利,那便有些可笑了。 她没有回答郭嘉的问题,而是问他:“夫君,我若是当时告诉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去查,刘备与你父亲是否真的只是在聊天子的喜好和烦恼,若是真的,天子的烦恼又会是什么?与主公有关否?但若是能查出来你父亲与刘备二人所说谈话内容并不一致,或是刘备在这段时间不止见了你父亲一个人,还有别人,而且都是与天子有些关联的朝臣......有证据的话,在主公面前,也能让他多信三分,那么刘备今日杀车胄、夺徐州的概率,就会小一些。” 董嫣皱了皱眉,她知道国家这是连与刘备有交集的父亲都在怀疑,可替刘备隐瞒,又有什么好处?父亲没有理由这样做呀。 她能明白郭嘉的意思,也许刘备身为汉室宗亲,想联络一些与天子关系较近的臣子,他在许都便能有更大的势力。 如果郭嘉能从她这里得知,能早些查到刘备所图,便能早些让曹操知晓刘备的野心,也许,曹操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把他放走。 郭嘉应是同曹操说过,刘备此人必须放在眼皮底下,否则便不能留,可是曹操欣赏刘备、相信刘备,所以他没有听。 如今,刘备真的叛了,曹操一定追悔莫及,而郭嘉也在为当时自己没有再多劝劝曹操,和曹操没有听他的劝告除掉刘备而无奈。 董嫣轻轻握着他手,“那日,我该将这事情告诉你的,是我爹说怕你误会,所以别让我不要说了。我也想着,你对刘备一向都有敌意,所以我便没提这事。是我的错,我错将仁义当成的忠心,我错以为刘备是宽厚仁德、一心为百姓之人,便会愿意留在司空身边,留在天子身边。你若要怪,就怪我吧。” 郭嘉看着董嫣,她如今是他的妻子,是他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珍惜和保护的人,如何能够因为这一件事情,就把错误放在她的身上? 况且董嫣会这么想,她也并没有错。 他回握住董嫣,“阿嫣,说句实话,要查刘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刘备既然会这样做,他一定准备得很充分,他也并非蠢笨之人,能留下多少线索?况且主公常常与刘备同乘同行,若真的要查他,未经主公允准,谁敢去查?” “我与你说这事,不是要怪你,更不是要埋怨什么,只是你问了,我便会同你说,没有什么旁的。我这一股气,是因为刘备,我知道阿嫣是好心,你也不要觉得是你看人看错了,这件事情,谁也怪不得。” 说着,郭嘉起身,一手揽着她腰,一手覆上她护着腹部的柔荑,“都过去了,吃饭吧。” 董嫣毫不避讳,“可就算是再让我选一次,在我不知道刘备会夺徐州、杀徐州守将之前,我还是会选择不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郭嘉微微一笑,相识三年。已经足够让他了解自己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况且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没有变,一直都和当初他认识的那个想说便说、想做便做的阿嫣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从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输了便是输了,你认。这是你我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你和我说的,对吧?” 董嫣点了点头,郭嘉说的没错,她会怪自己看错了人,却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郭嘉低头,“好啦,现在能去吃饭了吗,我的娘子?” 沉香早已等了许久,见小姐和姑爷又这样相携着从屋里出来了,心中自然是高兴,她心想,果然要把姑爷劝好,还是小姐有办法。 郭嘉扶着董嫣在桌前落座,吃了一会儿,他便叫一旁服侍的沉香下去休息,他开口对董嫣说:“阿嫣,既然你说刘备私下去找过父亲,我想,能不能何时回一趟家,我去问一问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董嫣筷子一顿,与郭嘉四目相对,她看得出来,郭嘉是很想查清此事的。她也知道,他们夫妻两年,他依然没有对董承全然信任。 “你何必问我呀?我应与不应有什么要紧?即便我不答应,你也会想办法劝我答应,或是自己去问讯我爹。” “这怎能说是问讯?阿嫣,正是因为刘备借着主公让他去徐州的机会跑了,我们才要问一问父亲,他究竟同父亲说了什么,他又是否也暗中联络了别人,和其他朝廷重臣说过什么”郭嘉顿了顿,“不过你说的是,我的确希望你能答应,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但若是你不愿意,我依然也会上门拜见父亲。” 董嫣轻轻一叹,“夫君,于公,我明白你是为了曹司空,为了查他刘备的底细,为了弄清他是否还有余孽留在许都会对司空产生威胁,可是我知道你这样做也是因为信不过父亲,于私情来讲,我的确是不希望你怀疑父亲。” “可我更不希望,父亲真的与刘备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过几日,我和你一起去吧,让你放心,也让我放心。” 第87章 翁婿交锋 过了几日,董嫣便和郭嘉一起回到董家,董嫣亲手做了糕点给父亲,她在路上对郭嘉说:“若是你问完了父亲,觉得没什么可疑的,父亲那日只是回答刘备关于天子的一些问题,你可得给父亲道歉啊。” 郭嘉笑道:“夫人放心,我会的。” 郭嘉当然希望事情的发展就像董嫣所说的那样简单,刘备只是因为想要为天子做些事情,所以来问董承这个两年来一直跟在天子身边的人。 可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这件事情,绝没这么简单。 二人敲响了董府的大门,这次前来开门的董伯见到是董嫣和郭嘉二人,目光中露了惊讶的神色,“小姐......姑爷?你们怎么来了?” 要说他惊讶也是十分正常的,毕竟董嫣和郭嘉二人成婚之后,除了回门时郭嘉陪着董嫣一同回到了董府,在这之后,二人一起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 “我们来看爹爹呀,我给爹爹做了吃的。”董嫣指了指郭嘉手里的糕点盒子,“董伯,我如今还有身孕,你还不请我进去,要让我们在外面等着吗?” 第97章 “哦,哦,小姐,姑爷,请进。”他将二人引到了正堂,对郭嘉和董嫣说:“小姐和姑爷先在此处稍坐,我去请老爷。” 董嫣点了点头,董伯对他们行过礼之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郭嘉望着董伯离开的背影,又想到董伯方才见到自己和董嫣时的神色,似乎不仅是因为看到许久不来董府的他而惊讶,郭嘉总觉得,董伯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事情。 可是董嫣在这儿,他又不好说自己要跟过去看看,看看董承在他们不请而来的时候在干些什么,董伯又为何如此急匆匆地要去向董承通报。 董伯三拐两拐便来到了后院董承的房间,他左顾右盼,确定左右都无人后,才轻轻敲了敲门:“老爷,老爷!” 屋内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董承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董伯吗?” “是我,老爷你快出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随着门被打开,董承的脸色显然有些不悦,他并没有让董伯进屋,而是自己站在门口,几乎挡住了董伯的视线,“何事如此着急?” “老爷,是小姐和姑爷来了,他们要见你。” “你说阿嫣和郭嘉一起来了?”董承皱着眉头,他也十分惊讶,郭嘉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和董嫣一起回董府。 可是董伯笃定地点了点头后,董承的目光中便透出了一丝危险的神色,“他们在何处?” “我让小姐和姑爷在正厅等一等老爷,老爷要现在去吗?还是我先与他们说,老爷正在会客?” 董承抬手止住了董伯的话,“我现在就去,我在会客的事情,不要让他们知道。这个院子,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靠近,阿嫣也不行。” 董伯低头应了一声:“是。” 只见董承关上了门后回到屋内,似乎是与屋中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董伯并没有听清,过了一会儿,董承便又开门出来对董伯说:“走吧。” 到了前厅,见到董嫣与郭嘉,董承与方才面色阴沉的那个人仿佛不是同一个人一般,他朗声笑道:“阿嫣,奉孝,你们怎么来了?今日是什么大日子,竟然把我这个许久见不上一次的女婿也给吹来了?” 郭嘉的确很少来看董承,他微微笑道:“父亲,这不是许久没来看你,所以我才和阿嫣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想着一起回家,来与父亲聚聚。” “坐吧坐吧,别客气。”董承指着面前的椅子,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见郭嘉依然是先扶着董嫣,等她慢慢坐下之后,自己才在她边上落座,董承才算满意。 他招呼董伯,让他去让厨房多做几个菜,要清淡些的,董伯答应一声后,便离开了前厅。 “今日你们要来,可是一点信儿都没告诉我呀,你看,这饭菜我都没准备好,还得现让他们做。一会儿许是要吃的晚些,阿嫣,你晨时可用过饭了?怀着孕可不能饿肚子啊。” 董嫣笑着点头,“爹爹放心,女儿吃过了,不饿。” 董嫣回完父亲的话后,她拍了拍郭嘉,反正今日他都是要拿刘备的事情来问董承的,不如早些开门见山地问了,若是能在这里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他们一会儿便可安心地用一顿饭。 郭嘉明白董嫣的意思,他先是起身对董承行礼:“父亲,实不相瞒,今日郭嘉前来是有一件事情想问一问父亲,若有冒犯父亲之处,还请父亲大人不记小人过,事后,父亲打我也好、骂我也好,郭嘉都认,只是我希望,父亲能够据实回答与此事相关的问题。” 董承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轻笑出声:“我就知道,奉孝不会这么轻易来看我,若是来看我一定是有事情,只是我没想到,今日的事情竟然是审讯啊。” 董承竟然将“审讯”二字就这样说了出来,让董嫣都有些无所适从。 如今,郭嘉还没有说他是想要问董承什么事情,董承便先将他一军,将此事定义为审讯。 郭嘉的确是带着将刘备之事问清楚的意味来的,可是他怎么可能真的像对待有罪之人一样,审讯董承呢? 董承将这话说了出来,今日无论郭嘉怎么问他,哪怕他问得再有礼数,都会成了女婿审讯老丈人,而且,还是在老丈人毫无罪责的情况下。 可郭嘉从来不在意董承怎么定义这件事情,也不在意别人会怎么想,他只是不禁感叹,过了两年多。董嫣与他们初见时相比,一点都没有变,可董承却变了许多。 他先前急功近利地要争权夺势,所有的心思几乎都摆在明面上,可如今,却变得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董承这般夹枪带棒地与他说话,确实也让郭嘉有些分不清楚,董承究竟是出于对自己这个女婿的不满呢,还是他知道自己是来问什么事情的,所以想让郭嘉先因为他的态度而退上一步。 “父亲可知,郭嘉今日想要问父亲的是什么事情?” “奉孝啊,我都把年纪了,没心思跟你玩文字游戏,也没心思跟你猜来猜去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若是与朝廷有关,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朝董嫣看了一眼,“我女儿还在这儿呢,你这样慢吞吞地问我,我不累,阿嫣怀着身孕,也不累吗?” 郭嘉报以一笑,他几乎顺从董承的意思,“父亲说的极是,是郭嘉考虑不周,那我就直说了。今日郭嘉是想问父亲,几个月前阿嫣刚怀孕时回家那一日,刘备刘玄德恰好在那天是父亲府上的客人,父亲与刘备所谈之事,是什么?” 董承眉毛一挑,“是阿嫣同你说的?” “父亲不要误会,是因为前些日子刘备到了徐州后,杀了徐州手守将,自己占领徐州,他叛了主公,阿嫣才同我说这件事情的,与刘备来府上做客,也过了五六个月了。”见董承没有答话,郭嘉便继续问他:“父亲,刘备那日可是与你聊了天下局势,与你谈了主公与袁绍如今蓄势待发的这一场大战?” 董承微微皱了皱眉,他看向郭嘉,“奉孝,你是在试探我吧?刘备与我所谈之事与袁绍无关,与司空倒是有些关系。他想了解更多陛下的事情,我便和他说,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在各个军阀的手中辗转,从长安到洛阳、再到许都,前几年过得都是居无定所的日子,也就是到许都后,有了曹司空,才比原先过得舒服了些。” “陛下这些年来,心中其实一直很没有安全感,好不容易有一个汉室宗亲来到他的身边,陛下自然是很想与刘备亲近的,刘备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想要多为陛下效力。可是我们都知道,朝政大事都是曹司空在掌管,为司空效力,就是为陛下效力。这个,我也与刘备说了。” “可是谁能想到,刘备其人实则阴险狡诈,嘴上说着要为大汉效力,为陛下尽忠,可实际上呢,却是想要成为独霸一方的诸侯!奉孝啊,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听说刘备占领了徐州,还杀了曹司空手下的将军,我心中也气呀,我气得刘备不仅将曹司空骗了,也骗了我、骗了陛下呀!” 说到这里,董承的目光中真的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似乎他亦是为刘备的离开和背叛而愤愤不平。 从他的话中,郭嘉听出来的是,似乎董承也觉得陛下在许都过的日子,是他登基以来,最好的日子。 说的直白一些,同样都是被权臣把持朝政,同样都是做傀儡天子,至少曹操这个权臣还算敬重陛下,给他吃、给他穿,让他好好的呆在皇宫里面,不像董卓和李傕郭汜那样,甚至连天子之礼都不屑于给他。 可是董承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很显然,若董承说的话是真话,那刘备要么就是先前是真的想要好好为天子尽忠、为大汉做一些事情,可是在他在知晓了天子的情况、了解了天子的处境之后,他觉得他所做的一切最后的受益者都是曹操而非天子,所以他离开了。 要么就是,刘备本来就是骗董承的,他所谓的了解天子的喜恶,只是为了从董承口中套出一些与朝廷有关的信息,这些是董承这个跟了天子许久的人清楚、而这些年来一直在外辗转,换了不知多少个主公的刘备,不那么清楚的事情。 郭嘉一时间并没有说话,他在观察,他在观察董承说话时,他的的一言一行显露出来的情绪和表情。 第88章 往事随风 他的愤怒是真的,他所说的话中,至少有一大半是真的。 若是他那日对董嫣所说他和刘备的谈话内容只是随口胡诌,那过了几个月之后,郭嘉这样突然一问,董承或许就会跟着他的方向跑,即便他反应过来,也不能如此详细地再将与刘备所谈的内容复述出来。 郭嘉盯着董承,“那父亲可知道,除了你之外,刘备还有没有去问过别人有关陛下、或是有关司空的事情?” 董承无奈:“奉孝,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与刘备本就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他来问我也不是因为我与他关系好,只是因为我在陛下的身边时间长,我的女儿又是陛下的贵人,倘若刘备去问过别人,他也不会告诉我呀。” 第98章 郭嘉仍有怀疑,“是吗?父亲,那次,应当不是刘备第一次来找你吧?” 董承并没有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他反而问郭嘉:“哦?奉孝可是听到什么或是见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这时,二人的对话被董伯打断了,董伯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走上前来对董承道:“老爷,饭菜好了,我叫他们端上来。” 只是瞬息之间,董伯便察觉到董承和郭嘉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董承没有回答,董伯便有些紧张地又问了他一遍:“老爷,要上菜吗?” 董承点了点头,“上吧,阿嫣和奉孝也久等了,”他转过头去微笑着问郭嘉:“奉孝,你看我们能吃饭了吗?” 郭嘉颔首:“自然是听父亲的。” 董伯叫人将菜端上来之后,三个人便围着桌子用饭。 其实郭嘉与董嫣成婚之后的这两年,他每次来见董承都只是闲话家常,几乎不会聊公事。 而这两年来,董承也一直像他先前对董嫣和董凌说过的那样,他不再和曹操争着做这个大汉朝廷的权臣,他自知能力不足,且自己的亲儿子董凌又在曹操的帐下做将军,他难道当真不要自己与儿子的父子之情了,就为了他所谓的权势吗? 他两年前的选择让董嫣,让郭嘉甚至曹操都觉得,董承更在意的是亲情,为了亲情,他所谓的权势,可以退一位。 可是今日的董承,却让郭嘉觉得他在与董承聊起这件事时,董承的戒备心一直很重。无论是回答郭嘉的问题,还是在他主动问郭嘉时,他似乎一直有一种想要查探出什么的感觉。 若是真的是再也与世无争,想要从此在许都做一个悠闲富贵的车骑将军,会是这样的状态吗? 但郭嘉也很明白,仅凭这一点,什么也说明不了,这只是推断,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而董承与刘备到底说了什么,如今刘备离开了许都,只要董承所言不自相矛盾,前后没有露出破绽,那自然是董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用饭的过程中,郭嘉也并没有再问董承什么,反而是董承似回忆般地说起了董嫣小时候的事情,这些事情董嫣自己都没有记得那么清楚,可董承却全都记得。 他说,以前董嫣的母亲还没有离开时,他一直在外征战,对家里关心极少,自己的长女和长子,他都没有见到他们出生。 只有董嫣,那时他正好刚打完一场仗回来,在家里呆了一个月,董嫣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 可是董嫣出生之后没几年,他的母亲便离开了。 那时候。三个孩子都很小,董承只是伤心,可伤心能如何?仗还是要打的。 他赶回去看过夫人的遗体之后,为夫人操办了后事,便将家里的事情交给董伯,自己依然外出征战。 “是阿嫣生的一场大病。”董承缓缓道来,“那时候阿嫣才五岁,太小了,不知你自己记不记得。”董承看了看董嫣,却没有等她的答复,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董伯火急火燎地跑来军营告诉我,说阿嫣病得很重,医师说,兴许就熬不过去,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在那个时候回家。”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我看见我最小的女儿就这样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我。我看着阿嫣,她长得真像她母亲啊。阿姮和阿凌哭着对我说,父亲,你留下吧,留下吧。妹妹一直在叫你,夜里翻来覆去梦魇时,会喊爹,会喊娘,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和母亲一样,就这样悄无声地离开了。” 董承说着说着,眼眶竟有些湿润了,仿佛当年的场景过了十几年,仍然历历在目。 “从那时候起,我便留下了,我留在家里照顾阿嫣,就这样过了快两个月吧,两个月后,阿嫣才好转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两个月,我才意识到,有时候家人比功名更重要。求功名是为何?不就是为了家人能够有好日子吗?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子子孙孙能在你的荫蔽之下,无忧无虑、幸福一生?可若是家人都不在了,或是他们与你变得陌生,他们见到你时都不认得你,那你做的所有一切,还有什么用?” 其实董嫣已经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而且那个时候她生着病,整个人一直是浑浑噩噩的,是谁来照顾她,就算是当时的她兴许也不大清楚。 只是好像从董承回来之后,自己夜里叫的那一声声父亲、母亲,像是有了回应一般,她总是听到有人在说“爹爹在,爹爹在。” 就是这样,她才能安然睡去,因为父亲与董伯、与姐姐、与哥哥,终究是不同的。 虽然在那之后,父亲在家呆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又跟着牛辅将军去了中原,可是在这一年当中,一个五岁的女孩儿,是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父亲是爱自己的,是爱自己的哥哥姐姐的。 “爹......”董嫣听着董承将这段十几年前的往事在这里说了出来,她也忍不住湿了眼眶,“我知道爹一直对我很好很好,若是我病好了之后,你就一直呆在凉州与我们在一起,一直陪着我们,那不是也很好吗?” “哎呀,阿嫣啊,如今的日子也很好,是不是?我若是一直呆在凉州,没有随身牛辅将军去中原,没有在那之后跟着陛下东行,我们父女,还有你的夫君,此刻又怎么会在这许都,坐在一起吃饭呢?” 董承拍了拍董嫣发顶,“阿嫣也是快要当娘的人了,可不能随随便便哭鼻子了。” 郭嘉在一旁一边听着董承讲这些旧事,一边替董嫣擦去眼泪。 董承为何会在今日讲这些?这些事情连董嫣自己都记不大清楚,那想必是董承先前并没有和她讲过,董承并没有打算以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对她的好,来要求董嫣做什么事情,他真的是一个很爱女儿的父亲。 可是今日郭嘉在这里,他却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他是何意?他明白,董承的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他不仅仅是为了追忆过去,也不仅仅是为了让董嫣在这饭桌上留下几行眼泪。 他在告诉郭嘉自己与董嫣父女情深?还是在告诉郭嘉,家人是最重要的,若家人不在,功名利禄与心中的志向,又有什么用? 郭嘉尚且猜不透董承具体是什么意思,但郭嘉想到董承今日这番话是对自己所说,便觉得董承与刘备的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待他们把饭吃完,郭嘉柔声问董嫣道:“阿嫣要不要在家里走走?” 董嫣看了一眼郭嘉,她不知道郭嘉今日想要问董承的话是否问完了,她也不知董承给他的答复是否能让他消除对父亲的疑心,只是在她看来,董承对于与刘备所谈之事的回答,并没有什么不妥。 正好借此机会,董嫣也想问一问郭嘉,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好啊。” 董承问他们:“今日要不要住在家里?若是奉孝还有什么话想问我,当着阿嫣的面不方便的话,正好今日可以一并问了。” 董嫣想着,父亲应当对今日郭嘉这一番问讯,是有不满的。 她知道父亲当着她的面说这话,就是想要断了郭嘉私下再来找他的心思,若是郭嘉当真独自来找他叫董嫣知晓了,那就说明郭嘉对董承依然疑心很大,无论郭嘉如何向董嫣说,除非真的有证据或是问出了什么,否则董嫣一定会很不高兴。 郭嘉笑了笑,“父亲说笑了,父亲既然这样说了,阿嫣就在我边上,我与她形影不离,我又怎么会有机会来问父亲呢?” 董承反而大方摆了摆手,“无妨,为父方才不是说了吗,只要是与朝廷有关的事情,为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奉孝若是想问,尽管来问。” 郭嘉道:“不必了,方才父亲所言,已经能够解我之惑了。” 董承缓缓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否则还得麻烦家里仆人将阿嫣的屋子收拾了。” 夫妻二人与董承行过礼后,郭嘉便揽着董嫣,朝正厅外面走去,他们离开了董承的视线,来到了董府的花园。 今日天气很好,金色的阳光照在花丛之中,夏日的微风吹在人身上,轻轻的,很舒服。 董嫣问郭嘉:“你方才可有问出什么?你觉得父亲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可是阿嫣,这话我说了,也许你会不高兴。”郭嘉轻轻将掉落在她头上的花瓣拂去,“我总觉得,父亲与刘备的关系不仅限于他说的不熟悉,他与刘备所谈的内容,也不仅只有他方才同我说的那些。” 董嫣觉得郭嘉也许是对董承的疑心太重了,“也许过了几个月,父亲想不起来了?或是哪怕他的确不愿意将他们所谈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这又能代表什么呢?难道父亲会与刘备里应外合,夺了徐州吗?徐州离许都这么远,这对父亲来说有什么好处啊?” 郭嘉摇了摇头,“不,刘备会夺徐州、会杀车胄这件事情,父亲应当是不知道的。父亲方才谈起刘备时表现出来的愤怒,不像是假的,我想父亲是因为某件事情被刘备惹怒了,可是这件事情,我还没有想到会是什么。” 第99章 因为某些事情被刘备惹怒了?可是董嫣记得那天刘备从父亲的书房中出来时,父亲的心情还是很好的,他对刘备也夺有维护,为何过了几个月,刘备跑了后,他就会对刘备有这样的怨意? 董嫣也想不明白。 走着走着,他们便来到了董府的后院,董承的书房便在董府后院,两人看见董伯正在后院之中给花草浇水,他看见董嫣和郭嘉,眼皮却是一跳。 “小姐,姑爷,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董伯手上的动作在见到他们时便立刻停下了,他问问题的语气并不是疑惑,而是......防备。 第89章 书房密室 郭嘉觉得不对,但他语气十分温和,他对董伯说:“董伯,我们只是散步,正巧走到了这后花园,才在此处见到了你,怎么,这里我们不能进吗?” 董伯略微有些局促,他又朝郭嘉和董嫣的身后望了望,见到的却只有他们两个人,董承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 他只得吞吞吐吐地说道:“姑爷,后边是老爷的书房,今日这里确实不太方便,你们要不绕回前面去?” 董嫣也不解道:“为何不方便?先前父亲的书房不都是让我进的吗?那次我见到刘备,他也是从这里出来的,父亲可没有说过不方便。” “这......”董伯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老爷特意吩咐了,不让人靠近后院,且董承也说了,就算是小姐,也不能进。 董伯整日在家里,又是董承最信任的人,他自然知道董承这些日子以来,常常会见客,他见客的频率比从前高了许多,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客人,所以董承才不让外人进这院子,更不让旁人进入这书房。 而刚董承离开后院去见小姐和姑爷之前,他的屋子里面恰好有几位客人在与他谈事情,董承与他说的是后院不能让别人进,而董伯心中也清楚,这屋子,他自己也是不能进的。 故此,董伯并没敢进屋,便也不知道屋内的客人究竟走了没有。 若是客人不在,倒还罢了,若是客人还在,那是万万不能让郭嘉和董嫣进来的。 董嫣见董伯犹疑不定,便上前几步,问董伯道:“董伯,你这啊那啊的,到底有什么不妥?你说呀。我从小就是你看着长大的,有什么话,和我也不能说了吗?” 是啊,董伯是看着董嫣长大的,他知道自家小姐好,他也不想瞒这董嫣,可是,他不想,又有什么用呢? 无论怎么说,他是董承的人,他是跟了董承几十年的人。 况且,今日来的不是小姐一人,小姐的身边,还有曹操手下的军师祭酒,郭嘉。 董伯退了两步,“小姐,老爷说了,今日要看好这院子,实在对不住。” 可董伯越是这样不让他们进去,董嫣就越是怀疑。难道父亲的房间里真的有什么秘密?难道他们若是进去了,便能将郭嘉没有想明白的那些疑惑,都给弄清楚吗? 若是进了这屋子,真的便能知道父亲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或许是对父亲不利的,她还要进吗? 这下,变成董嫣有些踌躇不定了。 董嫣正在踌躇之际,身后的郭嘉却开了口:“阿嫣,我们走吧,既然爹说不让人进去,我们在这里为难董伯也是没有用的,走吧。” 董嫣愣愣地看着他,她微微皱眉,不明白郭嘉到底在想什么。 方才一心想要弄明白董承与刘备之间的关系、想要弄明白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想要弄明白董承究竟是否有所隐瞒的人,不正是郭嘉吗?为何到这里,被董伯阻拦两下,他便放弃了? 董嫣回到郭嘉身边,她心中疑惑:“你......?” 还未等董嫣将这后半句说完,郭嘉便回答她:“我想知道。”他声音很轻,伏在董嫣耳边,仿佛是在吻她的耳垂,“我很想知道,可是毕竟我是父亲的女婿,今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父亲的允准,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董伯......”一串脚步声伴着董承的声音在后面的院门口响起,董承走到门口,却看见郭嘉正附身用嘴唇拂过董嫣的耳廓,董承以为他们在此亲热,还十分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阿嫣,奉孝,你们怎么在这儿?” “爹。”董嫣回声看董承,郭嘉也直起了身子,董嫣道:“我恰好走到这里,看见董伯,董伯说你吩咐了这里不能进,可是爹,你从前从来没有不让我进后院,也没有不让我进书房呀。” 董承点了点头,“哦,的确是我吩咐的,只因前几日这里的盆栽刚刚换过一轮,如今新的还没有送过来。你瞧,这光秃秃的,夺不好看呀。况且没有花草填补,这一片都是泥地,阿嫣你又怀有身孕,所以我才吩咐,要等着院子里重新把盆栽都填进来,将这院子摆弄好了,再让人进来。” “你们走了这许久,想必也有些累了,奉孝,你扶着阿嫣来我房里坐吧。” 董承十分坦然,他自己踢开了院中阻拦道路的干泥土,将书房的门打开,就这样径直走了进去。 郭嘉牵着董嫣,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到了董承房里。董承的房间与董嫣先前过来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幸好如此,应当是她想多了吧。 她抬头看了看郭嘉,郭嘉也微笑着冲她点头。 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累不累的,本就是因为董伯拦着他们不让进,他们才怀疑董承的房内会有什么秘密。 可如今,董承这样大大方方地让他们进来,反而像是他们想多了。 董承走到了桌案前,他晃了晃茶壶,里面还剩下了一小半,便问董嫣和郭嘉:“喝杯茶吗?” 董嫣摇了摇头,“爹,方才我们其实是因为董伯拦着不让进,我心里有些担心,又有些害怕,怕你在屋里藏什么东西。如今既然爹让我们进来,我也就安心了。”她扯了扯郭嘉的袖子,“回去吧。” 她想问郭嘉,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爹的吗?但董嫣觉得,她只问郭嘉这一句,他应当便能明白。 郭嘉自然是明白的,他只答了一个字:“好”,便又对董承道:“爹,今日之事,郭嘉都有冒犯,这件事情与阿嫣无关,是我请阿嫣陪我回家,也是我想要将刘备的事情弄清楚,父亲不要怪阿嫣,若是要怪,便都是郭嘉的错,郭嘉在此,向父亲赔礼。” 郭嘉十分坦然地对董承深深一躬,他心中的疑惑自然并未消解,可是他知道,今日就算他在这里再问董承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他也不可能再问出什么了。 况且,董伯既然这样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进来,这个院子、这件屋子便一定不仅仅是要换一批盆栽、要清一清泥土这么简单。 可是既然董承能够这样光明正大地让他们进来看,那便说明,会让人怀疑的物件或是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董承却十分体谅地上前搀扶住了郭嘉,他笑的十分温和,像是寻常的长辈对待自家的小辈一般:“奉孝,你又何必如此呢?你会有这样的疑问,我是十分理解的,毕竟刘备抢了徐州,是谁也没想到的。只不过我今日心中亦有不快,言语之中也多有不当之处,奉孝可不要怪我啊。” 郭嘉顺着董承的搀扶起身,他微微垂眸,“自然不会,今日本就是郭嘉的错,父亲不怪罪已是很好,心有不满,也是应当的。” 郭嘉继续道:“父亲,那我与阿嫣便告辞了,今日多谢父亲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多谢父亲同我讲了阿嫣幼时的事情。若将还有机会,郭嘉也想多了解小时候的阿嫣,阿嫣自己不记得的事情,我还想听父亲多讲一讲。” 董承哈哈大笑,“阿嫣当时还那么小,她自然不记得,下次贤婿若是再来,你想听阿嫣小时候的事,我便讲给你听,正好也让阿嫣听一听。” 二人向董承告辞,便要离开,身后的董承却又叫住了郭嘉,谆谆叮嘱道:“奉孝,如今阿嫣怀有身孕,你得好好待她,好好护着她,可千万不能让我的女儿和我的外孙有一点闪失,否则我饶不了你,听到了吗?” 郭嘉颔首,“父亲放心,这一点郭嘉自然明白,父亲不说,郭嘉也是日日上心的。” 董承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复杂。 郭嘉揽着董嫣,慢慢地牵着她一起走出了小院。满地的泥土一点儿都没有沾上董嫣的衣裙,郭嘉护她,护的自是极好的。 要说自己这个女婿对女儿的心思,那是当真没得说,相识三年,成婚过两年,感情一直这么好,郭嘉对董嫣是这样,董嫣对郭嘉亦是这样。 只是终究有一点,那便是在郭嘉心中,曹操与董嫣孰轻孰重,他不知道。 当年董承一心想要让董嫣嫁给杨修,除了杨修是弘农杨氏的少主之外,其中原因也不乏因为郭嘉是曹操司空府的军师祭酒。 不仅如此,他还是曹操的心腹,曹操府中可以说除了荀彧,曹操最信任的人,就是郭嘉。 可杨修不是。 杨修那时还只是白身,他若是娶了董嫣,有自己和杨修的父亲杨彪的影响,说不定杨修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做司空府的主簿,而是继承他父亲的事业,为汉室尽忠、为陛下效力。 第100章 可惜了。 只是不管董承心中如何复杂,不管他心中对于女儿的幸福和朝廷之争的衡量孰轻孰重,他也不可能忘记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等董嫣和郭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后,他关上了书房大门,从书柜之上取下了一本书,在那后面便若隐若现地有一个不易被察觉的机关扭。 董承轻轻一旋,面前的书柜便如一道大门一样打开,他从这大门中沿着台阶走下去,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在董承的密室当中,还有三个人正坐在下面,似乎已经在这密室当中呆了很久。 董承见到四人,颔首抱歉道:“诸公,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女儿和女婿,让我耽误了太久了。” 第90章 情到浓时 几日之后,郭嘉回到家中,给董嫣带来了一个令她又欣喜又惊讶的消息。 他说,董贵人有孕了。 因为董贵人有孕,陛下十分高兴,所以今日便与朝臣们商议着,说要晋董贵人为妃。 其实后妃刚刚又身孕便为其晋位是有不妥的,可陛下坚持要这样做,本该为自己女儿争取的董承在朝堂之上却并未多言,反而是曹操为陛下和董姮说了话。 在曹操眼里,董贵人是无关社稷的事情,董承又安顺地在许都和他同朝为臣两年多,让董贵人晋为董妃,这也没有什么。 朝臣之中本来还有些七七八八的声音,可曹操一支持天子,便没有人再有异议,董贵人晋为董妃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 郭嘉是司空幕府的府臣,并不会与曹操他们一同上朝与天子一同议事,这件事情,是曹操和荀彧下朝之后,在府中与他们说的。 那时曹操还笑郭嘉说,董嫣和董姮她们姐妹二人,竟然同时有孕。 说来也奇怪,董姮嫁给陛下也有三年多了,而且董姮还是陛下十分宠爱的妃子,这三年来都未曾有孕,如今董嫣怀了孕,董姮接连便也有了身孕,如同姐妹连心一般。 “阿姐有孕了,她怎么不先告诉我?”董嫣嘟着嘴,比起自己知道怀孕之后第一个去宫中见阿姐,将这个消息告诉董姮,而董姮有孕的消息,竟然是陛下告诉了曹司空,曹司空告诉了郭嘉,而后又由郭嘉告诉的自己。 阿姐这么做,可不够地道,董嫣想着,下次若是入宫见到阿姐,一定要好好与她说道说道这件事情。 郭嘉道:“陛下待董贵人很好,哦,如今应该叫做董妃了。妃子一有孕便晋位,是很少见的,陛下这样,也足见对董妃的宠爱了,想必你姐姐在后宫里,过得也很幸福。” “可是就算再幸福,阿姐也终究只是妾,就算陛下再爱她,她也没有办法做陛下的妻子,就算如今有孕,哪怕生下来的是个皇子......” 若陛下不是陛下,而是官宦之家的公子,阿姐所生的孩子,终究不是正妻所出。 想到这儿,董嫣心中便有些堵,她知道阿姐不在意这些,她知道阿姐喜欢陛下,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她不会在意陛下是否能让她做皇后,她甚至都不在意,陛下是否将她日日所烦心的事情告诉自己。 可是董嫣会替阿姐难过。 她忽然问郭嘉:“郭嘉,将来有一日,若是你功成名就了,嗯......或是也不必功成名就,就是......你会不会纳妾?” 郭嘉有些惊讶,他不明白怎么董姮怀孕这样的好消息,竟然能让董嫣想到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想到,就这么问了。你从前总是吃我的醋,杨修的醋你要吃,连司马懿的你也要,可是我已经嫁给了你,我又不能再嫁给别人,但你却是可以纳妾的。” 郭嘉捧着她的脸,凑近了对她说:“阿嫣,你就算信不过我对你父亲、对刘备的态度,我对你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吗?” 董嫣望着郭嘉的眼眸,她当然是信得过的,“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疼我、爱我,对我很好,可是我也会担心啊,谁说人一辈子只会爱一个人呢?也许,一个人可以爱很多个人,可他对每一个人都是真的喜欢。” 董嫣大逆不道地将董姮偶尔与她说过的天子的事情拿了出来,“陛下就是这样,陛下虽然很喜欢我姐姐,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邓妃,不喜欢宋贵人,他都是喜欢的,只是对我姐更偏爱一些。” 郭嘉轻轻用额头抵着她的,董嫣的肚子如今已经有些大了,他护着董嫣的腹部,尽量不让自己压到那里,“那我若说,我这一生都不会纳妾,你相信吗?你会不会觉得,即便我今日只喜欢你,心里只有你,将来有一日,也许我也会像陛下一样,喜欢另一个女人?” 董嫣和郭嘉鼻尖相抵,额头相对,郭嘉说的在理啊,她就是这么想的,董嫣轻飘飘地说了句:“会呀,那怎么办呢?你有什么办法吗?我的军师祭酒?” 郭嘉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腹部,用嘴唇蹭着他的唇角,“若真有那天,你休了我,好不好?” “啊?” 董嫣怎么也没想到,郭嘉竟然会这么说。 这世上都是丈夫休了妻子,哪有妻子休了丈夫的?可偏偏是郭嘉这样一个“不治行俭”之人,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董嫣被他的嘴唇蹭着面颊,脸上有些痒,唇角也有些痒,她将郭嘉轻轻推了推,“你认真的?若是叫曹司空,还有你的同僚们知道,你若纳妾就会被你的娘子休了,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郭嘉却不买账,他又将董嫣的后颈往自己这边扣了扣,“面子有什么用?我要我的娘子。” 为了不让董嫣再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国家便用唇封住了董嫣的嘴,吻着吻着,他的手也变得不安分起来。 董嫣意识到他的手在往自己的衣内探去,连忙轻轻拍他,“孩子,孩子......” “没事的,我问过柳医师了,他说可以的。” “啊......?” 董嫣没想到郭嘉竟然还问了医师这种问题...... 不过自从她月份大了之后,郭嘉顾着她怀有身孕,便再也没碰过她。 他们这几个月日日在彼此身边,想必郭嘉定是心痒难耐,所以才去问了医师。 “月份大了也是可以的,我小心些,嫣嫣?” “......” 董嫣就知道,郭嘉一旦是叫了她嫣嫣,那必然是没得商量。 青天白日的,郭嘉刚刚从司空府回来,董嫣甚至连准备都没有,“真的可以吗?”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伤了我们的孩子。”他捧住她的脸,细细吻着,从她的眉眼,到唇角,温柔得像在安抚。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忙于曹操和袁绍的事情,忙于刘备的事情,还有对董承的试探,又因为董嫣有了身孕,郭嘉毕竟不敢轻易碰她,董嫣心中,其实也很想他了。 过了一会儿,他将她抱到床上,轻声说:“我们慢一点,你靠着我,不压到肚子,也不累。” 董嫣点了点头,他便俯下身去吻她,从眉心、鼻尖、脸颊一路慢慢往下,郭嘉在她耳边低语:“有哪里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他们的身体慢慢贴合在一起,郭嘉的动作每一下都格外小心,他避开她小腹的压力,掌心贴在她腰后支撑着她的重心,手臂紧扣,不让她感到压迫和难受。 刚开始的时候,她仍有些不适,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几下,轻轻蹙了蹙眉,却又不忍出声,只是咬唇轻轻哼了一声。 他立即停下,凑近了低声问董嫣:“疼吗?”她咬着唇摇头,小声道:“不是疼,是......有点撑。” 怀孕时的身体更加敏感,她能感觉到那种紧密的填满感,比往日更加绵长,似乎身体都在被细细撑开。 她有些吃不住,手臂下意识地圈住他的背。 郭嘉放慢了节奏,他吻着她的耳垂、鼻尖、脖颈,听她细碎的声音,一阵一阵,一层一层地将他淹没。 她从最初的紧张到慢慢松弛,眉心渐渐舒展开,唇角不自觉地弯起。汗水从鬓角滑落,被他细细拭去。 她的腿被他扶着搭到他腰侧,姿势被他小心地调整,不磕不碰,小腹始终避开承力。 郭嘉不时低头看她,若她皱眉,便立刻减缓动作。 董嫣的额头与鬓角全是汗,贴着他的胸口,她有几次喘得厉害,他便立刻停下来只抱着她,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吻她的发顶。 情到浓时,她整个人攀在他背上,几乎无力喘息,他听着她一点点加快的心跳,温柔地控制着节奏。 房间里只有两人的喘息与床榻轻轻的响动,她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溢出,这时,两人却听到门外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小姐,姑爷,吃......” 是沉香。 本该是用饭的时辰。 沉香似乎也意识到屋内的声音不对劲,她方才好像听到小姐叫了一声,在她朝屋内说话时,董嫣的声音便立时不见了,屋中突然一片静默。 那小姐和姑爷是在......? 第101章 郭嘉听到沉香戛然而止的说话声,大抵也明白沉香猜到他们屋内在做的事情,但他与董嫣是夫妻,夫妻之间何时想了,做这样的事,有何不妥? 他冲门外叫了一声:“知道了,等着!” 他重新低头吻她,语气带着笑意:“她大概也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你还有脸说!”董嫣羞得将脸埋在他肩头,郭嘉又欣赏了一会儿董嫣羞赧的模样后,才终于慢慢离开了她。 他将她抱进怀里,手仍旧搂着她的小腹,轻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方才又听到沉香在门外叫他们用饭,只勉强摇了摇头。 郭嘉道:“那你别动,我来。” 她整个人软得像水,他抱她去净身时,董嫣整个人还倚在他怀里不愿动弹。回来后,他替她换好衣裳,见她的脸颊仍然有些潮红。 郭嘉抚了抚她面颊,“要再等一会儿出去吗?” 董嫣看不到自己面上的潮红,她瞪他一眼,“等什么啊,叫府里的人都知道才好么?” 她下身隐隐的胀痛仍在,酸软感沿着大腿根蔓延到后腰,郭嘉大抵也知道董嫣会有什么反应,他轻轻揉着她腰际,“是不是难受?” 董嫣点点头,“是有点难受。” 郭嘉替她揉了揉,又道:“我叫沉香把饭菜送到房里来,今日我就在这里陪你。” 她靠在他怀里,感觉他的手掌贴着她微鼓的腹部,掌心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仿佛在对孩子说话。 郭嘉轻柔出声:“今日,是爹爹太想你娘亲了。” 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在她腹中轻轻动了一下。 第91章 身死暗巷 “老人家,把药拿好,这个呀,一日吃两次,再吃个个把月,你家夫人的病,也差不多就好了。” 老人喜笑颜开,听闻自己夫人的病马上就能好了,他心中自是高兴,对着医馆的掌柜说道:“多谢,多谢啊,那我先走了。” 他转过身去,刚要离开医馆,却看到从楼上走下来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左臂受了伤,老人再定睛一看,便大吃一惊,原来此人竟是那个带着手下来他的摊子上执行“曹操法令”的那位军官。 这位老人家正是数月之前,郭嘉与董嫣在许都街道边吃米面汤时,那小摊子的老板。 几个月之前,他才收了郭嘉的二十两白银,也正是因为郭嘉的银子,他才能够每月来到这医馆给自己的夫人抓药。 郭祭酒曾经让他到满宠的许都令治所前去认人,可是在他描述了那位军官的长相之后,许都令满宠似乎根本不认识他所描述的那个人,而他在许都令治所的大小军官之间看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那位带头来毁坏他们摊子的人。 如今,夫人的病已快好了,可是郭祭酒想要抓的人却还没有抓到。因此,他心中对郭祭酒的恩情一直十分惦念。 没想到,今日竟然在医馆碰到了那位军官。 老人连忙在药柜旁躲了起来,那个人根本没有留意到这边还有一个人正盯着自己,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老人便悄声跟了上去。 等到跟了好几条街,他发现这个军官来到了一所巷子中的宅院,军官敲了敲门,里面便有人出来将他迎了进去。 这宅院所载的位置并不算许都的中心,却也不算太偏僻,只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当官的人会住的地方,更不可能是曹操的军营。 老人又在门外等了许久,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那个人又从宅院当中出来了。 和他一同出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这个人老人却不认识,可他单凭这第二个人身上的衣着打扮,便能判断的出此人绝非寻常军兵,他应当是朝中的一位官员。 这两人似乎在秘密交谈着什么,那衣着较为华贵的人给了那位军官一样什么东西,老人离得有些远,故此看不太清楚,他眯着眼睛想要看个仔细,却没注意到前面脚下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他就这样往前探了探身,便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 老人低呼了一声,随后连忙将自己的嘴巴捂住,可那两个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似乎有人。 老人心中狂跳,他见那个军官打扮的人在往这边看过来,他担心自己会被发觉,在听到那个人往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声时,老人赶紧往巷子的拐角处一转,这才堪堪躲过。 老人已经不敢再去看了,他连忙跑回家中,将提了一路的药包交给自己的夫人,而后对夫人说,他要去找郭祭酒给他报信。 哪怕他没有看到他们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可他记得那个当官的人的模样,他也知道那处宅院要怎么走。 老人将如何吃药、该吃多久,交代给了自己的夫人之后,便离开了家朝郭府走去。 可是他走着走着,却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一个人在跟着自己,他再往后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老人心中有些害怕,他加快了脚步,想着赶紧去找郭嘉。 再穿过一条巷子,便是许都的官道,那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沿着官道,便能走到郭嘉的府上。 可就在他快要走出巷子时,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老人小腿有些发抖,他迅速地回头向后看去,却在这一霎那,感觉自己的脖颈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只来得及看清眼前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这身影从他身后以极快的速度晃了过去,黑影的手中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那匕首上还淌着新鲜温热的血液。 那是他的血。 老者缓缓伸手,似乎是想要将脖颈上的伤口捂住,想要从这巷子里面走出去。可是他的身子似乎再也不听使唤,他觉得自己的双腿也失了力气,他脖颈伤口中冒出来的温热血液越来越多,他只能慢慢、慢慢地在这小巷之中躺了下来。 那黑衣人见他倒地以后,便折返回来。 老人双眼睁得很大,那黑衣人似乎是见惯了死人,他轻轻将老人的眼睛合上,对他说:“老人家,多管闲事,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说着,他干净利落地将老人的尸体从巷子当中拖了出去,地上的血液被他清理干净,这条巷子当中又恢复了宁静,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三日之后,郭嘉的府门被人敲响。 去看门的是茯苓,她与来人略作交谈之后便回来向郭嘉回报:“姑爷,那人说,他是许都令满宠,有急事找你。” 郭嘉笔下微微一顿,“他怎么来了?请进来吧。” 满宠的脚步有些匆忙,郭嘉见他如此,便问满宠:“满都尉,是什么事这么着急?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 “郭祭酒,你还记得那个你叫来我许都令治所认人的老人家吗?” 郭嘉正在写着明日要呈给曹操的方略,董嫣就坐在他旁边吃着水果,陪他写东西。郭嘉听满宠提及那位老人家,他搁了笔道:“自然记得,怎么?他又去找你了?” 满宠摇头,“不,他失踪了。” 郭嘉皱了眉头,“失踪?是谁告诉你他失踪的?” “是他的夫人。而且他夫人告诉我,他是因为要来找你报信才离开的家,可是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家。所以我想来问问郭祭酒,郭祭酒可有见到过他?” 听满宠这样一说,郭嘉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有诸多疑点,那老人家与夫人说要来找他报信,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也根本没有见到过那个老人,“我未曾见到过他。” 郭嘉转头又问董嫣,“我不在家时,先前我们吃米面汤的那位摊主,可有来找过我?” 董嫣摇了摇头,“近日家中未曾来客,满都尉是第一个。” 若是郭嘉的府中也没有人见过他,而那位老者的夫人又坚称他是为了来找郭嘉报信而离家,在那之后,郭嘉没有见过他,他也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便只能是被人抓走了,或是杀了。 郭嘉问满宠:“他的夫人现在何处?” “郭祭酒放心,许都尉正在保护她,已经把她接到许都令治所了。”满宠顿了顿,又对郭嘉说:“郭祭酒,还有一件事情,是那位老夫人说的。” “何事?” 满宠看着郭嘉边上坐的董嫣,有些犹疑。 他知道郭嘉和董嫣夫妻的感情很好,可是这是公事,在她一个妇人面前说,恐怕还是有些不妥。 郭嘉明白他的意思,便对满宠道:“但说无妨,即便是我夫人现下不在这儿,你和我说完之后,我也会凡事都与夫人商量的。” 满宠的眉毛扬了扬,他有些惊讶,却也没再敢过多表现出什么,便对郭嘉说:“那位老夫人说,他丈夫是去医馆为她抓药,在医馆无意中碰到了那个砸他摊子的军官,也就是先前郭祭酒误以为是我们许都尉的人,那个人左臂受了伤,去医馆治伤,正好离开时被他撞见。” 第102章 “那老妇人还知道什么?” “其余的她就不知道了,想必那位老者也知道这是秘事,所以才赶着要来向郭祭酒报信。” 郭嘉深深吐出一口气,又问满宠:“可说了是哪家医馆?” “太和。” “太和?”董嫣在一旁出声,“那不是柳医师的医馆吗?” 满宠却不知道董嫣在说什么,“柳医师是谁?董夫人认识?” 郭嘉笑了笑,“不仅阿嫣认识,我也认识。这位柳医师,是替我夫人调理身体的。” 既然那位军官和那老者去的医馆都是太和医馆,那事情便好办一些,柳医师与他们熟识,即便那位军官左臂上的伤不是他处理的,他们去太和医馆一问,他医馆中的人应当也会如实相告。 郭嘉起身示意满宠,“走吧,去医馆走一趟。” 满宠正要答应,却见茯苓又来通报,说门口有人要找满都尉。 郭嘉与满宠叫她把人带进来,那是许都令治所的人,他像是刚跑了好一段路,额上全是汗水。 来人对满宠说:“满都尉,那个,那个老妇人实在是有些胡搅蛮缠,她非要说是我们害死她丈夫,她病还没好,不肯好好休息,还对我们又抓又挠又打的,我这手上都被她抓了一道。”说着,他向满宠展示自己手背上的抓痕,“这妇人要是一直住在我们许都令治所,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呀。” 满宠“啧”了一声,“连一个老妇人你们都看不住,你们还能干什么?司空养你们还有什么用?这点小事,别来烦我。” “等等。”董嫣站起身来,走到满宠和那校尉面前,“不如把她接来府上,你们都是军官,她应当是有些怕你们,接来了府上,我可与她做伴。” 郭嘉知道董嫣的意思,可若是董嫣未有身孕倒也罢了,如今董嫣怀孕,稍有闪失,便十分危险,他自然不大愿意。 “阿嫣,你身子重,将她接过来,难道你还要照顾她?倘若她还像在许都令治所那样,你如何能受得住?” 董嫣微笑道:“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为了替我们报信才被人害了的,也许那老妇人觉得只要是军官便是坏人,所以便有些害怕许都尉的人。没事,若是她依旧如此,再将她送走不就好了?我也只是试一试,若是能成,不是两全其美吗?” “叫茯苓和你们一起去吧。” 郭嘉看着董嫣,她目中笃定的神色,似是在叫他安心。 第92章 世事无常 “阿嫣。”郭嘉从外面进来,他一脚踏入室内,董嫣却用手指竖在唇边,对他比了个“嘘”,“宋婆婆睡了。” “宋婆婆?”郭嘉往屋内一看,发现床上躺着的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婆婆。 董嫣先前说,她要叫茯苓去许都令治所把那位老者的夫人接回家,如今床上躺着个老婆婆,想必应当是那位老人的夫人。 “是那位老人家的夫人?” 董嫣点了点头,将郭嘉拉出了房间,把屋门关上。 郭嘉有些讶异,他和满宠离开不过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方才满宠的手下这样急匆匆地跑来找满宠求救,可见这个老婆婆在许都令治所有多么凶蛮。 怎么到了董嫣这儿,却这样听话,还来了一会儿就睡下了,“她不吵不闹了?” “是啊,我早就跟你们说了,宋婆婆呀,就是有些害怕当官的人,她觉得她丈夫就是军官害死的。”董嫣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老妇人,“不过宋婆婆还是很通情理的,她知道她能把病治好是因为你帮了她,她也知道,害死她丈夫的另有其人。好好与她说话、真心相待,她自然就不会那样。” “如今她吵闹了许久,现下也累了,所以便睡着了。” 郭嘉拉起董嫣的手,从头到脚将她看了一遍,又让她转过身去确认道:“你真的没事?她一开始来的时候,也没有伤你?” 董嫣失笑,“怎么啦?她要是伤了我,你还要帮我报仇?你也去抓她两下吗?郭祭酒?” “她若是伤了你,便不能在我们家呆了,我怕你和孩子受伤。”郭嘉又往屋内看了一眼,“先让她睡一会儿吧,等她醒了,我有事情问她。” 董嫣点了点头,她问郭嘉:“你们去医馆的事情问的怎么样了?柳医师可有说,那个人是何时受的伤,何时去的医馆,又往哪里走了?” 郭嘉轻轻叹了口气,“柳医师说,那个人的伤并不是他医治的,是他的一个徒弟,他徒弟说这伤口看起来应该是新的,伤得有些重,但好在只是在胳膊上,所以给他处理了伤口后开了药,养一段时间应当便好了。只是他们医馆并不会留意客人离开之后会往何处去,所以......”他摇了摇头。 “正因为此,我才需要知道那位老夫人他们的家住在哪里,若是知道了了老人家是在什么地方被奸人掳走或是伤害的,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董嫣见郭嘉的神色无比认真,他在处理这位老人家的事情时,和满宠这两个位高权重之人到处跑来跑去,亲力亲为,就跟对待曹操交代的事情一样用心。 她想了想,问郭嘉:“你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吗?” “自然。” “可我有些担心,我在想,这位老人家这样着急跑来找你报讯,一定是见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他还没有到我们家来,就在半路失踪了,想必对方也极其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件事情。”她轻轻皱眉,“你说,若是我们一直这样追查下去,会不会牵扯出什么有权有势之人,或是......朝堂大案?” 郭嘉牵起董嫣的手,轻轻抚着她的掌心,“阿嫣,可是害怕了?” 董嫣摇摇头,“倒也不算害怕,我只是觉得,这一次有些不同寻常,似乎是一场大阴谋。而且不知为何,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其实郭嘉心中有何尝没有这种担心,他到现在都没有完全相信董承,没有完全相信当时在董府时董承所说的话。 可是,如今毕竟没有证据,他便尽力不让自己往这方面想,因此,他也希望能够从这位老人家的身上查到一些新的线索。 他不知董嫣心中的不安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是因为董承,可是,那是阿嫣的父亲啊。 郭嘉轻轻将她揽过,下巴抵在她头顶,“没事的,阿嫣,许都会好的。” 过了一个多时辰,宋婆婆醒了过来,茯苓去叫了郭嘉和董嫣来,宋婆婆见到郭嘉,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他既是救了自己的人,可若要说是间接害了自己丈夫的人也不为过。毕竟,若非是为他报讯,若非是见到了什么朝中官员的秘密,他又怎么会被人盯上?被人暗害呢? 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本就不该掺和进朝堂官员之间的争斗。 可是如今,她还能如何呢?她除了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郭嘉,希望郭嘉能够带人找到她的丈夫,或是替他报仇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她将自家的住址告诉了郭嘉,郭嘉谢过她之后便去找满宠,叫他同自己再走一遍这条路,看看有哪些地方容易被人伏击,或是否能找到一些对方无意留下的线索。 郭嘉在家只呆了两个时辰都不到,便又走了,董嫣便在家里陪着宋婆婆说话。 宋婆婆看向董嫣时,目光中便没有了方才的怨气,她好像,对董嫣更加温和些。 董嫣如今已经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孕,显怀已十分明显,宋婆婆的目光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停留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声,“我和我们家老头子有个女儿,她出嫁离家的时候,也和你一般大。” 董嫣想,宋婆婆应当是见到自己之后,有些想女儿了,她便坐到宋婆婆身边,“那令爱如今在何处?现下是不是已经儿孙满堂了?” “我不知道。”宋婆婆摇头,“我女儿是同外乡的一个书生成的婚,成了亲之后,就跟她丈夫去了他家。从那之后,我们便都是书信联系。起先几个月一封,我记得那个时候,她倒也跟我们说过,她怀有身孕了。只是后来,便是一两年一封信,她和我们说,是个男孩。再后来......我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收到我女儿的来信了。” “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要去找她,去看看她和我们的外孙,毕竟几年过去了,如今我们连她过得究竟如何了都不知道。可是我这病啊,一直就没好,好几年了,我们没有银子,就只能用些简单的药慢慢熬着、拖着,可是没想到,郭祭酒竟然给了我们家老头子那么多银子,短短几个月,用的药是好药,请的大夫是好大夫,我这几年都未见起色的病,竟然快好了。” 说到这里,宋婆婆似乎并没有沉疴将愈的欣慰和愉悦,“我们先前还说呢,等我病好了,再养一段时间,就要去看看女儿。可是我的病快好了,老头子......却找不见了。” 宋婆婆长满皱纹的脸上落下了两行清泪,世事无常,十几年没见的女儿,本来有机会去寻一寻、见一见,可是这个时候,丈夫却因为意外失踪了。 第103章 董嫣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她不知道十几年没有见自己的女儿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她有爹、有娘。 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董嫣对母亲的记忆还没有那么深刻,可是父亲,却不一样。 哪怕自己小的时候,父亲不常在家,可是父亲每每陪伴在自己身边时,他对自己都是很好的。 即便前些年,父亲太过追求功名利禄,让他们兄妹有些担忧,可父亲每次都会用军功换来的银子,给自己和阿姐、阿兄买喜欢的东西。 若是让董嫣十几年都见不到父亲的话,她也会很难过的。 或许,她会如同宋婆婆一样,一想到、一提到,就忍不住想要流泪吧。 一直到了晚上用饭的时间,郭嘉都还没有回来。 董嫣也不知道郭嘉和满宠今日去了哪里,倘若是还在宋婆婆的家里,或是他们正好捉到了他们要抓的人,应当是会晚一些的。 也许是因为怀着身孕,所以董嫣如今比起往常,更加容易担心,更加容易思虑。她一直在屋前的长廊上坐着,想等着郭嘉回来,等他回来之后,再与他一同用饭,再问一问他,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沉香见到董嫣如此,上前劝她:“小姐,你毕竟如今怀着身孕,需按时吃饭才好,饭菜已经热过两回了,再不吃就不好了。等姑爷回来了,你再问他也是一样的,若是姑爷有事要明日才回,小姐这样饿着可怎么行啊?” 沉香拽了拽董嫣的小臂,董嫣转过头去,“你说的是,我我须得暗示用饭,如今我还得喂我肚子里的那个,可不能饿着自己。” 说着,董嫣慢慢从廊下起身走进了屋里,沉香这才放下心来,她为董嫣添饭夹菜,可她也看得出来,董嫣吃不下,而且她似乎很是担心郭嘉。 沉香劝道:“小姐,你就放心吧,姑爷这么聪明,又有满都尉陪着,一定不会有事的。” 董嫣慢慢地将嘴里的吃食吞了下去,她摇了摇头,“我不只是担心他,我还担心他正在查的这件事情,也许,后面的牵扯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沉香知道,董嫣经常会和郭嘉讨论些朝堂上的事情,她与其他官员家中的女眷不同,她对朝堂之事有自己的见解,郭嘉又很愿意与她聊这些,因此,董嫣是可为郭嘉出谋划策,与他商讨政事之人。 沉香却不懂这些,她不知道董嫣说的牵扯是什么,但她清楚,能让小姐如此担心的,也许会是很严重的事情。 “小姐,姑爷回来了!”茯苓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冲董嫣喊着,沉香在屋里陪着董嫣,茯苓便在郭府门前候着郭嘉,郭嘉若是回来,她便能第一时间来告知董嫣。 董嫣本就不太想吃,一听见茯苓说郭嘉回来了,便放下碗筷迎了出去,沉香连忙上前扶着她。 郭嘉步子快,几乎与茯苓同时来到院中,她见董嫣出门迎他,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沉香的手中把董嫣接了过来。 郭嘉的额上有些汗珠,想必是回家路上有些着急,董嫣被他牵着,便用另一只手的衣袖替他擦了擦,一边问道:“如何了?” 郭嘉面沉如水:“回了一趟司空府,袁绍要发兵了。” 第93章 流言纷乱 董嫣听到此话,握着郭嘉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郭嘉也察觉到了董嫣的担心,他轻轻回握着,慢慢地董嫣道:“阿嫣,先进去吧,我慢慢和你说。” 二人从院内走到了屋里,郭嘉一进门就见到桌上的饭菜几乎未动,他看了眼沉香,皱着眉问:“夫人怎么没吃?” 董嫣按了按郭嘉,“你别怪她,是我自己想等你,而且我刚刚吃了几口,你不回来,我真的吃不下。” 郭嘉拉着董嫣坐下,他叫茯苓和沉香下去,柔声问董嫣道:“是没胃口还是不想吃这些饭菜?” 董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是因为你没回来,我想,等你回来我和你一起用饭,便能吃得下了,可现下还是不大想吃。” 郭嘉本想为她挑些清淡的菜,听董嫣似乎是没胃口,便停了动作,“那我先和你讲讲今日的事情,一会儿你先吃些水果垫着,我去看看有没有点心,你再看看想不想吃。” 先前董嫣不想吃饭了,郭嘉也是这样,想着法子让她吃些不一样的东西。董嫣听着,笑着应下,便催他快些讲。 “我和满都尉去了宋婆婆的家里,若是那位老人家是在来我们家的路上被人掳走或是杀害的,有两处地方最易下手,我们本想再细细研究一番,却未曾想到,司空将我们唤了去。” 郭嘉喝了一口水,继续道:“袁绍那边发了檄文,要讨伐主公挟天子,虽然此次并非大规模正是进攻,但他也已经令颜良文丑率兵进攻了。这些事情并不奇怪,毕竟我们也已做了很久的准备,对袁绍的进攻,主公也已有了妥善的部署,只是......” 董嫣见郭嘉微顿,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袁绍的檄文,司空府也是才拿到不久,许都城中,却有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百姓之中,竟然还有支持袁绍之人,有盼望着袁绍能够率兵拯救天子、拯救大汉之人。” “在他们的口中,主公就是那个该被口诛笔伐的权臣。更多的是说,袁绍大举进攻,他是这天下间兵力最强大的诸侯,且如袁家这等士族,追随者数不胜数,世上无人能与他匹敌。主公若是碰上他,便只有死路一条。你说,这件事情难道不奇怪吗?” 奇怪,自然奇怪。 若是司空府也才知道袁绍发兵的消息不久,许都城的百姓之中,竟然已经流传着支持袁绍剿灭曹操的议论,这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风声。 还有那些断定曹操必败的传言,若是再这样蔓延下去,即便不能扰乱曹操部下的军心,也能乱了许都的民心。 郭嘉说完之后,董嫣顺着他的话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有人想要趁着司空应战之时乱了许都,不论是想要霍乱朝纲,还是想要与袁绍里应外合,那应当都是许都城中的官员所为。” 郭嘉点头称是,“对,应是如此。其实,想要暗中联络袁绍之人,在我看来应当不少,毕竟袁绍实力雄厚这是事实,主公麾下也不乏那些贪生怕死之人,对他们来说,是为主公效力还是为袁绍效力并无不同。可是坐山观虎斗的人多,人在许都,却希望主公输的人,不多。” “你觉得这个人和前些日子就在许都假造曹司空法令,意图让百姓对司空寒心之人,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群人,是么?” 郭嘉看向董嫣:“阿嫣以为如何?” “我方才都这样说了,自然就是这样想的呀。”董嫣见自己说完这话后,郭嘉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笑起来,便问他:“郭嘉,你怎么了?” 郭嘉低了低头,将目光移开一瞬,而后又望进她眼中,“没事,我只是今日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又得知袁绍发兵,一时有些恍惚。” “我去给你买些点心吃。”郭嘉说完便要起身,董嫣叫住他:“已经宵禁了,哪里还有地方给你买点心?” 郭嘉愣了愣,他轻笑了一声,“我竟忙忘了,我去厨房看看可有别的吃食,给你拿些来。” 董嫣看他起身离开,总觉得郭嘉今日有些不对,虽然他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和他对许都内外诸事的猜想都和她说了,可董嫣与郭嘉夫妻近三年,又一向了解他,他今日这般,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竟也忘了,他自己都一口饭还没吃。 数日之后,董嫣果然听到了颜良文丑大举进攻黎阳的消息,而曹操一边派大将于禁守在黄河渡口组织袁军渡河,一边亦在十分留心关注着许都朝堂的情况。 这一日,茯苓急匆匆跑了来,向董嫣回报:“小姐,外面有人要见你。” “谁要见我?” 茯苓吞吞吐吐:“是......是大小姐......” “阿姐?”董嫣惊地站了起来,阿姐怎么从宫里跑出来找她了? 这些日子,董嫣便同郭嘉一样,一直在想着许都朝堂和袁绍的事情,还要在家中安抚宋婆婆,本想着要去宫中看看阿姐,却没有抽出时间来。 没想到董姮竟然出宫来找她了? 据董嫣所知,宫中妃嫔是不可轻易外出的啊,况且这是郭嘉的府上,董姮这样做若是被其他朝臣知晓了,难免会被安上一个后宫与司空府勾结的罪名。 若非有要紧的事情,阿姐应当不会来找她。 “赶紧让她进来,莫要叫人看见!”董嫣吩咐茯苓,“院里的仆人家丁都清一下,让阿姐到我房里来。” 待董姮进来之后,董嫣便叫茯苓和沉香两个人守在外面,幸好董姮带着帷帽,旁人也轻易认不出来。 董嫣拉着姐姐坐下,“阿姐,你怎么来了?你若是有什么事,便派人来找我,我入宫去接你就好了,你是陛下的后妃,怎可轻易出宫啊?” 董姮将帷帽轻轻摘下放在一边,面上神色并不算轻松。 第104章 只是她看了一眼董嫣隆起的腹部,轻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道:“阿嫣,你如今身怀有孕,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我怎么好派人把你唤进宫去?你如今就在家里给我好好养着,哪也别去。” 既然阿姐都已经来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可轻易出宫之类的话了。 董嫣知道姐姐也有了身孕,只是月份比自己小,她亦心心念念想要见到阿姐问问她身孕之事,只是今日董姮会出宫亲自来找她,这是之前都没有发生过的,想必董姮想要与她说的是十分重要的事,董嫣便问她:“阿姐今日来找我,是为什么事情?” 董姮的确焦急,她开门见山道:“阿嫣,近日宫中有人传言,说曹司空欲取陛下而代之,若是他胜了袁绍,占尽中原之地,他便不再愿意臣服于陛下,不再愿意只做大汉的臣子。阿嫣,这样的传言,你可有听过?” 董嫣微微一愣,“阿姐,你是听谁说的?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而且,曹司空也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曹司空没有这样的心思吗?”董姮觉得,妹妹或许是因为郭嘉的关系,所以在帮曹操说话,“曹司空如今已经位至三公了,若是他没有这样的心思,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出来?阿嫣,你凭什么这样说?” 董嫣细细想了想姐姐的话,她在宫中,曹司空的人哪怕是有被安插在后宫中做内侍宫女的,会为他传递些宫中的消息,可是曹操也绝对不会授意他们传出这样的话。 若是曹操敢在如今他和袁绍之间实力差距仍然十分悬殊的时候,命自己安插在宫中的耳目传出自己要将天子取而代之的话,这样的传言并非是在帮自己,反而是在害自己。 曹操聪明,他又怎会如此呢? 是啊,这样做是在害曹操,反而给了天下诸侯征讨曹操的绝佳理由。 那会不会,又是那个在暗中谋划想要对曹操不利之人所传呢? 而董姮一直身在后宫之中,她对前朝之事不甚了解,而且她深爱陛下,时时将陛下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她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自然会十分着急,因此跑来问董嫣,也不足为奇了。 董嫣沉思了一会儿,想明白之后,她平心静气地对董姮道:“阿姐,你听我说,这段时间郭嘉一直在查一件事情,便是有人在许都传播谣言,说曹司空是奸臣,袁绍才是那个能够拯救大汉之人。他们还说,袁绍兵力雄厚,司空远不能敌,此战,司空必败。”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话和你在宫里听到的,应当是同一群人所放出来的流言,为的就是让许都上下人心惶惶。他们的目的就是,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不再相信曹司空,不再认为曹司空是能够扶大汉于将倾的肱骨之臣,这便是他们想要的。” 董姮皱了皱眉,董嫣所说的那些民间的传言,她倒是没有听过。 若是如董嫣所说,那那些人便是在宫中传一套流言,在民间传一套流言。宫中之人自然更在意天子之位是由谁来坐,而许都的百姓自然更在意,这场剑指许都的大战,究竟哪一方能胜。 董姮知道妹妹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骗自己,董嫣说郭嘉最近在查此事,应当是曹操也对此事十分重视,或许是许都朝堂之上又出现了一股隐隐与曹操敌对的势力。 可是,董姮仍然心中不安,她顿了顿道:“阿嫣,我信你说的,可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又如何能替曹司空保证,他真的没有取陛下而代之的心思呢?” 第94章 心生忌惮 原来阿姐真正担心的是这个。 即便宫中没有流言,即便曹司空一直安安稳稳做他的司空,做陛下的臣子,可是在世人的眼中,曹操才是大汉朝堂真正说算的人。 这便足够让董姮问出这个问题了。 “阿姐,我不知道。”董嫣苦笑了一下,“我不是曹司空,我没有办法替曹司空做任何的保证,即便是郭嘉在这里,他也绝不敢说,他能够分毫不差地猜到曹司空的心中所想,料到曹司空想要做什么。” “可是在我看来,曹司空这个时候若是敢做阿姐所说的事情,并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只会是下一个袁术。袁术称帝,何等下场?事情也才过了不久,阿姐应当记得。曹司空是聪明人,他不会的,至少现在不会。” “可是十年,二十年,时局一直在变,人心也一直在变,在那之后会如何,我不知道,阿姐。” 董姮望着妹妹坦荡的目光,是啊,袁术是什么下场,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部下一个接一个地叛离,天下各路诸侯纷纷以汉室的名义去征讨,曹操很聪明,他不会做下一个袁术。 “十年,二十年?”董姮笑了笑,“到那个时候,我们还在这世上吗?到那个时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啊?” 董嫣拍了她一下,“阿姐干嘛说这样的丧气话?阿姐是董妃,是天子的人,没有陛下允准,谁敢动你?再说,你不想和陛下白头到老吗?你不想看着你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么?十年、二十年之后,你我的孩子都会成婚生子,我们如何能不在这世上?” 听董嫣这样说,董姮这才将注意力转到了孩子的身上。是啊,他们姐妹二人前后脚差了几个月怀有身孕,她也很想看着妹妹的孩子生下来,会是什么样呀。 董嫣心中所愿,自然也是董姮所想,“嗯,将来我们要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看着他们成婚生子,我们姐妹便仍然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 董嫣见阿姐不再说曹司空的事情,便顺势问她道:“对了阿姐,我还想问你呢,那时你怀了身孕,怎么都不告诉我?你便是不将我叫到宫中,也可派个小宫女来向我报喜呀。你可知道,后来是陛下在朝堂之上对众臣说你有了身孕,要晋你为妃,曹司空知晓了这件事情后,他又告诉了郭嘉,我啊,竟然是从郭嘉的口中知道的!” 董嫣半是嗔怪道:“你都不像我一样,有了喜事,除了夫君之外,第一个知道的人就是阿姐。” “我......”董恒垂眸,她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是妹妹说的却句句都是实言,她怀孕的事情,的确过了很久才告诉董嫣。 “其实,是陛下不让我说的。”董姮轻声道,“陛下说,若是叫你知道了,那郭嘉便也知道了,郭嘉知道了,曹司空一定也会知道,可是他是想要在朝堂上提这件事情,好晋我为妃的,陛下担心曹司空提前知道了会阻拦他,所以,他也不让我告诉你。” 董嫣一想,觉得陛下会这样想也有道理,可是,“可曹司空并未阻拦,反而是其他的朝臣们阻拦,曹司空出来帮你说了话。” 董姮却像是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她听了董嫣的话,面露惊讶,“什么?你说,曹司空并未阻拦,反而支持陛下晋我位妃?” “是啊,这是郭嘉同我说的,怎么,阿姐你不知道?” 董姮回想着那日刘协与她说话时的神情,“陛下那日下了朝之后,没有与我多说什么,只是面色很不好看,我以为是被陛下说中了,在朝堂之上,曹操阻拦了他,我便和他说,无论我是贵人还是董妃,这都没关系,只要我能陪在陛下身边,那便是最好的。可是第二日,陛下便派人送来了晋位的服制和诏书,曹司空在此事上的作为,他也并没有告诉我。” “那就怪了,郭嘉和我说,那日朝堂之上就连父亲都没有多说什么,可曹司空却帮你说了话,是他说完之后朝臣们才......”董嫣说着,突然灵光一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知道了,正是因为曹司空开口之前,众臣都说陛下偏爱你,此乃违背礼制之举,可是曹司空一开口帮你,就没有人再阻止陛下了。” “所以,无论曹司空是帮陛下说话,还是阻拦陛下所为,只要他一开口,便比陛下说的话还要管用,这才是陛下忌惮他的原因。我猜,也正是因为此,陛下那日下朝后,阿姐才会看到他那么不高兴。” 陛下如今对曹司空已经不满至此,可是他面上却不显露,只有在面对自己最亲最信之人时,才会流露出一点儿情绪,可是就连董姮也并不知道,陛下不满的究竟是什么。 董姮想着,今日她此来的目的,本是问清楚曹操究竟是否有篡位之心,因为在她看来,董嫣日日与郭嘉相伴,至少她知道的一定比自己多。 可是,如今是不是曹操篡位与不篡位,本也没有什么分别了?这满朝的臣子几乎都以曹操马首是瞻,陛下想要做一件什么事情,是不是必须得有曹操支持才能做成? 她知道,曹操已经在朝中掌权这么长的时间,不同于当年的李傕、郭汜,不同于当年的韩暹、张杨,如今曹操在朝中的势力,不是轻易可以被撼动的。 而且董姮只是天子后宫的一个后妃,她就算是心疼陛下,就算是不想让陛下受这样的委屈,她又能做什么呢? “阿嫣,我不喜欢曹司空,三年前他的确实帮了陛下,让陛下不再在军阀之间辗转受苦,让陛下迁至许都,也不必以天子之身,再为餐食而为难。可是如今,如今的曹操,与霍光、伊尹有什么分别?陛下在他眼中还是陛下吗?在他心底,还把自己当大汉的臣子吗?” 第105章 “阿姐......”董姮所说,董嫣又何尝不知呢?只是她对刘协没有什么感情,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位天子,所以对她来说,曹操会对天子做什么,她并不关心。 她在意的,只是即便有一天,天子不再是天子了,她也一定要护住阿姐而已。 可是她又知道,阿姐爱刘协,就如同她爱郭嘉,她又怎么能将这样的话和董姮说呢? “阿姐不要多想了,你看如今陛下不是还好好的坐在天子的位置上吗?不论以后如何,阿姐现下要做的,便是好好与陛下厮守,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有一天,便过一天的好日子,不要总是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心。这些事情无论会不会发生,我们两个小女子,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 董姮知道,其实她们都出生凉州,并不是那么在意天子到底是谁来当的,她们也没有如同中原士族那样的忠汉之心,她们心里在意的,不过都是自己爱的人。 董姮爱刘协,她日日与刘协相伴,所以那些汉室正统的话,也都刻在了她的心里。 但是董嫣却不同,董嫣会这样说,既是劝慰,可也是事实,便把当下的日子过好,有一天是一天,将来的事情,她又如何能左右呢? 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不论是曹操还是任何其他人取代了刘协,将他这个傀儡天子赶下了台,她所能做的,也就是生死不弃地陪在刘协身边罢了。 她轻轻叹了一声,“是啊,阿嫣说的是。” 董姮默然,她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如今她们姐妹二人已经不再如当年一样心里只有对方,她们依然把对方当作最重要、最爱的人,可是她们各自有各自的夫君,她们也都很爱她们的夫君。 而如今,她们的夫君虽然表面上是君臣,可是实际上却暗流汹涌,她们姐妹之间,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也变得不再能说了。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是沉香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你们谈得如何了?” 董嫣走到门口去问她,“怎么了?” 沉香贴着门对董嫣说:“姑爷回来了,要不要让大小姐避一避?” “今日这么早?”董嫣虽然意外于郭嘉今日回来地甚早,可是她也知道郭嘉回来哪怕是见到了阿姐,也不会有什么事,他又不会到处说嘴告状。 董嫣转身对董姮道:“阿姐,郭嘉回来了,你要见见他吗?方才你问我的那些问题,也许郭嘉能给你更好的答案。” 董姮起身,她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出宫来见你,已经是不合规矩了,他是外臣,按理说我是绝不能见他的。”她将帷帽从一旁的椅子上拿了起来,“我也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就不打扰你们夫妻界面。” “阿姐,那你从后门走吧,郭嘉回来了,前面应当是有人迎门的,后面僻静一些,也不会被别人瞧见。” 董嫣替姐姐指了路,郭府的后门离他们的房间也不算很远,说完之后,姐妹二人别过,董姮便绕过屏风,离开了董嫣的视线。 “阿嫣”刚送走了董姮,郭嘉便推门进来了,他今日神经比之往日更加严肃,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董嫣在他进门之时,还一直在望着董姮离开的方向,“阿嫣,坐。” 郭嘉拉着董嫣坐了下来,他今日这样早回来,就是为了把他们查到的事情告诉董嫣,可是真的见到了董嫣,他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若是他开了口,董嫣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这几日,我与满宠一直在调查那位老人家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我们遇到过的那位军官,是偏将军王子服手下的一名小校,而王子服......”他默了默,“是你父亲的好友。” 第95章 董嫣回家 董嫣听了郭嘉的话,又想到方才阿姐和自己说过的话,阿姐对曹司空不满,可她也只是来找自己问一问,诉一诉苦,可阿姐对曹司空的态度尚且如此,那陛下又会如何? 倘若陛下对曹司空不满,他也会只是这样发发脾气,与亲近之人聊聊心事吗? 他是天子,最亲近之人就是后宫嫔妃还有身边的内侍,然而陛下在阿姐面前尚有许多话、许多事要藏着不能说,或是只说一半,他有哪里还有什么能够全然信任、敢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部交付的人呢? 王子服只是个偏将,若是许都这么大范围的风雨都是他搅动的,那确实有些不合理,他也做不来这么多事情,这便难怪郭嘉查到王子服后,便会想到董承的身上。 董承在许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车骑将军做了两年多,郭嘉却还是没有对他放心,他可是董承的女婿啊。如今只是查到了王子服,他便来和自己说这些,想必是已经有些疑心到父亲身上了。 董嫣把头抬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子服是我父亲的好友,所以呢?你是想说,这件事情就与我父亲有关吗?” “我不知道,阿嫣,我也希望这件事情与父亲无关,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余下的,满宠会去查,若是查到了什么,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那若是与父亲有关该如何?”董嫣直勾勾地盯着他,“若是与父亲有关,你会抓住他、杀了他吗?” “阿嫣,你......” 郭嘉难得的有些无措,可是董嫣却并没有退让,她勾唇笑了笑,“我什么?难道你没有想过吗?你应当是早就怀疑父亲了吧?你心里应当已经无数次想过,这件事情真的与父亲有关,甚至就是父亲勾连旁人做的,那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是抓到了他,要怎么处置他们?” 可董嫣问着问着,竟流下泪来,她真的害怕,哪怕郭嘉所言不过是猜测,哪怕他们现在只查到了王子服,她依旧害怕。她终于知道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那股不安,是为什么了。 那日,他和郭嘉回到董府,董承的表现并没有什么不妥,他这些年来也变了许多,可偏偏是因为他变了许多,叫人琢磨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阿嫣,你怎么哭了?”郭嘉见董嫣的面上流下泪来,他连忙用指腹一点点替她擦去,再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面颊。 “阿嫣,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有什么事情都第一时间告诉对方,我只是将我查到的事情同你说,可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测,王子服也只不过是你父亲的朋友而已。但你放心,无论如何,他是你父亲,也是我的岳丈,若没事,自然皆大欢喜,若有事,我也会力求抱他性命。” 董嫣颤抖着呼了一口气,她本来就在想,方才与姐姐所说的那一番话要不要告诉郭嘉,如今只愈发犹豫。 她离开了郭嘉的怀抱,“我要去找我爹。” 郭嘉一厅她要去找董承,不自觉地便收紧了抓着她的手劲儿,“现在这个时候,你去找你爹做什么?” “我要去问问我爹,这件事情究竟与他有没有关系。”董嫣的泪痕依旧留在脸上,“上次你和我一同去时,以我爹的说法,刘备与他无关,他对司空也没有任何想法,这次我便自己去问一问他,他若是心疼我这个女儿,心疼我没有多久就要临盆了,还在为你们这些朝堂争斗操心,但愿他能多告诉我一些吧。” 郭嘉自然不肯让董嫣在这个时候再跑到董承那儿去,满宠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这件事情既然有了眉目,他们也都疑到了董承的身上,这段时间便会一直盯着董承,倘若董嫣跑回了家,本来这是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事情,或许也会因为董嫣回家而让她也牵扯其中。 况且,董嫣如今身子这么重,她要自己回家不让郭嘉陪着,万一路上磕了碰了,有什么事情,郭嘉岂不是要担心死? “阿嫣,你不能去,若是这件事情与你爹无关,他能和你说什么?若是与他有关,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若是将事情向你全盘托出,非但不是在帮你、心疼你,反而是在害你。” 他拉住了董嫣的双手,慢慢将她牵回来,“阿嫣,你听我的,你就在家里呆着,有什么事情,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我答应了你,即便事情真的与你父亲有关,我也会尽全力保他性命,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你信我吗?” 郭嘉的眸中满是认真和担心,董嫣与他四目相对,她知道郭嘉对她的每次承诺都是认真的,而且每一次他也都做到了。 她缓了一缓,慢慢地抬了抬嘴角,“夫君,我自然是信你的。” 郭嘉安抚过董嫣后,他好好地陪了董嫣一日,第二日,便又去司空府与曹操商讨战局,又与满宠一起调查这件事情。 可董嫣自然不会就这样安安分分呆在家里。 她信郭嘉,可是信他,并不代表董嫣就会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郭嘉的身上。 父亲究竟与此事有没有关系,她不希望最后得到的是满宠的逮捕公文,也不希望这些话全部都是由郭嘉转述给她的,她想亲口听父亲说。 她带上帷帽,连茯苓和沉香都没有告诉,便自己出了门来到董府。 董伯开了门后,一开始见董嫣带着帷帽,还有些愣神,可见董嫣隆起的小腹,他便立刻明白了这是他们家二小姐。 第106章 他惊愕地问董嫣:“小姐怎么回来了?小姐身怀有孕,就算姑爷不得空,也得叫个人陪着你呀。” 董嫣却没有说话,她绕过董伯,径直往里面走去,没有给董伯向董承通报的时间。 董伯见她如此,有些慌忙地伸手拦了一下董嫣,“小姐,你找老爷吗?老爷在休息,我去给您通报一声。” “不用了,我们父女之间,何须通报?我自己去找他。” 董嫣说着,脚步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董伯心里焦急,他明白董承现在在做的事情是不能让董嫣知道的,可是他又不能推搡小姐,或者硬是要让小姐在前面等着他去通报。 而且,看如今董嫣这个架势,想必是知道些什么了。 董伯便只能一边拦着她,一边大声地对董嫣说:“小姐,老爷正在休息”“小姐身子重,走得慢些”。 董嫣毕竟怀着生育,她得小心自己的身子,因此便没法这么快找到希望董承,董伯希望董承能早些听到他在和董嫣说话,这样好歹能有些准备。 “小姐,小姐,这是老爷的书房,小姐你慢些。” 董嫣一路上都没有理他,没有搭话,便直接走到了上次她与郭嘉来过的那个小院。 见董伯愈发焦急,董嫣便猜到董承应当就在里面,董嫣知道回他的话只会让自己被他拖慢,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来到了董承的书房门前,她只犹豫了一瞬,便上前推门。 门是锁着的。 董嫣抬手用力敲门,“爹,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找你有事。”她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敲门便敲得越发急,“爹,女儿今日连见你一面都不成了吗?” 门在下一刻被打开董承的脸上似乎还带着不解的神情,“阿嫣,你这是怎么了?爹方才在书房睡着了,没有听到你的声音,快进来。” 说着,董承将董嫣拉了进来让她坐下,叫董伯为她准备茶水,董嫣却摆了摆手,“不用了,董伯你出去吧,我和爹爹有话说。” 董嫣四处看了看,这屋内并不像是能藏人的样子,待董伯告退将门关上之后,董嫣便起身在父亲的房中转了两圈。 所有的屏风、柜子,她都看了,这屋中,真的只有父亲一个人。 “爹,刚才在这屋内,只有你一个人吗?” 董承似乎是被董嫣问蒙了,他不知董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是啊,爹方才不是和你说了吗?爹是看书睡着了,当然是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啊。” “那董伯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进来?他为什么那么大声的和我说话?不就是故意想让爹爹听见吗?”董嫣缓缓地走到董承跟前,她跪了下来,董承伸手要扶,却被董嫣躲开了。 “爹,女儿这些日子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想必爹爹知道郭嘉和满宠在查什么事情,郭嘉和我说,他们查到了爹爹的朋友。我真的害怕,我害怕这件事情与爹有关,我更害怕,当事情被查出来的那一天,我竟然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爹,阿嫣是你的亲女儿,我今日来,郭嘉不知道。我只想问问爹,此事,究竟与爹有没有关系?” 董承吞了吞口水,他咬着唇,紧紧皱着眉头。 他从未见过董嫣这样。 这是他的小女儿,如今身怀有孕,还跪在他面前,只是想从他口中得到一句实话。 董嫣能够如此说,想必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件事情是与自己有关的,可是,不应该呀。 他从没有在董嫣或者是郭嘉面前显露过什么,为何董嫣会有此猜测? “阿嫣,爹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爹也不知道你说的郭嘉和满宠在查的是什么事情。是不是郭嘉照顾你照顾的不好,才让你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你要不要回家住两天?” 董嫣明白了,父亲就是不愿意和自己说。 父亲虽然这两年变得沉稳了许多,可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若是此事真的与父亲毫无关系,父亲不该这么冷静,他一定会细细地问她,问她郭嘉和满宠在查的是什么事情,许都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的朋友又怎么了。 可他一句都没有问。 第96章 明察暗访 “爹,你不愿意告诉女儿,这没关系,可是事情究竟如何,爹爹心里是清楚的。若是真的等到了无可挽回的那一天,爹会有多危险,想必也不用阿嫣多说。” 董嫣跪在父亲身前,握着他的手,“爹,若是可以的话,离开许都吧,现在就离开。你可以问陛下讨一个赏,让他给你封个侯,这样下半辈子也可衣食无忧,富足一生,好吗?” 董嫣心里是分清楚,此时对于曹操来说,外有袁绍磨刀霍霍,内有许都民心大患,倘若与袁绍里应外合之人与父亲有关,制或者造许都流言之人与父亲有关,二者但凡有一,曹操都是不会放过父亲的。 董嫣真的希望,不论如何,若是父亲真的在谋划什么事情,他能够在事情还有转圜余地的时候赶紧收手,哪怕离开,哪怕不要车骑将军之位,只要能过得太平安生就好。 董承反握住女儿的手,他伸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阿嫣,你这是怎么了?你烧糊涂了吧?爹为什么要离开许都,你和阿凌、阿姮都在许都啊。你看,爹都快有外孙了,爹为何要离开呀?” 董嫣将父亲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拿开,“我没有病。爹,我想在家住几日,你不介意吧?” “啊?”董承没想到董嫣真的要在家里住,她自从嫁给郭嘉之后,除了和郭嘉一起回家来时会和郭嘉一同住在董府,就没有自己一个人在董府住过。 他们俩人感情这么好,董嫣这次不但要自己住在董府,而且他回家这件事情,都没有告诉郭嘉。 “阿嫣,你成婚之后可从来没有自己回家住过,郭嘉若是待你不好,你告诉爹,爹去收拾他。” 董嫣甚为无奈,她也不得不感叹,自己的父亲过了这么些年,装糊涂的本事倒是愈发精进了。父亲如今这副模样,便真的像什么都与他无关一样。 “郭嘉对我很好,我只是想爹了,想在家住几天,不可以吗?” 董承应道:“可以,自然可以。那这样吧,我叫董伯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茯苓和沉香你用惯了的,她们可知道你今日回家?” 董嫣扶着桌案起身,“没事,家里的侍女我都熟,这些天爹随便挑两个给我就好。” 董承点了点头,“好,那我再给你请个大夫,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大夫在府中,你随时可以看诊。” 董嫣道了声“好”,便离开了父亲的房间。 门外,董伯依旧在那候着,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今日小姐竟然会一进府就直接闯进老爷的房间里,他见小姐出门,本欲迎上前去,却被董承叫住,让他带两个人帮小姐把屋子收拾收拾,说是这几日董嫣要住在董府。 “小姐要住在家里?”董伯吃了一惊,“老爷,那你和那几位......” “我相信阿嫣不会害我,我也相信他的确不是替郭嘉来试探我,但若是阿嫣数日不回郭府,难道郭嘉就猜不到她住在哪里吗?”董承站在门前,看着董嫣的背影,“你去告诉郭嘉,阿嫣嫌他照顾得不好,在那儿住得不舒服,这些日子便回家里住。” 董伯听了董承的话,他还以为董嫣是因为和郭嘉闹了别扭,所以今日才这样着急的来找老爷。想要回娘家,若是如此,那董嫣今日这般着急,倒也合乎情理。 “老爷,小姐真是这么说的?她和姑爷感情不好了,所以才这样急匆匆地来找你吗?” 董承倒是没想到董伯竟然会这样理解,不过这个理解也并无不可,他微微笑了笑,“对。” 至少这样,郭嘉不敢轻易对董府动手。 若是真如董嫣所说,她今日是背着郭嘉出的门,那么董承用这番话去回郭嘉,或许他便会觉得董嫣是因为知晓了郭嘉在查自己的父亲而不满,所以才回了娘家。 平日里,郭嘉若是准时回家,董嫣都会等他一起吃饭,可今日他回了家里,却没有见到董嫣,他便去房里找她,却依然没有见到董嫣。 “姑爷。”是茯苓匆匆忙忙地朝他这里走了过来,“见过姑爷,姑爷若是还不回来,我和沉香就要去司空府找您了。” 郭嘉见茯苓如此,心中便有些警觉,“怎么了?可是阿嫣出了什么事?” “小姐倒是没出事,只是......小姐回家了。” 郭嘉眯了眯眼睛,他声音低低的,却极具压迫感,“回家了?是回董府吗?” “是,今日董伯来府上找你,可是姑爷不在,他便找了我和沉香,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小姐觉得在郭府呆的不顺心,嫌姑爷照顾得不好,所以她要回家住几日......”茯苓吞吞吐吐地说完,见郭嘉脸色不虞,连忙补充道:“可是我们都知道的,小姐和姑爷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在郭府待得不顺心?我和沉香都不信,再说,这话都是董伯说的,不是小姐说的,姑爷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第107章 “这么说,阿嫣走的时候,你们也不知道?她瞒着我,也瞒着你们,是吗?” 茯苓又低了低头,她回话道:“是,小姐是没有告诉我们。”茯苓担心郭嘉和董嫣因为这件事情生了嫌隙,担心他生董嫣的气,连忙补充道:“可是姑爷,我们小姐应当是有什么急事要找老爷,所以才这样匆忙出门的,姑爷你别生小姐的气。” 生气?他能生什么气呀?他难道要生气董嫣没有听他的话,没有乖乖呆在家里?还是生气董嫣没有全然将她父亲的性命交在自己的手上? 她也和自己说了,她想回家去问一问父亲,哪怕在自己看来,董承根本不会告诉她什么,可是董嫣想做的事情,一向又有谁能拦得住呢? 即便知道没有结果,还是要去做,不是吗? 郭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她不就是这样吗?当年若不是董嫣这样的性子,他怎么会喜欢上她?她又怎么能够凭着一腔孤勇和满腔的欢喜,不计后果地将她对自己的心意说给自己听呢? 他对茯苓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若有事我再叫你们。” 茯苓知道,自己不是那个能够劝动郭嘉的人,能劝郭嘉的从来都只有小姐,她便也不再多言,悄声退了出去。 董嫣回到了自己出嫁之前一直住着的屋子,她心中百感交集,没有想到自己再次一个人回来,竟然是这般情形。 她想要留在家里,她想知道父亲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论她怎么说,父亲都不愿意告诉她,为什么无论她怎么劝,父亲也不愿意放弃。 董嫣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想着,若说三年前父亲与韩暹争、与曹操争,是为了权势,那么如今仍然是为了权吗? 那个时候,曹操刚来洛阳不久,甚至他还没有将天子迁都至自己的家乡许县,那时父亲尚且没有赢过曹操的实力,如今曹操已经真真正正地成了大汉权臣,父亲又怎么会认为自己能赢呢? 除非,父亲身后有更大的助力,能够让他有一搏之力。 若是如此,那么这个人除了袁绍,还会有谁? 这个人是袁绍,那父亲所有的行为便能解释的通了。 他不想放弃,是因为他觉得袁绍强于曹操数倍,他若是真的能够帮助袁绍胜了这一局,在许都帮他造势,让曹操失去天子之心、失去百姓之心,若袁绍得胜,父亲在那之后,得到的会更多。 而这一切,他都不告诉自己的女儿,或许也是因为,他想要保护董嫣。 即便袁绍是打着救天子的名义前来攻打许都,可是在名义上,曹操仍然是代表着天子的,父亲这样做,若是要论罪的话,往重里说,便可以论一个叛国之罪。 他又怎么能牵连自己的女儿呢? 所以,什么都不说,女儿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董嫣已经没有了一丝睡意,她推门出去,便看到有两个侍女一直在门外候着。 那两人见她出来,便恭恭敬敬对她道:“小姐,老爷让我们来伺候,您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吩咐我们去吧,天也晚了,小姐身子重,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董嫣看了看这两个侍女,似乎是两张生面孔,“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其中一个回答道:“回小姐,我叫春红,她叫春月,我们是一年前入的府,那时小姐已经出嫁了,所以自然觉得我们脸生。” 爹竟然派了两个一年前入府的侍女来伺候自己。 这两个人与自己毫不相识,自然也不会听自己的话,只会听爹爹的话,想必她们这么晚还守在门口,应该是爹爹吩咐了,得一直看着她吧。 董嫣笑了笑,“我睡不着,想出门走走,没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你们。” 春红伏了伏身,十分恭敬:“那我们陪着小姐。” 董嫣道:“我不需要人陪,我就想一个人走一走,清静清静。” 春月却已经上前搀住了董嫣的小臂,“小姐,天晚了,你有身孕,若是夜里一个人出去磕了碰了,老爷是会要了我们的性命的,还请小姐怜惜我们。” 春红也跟着上前,“我们在小姐身旁,还能陪着小姐说说话,若是小姐不想跟我们说话,我们便只当哑了,只是却不能离开小姐身旁,还请小姐见谅。” 董嫣看了看二人,她知道今日是甩不掉她们了,便顺其自然地往前走了出去,边走边问:“你们先前是伺候谁的?伺候我爹?” “回小姐,我们确实是老爷院里的丫头。” “哦。”董嫣似不经意一般应了一声,“既如此,我爹这些日子在做什么,你们应当知晓?” 第97章 巧计脱身 春红和春月似乎不知道董嫣所指为何,她们对视了一眼,春红回答董嫣道:“小姐,我们只是侍女,平日里老爷做什么,我们是不敢过问的,小姐若是想知道,可以去问问老爷,老爷是小姐的父亲,自然是愿意告诉小姐的。” “父亲没有见什么朋友吗?我先前回家时,父亲好像经常会与朋友见面。” 春月答道:“没有啊,老爷不常见朋友,我们在外服侍时,老爷倒是经常自己在书房里读书。小姐,你莫非是记错了?那会不会是在我们入府之前的事情啊?” 董嫣回过头去看春红和春月,二人面上疑惑的表情,仿佛真的不知道董嫣在说什么一样,若非她们二人真的对董承之事一无所知,那就是演技实在太好。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董承真的什么都没做。 可是董嫣与父亲交流过后,她心中已然觉得没有这种可能了。 而且,父亲既然能派两个侍女时时刻刻盯着自己,那他就是不希望自己再去找他,他不希望自己撞破他的事情。 可这两个人也的确很麻烦,若是无法摆脱她们,那自己所有的行踪都会被父亲知道。 董嫣看着身后紧紧跟着的两个人,这两人是女子,若是换作平时,趁她们不注意,她倒是可以跑了,可是现下自己怀着孕,肚子已经这么大了,她怎么敢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去冒险? 董嫣试探着问道:“春红春月,我爹让你们跟着我时,有没有和你们交代什么别的?” 春红稍作思索,回答道:“老爷只说要照顾好小姐,小姐如今身怀有孕,我们必须得时时跟在小姐身边,,不得稍离若是小姐出了任何差错,就拿我们是问。老爷还说,小姐从小身子弱,让我们须得万分小心,不能像对待老爷一样对待小姐,其他......倒是没有什么了。” 董嫣又看向春月,春月点了点头,“老爷就是这么和我们说的,小姐,若是你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我们二人去做,若是小姐想要回郭府了,老爷也说,要让我们将你送到家,看着郭祭酒亲自将你接进家门,才能回来复命。” 董嫣想着,若是这二人说的话属实,那董承的确没有将事情都告诉她们,她们也并非是董承的心腹婢女。董承只是挑了两个与她不熟的婢女,免得她们被自己说动,反过来帮自己,仅此而已。 既然如此,想要摆脱她们,虽然有些难度,但也不是毫无可能。 董嫣就在院中逛了一会儿,心中有了盘算,便对春红春月说:“回去吧,我有些困了。” 春红春月听到她要回去,心中自然都是松了一口气。 天这么黑,董嫣一定要出来散步,她们两个时时刻刻都在留心着董嫣那边会不会磕了碰了,如今她要回去睡觉,她们两个自然也能稍微歇一歇了。 董嫣回到屋中,此时已过了子时,她关了门之后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便躺下睡了。 这张董府闺房的床,她已是许久没有睡过了。 第二日一早,董嫣刚用完早饭没有多久,便叫来春红春月,春红春月一从门外进来,便见到董嫣捂着肚子,她们连忙上前问她:“小姐,你怎么了?” 董嫣脸色有些发白,她喘着气道:“我肚子疼,我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已经疼了好一会儿了,许是许久没有在家中吃饭,吃的都不习惯了。今日的早膳可有放什么孕妇不宜食用的东西?” 春红春月两个人都慌了神,春月连忙道:“没有啊小姐,府上的人都知道你有孕,专门给小姐做了早膳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孕妇不宜食用的呢?” 春红比春月要好些,她叫春月看好董嫣,对董嫣道:“小姐,你先躺下歇一歇,我去叫大夫,老爷昨日请的大夫,现在就在府中,一会儿便来。” 董嫣点了点头,“好,你快些去,我疼得厉害。” 春月将董嫣扶到床上去,她想让董嫣躺下来,可董嫣却说:“我现在疼得厉害,不好躺下,你扶我坐着就好。” 春月自然不敢忤逆董嫣的意思,她连忙扶着董嫣先坐了下来,可是她不是医师,也根本就不知道董嫣是为什么疼痛的,除了站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心里祈祷着春红赶紧将医师带回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第108章 “医师,医师您这边请,快!”春红几乎是跑着将府里的医师请来的,那医师被她请到董嫣屋中时也急得气喘吁吁,他将药箱放了下来,对董嫣随意行了个礼,便开始给她把脉。 等他的手指在董嫣的脉上搭了一会儿后,他仍然没有开口说话,春红便有些着急了,“顾医师,我们家小姐到底怎么了?是吃了什么吗?为何会突然腹痛致此?” “嘶......”顾医师给董嫣搭呆了半天的脉,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诊出来,若依他的诊断,董嫣此时应当是完好无事的,她也没有吃什么禁忌的东西,怎么会突然腹痛呢? 顾医师诊不出来,额头上冒了一层汗,他不动声色擦了擦,问董嫣道:“小姐怀孕过后,平日里可有什么习惯?” 董嫣依然眉头紧皱,看起来很是痛苦,“我没有什么习惯,就是寻常孕妇如何,我便如何。饮食也没有特别挑剔,只是近来胃口不太好,可今日早上我也没有多吃,不知为何,便如此了。” “这......”顾医师皱起了眉头,他什么也诊不出来呀! 可是他是董将军昨日刚刚请到府上的医师,为的就是若小姐有需要,他可随时照看,今日小姐这边便觉得不适,他不但没法给小姐治好,竟然连她的病因都诊断不出来! 这若是传扬出去,岂非要让全都城的人笑话他是个庸医?往后还有谁敢找他看病? 春月见顾医师依然没有说话,她跺了跺脚,“顾医师,你是不是看不出来啊?我们家小姐如今已经八个月身孕了,身子金贵着呢,你要是看不出来,我们就换一个医师,你倒是别什么都不说呀!” 董嫣摆了摆手,她又喘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春月,你别怪顾医师,只是我平日里都是找专门的大夫调理的,许是顾医师今日刚刚接触到我不,了解我的情况,也不敢妄下论断。” 顾医师见董嫣给他台阶下,连忙顺着她的话说:“是啊小姐,兴许小姐这突然腹痛只是急病,可是我不太了解小姐平日里的情况,还得请平日替小姐诊平安脉,调理身子的医师来看。” 春红道:“小姐,那平日都是哪位医师给你看的,我们去把他请来。” 董嫣摇了摇头,“你们若是去请他,再让他到董府来,这一来一回,岂不是耽误时间?再说,他是医馆的大夫,轻易不会离开医馆的,你扶我出门乘马车去找他吧。” 春月不禁皱眉,“小姐,你能行吗?”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不去找他,难道我自己在这里疼死吗?” 春红见董嫣现下不仅面色发白、嘴唇发白,而且额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若是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和春月一个也别想活了。老爷不把她们活剥了才怪呢! “顾大夫,劳烦您通知一下府中的车夫,叫他们备好马车在门口等着。春月,我们扶小姐上车。” 春月“哎”地一声,连忙上前搀扶董嫣,她们二人扶着董嫣走得极其小心,生怕董嫣痛得受不了了,还一直在问董嫣能不能走、有没有事。 董嫣被吵得脑袋有点疼,“你们别问了,我如今没有力气说话。” 春红和春月这才闭嘴。 等他们将董嫣扶到了马车上,董嫣同她们说,自己一直去看诊的地方是太和医馆,医馆的馆主姓柳,她怀孕之后,就是他一直在替自己调理身子。 等到上了马车,马车的门一关,春红春月都坐到了车前,抖董嫣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用过饭后,她便叫春红春月不必在屋里伺候,她自己呆在屋里,给自己的脸和嘴唇都化了妆。若非如此,她这个腹痛演得还不会那么像呢。 董嫣在车内休息了一会儿,过了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春红在外面叫了她一声:“小姐,到太和医馆了。” 她们将董嫣搀出了马车,又对医馆的人说,让他们赶紧去找柳医师。 柳医师一听是董嫣突然腹中急痛,便连忙放下了手头的活前来看她。 照理说,董嫣的胎相极稳,如今距离临盆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应当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董夫人。”柳医师见到董嫣如此苍白的脸色,他心中也是“咯噔”一声,怎么?难道董嫣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他赶紧叫董嫣进来,春红春月就在旁边陪着,董嫣转过身去对她们说:“你们先出去吧,柳医师诊病时,不喜欢有旁人在。” 春红春月没听说过大夫还有这种规矩的,她们愣了愣,“小姐......” 董嫣虚弱道:“放心吧,我如今是在医馆,还能有什么事儿不成?”她轻轻喘了一口气,将头转过来,面对面前的柳医师,对他扎了眨眼。 柳医师便明白,董嫣是不想让这两个人在这里待着,便对春红春月说:“二位请在在外面等一等,不必担心,我会看顾好董夫人。” 春红春月只得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董嫣目送着二人离开了房间后,再转过头来时,柳医师便换了表情,他十分好奇:“董夫人,我什么时候说过,看诊时不能有旁人在侧的?要真有这规矩,你夫君可也坏了不知多少回了,我是不是该找郭祭酒算一算账?” 第98章 挣扎沉浮 董嫣也不再跟他掰扯,她知晓自己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便开门见山道:“柳医师,你就别逗我了,我今日来是想向你求些安神香的。” “安神香?怎么,董夫人你莫非并无腹痛,而是睡不着觉?” 柳医师失意董嫣将腕子伸过来,他好给她搭脉。 董嫣却摆了摆手,“我没事,我今日如此,就是为了能够出门见你,问你要这安神香的。” 柳医师也察觉到了董嫣的不对劲,她分明精神很好,在春红春月那两名侍女离开之后,她现在也丝毫没有腹痛难忍的样子,只是脸色依然惨白。 柳医师皱眉,“董夫人,你是装的?为何要如此?难道你与郭祭酒......?” “与郭嘉无关,这件事情,柳医师先不要告诉他。”在她还没有弄清父亲究竟在做什么之前,她还不想让郭嘉知道,“柳医师,你只需将安神香给我就行,我要那种让人闻了一会儿,便可睡着的。” “夫人,你这是给自己用吗?” 董嫣笑了笑,“既然柳医师都猜到了,那便将最厉害的安神香给我。” 柳医师与她对视了半晌,董嫣目光十分坚定,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 他作为医者,按理说不该纵容董嫣用安神香去迷晕别人,可是他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夫人切莫以此伤人。我再为夫人开两剂解热镇痛的药,这两副药对身子也是有利无害的,吃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免得你那两位婢女怀疑。” 董嫣见他为自己考虑周全,轻轻一礼,“多谢柳医师,如今,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趁着柳医师在为她写药方、抓药时,董嫣在身后对他说:“一会儿出去后,柳医师可否随便找个理由解释我的腹痛?安神香便不必与她们说了。” “我知道。” 不一会儿,柳医师便将几副药和那张没有写安神香的药方交给了董嫣,待董嫣悄悄把安神香藏了起来后,柳医师对门外说:“二位可以进来了。” 春红春月忙不迭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她们是真的怕董嫣有什么事情,便急忙问柳医师:“这位大夫,我们家小姐可有什么事情?她究竟是因何腹痛啊?” 柳医师答道:“你们家小姐想是昨日睡前没有关窗,吹了风后受了些寒,今日才会如此,我方才为她把过脉了,你们家小姐胎相并没有问题,平日里要注意防风避寒,还有便是,莫让你们家小姐生气伤心。” 春红点头:“好,多写医师。” 春红和春月回去后,替发育将解热镇痛的药煎了,她喝了这药后,便演的似乎腹中的疼痛好了些许,等到他们出门之时,再将自己涂上的妆一点一点的擦掉。 到了晚上,董嫣便取出安沉香,趁着春红春月在门外守着有些困倦时,她便将这香从门缝下悄悄塞过,不一会儿,两个人便都倒了下去。 待安神香燃尽,董嫣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见春红春月两个人睡得正酣,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董嫣很快便来到了父亲的院中。 今日的月亮十分明亮,照得董承院中的花草都洒了一层金黄色的光。 董嫣在董承的院子内外并没有看到有人把守,她觉得有一些奇怪,毕竟先前她与郭嘉来到此处时,即便没有其他仆人把守,董伯一定都是在院子里的。 董嫣想着,也许是因为天色已晚,或是今日并无其他人来到府中,而他这个女儿的身边又是时时刻刻跟着两个婢女的,所以父亲没有必要设防吧。 可是这么晚了,父亲的房里灯却还亮着。 董嫣小心翼翼地走过院子的小路,来到了父亲的窗下,凝神听着里面的声音。 “如今情况十分危急,曹操那边怕是也有所怀疑,已经开始查了。不久之前王子服将军便已经被盯上,今日董承与诸位将此事商议已定,为了诸公,也为了董府的安全,往后若没有什么紧急的要事,诸位便不要再来我这里了。” 第109章 是父亲的声音。 父亲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董嫣却能听见。父亲的房内果然有人,而且王子服的事情,果然与他有关。 这样听来,此事父亲还是主事之人, 可是父亲究竟于那几人在谋划什么事,她却没有听到,她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还和先前许都的流言一样,或是......父亲还在谋划更大的事情。 董承身旁的另外几人一应过,他便开了门将他们送出去,“从后边走。” 距离有些远,董嫣没有看清楚那几人的长相,可是看不看清还有什么意义?这件事情,已经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结局了。 董承将那几人送到了院外之后,便独自走了回来,月光照耀之下,董嫣正在他的房门口等着他。 董嫣冷冷地道:“爹,你回来了。” 董承被她吓了一跳,这个时候董嫣会在这里,是不是说明他们方才说的话她都听见了?是不是说明,他们所谋划之事,也都被她知道了? 董承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一把将董嫣拽进了屋里,然后将门关上,“阿嫣,你何时来的?” “爹爹希望我是何时来的?” 董承知晓董嫣这一句话也是试探,他们父女二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却谁也不肯把信息告诉对方。 他笑了笑,“春红春月呢?不是让她们照顾你?怎么,她们两个没尽心尽责?” “爹爹不必怪她们,她们两个的确寸步不离地守在我的门外,是我将她们迷晕了,不然我也出不了屋子,也不可能来到爹爹这儿了。” 董承定定地与董嫣对视了一会儿后,他坐了下来,为自己和董嫣分别沏了杯茶,“阿嫣这么晚了还来我这儿做什么?都过了子时了,还不睡觉?你如今怀着孩子,更应当早些睡才是啊。” 董嫣见董承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与她闲话家常,不,他只是不想和自己谈这件事情,哪怕要谈,也得是自己开口。 即便知道父亲是这个意思,董嫣也得先开口,否则他们父女今晚的对话,便又是一个说不明白,一个装听不懂。 “都这个时候了,爹爹就不用再跟我装了吧?你与方才送走的那几位叔叔伯伯谋划的事情,是与曹司空有关的吧?郭嘉他们查到的王子服,便是之前在许都派人作乱与传播曹司空流言之人吧?我想,他若是没有被查出来,今日来你房里的,应当有他一个,对吗?” 董承见女儿将这件事情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他轻轻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阿嫣啊,你说你这么聪明做什么?你知道这么多做什么?本来,我只想让你在这儿好好住上几天,等到事情过去了,再放你去郭嘉团聚。可现在......”董承顿了顿,“我只能把你看管起来了。” “爹?”董嫣不知道父亲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她也有些不敢相信,为了做这件事情,父亲竟然要将自己软禁起来,“我是你的亲女儿,不论是不是嫁了人,我都姓董。你能够与旁人讨论这样大的事情,对你的亲女儿却不肯透露半个字?可阿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害爹的呀。” 董承站起身来,他缓缓地走向董嫣,伸出手抚了抚董嫣的脸,“阿嫣,正是因为爹知道你是我的亲女儿,所以才不能告诉你。只有你不知道爹在做什么,这件事情的成败才与你无关。若是成了,阿嫣放心,我不会对郭嘉如何,他依旧是你的夫君,若是败了,此时你毫不知情,旁人自然也怪不到你头上。” 这样听来,董承要做的事情,无论是以什么方式,应当就是要将曹操或杀或抓。 可董嫣想不明白,“可是爹,为什么呀?且不说就凭你们几个人,你们想动司空无异于天方夜谭,可是爹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呀?车骑将军、开府、位同三公,你还不满足吗?三年前爹爹是为了权势,三年之后的今天,也是如此吗?” 董承笑了笑,“也可以这样说吧。” 这样也好,若是自己的女儿哪怕到了这一步,还是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可以为了争权夺利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之人,想必若是事情败了,她的伤心悲痛,也会少一些吧。 董嫣气急了,父亲怎能如此冥顽不灵?已经过了三年,他这三年之间一直都在做一个拿着高官厚禄安分守己的车骑将军,为什么袁绍一来,他就又想争权夺势了? 董嫣知道袁绍十分厉害,也知许都并不是铁板一块,可袁绍那儿也不是啊,哪怕司空与袁绍打,未必就会败。 “那爹可有考虑过我们?爹爹谋划此事,不论成与不成,只要爹爹做了,我该如何?阿兄该如何?我与郭嘉如何相处?他真的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再和我做夫妻吗?阿兄在曹营之中又该怎么做将军?怎么与他的同僚、怎么与他的部下相处?” 她说着说着,便流下了眼泪,董承伸手,用指腹轻轻地将她的眼泪抹去,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能说。 “阿嫣,爹如何能不考虑你们呢?你们三个,都是爹的孩子啊。” 说罢,董承并没有再给董嫣说话的机会,他一挥手,在董嫣的颈上打了一下,在董嫣失去意识的那一霎那,稳稳地接住了她,“阿嫣,你就算恨爹也好,爹只是不希望你也被牵连其中。” 第99章 相见时难 董嫣再醒来时,便是躺在自己房里的床上。 她有些昏昏沉沉,但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唤董承,“爹,爹!” “小姐,你醒了。” 是春月的声音。 “我要去找爹。” 说着,董嫣便要从床上起来,春月抓住了她,“小姐,老爷说了,他不会见你的。” 董嫣愣了愣,“为什么?爹是如何说的?” 春月有些磕磕巴巴地将董承昨日的话复述给了董嫣,“老爷昨日将你送回来时特意吩咐了,说若是没有他的允许,小姐不许出门半步,小姐这两个月就安安心心再此养胎,谁也不见,哪也不去。” 董承果然是将她软禁了起来。 而且谁也不让她见,就连董承自己也不见董嫣。 可董嫣是一定要见董承的,她不能让父亲做这样的傻事,为了权势与袁绍里应外合去害曹司空,无论是成失败,只要查到他的身上,只要那时曹司空还有能力,董承必死无疑。 “春月,你替我去请爹爹好不好?你和爹说,若爹还愿意信我,还认我这个女儿,我会好好与他商议,为他求一个此事最好的解。” 春月有些为难,“小姐,不是春月不愿意,只是老爷说了,我和春红须得在这儿陪你、照顾你,我们两个也只能到那院中活动,不可以出去的,小姐和我们爹一日三餐,都会有专人送来。” 董嫣起身,她打开门往院中看去,昨日还空空荡荡的院子里,今日站着数十个护卫。 她刚一打开门,守在她门口的护卫便对她说:“小姐请回。” 见此情景,董嫣狠狠地将门一摔,她坐回到屋中,“爹爹是真把我当犯人看了。” 若依董承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这件事情,董承是非做不可了。 春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你和老爷究竟是怎么了呀?老爷为何要如此对你?” “我爹没有告诉你们,是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儿吗?” 春月摇了摇头,“这样的事情,我们下人哪里敢过问?只要是老爷的吩咐,听着便是,多嘴问一句为什么,都是挨板子的事。” 门从外面被打开,春红端着饭食走进来对董嫣道:“小姐,吃饭了。” 董嫣看着面前的饭菜,“我不想吃,你去告诉门口爹守卫,若我爹爹不来,我便不吃饭。” 春红和春月看了对方一眼,董承似乎猜到董嫣可能会如此,春红对董嫣道:“小姐,老爷说,你如今怀着身孕,你不舍得不吃不喝,你也不舍得死。无论如何,这是你和郭祭酒的孩子,所以,若是你绝食或是以自尽威胁他,老爷让我们......不必理会。” 董嫣的手抖了抖。 她这个爹对她如今的心思猜得倒是准,她现下有八个月多的身孕,自然是舍不得死的,所以所谓绝食自尽这类的法子,也不过是用来哄董承见她的。 既然暂时见不到董承,那便只能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出去。 现下哪怕是能见到郭嘉也是好的,虽说她先前有些担心郭嘉调动司空府人马后会伤到父亲,但至少她可以让郭嘉阻止父亲,不论父亲要做什么,先把父亲控制起来,这样,他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什么都做不了,等许都的这一场风波过去了,便也可以说成是,什么都不想做。 可是为何她已经离家几日了,郭嘉还没有来找她? 董嫣已经三四天没有回家了,郭嘉自然也觉得不对,他这一日忙完了司空府的事情后回到家中,依然不见董嫣。 恰好此时茯苓前来找他,郭嘉便问道:“夫人可有传回来什么消息?或是董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第110章 茯苓摇了摇头,“这几日什么消息都没有,姑爷,我们要不要去董府看看?小姐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一连好几日都不回来,也没个消息?我实在是担心......” 郭嘉前几日之所以没有去找董嫣,便是因为知道董嫣是想要回家探一探董承究竟在做什么,这是需要些时间的。 董承在他们二人上一次回董府时,面对自己与董嫣的态度便让郭嘉知晓,董嫣想要从她父亲的口中得到什么信息,绝不会容易。 但既然董嫣想去,还背着自己回了家,那便让她去试一试也好。 可是一连几日,董嫣都没有丝毫消息传回来,而且依照董嫣和自己的感情,董嫣也不是会任由别人说是因为他们夫妻感情不好,因为她在郭府呆的不顺心,所以她才要回娘家的。 除非,董嫣并不知道董伯是这么跟郭嘉回报的。 那便只能是董承让董伯这么说的,而董嫣至今还蒙在鼓里。 郭嘉沉吟片刻,“我自己去董府找阿嫣,茯苓,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情。” 郭嘉又一次敲响了董府的大门,这次打开门后见到郭嘉的董伯,明显是一副防御的姿态。 “姑爷,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阿嫣。” “我们家小姐不想见你,姑爷,你还是回去吧。” 董伯说着便要关门。 郭嘉伸手抵住,他挑了挑眉,“不想见我?是阿嫣说的不想见我,还是你说的不想见我?董伯,即便是阿嫣不想见我,我也要听到他亲口说了,才会回去。” 董伯皱着眉道:“郭祭酒,我们小姐说了不见就是不见,难不成你还要硬闯吗?” 究竟是董嫣不想见他,还是董府之人、是董承不让他见董嫣? 若是董承不让他见,那想必是董嫣已经知晓了董承要做的什么事情,董承怕她说出去,让他事情败露,因此不肯放董嫣出去。 “董伯,若是阿嫣不想见我,那请你替我通传一声,我想见见父亲,这种可以吧?” 董伯有些不耐烦,“姑爷,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小姐都不想见你了,我们老爷能见你吗?我们老爷自然是向着小姐的呀,等什么时候小姐消了气、愿意见姑爷了,姑爷再来吧。” 董伯油盐不进,无论郭嘉说什么,他都不肯放人。 见董嫣不行,见董承也不行,他就是铁了心的今日不让郭嘉进这董府的大门。 “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了,什么时候阿嫣想见我了,还请董伯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我。” “这个自然。” 郭嘉刚往外走两步,董伯便“砰”地一声,将董府的大门关上。 他走到街角处,茯苓正在那儿等他。 郭嘉问她:“如何?” 茯苓方才便是找准了董嫣的房间在董府的位置,去寻了个高处往那边看过去,她,摇了摇头“我没有见到小姐,但远远的看见,小姐的院子里守了很多人。” 院子里守了很多人?这不是把董嫣软禁起来,又是什么? 郭嘉道:“我方才去叫门,董伯对我说阿嫣不愿意见我,董将军也不愿意见我,你说,这不奇怪吗?” 茯苓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姑爷,你说,小姐是不是被老爷关起来了?” 连茯苓都能看出来董嫣的院子里守着这么多人,是董承将她关了起来啊。 郭嘉转头问她:“你是这么认为的?” 茯苓皱着眉头,“我知道这样说很不好,我也是从董府出来的,可若不是因为老爷要将小姐关起来,为什么在她院子里守这么多的人呢?如今,许都又有没有什么危险,姑爷,难道是老爷不想让小姐回郭府、回到你身边吗?可是老爷也不能这样呀。” 郭嘉看着董府,半晌没有说话,茯苓又叫了他几声:“姑爷,你怎么不说话呀?姑爷?” “阿嫣现下应当不会有事。”说着,他便大步朝司空府走去,他对茯苓说:“你先回府,今日之事,不要与旁人说,府中之人也不要说,我会想办法见到阿嫣。” 茯苓回了他一声“是”之后,郭嘉便离开了。 在他看来,董嫣之所以会被董承关在府中、关在自己的屋内,是因为董嫣探破了董承所在谋划的事情,也许并不是董承亲口说的,但无论如何,董嫣是知道了。 但董嫣毕竟是董承的亲女儿,他将董嫣关在家中,只是要断了她与外面的联系,却不会对她如何。 当务之急,一来是要护好曹操,免得董承得手,二来,便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董承。 若是董承还什么都没做,那便依然有转圜的余地,到时把事情查清楚了,哪怕是关他个三年五载的,至少也比他做了之后事情败露,不得不杀了他要好上许多。 既然董嫣会在董府留下又被董承软禁起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情,那只要把这件事情解决了,董嫣便没事了。 与其费尽心力想着如何将董嫣救出来,不如帮董嫣将他们共同想要解决的事情做好。 只是,他有些想她了。 如今不是在沙场,不是在军营,就是在许都,就在自己的家中,他却见不到她。 她如今怀有身孕,不日便要临盆,虽然他知晓董承不会怠慢自己的女儿,会派人照顾好她,可毕竟不在他自己身边,他见不到她,心中还是不安。 第100章 郭嘉夜探 “小姐,你听,外面有人在放烟花!”即便是同董嫣一同被困在屋里,春红春月与她的心情也是不一样的。 春月隔着窗户听到外面的烟花声响依然十分兴奋,“今日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还有人放烟花庆祝?” 春红睨了她一眼,“就非得是什么日子吗?人家心情好,放烟花放来玩不成吗?” “小姐要不要出去看看?” 出去看看?今日,已经是她被父亲困在房中的第五日了。 董承对她倒是十分贴心,吃穿用度不但一点儿没少了她的,甚至每日都请医师上门来为她诊脉,可是这一次董嫣再想装作不舒服去太和医馆,确是不能了。 董承只会给她再请一个大夫来,若是不成,再请一个,所有的大夫都说董嫣没事,董承便也不再搭理她。 可是无论怎么折腾,董承自己就是不露面。 春月还在劝她,“小姐,去看看吧,就在院子里看看,烟花多漂亮呀!” 春红笑道:“是你自己想看吧,还非得拉上小姐一起?小姐,你别听他的,你若是不想看,我们就不去。” 董嫣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看烟花?她如今被困在这屋里,什么都不知道,谁也见不到,她就算是不生病,也要把自己给憋死了。 董嫣摇了摇头,“没事,你们去看吧,我没什么兴致。” 虽然董嫣说她不想去,可他却让春红春月出去看,春月心里也是高兴的,“那小姐,我们去看了?” 春红怒其不争地掐了她一把,她低声在春月耳边道:“看什么看?没看见小姐都不高兴了?你还出去?” 董嫣听到了春红的话,她笑着摇了摇头,“无妨,这跟你们没关系,若要说不高兴,我又不是今日才不高兴的,爹爹把我关在这儿之后,我有一日是高兴的吗?你们喜欢的话就去看吧,我烦恼的事情,和你们两个没有关系。” 春红还想再说什么,可春月却真的很想看烟花,董嫣对董嫣说了声“我们一会儿便回来”,就拉着春红一起到了屋外。 董嫣听见沉吟和门口的守卫说了几句话,诸如让她们在这院中坐一会儿,就看看烟花之类的,门口的守卫也没有将她们赶回去,反正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就放她们在院子里面坐着。 董嫣正在出神之时,突然听到背后的窗户有一阵响动,她转过身去,却见窗户缓缓打开,还从下面伸出一只手。 董嫣吓了一跳,她“倏”地站起了身,可就在她要叫出声来时,窗外的那个人露出了头。 “阿嫣,嘘。” 郭嘉听到了屋里的动静,连忙将脑袋露出来,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嘴唇上,他用嘴型对董嫣道:“别说话。” 董嫣又惊又喜,她真没想到郭嘉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偷偷来董府见她,“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郭嘉是个文人,不会武功,爬窗户爬得便有些费劲儿,董嫣便上前去伸手帮他,董嫣想让他坐一会儿,郭嘉却摇了摇头,“不坐了,阿嫣,我今天没法带走你,但我有几句话想问你和你,说完我便走。” 董嫣也知道,郭嘉不会武功,他今日能够冒险潜入董府来到她的房中,应当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若是再让他带着她走,还想要不惊动这整个董府之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若是郭嘉被发现了,说不定董承还会将他也关起来,那到时,董嫣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如今时间紧迫,只要前院的烟花一放完,春红春月便会进来,董嫣点了点头,“好,你说。” 第111章 “是不是你父亲把你关在这里不让你出门?” “对。” “是因为你知道了他要做什么事情吗?” “我不知道,我那个只见到他送了几个人从董府的后门出去,可是因为隔得太远,又是夜里,我看不清楚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子。我问了我父亲许多次,他就是不肯告诉我,他把我关在这里,我用尽了办法,他却连见也不肯见我。” 董嫣顿了顿,又快速说道:“但我父亲要做的事情,应当是对曹司空不利的,可能还会与袁绍有关。郭嘉,你想想法子别让他办成,若是实在阻止不了我父亲,你能不能让曹司空别杀他?” “好,我知道,我会想办法。”郭嘉飞快地在董嫣的唇上吻了一下,他依依不舍牵了牵她的手,“你近来如何?” “别的没有什么,就是出不去,见不到你,父亲也不肯见我,而且我对我父亲的事情一头雾水,心中有些烦闷。”董嫣听到门外的春月对春红说:“走吧,我们进去陪小姐。” “你快走吧,她们要进来了。”董嫣推了郭嘉一把,他便迅速从窗子处翻了出去,出去时还不忘对董嫣说:“阿嫣,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小姐与情郎私会呀?可明明你是我夫人。” 董嫣没心情跟他打闹,“闭嘴,快走!” 董嫣将窗子合上的那一刻,春红和春月正好打开门从外边进来,“小姐,你在和谁说话吗?” “说话?哪有人能和我说话?” 春月问她:“小姐开窗做什么呀?”说着,春月便朝窗户处走来,“是这窗户外面有什么东西吗?” 春红拦下她,“小姐分明是在关窗,春月你忘了先前柳医师说小姐不能吹风吗?你还要去开窗,想让小姐再病一次?” 春月连忙道:“啊,是啊,对不起小姐,我一时糊涂,险些忘了。” 董嫣见春月不再打算到这边来开窗看屋外,想来此时郭嘉应当也离开了,便放下心来,“烟花好看吗?” “好看啊,小姐你没有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春月大大咧咧的,像一个没有心机的小女孩儿,春红却像是怕董嫣为此而遗憾一样,对她说道:“小姐,等你分娩过后养好了身子,有的是机会看,姑爷也一定会带你看的。” 分娩过后,养好了身子? 董嫣轻轻呼了一口气,但愿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解决了吧。 董嫣虽然是绝对信得过郭嘉的,今日自己也没有旁人可以说,可把自己所知道的、所猜测的全都告诉郭嘉,她心中仍是忐忑的。 如果郭嘉将事情查明,告诉了曹操,若父亲所为真的与自己猜测的一般无二,曹操会对父亲如何?倘若曹操要斩草除根,郭嘉又真的能劝得动曹操吗? 董嫣在家中焦躁不安着,却偶然听院中的守卫谈起,再过几日,天子便要去宗庙祈福了。 天子要去宗庙祈福? “你们是从何处听来的?”她记得十日后,并不是哪位大汉先祖的诞辰或祭日,算来算去,也不是什么大日子,为何天子要在这个时候去祈福? 董承虽然让守卫看着董嫣,却并没说不能将他们知晓的信息告诉她,董嫣好奇,他们便答道:“许都上下都在传呢,说是因为袁绍打过来了,曹司空不久之后便要正式出征,陛下要去为大汉祈福,为曹司空祈福,为许都百姓祈福,保佑能够顺利退敌。” 董嫣想了想,为此事而祈福,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陛下是何时决定要去宗庙祈福的?可说了随行官员都有谁?” 守卫挠了挠脑袋,他们对董嫣说的这些也都是从各处听来的,了解的也并不怎么详细,“这个我们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曹司空和老爷是肯定会去的。” 天子祈福,曹司空和父亲都在,为了保护天子和重臣的安全,自然会有禁军把守。 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容易作乱。 董嫣总觉得,倘若父亲想要做什么事情,那日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既然她能想到,郭嘉也一定想得到,曹操也想得到。 但这件事情妙就妙在,即便曹操猜测会有人要在天子祈福之日对他不利,他也不得不随行。 因为天子入宗庙祈福的理由,便是为了曹操能顺利战胜袁绍。 她如今心中万分焦灼,是既怕父亲得了手,又怕父亲失手。 倘若父亲得了手,或许他便会取代曹操,成为朝中第一重臣。可倘若父亲失手,那么成王败寇,父亲还有活路吗? 这是一件拿命去赌功名的事情啊。 可......父亲真的会不顾他三个儿女,不顾他董府满门,去赌这一步登天的机会吗? 董嫣总觉得,她似乎忽略了什么,似乎有什么事情,让父亲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去做这样的事情。 董嫣虽然已经与郭嘉见过面,可左思右想,却依旧不能放心。 无论如何,郭嘉都是曹操的人,她不敢把自己父亲的性命全然交到郭嘉的手中,就像哪怕自己与郭嘉夫妻多年,她对他了解至深,也不会全然将自己的性命和未来交到他手中一样。 她不能就这样待在这里等着别人来通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定要出去。 董嫣从来不是个认命的人,从前她想要做什么,还没有做不成的,她就不信了,这一次她死活都走不出自家的这个院子。 第101章 宗庙刺杀 “我爹爹的确是说过我绝不会自尽,让你们不必管我,但若我不是自尽,而是被你们伤了,你们觉得我爹会不会管?” 董嫣说这句话时,正站在院中和守卫们对峙。 春红春月在她身后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她们今日刚给董嫣送来早饭,她便起身出门,而后便对着守卫们说出了这一番话。 她并没打算趁他们不注意偷偷逃走,或是如同那日郭嘉一样翻墙爬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下的身子不可能。 是以董嫣选在守卫最清醒的清晨,这一日,是陛下去宗庙祈福的日子,董承一定不在家。 “我肚子里还有父亲的外孙,倘若到时候真的伤了我,伤了这个孩子,父亲是会赞你们忠勇,还是因为心疼女儿、心疼外孙而降罪于你们?” 身边的守卫围了一圈,将董嫣圈在当中,可听完董嫣的这一番话,却没人敢上前。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守卫也只是紧紧跟着她,似乎是在考虑董嫣所说的话。 她走到院门口时,面前的一名守卫终于将未出鞘的刀往她面前一伸,“小姐,你不能出去。” 董嫣不管他的武器,继续往前走,可那名守卫也并未后退,直到董嫣凸起的小腹撞到了他的刀鞘,她冷冷地道:“你要拦我吗?” 守卫拱手道歉,“老爷的吩咐,不敢不从。” 董嫣白了他一眼,便绕开他往旁边走去。 可这人一根筋一般地将董嫣的手臂捉住,董嫣怎么也挣不脱,董嫣一怒之下干脆反手握住他手,“你是想要这样吗?” 那守卫被她说了个大红脸,连称“不敢冒犯小姐”,手上的劲儿也随之松了下来,董嫣便甩开了他,直直往外走去。 董嫣今日就是要出去,所以即便她知道这名守卫是个极其忠心之人,也只能这样做,她若再不出去便来不及了。 其余的守卫见董嫣居然能用这种方式,就为了今日能走出院子,便也不敢拦了。 这些守卫也看出来了,董嫣今日铁了心要出去,她现下能这样抓住他们的手,等董承回来她或许反手便能告状说他们对她欲图不轨。董嫣已经嫁做人妇,便是为了女儿的名声,董承也绝不会再留用他们。 更别说刀剑无眼,若是真的有人为了拦她而伤到她,他们都不敢想象,董承会怎么扒了他们的皮。 春红见一院的守卫默默盯着董嫣的背影,怒其不争道:“你们是傻么?愣着做什么?就这样看着小姐出去?快去禀报老爷啊!” 守卫如梦方醒般去找董承,而春红则拉着春月,赶紧来找董伯。 “你们说小姐走了?”董伯眉头紧皱,“那么多大男人拦不住小姐一个孕妇?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董伯,此事的确不怪他们,小姐说了,若是今日她要走时,那些守卫们敢用刀剑相阻,那她便让他们刺,到时候若真的伤了小姐、伤了她腹中的孩子,老爷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小姐今日不是以自尽相威胁要见老爷,而是真真切切地非要离开府上,那些守卫哪里敢真的伤了小姐?” 董伯知道今日董承要跟着天子去祈福,他虽然没有参与董承那谋划,可是董承有什么不可同外人道的事情都是交给他去办的,他多少也猜到一些。 董伯知道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即便今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可若是董嫣去宗庙寻董承,那也是破坏天子祈福,是要被问罪的。 “我会派人出去找小姐,你们两个也去找,不论小姐在什么地方,只要是发现了,不用管她说什么,直接打晕带回来,听见没有?” 第112章 “是。” 春红与春月二人领了命,便退出了房间去找董嫣。 春月其实至今都没有明白,为什么董承要把自己的亲女儿关在这里,又为什么她只是想要出门,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 “春红,你说董伯怎么这么狠啊?那可是小姐,见到小姐就把她打晕然后带回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呀?那不是老爷的亲女儿吗?” 春红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可她也不敢随便议论老爷和小姐的事情,“这是老爷的事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想,老爷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小心知道的越多,活得越短。” 春月被她吓到,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董嫣接连躲过了几波从府中出来要捉她的,她知道若是被他们发现,那自己便再无可能跑出来了。烈日炎炎,她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来到了离天子祈福不远的位置。 她远远地便看到宗庙的周围,山上山下,全部都是守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她根本就不可能进去,不可能再这样重兵防守的情况下见到父亲。 董嫣正有些发愁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山上却忽然传来了叫喊打杀的声音。守在山下的守卫起先并没有动作,可在见到空中炸响了一枚信号弹之后,原本应当负责山下安全的所有守卫,便全都冲了上去。 董嫣便意识到,今日怕是的确有一场硬仗,自己的猜测应是没错,父亲真的选在了今天动手。 她见山下无人把守,连忙爬上了山,等她到了山上,距离天子祈福之处不太远时,她发现已经有两拨人打了起来。 董嫣毕竟不会武功,也不敢确定那两部人是不是就是父亲的人和曹操的人,便不敢贸然上前,她躲在一块巨大的石碑后面,看着双方交战。 董嫣知道宫中禁军是如何打扮的,她见到方才在山下驻守着的那一批禁军装扮的人,一开始是占上风的,毕竟他们人多,一股脑地这样围了上来,对方若是没人支援,自然招架不住。 可是过了一会儿,就在董嫣以为那些禁军要赢的时候,忽然又有一群人,竟然从大汉历代祖先的宗庙之内涌了出来。 这群人不仅个个穿盔戴甲,而且手持弓箭,把原本的两批人都紧紧地围在了当中。 董嫣和他们隔得远,看得并不太清楚,但是她见从宗庙中涌出来的那一群人中,为首的是她认识的,那是曹操身边的大将许褚。 许褚大吼一声:“束手就擒,赐尔等全尸!” 许褚停了一会儿,像是真的在等着看当中被包围的人里,有没有愿意投降的。 无人投降。 许褚吼了一声:“正好!”随后,便将手中的兵器一挥,身后的甲士便纷纷张弓搭箭,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当中射了过去。 那群原本落下风的人,早就归到了许褚的队伍当中,而那群禁军打扮的人,即便他们个个手持刀剑,方才还在奋勇杀敌,可他们毕竟不是弓箭的对手,许褚这边一轮又一轮地射箭,不一会儿的时间,那群禁军便几乎全军覆没。 宗庙当中,曹操率先走了出来,而在他之后的,是天子和董承。 曹操面上带着笑,仿佛早就知道今日的结局会是如此,可是他身后的天子却似乎是强作镇定,他紧紧盯着曹操的后脑勺,在曹操转过身来看他的时候,就在那一瞬间,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董承搀扶着天子,可是他看向曹操时,他的眼中却并不是害怕。 他看起来只是有些愤怒,有些不甘,似乎在说,凭什么? 凭什么今日会输?凭什么他努力了这么久,却依旧没有达到想要的结果? 曹操似笑非笑地看向董承,“董将军,你干的好事啊?” 董承并不答话,只是质问曹操:“曹操,你在大汉宗庙中埋伏刀兵,这样多的人,还皆是穿盔戴甲的士兵,你眼中还有大汉,还有陛下吗?!” “那按照董将军的意思,我不该在此埋伏,我就该束手就擒,做你的刀下亡魂,是吗?” 曹操冷笑两声,“你妄图刺杀当朝司空,还是在此祈福之日,你心中可有大汉,可有百姓?我为国征战,陛下,”曹操瞥了天子一眼,“知道我劳苦功高,所以才有今日之祈福,我曹操正是把大汉、把百姓放在心中,才不能被你谋害,才可不在意这些虚名虚礼。” “陛下,你说臣所言,可属实啊?” 刘协深吸了一口气,他迎上曹操的目光,“司空所言在理,但依朕看来,司空在我大汉宗庙之中埋下伏兵,也是不对。此处有我大汉数名先祖,爱卿这般,岂非让他们不得安睡?” 曹操被刘协指责,但还是深情安然,并无半点惶恐,“这么说,陛下也觉得臣今日该束手就擒咯?” 刘协不再回答,曹操便道:“既然如此,那陛下和董将军便随臣走一趟吧,等到了大殿之上,当着百官的面,董将军再想一想,今日之事你要如何向百官交代。” 曹操话音刚落,许褚便指挥手下的人将董承绑了起来,有数十名士兵将天子围在当中,看似是保护天子,实则也是钳制天子,让他时刻在曹操的掌控之中。 董嫣在石碑后面,亲眼看着父亲被曹操的手下绑了起来,她紧紧攥着拳头,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将父亲要做的事情八九不离十的告诉了郭嘉,想必即便不用她提醒,郭嘉也应当想得到董承想要做什么,他与曹操定是定下了周全的防备,才会有今日这一幕。 他们......会对父亲如何? 董嫣要跟着他们去看一看,可就在她从石碑后面走出去,想悄无声息地跟上去时,一把大刀便横在了她眼前。 “什么人?还想行刺......?” 怎么是个女子,还是个身怀有孕的女子? 前面的人听到这一声喊,便纷纷转过头来。 曹操和他身边的许褚自然是认识董嫣的,他们俩人看到董嫣时,目光中都不无惊讶。 她只是个根本不会武功的女子,而且还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她怎么可能参与今日刺杀曹操的行动呢? 可能,若是她与此事无关,又为什么会躲在这里?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被绑的董承也看见了董嫣,他见到董嫣的那一刹那,眼中却满是惊恐“阿嫣?!” 他分明把董嫣关在了家里,分明董嫣此时应该呆在她自己的房中,被春红和春月,还有那十几名守卫看管得牢牢的,她怎么会逃了出来?又怎么会来到天子的祈福之处? 难道她今日目睹了所有的这一切吗? “阿嫣,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快走!”董承急切地对董嫣说,他言语中甚至带了些恳求,“曹司空,今日之事与我女儿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为难她!” 董嫣见到父亲如此,她心中气血上涌,她多想问一问父亲,为何要做这九死一生之事,她也恨,恨当初自己没有拼了性命去阻拦父亲。 董嫣忽然觉得腹中一阵急痛,这样的疼痛,和先前孕期反应的疼痛不一样,似乎比往日都更痛些。 “阿嫣!”董承看出了女儿的不对劲,他猛地挣扎起来,眼中满是惊恐和慌乱。 董嫣如今本就是即将临盆之人,经此一遭,便将将要生产也未可知,他大喊了起来,“曹司空,救我女儿!她腹中的孩子是郭祭酒的啊!” 董嫣耳中却已听不见周遭的声音,也听不见父亲在说什么,似乎只有腹中的疼痛紧紧包裹着她。她咬紧牙关,手死死攥着衣角。 腹中的剧痛一波高过一波,她的冷汗顺着额角滚落,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几乎失了力气。 她想忍,可脚下已然站立不住,一步步踉跄后退,腰间像被巨力撕扯,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重重摔倒在地。 第102章 董嫣生产 郭嘉并不算是汉臣,这日没有随曹操同去宗庙,曹操回来后郭嘉便得知,董嫣不知为何出现在那山上,而且应当是要分娩了,现下董嫣被暂时安顿在司空府内,医师和稳婆都已经安排了,只是董嫣情况不大好。 曹操的手臂上戴了伤,他先将国家换来把这件事情告诉国家郭嘉听闻此事,竟然连询问曹操,怎么会受伤都免了,直接便来到了董嫣生产的房门口,他焦急道:“夫人如何了?” “夫人不肯用力,她说......”侍女支支吾吾,不敢对郭嘉说,郭嘉怒道:“说什么?!” 侍女被郭嘉吓得一激灵,“夫人说这个孩子她不要了......” “胡闹!”郭嘉气冲冲就要进屋,却被门口侍女拦住,“郭祭酒,产房凶险皆是血光,郭祭酒不能进。” 郭嘉却根本不管侍女说什么,什么血光,他又不是没上过战场,那么多血光他也见了,怎么偏偏见不得自己夫人生产? “阿嫣!”郭嘉三两步踏了进来,稳婆和侍女在一旁伺候着她,“阿嫣,你痛不痛?” 第113章 董嫣满头都是汗,她知道自己要用力才能把孩子生出来,曹操找来的稳婆也是接生过无数产妇的老手了,自然是不会错的。 可是董嫣只是心中悲凉,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个时候发生?为什么父亲在此时被抓?为什么她的孩子要在这个时候出生? 她生下了孩子,这个孩子便是与郭嘉血脉相连的亲人,她要如何做父亲的女儿?如何做郭嘉的妻子、做孩子的母亲啊? “郭嘉,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爹被曹司空抓了,他会不会死啊?”董嫣边说着,边流下眼泪。 此刻的她,应当是此生最脆弱的时候,她本来是最想要郭嘉在她临盆之时陪在她身边的,这九个多月,郭嘉也真的没有外出打仗,真的便陪着她过完了她怀孕的这段日子。 可是现下她一见到郭嘉,便会想到曹操,一想到曹操,今日宗庙之前的那一幕幕,便又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郭嘉坐在她的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似乎是要将力气传给她一些似的,“不会的,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力求保住父亲的性命,我答应你的事情,哪一次食言了?” 董嫣用迷迷糊糊糊的脑袋想了想,好像是啊,郭嘉先前答应她的事情,都做到了。 “阿嫣,孩子已经在你肚子里九个多月了,他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你即便不顾他,也得顾你自己,你现在自己的情况不好,必须得将他生出来,才可平平安安,等你平安无事了,你才能见到父亲。你难道不想见见父亲,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阿嫣,你一定要平安,你一定要没事,我们说好的,要厮守一生,我不会食言,你也不行,好吗?” 他将董嫣的手抓得更紧,此刻也许无人知晓,比起董嫣,郭嘉才是更害怕的那一个。 他害怕董嫣赌气真的不肯要这个孩子,这不仅是伤害孩子,更伤她自己,他怕董嫣因为董承的事情伤心过度,更怕她一念之差,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即便他知道董嫣是绝不会这样的,但他就是控制不住的害怕,此时的董嫣有多脆弱,他想,他或许能感知一二。 她想说话,却只觉喉咙里哽着,又要流泪,张口便是抽泣,什么都说不出来。 郭嘉见她眼泪又涌了出来,若非如今下身还在疼痛,恐怕便要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郭嘉连忙一字一顿地低声哄着:“阿嫣,我求你,只要你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若你有事,我......”他喉头滚了滚,带着一点几不可闻的哽咽,“我可怎么办啊?” 眼前这个素日里机敏洒脱、总能笑着出谋划策与她谈论时局的人,如今眼底一片狼狈悲凉,仿佛只是一个无助的、害怕失去她的夫君。 她胸口隐隐一阵刺痛,终于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微颤。 郭嘉立刻反握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阿嫣,乖,听话。”他低声哄着,眼底却泛着水汽,“为了父亲,为了你的阿姐,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你一定要好好的。” 董嫣点了点头,郭嘉见她终于有了些神气,立刻转头招呼稳婆和侍女:“快,准备接生!” 董嫣总算肯开始配合产婆和侍女们,她撕心裂肺地痛着,郭嘉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一直握着她的手,从未松开。 “郭祭酒,郭祭酒不好了!”门外的侍女匆匆进来,她抬头看见郭嘉的眼神,便知此刻董嫣的安危为重,绝不能让任何事情再打扰到她,那侍女便不敢再继续。 郭嘉伏在董嫣耳边道:“阿嫣,我马上回来。” 说罢,他轻轻将董嫣的手松开,来到门口便问那侍女:“何事?” “董将军硬是要闯进来。” 郭嘉眉头一皱,“董将军?他不是已经被主公抓了吗?” “是,是奴婢说错了,是董少将军,董凌将军。” 竟是董凌?他如何突然来了这里?郭嘉抬脚往外走去,董嫣如今正在生产,他担心董凌若是出现在此,又会刺激到她。 还未来到府邸院落的门口,郭嘉便听到仆人的声音:“董将军,董将军你不能进去!” 董凌怒吼着:“我父亲如今被主公关起来了,我阿姐是董妃,竟然也被主公关了起来!我妹妹,我妹妹如今将要分娩,你们还想把我妹妹也关起来吗?!” “董凌!”郭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院门前,那些仆人见到郭嘉,都是松了一口气,仿佛见到了救星。 董凌见到郭嘉,像是和一群只会阻拦他,只会说“不能进去”的人掰扯了半天,终于见到了一个说话能作数的人,他对郭嘉道:“郭祭酒,主公把我爹和我阿姐都关起来了,爹爹毕竟是你的岳父,你救救他!阿嫣现下如何了,为何主公要将她也抓起来?她不是你的娘子吗?” 院门离产房并不算远,董凌这般声响,若非产房之中董嫣身旁有许多人围着对她说话,怕是董凌说的这些都要叫她听了去。 郭嘉怒道:“董凌,阿嫣现下正在生产,你这样喊,叫她听到了,是要把她害死吗?!” 董凌听罢郭嘉所言,连忙噤声,他不知道董嫣已经生产了,“怎么会?阿嫣若是生产,不是该在你郭府?为何会在司空府?难不成主公连阿嫣的孩子也......” 郭嘉有些无语,他知道现在董凌会把一切都想得跟曹操要对他们董家人下手有关,因此董凌会以为,曹操是想要将董嫣马上要生下来的这个孩子也握在手中。 郭嘉平静道:“董凌,你先去隔壁歇一歇,不要再说这些话,不要叫阿嫣听见,她现在还很危险,我要进去陪着她,你若还顾惜你妹妹的性命,便坐在那里,等阿嫣母子平安,我自会来找你把事情解释清楚。” 董凌挣扎了半晌,他的确听到屋内传来女子叫喊的声音,也有嘈杂的仆妇喊着“夫人”“用力”这类的话。 郭嘉应当是不会骗他的,毕竟他对董嫣如何,董凌是知道的,他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情和自己开玩笑。 董凌点了点头,离开了院子。 郭嘉回到房内时,董嫣见他进来,便问他:“是谁啊?是和我爹的事情有关吗?” 郭嘉走回到床边,轻轻擦去董嫣额上的汗,柔声道:“不是,你别多想,只是你兄长来了,他担心你,想看看你。我已叫他去隔壁歇下了,你只管安心,别操心旁的事。” 董嫣听到是董凌来了,不由得眼眶一红,哽咽着点点头。 董凌既能来这里看他,想来曹操并没有因为父亲的事将兄长连坐,既然兄长无事,那阿姐如何呢?她想再问时,眼下阵痛却来得更急更重,压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郭嘉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安慰她:“阿嫣,没事的,很快就好了。你什么都不必多想,我在这里陪着你。”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产婆和侍女们齐齐叫了起来,随着一阵响动,接着便是婴儿尖锐而清脆的一声啼哭。 郭嘉听见自己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 产婆忙不迭地道:“生了!是个公子!” 他颤抖着伸手接过侍女小心包好的襁褓,那团小小的生命便躺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这是他和董嫣的孩子。 “阿嫣......”郭嘉回头,声音哽咽。 孩子降生的那一刻,她便失了力气,现下董嫣已经昏睡了过去,郭嘉见她不应,慌忙喊守在外面的医师,“医师呢?为何夫人晕过去了?” 医师听到郭嘉的喊叫,也是心头一紧,生怕董嫣出什么意外,他们进来后小心翼翼地为董嫣做了诊断后,这才放下心来。 “郭祭酒,夫人只是脱力昏睡了过去,并无大碍,女子生产本就是十分劳累的,夫人又恰逢此大事,悲伤过度......” 医师说到一半,意识到这话不能说,便自觉噤了声。 郭嘉也不恼,此刻对他来说,董嫣平安无事,便是最要紧的。 他将孩子送还到侍女手中,“我府上已经请好了乳母,若是主公允准,便把孩子抱到郭府给乳母喂养,若主公不允,便将乳母请来。” 侍女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问道:“郭祭酒,那你呢?” 郭嘉轻轻把额头抵在董嫣苍白的面颊上,“我在这里陪着夫人,等她醒过来。” 第103章 董承入狱 董嫣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场景,便是郭嘉撑着头,睡在她的床边。 他一直都没有走吗? 董嫣提了提手臂,郭嘉睡得很浅,他意识到床上躺着的人动了一动,便立刻睁开了眼。 “阿嫣,你醒了?感觉如何?”说这,郭嘉便唤了医师进来看她,“医师,夫人现下醒了,你看看是否已无大碍?” 董嫣虽是醒了,但还没什么力气,便也就让那医师给自己看着,她问郭嘉:“孩子呢?他还好吗?” 郭嘉微微笑道:“他很好,你放心。孩子已经带回家给乳母喂养了,你若是想见他,我们随时可以回家。” 第114章 董嫣点了点头,“男孩儿?” “嗯,阿嫣,辛苦你了。” 医师见他们夫妻二人说话,只得见缝插针道:“郭祭酒,夫人平日里身体好,因此虽然昨日有些凶险,但身子并无大碍。但现下须得注意好好调养,需要多休息,且不可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我给夫人开两剂静心安神的药,其余的,便也没什么了。” 郭嘉颔首:“多谢。” 待医师走了后,董嫣第一件事便是问郭嘉:“我爹如何?” 郭嘉在她床边坐下,他知道虽然医师说了,董嫣不可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他总不能将此事瞒着董嫣,她迟早会知道的。 与其瞒着她,让她到一切都完了的时候再知道,不如现在就告诉她。 “阿嫣,你先答应我,莫要动气,莫要伤心,莫要哭,不然,我便不和你说。” 董嫣只听郭嘉这话便心头一紧,她问道:“你为何这样说?难道,我爹他已经被......?”说着,竟然竟然挣扎着想要起身。 郭嘉连忙按住了她,“我只是担心你,你放心,你爹现在没事。” 郭嘉轻轻呼了一口气,他昨夜在董嫣身旁陪了她一会儿后,便有人来告知,司空要将董凌带走。曹操会派人来将董凌带走,他倒也不意外,毕竟现下身怀有孕的董妃也被曹操软禁了起来。 如今,董承被抓,董凌和董姮都在曹操的掌控之中,董府已经在昨日曹操刚刚回来时,便被满宠带人抄了家,翻了个底朝天,董府一干人等,全部都被控制了起来。 如今,董嫣还能在生产之后安然无恙地躺在司空府,只是因为她的夫君是郭嘉而已,而郭嘉,是曹操最信任的人。 郭嘉将这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董嫣,他又说起自己那日去过董府、与董嫣见了一面之后,他便立刻加快速度去排查董承与王子服最近与哪些人有所来往。 可天子祈福这样大的事情,却是祈福之日的十日前才告诉他们的,若是天子因为曹操出征在即,一时兴起,也情有可原,但曹操与郭嘉总觉得,天子祈福这件事情,应当就是董承想要谋害曹操必备的条件。 时间紧急,他们便也来不及将与董承王子服来往密切之人一一查证是否真的在图谋对曹操不轨,便直接将人全部控制了起来。 本来郭嘉想着,他只要将种辑、吴硕、王子服这几个与董承密谋诛杀曹操的人都控制起来,并且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董承,便可让他知难而退,让他知道曹操已经知道了他的计划,而且,他现在已经没有同谋了。 因此,董承在行动之前的五日,发现自己在朝中最信任的心腹之人竟然全都无法参与诛杀曹操的谋划了。 可是董承却依旧没有放弃,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帮手被查了出来便息事宁人,就当作他这些时日的谋划,全都不曾存在一样。 在董承看来,既然曹操将吴硕、种辑、王子服全都查了出来,又控制了起来,他便只能用禁军了。 天子祈福之日,有禁军随行保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论是谁都绝无可能说一个“不”字。 在进入宗庙之前,他们所有的人,包括董承和曹操,都被查验过,身上没有一件兵刃,这才能够随天子入宗庙。 本来他们只需解决跟着曹操的为数不多的护卫便可,可是董承却怎么也没想到,曹操竟然敢在大汉先祖的宗庙之中提前埋伏刀兵。 但是在这宗庙之前的一场争斗,虽说曹操是胜了,他将董承抓住了,但曹操却也没有想到,董承还有后招等着他。 就连董承都被他们抓住了,本以为事情便就此结束了,可是他们在回到许都皇宫的路上,却又遇到了刺杀。 “你父亲被押回来的路上,有许多百姓跪在道路中央,请锄奸灭贼,请惩治主公,那些百姓想必都是如同先前我们看到的宋婆婆和那位被你父亲的人灭口的老者一样的百姓,他们以为那些欺压他们的官兵,是主公派去的,便不停地往主公和许褚将军他们身上扔东西。” “后来,那帮百姓中有几个人突然就跳出来刺杀主公,当时场面本就混乱,有人藏在当中刺杀,自是谁也想不到的,若非许褚将军保护得及时,恐怕真的要让刺客得手了。主公刚回来时,他同我说了你的事,我便没注意到,可后来你兄长被带走之后,我便去了一趟主公那儿,这才看到主公也受了伤,应当就是后面那些刺客干的。” “我想,那些人应当是袁绍派来的,袁绍与你父亲的里应外合,谋划了这么一场诛杀主公的局。” 董嫣仍然躺在床上,她听着郭嘉的话,手指忍不住发颤。 郭嘉见此情景,便伸手握住了她的。 董嫣哽咽着,几度说不下去,“曹司空受了伤,父亲又与袁绍里应外合.......袁绍要攻打许都,如今是国贼呀,父亲这般......倘若司空想要他死,一个叛国之罪,便足够了。” “可是阿嫣,你就不想知道,你父亲究竟为什么非要杀主公吗?他真的是那样的利欲熏心,为了权势什么也不顾的人吗?我总觉得不像。” 郭嘉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和董嫣一起到董府时,董承特意和他讲起了董嫣幼时的事情,还数次吩咐郭嘉一定要照顾好董嫣。 他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在那个时候,董承就已经知道,也许这件事情他会败,但又不得不做吗? 郭嘉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他只是心里希望是这样。如果董承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许,这便是他活下来的契机。 “我也觉得我爹不像,可我是爹的女儿,我说的话,曹司空能信吗?爹爹这三年来,再也没有提到过想要做什么权臣,他似乎觉得,就这样一辈子当个车骑将军也很好了。可是这些日子,他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我问他,爹也不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郭嘉道:“总有办法让他说的,除非,他就是想要取代主公,想要掌控朝堂。若是如此,他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但倘若有别的原因,阿嫣,我们一定会有办法让你父亲说的。” 董承就这样被曹操关起来,关了数十日。 这些日子里,满宠来过三次,他拷打董承,审问他还有没有同谋,为什么要刺杀曹司空,他们董家的人和这件事情又有多大的关联? 但董承却仿佛是长了反骨一般,满宠问什么,他什么有用的话也不说,反而一个劲儿地在骂曹操,说曹操枉为大汉臣子,藐视天子、藐视大汉列祖列宗,不杀他杀谁? 他每日被打得皮开肉绽,竟然还能笑着对满宠说:“你也是大汉臣子,不是他曹操的狗,你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被他趋势一辈子,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是吧?我要杀曹操,只是因为我跟你不一样罢了!” 满宠被他气得又多打了他几鞭子,可董承却依旧是这么几句话。 满宠最后一次来审问他,离开的时候恶狠狠地放下一句:“你自己的命不要了,你的女儿,你的儿子,他们的命也不要了吗?” 说罢,满宠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但董承却着急了。 他冲着满宠喊,说这件事情和他的儿女没有半点关系,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要杀要剐,便都冲着他一个人来。 可是却再也没有人回应他,满宠也再也没有来过。 在那之后,他每天都在问守卫,自己的儿女如何了?阿嫣如何了?你们司空府到底有没有救她? 狱中的守卫自然是不会理他的,就算是他们想回答董承,这些问题也不会是监牢中的首位会知道的事情。 “你说,这人有病吧,好好的大将军不当,非要刺杀司空。这下好了,官职没了,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就连快要生产的女儿都不知道怎么样了,指不定一尸两命呢。” “住口!你们说谁一尸两命呢?我女儿绝对不会有事的!”董承骂完这些人,又开始骂郭嘉,“郭奉孝,我女儿要是有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好,你还算什么男人?!军师祭酒?我呸!你......唔!” 其中一名守卫用破布堵住了董承的嘴,“行了行了,董将军,你就消停消停吧,我们军师祭酒可不是你能骂的。” 坐回去之后,那边坐着的其他守卫又开始议论,“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他女儿不是郭祭酒的夫人吗?” 那个往董承嘴里塞破布的守卫又瞥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用董承听不到的音量说:“郭祭酒的夫人又怎么了?没了这个夫人,郭祭酒还能再娶啊,那可是郭祭酒,还愁娶不到新妇?再说了,你没见那宫里的董妃都被关起来了吗?那可是陛下的夫人。” 说完,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干活干活,上面的事儿啊,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第104章 何为真相 “夫人请进吧,我们司空在里面等你。” 董嫣躬身谢过,郭嘉在他身边问他:“真的不用我和你一起吗?” 第115章 董嫣摇了摇头,反而反问他:“你是司空府的军师祭酒,真的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她今日来见曹操,是因为她想要一个去牢里见一见董承的机会。 郭嘉告诉她,满宠去审了董承几次,得到的结论无非是董承坚称曹操是汉贼,而董承自己忠于大汉,忠于天子,他要为国除贼。 可是先前在家里的时候,董嫣也曾问过父亲,他这么做,是否和三年前一样,是想要大殿上曹操的那个位置。 董承当时说,你就当我是吧。 这让董嫣如何不怀疑?她想再试着问问父亲,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且她相信,曹操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曹司空。”董嫣微微俯身,向曹操行礼。 “董夫人刚刚生育不久,身子可恢复了?” “多谢曹司空挂念,已经好了许多。那日若不是曹司空即时相助,恐怕便没有我与孩子的性命在了,董嫣多谢曹司空。” 曹操笑了笑,“今日特意来找我,不只是想说这个吧?董夫人不必拐弯抹角,有什么话,直说。” 董嫣点头道:“我想要去狱中见父亲。” “我听闻司空叫满都尉去审问了我父亲数次,都没有结果,我作为父亲的女儿,也很想知道父亲到底为什么要在天子宗庙之前围杀曹司空,为什么要不惜以性命为代价,去做这样一件事情。” “谁说满宠没查出结果?你父亲说了,因为我曹操是汉贼,他呢?是汉室忠臣,他要为国锄奸嘛,不惜性命也要做成此事,这不就是能够名流千古的大汉义士?” 董嫣知道,她知道父亲先前是这样和满宠说的,“可是我始终觉得,父亲一定有别的原因。” “我听说,你父亲先前把你关在家里,关了好些日子,他那个时候半个字都不肯透露给你,你今日去问,他就会告诉你?”曹操紧紧盯着董嫣,不知是在试探她,还是真的认为她不可能问出来。 “父亲那个时候不愿意告诉我,想必是怕我知道了他的谋划后,郭嘉也会知道,若是如此,司空就一定知道了。这二来,因为我是他的亲女儿,他不希望他自己做的事情牵连到家人,所以我们不知道,便是他保护我们最好的方式。可是如今不同了,如今事情已败,阿兄与阿姐又都在司空的手里,父亲若是珍惜我们这些儿女的性命,便应当将事情告知。” 曹操看着她,点了点头,又问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司空请讲。” “奉孝明明和我说,你被董承关在家里,连房门都出不去,他见你一面尚且困难,为什么那天你会出现在宗庙之外、石碑之后?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是。” 曹操挑了挑眉,似乎对董嫣是如何逃出来的很是好奇,董嫣见他没说话,便继续说了下去:“父亲的确和那些守卫交代过,即便是我以自尽相威胁,也不许放我出来,可是倘若我往他们的刀口上撞呢?” “他们毕竟只是家中的仆人,我是父亲的女儿,我肚子里还有父亲的外孙,他们若是拦我的时候将我伤了,将我腹中的孩子伤了,到时候父亲知道了,是会责怪我要逃跑,还是会怪他们不长眼?他是会罚我,还是会罚他们?” 董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若不是我知晓那一日天子要去祈福,想着无论如何都要逃出来,我也不会想到,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曹操看着她,目光中似乎多了些欣赏。 他这些年来只知道郭嘉与这个夫人的感情甚好,只知道郭嘉还不是自己的军师祭酒时,他与董嫣两个人便认识,可曹操对董嫣此人,却并不熟悉。 曹操笑着道:“董夫人果然聪明,怪不得奉孝这么喜欢你。” 董嫣听来一愣,她知道曹操是在夸自己,但是这样的夸赞,却让她有些不自在。 “司空,我如果不喜欢他的话,我即便再聪明,也与他无关,他哪怕再喜欢我,也与我无关。我与郭嘉会有今日,是因为我们两情相悦。” 曹操被她说得一愣,随后便道了一声:“好!”他哈哈大笑,“就凭你这句话,董夫人,你是个人物。来人!” 曹操话音刚落,便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曹操对他吩咐道:“带董夫人去见董承将军。” 监牢中的守卫们刚刚议论完郭祭酒与董嫣的女儿,牢房的入口处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个司空府护卫打扮的人来到了狱卒休息的地方,问他们:“董承在哪儿?” 那几个狱卒以为曹操要将董承提走,便朝着董承的牢房指了指:“上官,那个就是董承,今日是要来提人吗?” “少说废话。”司空府的那名护卫明了了董承在何处后,便回去将董嫣带了过来,“董夫人,就在这里了。” 董嫣颔首谢过,“有劳。” 董夫人?那几个狱卒不认识董嫣,可是却知道董夫人一定是姓董,那么能够来看这狱中董承的董夫人,应当就是他们方才口中所议论的,郭祭酒的夫人吧。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却被那司空府的护卫叫走,“此处只留他们二人,你们几个全都离开。” “这......”这几个狱卒有些犹豫,“可是大人,让他们单独待在一块儿,会不会......?” “方才我说的话,没听到吗?少说废话,别问不该问的。出去。” 果然还是司空府的人话少,事也少,他将那几个狱卒带了出去后,便向董嫣道:“董夫人,你自己见董将军,我们就不打扰了。” “多谢。” 上次宗庙之前匆匆一面,董嫣还未来得及与父亲说上一句话,就已经要生产了。先前她又被父亲关在家中许久,那段日子董承死活就是不肯见她,是以他们父女二人已经好久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董嫣刚刚走近董承被关的那间牢房,董承听到脚步声,闻声抬头,便看见了董嫣,他惊叫出声:“阿嫣!” “阿嫣,你怎么样?曹操有没有为难你?你的孩子......”董承顺势看了看董嫣的腹部,她的小腹已经比上次董承见她时平坦了许多,而董嫣能够活生生、完完整整地站在这儿,那就说明,她没事了,孩子生下来了。 “孩子还好吗?” 董嫣点了点头,“父亲放心,曹司空还不至于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动手,况且这是郭祭酒的孩子。” 董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董嫣把带来的吃食放下,隔着监牢的栅栏,她看见董承的身上满是伤口和血污。 先前郭嘉说,满宠已经审过了董承三次,如今看来,不愧是满宠。 “爹爹还好吗?爹爹是不是被他们打过好几次?”虽说董嫣已经极力地控制自己,让自己头脑清醒,让自己除了问父亲此事的真相之外,不要想什么别的,可她见到父亲身上的伤口,却还是止不住地哽咽。 董承苦笑了一声“没事,成王败寇,爹输给了曹操任他杀剐存留,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们平安,爹就安心。” “我们?爹说的是阿姐、阿兄,还有我吗?” “是啊,你现在还能来看爹,你姐姐和你兄长,应该也没事吧?” 董嫣与董承四目相对,她想勾一勾嘴角,可是却怎么也提不起来。董嫣有些想笑,父亲在筹谋诛杀曹操这件事上,虽不算是万无一失,可是前后布局也算是心思缜密,而且瞒他们瞒的极好,怎么在这件事上,会想得如此简单? “爹,你觉得阿姐和阿兄都没事?”董嫣总算是笑出声来,可是她笑着笑着,便流下了泪,“为什么爹会这样想啊,因为阿兄是司空帐下的将军?因为阿姐是后宫的妃子?爹爹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是郭嘉的妻子,今日,我也会和他们关在一起。” 董承闻言着急道:“什么?他们被关起来了?曹操可有说怎么处置?陛下没说什么吗?他怎么能......怎么能随意从陛下的后宫抓人呢?而且,你姐姐现在还有身孕了啊。” “陛下?陛下会说什么呀?就算是陛下说了,曹司空手下的将军带着武器进宫去,把刀往阿姐的脖子上一架,陛下还能说什么?” 曹司空都敢在宗庙中埋伏刀兵,带甲入宫,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董嫣看着父亲的脸色渐渐变了,他的脸色变得和他身上的伤口一样,有些骇人。 看着父亲这般模样,董嫣便知,父亲会布下这样一个局,绝对不只是因为他想要为国除贼。 倘若他真的是要为国除贼,要做大汉的忠臣义士,他早就应该把自己全家人的性命置之度外,不成功便成仁。若真的是舍生取义,他不会想不到,董家满门都会因为他做的这样一件事情,一飞冲天,或是共坠地狱。 可是董承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却这么关心他的儿女,所以,他以为的结局应当是,哪怕他输了、败了,曹操也不会对他的儿女如何,或是......有人能保下他们。 第116章 父亲为什么会这样想? “爹,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谋划这一场针对曹司空的局吗?”董嫣看着父亲,“父亲若是不说,那董家满门,就只有都陪着你英勇就义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照理说就不该败,倘若真的败了,也应该只有我一个人......他怎么会什么都没做呢?” 董承抬起头,董嫣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迷茫,看到了无措,也看到了挣扎。 “阿嫣,如果我把事情告诉你,你有把握,能救你姐姐和你兄长吗?” 第105章 狱中探父 “爹还什么都没说,就开始要我给你一个这么大的承诺,我即便是此时答应了,爹就会信吗?” 董承看着女儿,他眉头紧皱,终于是吐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此事我一直没说,不是因为爹信不过你,只是因为爹想保护你们,不想让你们受到牵连。而且倘若爹说了,便是大逆不道啊。” 董承在牢里站了起来,他似乎是在回忆,回忆一件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八个月前,陛下把我叫到宫里,他告诉我你阿姐怀孕了,很可能是个男孩儿。” “八个月?”董嫣闻言皱起了眉,“若是算起来,阿姐到如今应当只有六个月的身孕才是啊,这种日子,我总不会记错的。” 董承摇了摇头,“就是八个月。当初陛下在朝堂之上要给你阿姐晋位为妃时,其实你阿姐已经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了,只是所有人都以为是一个月,这件事情,陛下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为什么?” 其实董承说到这里,董嫣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为什么陛下偏偏要将董姮怀孕的事情推迟两个月再告知朝臣?为什么他又秘密将董承叫进宫里,特意将这件事情先告诉他? 而且先前董嫣听姐姐说过数次,陛下对曹司空,已经有了极大的怒意。 或许宗庙之前发生的事情,甚至长街行刺,都与陛下脱不了干系。 但她不想再自己猜来猜去了,董嫣想听父亲亲口说。 “因为陛下要让我助他除掉曹操。”董承缓缓抬起了头,他望向监牢的天花板,这里逼仄、阴暗、潮湿,他即便抬头,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陛下和我说,‘爱卿啊,你的女儿,重娥她怀孕了,你知道吗?朕有多盼着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啊。朕与皇后感情并不好,也无所出,倘若重娥生的是个男孩儿,将来你董家自然也会跟着尽享荣华富贵呀。’” “我当时自然也是很高兴的,你怀孕了,阿姮也怀孕了,很快,我就要有两个外孙了。可是陛下却告诉我,他要让我去做一件事情,只有这样阿姮才会平安,他们的孩子才会幸福康乐,才会成为大汉最幸福的太子。” “太子?”董嫣惊讶地张大了嘴,“陛下许诺给父亲的,是阿姐儿子的太子之位?” 所以,当时天子在朝堂之上提出要封阿姐为妃,其实,是为了给父亲吃一剂安心丸? 董嫣怎么也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让董承想办法诛杀曹操。 他该有多恨曹操,才会如此? 莫说阿姐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生,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董家出身不算高,伏皇后还在,她还是皇后,除非伏皇后这一辈子都生不出男孩儿,否则,怎么会轮到董姮呢? 况且董姮从贵人升为董妃,在朝堂之上尚且有那么多人反对,如果陛下要立董姮之子为太子,恐怕更非易事。 可是即便这当中艰难阻碍一个胜过一个,董嫣也不得不承认,天子给的这个条件的确十分诱人。 而且天子平时就十分宠爱董姮,他这样说,也不会让董承觉得这只是为了让他去杀草操而随口一说。 天子,这是在和董承做交换。 “所以爹爹就答应了?” “爹没有立刻答应。”董承看着女儿,“爹知道,做太子好,做皇后好,可是你阿姐肚子的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即便陛下说太医已经诊断八成是个男孩儿,又如何呢?只要孩子没有落地,一切都还不是定数。” “况且你阿姐这个人,爹是知道的,让她做贤妻良母,让她做陛下的贤内助、解语花,那是可以的,但让你阿姐做皇后,真不知她有没有这个本事。阿嫣啊,倘若这个人是你,爹可能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 董嫣抬了抬唇角,轻轻一笑,“那幸好这个人不是我。” “所以爹,你究竟为什么答应?是因为觉得哪怕阿姐的性格并不合适,可是她身后有你这个车骑将军父亲的支持,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董承摇了摇头,“是因为陛下说,后宫凶险。”董承略带嘲讽地笑了,“后宫凶险,你阿姐怀着孩子,又是这样一个性子,万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好啊?而且,陛下的亲生母亲王美人,就是在后宫争斗中被毒杀的。” 董嫣缓缓皱眉,“这话......是陛下和爹说的?” 倘若真是如此,那天子岂非是在拿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孩子的性命来威胁董承? 想到这里,董嫣不禁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他们这个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连自己的爱人和亲生儿女的性命都可以拿来做筹码? “对,陛下就是这么和我说的。你也猜到了,是吧?”董承早已经没有了多余的表情,“我们这个陛下呀,并不像我们以为到那么仁善、那么软弱,他有时狠下心来,什么样的事情都是做得出的。” “所以你说,爹能不答应吗?倘若不做,你阿姐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便会有性命之忧。可若是爹爹答应,这件事情做成了,能有这样的功绩,到时你阿姐要做皇后,谁还敢说什么?那个时候......” 董承说着说着,忽然怅然:“罢了,没有那个时候了。” 董承所说的话,还在董嫣的耳边久久萦绕着,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打了一下,胸中的震惊一直消散不去。 董嫣今日才知道,她三年前见到的那个陛下,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也许天子本来就是这样,又或许,是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这么多年在军阀的手中当傀儡,让天子逐渐长出了獠牙。 可是他却用不了明枪,他只能用暗箭,甚至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半是利用半是胁迫地让董承为他做这一件事情。 “爹承认,陛下许给我的东西,我的确动了心,可是换作谁,谁能不动心啊?而且陛下也和我说了,即便是此事我做了,却未成,你阿姐亦不会有事,你兄长不会有事,你更不会有事,可如今......” 想起这件事,董承如死寂般的目光中,又出现了明晃晃的愤怒,“你阿姐被关起来,你阿兄也被关起来,可是陛下却是什么都没做。那是他怀胎八月的妃子啊!他就......他就任由曹操把她关起来,自己却安住后宫,他怎么能?” 董嫣总算是明白了,她明白了父亲是为了阿姐的安危,也为了将来有可能的皇后之位、太子之位。 所以父亲对自己说,你若觉得爹是为了功名利禄,那就当作是吧。所以父亲会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他在意的,是他的三个儿女能平安无事,能不被牵连。 “可是爹,那袁绍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会和袁绍勾结的?” 郭嘉先前和自己说,从宗庙回到许都皇宫的路上,行刺曹操的那些人是袁绍的手下。 而且先前他们也略有猜测,此时袁绍部下的大将颜良文丑正与曹操的大将于禁交战,倘若此时袁绍的势力能够渗入许都,里应外合,不仅能够在许都内搅动民乱,让许都百姓人心惶惶,更甚者,便能向那日一样,当街刺杀曹操。 而且他们的确差一点就成功了。 然而,董承却并没有如董嫣所料的将他如何勾结袁绍,又如何与袁绍的人一同安排刺杀曹操的前后经过如同方才一样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他反而问了一句:“什么?袁绍?” 他眼中的茫然,不像是装的。 “是啊,那也是从宗庙回许都皇宫的路上,百姓当中突然跳出来刺杀曹司空的那几个人,不就是袁绍的人吗?这不是爹爹安排的?” 董承摇摇头,“爹怎么会安排袁绍的人?当年在洛阳,是爹提出的请曹操来勤王,曹操到了洛阳之后,不久便凌驾在爹之上,如今爹袁绍,实力更是数倍雄厚与曹操,爹若是在此事上跟袁绍合作,那不是无异于引狼入室吗?同样的错,我又如何会再犯第二次?” 董嫣觉得父亲说的有理,既然天子给父亲的许诺,是让他将来能够成为最尊贵的外戚,那么他有什么必要去许都之外找一个这么强大的诸侯来帮他? 倘若他们合作除掉了曹操,无论是论资排辈还是双方掰手腕,父亲都绝不是袁绍的对手。 那这件事情,难道与父亲无关? 董嫣又问他:“那爹爹不知道会有第二波人要击杀曹司空吗?” 第117章 董承不明所以,“我知道啊,但那些人,是王子服的江湖朋友。” 董承见董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又继续解释道:“先前我与王子服共谋此事,这个你们也都知道了,但你们也许不知道,王子服从前是行走江湖之人,因此他也认识许多江湖上武功高强的游侠。他说,倘若我们在宗庙之前一次未成,他可以安排第二次。那些人,就是他安排的。” 董承说得头头是道,抖音见他模样,皱着眉想:难道父亲被骗了? “可是爹,郭嘉和我说,他们已经查出来,那些人就是从北边来的,他们就是袁绍的人。父亲,莫非被你的朋友骗了?” 董承道:“不可能啊,王子服是我的心腹好友,他骗我又能得到什么?再说,这件事情是陛下叫我主持的,即便他暗中勾结了袁绍,将此事做成了,陛下也只会以为是我替他办成了事情,他费尽周折去找袁绍,又从头到尾瞒着我,又有何必要?” 董嫣沉思半晌,她想着父亲所说的话,“那有没有可能,陛下......不止找了爹一个人?” 第106章 衣带血诏 “不可能!”董承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陛下找我,是因为阿姮,我是阿姮的父亲,他自然信得过我,可以和我商讨这些机密大事,但王子服呢?他从前只是个漂流江湖的游侠,陛下怎么会与他交代如此重要的事情?” 董嫣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激动了起来,但她还有许多事情要问父亲,便安抚董承道:“好,爹,你先别激动,那我问你,你是从何时开始谋化诛杀司空的事情的?” 董承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说:“八个月前,就在陛下与我密谈此事之后的不久。” “所以,陛下给阿姐晋位为妃的前提条件,是他要看见了父亲有所动作,只有这样,他才会在朝堂之上向众臣提出要晋董贵人为董妃,是吗?” 董承点点头,“可以这样说。” “那八个月前,阿姐还是董贵人的时候,父亲做了什么?又是如何谋划的?” 倘若在那个时候父亲便想到以许都的民心为利刃,让许都百姓认为曹操对天子不臣,有篡汉之心,而且曹操对百姓有极度苛刻的话,那她和郭嘉先前所见到的那名老者、他的夫人宋婆婆,还有无数跟他们一样的百姓,其实是被父亲所害的。 而那名老者的死,既然先前郭嘉查到了是被灭口,那便与父亲脱不了关系。 “衣带诏。”董承沉默了半晌,终于说了出来,“这是我也陛下商议的结果,由陛下来写衣带诏,由我来凭此召集忠汉之士,与我们共谋大事。” 董嫣问他:“什么是衣带诏?” “是陛下用天子之血,写成的诏书。” 董承看着女儿,对董嫣说:“有了这衣带血诏,有志之士便可知晓,诛杀曹操并不是我董承一个人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旨意,是陛下被曹操欺压已久之后无可奈何的抗争。这衣带血诏,字字泣血,句句锥心,足矣让见了这诏书的汉臣前赴后继,诛杀曹贼。” “所以用这衣带血诏聚集了一帮愿意为陛下、为大汉效死命的人,这就是陛下看到的,父亲所做的事情?” “不错。” 就是这些? 可父亲没有提到许都百姓之事,没有提到要让曹操失去民心之事啊。 “父亲可有在郭府东边三里处的一条小巷中,杀过一个老人?” 董承面上又是惊愕,这表情就如同方才董嫣说当街行刺曹操的那些人是袁绍的部下一样的惊愕。 “怎么,爹爹又不知道?” “什么老者?爹杀他做什么?还是在郭府不远处?” “爹,事到如今,若是想要救阿姐和阿兄,爹就不能再瞒着我了。爹爹若是信女儿,便罢做了的事情,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与我说了罢。” 董承不明所以,“爹做了的都和你说了呀,爹连衣带血诏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你了,阿嫣,你说的这个人爹若是真的杀过,爹还有什么必要瞒着你啊?” 董承真的不知道? 郭嘉与满宠先前便是顺着这个老者这一条线,查到了王子服的身上。 王子服是爹的密友,董嫣和郭嘉自然就想到了父亲的身上,而先前他们来问董承时,董承的反应也让他们觉得,他们查到王子服时联想到父亲并不是巧合,而是这件事情就是父亲与王子服共同谋划的。 可是董承却说,这件事情他不知道? 而且王子服引袁绍的手下前来刺杀曹操的事情,董承也说他不知道。 倘若父亲说的是真的,那王子服就不仅仅是听命于董承这么简单,也许就像董嫣猜的一样,天子也许诺给了他什么东西,让他能够瞒着董承替天子做事,让这个局变得更大、更周全。 王子服也许和董承说了,他会在许都做一些事情,让曹操慢慢地失去民心,可是看董承的样子,他一定是不知道王子服具体做了什么事情的。 而袁绍的部下,也绝不是王子服这个官职的人能够请的动的。 如果出面与袁绍手下私下共谋此事的人是王子服,那很有可能想做这件事情的人,其实也是天子,王子服只不过是在替天子传递他的意思而已。 “我们就是通过这件事情查到王子服的,爹,若是依你说爹,你对此丝毫不知,那看来王子服背着你做了不少事情。” 对此双手抓着监牢的栏杆,他凌乱的头发如同稻草一般在头顶上晃来晃去,“怎么会这样?他到底想干什么?不可能,不可能!” 董嫣觉得父亲不对,“爹,你与王子服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你当他是朋友,却不完全信任他?” 董嫣总觉得父亲对王子服的态度很是奇怪,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友人并没有完全听从自己的指令,而是背着自己做了许多别的事情,会如此生气? 董承很快反应过来,“没有,阿嫣你别多想了,爹已经把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只要是爹知道的,都和你说了。现下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能告诉爹,你有把握救你阿姐和阿兄吗?” 董嫣知道,父亲担心董姮和董凌,尤其董姮现在怀有身孕,若是一直被曹操关着,必然是相当危险的。 现在分明是他自己身在监牢,被连着审讯了数次,已经有些吃不住了,可是他将这一切都说出来,却不是为了救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不让董姮和董凌,还有董嫣,不让他无辜的儿女们跟着受苦。 她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看待自己的这个父亲呢? 董嫣神色认真地对父亲说:“爹,阿姐和阿兄是你的儿女,他们也是我的姐姐和兄长,即便你不说,难道我就不会拼尽全力救他们吗?阿嫣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让你放心,但请爹爹相信女儿,女儿爹一样,很在乎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她漂亮的杏眼当中盈盈有泪,董承听完她的话,也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他手上的脏污都擦到了脸上,他也不在乎,只是不停地说:“好,好,好。” 董承哭得有些动容,全然没有注意到隔壁的监牢从里面被打开了,从中走出来的那个人将凌乱的头发往后捋了一捋,露出了干净的面容,“好了董夫人,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是满宠。 董嫣只是眉毛跳了跳,略有些惊讶,“原来是满都尉在这里。” 董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可当他见到满宠时,不由得便火气往上撞,他险些暴跳如雷,“满宠,你竟然偷听我和我女儿说话?!” 他这些话都是说给董嫣听的,虽然他知道待董嫣出去之后,少不了要将他交代的事情转述给曹操,才能有救董姮和董凌的希望,可是这和曹操派人在一旁偷听,是不一样的。 况且来的还是满宠这个审问了他三次却一个字都没有从他嘴里得到的人,如今,竟然让他轻而易举地听到了所有的真相,董承怎么能不怒? “好了,董将军别生气了,气性太大了容易伤身,你看你女儿,就没你这么大的脾气。”满宠的脸上是得意的笑容,想必他此时的心情和董承心中所想的是一样的,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先前他审问了数次都没有得到的真相,自然是满面欢欣。 满宠叫董嫣跟他出去,今日他们父女二人的会面就到这里结束,董嫣向父亲告了辞,将带来的吃食往里推了推,嘱咐父亲不要忘了多吃些东西,保重身体,便跟着满宠离开了监牢。 在阴暗潮湿的监牢里呆久了,出来时乍一看到明亮的日光,两个人都觉得有些晃眼,董嫣抬手挡了挡,只听满宠道:“董夫人看见我,好像并不意外啊。” 董嫣抬头看他:“我知道曹司空不会真的让我和爹爹单独呆在一起,什么都说的,既然司空府的人送我来这里之后就走了,那便应当是安排了别人,我只是没想到,满都尉你竟然亲自来了。” 董嫣适应了一会儿阳光,将挡在额前的手放了下来,又对满宠道:“不过这样也好,今日我与父亲所说,满都尉都听到了,便也都知晓了整件事情当中有多少是我父亲做的,又有多少是他根本不知道的,即便是我父亲做的,那些事那当中又有多少是他不得已而为之。爱子之心,人皆有之,相比若换作满都尉,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儿女身处危险之中,却无所作为吧?” 第118章 满宠静静听完,却只是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并没有回答董嫣:“董夫人,走吧,该去见司空了。” “事情就是这样。” 董嫣同满宠来到了曹操面前,将方才与董承所交谈的内容告诉了曹操,“既然满都尉一直在旁边听着,我也没有骗司空的必要。” 曹操看了一眼满宠,满宠点点头,表示董嫣所言属实。 郭嘉也在一旁听着,他和董嫣一样,以为这件事情是董承所主导的,却没想到最后董嫣从董承口中问出来的结果,与天子有着莫大的勾连。 是天子不想再做傀儡,想要集结多方势力,借袁绍南征的机会,除掉曹操。 就连天子所说,曹操出征在即,要去宗庙为曹军祈福,都是早就布好了局,却装作临时起意。 也是啊,否则那么多禁军,怎么会都听从董承的调遣?定是天子授意,董承才能调动禁军。 只是他们仍然是循规蹈矩了些,倘若刘协不顾旁人指摘,将禁军埋伏在宗庙之中,或许便能提早发现曹操的部下,即便无法立刻除掉曹操,却也不会像如今这样。 郭嘉拱手道:“主公......” 曹操却抬手止住了他:“奉孝,你不要说话。” “董夫人,我想听你说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你父亲啊?” 第107章 对弈曹操 董嫣何尝不知道,曹操这并非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只是在试探她而已。 至于究竟如何处置,还得看曹操想要如何定性这件事情。 这样大的事,曹操是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轻轻揭过的,若是如此,那便是给满朝的文武,还有各地的诸侯一个信号,他曹操不会计较这样的事情。 那么往后,便会有数不清的人用各种方式针对曹操,这对于曹操来说,是绝对不可以出现的。 可是如果曹操想杀了董承,他其实都不必给董嫣去见董承的机会,因为无论董承是出于什么理由要杀曹操,他最终的结果,都只有一个死字而已。 曹操这个人心情多变,这个时候,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董嫣摸不清曹操的心思,可是她知道,这个时候以大局的角度来看,曹操需要的是军民一心、上下协同,他需要在与袁绍的交锋中,打一场大胜仗。 “司空让我说,我反倒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了。那毕竟是我的父亲,我自然是希望曹司空从轻处置的。如果司空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将我父亲放了,官复原职,那是最好的。” 曹操冷笑,“你做梦。” 董嫣笑着点了点头,她就知道曹操会这样说,“所以司空,究竟如何处置我的父亲,不该是我觉得如何,我希望如何,而是司空需要如何。” 曹操指了指旁边,让董嫣坐下“什么叫我需要如何?不妨说来听听。” 董嫣也不跟他客气,自己的确是刚生完孩子不久,方才在监牢中与父亲说了这么久的话,已经很累了,此时又要来同曹操周旋,又须得耗费一番功夫,她便顺势坐下了。 “在司空看来,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是袁绍。司空需要胜袁绍,而胜袁绍,不仅仅是在战场上,也是在民心上。若要民心向着司空,其实司空真正需要处理的,并不是宗庙之前的那一张围杀,而是许都百姓在官道两边目睹了的那一场刺杀。” 曹操似乎是对她所说的话有些兴趣,便抬头看了看董嫣,示意她往下继续说。 “其实如果我们猜的没错,陛下想要收回权力,也免不了要与袁绍合作。但袁绍就真的会把权力还给天子吗?实力雄厚如袁绍,他更加不会让陛下成为真正的天子,司空恕我说得不客气一些,袁绍若在如今司空的位置上,只会比司空做得更过分。” “只是陛下他如今抱有幻想,以为凭着我父亲,凭着那一些被他的衣带血诏所打动的忠汉之臣,就可以形成自己的势力,就可以以此为筹码来同袁绍合作。只要司空能让陛下看清,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幻想,陛下至少短时间内,就不会再动这样的心思了。而这个世上,除了袁绍,陛下还能请谁帮忙?” 董嫣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她从旁边的桌案上取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继续道:“至于许都百姓......” “如今已经知道了,若无意外,那些事情应是王子服瞒着我父亲做的,但现在许多人都认为,整件事情都是我父亲谋划的,我不知道王子服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可我知道,我父亲所求之物为何。” “倘若他能够向许都的百姓忏悔自己的过错,承认自己是受了袁绍的蛊惑才做了这样的事情,至于我父亲该怎么说,袁绍在他口中该是个怎样的形象,都可以由司空作主。那么在百姓心中,袁绍便成了耍阴谋诡计、收买朝廷重臣谋求私利的小人,他会对百姓好吗?若如此,是否这件事,便也可化解了?” 曹操眯着眼睛看董嫣,“你父亲凭什么听我的?今日若不是你去问询,他可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只是因为在父亲心中,我不会骗他。我说阿姐和阿兄都在司空手中,那便是真的在。” “司空方才也听到了,我父亲之所以会做这样的事情,并不仅仅是因为陛下的许诺,更重要的是,陛下在许诺之外,还有威胁。陛下正是用我姐姐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在威胁父亲,如今,我阿姐、阿兄,还有我,尽在司空的掌握之中,司空又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呢?” 曹操哈哈大笑,“算计自己的父亲?好啊,董嫣,你真叫我刮目相看。” “不全是算计,我是在救父亲。”若非情势所迫,董嫣也不想这样,谁会愿意用自己兄姐的性命去要挟自己的父亲呢?可如今他们都危在旦夕,若不让曹操利用董承破了此局,他们又如何能有命在? “可以,就按照你说的办。”曹操对这个提议还算满意,“今日无事了,送董夫人回吧。” 董嫣起身微微颔首,她转过身后,听到背后的曹操道:“奉孝可要一起?” 董嫣顿了一下。 只听郭嘉平静道:“不必。” 被司空府的人送回到家中后,董嫣见茯苓沉香等在门前,她随她们进了房,便一下失了力气一般软了下来。 茯苓惊叫:“小姐!” 董嫣摆了摆手,“让我睡一会儿,我今日太累了。” 她从父亲那儿知晓了太多,她原本想不清楚的、捋不明白的,今日同父亲聊完之后,大抵也都明白了。 对她来说,什么车骑将军,什么皇后、太子之位,都不重要,他们都能活着,便是最要紧的。 可董嫣觉得,如今危险的,是阿姐。 自己临盆之际曹操会将她带到司空府来,为她安排侍女和产婆,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是郭嘉的。 可是阿姐不同。 阿姐腹中怀着陛下的血脉,而如今陛下对曹操又有极大的敌意,倘若真的如同陛下所说,这个孩子八成是个男孩儿,曹操能让阿姐把孩子生下来吗?即便生下来了,这孩子能活命吗? 无数的思绪,无数的可能性从她脑海中飘过,董嫣想着,想着,便在床上睡着了。 茯苓和沉香一直在屋外守着,董嫣说她想睡觉,她们两个便没有打扰,只是轻声在外面咬耳朵。 沉香问道“小姐今日是不是去见老爷啦?” “应该是的,看小姐的模样,像是被老爷伤了心,老爷也真是的,小姐这样好,他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让小姐为难?” 如今董承先前要除掉曹操的事情,在他们这些官宦之家当中,已经几乎是人尽皆知了。 “可是老爷很可怜呀,老爷现在都被关在牢里生死不明了,茯苓,你说姑爷既然是司空的人,他怎么没有帮帮忙救老爷呀?” 茯苓打了她一下,“老爷原先是车骑将军,如今都被下了大狱了,连董家都被抄了,老爷如今脑袋上扣的可是意图谋杀司空的罪名,姑爷哪里能救得了啊?” 沉香挠了挠后脑勺,脸上皱了皱,“话是这样说,可是......” 她话还没说完,茯苓便又打了她一下,随即道:“姑爷,你回来了。” 沉香尚未反应过来,被茯苓这样一打,连忙抬头,看见郭嘉就站在她眼前。 她刚才在背后说了郭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沉香有些紧张,“见过姑爷。” 但他偷眼观瞧,郭嘉的神色中,却看不出他究竟是生气还是没生气,甚至连郭嘉到底有没有听见她所说的话,沉香也看不出来。 “阿嫣在里面呢?” 茯苓见沉香有些呆,便答道:“对,但小姐说她今日太累了,想睡一会儿,已经进去半个多时辰了,现在应当睡着。” 郭嘉点了点头“也是,今日,她的确太累了,让她睡吧。等她醒了,你们来书房叫我。” “是。” 郭嘉刚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她们二人道:“奕儿在哪?” 第119章 “乳母带着小公子呢。” 郭奕,是他给这个孩子起的名字。 孩子出生半个多月了,他们做爹娘的却一直在为了董承的事情忙前忙后,都没怎么陪过他。 郭嘉想要看一看儿子,来到房中见到乳母正哄着那娃娃睡觉,这个仍然蜷缩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这个时候刚刚睡着。 乳母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去,便对郭嘉施礼:“郭祭酒。” “不必多礼,我来看一看他。” 他这样说着,便没有再说什么、做什么,只是静静站在那儿,看着儿子熟睡的模样。 这个软绵绵、肉嘟嘟的小娃娃,就是他和阿嫣的孩子。 乳母见郭嘉定定望着孩子,或许是想和孩子单独相处一会儿,正好孩子也已经睡着了,乳母低声向郭嘉交代了几句该如何抱孩子、若孩子醒了该如何哄孩子,便自觉退了出去,在外面候着。 但其实,郭嘉也只是坐在那儿,看着他而已。 郭嘉坐了半晌,听到门口响起了轻轻敲门的声音,随后茯苓隔着门轻声道:“姑爷,小姐醒了。” 郭嘉又看了儿子几眼,便出了门随着茯苓离开,茯苓在路上时对郭嘉道:“小姐醒了已经有一会儿了,方才我去了书房找姑爷,姑爷不在,想到姑爷问了小公子,这才到这里来找您。姑爷咱们快些吧,小姐急着要见你呢。” 等到了房中,董嫣见郭嘉回来,果然叫茯苓和沉香先出去,她要问郭嘉,曹司空和他们商讨的如何。 董嫣道:“我未曾问的,你可帮我问了?” 郭嘉答道:“阿嫣放心,你兄长会没事的,他是主公十分钟爱的小将军,主公说了,不仅没事,往后还要用他冲锋陷阵,叫你们安心。” 可是郭嘉只说了董凌,却没说董姮。 “那我阿姐呢?” 她看着郭嘉,但郭嘉,却许久没有答话。 第108章 夫妻争执 “你这是什么意思?” 董嫣见郭嘉沉默,心下冷了几分,加之自己方才想的,阿姐腹中有天子之子,“司空究竟要对我阿姐如何啊?” 郭嘉沉声,“主公说,董妃无辜,但董妃是你父亲一切所作所为的源头,倘若董妃腹中的龙脉降生,难保陛下将来不会再利用他,诱你们董家生事。” 董嫣声音发颤,“所以......?” “所以你阿姐可以活,但她腹中的孩子,不能留。” “郭嘉!” 董嫣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她站起身来,面上有着明显的怒容:“你们要对她怎么样?是要在她怀孕八个月时,将她腹中的孩子拿掉?还是要让我阿姐费尽千辛万苦将孩子生下来,然后你们再把他掐死?” 她与姐姐几乎同时怀孕,又阿姐早两个多月生产,自然知道怀孕和分娩其中的辛苦。 不仅是怀孕和分娩时身体上的辛苦和疼痛,而且这个孩子就好像长在她们身体里一样,这是她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正是因为她经历过,所以她更知道,以阿姐的性子,她只会比自己更爱、更疼这个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 如今郭嘉轻飘飘一句“孩子不能留”,便宣布曹操将董姮腹中的这个孩子判了死刑? 董嫣边说边哭,“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那个被曹司空说腹中孩子不能留的人是我呢?!你会不会恨死这个人?” 郭嘉从身后抱住她,“阿嫣,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别哭,听我说......” “你就没和曹司空说说吗?”她自己因为是董承女儿的原因,只能为曹操筹谋如何解决此事带来的影响,却不能建议曹操如何处置董承。 而董姮和董凌也是一样的,这都是她最亲的的亲人,是以她甚至没有问曹操准备如何处置,她相信郭嘉会帮她问,也会帮她救阿姐和阿兄。 “你就是这样尽职尽责地做你的军师祭酒,替曹司空解决一切可能挡住他道路的障碍,包括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姐,和一个还没出生、不知是男是女的小婴儿?” 郭嘉有些无奈,他自然不会这样无情,但因为这是董嫣从小到大最亲近的姐姐,所以她一听曹操的打算,便如此激动,以致于郭嘉捉了半天,才终于捉住董嫣的手,“阿嫣,你先冷静,听我说!” “我说的不能留,并非是一定要取他性命!” 董嫣安静下来,她静静地,小心翼翼地问郭嘉:“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不能在你阿姐身边长大,不能再一次成为陛下手中的筹码。”郭嘉安抚道:“这已经是主公能给他的,最好的结局了。” 董嫣看他:“这是你的提议?” 郭嘉见董嫣似乎慢慢平静下来,终于也轻轻笑了,“那不然?” “阿姐会知道真相吗?” “不会。”郭嘉牵着她坐下,“她生产之后,我们会叫医师告诉你阿姐,是个死胎。但你阿姐被关了这许久,你父亲要杀主公的事情她一定也知道了,想必不论如何,她也会觉得这件事情同主公脱不了干系。” 董嫣仍然在问孩子的事情,“然后呢?你们要把这个孩子抱去哪里?” “这个,我们还未商定,但总归是你阿姐找不到的地方。” 董嫣皱了皱眉,“这样,对于阿姐来说,和杀了这个孩子,也没什么分别嘛。” “那也未必。”郭嘉笑道:“倘若有一天,你阿姐不再是董妃,不再会成为陛下手中的筹码,人海茫茫,只要有缘,或许能够重逢。” 董嫣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别的意味,倘若阿姐有一日不再是董妃? 真的会有这一天吗?阿姐这样爱陛下,她喜欢待在陛下身边,喜欢陪着他,与他同喜同悲。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用自己和他们共同的孩子作为筹码,以此要挟自己的父亲,替他办要丢性命的事情。 可是如果阿姐知道了这一切,她会如何?她会认为帝王家如此是寻常之事?还是觉得她这么多年的爱,竟然都成了心爱之人插向自己的利刃? 董嫣想,反而是阿姐永远不知道,也许她会过得快乐些,即便没有了孩子,至少爱人还陪在身边。 但如果董姮永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要让阿姐离开皇宫,不做董妃,这可能吗? 董嫣也不知道。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缘分天定,不可强求,但我还是觉得,这对于阿姐来说,太过残忍。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明明可以与心爱之人和孩子共度此生,即便有错,也是陛下的错,可这苦果却要我阿姐来承担。” 郭嘉将她揽进怀里,他低声安抚道:“阿嫣,可错也不在你,你不要自责。如果不是你,你父亲不会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请主公留下董妃孩子的性命,你已经为他们做了很多了。” 董嫣闷在郭嘉怀里没有说话,郭嘉以为她还在自责生气,便低下头来看她,却听她道:“我刚才是不是对你太凶了?” “嗯?”郭嘉看着她微微扬起的脸,点了点她鼻尖,“夫人想起来方才骂我了?” 董嫣却没有和他闹,“我知道你会为难,你是我的夫君,却也是司空的谋士,在这件事情上,无论你怎么做,都会被指摘。” 郭嘉若是偏袒董承,曹操何等聪明之人,怎么会看不出来?若真如此,郭嘉或许便会慢慢失了曹操的信任,甚至司空府同僚都会觉得他为了私情不顾公事。 可若是郭嘉完全秉公处理,对董家人不留情面,却又会被人说无情无义,连妻子的娘家都不帮衬着,只想着在曹操手下升官发财,是个重利轻义之人。 所以对他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全程不参与此事,不插手曹操的决断,并且对此事的前因后果不予置评。 可是他不能。 他曾经答应过董嫣,要爱她护她一生。 他不可能看着董嫣自己为了父亲,为了兄姐的事情忙前忙后,但自己却毫不关心,为了名声不去帮忙。 郭嘉轻巧道:“反正骂我的人已经这么多了,再多些又有何妨?” “那不行,只需我骂你。”董嫣往郭嘉怀里钻了钻,“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不会让你在司空面前为我父亲说太多话,但我一定要救我爹。” “如果明的不行,我就偷偷救,总之,我不会让我爹死的。” 郭嘉知道董嫣不可能放弃救董承,哪怕董承如今在曹操那儿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她也会想方设法救父亲。 他挑了挑眉,“那你还告诉我?你不怕我同主公说,你要暗地里救走父亲?” “你又不会说。”董嫣看起来并不在意郭嘉的话,是因为她知道这是玩笑,“你要是真的说了,我便和你和离。” “啊?”成婚三年,郭嘉第一次从董嫣嘴里听到“和离”这两个字,她不是轻易会那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况且如今他们正在讨论的是她父亲的事情,她更不会同他说笑。 第120章 郭嘉当真怕董嫣真的要与他和离,“那我为了同娘子长长久久,也是要守口如瓶的。” 翌日,郭嘉照例前往司空府,董嫣昨日向郭嘉打听了董姮和董凌被关在何处,便打算今日去看一看他们,至少叫他们知晓彼此的情况。 她刚刚出门不久,便觉得街边有一个小孩儿一直盯着她看,那小孩儿见她转过头来,便上千对董嫣道:“你是董夫人吗?有人叫我把这个给你。” 说这,他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到董嫣面前,他手里拿着一封上了火漆信,那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不知是谁写的,也不知是谁要给她的。 董嫣问他:“谁叫你把这个给我的?” 小孩儿摇头,“我不认识,但应该也是一个很漂亮的娘子,她说让我等在郭府门口,这封信,要交给从那里面出来的一名生得很好看的夫人。” 是个女子?哪个她认识的女子会用这样的方式将信件交给她? 董嫣看了一眼小孩儿手中的信件,却没有接过,“我不是董夫人,董夫人今日在府中没有出门。” 说着,董嫣拔腿便走。 她相信这个人若是真心想把东西交到自己手中,这个人一定在暗处看着这小孩儿的举动,也看着董嫣。 她若在这里,是不会让自己走的。 果然,董嫣走出去一会儿后,她回头再看那小孩儿,他的身边便多了一名女子在同他说话。 只是那女子头戴帷帽,看不见脸,但身形却让董嫣觉得有几分熟悉。 那女子看董嫣回过头来,连忙扶了扶帷帽,确认自己没被她看见,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小孩儿见董嫣没走远,便小跑两步追上她,“董夫人,那个姐姐说你就是董夫人,你骗我干什么?” 董嫣从他手里将信件接过,“因为我想知道是谁让你送的信,可惜没有看到。” 再往那名女子离开的地方看过去,她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今日这人特意在郭府门前堵她,又叫了个陌生的小孩儿把信件交到她手里,明显就是不想让她知道是谁送的信。 而且,那个人应当是只想让她一个人知道这信件的事情。 否则就没有必要在府门前守着她,直接来敲门送信不就好了?但若是敲门送信,这信件便一定不止董嫣一个人看。 她回到府中,茯苓见她回来还有些奇怪,董嫣随口解释了两句,便拿着信进了房间。 她将信封拆开,那上面只简简单单写了几行字:“明日午时,盈月楼,花字房,独自前来,助你救父。” 第109章 请君入瓮 第二日,董嫣来到了盈月楼,走进信中那人所写的花字房,她一推门进去,便见到那名戴着帷帽的女子。 “你果然来了。”女子转过身,见到董嫣之后,她摘下帷帽,“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 董嫣只听这女子的声音,便已经知道是谁了,“尹夫人?” 尹夫人将帷帽放到了一边,她点点头,“不错。坐吧,不用客气。” 桌上的饭菜已经备好了,想必尹夫人早就已经来了,董嫣没跟她客气,直接问她:“你说,你能帮我救父亲?” 最让董嫣不能理解的,并不是今日约她的人是尹夫人,而是她一个身在曹操司空府后宅的女子,竟然和她说,自己能帮董嫣救父亲。 这岂非荒谬? 但是她既然敢这样说,想必是有些筹码在手里的。 于是董嫣便也来了。 尹夫人轻轻一笑,今日的她似乎对董嫣没有了先前那般敌意,董嫣先前见她,她都是一副恨不得撕了自己的模样,可是今日却这般气定神闲,真是让董嫣有些好奇。 “不着急,先吃。” “我今日不是来陪你吃饭的,尹夫人若是要吃完了再和我说的话,那我就走了。” 说着,董嫣毫不犹豫地就要起身离开。 许是尹夫人自己也知道,以她的身份说出替董嫣救父亲这样的大话,不大能让人相信,董嫣见她不愿意开门见山地谈这件事情,要走也是正常的。 “哎!你坐下,我告诉你,你别小瞧我,我如今虽然在司空府后宅,可你不要忘了,我先前可是何家的夫人” “我知道啊,你先前是何家的夫人,这个救我爹爹有什么关系?” 尹夫人得意地笑了笑,似乎对董嫣提出的问题很满意,她就等着董嫣问她,她好告诉董嫣自己的本事,让董嫣知道的一清二楚。 尹夫人娇媚的容颜配上她那动人的声音,颇有些勾人心魄的意味,“何家虽然败落,可是效忠何家之人却也不少。我若是想调几个几百名身手不凡的高手,帮你把董将军从监牢中就出来,送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倒也不算很困难。” 尹夫人勾唇一笑,“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尹夫人,我和你关系很好吗?” 董嫣看着她,尹妙真此人还真是奇怪啊,她可还没有忘记,先前不论是在许都官道上,还是在司空府的宴席上,尹夫人对她是如何针锋相对的。 今日却突然转了性子一般,主动要帮她救父亲,而且还要将效忠何家的高手调出来帮她? “当然不是啊,我很讨厌你。”尹夫人今日完全是以一个布施者的姿态面对董嫣,“我帮你,肯定是有条件的呀。” “那夫人不妨说说,你帮我是什么条件,免得这条件我办不到,还白费夫人今日一番口舌。” 尹夫人起身,她绕到董嫣身后,一双柔夷搭上董嫣的肩膀,似乎是趴在她身上,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与郭祭酒和离。” “和郭嘉和离?”董嫣倒是没想到,尹夫人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条件。 她先前只是隐隐觉得尹夫人对郭嘉有些不一般,今日她倒是确定了,这位尹夫人啊,还真是对自己的夫君别有一番心思呢。 今日尹夫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将自己叫到这儿来,又提出要帮自己救父亲,居然只是为了让她与郭嘉和离。 董嫣听尹夫人道了一声“是”后,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她都觉得这位尹夫人是不是前半辈子过得太顺了,导致她脑子有点问题。 她喜欢郭嘉,可是想出来的法子真有些令人发笑。 自己与郭嘉感情如何、曹操在郭嘉心中有多重要,董嫣非常清楚,尹妙真做了曹操的妾室,还妄想得到郭嘉? 她也没有想过,倘若郭嘉真是那样的人,那他也根本不用与自己和离,就会和尹夫人有勾连。 但董嫣知道今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就激怒尹夫人,她清了清嗓子,“你喜欢郭嘉啊?” 尹夫人能提出这个条件,她对郭嘉的心思便再明显不过了,可是当她听到这话从董嫣嘴里就这样赤裸裸地被说了出来,她覆在董嫣肩上的手,还是顿了一顿。 “你既然知道,不如就成全我们。反正你现在已经是罪臣之女了,再也不是什么车骑将军的女儿,你和他在一起,只会拖累他。” 董嫣似乎很是赞同,她点了点头,“是啊,我父亲如今身在牢中,生死难料,可是尹夫人你却不同,你是司空的妾室啊,这身份,自然是比我尊贵不少。” 尹夫人脸色变了变,但她在董嫣身后,董嫣看不见,她便继续说:“你是司空的宠妾,却喜欢郭祭酒,往后若是你们两个私相授受了,你自然是可以多在司空面前为他说好话,可以让郭祭酒一路高升,对吧?” 尹夫人被董嫣气急了,她衣袖一扬,回到了董嫣的对面,撑着桌子对她怒目而视:“谁要和他私相授受?” 董嫣看着吃惊不小,“怎么?你还想让他对你明媒正娶?你想嫁给他?你这个曹司空的宠妾,要在曹司空的眼皮底下,嫁给曹司空的府官,你即便是有何家的高手护着,这恐怕也不是很好实现吧?” 董嫣的语气并不是讥讽,也不是嘲弄,而是听起来似乎真的在帮尹夫人出主意,在帮尹夫人想着,日后若要嫁给郭嘉,应当不太容易。 可是反而越是这样的语气,便越让尹夫人生气,越是能将她激怒。 “有何不可?”谈到此事,尹夫人已经丝毫没有方才同董嫣说自己能帮她救父亲时那般气定神闲的模样了,“谁说我一定要在许都,在曹操的眼皮底下嫁给他?等你们和离了,我自然可以让他同我一起归隐山林,我们两个在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做一对比翼双飞的鸳鸯,这样不好吗?” “你想得倒是挺好的,可是据我对郭嘉的了解,他不喜欢归隐山林,他就喜欢腥风血雨,就喜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怎么办啊?” “那是因为他娶的人不是我!”尹妙真高傲地扬起了头,“因为他和你呆在一起,不能真正体会到温柔乡的美妙,可若是我,”她唇角轻轻一勾,“若是我日日与他相伴,他怎么会心里还想着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呀?他只会恨不得时时刻刻与我在一起。” 第121章 董嫣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她甚至觉得尹妙真回去应该寻个医师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头脑有些不正常。 但是戏还没有演完,她还不能骂人,也不能离开,董嫣便只能忍着笑,继续顺着尹妙真的话说下去:“可是我看曹司空现在,也没有像你说的这样啊。” 尹妙真抿了抿嘴角,似乎微微有些委屈,“那是因为我不喜欢曹司空啊,我不喜欢曹司空,他都那样宠爱我,若是我真心喜欢的人,他只会对我千倍百倍的好!” 董嫣掰着手指头替尹夫人想,“那这么说,你是打算等我与郭嘉和离之后,先想办法与他两情相悦,然后再寻个机会从曹司空身边偷偷离开,与他双宿双飞,是这个意思吗?” 尹夫人点头,“不错。” 董嫣看着她目光中,终于露出了些许锋芒,“那你就没想过,我会不答应你的条件吗?” 尹妙真看起来还真的没想过,她似乎觉得董嫣为了救父亲,肯定会答应她,“难道你不想救你爹了吗?除了我,谁还能帮你救你爹?”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帮我救了父亲之后,我又反悔了,不和离了,你该怎么办?” “你敢?”尹妙真瞪着她,“你敢反悔,我就叫人杀了你!” 董嫣微微挑眉,“怎么?你那些何家的高手,还会什么事都能替你做?” 尹夫人笑了笑,目光有些轻蔑,“当然,晏儿是何家的血脉,只不过如今晏儿还太小,那他们自然是对我这个做娘的唯命是从啊。” 董嫣明白,何家那么大的一个家族,有些誓死效忠的高手,也是正常的。 不过,想必那些人是在不久前才找到尹夫人和何晏,否则以尹夫人这个性子,绝对忍不住到这个时候才拿出来用在她身上。 “可是这么多人,你又不可能把他们藏在司空府里,你要调动,想必也要废些时日吧?到时候只要我跑得快,你们不知道我去了哪儿,也追不着我,杀不掉我。”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蠢吗?不错,他们其中大部分的人都不在此司空府,都在许都的郊外,但我身边自然也是有人的。司空夫的守卫和侍女,实在是有些不听话,我就把他们遣走了。若那日司空府的宴席上,是他们在我身边,哪里还轮得到你在我面前放肆?!” 董嫣似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你说的有道理。” 说着,她站起身,对尹夫人微微施了一礼,“今日多谢夫人款待,也多谢夫人记挂我,董嫣就先告辞了。” 说着,她竟然就这么走出了花字房。 尹夫人有些搞不懂,她被董嫣的态度弄懵了,她就算是不答应和郭嘉和离,也该就这此事和自己争论一番吧?可是她居然连要不要救父亲都没与自己说明白,就这样谢过她的款待,就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尹夫人正要追出去问个清楚,可还没等她出房门,花字房的门口,却忽然被一个男子堵住了。 尹夫人不看就罢了,一看之下,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这人竟是曹操。 第110章 救父交易 “司......司空,你怎么会在这里?”尹夫人骤然见到曹操,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曹操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可尹夫人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却觉得无比害怕,仿佛整个人坠入冰窟一般。 她连连后退,直到脚后跟撞到了座塌,她便一屁股跌坐在那塌上,“司空......你是何时来的?” 曹操却连一个眼色都懒得给她,他只是对外边说了声:“来人,带走!”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随从打扮的人从房间外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地将尹夫人像提一只小鸡一样地提了起来。 “司空,司空你听我解释,司空,不是这样的我,我是骗她的,我是骗董嫣的呀司空!” 可是无论尹夫人如何哀嚎,曹操的面色都不再有任何的变化。 尹夫人被那两个人押出去之后,便见到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她的董嫣,她心中的怒火一下子便涌上脑顶。 这一切,都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女人! “你这个贱人!我分明让你一个人来,你居然套我的话,你居然......你居然让司空在一旁听着,你真不要脸!” 董嫣的神色却十分平静,她实在是觉得尹夫人这样的智商能够在司空府的后宅活到今天,已经是受司空的庇护了,“尹夫人,我的确是一个人来的,只是司空比我先到,就坐在旁边吃饭,我总不能把人赶走吧?” “我呸!你给我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我何家的人也绝不会放过你!” 董嫣看向曹操,“司空,都到了这个时候,尹夫人还觉得她那一群何家的高手能够安然无恙地活下去,看来司空平日真是对她太好了。” 尹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同董嫣说的那些话,想必一字不落的都落入了曹操的耳中。 这个本该是她为了达到目的,而与董嫣做交易的一场局,却成了董嫣利用她,从她口中套话,将她所有的一切都揭露给曹操的一个局。 是啊,曹操平日对她的确是很好的,以至于她方才见到曹操的第一反应是,他若是知道了自己其实并不喜欢他,而喜欢别人,会如何?而不是,自己还有那群效忠于何家的人,还会不会有命在。 可是她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露面,明明是今日董嫣才知道是谁约她见面的,为何董嫣会提早就让曹操来这里,让他听到自己说的这一切? 可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时间问董嫣了,她只能哭着哀求曹操:“司空,我错了司空,我再也不敢了,我方才说的那些,都是胡话,我是不会真的离开你的呀,司空!” 可是在曹操的心中,他在意的是天下,他在意的是朝堂,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特别是反复无常、背叛他的女人。 尹妙真的确生的好颜色,而且十分会讨人欢心,虽然是蠢了些吧,但是这后宅的妇人太聪明,有时候反而不是好事。 可是这样的女人,曹操若是想要,到处都有。他可是司空,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呢? “还不押下去,等什么呢?” 那两名随从听见曹操发了话,便再也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尹夫人拖了下去。 尹夫人一开始还在哀嚎,盈月楼上毕竟也有其他的客人,有些人便朝这里看过来,只是不一会儿,她的嘴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了。 花字房的门口逐渐安静下来,董嫣与曹操两个人静静的站在门外,还是曹操先开了口,“她今日约你来,应该没告诉你是为什么是吧?” 董嫣摇了摇头“没有,她连自己是谁都没告诉我,是托人传的信。” “那你是如何笃定,今日在此处,会有我想知道的事情?” 董嫣昨日收到信后,她回到家中仔细观察信上的字体,也是她未曾见过的,她看不出来是谁的手笔。 可是董嫣想了想,她认识的那些女子当中,倘若是朋友,倘若是能够用朝堂上的法子助她救父亲的话,自然没有必要以这种方式约她去单独见面。 她一开始也并没有完全笃定这个人就一定是尹妙真,她所能笃定的,也只是这个要帮她救父亲的人,用的一定不是正当的法子。 也许就如她想的一样,这个人要帮自己劫狱,或者暗地里将人换走。 她今日约曹操前来,本来也只是打算让曹操知晓,自己能够这样坦坦荡荡地在他面前讨论此事,便说明她不会这么做,她不会暗地里找人劫狱,也不会偷梁换柱,将父亲救走。 只是没想到,今日的收获竟然这么大。 说实话,她见到这人是尹妙真,已经觉得这算是意外的惊喜了。 但是既然曹操这样问了,她不如将计就计,这样在救父亲这件事情上,也许胜算会更多一些。 董嫣对上曹操的目光,她面上是坦然而无畏的笑,“只要知道司空想要什么,便可判断今日是不是该请司空前来了。不巧,董嫣与郭嘉相处日久,对司空,也多了那么两三分的了解。” 曹操也只是笑了笑,他对董嫣究竟是如何知道今日约她前来的人是尹妙真,又是怎么会想到把自己叫来旁边的房间听,也不想再追究了,“她喜欢奉孝,你是早就知道,还是今日才知?” “这个我的确是今日才知道,不过郭嘉他从头到尾,应当是都不知道的。” 说起此事,董嫣倒也有几分担心曹操因为尹夫人的事情而对郭嘉有意见,董嫣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曹操,“司空应当是某次与府官议事时,恰好尹夫人在身边,或是恰好尹夫人来为司空端茶送水。先前我在司空府遇到过尹夫人的刁难,这件事情,想必郭嘉也和司空说过。” 曹操道:“不错,奉孝的确和我说过。” 第122章 “那日在卞夫人宴请司空府官眷时,我便隐隐能够感觉到,尹夫人似乎认识郭嘉,而且有些不对,可是郭嘉却不认识他。我问他与尹夫人是否相识,他便和我说,或许是在司空府议事时,尹夫人曾见过他,但他不记得了。” 董嫣继续道:“所以此事从头到尾,郭嘉都是不知道的,董嫣今日在此也算是替他解释了,还望司空,不要怪罪他。” 既然郭嘉不知道,又有什么可怪他的呢?难道怪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能让自己这个爱妾一见钟情吗?那也太荒唐了。 曹操看了董嫣一眼,“你放心,莫说奉孝不知道此事,就算他当真喜欢尹妙真,想问我把她要了去做妾,也没什么不可的。奉孝和一个女人,孰轻孰重,我还不知道吗?” 董嫣抽了抽嘴角,倒也没想到曹操能这么大方,“那就大可不必了。” “还有一件事情,还没请教董夫人。”既然两件事情都聊完了,那这最重要的第三件,自然是要和董嫣聊清楚的,“我方才听尹妙真说,她要派人帮你劫狱,我想问问你,他这个法子,你自己会用吗?” 曹操的眼神冰冷而犀利,他嘴角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嘲弄,似乎董嫣不论回答什么,董承的性命都是在他的股掌之中的。 倘若董嫣真的会这么做,他也不介意毫不留情地要了董承的性命。 董嫣坦然道:“我承认,我的确是想过,倘若与司空交易这条路走不通,我会用别的法子救我父亲,可是如今,父亲手下的兵将也都不再听从父亲调遣,而是成了曹司空的兵将了,我又不像尹夫人,还有前任夫家效忠的几百名死士,我上哪去找人救我父亲呢?” “所以我想了想,与其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在司空的眼皮底下将我父亲悄无声息地救走,不如直白一些告诉司空,只要不是逼不得已,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司空若是愿意放了父亲,我一定会好好安置父亲,往后,司空所担心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了。” 董嫣知道,若是真的想要在曹操的眼皮底下,从他的许都大牢里面救出父亲,这绝非易事,况且如今董承原本手下的兵卒也都被曹操收编了,那些忠心于董承的,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也没能来得及再聚起来,如今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 而且,就算董嫣真的将父亲救了出来,那兄长和姐姐怎么办呢? 兄长是曹操麾下的将军,姐姐是皇帝后宫的妃子,她即便是能将董承送出许都,送到一个曹操找不到的地方,那董凌和董姮,又该怎么办呢? 她若是这样做了,曹操原本没有打算处置的董凌和董姮,或许便会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董嫣权衡再三,她觉得至少要看一看曹操的意思,她想知道她先前向曹操的提议,他会不会采纳,他若愿意采纳,又是否会因为她的这个提议,而放董承一马? “我担心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你的意思是,让你父亲远离许都,不再有机会作乱?” 董嫣平静道:“司空希望是什么,便可以是什么。司空若是希望父亲到一个深山老林,在那里面度此余生,也可。若是希望将父亲看管在许都,愿意给他一个小宅子,让他住在那儿,再让司空府中的人日日看着,也可。父亲受人蛊惑,意图谋害司空,但若司空宽宏大量,能留父亲一条性命,董嫣感激不尽。” “董嫣,你父亲有你这个女儿,是他的福气。”曹操点了点头,但神色却依旧毫无变化,他冷冷地道:“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做了这么多,可我还是得杀了你父亲。” 第111章 缠绵纵诱 “姑爷,小姐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房里,都没有出来过,要不你进去看看她吧。” 茯苓和沉香守在门外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董嫣回来后的这段时间之内,不允许任何人进门,她们两个干着急也没有办法,还好这个时候郭嘉回来了,她们便赶紧让郭嘉进去瞧瞧董嫣究竟是怎么了。 本来昨日董嫣是该去看董凌和董姮的,可是董嫣昨日出门之后,没有一会儿便回来了,茯苓问她怎么了,她便说自己身上不舒服,想要明日再去。 是以茯苓和沉香都以为,今日董嫣是去见了董姮和董凌。 可她回来之后是这副样子,想必董姮和董凌的状况不是很好。 郭嘉先是敲了敲门,见里面没有回应,他便柔声说道:“阿嫣,你在里面吗?”董嫣仍然不说话,郭嘉便道:“你若是不应,我就进来了?” 董嫣没有回话,郭嘉便轻轻推开了门,他对门外的茯苓和沉香比了个“嘘”的手势,便将门从里面关上了。 董嫣并没有在床上睡着,她反而是趴在桌子上,她眼睛睁着,却没有什么神采,似乎是累了,听见郭嘉进来的声音,也没什么动作,连头也没抬一下。 郭嘉坐到她旁边,“阿嫣,怎么了?今日见到你姐姐和兄长了吗?” 董嫣没有回答。她仍靠在桌案上,脸颊贴着手臂,睫毛微颤,却没有抬眼看他。 他低头看她,才发现她的眼眶发红,却没有眼泪。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转过头,望着他,“我去见了,但我不想说。” 郭嘉不知今日她是怎么了,难道曹操的人苛待董姮和董凌了?还是说他改了主意,要处置他们二人?不然为何董嫣回来后,会是这样? 郭嘉想着,他先安抚一下董嫣,弄明白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再去找主公问一问。 “阿嫣......”他轻轻唤了她一声,缓缓覆上她放在桌案上的手。 郭嘉问她:“你姐姐和兄长如何了?可是他们那边出了什么事?” 董嫣什么也没说,只是缓慢地抬起手,将郭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握紧,然后贴上自己的脸颊。 “我有点累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也的确,这些日子里,董嫣被父亲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他要弄清楚父亲究竟做了什么,又要说服曹操,让他对父亲、对兄长和姐姐,都从轻处置,要将这些事情全部做完,便已经是需要极大的精力与体力的了,更遑论,她还是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子。 父亲出事的那一天,也是她分娩的那一天,这对寻常女子来说,得是多绝望、多无助的事情,可是董嫣她都走过来了。 如今她和国家说她累了,她又怎么能不累呢? 郭嘉缓缓将另一只手伸了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膀,“阿嫣,不要怕,我在这里,都会好的。”他低声道。 她往郭嘉那边挪了挪,轻轻跪坐在他膝边,将脸埋进他怀里。 但她的手却缓缓从他身侧向上,指尖划过他脊背,带着细密的战栗。 郭嘉低下头,她便仰起脸来,唇在他下颌边摩挲了一下,那一下轻柔得像是一只猫的蹭触,却让他从心底泛起一股酥意。 她的唇贴着他颈侧,慢慢地滑过去,她没有说话,手却悄悄滑进他衣襟。 “阿嫣,你在做什么?”郭嘉喉咙发紧,他意识到董嫣在做什么,声音有些哑了。 为何如此? “我不是说了嘛,”她仰头,眼中似笑非笑,“想你抱抱我。” 郭嘉身手去捉她那不安分的小手,董嫣却道:“你别动。” 她眼波流转,如春水一般盈盈流动,“也不要问。”她说着,指尖擦过郭嘉脸颊抬,带着微微酥麻,唇瓣便贴上了他的。 郭嘉有些懵,他本以为她只是想让他抱着,却没想到,她忽然吻上了他的唇。 那是一个异常轻柔的吻,柔软、缓慢,一开始只是轻轻的触碰,可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她的双手在他的脸颊和肩膀上游走,郭嘉怔了怔,董嫣不让他动,也不让他问,可是他若此时不问不说,她这样下去,他如何受得住? 郭嘉低低唤她一声:“阿嫣?” 她没有回答,只是忽然加深了那个吻。 她的唇热了,气息变急了,整个人似乎从沉寂中醒来,贴着他,身体一点一点向他靠拢。 她没有往日的娇俏和灵动,反而是带着丝丝缕缕的忧伤,仿佛有一汪化不开的愁绪,潜在她身体里。 她是太累了吧。 郭嘉被她的情绪牵动,原本想劝她歇息,可这一吻之后,一切言语都化为沉默。 他回吻她,手抚上她后背,感受到她肌肤下薄薄的颤抖。 董嫣坐到了他腿上,裙裾微乱,肌肤贴着他的衣襟间隙,两人之间再无距离。 董嫣的气息缠在他耳边,她脱去了自己的衣衫,纤细的肩裸露出来,肌肤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她将自己整个伏进他怀里,软若无骨,却又无比炙热。 郭嘉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抵在她背脊,掌心贴着她发烫的皮肤。 他终于低哑着嗓子问她:“阿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董嫣贴着他颈窝,“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说完,她双腿环住他的腰,嘴唇在他锁骨上蜿蜒落下。 第123章 她在他怀里轻轻喘息,手捧着他的脸吻他,郭嘉终于抱着她,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她一遍遍贴近他,迎合他,在他的耳边低声说话,每一次都是近乎呢喃的缠绕,像是春夜里风吹柳枝的响动,轻柔,却勾得人魂魄动荡。 直到后半夜,她伏在他胸前,听他心跳渐缓,终于熟睡。 董嫣轻轻起身,她熟练地从地上郭嘉的外衫中,取出了那枚司空府的腰牌。 她望着他的睡颜很久很久,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唇角,最后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监牢之中,仍然是一如既往得阴暗潮湿。 监牢中的守卫并不认识董嫣,而且见她是个女子,便伸手拦她,董嫣拿出了从郭嘉身上取的那枚司空府腰牌,“我是郭祭酒的夫人,奉命替司空提人。” 两个守位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不认识董嫣,但是都知道,郭祭酒的夫人是董承的女儿。 “这......”董嫣手上有司空府的腰牌,他们自然是不敢不从命的,但是即便是曹操真的要提人,为什么要选在这大半夜的?又为什么要让董嫣一个妇人到这监牢中来呢? 董嫣见他们没有动作,又将腰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怎么?不认识这腰牌了?还是说,你们要违背司空的号令?” “自然不是,小人不敢,小人这就为夫人引路。”其中一个守卫做了个“请”的手势,但他回过头去冲另一个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个人立马就明白,他是要让自己去找曹操报信。 那个守卫一边带着董嫣往里走,一边问她:“夫人要提哪个犯人?” 董嫣平静道:“当街行刺者,那几个人不是审出来说是袁绍的手下吗?司空要将他们提出去亲自问一问。” 另一个守卫见他们慢慢走得远了,便赶紧往司空府曹操所在之处跑了过去。 “是。”那守卫虽然在前面替董嫣引路,但心里也不免犯嘀咕,若说董嫣擅自偷了司空府的腰牌,要来这监牢之中,要把人带出去,那这个人也该是董承啊,她怎么会是冲着袁绍的那几个内应来的? 但不论这守卫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仍然是把董嫣带到了关押袁绍内应的那个牢房之外。 “夫人,就是这儿了。” 董嫣朝里面看了看,六个人,一个不少,她便冲着守卫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这没你的事儿了。” 那守卫应声退了出去。 董嫣见那守卫走远了,她也没有什么废话,直接冲着牢房内问道:“你们是袁本初的手下,是来许都行刺曹操的,是不是?” 那几个刺客已经被审了好几次了,知道他们是袁绍的手下又怎么样?反正这许都的内应又不只有他们六个人,反正无论如何,曹操都绝对不会是袁绍的对手。 那为首的刺客唤作纪休,他轻蔑地笑了笑,“怎么?审问我们审不出来了,换女人来审了?曹操还真是舍得下本啊。” 他身后那几个人跟着哄笑一番,董嫣只是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却并不羞恼,只是神色更冷,“原来袁本初的手下就是这样的,是我高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看来我也不必请你们帮忙了。” 说着,董嫣便转身要走。 “等等。”纪休倒是个眼明耳快的,他听董嫣说要他们帮忙,便叫住她问道:“你要我们帮忙?帮什么忙?” 董嫣悄无声息地抬了抬嘴角,“我不妨告诉你们,我是军师祭酒郭嘉的夫人,但我也是车骑将军董承的女儿。我今日来这里,是想把你们放了,然后,请你们帮我救我父亲。” 这几个刺客一听她是郭嘉的夫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从上到下打量了董嫣一番,她身上的衣饰确是不俗,是大户人家的打扮,况且她既然能进得这监牢中来,那守卫又对她如此恭敬,想必她不是寻常之人。 可她又是董承的女儿。 他们是知道的,天子去宗庙祈福的那一日,董承在宗庙之前谋划了一场围杀,想除掉曹操。 虽然他们在街上刺杀跟董承没有关系,他们同董承也没有联络过,可是既然董承围杀失败了,那他现在一定也被关在这里,说不定,比他们的处境还要惨 纪休眯着眼问董嫣:“倘若你是偷偷进来的,那个守卫为什么对你这么恭敬?” “因为这个。”董嫣将那块司空府的腰牌取出来,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让他们看个仔细,“我既然说了,我是郭祭酒的夫人,想从他身上偷点东西,不是难事吧。” 纪休思量了一番,想必是董嫣救父心切,从夫君的身上把司空府的腰牌给拿走了,而后又来到监牢之中要将父亲放出去,说得通。 “可既然你是董承的女儿,那你拿到了这个腰牌,为什么不直接去救你爹,反而要来找我们?” 董嫣道:“很简单,因为我就算救了我爹,也不知要把他安置到什么地方,可你们却不同啊,你们可以回去找袁绍,我希望你们把我父亲带走,反正这许都我爹也呆不下去了,倒不如让他随你们一起去袁公那儿。” “不论我父亲是否能得个一官半职,至少不会像在许都一样,连性命都保不住。几位,意下如何?” 第112章 私放董承 纪休想了想,董嫣的这个提议对他们六人而言,没有任何的损失。 反正他们如今已经被关在这监牢之中了,如今董嫣私自偷了司空府的腰牌,要将他们放了,只不过是顺手再带走一个董承而已,也费不了多大的事儿。 再说,董承在这许都待了许久,又官至车骑将军,比起袁绍辛辛苦苦派到许都的内应,董承是最了解许都情况,也最了解曹军情况的人。 若是他能跟着一起到冀州去,到袁绍那里效力,何愁与曹操的这一战不胜啊? 纪休当即便答应了下来,董嫣点了点头,便从怀中掏出了钥匙,直接将这监牢的大门打开了。 “我父亲那边我去过,我知道在哪里,你们跟我走就是。”董嫣在前面,一路将这六个人带到了董承所在的牢房,董承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曹操的人,可他抬头一看,竟然是女儿。 不过,自从董嫣那日来找过他之后,曹操的人便再也没有审问过他,想必是也没什么别的事情需要从他口中知晓的了。 “阿嫣,你怎么来了?这几个人是谁?” 董承觉得有些奇怪,董嫣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并不像是官差,也不像是牢中的守卫,反而像是犯人。他们穿的衣服都已经破损不堪,身上还有血污,董承总觉得,这几个人好像也是被关在这里的。 董嫣飞快地将董承所在的牢房也打开了,他对父亲说:“爹,你不必管这么多,曹司空要杀你,女儿不希望你命丧于此,这几位大哥会把你带出去,无论他们让你去哪儿,你都别多问,只要跟着他们走便是,不然,女儿也不知该如何救你了。” 董承似懂非得被那几个人推了出来,却还在问董嫣:“不是,他们是谁呀?怎么看着像是牢里出来的?” “董将军,你女儿都说了,让你别多问,怎么这么不听话呢?”纪休说着,又推了董承一把,让他往前走。 “等等,等等!”董承被推了两步,总觉得不对,他停下脚步问董嫣:“爹走了,你怎么办?你怎么会有这间牢房的钥匙?你私下把爹放了,司空岂不是要怪罪你?” 董嫣似乎是急要让董承赶紧离开,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也没考虑过司空是否会怪罪,“没事儿,等到了前面,让这几位大哥把我打晕就好了,到时候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本是来看望爹爹的,可是却有人想要越狱,将我打晕了,他们没有证据,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可是......”董承还想再说什么,却早就被袁绍手下的那几个刺客拖着往前走了,那几个人将他的嘴也堵住了,免得他说话太高声,将牢中的其他守卫给唤了过来。 等快到了监牢门口,纪休拱手谢过董嫣,又对她说:“夫人,对不住了。” 说着,他朝着董嫣的后颈就是一个手刀,董嫣悄无声息地便倒了下去。 七个人刚刚走到监牢门口,便看见那个去找曹操报信的守卫带着一帮人回来了。他举着火把,往前面指着,“他们要跑了,拦住他们!” “大哥,我们去解决!” 纪休点了点头,他对自己这几个兄弟的身手是十分自信的,这么点人,不是对手。 他察觉到董承还想再往监牢里面跑去看董嫣,便自己抓着董承,让他那五个兄弟上前去抵挡朝着他们跑过来的那一帮守卫。 那些守卫虽然人多,可是身手却不及他们,他们毕竟是袁绍那儿的刺客,能够混在一堆百姓当中行刺曹操,而且险些得手的人,身手自然不会差。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将那群人全部都解决了,纪休便带着他们,继续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其中一人对纪休说:“大哥,这三更半夜的,咱们出不了城吧?而且守城的军兵人多,手上都有弓弩,可不像他们这么好对付。” 第124章 纪休思索了一番,他看着躺倒在地上的这些曹军,“也是,这样吧,叫武山他们来接应,他们在城中有自己落脚的地方,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我们再出城。” “是。” 他们并没有过多的停留,而是拖着董承继续往北走,却不是出城的方向了。 董承听他们说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帮人身手这么好,而且又在说什么“接应”什么“自己落脚的地方”,他们又要出城,难道,他们不是许都人? 可是刚才女儿又对自己说,不要多问,只需跟着他们走便是,董承自然是信女儿的,他压下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想着自己再跟着他们走一段看看,看一看他们究竟要去哪里,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再做打算。 他发现这几个人一路走过去,有时会在一些大树的枝干上做上一个小标记,他们身上原本没有武器,但方才在监牢门口将那些守卫除掉之后,便夺了他们的武器,如今便可用匕首在树干上刻上图案。 他们又走了许久,天已经蒙蒙亮了,等他们走到一排偏僻的民宅之外,纪休便径直走到一户人家门前,他敲门的声音不似寻常,而是有规律、有节奏的,短促的敲门声。 过了一小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瘦小却看着十分精明的人。 他看见纪休,明显是认识的,再往他身后看去,还有另外六个人,只有董承是他不认识的。 那个人指着董承问:“那是谁?” 纪休摆了摆手,“你别多问,先让我们进去,赶紧的。” 那瘦子似乎有些不满,但是还是听了纪休的,便开了门将他们放了进来,然后在门口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才轻轻关上了门。 等他们在屋里坐了下来,那个瘦子似乎对许都的情况很了解,对纪休六人的情况也很了解,他给他们拿来了一些烧饼。 牢里能有什么好吃的?根本填不饱肚子,这几个人都饿坏了,见到烧饼便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来。 那瘦子就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们吃,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才问纪休:“现在可以说了吗?这个人是谁?你们又是怎么从牢里出来的?” 纪休打了个饱嗝,又从碗里拿了个烧饼给董承,董承方才一直没吃,现下他被带到这个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的房子里,他心中有些警惕,便摇了摇头,说自己不要。 “那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爽快?不吃就算了,还求你吃呢。”纪休白了他一眼,把烧饼往碗里“啪”地一扔,他随意用手擦了擦嘴,便对那瘦子说起了夜里发生的事情。 那瘦子名叫武山,也是袁绍安排在许都的内应,纪休说到他们几个人被董嫣放出来之后,将董承也一起带了出来,那话语中不免有些得意之色。 “你说主公和我们说,在许都有什么难事,都来找你,你会接应我们,结果呢?老子在牢里被关了那么久,居然是那个小娘子把我们放出来的,你连救都不救我们,什么意思啊?看着我们死在牢里是不是啊?” 武山被他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却没有反驳,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只听纪休继续道:“不过好在我们现在没事儿,不但没事儿,还带回来一个宝贝。”他重重拍了拍董承的肩膀,“这可是朝中的车骑将军啊,你说,咱们就把他往主公那儿一献,这许都的军政之事,还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没想到啊,那小娘子为了救自己老爹的性命,连朝廷都给卖了。” 纪休说这话正在兴头儿上,他旁边的另一个人接过他的话茬,捧着他说:“大哥,要我说,那小娘子就是没见识,她只想着爹能活命,根本不知道把她老爹交到咱们手里,咱们把他送给袁将军,到时候,咱们袁将军能把许都翻个天呢!” 董承听着他们的对话,他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些人都是袁绍派来许都的内应,这六个人他一开始就觉得像是监牢当中的人,如今果然不错,他们就是那日当街行刺曹操之后,被关进许都大狱的人。 如今听他们的意思,是要将自己带到河北冀州袁绍那里去了。 董承一开始怎么也没想到,董嫣竟然会把自己交到袁绍的人手里,但他知道董嫣会这样做,应当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她说了,曹操要杀他,或许在度看来,已经没有其他地方,比袁绍那儿更安全了。 被带到袁绍处虽然的确可以活命,因为自己在他那儿是有利用价值的。自己熟悉许都的朝堂,熟悉天子,熟悉曹操,甚至,他对曹操的军队也是熟悉的。 可是一去冀州,便要和自己的家人分离,而且还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再见。 董承想到董嫣为了救自己,将刺杀曹操的刺客,而且还是袁绍的内应从监牢中放了出来,她真的会没事吗?真的是只要没有证据,便无人可以怪罪她吗? 还有董姮和董凌呢?他们们又会被如何处置?如果自己跑了,自己的家人还能活命吗? 董承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跟他们去冀州,他至少要把事情弄清楚,他倘若走了,他的孩子们会怎么样? 他本来就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不能到头来,他最不想牵连的人,全都被他害了。 董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想法当中,全然没在意自己身边的几个人在说什么,但那个名叫武山的瘦子突然一拍桌子,“纪休,不对呀!你是不是上了人家的当了?” 纪休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上当?” 还没等武山跟他解释,众人只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砸了开来,紧接着,这个小院便被团团包围了起来。 第113章 一网打尽 “纪休,你果然上当了!”武山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立刻拍案而起,从兵器架中取下了刀枪,扔给纪休和另外几个人,“那个女的根本就不是让你们救她爹,他们是要剿了我们在许都的老巢!” 纪休还没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这个时候武山也没功夫再跟他解释了,曹操的人都已经打上门来了,这些围着小院的人二话不说,便对他们动起了手。 董承其实也没有完全听明白,这个武山说,董嫣不是为了救自己,而是为了剿灭袁绍内应在许都的老巢。这怎么可能呢?袁绍的内应,与阿嫣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她为什么要甘冒如此大险,自己偷偷到牢里放了他,还放了这些袁绍的人? 他看着两边已然打了起来,先前在牢房门口,这些刺客的身手的确是很好,可是对方也只是监牢中的守卫,并不是曹操手下真正上阵杀敌的兵将,这次来的这些人,一看就是不一样的。 况且,这些刺客就算身手再好,也架不住人多,曹操派来的人将这个院子紧紧包围,他们就算是杀了一个,还有两个,根本杀不完。 纪休打着打着突然反应过来,他问武山:“武山,难不成从那个女从大牢里面把我们放出来,这就是个套?她要让我们到这儿来,然后把我们一网打尽?!” “现在才知道?晚了!”武山虽然头脑灵活,他听完纪休所讲的事情,便隐隐猜到有些不对,可是他是负责联络、负责传递消息的,武功并没有纪休这些刺客好,他被困在曹军当中无法脱身,便对纪休道:“把那个老头杀了!” 纪休知道他指的老头是董承,但他还是不明白,“杀了?为什么要杀?他对我们有用啊!” “蠢货!你以为我们还能把他带到冀州献给主公吗?”既然他们没有办法将董承带到冀州,那他们上了董嫣的当,便也不能留她父亲的性命! 武山其实也猜到了,董嫣一个女人,根本没必要帮曹操找什么袁绍安插在许都的内应,她这么做一定是为了救父亲。而这个时候,由他董承的女儿去放了袁绍派来的这几个刺客,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这只可能是董嫣和曹操的一笔交易。 纪休仔细想了想,武山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他们现在自己都被困在这里难以脱身,根本就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从许都离开,更别说带上董承了。 于是他刀锋一转,便往旁边董承处挥了过去。 董承虽然许久不带兵打仗了,可他好歹也是个将军,他见这个人朝自己挥刀,连忙从旁边的兵器架上也取了一把刀,和纪休打了起来。 可董承的确不是这个纪休的对手,况且方才他们几人都是吃饱喝足了的,唯独董承没有吃东西,在力气上也差了许多。 董承被打得节节败退,好几次险些就要丧命于纪休的刀下。 董承冲着那些曹操的人喊着,让他们帮自己,但曹操的人哪个不知道董承是要杀自己主公的人?他们抓贼还来不及呢,还有功夫管他的性命?再说,他若是在这里被贼人杀死了,曹操又不用亲自动手,不是正合曹操的意吗? 眼见没有人理他,董承只得自己奋力抵挡,可惜那纪休的刀法极快,他一个不留神,眼前纪休的刀便如风扫落叶一般,向他的颈上横扫过来。 第125章 这一下,恐怕是真要取了他的性命了。 可是意料之中的刺痛和动脉的血液喷溅却并没有如期而至,他清晰地听到了在自己耳边有兵器碰撞的声音,而后,便是一道再熟悉不过得声音:“爹,你没事吧?” “阿凌!” 居然是董凌?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他竟然真的没事! 董承看着自己的儿子,连回答他的问题都忘了,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毫发无伤,还能拿着兵刃替他解围的儿子。 董凌也没管父亲一瞬间的失神,他将长枪拾了起来,继续跟纪休缠斗。 袁绍这边的人本来就人少,此时纪休又被董凌给缠住了,他们更是落了下风。没有多久,便被曹操的人全部控制住了。 将袁绍的那七个人都捆住了之后,曹操那边为首的人便挥了挥手,让手下的人将这整个宅子全都搜了一遍。 他们搜得十分仔细,就连院里的盆栽都要挖出来看看,房间里面更是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看着可疑的物件全部都被搬了出来,带回司空府去。 他们这么多人,整整搜了有近两个时辰,才算结束。 曹军那边带头的人往董承这里看了看,见他毫发无伤,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董承和董凌父子二人拱了拱手,“二位,随我们回去吧。” 董承一路上问了儿子许多事情,他问儿子先前是不是被曹司空关了起来,关在什么地方,又是何时将他放出来的,今日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董凌知道的也并不算多。 他的确是被曹操关了起来,董嫣生产那日,他在隔壁的房间坐了几个时辰,本想等董嫣将孩子生下来后把事情问清楚,可他之后就被曹操派人带走了。 从那之后,他就被关在一个房间内,每日有人给他送水米和送换洗的衣物,虽说不是监牢,可他是不能出屋半步的。 可是就在昨日半夜,曹操突然派了人将他放出来,还和他说,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到监牢外边去,按照林中树干上标记的图案路径去捉拿贼人。 董凌也来不及多问什么,他只知道,曹操跟他说的是戴罪立功,那也许,他将曹操口中的贼人捉了,父亲就能没事了。 董嫣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家中的床上了,她微微睁开了眼,卧房熟悉的布局便映入她的眼帘。她听到不远处郭嘉正低声对外面说着:“给我吧”之后,便轻轻地将房门关上了。 董嫣感觉自己的额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她伸手朝那里碰了碰,便触到了一块纱布,额头上还有些疼痛,她想了想,这应当是昨天半夜袁绍的那个内应将她打晕时,她摔在地上,不小心磕伤的。 董嫣歪了歪头,她看见郭嘉端着一碗药,他朝碗里吹了吹,便向董嫣这边走过来。 郭嘉将那药碗放下,便看见董嫣已然醒了。 “你醒了,把药喝了吧。” 郭嘉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一勺一勺的,将药喂进她口中,董嫣见他没有什么异样,心下猜测他应当是知道了,却没有提。 毕竟她将董承和袁绍的那六个人放走已经是昨天半夜里的事了,如今已经天光大亮郭嘉只要一醒过来,便肯定知道自己拿了他的腰牌,而且到了这个时候,想必司空府的人,应该是都得到了消息的。 董嫣将那碗药喝完了,她看着郭嘉把药碗放到了旁边的桌案上之后,这才转过身来对她说话,“阿嫣,你昨夜对我......”他说到一半,有些噎住,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你,你同我......就是为了偷我身上的腰牌?” 董嫣知道她做了这事事儿,郭嘉必然是生气的,但她也是迫不得已。 曹操同她说,这件事情必须由她自己一个人来做,不许告诉郭嘉,那她要将人放了,又只能用司空府的腰牌,她还能怎么办? “对不起嘛。” 董嫣勾住了郭嘉的手指,把他一点一点地往自己这边拉过来,她撒娇一般的对郭嘉道歉:“下次不会了。” 郭嘉如何能不生气?他自己的娘子这样哄他、骗他,与他行房,却是为了偷他的东西去救父亲。 “你昨夜去放了你爹,又将袁绍派来刺杀主公的那几个人也放了,你是想让他们把你爹带到冀州袁绍那儿去吗?” 董嫣知道自己这么做他会生气,是以今日自从醒过来之后,她整个人都是软软的,对郭嘉的语气也是,“这个还得过些时候才能同你说。” 郭嘉一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董嫣除了昨夜那样骗他,肯定还有其他事情瞒着自己,“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可是董嫣也不知如今曹操那边是否得手了,她需得等司空府传来确认无误的消息之后,才能将这一切都告诉郭嘉。董嫣便只能用手碰了碰自己额头上的伤口,低声道:“夫君,我头疼。” 郭嘉看着董嫣额头上的伤口,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轻轻把董嫣头上裹着的纱布拆了下来,“我再帮你上一遍药吧。” 他动作十分轻柔,给董嫣用药时也一直在问她还疼不疼,等到将要上完药了,他重新为董嫣将伤口包扎起来之后,才对董嫣说:“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听见了吗?” 董嫣低头,“也不是很危险,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 “我说的不是这个。”郭嘉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正色道:“你放的那些人,都是能够当街行刺主公的亡命之徒,他们可以受袁绍的驱使,但难道也能受你的驱使吗?倘若你把他们放出来之后,他们没有如你所愿,把你爹带走,反而是对你不利,你在那种时候,该怎么办?谁能来帮你?” 说到这里,郭嘉瞪着董嫣,他这个娘子平日里这么聪明,如何能想不明白这件事情呢? 董嫣听着郭嘉的话,她知道郭嘉在担心些什么,她握着郭嘉的手掌,“我知道了,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让你担心了,下次不会了。” 郭嘉长长出了一口气,总归董嫣是受了伤,又在牢房里面昏睡了这么久,他也不好说什么重话怪她。 二人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郭嘉对董嫣说了句:“我去瞧瞧,”便起身去开门。 敲门的茯苓见是郭嘉,便对他道:“姑爷,司空府来人了,说是要请姑爷和小姐去一趟。” 第114章 生死之论 董嫣在床上隐隐听到“司空”二字,便连鞋都没有来得及穿,赤着脚跑了过去问道:“是司空府来人了吗?” 郭嘉一眼便看见她踩在地上的双脚,“刚在监牢里躺了一宿,还嫌不够冷吗?”说着,他拦腰将董嫣提了起来,让她挂在自己肩头,走了几步便把她抱回了床上。 茯苓见状,连忙把门关上,对着等候在门外的人道:“姑爷和小姐已经知道了,他们一会儿就出来,请稍后。” 董嫣被放到床上坐好,却还是急切地问郭嘉:“是不是嘛?” “是,主公请我们过去。”郭嘉说着,为她把鞋子穿上,“你这么着急,昨夜的事,是你同主公商量好的?” 董嫣见郭嘉猜到,也不再隐瞒,便“嗯”了一声,“我们快走吧,我想见司空。” 郭嘉既然猜到董嫣昨夜偷放董承和袁绍的那几个刺客,那么她放了人是要做什么,郭嘉自然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在曹操眼中,最重要的对手从来不是董承,而是袁绍。 若能借此机会将袁绍藏在许都的其他内应找出来,岂非一箭双雕? 她这么着急要去见曹操,想必也是想知道,放走了那几个刺客之后,是否有收获,这收获,又是否足以让曹操饶了董承一命。 曹操见二人来的这样快,董嫣的额头上还包裹着纱布,开口便笑问:“这么着急?” 董嫣并不避讳,“司空既然叫我们来,想必是事情有了结果,事关我父亲性命,我自然着急,昨夜那几个人离开之后去了哪里,司空可曾找到想要的东西?” 董嫣问得直接,曹操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道:“倘若你父亲不死,你能保证你兄长此生都效忠于我,再无二心吗?” 董嫣抬了抬头。 曹操既然这么问,他应当是有了放董承生路之心。 想必昨夜的事情还算顺利,只是曹操不想将他们得到的结果同她说罢了,那也无妨。 “司空”董嫣顿了顿,对曹操道:“我不能替任何人做保证,包括我的兄长。可在我兄长心中,司空有多重要,想必这么些年,司空也能看得清楚。倘若我兄长不是将司空当作了真正愿意效忠一生之人,他又怎么会宁愿与我父亲翻脸也要来到司空麾下?” 曹操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回想董凌这几年来在他麾下的一言一行,作战表现。 他还很清楚地记得,当年董凌想要来自己帐下效力时,他对自己的坦荡。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坦荡,曹操没有将他视作董承的儿子,而是真的把他当成了一名将来能够有所作为的小将军。 第126章 曹操再次开口,“那么你姐姐呢?” 他可以相信董凌,但董姮,是天子之妃,她本就对曹操有意见,本就是同天子站在一边的。 董承所交代的衣带诏之事,董姮又不知道,在她心里,父亲是为了大汉、为了陛下除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而如今父亲被下狱,他们董家一朝覆灭,她只会更恨曹操。 “司空以为应当如何?” 曹操笑了一声,“我以为奉孝和你说过。” 董嫣看了看郭嘉,郭嘉对她点了点头,董嫣便知曹操所说应当就是那日郭嘉和她说的事情。 董嫣颔首,“倘若司空指的是阿姐腹中的孩子,夫君的确和我说过,司空要让人带走我阿姐刚出生的孩子,她和天子的孩子不能留在他们身边。” “奉孝是这样和你说的啊?我先前说的可是,董妃腹中的孩子不能留,而不是......不能留在她身边。” 郭嘉见曹操又向董嫣提起先前的决定,心中虽然知道曹操是存了试探董嫣的意思,但仍然皱了皱眉头,他上前一步,却被董嫣拦住了。 这件事情,即便郭嘉再为她说话,那他也不是董家人,他的态度不能代表董家人的态度。 唯有董嫣真的能够打消曹操心中的顾虑,或者,能够给曹操一个不容置疑的留下董姮腹中孩子的理由,他才不会再在此事上有所反复。 “司空不会。”董嫣这话说的笃定,可她心中却是有些慌的,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怕,她怕很多事。 她怕自己的家人出事,她怕自己最亲最爱之人性命难保,她怕她因为这件事情,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们。 她先前的诸多勇气,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都是因为她的身后有父亲,有阿姐,还有兄长,他们给了自己许多许多的力量。 董嫣的声音略带着些颤抖,但她努力保持着镇静,“因为司空是汉臣,不会对大汉骨血不敬。即便是处于防止大汉朝堂内乱的缘故,需要把小殿下送走,但司空也一定会为小殿下找最好的人家寄养,让他衣食无忧的。” 不错,曹操如今的身份是司空,是位居三公,但无论在世人眼中他有多么大权在握,他仍然是大汉的司空,是大汉的臣子。 以汉臣之身,无诏私杀大汉皇子,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董嫣微微抬头,她看了一眼曹操的神情,也看了他身旁不远处,荀彧的神情。 荀彧眉头紧皱。 他定是也在思量着董嫣所说的这些话。 荀彧虽然和郭嘉一样,视曹操作主公,但他并非司空府的属官,他的官籍仍在汉室,他是大汉的尚书令。 在荀彧心中,曹操重要,但摇摇欲坠的大汉,也依旧有千钧之重。 曹操看到了董嫣的眼神,了然一笑。 荀彧不仅仅代表了他自己,也代表着整个荀家,甚至整个颍川的士族。 曹操心中自然明白。 他站起了身来,缓步走向放在身后不远处的一副铠甲。那铠甲,是曹操自做官以来,每每出征,都要穿着的铠甲。 于他而言,意义自是不言而喻。 “董夫人,先前同你说过的,你可还记得?” 曹操一边抚摸着那副铠甲,一边慢悠悠地道,仿佛在和自己说话一般,“你父亲必须要死,但只是在世人眼中,他必须要死。不久之后,我便要出征袁本初,你父亲和袁绍派来那几个奸细的人头,我会拿来祭旗。” “至于用来祭旗的人头究竟是不是你父亲的,”他顿了顿,转过身来,“只要无人知晓,这件事情么,倒也有回旋的余地。” 曹操这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在曹操出征之前,世人眼中的董承必须是一个死人,而如果董嫣想要用这种方式救下父亲的性命,那在此之后,董承便再也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不能出现在许都,甚至不能出现在任何认识他的人面前。 董嫣道了一声“明白”。 其实换人替死这样的事情,在历朝历代都并不少见,多少有权有势的人为了保住自己家中犯了命案都子孙都性命,会花钱买命,找个死囚犯,在刑场上替人挨上一刀。 曹操所说的拿董承的人头祭旗,那当日观刑的人定是极多的,董嫣正在思索应当如何找人替了董承,又该如何在刑场上不露出破绽,让众人都以为,死的是董承时,曹操忽然拔剑出鞘。 董嫣思索之际,面前突然寒光一闪,她抬头,正对上了曹操狠戾的目光,“但是董嫣,倘若你爹没能闭上嘴,在此事过后,可就不是要他的人头那么简单了。” 他的剑从董嫣面前一扫而过,并没有刺向她,也并没有刮落她的一根头发丝,但董嫣明白,这是曹操的警告。 曹操在此事上能够放董承一命,在董嫣看来,无疑有董凌的原因,也有自己的原因。 还有便是,此番董承在宗庙前谋划的这一场刺杀,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赌命局,若是杀不了曹操,他心知肚明自己也活不成,但他还是去做了。 那便证明了这已经是董承所能做到的,最尽善尽美的杀局了。 倘若董承只是这般手段,那么放他一条生路,给董凌和董嫣送一个人情,将来他们必定会好好看住自己的父亲,而且有此人情,将来也定会对自己死心塌地。 但要了董承的性命,对曹操来说又是有用的。 用来证明想要谋害他曹操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用来壮曹操大军的军威,在出征袁绍之前,不仅解决了董承这个内忧,而且将袁绍安插在许都的内应拔了出来。 袁绍,也并非那么不可战胜。 但如果董承在那之后死而复生,那便是在天下人面前狠狠地打了曹操的脸,不仅是让曹操颜面尽失,而且谋划了这样一场刺杀的人竟然没有死,给人带来的感觉便是,若非曹操治下不严,那就是哪怕如董承那般刺杀曹操,也未必会死。 “不如这样,司空。”董嫣思索一番,“将来父亲就由司空的人来看管,若没有司空允许,我们谁也不能去见他,若如此,司空可放心么?” 反正哪怕他们将董承从监牢中带走,带到一个隐秘的地方,让人好好看着他,不让他有机会再出来见旁人,难道曹操就不会派人在暗中监视吗? 与其这样,不如直接将主动权交到曹操自己的手中,将董承交到他自己手中。 “可以。”曹操笑了笑,也许他要的就是董嫣这句话,不论董嫣再怎么保证,再怎么帮他做事,那董承终究也是她的父亲。万一哪天董嫣心一软,将董承放了出来,或者他们没有看住,损失的可是曹操。 “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半个月之后的出征之日当如何做,便由你自己来定吧。” 第115章 军前祭旗 许都城南校场,旌旗蔽日,战鼓如雷。 数万曹军整整齐齐在此列阵,铠甲映日,旌旗烈烈,铁蹄阵阵。 大将夏侯惇、曹仁、徐晃、于禁、张辽、许褚等皆披战甲立于一侧,荀攸、郭嘉、程昱等文臣则束带端立在曹操下首。 同往常每次出征一样,荀彧都是那个留守许都,为曹操把控后方的人。 一众文武官员肃立于坛下,皇帝刘协则在禁军重重护卫中,被迫驾临观礼。 他面色苍白,眉宇紧绷,一袭玄黄龙袍衬得他身形愈发孱弱,在风中几乎站不稳。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曹操身披金甲,从容踏步而出,他站于高处,俯瞰着这支即将出征的军队。 身后烈风鼓荡,他的声音却穿透风云般清晰,引数万将士无不肃穆昂首,“袁绍挟中原之地,收聚冀青幽并之兵,百万虎狼之师,意图颠覆社稷!然吾等,岂能坐视奸贼横行,社稷覆灭?!” 将士们如山呼雷动般齐声高喝:“愿随司空,讨贼袁绍!” 曹操的目光往坛下扫去,待众将士喊声已毕,他高举手臂,示意众人安静。 “今日,我曹操誓率诸军,踏平邺城,诛灭袁氏,还天下以朗朗乾坤!出征之前,需以忠奸分明、血祭旗鼓!” 曹操一挥手,早有铁甲士兵押出七人,跪于高台中央。 首者鬓发斑白,从前梳理整齐的头发早已凌乱不堪,短短一月之间,丛生了不知多少白发。 为首者正是车骑将军董承,而其余六人,皆是曹操先前抓住的、袁绍安插在许都的内应。 刘协见状,脸色愈发惨白,他眼中闪过极力压抑的怒火与惊惶。 曹操是真要杀了董承,要当着他的面,杀了为他尽忠效死命的董承。 他再也忍不住,踉跄着向前一步,对曹操道:“曹司空!董将军忠心耿耿,护朕有功,为何要杀他祭旗?你......你怎敢当着朕的面斩忠臣?!你眼里可还有朕?!” 曹操缓缓转头,凝视着他,唇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抹弧度。 “陛下,董承图谋不轨,欲在大汉宗庙之前谋害于臣,证据确凿,臣虽为人臣,亦有守国之责。今日若不斩董承,来日便有万千董承。” 第127章 “证据确凿?哪里来的证据,朕不曾看到!”刘协仍然不肯让步。 即便董承当日在宗庙之前欲杀曹操是许多人都看到的,但刘协本以为,曹操将董承关起来审一审也就罢了,至多不过要将董承罢官,便如当年的伏完一样。 可刘协没有想到,曹操竟然真的敢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通知自己,他要杀了董承祭旗。 董承官至三公将军,是朝中的高官! 倘若这样的人一个个都被曹操想杀就杀,他大汉朝廷就当真成了曹操的天下! “陛下说他是忠臣?”曹操似乎根本没打算向刘协解释什么,“是为了这三年来的君臣之情,为了董妃,还是说......董承谋害微臣,就是陛下的意思,他是在为陛下尽忠?” 汉献帝闻言,瞳孔骤缩,身形一晃,被身旁太监扶住。 难道曹操知道了衣带诏的事情?难道董承招认了?他不在乎董姮和她腹中孩子的死活了吗? 他声音有些发颤,“曹操,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曹操却一拱手,“臣只是在惩奸除恶,在出征之前,壮我大汉军威。” “臣不求陛下称臣为忠,臣但愿百年之后,百姓称今日一战为保社稷、安中原、灭奸贼之战。” 刘协满脸悲愤,却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言。 他眼见着曹操转向众人,声若雷霆:“董承受袁绍之命,谋害当朝重臣,欲图天子,以乱天下!人证物证俱在,罪证如山!” “今日我大军出征之前,便将董承与袁绍所派六名奸细悉数斩首,祭我军旗,壮我军威!” 曹操并没有将衣带血诏的事情说出来,因此刘协也不知道,他方才那一番话,究竟是真的知道了衣带血诏的真相,还是仅仅在吓唬自己。 曹操却没有等皇帝再言语,手一挥,刽子手便高高举刀。 刀起头落,鲜血染红了祭台下的白幡。 七颗人头纷纷落地,董承的人头被人用旗幡高高悬起,示于三军。 将士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诛奸臣!灭袁绍!司空必胜!司空必胜!” 祭坛上,亲眼目睹了一切的郭嘉定定地望着落在血泊中,那颗董承的人头。 随着曹操一声令下,地上的人头和血迹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他们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抬出了象征汉室正统的旌旗。 号角声响起,战马嘶鸣,战鼓轰然。 曹操披挂整齐,身披玄铁重铠,踏上高头大马,转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全军。 郭嘉也翻身上马,他只一袭青袍,身影如墨,他抬头望了眼天空,心中想着,时隔将近一年的光景,又随主公出征了。 郭嘉驾马向前,与曹操并辔而行,“主公,此战虽险,但我军必胜,天意如此,人心亦如此。” “天意、人心......”曹操冷声一笑,长剑出鞘,直指北方,“我只信手中之剑。” “启程!” 在曹操率领大军离开之后,本就摇摇欲坠的刘协,终于抑制不住的往地上坐了下去。 他身边的内侍连忙伸手想要把他搀起来,刘协却将他的手拂开,阻止了他。 “有何意义?今日他杀了董承,你将我扶起来,明日他便能再杀,直到有一日,朕彻头彻尾地,成了他掌中的傀儡。” 刘协静静地坐在地上,那七颗人头,早已被曹操的人收走了,那血迹,也被他的人打扫了个干净。 曹操干净利落地处理完的此事,董承今日被斩,王子服、种辑、吴硕等人亦在牢中被他以毒酒杀死,就仿佛衣带血诏这件事情,不曾发生过一样。 对曹操而言,这就是一次助他巩固权力的清君侧,从此以后,还有谁敢为刘协效死命对付曹操,便可先想一想,今日这七颗人头,是如何落地的。 只是刘协不知道,曹操是怎么找到袁绍在许都安插内应的地方,他是怎么将武山也抓到的。武山死了,刘协连跟袁绍通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刘协虽知道,即便是袁绍代替了曹操,他来到许都,或是他将自己在迁往邺城,结果也许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可刘协不甘心,他如今在曹操手中是个傀儡天子,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了,是以哪怕有一分希望,换一个军阀来做他大汉天子朝中的权臣,或许会有不同。 他就是想试一试。 ...... 司空府那一间在后院偏僻之处的房门被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她起初见外面有人开门,还以为是来给她送饭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要将她放出来了。 “阿嫣......?” 董嫣在门口等着她,见姐姐出来,便连忙搀了上去,“阿姐受苦了。” 董姮摇了摇头,“我没事,他们倒是没有对我怎么样,只是一直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出去而已。” 董姮的确是没有受什么委屈,但她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甚至都不知道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知道,董承欲杀曹操,被曹操抓住,所以自己会被关在这里。 现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便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结果。 “既然他们将我放了出来,是不是父亲没事了?” 董嫣并没有正面回答董姮的问题,她搀着董姮到了司空府外的一辆马车上,“阿姐这段日子一直被关在这里,虽说他们不曾对你如何,可毕竟你腹中怀着的是皇子,又马上就要生产了,你到我那儿去些日子吧,等你顺利生产了,再回宫中去。” 董姮不大明白董嫣这话的逻辑,她这些日子受了委屈,难道不是更应该回到宫中好好休养吗?郭府的医师,难道还能胜过宫中的御医? “阿嫣,我也很久没有见陛下了,你府中的医师毕竟不是御医,也不了解我平日里的情况,不如还是让我先回宫去吧。” 董嫣却只道:“阿姐要御医来给你调理接生吗?我去请。”却并没有要放董姮回宫的意思。 董姮见妹妹的反应,也觉察出了奇怪,她打开马车放车窗往外看去,才发现这马车旁跟着八名司空府的守卫,这八人是寸步不离地围着他们的这辆车。 董姮急切道:“阿嫣,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阿姐,我方才说了,去郭府啊。” “我不想去,我要回宫。” 说着,董嫣便掀开马车的车帘,对那驾车的车夫道:“停车,我要去皇宫。” 那车夫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将头微微往后偏了偏,并没有理睬董姮,仍然自顾自地驾着马车。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挟持我吗?我是天子之妃,我腹中还有陛下的孩子,你们怎么敢不听我的话?!”可是不论董姮如何说,前面的车夫和旁边的守卫都充耳不闻。 董姮怒气冲冲地钻回马车里来,“阿嫣,你怎么不说话?我不要去你府上,你让他们停车!” 董嫣的声音中有不忍,但她却没有办法,“阿姐,你如今不想去,也得去。” 董姮看着董嫣的脸色,她面色如常,对于车夫和首位的反应丝毫没有意外的意思,董姮终于明白过来,她根本就是同他们一起,将董姮骗上马车,然后带到郭府去。 “阿嫣,你同他们是一伙的?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郭府?是要换一个地方软禁我吗?”董姮忽然觉得面前的妹妹好陌生,过去的十几年,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被自己最疼爱的亲妹妹算计。 “你告诉我,父亲究竟怎么了?你究竟怎么了?为何如此啊?!” 第116章 姐妹离心 董嫣很想说,她很想将自己经历的一切,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都告诉姐姐,可是理智又告诉她,她不能说。 很多事,她都不能说。 “阿姐,你如今怀有身孕,有些事情,等到家再说吧,我不想骗你,但我怕你出事。” 董嫣握着董姮的手微微发抖,董姮能感觉到,她似乎是在强撑着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董嫣掀起了马车的帘子,对驾车的车夫道:“快些驾车。” 那马车车夫不理会董姮,可董嫣说的话,他却是听的。他虽然没有回答什么,可是董姮明显的感觉到,他驾车的速度加快了。 若是父亲的情况是董嫣此时不能同她说的,那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可是董姮又想不明白,为什么曹操手下的人会听董嫣的?为什么在父亲同曹操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之后,董嫣还会与司空府的人合作,将自己带到家中去,不让自己回宫? 难道只是因为郭嘉,所以妹妹甘愿为曹操卖命吗? 等到了郭府之后,茯苓和沉香出来接董嫣,可是司空府跟来的那八个守卫并没有走,反而跟着董嫣和董姮进了家中。 董嫣对那八人道:“你们在外面守着吧,我和阿姐有话要说。” 说着,她便示意茯苓和沉香将门关上,她拉着董姮到床边坐着,“阿姐,我方才和你说,我会告诉你,可你要做好准备。” 第128章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句:“父亲死了。今早,曹司空率大军出征袁绍之前,军前祭旗的人头之中,就有父亲的一颗。” 董姮听完,险些跌下床去,幸好董嫣早有准备,一手将姐姐拉住。 她知道不论是谁,一时间听到了自己的父亲被杀,都不可能冷静。 董姮在方才的马车上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妹妹不愿同自己说,担心自己听了之后会出事的事情,还能是什么事情? 可是当这话真真切切地从董嫣的口中说出来时,她还是难以相信、难以接受,她甚至没有再见一见自己的父亲,就被告知他已经被斩首了。 董姮张着嘴,她浑身上下都在战栗,两行眼泪不自觉地便从眼眶中落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时,董嫣在一旁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后背。 她听见董嫣也在哭,可董嫣还是安慰着自己,对自己说:“阿姐哪怕是伤心,也要保重身体。” 这一刻,董姮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有董嫣,她紧紧地抱住妹妹,想到自己之后再也见不到父亲了,自己的父亲就这样死在了这一场朝堂争斗当中,死在了曹操手上,她哪里能控制得了自己的眼泪? 董姮泣不成声,董嫣便抱着她,也在默默地流着泪。 她是知道董承并没有死的,因为就是她和郭嘉去牢中把董承调换了出来,那个被斩首的人并不是董承。 可董嫣还是哭了。 她不仅仅是哭自己的父亲,她也哭自己。 她哭自己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救自己的亲人,以至于从此之后,董承便只能活着,除了活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也哭自己不能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最亲的姐姐和兄长,她只能看着姐姐以泪洗面,伤心欲绝,却半个字也不能说。 不仅不能告诉她父亲活着,甚至不能告诉她父亲做这件事情是为了护董姮平安,而父亲会做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姐姐深爱着的陛下。 董嫣心中百感交集,无限痛楚,却谁也不能诉。 唯有郭嘉,却也已经随曹操大军出征去了。 董姮慢慢缓过来,伤心过后,她心上便涌起了恨意。 曹操在大军之前,当着文武百官杀父祭旗,这让她怎么不恨? 当然,除了满腔恨意,她心中还有些奇异。 董嫣这是在做什么?父亲死了,她难道不该筹谋如何为父亲报仇,如何除掉曹操吗?为何还与司空府的人关系密切,为何不让自己回宫向陛下求援? 董姮缓缓出声,“阿嫣,是因为父亲想要替陛下,也替大汉除掉曹操,所以曹操捉了父亲,捉了我们,又在三军面前杀父亲祭旗,是吗?” 董嫣垂眸,“是。” “既然如此,我们董家和曹操就是仇人,他是我们的杀父仇人,阿嫣,你此时不应该筹谋着怎样替父亲报仇吗?可你怎么却反而乘着司空服的马车,让那些司空府的人跟着我们到这儿来,这是何意?” 董嫣轻轻叹了一声,“阿姐,你有力量、有本事能除掉曹操吗?连父亲都没有,你有吗?” 董姮张了张口,想说“如何没有”,却终是沉默了。 妹妹说的有道理啊,父亲大费周章地秘密聚集了那么多心腹之人,筹谋着替大汉朝廷除掉曹操,可是他没有成功。不但未成,反而被曹操捉住杀了头。 那她和董嫣,便能成了吗? “那......你是在等待时机吗?”董姮压低了声音问妹妹,“阿嫣,即便此刻不能成,难道我们的父仇就不报了吗?我们还有阿凌啊,他在曹操军中,他也可以帮我们。我们总不能任由曹操掌控朝廷,目无天子、目无大汉吧?” 董嫣打断了姐姐的话,“阿姐,这件事情不是等待时机就可以了,凭父亲一个车骑将军的力量尚不能成,我们去做这件事情,不更是送死吗?折了父亲一个尚且不够,难道要我们董家全族全都为此事送命才好吗?你可知道,曹操只是抄了家,却没有杀我们,已经是因为郭嘉替我们说了许多话了?” 董姮听出来了,妹妹这样说的意思就是,无论他们怎么谋划,都不可能杀得了曹操。 而且,董嫣看起来压根就不想报仇。 董姮有些生气了,她怒道:“郭嘉?阿嫣,你是为了他,糊涂了吧?你告诉姐姐,你是不是因为舍不得郭嘉,所以不愿意为父亲报仇,不愿意杀曹操?你想和他继续若无其事地做恩爱夫妻,便不能杀他的主公,却能让父亲死不瞑目,是吗?” 董嫣从前从未见过姐姐对自己如此严肃,也从未听过她用如此尖锐的话语说自己。 董嫣心中有些恼火,也有些委屈,她只是为了郭嘉吗? 若只是为了郭嘉,她这些日子,生产完了之后,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看过几眼,便为父亲的事情奔走,只为从曹操手中救下父亲一命。 若只是为了郭嘉,她今日大可将父亲与天子之间的秘议告诉姐姐,让姐姐知道,她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是个可以把她和她腹中孩子当作筹码的人。 可是董嫣没有说啊。 董嫣心中难过。 她以前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事情,却不能告诉旁人。 她想说的不能说,想做的也不能做,如今,还要被阿姐这样误会。 她眼眶中噙着眼泪,可一双杏眼中仍然满是倔强,“阿姐,你这样说我,那你呢?你恨曹操,只是因为父亲吗?难道你不是因为陛下?因为陛下觉得,司空在朝中能够呼风唤雨,他是那个真正有实权的人,因为陛下想摆脱司空的掌控,所以你方才才会说这样一番话,想要将我们董家全族的性命搭进去,为陛下的心愿作嫁衣?” 董姮听完她的话,“倏”了一下站了起来,“阿嫣,你在说什么啊?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她可以允许董嫣说,自己是为了陛下,是想要帮陛下做些事情,可是董嫣却说......说她为了给陛下作嫁衣,要将他们全族的性命搭进去? 董嫣直视着她,她已说出口,便无意收回。 董嫣紧紧咬着嘴唇,与满面怒气的姐姐四目相对,她狠下心来,“对,方才阿姐这番话,我听来就是这个意思,我不希望董家再有任何人,因为这件事情而丧命。” 董姮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扶着自己隆起的腹部,险些站立不稳,可她往后倒了两步,扶住了床沿,董嫣却并没有伸手去拉她。 董嫣仰头看她,说话却十分平静,“阿姐,我从小就听你的,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敬重,最爱的人,但既然我知道你如今是这样想的,我便不能让你做错事情。阿姐,你好好地在这里呆着,等你腹中的皇子或是公主顺利出生,我会将你送回陛下身边去的。” 说着,董嫣便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董姮向前追了两步,董嫣这一番话便是明明白白的要将她关在这里,直到她腹中的孩子出生。 可等到孩子落地之后,究竟将不将她送回宫中,不还是董嫣这个郭府的女主人说了算吗? 她不可置信地叫道:“阿嫣,你是我亲妹妹,你怎能如此对我?倘若你不放我出去,我便......” “阿姐要如何?一头撞死在这里吗?”董嫣回过头来,“我也怀过孩子,我的肚子如同阿姐这么大时,便是被父亲关起来了。阿姐知道,那个时候父亲对看着我的人,说什么吗?” 她面上带着笑,笑得虽然柔和平静,可是在董姮看来,却让她有些不安。 董嫣继续道:“父亲说,我腹中怀着郭嘉的孩子,我这样爱郭嘉,是不会舍得死的,因为我若是死了,死的便不只有我一个人。”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落在董姮圆润的腹部上,一字一句道:“我相信,阿姐同我一样。阿姐这样爱陛下,是不会舍得亲手杀了你们的孩子,的对吧?” 第117章 军中疫病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董姮快走两步,却没有来得及在董嫣离开之前抓住她。 董嫣听见身后的姐姐在用手锤着门,她在叫自己,她叫自己回去说个明白,叫自己将她放出来。 董嫣耳中听着姐姐地呼喊声,对司空府的那些守卫说:“无论我姐姐说什么,你们都别放她出来,若有事情,随时向我禀报,莫要擅自做决定,千万不能让我阿姐出事,她不仅仅是我姐姐,也是大汉的皇妃。” 守卫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董承被曹司空杀了之后,他的女儿一个像房间里的那位一样声嘶力竭地要为自己地父亲报仇,一个却像他们面前的这位一样,看起来毫无波澜,对自己父亲的事并不在意,而且一点儿也不想报仇地模样。 可是他们也管不了这么多,他们只知道司空让他们听董嫣的调遣,他们便听她的话。 董嫣为董姮安排好了每日滋补的吃食,安排好了每日上门看诊的医师,无论如何,她会让阿姐的孩子平安出生。 第129章 但就像先前他们商量的那样,阿姐的孩子不可以在她身边长大,不可以在陛下身边长大。 董嫣安排好了一切,又朝董姮的那间屋子远远地望了望,她心中发酸,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知道司空府为姐姐准备的吃食和医生都不会是最好的,所以她将姐姐带到郭府,可是也正因为此,她们姐妹二人,便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但是不论如何,天子与父亲密谋衣带诏的事情,董嫣是会告诉董姮的,只是要在她将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告诉她。 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之后,是要继续留在他的身边,还是疏远他,甚至离开他,这都是知道了真相之后,董姮应该自己选择的。 兄长这一次没有随曹操大军出征,他还是被关在司空府中,没有被放出来,其实对于是否要告诉董凌董承之死的真相,董嫣很是犹豫。 董凌一直想要跟着曹操南征北战,干出一番事业来,如今他在曹操军中已是将军,若是没有董承的这件事,这一次他跟着曹司空北征袁绍,倘若立下的功劳不小,或许回来便能封个亭侯。 倘若告诉董凌父亲死在曹操的手里,对他来说,先前在曹操手下为将的几年,就仿佛是一场笑话,他难道能够真心诚意地在杀父仇人手下,继续为他打仗吗? 可是如果把真相告诉他,董凌日日在曹操军中,他真的能守住这个秘密吗? 董嫣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董承的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可以说是满城风雨,那关着董凌的那个地方,一定也有守卫,他们不可能什么都不讨论,外面的风声,他一定听到了。 董嫣思索了一些日子,她想到了一个人,如今能够稳住时局,给她出主意,帮她想办法的,也许就只有他了。 她去找了荀彧。 董嫣相信,这件事情荀彧会帮她出主意的,毕竟董凌是曹操的部将,而董承假死这件事情,荀彧也是知情人之一,此事事关曹操,事关汉室,荀彧不可能坐视不理。 董嫣来到司空府,请司空府的人去向荀彧通传时,她看到了斥候的战马,想来是前线的军报已经传了回来,送到荀彧的手中。 她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荀彧便将她请了进去,。 “董嫣见过令君。” “不必客气。”荀彧指向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夫人今日来,可是为了少将军的事情?” 董嫣笑道:“不愧是荀令君是,洞察人心,我真是自愧弗如。既然令君已经猜到了,还请令君指点一二,我究竟该如何将此事告知我的兄长。” 荀彧合上了手中的战报,董嫣察觉到,他似乎眉头有些微蹙,但并没有多在意,她只想知晓,荀彧接下来说的金玉良言,是否能助她破了这两难之局。 荀彧缓缓将头抬了起来,他沉静如水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似乎对他来说,董嫣和前线战报的同时到来,是一个很好的将两件事情同时推向他想看到的方向的机会。 “其实夫人不妨想想,司空想要的是什么。司空放了令尊,总不可能是为了让少将军将他当作杀父仇人,而后失去上将军这样一位猛将吧?” 董嫣知道,但正是因为她知道曹操想让董凌继续为他效力,所以她才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的真相告诉兄长,“这我自然知道。” “倘若有一个机会,能让少将军此次跟随主公一同北征袁绍,用别的方式让少将军解开这误会,自是比直接将令尊的事情告诉少将军更加合适。” “令君可是已经有主意了?董嫣愚钝,请令君明示。” 荀彧缓缓道:“这件事情倘若要成,还得夫人到前线走一趟。只是我将这方式告诉夫人,究竟去是不去,皆是夫人的权力。” “去前线?”董嫣不明所以,自己去前线,同董凌解开仇恨有何关系?难道荀彧是想让兄长因为担心自己而追到前线去?“可我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荀彧将手中战报卷了一卷,递给董嫣,“此乃军报,我本来是不该给董夫人看的,但如今既然要夫人去战场,应该将事情告诉夫人,由夫人自己决断。” 荀彧为何会这样说?什么要她自己决断?什么将事情告诉她?此话董嫣听来隐隐觉得,似乎前线的战况很是不妙。 董嫣从荀彧手中接过战报,展开一看,曹操倒是没有说同袁绍胜败如何,只说让荀彧多增粮草,另外,要他在许都想办法寻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往前线来。 因为军中似乎有疫病,已经有一些将士不战而病,让曹操有些担心。 “疫病?”董嫣看到这里,似乎明白了自己方才刚进来时,荀彧脸上不易让人察觉的有些为难和担心的表情是从何而来。 若是军中有疫病,多半是因为扎营之地选得不好,且将士们刚到战场,水土不服,所以才会蔓延开来。 董嫣忽地想起了华佗帮郭嘉调养身体时说过的话,他说郭嘉的身子若是生些小病,倒是无妨,只会比旁人好的慢些,但若是碰上大病、疫病,便是凶险万分。 如今他已经调养了两年有余,前些日子刚断了药,现下若是曹操军中闹疫病,不知郭嘉会如何?他未曾带着药,若是先前养好的身体又有反复,该如何是好? 董嫣知道这个消息后,心中的担心一点也不比荀彧少,“令君,那许都可有擅治疫病的医师啊?” 荀彧摇摇头,“司空府最好的大夫自然是要做随军军医的,若要说医术更加高明的大夫,便只有几年前跟过司空一段时间的董奉。” 可是他们都知道,董奉早就走了,他游山玩水、四处行医,本就不愿被曹操所拘束,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没有人找得到他,这个时候,又怎么可能让他到前线曹操军中去呢? 董嫣皱了皱眉头,董奉不在,曹操军中没有更好的医师,她虽然跟着华佗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却也只是略通皮毛而已,伤寒小病倒可治得,但这要人性命的疫病,若是稍有不慎,便是全军将士的生死,她怎么敢治? “令君,不如我去寻杨太尉问一问。令君知道,先前我同华佗先生有过交集,他的医术比起董奉先生只高不低,华先生与杨太尉是挚交好友,倘若杨太尉知道华先生的所在,我可去请他,和我一同到前线去襄助司空。” 只是,杨彪本就是忠于天子,忠与汉室,看不惯曹操的,且杨彪卸下太尉之职又是被曹操所逼,这件事情,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帮忙。 董嫣将此事的难处也和荀彧说了,荀彧自然是明白的,他与杨彪同朝为臣多年,是很了解杨彪的,“这件事情,杨太尉会帮忙的。” 董嫣望进他如秋水一般深沉的眼睛里,顷刻便反应过来荀彧是什么意思,“这次,杨德祖以司空主簿的身份跟着司空一同北征袁绍去了,所以,杨太尉若是担心他儿子的生死,就一定会帮这个忙。” 荀彧淡淡一笑,“不错,所以即便华佗此时远在天边,杨太尉只要有法子联络到他,就一定会让他到许都来。” 董嫣点了点头,只盼着华佗能够离许都近一些,盼着华佗能愿意和他们一同到前线。 反正郭嘉在军中,董嫣放心不下,是一定要去的,她想着,倘若能顺利请来华佗,他们同到曹操军中去,并这军中疫病蔓延的消息,可以一同传到董凌的耳中,董凌知道自己的妹妹有危险,自然放心不下,会想去前线战场看一看。 那个时候,只要荀彧让看守的人故意放松警惕,让他顺利逃走,便可将人送到前线曹操军中去。 董嫣与荀彧将想法互通之后,荀彧道:“等少将军到了军中,司空自然有办法,我相信少将军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能够明白司空的一片苦心。” 荀彧看着董嫣,她似乎已经十分自然地认定了自己是要去军中的,他明白董嫣想让兄长与曹操化解仇怨,但荀彧也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还有此刻正在军中的郭嘉。 “只是,如今不知军中疫病的具体情况,想来每过一日,便多一分凶险,董夫人刚刚生产不久,又身为女子,到军中后,千万要和将士们分开,莫要染了疾病,否则荀彧让夫人到前线去,便是害了夫人,如何对得起奉孝?” 第118章 坦诚相待 董嫣笑得坦然,“令君放心,我知道疫病凶险,自然是会小心的,可是我夫君在前线,我确实放心不下,无论如何,只要能有机会,我定是想要去看看的。既然我到前线去,或许能够解司空的一时之急,又能化解我兄长和司空之间的仇恨,那我为何不去呢?生死有命,无论如何,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令君不必过于担忧。” “只是,董嫣还有一事,想请令君应允。” 荀彧见董嫣临走之前有要请他应允之事,便隐隐有几分猜测,“夫人请讲。” 董嫣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去找杨太尉之前,我想见一见我父亲。那日之后,我便不知父亲去了何处,也再也没有见过他,不知令君可否替司空做这个主,让我见一见他?” 第130章 荀彧看着面前的姑娘,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是在洛阳郊外的一座湖心亭中。 那时她笑意明媚,哪怕腿脚不便,坐在轮车上,却也是一副娇俏聪慧少女的模样,对郭奉孝的心意,更是能让荀彧明明白白从她眼中看出来。 可如今,不过三年,这个少女已成了妻子,成了母亲,因为父亲的事情,为了自己的亲人,心惊胆战,筹谋奔走,似乎已有山川重重压在她心头。 让她去前线见一见郭嘉,也好,至少他们夫妻二人在一处时,她不是孤身一人。 “好,你随我来。” 荀彧正打算带着董嫣去见被曹操关在司空府隐蔽之处的董承,门口就忽然有人来报,说郭府来了人,急着要寻董嫣。 看来人的装扮,似乎也是司空府的人,董嫣一听便知,应当是自己从司空府带回府中看着姐姐的人,“应当是要同我说我阿姐的事情,叫他进来吧。” 那个人明显是着急跑来的,他还微微喘着粗气,见到董嫣时,缓了一会儿才开口的:“董夫人,董妃娘娘,她,她要临盆了!” “阿姐要临盆了?”董嫣的语气中明显带的急切,她往前走了两步,若是按照父亲同自己说的,阿姐实际怀孕的时间,比朝臣知道的都要早两个月,此时,确实是到了阿姐临盆的日子了。 “产婆、大夫,还有侍女都在吗?” “夫人放心,府中早就安排好了。” 董嫣点了点头,阿姐临盆这样的大事,她自然是要回去的,她转头对荀彧说:“令君,我先回家一趟,待我阿姐平安生产,我再随你去见父亲。” 荀彧目光深沉,他提醒董嫣:“董夫人,不要忘了你与司空之间的约定。” 董嫣心头一凛。 她自然没有忘记,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那是她姐姐的亲生儿女,难免有些舍不得,但她知道,荀彧现在提醒她,是要告诉她,这件事情没得商量,舍不得,也得做。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对荀彧说:“我自然记得。” 说完,她便随着那个从郭府来的人离开的司空府,回到了家中。 一回到家中,落入她耳中的便是姐姐的叫声,董嫣也不知姐姐情况如何,便急忙问守在外面的侍女,“我阿姐如何了?” “娘娘情况还好,应当是能顺利生产的,只是......”那瞧了董嫣一眼,有些犹豫,董嫣催道:“只是什么?你快说呀!” “只是,董妃娘娘口中一直在叫陛下,她说她要见陛下,我们都劝不住,但又怕娘娘情绪激动,影响生产,便只能骗娘娘说......陛下马上就到。” 董嫣脸色微变,对着那丫鬟轻声斥责道:“这样的瞎话你也敢说?”那丫鬟吓得险些跪下,却被董嫣扶了一把,“罢了,你也是好心,只是往后,无论是对谁,也不可说这样荒唐的话,我进去看看阿姐。” 那丫头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是”,董嫣便已经疾步走进了屋里,走得近了后,她果然听清了姐姐一会儿是因为疼痛而喊叫,一会儿便是因为想见刘协而叫着“陛下”。 对都横来说,生产是这一生中十分重要的事情,而且他附中怀着的又是他和刘勰的孩子就像董艳想让国家陪着自己说一下孩子一样,懂恒又何尝不想自己临盆时有夫君陪在身边呢? 可是她现在被自己的亲妹妹关在郭府,她没有办法见到刘协,只能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董嫣走到了床边,那床边的大夫为她让了一块地方,董嫣坐下对姐姐道:“阿姐,是我,你安心将孩子好好生下来,我会把你送回宫里的。” 董姮听到她的声音,一把抓住了董嫣的手,她现在正在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孩子生下来,手上的劲儿自然也比平时大上许多,再加上董姮只能在这里生产,就是因为董嫣硬是把她留在了郭府,她这段日子没有见到董嫣,心中的怨气,便也在见到她的这一刻爆发了。 董嫣的手被姐姐抓得生疼,她觉得自己被抓着的那只手似乎已经充了血,没法呼吸,若是姐姐再用些力,她的指甲便能全然嵌进自己肉里了。 “我要见陛下,让我见见陛下吧,阿嫣,我求求你了好不好,让我见见陛下......”董姮一边说着,一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董嫣并没有挣开董姮,她就这么任由姐姐握着自己的手,将自己的手掌抠出了血印,“阿姐,现在还不行,等你生下孩子,你就能见到陛下了,你好好的,妹妹陪着你呢。” 听到董嫣这样说,董姮便知道,她再说什么也是没用的,董嫣不会去请陛下,陛下也不会来郭府。 她手上的力气慢慢松了下来,甩开了董嫣的手,将脸转过去,但下身依然在用力,直到那产婆说:“见到头了,见到头了!” 这产婆接生孩子,见孩子生产顺利,自然是十分兴奋的,她话音刚落,董嫣便瞥了她一眼,那产婆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来。 她是郭府早早便请来安排在家中的人,自然知道董姮的孩子出生之后,董嫣要做什么,此时董嫣看了她一眼,也是在提醒她,莫要忘了他们一会儿要做的正事。 董姮的孩子顺利生了下来,那产婆告诉董姮是个男孩儿后,董姮自己也因为脱力,只看了孩子一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等董姮彻底昏睡过去之后,董嫣对产婆还有那些司空府的守卫嘱咐道:“先前同你们商议好的,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去吧。” 董嫣看着姐姐熟睡的面容,她即便是在梦中,这个时候,也是微微蹙着眉的。 董嫣明白,姐姐觉得倘若不是因为自己,她在生产时一定是能有陛下陪在身边的,可是她却不知道,若不是自己把她接到郭府,自己派人看着她,又允诺司空府的人跟着一起到郭府来,董姮根本就出不了司空府。 哪怕是曹操不在,司空府主事的人是荀彧,他也不会放人。 等董姮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户洒进了屋里,照到她的床头,在日光之下,董姮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妹妹趴在床边,似乎睡得正熟。 董姮只是微微动了动,董嫣便察觉到了,她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手臂似乎被压得有些麻了。 她见董姮睁开了眼,有些疲惫得笑了笑,“阿姐醒了。” 董姮把头别了过去。 “阿姐。” 董嫣伸手去抓姐姐的手,却被董姮拂开,而董嫣也因为姐姐的手正好打在了自己的伤口上,疼得轻轻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董姮听到妹妹的叫声,转过头便看到她手上有几个并不算大,却似乎十分有力道的伤口,这些伤口的大小,和指甲一样。 董姮便立刻想了起来,是自己在生产时,掐在了妹妹的手上,自己的指甲在她手上留下了这一道道伤。 她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想问问妹妹是不是很疼,但话堵在嗓子眼儿,却说不出口。 董姮觉得,这个时候更应该道歉、更应该说对不起的,是董嫣,而不是她。 若不是董嫣非要将她关在郭府,此刻自己身边陪着的,便是陛下。 董嫣明白姐姐的想法,她也不想再拐弯抹角,她知道,有些话总是要跟姐姐说的,“阿姐,你是不是觉得,倘若不是因为我,此刻你身边陪着的便是陛下,他会看着你、陪着你,把孩子生下来?” “难道不是吗?” 董嫣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有些话,我只能等阿姐将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同阿姐说,你怀着孕事若是听了,便太危险了,所以阿姐,”董嫣顿了顿,“若阿姐还认我这个妹妹,信我无论害谁都不会害阿姐的话,请阿姐听一听,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话。” 董姮没有想到董嫣会是这样的语气,她微微皱起了眉,在看向董嫣时,却见她也是满脸的为难,难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她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可是又有什么,能让她如此不得已? “阿姐可知,父亲为何要筹谋针对曹司空的这一场杀局?” 董姮不假思索:“父亲是汉臣,是陛下的臣子,忠于陛下,忠于大汉,可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父亲会想杀他为朝廷除害,不是人之常情吗?” “可朝中忠于陛下的汉臣并不算少,为何偏偏是父亲这个国丈?又为何偏偏是在阿姐怀有身孕之后?” 董姮还不太确定妹妹想要说什么,可是她隐隐觉得,这话似乎是冲着陛下来的,“阿嫣,你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这一切都是陛下用阿姐和阿姐腹中的孩子作为筹码,威逼利诱着父亲去做的。父亲告诉我,倘若此事能成,阿姐腹中的孩子,只要是个男孩,便是太子,可若是父亲不为陛下做这件事情,这天子的后宫也不是吃素的,有多少后妃对皇长子之母的位置垂涎欲滴?就算是害得阿姐一尸两命,在天子的后宫之中,也并非什么新鲜事。” 董嫣一口气将父亲同自己说的话告诉了姐姐,她就这样看董姮的脸色一点一点地白了下去,她苍白的嘴唇微微发颤,董嫣似乎能感觉到,她在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第131章 “不可能!陛下怎么可能这样对我?怎么可能这样对父亲,这样对我们董家?!” 看着姐姐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董嫣知道,这是阿姐爱了三年的男人,这三年里,她全心全意地将自己所有的温柔,所有的爱都给了陛下,如今却得来一个“薄情不过帝王家”的结局,她怎么能够接受得了呢? “阿姐,我将父亲告诉我的,一五一十地都和你说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知道了结果之后想要离开陛下也好,回到陛下身边,也好,这都是阿姐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希望,阿姐不要再被蒙在鼓里,不要觉得能够同天子做一对不谈政事,只谈情说爱的寻常夫妻。” 董姮沉默半晌,带着微微发颤的声音道:“我的孩子在哪里?我想看看他。” 第119章 情之所钟 “阿姐的孩子,我送出府去了。” “你送出去做什么?我和陛下的孩子,不是应该在我们身边......”董姮说到这里,她猛然反应过来,也许,孩子就是不能在他们身边长大,所以才被送走了。 董姮没有继续往下说,董嫣也没有接她的话,她们二人心照不宣,似乎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一室之中,空气忽然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原本,依照董嫣和曹操商量好的,她应当和董姮说的是她和陛下的孩子刚生下来就死了,可是董嫣终究是不想看到姐姐伤心至此,她想着,既然她能将衣带血诏的真相告诉姐姐,那孩子的事情,她也可以告诉姐姐。 只要不让阿姐见儿子,那么是送走了还是夭折了,便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至少董嫣这样说了,董姮知道孩子活着,她的心中还能有希望。 很长时间,姐妹二人都没有说话,董姮似乎是在思索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想着董嫣的话,想着董嫣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想着她被关在司空府的那段时间,那些来来去去的人都在讨论的事情。 “阿嫣,你实话告诉我,将孩子送走,不让我见到他,是不是曹操饶了我这个天子嫔妃一条性命的条件?” 董嫣看着姐姐痛苦的神色,她心中不忍,却还是将事实说出了口。 “对,这是因为父亲交代了,他此次孤注一掷谋局要杀司空,是因为天子拿你和你腹中的孩子威胁他,所以,如果你依旧在天子身边,你们两个的孩子也在你们的身边长大,那将来天子依旧可以拿你,还有你的儿子来威胁兄长,威胁我。” 董姮摇着头,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枕边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倘若董嫣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董承便不是自己心甘情愿为大汉赴死,而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的平安,而赌上自己的性命。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祸,正是自己爱着、念着的天子刘协。 董嫣见到姐姐的神色,以为董姮会为天子的薄情而伤心难过,不想她道:“没想到,曹操竟然已经嚣张至此,朝廷重臣可以任他生杀予夺,连天子后妃的性命也在他股掌之中......” “阿姐,你......你不怪陛下么?” “我怪,我自然怪陛下。”董姮原本端庄柔和的眉眼透出一股狠劲儿,“我怪陛下没能早些意识到曹操有如此狼子野心,没能早些将忠于大汉的臣子们聚集到一处,没能早些写下这衣带血诏,共谋诛贼。” 董嫣愣住了,为何阿姐对曹操的恨意已经有如此之多? 难道阿姐这是爱陛下,爱得走火入魔了?还是她常在宫中,受陛下耳濡目染,才全然将陛下的所思所想当成了自己的所思所想,陛下心中不喜之人,董姮自然也会觉得是扰乱朝纲之人,却不会在意,这扰乱朝纲之人,是否也是稳固朝局之人。 “阿姐,若不是陛下让父亲去做这件事情,父亲便不会有事,今日你和兄长也不会被困司空府啊。” “可父亲终究是死在曹操手中!”董姮的声音忽得大了起来,她分得很明白,谁是真正杀了董承的人,“父亲若是此事做成了,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董姮口中喃喃,她在听董嫣说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依旧倔强地认为,哪怕此事是刘协让父亲去做的,但若是父亲能够再谋划得周全一些,下手再狠一些,今日的局面便不会是如此。 “父亲是不可能做成的。”董嫣看着阿姐的模样,虽然她的话让董嫣也有些恼火,但想一想,董姮一时无法接受自己枕边人的薄情,转而迁怒本就有错的曹操,也不难理解。 董嫣轻声细语劝道:“父亲在朝中已经赋闲两年,这你我都是知道的,而司空却一直在南征北战、治理国家,他今日的实力,是能够与中原霸主、四世三公的袁绍一战的雄厚实力,父亲即便是做这样的事情,都只能靠他在朝中的几个心腹好友,他要如何筹谋,才能将此事做成?” “那你要我如何?”董姮再将脸转过来时,落入董嫣眼中的,已是姐姐满面泪痕的苍白面颊,在董嫣的记忆中,自从娘亲去世之后,阿姐便再也没有哭得如此伤心过。 董嫣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她又能要阿姐如何?分明是她自己说的,只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姐姐,至于知道之后如何选择,全凭姐姐自己,在看到阿姐的反应之前,其实董嫣也是这样想的。 可阿姐的选择,似乎是哪怕知道了陛下的所作所为,依然......并不怪他。 反而更厌恶曹操。 董嫣默了默,“阿姐是想回宫,回到陛下身边吗?” 董姮脱口而出,“我不想。” 此话一出,姐妹二人都生生愣住。 连董姮自己都没想到,方才这样为天子找合适的理由,这样怨恨曹操,甚至还有一丝怪父亲无能,但被董嫣问到是否愿意回到天子身边时,竟想也没想便说了“不愿”。 董姮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紧跟着便接了一句:“但我也不愿意留在你府上,整日面对着司空府派来看守我的人。” “那倘若......”董嫣灵光一现,她想到自己本就马上要离开许都,倘若阿姐愿意和自己一道前去军中,她也能亲眼见一见,曹操的军队究竟是什么样的,曹操究竟是如何带兵、如何治下、如何打仗的。 这样,她不必回到宫中,不必待在郭府,甚至不必留在许都。 “阿姐,不久之后,我应当会到前线曹司空的军中去,荀令君昨日刚跟我说过,司空军中似是闹了疫病,我安顿好阿姐,便要去找养太尉,请他告知华佗先生的下落。若是我能请到华佗先生和我一同前去军中,阿姐那个时候,如果愿意,可以同我们一道去。若是我请不到华先生,我便自己去。” 董姮抓住了她,似乎有些恼火,“你既然知道军中有疫病,若是请不到华佗先生,你还去做什么?去送死吗?” “我放心不下郭嘉,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看看。”董嫣回握住姐姐的手,“阿姐常在宫中,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人和事了相比阿姐都快忘了自己是将军之女,是凉州人士。若是阿姐愿意和我一同前去,你看见曹司空是如何治下、如何带兵的,也许你便明白,为什么这朝中大权是他在把握,为什么父亲无论如何,都赢不了他了。” “即便阿姐不愿和我同去,我也希望阿姐能出去走一走,转一转,不要把自己困在这方寸的天地之间。” 董姮沉默了。 嫁给天子的这些年,她的确像是一个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不接触外面的世界,只在这后宫之中,和自己的夫君,还有其他的嫔妃相处、说话。 聊天、下棋、做女红、调香、饮两盅酒,这日子,也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下来了。 董嫣说的不错,她的确快忘了自己是将军之女,是凉州出生的女儿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董姮似是从这几年光景的回忆中回过了神来,“但无论你有没有请到华佗先生,你都得带着我,不许自己一个人去。” 董嫣自然不愿,阿姐同她一样如此涉险,“阿姐,无论是否有这疫病,军中都很危险,我是为了夫君......” “我是为了妹妹。”斗狠平静地打断了她,“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董嫣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垂下眼帘,抿了抿唇,“没有了。” 董嫣说是要去找杨彪,可没有过多久,便传来了荀彧已经从杨彪那儿问到了华佗下落的消息。 荀彧叫人给她带话,说前线情况紧急,他等不及董嫣再去问杨彪了,便亲自上门拜访,将事情告诉了老太尉杨彪。 杨彪的确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便二话不说将华佗的下落告诉了他,还对荀彧说,自己可以帮他们一起请华佗。 杨彪既然愿意帮忙,荀彧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华佗是杨彪的好友,他若是愿意一同去,那便多一分胜算。 这对于前线的军中将士来说,便是多一分生机。 说来也巧,华佗这段日子就在许都,他故地重游,是回来探访三年以前他医治过的那些病人,他想看看他们如今身体如何了,家里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了。 第132章 华佗来了许都,自然是会知会杨彪的,只是他知道杨彪如今已经卸了任,不再是太尉,也担心自己住在他那里会给他带来麻烦,便只是同他说了一声。 华佗人就在许都,这对于他们来说,自然都是天大的好事,免了他们跋山涉水寻人的麻烦,节省了不知多少时间。只是...... “华先生竟然不来看我,他真是心里只有杨太尉,却没有我这半个徒弟呀!”董嫣同杨彪一起去请华佗的路上,她有些不满地抱怨道:“一会儿见到华先生,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杨彪这两年,其实也没怎么见过董嫣,她对董嫣的印象依旧是那个当年让自家儿子心心念念一心想要娶回家的女子。 只是如今她已为人妻、为人母,而杨修也已经娶了妻,杨彪与董嫣之间,自然也就没有了那一层尴尬的关系。 “你可不要怪华先生,他还没来许都两天呢,前几日才刚跟我说在什么地方落了脚,还说,等他看过几个病人之后,就要来找你,人家华先生心里可是想着你的。” 董嫣的脸上又浮上了一丝笑意,“是吗?那便好。” 他们来到华佗落脚的客栈后,在那儿等了许久,直到太阳都落了山,天色擦了黑时,华佗才背着药箱回到了客栈。 他着实是没想到,杨彪和董嫣会在这个时候一同来到客栈找他,他见着董嫣,摸了摸鼻子,“你这小丫头,我没去看你,你有没有在背后骂我?” 董嫣笑嘻嘻道:“先生知道我会骂你,怎么还不来看我?不过徒儿我胸襟宽广,可没有在背后骂你啊。” 三人回到华佗的房中,寒暄一番,董嫣左一句“先生”,右一句“师父”,还忙不迭地给华佗端茶倒水,华佗等她忙完坐下来,睨着她道:“说吧,可是有什么事情有求于我?” 他来到许都这件事情只告诉了杨彪,如今董嫣和杨彪一起到了他这儿来,那想必就是董嫣有事需要他,寻了杨彪来问他的下落。偏巧,他华佗人就在许都。 但若是这样,只董嫣一个人来也就够了,为何杨彪也要一同来?难道这件事与他们二人皆有关系? 华佗心里想了一圈,还是没太想明白,他看着董嫣前后献殷勤,便更加笃定她一定是有要事相求,便喝了她的茶水,问她究竟是什么事情。 董嫣一五一十地将军中疫病的事情告诉了华佗,军中之事紧急,晚一日、一个时辰,哪怕一炷香的时间,战况都有可能发生要紧的变化,更何况是这样要人性命的疫病? 所以董嫣说,希望华佗能够快些和他们一同到军中去。 华佗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了,董嫣翘首盼着华佗能给她一个什么时候能够启程的答复,却不想华佗只冷着脸回了她两个字:“不去。” 第120章 父女重逢 董嫣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答案是华佗的“不去”。 董嫣再看华佗的神色,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急切地问道:“先生为何不愿去?可是在许都还有什么要事未办?若是如此,晚些时日再去也是无妨的。” “先前再曹司空军中待过的那个董奉,我是知道的,他不就是进了司空的军中,便出不来了,在那一呆,就是一年半载的?”华佗看了一眼杨彪,想必董奉的事情,就是杨彪告诉他的。 “他年纪轻,耗些日子也无妨,我可不行啊,我一把老骨头了,若是被曹操扣下来,指不定能不能跑得掉。” “可是......” 董嫣能理解华佗、董奉他们这样的医师更希望自己能够自由自在地行医,能够帮助更多百姓,而不是在一方诸侯的军中,只能为行军打仗受伤的将士们治病治伤。 况且,若是他成了曹操军中的军医,这久而久之,名声传出去了,世人都知道他在曹操处当过差,便很难再到其他诸侯治下的土地上医治患病的百姓了。 “华先生,你就当我是自私,我真的很担心我夫君。你先前和我说过,他的身子,若是碰上大病或是疫病,那是万万不行的,如今他就在军中,若是先生不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董嫣鼻子一酸,她想到若是华佗不去的话,他们便只能听天由命,不知这疫病是否会蔓延,不知军中有多少人会因此送命。 “小丫头,你别哭啊,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华佗见不得董嫣的眼泪,他着急地在自己的胡须上捋了一把又一把,“这这这,曹操军中,我是真的去不得啊。” 董嫣没说话,华佗起身给她拿了张手帕,让她擦擦眼泪,董嫣倒是接下了,却依旧一言不发。 她在想着如何才能让华佗去替曹军将士治病。 华佗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董嫣也不能为了自己,硬是逼着华佗到曹操军中,最后他若是真的被曹操收编了成了曹军的军医,那岂非是自己害了华佗? “不如这样,”董嫣把眼泪擦了一擦,抬起头来,“先生若是不介意多传我些医术,可将治疗疫病的法子教给我,我到军中去给他们看诊、开方子、用药,可好?” “这怎么成啊?”方才一直在一边迟迟未开口的杨彪道:“华先生人在许都,你在军中,即便是他将治疫病的方法交给了你,倘若到时到军中一看,药不对症,华先生教你的解法根本没用,你又能去哪里找先生?” 他这话看似是对董嫣说的,实则是在对华佗说,若只是在许都将治病的法子教给董嫣,是没有办法确切地对症下药的。 这一点,身为医者的华佗应当比他更明白。 杨彪朝着华佗拱了一拱手,“华先生,不瞒你说,我的儿子杨修也在军中,若是不巧,说不定也感染了疫病,所以我才会同董姑娘一同前来找你。若是先生真的不想露面,不如跟随董姑娘一起到军中,确诊了军中的病情之后,再按照董姑娘方才所说,将治病的法子教给姑娘。” 董嫣睁着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望着华佗,杨彪的法子,似乎是最妥贴的,华佗只需到军营中去诊病,将治病的法治和药方都交给董嫣,让董嫣去同曹操交涉。 倘若董嫣遇到了不懂的难题,再来问华佗。 总好过华佗人在许都,远隔千里,要方便的多。 华佗看着二人殷殷期盼的眼神,“罢了,就按照杨太尉说的法子办吧。” 但华佗却还是不愿让曹操手下的人知道他应允此事,便让董嫣想法子应付荀彧,免得到时候荀彧将事情告诉曹操,给他带来麻烦。 董嫣自然理解华佗,去找荀彧辞别时,便同他说,自己和杨太尉去请了华佗先生,但华佗先生不愿去往军中行医,已经自行离开了许都,没有告诉任何人,故杨太尉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同荀彧一同留在许都,担守城之责的将军夏侯惇听闻华佗不愿意去医治军中疫病,当场就请荀彧允准自己将华佗抓回来,董嫣他们找不着,他夏侯惇能找到,无论华佗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把人给带回来。 荀彧眼见着董嫣如此淡定,心中便已猜到了三分,他问董嫣:“若是华佗先生不跟你们一道去前线军中,还有别人可以前去医治这军中的疫病吗?” 董嫣道:“我先前和华佗先生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虽然不比华佗先生医术精湛,可是寻常病症也了解一二,若是这疫病并不是十分棘手,或许我可以一试。” “你可以一试?”夏侯惇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睛瞪得很大,倘若董嫣是第一次见他,恐怕都要被他的表情给吓一大跳,“董夫人,这种事情,事关三军生死,是可以试的吗?郭祭酒也在军中呢,他是你夫君呐!” “夏侯将军,正因为我夫君在,所以此事若没有旁人去做,便只能由我去做,请将军相信,我自然也不会拿我夫君的性命开玩笑。我虽不及华佗先生,但军情紧急,将军若是再要去寻华先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军中的将士们等不起呀。” “你......” 夏侯惇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他仔细想了想,董嫣说的句句都在理,毕竟是华佗不愿意给军中将士们治病,除了让董嫣去试一试,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好了,夏侯将军,既然董夫人说她愿意一试,便让她去试试。”荀彧是曹操不在时,这司空府能做主的人,既然他开了口,夏侯惇便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董夫人,你随我来。”董嫣正要告辞离开时,荀彧叫住了她,他将董嫣带到了门外,“不日便要启程迁往军中,今日去见你父亲,可好?” 董嫣自然时愿意的,她巴不得早些见到父亲,早些知晓他现下究竟如何了。她感激地看了荀彧一眼,“多谢令君。” 荀彧将董嫣带到一辆马车上,那车四面密不透风,她看不见外面的事物,还被黑布蒙上了双眼。 荀彧就坐在她身边,马车在路上平缓地前行着,荀彧温和的声音在董嫣的耳边缓缓响起:“华先生答应你们了,只是他不愿意露面,不愿意让我知道,是吗?” 第133章 董嫣其实也想到了,她这小小的计量,是瞒不过荀彧的,她也没打算瞒荀彧,只是既然答应了华佗的,她便不可松口,“令君怎么会这么想啊,华先生的确是没有答应,倘若他真的愿意去军中医治得了疫病的将士,我又何必要瞒着令君呢?” 荀彧听董嫣这样回答,便没有再追问了。 “到了。” 随着马车不再往前走,荀彧也将蒙在董嫣眼睛上的黑布取了下来,他等董嫣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后,拉开了马车的车门。 这是一处偏僻的小院,四周没有人家,没有街道,甚至没有任何一个标志物,可以让来访的人下一次循着某个极具特点的事物寻到这里来。 董嫣四面环顾,饶是她对司空府周围很是熟悉,甚至对许都也算熟悉,可对于这是什么地方,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曹操寻这地方,想必也是费了些心思的。 荀彧在前面引着路,董嫣便紧紧跟着他。那个屋子的周围看似什么都没有,但等荀彧和董嫣走近了之后,从四周冒出来不少人,直到见着是荀彧带着人过来,才恭恭敬敬地对他施了个礼,又退了回去。 董嫣方才根本就没有察觉这周围有这么多人埋伏着,等他们退下了,她还有些心有余悸,“原来司空派了这么多人看守,看来若非是荀令君带我来,我可是要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荀彧淡淡地笑了一笑,“夫人见谅,司空对于董将军的确是上心的多些,毕竟董将军的性命比较值钱,倘若落入旁人手中,可不算太妙,这一点,想必夫人也是认同的。” 说着,他便推门走进了屋子。 这屋子倒算干净,日常家具用度一样不少,只是简单一些,荀彧再将面前的一扇门推了开来,董嫣便在那里面见到了父亲。 其实董承被带到这里来,也有不少时日了。 他记忆中在他将要被曹操拉去砍头祭旗的前一天晚上,董嫣来看过他,可是董嫣同他对饮了一杯酒之后,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再次醒来的时候,便是在这个屋子里。 屋子里没有旁人,他自然是想要出去的,可是这屋子是从外面被锁住的,董承根本出不去。 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是谁把他关在这儿的,只是每一天都有人为他送来一日三餐,为他送来换洗衣物,他在这里,只要水米不断,倒是也可以活得下去。 他也尝试过把窗户撬开逃出去,可是也不知道这窗户是什么做的,竟然得如此牢固,他身边根本就没有任何能用的武器,徒手,怎么可能出的去?连窗子都打不开,更别说这被牢牢紧锁住的门了。 董承就这样在这个屋子里边呆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今日,是他第一次见有人进这屋子里面。 久违的阳光从门外照了进来,他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挡,随后,却看到了令他难以置信的身影,是荀彧还有自己的女儿。 董承正坐在床边,他见到董嫣后立刻跳了起来,“阿嫣,你是来带爹出去的吗?” 第121章 赶赴官渡 董承是被关的有些久了,不知是神志不清,还是许久没有人同他说话了,他心中有一股气,一直在往上冒,却不知该吐向何处,今日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女儿,他便扑了上去,将董嫣紧紧抱住。 “阿嫣,你是不是来接爹爹走的?你知道是谁把我关在这儿的吗?为何分明那些人都说,曹操要杀我,我要死了,可是我却没死?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爹爹,你放开我。”董嫣被父亲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她使了些力气,把董承推开两步,拉着父亲一同坐到了桌旁。 董嫣上下打量了父亲几遍,见爹爹没事,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放下了一些。 她看了一眼荀彧,荀彧并没有对她摇头,也没有示意她不能说,董嫣便开口对父亲道:“其实爹爹应该猜到了吧,只是爹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为什么曹司空会放过你,是吗?” 董承愣了愣。 他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董嫣,可是董嫣知道,父亲眼中的这种不解,并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不解,而是“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想救爹,我想让你活着,这个理由,够吗?”董嫣叹了一口气,她想,董承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先前种种,不论是董嫣假意放了他和袁绍的那些内应,还是董嫣那晚给他递的那一杯酒,他应当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了。 其实她并不是在意父亲对她的所作所为到底怎么想,她也不在意旁人会怎么说她,她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救下父亲的性命便好。 董承没有说话,董嫣便知道,他明白了。 只是面对救了自己,又将自己关在这里的女儿,他不知道他应该说些什么了。 哪怕这地方不是女儿找的,他人不是女儿关的,也一定是她与曹操商议好的。否则,今日怎会是她和荀彧一同前来? 董嫣看着董承,她笑了一笑,那笑容中似有几分不舍,“今日能见到爹爹平安无事,阿嫣便放心了。” 她忽然朝着董承跪了下去,董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伸手便想去扶,可董嫣依然贴地拜了下去。 在董嫣对董承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她仰起头对父亲道:“爹爹,女儿今日来看过你之后,便不知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了,虽然有时我会觉得爹有些自不量力,做事思虑不甚周全,还会看轻了旁人,可你依然是我的父亲,在阿嫣心里,爹是最好的父亲。” “阿嫣?”董承看着女儿缓缓起身,对荀彧说了一句:“令君,我们走吧”,他觉得今日,女儿似乎不只是来看他的,好像是来告别的一般。 告别?他董承已经被关在这里了,想必曹操荀彧他们是断不会再让自己有机会接触朝政、接触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些人了。 可既然都已经如此了,除非是曹操后悔要将自己斩草除根,否则,他应当是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的。 那董嫣的这番话,难道是她自己......? 她要去做什么? 董承这段日子被关在这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已经是一无所知,他不知道曹操已经出征袁绍,他不知道军中或有疫病蔓延,他也不知道,董姮已经将小皇子生了下来。 他还没有来得及问一问,董姮和董凌如今怎么样了呢。 董承再想追上前去问清楚,面前的门却已经被关上了,荀彧和董嫣离开了屋子,董承狠狠地拍打着这扇门,他对着外面喊:“阿嫣,你要去做什么?你为何不知下次何时才能来看我?” 可董承却没有听到回应。 他在这件屋子里,是听不见外面的人说话的。 董承愤愤地锤了几下面前的这扇门,他缓缓滑了下去,坐在了地上,似乎是在对已经走远了的董嫣说话,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说:“爹在这里一个人,无趣得很,阿嫣,你可一定要回来看爹啊。” 董嫣在外面并没有走远,她其实听到了。 可是她不知道,她该如何回应父亲。 “令君。”她朝着荀彧微微下拜,“今日,多谢令君能够带我来见父亲,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令君能够答应。” “请讲。” “董嫣不日便要离开许都前往两军阵前,此次,我也不知究竟能不能将军中的疫病治好,我也不知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这番话来,“倘若......倘若我和郭嘉都没有回得来,我们的孩子,可否烦请令君照顾?” 董嫣哽咽道:“他现在才三个月,这一场仗至多也就打个一年两年的,若是令君从现在开始,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养着,往后,他也不会记得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会记得是谁将他养大的。” 董嫣的意思便是,倘若他们没能回得来,希望荀彧能将郭奕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养大,到时,这个孩子也只会认荀彧一个父亲。 荀彧没有想到董嫣的请求竟然是将她和郭嘉的孩子托付给自己,自己膝下如今已有二子一女,他自然是知道应该如何教养孩子的,可是,这毕竟是郭嘉和董嫣的孩子,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 “董夫人,我不能答应你。”荀彧将董嫣扶了起来,他神色认真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子,见她眼中有诧异,却没有恼怒和难过,只是定定地看着荀彧,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荀彧严肃道:“你们一定会回来,没有如果。” “倘若你们回不来,我不会管你们的孩子,司空府不会管,许都也没有人会管。你和郭奉孝生下的唯一一个孩子,便没有人管教,没有人疼爱,董嫣,你听明白了吗?” 董嫣愣了一下,而后笑了开来。 可是她笑得并不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苦笑,她笑过之后,点了点头,“好,那便借令君吉言,我和郭奉孝可舍不得我们的孩子像你口中说的那样可怜。” 第134章 “那便早去早回。” 从许都到官渡,他们行了也有月余,董嫣在路上问姐姐,她就这样跟着自己离开了许都,宫中会不会担心。 董姮许久没有出宫,许久没见过现在的山川河水了,她跟着董嫣出来的这些日子,竟发现自己很少想到天子,更多的是沉浸于外面已经有些陌生的世界。 可董姮还是有些落寞,“他若是真的那样在乎我,早就该让人出宫寻我了,哪会到现在都音讯皆无?” “陛下应当是以为阿姐仍在司空府,虽然陛下那样对阿姐、对父亲、对我们董家,的确是太薄情,但倘若阿姐真的在司空府,陛下不敢去问荀令君要人,倒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那天在祭坛之上,天子被曹操吓得跌倒在地,虽然满朝文武闭口不谈,但难免有几个曹操的部下幸灾乐祸地把话传出来,传到了董嫣的耳中。 董嫣望着近在眼前的官渡,又转向了站在身旁的姐姐,“阿姐,马上就要到曹营了,到时你若见到了曹司空,能不能先放下心中的仇恨,就算是暂且忘了他与父亲之间的仇怨也好,先看一看他这个人如何,好吗?” 董姮静默了一会儿,“阿嫣,你放心吧,我在宫中也呆了那么多年了,并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更不是傻子,难道我一个不懂一点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要在这满是曹兵的曹军营寨中杀曹操报仇吗?” 董姮叹息了一声,似是有些无可奈何,但董嫣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来她的叹息是因为自己的过分小心,还是因为进了曹军的窝,没有办法在这儿报父仇。 “咳。”二人身后扮成随从的华佗黑着脸,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说二位娘子,虽说我现在的身份是你们的随从,但你们也不能当作我不存在呀。什么陛下在乎谁不在乎谁,什么找曹操报仇,这些个事儿,最好还是不要说与我听吧?” 董嫣低低笑了一声,“华先生,你是不拘泥于俗世的世外高人,又不是朝廷中人,让你去为曹军的将士们治病,你都担心被曹操给扣下不能行走江湖了,那我与阿姐自然是在你面前说什么都无妨啊。” 华佗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但董嫣说得对,他的确没这个兴趣去向什么旁人告密,或是与谁讨论他们姐妹俩人说的这些事情,他只是懒得听,只是对朝中的事情没有兴趣。 曹军当中,并非所有人都认得董嫣,况且此时又是两军对垒的紧要关头,因此,他们三人来到曹军军营之前二十里开外时,便已经被曹军军营的守营将士盯上了,等到他们再往前走了十里后,那些守营之人确定他们真的要往曹军阵地这儿来,便有几人持着刀枪围了上来。 那个为首之人生得满脸络腮胡,对三人丝毫不客气,“你们是什么人?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还要往前走?” 董嫣也清楚,他们这个时候防备比较严密,她也未曾被面前的人吓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劳烦大哥去通报一声,我们是收到曹司空军报之后,受荀令君所拖,从许都而来,是来为将士们治病的。” 不想,那人听到“治病”二字,不但没有马上转回军营去向曹操汇报的意思,反而将手中的枪横在了董艳的脖颈上。 他双眼微眯,将三人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露出了危险的神色,“治病?是谁告诉你,军中需要治病的?莫非是袁军派来试探我军的奸细?” 第122章 两军阵前 董姮本就不喜曹操,现下他们千辛万苦来到官渡前线,曹操手下的人竟然还将他们当作袁军细作,她更是愤恨,上前两步就要和那人理论。 董嫣抓住董姮的手,担心阿姐将没法儿向曹操发的怒气发到这帮人身上。 虽说这几个人只是曹营的守军,但这个时候,他们需要让这些守军去向曹操通报。 这几人若是被惹毛了,大可以将他们当作袁军细作当场格杀。 “这位大哥,”董嫣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挂佩,“你若是不信,带着此物去见司空,他便明白了。” 她手中那枚挂配正是她与郭嘉刚认识的时候,他交给董嫣,让她带去曹营替他献计的,那时,董嫣将代表颍川郭氏的挂配交给了荀攸,才得以进入曹营,见到曹操。 只是后来,他们在洛阳重逢之后,荀攸又寻了个机会将此挂配还给了董嫣。 那时董嫣与郭嘉还未曾成婚,因此荀攸来找她时,董嫣还曾问过荀攸,为何不将这挂佩还给郭嘉。 荀攸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如今,这挂佩在她这里已经放了许久,董嫣一直随身带着,今日来到曹军营外,没想到她又要用这挂佩,才能见到曹操。 那个军官有些狐疑地看着她手中的挂佩,见这挂佩成色精美,但应当是有些年头的,想来是世家勋贵之物,况且面前这三个人之中,两个都是年轻女子,还有一个也不过是个老者罢了,就算当真是袁军奸细,等到了曹营之中,不是更好将他们拿下? “你们跟我一起去见司空。” 说着,他将手一挥,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便围了上来,将董嫣、董姮和华佗三个人押着前往曹军营中去。 曹操此时正为军中的疫病之事焦灼,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有三个人自称是从许都而来,受荀令君所托,到曹军营中来替司空治病的。 但他们手中并无荀令君给的凭证,只有一枚挂佩,而且那三人当中,有两个还是女子。 军官将从董嫣那儿得来的挂佩呈给曹操,曹操自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颍川郭氏的东西,董嫣从前来到曹营时,也正是将此物交给了荀攸,才得以见到他。 “她怎么来了?”曹操身边站着荀彧,他摊开手心,给荀彧看了一眼这挂佩,荀彧便也明白了。 “司空,董夫人来了?”他想到郭嘉,微微皱了皱眉,“只是不知她这个时候来,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曹操将挂佩往桌子上一放,对传讯的军官道:“请他们进来吧。” 军官一见,便知曹操当真是认得此物,想必也认得外面那几个人,便疾步走到外边去,让自己的弟兄们把三人放开,“二位娘子请进。” 华佗不愿意见曹操,董嫣和董姮便也没有拉着他一块儿,他们两个人自进了曹操的中军大帐。 曹操见的确是董嫣,刚想问她怎么会成了荀令君找来的治疗疫病的医师,余光之间却一眼瞥到了她身旁的董姮。 曹操眼睛微眯,叫中军大帐之内的将士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了荀攸一人。 等身边的人都走了个干净,曹操才走下主座,请董姮到上首落座,“董妃娘娘怎会来到此处?难不成是陛下派娘娘来监军?” “司空不必疑心,我阿姐是陪我来的,她如今来了这军营之中,便不是什么董妃,只是我的姐姐。”她向曹操和荀攸微微行礼,便将自己在许都时听到荀彧说,曹军军中闹了疫病,需要从许都请医术高明的医师来军中帮忙的事情告诉了曹操。 “董嫣虽不才,但曾经师从华佗先生也有半载,即便医术不及他半分,但也可勉力一试,所以今日前来,便是想要到这军中帮忙治疗疫病,助司空击败袁绍。” 曹操与荀攸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荀彧是极其小心之人,既然董嫣说了自己看到曹操送回给荀彧的那一份军报,那一定就是荀彧主动给她看的。 既然如此,荀彧能够让她到这军中来,应当也有他的考量。 想必,荀彧的信也快到了。 曹操也没有再多问她什么,只对董嫣说:“既然是荀令君让你来的,那便辛苦董夫人,这段时间在军中治疗伤病的将士们。”他转向荀攸,“荀军师,替董夫人和董妃娘娘选一间干净的大帐。” 荀攸道了一声“是”,他从桌上将郭嘉的那枚挂佩拿起来,重新递回了董嫣的手中后,便对董嫣做了个“请”的手势,要为她带路前去她和董姮的营帐。 董嫣却没有动,她接过了郭嘉的挂佩,问道:“既然我阿姐这一次同我一起来了,我自然是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住一间营帐,可是我夫君也在这里,为何他没有和荀军师一道在中军大帐随司空议事?为何我人都到这里了,司空和荀军师却绝口不提郭嘉?他如今在哪儿?” 荀攸看了曹操一眼,曹操没有说话,面上的表情却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荀攸见曹操不愿开口,便拉着董嫣到了一旁,曹操却背过身去,看着主座之后墙上的那一张舆图,默然不语。 “郭祭酒他身子不适,因此,这些日子司空就让他先帐中养病,等身子好些,再参与对阵袁绍之事。” “身子不适?”董嫣心中闪过一阵惊惶,曹军军中有疫病蔓延,若是这疫病已扩散开来,可不会管你是什么军师、将军,还是统帅,倘若荀攸所说的身子不适,是...... 她急忙拽住荀攸问道:“军医可有诊治过?可有说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如何了?” 第135章 荀攸道:“不瞒夫人,军中军医倒是替郭祭酒诊治过,说是因为这军中疫病引起的旧病复发,郭祭酒又时常夜班三更还在研究袁兵的用兵策略,休息的不好,故......” “带我去见他。”董嫣死死拽住荀攸,听他这样讲,想来郭嘉身体不妙,她拽着荀攸的手竟然也微微发了抖,“我先和你去将阿姐安顿好,安顿好了之后,你便立刻带我去见他!” 荀攸竟然被董嫣拽得有些手臂发麻,他连声答应,想着此事曹操应当也不会有意见,便直接将董嫣和董姮姐妹二人请了出去,吩咐手下的人准备一间干净宽敞的大帐,先让她们将行装收拾了,安顿好了,再照着董嫣的意思,带她去见郭嘉。 董嫣见到郭嘉时,他正倚在榻上的靠枕上,面前一张桌案上摆着数份军报和地图,他正对着那舆图执笔,似是在勾画着些什么。 他身上罩着一件宽松的中衣,墨发披散,未束冠带,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许多,原本就清隽的脸庞此刻越发削瘦,眉目之间尽是疲惫之色,唇角泛着微微的苍白,偶尔压抑着咳嗽。 风自帘隙吹入,带来一丝营帐草药的气味,一盏温过的药置于郭嘉手边,却早已凉透。 他听见大帐门帘响动,下意识抬头,一眼便看见董嫣的身影立在帐中。 郭嘉仿佛以为自己看错了,愣住了片刻,声音低哑又带着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阿嫣?你怎么......” 他的眼神骤然柔和下来,手中笔也落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他站起身,似要迎上前,却在动作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压住,连忙以袖掩口,咳了几声。 董嫣见状,快步走近扶着他,她看着他眼前的那一张官渡舆图,又瞧见他分明被曹操赶回帐中休息,还硬撑着了解每日前线军情,心中泛起酸意,“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肯歇一歇?” 郭嘉一笑,那笑意淡淡的,仿佛带着些微苦意,“不过是旧毛病犯了几日,唬不住阿嫣你。” “我没想到你会来。”他声音沙哑,却仍轻柔,“这里是军营,不比许都,在这军营中,便有对上袁绍兵将的风险,生死未定。你在我心中,是要被小心护着的,如今却来了这等地方,我高兴,又不忍。” “可你在这里,我怎能不来?再说,你忘了我跟着父亲在军营待过么?”董嫣坐在他身边,细细打量他,“你瘦了些,是不是生了病之后便没好好吃饭了?” 郭嘉没回答,只是垂下眼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董嫣叹了口气,伸手替他理了理鬓边几缕有些散乱的发丝,掌心贴上他额头,“你发烧了么?怎么额头还有些烫?” 郭嘉轻声道:“我无碍,只是旧疾发作,再加上夜里睡的不多......这些日子袁军兵动频繁,我若多睡一日,怕就错失时机了。” “你若病倒了,你替司空再多筹谋也无用,否则司空为何让你回来休息?他叫你莫要操心军中事,你还非要在这儿偷着操心。” 董嫣说着,伸手拿起桌案上那盏药,轻轻一碰,早凉透了。 她站起身,略带责备地看着郭嘉:“这药是何时送来的?都已经凉了,你怎么不喝?” 郭嘉随意地侧过身,似乎想避开她的视线,声音含糊道:“一时忘了。” 他低低一笑,喉间却被一阵咳意勾住,连连咳了两声,许久才低声道:“你不知道,有时候我躺下闭上眼,可脑中袁军动向、辎重调配、各路兵将安排,一样都断不得,便想着,不如起来罢了。” 董嫣眉头轻蹙,“这药凉了,我让人重新煎,你若不想睡,便先靠着歇一会儿,我在这陪着你。” 他看着董嫣的身影,眼底柔光一片,低声道:“你来了,我才真的觉得,自己可以睡一会儿。” “那就睡吧,”说着,董嫣把他面前的桌案挪走,将靠在他身后垫起的靠枕也挪到了一旁,让他慢慢躺了下来。 郭嘉看向董嫣,竟不合时宜地吐出一句:“阿嫣,你若不是嫁给了我,兴许能过得更自在些......” 第123章 帐中温存 “我嫁给你,不是为了过自在日子的。”她语气温软,“我嫁你,是为了和你一起走,不管前面是什么路。” 董嫣俯身替他拉好被褥,又轻轻为他掖了掖边角,转身吩咐帐外守着的曹军去后帐重新煎药。 郭嘉靠在榻上,望着她来回忙碌的身影,轻声问:“你一路来得可还顺利?” “还好,只是快到曹营时,险些被当作袁军细作抓住了。”董嫣玩笑道:“还好你的挂佩还在我身上,司空一见此物,便知道是谁了。” 两人说话间,温好的药也送了进来,董嫣接过那一盏药,舀起一勺,在唇边试了试温度后,将那碗药放在床沿上,略一侧身,双膝抵着榻沿,俯身扶着郭嘉的肩,“靠过来,我喂你。” 郭嘉轻咳一声,没逞强,顺势靠到她怀中,肩头贴着她的胸口,一半身子倚在她怀里。 那姿势既不稳当,又极亲密,像是故意粘着她不肯离开似的。 董嫣微微蹙眉,“你能不能正经点?别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是病人。”郭嘉低声道,语气带着笑意,鼻尖贴着她衣襟,“夫人喂药,本该多心疼我些。” 她嗔他一眼,没再多言,只是舀了一勺药,小心吹凉了,才送到他唇边,“张嘴。” 郭嘉含住汤匙,苦味一入口,眉心便轻轻一皱,她看着他的表情,嘴角微扬,“这才刚一口,便做这副表情,你真当我方才没尝出味道?哪里有这么夸张?” 郭嘉笑着看她的动作,看她带着浅笑的脸,便也乖乖张口饮下。 她一勺一勺地喂着,他也一口一口地喝着,那苦涩的汤药在唇齿间泛着淡淡的药香,却似多了一丝香甜回甘。 一盏药终于喝尽,董嫣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她起身走到桌前,将药盏放下,回身便见郭嘉仍倚在榻上看着她,眼中藏着几分倦意。 “还不躺下?”她柔声问。 “你不躺,我怎敢先睡。”他说着,目光微动,缓缓侧身给她让出一片空位。 董嫣弯唇笑了笑,解开自己的外袍,将斗篷折好放在榻边,才轻轻揭了被角,轻手轻脚地躺了上去。 她一躺下,郭嘉便本能地偏过身来,将她揽入怀中,鼻息轻拂在她耳畔,带着体温。 “阿嫣,你身上好香。”他低声道,“每次出征,我都会想,倘若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如今你真的来了,我却又很担心你。” 她伏在他怀里,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心口与他贴合,感受到他胸膛因咳意未退而有些紊乱的起伏,便伸手轻轻在他背后拍着,“别想这么多了,我既来了,你只安心就好。你这身子得好好养着,我可不想年纪轻轻便守寡。” 郭嘉低低笑了出来,“你这话可真毒。” “我只怕你不怕死。”她仰头看他,眼中泛着淡淡的水光,“你可知道我听荀令君说,军中有疫病之后,我只担心你身子扛不住,这一路来,多少次梦见你病重?你若真有什么事,我可怎么活?” 郭嘉喉头一紧,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又向下贴在她鼻尖、她眼角,最后落在唇上,那一吻极轻,似是含着许久未曾出口的思念。 “不会的,我有阿嫣,我舍不得死的。”他喃喃低语。 董嫣听见郭嘉抱着她后,呼吸慢慢平缓了下去,似是睡着了,只是手却始终搭在她腰间,不曾松开。 夜深了,帐中只余两人微微均匀的呼吸声。 董嫣原本只是轻轻闭着眼歇息,想着不久便会睡着,却在郭嘉微热的呼吸贴在脖颈时有些怔住。他仿佛在梦中呢喃,又仿佛只是未醒全然。 “阿嫣......” 他声音很轻,带着梦呓时特有的迷蒙,“别走......陪着我好不好......” 董嫣睁开眼,轻轻偏过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我在呢,我不走。” 郭嘉眉头微动,不知是听见了,还是只神思飘忽。 他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她搂得更近些,贴进怀里。 董嫣便伸手拍着他后背,慢慢地,一下一下地哄着他入眠。 她没出声,只把脸埋进他颈窝,听着他的呼吸渐稳。 在许都时,在家中时,郭嘉从来不会这样。 哪怕是他前两年在家中用药时,哪怕是不久前董承出事前后,他也不会这样对着她夜半低语,生怕她忽然离开。 也许是这一仗太重要了,对手并非从前的吕布、陶谦之辈,而是中原霸主袁绍。且他此时又正病着,不似平时那般洒脱和敏锐,一时见到妻子,便忍不住地将心中的百转柔情都倾吐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也阖上眼,伴着郭嘉那不安稳的梦话一起沉沉睡去。 天色微亮,营地之外已有兵士轻声走动,远处传来几声马匹踢蹄声,帐内却依旧静谧温暖。 第136章 董嫣醒得早,她睁眼时,郭嘉还睡着,眉头稍有舒展,面色虽仍苍白,但不再像昨日那般冷汗淋漓。 她抬手探了探郭嘉额头,还是烧着。 她动了动身子,正要抽身起床,他却哼了一声,手下意识地又收了收。 董嫣愣了片刻,低声道:“我只是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她轻轻扳开他的手指,又将被子掖好,替他盖严实后,才悄声穿衣起身。 外头天色微亮,董嫣来到昨日荀攸为姐姐安排的营帐,见阿姐也已起身,带着些歉意道:“阿姐,昨夜我看郭嘉脸色不大好,又发着烧,便在他那儿陪着了,没回来和你一起。” “没事儿,你不必挂念我,若是担心他,这几日便都陪着他,也是无妨的。”董姮神色温和,她也并未生气,夫妻之间许久未见,夫君又病着,换做是谁都不会忍心离开的,“对了,华先生方才来找了我,说要跟着你去营地中转一圈,瞧瞧军中将士们的情况,你不在,他不好自己去。” 董嫣点头,“阿姐和我们一起么?” 董姮指了指自己:“我?” “是呀,我是知道你的,阿姐若是总独自呆在这营帐之内,免不了要想这想那,不是陛下就是父亲。”她走近董姮,挽住她胳膊,“我是希望阿姐出来散散心,不是让阿姐换个地方发愁的。” “走吧,去找华先生。” 帐中,郭嘉缓缓醒了过来,他下意识去触身旁的人,却觉得怀抱中的东西感觉不对,他将眼睛睁开,一眼便瞧见身旁空荡的被褥,还有怀中的董嫣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枕头。 掌心落在冰凉的褥面,心也仿佛空了一块。 他顿时坐起身,眉头紧蹙,她已起来了? 可四下静悄悄的,只听得帐外风吹帘响,帐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唤了声:“阿嫣?” 无人应他。 他支起上半身,靠着床榻边的靠枕坐了起来,头仍有些发晕,额间沁着薄汗,喉咙干涩。 郭嘉甚至顾不上喝口水,他将靴子穿上,衣襟简单披了披,便到帐外去寻董嫣。 昨夜分明是她在自己身旁,可为何今日一醒过来,身旁变空无一人了?难道昨夜的一切,皆是因为自己太想念她,烧糊涂了,才做的一场梦吗? 郭嘉抓了个营外的守卫便问:“昨夜夫人可在我帐中?” “啊?”那守卫一时没反应过来,军师祭酒怎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支支吾吾道:“在,董夫人在......” 郭嘉正怀疑他是不是为应付自己而说的“在”,却远远听见前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董嫣在说话。 她正带着面巾,和一旁一名同样带着面巾的老者说着什么,还有董姮陪着。 “丫头,我方才在你身后,初步看了几个症状重的,有的是寒热交替,有的是是呕吐、腹泻,也有身体乏力的,在老夫看来,应该是水源受了污染。”华佗神色凝重,眉间紧蹙。 “因为有此疑虑,方才我便吩咐人去查了水井,发现有井口未封好,靠近东营一带,且前些日子官渡下了雨,极有可能是雨水将地上的污物冲入了井中。” “那得立刻封井,更换水源,不然还会继续传播。”董嫣沉声道,“得病的将士虽不算多,但发病迅速,若是蔓延开来,这一场仗便也不用打了。” 华佗点了点头,“我已叫人烧水煮沸,并从医用仓调出防疫草药。只是草药紧缺,葛根、黄连、厚朴、藿香这些,营中所剩无多。” “我这便写药方,让人去附近搜集采购,这附近就算没有村庄,也总有采药之地,天无绝人之路。”董嫣回头望了一眼营帐的方向,“阿姐,倘若华先生还要去哪里,你便再带华先生看看,我先去看看郭嘉,再将药方写好,交给司空。” 她快步回到营帐,还未走近时,便见到郭嘉等在外面,一见她过来,眼底瞬间染上温色。 “怎么起了?你不是还发着烧么?快进帐来。”她赶紧将面巾扯掉,净了手后走上前去,伸手覆上他额头。 郭嘉轻咳一声,拉住她的手没放,“我醒来没瞧见你,心里不安,怕你走了。” “我能走去哪里?”她轻声说,“此次我本就是为军中疫病而来的,我方才去军中看了些病患,军中有人疑似染上疫病,我们怀疑是水源污染导致的痢疾,目前还在确认。水已经封了,我先写了方子交给司空,再让人去找药材,很快会好起来的。” 董嫣顿了顿,补充道:“只是你现在身子本就不好,我常常要去看染了病的将士,你别总缠着我,我怕再将病过给你了。” 第124章 治疫之策 郭嘉听董嫣说让他莫要总缠着她,似有些委屈,“可我本就病着,哪还能缠你?” 他语气低低的,略带点鼻音,话里倒听不出火气,倒更像是撒娇。 董嫣一时也怔住,没想到他说得这般认真。 “你若怕我染病,今后便不许你再喂我喝药,不许给我探热,不许抱我睡觉。”他说着,松开了她的手,偏头避开她的目光,“你去同你阿姐一起住,我一个人在这儿歇着也无妨。” 他知道董嫣是担心自己,可董嫣若是为了治疫病而来,那边少不了日日接触染病的将士,他也担心董嫣身体扛不住,总要日日看着她才肯安心。 董嫣看着他,忍不住失笑,走上前一把抱住他腰,“哪有这么记仇的?我就是怕你现下身体弱,不是不要你抱。” 她仰头望他,眼神清亮,嘴角微翘:“你要是再这么别扭,我可真不理你了。” 郭嘉低头看她,垂在身侧的手犹豫了一瞬,终是抬起,环住了她的肩。 “阿嫣,”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沙哑的热意,“我不是别扭,我是怕你太辛苦,怕你身体遭不住。” “你若是白天累了,夜里便去你阿姐那儿睡,不用照看我,真的。” “我同你在一处,是不累的。”她答得干脆,“我给你热了药,你喝完乖乖再躺一会儿,好不好?” 他这才略略松了手,“那你也得答应我,若有半点不适,哪怕只是咳一声,也得回来告诉我。” 董嫣轻点了下头,从药箱中取出刚煎完不久的药盏。 郭嘉接过时,她用指节轻敲他额头,“莫再做傻事,站在外头吹风,若再发烧,看我怎么治你。” 他却顺势一笑,似是全不放在心上,只仰头将药一口喝下。 董嫣在帐中将军中疫病的大致情况和药方书写完毕,便离了军帐同曹操讲述军中情况。 上午时分,董嫣已与华佗一道完成了各营将士病况的初步排查,症状相似者已单独隔离,营中所有水源临时封闭,只取山泉,并烧煮过后再供饮用。 她让人挖了几处浅井,又命军中负责膳食之人将锅灶彻底清洗,重置各营饮具,划分病患、疑似与健康士兵用具。 军医不够,她便带着几个识字的副将记录症状,再将急需药材一一列出,交给荀攸,让他遣人想办法将这几位药材弄来军营。 “阿嫣。”华佗走到她身侧,面上略带疲色,“军中初步估计有五百余人可能已染疫,此疾多由水源污染所引,症状类似痢疾,但更凶险些,极易传染。” 她颔首,唇色略有些干涩,“辛苦先生了,我让人重新取水烧煮,也已和司空、荀军师说过,营中将士暂时禁生食、禁冷水,只饮姜汤、热粥,辅以清瘟解毒汤。” 华佗望她一眼,“你不该如此劳累,郭嘉那头......” “先生熟知他情况,他有先生开的方子,自会慢慢好起来。”董嫣微笑,“况且,这疫一日不除,他便也不得安稳。” 华佗不再言语,只颔首随她去下一营。 二人还未走到营地之中,便听到有两个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年长者是荀攸,而其中那个年轻一些的声音也高,传到董嫣和华佗的耳中,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今全军上下都不顾如何击败袁军,如何赢得此战,反而将能战者都派去寻治病之草药,军粮也要配合着做得如此繁琐,若如此下去,这仗还怎么打?” 董嫣只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等走到近前才认了出来,和荀攸争论之人,竟是杨修。 “荀军师,杨主簿。”董嫣走上前去,她先向荀攸见礼,而后转向杨修时,她面上还带着面巾,杨修竟一时没有认出来。 他目光在董嫣脸上停顿了一会儿,才道:“董嫣?” 董嫣轻轻点了点头,见荀攸和杨修这般对峙着,想必是荀攸想要往下推行治疫的新策时,被杨修碰上,他觉得不妥,来同荀攸争论。 荀攸向董嫣略一颔首,语气平稳:“我已将几项防疫之策拟成草案交予主公亲阅,主公命我在军中通传,适才正与杨主簿讨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才二人哪里是在讨论,分明是在争执。 第137章 杨修退了一步,“是我失礼了,但我方才同军师所说,还望军师能够考虑一二,我也会寻机会向主公禀明。” 董嫣目光扫了他一眼,倒不急着追问方才的争执,只道:“杨主簿,我想与你说句话,可否借一步?” 杨修一愣,似未想到她会主动开口,迟疑了一瞬,终是点了点头。 两人避开荀攸与华佗,缓步走到营地边缘,清风吹过来带着一丝湿凉,远处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军中将士的交谈声,皆成了微不可闻的背景。 “你方才的话我听见了。”董嫣摘下面巾,露出略有倦意的面容,先开口道:“你说,全军上下不顾战事,只为治病采药,终会贻误军机。” 杨修抿唇不语,眼神落在地上,半晌才道:“我不是不知疫病严重,只是眼下主公兵力有限,对手又是如此强劲,若是拖延太久,或是粮草供应不足,或是败给袁军,将士们只会死得更惨,不如一搏。” “我明白。”董嫣望着他,声音仍旧温和,“可若是疫病失控,死的将不仅是病者,更会牵连周围的将士,甚至会牵连主将,我们不能只算眼下的账。” 她顿了顿,换了个语气:“这病起得急,若不先熄了这把火,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说什么战场上的成败。再说,难道司空真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么?这一场仗打完,便可平定天下了还是怎的?三军将士都不用了?” 杨修听她这样说,眉心微微动了动,似在衡量她言语中的分量。 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是我轻率了。不过你这些年......倒真是变了不少,变得更沉稳了。” 杨修这话并非客套,昔日的董嫣在他眼中聪慧明媚,还总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轻快,如今虽仍是那副模样,却似多了一层厚重的光,眉眼之间的从容坚定,更比从前多了几分。 “变是自然的,人哪能不变?”董嫣微微一笑,“你呢?你还好么?” “好。”他点头,目光稍稍柔和下来,“你应当也知晓我娶了妻,我娘子是我爹告老前替我做主的婚事,她人很温和,是世家女子,在诗文上十分精通,于我而言,倒也算是合意。” 两人静了片刻,杨修目光微敛,语气却比方才轻了些:“董夫人,我这两年,偶尔还是会想起你。” 他顿了顿,看她未有反应,才继续道:“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我先前那样狂的一个人,竟在你这里求而不得,哪怕我已放下低你的心意,可那时的感受却是真真切切会留在我心里,很难忘记的。” 董嫣轻轻颔首,眼底没有避讳,也没有尴尬,“我明白。” “你不必解释。”她声音轻柔道:“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多难得的事,我没有见过你夫人,但想来她得你这样评价,一定也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愿你们白头到老,恩爱不移。” “会的。”杨修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也是真正放下了,“倘若你在清除疫病时有什么困难,可来找我,我多少能帮的上些忙。” 董嫣点头,她整理了下衣襟,戴好面巾道:“我该去寻荀军师了,不知他有没有找到配齐药方的法子。” 她冲杨修颔首别过,杨修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许久未动。 少年时的那份喜欢,就像是在他心头吹过一阵风,而如今一切归于平静,枕边人虽不是曾付诸了满腔情意的人,却亦是结为夫妻后能够心意相通之人。 这阵风,也就只在心底留下了一丝褶皱,不会忘记,但随着时间流逝,会被渐渐抚平。 傍晚时分,董嫣回到营帐,头发已有些零乱,她褪下外袍,将外头带回的药材一一检视后,又煎好药端入帐中。 郭嘉这一次倒也安分,并未再出来,只半躺在榻上,正捧着一卷竹简打发时间。 灯火将他面容照得温柔,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已较前两日好了一些。 他一听到脚步声便放下书卷,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又忙了一整天罢。”他的声音并无责怪,只是淡淡的关切。 “若军中将士们能好转,值了。”她将药递到他面前,又伸手探了探他额头,“你今日发烧退了不少,只要按方子吃药,再休养几日,便准你看舆图军报。” 她将药递到郭嘉跟前,“今日药加了姜和甘草,没前几日那么苦,乖乖喝完。” 他接过药盏时,却将药放到一边,忽然扯住她的手腕,“你也歇一歇。” 他轻轻一拽,将她拉坐到自己膝边,手从后抱住她腰身,下巴搁在她肩窝里。 “我怕你累坏了。”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病中的疲倦,“你本就风尘仆仆跑了这么远,又担心我,还要跑前跑后操心军中之事。” 她轻叹,倚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 两人相拥片刻。 “郭嘉。”她忽而出声。 “嗯?” “你要是再不好好吃药,我便不让你再碰我了。” 他低笑,“那我非得一口不落,把药渣都吞了。”他说完,偏头在她耳畔轻吻一下。 董嫣脸微热,想挣却未挣开,声音含着笑意,“行了,药凉了。” “凉了我也喝。”他说。 她推开他一点,将药递过去:“你少耍赖。” 他乖乖喝完,交回药盏时,顺势拉她一起躺下。 “今日不准你再去跑了。” “我还有病人要看。” “那你歇一炷香再走。”他说完,又拢她入怀,把她抱得紧紧的。 第125章 献计退敌 这些日子里,董嫣都是早早就起了身,同华佗一起前往军中各地为患病的将士们看诊治病。 军中之人皆不认识华佗,只以为华佗是董嫣带着的随从,以为这些日子军中疫病有所好转,除去先前染病的将士,未有新增的感染者,皆是董嫣一人之功。 可董嫣心中明了,每日其实都是她在前面替将士们看诊,华佗在她身后默默观察,有时董嫣问询的不到位之处,华佗便将她拉到一旁同她说,再叫她去问。 若是没有华佗,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如此成效。 华佗倒也乐得自在,他总归只是想救人性命,不想同朝廷、同曹操有什么牵扯,故此华佗也一直没去给郭嘉看诊,只是听着董嫣的描述,再结合先前对郭嘉的了解,给他开了些方子。 郭嘉就这样吃着,倒也好转了不少。 郭嘉这几日病情渐稳,虽仍有些虚弱,却精神清明。 郭嘉正坐起身,对着案上的舆图沉思时,董嫣推帐而入,手里捧着一碗药汤,一见他那副模样,微微皱眉:“说好今日再歇一日,你怎么又起来了?” 郭嘉眉眼含笑,“我好了大半,阿嫣,我不能只躺着看你忙前忙后。” 她将药放在他手边,柔声道:“你吃了药后虽好了许多,但尚未根除,不可大意。” 郭嘉反而握住她手,起身坐到董嫣身后去,取起一柄木梳,为她轻轻梳头。 “歇一歇,我给你梳头。”郭嘉静静地给董嫣梳着头,缓缓道:“这病啊,虽是曹军之患,却未必不是破敌之机。” 董嫣脑袋像后一歪,“你又起什么鬼主意?” 他轻笑一声,“前几日,斥候回报,袁绍那边已有耳目听说我军染疫之事,派人来探,虽查不出实情,但显然已有所怀疑。” 董嫣蹙眉:“若袁军察觉曹军军中有疫病,岂非乘虚而入?” “不。”郭嘉摇头,“袁绍此人多疑寡断,且身边谋士众多,众议不一,此时还未有动静,想来是迟迟未能定计。既如此,不如借他们的疑心,引他们入套。” 他缓缓道来:“我今日便去寻主公,倘若我军故意放出一名逃兵,身上带着疫病,口称疫病蔓延至营中,死者众多,且无人可医治,主公心急如焚,甚至已有退意,他不想死在军中,这才出逃求医......再派人于夜间放出数具病卒尸体,掷于不远处的荒野之外,使袁军斥候见到我军将士惨状,才能让袁绍信以为真。” 董嫣听完,略作沉吟,“此计虽妙,只是要将因疫病身亡的将士抛尸荒野,是否有些......” 郭嘉抬眸望向她:“阿嫣,我亦非乐见以疫作饵,然而我虽出征之前同主公说过十胜十败之论,但袁绍毕竟兵多将广,要想取胜,也并非易事。但倘若主公此战能胜,河北之地或许能够尽归曹军。” 她不语,只静静地望着他眼中的光,许久,董嫣轻声道:“只是让谁去做这曹营之中的逃兵,还得谨慎些,此人是要落入袁绍手中的,倘若演技拙劣,容易露馅。” 郭嘉一笑,握住她手指:“阿嫣,你总是懂我。” 郭嘉与董嫣商议计策已毕,董嫣却没有时间同他一起周密详细地将这个针对袁绍的局思虑得更加完善。 她知道,倘若郭嘉献计,曹操采纳的话,袁绍举兵来攻,袁军和曹军之间将会有一场大战。 第138章 到那个时候,倘若曹军军中染病的将士们仍未好转,此计便不是关门打狗,而是自掘坟墓,亲手把全军将士的性命交到袁军手中。 董嫣正指挥着军中身体康健帮忙煎药的将士们,董姮信步走了过来,将她拉到一边,“阿嫣,曹操要出手了。” 董嫣一愣,“阿姐这话是何意?” “我方才路过中军大帐,见郭嘉走进去,便留了些心,外面都是有人守着的,我虽靠近不得,可郭嘉出来时,却将他献给曹操的计策告诉了我。” 董姮抿了抿唇,她声音有些低落,“我有些明白你在许都同我说的话了,郭嘉带着病却依然为此战费尽心思,那得了病的将士哪怕自己朝不保夕,也愿为曹军的胜利哪怕丢掉性命。父亲麾下没有这样的谋士,也没有这样的士卒。” “所以你同我说,不论如何,父亲都胜不了曹操,我如今明白了。” 董姮与董嫣站在营中一隅,风吹过时,药香与火光一同缭绕。 她们身后是一口口煎煮着药汤的大锅,还有那些自请帮忙的将士们在忙碌,火光映得每一张脸都格外认真而专注。 董姮低声说着话,“阿嫣,我从前总以为父亲领兵多年,镇守一方,纵不及曹操雄才,却也不至于一败涂地。可我如今才知,真正打胜仗的,并不是兵马粮草,而是人心。” 她顿了顿,又道:“郭嘉病中筹谋、士卒病中奉命,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将士们,却甘心将性命押在这军旗下......我终于明白了你说的,那些我们董家人没有的东西。” 她似是也意识到,自己久在深宫,或许是被困得太久了,她好久好久没有看过这种将士们齐心合力,一心想要为自己的弟兄做些什么,一心想要为头顶的“曹”字军旗,献出些什么的模样了。 其实这场面,哪怕是从前在董承军中,也是极少见的。 “阿姐,我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但凭着这些想让你放下些什么,很难。”董嫣抚了抚董姮微微皱起的眉头,“但我只希望阿姐想的烦心事少些,哪怕如从前我们在凉州时一样,快乐,舒坦,这便很好。” 中军大帐之中,曹操已召集诸将议事。 郭嘉坐于下首,虽病体未愈,但神色自若,似已胸有成竹。 他将自己的筹谋同众位将军又说了一遍,“袁军虽疑我军疫病蔓延,但尚未确认。此乃天赐之机,若我军稍施良策,令袁绍信我军将溃,可诱敌攻我。” 他顿了顿,拱手道:“请主公允我遣人伪装成身患疫病的逃卒,使袁军斥候将其擒获,宋智袁绍跟前。而后再将营中因疫病而亡的病卒尸体深夜抛于南岗之外,引袁军斥候前去查探,让他们更加深信我军军中疫病蔓延。倘若袁绍仍然举棋不定,可于数日后佯布粮草不继、军心浮动之虚势,使袁军深信我军溃散在即。” 曹操同荀攸先前都已听过郭嘉的计策,他们二人都觉得可以一试,毕竟倘若真的同袁绍正面交锋,并无太大胜算,此时军中疫病将要解决之际,利用先前袁军打探到的风声将此事做实,让袁军放松警惕前来攻打,于曹军来说便可更加主动一些。 次日,郭嘉坐在帐中看着舆图,一手执笔在地图上圈画,一手轻轻摩挲着前一晚送出的“逃兵”留下的书信。 那士卒是营中染疾较重之人,莫说董嫣,华佗都有些无可奈何,他知道自己或许逃不过这一劫,便自清去做诱饵,叫袁军拿住。 他说,反正总归是要死的,至少他这一条性命,不会白白浪费。 只是临去之前,他将一封书信交给了郭嘉,是他留给仍在许都等着他回家的娘子的。 他与娘子成婚不算久,娘子也还年轻,他千叮万嘱地对郭嘉说:“本不敢劳烦郭祭酒,但既然小人是这一场戏的戏眼,便斗胆请郭祭酒回许都之后同我娘子说,让她千万不要为我守寡,趁着年轻,找个待她好的人嫁了。” 董嫣端着药碗走进来,见郭嘉手中攥着这封信,似是看了很久,便放下药碗,坐到他身侧,“昨夜安排诱敌上钩之策,是不是又一夜没睡?” 她低下头去看了一眼郭嘉手中的信,那信上的字不算好看,但似乎是在诉说着告别之意。董嫣将药递过去,“乖,先喝药。” 他接过,却并未急着饮,只盯着她看了许久。 董嫣忍不住嗔他:“你又做什么?” 郭嘉喃喃开口:“阿嫣,你看。”他将书信平铺着在她面前展开,董嫣便能清晰地看见信上的每一个字。 “这是昨夜我们安排的那‘逃兵’交给我的,他刚刚娶妻不久,便在军中染此重病,他又不识字,这封信,还是他托旁人代他写的。” 郭嘉轻轻叹了一声,“我见他那模样时,我就在想,这天下何时能太平安乐?何时能让百姓不再这么苦?哪怕是司空这样的英雄,平定天下,十年,二十年,可做得到么?” 董嫣静静听着郭嘉的话,眼中已浮出淡淡的水光。 她伸出手,替他理了理肩头的衣襟,转而趴在他肩头,声音柔和,“大敌当前,你能想这些,便已经是不同寻常的人了。可这世道若想改变,从来不是靠想的,是靠做的人一步步走出来的,就像你我刚认识的时候,你同我说的,你心中之愿那样。” 辅明主,做贤臣,重整河山,还天下以太平安乐。 郭嘉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信,指尖轻抚那歪歪斜斜的字迹,忽而笑了笑:“阿嫣,我倒不是悲天悯人之人,只是,我怕我们赢了这一仗,却输了这些愿为主公、为天下大势赴汤蹈火的人。” 他顿了顿,似有些不忍说出这句话:“我更怕,我们输了这一仗,让他们白白牺牲。” 董嫣伸手握住他的手,那只能够执笔设谋、亦能轻抚她鬓发的手,此刻带着薄薄的热度,与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意。 他从前从来不会怕,他从前甚至不信天命,只信自己。 或许是军中的这一场病,让他的心境有些不一样了。 他真的怕死了,真的怕丢下董嫣一个人在这世上。 “你不会输的。”她轻声道,“他们也不会白白死去你会记得他们,司空会记得他们,曹军将士们,都会记得他们。咱们赢了这一仗,他们便没白做这一场戏。” 郭嘉望着她,目中一片温柔似水。他抬手,将她拥入怀中,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阿嫣,等我们打完这一场仗,等主公胜了袁绍,我们离军一阵吧。” 董嫣一愣,仰头看着他,眼里浮出一丝惊讶。 “我们一起去山水之间走一走,去见见林木葱郁,草长莺飞。再找一处水暖泉清的温泉,你可以日日泡着,我便陪你晒太阳。”他轻笑着说,“只这一段时日,我们好好放松,不计较这纷乱世事,只管你我二人安稳过日子。” 第126章 官渡胜败 这些日子以来,董嫣虽忙着军中疫病之事,却也日日都会关心两军情况如何,她心里始终记挂着郭嘉同她说的那番话。 郭嘉和董嫣说要一同离军,一同到山水间走一走时,董嫣也并非没有问过他,并非没有怀疑过,因为她从未听郭嘉说过这样的话。 自相识以来,他所谈的多是天下大势、奇谋诡策,心中所想皆是用兵之道、敌我人心,如今却说出这般温软细语,仿佛一瞬之间褪去了锋芒。 董嫣那时问他:“我是知道你的,在你心里,司空有多重要,你的鸿鹄之志有多重要,如今你却说要去山水间走一走,你......真的舍得扔下这一切不管?” “我在这朝堂中待了三年,有时想想,真正在为平定天下做事的时间,连一半也没有,时间长了,心也有些倦了。此番若能胜,主公北定中原便有望,我也好趁此游山玩水,放松一些时日。” 郭嘉摩挲着她双手,“只是若要我就这样不回来了,那定是舍不得的。” 董嫣靠在他怀中,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她知道郭嘉之志不止于山水之间,他心中装着的,是一整个天下。 只是此刻,他在数不清的朝堂争斗和战场厮杀之中待了太久,有些疲倦了,想要放一放松,缓一缓神。 那些染病将士的尸首扔出去之后没几日,董嫣、董姮她们便和那些营中受伤的、病未痊愈的将士们,由张辽将军带人保护着,一起被转移到了曹军一处秘密的临时营地。 而曹操所在的曹军扎营之处,便成了一个巨大的鱼饵,等着袁绍咬钩。 傍晚时分,风起林动。 营寨中,董嫣与董姮正在一同照料伤患,张辽就在营中巡视,而此时,营地后侧突然传来警哨与兵刃交鸣的声响。 “敌袭!”帐外传来短促的呼喊,有营外守将来报张辽,“将军!营地北侧,发现袁军游骑,似是误打误撞,撞到了咱们这里!” 张辽骤然起身,眸光中闪着寒星。 “不论是怎么来的,护住女眷与伤员!”张辽一声令下,披甲提刀,便率亲兵迎敌。 第139章 营中顿时大乱,士卒纷纷整备应战。董嫣与董姮被张辽留下的人马护在中军帐中,但她一颗心却高高悬起。 袁军误入,不知有多少人马,张辽将军带的那些人,能挡得住吗? 夜色之中,短兵相接,杀声震天。 董嫣从前在董承军中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敌袭营寨的,只是这一次,自己身边皆是伤病士卒,能抵挡袁军的,也就只有张辽留下的那几十亲兵。 但愿袁军打不到中军帐来吧。 就在此时,一小队敌军悄然绕至营后,竟趁着张辽和他带出去迎敌的兵马不注意时,悄然潜入营内。 董嫣双手交叠在小腹之前,紧紧攥着,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打杀之声,生怕自己错过了忽然来袭的敌军。 正在此时,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满面是血,“董夫人,不好了,有敌军进来了!” 话音未落,便有火光从营帐尽头升腾而起,隐约传来士卒的惊叫与兵器交击的声响,董嫣和董姮向后退去,一名袁军士兵掀帘而入,挥刀直取二人。 董嫣急忙向后退去,只是她惊慌之下脚下一绊,几乎跌倒在地。 那袁军士兵眼见得手,厉啸一声,刀锋如电,朝她劈来。 “阿嫣,趴下!”董嫣下意识伏低身体,下一瞬,只听“锵”地一声金铁交鸣,那柄原本要砍向她的刀被人凌空挡住。 一道身影疾掠而至,寒光乍现,面前的人挥舞着长枪,一击震开敌军刀锋,将那袁军士兵直接掀飞出去,重重砸在营柱上。 董嫣怔怔地望着来人。 是董凌。 “阿兄......” 她声音颤抖,眼中已噙着泪光。 “别怕。”董凌几步冲到她跟前,一手扶住她,“可有受伤?” 董嫣摇了摇头,他转过头看到董姮也在这里,对姐姐笑了笑,“阿姐。” 三人还未来得及叙话,便又有数名敌兵从外面赶了过来,董凌转过身,长枪一转,手起枪落之间,便将想要进这营帐的敌军全斩杀了个干净。 此时,张辽也已率兵回援,营内残敌被迅速清剿。 他快速回到中军帐中,见地上都是袁军的尸体,曹军将士无事,董嫣和董姮姐妹二人也无事。 只是他看见手握染着血的长枪站立于帐中的董凌,却有些惊讶。 “董少将军,你怎么来了?” 若他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董凌这一趟应该是未跟着司空出征袁绍的。 见到昔日同僚,董凌本该是有几分欣喜的,可他一想到董承的人头被曹操祭了旗,鼓舞三军士气,便再也露不出一丝笑来。 他抿着唇道:“只是因为我的阿姐和妹妹在这里,我才来的。” 张辽自然是知道董承死在出征之前的军旗之下,他那时还站在众将之前,离得很近的亲眼看着这一幕。 张辽便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气氛有些尴尬时,帐外却又有人向张辽报军情,亲兵瞧见远处有一队人策马而来。这队人马没有扛旗,却是急奔而来,但因为天黑,看不清穿的是曹军的甲还是袁军的甲。 张辽将长刀猛地杵在地上,眉眼间收不住的怒火,“又来?!” 方才他带人去战那一队袁军游骑,便已经损耗了部分亲兵,况且一战才过,若是再要应对袁军,他倒还好,但恐怕将士们会有些体力不支。 但张辽没有时间犹豫,他只得点了大半的亲兵再次出帐,倘若对方是曹军,自然是最好,倘若对方仍是袁军,那边只能迎战了。 “董少将军。”他看向董凌,董凌没废话,“张将军放心去,我会负责中军帐的安全。” 哪怕中军帐中,除了董姮和董嫣,其他人皆是曹操麾下的将士。 张辽重重点头,便转头提着刀、带着亲兵出了帐。 董嫣提心吊胆地等了许久,他们都在凝神静听,听帐外的动静,是否有刀剑相交的声音。 但没有。 似乎并没有打起来。 董姮道:“张辽将军怎么没动静了?是谁来了?” 董嫣也心中焦急,“我去瞧瞧。” “你别去!”董凌一把将妹妹拉住,“你若碰上袁军提着刀要进帐,第一个死的就是你!我去。” 董凌将董嫣拽着,轻轻推到董姮身边去,他手中提着长枪,缓缓走向帐帘。 正待他要挑起帐帘时,却被外面的人先一步掀开了,董凌尚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一激之下,便举枪冲来人刺去。 “且慢!”张辽在一旁眼疾手快抓住了董凌刺来的长枪枪杆,幸好董凌这一枪也并未用尽全力,只是条件反射地以为来人是袁军,便将□□了出去,这时才让张辽抓住,并未受伤。 他再定睛一看,自己险些刺了的那人,竟然是郭嘉。 “郭......祭酒,你怎么来了?”董凌愣了愣,这才将长枪收回。 郭嘉倒是未被方才那一枪吓到,他依然笑吟吟的,看似心情很好,“此处乃是官渡,我随主公来此与袁军交战,自然在这里,倒是董少将军,怎会在此啊?” “我......”董凌自然是因为在司空府无意间听闻了看守他的人在议论,说司空出兵官渡,但军中许多将士染了疫病,难以医治,荀令君便请了郭祭酒的夫人前往官渡军中,同军医一同参详病情,替将士们治病。 听闻,董夫人还带了董妃娘娘一起去。 董凌一听,两军在官渡交战,且军中有疫病蔓延,如此危险的地方,自己的姐姐和妹妹竟然都去了前线军中?这怎么得了? 当晚,门外的那些人似乎是放松了些警惕,董凌趁着门口的那些人熟睡之时,偷偷逃了出去。 他本想去找荀彧讨个说法,董嫣又不是大夫,荀彧为何要让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去前线治病? 可董凌转念一想,倘若他去质问荀彧,荀彧一声令下便可叫人再次将他擒住,董凌便忍了。 但董凌也并非全然忍了,他悄悄潜进荀彧府中的书房,将他的书房撒了一地的墨,这才撒了几分气,赶赴前线去了。 然而董凌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郭嘉便疾步绕开了他,一把将董嫣裹在怀里。 似乎他根本没想得到董凌的什么回答,只是十分敷衍地问了他一句,显得他知晓这里还有个内兄在。 董姮轻咳了一声,转过脸去。 董凌撇了撇嘴,看向同样抽了抽嘴角的张辽。 董嫣拍了拍郭嘉,在他耳边道:“好了,你既带着人来这里,定是有事,快同大家说吧,司空和袁绍的战况如何了?” 郭嘉缓缓松开她,他面上笑容未减,明眼人一看便知,郭嘉能这样高兴,一定是曹操胜了。 果然,郭嘉道:“司空胜了。” 张辽有些惊喜:“这么快?” 他方才见郭嘉时,郭嘉只同他说有要紧事,要等见到司空安置在这里的将士们时,才能说,张辽便也没有多问,如今听到曹操胜了,自然也是十分欣喜。 “不快,为这一胜,主公养精蓄锐,已有数年,张将军,你我都看在眼里。” 张辽对上郭嘉闪着光的眸子,他想起自从自己跟了曹操后,他看在眼里的,曹操一直在四处征战,招揽天下名士名将,又大兴屯田,让将士们自给自足。 他的治下有方,让人跟随了他后便会愿意为曹操一心一意效力,这也是张辽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 郭嘉对着众人道:“袁绍虽落败,却并未灭亡,但不论如何,这一仗主公获胜,缴获了不少粮草军械,袁绍也逃回了老巢。” “走吧,回营去见主公。” 张辽一声令下,亲兵便开始收拾帐中之物,那些伤病的曹军将士也都起了身准备离开。 唯有董凌一动未动,冷冰冰道:“我父死于司空之手,罪臣之子,就不去见曹司空了。” 第127章 去留许都 众人都有些尴尬。 毕竟董凌所言非虚,曹操杀了董承是事实,但董凌这话一出,也让曹操部下的将士们面色都不大好看。 那些士卒们道还好些,但张辽身为曹操麾下重要的将领,他的脸色尤其难看。 董嫣想起荀彧所说,若能让董凌见到曹操,曹操自然会有办法,可现下董凌不愿去见曹操,她便劝兄长:“阿兄,不论如何你在司空帐下这么多年,哪怕从此不愿再与司空有交集,也该去道个别呀。” “不必了。”董凌十分坚决,“我这次来官渡便是为了你和阿姐,我生怕你们在前线有什么差错,既然你们眼下无碍,曹司空又胜了袁绍,我便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少将军。”郭嘉见董嫣劝不动董凌,在一旁开口:“既然如此,少将军便同我们一起回许都吧。” “主公还要继续在此收拾袁绍的残兵,我毕竟前些日子染疾,如今既然大局已定,主公便让我随先行部队一同回许都,你若还愿意回许都,便随我们一起吧。” 第140章 “我......”你若还愿意回许都?董凌本来只是不打算再见曹操,可郭嘉这样一说,他竟然有些迟疑。 他究竟还要不要回许都? 他董凌倘若还怀揣着数年前那个当大将军的梦想,回到许都,不做曹操麾下将领,还能去哪儿? 可是若不回许都...... 他的父亲已经死了,今生的家人只有姐姐和妹妹,都在许都。 而且天下之大,连袁绍都败给了曹操,又有哪一路诸侯,是他能够投奔的呢? 一道女声从一旁响起,“我不回许都了。” 众人把眼望去,这话竟出自董妃之口。 “阿姐?” 董凌根本不敢相信这话会是董姮说的,董姮在深宫中待了数年,他们一家都知晓,董姮对陛下是何等情意。 她怎会......? 董凌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不知道董承是受了天子的衣带诏书才谋划刺杀曹操的,不知道姐姐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放到别人家去了,不知道阿姐现在对陛下的感情,不仅有三年以来的爱意,还有对他拿自己和腹中孩子要挟董承的恨意。 若无天子此举,董承不会死,她腹中的孩子,不会离开她。 而董嫣看着姐姐,目光中却满是哀伤。 她知道姐姐能说出这句话,定是认真了的。 “阿姐,你要去哪儿?” “我跟着华先生学医。”董姮微微笑着,目光转向不远处那个随从打扮的老者,“倘若华先生不嫌弃我资质愚钝,我愿拜他为师,跟着他四海行医,治病救人。” 董嫣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阿姐,你真的想好了吗?若是如此,我们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什么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啊?”董凌根本没明白这姐妹俩在做什么,为何董嫣不但一句话都不劝姐姐,反而哭了开来? 他有些急躁地问道:“阿姐,你为何要离开许都?你不回宫了吗?” 董姮垂下眼帘,“不回了,不想见他了。” 董凌这下彻底傻了眼,他眼下也顾不得纠结自己到底该去哪儿了,见姐妹两人似乎已经在依依不舍地准备别离了,便转向唯一可能知情的人:“郭祭酒,我阿姐为何不想见陛下了啊?这是怎么了?” 他被关在司空府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郭嘉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出征之时,你阿姐还在司空府住着,之后的事情,你须得问阿嫣了。” 可是此时,董嫣和董姮正抱在一起哭呢,他怎么问得了? “阿姐若是......呜呜......若是到了许都附近,呜呜......便来看看我好么......”董嫣从小到大,第一次真的要和姐姐分开,不知道下一次见面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哪里能忍得住,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 董姮也在哭,但她还在轻轻帮妹妹擦着眼泪,“放心,我会回来看你的。” 说着,她看向郭嘉,“郭祭酒,既然我已决定了要离开许都,那我便不是什么董妃娘娘了,可否让我见见我的孩子?” “自然。”他缓缓点头,“孩子安养在许都城外不远处,你既不再伴陛下身侧,便随我们一路通行至许都成外,等到了那里,我自会遣人带他与你相见。” 董姮含笑谢过郭嘉。 她明白弟弟现下实在有些难以抉择,毕竟他自小便想做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先前又在曹操麾下,眼看便能做主帅领兵作战时,却遇到了董承要杀曹操的事情。 董凌又不像她,他是不会愿意游走四方做一名医士的,所以此时的董凌会有些无所适从,董姮看在眼里,也都能理解。 董姮将董凌带出了帐中,特意避开了曹操手下的将士,“阿凌,你若是举棋不定,不如先随我四处走走。”董姮柔声道:“我知道你是希望能做个大将军的,但若你此时还不知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不如先去外面看看,也许走到什么地方,便能遇到你相中的主公。” “只看你还愿不愿意回许都了。” 董凌愣愣地看着阿姐,她的这个提议,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只是...... “我们都走了,阿嫣怎么办?” “阿嫣......”董姮凝望着中军帐,黑夜里雪白色的大帐透出点点火光,董嫣、郭嘉和张辽的影子影影绰绰映在上面,她看了许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阿嫣,该怎么办啊? 郭嘉待她好是一回事,但有家人在身边,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可以做对方的依靠,又是另一回事。 可是许都,她真的不想呆了。 回去的路上,天气还是冷的,董嫣披着郭嘉的披风靠在他肩上,眸中还带着点点红意。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阿姐和阿兄都要走了。” 郭嘉低头看她一眼,眼神柔和,“难过了?” “自是难过。”董嫣声音带着些哭腔,“阿姐愿意同我来军中,一是关心我,怕我出事,二也是知晓了衣带诏之后,不愿再回到陛下身边。可是我没想到,阿姐会选择云游四方,治病救人。这样的话,今后或许......很难再见到她了。” “就连阿兄也要走,我连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董嫣的确不知董凌要去哪里,可他要做什么,却是几乎所有了解董凌的人都心照不宣的。 他不可能和董姮一样,从今往后便成为一名游医了,他是要做将军的。 如今,他不能再在曹操麾下为将,便会寻找其他值得投效的主公,而这个人,很可能是曹操今日,或者将来的敌人。 “他们知道你在许都,若想你了,自是会回来看你的。”郭嘉说着,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况且,若你思念姐姐和兄长了,随时可以派人去寻。” 郭嘉和董凌的接触算不得太多,但他见过董凌曾经为了成为曹操麾下的将领,宁愿违背父亲,与董承抗争了很久。 他从前可以对曹操这样,那么现在他视曹操为杀父仇人,即便念着多年情分未动手报仇,但他往后也可以对自己愿意效忠的其他诸侯如此。 郭嘉心中都明白。 可是他没说。 董嫣也没说。 “可我怕的是,他们去了远方,遇上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董嫣声音低了下去,靠得更近了些。 郭嘉静静听着她的倾诉,手臂环过她的肩膀,搂住她低声道:“阿嫣,其实你姐姐离开许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若在许都,除了宫中,还能去哪里呢?难道她还要待在天子身边,日日面对着间接害死父亲的人,自己却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天子像原来那样过日子吗?” “你是他们最挂心的人,你过得好,他们才走得安心。” 她低低应了声,眼泪却滑了下来,打在他的衣襟上。 “我知道你说得对,可我就是舍不得。” 郭嘉说的道理她何尝不明白,她只是心中不舍。 “那就哭一会儿吧。”郭嘉拍着她安慰道:“哭完了,到时再笑着送他们走。” “郭嘉,你呢?”董嫣抬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说,若这一仗胜了,我们便离开司空一段日子吗?你还走吗?” “走,我答应你的。”郭嘉轻轻道:“待我回许都后同荀令君别过,我们便走,好不好?” 董嫣看着郭嘉,他面上神色并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在认真同她许诺,是在告诉她,等回了许都后,带姐姐见过她的孩子,和荀令君辞别之后,他们就可以离开,过一段时间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日子。 董嫣漾出一个极温柔的笑,她说:“好啊,听你的。” 她虽然这样说着,但董嫣心中隐隐觉得,以她这么多年对郭嘉的了解,他到了许都后,也许就不想走了。 郭嘉同她说,他想离开军中一段时间的时候,那是他在生着病,前线紧张,袁绍大军强压之下时说的,那时战局未定,曹军情况危急,他最想要的,便是胜了这一场,让司空不再被袁绍压制。 可如今,曹操已经胜了,这件事情便不再是郭嘉心中最重要的目标了。 即便胜了袁绍,还是有许多许多的事情等着曹操,等着他们这些文臣武将去做,现下,袁绍的几个儿子还各自领兵在外未被司空收服或是清剿,除了袁绍之外,这天下还有荆州的刘表,益州的刘璋,还有许多未曾收入囊中的土地。 郭嘉又怎能安心离开? 第128章 别离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先行部队便开始整装。 董嫣也早早起了,跟着郭嘉一同梳洗整备。她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裙,眼睛还微微红肿,但精神比昨晚好了许多。 之后回许都的路上,董嫣便同姐姐日夜呆在一起,几乎寸步不离,董凌也知道他们快要离开妹妹了,自也是万分难舍,三人有时聚在一起,连郭嘉也不去打扰。 夜里董凌睡不着时,便常在营帐外练剑,华佗此时还不大方便直接露面,董姮便先跟着妹妹一点一点开始学起,她带着药箱,在军营中帮先前未病愈的将士看诊。 第141章 董嫣白天和他们一起四处走走,阿姐看诊时,她便在一旁搭把手,有时还会偷偷提醒她一下。 夜里阿兄练剑练得累了要休息时,姐妹二人便在篝火旁坐着,说起小时候的旧事。 说到那个时候董凌偷喝了董承的酒,醉醺醺爬到屋檐上唱歌,唱的还极其难听,董姮不知费了多少口舌,也没能让他闭上嘴。 说到这些时,几人便笑作一团,似乎是又回到了从前在凉州时,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里。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三人心中都十分清楚,所以他们舍不得分开,舍不得睡觉,舍不得第二日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心里默默数着的那个数字,又少了一个。 终于,等他们走到许都城外,郭嘉和董姮说过的那个寄养她孩子的地方时,天正好下着细细的雨,薄雾氤氲,远远望去,那处小庄子掩映在青竹白墙之间,颇为幽静雅致。 此处比起皇宫自然是逊色许多,但相较于许都寻常人家,还是很富足的。 这是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 郭嘉转头看向董姮:“就是这处了。” “这是你安排的?还是曹操?”董姮望向郭嘉,目光复杂。 郭嘉语气温和道:“是阿嫣和我一同选的,这里住着一位婆婆,孩子交给她时,她是很欢喜的。你放心,她会当做自己的亲生孙儿一样来抚养。” 宅子中的那位婆婆看着十分面善,她似是和郭嘉很熟络,竟唤他的表字奉孝,见到董嫣时,还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见两人带人来了,她对董姮、董凌他们也都十分亲切。 “宋婆婆,这是我姐姐,这个孩子,便是她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她指了指董姮,后又向宋婆婆介绍了自己的兄长。 宋婆婆便是先前郭嘉与董嫣刚查到董承之事的时候,她的丈夫瞧见了王子服与假借曹操之令在许都城中作乱之人见面,不久之后被杀,才引得郭嘉和满宠查到了王子服的身上。 后来,宋婆婆在郭府住了一段时间,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董嫣便做主在许都城外不远处,给宋婆婆寻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宅子,她自己也时常会去看看宋婆婆。 宋婆婆没见到过女儿生下的孩子,这是她和她丈夫最大的遗憾,如今董嫣将这个刚出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托付给她来照顾,还为她配了几个服侍的人,不叫她那么辛苦,宋婆婆能尝一尝做祖母的滋味,自然是欢喜不迭。 董姮看着正在安睡的孩子,心中充满了融融暖意。 她自从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只看了一眼,便没有再见过他。如今在这里重逢,或许母子当真连心,她一见到这个孩子,就觉得万分亲切。 董嫣握住姐姐微微颤抖的手,“阿姐,我们知道你定会挂心孩子,这处宅子离许都不远,我会常来看看他的,孩子留在此处,你若放心不下,也可常来看他,你还是他的娘亲,这一点不会变的。” 董嫣靠近了董姮一些,悄声在她耳边说道:“如今阿姐既已经决定离开许都,不再伴天子左右,其实,过些时日若想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想必司空也不会说什么。” 她知道曹操将董姮的孩子送走,不是为了防着董姮,董姮在他心里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董妃的身份。 可若是她不再是董妃,她的孩子不再皇宫中长大,不会成为董家和天子之间斩不断的牵绊,那也就没有必要将孩子从董姮身边夺走了。 况且就算是出现当初董承那般景况,天子用董家人来威胁董家人,如今在曹操军中有亲兵的董凌也都准备离开许都了,他还能威胁得动谁呢? “不了。”董姮摇摇头,“我若是真的想和华先生四处行医,有一个孩子在身边终归是不方便的。如今既然我看到他被照顾的很好,而且有你在许都,时常看顾这孩子,我也就放心了。” 其实董姮还有没说出口的话,她一见到这孩子,除了浓浓爱意,还有便是会想起陛下,想起这个她爱了这么久的男人,想起这分明是他们两个的孩子,可他没有办法保护他们的孩子,反而用他们的孩子,胁父亲做九死一生之事...... 等她能够真正放下了,不再为这些事情烦恼,她再将孩子待会自己身边,现在这样,也好。 待看过孩子之后,董姮和董凌便要离开了。 董嫣送他们出了宅子,一路走到小路尽头,才停了脚步。 她眼圈有些泛红,却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 “阿姐,阿兄,一路保重。”还有华先生,她在心里默默念着。 董凌看着她,犹豫了一下,终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也好好照顾自己,以后若他惹你生气了,记得写信告诉兄长,不管多远,我回来替你出气。” 他看了一眼郭嘉。 “我不告诉你。”董嫣吸了吸鼻子,被哥哥逗笑了,“我自己揍他。” 董凌失笑:“那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妹妹可不能让自己吃亏了。” 郭嘉这时才牵马过来,向董凌略一拱手:“少将军,一路顺风。” 董凌与他对视片刻,终究只是微微颔首,道:“郭祭酒,我已经不是少将军了,日后不必这样叫我。只是如今我与阿姐都走了,阿嫣就托付给你了。” 郭嘉郑重答道:“我知晓。” 董姮没说什么,只是走到董嫣面前,轻轻拥了拥她,贴在妹妹耳边低声道:“你要好好的。” 董嫣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却又咬住嘴唇没哭出来,“阿姐也要好好的,我等着下次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名医。” 董姮笑着松开她,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之上,华佗早已等候多时,他撩起车帘,对董嫣微微一颔首,算是道别。 车轮辘辘而动,渐行渐远。 董嫣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马车渐渐地,越来越小,缩成一个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她转身回望那座宅子,心头一阵柔软。 那个孩子还在梦中酣睡,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方才自己的亲生母亲来看过自己,又离开了,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夫君。”她走到郭嘉身边,轻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郭嘉点点头,伸手将她披风拢紧,替她挡住一阵风,“倘若有机会,也替我谢谢华先生。” 董嫣微微一愣,她对上郭嘉如同明镜般的眸子,便知道,华佗在军中的事情,他从来都知道,只是他没有说过。 他不愿露面,定有他的道理,但他仍然愿意为曹军将士们治病,为他调理身体,这便值得郭嘉谢过他许多次了。 荀令君早收到了消息,在城门内等着他们,众人先同荀彧讲了讲战场上的事情,荀彧虽然一直关心着军中送来的军报,但有些细节他也并不知晓,听了郭嘉和张辽他们一说,才知道此战究竟有多么凶险,胜的也十分不易。 而如今,曹操还没回来,就是因为袁绍的残余势力还未清剿干净,袁绍所占之地也并未尽数落入曹操囊中,还有他分散在外的几个儿子,那几个儿子手下的兵力也是不弱的。 待郭嘉他们回家休息得差不多了,荀彧便邀他们到府上,设宴款待。 酒宴之中,荀彧下席向董嫣道谢,他深深躬道:“董夫人高义,若不是董夫人愿意赶赴前线救那些生了病、染了疫的将士们,便没有今日大胜袁绍,夫人可不计前嫌,放下董将军与司空之间的恩怨,以一己之力救曹军将士于水火之中,荀彧在此,多谢夫人。” 董嫣起身上前,她将荀彧扶起,“我受不得荀令君这般大礼,我父亲与司空之间的恩怨,我是否放下,荀令君心中分明。我心里的确挂念天下百姓,但我亦是一个挂念家人的小女子,我只愿荀令君这一谢,也是曹司空的意思,能够给我的姐姐和兄长留一条安稳自由的路,让他们能够自己选择自己往后的人生。” 荀彧温和地笑了笑,“这个自然,董夫人大可放心。” 几人回到各自的席位上之后,便又开始聊起了天下大事,聊起了大汉朝廷。 只是说起大汉朝廷时,郭嘉的言辞要激烈的多,荀彧有时便只是听着,随意地附和两句,并不发表观点,有时还会驳一驳郭嘉所说。 董嫣在同荀彧说话完后,便没有再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之中,郭嘉同荀彧说着话,回头来看董嫣,“怎么啦,今日不高兴么?我看你吃的不多。” 她却只是微微笑着看郭嘉,“没有,我在想别的事情。” 董嫣在想郭嘉先前同她说的,要和她一起离开许都一段日子,天下之大,他们可以到山水之间走一走,过一过只有两个人的日子。 只是在这宴席上,郭嘉并未向荀彧提及此事。 郭嘉见董嫣这样看着他,知道董嫣的意思,他在桌下拍了拍董嫣的手,“放心,我没忘,会和令君说的。” 第142章 “报——”荀彧府上忽然有人闯了进来,打破了几人小宴的氛围,“有一队人马突袭许都,为首的是个黑脸汉子,长得十分凶恶,夏侯将军未曾防备,有些支持不住了,来情令君定夺!” 第129章 围困许都 众人神色皆是一变。 荀彧神情一凛,立刻起身,沉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来报信的将士显然是刚从城门口处冲了过来,他喘着气答道:“约摸两千来骑,但斥候并未看见他们自大道而来,这么多人,谁想得到他们抄了小路?因此夏侯将军看见他们时,已经离得很近了。” “黑脸汉子......”郭嘉也站了起来,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你可看见他身旁还有别的领兵之人?” 那将士“有,还有,共有两队人马,东城门这边的一队人马便是这黑脸汉子,他旁边还有一将,西城门的另一队人马当中,为首的是个红脸长须的!” 郭嘉眉头倏地拧紧,“红脸长须的时关羽,黑脸大汉是张飞,张飞身旁那个将领,便是刘备!袁绍都已经败了,刘备的人怎会此时来犯许都?” 荀彧也脸色微变,他们不是不知道刘备投奔了袁绍,但袁绍若是要派遣刘备奇袭许都,不应该是袁军与曹军交战正酣的时候么?怎么如今袁绍都已经败了,曹操乘胜追击之时,刘备才带着人马来攻许都? 但此刻荀彧和郭嘉都顾不得多想,荀彧旋即回身对来人吩咐:“传我令,立刻通知许都各处守军调防,除了皇宫中的禁军,其余人马全都去东西两处城门!我去东城门与夏侯将军一同为司空守城。” 说罢,他又看向郭嘉,“奉孝,我去城楼,你在此......” “我与你一同去。”郭嘉打断荀彧,已然唤人备马,“令君,你和夏侯将军守东门,西门没有重兵把守,即便刘备军主力在东边,关羽也不是好对付的,我去西门。” “好。”荀彧心知郭嘉说的在理,此时也不是互相推让的时候,若能有郭嘉守住西门,荀彧在东城门心中也会稍安。 “阿嫣......”郭嘉想对董嫣说声抱歉,他本打算今日向荀彧说离开的事情,可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在此时说? “别说了,我明白。”董嫣上前牵住他,“我和你一同去吧。” 郭嘉听董嫣说要和他一起去,心中一紧。 他握住她的手,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阿嫣,这等情势,凶险异常,你不该随我涉险。” 董嫣却不肯松手放他离开,她望着他道:“你方才还在说,今日本欲向荀令君提辞别之事,可刘备的人忽然奇袭许都,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你要陪荀令君一同守住许都,为司空守住后方,我愿意陪你一起。你我夫妻,生死都在一处。” 郭嘉本欲再次劝阻,却见她眼中一片清明坚定,那句“你我夫妻,生死都在一处”,终究是说服了郭嘉。 他眷恋地看着身边的妻子,“好,你我夫妻,生死都在一处。” 两人一同策马,火速奔往西城门。 还未到城门口时,远处已有喊杀声传来,等两人赶至西门,郭嘉立刻登上城楼,俯瞰城外战局。 董嫣随之登楼,一登上去便看见了那红脸长须的猛将立在一众将士兵卒之前,正是关羽。 他身披赤金鳞甲,神色肃然,正指挥数百精骑猛攻西门。 城楼之下,喊杀震天,关羽挥刀一指,数百兵马便一起往前冲去撞击城门,几轮冲锋之下,即便城楼之上在一刻不停地往下放箭,也无法阻止厚重的木门已经发出“吱呀”的声响。 “这样下去不行。”郭嘉对身边的将士道:“许都大部分兵马都跟着主公去了官渡,本来留守许都的就不多,如今还要分管东西两门,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郭嘉咬牙对身旁士卒吩咐:“把火油调上来!” “郭祭酒,你这是要?” “烧他们的攻城车!”郭嘉一字一句道,“将弓弩手沿城墙排布,火油倾洒范围扩大,再令军士于后方备滚木与镭石,弓箭不行,便用火油,火油同滚木镭石一起,务求杀敌于壕沟之中,不许其再往前半步!” 很快,一桶桶火油被抬上城楼。董嫣闻得那股刺鼻气味,不禁看向郭嘉,“若是这一轮将他们逼退了,咱们还有多少火油可用?能撑得了几天?” “火油不多,要是以这种方式来用,顶多五天。”郭嘉神色凝重,“倘若西城门也需用火油,三天最多。” “但能守一天,就是一天,只能盼着主公早些回来。” 火油泼下,火箭和滚木镭石随后而至,霎时间烈焰腾空,冲天而起,敌军的攻城器械,敌军冲在前方的士卒们,顿成一片火海。 火光映红郭嘉眼眸,也照得董嫣神情惊骇。 她第一次真切地看到那么多人被烧死在自己眼前,却仍然前赴后继地往火海里冲,甚至没有一丝后退的迹象。 火势果然阻缓了敌军攻势,关羽一时难以逼近,只得勒马后撤。 他勒马之时,遥遥望向城楼,城楼之上的郭嘉也正在看着他。 两人怎么说也算是旧识,虽人彼时郭嘉一心认为刘备会成为曹操的劲敌,想要置刘备于死地。 不过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郭嘉的判断并没有错。 倘若刘备三兄弟攻城的这段日子,曹操没有回来,他们也没有撤军,那许都被他们钻了空子,是早晚的事情。 关羽驾马离开,带走了身后攻城的兵马,郭嘉见状终于算是松了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 “这只是第一波。”他沉声说道:“倘若他们街道的命令是趁着主公大批人马不在时攻下许都,无论是东门还是西门,明日的攻城,只会比今日更猛。” 夜幕渐沉,西门城楼上的士卒点起了火把,在城楼之上来回巡逻,紧紧盯着几十里外关羽的营帐。 空气中仍残留着浓重的焦煳与血腥气,仿佛连风都沾染了战火的气息。 守城之战暂歇,郭嘉与董嫣却并未下城,而是随士卒一同留守于西城楼上。 四周皆是匆匆来往的将士,火把被风吹响的“沙沙”声与铠甲的撞击声交织,交错出短暂的平静,却又随时可能被下一轮攻势所打破。 郭嘉与董嫣并肩站在城楼角楼内的一隅,风从窗户吹入,带着夜晚的凉意,几盏油灯在石壁上投出微弱光晕,映照出两人略显疲惫却仍精神紧绷的面庞。 “你先歇会儿吧。”郭嘉将外袍解下,披在董嫣肩头,她的脸色略有些发白,却仍勉力打起精神。 她轻轻点头,倚靠在木柱边缘,望着外面那影影绰绰的火光,和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星光的夜空。 郭嘉站在那里,不知在想着什么,是在想明日该如何抵御关羽的进攻,还是在想司空那边的战况如何,什么时候能带着大队人马回到许都,解围城之困? 想着想着,抵御便有了些许睡意,她今日毕竟很累了,便不知不觉间,披着郭嘉的外袍,倚在木柱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郭嘉转头,见她眼睛已阖,睫毛轻轻颤动着,呼吸绵长,脸颊微有倦意,神情却安宁。她靠着木柱,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许是太累了,竟连身上披着的外袍滑落了一点也不自觉。 他蹲下身去,将外袍重新替她拢紧,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先是试着扶住她的肩膀,低声唤了一句:“阿嫣,去床上睡吧。” 董嫣却没有反应,只微微动了一下,郭嘉抿了抿唇,伸出手将她一手揽过肩背,一手托住膝弯,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睡梦中,董嫣下意识地靠了靠他的肩膀,她的脸贴近他的颈窝,肌肤微凉,发丝拂过他的喉结,酥酥麻麻的,他垂眸看她,城外战火未歇,眼前人却安然熟睡于怀中,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郭嘉下意识收紧了些臂弯,想要走向角楼内简易铺就的木榻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在外响起,紧接着,一个士卒风风火火地推门冲了进来,喘着气大声道:“郭祭酒,不好了!关羽又......” 那士卒话未说完,便看见郭嘉正抱着董嫣,他顿时便有些呆住,整个人像被一巴掌拍停了一样,张了张嘴巴,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被他这一声大喊惊扰,董嫣倏地睁开眼睛,眼中仍带着睡意,神情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被郭嘉抱在怀里,不知是怎么了,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郭嘉紧了紧怀抱。 “醒了?”他低声问道,语气温柔里带着歉意,“你方才睡着了,先去歇一歇。” 董嫣从他怀里离开,慢慢走到塌边,却没有睡下的意思,她抖了抖精神,听那士卒和郭嘉在说什么。 郭嘉看这士卒来得着急,想必发生了什么大事,他眉头一拧:“什么情况?说。” 那士卒整了整神色,“敌军夜袭,关羽亲率大军,已逼近壕沟!请祭酒前往西门指挥!” 第143章 郭嘉重重叹了一口气。 方才还在想,明日关羽再次攻城,他们要如何应对,是否如今日一样,要用火油,可没想到关羽来的比想象中更快。 郭嘉没有多说废话,他冲着那士卒说了一声“走”,便要往外走去,还未走上两步,肩头忽然一暖,董嫣追了上来道:“夜里冷,你的外袍别落下了。” 郭嘉将他方才披在董嫣身上,如今被董嫣还回来的外袍拢紧了些,转身对董嫣道:“阿嫣,你累么?” 董嫣点头,“累,但没关系,我和你一起去。” “好。”郭嘉这次没再想劝她,只要他们两个在一处,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第130章 关羽夜袭 等他们来到城楼之上时,关羽的兵马早就开始了攻城,日间刚刚攻过一轮,现下休整兵马没有过去多久,就又开始了下一波的攻势。 守城的将士一见郭嘉来了,仿佛看到了救星,“郭祭酒,你看这情势,是否继续用火油?” 郭嘉沉吟了一会儿,见城楼之下关羽的兵马愈战愈勇,即便是在夜里,也丝毫不比白天的时候差,反而攻势更猛。 “关将军!”他忽然冲着城楼下的关羽叫道:“又见面了!” 关羽并未作答,只是冷着脸继续让士卒攻城。 关羽前不久还在曹操军中,还替曹操斩杀了袁绍麾下的猛将,可当他知道刘备在袁绍军中时,便立刻离开了曹军,倒戈袁绍,回到了刘备的身边。 关羽既然是刚在袁军中领兵不久,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军心不稳,他又怎么会理会郭嘉同他打的招呼呢? 郭嘉见关羽是此等反应,便猜测他带领的兵马不是他麾下的亲兵,而是袁绍的兵马,这些人会如此卖力地攻城,也不是因为关羽有多么想拿下许都,多半是因为,他们是给袁绍卖命的。 郭嘉冲城下喊道:“关将军,你数月之前还在我军军中,亲自将袁绍手下的大将颜良文丑斩于马下,为曹司空立下大功,怎么如今才过了几月,便来攻我城池,断曹司空后路?关将军,你我并非敌对,我也知道此非你本愿,若关将军有什么难处,大可以与我商量,高官厚禄,妻妾封地,你想要什么?能答应的,我都会替司空答应你!” 郭嘉分明知道关羽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什么高官厚禄、妻妾封地,关羽若是真的在乎这些,他就不会弃了曹操回到刘备身边,他最重视的是兄弟情义。 但郭嘉这话不是说给关羽听的,是说给袁兵听的。 袁兵只知道,关羽是前不久才成为袁绍麾下将领的,而且在此之前,他替曹操杀了颜良文丑两位大将,袁兵自然是和颜良文丑二人关系更好,感情更深。 他们对关羽,天然的就会有不信任。 郭嘉见关羽身边的那几个副将似乎已经有所动摇,继续道:“关将军,我不要你杀刘备,斩袁绍,立大功,你只要退兵,让你身后的将士们离开许都五十里,我方才说的那些,便全都作数!” 郭嘉此时又公然在城楼之上用高官厚禄诱关羽放弃攻城,他们这些士卒辛辛苦苦迎着弓箭和火油往前冲,尸体堆成了山,才勉强有些许进展,郭嘉一句话,便将高官厚禄全许给了关羽,只让他退兵而已。 关羽身边的副将沉声问道:“关将军,城楼之上主事之人是军师祭酒郭嘉吧?他与你说的,你待如何?” 关羽冷着脸,“不必理会,继续攻城!” 身旁的袁将似乎这才略微满意了一些,转过头去“哼”了一声,看着面前的将士们继续攻城。 城楼之上,郭嘉身边的士卒小心翼翼问道:“郭祭酒,还用火油吗?” 他们并不知郭嘉和关羽的对话是何用意,郭嘉方才对关羽表示了友好,身边的士卒自然要多问一嘴。 郭嘉毫不犹豫:“用!和白日里一样,杀到他们无力攻城。” 士卒应了一声,便去准备火油和滚木镭石。 也风猎猎,吹着郭嘉和董嫣,他们站在城楼上,郭嘉看着下方凶神恶煞般的袁军将士,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想要躲开城上射下的弓箭,想要站到许都城头,破敌立功。 他轻轻牵起董嫣的手,眼前是城下的战火,身旁是一起走过了风风雨雨的妻子,“阿嫣,你嫁我,风雨飘摇这些年,可曾后悔?” 董嫣轻轻摇头,“嫁给你,我从未后悔。” 风声很大,她的声音并不算响,却刚好让他听得分明。 随着火油被运到城楼之上,又一波袁军士卒在往城门而来,那火油便不留丝毫情面地随着滚木镭石和羽箭在他们的身上炸开一片片火光,在这黑夜之中,显得格外令人心惊。 关羽眉头紧皱,倘若每次攻城,许都城墙上郭嘉都用这种方式,他们是没有办法冲破防御攻进城门的,只是他们不知道许都城中的火油究竟有多少,究竟能够像这样抵挡住几次袁军的进攻。 关羽正在沉思之际,城楼上忽然响起了曹军士卒的高喊:“多谢关将军!多谢关将军!” 关羽和袁军众将士皆是一愣,紧接着便听郭嘉声音洪亮道:“关将军,你先前将颜良文丑二将的首级送与我军,如今又要将袁军着几千士卒的性命都送与我军,多谢关将军了!” 郭嘉话音刚落,城楼上的曹军士卒又开始喊:“多谢关将军!多谢关将军!” 关羽脸色一变,这郭嘉要陷自己于不义! 身边的袁军将领本就对自己不算信任,只是看在刘备是袁绍座上宾的面子上,听从自己的指挥,可郭嘉这样一喊,哪怕自己没打算这么做,甚至心里也从没这么想过,但在身旁的袁军将领心里,他便是有! 即便他们不会立刻生变,不会当着他的面质问,但怀疑的种子也会慢慢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 郭嘉先前说,关羽若是愿意撤军,便可许给他高官厚禄,关羽不予理会,继续叫将士们攻城,他身旁的这些副将才没再多说什么。 可如今城里又开始用火油守城,他们袁军将士自然是上一个死一个,被烧死的已经有数百人,甚至上千人。 若是许都城中火油充足,再这么下去,不但许都攻破无望,反而会让更多的袁军将士丧命火海。 可若是曹军火油真的用不尽,郭嘉又何必用这种方式让他们起内讧以退敌军?分明就是许都城中所备的守城之物不足以支撑到袁军败退! 只是,袁军将领可不管这些,关羽身侧的副将冷声道:“关将军,咱们日夜攻城,将士们也已经十分疲惫了,我看,不如就先暂缓攻城,让大家睡一觉吧。” 说是在征求关羽的意见,可身旁的几位副将都已经蠢蠢欲动,打算掉转马头往回族了。 “蠢货!”关羽怒吼:“郭嘉这分明就是离间计,你们难道看不出来?他若是城中火油真能将我们的人马烧个干净,他还日夜守在这城头做什么?还同我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分明就是城破在即,你却叫我退兵?荒谬!” “此时退兵,究竟是让我军将士休整,还是让曹军将士休整?!” 那副将被关羽骂了个狗血淋头,憋了满肚子的气,心中更加不忿。 关羽能想到郭嘉在用离间计,袁军将领就算也能想到,却也不敢拿全军将士的性命,来赌关羽对袁绍的忠诚。 “好,好,你不退兵是吧?主公将五千精兵交付与你们兄弟三人,让你们来攻打许都,如今西城门处已折损近千将士,东城门刘备那儿也没有传来捷报!此处是郭嘉,东门是荀彧,你关羽,还有你那个大哥、三弟,什么万夫不当之勇,连两个文人都打不过,你真有本事啊你!” 那副将毕竟是副将,主将不下令撤军,他就算早就想转头离开战场,也不能违抗军令,便只能骂关羽几句出出气。 可关羽依然无动于衷,并没有打算撤军。 郭嘉在城楼之上,远远看着关羽和他身旁那几个副将争执的神情,可争执了许久,关羽依然没有退兵的打算。 他紧紧皱着眉头,“倘若关羽像这样攻城,等到明日晚间,火油便要不够用了。” 董嫣知道郭嘉没在开玩笑,倘若没有火油,守城便只能靠人,将士们便得出城应战,若是如此,对面有关羽这样的猛将,谁能胜得了他? “我去东城门瞧瞧那边的情况,倘若东城情况尚可,我请令君拨调一批人马来西门支援。” 关羽在此处处处紧逼,他们这一日也没有时间关心东门情况如何,董嫣下了城楼,便直奔东城门而去。 “荀令君呢?”等到了城楼上,董嫣却没看到荀彧,询问守城的将士,那将士便往城楼下方一指,“令君在那儿。” 董嫣往城楼下一看,荀彧身下胯着一匹马,单人独骑,正在同对面的一人交谈。 她取过守城将士手中的火把,往下举了举,才看清对面那人竟然是刘备。 荀令君在和刘备说什么呢?他怎的出城了?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出去的,身边都没带个人保护,倘若刘备想要趁此机会杀了荀彧,荀彧连逃回城中的机会都很渺茫。 第144章 董嫣斥道:“你们怎么让令君自己一个人下去面对敌军呢?” 那守城的将士也很委屈,“是令君不让我们跟着的,他说刘备并非恶人,他和袁绍也不一样,白日攻城之时,令君就同刘备约好了,此时在城下一叙,不谈别的,只谈些朋友间的旧事。” 董嫣看向城下,她见荀彧并无丝毫惧色,反而看着十分从容,像是,真的和这守将所说的一样,是约好了同刘备闲聊的。 她在城楼上又等了好一阵子,荀彧这才回到了城楼上。 荀彧见到她,有些惊讶,“董夫人,你怎么来了?是你和奉孝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董嫣叹了一声,“关羽在不停地攻城,现下他还在城外不远处,已经是今日第二次攻城了。我想来问问令君,你这边情况如何。” 荀彧听见董嫣说西门如此情况,皱着眉道:“刘备倒不像关羽这样,他今日白天攻城未果之后,便没有再来。这样看来,你们那边情况更加紧急,这样,我调一部分人马,随你到西城门处防御关羽。” 董嫣点了点头,“多谢令君,我来此处就是为了这件事,倘若令君这边情况还好,可否再调一些火油给西城门?” “好......”荀彧正要答应,旁边一个校尉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他听荀彧说调一部分人马给西城门时便已经想阻止,此时荀彧又要答应,他连忙上前:“令君,不可!” 第131章 危城战局 “韩容!”荀彧喝住了校尉,“退下。” 他让韩容退下时,声音并不算大,却极有压迫感,韩容还想再说什么,可在荀彧的目光注视之下,只能拱手离开。 董嫣觉得有些不对,这韩容分明是极力想阻止荀彧调兵和火油给她,可荀彧为何都不让他说出原因?难道荀彧这边其实攻势也很猛,只是他没说? “令君,”董嫣郑重道:“倘若令君这里守城也十分艰难,令君便不必调兵给我,我们守的是许都,不是仅仅要守住东城门或是西城门,倘若东城门破,西城门一样没法独存。” “没事,你放心。”荀彧笑得一如既往地温和,“不是兵力的问题,只是东城门的许多将士,是跟过关羽将军的,韩容也是其中之一。” 董嫣听荀彧这样一说,这才恍然大悟。 关羽先前在曹操军中为将的时候,他的那些手下,应当是对关羽有几份情谊在,不愿道西门去对上关羽。 荀彧见董嫣沉思,又道:“曹军将士,只认曹司空,不认关云长。他们心中虽有旧情,但关羽既能不念旧情,我曹军将士,亦不会因为旧情,耽误了正事。” 荀彧将方才被他喝走的韩容叫了回来,对董嫣道:“让韩容带人跟你去吧,他方才这样,是因为担心自己手下的兄弟不愿与关羽对上。” 韩容抿了抿唇,未曾想自己方才一言,本想让荀彧先暂缓调兵,将东城门这边未跟过关羽的将士们抽掉出来,派遣到西城门帮忙,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第一个被调过去的。 “是。” 但荀令君既然发话了,便没有不遵从的道理,况且西城门那边是郭祭酒在守,他们自然也信得过郭祭酒。 韩容将自己部下的将士们清单一遍,便带着他们跟董嫣一起往西城门走去。 回去路上,董嫣问韩容道:“你们和关羽,感情好吗?” 韩容以为董嫣担心他们守城不出力,连忙答道:“董夫人,我们虽然跟过关将......关羽,但我们是曹司空的人,我们的俸禄都是曹司空在发,我们的家人也......” “我不是担心这个。”董嫣摆了摆手,“我是在想,倘若关羽见到你们,他会不会念及昔日的旧情,对你们手下留情?” 说着话,一行人便来到了西城门处,关羽的攻城仍然没有停下,火光照得整片许都上方的天都是亮的,郭嘉紧紧盯着城门下的战局,甚至都没发现董嫣已经回来了。 “奉孝。”她走到郭嘉身边,“荀令君调人来了,火油在这儿。”她指了指身后韩容领着的那一拨人马,他们将火油也搬到了城楼之上。 郭嘉点了点头,“好,你们去......” 他正要指挥着韩容他们去弓箭手那里帮忙,董嫣却止住了他,“等一等。” 她将郭嘉拉着到了一边,为不让韩容以为她提防着他们,便叫韩容一起过来听,“奉孝,他们曾经是关羽的部下。” 郭嘉听完,愣了一愣。 他也确实没想到。 只听董嫣继续道:“世人都说关云长重情重义,他即便不愿在曹司空麾下为将,也依然诛杀了颜良文丑以报司空之恩,更何况这些人是曾经跟着他,朝夕相处的部将。” 郭嘉立时便明白了董嫣的意思,“你是说......” “诈降,如何?”董嫣这两个字说出口,韩容瞪大了双眼,他显然是吃了一惊。 董嫣继续道:“只是我在赌,赌关羽真的这样重情义,会把曾经在曹营中跟着他的部将再次收编为部将,倘若关羽这一次并未如此,韩校尉他们,会很危险。” 韩容没有想到,董嫣担心的不是他们真的叛了曹操去投奔关羽,而是他们诈降之后,在关羽营中的安慰,“董夫人,郭祭酒,你们便这样信我们,不会真的投袁军吗?” “我们信。”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给任何理由,就只有一个“信”字,却让韩容觉得,这话有千钧之重。 这一夜里,关羽的攻城一直没有停下来过,从天黑,到这个时候天光已经微微乍现,天色逐渐清明了起来,可西城门这边,依旧是火光冲天,盖住了缓缓升起的太阳。 “等到关羽这一波攻势结束了,趁着我们收拾战场休整之时,你们便逃出城去,直奔袁军关羽的大营。” 韩容回想着昨夜董嫣和郭嘉向他交待的话,他摩挲着手中的那把匕首,思索着带着将士们到了关羽营中时,要说什么、做什么。 西城门守城的人在焦虑,在着急,火油已经用了很多了,可关羽不知为何,就是不下令撤军,他们攻城攻了一夜,从子时到辰时,六七个时辰过去了,这些袁军仍然不要命一般地往前冲。 “关羽不会真像郭嘉说的那样,要把咱们的兵马全折在许都城下吧?!” 袁军军中的那几个副将聚集在一起,他们不像关羽那样一直坚守在前线,指挥着袁军攻城,他们夜里实在是扛不住,轮流回营帐休息了一会儿,此时几个人正好聚在一起啃干粮,其中一个便率先提了出来。 “要我说,主公就不该把咱们这五千人马交给刘备!”另一人愤愤地啃了一口饼,“这一轮,等着看吧,肯定又攻不下来,说了让他撤军撤军,休整一会儿再打,他非要继续,我看,关羽就是想把我们全耗死在这儿!” “你们说,咱们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由着他性子来吧?他可真是一句劝也听不进去!” 第一个带头的副将把剩下没吃完的小半张饼往地上一摔,猛地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渍,“鸣金,收兵!” 另外几人明显被他吓了一跳,“大哥,你说真的?关羽可是主帅,咱们不听将令鸣金收兵了,他,他可有权利把咱们军法处置啊。” 那副将眼中寒光一闪,阴恻恻道:“他要是敢处置咱们,我们这么多人,还杀不了他一个?若是我们真就这样让关羽指挥全军,将士们全被郭嘉烧死了,他让我们去攻城,你去吗?你去吗?” 他用手一一指过剩下的几员副将,余下那几个人一开始先是面面相觑,但他们也确实心中对关羽早有不满。 “我们把人一杀,回了主公那儿,只要我们和主公说,关羽英勇抗敌,身死与许都城下,不就行了?将军死在战场上,没人会怀疑!” 几人连声称是,气势汹汹地哄然起身,鸣金收兵去了。 许都城内的人都没有想到,关羽这一波攻城竟然会持续这么久。 关羽死守在前线,欲一战拿下许都,在这一波攻城之中将城中火油全部消耗干净,在这之后,城中守军人少,关羽有信心两日之内拿下西城门。 袁军军中忽然传来三声巨响,将士们听到鸣金之声,纷纷停下攻城,回过头来确认的确是代表着这一波攻击结束的声音。 关羽双目忽然睁大,他并未下令,是什么人胆敢在主帅不知情的情况下鸣金收兵? 只是前方攻城的将士已经在往后撤了,关羽顾不得思索到底是谁在冒行军令,他大声呼喊:“未曾收兵!回去!继续攻城!” 可人的喊声就算再响亮,在偌大的战场上,能听到的将士也终归有限,而且这些袁军一夜未睡,也早就不想打了,他们听到鸣金之声,见身旁的人全都在往回跑,就算是离得近些,听到关羽喊声的,也根本就没有人理会他。 关羽气得枣红色的脸煞白一瞬,却无可奈何,只能也勒马往营中去了。 关羽正想着,今日是谁鸣金,他回营之后一定要好好惩治这些人,否则往后袁军营中,他虽为主帅,却人人都可以不遵帅令,自顾自鸣金收兵,可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第145章 “二弟!”随着刘备的声音响起,关羽听到他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刘备跑得很急,“二弟!回来!” 关羽见兄长这样着急,许是东城门那边出了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他策马上前,“大哥,怎么了?” 刘备看了一眼关羽的身后,他只有一骑,那些袁军早就听着鸣金声列着队回营去了,“快走,不要管许都了,曹操回来了。” 关羽一惊,“这么快?” “他知道许都被围,派遣精锐部队先行,如今一惊快到东城门了。虽说精锐部队人不算太多,但城中还有守军,里应外合拖上一段时间,等曹操大军一到,你我岂非都是瓮中之鳖?” 关羽望着许都西城门,城楼之上,郭嘉还站在那里,远远望着撤退的袁军,关羽心有不甘,“倘若再有两日,我便可拿下许都......” “来不及了二弟。”刘备直接上手拉住关羽,“我们这次带的毕竟是袁本初的兵马,他们本就不完全服我们,我虽不知你们这边具体战况如何,可我来的路上听到鸣金之声,想必也是袁本初手下的副将背着你做的。带着这样的军队,我们如何斗得过曹操的精锐虎豹骑?” “快走吧二弟!”刘备策马往东城门的方向处去,“三弟还在等我们,快走吧!” 关羽手捋长髯,轻叹一声,“罢了。” 刘备说的在理,带着这样的军队,有这样的部将,两日破城,真的能破吗? 刘备和关羽交谈的地方隐蔽,郭嘉站在城楼上,并未看到他们,他只看到关羽在鸣金收兵之时,似乎很是错愕,在阵前喊了几句“回去继续攻城”之后,过了很久,才策马离开的。 也就是说,并非关羽想要收兵,而是关羽营中有别人替他鸣金了。 郭嘉对身边的守将道:“去把韩容校尉叫来。” 身边守将应了一声,还没等他回来,韩容便连跑带喘地回来了,他面上带着久违的笑容,“郭祭酒,司空,司空回来了!” 第132章 解困归家 郭嘉听到韩容说曹操回来了,自然也是抑制不住的高兴,曹操回来的及时,许都便没有危险了。 “你从何处知道主公回来了?可是在哪里见到主公了?” 韩容摇了摇头,“是荀令君派出城的斥候在许都城外一百里处,见到了曹军军旗,斥候说,那军队行军速度极快,应当是司空麾下虎豹骑回来了!” 城楼之上,一阵阵风呼啸而过,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城楼下烧过袁军将士和攻城器械的火光犹在跳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与血腥混杂的味道。 郭嘉望着远方天边的一线红光,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虎豹骑回来了。 郭嘉站在城楼上眺望韩容所指的方向,远远地,他也看见一片红色的军旗由远及近,如破竹之势呼啸而来,那旌旗之上,写着个大大的“曹”字。 城楼上的将士们还未从刚才那一场万分艰辛的守城战之中缓过神来,一个个都没了力气,靠着城墙,就这样坐在城楼上。 “郭祭酒,歇一歇吧,关羽一时不会来攻城了。”坐在郭嘉脚边的那个将士拉了拉他衣角。 郭嘉遥望着远方的旌旗,“他们没有机会攻城了,虎豹骑来了。” “什么?!”那将士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站到郭嘉身边放眼望过去,真的看到一对人马狂奔而来,那旌旗上赫然一个“曹”字。 “许褚将军!是许褚将军!”他高声喊道:“虎豹骑来了!虎豹骑来了!”他兴奋地几乎跳了起来,高喊了好几声,把城楼上正在休整的将士们都喊得站了起来。 他们都往城头集中而来,看到远方奔来的军队,众将士眼中皆燃起了劫后余生的希望光芒。 司空回来了,许都不再是危城,很快,袁军就会被尽数剿灭! 虎豹骑披坚执锐,自旷野间疾驰而来,如滚雷般踏破夜幕,卷起漫天尘烟,犹如从地狱中杀出的鬼神。 袁军未曾想到曹操的人马会来得这么快,那几员副将听到战马嘶鸣的声音,惊慌失措:“关羽呢?关将军!关将军在哪里?!” 只可惜任由他们将嗓子喊破,关羽也已经跟着刘备扬长而去,不会再出现在袁军军营之中。 几人找不到关羽,只能自己提起兵刃迎战,出营帐之前还愤然:“此战我们若是败了,被曹军前后夹击,全是关羽指挥不当、临阵脱逃之过!谁知道他此刻不见了人影,是不是去投奔曹操,享他的荣华富贵去了?!” 只是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讨论究竟该如何给关羽安上一个罪名,能够让他们回去之后不受袁绍的处罚,许褚早就带着虎豹骑踏入了袁军军营,将这些根本没来得及做准备的将士们一个个斩杀。 天地之间一片血红。 许都城外三十里的袁军营帐中,在虎豹骑的铁蹄下,几乎无人生还。 处理完袁军之后,许褚和虎豹骑将士们亦是满身血污,郭嘉将城门大开,迎接前来襄助的许褚,“许褚将军,我本想同你里应外合共破袁军,现在看来,将军一人之力,足矣!” 说着,他将许褚请进了许都城,虎豹骑的将士们都已经一天一夜连续奔袭未曾合眼了,方才有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郭嘉便让韩容先着手安排他们下去休息。 郭嘉为许褚接风洗尘之后,又向许褚问起了东城门的情况,因为这会儿还未见到荀令君回城,所以他心里也有些担心。 “东城门是曹仁将军前去接应的,郭祭酒放心,绝对出不了差错!”许褚往席中一坐,大剌剌地拿起一坛酒便往自己嘴里倒。 郭嘉见许褚如此,便笑着吩咐手下的人为许褚多准备几坛酒,今日的酒,管够! 许褚正喝的尽兴,郭嘉开口问他:“许褚将军,不知主公还有多久能够回到许都?” “主公应当还有几日吧。”许褚用手抓着面前的肘子,边往嘴里送边骂袁绍:“要我说,这袁绍就是太鸡贼了,本来主公打算再在冀州待一段日子把袁绍给灭了的!结果,他居然派人偷袭许都,害得主公错失了机会!真贼!” 只是骂着袁绍时,许褚口中的咀嚼还是没有停下。他们实在是太饿了,这些日子为了赶紧回到许都,几乎没有好好吃过饭睡过觉,如今好不容易把袁军打跑了,回到许都城中,自然得好好歇息一番。 郭嘉陪着许褚,心里想的却是要离开许都的事情。 他回到许都之前本想着若是主公还有个把月才能回来,他便给曹操留下书信,向荀令君辞行,只是没想到中间出了这么一个变故,刚回许都时,没能说得了这话。 但现下,既然袁军已退,曹操又没有几日便要回来了,那自然还是亲向曹操把事情说明才好。 董嫣自从昨夜同韩容商量了诈降之策,她便累得熬不住了,先回到角楼去眯了一会儿。 本想着在天亮之前让郭嘉把她给叫醒,可郭嘉看她实在睡得太熟,不忍叫醒她,便吩咐人不要来打扰她,就让她在这里睡着。 后来,关羽跟着刘备走了,袁军被奔回许都的许褚带着虎豹骑灭了,韩容和他的部将也没有去袁军营中向关羽诈降,郭嘉在迎完许褚之后,将董嫣抱到马车中放下,准备带她回府。 韩容低声问了一句:“夫人还没醒吗?” 他见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把她往怀里拢了拢,“阿嫣太累了,让她睡吧。” 马车的车轮开始转动,董嫣此时依旧双眼闭合,呼吸平稳,唇角微微张着,睡得极沉。 郭嘉抚着她头发,喃喃道:“阿嫣,等主公回来,我们离开许都,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好不好?” 他知道董嫣听不见,但还是自顾自的说着,“我知道,你在许都也很累,等之后,我们就去那山清水秀的地方,去看花开,去听鸟叫,轻松快活地过两年日子。我们把奕儿交给荀令君,让他帮我们带个两三年,我们再回来。” 话没说完,他已经困得撑不住,靠在车壁,闭上眼沉沉睡去。他握着她的手没放开,昏昏沉沉地,就倚在她身旁。 整整一日一夜,他都未曾合眼。 军情紧急、袁军压境,他强撑着精神谋划调度,精神紧绷时尚不觉得有多疲倦,如今终于解围,他的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困意猛然压下。 马车在缓慢行驶中颠簸着,不知颠了多久,董嫣在一处轻微的震动下,微微睁开眼。 车厢内没透进阳光来,便显得整个环境昏暗柔和,她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董嫣枕在郭嘉腿上,她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外袍,带着熟悉的体温与气息。她轻轻动了动手,才发觉自己的手掌正被郭嘉握在掌心。 她抬眼,便见他他靠坐在车壁上,眼眸紧闭。 董嫣缓缓起身,并未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只是与他并肩而坐,让他能够靠一靠。 第146章 她掀开马车的窗帘,阳光一下子便从外面钻了进来,董嫣便只掀起车帘的一角,看着窗外熟悉的道路,这似乎是在回郭府的路上? 她想问一问前面驾车的人发生了什么,怎么她睡着之前还在西城门的角楼,睡了一觉,便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可她想要轻轻把手抽出来,却做不到。 郭嘉握得太紧。 董嫣不想吵醒他,便只能把身子往前探去,“是谁在驾车?我们如今是往哪里去?” 送他们回家的是韩容,他听到董嫣叫自己的声音,便答道:“董夫人,是我,我们回郭府。” “嘘。”韩容声音不小,董嫣怕他把郭嘉吵醒,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便压低了声音道:“你轻些,郭祭酒睡着了。” “啊。”韩容挠了挠脑袋,方才是董嫣睡着了,她醒了之后,郭祭酒又睡着了,他们这夫妻二人,又一个两个的都让他说话声音轻一些。 韩容只能压低了声音对董嫣道:“夫人,可快到家了,总得把郭祭酒叫醒吧。” 倘若是董嫣睡着了,郭嘉尚且可以抱着她进府,只是韩容会有些尴尬,但郭嘉睡着了,总得叫他自己走进府里吧? 董嫣“嗯”了一声,“他若睡着,在门口停一会儿好了。” 韩容驾着车回到了郭府门前,马蹄声渐歇,车轮也终于停稳。 韩容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车门边,低声唤了一句:“夫人,到了。” 董嫣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头看了眼郭嘉。 郭嘉仍旧睡着,眉头不再紧锁,神情难得带着几分安稳,她轻轻抬手替他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声音也压得很低:“韩将军,你先回去歇着吧,今日你也累了,这里有我就好。” 韩容犹豫了一下,“那郭祭酒......” “让他再睡一会儿。他昨夜没合眼,太累了。” 韩容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车内,又望了望府门,见董嫣神情温和,便点了点头:“那夫人也早点休息,末将先回营了。” 韩容走远了,但郭嘉但马车停在府门前,府中但下人总要上前来迎但,茯苓走上前来,“可是姑爷和小姐?” 董嫣掀起车帘,对上茯苓惊喜的目光,他们也很担心许都的安危,此时见到董嫣平平安安回到家,便立刻笑开:“小姐,袁军击退了?你们都没事吧?” 董嫣让她轻声些,对茯苓道:“姑爷睡着了,他昨夜一直在指挥,未曾休息。让他歇一会儿,我们在车里坐坐。” 第133章 终章 茯苓点点头,表示明白,“我把车驾到后院吧。” 说着,茯苓便轻手轻脚上了马车,将车驾到后院去,免得挡住了府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同董嫣说了一声,去准备他们今晚的饭食,便离开了后院,这院中,便只剩郭嘉和董嫣所在的这辆马车。 董嫣一动不动地陪着他坐着,手还被他牢牢握着。她没挣脱,只是轻轻用拇指摩挲他掌心的茧子。 董嫣将郭嘉的头轻轻靠回自己肩上,略微挪了挪姿势,但时间长了,她双腿便渐渐有些发麻。 她咬了咬唇,轻声呢喃道:“你倒是睡得香,我都坐得腿麻了。” “郭奉孝,你再不醒,不把我放开,我腿就要断了。”她伸出手,轻轻点了点他鼻尖,“到家了,我要把你踹下去了。” 郭嘉皱了皱眉,像是终于被扰醒。 “阿嫣......?”他的声音带着些微哑,眼睛半睁不睁的,带着一丝迷蒙,“你在说什么?” “你睡得太久啦,我腿都麻了。”董嫣撇嘴,声音里却没有一点真的埋怨,“郭祭酒,你再不起,我可要......” 她话未说完,忽然被他一把拉了过去。 郭嘉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拥,把她整个人拢进怀里,脸埋在她颈侧,嗓音低沉沙哑:“阿嫣,我梦见你不见了。” 董嫣一愣,随即脸颊一热:“谁不见了?我一直在你旁边啊。” 他似是刚清醒过来,还带着几分恍惚,手臂收得更紧,鼻息打在她耳后,惹得她身子一颤。 “真好。”他喃喃道,“睁开眼还在你身边。” “你梦见什么啦?怎么一醒来就说这种话?” 郭嘉却像没听见似的,忽然狠狠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喂......”董嫣没防备他来这么一下,还没等她说话,郭嘉便又吻了上来。 董嫣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封住了唇,愣了一瞬,本能地挣了挣,却被他抱得更紧了些。 她贴在他怀里,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心跳得又快又重,像是从方才那个梦里还未回过神来。 郭嘉的吻比之前更用力些,带着一点急促和缱绻,像是怕她会真的如梦中一样消失。 他一手扶着她后脑,一手紧扣着她腰间,唇舌带着轻颤的急切,含住她下唇细细辗转。 马车在他的动作之下,微不可查地晃了晃。 董嫣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点喘息,她推他的手没什么力气,反而像是顺着他的动作,慢慢攀上他的肩头。 郭嘉察觉到她并没有真的拒绝,便缓缓将她压向自己,手掌捧住她的脸,动作温柔下来,唇舌却依旧炽热。 她原本就因坐得太久腿麻,此刻身体重心被他带过去,整个人都压在他怀里,根本避不开。 董嫣嘴唇却被他含住,他的舌尖探入口来,轻轻扫过她唇齿间的软肉,如同劝哄一般,叫她眼尾忍不住轻轻颤了下。 “夫君......”她气息已乱,声音带着些低低的喘意,“你亲得太久了......” 郭嘉终于放开了她一些,他喃喃低语,叫她名字,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唇角还贴着她唇边。 他的呼吸也有些重,嗓音低哑地道:“不久。” 董嫣面颊早已染上一层酡红,气息微乱,眼尾微微发红,却仰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责怪,反倒是带着些娇嗔的水意。 “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梦?”她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余韵未消的轻颤,“刚醒过来,就把人亲得都快没气了。” 郭嘉额头抵着她的,“梦见你走了,不要我了。” “胡说。”她嗔道,伸手拍了他一下,“我怎么会不要你?” 郭嘉不说话,只是轻轻又吻了她一下,然后低声唤她,“阿嫣,我们回家吧。” 许都城中,在虎豹骑回来的几日后,一切便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在荀彧和郭嘉的安排休整之下,袁军就仿佛从来没来过这里。 “令君。”郭嘉突然开口,“我有事要和你说。” 荀彧见郭嘉神色变得比往日凝重许多,还未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只是笑笑,“奉孝要说便说好了,怎么还显得这般隆重。” “过几日等主公回来了,我会向他辞行。”郭嘉声音不大,但话一出口,却让荀彧大吃一惊。 荀彧怔怔地看着他良久,仿佛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片刻后,他才低声道:“奉孝,你是在说笑吗?” 郭嘉却只是摇头,神色从未如此郑重。 他将茶盏轻轻搁下,声音低而平静:“我没说笑,令君。我确实想请辞一段时日,带阿嫣出去走走,不为别的,只是想陪她好好过两年清净日子。” 荀彧皱眉,步伐也微微顿住了。片刻之后,他轻轻坐下,看着郭嘉的神情渐渐变得柔和,“是因身体的缘故吗?还是,你另有打算?” “并非完全因为身体的缘故。”郭嘉笑了笑道:“算起来,华先生给我看了两回诊了,我这身子的确需要调养,但我心里也有些疲倦,想要离开朝堂一阵。” “我想带她出去看看河山、山川和田野,看不曾看过的风景,过一段不用听鼓角争鸣、不必筹谋军策的日子。” 郭嘉抬头看向荀彧,眼中尽是坦然与恳切:“就一年或两年。若主公有要紧事,你写封信,我定立刻回来。” 荀彧望着他良久,终是轻叹一声:“我早知你对她情深,却没想到,你竟会将朝事都放下。” 郭嘉沉默了一瞬,“我放不下。正是因为放不下主公,放不下许都,也放不下令君与一众同僚,我才说,两年之内,我会回来。” 郭嘉看着荀彧紧皱的眉头,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好了令君,我曾经独自隐居了七年,后来辅佐主公,不一样还是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吗?不在许都,并不代表我就远离了天下纷争啊。” “只是我和阿嫣一身轻松出门远行,须得劳烦令君,帮我们看顾孩子啊。” 荀彧见他神色,故意“嗤”了一声,“我答应你了么?” 郭嘉闻言一笑,笑意里竟带了几分少年般的顽皮。 “你方才不是都听得认真,我以为,那便是默许。”他语气轻快,眸中却仍藏着那抹恳切,“我知道令君为人,知道令君将孩子养的很好,我便也只放心,把我那么小的孩子交给令君。” 第147章 荀彧无奈摇头,“你啊,你跟你夫人真是一模一样,你知道你夫人离开许都去官渡前线时,也来找我,说万一你们二人未能回来,便拜托我照顾孩子吗?” 郭嘉一愣,“这个,阿嫣倒没和我说过。”郭嘉喃喃,“她竟然连这个都想好了......” 她竟想好了倘若他们两个人都在官渡没能回来,孩子应当如何。 他是该和她一起离开许都一段时间了。 曹操回来的时候,许都城中的百姓,能出来的,几乎都来到了城门口迎接。 他刚结束了一场大战,刚打败了一个中原最强劲的对手,许都,也安然无恙。 郭嘉和荀彧站在百官之前,目光穿过人山人海,望向那缓缓行来的战马。 尘土飞扬间,行在最前面的曹操身披铠甲,风尘仆仆,骑在一匹乌骓马上,曹操虽已年近五旬,此刻的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意气风发。 不多时,曹操已至城门前。 文武百官齐齐躬身行礼:“恭迎司空凯旋!” 百姓欢呼如潮,震天动地。 曹操翻身下马,目光一眼便落在最前方的两人身上。他大步上前,“有你们镇守许都,我放心。这一仗,多亏了奉孝,也多亏了文若。” 郭嘉笑得飞扬,拱手谢过曹操,荀彧颔首微微一笑,却看了郭嘉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曹操没顾得上这些,他与荀彧和郭嘉同行,和身后浩浩荡荡的军队一起,回到了司空府。 荀彧和郭嘉并肩而行,他们在曹操身后,荀彧靠近了郭嘉,悄声问道:“奉孝,你打算今日就同主公说吗?” 郭嘉笑道:“今日是最好的时候。” 荀彧还是有些难过,他几日前听到郭嘉说要带着夫人离开一段时间时,便心中不舍,直到了今日,主公凯旋而归,郭嘉却要在这个时候说离开。 主公这样倚仗郭嘉,他也许不会答应呢? 待一切安排落定,曹操大宴群臣之后,郭嘉和荀彧都陪着他到了最后,宾客散尽之时,曹操酒过三巡,拿手往郭嘉身上一指,“奉孝,陪我走走。” 郭嘉道了声:“是”,便起身上前去扶住曹操,荀彧心中有些担忧,“主公可是醉了?要不要先回房休息?” 曹操虽然喝的不少,但神色却不显混沌,说话的声音也和平时别无二致,“令君放心,我没醉,我只是看,奉孝有话要同我说。” 荀彧一愣。 郭嘉反而笑着应曹操,“是,主公料事如神。” 郭嘉扶了曹操一段,待走到司空府后花园,他见曹操步伐沉稳,的确不像是喝醉了,便放心松开手,却不想被曹操反手抓住手腕。 “奉孝,你有何话,要对我说啊?” 郭嘉被曹操抓住手腕,他并不挣脱,只是微一弯身,笑着答道:“我正打算趁着今日,向主公辞行。” 曹操神色微动,眉间一跳,但在黑夜中分辨不出,可他但语气却仍如平常:“辞行?你要去哪?” 郭嘉认真地看着曹操,“主公,我想带阿嫣出门走一走,这些年东征西讨,马不停蹄,臣当年追随主公,立志伴主公平定天下时,便立下誓言,要辅佐主公成为能够结束乱世的人。如今,袁绍势力已败,虽有残存,却不堪一击,主公随时可以将其清剿。许都朝堂也已没有多少同主公做对的天子一党,我想,这个时候,嘉可远行休息一番。” “奉孝。”曹操忽然收了力,放开他手腕,“你是我最信任的谋士,一直是,你说要远行,是不是觉得,胜了袁绍之后,我不再需要你了?” 郭嘉闻言,心中一震,正色道:“非也,主公绝不可如此想。臣深知主公志在天下,千秋大业,仍需百般筹谋,万般经略,臣自愧才识有限,只能替主公分担一二,但此时远行,也绝无弃之不顾之意。” 说着,郭嘉俯身向曹操跪了下去,“臣当年追随主公时立下的誓,此生绝不敢忘,臣此去,不过一年半载,若主公有召,臣无论身在何地,必当星夜归来。” 曹操看着跪在地上的郭嘉,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沉默许久,才缓缓伸出手去,将他扶了起来。 “你是我最信的谋士,也是我最倚重的朋友。”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不拦你。若是旁人说这话,我断不会应允,但你是郭奉孝。” “你说你若得我一信,便愿倾力辅佐,这三年来,我知道你日夜操劳,几乎一日夜未曾歇过。奉孝,今日你说你要走,我虽不舍,却相信你所说,我信你会再回来。” 郭嘉抬头望着自己三年前千挑万选,选出的这天下间最值得辅佐的主公,他眼眶微热,拱手一拜,低声道:“主公仁厚,嘉感激不尽。”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曹操站在司空府的后院中,目送着郭嘉离开。 郭嘉踩断了几根落在地上的树枝,走到花园尽头时,曹操仍然站在原处没有动。他转过头去,对着曹操深深一躬,似乎在对他说:终有一日,郭奉孝还会回到许都,助曹操平定天下,结束这乱世。 郭嘉踏着夜色回到府中,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院中灯火未灭,透出柔和的光来,他才迈过门槛,便见廊下悬着一盏灯,灯下的人纤细柔和,正倚着门框静静等着他。 是阿嫣。 她身上披着件浅色外袍,只点了一盏灯,站在那儿,仿佛等了很久。 “阿嫣。”郭嘉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点歉意。 董嫣看他一眼,眼中掠过笑意,“你回来了。” “我把孩子哄睡了。”董嫣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轻轻晃了晃,“明儿一早,我们就把他送到荀令君府上,我已和荀夫人说过,荀夫人也十分高兴,她说我们奕儿过去之后,几位孩子也正好能作伴。” 郭嘉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替她拢了拢耳边散发,“你都安排好了。” 郭嘉握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去。 烛光下,两人并肩坐在榻边,她看着他道:“你说,我们要去哪?” “你若想走得远些,我们便一路往南。”郭嘉笑意温柔,“走过荆襄,游洞庭,见江水浩荡,再往东去,去会稽山中避暑,夏日里喝梅子酒,听竹林风声。” “冬天呢?”董嫣问。 郭嘉握紧她的手:“冬天便往北边走,你许久没回家了吧?我们去看凉州的白雪,白茫茫一片天,我便与你一起裹着狐裘,守一炉火。” “好,就听你的。” 郭嘉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夜风静静拂过窗纸,屋里却暖得像春日初融。 山川日月,尽归你我。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