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盼他妻有两意》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1节 《都盼他妻有两意》作者:吃不吃蛋炒饭 一句话简介:她老实,定是他们发癫勾引在先 第1章 新婚夜就被推开 眼巴巴等着同房…… 冬夜冷得彻骨,风声呼啸,廊下一点光亮瑟缩摇晃。 纪清梨缩在被褥中,还在费力思索如何同夫君圆房。 她嫁到沈家已有半年,夫君沈怀序却甚少归家,就连大婚那日,他们都是分床而眠。 时至今日,纪清梨也记得她勾住沈怀序腕骨时,他是用什么寡淡眼神,将她皮囊剥得赤裸,从上到下扫过的: 喜字下那张脸冷凝,还是那般京中盛叹的君子之姿,但阴影中眉压眼鼻高耸,轮廓沉肃得令人直觉不安。 他缓缓扯了下衣领,漠然问:“你何时学得这些?” 纪清梨本就有些怵他,此刻被这样打量,更不由得拘谨往后缩。 然而身子还折在人面前,瘦伶伶的,一动腰便往下塌出一截。 那截身线同她不语时给人的感觉一样,老实温吞,好似谁来伸手都会乖乖缠上去,自觉攀紧。 沈怀序居高临下,将她姿态尽收眼底,神色不曾因她有半分变化。 尽管视线有瞬如野火舔过她面颊,下秒也无声息不见,快得令人抓不住。 “不必将心思花在此事上,你嫁来前就该都清楚这些。” “可今日是新婚夜......”纪清梨在那眼神下思绪如浆糊,完全不明白沈怀序话的意思。 她嫁来前只有嬷嬷告知她夫妻成婚都该做这些事,难道是她做的步骤不对? 沈怀序并未多解释什么,收下床上帕子便走了,独留她一人同两边红烛怔怔。 那日床榻好冷,纪清梨睡在红线绣成的大喜被子里发抖,今天照旧也是枕边空荡脚心冰凉,有丫鬟缩在门口嘀咕:“瞧瞧,沈大人今夜又不回来。” “这都第几次了?沈大人不见人影就算了,就是回来也不在这过夜。纪娘子总这样独守空房,那当初到底为何娶她。” 陪嫁婢女春兰急急赶来,斥责那没大没小的丫鬟:“乱七八糟说些什么,主子们的事岂是你能过问的,还不快退下!” 那丫鬟一脸委屈,这些话又不是她一人这么说。 外面都在议论纪家娘子同沈大人不相配,都说拿庶女配清贵权臣、世家公子,是大锅配小盖大材小用,怎么只骂她一个。 还顶嘴,春兰打发她出去,转头把纪清梨被角压好,宽慰: “别听晚棠那丫头胡说。沈大人只是这几日忙了些,如今大人平步青云,旁人想这么忙都没门路呢。” “等大人事办完了,自然是要回来见小姐的。” 纪清梨温吞把被子往上拉,脸有些烫,老实到窘迫:“她也没胡说。” “寻常人娶妻都为那几件事,我家世同沈家不相配已是劣势,要是身为妻子该做的没做到,就更没有什么筹码了。” 她抬手计数,稠密热气顺着衣袖缝隙梨溢出似的。 春兰欲言又止,她家小姐是个老实温和的,寻常你来我往的人情都时刻想着还回去,嫁人这种事更致力算个清楚。 可这门婚事,哪有计算的余地。 论家世,沈怀序在京中早因才学清贵为众人知晓,年二十高中状元得陛下殿上大笑称赞,入仕不过一年便有平步青云之姿,未来大有造化。 而纪清梨只是文昌伯府最无闻的庶女,成婚前还差些卷入和太监的流言中,贴身之物被太监捡到,名声不算好听。 两人是天差地别。 以沈怀序身份要娶妻断不会沦落到娶个庶女,世人不明白里头关窍,更背后议论那庶女到底是有什么手段,攀得沈家这高枝。 纪清梨自己都不明白,稀里 糊涂嫁到沈家,成了沈家正妻未来主母,日子一下翻天覆地好过了。 否则纪家不会给她寻什么好亲事,更可能把她丢去嫁给那个捡到她帕子的太监,要她再紧巴巴年复一年熬着。 这么加减一算,嫁给沈怀序完全是从天而降的好事,是她占了大便宜。 故而旁人说她攀高枝,她都脸热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认真听完旁人嘀咕她,心里盘算再努力把身为妻子该做的事都做好。 夫妻相处上,沈怀序性情冷淡公务繁忙,她可以从衣食下手处处体贴,为他打理琐事。 可圆房这件事,她一个人干坐在这想也完成不了。 眼瞧要翻年了,还没把这事做成,纪清梨总有种事没办成的不安焦急。她叹口气,只能心想等沈怀序回来的时候,一定得抓住机会。 睡也睡不着了,纪清梨索性让春兰把这几日要拟的礼单取来,她再核对一二。 “小姐还是早些休息吧,这半年那么多操心的事,还要日日早起请安,身子怎么撑得住?” 纪清梨听了这话眨眼睛,弯做一缕缕的碎发贴着下巴,很坦诚:“撑得住的。” “这已经比在纪家日子好过许多了,就是当抵给人做工银子,也是很划算的买卖。” “姨娘去世前拉着我手要我以后别做妾,要堂堂正正嫁到旁人嫁做正妻,做主母。现在嫁到沈家来能做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 春兰哑然,大抵是丁姨娘走得早,主母又并不喜欢她这庶女,从来没人来跟纪清梨说一说成婚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才要她嫁人嫁出种打工记账的感觉。 但要春兰解释,春兰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她只有顺着纪清梨:“奴婢晓得的,奴婢只是心疼您。” 她气沈家轻视,却也不敢再直说什么让小姐伤心的话。更不敢告诉小姐,不是人人都期盼她这门婚事的。 自她嫁来后的第二日起,时常有来历不明的信送来。 外头包着的纸贵气还浸着香味,一打开,里头密密麻麻全是字,整张纸不是让纪清梨和离就是要她再嫁,字句挤得快漫出来。 恍若有人咬牙切齿怨气冲天,日日在背后窥盯恨不得撕了这门婚事。 春兰看得心惊肉跳又寻不到源头,只能悄悄烧掉,不敢声张半点。 * 天明后,一主一仆又打起精神,去给婆婆请安。 沈家原是吴兴世家,家大业大。后来老爷子去世后众人分了家,沈三爷升官又携家眷入京,人缘便简单了些。 只是婆母不喜她,前些日子还来了位杨家那边的表姑娘,说是刚失去母亲别无他法前来投靠,日夜跟在杨氏眼前。 纪清梨是个温良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撩起帘子进去,说话也柔柔:“母亲,儿媳来晚了。” 高座上的杨氏不冷不热应了声,杨表姑娘在下面坐着不敢动,小心翼翼往纪清梨那看去。 纪清梨其实生了张极易讨长辈喜的脸,线条圆钝乖巧,温热稠密的眼睫下一双瞳仁剔透。 脸素净,只有唇珠水洗似的艳。尖尖下巴藏在毛领后面,就是努力端起端庄姿态,整个人也绒羽般蓬松柔软。 可惜越漂亮,杨氏越不喜,只觉得她靠一张脸算计攀高枝,实在可恶。 等她在门口站了会,风吹得她脸发白,杨氏才勉强点头:“来了就坐。” 纪清梨咳了两声,杨氏心下更不快:“瞧瞧你这样子,是连风都不能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多苛待你。” “当初你嫁进来时名声就不大好听,要再添个这般名头,我可担待不起。” “我....” 杨氏放下茶盏又道:“可是我交给你的事太多太重,做不完了?” “旁的也罢,镇国公府的事你务必得点清楚些。镇国公从前和老夫人有些缘分在,这次见面可不能生分,你办得好么?” 纪清梨一顿。 她嫁来前嫡兄曾特意提点,交给过她两件任务。 一是要尽快掌握管家大权,二是该牢牢抓住沈怀序的心,最好尽快有个孩子,这样她日子才能过好。 纪家肯用心同她说话的人不多,有这两句她便当宝贝似的牢记,每日睁眼就是照做。 但管家之权太难得到,杨氏每回把事交给她后又不真提给她管家之权,只声称要她先适应适应,让她忙着。 她现在若是说一句做不完,只怕杨氏会马上藉着这缺口教训一番,连适应的机会都不会给她了。 纪清梨抿唇,很郑重:“多谢母亲关心,这两日的事妾身都打理得差不多了。单子也都拟好了,一会便去库房再对一遍。” “不过是夜里风大,吵人耳朵才没睡好。” 她起身,走到丫鬟身边接过那蛊燕窝:“我来吧。” 回答的倒密不透风,杨氏抬了抬下巴,面上假意缓和: “如此最好不过。你打理后院也有段时日了,是时候独当一面。此事若做得漂亮,我也放心当甩手掌柜。” 纪清梨听得此话,眼睛无形亮起些。 杨氏撑头躲开纪清梨递来的勺子:“不过风吵人耳朵,该叫你丫鬟把门都关紧些,否则怀序也睡不安稳。他昨日可回来了?” 大户人家最讲究子嗣,纪清梨沉默,杨氏冷笑声:“没回来?” “你嫁来也这么久了,我是不急但也禁不住毫无动静。你还没悦儿懂事,她还晓得心疼怀序,你.....” 手上碗滚烫,纪清梨屏息端着,一言不发。 挨骂的时候不出声假装听着,这事她从前在纪家做多了,很是擅长,并不会为此烦心。 只是挨了半天训,再踏出那间屋子时,指尖到底还是被烫得发红。 春兰心疼揉揉她手:“好端端的把那表小姐一直留在府上就算了,这话平日不说,非在那什么表姑娘面前说,打的什么主意。” 说来说去还是同房子嗣的事,纪清梨苦恼看向指尖: “也罢,确实是不能再等了。下午你请人把吊炉里的汤送到官署。就说沈怀序几日没归家来,我想他早些回来。” 今日,今日她一定找机会留下沉怀序,非得把事办成了不可。 春兰哑然,小点头应下。 纪清梨站在风口半晌,把脸吹得不热了,才理理兜帽往库房边走。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2节 旁的再说,既然杨氏松口要放权,那她专注办好眼前几件事就够了。 当务之急是去亲自清点礼单装好,万无一失送到镇国公府去。 没想到门前被人拦下,管家道:“少夫人留步,此后是库房。” 纪清梨看眼他,也不生气:“我是来核对给镇国公府的礼单的,方才已同婆母说过缘由了。” 管家听得清楚,面上苦笑,可不就是杨氏敲打过的要他们别给纪娘子痛快么。 “夫人,请回吧。” 纪清梨困惑,正要开口,后面传来的懒散还未褪去少年气的声音:“他不是说了么,这儿不让外人进。” 她顿了下,温吞脸上难得生出点抵触情绪,不想回头看。 没想到那人绕来也要堵她,少年人冬日雪天仅穿件鲜红长袍,腰间蹀躞带与护腕成对贵气,那张和沈怀序像又不像的脸热气腾腾凑到她耳旁,轻嗤声: “嫂嫂躲我做什么?” 第2章 小叔子不善 你也不想被兄长知道吧…… 少年人额发眉眼皆浓黑,眼尾上挑得锋利,盯人如盯猎物。 这是沈怀序同母所出的弟弟,小叔子沈行原。 听闻沈怀序启蒙后被老夫人养在膝下日夜苦读,杨氏为此不满,次子沈行原养在手边不许任何人插手,纵出与沈怀序截然相反的刺人性子。 两人同岁但并不熟络,沈行原也好像格外不喜欢她,每回见面都没什么好脸色。 既然库房进不去,就不留在这多生是非了,纪清梨轻飘飘回了句没有,转身就要走。 沈行原偏脚跟脚的绕来,身子挡住去路:“就用这两个字打发我?” 长廊只有这么宽,纪清梨被堵得没有位置,不得不抬头。 那眼瞳仰起被日光照做剔透棕色,脸颊粉白,仿佛单手就可掐得她腮肉软溢。 沈行原看在眼里,愈发轻视。 纪清梨贯会摆出这般无辜老实姿态 ,装可怜骗人。 实则心机下作靠算计嫁进沈家,说话也怪模怪样让人烦躁。 看她这般作态,活像跟他说两句话就受了多大委屈。 私下便是拿这副无辜漂亮样子晃在人眼前,轻吐出口气就哄得人什么都听她的吧? 除了他兄长,她还诓骗了多少人? “我不过说句公道话,你这么着急要走,是心里有鬼么?” 纪清梨郑重:“没有鬼,是你方才说得话不好听。我和你兄长是夫妻,感情甚好算不得外人。” 沈行原冷嗤声,压低声音:“那既然和兄长感情这般好,怎的在成婚那日分不清人,抓成我的手?” 刚才还有理有据的人呆住,下秒她耳廓在他眼前火似的烧起来,烧得艳丽。 “......你说些什么。” 那惊慌神色太过明显,唇珠在他眼皮底下抿进去,沈怀序愈发笃定:“怎么,牵完就甩开我,这会翻脸不认了?” 纪清梨卡壳,忐忑抓紧袖子。 成婚那日,她确实是有牵错过人。 成婚那日周围恭维贺喜声吵闹,纪清梨顶着盖头什么都瞧不清,被推进房时她趔趄下,差些崴了脚,下意识牵住身边人。 那人没动,纪清梨稳住身形后理所当然以为是沈怀序。 她鲜少被这么多人围绕注视,惴惴不安得厉害,更抓紧那只手,声音很轻:“夫君,我有些怕。” “我先进去等你,你早点回来,可以吗?” 那只手任由她试探抓紧,摩挲指腹薄薄的茧,没有回答她。 纪清梨失落一瞬,下秒沈怀序偏低声线在左侧响起,简短几句让周围打趣声寂静下来。 “你先进去。”沈怀序摁过她的肩膀。 纪清梨懵懵低头,透过盖头缝隙看向那只同她十指相扣陌生的手,他的湖蓝衣和墨绣麒麟靴。 声音在左侧,手牵在右边.......所以她牵得不是沈怀序,只是袖袍宽大,才无人发觉这鼎沸下错位的荒唐。 纪清梨心跳如擂鼓,倏地甩开对方。 她知晓自己做错事,闷着头不敢看那人是谁,更心惊胆战怕这事被人抖出来误会,让沈怀序生气。 这样提心吊胆几日,没见人提起此事,纪清梨渐渐的便也忘了。 今日听沈行原讥笑,才知原来是他。 纪清梨脸烫得厉害,很不安抿住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怀序。 这会知道心虚了? 沈行原双手抱胸,自上而下打量她眼:“这会怎么不说你们夫妻情深,说是我不对了。” 纪清梨艰难开口:“那日是个误会,我认错人了。” 哪里是误会,沈行原回想她牵着他手,声线发抖也刻意朝他撒娇勾他掌心的态度,很不屑。 纪清梨这女人就是有小聪明无大筹谋,撒谎也不知打个草稿,她自己的夫君站哪她分不清? 真以为谁都会被她骗过去么,沈行原早知道她是个什么人。 他也早就知晓,荣安县主府上众人撞见她贴身帕子落到太监手上,议论她和那掌印私下传情后,是他兄长沈怀序开口解围,救她一把。 纪清梨为攀高枝,反而裹挟流言倒打一耙,让外人误会沈怀序和她有什么。 还翻出什么沈家和纪家有婚约的陈年烂事,逼得沈怀序不得不娶了她。 一嫁进来还不安分,迫不及待勾他非要摸来摸去的,这般低劣品行在这装什么纯良。 沈行原不会上当,也不会就这么放过她:“误会?那你说若是沈怀序知晓新婚那日,他刚过门的妻子误会错认牵了别的男人,他心里会想些什么?” 纪清梨脸色愈发白,袖子被她攥得皱巴巴的,一双眼没法直视沈行原,虚虚落到廊下横斜出墙的枝头。 “我猜定不会是什么好想法,届时嫂嫂苦心算计来得高枝也会断了,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说不定还要被赶出沈家。” “嫂嫂,你也不想被兄长知道这件事吧?” 沈行原影子盖到那枝头上,纪清梨吐出口气来,终于找回点声音,闷闷问:“那你想怎样?” 沈行原盯她半晌,目光一寸寸自她腮边散乱的发,到她咬得深红凹陷的唇肉,一直看到纪清梨眼睫开始抖,他才扯起唇角: “现在还没想好。” 他绕着纪清梨走,漫不经心笑:“再说你算计沈家藉机高攀人尽皆知,今日库房不放人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说到底你不光彩的进来,沈家有头有脸的陪你做完这一场戏,已给足你面子了。” 纪清梨听得直皱眉头,才知道原来沈行原背地是这么以为的。 什么藉机高攀完全是无稽之谈,偏偏有把柄在沈行原手里,要反驳也不好反驳。 纪清梨斟酌再三只有忍忍,妥协般移开视线,不去看沈行原说她坏话的嘴脸。 日光下她闷闷无声,先前别扭端着的长嫂派头全没了,乖顺又安静,即使觉察到沈行原恶意也没有任何抗议,好似一团任人揉搓的棉花。 就是伸手碰得她抖,她也只会为守住秘密咬紧牙关,唇齿泄不出半句声响。 这般忍气吞声的样子,让沈行原愈发看不起:“这又没旁人,你演给谁看。放心,我嘴严着,瞧你抓我手这么久,我不也没说么?” “你也别想着进库房了。你应当也见过那位表小姐了,指不定再过两日不只是库房,就是一声嫂嫂也该对着另一个人喊了。” 当了半天哑巴的人呼吸一滞,出声:“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夫君要多个小妾姨娘,我多个嫂嫂的意思。” 沈行原垂眸,见纪清梨唇珠反覆咬得快肿起,眼睫发颤仿佛擅自就要掉下泪来,不由得腾升出种古怪的攀比。 他刚才说了半天纪清梨逆来顺受一言不发,不过提起沈怀序还没纳进门的表小姐,她就这么大反应。 已经被抓住的把柄跟还没落实的小妾比,难道不是他的事更重要? “你都能靠算计嫁进沈家,一个表姑娘怎么又不能了?母亲从你嫁进来开始就一直想着要换掉你,你不知么。” “婆母也一直以为是我攀高枝算计的夫君?” “不然呢。”沈行原伸手,欲捻开她睫上装模作样的湿意。 那纤瘦的背一尾鱼般滑过去,仅几缕发丝扫过沈行原手背,细密密的痒。 纪清梨看都没多看眼沈行原,光说了句慎言,匆匆就走了。 ......搞什么。 沈行原一脸莫名,沈怀序看上别人就让她这么在意,要她装老实都顾不上? 他啧了声,纪清梨就是知道这件事又能怎样。回去跟沈怀序告状? 在他面前一滴一滴掉眼泪,那只牵了他的手去勾沈怀序指头,故技重施抬起张濛濛湿痕的脸求沈怀序做主? 有些伎俩算计过一遍就没用了,他兄长不会被这么拙劣的手段左右,沈家更不需要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主母。 沈行原一甩衣袖,来日方长,他同这位好嫂嫂有的是时间。 - 日暮迟迟,天边云卷得稀薄。 翰林院近日琐事堆积得厉害,屋里层层叠叠的卷书,几位修撰侍读落得一身潦草,总算理出头绪。 同僚抹把脸,转头看见一旁沈怀序神色淡然穿着单薄,官袍一丝褶皱都无,一身青妥帖融在他周身,勾勒得袍角熠熠。 他苦起脸来,啧啧:“瞧沈大人这样子,都是扎进文书两日没归家,怎么你一点也不狼狈?” “那是人家沈兄本来就生得好。再说人沈大人破格被提前途无量,又新婚不过半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你就别自取其辱了。” 再开玩笑道:“这段时日琐事繁多,总这般不归家只怕沈兄妻子心中不满。” “沈兄今日还是早些回去哄人的好,可别叫你妻子赌气不快了。”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3节 沈怀序放下卷宗,回想起纪氏柔软温和,不出挑不出错的一张脸。 他有几分眉压眼,不说话时人显得生冷。 好在平日姿态矜贵,只让人下意识觉得是位清冷君子,窥不见里头沉肃浓黑的东西。 此刻最后几丝黄昏落在他冷白面上,似雨夜里不沾一丝尘灰的提灯仙人,皱眉也干净。 哄纪氏? 太多此一举。 新婚夜后他就没关注过纪氏动向,但他清楚纪氏不会不快。 她就是真去寻别人,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第3章 身段横在眼前 “…谁教你这样的”… … 同僚间说说笑笑,沈怀序冷淡垂眼不曾接半句话。 旁人习以为常。 沈怀序高中状元后入翰林院,短短一年修撰宪宗露锋芒,代拟经筵讲章得陛下夸赞,未过考期就由大学士破格提拔,明眼人都看得出其前途无量。 又有副好皮囊,冬日时节也极少穿大氅厚衣,同旁人臃肿拉开差距,就是话少也并不令人反感。 想必他妻子就是有脾气,见了这张脸气也消得快。 几事终于敲定了结,同僚忙着下值,廊下有张阁老侍从偶遇同沈怀序交谈几句,送来捧卷书。 身后侍从棋白接过文卷,沈怀序没多说什么,上了马车沉沉闭眼,调息不语。 余光落到角落漆色食盒,他视线才停留瞬:“这是何物。” 棋白探脑袋看去,慌了神:“瞧属下这记性,这是夫人午后着人送来的银耳雪梨羹和栗子糕。” “属下送去时您正忙,给耽误忘了。” 食盒里面东西早就放凉,提前一日就开始熬着精心摆盘的形状也都恹成一片,沈怀序丝毫没有碰的意思。 “合上。” 棋白连连应下,宝贝似的把那盒子重新盖好。 这差事是他没办好,不过这不是夫人第一次往官署里送东西了,从前几次公子也几乎没碰过。 那些东西就是放在这忘了,也好像无所谓,公子这次不也没生气么。 不过今日纪娘子还特意传了话来...... “公子,夫人送东西来时有传话,说是惦念您几日未归家,怕您忙得顾不上身子,盼您早些回去,” 棋白小心瞥眼沈怀序,只见公子微微低头,眼帘漠然垂向那食盒,没一点多余表情。 沈怀序不觉得纪氏有什么给他送吃食的必要,也没什么要早回去的。 他隐疾在身,压抑成性,无意在男女之事上浪费时间,上门提亲时他和纪家都清楚这门婚事背后的交易: 纪清梨名声受损,他娶纪家女解她困境,相敬如宾待之,钱财所有皆由她分配。 对方接下妻子身份,扮出夫妻派头,以免去家中连绵不绝的催促。 如此两方各取所需,相敬如宾。 沈怀序确保纪氏是心甘情愿遵守条例嫁进来,与纪家各留有一份白纸黑字的契约书为证。 日后纪清梨心思有变,想自由或再嫁,沈怀序皆为她铺路送行,保她一世无忧。 这交易不合乎世俗,能接受的人不多,纪家却很配合。 新婚夜将杨氏打发过去,此后无人知晓他们是假成婚。 纪氏嫁来温和谨小,不吵闹不生事,沈怀序为此满意,就算那日纪清梨越了界,也念她尚年轻懵懂,并未追究。 如今她不知为何又开始在眼前晃,沈怀序捏了捏眉心,她最好是有事要说,而不是这些日子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想。 * 沈怀序沐浴后才踏进纪清梨院子。 他成婚后回府不多,每每都是一露面,纪清梨就紧紧跟来了。 今日却不见半点动静,她的丫鬟远远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在他面前行礼退下。 沈怀序蹙了蹙眉,往里见纪清梨一声不吭坐在角落,脑袋同稠密眼睫垂着,影子也低落。 盼他回来,又摆这副姿态是要做什么。 沈怀序平静唤她:“纪清梨。” 她惊醒似的回神。 那张脸处处线条圆钝,没有一丝攻击性。此刻烛火晃得她更白,唇肉浓艳,下眼睫洇湿贴着眼睑,当真像被水淋过得棉花。 仿佛此刻埋进去一吮,便能尝到温热咸味。 沈怀序视线顿在火舌中。 新婚夜她也是这般以退为进的伎俩,人折在眼前,柔软身段几乎化开在红色里,被拒绝时颗颗眼泪擅自往下滚,仿佛山间的一捧水。 他移开目光,眼帘冷淡垂下:“这是怎的了。” 纪清梨胡乱擦下脸起身,有几分局促。 她就是心有些乱。 纪清梨一直觉得嫁到沈家是她捡便宜,婆母杨氏和其他的态度不好可以理解,她手脚勤快些就能弥补了。 可今日沈行原的话就如把刀,刺破她一直以来觉得平和的表面,要她看仔细点: 沈家的那些态度,当真是能弥补的? 若以沈行原所说,沈家认定是她算计利用流言逼得沈怀序不得不娶她,那她怎么做也无济于事。 沈怀序也一直这么看待她,也愿意将那表小姐纳进院里吗? 他们才成婚半年。 纪清梨有口说不清,心口堵得厉害,只想找沈怀序要个答案。 这会沈怀序回来站到眼前了,她反而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她小心瞄眼沈怀序,对方肩头银纹如皎月落霜,模样周正高峻,单撩起眼帘望来,压迫感也令人顿生拘谨。 纪清梨默不作声,沈怀序颇有耐心,并不催促。 好半天,她才磕绊开口:“我只是有点累。早晨去给母亲请安时,见表姑娘身形伶仃单薄......” 她不知该怎么说。 嫁来沈家已是她捡便宜得到的很宽敞的一条路了。 倘若真听到不好的答案,该如何? 沈怀序拂袖坐下,单手倒茶,问:“今日就见了她,为她不快?” 水雾如张帕子模糊沈怀序面容,纪清梨没由来想起这两兄弟的眼睛生得是半点不像。 沈怀序狭长漠然,眼盯着人时压迫感鲜明厉害。而小叔子的眼尾是往上勾的,虽然锋利,可更圆亮,总有点少年气的感觉在。 其余也是如此,沈怀序鼻梁高,驼峰更重,五官如单独拿炭笔勾过一遍,不语时寡冷沉肃。 沈行原则是吊儿郎当的脸,这般差别,是因为沈行原更年轻吗? 晃神一下,沈怀序似起疑:“怎么,在想什么?” 纪清梨下意识抛开沈行原,只说没有。 她这时心神定下来点,想起妻子的责任,主动接过茶盏为沈怀序斟茶。 只是她大抵不知自己紧张时会无意识抿唇,雾气往上浸得她唇珠红洇洇。 沈怀序寡淡目光落在上面,侧头将烛火拨暗了些。 “我只是在想杨小姐来了也有一段时日了,母亲将她带在跟前也不知是何打算。” 沈怀序不冷不热,杨家小姐从前如何来日如何他漠不关心,纪清梨拙劣的试探对他而言也无关紧要。 后院于女子而言同样是份“事业”,不过沈怀序对男女之情亳不感兴趣,一个都要做假,何谈纳妾。 上门时他就同纪家承诺过,纪清梨会是他的正妻,是唯一的妻子。 纪家难道没同她说过,要她为这种小事掉眼泪? 沈怀序垂眼,在渐丰盈的茶水中窥见纪清梨鬓发散乱,晃动不安的影子。 他搅散那水波,淡淡道:“杨家表姑娘只是暂住。她自己的日子自然有她自己打算,不必在意。” “若觉得见她不自在,我明日会给母亲递话,请人照顾引路,将她送回安置。” “我不纳妾。” 纪清梨动作一顿,水花溅到手背上,泛开一片红。 她其实心里都明白,若沈怀序有心纳妾,她是没多少还手应对法子的。 就像她主母那般雷厉风行,父亲要纳妾,院里便也还是拦不住姨娘来来往往。 何况她还是个家世身份都低一截,没什么筹码的人。 名义上的妻子这般讶然望来,珠挂在眼睫上一颤,无意识滚落下来。 她揉揉眼睛,那点湿意愈发明显,沈怀序平静瞥着,不知这是否也是她手段中的一环。 “不要揉眼睛。” 纪清梨老实放下手,指头局促勾在一起:“也不必太着急,杨姑娘刚失了母亲,确实是难熬的时候,可以再等等的。” 沈怀序嗯了声,将茶盏放远:“今日你派人去官署送物,让我早些回来,只为了她?” 纪清梨踌躇,她让沈怀序早些回来还能是为什么,就是想留他夜宿,想今夜快些把事做了,让她再多得几分。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4节 这半年来沈怀序来她这的次数可不多,若不抓紧今日的机会,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左右沈怀序能果断不纳妾,那说明沈行原说得话也不能当真,夫君不一定是那般看她的,下次再问吧,还是圆房更重要。 “不是,我想你早些回来,是因为.....” 话到嘴边,纪清梨竭力寻找措辞。 她虽和沈怀序是夫妻,却对他了解并不多。 他性子冷,私下话也不多,纪清梨总觉着他有种如兄如父的古板,面对他像面对夫子。 就像现在,他什么都没做只淡然端坐,夜同月色沉在他肩头,什么心思她都辨不清,更想像不出来这般高岭寡淡的人沾上情.欲会是何种景象。 总觉得不会是什么轻松平静的局面,要提也不知该怎么提。 她只有先委婉点:“是因为担心你这几日太忙,怕你身子受不住。不知下午送去的汤可还合夫君胃口?” “那汤昨夜炖了一晚上的,现在小厨房还留着,夫君可要用些?” 沈怀序撩起眼皮:“不必。” “那些东西日后也不用再叫人送来。” 纪清梨懵了下:“你不喜欢?” “当值自有吃食在,不必节外生枝。” 饱暖思淫.欲,年轻身子精力旺盛,稍有不慎便有无法克制抑下的地步。 沈怀序尤其如此,为此克制少食少衣,饱腹之下的隐语、关切,更不需要,她该知道他在说什么。 纪清梨当然知晓官署自有吃食,追着把那惦记一宿生怕没煨到火候的汤送去,无非是怕他累着,怕他吃不惯吃不好,一片给自己加分的好心。 光影暗下来,沈怀序袖上银纹流动般晃过眼前,端得上一句仙人之姿,纪清梨闷闷把话咽回去,垂眼道:“那日后便都温在小炉子里,等夫君回来再用吧。” 沈怀序自觉提醒至此,起身欲离开。 走得这么突然,纪清梨还什么都没说呢,她情急之下探身挽留,指头勾住他袖子:“等等,夫君。” 沈怀序蹙眉回头,她耳朵燥得厉害,磕绊问:“你......今夜可要在这里歇下?” 前脚才同她提醒过此事,以为她听进去了心中有数,不曾想是没死心,在这儿等他。 沈怀序面色更沉,然而她粉白的脸,耳根处两点红艳小痣呈在眼前半截探出的身子弧度显眼。 仿佛轻捏就汩汩流在人掌心,流得满手都是沿着小臂青筋往下滴。 烛火晃动,好比火点送到柴前,辟啪一下炸开。 纪清梨没觉察异样,还期盼抓紧,晃晃他袖子:“留下吧?” “......谁教你的这话。” “没人教,可我们是夫妻,不能总是分床分院睡......” 她仰着头,火舌贴在肩颈一览无余往下舔也不知情。 又不是真夫妻,这般留他,是要假戏真做还是欲望膨胀需要纾解? 他没承诺过这些,纪清梨就没想过自己解决? 某些想法一闪而过,低头时说出格话的人眼睛还浸着水般亮,因紧张舔了舔唇。 火舌一下涨到眉前,欲藉机烧把春情到他怀里。 他不由得眼睑发烫,血流得又重又快起来。 沈怀序屏住呼吸,几秒后徒手盖住那碍事的烛火,扑灭纪清梨令人晃神的脸。 第4章 心神不宁的隐疾 总觉得有东西舔过她手…… 痛感让人稍稍冷静,沈怀序有心斥责纪清梨的越界和不守承诺。 只是他视线清明,漆黑中也能旁观她一下慌乱靠过来,徒劳睁着眼,小半张脸在暗处如羊乳般盈润,松开被抿得可怜的唇珠,很不安唤他: “夫君,为何熄烛?” “我看不太清。”她说着,唇边热气顺从扫过,热绒绒的。 “够了。” 沈怀序后退步,将声线抑制得冷而低,以此克制他的心神不宁。 可惜声音哑得厉害,在漆黑中警惩意味不高,反而沾上种欲感:“纪清梨,成日盼我回来,就为这种事?” 纪清梨循声抬头,笨拙解释:“关心你时还是真关心,惦念你总繁忙劳累的。” 昏暗中只见红的唇肉白的齿开开合合,舌尖轻抵住牙齿,发出什么含糊不清的音节。 “我们成婚也有半年,总不能一直分床睡。母亲为子嗣的事在催,所以我才着急……” 纪清梨试图解释,只是手一个没撑稳,上半身栽了下去。 面料几乎蒙住纪清梨整张脸,将她吃进去般,鼻尖全是沈怀序气息。 那味道一点也不似他寡淡外表,重而浓烈,好似野兽留在领地的标记。 沈怀序屏息,咬字极重:“还不起来?” 纪清梨后颈发麻,胡乱伸手撑起身子,掌心压到沈怀序腰腹上。 没等纪清梨再摸索到他哪块骨头,沈怀序精准钳住她腕骨,拉水草般把她整个人提起来。 纪清梨嗳了声,乌发散乱就这么斜歪在眼前。 烛火灭了也无用,沈怀序照旧看得清她在手下轻轻喘气,眼尾发红。 习以为常克制的欲望找准缝隙,自灼痛掌心沿着四肢百骸往上高涨,烧得又麻又痒,尾椎骨都隐隐胀跳,酸疼。 寂静中她吐息清晰可见,掌心下肌肤柔腻,很轻易就能被人摊开腰脸埋进去。 沈怀序沉沉闭眼,呼吸打在她作乱掌心:“你这般成何体统。” “我已同你说过不止一次,不该做这种事。母亲那边你交接于我,我自会处理,何需你这般?” 纪清梨姿势别扭,半条腿惊惶悬在空中,嗫嚅:“哪般?夫君,你捏得我好不舒服。” 沈怀序听得眉头一跳,愠恼:“我难道还该捏得你舒服?” “那、那你就是不做,也总该有个不做的理由……” 他松开纪清梨,见她揉搓腕骨温吞望来,完全不长进,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一个闺阁小姐这样把同房二字整天挂在嘴边也罢,还直白问他为什么不做,他们难道是该做吗?沈怀序险些气昏头。 纪氏是完全把契约里的约束忘了,还是这半年来假戏真做演糊涂了? 眼看纪清梨还要开口,沈怀序抬手止住。 不必再说了,这不是个清白说话的场合。 “你嫁来已有半年,平日踏实认真不曾出错,现在为何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做出这种事来?” “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时候不早,你好好休息。” 说完大步离去,看也没看她一眼。 侯在门口的春桃正看缓和丫鬟说话,转眼看沈怀序步履匆匆神色不快,以为二人是吵了架。 她吓得不轻,当即着急进屋怕纪清梨受欺负了。 等她手忙脚乱把烛火点燃,却见纪清梨跌坐在角落,半截裸露的腕骨发红,远远看着凌乱又狎昵。 她小心翼翼:“小姐,怎么了?” 纪清梨没说话,只是低头看向手。她没听懂沈怀序方才那串话什么意思,也困惑自己掌心的触感。 手指潮湿,总觉得刚才漆黑中,有东西含舔过她指头。 错觉吗? * 沈怀序步子匆匆踏入偏院,他成婚后和纪氏分居,不在书房就在此歇下。虽几日没回来,但纪清梨每日也让人打理得干净整洁。 屋内昏黑,棋白追上来想要点烛,被沈怀序拒绝。 四周寂静仅有一点月光自门缝流进,照在他寡欲沉重的身形上。 他单手撑着桌子,眼皮颤动冷汗冒出,扑灭烛火的掌心这会灼痛起来,沈怀序闭眼坐下调息,极力压下来势汹汹的反应。 他少年时意外沾上隐疾,重欲难消。 发病时就这般神思恍惚,心跳又重又快,身子本能的紧绷活跃,胀得厉害。 沈怀序是三房嫡长子,是自幼就为旁人口中清贵不凡的好苗子,他怎能容忍这般不能左右的生.理反应长久沾在他身上? 为遮去这污点,沈怀序竭力克制。初次发病不受控沉迷又自厌后,他关在屋中荒诞半个月,摸清隐疾来路。 半月后他开门,一把火烧光糜乱恶心的衣物,断了所有念头。 此后清心寡欲压抑成习惯,饮食起居处处清淡加上束缚手段,除晨时外再看不出同常人的区别。 及冠成人,他也毫不懈怠,和纪氏契约假结婚就是为了不沾男女之情,不给这病再犯的机会。 现在倒好,沈怀序费尽心思修身养性,没有哪一次有今日这般失控,仿佛回到错愕发病的第一日。 不过一个温驯,平和,心思简单的假妻子。 不出彩,不惹眼,哪怕有意越界手段也拙劣,自顾自撞进他怀里来。 以为这般就会得逞,就会被抱紧绞住腰掐着脸从后面拥 吻,将她尖尖下巴抹得湿答答,他不该上如此无用的当。 可没人比他更懂这沉重发烫的身子是何意,沈怀序喉头吞咽,脖颈几乎青筋鼓起,耳边嗡鸣一片。 神思欲冷静,大脑却无声回味起吹灭烛火前,最后一瞬窥见的,纪清梨颤巍巍含泪般的眼瞳,她湿润、脆弱的模样。 沈怀序视线很短,却也知纪清梨那瞬并不难堪,反而可怜得有种莫名艳丽。 叫人想强迫她仰头,俯身狎昵舔走她脸上、手上的水痕。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5节 沈怀序遏制念头,口舌却诚实泛开同纪清梨掌心一样,清淡的梨香。 应该是不小心碰到,绝不是他低头舔过她指尖。 即使这样想,舌根还是很诚实往下压去,呼吸微妙僵在那。 沈怀序换了个坐姿,腿翘起来,看眼左手烫痕,更厌恶这具身体。 养心莫善于寡欲,假成婚不纳妾都是沈怀序维.稳平衡的手段,若现在为此晃荡,是本末倒置。 冷静下来,与其被她左右不如追溯源头,这半年来纪氏从未如此,突然这般是不满足契约条件,是想假戏真做,还是要什么? 她说灭了烛看不清,那当真是趁机做点什么她都只有惶然站在原地忍着。 就是再将她提起来,单手抱孩童般将她从后面托起,手掌贴上她膝盖窝,端起她整个人,她也只有惊叫一声。 沈怀序艰难抑制住那些妄想,开口:“棋白,明日着人将所有月俸与赏赐取出,都放到纪清梨手中去。” 好端端公子为何突然散财,棋白在门外不解。 “您的俸禄本来也都是每月收起来,取一半交给夫人的。若全都交给交上去,您手里可就一点......” 沈怀序打断:“都给她。” 钱也好不纳妾也罢,全都应下,让她歇了心思安分点,止住这所有一切多余无用的东西。 嗜欲者逐祸之马也,人若连自己身体、连最拙劣本能的东西都控制不了,同动物有何差别? 里头传来桌面打翻的声音,棋白守在外面有些不安。 他是知晓公子有隐疾,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病的。但公子已经好久没发病了,怎么好端端见了下纪娘子,就这般了? 月照旧沉静,自窗缝落到沈怀序冷汗淋漓的额头。 往下长眉紧皱,喘气散乱。宗卷落了一地,沈怀序神思恍惚,看向纸卷上敲定人来去生死的字句。 无非都是权力掌控的痕迹。掌控令人兴奋满足,沈怀序只会掌控他人,让万物在他掌缝中求一瞬欢愉,绝非自己沦为欲望奴隶。 墙面上影子虚虚膨大,挣扎。脊骨硬痛得几乎发出声响,难以被满足安抚的痛呼。 少顷,他才握住左手在冷汗中睁眼,声音哑得人不安:“去打水来,我要洗漱。” 下人依次照做,很快里头连丁点声响都没有了。 第5章 那她去学隐晦手段 把避火图再拿出来…… 同房未遂,翌日纪清梨还是记着规矩,起来送沈怀序去朝会。 春兰不敢细问昨晚两人为何不欢而散,只是劝:“小姐连着几日没好好休息过了,反正沈大人一向不喜贴身伺候,也从不叫醒小姐,小姐不去也没什么的。” 纪清梨打个哈欠,摇摇头:“得去的。” 昨夜沈怀序反应很怪,把她拎起来仓促离开时像是哪里胀痛,不得不弓起身子。 纪清梨有点担心是她那下把沈怀序撞坏了。 可别睡也没睡成,还让她闯了祸倒欠一笔,总要去看眼沈怀序才能安心。 她提着灯笼出去,外头纷纷扬扬恰好在落小雪。 浅白朦胧,自屋檐往下飘。沈怀序修长身形立于廊下,官袍板正鹭鸶纹样清越,青色袍角被风吹得扬起时仿若把出鞘长剑。 线条往下在腰间戛然收紧,勾得腰腹窄劲有力。身侧众人皆没睡醒或冷得瑟缩,他照旧沉肃无波,好像块横在那点板子。 大抵昨天摔进过他怀里,纪清梨再看他没觉得什么风光霁月,反而回想起他腰间发烫的气息,很怪。 她无声放慢步子,走得近了,才发现他今日似乎有所不同。眼皮褶皱无端深了许多,眉眼轮廓更加深邃。 好像一夜没睡,突起喉结咽下的幅度很深,有种疲惫自厌,长久不得餍足的躁意,看得纪清梨心头重重一跳。 他怎么了? 真的把他撞伤了? 沈怀序撩起眼皮望来,纪清梨在他寡冷视线中很快打消这不着边际的想法,规矩低头:“妾身来送夫君一程。” 说罢把灯笼给春兰,上前替他整理衣冠。 沈怀序没有拒绝。 白日许多双眼睛看着,表面功夫还需做到实处,以免生出更多是非。 纪清梨不知沈怀序所想,一双眼只藉机上下打量。 沈怀序比她高出许多,看着修长矜贵,实则身形高大,背肌紧实肩膀周正,就是手背都青筋都突起的明显,看起来实在不像她撞一下就能撞坏。 既不是如此,那他昨夜走时,为何吃痛般呼吸不稳? 纪清梨把沈怀序腰带慢慢拉正,思索间手上动作轻重愈发胡来,被碰过的地方无声绷紧,变作硬邦邦的一块,暗中起伏,滚动,争先恐后想再被碰碰。 她还老实问:“昨夜没坐稳撞到夫君,可伤到你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怀序原本神色平静,听见此话眸色似暗了几分,不着痕迹移开视线:“无事。” 很倦怠的声音,声线比平日更哑。 纪清梨耳朵不自在,态度很好:“那就好。昨日之事是我欠妥当,你没生我气吧?” 她有些忐忑仰头,概因手上动作还没停,整个人嵌进来般额头快擦过沈怀序下巴。 沈怀序往后拉开距离。 他昨夜已思索明了,不是他惯着纪氏,而是纪氏一贯温和谨小,嫁来后没闹出大事,换个人合作未免有她这般省事。 事未过三,只要理清她为何要圆房,替她解决了根源,他们的契约还能继续。 现在她能意识到过错,更再好不过,沈怀序并非揪着不放的人。 “既已知错,不要再犯。” “不会再犯的,”她急急应下,说话总是这样温和撒娇似的,再小心问,“真的没有生我气吧?” 纪清梨搭着腰带仰头,早晨起得急,那发髻简单侧束在耳边,半张脸细腻温热。睫毛扑簌簌的,这样小心可怜。 “......没有。” 沈怀序顿了顿,像是有话想问,字句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纪清梨不明白他是要说什么,乖巧等着,顺手将他领口抚平。 手指自沈怀序领口间一晃而过,微妙酥麻的痒。 喉咙应激般急急吞咽下,沈怀序闭了闭眼,克制住吞咽唾沫,触碰她指头的冲动。 他侧身拉开距离,搅散那晦涩重欲的影子,将腰间束带拉得更紧,平静: “昨日之事不必再提。今日起,月俸发下后会有人清点送到你手中,随你如何分配。” “子嗣之事我会同母亲说清,若还有不满,还有想要的,可以直言。” 一连串的好砸下来,砸得纪清梨懵懵的。 她最近也没做成能加分到把钱都给她的好事,困惑:“都给我做什么?我用不了那么多的。” 沈怀序不置可否,视线冷淡扫过她指尖:“不用也可以放在手里,随你。” 纪清梨哑然,想了想嘴更甜,用好听的话回报:“多谢夫君体恤,我在家中一切都好。倒是这几日天寒,你穿得太单薄了。” 冷能让人清醒克制,沈怀序早就习惯。 她话说得体贴,也不过是为了保持旁人眼中小夫妻恩爱的模样。 沈怀序不放在心上,结束这场做给外人看的寒暄:“不必忧心我。既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纪清梨站在原地没动,要目送他离去。 沈怀序顿了下补充:“若今晚没回来,也不必等我。见你面色不如何好,再回去休息片刻,下次不必送我。” “今日十五,我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无事。你想不去便不去,我会向老夫人说明。” 下人恭敬躬腰,双手呈上伞。沈怀序单手撑开,不觉得是娇纵了纪氏,只是礼尚往来作戏而已。 青色身形融进薄白小雪中,很快再看不见。 春兰很是高兴,沈家重孝,老太太又是如今沈家地位最高的。 早年沈公仕 途不顺时全靠老太太撑起沈家,三房最出众的长子沈怀序便是由她一手带大,每月十五沈家人都得毕恭毕敬去向老太太请安。 沈大人能这么说,还主动把俸禄全都上交,是很看重小姐了。 “小姐昨日是做了什么?真厉害,让沈大人突然开窍,晓得心疼您了。” “奴婢一会回去就要同晚棠那丫鬟说,看她还敢不敢再说小姐不受重视的乱七八糟的话。她要是再犯,非得把她赶出去不可。” 纪清梨茫然,她昨夜毛手毛脚的,差点把沈怀序撞出个好歹,还什么都没干成呢。 人情往来都有迹可循,沈怀序今日一早就怪怪对她好,是为什么? 纪清梨思考,揣测这是不是说明,她昨夜做得还不错? 他虽然冷脸拒绝,但也没说什么重话。应当是他性情古板克制,不喜那么直接的方式。 纪清梨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君子讲究雅致,男女之事也都隐晦含蓄。沈怀序既为京中盛名都君子,更是如此。 那她好好学些委婉含蓄的法子,不就都好了? 左右是她为加分,为完成嫡兄交给她的任务、抓住沈怀序的心要跟沈怀序早些同房,她多下些功夫也是应当的。 纪清梨说办就办,转头对春兰道:“我们这会去给老太太请安,一会回去后你把我箱底下那本册子翻出来,再给我好好看看。” 小姐要看避火图? 春兰呐呐,不太懂但绝对应下。 纪清梨定下这件事心里就安定许多,不论沈怀序如何纵容,请安还是要请的。 老夫人那肃穆,每回拜见都让人心头沉沉不自觉紧张。 春兰想起昨日杨氏才松口要交出管家之权,又刻意卡着库房那边不让松口,只怕她一会要在老夫人面前发作: “小姐,昨日没去成库房,还差一小截尾巴没核对完,老太太又是个重规矩的人,奴婢怕一会杨氏要藉机生事。”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节 纪清梨也清楚知晓,但错过这次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让杨氏交权的机会了,她总不能躲着。 她脚程快,先去小厨房一趟。 上月请安听老夫人念过一嘴江南旧事后,她就早早寻来了苏州香苕碧螺春,眼下让小厨房把茶食闵糕蒸软些,一同带到佛堂去。 才踏进半步,里头佛香便如有实质漫来。 纪清梨捏捏指甲宽慰自己别紧张,像模像样端起架子往老太太那走去。 佛香袅袅,老夫人在高座垂眼,缓缓转动着手中珠串。两边嬷嬷恭敬守着,四周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就连一贯脾气大的杨氏也规矩坐好,大气都不敢出。里头独小叔子沈行原一身湖蓝靓色长袍意气风流,算得上鲜活。 他长发高束在脑后,腰间革带系得紧俏大马金刀站在后面,衣裳眼熟得紧,好像就是她成婚那日沈行原的装束。 纪清梨心头一跳,两只眼逃荒似的挪开视线,一点也不敢多看。 杨氏斥她来晚了,老夫人捻着佛珠不语,纪清梨规规矩矩行礼: “方才去送夫君上朝,想起怀序特意为老夫人搜来的好茶,便请人绕路去取来,请老夫人品茶。” 春兰呈上茶壶,纪清梨接过,手中清逸茶香扑面,老夫人眼皮动了动:“慎之昨夜回来了?” 慎之是沈怀序小字,纪清梨应下。侧边沈行原视线落过来,停在她拘谨束着的腕骨上。 她穿得清雅,神色乖顺。袖口往下折露在外面的腕骨却不知收敛,上头印着好些红印。 那属于旁人的指痕清晰显眼,佛堂长辈面前如此明目张胆,生怕旁人联想不到沈怀序昨夜回来,对着她那张顺从的脸做了什么。 沈行原盯着,沉默几秒忽的冷笑声。 第6章 步步紧逼 他猜沈怀序昨夜定抓着她手没…… 纪清梨觉察他的不快,顿了下。 自从知道牵错的人是小叔子,他以此事威胁她后,纪清梨总觉得两人关系变得怪异。 他今日偏偏还穿了那身衣服,简直像在提醒她那日犯得错。纪清梨别过头去,没吭声。 老夫人缓缓道:“翰林院如今正是忙的时候,夫妻同体,你身为妻子也该好生服侍他,别叫他白日忙完还要为旁的事操心。” 纪清梨应下,同素日服侍杨氏般上前端起茶盏,送到老夫人面前。 底下杨氏看着这幕一脸理所当然的姿态,俨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老太太佛串一停,两只还未浑浊的眼落到那茶上,抬手:“行了,老身还没到病榻上一动不动要人喂的程度,你且放下,去坐。” 平日杨氏用茶用汤,可不就是纪清梨一勺勺喂给杨氏的吗? 杨氏听了这话脸白几分,又不好对号入座,只笑得勉强:“母亲,她也是片孝心。平日要尽孝都不敢打扰母亲,母亲总得给这丫头些机会。” 茶香恬淡,老夫人轻抿一口,辨不清神色:“这算什么孝心。纪氏是长媳,不该做这种失了分寸的小事。况且宫中贵人这般小心伺候也罢,我沈家府上哪一个真有这么精贵?” 杨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老夫人未曾理会:“糕点不错,也是怀序寻的苏州厨子?” “回老夫人的话,是孙媳自己做的。” 沈怀序扫过平平无奇的糕点,面色冷漠。阴影中他睇去一眼,见纪清梨神色软下去: “孙媳姨娘也是江南人,幼时为哄孙媳吃饭常花心思下厨,改良口味,便耳濡目染学了些。” “你有心了。” 眼看老夫人夸赞纪清梨,杨氏心头不快。 老夫人是大家闺秀出来的小姐,半辈子将个“礼”字刻入骨髓。 连她身边嬷嬷丫鬟行为举止都如出一辙的讲究礼数,走路都丁点声音没有,不该看得上纪清梨这庶女做派才对。 她盘算间沈行原已弯腰,身子靠上椅背,懒散道:“嫂嫂这般有心,怎的这糕点只给祖母尝,我们都没口福了?” 那视线直勾勾落到她身上,摆明了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杨氏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藉机上眼药:“你嫂嫂是着急关切老夫人,这才不察忘了旁边还有个我们。” “我们哪有你祖母重要,你胆子也是愈发大了,祖母的东西也争。” 纪清梨眼皮一跳,让丫鬟把食盒摆过去:“二公子说笑了,只是长幼有序,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罢了。” 沈行原却好像没听见,站到老夫人身边去:“是是,母亲说得是。长幼有序还没轮到我,我向祖母赔罪。” “少来这套,你要吃要喝谁拦着你了。” 纪清梨被无形隔在旁边,她自然能觉察沈行原是刻意如此,做给她看的。 不过从前在纪家给主母请安时,这种事她也没少遇见。现在好歹还有个椅子可以坐,她不怎么生气,只皱眉想沈行原有点麻烦。 那日真不该牵错人,就是牵成别人,也比牵到沈行原强。 纪清梨思绪飘远间坐姿不自觉松懈,身侧嬷嬷瞥她眼,抬手示意她坐端庄。 从进来起这些嬷嬷就肃静,目光如同戒尺在她身上丈量,不苟言笑至极。 若不是沈行原开口打岔,这佛堂里是半点别的声音都听不见的。 纪清梨呐呐坐端正,想每回见老夫人都是这般派头,那从前,沈怀序幼时呢,就是在这般情境下长大的吗? 难怪他是那般沉冷性子,她素日是不是也该注意合乎礼仪规矩些。 这般想着,那头沈行原已经觉察到她思绪飘远。当面挤兑她她还能走神,想谁去了? 沈行原脸色不怎么好看,把话题又拉回来:“嫂嫂手艺确实好,我今日是沾了祖母的光,不知以后想吃,还有没有这个福气?” 纪清梨回神:“公子谬赞,只是寻常手艺罢了。食谱也都交给了小厨房,想来日后她们会比我做得更好。” 沈行原似一拳砸进棉花,不温不火的。 她这般推诿回避,低眉顺眼垂着头,光纤瘦后颈裸在眼前,再安分不过。 那袖子里是什么? 沈行原冷笑,她可不是什么金贵主子,指痕那么重,昨夜是做什么了。 是她告状还是自己送上腕子,要沈怀序扣住她,力道大得指头都陷进皮肉里,挤出这么重的痕迹? 纪清梨喊疼了吗,还是和现在这样装得老实? 只是这样设想一二,沈行原只 觉得气血涌上脑袋,一股子无名火。 “嫂嫂说得也是,小厨房做得是不错。但我若就是想要嫂嫂的呢?” 纪清梨要回绝,然而余光里沈行原那双眼熟的靴子正毫无顾忌,当着杨氏和老夫人的面踩上她影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来。 她身子顿时僵了瞬,只能任由小叔子在面前俯身。 上扬眼尾连同她亲手泡的、他咬在唇边的茶香一齐围过来,话里未尽的隐喻是她被人拿捏的把柄,纪清梨被抽去底气般嗫嚅下,不得不隐忍:“可以的。” 脸侧碎发惶惶垂下,几缕乌黑交错得温热皮肉驯服无害。 只是看一眼,指头就发热。 沈行原冷哼声,只以为大获全胜,心头畅快了。 早这么老实不就好了。 杨氏不懂沈行原说话怎么要站纪清梨面前去,却也感觉不对。 老二向来不爱参与家长里短的话,素日也是请完安便走,今天怎么跟个刺头似的,什么都要掺和一脚,连个糕点都要争。 她下意识觉得该把这两人分开: “你不是同你兄长口味不同,从来不碰这般清淡寡味的东西么?丁大点事,小厨房里什么都有,哪需要你自己为这种事操心。” “好了,还不快坐下来,没个正形的。” 沈行原没坐。 不仅不坐,还从袖中拿出个瓷白小瓶,懒洋洋抬眼:“我这不是看嫂嫂这么体贴心善,想起昨日惹得嫂嫂不快,诚心来赔罪么。喏,这是我特意为嫂嫂寻的药膏。” 沈行原每回叫她嫂嫂时都阴阳怪气,准没好事,怎么会好心替她寻药膏? 况且她又没受伤。 纪清梨不大想接。 可话都摆到这个份上,她拒绝反而显得不合理数,她唇抿得紧,不得不伸手。 瓷瓶由沈行原整个手掌包裹,纪清梨已很谨慎单用两根指头去接,还是不免碰到小叔子掌心。 触感同早晨给沈怀序整理衣袖时的感觉大差不差,可时间场合对像全都不对,纪清梨碰了也没什么好脸色,飞快收手。 “你的手就有这么疼,碰一下都碰不得?” 纪清梨困惑,随即反应过来沈行原说得是她昨日指头被烫红的事,神色怔然。 还没说什么,外头进来个小厮,恭恭敬敬行礼请安: “大公子近日诸事繁忙未能给两位长辈请安,刻意着人送来人参补物聊表孝心,道您叮嘱的事公子自有打算,还请老太太您静心修身,保重身体。” 身后几位侍从呈着燕窝人参进来,几位嬷嬷上前接过,杨氏自觉面上有光,笑眯眯问:“他特意让你过来传话,心头总是惦记老夫人您的。” 正等着有没有给她说的什么,那小厮又侧头朝纪清梨行礼,递来瓷瓶:“夫人。沈大人昨夜见您手指有伤,特意叫小的取药来,一日两次抹在伤处,不出三日就都好了。” 怎么又是手? 杨氏一顿,沈行原也紧盯过来,亲眼看她惊讶接过,下秒唇角笑容便真切几分,轻声细语的:“辛苦你了。” 那小厮送个药有什么好辛苦的,矫揉造作,沈怀序又不在这里她演给谁看。 再晚点送纪清梨手都好全了。 再说,怎么一模一样的瓶子,沈怀序给她就满脸带笑收下,他给的就不情不愿? 真说起来,是他先看见那道伤口的吧? 纪清梨压根不知沈行原神色在跟前变来变去,她只意外沈怀序什么时候注意到的这件事。 指头不过是晨间请安时烫了两下,连伤都没留早就不疼了,只是那块摸起来有点硬而已。 沈怀序是怎么发现这点小伤的?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7节 是早上给他整理衣冠时,还是夜里抓着他袖子由垂眸训她时? 可夜里她唯一靠近的时候沈怀序吹灭了烛火,昏暗中应当看不真切。 纪清梨莫名想到漆色中指尖一瞬传来的,仿佛被人舔过的触感。 她很快否决这念头,沈怀序行事从无遗漏,几日没归家连给老太太送得补物都早备好,做到这般周全也不让人意外。 况且沈怀序那般漠然重规矩的人,怎么会做出舔人指头的事来? 第7章 两兄弟都凑到她跟前 原本是和他的婚约…… 杨氏纳闷,沈怀序着人给老太太请完安不是来给她这个母亲请安,是什么意思。 况且怎的就这么巧,两兄弟都来送药,纪氏手怎么了,伤得很严重么? 杨氏很快想到昨日让纪清梨端那烫碟的事,随即又觉得荒唐。 那么小点事,就两根指头,也值得两人争相恐后、前仆后继似的往她跟前凑? 不可能。 他们夫妻也就罢了,沈行原是为什么,杨氏问他:“你跟你兄长这般前后脚的,昨日是怎么了要这样赔罪。 “没说什么,提了句杨表妹。” 杨氏神色一动,看向老夫人,斟酌该不该顺势把杨家表妹推出来。 不为别的,沈怀序娶纪清梨后她这口气就没咽下去过,堂堂沈家嫡长子娶个默不作声名声有损的庶女,说出去她面上都无光。 要不是沈怀序同她不亲,不受家中摆布,怎么会让纪清梨钻了这个空子。 如今有机会放自己人进来,杨氏为何不做? 她藉机道:“提你杨表妹有什么不快的,都是一家人。老太太有所不知,杨家那姑娘是个顶有孝心的,又命苦没了母亲,在杨家没个依靠。” “左右不过多张嘴吃饭的功夫,儿媳就将她接来了。纪清梨素日琐事颇多,哪顾得上我,也是留她在身边打发时间。不然我总操心那孩子之后该如何……” 说了半天,老夫人并未表态,一低头沈行原还站在纪清梨旁边,冷嗖嗖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两人影子落在地板上混做一块。 沈行原的那小厮也还不走,就在后面微笑听她说,杨氏莫名有些恼,问:“说也都说半天了,纪氏,你怎么想?” 多说多错,纪清梨敛着眉眼:“儿媳浅薄,此事都听夫君的。” “后院的事哪要男人操心。你如今要做的事不少,多个人替你分担压力岂不正好。再说你嫁来都有一年了,早晚都是要添人的。” 杨氏还没说完,那没走的小厮端正上前,在老夫人和杨氏耳边说了句什么,杨氏表情顿时就变了,大惊摁住椅子扶手: “送走,好端端的怎么要送走?!” 下人不卑不亢:“大公子知晓杨夫人记挂忧心他,再三叮嘱过属下一定要为杨夫人分忧的。” “公子已将盘缠路引都准备好,如此您也不用再忧心表小姐了。” 这话不过是个幌子,沈怀序就是听到纳妾消息直接了断的把人送走。 他行事向来果决踩在刀刃上,一言既出就无回旋可能,杨氏显然也是知晓这点,脸色难看。 “大公子还说了,杨夫人似乎为纳妾和子嗣之事操心繁多。若有旁的想法,不如等公子回来后细细定夺。” 杨氏噎得慌,她就是知道跟沈怀序提会被拒绝,今日才借老夫人这机会先斩后奏的,等他回来还定夺个什么。 难怪先关怀老夫人再安抚纪清梨,独独跳过她,原来是在为她插手纳妾的事无形敲打她,给纪清梨撑腰来了。 杨氏恨恨,不觉得安插小妾的事有哪里做得不对。 她杨家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哪不必纪清梨那丫头强。 是不是纪清梨不肯,去吹的枕边风? 都已经容忍她算计嫁进来,她还要这么霸道,杨氏气上心头,顾不得老夫人咬牙切齿道:“我真是小瞧你了。” “瞧你这些日子老实安分,原来是背地厉害着,悄无声息就要把人送走。你嫁来后我待你也不薄,你怎的就这般没有容人雅量,非要赶人走?” “你个庶女要做正妻就罢了,没子嗣没动静的,现在多一个人开枝散叶,来日就是把孩子抱给你养也不耽误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好了。”老夫人皱眉打断她。 杨氏的不满她都知晓,纪清梨身世确实不够。 但沈怀序少年后就同异性极其疏离,给他拨去通房他拒之门外,就是丫鬟碰过的物件衣服他都冷脸侧身,宁愿一把火少了也不碰。 更别提有意说亲的媒人,老夫人每提及此 事沈怀序面色冷得滴水,纹丝不动的拒绝。 沈怀序已不是幼时不喜什么将他绑起冷静,就能逼到他接受的年纪了。 安插在他周身记他饮食起居的眼线全都被拔除,老夫人有心再调教他性子也是无力。 故而即使失望万事出挑的沈怀序对姻缘这步棋拿捏得不够好,老夫人也没过多干涉。 刚过易折,被阻拦的婚事反而会令他们更紧密相连。 流言在前,沈怀序顺应娶了纪家女外人也只会惋惜他,日后和离再娶都不过举手间的事。 一个女人而已,叫他选了又何妨? 来日清醒了沈家全头全尾供着纪清梨,照拂到她寻到下个出路情尽于此就够了,何须如杨氏这般,为点小事坏了自身风度。 杨氏从前性子便急,三房向来惯着她,如今成了婆婆愈发急躁了。好在慎之没养在她膝下,否则真是折了个好苗头。 如今圣上已年老而储君未定,处处危险也处处是机缘,绝不该因小失大让任何人影响了沈家的气运,影响了沈怀序。 老夫人斥责:“都当要抱孙子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他们都还年轻,慎之仕途还远,眼下朝中动荡真是往上走的好时机,何必拘于这一时。” “纪氏你也不必气你母亲如何,你是长媳子嗣任务重,她忧心情有可原。况且男子要纳妾是常事,否则你从哪来? “如今你与慎之相互扶持照应才是正事,不必把心思放到其他事上,着急把人全都推开。” 红脸白脸的砸下来,话里话外无非说她“算计”入府,说她没有子嗣,两样都不得分。 纪清梨无言,垂眼应下。 杨氏只恨做不了沈怀序的主,这才一步错步步错。 她想不通沈怀序素日冷淡得对她这个生母都没无多余情绪,这纪氏到底是给沈怀序下了什么迷药,来日真给她管家大权那还得了? 纳妾拿捏不了她,自然还有旁的事:“先前交给你的那些事,还有给镇国公府的礼单你可都做好了?” 老夫人颔首,她有些年没同镇国公见过了。 镇国公府根基深,多结交于沈家也是好事: “同镇国公府的来往,确实该上些心。来日沈怀序往上走,这朝廷之中要来往的人情便更多。” “你应当是头次做这种事,可还顺利?” 杨氏心中冷笑,老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纪清梨顺不顺利么:“她昨儿请安时就说都理完了,想必今日都做好能给我们看看了。” 还是在这等着她,好在纪清梨早准备好了:“都打点好了。只有一点,孙媳记得嫁来时镇国公除了礼还额外送了对青花缠枝纹梅瓶。” “昨儿路过库房,原打算藉机添一对小双环瓶以显诚意。” 她往旁看眼,杨氏勾勾唇,显然知晓她昨日没能进库房看一眼,气定神闲等着她能说什么。 “可想来想去物件终归是物件,镇国公府更不缺稀罕贵重的东西,借物件添去的情谊才最是重要的。” “听闻老夫人您当年是由一手好字同镇国公结缘,不知孙媳可否能请老夫人出山,再题一句百年好合?” 怎的还有这出?杨氏愣住,斥责:“不像话,你把母亲当什么了?” 老夫人并不恼,反而笑笑。 不错,虽是个庶女,但算有几分聪明。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金银财宝的奉承是没有那点真情感慨值钱。 何况如今沈家和镇国公府往来早就不如从前了,送什么都容易泯然众人。 隔了代的情谊只有用从前的东西才能勾起一二,就是那一二,于沈家也够用了。 她已年老,早晚都要埋进土里的人,从前那些交情日积月累总有天都要变淡。 与其端着姿态,不如在她人还没咽气时为后人搭桥牵线一把,物尽其用。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既是你提出的,你留下研磨。” 眼看纪氏没出糗还跟老夫人走了,杨氏气得捂住心口,怎么今日见到纪氏起总觉得心口堵得慌,就是不痛快呢? 身侧小儿子自沈怀序送药后就在再没出过声,杨氏也没指望他说点什么,只是气拍心口: “你说说你那个嫂子,有点手段全用到沈家里,今日还能叫动你兄长给她撑腰,你兄长什么时候管过这种事?” “当初你兄长要娶她时,我就该咬死不松口。” “我也真是不明白了,满京城的大家闺秀,他怎的偏偏对那丫头这般纵容维护。” “她身上涂迷药了?” 沈行原回神,冷笑声。 挺有本事,昨日拿表小姐的事激她,看似不温不火的转头就能要沈怀序出面了断此事。 她是怎么凑到沈怀序面前提及此事,说动他向来冷淡的兄长的? 是不是佯装落泪,指头纤细温红,像被人含过,再几步就要倒进人怀里般颤巍巍仰头,刻意用发抖声音说出算计,好教沈怀序动容。 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纪清梨位置空荡荡的,只有桌上留有被遗忘的单个药瓶。 沈行原面无表情盯着,问:“不是说因为流言,因为沈家和纪家有婚约吗。” “要真不管不顾,流言又能如何。婚约本也人随口玩笑话,真论起来,也是怀着你时许给你的。” 他的什么? 他的婚约,和纪清梨? 沈行原一顿,眼珠黑沉沉转过来。 见他这般神色,杨氏才反应过来两人已成了叔嫂,说这话不太好听。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8节 她移开话题:“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算计着入门,嫁给你嫁给你哥我都不喜欢。” “......你也这般年纪了,娘先前给你挑通房丫头又不肯,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不着急成婚也该开始留意了,或是你看家里的表小姐......” 沈行原打断:“我不感兴趣。” 他横那被丢下的药瓶眼,大步流星的离开。 他不在乎什么表小姐堂小姐,沈怀序推脱的碰过的他更不会多看一眼,绝不。 第8章 腿抬起来 有一瞬好似受到稚嫩蛊惑…… 午时,纪清梨才从老夫人那出来。 小雪将停,地上铺开层薄薄崭新的白,纪清梨感到新奇,脚尖在地上点点戳戳,踩出条歪扭的路来。 她摸把雪,吐息雾绒绒的,叹气也叹出种趣味。 春兰问:“小姐怎的一直在叹气?今日不是很好么,那小厮来送药送走表小姐时,杨氏身边人的表情变来变去,真叫奴婢开心。” “奴婢就知道沈大人总是心疼您的,只是他面上不说而已。” 春兰看小姐没什么反应,改口:“今日既把礼单的事解决了,又得到了沈大人的体贴,都是加分的好事呀。” 纪清梨这才嗯了声,雪化在指缝,湿漉漉的往下滴。 她高兴能有这般进度,只是内心还是为杨氏对她的看法,为没完成的同房而烦恼。 前者,沈家时刻笼着的偏见让纪清梨有口难言。 思来想去只有私下请人去查荣安县主府那日始末,届时把背后之人拎到杨氏面前,她说清白才有人信。 后者,沈怀序不让她再送吃食,却给她送东西,让纪清梨更有倒欠他银两的紧迫感。 她一时想不起还有什么小意回报的法子,只有按着先前猜测回去勤加苦练,翻出柜子里最底层册子和素女经,囫囵吞枣学点。 人坐下翻两页,才知原来同房不是单单的一件事。 牵手拥抱靠近都可看作一环,若讲究君子雅致,那更有学头。 纪清梨看得云里雾里的,往下翻册子里东西就渐渐直白起来。 画得不太清楚,都是寻常院里的景色,上头的字却会跳似的,窜得纪清梨很有些坐立不安。 炉中辟啪发烫,纪清梨换本书,后背生出薄薄层汗来。 眨眼沉沉到傍晚,天昏黄得晦涩,沈怀序还不知纪清梨背地在干什么,回来就被请到书房去。 沈三爷在上头坐着,有意探他口风:“吏部覆核官绩考满,按着惯例该由翰林院预审,朝中不少双眼睛等着看新人,你可有什么想法?” “翰林院只核对奏章是否文理不通,贻误机要,审核决断如何,父亲该去问吏部。” 他这口吻有几分老太太的影子在,以至于沈三爷不太自在。 当年他仕途不顺,家中全靠母亲周旋给他谋得机会。即使如此,他在朝这么些年政绩不高不低,也就只有个才学清名而已。 长子虽才学出众,但与他亲缘浅薄,他素日也不甚关心与他谈话不过泛泛。如今面对沈怀序冷淡语气,他竟有底气不足的错觉。 沈三爷顿了下,想长子应是被老夫人教养得太重规矩,对他这个父亲也守口如瓶,于是拿出过来人的经验循循:“我岂能不知此事该问吏部?“ “今日问你,是望你心中有数。朝中几个皇子外戚千丝万缕,若不藉机注意得罪了人都不知。” 沈怀序八风不动,闻言微微一笑:“父亲说得是。” 沈三爷意外,又见他眼皮撩起,视线如锥子般直直刺来,姿态再平淡不过:“官员升迁有变,新的势力要插手局势,父亲希望沈家找准绳子上船。” 理是这个理,但话过于直白了,沈三爷脸有点热: “沈家在京中这么些年虽有威望,毕竟不如百年世家的根基。陛下又多疑,近日为浙党之事喜怒无常,小心是应当的。” “什么局势,几位皇子为龙椅明争暗斗,朝中互结党羽倾轧,秩序混乱的局势?” 沈怀序抚平变过几色的官袍,表明品级的纹样介于昏黄天色中,神色从容:“行险檄幸,如火中取一粟。如此混乱,再好不过。” 沈林华怔怔,见他锋利沉肃的脸浸进阴影,好似今日才头次自他这不徐不疾操盘在握的语气中看清长子面容。 这话太肃杀,比起光风霁月正直君子所言,更俯视傲慢,充满操控的兴味。沈怀序怎么会说这种话? 沈家上下一向知他内修德性,外显风骨,此刻天色暗下来,周全守序的品行如他随时可脱的皮囊,浓黑影子才是他黏附的血肉。 沈林华沉默几许,又见沈怀序面色如常,似乎并未觉得自己想法有何不妥。 他叹口气不再绕圈子:“你仕途平坦,被破格提拔再三,没有用上险招的理由。今日找你来也不是要谈这干巴巴的政事,是为了你妻子。” 提及纪氏,沈怀序淡漠睥睨的神色停顿,仿若完美傲慢棋局被人短暂窥见裂缝。 沈林华没觉察他细微变化,只问:“你同纪氏是怎么了?你母亲不知为什么事伤神,来我这儿念叨。” 又是说那纪氏心思深,又说她给沈怀序下蛊,要沈怀序跟她作对,连她这个婆婆都不放在眼里了,闹得沈林华一头雾水。 他记得儿媳纪氏敬茶时性子软和,说话大些声都会把她吓到一眼,不是这种胡作非为的人。 夫妻多年,沈林华更清楚杨氏的脾性。她心头有气时全然不分是非好坏,只要想尽办法占据上风的。 因此没苛责纪氏任何,只道:“按你母亲的意思,别太纵容纪氏。” 沈怀序没说什么,待出书房后他回身往昏黄长廊看去,站立片刻,问棋白:“他们都以为我对纪氏百般纵容?” 棋白斟酌字句:“公子您推拒纳妾,又将钱财俸禄都放在纪娘子手中,这在旁人眼里就是顶听夫人话,十分纵容了。” 无稽之谈。 沈怀序同耽溺在男女之情、男欢女爱的人没什么话好讲,同纪氏假婚为那契约更本该付钱给她,谈何纵容。 他从没纵容过纪氏。 更不会为旁人将底线放低,步步退让,否则这般与交出命门,自己套上绳索递给旁人控制有何异? 眼看沈怀序有所不快,棋白小心问:“那公子今日还去寻纪娘子吗?” 沈怀序沉默,几个呼吸后面无表情往院里走去。 他去寻纪清梨不是跟她感情好,惦记要看她。单纯是为了说清某些事,别让纪清梨也误会他纵容了她而已。 之前寻她是因刚“成婚”,不宜太过冷淡,惹人起疑。 如今既已有半年,日后他可只在每月十五和月末寻她,履合夫妻派头。纪氏也不必等他用膳,等他早起送行穿戴。 成婚这半年沈怀序日子并非毫无变化,纪氏在的地方总亮着烛,平日寂静院子多了些烛火,多张桌子等他用膳,不太重要的变化。 今日行至院中,只见纪氏房里黑漆漆一片。 棋白纳闷:“纪娘子是已经睡下了么?” 他蹙眉,在门口唤她:“纪清梨。” 里头传来重物落地声,沈怀序想起她早晨苍白少眠的脸,敛了神色踏进去。 昏黄光线照出尘灰影子,比他年轻三五岁的妻子窸窣挤在角落,衣袖褶皱层层堆在腰间,半截腕子白得刺人,一只褐色眼瞳被照得发亮。 她应当是摔了下,摔进桌椅缝隙之中,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宛如只脏猫,一团灰扑扑的棉。 沈怀序居高临下旁观,须臾才打破窘境:“你丫鬟呢?” 纪清梨没说话,炉火烧得她脸颊鼻头绯红,两侧碎发乱糟糟贴着下巴,有几根被她抿在唇珠上。 “我一个人在这里看书,就没让人守着,不曾想看得睡着了。” 两条小腿拘在眼前,她动了动,唇珠是湿的:“你抱我起来可以吗?” 有一瞬间,沈怀序在那神态中嗅到花苞尖尖般的无声蛊惑,潮湿稚嫩。 最后一点日光也没了,昏暗如她昨夜靠来的情景,她轻轻吐气,两只手试探朝他扬起。 那两条腿好生怵在那,并非没法再用,何须要人抱,他不抱。 沈怀序漠然,然而目光扫过她温热指尖,又见她舔过唇瓣,视线被烫到般倏忽收回。 思绪停顿几秒,随后想这不过也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纪氏晨间已认错,重回老实温和的本性,想必这话只是睡得发懵,或是叫她摔疼了。 抱她起来,随手的事。 沈怀序冷脸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纪清梨两条手臂顺势抬起,两条手臂柳条般缠上他脖子,贴来的脸发烫心跳很重,搭在他后颈的袖口却冷湿。 腿蜷得这样厉害,沈怀序不过碰了下,她闷闷发出点声音不情愿展开,仿佛腿里藏着什么。 她是看了些什么书? 沈怀序确信纪清梨情态古怪,和平日不大一样。 如淋过水的棉,自己吸收不了便连带这方空间同她一块黏稠起来,仿佛要从他指缝里流下去。 他皱眉问:“你是哪不舒服,腿?” 抱着她的手极有力,昨夜手摁下去的地方也是这般发紧的触感。 纪清梨悄无声息吐出口气,也不太懂,只含糊解释:“没有不舒服。我......只是眼睛天黑之后就看不太清,从小就这样。” 是,她是看不清,昨夜也是因看不清整个人贴到他手边,贴到他怀里来,没有人比沈怀序更清楚这一点了。 沈怀序掐断念头,信她今日是无心之失。雀目者,暮无所见,确实有人夜里眼睛发昏,这是常情,也难怪她在的地方总是点着烛火。 纪清梨眼睛没差到那般地步,但此刻确如一团软而闷的麻雀挂在他身上,膝盖夹着,腰眼往下几乎能探到她温热细密的羽毛。 沈怀序没有摸摸她羽毛的兴趣,放下她前冷淡确认她没有把自己摔出什么伤来。 视线自上而下精密扫过,蜷着的人抖了下,为避开审判站起来,却不想脚才碰到地就吃痛收回,痛得她嘶了声。 沈怀序很敏锐:“腿疼?” 眼看他要请郎中,纪清梨一下从那书里迷濛氛围中清醒过来,老实本能占据上风。 她从前风寒烧得说胡话都才请郎中来看眼,现在怎能简单摔一下,就大张旗鼓的去喊郎中。 她急急开口:“我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 为示意自己无事,她顾不得身子歪扭横斜,在沈怀序眼前提起裙角。 馥郁甜腻的香在鼻尖蹭过,纪清梨竭力忍着的痛呼在耳边清晰,膝盖绞紧得发抖。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9节 这看起来不像只是脚摔坏了,沈怀序停顿几秒蹲下,修长手指强硬拨开她膝盖,字句简短:“腿抬起来。” 第9章 定规矩 他绝不会多见纪氏 纪清梨想拒绝,但沈怀序手掌宽大有力,已存在感极强拨开她两条腿,直接了断探进去。 半截撩起的裙摆被他提着,冬日天亮纪清梨又怕冷,沈怀序颇有耐心将她罗袜褪去,挽起。 “脚踝露出来。” 古板无波的眼沿着腿肉弧度扫视,同时手尽职尽责沿着腿骨探去,没摸到淤青伤痕,只有纪清梨腿肉颤颤的余温。 初裸于人眼前的小腿绷紧,纪清梨如被人抓住命门,不自在得厉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书里写得什么循序渐进抓住机会她全顾不上了,只想快点收回腿。 “真的没事,不疼了。” 肤肉在掌心颤动,沈怀序没有刻意旁观她狼狈的嗜好,只是发现纪清梨似乎做什么都很顾及,极其能忍。 脚踝也好,手指也好,习惯把小伤不当回事,情愿吃点苦头也不要麻烦到别人。 虽然他们是假成婚,但沈怀序也没有苛待人的意思,她不必这般处处小心。 既然她不想请郎中,由他检查确保无事也是一样。 毕竟纪氏自他进来起整个人就情态怪异,实在不像只是腿疼。 他漫不经心将小腿抬高:“别乱动。” 窗外寂静得厉害,纪清梨大气都不敢出,光暗暗使力自己抬那条腿,没全放到他手上。 她懊悔不该看那书看得不自在,被沈怀序声音吓得心虚摔了下。 只是看看腿,应该看不出什么吧。 一室无声,纪清梨能听到自己控制不住的呼吸声,下秒听到沈怀序毫无征兆问:“天冷,趴在桌上睡极易着凉,看得什么书这么魂不守舍。” 纪清梨顿时磕绊,一下卸了力气:“只是些闲书。” 腿肉整个陷到沈怀序掌心,从指缝里溢出些,她有点不打自招:“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不看了。” 他没有干扰纪清梨爱好的打算,只顺着她放松的力道手掌收拢,另只手握住突起踝骨。 这儿没有红肿,往下摁,漆黑中纪清梨骤然嘶了声,好似被只手抻开脊骨,痛得不得不撑住身子,脚尖紧蜷在眼前。 看来是扭到了。 沈怀序指头点点:“放松。” 他两只手扶上来,稍稍一扭竭力放松的人还是在他手下抖起来,吃痛得抽气。 口舌里溢出的声音很细,猫一样分不清是痛是痒。 等沈怀序松手,她才喘气低头看来。眼睫沾湿如大哭过一场,脸还红扑扑,唇珠满是齿痕,被咬得几乎变形。 又是这般情态。 掌心腿肉触感滞留,沈怀序喉结动了动移开视线,将她罗袜套回,裙角放下。 “在这坐着不动,我让你丫鬟取药贴来。” 他点亮烛火,想到什么又问:“手指好些了么?” “不管是哪不舒服,都该及时唤人来看,没有忍的必要。” 纪清梨乖顺嗯了声,只说没事,而后拿出方帕子不好意思道:“我给你擦擦吧。” 沈怀序不置一词,她裙摆罗袜都没什么味道,实在说要有,还没她撩起裙摆那一瞬淌出的梨香重。 不如她忐忑模样显眼。 苍白的脸,乖顺贴在耳边的乌发,一时让人分不清她是刻意为之,还是不让她回报点什么她就坐立不安。 沈怀序自己接过帕子擦手,将其叠得方正后道:“脚踝扭得不重,我会让人配好药帖,这两日出门让人扶着,左脚别使力。” 纪清梨不吭声了,疼过后那点胆子稍稍回弹点,好半天指头温顺溜进人掌心,问:“那你可以牵着我走吗?” 这话同她要人抱的句式情态一模一样,可以说纪清梨的声音,呼吸乃至手指触感,都如出一辙的绵软易懂,沈怀序早在回味中读透。 一旦点头碰上她就要得寸进尺黏上来,裹着她水淋的眼蜷在人底线前,让人误会他对纪氏有多特殊。 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裹挟,由着她要抱要牵? “看来你是手都好了。府上不缺能扶你的人,”沈怀序垂眼,漠然回避,“今日来就是为同你说清,契约中没提及细节,日后不必早起送行或等我回来用膳,每月十五我自会来院里。” “时至年关,初二我会同你回纪家,礼数自有人打点备下。你若还有想填的,拟了单子交给下人,会有人替你办妥。” “可还有不懂的?” 这人变脸变得纪清梨呆住,他说些什么,怎么腿可以碰脚可以捏,要牵个手就开始这般避嫌了? 他要她抬腿时可不是这语气,还没沈行原给她摸时利索。 沈怀序见她没有要问的,已经冷淡抽身唤她丫鬟进来,不轻不重敲打过下人不该放她一人在室内。 而后走出院子站定,拂过衣袖后神色莫名的看向棋白,直到棋白被盯得发虚不知道是哪做错事,沈怀序才垂眼轻呵了声: “我早说过,我不会总着纪氏。今日说清之后,除开月中月末我不会再踏进她院子,有什么小事你酌情处理,也不必转达于我。” 是、是吗,棋白茫然应下,他还以为公子摆出那般严肃姿态是要说什么大事。 怎么又单独把跟纪娘子的话拎出来说,好像谁没信他似的。 棋白撇撇嘴收下腹诽,快步跟上沈怀序步子,渐将院中灯火甩在脑后。 * 纪清梨在院中修养的这几日,沈怀序当真一次都没来见她,提都没提过。 手里头杨氏送来的繁琐账单还没理完,纪清梨撑着头想不明白,觉得他说得那契约好别扭。 见面只挑月中月末,有事去寻他留下的人而不是找他,为何要分得这么公事公办? 简直像他们只是什么公正合作的同僚,需要这般避嫌约法三章似的。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用得着这般刻意吗? 可要说哪不对,沈怀序做事又并无错处可挑。 钱财管家随她,纳妾同房一律不要,算得上是关心体贴。 他寻常公事忙,一月只见几面也并非胡诌,她这些都要斤斤计较,未免是她太小气了些,不太好。 春兰见她一直在那冥思苦想,有心提及别的来转移她心思:“小姐多虑了,沈大人这般当然是心疼小姐。” “瞧小姐光崴个脚沈大人都再三叮嘱下人,不可再犯此等错误,哪会是刻意不见您呢。提出这种日子,只因为大人是个重规矩、行事有规律计划的人。” “有约定在前,小姐只需十五和月末的时候准备一番,不必日日备着等郎君回来一同吃饭了。” “小姐与其困惑这些,不如想初二该怎么风风光光的回去。” 纪清梨思绪果然被引开,纪家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在纪家蜷着长大,姨娘刚过世的时候甚至一日三餐都吃不饱,厨房拜高踩低每回送来的都是冷掉的羹食。 一到冬日纪清梨就又饿又冷,有回实在饿得受不了,蹲在角落盘算怎么偷偷从纪家爬出去,去给人做工赚口饭吃。 她尝试爬出去的当日,就在雪地里撞到个脏兮兮躺在地上,死人一样的小孩。 纪清梨以为自己撞死了人差些吓晕,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爬起来,此后再没升起过跑出去的念头。 后来是隔壁孙姨娘晓得她境况,把她从角落捡起晃醒,训她是把脑袋饿坏了,快饿死了还不知道找人告状。 纪清梨懵懵被她用棉被成一团拎起,抓到姨娘院子里喝粥。 孙姨娘问她吃饱了没,纪清梨含着粥小心问可不可以给春兰留一点。 那位姨娘愣了下,直接唤人进来她当面把她院门口的下人大骂了顿,后来纪清梨就没再饿过肚子,主母偶尔也会提及她了。 春兰显然也是想到此事,把腰杆撑得直直:“奴婢是认真的,您在沈家过得好,回去也有面子,让孙姨娘也跟着高兴高兴。” “从前二小姐总欺负您,刻意拿婚事吓您,说您日后定要给谁家做妾。这次沈大人和小姐一块回去,可要二小姐看个清楚,好好出口气了。” 纪妍是纪家嫡女,家中排行老二一直不喜欢她。 得知沈家愿娶她时,纪妍可气得在纪家大闹一通,她出嫁那日面都没露过。 不过主母一向疼爱她,想来也不会责罚她什么,只怕是抓紧机会给她寻觅一门更好的亲事,她同母的兄长纪文州也会护着她。 想起兄长,纪清梨有点局促。 纪家除了孙姨娘,好不容易有个会为她担心着想的兄长,结果到头来他交代的事纪清梨一样也还没完成。 她羞愧,更不知就这般回去会不会惹得嫡兄不快。 想起出嫁时纪文州曾说他会给她寄信,纪清梨问春兰:“这些日子纪家有送给我的信吗?” 春兰僵住:“小姐怎的突然问这个,没有的。” “一封都没有?” 春兰支支吾吾,门口端水的晚棠见了冷哼声,终于找到她错处:“夫人,奴婢见过春兰收过信!她肯定是偷偷藏起来了。” 这死丫头怎么就不是个哑巴,春兰恨不得把晚棠嘴缝起来。 转头自家小姐已经一脸狐疑,她不由得放低声音:“好小姐,那是旁人寄错了,里头圈得鬼画符呢。” “纪公子若有信寄来,奴婢怎么可能会拦着不让小姐看?” 她是真不想让纪清梨看见那些腌臜东西,没想到隔日那东西又阴魂不散送进来,被纪清梨撞了个正着。 她踮着脚一蹦一蹦跳到春兰身边,笑眯眯的:“还说没有,你骗我。是兄长寄给我的吧,他说什么了?” “小姐......” 春兰脸白下去,看着小姐新奇摸摸那信纸,轻叹:“有熏香的味道,好熟悉。” 像在人身上闻过一样,要她具体说出来,她一下也想不起来,只认得这纸价值不菲。 是谁用这般精细的东西给她写信。 是大哥担心她在沈家不适应,还是父亲叮嘱的家书? 纪清梨从未收到过家书,更珍重小心拆开那信纸,看清信内容的一瞬人却怔住。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10节 那里头字迹端正,全都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去,才变出它们阴阴立在纸上,写得是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 纪清梨,你怎么好意思嫁人? 指名道姓毫不避讳,怨气之大,下笔之咬牙切齿,仿佛里头藏着只怨毒眼睛,只恨不能跳到她面前把她的婚事给咬到肚子里去。 第10章 古怪站在她床头 半柱香没过就往纪氏院…… 纪清梨神色空白,怔在原地。 “小姐快别看了,这定是谁闹着玩的。”春兰急急把那信拿走,扶住她。 她都快不认得和离两个字了,纪清梨恍惚片刻,缓过来后问:“这信是谁寄来的,什么时候寄来的?” 春兰不得已,才把这自纪清梨嫁来起就同附骨之疽的信说明白。 “奴婢也不清楚,只知成婚后就开始有这些东西。奴婢头次看见时吓了一跳,私下打点请门童盯紧点。” 但查不到,那人似是铁了心要干这种事,挑衅一般。里头也什么都不写,光要小姐和离。” 哪个正常人会日日写这些东西?春兰咬咬牙,全都给烧了。 纪清梨摩挲那怨毒信纸,脑中浆糊似的,她努力理出头绪。 她鲜少出纪家,面也没怎么在人前露过,能认识亲近的人是屈指可数。 是谁会这般怨毒在意,这么迫不及待等着她和离? 为什么执拗和离,它是对沈怀序有意,还是也觉得她靠算计嫁到沈家,为沈家谋不平一心赶她走? 好像自从嫁进沈家,不,从那日踏进荣安县主府上起,她就一直稀里糊涂被推着往前走。 纪清梨吐出口气来。若杨氏态度是让她直视问题,这信便是催促纪清梨行迹快些,快些把那日背后主使抓出来,还她清白别再这么被动。 “请去查那日的事可有着落了?” “那人是去查了,可毕竟已过了半年,那日除了沈大人和司礼监的谢公公在,又还有刚被认回永安侯府的那位世子。 听闻那世子半年前才被接回府上,侯府极其看重,出行派了不少人跟着。” “人员杂多,要查清没那么快。” 什么世子,纪清梨光记得那日那个太监了,对此毫无印象。一个小小孩童百日宴怎么会牵扯得这么繁琐,纪清梨皱眉,心中更不安。 “不然小姐去请沈公子来查这件事?沈公子手段了得,定能查清的。” 不,那日说到底是她贴身东西被旁的男子捡到。 沈怀序虽一直不说,但纪清梨不确定他介不介意。若旧事重提,难保会起到反作用。 春兰原不敢说这般话,但这几日见沈怀序能这般看重小姐,待小姐这么好,也敢劝了: “沈大人那般看重您,夫妻又一体同心,他舍不得您这样受委屈的。” 纪清梨抿唇,捏皱那张信纸,犹豫。 她是不愿麻烦别人,也不想在圆房成事前倒欠沈怀序什么的。 但那日沈怀序捏她腿时说过的话还在耳边,让她有事不必忍着,也许…… 也许她可以试着相信沈怀序。 纪清梨哄哄自己,壮着胆子走去,没想到在书房前被拦住。 “公子随靖王去静元寺还没回来,您请回吧。”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去里面等他就好。” 小厮挠挠头:“但夫人,公子说过只月中月末见夫人,平日不见的。” ......什么? 沈怀序说月中月末见面,还当真是只那两日见面? 她现在是连他书房都进不去了? 小厮看她表情不太好,忙道:“不过公子嘱咐过夫人若有事,小的们都该都当竭力相助,也留了人在院中等待夫人命令。” “您有什么事,小的即可去办。” 话音还没落,院口又有表小姐怯怯提着食盒过来,说是杨氏着人做的糕点,命她给表哥送来。 今日怎么回事,小厮擦擦汗,只让那东西放下,人是不会放进去的。 他怎的在这上面一视同仁,春兰气得瞪他:“你脑子放灵光点,表小姐该拦是要拦,自家夫人有什么好拦的,糕点都能进去夫人还进不去了?” 表小姐旁的嬷嬷见状冷哼声,阴阳怪气张口就喊纪夫人:“夫人您这是--” 纪清梨心头乱糟糟的,没空分眼神给她,打断道:“既如此,沈怀序回来后,烦请告知他我有事寻他。” 对方连声应下,纪清梨才侧头瞥去一眼。 那嬷嬷仗得就是纪氏温驯不掐尖的性子,以为纪清梨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她光递来个眼神,打量她如衡量个没有价值的物件一般,看得那嬷嬷愣了下,恼怒中要再说什么时,她早走干净了。 “神气什么?正牌夫人还不是连自家夫君门都进不去,同表小姐有什么区别。” 杨小姐面色难堪,牵那嬷嬷的手要她别再说了。 靖王去寺庙祈福阵仗颇大,待沈怀序回来,从小厮口中知晓此事,已是夜半了。 那位主子是夺嫡后唯一还活着的皇亲,行事张扬无纪,陛下又刻意纵容,与他在外留宿一晚可不是什么轻松好事。 不过去趟寺庙,沈怀序溅得一身血腥,眼尾还沾有将干涸的腥味,在漆黑夜色中幽幽泛着光。 是刺客的血,也是助他一臂之力的梯。 小厮吓了一跳,以为沈怀序受伤了,喊着郎中救命的就远远冲过来。 然而转来转去也没看见沈怀序有什么外伤,最多看见他溅上血滴的左手有块新色浅疤。 烛火烫出来的。 沈怀序不着痕迹收回手,棋白嫌弃说公子没事,受伤的是旁人,公子这是护主有功。 再看眼天色,摆摆手:“时辰不早,纪娘子只怕已经睡下了,公子现在也不适合见人。” “再说公子不早说过了么,除开那两日不见纪娘子。人都给她留着,也不用明日去问她有什么事了,不管她要什么直接帮她解决就好了。” 小厮愣愣说好:“那我明日带人去见夫人好了。对了,这还有杨夫人给公子做好的糕点,说天寒公子别忙坏了身子。” 沈怀序颔首不语,好似对这些事都漠不关心。 棋白说得没错,纪氏的事不必刻意要他来亲手解决,他们已经几日没见过了。 沾着血味的外袍脱下,许因今日有人行刺闹事,卷着机会送上门来,沈怀序神思并无素日平静。 想必明日宫里就该传来动静,他这身血溅得不亏。 一身血腥味难消,他难得没有尽快沐浴的想法。掌根新生出的那块肉颜色较浅,羸弱薄薄,撒了把盐般。 他在桌前坐了片刻,小厮见状以为他还要处理公文,自觉上前辨理文书。 棋白到了换班的时候,跟着下去了。 寂静中,有人毫无征兆问:“她可说过是为了何事?” 小厮迷茫:“什么?” 沈怀序面无表情抬眼,小厮莫名就理解到意思,解释:“没有。不过小的瞧夫人行色匆忙,脸色也不大好看。” 是吗。 几日不见,沈怀序已不大记得纪清梨样貌,也不记得她素日是什么脸色。 府中留给她的人手不少,银钱也不缺,应没有要她行色匆忙的大事。 沈怀序岿然不动,捧起小厮理好的文卷,翻过一页。 未散尽的血味让人神思雀跃,从靖王那张虚浮的脸转到庙中巨大佛像,越肃穆沉冷的地方反而越让人想起些不该想的东西。 想起纪氏缩在角落的一眼,手臂缠上脖子的一瞬。 依着她那副温驯性子,能为什么事主动找人,是几日不见心不死刻意挑理由来他眼前晃吧。 女子脸薄,频繁提及契约更有要挟拿捏人之意,故而沈怀序提点她时从不说得直白,怕她为此多想。 没想到她还这般油盐不进,屡教不改。 沈怀序冷呵声,合上文卷。 他倒要去看看纪氏究竟是理直气壮用上什么理由,脚痛,眼疼,摔倒哪还是又为哪位表小姐闷闷掉眼泪? 眼看半柱香都没过,公子就提灯往外走,小厮咋舌,这又是去哪? * 夜已静,纪清梨早早睡下,屋里沉寂。 只有廊下留着盏烛火,沈怀序立门前,身形寡淡,血腥味被那光亮照着,叫他嗅起来像从底下爬出的鬼。 门扉吱呀,漆黑影子自此淌进来,直到他无声走近,行至床头才堪堪停下。 他并不看纪清梨,而是先扫过周边情景。 桌上算盘及账单还没收齐起,纸张上断续写着什么字,又被墨水洇成一团。 沈怀序没有窥探纪氏写什么的爱好,目光再在房里环视一圈,施施然最后才落到床上去。 纪氏须尾俱全缩在眼下,呼吸静谧绵长,薄白小半张脸面色尚佳,不见哪处伤痛。 睡相不如何安稳,半个脑袋蒙进被褥中,耳边乌发蹭得乱糟糟。里侧床榻空荡,能再睡个人。 沈怀序不带任何感情端详,视线最后停留在她抿进去的唇珠上。 不知梦到什么,圆钝唇肉被抿得失去形状。 看纪氏并未有小厮口中“形色匆匆”、“赤头白脸”的急态,沈怀序呵了声,沉冷袖口垂落到她脸上。 拨开碎发,再三确保她确实是哪都没有伤,没有凭空污蔑她。 不过尾指无意碰过她唇角,触感是同腿肉一般都软盈,但更湿濡。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11节 压得可怜的唇珠松开点,如丰润撬开一点壳的蚌,留有凹陷齿痕的一面也无知觉展露在人前。 沈怀序脸浸在浓黑中看不清,只听到未关紧的门扉发出挣扎吱呀声,纪清梨牙尖磕碰,咬到什么般惊醒,将浓黑中拂她面颊的手、床头黑沉沉的影子看了个正着。 大半夜的,谁在那? 纪清梨打了个激灵,毛骨悚然:“谁?春兰?” 四周寂静,无人回答。就在纪清梨睁圆眼吓得快把自己卷成一团,缩进床角时,耳边冷不丁响起低低声线。 “是我。” “你午时去找我,是为何事。”沈怀序松泛开口,姿态稀疏平常,好像他半夜骤然出现在人床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沈怀序? 跟她说一个月就见两面,然后突然半夜站到床头来的沈怀序? 纪清梨不可置信,鼻尖又嗅到血味,佐以他沉稳无波直奔主题的语气,更悚然,跟白日他给人的沉稳印象大为相反。 “几日不见,你怎的......怎的突然寻来了。” “五日没见。” 沈怀序这样补足她的话,单手抬起烛台。 他态度平静得让人僵硬,纪清梨感觉怪异,抬眼时见那火舌从他眼尾一闪而过,照亮他眼尾挫着的血迹。 就一点,猩红得悚然。 连眼神都跟着变了,刺人得厉害。 纪清梨话堵住,抿唇也感到不对劲,嘴巴像被人撬得短暂失去知觉,抿进去只觉得凉,好不舒服。 沈怀序见她将唇珠舔得水亮,嗫嚅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先关切他:“你脸上怎么有血?” 他不知为何心头轻快些许,用手背抹开干涸血迹。 “旁人的血,不重要。” “你还没说,究竟为何寻我。我早同你说过,除开那两日没有见面的必要,对不对?” 第11章 成婚只为平事 映出他晦暗不光彩的脸…… 这话一下听起来像兴师问罪,斥她坏了规矩,实则全然是先发制人,牵着纪清梨鼻子而已。 找他又怎么了,这事至于叫他半夜摸到人床头来吗? 纪清梨不懂,光笨拙解释:“是我一时心急,有事想请你帮忙。” 白日小厮的话和沈怀序岿然不动的态度重叠,纪清梨原有的那点底气早扑灭,仅剩点客气: “不知夫君还记不记得我嫁来前的事。在荣安县主府上那日,我丢了帕子身陷囹圄,多亏你出手相助。” “后来有流言牵扯到你,传得不大好听。我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有人以为此事是我推手,以此压迫沈家,迫使你不得不上门提亲…” 她情态忐忑,沈怀序半张脸烤在烛火下,线条不断晃动着,散漫看她吞咽动作,脸侧泛红得像桃尖。 还未成熟完全,吮皮时绒毛会泛涩扎舌的青桃。 只是紧张着,便不安蜷起来。 手背发热,剥离的血块和无意碰到她唇肉的触感都没散,沈怀序分神想他这般算什么? 但也仅有一瞬而已。 “府上这般想得人似乎不少,故而我想制止查清此事,别再误传下去。但我一人没有头绪,才寻你得几句指点。” “此事已过半年。你近日是听了见了什么,突然想起来?” 纪清梨没想过沈怀序会这么敏锐,当即一愣。 门扉吱呀声,烛火奄奄扑灭到最小,又虚虚晃在沈怀序眼前。 他视线也这般膨大如张网起来,堵得纪清梨不自在抽出两条腿,随便找个理由:“我没见什么。” “我只是今日才发现这件事,沈行原也因此不喜欢我......” 沈怀序顿了瞬,一只手忍了忍,还是自阴影中越出,挑起她脸:“是因为沈行原?” 烛台因这动作终于有机会贴过来,热切快烧到她睫毛,烈得沈怀序力道也渐重,掌控她两边腮肉。 细小绒毛完全贴在他掌心,她轻啊了声,隔着肤肉快能觉察到齿关凹陷。 再细细分辨,几乎能摸出牙尖和舌边。青桃太用力会捏伤,捏得粘稠捏伤,沈怀序不得不花上点力气,克制他掌心自作主张往上贴的念头。 余光里纪清梨两条腿局促绞在一块,视线下泛白。只要他再往前步,膝盖一抵就能轻易分开她两条腿,要她坐直点。 纪清梨手撑下来遮住视线,在他掌心里含糊说不是。 沈怀序思绪如滞塞木轮,滚动一周终于放到对话上,她否决的是什么,沈行原? 他们二人似乎是同岁,放到外面这个年纪正是同三五好友玩闹厉害的时候,都很年轻。 听她这般说,两人应当相处得不如何好。 不过他们要一路谈论起什么,才会谈到喜不喜欢的问题? 沈怀序冷静片刻松开她:“沈行原喜不喜欢你难道重要?他见了你只需喊一句嫂嫂。” 纪清梨捂住有些泛酸的脸,想他就是连那声嫂嫂都不想喊,说了你又不知道。 风自缝隙里不肯放弃的淌,身上那点热气早就散了,纪清梨不由得把自己蜷紧点。 脸上还留着半边指痕,把自己团做一丁点,堆积在腰间的衣摆褶皱愈发明显,人显出种笨拙青涩。 仿佛被细枝刺到,沈怀序意识回笼般认清此刻处境,她完全是在睡梦中被人搅醒,甚至可以说是裹着里衣赤条条坐在面前。 烛火太亮,亮得她那双眼也带上重量,映出沈怀序半夜在人床头,看对方衣衫不整身形被火光勾勒个清楚的晦暗不光彩面庞,沈怀序猛地闭眼,打断她剩下的话: “好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我成婚本就是为平事,不必节外生枝。” …平事? 纪清梨愣住,沈怀序怎么会这么说? 成婚怎么会是为平事,平得哪里的事,因帮她一把被外人传和她有私情的事? 所以其实沈行原奚落得也没错,沈怀序当真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纪清梨如被冷水铺面,呼吸屏住:“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她脸色太白,薄薄如一触就散的纸,本就羸弱的人身影单薄得人不忍。 然而沈怀序没法看她神色,他已然被纪清梨的眼神烫到,刻意将声音放得低冷、不近人情: “沈行原是外人,其余人看法更不重要。你若要打理沈家坐稳主母,就该学会放置流言与打量。为丁点流言就着急动手,太过被动。 掌控在手中的实权才是你该留意的,其余的就如同我们平日一般,相敬如宾就够了。” 又是“相敬如宾”、“节外生枝”,纪清梨久久不语,沈怀序皱眉还未继续,她突然顺从下去。 “夫君说得是,既然如此,我没什么要问的事了。” 态度转变之快,如才咬在齿尖的桃毛尽数褪下,赤裸滑溜的从掌心跳开,甚至主动推诿: “今日不是十五,也不早了,夫君请回吧。” 纤瘦裸在人前的身形规矩躺进被褥中,背对着他,眨眼仅剩乌发垂在枕侧了。 方才温热贴近的触感戛然而止,沈怀序有一瞬哑口,但纪清梨这般完全是按照他的训斥劝说,他定的规矩在做。 心头发梗,沈怀序沉默沿来时路出去,站到廊下回望那道门缝,久久没动。 人沉默良久,沉默到月遮掩到云层中,沈怀序影子摇晃,看眼自己的手。 那姿态分不清是吹开血涸,还是在靠近什么,只是黑漆漆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了。 * 那晚之后,纪清梨当真学乖了般,再没生事找他,连丁点消息都没传来过了。 沈怀序护驾有功得了赏赐,宫中来人时她也没露面。 沈怀序将赏赐里头女子可能会喜欢的东西都让人搬去她那,想到什么,又着人请了位算账先生佐以管家。 忙碌政务三两日后,他才有空问纪氏有何反应,可有不喜欢的。 小厮面露难色,想起送人时纪娘子关在房里,脸趴在算盘上压出珠痕都不想抬头,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那些东西夫人也只是让人放在门口,就跟表小姐送来的糕点放在门口一样。 小厮只能挑话讲: “夫人好似吹了风着凉了,正静养着呢。公子这般上心,夫人定是高兴的。” 沈怀序一顿,随后想起寒冬夜半她梦中吓醒,在他面前局促蜷起自己的模样。 他握拳撑住额心,沉沉叹口气。 是他的过错。 “叫江大夫去给她看看,开方子后叮嘱她丫鬟一日不落的给她好好熬药。宫里给的皮草尽快做好给她送去,还缺什么,你着人安排好。” “公子不去看看夫人吗?” …上次见过,他们已达成共识,不去也没什么。 * 很快到除夕,窗花红烛连连喜庆,白日祭祖告庙,年夜桌上其乐融融的热闹,下人们今日都得了赏银,个个也都高兴着。 纪清梨抱着手炉没说几句话,杨氏看在眼里总觉得不对劲,问沈林华: “你说说她在干什么,好端端的非得挑这个时候生病,是不是故意的,点我呢? 我才让悦儿送一次糕点而已,怀序已经敲打过下人一番了,要她算账沈怀序给她请算账师傅,连府里下人都换了一批,她还这般拿乔,难不成要我去给她磕头认错?” 沈林华扶额:“身子不舒服又不是人能左右的,夫人别多想。今日这般高兴的日子,她有何理由闹事,再说她也不是那闹事的性子。” 杨氏还要说什么,沈林华的手从桌下牵过来,安抚拍拍。抬头再沈行原习完武姗姗来迟,沈怀序紧接其后身着朝服露面。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12节 兄弟俩一左一右,不约而同进到正厅。并排这么一站,身形皮囊各有各的出彩,给她请安。 父子皆合心意,后宅也都敬她让她,杨氏在沈家是没吃过什么苦。 就算娶了个咽不下去的儿媳,平日也没真同她闹得头疼,杨氏这么想心情好点了,让两个孩子坐下。 沈林华是个书生文人,没有那般重的酒色气,在桌上也并不说教人,宽和对几个孩子笑笑,只道沈怀序和沈行原前途皆可观望,继续努力。 五辛盘开岁而后端上屠苏酒,老夫人想到这是纪氏嫁来的第一年,有意提及: “府上这么多张口味不一的嘴,要张罗好可不容易。这桌上既有你母亲爱吃的素味,又有行原喜好的辣,莼羹鲈脍更是地道,纪丫头是有心了。” 沈林华颔首,关切:“初二你要归家,还要操心这些,实在是辛苦你了。前两日宫里还点了怀序入宫给五皇子开蒙经筵,不知会不会撞了日子。” 因早有打算,沈怀序还未同纪清梨说过此事。原以为她会有所不满,没想到她只是垂眸: “多谢父亲关心。不过无妨,我自己回去是一样的。” 那种哑口梗在心头的感觉又上来,沈怀序皱眉:“不必如此,经筵开蒙不拘于时,初二我依旧陪夫人回去,不会失了礼数。” 纪清梨只是说好,两人这般客气,还没旁边斜眼瞧着手里菜都夹掉的沈行原动静大。 杨氏瞪他一眼,做势要把这皮猴的碗丢出去。 沈行原连连告饶,沈怀序瞥他一眼,抿唇不语。 一口郁气莫名,他提筷时纪清梨膝盖无意碰到,沈怀序动作滞了瞬,以为纪清梨会为此停留。 同她要抱要牵手时那般,就算不用膝盖蹭过,再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裙衫缠做一块、脚尖缓点过来摩挲蹭过,也会望来水亮的一眼。 沈怀序没有斥责她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因这种可能心神稳定些,不曾想纪清梨只是很快坐远了点,毫无多说什么的意思。 沈怀序话停在喉中,沈行原见状眯了眯眼,笑嘻嘻把他筷下的东西夹到自己碗中。 * 到初二这日,纪清梨早早梳妆打扮。 春兰卯足心思为她绾发,府上新送来的云锦累珠斗篷贵重,里头一张温热薄白的脸,眉眼纤细得恰到好处。 点胭脂时沈怀序进来,纪清梨余光瞥向镜子,才见他今日穿束也有所不同。 鸦青色素缎长袍外以织银外衫做点缀,身影由此格外沉冷稳重,显然也为她归家做了不同派头。 马车已在外等候,除却寻常归家礼单的物件,纪清梨并没有多要什么东西。 她轻便回去,最多的不过也只是将老夫人赏她的那台研磨装了回去,不知是要给谁。 沈怀序着人添上许多,全都安排妥当。抬眸见她还在梳妆,也并未多没说什么,在桌前耐心坐下。 纪清梨自然是不会要他多等的,染红唇后就匆匆起身:“夫君,我好了。” 一点薄红在她唇角晕开,如被人没轻没重吮过。 沈怀序视线不可遏止停留,马车上来来去去,从唇峰描到唇角。 纪清梨恍如毫无觉察,并未同寻常那般挪挪坐到他手边,只一路兀自靠着车窗,脸侧由天光摹得纯色,唇珠漂亮。 下马车前,沈怀序神色微动,终于忍不住抬起手。 没想到纪清梨极其快躲开,令他手悬在半空,两人都为此顿住。 沈怀序终于可以确认那股哑口郁气从何而来,他的妻子似乎在刻意拉开距离 ,处处躲着他。 第12章 冷战 有人钻狗洞来见她 夫妻二人是该相敬如宾,但这般是否有些太过僵硬,或者说赌气了。 为何? 为她着凉时没去看她,还是往前推,为那晚驳回了她的问题? 纪清梨率先反应过来,掩饰性别过耳侧的发,问:“怎么了?” 沈怀序面无表情点向他自己的唇尾,纪清梨草草扫过,沈怀序甚至怀疑她没多看两眼,就匆匆用手帕擦过嘴角 “多谢夫君提点。春兰,瞧我可还有失仪之处?” 春兰睨眼沈怀序神色,小幅度摇摇头。 她松口气,接着就要下车,没半句别的话要说,更不要提从前那般抓到机会就朝他乖顺笑笑,含着些憧憬的一眼了。 沈怀序垂眸,几息后敛了神色先她一步跨下,不过在小厮放下台阶时抬手,自然贴住她小臂。 掌心力道没给人拒绝空隙,在迎上来的众人眼前手把手扶她下来。 纪妍昨日就为纪清梨要回来的事,发脾气闹过一通。 她脾气一向大,在府中甚少受拘束,有不顺心时闹得震天响都是常有的事。 从前她就不喜欢纪清梨,长大后论及长幼论嫡庶在纪家又都该是她先挑婚事,再打发纪清梨。 没曾想沈家那般好的姻缘,无缘无故的就落到她这没出息的庶女上。 这几日还听闻那沈怀序护靖王得陛下赏识,开春经筵又能担上五皇子夫子一职,几个手帕交一见面就好奇问她。 问纪清梨到底有什么本事攀到那般高枝,问纪清梨是不是马上要翻身,做沈家主母权臣贵妻了,说如今纪家也要沾纪清梨的光,处处受人客气礼待。 越说纪妍越烦,回来气鼓鼓问母亲为何不把这种好事给她,反而便宜了纪清梨。 现在叫她自己的女儿继续在家中挑挑拣拣,对着几门比不上沈怀序样貌前途的破烂姻缘呕血? 母亲只让人把她砸坏的东西收拾好,宽慰她:“她嫁去不一定是好事。” “沈怀序与她素不相识毫无感情,她婆婆杨氏更是个看重家世面子的人,就算把位置给她坐,她也不一定能熬过磋砣,坐稳位置。” “不过是要她去探路,现在有她铺砖在前,你未来婚事自然是只会更好。” 探什么路,纪妍不明白,但想到纪清梨也许并没她想得那么风光,心里也好受些。 可现在看去,纪清梨明明还是那张温白和顺,看着叫人心烦的脸,头上颈间却多了好些珠钗玛瑙,雪色间细碎闪得漂亮,俨然没被亏待过钱包。 肩头蓬松绵软的斗篷坠着银珠,同沈怀序腰间革带上的点缀一模一样。下个马车还让人这般捧着,哪里受磋砣了! 纪妍气得绞帕子,恨恨想纪清梨真是小心眼,就回趟纪家的功夫还要在衣服配色点缀上做文章,宣誓主权,幼稚。 主母赵氏瞥过她愤愤神色,率先上前,沈怀序如今可是纪老爷看重拉拢的人,不能让纪妍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来。 “正说着你们怎么还没到,就这么巧。一路上可还好,沈家一切可还好,老夫人身子还硬朗着吧?” 纪老爷摸摸胡子,笑呵呵道:“回来了就好。前几日陛下赏赐贤婿的消息真是风光,让我也沾了点光。” “不过贤婿同靖王是个什么打算?” 几人话是寒暄,眼神却围在沈怀序周身,看重谁的心思不言而喻。 沈怀序简短回应,没空计较这些。他正盯着纪清梨神色,看与他赌气的人面向旁人是何反应。 于是就见她视线在人群中转了圈,毫不关心父母之言,唯有望向嫡兄纪文州主动弯眼,笑得乖巧:“兄长。” 纪文州轻拍她绒绒发顶,她也没任何躲开的意思。 身后婢女呈上物件,似乎是她特意挑给对方的。 纪文州笑笑:“哪有做兄长的收小妹礼的道理?好了,先别在外面吹风,进去吧。” 再恭喜沈怀序:“父亲说的是。听闻沈兄讲学得陛下看重,开春就要和张阁老一同点拨五皇子。沈兄这般才学,真是让人自愧不如了。” 本是拉拢夸赞的话,却没见沈怀序神色有何变化,反而盯着他那只手几息,面无表情说了句谬赞。 不像是高兴的神色。 难道是刚才哪个字说得不对? 纪文州斟酌几分,不论其他,今日纪清梨归家实在是个重要机会,他把沈怀序态度抛在脑后,快步跟了上去。 * 饭桌上众人谈论的也只有关于沈怀序的话,饭后纪老爷起了兴致要同沈怀序下棋,沈怀序本意是看纪清梨什么想法。 她这几日着凉不舒服,在旁观棋也无聊,需不需要陪她回院里休息。 然而纪清梨心不在焉,听闻此事还自觉退让福身:“那我就不在这打扰父亲和夫君,先回去了。” 纪老爷嗯了声,巴不得她快点走,赵氏更是平静:“你许久没回来,屋里有些东西也注意着点。出去的时候别忘了关门。” 这般轻视随意,仿佛拿她当什么棋子,她也没什么反应。 沈怀序抿唇,没有表情的捏起棋子。 纪清梨顾不得其他的了,她一心想着方才怎么没瞧见孙姨娘的人,拦住府中下人问询一番,才知姨娘竟是病了。 不知是风寒还是其他,反正那病是来势汹汹,父亲为了不让她将病气过给别人、冲撞客人,派人把院门锁上,不让孙姨娘露面。 怎会这样,纪清梨不知孙姨娘人怎么样,更怕是因她带沈怀序归家才连累她,即刻就往孙姨娘院里去了。 窄窄深院外门落着锁,看管得侍卫不近人情,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 春兰前去交涉一番,回来也只有摇头。纪清梨并不气馁,转念便想起从前她院墙的破洞。 只消和从前一样从那处绕出去,走到院外再推开小门,就可以绕到孙姨娘院里了。 她带着春兰转身就走,破落小院因沈怀序今日的到访被人提前收拾了番,不过也都是表面功夫,角落砖瓦还是空在那。 纪清梨稍稍用手比量,看如何绕出去,春兰劝:“小姐您这般不合适,被沈大人瞧见了更解释不清。不如让奴婢钻过去吧。” 纪清梨还没说什么,忽的听到墙那头传来声音。 “纪清梨?” 是个含糊男声,不太确定的喊出她的名字。 纪清梨和春兰对视眼,主仆二人默契不吭声,那人反而就此笃定,一口咬死:“纪清梨,你还知道回来。” “少装死,”他踹下墙,阴沉沉的,“说话!” 从哪毫无征兆冒出的声音,没等到纪清梨分辨思绪,那人就已经这点耐心都没有了,先从洞口探出只手,随后收回往上一翻,直勾勾从墙头越了过来。 纪清梨眼前一花,只见墨蓝衣摆如片花闪过,一张棱角分明线条直接的脸冒在眼前,咬牙切齿怨夫似的指控:“不敢说话,你当我死在外头现在活见鬼了是不是?” 那人装束精致贵气,额带上镶着硕大玛瑙,袖上都要金线银线点缀。 腰间叮铃匡啷戴了一串昂贵玉器,不过因那张脸生得不错,打量起来并没有繁琐土气的意思,反而像看见什么孔雀开屏,金光闪闪得刺眼。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13节 冬日雪地偶有泥泞处,她这破烂小院更是,这般贵气装束的人应当不快沾上这些,可他却毫无顾忌般,就要在这片泥里花里胡哨站着。 纪清梨端详他的脸,依稀从他稍下垂但极有骨感的眉眼中辨出从前狼狈落魄的模样,试探喊:“小誉?” 他长得好像当年她饿得翻墙时,以为被她撞死,无父无母的小誉。 可一起灰扑扑蹲在墙角分食时,她从没见过小誉还有这么珠光宝气的一面。 骤然听她喊这煞威风的名字,裴誉脸红一半,恨她没眼色乱喊,却又不舍得要她把这喊了好些年的名字改了,换成个崭新毫无牵连的代号。 徘徊再三,他咬咬牙,先忍了:“看来你眼还没瞎,能认出我。那先前喊你半天怎么不搭理?非要我腆着脸滚过来,你才肯看我一眼?” 小誉讲话一贯毒辣辣,不好听起来连他自己都骂,纪清梨早习惯了。 她这会完全沉浸在小誉怎么变样的意外中,眼睁得圆溜:“我没听出你的声音是我不好。不过,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裴誉冷笑,本来要说以为全世界只有你能变,嫁了人麻雀变成凤凰,风风光光没心没肺毫无负担回到这里来,却听到她下一句: “变得这样漂亮、俊俏,值钱,好像谁家跑出来的贵公子。” 他表情一下滑稽哽在原地,好像生吞了个鸡蛋。 藏在发髻下的耳尖一点点红透,他哽了两下别扭把头侧过去,切了声:“油腔滑调也没用。嫁了人你是出息不少,这种话也能随便说出口,别以为昧着良心我就没火气了。” “我没昧着良心。”纪清梨捂住自己心口,诚恳望着人。 “......当真?” “当真的。不过你先前往洞里着急伸手,是想和以前一样钻进来吗?” 裴誉被说中,整个人差点跳起来。他怎么会告诉纪清梨,刚开始着急找她时,他真手脚并用、急冲冲在那狗洞里爬过。 “谁要钻那狗洞了,你以为我没脑子?” 也是,他这脾气不像能忍狗洞的样子。纪清梨笑笑:“不过半年前你突然不见,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今日怎么恰好在外面,刚好听出是我?” 巧得简直像他一直蹲在外面,蹲到这落败小院有一丁点声音,他就急急贴到墙上抛分辨、偷听 ,揣测中抛出她名字,等个虚无缥缈回应一般。 裴誉闻言冷静些,通红的脸复而阴郁下来,讥讽道:“还不是因为你。” “纪清梨,你走得干脆痛快,把我们之前的话都忘了是不是?” 把会一直陪着她,一直会等他,把以后嫁给他的话全忘了,是不是? 第13章 有丈夫又如何 非要摇散这门亲事 他们之前有说过什么,让裴誉恨恨如怨夫般的话吗? 纪清梨没有头绪,她同裴誉一直以来的联系都不远不近,十天半月不见也是常事。 当年纪清梨翻墙撞倒他,想跑又没胆子跑,好不容易守着他醒,没想到尘土凝重疤痕下的一双眼有着不合年纪的狠,抬手就掐住纪清梨脖子,往死里下手。 纪清梨撑到他身上,险些真被掐死时,两人肚子一齐叫起来,他这次一顿,手中力道松了几分。 纪清梨惊惧捂住被掐红的脖子,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对视,贫瘠得只剩下沉默。 她舔过干涩唇瓣,用之后同他分食物的空头话,换得跑掉的机会。 裴誉心眼多不好糊弄,他并不贸然跟上纪清梨,却记住了她翻墙的位置。 没过几天,他就踩点堵到她院墙外,沙哑声音要纪清梨履约。 纪清梨恰好得了孙姨娘帮衬过得好些,从墙角破洞里向裴誉递出生机。 雪才化开,遍地潮湿泥泞里,两人就这么靠个洞往来,灰扑扑窸窣老鼠般分一块点心,或者是裴誉不知从哪搞到手的炭火食物。 时间久了,纪清梨渐渐知晓他单名一个誉字,叫他小誉他也没否认。 小誉与她应当是同岁,无父无母,从拐他的人牙子手里跑掉后在京中居无定所,日子比她更难。 不过他脑子转得快,心又不怎么白,辗转在各个铺子总能摸到活路的法子。 日子往后两人也能混得体面点了,裴誉就靠到院外那棵树上,和她说些街头巷尾的小事。 有时高抬下巴抖抖袖子,漂亮簪子、话本和热乎乎的糕点就会从天上掉到纪清梨怀里。 纪清梨惊讶问他钱从哪来,他就傲慢哼声,说别管,他有他的手段。 直到一年前,裴誉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慢慢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纪清梨无处寻他,又辨不清他是否觉得是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后来踌躇不定时纪清梨自己出事,后又有沈怀序上门提亲,再没功夫去担心裴誉了。 如今再见面,裴誉这么大火气好像也情有可原。纪清梨好心拍拍他:“小誉,我没忘记你。” “你一直不出现,我又不知道去哪找你,才会拖到现在。你是去哪里了,成婚时我还在愁找不到你人,该怎么送请帖请你来吃顿好的......” 纪清梨不提嫁人还好,一提裴誉犹如溅水油锅,辟啪连连冷笑:“你还想我吃你的婚席?我饿死我也不会吃的,你根本就不该背着我嫁人!” 她怎么能嫁到沈家去? 裴誉被永安侯府找上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想好怎么坐稳位置后,把纪清梨一同取回来给她截然不同的好日子了。 只是局势不稳,裴誉不好声张又怕连累纪清梨,脱身前忍耐只翻墙叮嘱这丫头好生等他,给他一点时间。 他多讲义气,来跟纪清梨有福同享,纪清梨呢?一 转头裴誉算尽机关的计划就被另个人捡走了,她一身轻松嫁得高高兴兴,哪管他死活了。 裴誉气得呕血,这京城里人人拿自己当主子,个个眼高于顶从不用正眼看人。 偏偏就那一日,偏偏纪清梨掉个破手帕,死太监在前假清高在后,非要长了眼睛抢在他前面去捡,他们家里就差那点布吗? 还有那个沈怀序,表面是风光霁月,为这点小事上门提亲,他在装什么? 真以为别人看不出他借题发挥的小心思了? 从见面起裴誉就一直在发脾气,纪清梨眉头也皱起来,但念着裴誉不知缘由白等了她这么久,她还是克制语气把那日丢帕子的险境再说了一遍。 “所以我嫁给沈怀序已经很好了,你不知道那日......” “我知道。” 裴誉不假思索,他当然知道,他知道那帕子是什么柔软触感,怎么趁她不防、从她袖里悄无声息落出来飘到地上的。 只要是纪清梨的事,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得早、知道得多。 半路横出来的沈怀序跟他比起来,算什么东西? 然而低头对上纪清梨困惑眼神,剩下的话又难以启齿了:“我.....” 是他动手疏忽,他自己把机会递到别人手上,还吓得纪清梨这般心有余悸,他要怎么说? 裴誉喉口就像快冷死在路边的那年从厨房偷来椒叶,就这一口白酒吞下去那般又苦又辣的烧,他只有闭了闭眼吞咽克制情绪,才能不在纪清梨面前失态得太难看。 “......我都知道。但就算是这样,也不一定非要嫁给沈怀序,纪清梨,姻缘是大事,你有没有动脑子。” “这般草草嫁过去,能过得好吗?” “你不怕老了他跟纪老头子一样天天纳妾,不怕又把你丢到院子角落不理你吗?” “再说你们从前也没见过,他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知道你平日闲暇发呆看花什么表情吗,有我知道吗?” 裴誉越说越觉得如此,纪清梨嫁给沈怀序哪有什么感情在,盲婚哑嫁全是用责任在维系。 沈家能给纪清梨的,他现在也能给得起了。 不过晚了半步,凭什么就因着那半步任由沈怀序捷足先登? 她真是不会算计好处,愚钝至极。 裴誉气势渐回,抬起下巴:“纪清梨,你平日糊涂将就的就算了,婚姻大事怎么能如此糊涂。” “听闻沈怀序年纪比你大,为人疏离少言寡语,定然是个老古板。”裴誉低下头来,脖间腰间佩饰叮铃匡啷得响,声音也低下,“他能行吗?” 纪清梨呛到,左右张望一番才瞪他眼:“乱说些什么。从见面起你就怪怪的,还穿成这样刻意守在外面,到底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裴誉挑起她下巴,骨感浓重的眉眼一瞬不眨堵在她面前,大发慈悲,“我要问你有没有补救,换门亲事的想法。” “好端端的,换亲事做什么。你又吃到什么坏东西了?” 纪清梨习以为常拍开他的手,虽然沈怀序冷淡了些,婆母杨氏脾气不好了些,但给得待遇都是足量的好。 如今世道就是去做工,也没有钱两到位事情轻松的活,何况他那张脸是货真价实生得不错,纪清梨没觉得这门婚事勉强。 那他呢,他算什么? 裴誉为她态度咬牙,发带晃在眼前,怨夫冲天活像她在外面寻野男人贪新鲜,光把他一人落下了: “这才多久,你就这么喜欢沈怀序了?喜欢他什么,喜欢他古板规矩多年纪大?” “......沈怀序只是比我大三五岁,性子克制了些,没你说得那么吓人。” 裴誉好像认定她嫁去是件错事,纪清梨无奈,人同人的处境不能一概而论,她就算把所有掰开了同裴誉说,对方也不一定能感同身受她的顾虑。 不过他这个语气......纪清梨犹豫下,问他:“你好像很讨厌沈怀序,很想我和离。你来寻我的这段时间,可有给我写信?” 她认出来了? 虽然没见过他的字,但还是心有灵犀能认出他的吧? 裴誉撩起眼挪开视线,佯装不在意:“什么信?” 这般一问三不知的态度,也是,裴誉做事向来没有耐心,更没有理由阴魂不散附在信上恨恨威胁她和离。 况且那信纸柔软昂贵,又沾有名贵熏香,不是他能用得起的。 “没什么,只是最近收到奇怪东西。”她不欲再说,“这一年你究竟做什么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称那些呕血怨愤的字句为“奇怪东西,她收到信后都没有别的想法吗? 裴誉沉默。 他寂寂看纪清梨新鲜打量他环佩,脑中闪过数年前她被掐得奄奄时,费力挣脱后不马上逃开,而是犹豫下老实止住步子的模样。 她那时说,撞倒他是她的不对,别生气。 这就是纪清梨,老实一根筋,脑子转不也转不动的纪清梨。 她不知道无数个落魄狼狈溅进泥土的日子,裴誉是怎么靠在墙壁上听她散散讲话咬牙熬过来,又怎么把怀里烧鸡丢过去,佯装不在意问他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的。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14节 现在好了,裴誉打算做尽被人临门一脚,纪清梨还好似觉得婚事不错,没有换个丈夫的打算。 凭什么? 裴誉脸色渐渐阴沉,现在上赶着说纪清梨出嫁后他还是来她院里等她,又愤恨写信,日日怨她嫁错人做什么,说了等纪清梨笑她? 绝不。 成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事吗?现在有了丈夫又如何? 人的念头瞬息万变,今日觉得尚好般配,明日呢,改日呢? 这盲婚哑嫁的婚事能有多牢固,裴誉偏不信,他偏要摇散这就该晃荡的夫妻船。 纪清梨想抛开他独自去过好日子,没门,他就是做鬼也一口咬死不会放过她。 谁要她多事留下来,多事救他。若那天放任他死在地上,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多事了。 纪清梨、还有她这门婚事,本来就都是他的东西。 还有那帕子,全都得物归原主,还给他。 他那油锅似的脾气勉强软和下来,盯着纪清梨时怨气不敢压成几分滑稽的神色: “我没去哪,不来寻你只是刚换地方住有几处不便。你瞧这天气处处化雪,把我衣摆都溅脏了。” “可有手帕借我擦擦?” 春兰要上前递方巾,裴誉眼疾手快指头一勾,就把纪清梨先前擦过唇角的帕子勾出来了。 “不行,这是我用过的。” 上头还有她唇角溢出的胭脂,况且怎能随意把手帕给外男,她已吃过一次亏了...... 这本来就该是他的,这就是他的。 裴誉幽幽盯着那胭脂红,一口咬死:“日子好过了,你现在就连这点东西都不给我了?” “你清醒点,这不是能借来借去的东西。” “是吗,我没同女子接触过,不懂这些。只是想着来见你,我特意弄得这身衣服,若是弄坏,不一定好赔。” 纪清梨一下卡住,很心软的犹豫:“你拿方巾擦不也能擦净吗。既然昂贵,怎的还要在这个天穿来......” 他撩起骨感浓重的眼,低低讲:“你说好看。” 裴誉深知博弈轻重,更知纪清梨耳根软,心软得如豆腐,在人手中晃晃被轻易拿捏。 他只要还是从前的那个裴誉,手里还有同纪清梨共苦的那几年,哪怕在她心里还是可怜落魄,还是从前那只溅到泥水里的狗,他就拥有纪清梨的几分特殊。 这是沈怀序无从争到的特殊,他拿什么跟他争? 这破烂鸠占鹊巢的婚事,他非得给他全摇散了不可。 谁都别想好过。 第14章 怕你跟野男人跑了吗 他绝没在乎纪清梨…… 裴誉三两句话下去,纪清梨果然艰涩咬唇,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她徘徊半晌,局促垂下睫:“那……你擦完还我。” 裴誉说好。 他不擦衣袖,光把手帕绕在指缝里,仔细摩挲那片胭脂红。 看,有什么大不了的。纪清梨夫君能摸到的东西,他还不也能摸。 纪清梨不大自在屏息,靠打量裴誉腰间玉佩来遮掩局促。 借裴誉应急不是什么大事,但早先因帕子闹出过风波,纪清梨很怕再重蹈覆辙。 且她现在渐渐反应过来,如今已不是食不果腹百无顾忌的时候了,趁沈怀序在外翻院子见面也好,由着裴誉碰她帕子也好,都不合规矩。 纪清梨面皮薄,更没法对递到眼前她能帮上的请求置之不理,于是可怜把自己夹在不安中,好半天才想起始作俑者:他难道没感到不对,没觉得他们不该这般吗? 她递去一眼,对方不但没觉得哪不对,还直接把腰上玉佩塞进她掌心,理直气壮:“眼珠子转什么,想摸就摸。” 纪清梨要开口,裴誉径直错开视线,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神色向来好懂,所以他更要竭尽全力忍住骂沈怀序的字眼,忍住他此刻的怄气,浓稠的怨愤,直到忍出个假笑来: “瞧你这样子,怎么成个婚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我们好友之间互帮一把也需这般警惕?那沈公子应当不会小肚鸡肠、无理取闹,连这种事也要管。” 纪清梨哑口无言,被裴誉包着手把那玉佩捏紧。 这应当不是沈怀序管不管的问题,纪清梨脑子乱哄哄的,全靠着直觉去推裴誉的手。 可惜人老实了些,就是反抗也没多大力气,反而把另只手也送进去。 不是他要牵手,他就是找回口气。 裴誉牵着人,讥讽:“怎么,帕子可以丢,可以给太监捡去,就是不能给我?” 这话几不可见刺到纪清梨,她抬眸对上裴誉的那张脸。 他是漫不经心的轻松,可惜睨来的眼里怨始终比笑意多,皮笑肉不笑盯紧了她。 裴誉恨恨踹墙时的质问在前,几次提及手帕时并不惊讶的态度在后,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门外小厮脚步如净铜钟,蓦地将纪清梨撞回神: “夫人可在里头?” 纪清梨要应,然而低头一看两只手还被裴誉捏着,眼皮一跳:“你做些什么,还不松手?” 还夫人上了,裴誉皮肉黏在她手背般,轻嗤声:“你把帕子给我,我便松手。” 一墙之隔是沈怀序派来的催促:“夫人在吗?沈大人与纪老爷的棋快下完了,来问您今日是要留宿还是回家?” 纪清梨着急脱身,平短指头越用力越给裴誉五指挤得更紧更深的机会,何况他掌间带层茧,存在感极强得磨着人。 裴誉得寸进尺:“真奇怪,你说沈怀序这般催你做什么,不过一会不在他眼皮底下而已。” “他怕什么,怕你跟野男人跑了?夫人?” 外头声音由远及近,眼看就要推门看见钻进她掌潮湿亲密的手,纪清梨脸涨红、心提到嗓子眼-- 指缝蓦地一松,身后小厮声音毫无阻挡传来:“夫人?” 眼前人找准时机收了帕子扬长而去,徒留纪清梨把手背到背后,僵硬转身受小厮行礼。 “夫人方才是在同人讲话吗?” “不......”纪清梨否认得生硬,因过度紧绷的腿更一时发软,为难侧过头去。 暴露在空中的手背被磨得潮湿发红,裴誉好端端来这一出做什么,弄得她提心吊胆,好像他们在这墙角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是夫君找我吗,我现在过去。” 小厮并没有纠清到底的意思,他很快放开这个问题,恭敬领路。 纪清梨定定神跟上,衣袖垂下才赫然发现裴誉那块玉佩还在她手中。 这同交换信物有何差别了? x 沈怀序的这盘棋下得并不畅快。 棋子如人,黑白之间便能看出博弈者的风格行事。 纪老爷子被人捧多了虚浮自大,在旁嘘寒问暖刻意拉拢的人也做得过头拙劣。 沈怀序留在这本就只是为做足纪清梨夫君的面子,棋下得好不好都无所谓。 他只是在方格之间,频繁想起纪清梨那张温驯老实的脸。 成婚以来他们二人分工明确,沈怀序从没见过纪清梨有怨言、有火气。 她就像团和过水的软泥,永远湿盈柔软,不曾有半分对人的硬度。 除了这一次。 就是赌气,纪清梨那点脾气同她人一般,只是兀自团在角落而已。 沈怀序心不在焉落子,棋局僵在纪老爷子预备悔棋的时刻,赵氏挥手让丫鬟上前,又是糕点又是茶的,体贴道: “你二人下棋也下累了吧,来喝茶。这么冷的天品壶暖茶是再好不过,这还有熬得姜汤。” “对了,沈公子。你在翰林院当差,不知可听说过季夫子名号……” 耳边嘈嘈,沈怀序只是想纪清梨赌气也不是多急切要解决的问题。 除开今日陪她归家,他们寻常会面不多,契约中也并未提及需要注意双方情绪,完全可以搁置不管。 但……今日是她难得归家,不应让她坏着心情。 沈怀序不是要找借口率先退步,纵容纪氏使小性子,只是放置问题只会拖累效率。 况且纪清梨寻常提出的诉求不多,除了同房越界她处处称职,为此稍稍改口低头也无妨。 都不过是两相权衡,□□契约,算不得什么。 他现在就是主动去找纪清梨也无所谓,他自有他计划和节奏。 说服到这,沈怀序眉头终于松下,落子起身:“胜负已定,今日就下到这,不打扰父亲休息了。” “既然清梨回院歇下,烦请带路。” 赵氏猝不及防,她本是指着沈怀序在这同纪老爷说话谈心,再借这壶茶的时机提及老四书院的事。 没想到话否还没说完,沈怀序就急着去找纪清梨。不是假夫妻么? 她问:“茶不喝了?” “清梨那么大个人还会丢不成,你不必如此上心。” 又是这种态度。沈怀序掠过一眼,颔首:“茶与姜汤都辛苦母亲了。” 赵氏眼前一亮,要说什么就见沈怀序撩起眼皮:“不知我们在此饮茶,可有清梨的?” “......自然是要给她送去的。”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15节 “糕点呢?” 沈怀序是铁了心要纪清梨什么都得有是吗,点人心思?赵氏脸色不大好看了:“自然是都有,只是怕现在送去打扰她休息。” “无妨,我恰与茶同去。” 赵氏语塞,纪文州已抓住机会和煦上前:“想必你是不知她院子在何处,我来带路,走吧沈兄。” 纪家爵位承袭几代,府内早不像当初那般华丽了。两侧书高耸,雪化得地上潮湿,几步间显出几分逼仄的窘迫来。 纪文州并不着急攀谈,而是先笑笑:“她像她母亲,自小身子就弱些。我记得前几年她也是,一到冬日就不舒服。” 沈怀序不语。 自踏进纪家起,不论是吃饭还是用茶纪家下人都首选围他,却对自家小姐并不热切,甚至可以说是忽视。 寻常女儿回娘家是这样不上心? 纪清梨没任何委屈的反应,更让沈怀序生出打量。 这般急躁拉拢的纪家,是否当真如他的要求将契约完整告知给纪清梨,得她点头允诺后才将她嫁来? 眼前的纪文州算得上是目前纪家唯一关切过她的人了,沈怀序盯着他手,将此问题抛出,对方愣了下,无奈笑笑:“这是当然。” “沈兄那日的话可谓是惊世骇俗,此前从未听过有人对姻缘大事是这种想法。不过那时也是情景所迫,算起来还是我纪家连累了你。” “怎的突然问这个,难道是你二人出了什么岔子,”纪文州终于发问,“契约......要停下?” “不。”沈怀序看向潮湿鹅暖石,那上头短暂一坑水恰如纪清梨湿润的眼,一小片湖泊。 既然纪清梨并非不知情,那为何梨听到“平事”二字后不快赌气,这般大的反应。 ......难道是在乎他。 脊背飞快漫开种犯病时的烫,他有几分分神。 纪文州始终睨着沈怀序神色,此刻摩挲下手背,问:“沈兄这般,我还以为你二人是假戏真做,日久生情了。” “不,”沈怀序倏地抬眸,下意识摩挲手背那道疤,为确认般再次咬字重复,“不会。” 他没在乎契约之外的纪清梨。 字句如毫无斡旋余地,沈怀序抬步跨过石块:“既签下文书,绝无没有毁约道理,我也不会毁约。” 纪文州抬了抬眉,神态分不清是了然赞同,还是几分怨其不争的遗憾。 绕过凋零枯枝,往前的路渐渐简陋起来。 在见着人前,二人先听见的是模糊不清争吵声。 与其说争吵,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质问,纪清梨一贯的小声更是混杂在里头呐呐如蚊,偏偏沈怀序就是听见了。 纪妍看嬷嬷送来的那些画像就很烦了,这会堵到纪清梨的人,更没好气: “大过年的,你回家不去父亲母亲跟前坐着,往那边跑做什么,是不是去见孙姨娘了?” “父亲可说过孙姨娘门得锁死,半只鸟都不能放进去,否则病气传到府上你能担责吗?” 纪清梨平静:“我没进去。” 就是这一团温水的态度让人恼火,她又不是在好声好气跟纪清梨讲话,纪清梨难道没有脾气不会呛回来? 以前抢玩物抢她首饰就算了,现在嫁人还这般死样子。 纪妍对什么成婚一事本毫无感觉,但光想想纪清梨比她嫁得早,素日无声无息的人飞到她头上来,叫外头人看向她时竟会多提嘴纪清梨的境况,纪妍就烦: “你现在说话硬气了,先我一步攀高枝漂亮翻身了很得意是吗?” “我之前真是小瞧你了,以为你是个一声不吭的,没想到你转眼就寻个大的。 动手脚没留下痕迹不说,还让那位谢公公主动寻上门来......” “什么?” “跟你一唱一和,捡你帕子钓沈怀序的谢公公,你装什么不知。” “你待嫁时我可是在诗会上亲眼所见,那谢公公往纪家扫了好几眼,分明一副打量找你的样子,你可别想不承认。” 脑中闪过张不甚清晰的脸,纪清梨懒得纠正关于她算计高攀的误会,一心只困惑那位谢公公有什么理由寻她。 他们素未谋面,那日牵连到对方已是冒昧,甚至可以说得感谢那位谢公公是宫中红人,旁人不敢闹得太过。 说来,她那日走得惊慌连那帕子都没来得及拿回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纪妍端详半晌,忽的笑起来,“怎么,这是和谢公公没谈拢,怕他来找你麻烦了?” 有声音自一旁横斜而出,沈怀序先于纪文州露面,站到纪清梨身侧来。 清朗松针下他垂下眉眼,眼珠漆黑沉冷,问: “什么谢公公?” 第15章 如审问奸夫 被扇了巴掌也只是偏过头去…… 这不正是给她递告状机会来了。 纪妍幸灾乐祸,只见沈怀序垂袖俊雅而立,视线并不分到旁人身上,只一味凝视纪清梨。 他又问一遍:“什么谢公公?” 纪清梨含糊:“只是无意提及的宫中人。夫君同父亲的棋下完了?” 沈怀序目光直直落下,模样没变,却有几分令人屏息的怪。 化开的雪水积在他脚底,粘湿、浸得衣摆翻黑,如褪下零碎的一层皮。 既然她几句话带过不说,沈怀序也表现得知进退懂体贴,把话说得宽和:“若有什么要见的人,你想见就见。” 纪妍没忍住插话:“沈公子还挺大方的,你都不知道......” 漆色眼珠转动一周,毛骨悚然投来一眼。 “这位是二小姐?” 纪妍被慑住,听他问:“我不知道什么?” 好像整个人都被他纯黑没有边际的视线笼罩,嗓子卡住,说不出纪清梨同谁厮混的话来。 没等到回答,沈怀序低垂眼帘:“本以为纪家养出纪清梨这般温良心软的孩子,应当是宽和融融的家庭。” “如今看来,二小姐还是更像你母亲些。” ......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妍就是没反应过来,也能听出其中淡然的讽刺,连带嘲讽纪家态度为纪清梨出气的意味。 她牙关打颤,沈怀序分明是听到纪清梨和婚前传情人不清不楚的话了,怎么只要她一人住嘴。 还是说,他是个非要纪清梨同人搂搂抱抱在他眼前,当着他面袖子缠到一块难舍难分,他才会见棺材震怒的瞎子? 纪妍不可置信要开口,被纪文州不动声色拉了把。 他脸色已经不太好了:“好了,还嫌自己说得话不够多。” “我说什么了,纪清梨能做我不能说?” “她当初传流言生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被人拆穿的时候?” 纪文州不语,纪清梨做没做纪妍不清楚,他却是最明白的。 纪清梨一直是纪家无声无息,并不用多关注的孩子。日后唯一的价值,大抵也就是婚事上做文章,嫁个可能会有出息的寒门,或是去做哪位能拉拢的大人妾室。 不过那日她出糗招来沈怀序后,就都不同了。 这流言,全然是纪家试探沈怀序能为好心退让到何步,为不让纪家浪费这个机会而借东风放出的机会。 谁会想到沈怀序会径直上门提出契约,打了纪家一个措手不及。 能攀附沈怀序,纪家当然满口答应准许,不过这门婚事已经是很便宜纪清梨了,为日后随他们操控,纪家怎么会把实情告诉纪清梨? 纪妍当然也同外人那般,理所当然跟着觉得都是纪清梨捡到的好事。 纪文 州始终认为她既能让沈怀序选中,总该有几分令其动容的东西在,没想到她到底还是无用。 今日母亲和父亲做得太急躁,又引得对方反感了。 眼看沈怀序仕途在前却不能利用,纪文州罕见地有几分烦躁: “不论你怎么说,没有用,沈怀序不会为此事迁怒纪清梨,听明白了么?” 纪妍上下扫他眼,站到他面前来:“多新鲜呀纪文州,从前她在角落灰头土脸时你像看不见她。” “现在她攀高枝了,旁人看在沈话序面子上处处谦让你谦让纪家,你就能把她当妹妹,有公道话说了?” “我也是你妹妹呀哥哥。”纪妍钩他衣领往前,拍拍他脸,鄙夷这廉价的兄长做派,“纪家既从小就允我踩在她前面,凭什么现在要我安静、眼看好事都让她占着了?” “我挑婚事要挑好点怎么了,我不仅要挑,我还非要比纪清梨更好。否则,还不如让我去嫁沈怀序!” 周边丫鬟个个将头压低装聋,纪文州只是眯了眯眼,并未反驳。 换人比顺势而为的顾虑大。 待送纪清梨回夫家,纪文州最后给次机会,扶她上去时低语:“清梨,礼物哥哥很喜欢。你回去照顾好自己,别忘了哥哥说的话。” “你骤然嫁人,性子又温和,要去面对婆家难言说的磨合,我总担心你在沈家受欺负。” 他为纪清梨拂开碎发,温和不出错的面皮怜惜是真:“切记,人心或权总要有一个把握在手中,你才有安生保障。” 车侧沈怀序转头,视线落到他手上。 “你应当知晓孙姨娘病了正在修养。母亲正因此心中有事,又着急四弟读书的事头痛才心不在焉,待你散漫了些,妹妹别放在心上。” “有哥哥在,哥哥会看护好孙姨娘的。只是若你能法子让四弟顺利拜入季夫子门下,我想孙姨娘应当也会好得快些。” 四弟是孙姨娘的孩子,生下后虽被主母抱养,但到底是孙姨娘身上掉下的肉,纪清梨真能坐视不理? 兄长三言两语让纪清梨目光闪动,上了车还很有些魂不守舍的,直到沈怀序开口:“你同纪文州关系很好?今日是盼着他回去的?” 不能算是好。 纪文州是嫡长子,同其他人疏离了些。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16节 主母赵氏怀纪妍那年,纪老爷子不管不顾将纪清梨姨娘抬进府,赵氏为此不待见她们,私下漠视或苛待,纪文州都从不掺和其中。 有次被他撞见孙姨娘暗中救济他,他低低看了眼没有声张。 这两年又偶尔关心她,出嫁前多加照拂,纪清梨才对他生出几分依赖之情。 不过是人清冷乱加减中,她为数不多的回应而已。 沈怀序加码,一件件数得仔细:“他摸过你头,也牵你的手,你归家也特意给他挑了礼物。” “兄长待谁都这般和善,我与他关系尚可。” “是么。那若不是与他好,你回纪家时环视的一圈,是找谁?” 马车颠簸,纪清梨迟缓听出沈怀序话中沉沉意味。 他影子往下淌,仿佛是人前宽和不表,背后把那太监的事翻来覆去想得发酵。 等到只有两人时才开口,发出这般近乎审问奸夫的话。 纪清梨自觉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再说纪家都是同姓亲人,她就是找谁也无足轻重。 她原要随口说个人,然而沈怀序视线自她面颊往下扫,落到她手上去,纪清梨僵硬起来。 被裴誉用力抓过挤过的手不自在,尽管塞来的玉佩已经收好,还是心虚地在丈夫目光中缩起来点。 冷淡态度马上扫到一边,纪清梨努力地解释。 “那时只在找从前照拂我的孙姨娘,方才兄长已经告诉我,姨娘是病了在院中修养,才没露面。” “是吗。”沈怀序淡淡说,不知信没信,起身坐到纪清梨身侧。 这是沈怀序头次朝她靠近,纪清梨却没有进步得分的喜悦。 后背靠上木板,两人间逼仄得影子都密不透风蒙上来。纪清梨再僵硬,也只能任由沈怀序撩起她袖子,端起她指尖。 木板吱呀,掌心几不可闻出汗,沈怀序犹如头次见女子的手,端详构造:“那位谢公公呢,也只是尚可?” 指尖骤然被挑起,沈怀序沿着指根往下探,神色淡然沉稳,纪清梨脑中有瞬空白。 故作大度的问题被第三次重提,指根要被人狎昵摸透,绝不像是沈怀序会做的。 但他偏偏就是做了,还要一路往下探,诊断真假,令细细青脉和她发抖声音都挣扎在他掌间。 “我和谢公公只见过那一面,连话都没说过,从哪里尚可。夫君,你今日为何要问这些?” 纪清梨短促吸口气,口齿开合,小截软红的舌在人眼前一闪而过。 沈怀序视线滞留,稍压下强硬探进搅动冲动,只抹过她唇角。 确如他所想,就算纪清梨与他赌气,刻意回避,她也没有和太监来往见面的理由。 不过泛开欲.望可以说是隐疾所起,那这般抓着点蛛丝马迹,就这也要问那也要问,审问犯人般的怨夫冲动呢? 难道这也是隐疾促使的? 沈怀序神色昏暗,下秒轻描淡写揭开话题:“你那晚说的话是我思虑不周。今日见确是有人误会令你烦心,此事我会去查清。” “先前不是要牵手么。” ......所以这是沈怀序为那日话低头,补偿给她的? “不用这般的。”纪清梨往回抽了抽,马车不稳,颠簸间纪清梨被抓住的那只手更没有分寸,一掌贴到沈怀序脸上。 “啪”地一声,几乎是个巴掌。 沈怀序被打得稍稍偏过头去。 不愧是京中称赞的君子,哄人也真诚,被人扇了脸,他也没半分恼怒情绪。 舌根圈描过发烫内里,他顶着红了的半边脸反而低头,轻飘飘靠得更近。 鼻尖顶在指根处,呼吸很湿。 “消气了么?” 随字句吐出的气这下近乎在吻她脉搏,不,更近乎是舔了。 第16章 完全有悖人伦纲常 梦到嫂嫂能说明什么…… 被扇巴掌该是这种反应吗? 沈怀序横在手下,没有沉冷恼怒。眼皮褶皱简短单薄,被摁住的下半张脸看不清,手心却能隔着皮肉感到他舌尖,在顶。 无实质的气断续,扑得纪清梨腕子发潮,眼睫也被人含湿了般发抖。 直到下车,她也没能恢复情态,耳廓烧红默不作声走在前。 耳后两颗尖牙咬痕般的痣自然也跟着升温,沈怀序视线停留在上,并未觉得有什么。 是他要来维.稳,放宽纪清梨心,这点小事无伤大雅,何况她摁来的巴掌毫无力度。 与其说是扇脸,不如说是被迫将五指摊平压到人脸上,挣也挣不开,还令自己被衔住的地方更多。湿得指尖缩成团,指根被磨得水洗般的艳。 她就这点力气,就算不是手是人坐上来...... 念头一闪而过,沈怀序步子一顿,摒断本能涌上的心思。 正要出府的沈行原撞上这两人,点穴般不动了。 沈怀序本该同寻常一般简单颔首过就走,他们兄弟亲缘单薄一向如此,今日却不知为想起的哪句话停步,看向沈行原:“出府?” 沈行扭着个头盯纪清梨,这会长兄少见的同他搭话,他愣了下才答:“对,我同人约好了,就在城南猎场那。” “在外注意安全,莫要牵扯到不相干的事里去。” ......沈怀序脸上是个什么东西。 沈行原心不在焉听着,脑中只有纪清梨脸飞红顾不得停顿的影子,她丈夫脸侧短而平直的几根红痕,心情尚佳的模样。 无形旖旎的氛围仿有层红帐纱缭在沈行原眼前,丝缕摩擦心绪,勾人细想里头未被窥见的细节。 他们一齐回府,却又前后各异这般情态,是在马车里头做了什么? 马车里能做什么? 沈行原没有整日揣测旁人的癖好,但沈怀序脸上那浅浅一层、揭上的巴掌印般痕迹就是在脑中挥之不去,让他没法不去推断设想。 天气尚好,狩猎场上热闹着,几个世家子弟都是过年这几日装老实憋坏了,趁这次出来玩要畅快比 试一番的。 谁晓得平日挺有劲的沈行原这会魂不守舍,拉个弓拉半晌怔在原地也不知在做什么。 眼看要赶不上对手得分,卫明跑过去踹他一脚,道:“你没睡醒啊,傻站着做什么?” 沈行原回神,拉满弓对准靶子,嘴却还是忍不住问:“你说......” “你说一辆马车,京中一柱香的时间,里头人能做什么。” “什么马车,你射不射,不射去旁边斗蛐蛐那桌玩去,别让那死姓王的赢了。” “他来闹事,我们可是赌谁输谁是孙子,日后见面绕道走也不能去锦衣卫的,你别害我。” 沈行原转过头来,目光黑直直的:“一对夫妻从马车上下来,男的脸上有印子,是什么意思?” 卫明纳闷:“你杵半天到底要说什么?一对夫妻那人家肯定是有自己的事,操什么心。” 沈行原抿下唇:“我想问。” “行吧,什么印子?”卫明努努嘴,得到回复后笑起来,“这是要看情态的。” “若看着是生气,准是吵架挨嘴巴子了。要是人没生气还乐着,小夫妻玩闹呢。” “玩闹?” “吃巴掌有时不是倒霉事,你能懂吗?”卫明嘀咕几句,眼看沈行原如被警钟砸了头要暴起,忙摁住他,“我都说了,这是情趣。” “绝无可能!” 沈行原胸膛起伏一口咬死,绝不会信什么卫明说得糊涂话。 就是再另辟蹊径也没有辟到这种路上的是,他沈怀序是什么人,京中风光霁月以他为首,他能是低头把脸送到纪清梨手心的人? “怎么就绝无可能了?别人是夫妻,做点什么不是应该的么。” 不,沈行原依旧能断定沈怀序不会是刻意挨的巴掌。 可心思被这话勾得毛糙,那层朦胧望不清的纱仿被撩开一角,叫他头次清晰重视起“夫妻”二字的意思。 意思是纪清梨与沈怀序为夫妻,不是他抓到把柄,认定纪清梨是算计高攀,沈怀序看穿就会戛然而止暂停的关系。 她嫁来的这半年,他们货真价实,寻常夫妻如何他们便会如何。 卫明所说的情趣也好,颠簸也罢,全都是这道关系下仅那二人能窥探触碰到软核。 沈行原一口咬死纪清梨人不行,所以从没细想过这些。今日如毛头小子窥见其中一角,脑子有些承受不住,不受控地设想起马车里的一角。 兴许是他们靠在一起,兴许纪清梨头抵在沈怀序肩上,牵过他的那只手压在沈怀序脸上。 不,这不是他该想的。 心跳得又重又快,掌心出汗口舌发干,沈怀序心如乱麻将弓拉到最满,喘了口气松手,长箭直直越过界限,劈得进靶心。 “准啊!”卫明眼睛一亮,这下赢定了。他喜滋滋去计分,沈怀序却只是失了魂站在那一动不动,连什么时候回的府他自己都不清楚。 心头因为越界想了不该想的发寒,手脚却是烫的,让人坐立难安消停不了半分。沈怀序干脆洗漱完倒头就睡,好像这样才能把脑子里东西全挖出去。 可惜梦如期而至,沈行原梦见自己被捆在哪,背后道德伦理感沉重压得人无法动弹,远远却听见有飘渺声音唤他:“二公子?” 谨小、慎微,又狡猾算计的声音渐近,沈行原被绑在那躲不开,只能任由那些东西藤蔓一样圈着他脚鲜美爬上来。 她叫一声,沈行原就感觉被勒得更紧一分。 曾在他嫂嫂手腕上瞥见过的红痕翻涌过来,指尖吱呀晃在眼前。 曾听过没放在心上的,杨氏催促子嗣的话也全都变了意味,横空催生张沈行原从没窥见过的、夜里的床来。 他不敢听不敢看,脚步却着魔般一点点往前,边走边想手指扇人能有多疼? 纪清梨和沈怀序是夫妻,那他们什么都做了吗? 床幔被风吹开,沈行原心如擂鼓往里看去:一片漆黑,四处都是散开的长发,纪清梨被汗粘湿做一缕一缕的长发。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17节 仅有的一点白是她的手,撑起时好像要回头,同窥探者对上视线-- 沈行原闷哼声惊醒,一身的汗。 喉咙那还有快被勒断的感觉,他烦躁勾住衣领起身。下秒迟来触感和梦到碎片一齐涌上来,黏着汗的身子僵住。 疯了。 他疯了吗? 这是有悖人伦,乱了纲常不清白的糊涂事,他怎么会梦到这些,还? 沈行原手抖得厉害,两眼一闭倒回去,企图从这荒唐梦里清醒过来,然而没用。 他这下是真有点浑浑噩噩了,天不亮自己摸黑起来洗了裤子晾到外面,又回来铺了床,呆愣愣坐在床头魂不守舍直到天明。 下人进来时被沈行原这般模样吓了一跳,有点担心:“二公子没事吧?” 沈行原正是见人就烦的时候,下人忙拿出理由:“之前叮嘱奴才要盯着纪夫人的,奴才刚刚听见纪夫人身边的丫鬟说今日要出门,这才来跟您说一声。” 沈行原视线茫然落到柜子上不知何时起放在那的白色瓷瓶,半天才回过神来:“纪清梨?” “我让你盯着她?我什么时候让你盯着她了??” “就是昨日,你回来的时候......” 呼吸微弱下去,沈行原这下真像被藤蔓掐住喉咙了。 他母亲有些脾气,盯父亲盯得紧,沈家三房子嗣只有他和沈怀序两人。 沈行原自小就听闻过沈怀序的出众,虽因养在各处,二人平日无多交集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说,但那毕竟是他兄长,沈行原抱有最原始的亲情在。 但他昨夜做了不该有的梦,梦里甚至没一眼没看清兄长,根本没瞥对方的打算。白日,还着人盯着他兄长的妻,他是疯了吗? 下人见沈行原屏息挣扎在原地,揣测:“二公子现在要出发吗?” “出发做什么?”送上门告诉纪清梨他做了多蠢的事,恭喜她得逞了吗。 “您先前不是觉得纪夫人心思不正,待大公子和这门婚事恐有他图吗?”下人被沈行原态度弄糊涂了,以为自己弄错,“难道不是因为这个,才要小的去盯着纪夫人?” 沈行原猛地抬头,犹如抓住救命稻草。对,不就是这样吗? 他是个正常男子,从前就是什么都没梦时也有过这般境况,更不要说梦是最飘渺莫名的东西,梦到嫂嫂能说明什么? 什么都说明不了。 从一开始他盯着纪清梨的理由仅是因他发现了纪清梨的马脚,仅是要监督她而已。 再说除夕那天沈行原是亲眼见到他们二人相处冷淡,沈怀序又回来得少,他们夫妻关系怎么会好? 肯定都是假的。 纪清梨出门,是要去见谁还是又做什么小动作,像扰乱他一样再撒网扰乱别人? “二公子,还去吗?” “去,我现在就去,我倒要看看纪清梨今日出去又是要见谁。” 沈行原找回了魂,飞快起身更衣。 大概是有了正派理由击碎梦里的窥探,沈行原没有哪一刻底气有这么足,足到他开始迫不及待想看见纪清梨,就他一个人看见。 即使他们兄弟二人关系寡淡如水,没有半点亲密的必要,沈行原还是热心为防止他哥受骗,踩着嫂嫂纪清梨的后脚出门,去守卫他们的夫妻关系。 第17章 你夫人应当不会生气 一个太监能对旁人…… 纪清梨这两日不知怎的,很有点不安。 怪信还没有着落,但沈怀序似误会了什么主动拉近距离,包揽过查人之事。 换做从前纪清梨会松口气,或是高兴有此进展,努力回报什么给沈怀序。 但,也许是那日急切心情被搁置,是顺从沈怀序不见面的日子里她也冷却下去,她渐没那般急切回报沈怀序的冲动了。 她本性老实,有点为这般蹬鼻子上脸偷懒想法脸红。 可真要履行计划,对方在马车上大相迳庭的表现也完全推翻认知,纪清梨委实想不到喜好君子的人私下会做含湿人指尖的事来。 心里乱糟糟,趴在院里想得没有头绪,纪清梨干脆请安后一早出了门,去街上散心。 她离开纪家前偷偷买通了几个实在丫鬟,托她们私下照拂孙姨娘,今日采买些也能叫人尽早送过去。 春梨依着孙姨娘身量挑了几件厚实棉衣,空隙间问她:“小姐,大公子不是说他会照拂吗,小姐是不放心?” “他照拂是他的事,我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纪清梨多挑了匹料子交给掌柜,两人一道往前去,路过书斋时多往里头看了几眼。 春兰跟着想起来:“大公子提及的夫子之事,小姐打算如何?” 纪四拜夫子的事,全是纪家算盘打得响。 季夫子在京中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纪四不够格入国子监,请小有名气的夫子也是只是无功无过。 若能拜到纪夫子,哪怕只是个虚名传出去身份都要水涨船高,连带纪家多个好名声。 只是世家之中想做他学生的人不少,不是人人都能被认下。 纪老爷全靠承袭的爵位在朝中吃老本,没能力把四弟送上去,又眼馋好处,想起沈怀序从前和夫子有几分交情,就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嫁人后有余力帮衬娘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纪家在她归宁时轻视漠然,只管巴结沈怀序。在那头吃不到好了就想起她,理所当然推到她怀里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纪文州说得委婉,他心中却清楚,纪四就是只认赵氏为娘,对纪清梨有恩的孙姨娘也不可能不会惦记那孩子。 把话说得再柔情,再不强求她做什么,心肠柔软、得到点什么就急急想回报给人的纪清梨呢,她能置之不理吗? 纪清梨漫无头绪踏进书斋,在砚台墨香中犹豫下,决定下先挑作为姐姐该尽心意送去的笔墨纸砚。 摆在台面上的种类繁杂,纪家请夫子时纪清梨在最角落无声,给她发什么她就用什么,更从没什么挑剔想法,以至于她一眼望去分不出好坏。 若那日沈怀序没把她拦在书房外,没说出每月只见两面的要求,兴许她在沈怀序书房会见到各色不一的墨块,摩挲过不同纸张有所心得。 可惜没有。 所以就只有茫然站在那,任由身后人轻轻出声,握住她碰过的墨锭:“在挑它们吗?” 纪清梨诧然回头,入目是张意料之外的脸。 曾模糊在脑中的五官一下鲜明起来,对方今日没做宫中打扮,穿得随意不惹眼。 概因他个子高挑眉眼不错,看不出什么阴柔残缺,只对上那双眼漫上种掉进蛇窟错觉时,才有几分险恶阴阴之感。 是仅有一面之缘,找她未果的那位谢公公,谢无行。 骤然被搭话,纪清梨徒劳张了张唇,不知该用什么语气回应。 这位谢公公是御前红人司礼监掌事,因这张脸贵女们说笑时也提及过他。 听说是个性子古怪捉摸不透的人,同他只讲两句话也要打上十二分的精神。有心巴结之人更是对他尊称句谢大人,半点不敢得罪。 若谢无行有心追究,将个太监扯进男女艳色流言中可不止是得罪,是专往人痛处里戳了。 纪妍说他要找自己,能是为什么? 人没有回应,完全揣揣在眼前抿紧唇,谢无行神态自若:“松烟墨一点而清,京中读书人知季夫子惯用松烟徽墨后更是多加推崇,学翰斋也备了许多。” “若是为家人采买,掌柜台子那有打包成套的徽墨四宝,能免去挑拣的繁杂。” “多、多谢。”纪清梨不安应下,见他指腹打圈摩挲着墨块表面,手法轻柔娴熟,她不知怎的眼皮轻跳,下意识移开视线。 装聋作哑的回避,不过如此一来脊背连同后颈就绷直在人眼前,毫无觉察旁人是怎么打量过的。 谢无行笑笑,将手中东西放下。身后人机灵抖抖宣纸,巧妙道:“大人,难得今日天气好大人又有时间,不若买完这些后再四处逛逛?” 谢无行好似嗯了声,两人对话松散,又先纪清梨一步结账。 不论怎么听谢无行都没有刻意跟随报复她的意思,仅仅只是路过,好心提醒一句而已。 是她太多心了。 纪清梨舔舔唇放低警惕,再次看向谢无行被抓住视线也只踌躇下就走来,再道谢也为那日牵连到对方表明歉意。 “还望谢大人能海涵。”她喊人喊得委婉,想来也是听说过京中流言,好心体面不往太监伤处扎,是位极坦诚良善的夫人。 可惜对于天残丑陋生性狭隘东西,提了是仇,回避未必就不会被记恨了。 谢无行颔首:“夫人不必客气。谢某知晓那日并非夫人本意,你我都是被牵扯的人罢了。” 他声音放低,很贴心:“何况已时隔许久,夫人不必再记挂这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令自己忧心。” “不过--” 稀薄日光被檐角拦得仅剩几缕,谢无行两只眼被逆光一照,好似纸扎人森森点上了眼。 “沈大人同夫人应当是和睦恩爱,今日大人得空也没陪夫人采买吗?” 沈怀序今日是有空的吗?纪清梨茫然不知。 “看夫人挑得都是给新进书院之人,谢某左右来往,倒是也识得季先生与陈先生两位夫子。” “与夫人有缘一场,若是有能略进薄力的地方,夫人不妨说一说。” 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多不计前嫌、善良友好的人。 纪清梨有为这句话动摇几分,到底还是摇摇头,目送谢无行笑笑扫街尾一眼,消失在视线之中。 * 靖王遇刺后朝中局势似更紧绷,往日经筵偶有借题发挥谏失指弊之事,如今预备讲学之人却半点不敢提及,特别是关乎立储之事。 沈怀序今日原本休沐,为准备开春之事还是来了官署,看过讲学文稿后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身旁同僚陈韫头痛得不行,好不容易做完手头事眼巴巴往沈怀序周身看了看,奇怪: “沈大人,今日你夫人没给你送吃食来?” 素日到了这个点,沈家家丁定然会提着个热腾腾的素漆食盒来。沈兄虽不怎么打开,但那香味闻着总比这墨块纸张味要好。 今日沈怀序桌上只有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书卷,连杯茶都没见到。 “是因为今日不该沈兄当值么?” 炉香袅袅,沈怀序长腿交叠,闻言也只是抬了抬眼帘,撑住头。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18节 不是。是因为他让纪清梨不要再送,白费心力,要他们分工明确,相敬如宾。 他这会脸上当然是没有妻子的巴掌印了,纪清梨已经哄好,吃食这种小事也无关紧要,一切似乎就要往预想中的关系平稳落笔,沈怀序望着空中却眯了眯眼: 陈韫从未见过纪清梨,仅仅只是送过几回东西,他也会这般记着纪清梨动向,第二次提及她了么。 “你还管起沈兄夫人动向来了,来不来都不是给你吃的。” “去你的,少在这见缝插针挤兑我,我是单纯称赞沈兄夫妻缘分。听说沈兄夫人深居简出,沈兄英雄救美解围佐证,结来缘分。” 陈韫毫不知沈怀序冷漠的打量,摇头晃脑:“多好一桩佳话美谈?” “恰好阻断旁人对沈兄夫人和谢公公的揣测,你也知道宦官那脸招摇,从前这种流言又不是没有过。” “先前见过谢公公一面,血腥味全浸在衣服里似的,是不像个好人。” 沈怀序眉眼沉下来,表情很淡:“手头事都做完了?” 陈韫才觉失言,拱拱手赔罪:“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沈兄别听进去。” 沈怀序自然不会听进去,他放下讲学还要去五皇子书房一趟,有的是事忙,何需把这种无稽对比放在心里。 他振袖起身,面无表情往外走,谢无行恰好从五皇子宫里出来。 二人台阶处对望,上下间青色官服与赤红纹样尖锐相对。 谢无行停步,好心寒暄:“二位大人来得巧,五皇子午睡刚起。不过先前闹着要出宫去佛堂,只怕正发着脾气,怕是要多花些大人们的时间了。” 沈怀序撩起眼皮,连影子都不曾停顿半分。 “不过应当也不用担心,”谢无行摇摇头,好似喟叹,“沈大人夫人是个温和善良,再宽和不过的人,想必就是大人因此晚归,也绝不会生气。” 沈怀序刹那止步,高洁板正官袍颜色同他矜贵气度一同褪尽似的,只剩偏低眉眼郁郁望来时惊心动魄的震慑感。 直到彻底走远了,谢无行身后的太监才喘过气来,瑟缩问:“谢公公,方才沈大人那眼神好似......” “你多心了。” 谢无行轻飘飘收回视线。 “他不会生气。谁都知道,一个太监能对旁人妻子做什么?” 第18章 活像个妒夫 毫无立场又恨恨的丈夫…… 沈怀序从没想过自己是个善妒的人。 这从前是实言,并非为装大度而镀的金身。 他绝没想过自己有日会为句旁人夸他妻子的话就变脸色,活像个被放置久了,抓到蛛丝马迹就敏感过头的妒夫。 谢无行与他毫无交集,对方为何提及纪清梨,又以什么准则感触来不吝夸赞她? 靠和纪清梨的一面之缘,靠被纪清梨含糊回避,没能成功的私下见面? 还是他们有什么没被身为丈夫的他知晓的? 要细说,这都是无关痛痒的猜测,对方没任何冒犯之处,况且说话的人只是个太监,太监能做什么。 旁人就在面前听着,也只会觉得是寒暄巧合罢了,不会有任何感觉。 譬如身侧同被点来为五皇子开蒙的大学士,对方只看向沈怀序,好奇:“沈大人同谢公公相熟?” 沈怀序沉沉吐字:“不熟。” 不必再想,为几句话就嚷嚷要抓奸要打死姘夫的,只会是冷宫妃子,是疯子。 见面而已,夸赞是寒暄。 何况他难道是什么正经正牌,有立场去质问的丈夫? 没了平日运筹帷幄的沉稳冷淡,沈怀序像被揭开了层膜,露出里头尖锐发黑的根。 好在五皇子殿里的吵闹移开人注意,没人觉察他郁郁面色。 正如谢无行提醒的,殿里五皇子大发脾气,下人们为哄人乱作一团。 几位宫女在旁束手无策,眼看沈怀序二人来了才抓到主心骨般连忙上前,无措: “殿下自午睡起了就这般吵闹,怎么哄都不见好。” 一直贴身跟着五皇子的宫女急白了脸,生怕二人为此对皇子有什么不好印象:“殿下从前不是这般脾气的,只是这几日才.....” 五皇子确实因生母低微而不受待见,前几年养在废宫里一直悄无声息。 是不久前阴差阳错,五皇子捡玩意撞到散心的皇帝。 皇帝已年老,再见骨瘦如柴的血脉难得生出慈父之心,手一挥,落魄皇子的处境就摇身一变。 点沈怀序及大学士给五皇子开蒙,就是那一日陛下做出的决断,几番变动显然是要弥补五皇子这些年受到的漠视。 储君迟迟未立,皇帝态度始终飘忽不定,前面几位皇子为此明争暗斗没断过。一看五皇子得了丁点注视,私下小动作就多起来。 没过几日五皇子生母去庙前祈福时突发恶疾病逝,骤然失了母亲的小孩惶惶不安,刻意挑拨几句脾气就刺人起来。 这会满地打滚要母亲,哭得发抖。 同僚上去温声哄了几句也不见好,反而差点被东西砸中,讪讪摸摸鼻子间隙小孩已从地上爬起,满脸泪水的往门外跑。 不料门口有人,身量高挑俯身时影子完全笼在这位七岁的殿下面前。 为人夫子该以身作则,授业解惑宽和纠错,但外人称赞君子的沈怀序显然没有这般正派。 他没空在这陪孩童闹,若无正事不如早些回去,兴许还能撞见纪清梨又在哪见了谁。 他手搭到皇子肩头,虽唤了声殿下,但声音毫无下人恭敬,平缓语调和眼神也没有丝毫对孩童的怜悯和心软。 干瘪脊骨上的手仿佛陈年树桩,直直插进稳稳托住他。五皇子李道彰一下被震慑钉在原地,徒有脸上的泪无声淌。 “殿下是要去哪?” 没有声音,沈怀序把他脸拨起来,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那只手一下一下,平稳拍在他后背,很快,李道彰就在视线下打了个哆嗦,带着哭腔:“我想去找娘。” “他们说娘死了,被丢到地里发烂,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宫女急急忙忙:“那都是吓您的话。奴婢不是都说了吗,娘娘是去了天上给菩萨当差去了。这是您的夫子沈大人,可不能无理。” “谁说的?” “方才来过的谢无行说的?” 沈怀序气势太盛,李道彰连说个不都不敢说,抽噎下光在抖。 僵持间颤巍巍闭上眼,听见沈怀序指腹径直抹干他乱淌的泪,稳稳道:“你母亲不会那般。” 他手掌下浅色新生的疤晃在眼前,脸被磨得发痛,李道彰一眨不眨盯着那处,忽的安静下来。 宫女见状解释,是因为殿下生母手上也有这么一块疤。 沈怀序也垂眸:“是我妻子所留。” 疤是老天留下的痕迹,怎么会是别人留下的? 李道彰有点想问你妻子好吗,但沈怀序眼神乌岑岑的,模样像是提及他妻子会更吓人,他不敢问了。 沈怀序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人,没有谄媚伪善和恨恨假笑,他毫不可怜他。 看他像看这屋里的铜炉案几任何一个物件,漠然甚至耐心有限。 就是觉察谢公公在他面前提及过什么,他也毫无细问下去的意思。 现在还站在他面前完全只因他再哭,沈怀序就有理由,说他此刻不适合念书,马上结束今日事宜,快步离开了。 李道彰终于安分下来,任由宫女们小心上前替他重新穿戴整齐,看着新来的夫子们搬来新书。 “谢公公是很好的人,他有时会来看我。” 沈怀序眯眼不语。 行走在宫道中太监的心思,能好到哪去。 李道彰不敢再多说下去,不过沈夫子临走前,他站在门前怯怯提想请沈怀序去看看他娘。 就在她被毒死的那个庙里。 她们说母亲烂在土里,哪一捧才是他的娘?他只想看一眼,看一眼就知足了。 沈怀序没有回答。 他对李道彰的怜悯之心寥寥无几,还没重新提起疤痕痛感明确。 火种似的往身上烧,沈怀序很快上了马车,今日不是十五依旧步履匆匆,烧得他要见什么才能安心似的,没有那一日归家有这般外显急切。 直到看踏进院子看见廊下有灯,书房外有剪影,指头无意识往里缩了缩,沈怀序才止步,呼吸不稳看向屋里。 纪清梨恰好循声抬头,烛火下一双浸着水般的眼望来,几分紧张地朝他抿唇。 胸腔因快步而跳重得心脏猛地往下坠去,血液流得又快又急,四处胡乱蹿起来。 她连牙齿都生得温和乖巧,牙尖平整并排,陷在艳红唇肉里一晃而过。 沈怀序喉结滚动,霎时想起那日她身陷囫囵,惶茫望来一眼被他撞见时,她就是这般神色。 为何那般警惕只见过一面的谢无行,难道沈怀序当真不知? 一想到谢无行夸赞的,见到的就是同一日的纪清梨,同一张柔软晃动,令人隐秘动摇想留下指痕的脸—— 沈怀序就狭隘小人般妒火中烧,辟啪烧得脊骨发烫,无法忍受半点这种可能。 纪清梨小步走出来,解释:“我下午出门去买了些东西,想起你书房也有要添置的,就一并送了过来。” 没想到这次小厮没有阻拦,还请她进来帮忙布置,纪清梨不好拒绝人,犹豫下便进来了。 这会看见沈怀序夜色里长袖如风快步而来,生出几分退怯解释的意思。 沈怀序不语,身子苏醒呼吸也还没平稳下去,只望她簌簌垂下的睫,声音发哑:“你今日.....” 他话音止住,纪清梨就有点困惑仰头,很乖站在那等后续。 谢无行道纪清梨温和良善,全是表层。纪清梨优点有许多,就连此刻局促也称得上可怜可爱。 可就只是这一点,沈怀序也没夸过。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19节 他只说过让纪清梨收回手离远点,要他们相敬如宾别越了界限。 大抵是那火涨得太高、辟啪,促使一向不曾回头的沈怀序有几分隐秘的悔意。 为何不早些听纪清梨的话,早点把那日什么都查清查个干净,免去日后诸多还有牵扯的可能? 到如今算着鸡毛蒜皮的账,为几句话在意得发疯了,他全然是自作自孽的活该,就是要质问纪清梨是不是同谢无行背地见面了,也毫无立场开口。 按着沈怀序说得,少找他有问题自己解决,说得他们一月只见两面,只怕就是纪清梨真跟人坐到一张桌子上,头挨着头坐到一块去,他除了站在一旁面色铁青又能说什么? 他甚至还得说上句还好谢无行是个太监。 喉头涨得发梗,沈怀序无声摩挲那块疤痕,从前是他太轻言果断了。 契约白纸黑字但并非无情,起码纪清梨是对的,整理衣冠送吃食说话,他们该做那些功夫。 沈怀序久久站在那,长眉抑得发昏,情态晦涩发烫,还以为是自己擅自踏进来惹得沈怀序不快,眨眨眼老实就要走。 没想到才转身,袖子被人很轻牵住。 沈怀序往前一步,步子迈得大,几乎是踩着纪清梨脚后跟,令她肩胛挨上他肩头,抬手就能从后面死死抱住她了。 “这些小事多谢你操劳,费心了。该怎么回报你?” 声音也沙沙的低,呼吸又烫又重落到耳根里,两颗小痣上,落得她一个激灵。 她肩头耸起,窄窄截腰在沈怀序眼前拉长一段,侧来的半张脸绒不安极了。 怎么突然夸她? 纪清梨好不习惯,腮肉鼓起,客气又无措,没有半分先前依赖他时的喜悦亲近。 更别提得寸进尺提什么留下来,或抱她牵她的要求了。 沈怀序轻按住她,另只手从后抬起她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钱权或是他身上的什么,对他说点什么,向他索要点什么好吗? “今天一天辛苦你了,不过整日久坐对肩颈也不好。要一同去趟寺庙散心祈福吗?” 她记得上次来找沈怀序时,他才随靖王去过寺庙。 收拢在脖颈上的手存在感极强,纪清梨眼珠抬抬,对上沈怀序颠倒视线,有几分晕眩。 她的丈夫靠得更近,好意要用这种方式替她放松肩颈。 但有点奇怪,他覆上的不止肩颈。 隐隐能感到腿骨抵进她腿弯里,极缓顶开点缝隙,使得她不得不更依靠上下两只手的力度,如同张拉满到颤巍巍在掌心的圆弓。 “张开点。五皇子生母在宫外意外病逝,他很想念母亲,想托我们一同替他去寺庙一趟,为他母亲求个往生。” 张开什么? 纪清梨来不及困惑,沈怀序已搬出干瘦皇子令她分神。 他照旧如安抚孩童般轻拍她,下巴上那只手却微微用力,指头几乎要挑进唇里了。 第19章 西图澜娅 寺庙同床共枕 你怕人看见坐到身上了?…… 圆钝唇珠陷在指间,被拨得发凉,合不拢,连声音都粘糊奇怪,像被人含住舌头。 偏偏沈怀序有耐心等她,明明指头还在人嘴里,还明知故问:“清梨说什么?放松些。” 她能说什么,这姿势好奇怪,弄得人脸颊发烫,况且捏肩怎么捏到嘴巴里,要她牙齿再张开? 这不对。 纪清梨才吐出个不字,前后两只手就将她完全托住,鞋尖轻轻一拨,她下面腿弯也分开,快要站不住。 上下失防,纪清梨急得鼻尖出汗,再听沈怀序慢条斯理说那可怜皇子有多言辞恳切,多希望她去,哪顾得上拒绝。 迟疑念头全被搅散,只能在人掌心闷闷点头。 好乖。 她总是这么心软。 “那后日我命人安排马车,”沈怀序低头,神色昏暗地拨弄:“那后日我命人安排好马车,还有哪不舒服么?” 下巴被弄得好酸,不知沈怀序是怎么都的,总之连带里头都又凉又麻。 纪清梨光嗯嗯两下,捂住腮边,吐出小截发酸的舌头,哪敢说她这里也不舒服。 沈怀序在廊下目送她离开,好意为她按过后他似乎恢复了平日沉冷姿态,让纪清梨心安了些。 她不知即使她不说,光舌尖在人眼下晃了圈,背地也有不见光的视线浓浊,泥一般如团扑来,紧贴人皮肉磨好几个来回。 * 后日天气阴阴,云层灰濛濛铺在眼前。 纪清梨打量着,担心是要下雨。 今早还收到了纪家的来信,纪文州又问她进展如何,言语间几分催促的意思,让她不大舒服。 马车早就备好,门口乌泱泱站着人,杨氏叮嘱着人再带箱经书去庙里开光。她昨日听闻小夫妻要去庙里祈福,也动了心思要去。 老夫人信佛,沈家本就有每年去寺庙祈福的惯例,最近府上表小姐又刚送走不久,杨氏想着路途遥远难测的,该求个顺遂。 还有该给纪清梨求个子嗣,沈行原日后官职也得祖宗保佑,去都去了干脆好生捐点香火钱,在佛前都转一圈。 故而这天气也没什么了,杨氏不在意:“这雨一时半会应该也下不来,早去早回就好了。” 她瞥眼纪清梨,纪清梨病后来她这儿的次数就不多了,婆媳两人直到这几日关系都一直不冷不淡的。 虽然她跟纪清梨是没什么话好说,也不想跟她怎么说话,但毕竟眼下要坐一辆马车,杨氏觉着她还是该宽容大气点,不跟这个丫头片子计较。 她把腰间手帕挑出来,侧头清清嗓子摆足姿态要说什么,后面一身石青色湖绸长衫的沈怀序冷冽淡然,率先开口:“清梨。” 纪清梨应下,这就被沈怀序叫走坐他那辆马车了。 杨氏顿时哑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梗了半天把那手帕又塞回去。 回头见小儿子面色古怪站在原地,杨氏没好气斥他:“傻站在那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上车。” 沈行原不吭声,安静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庙前由住持亲自接待,而杨氏让纪清梨去拜观音,她要去先捐香火钱。 “去吧,”沈怀序轻轻颔首,凝着她,“拜完在茶室休息等我就好。” 纪清梨想左右都是很快就能拜完的事,也就应下独自去往观音殿了,自此和其他人散开。 观音相巨大庄重,被俯视间令人下意识收敛神色。不过虽说是求子,但她俨然对子嗣毫无概念,也想不出她有个和沈怀序的孩子是什么感觉。 听昨日沈怀序对五皇子处境的可怜描述,难道沈怀序是个很喜欢孩童的人? 纪清梨老实朝观音作揖,随后便可去茶室等沈怀序一块去给五皇子求平安。大抵是她面善,旁边泡茶的两个小和尚也有胆子窃窃说起闲话来: “听说外头来了个世子,派头大着呢。” “世子,都是世子了,他还有何要求的?” “这几日来庙里的权贵难道少?听闻是世子以前过得不好身子弱,王妃求平安。不知怎的,那世子偏跑去月老庙里,求姻缘签去了。” “荣华富贵都已经有了,他还要去‘求’来姻缘?” 纪清梨望来眼,两个小和尚自觉背后议论香客不好,忙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 热气缭绕的茶端来,小和尚赔笑道:“夫人请用茶,同大人的感情和睦,就是不去月老庙里拜,必定也是情比金坚互相伴随的。” 纪清梨不欲为难他们,只是想起这趟来得缘由,忍不住问:“五皇子的生母是在这出的事?” 小和尚面面相觑,只能说是有妇人掩人耳目的来,虔心虔诚地拜了好久,不料那日下雨山路不好走,就这么出了意外。 听到是给孩子求平安符才有此事后,纪清梨眉眼也耷拉下去,很有点可怜素未谋面的五皇子。 她也是早早没有母亲的人,是知道一个人要活下去有多艰难的。 更何况他还是皇子,处境只会比她更艰难。等沈怀序回来,就快快给那孩子诚心祈福吧。 没曾想率先来的,是雾濛濛的一层雨。 才说了那妇人是在雨里出的事就下起雨,两个沙弥脸色不大好看,勉强点上烛火宽慰纪清梨无事。 弯弯檐角上的铃被雨水浸得晃悠,春兰也有点担心:“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若是一直下,只怕不好下山了。” 天色也不早了,不知是谁坏心求得这雨,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 几个小和尚都忙去前面帮住持的忙去了,茶室里只有纪清梨和春兰两人。 她为打发时间在桌前抄经文静心,只是周围未免静过头,静得有点鬼气起来。 正提心吊胆着,门吱呀声,泄出条缝来。 纪清梨吓一跳,回头看去,沈怀序眼珠在缝隙里一晃而过,随后肩头沾湿,眉眼混着雨意禅香进来。 此前沈怀序归家都雷厉风行,公事公办坐得矜冷稳重。而如今不知是怎的了,多了个人,这屋里没有敞亮起来的意思,反而更鬼气森森。 高大影子堵在唯一出口那,视线在她脸上一舔而过:“雨未停,今日恐怕是下不 得山了,要在此处留宿一夜了。” 春兰一瞧,很有眼力见出去寻干净帕子和热水去了。 门吱呀合拢,屋里仅有他们二人。 纪清梨懵懵的,被慑在原地没有动,往他身后看了几眼问:“母亲呢?” 她被分开在观音殿里,自然是不知晓沈怀序如何仅用几句话就让杨氏格外虔诚,难得留下来愿吃斋抄经直到雨来的。 “母亲在抄经文祈福,沈行原在旁陪她。一会沙弥会有安排,母亲睡在客房令一间,你我就再次就地休息。” 这屋子里不是没有床榻,虽然简陋了些但也没有办法了。纪清梨点头,随后又忐忑环视圈屋里——这里只有一张床。 沈怀序从不同她睡一张床。 她很善解人意:“不然请他们再安排一间,你同二公子住一间,我同母亲一间就好了。” 沈怀序摇头:“雨来得突然,困住的并非我们。一切从简,他留在母亲那也好以免万一出事。” 这是实话。毕竟是出过事的寺庙,况且她记得上次沈怀序在寺庙还见过刺客,血淋淋回来的。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20节 他垂下湿后有些重的眼睫,直直望来:“今日确实是不便,勉强你与我同寝了,待明日一早我们给五皇子请来平安符,就可下山了。” 话说到这,纪清梨也没有再推脱的话了。 雨夜寺庙共处一室,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可总觉得面前的沈怀序眼神很重,像沾了水会化开的一滩泥,很古怪。 两人静坐了会,她握着笔心不在焉继续抄经书,只是一下写错一下纸张被窗吹得飞起,给了人可乘之机,叫沈怀序自然靠过来看她情况。 他在旁站了会,衣袖间的禅香就无孔不入围来。 大概因这屋子是给单人备下的,桌椅床皆都只有一张,纪清梨过意不去总让他站着,好心往旁挪挪,愿意分一半给沈怀序挤挤。 沈怀序没做这般狼狈的事,他稍稍思索便将她整个端小孩般端起来,令她坐到自己腿上。 “等等……” 纪清梨腿上是有点肉的,这下全绵软裹住沈怀序手掌,差点要被长长手指捏到腿间,膝盖很敏感夹紧了些。 她难捱紧绷着,好在沈怀序很快调整了姿势,抬手圈住她手掌,要她放松点。他全然只是指点纪清梨行笔落字,没有旁的意思,也没觉得如此姿势有何不妥: “见你新添的都是些笔墨纸砚,还有季夫子的字帖,是对练字感兴趣了?” 现在倒是个打探季夫子交情的好时候,但是纪清梨哪顾得上,她生怕开口说两句就坚持不住泄了力,整个坐到沈怀序身上。 窗外晃过点声音,纪清梨抬头才发现这桌子正对着窗户,且没关紧,这么一亮烛外头人什么都瞧得见! 刚刚是不是有人在看? 她心一紧,腿夹得更厉害,连连拍沈怀序要下去。 沈怀序腰间褶皱堆积,声音几分发紧了:“怎么,怕外面人看见?” 第20章 佛祖又能如何 因禁忌而更生刺激 正对着桌的支摘窗不紧,但凡谁停留,都能轻易从缝隙里窥探见他们挤在一起的这一角。 纪清梨当然怕。 这是讲究六根清净戒.淫.戒欲的寺庙,来往的都是香客沙弥,被人看到她坐到沈怀序身上,腿弯的肉全从人掌缝里溢出去像什么话? 下午拜过的那尊庄重观音相仿佛就在头顶俯瞰她,她脸红皮薄难捱得不行,绷直脚试图站起来。 “毕竟是在寺庙里,不太好。”纪清梨声音很小,侧头时发髻在胸前茸茸扫过,“我还是下来吧。” 她不动还好,一动承了两个人重量的椅子便咯吱响起来,混在远处僧人们晚课低吟的诵经声里,显得荒唐糜艳起来。 沈怀序屏了息,轻拍她腰臀:“别摇。” 腰上那一下不疼,却火辣辣带上种说不清的意味,叫纪清梨懵在那。 肃穆香火味绵绵流在他张开的掌缝里,沈怀序把她腿抬起,膝盖克制抵在后头:“紧张什么?” “不过就地将就,夫妻间说话看书。” “既不是我强压你到椅上撞得吱呀散架你要呼救,也不是迫不及待的姘夫来庙里敲门幽会被人撞见,窗外有人又如何?” 沈怀序冷静自持多年,宁愿泡得溺死在水里也不沾男女之事,没想到有日一开口,就是对懵了的小妻子说这种露骨话。 纪清梨呆呆,被放到地上了也没声,脑子被沈怀序牵得不自觉想他说的画面。 什么强压姘夫啧啧水声,这话是用这张平静沉冷的脸,这样说的吗? 她闷成个哑炮,在人注视下摸摸脸又顺顺头发,舔唇都不敢舔了,憋了半晌实在学不会沈怀序淡然说昏话的派头,一扭身把窗户关上了。 沈怀序抬眼翘起腿,不着痕迹调整坐姿。 椅子是没事了,两人一个坐床头一个坐桌前就拉开距离。 可简单洗漱后还是要睡到一张床上去,纪清梨可没忘沈怀序每回离开时不留恋的姿态。 不过短短几日,她想起沈怀序背影反而心安,自己变成那个不敢挑起话头,把人留到床上去的人了。 春兰已经去到丫鬟婆子们的屋里休息,今夜还不知要怎么过去,纪清梨也怕不自在,铺床时主动挑起先前话头: “我买季夫子字帖不是要练字,只是看店里挂着题字,好奇这位老先生究竟是什么风骨。 听书斋掌柜说,他德高望重,收学生讲究资质极其严苛。” “季老先生看重的资质里门楣是其次,学生本心及学风才是首选。是你家中的弟弟求学?” 沈怀序绕到一边,让纪清梨睡到里侧。 纪清梨踌躇下爬进去,里头只有一床被子,就是摊开再摊开,也难免有肢体相碰的地方。 真到了同床共枕的时候,之前琢磨圆房苦学的东西反而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光溜溜全滑出去了。 纪清梨扣手指懊恼,又想这毕竟是佛堂重地,她就是真记得也没这个胆子的。 她把人伸直得板板正正,面对墙面很安分接上话:“主母同你说过了吗?纪彦是到了这般年纪,家中有意让他拜到夫子名下。” 纪清梨斟酌如何开口,沈怀序在她身侧躺下。 木床吱呀摇晃声,成婚半年有余,两人终于在寺庙里躺到一张床上去。 纪清梨天然敬畏温驯,不敢有什么旁的想法,沈怀序不同。 他不信佛,也不如何敬惧佛。 算一算,甚至可以说沈怀序同佛祖犯冲。 佛家戒杀,他前些日子来一次寺庙见血,大殿门前钝刀割开生肉,血珠挫着锐气溅他眉眼上来。 佛家戒yin,他现在又同名义上的小妻子躺到一块去,仅一拳宽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她刻意放缓的呼吸,热源徐徐自手边传来。 稍稍侧来,就能将人堵到逼仄角落。 届时伸手,为她梳开肩头长发也好,从后屈膝顶起、俯下衔堵住湿红口舌,把她惊呼连同啧啧水声尽数吞下也好,佛祖又能怎么办? 森森戒律庄重佛像,一个有性.瘾有手段的男人不会被震慑约束,只会因禁忌而克制过头,从常年压抑中生出另种极端来。 沈怀序侧身,看纪清梨花苞般无意识蜷起腿,乌发尽数散在身侧。连同那两颗痣都毫无防备暴露在眼前,温温香气从被褥缝隙里不断的溢。 “然后呢?” 沈怀序紧紧吐字,他明明清楚纪清梨徘徊什么脸红什么,但并不帮可怜踩进陷进里的人一把,反而无形催促她转向他、靠近他,索要点什么。 那攀附巴结的纪家有谁打主意都无所谓了,只有她在契约上生出新的要求念头,自暗处生出的欲渴才能从缝隙里得以流出。 纪清梨垂眼试探:“然后,我听闻书斋掌柜说起你同季夫子因书画真迹有所往来,我想......” “好。” “嗯?” 纪清梨困惑转身,纤瘦肩颈及莹白的脸尽数摊开在人眼前,她还什么都没说完沈怀序就都答应了? 沈怀序浸在夜色里,眼睫遮住长眸中暗火似的光。 屋里没亮光,纪清梨看不清他幽幽如一滩将化不化黑泥的情态,只觉他不开口,呼吸也烫得要烧起来一样。 “你怎么了?” 半晌没得到回复,纪清梨去探他额头热度。 沈怀序几乎是在她碰到的一瞬间就抓住了她的手。 指头短而柔软的手,被大手含在里面也不挣扎,很轻易就为沈怀序温驯下来:“你的手好烫,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猜想是沈怀序进屋前淋了雨,这会着凉发热了,所以才会这样一反常态,眼神浓得如有实质。 她马上想起身去寻药来,但被沈怀序拦下了。 “没什么。已经很晚,不用惊动他人了。” 他头低下来好似疲惫,有东西顺势强硬挤进她指缝里,热涔涔的:“让我牵一会?” 几乎只是犹豫了一秒,纪清梨就好心答应了。 虽然不知道人不舒服牵手迸有什么用,她还是任由人牵着,被挤着手往下垂,都快垂到膝盖了也不反抗。 还很贴心腾出只手费力把被子往上拉一拉,热气裹着香味被褥里扑上来,沈怀序喉头无声滚动下。 不同于纪清梨的雀目,沈怀序视线很好。 她不经意撩开一角的袖子,里头细白匀称的手臂,嫩豆腐般晃荡的脸颊柔软,好像就这样膝盖嵌进来,另只手猛地控住她脸舌.根压进去,她也只会徒劳睁大眼,被作弄得涔涔出汗。 纪清梨还担忧沈怀序病情,哪知沈怀序病的不在上面,想做得也远不止牵手。 从前犯病只需强硬遏制,如今掌心多只温热的手,却是隔靴止痒。 越难忍焦渴把她指根都磨得熟透,由契约道德拧做的绳就越勒进喉头,牢牢控住沈怀序更多更深的动作。 他只在深不见光出低低喘气,夹含她膝盖抱得软肉充盈。 * 一夜至天亮,纪清梨根本忘了身侧有人,同寻常一般蒙头睡在被里,揉揉眼睛迟钝听得敲钟声醒来,一下对上面前沈怀序大敞着的领口。 睡前时穿得好好的衣服坏了一样,锁骨和薄肌线条收紧,往上突起的喉结很大,在纪清梨眼前上下滚动下。 薄薄眼皮遮住他瞳中血丝,浓黑长发随意散着,晨起时的沙哑和眼下乌青都多添倦怠,有种难言的蛊意: “不是说了不要揉眼睛么。” 讲究周正严刻的沈大人少见这般怠慢姿态,纪清梨视线被烫到般应下,呐呐把手放回去。 “你不难受了吗?” “无事。” 外头传来沙弥请用斋饭的声音,沈怀序泰然自若起身,将不知为何散落在周围的外袍一一穿好。 腰间革带在纪清梨面前串过,照旧缚到最紧。 殿外雨停后天气好了不少,空气清新静雅。虽不知有什么病是晚上发作,睡一觉就全好了的,但一夜同床共枕,沈怀序似乎连心情也好了许多。 杨氏抽到好签又听方丈断言沈家日后必有大福所成,表情同样不错,跟住持聊得有来有回,转眼又供了几盏莲花灯。 桌上仅有听到他二人在隔壁过夜的小叔子沈行原表情古怪视线郁郁,却也半天不说一句话,没有之前要挟她的那股心气神了。 他不开口才好,纪清梨乐于见得他变成个哑巴。 今日只消给那可怜的五皇子请平安符就可回去,纪彦求学的事也有了着落,纪清梨正是心头轻快的时候,去大雄宝殿时还不忘叮嘱沈怀序: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21节 “今日回去后还是让厨房煮些姜汤驱驱寒。” 沈怀序走在她身后应下,视线落在她肩侧,也是难得柔和。 没想到殿前意外站着许多侍卫,一字横排守在那不让人进去似的。 纪清梨正奇怪是谁这么大派头时,朱红柱后缓缓走出个人。 尘埃被光影照得显形,晃在赤色蟒袍和三山帽上,他扯唇笑笑:“沈大人,巧遇。” “奉陛下之命来此取点东西,没想到在此遇到沈大人。” 谢无行不紧不慢,说着官场中话却把视线转向旁人妻子,声音温和:“纪夫人也是来求平安福泽的?” 沈怀序眉眼渐渐冷了下去。 第21章 绵里藏针的交锋 不像丈夫像姘头 两道视线在纪清梨背后撞上,一个好整以暇不明来意,一个生冷绷紧视线好比尖刀,齐听纪清梨脆脆应了声。 谢无行问得坦荡寻常,沈怀序也清楚,他的不快全来源于蛛丝马迹的计较。 纪清梨好端端在他身边,谁都知晓这是他的妻。 若为几句寒暄,为个太监就变了脸色,未免是他太疑神疑鬼。 他只不动声色上前,以宽和丈夫姿态回望:“谢公公若是昨日来,便要同我们一般暂留一夜了。” 旁人见了都躬前马后敬称上句“谢大人”,沈怀序偏要叫人公公。 谢无行眼角眉梢不变:“沈大人说得是,看来如今先来后到也无用,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是么,那谢公公来得巧,可抓到人了?” 谢无行眼底笑意淡了下去。 绵里藏针的交锋没捅到纪清梨面前来,袅袅佛香她站在亮处,只困惑:“里头不能进吗?” 谢无行侧头,率先收回视线,面上笑意假模假样挂在那:“怎么会?谁敢拦沈大人。” 横排的侍卫随之退下,沈怀序遮挡严实他也非从空隙望纪清梨,同她点点头:“那谢某就不打扰夫人了。” 两拨人擦肩而过,纪清梨注意力很快落到大殿中繁杂浓墨的壁画上。 不怒自威的神像令人不敢直视,她已很熟练敬香祈福流程,很快就同沈怀序拜完,给孙姨娘也求了个平安去病。 历经一夜,一行人终于能打道回府。不过临行前住持为老夫人叮嘱点上的莲花灯一事,叫住杨氏与沈怀序,似是要核对留名之人。 恰好谢无行的人手拦在门前例询盘查,问到纪清梨这来,打听昨日下午在茶室可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夫人莫怪,只是茶室毕竟为女眷休息处,谢大人不便打搅,就只有这般例行盘问。” 杨氏还在同住持说什么,沈怀序昨夜身子不适,不该让这种事令他分神费力,纪清梨没让人打搅到他们跟前去。 况且纪清梨对谢无行印象还不错,原先她还揣测过那怪信会不会是他写的。 几次碰面后她完全打消那念头,就是被下人请去谢无行面前细说,也没觉得有什么。 反倒是谢无行似有些诧异,斥责下人不懂事:“怎的叨扰到夫人头上去?” 她睁圆了眼示意无事,想着从哪帮到谢无行主动又配合,细细将昨日在茶室见到的人说了遍。 谢无行作势听着,眉眼原来清淡温和,渐渐神色隐去,近乎是面无表情了。 纪清梨脸上那点轻易软下心肠,自以为收到点好意,就很情愿帮人一把的神态实在刺眼。 她以为她是什么普度众生的观音? 谢无行视线全冷下来,扯唇也笑不达眼,掩下满肚子恶意: “多谢夫人告知,夫人也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抓个不见踪影的刺客而已。” “不过这几日,谢某也时常想起夫人。” 他扫去一眼,纪清梨只是茫然眨眼,面上白纸一般,期待中的慌乱嫌恶什么都没有。 她也不接话,神色空白压根不知这话里隐意般,单纯等谢无行继续说下去。 谢无行顿了顿,像唱独角戏: “想起在书斋里瞧见的那些季夫子字帖,不知夫人是要用到哪去。” “实不相瞒,谢某同季夫人也算面熟,若是有谢某能帮到的地方,千万别客气,权当让谢某回报今日的好意。” 季夫子一事沈怀序昨夜就都应下了,她不担忧这个,也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并未帮上忙的话,哪里到了要他回报的地步? “不用了谢大人,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既然已经说完,就不在这打扰大人了。” 纪清梨犹豫瞥他眼,想谢无行这般客气,是不是这差事太难办把人逼得?她都有点可怜对方了。 她面上那点怜悯刺得谢无行额角直跳,不过他很快重拾兴味,在某道注视下朝纪清梨弯下腰,恶意俯到她耳边来: “夫人路上小心,别让谢某记挂着。” 后背紧跟着刺来浓稠视线,纪清梨打了个激灵回头看去。 寺前沉肃寂静,沈家一行人都上了马车,只有沈怀序背影融在铜色大殿前看不清,巨大庄重佛像在他身后,快将他吞没。 他站在那不知看了多久。 看纪清梨主动走到谢无行面前,看两人平和往来说着什么,看谢无行当着他面俯身,凑到他妻子耳边去。 昨夜停留在掌心的触感还没散,此刻就有盆冷水浇到忍了一夜的躁火上,令他清醒过来。 克制循礼是沈怀序习以为常的准则,所以他更清楚这例询公事里,就是他为纪清梨不知拉开距离而愠恼,那也是丈夫才有的权利。 他像丈夫吗? 不像。 更像个晚上给纪清梨睡了,白日也无法提及那些意乱情迷越界亲密,公事公办维持关系只能看着她同人温声细语的姘头。 契约里身为丈夫却没有真正丈夫立场,原来是这般滋味。 沈怀序视线好似铺天盖地化开的一滩泥,粘稠厚重,沉沉涌到纪清梨面前,几乎是猛地捂住她口鼻,让她没法呼吸。 纪清梨犹疑着走进,他又好端端的,神色稳重冷肃不见怪异,单纯掌心朝上向她伸出手来。 “怎得这般看我?”他淡然开口,长睫洁净分明,“我脸上有东西?” “…没什么,刚才那位谢公公说抓刺客,问了我几句关于茶室的话。” “他有话问你?谢公公是个大忙人,背地里要做的事可不少。” 沈怀序这两日查出的苗头,就足够人深挖下去了。 他牵住那只手,不说谢无行背地勾当筹谋,只将话吐得快而短促:“抓得是半月前的刺客,不过装装样子聊以慰藉。你很想帮他? “同他说的茶室见闻,有说你在窗外听见可疑声响,可能有人撞见我们挤在一张椅里坏了戒律,撞见躺进一床被里你把手给我牵?” 沈怀序到底是怎么顶着这张脸,轻易吐出这种话的?好端端说得跟他们在里头偷情一样。 老实人纪清梨一听这种露骨话就发晕,耳朵红红光摇头不吭声,只能看着沈怀序俯身,呼吸很沉:“看来是没说。” 手又牵到一块去,如今她有点习惯沈怀序偶有的触碰,就是手又被人挤得摊开,每根指缝都被占满也没有什么反应。 “那就是耳朵不舒服,谢公公好心帮你看了?” 他抬手,沿着小巧耳廓极快打了个转,两指捻托她耳垂软肉,问:“他这样碰你了吗?” 他发着热吗,手沾火星般好烫。纪清梨打了个激灵,被人欺负了眼睫也只有在人掌心颤,说没有。 沈怀序指尖拨弄,直到软肉变红,他才夸赞:“很乖。” 好奇怪,为这句话耳垂一下连着后颈都发麻起来。 纪清梨不自在捂住半张脸,这么一打岔,刚才快被溺毙的感觉都散了,全是错觉似的。 她想也是,就算是要按感觉划分,沈怀序也更像是青白洁净,不沾一点淤色的佛莲。 尽管有时说得话惊诧得人面红耳赤,但也同那般根系都烂透的黑泥感沾不上干系,是她眼花吧。 * 寺庙一行后,杨氏求平安求子嗣都有好签,难得心情畅快,待纪清梨都没平日那般打量。 沈怀序恢复了平日繁忙做派,早出晚归,难见一面。 纪清梨渐习惯这般关系,并不如何在意。 而且先前禁令都没了,拦过她的小厮还主动请罪来纪清梨左右,说是那日他不长眼得罪了夫人,请纪清梨给他个机会。 纪清梨待下人宽和不是一日两日,见那小厮跪在外面不肯起来也是无奈,睁只眼闭只眼就把他留下了。 恰好让他跑一趟,告知纪家纪彦拜学一事已有所安排,他这段时日在家中好生练字即可。 纪家得到消息,却并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主母赵氏勉强笑着打赏送走沈家下人,门吱呀一关,她脸就沉了下来: “纪清梨是出息,都能吹上枕边风了。” 纪文州翻看那封家书,支颐笑道: “纪彦能拜入季家门下您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孙姨娘已经撇开干系,他是您膝下的孩子,日后造化如何都得仰仗您。” “此后多个孝顺有出息的孩子,母亲又何需在意是纪清梨是如何做到的?” 赵氏不是不知,只初二那日沈怀序冷淡毫不接茬的态度历历在目。 一沾上纪丫头对方反而松口,这转变简直像是打她的脸,实在叫人如鲠在喉,难以咽下去。 “不是我为这种无用的事纠结,那丫头能嫁到沈家去,靠得还不是纪家为她周旋。否则就算是假成婚,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她头上去?” “只怕她一朝得势,就要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纪文州不语,纪清梨一贯是个好拿捏,收到点好意就忍不住涌泉相报的人。 赵氏会恐慌无非是她对纪清梨做得太过,两人之间已毫无情分可言,而他不同。 纪文州确信自己在纪清梨心里是不同,有份量的,也确信此事应当不是纪清梨吹了耳边风,只是沈怀序举手之劳。 沈怀序那日态度摆在面前,也可以理解。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22节 纪清梨那般平淡温驯,不挑尖不出彩的性子,就是不告知她契约让她去假戏真做,她又能用什么迷住沈怀序? 纪文州实在有些可惜这样好的机会,若是能换颗棋,那就不一样了。 正叹气着,下人又上前来,说沈怀序快要立功,陛下有意大赏甚至赐封敕命夫人。 这下,赵氏再也坐不住了。 第22章 让她把位置吐出来 夜里粘湿窸窣的声响…… 纪文州皱眉,让那下人好生说清。 原来是近日颇受陛下宠爱的五皇子生母病逝一事,被人重新翻出来了。 虽说此前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生母死得不清不楚,只但毕竟只是个宫女,无人追究此事。 不料出事后半月有余,那本该销声匿迹的刺客落到了宫中谢公公手里。 不止如此,刺客受不住严刑拷打吐出背后主谋二皇子,叫谢公公抓到了把柄。 论实情,几位皇子就没有手脚都干净的,可私下如何是一回事,被人拆穿查证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是忌惮五皇子新起,夺得陛下宠爱,恐有争位之心,轮长幼嫡庶都该是大皇子起心思动手。 二皇子这般除之后快实在名不正言不顺,除非他早早对储君之位有想法。 皇帝疑心深重,储君一事只是私下心照不宣的议论,此举一出无非是捅破了窗户纸。 皇帝震怒,前朝乱做一团,要顺着此事深查。 几位皇子结党是早有的事了,若真查总有东西要逃不过,就连纪文州前几日也同二皇子打过照面,因沈怀序这层关系得其幕僚的有意结识。 纪文州隐隐不安:“二皇子长袖善舞与朝中大臣皆为交好,连和靖王关系都不错,势必不会坐以待毙。” “查又能查到哪去,又同沈怀序有何干系?” 下人只说那刺客是由浙党收买,陛下就将五皇子的几位夫子召去,命他们去查诸多事宜细节。 沈怀序早在陛下前露过面,又似乎对此事已有眉目,甚得陛下满意。 “听宫里的意思,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此事若处理得好,要大赏沈家上下,连三小姐都要沾光得个敕命。” “不过若是不好,也可能会遭祸事。” 赵氏咬牙:“早知沈怀序有如此机遇,当初就该让纪妍嫁去,平白无故便宜纪清梨.....” 门“啪”地声被莽撞推开,纪妍愤怒站在门口,旁边还有个清秀少年。 赵氏见状皱眉:“你怎的还在家中,没去见刑部尚书家的二公子?” “让我去见那一无是处的二公子,让纪清梨水涨船高当上敕命夫人?” 纪妍没有理会身旁庶弟的意思,怒气冲冲往纪文州旁边一坐,满腹的委屈: “我早说过了,要么给我比纪清梨好的,要么干脆让我嫁沈怀序。” “你们非要瞒着我,要等旁人看好戏问到我头上来,我才知道纪清梨有多顺风顺水?” 纪家就两个女儿,庶女纪清梨几乎可以说是忽略不可见,纪妍自小不说要风得风,那也是千百般纵容着长大的。 就是今日让她见一面的人,也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 那尚书家公子眉清目秀也有才学,放在世家中也不算差的,只是今日有沈怀序消息在前,显得人选稍稚嫩了些。 赵氏轻斥:“说些什么糊涂话,只让你去同人见两面,又没让你马上嫁。” “你不喜欢这个可以再挑,跟个庶女比什么?” “娘也知道纪清梨是个庶女?那当初 为什么让庶女嫁得这么好,把我排在后面?” 纪妍徐徐落泪:“我刚才都听到了,明明你也后悔把这婚事让给纪清梨。 你难道真忍心看我嫁给个不如纪清梨夫君的人?分明我才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赵氏如何不后悔当初觉得那契约古怪,没冒险为纪妍争取一二?纪妍一哭,她更苦涩,好意去哄。 纪妍却没有之前的那般好说服了,既然母亲能后悔松口,她怎么不能想了? 凭什么本该是她的好处要让给纪清梨? 让她过得这般顺畅得意,身为长姐嫡女的自己却要让道,为张画像、为媒人的三言两语就嫁进去,让纪清梨此后飞到她头上无止无休了? 纪家有谁真把纪清梨当回数过,一向不都是可以随意敷衍对待她,她不会有一句怨言吗? 她该有自知之明,衣裳首饰可以让,怎么就不能把她那条船也给自己坐坐了。 纪妍咬死非沈怀序不嫁,否则就不吃不喝死了算了。 一闹就是好几天,她当真滴水未进不松口,请来的大夫直摇头,直言这般二小姐身子熬不住,还需尽快解开心结。 赵氏渐渐急起来,总不能真看着纪妍这般作践身子。衡量再三她咬咬牙,叫来纪文州: “当初本就是放纪清梨探路,去看那契约有何诡计之处。如今既一切安定,她的作用也就到这了。 听闻沈家婆母动过纳妾之心,是她自己不中用。与其让沈家做这件事,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过几日寻个由头去沈家一趟,令纪清梨把位置让出来。” 纪文州了然应下。 * 杨氏听闻纪家下帖子要来探望时,颇为不解。 这纪家倒是有趣,人刚嫁来时不闻不问,如今来探望个什么?纪清梨不是才回去过么。 难道是纪清梨背地告状纳小妾的状,来给纪清梨撑场面了? 杨氏冷哼声,没找来纪清梨问。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上次在寺庙中为沈怀序求子、沈行原求姻缘,可都是得了上上签。 僧人道她是心想事成指日可待,杨氏原还有点将信将疑的。 没想到才过几日沈怀序得陛下重用,连沈林华那个平日一动不动的官职都往上跳了跳。 而远在苏州的二房有事赴京,二房堂妹沈芙也带着手帕交一齐过来小住几日。 听闻沈芙好友性情端庄大方,是为品行再好不过的大家闺秀,来得如此讨巧,何尝不是沈行原的机会? 那高僧果然是灵验,灵验得不得了,杨氏早早让人打扫院落安排妥当,还不忘针对沈怀序多熬补汤,她好早日去还愿。 “别忘了,红参鹿茸猪骨红枣,抓足量了送去。” 大公子那规矩不同,吃食从简更不碰补物,嬷嬷有几分踌躇:“夫人,这都是素日不合大公子胃口的东西。” 不合就对了,就是不补她才一直没听到动静。 杨氏愈发肯定缘由是在这,催促:“高僧的法子不会有错,快些抓了送到沈怀序院里去,别过了时辰。” 主子发了话,嬷嬷犹疑也只能照做。 沈怀序回来时,就见桌上摆着温温羹汤。 公子过午不食,更何况才从刑部见了诸多血腥出来,哪有胃口喝这个。 棋白作势要把那汤端下去,沈怀序眼帘压了压,让人下去了。 这几日忙于朝中结党勾当一事,晚归时纪清梨都已歇下。 今日月末,他该寻纪清梨留宿,她一直是个温和体贴的,大概是觉得他劳累才有此一举。 寺庙那一遭后,大抵是隐疾作祟,沈怀序觉察对纪氏过了头的占有感,那莫名涌来没分寸不体面的妒夫心态,应当克制。 更不要说时刻想将纪氏整个托起抱到腿上,或鼻锋挤到她颈项嗅气的冲动。 沈怀序收敛视线口鼻,以审讯血腥排开旖旎,回避心绪。 该多亏有人在他眼前晃,阁老所给的燕家旧案一事沈怀序已懂其中含义。 他要倾注算计,如蛛丝般缠成一座精密棋局,但这碗汤温热,光是设想纪清梨捧着脸在炉火前,为他稍稍皱眉,刻意搁置的滋味霎时就反扑心头,千百倍的涌回来。 沈怀序眉眼在热气中沉缓,摩挲碗边,无声嗅她指尖也许残留下的气息。 低头啜饮一口,厚重滋味令人简短蹙眉,几乎是入喉就烧了起来。 纪清梨还在屋里绞发,寝衣宽松绵白,热气温温浮动在周身。抬眼就见帘后沈怀序立在暗处,影子浓黑纤长,极有压迫性。 她有些被吓到,起身要迎他时被手势制止。 丫鬟安静退下,沈怀序走来时手里还端着那碗:“不是说不必在这种小事上费心吗?” “嗯?”纪清梨往他手上瞥眼,很老实,“这不是我备的,应当是母亲端来的。” 沈怀序顿了瞬,片刻后才从鼻间发出嗯声。 纪清梨是个很听话的人,不让她做的事她当真就不做,抽身得简练干脆,就好像先前热切的不是她。 沈怀序接过纪清梨手中帕子,手指从她潮湿发尾里传过,看她回过头来: “听闻沈二小姐要来小住段时日,我是不是该备礼?” 两道锁骨俏丽横在眼前,沈怀序屏息瞬,视线如贴着软肉打转的舌头,将她含进去:“你是她嫂嫂,不必拘谨。” “平日如何待沈行原,就如何待她。” 她同沈行原关系可算不上好,纪清梨隐隐担心,也不好多说。 两人本应分床睡,但大抵是寺庙情急下同床过了,如今再睡一张床似乎也无妨,起码纪清梨是没觉得有什么的。 她主动空出沈怀序的位置,腰肢从他眼前塌下去,爬到里面去随口问:“母亲忽的给你送汤做什么,是上次那病还没好全吗?” 她怕沈怀序还不舒服,很好心伸出手:“要牵吗?” 别这么好心,别这么不设防,在他眼前展开两条如被人撬开缝隙、鼻梁压上来也不会反抗,只有惊惧挣扎的细腿。 沈怀序眉心跳痛得厉害,没法说话。 即使不知汤里放了什么,身体也反应得够畅快淋漓了,眼下最好是离纪清梨远些,别让这令人生厌的污点鼓鼓囊囊膨大。 但那只手摊在眼前,沈怀序鬼使神差违背原则,深深扣进来。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23节 四周沉静下来,分不清是谁的手潮湿,在黑暗里发出窸窣声响。 纪清梨困得迷糊,记事也像说梦话:“明日兄长要来见我。” “应是纪四拜师行礼顺道来此感谢你,此事确实多谢了夫君,我想就让他来......” 残留她长发触感的手如蛇一般,湿热滑腻卷到不见光的地方来。 死寂良久,沈怀序克制急促嗯了声。 第23章 娶她是委屈沈兄 你不如再娶平妻 纪清梨一夜睡得不安稳, 总觉得有粘腻声响。 断续,狎昵,像什么含住她耳根, 令人发寒又不安。 仔细听反而静下来,耳朵要被人吃掉般被盯得发烫,她只能挣扎着半梦半醒间。 醒来时沈怀序已不在, 纪清梨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梦,很快抛到脑后。 纪文州要来, 府上的人早热络等着。 原先沈家众人还观望不定,眼看先是表小姐被送走, 后大公子又是敲打杨氏, 又是 特意请算账先生来, 谁看不清这位纪夫人的份量? 厨房早早递来今日菜式, 只等纪清梨放话增减。 春兰喜滋滋的:“小姐瞧瞧那些人, 变脸翻书似的快, 这就来讨好小姐了。” “还不是看得见沈大人一颗心是系在谁身上?小姐原还担心沈大人没空,奴婢可早知道沈大人就是没空也会为小姐有空的。” “春兰。”纪清梨轻斥这丫头,眼睛却弯弯。 她没有要树女主人威风的打算, 但努力丢出来的好意得分有用,怎么不开心呢? 她上午特意出府去春来轩多添了点心, 也为纪彦挑了几批新料子。 春兰都明白, 纪老爷不管后宅, 主母赵氏冷漠不待见小姐, 小姐全靠自己靠孙姨娘的一点好意, 默默在角落长大才有今日。 成婚时,纪家待小姐态度就像抛售张不用再养活的嘴,归宁也不如何重视。 如今大公子来, 这才真有点娘家有人惦记的实感了。 她没拦着小姐,只是主仆二人回府时,在沈家对面看见辆陌生马车。 纪清梨怕是纪文州,靠近多看了两眼。 还没认出来,那帘忽然横生出只手,猛地捂住她脸将她托了进去。 纪清梨被吓得不轻,张嘴就咬人,身后人结结实实挨了一口,嘶了声也没推开她的意思: “纪清梨你属狗的,一上来就咬?” 声音熟悉,纪清梨望去,惊讶睨见张精致贵气的脸,松口:“小誉?” “你怎么在这?” “这路这么宽,我不能在这了?”裴誉睥睨她,视线落到她因惊讶而张开的唇上。 几日不见,她日子过得挺好,唇红齿白舌头抵在里头,咬人也挺有劲。 裴誉阴阳怪气盯几秒,抬手直直抹开她唇角残留的水渍,恨不得探进去搅。 粗砺指腹刮得人疼,纪清梨推推他手:“别胡闹。春兰呢,把她也拦住做什么。” 他怎么就胡闹了? 裴誉冷笑,沾了她水渍的指头收拢,眼一抬审问她:“纪清梨,你前几日是去求签,求到好结果了吧?” 纪清梨更困惑,一面打量着同他衣衫一般闪闪昂贵的马车,一面问:“你怎么知道?” 她还敢抬着张脸问他怎么知道的,裴誉脸色阴下来,猛地凑到她面前,另只手点着她心口,恨不得挖进去: “你这人有没有良心?” 他为拉纪清梨一把、一起过上好日子,诚心诚意跑去佛祖面前求个好兆头,结果下山转头就听人议论,说沈家一家也来求签。 侯府里的下人讲得绘声绘色,说沈怀序如何生得一张好脸,上次杀人见血也面不改色,说这次又携家眷来求什么。 求得什么? 裴誉一听,就一堵墙的距离,他求姻缘心想事成,纪清梨倒好,在他背后和旁的男人求百年好合、求子嗣。 裴誉气得恨不得吐血到佛祖脸上去,忍了几天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情愿不三不四蹲到沈家门口来,也非得要她一句话。 “只有感情不和、没有缘分的人才会巴巴上着求夫妻恩爱,纪清梨你上去求什么?” 裴誉的讥讽怨气冲天,偏他自己还不觉得:“早跟你说换门亲事,不听我劝不管我死活,你还记不记得有我这么个人了?” 纪清梨被戳得骨头痛,哑然:“寻求去寺庙不都求这个么?” 就为这堵到门口来? 弄得像什么拈酸吃醋要死要活的情夫,被沈家人看见了她都不知该怎么解释。 她也实在搞不懂裴誉这一副妻子当他面跟人跑了的脸色从何而来,但看那满腔怨气不似假,好心哄哄: “我哪里不管你的死活,你若有什么要一块求得,我也会帮你求的。” 纪清梨能怎么帮? 他求的姻缘这会正被旁人喊着夫人,她不如替他快求沈怀序去死。 “你怎么知道我求签的事?我那日去时人不算特别多也没见到你啊。” 裴誉磨牙,决心在她面前维持那副破落年少情谊,他就没法正大光明说出如今的身份,只能被自己的谎堵住嘴,怪里怪气的: “我这等小人物,夫人你当然是看不见的。” “好好说话。”纪清梨瞪他眼。 那瞳仁浸着水般温亮,只是一眼,也好似同从前不大一样了。 她平日就是这么瞪沈怀序的? 裴誉失神摸上她眼睛,成了婚的人就会变得不一样吗? 又是归宁又是同去寺庙祈福,听闻沈怀序推了纳妾对她一心一意,演得像模像样,纪清梨在沈家,哪还有空想起他? 只怕过不了两日,忘都要把他忘了。 裴誉不能深想,一想面色就控制不住阴沉下来,两指越来越重,摸得她眼皮泛酸发红,在他手下哭过似的。 “别闹了。” 纪清梨被揉得不舒服,去推反被裴誉捧起脸。 他掌心盖住她那双眼,话说得阴阴:“跟沈怀序求百年好合你就有耐心,我摸两下就让我别闹了。” “你不乐意可以摸我摸回来,这才过几天你就厌烦我了,我说什么你都觉得胡闹,把我当一条在你耳边乱吠的狗?” 越说越荒唐了,脸上那只手压得纪清梨不舒服,情急之下屈膝抵到裴誉胸前,踹了他一脚。 裴誉闷哼声,纪清梨得以从他怀里钻出来。 那一脚踹得不算轻,眼看裴誉静在原地,纪清梨又怕是她把人踹疼踹傻了。 但她如今已经嫁人,哪能这样被外男捂着脸压到身下,听他说什么摸来摸去的话? 裴誉不言不语,脸垂到阴影里看不清。 僵持半晌只怕要被沈家人看见,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算了,纪清梨原要他等等把玉佩还给他,此刻都来不及说,匆匆走了。 直到人走得干净,裴誉才捂住心口吐出口气。 她要踩就踩干脆点,全部踩到坐到他身上来,这点力气能踩到谁? 轻飘飘碾到人心口上,全然只有她裙摆在眼前撩过的那点香气,弄得人晃神。 嫁了人就是有本事,凑过来问他疼不疼都不问了,她多厉害。 撩开车帘往外看,只见沈家下人喊着什么夫人殷切迎她进去,看得裴誉一肚子鬼火。 要他说,全怪那沈怀序。 他看姓沈的如今机遇连连很有点不对。 否则怎么前脚在寺里救下靖王露面出头,后脚五皇子母亲就在同个地方出了事,又在他去之后刺客被抓住? 世上哪有这么巧?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沈怀序什么光风霁月正派君子,绝对有鬼。 裴誉不痛快,眼尖瞄到什么,眯了眯眼下车跟了上去。 侍从跟上,眼看裴誉径直在人后门小道上蹲下,扒拉旁人府上倒出的药渣看,他慌忙张望,脸憋得通红。 又不敢真拦这位好不容易找回府的世子,只能委婉劝: “世子,这般......不大好吧?这实在是有点,有失体统。” 王府里养出的侍卫懂什么,翻人后院残渣这事裴誉早八百年就做得轻车熟路了。 裴誉懒得理他,从药渣里又翻出还未炖烂的枸杞参须。 人参、猪骨、枸杞,毫无疑问都是补物。 “喂,问你。沈家府上的男主子,只有纪清梨公公,纪清梨小叔子和纪清梨那个夫君,对吧?” “应当是如此......” 裴誉定定瞧上几眼,猛地起身撑头笑起来。 自家世子好像疯了,侍从惶恐半晌问:“您、您是怎么了?” 前面两位一个过了年纪,一个尚未娶妻,哪用得着补物? 且那倒残渣的下人腰上束带同纪清梨贴身婢女的带子一模一样,就是她院里的人,这食膳只会是给沈怀序的。 正值青年二十有余,道貌岸然用脸骗小姑娘的沈怀序,背地就吃这些东西?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24节 不行的男人有什么用? 真是天助我也。 裴誉郁气一扫而空,满眼的畅快。 难怪纪清梨得求到菩萨那去,不求菩萨怎么能有子嗣。 也就纪清梨好脾气好性子,才会被哄骗停留在沈家。 只要有个机会让她验验货,让她知晓旁人的有用,他看这门婚事还能撑多久。 ** 纪清梨被裴誉无端闹一通,头痛得厉害,回府去才知纪文州和纪彦已经来了。 两人刚被人请进沈怀序书房,晚棠才进去上过一道茶。 纪清梨理理衣衫,让春兰去把几批新料子还有给孙姨娘求的签都拿来,她独自提东西往里去。 沈怀序书房一向清简有序,桌上刚落笔的墨迹端正未干,只有后面长廊处传来零星交谈声。 还没走进,先在转角处听到熟悉声音,正说着:“说白了,娶纪清梨是沈兄委屈,辛苦沈兄忍辱负重同她假成婚了。” “沈兄如今不妨好好想想,纪家不止纪清梨一个女儿,不如将她姐姐抬为平妻......” 纪清梨神色空白,一下顿在原地。 第24章 亲上加亲平起平坐 嫂嫂踩给他的 枝头鸟雀惊掠起, 纪文州拨弄手边棋子,提及小妹眉眼总有做兄长的柔和: “沈兄也不必同我客气,家中小妹与我亲近, 她性子我再清楚不过。” “先前是她莽撞,误把沈兄扯进流言中,纪家看得清形势, 自知婚事是小妹高攀。” 摊开来说,这婚事是两家各取所需, 也是团写在白纸上的死物,要改动再容易不过。 如纪妍质问的那般, 若不是沈怀序恰好看见纪清梨, 若不是纪家推波助澜, 不会让纪清梨嫁去的。 如今纪清梨困境已解, 过得比从前好百倍, 想来她也知足。 他温和叹口气, 像怜爱小妹拿她没办法:“清梨她胆子小性格温和,可爱是可爱,却实在撑不起事。” “沈兄机遇颇多日后迟早要高升, 她如何镇得住沈家,如何撑起主母敕命的位置?” “我知晓沈兄没有毁约想法, 也不欲在男女之事上花费时间。但听闻沈兄母亲早为清梨身份不满, 想要纳妾。 念头一出, 就是现在按耐住, 日后也难免再起。届时节外生枝就背离沈兄初衷, 平生事端了。” 言尽于此,纪文州愈发笃定:“与其送来个不清楚是非由来的外人,不如顺水推舟让纪家堵住此事, 也免得外人欺负到清梨头上。” 沈家动心思在前,提这般想法于情于理都不算过分,况且他没同赵氏那般直白,只不过请她稍稍让半位置。 日后纪妍嫁来既是平妻也是姐妹,两人亲上加亲平起平坐,纪清梨该有的一切不照旧还是有吗? 他自觉此话说得熨帖,又为纪清梨着想,却没听到沈怀序接丁点话。 余光瞥去,对方捻着棋子,姿态隐忍又古怪。再细看,他撩眼皮扫来一眼,黑压压眸子看不出意味。 纪文州被扫得怔然,分神想难怪纪妍为此事这般闹。沈怀序此人不露辞色,有皮相有好前程,要再在京中挑个如他一般出彩的,确实难。 先前他同纪父下棋也这般少言无波,纪文州不觉有他,静等答覆。 初春,纪清梨站在廊柱后,被大片初生的指头晃花了眼,晃得困惑偏过头去。 她怀疑自己耳朵是坏了。 整个纪家她为数不多可以信赖,可以亲近的兄长,在那挂着笑端着为她好的姿态在说什么? 叹她势弱无用,好心请她她挪开位置,把自己夫君分给纪妍一半? 从前倒在纪文州身上的好意仿佛齐发出声响,晃出打水漂被贱卖的声音。 纪清梨呆在,迟钝半晌继续往里看去。 沈怀序呢? 假成婚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想,也觉得纪文州言之有理吗? 棋局上黑白两人,纪文州说得恳切,而曦光勾勒过她那位寡冷非凡的夫君,垂眸一如既往清贵,什么都没反驳。 落子一步定胜负,纪文州毫无挽回余地,沈怀序才抬眼,视线冷冷朝珠后扫来。 身体先于理智躲开,纪清梨脑袋乱糟糟的。她屏息站了会也没想明白,只想先离开这。 出书房时,门口恰来人。 鲜少见面,总是安静在角落小一两岁的庶弟不知何时已成长为清秀少年,寡言眉梢没多少情绪,意外撞到纪清梨也没有很惊讶的神情。 他不称呼姐姐,只默默扶稳了她。 身后下人要开口,纪彦轻轻摇头,率先同纪清梨解释:“方才长兄令我携礼去拜访老夫人,现在才回来。” 那声音因太少开口而显得粗糙,不大好听。 纪彦说完自己抿了抿唇,安静了回去。 纪清梨闻言愣了下,慢半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纪文州用来支开他的理由。 纪彦处境尴尬,幼时被赵氏抱走,可论身份比不得赵氏亲生的嫡长子,论嫡庶又不知如今心向着谁,还记不记得自己姨娘。 纪文州不信任他,提平妻的事应当也和他无关。 纪清梨还不想在庶弟面前丢脸,把手里东西给他。 “你进去吧,不必说看见我了。” 她表情模糊,看不出情绪。只有稠密睫根洇开点湿意,让人去猜她念头。 明明听到了很糟糕的话,被纪文州刺到,却还不一竿子打死纪家人,在同为赵氏身边的他身上发脾气。这太过好心,太好令人利用了。 纪彦轻轻挪开视线,低低开口:“我知里面在说什么。” 他短而精炼的将那日纪妍吵闹,赵氏态度说了遍。 虽能早清楚纪家不看重她的态度,真听到他们的盘算,拿她当纪家攀附的便宜棋子,纪妍婚事的垫脚石,纪清梨还是禁不住微微张口,定在原地。 从前诸多疑点也浮上心头,如纪妍所说,纪家是断不会把这种好事留给她的,怎么就让她先嫁了再后悔塞人? 最初沈怀序待她公事公办泾渭分明的态度,要她不必费心别节外生枝的话语,也好像隐隐找到由头。 纪清梨问:“你可知他们提及的契约是何事?” 纪彦摇头。 也对,庶弟自己日子都不一定好过,谈何来替她操心这点私事。 她从身边走过,纪彦没有挽留,只在背后静静开口:“我可以去查。” “他们提到的事,契约或是算盘,我可以去查。” 纪清梨迟疑回头,唇边发丝被日光映得透明:“你......想要什么?” 纪彦不提他私下早设法同季夫子结识的话,只说:“求学是我拖累你,若有下次,你不必管我。” “小姐,奴婢把东西都拿来了。”春兰跑了个来回,手里还提着纪清梨早给纪文州备下的好茶叶。 纪清梨神色更淡,按住她:“把给纪彦的送进去,其余的放回吧。” 那大公子呢?这些不都是小姐心心念念要给大公子的么? 春兰焦急,抬头却只见小姐露出发钝到近乎冷漠的神色,稍稍愣住。 * 沈行原跟来时,就见纪清梨无声站在长亭角落。 明知她是满腹算计、手段了得的坏女人,要忌惮离她远点,别陷进被旖旎梦和陷阱里去。 可窥见她细白指头,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的泪珠,沈行原还是被蛊惑般,为她止住步子。 她安静在那思索什么,神色空白看不出伤心或委屈,木讷得仿佛出生时那层薄膜没摘净,模糊将她隔绝在人前。 平日吊儿郎当的人把自己撞上去,见她 有气无力不理,也没从前恶意呛她的劲,只是非要扶她。 “这么不待见我。” “怎么,你弟弟抱得,我就抱不得?” 沈行原从一言不发在暗处看她时就像中了什么邪,现在又要做什么。 纪清梨发焉,温吞瞥他眼。 分明轻飘飘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动作,却同缠着沈行原的那梦不合时宜地重叠。 看得沈行原心头猛跳下,身子不自觉往下压,蓄势逼近没有挪开的意思。 有什么好可怜的?这几日她在外面和那太监见面说话,沈行原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虽说她要寻高枝也不会去找个无能的太监,但她总对着旁人轻易就温声细语,弯眼笑笑,定没什么好心思。 如今她从沈怀序书房出来这般神色,定是算盘落空夫妻安感情不合了,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她看那太监都比看他要认真。 沈行原这样冷哼,手稍稍用力,纪清梨好似熟过头的梨,人没动静汁水兀自往下滴。 滴到沈行原手背上来,令他想起那日窥见一隅的情态,想起梦里汗涔涔搭在床头的手。 他顷刻间哑了般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想凑近蒙住她口鼻叫她别哭了,哭得他也奇怪。 她是水做的么?那些水连绵密密,手压上去就要蓄出片湖,流了一手。 僵了半晌,沈行原抑着嗓子冷哼声:“别哭了,现在知道攀高枝不会有好结果,气急败坏了?” 纪清梨慢吞吞的:“我没哭。” 哪没哭? 沈行原手指用力:“那这是什么?水流得我满手都是。”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25节 一开口总没好听话,吵得她 头痛,纪清梨极少见地发了脾气,往前踩他一脚。 踩就踩,被长嫂踩到完全没什么,就是她两只脚都踩到脸上,沈行原也不觉得丢脸。 他只为纪清梨这刻琢磨不清的神色晃神,哪有人没有情绪的掉眼泪。 同背地手指钻进来般,眼泪也是嫂嫂的手段之一吗? 他不自觉屏息,在纪清梨睁圆的眼里靠近,头抵上来。 呼吸发烫落到纪清梨额头,他们近到能看她打湿做一缕一缕的眼睫。 沈行原抬手,被流得湿淋淋的两指在二人面前抹开,他声音不自觉低得发热模糊起来,问: “这些泪都是为沈怀序流的吗,嫂嫂?” 沈怀序给她擦,还是全舔掉? 手指浸得发潮,除了再挨纪清梨两脚外沈行原没听到任何答案。 他魂不守舍出了后院,就在不禁低头、鼻尖碰到指腹水珠的一瞬,前面传来冷声。 “沈行原。” 他兄长冷淡站在前面,问:“看见你嫂嫂了么。” 沈行原顿住。 他该迫不及待把纪清梨供出去,让沈怀序看清坏女人的反常和狼狈。 他哪也不去有机会就跟着纪清梨背后,等得不就是这一刻吗? 但不知为何开不了口,沈怀序收回那两根指头,脸不红心不跳: “没有。” 兄弟两张不如何相像的脸对望,沈怀序视线渐落到他袖袍上的水渍,下袍的脚印上。 偏低眉眼一瞬模糊,沉下的气氛里沈行原分不清兄长是何神色,只见他如审问如打量,难以捉摸地发问:“身上怎么了。” 能怎么了? 嫂嫂弄的。 嫂嫂溅得水,嫂嫂踩给他的。 第25章 手贴上小腹 “今日一直在躲我” 空气顷刻间在沈怀序注视下发沉, 稀薄得难以抽动起来。 纪清梨随意溅上的湿痕成了什么依仗似的,总之让沈行原抬了抬下巴,就是知道沈怀序不是能被轻易蒙骗的人, 他照旧敷衍到近乎挑衅:“走在路上不小心蹭到了。” “怎么找嫂嫂找到我这,吵架了?” 沈怀序眯了眯眼,目光从他衣上渍痕挪开。 “她今日有要事, 怕被不相干的人耽误进程。” 沈行原掸掸前胸,听对方继续轻描淡写:“你忙你的。” “我忘了, 你嫂嫂先前说过不如何喜欢你,应当是不在这。” 一句话令沈行原动作卡住, 他脸色险些没维持住:“不喜欢我?” 纪清梨不喜欢他? 呵呵。沈行原忍了忍, 纪清梨说不喜欢他, 待他跟待狗似的避之不及, 那全因为有把柄在他手里, 她心虚。 沈怀序知道个什么? 而且这话稍稍尖锐, 很有点像一从妻子身上嗅到脂粉味,就来刻意挑拨的妒人。 沈行原疑心重重往他兄长脸上看,难不成沈怀序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故意这么说的? 就靠他身上这点脚印,一点水渍, 他也能发现? 她难道总趴在沈怀序身上哭么。 少年人神色阴下去, 假惺惺扯唇:“看来是我有哪里没做好, 惹嫂嫂不开心了, 哥你别介意, 我改。” 沈怀序不置可否,很快如嗅到纪清梨影子气息般,踩着她离开方向动身。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 背道而驰。 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凝滞,棋白打量沈怀序不如何好看的脸色,隐约感到这两兄弟似乎各有各的不愉快。 只是在找纪夫人而已,怎么会这样。 棋白斟酌拉回话题:“属下看春兰姑娘都在,兴许夫人是突然忙什么事去了,一下没抽开身。” 她昨夜困得睁不开眼都惦记她兄长要来,醒了又早早出去采买,是极在乎这件事,不该如此。 沈怀序清醒记得昨夜纪清梨的话,但只能记到这。 但凡稍稍往后想,想起那之后的漆黑里他做了什么,就要维持不住这副正派君子的体面。 白日靠目睹鱼糜般的尸体血腥压制心绪,夜里还是轻易见她就犯病。 仗着她沉睡头俯进来,鼻锋擦过她颈项弧度,吐息徘徊。克制再三,也只想将那处舔得潋滟泛光,全然要陷入性.瘾失控后的耽溺和自厌中去。 “那两个呢?”沈怀序克制鼻息,偏过头去。 “春兰在纪公子身侧,墨符虽请罪求得夫人原谅了,但今日也被留在院里,等着接待纪公子......” 棋白话音未落,就见纪清梨从转角出来,他忙朝纪清梨行礼,松口气。 其实他觉得公子完全不必这般寻来,夫人稍迟些露面又不如何,偌大的人总不会丢了。 纪清梨见他们,说话轻轻:“是兄长来了吗?我方才拿东西去了。” “来了夫人,都在前厅里坐着呢。” 棋白忙引路,纪清梨颔首但并不同沈怀序对上视线,迳直往前去。 纪文州今日为季夫子为赵氏的话来,与她倒是没什么太多要说了,纪彦在旁更如空气般一言不发。 三兄妹眉眼都不望向一处,纪清梨不似昨日那般殷殷热切,就是纪文州不欲用膳要走,她也没挽留。 身旁的沈怀序,也没得到她一眼。 他熟知的纪清梨温热小巧,扑满一手的软腻。多数时候她有种奉献自己的温吞,即使被揉在掌心顶开膝盖,被端到怀里抬起条腿,她都只急切扭身,没生气不理人过。 这少有的态度令沈怀序侧目,缓缓摩挲手背。 纪文州不觉,他只衡量目的尚未达成,平妻一事还没得到沈怀序颔首。 棋局上光见对方岿然不动扫他眼,一字未提同意与否,只径直请下人把那一份两式的契约拿出来。 契约上白纸黑字写得不纳妾,纪文州能不清楚? 不提契约,无非是要缓缓说服沈怀序罢了。难道他就对婚事这般无所谓,真能忍得只娶纪清梨? 完全不必这么死板,这两全其美的法子没有坏处。 思及如此,纪文州复而看向这个位妹夫:“沈兄,今日草草拜访,但所提之事可好好思忖,不必急于一时。” 沈怀序恍若未闻,面无表情把话题又拉到纪清梨身上:“你们兄妹二人没有私下要说的话?” 纪文州顿住,扫过小妹和沈怀序中间不如何亲密的距离,笑笑:“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要私下说的?” 他还记得上次归家她不如何精神,这会仔细打量人,松下神色:“小妹在沈家,我没有不放心的。上次听闻你着凉头痛,我还请人写了调养的方子。” “今日见你脸色尚可,终于能安下心来了。”纪文州伸手想摸摸她头,意外扑了个空。 平日乖巧点头的小妹一言不发,尖尖下巴细白,一双珠子似的眼黑白分明。纪文州早已习惯的亲近柔软一瞬全都抽离似的,她看他眼神平淡到冷漠。 他那兄长派头为此冻住几分。 最初病弱丁姨娘拖着个猫似的丫头上前时,她跪在地上也是这般打量四周,稚嫩不沾一丝尘埃,没人在她眼里分有先后。 那时纪文州记住她名字,之后撞见她的逾矩装作眼瞎,在规矩之中宽限她一二,她才一点点与他亲近,整个纪家只和他亲近。 如今这双眼又重新冷却,剔透眼珠清晰映出人的算计和打量,剥离开纪文州的特殊。 怎么了这是,听到什么了? 平妻一事他不暂准备告诉纪清梨,并不是刻意隐瞒,而是等来日纪清梨为平妻之事发脾气掉眼泪时,连同契约假成婚的事一齐告知。 届时她明了来龙去脉,很快就会知足安静下来。 他来是为赵氏传话,可他也不是一点也不为纪清梨着想。只劝沈怀序要平妻,又不是要她和离。 两边稍稍退让,多方制衡维.稳,这是再好不过的局面。 他毕竟是兄长更是纪家长子,纪清梨也不再是孩童,当清晰明白世间诸多利益置换,人的目的四分五裂,真心中掺杂着假意才 是常态。 哪里至于用这般眼神看他? 纪文州五指捏紧,轻声唤她回神:“怎的这副表情,在生哥哥的气?” “没生气。” “兄长有事就先回去吧。”纪清梨一动未动,细细说得客气,“既然纪彦今日拜得夫子,孙姨娘的事还请兄长留心。” 纪文州表情有瞬凝滞,勉强维持神色同人说完寒暄客气话,上车又见与他不同,提溜满满当当礼物的纪彦,面色沉下去。 “这些都是沈家备的?” “是纪清梨给我的。” 纪文州呵了声坐下,翘腿看向车窗外:“那你可得收好。” “我是小看你,倒没想过你整日在府上静心,还能有机会先同季夫子结得缘分。是我杞人忧天把此事托付给你三姐了。” 没有这件事找上她,也会有下件事。 他无非只是恰好递到赵氏手边,能试探纪清梨份量的幌子。 要割开同纪家联系,绝非简单吐出断亲二字就能做到,不如不打草惊蛇。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26节 纪彦平静,反问:“兄长这话,是要我分这些给你一半的意思?” “不必。”纪文州冷冷侧头,他还不至于要争这点东西。 今日之事不急一时,纪家在朝不冷不热,权当是踏进朝党的基石。 自他同二皇子有所来往后,大皇子幕僚同样有所示好,他可做得选择还有许多,沈家不过助力其一。 事成后纪清梨这口气更是早晚都要出来,届时恨他怨他,他好生好意哄人就够了,何必在意她现在态度如何。 她就是知道,难道还能改变什么? * 目送走纪文州,沈怀序才得纪清梨一个眼神。 她眉眼沉滞,少有的脆弱倦怠情态扑到面前:“那我也回去了。” 才一会不在眼皮底下,纪清梨身上就生出他无从知晓的变故。 见了兄长不如何高兴,也没给他好脸色,几缕洇湿的碎发弯弯贴着脸颊,像被嘴唇抿湿过。 沈怀序定定望她,屈指极短碰过她眼尾:“哭过了?” 纪清梨说没有。 她确实没有要掉眼泪的意思,单纯可惜那些殷殷回报错方向,亏本折进去的好意,是泪自作主张往下滴。 想到兴许在沈怀序身上丢进的努力也可能打水漂,纪清梨提不起什么精神,不想说话。 这否认回避的姿态刺眼,同沈行原挑衅态度、故意的问句不谋而合。 毫无征兆的疑云晃过,沈怀序神色渐淡:“怎么着急要回去。” “是先前东西没拿完,还是谁在等你?” 她撒个小谎:“只是身子有些不适,想回去歇息。” 沈怀序颔首,没有阻拦。 即使行走间纪清梨提过沈行原的只言片语在脑中滚过一圈,沈行原听到纪清梨不喜他时,猝不及防的神色也不假。 且叔嫂关系在前,二人碰面也并不值得单独拎出质问。沈怀序以己度人,倘若纪清梨为他嫂嫂,就是两人住在一个院里,又有什么? 二人一齐回了书房,杨氏恰好又送来参汤,热气袅袅模糊沈怀序神色。他在桌前坐下,轻描淡写拉纪清梨到两腿之间来。 道德纲常在前,若他们为叔嫂,光天化日,见面只是点头,一瞬窥见对方脸颊。 即使是他这种人,犯病时也会守礼将门窗关紧,压紧舌根,绝不让一墙之隔的长嫂窥听见半毫屋中颓靡、晃荡的声响。 见面就见面。 他眉眼宽和下去,手贴上纪清梨小腹:“这里不舒服?” 指骨极有技巧打圈磨过,揉得纪清梨发酸。她只想事情明白前和沈怀序拉开点距离,别让她笨得一件事错两次,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现在忍辱负重娶她的人,忍辱忍到她腰上来,揉得她吸口气绷紧,眼见他手背青筋在眼前晃。 纪清梨稍稍躲,指腹就更用力摁下来:“你今日一直在躲我。” “也不喜欢这只手,”沈怀序长腿合拢,眉眼昏暗俯到腰间,声线平和,“是发现了什么?” 窄窄截腰颤在掌心,他垂眼,手掌在两人注视中贴着小腹张开,像在丈量距离。 第26章 你跟谁躲在柜子里 她好像很希望是她丈…… 分明主动权到了纪清梨这, 但凡她说昨夜里见过这只手做了什么,顷刻间就能戳穿沈怀序低劣假正派的皮。 但他不见半分紧张。 手横在平坦小腹上,手背青筋和嵌得深的指头让人发晕。纪清梨试图踮脚去躲手上力道, 可踮起来人反而失了重心,被撞得踉跄下。 另只好心的手顶上腰眼,拉她回来, 声线和缓:“看你被揉成什么样了?站稳。” 话很为她着想,不过膝盖不期然横进来, 抵进纪清梨腿里,膝盖都夹不紧。 她只能抓住他手:“不用了, 我没有那么不舒服。” 沈怀序笑:“是么。不会其实没有不适, 在骗我?” 分明是温和询问的姿态, 扫来的狭长眸子却让人下意识摇头, 只能被揉。 她这下知道在沈怀序面前撒谎, 就得用下个谎圆了。 要移开话题也不如顺着他的话反问, 他之前问手什么喜不喜欢,发不发现的,什么意思?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沈怀序轻飘飘揭过。 看来她睡得熟, 毫不知情。 发现也无可厚非,纪清梨若问, 那只手只好在人前呈开, 坦白昨夜在她睡熟后隐晦心思横生, 它不如何体面, 只想挑开她腰间堆积褶皱探进去。 人的阈值喟叹会随放纵渐次提高, 走向不知餍足的粗暴。沈怀序明了,为此清醒时“掌控”二字贯穿行事,不松开一点口子。 是纪清梨一无所知, 连着几次以笨拙面孔扑来,从未想过沈怀序不是什么轻拿轻放的斯文人。 不只是小腹,想严密往下连同腿肉都想整个托起,将她死死压进来,她尚在睡梦也好,迷糊被摆弄间醒来,然后在什么都没看清就被拽得更深,来不及质问也无碍。 真要说起来,难道不是她自己撞上来,亲手解开这个口的? 不过手掌稍稍往下摁,她都小怒不敢言,不知她听清这该被称作卑劣下作的念头怪病,会露出什么眼神。 沈怀序神色淡下,拍拍她后腰:“趁热把汤喝了。” “那是母亲给你的,我喝做什么?” “只是补汤,你不是身子不适么,暖胃。” 纪清梨语塞,端起碗来,早知就不多说这一句了。 既然不是生病,杨氏为何要着急给沈怀序补汤? 什么念头从脑中模模糊糊闪过,来不及细想,就被口中参须的味道冲散了。 沈怀序抬眼,正常人喝补汤当然不会有什么焦躁难忍的反应,纪清梨也只觉得顺着喉咙下去发暖,汤的味道不太习惯,抿下舌头。 卑劣的怪物只有他。 浓黑潮水淌过眼底,沈怀序神色有一瞬不稳。 眉眼阴影简短分明,沉下的神色像会关心她舌头怎么,要她仰头两只手搅进嘴巴里细致检查,拉出丝来。 纪清梨紧闭嘴,打算从沈怀序腿里出去。 “上次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一句话捏住纪清梨七寸,她动作一顿,犹豫半晌先停住:“你查到是谁做的了?” 沈怀序不急回答,他顺手接过纪清梨放下的碗,探不进唇里的指头顺理成章顶起她袖子:“你那帕子都贴身放在这,是么?” “那日我只有吃茶时简短擦过,之后有个小丫鬟带我换了个位置,就不见了。” “荣安县主惯来只用家生子,但刚生产完那段时日府上人手紧缺,新招了一批丫鬟。” “半年前不巧,其中有人刚到不久就办事不利,销声匿迹了。” 果然是那小丫鬟有问题?可时隔这么久还能找到人吗。 “能证实并非偶然,就能查到背后主使。费尽心思打到这么件小事身上,许是有谁这背后想尽办法,乞怜摇尾等着你的帕子。” 沈怀序徐徐抬眼,话里的意思让人不大敢接。 不接,他转而提起旁人 ,少有端起兄长派头:“将此事推到你头上的人实在有失偏颇,沈行原先前误会了你,我替他向你赔不是。” 纪清梨摇头,不知是已经没把沈行原话当数,还是不如何想同他扯上关系,反应很淡。 “那纪家呢?” 看纪文州走前不大好看的脸色,他似乎也没想到过这一出。 沈怀序无所谓纪文州话里的试探算计,他只想听纪清梨开口,说说今日情绪转变的原因。 症结就在眼前,可不论是归家被放置的平静,还是对纪文州突然冷淡,纪清梨都三缄其口,一句要倾诉的都无,只说不必在意。 人的情绪总有进出,她不在他这里流动,是在哪被喂饱,还是要留着说给别人听? 从前沈怀序把纪清梨的靠近当别有用心,当她想假戏真做。 如今来看,纪清梨从除了同房外毫无越界念头,根本就没打算朝他索要多的感情。 她分得清清楚楚,快混淆的是他沈怀序。 小厮在屋外晃过轻叩门,带来二皇子的消息。纪清梨了然起身:“我就不再打扰夫君了。” “今日不是月中月末,夫君要即刻去官署不回来也没什么,小厨房自有安排。” 左手的疤发痒。 这走得干脆的一幕眼熟,什么全反过来了,被留在原地的变作沈怀序,难言焦虑间不可控兴奋起来的还是沈怀序。 纪清梨清醒理智,把话都听进去守序规矩有什么不好。 难道要他去说其实自她脸摔进怀里起,有人就在隐秘纵容关系松动。 在背地回味、可惜那一瞬没把她拉下水,要她骑到他身上来,要去求她再抱有一次那般心思? 沈怀序勾唇,冷冷呵了声。 * 纪清梨回去就把那些给纪文州准备的东西拆了,糕点分给了院里下人。 至于听到的那句“假成婚”,纪清梨所拥有的东西不多,于是捧着什么都小心翼翼,是个一朝被蛇咬,十年警惕到远远绕路的人。 谁给她什么,她就回报什么。 上秒听到纪文州漠视看轻,下秒她回以疏远态度。 先前沈怀序拒绝过她一次,下次她也就不再对他提出任何要求,即使疑惑假成婚是什么意思,她也不再着急要找沈怀序问清楚。 她只拨弄筹码,将从前圆房和靠近回报沈怀序的念头搁置,很有分寸退回安全距离,独自回想始末。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27节 原先买通查荣安县主府的人她安排回了纪家,放到纪彦身边去,纪清梨等待回信。 沈怀序照旧繁忙,一切似回到最开始两人鲜少见面的时日。 没过两日,自苏州来的小姑子到了。 自那算账先生请来后杨氏收敛不少,不再同从前那般什么事都丢到纪清梨头上,就是二房一行人的安排,也有人早早准备好了。 纪清梨露面晚了点,才一进杨氏屋子,二房夫人李氏就精明扫来一眼。 二房此次上京,除却应沈怀序邀约交易,也有让沈芙趁机在京中露面之意。沈老爷子从来看重大的照顾小的,二房分得的好处从来不多,不受重视。 杨珍荣自打嫁进沈家起,就端着脾气没吃过什么苦,沈林华赴京走运,沈怀序又出挑稳重,可给她不少夸夸其淡的资本。 李氏早心头不快,现在杨珍荣娶了个不尽人意的儿媳,她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马上笑道:“这位就是怀序妻子吧?” “我说是得是什么大美人能让怀序动心思,让京中议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真是标致,难怪夫妻感情好。” 李氏亲热牵住纪清梨的手,好一顿夸。杨氏听在耳朵里,哪能听不懂她在拐弯抹角说纪氏身世不够,也算不得明艳? 她斥纪氏那确实是纪氏高攀,占到便宜了,纪清梨该挨训,又什么时候轮得到李金花在这替她张嘴。 再说,她当初就在沈怀序面前弄了一次纳妾的事,沈怀序处理后到现在都对她不冷不热,划分界限要她不再插手院中事。 李金花还在这能耐上,是没被沈怀序那一眼扫过。 杨氏瞥她眼,让纪清梨过来:“行了,还不来坐下。看你二伯母嘴碎热情的,不知道一路上憋了多少话没说。” “我们妯娌间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西院行当全是沈怀序着人安置的,就是怕这丫头累到一点。” “你要夸那得挑点有新意的词了,一会夸得乱惹沈怀序过来了,你自己跟他说。” 李氏表情僵了下,还有这事? “你这做母亲的,熬成婆婆怎么还没从前威风了。还是说慎之他在老夫人手里久了,到底同你们不亲,情愿偏向媳妇?” 这话杨氏早在沈林华面前恨恨很多次了,刺激不到一点,她还能抬抬下巴:“是么。” “许是你没当过怀序这般出挑孩子的母亲,没见过小年轻夫妻黏得厉害,你不懂吧。” 纪清梨本在这种时候都当木头不出声的,听到这些也愣了下。 匆匆回想,好似有人接手二房之事,正是她夜里问过该不该给沈芙备礼之后。 纪清梨心情一下复杂起来,纳妾也好,算账先生也好,或是今日二房安置之事,沈怀序做过这些似乎都没刻意在她面前提过。 或者说,她提到沈怀序面前的问题,鲜少有没被解决的。 除了圆房。 不过现在圆房和“假成婚”,和杨氏着急送来的参汤模糊串成一条线,让纪清梨有点怀疑神怀序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今日旁边还有个王小姐,妯娌二人顾忌没有多说。 沈芙眉眼纤细,唤了声嫂嫂。手帕交王小姐则更温婉腼腆些,不知怎么称呼,就跟着喊了句嫂嫂。 李氏另起话题,示意杨珍荣:“这位是芙丫头的闺中密友,随父亲调迁,同行来京城暂住的王小姐。” “这两人有个伴,一路上看什么都新鲜,她母亲也能安心些。” 纪清梨朝人点头,杨氏接话问:“你父亲调到这边,以后便是长居了?” 王小姐不好意思笑笑,杨氏思忖长居京中,那日后见面机会也多。 再仔细看王家小姐秀气端庄,没有哪处是不合心意的,真真是那高僧送来的好运。 “长居也好,京中世家小姐公子最不缺的就是热闹。这几日开春,清梨和行原空闲时恰能一同出去,踏青赏花,四处逛逛。” 杨氏等着沈行原接话,这王小姐这般漂亮端庄,他最好是开点窍对人客气体贴点。 没想到沈行原没骨头般懒散斜在那,一进来起就皱眉不知在想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光在两个小姑娘脆生生喊嫂嫂时侧头,脸色不如何好看,活像被人抢了招牌。 人家小姑娘喊声嫂嫂,又怎么了? 杨氏真是头痛,没好气:“好了,知道你们几个小的在我们面前受拘束,都下去吧。” 沈芙悄悄打量新嫂嫂。她没大上几岁,仅仅素净粉白站在那,没有什么长辈派头,也和她板正寡淡的三哥一点也不一样的。 被人喊嫂嫂时情态好软,很像被老一点的沈怀序拿捏掰开时,只会无措涨红脸,伸手又连同指头都被衔湿的模样。 沈芙心生亲近,但她母亲方才讲话含刺,不知道嫂嫂生气了没有。沈芙小心试探:“嫂嫂若是有事,不必管我们。” 都知道还站这做什么? 沈行原杵在前头,斜来一眼。 他只想去问纪清梨说不喜欢他到底怎么回事,但这沈芙挡在前面碍事不说,还左一个嫂 嫂、右一个嫂嫂喊的,吵得很。 有什么必要跟纪清梨夹着嗓子说话。 “沈芙,你真觉得耽误人就少说话快走,在这儿假模假样做什么。” “沈行原。”纪清梨率先回头,语气重了些,“别凶人。” 少年人眉眼一挑,不可置信。 他哪里凶了半个字?纪清梨不站在他这边,偏向个刚认识的丫头片子? 再一看沈芙在纪清梨背后冷笑,满脸写着活该,要他管。她喊嫂嫂关他什么事,难道只许沈行原喊,只是他一个人的嫂嫂? 沈行原眼半眯:“纪清梨你再仔细看看呢?” “别无理取闹。沈芙和王小姐舟车劳累一路,已经很累了,你讲话注意些。” “我无理取闹我注意她?” 这么明显的冤枉纪清梨看不出来?还是因为她不喜欢他,这点理也懒得辨,换做是沈怀序,她还是这副态度吗? 他眼尾往下压,戾气涌出来,冷笑声后毫不管沈芙王小姐,迳直走了。 “他就是这个脾气,不必在意。”纪清梨歉意笑笑。 两人仿佛都对这种摩擦习惯,沈芙却不免沉思,寻常叔嫂间会是这种相处方式? 她幼时没少跟沈行原打架,知道沈行原脾性大,谁说话他都不如何搭理。 但纪清梨一来,那两只眼就点上魂似的,站到她身边去,更少见用三个字就能把他压住。 是沈行原转性了,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因为他们很熟? 沈芙视线转落到纪清梨身上,抱以重新审视目的再看。 但不论怎么看,一直看到三人逛完一路坐到酒楼里,嫂嫂也不见什么奇怪处,纯白脸颊柔软,雪化开在上面似的。 要说是哪特殊,大抵是脸上颜色太纯,红艳艳唇珠在人前抿下时,说不出朦胧纯艳的风情。 厢房临街,春日融融暖光和街下鲜活的吵嚷都流动在嫂嫂身后,耳目像被层柔软温和的弧光浸泡,不自觉分出神来。 桌下王会雯踢她下,示意她别看得这么明显。沈芙跟她换个眼神,很想让她也看看。 嫂嫂显然稍钝,一无所知旁人的打量,就是被抓到,她也只困惑侧头,等沈芙有什么话说。 隔壁厢房稍显嘈杂,隐约听到堆杯换盏和哄闹声。纪清梨以为她们两个性子静又初来乍到不好提要求,主动道:“我去问掌柜换个厢房。” 今日二楼空出的位置不多,又有贵客在,小二怕擅做决定出什么纰漏,先好声好气请纪清梨坐下,他问过就安排。 才一会儿,纪清梨隔着厢门就隐约听到沈怀序名字闪过。 是什么官署中人也在此么?纪清梨还没反应过来,里头的话就模糊耳朵里钻。 厢房中酒气稍重,靖王撑头横坐在高位,一脸郁气,少了往日寻欢作乐潇洒的派头。 这几日二皇子一事查得朝中是上下噤声,连同他也受到牵扯,谁能笑得出来? 身侧幕僚打量这位主的脸色,企图解语:“二皇子这般境地,全因他自己没做干净才被束缚。” “朝中撇开干系的人多得是,您也该如何就如何,何必替他操那个闲心。” “殿下不过好心听其抱怨几句,真要论及刺客,谁不知殿下才是受害的那个。” “那一遭多艰险,若不是沈大人恰巧拦住刀剑,雨夜行刺死了人都无声无息,后果不堪设想。” “我能不知道不堪设想?”靖王不耐横他眼,甩开手上珠子。 自被刺起他就流年不利,先被查二皇子下令前来他府上登门拜访,又被翻出手下人同二皇子母族间的来往。 这事届时传到皇帝耳朵里,可就不是在这坐着说两句的事了。 皇帝登基有燕家谋逆一事后,待结党之事的态度向来是宁可错杀。 他能活到今日全靠不试探那位底线,这事要事真查到底,只怕猜忌也将接踵而至。 今日约了老二谈事,人姗姗来迟也就罢,进来门还没关就假笑起来。 “还得是您日子安生好过,不像侄儿我这几日焦头烂额,连个觉都睡不安稳。” 靖王冷脸:“你还没长够记性,一来就张嘴,没注意到背后有人?” 纪清梨听得靖王二字已经在后退脱身了,只是长廊空荡一条,要退回之前包厢来不太及。 二皇子嘴上还尖刀似的:“我哪有余力长记性?不过确实让我想起刺客之事我是在叔叔这听到,好像人也是从叔叔这挑得人,难道靖王府上也有偷听的人?” 余光无声瞥向身边侍卫,对方心领神会,悄无声息提刀出去了。 对面半掩着的厢房空着,在那人拔刀寻来前纪清梨先小心进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蓦地多只手捂住口鼻,极大力将她往后一拖。 窸窣声响令侍卫侧眸,他提刀拉开厢门,狐疑扫视一圈。 哪里有人? 桌面整洁无物,俨然是个能一眼望到头的空屋。要说哪能藏人,只有张面对着门的储物柜。 柜门紧闭无声,里头逼仄闷热,两具身体竭力缩做一块,衣摆挤得皱起,才堪堪能不顶破柜门。 纪清梨摔得晕头转向,横在脸上的那只手发凉,几乎包住她大半张脸。 不仅是脸,对方另只手从裙尾穿过,将她折起似的手臂紧贴着腿弯,叫她动弹不得。 她根本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突然出现,又出于什么目的捞她塞进柜里。 但侍卫俨然还没离开,一副要拔刀解决偷听的样子,纪清梨就是被挤得呼吸打颤,也自己咬唇在旁人掌心不动,顺从安静下来。 她这么配合,背后一双险恶的眼反而眯起,手指漫不经心在木板上敲出声响,等着看纪清梨狼狈惊慌。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28节 她果然很轻易就被吓到,眼瞳睁圆,把自己缩成扁扁一片。 缝隙里只见侍卫影子步步靠近,手往前伸就快碰到柜门,纪清梨心跳得又重又快,一动不敢动。 明暗僵持她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屏息难捱到在人前扬起下巴,好似下秒就要不受控喘出声来。 小二端菜打门前走过,见侍卫在这愣了下,好意过来问:“这位爷是在找什么?” “这屋子有人吗?” “没有,这个厢房是新的,柜子都还没来得及打完呢。客官是要改到在这吃?” 外头裴誉皱眉走过,刚才像在二楼看见纪清梨身边那个丫鬟了,怎么一转眼什么人影都没有? 眼看店小二在这,裴誉拉他问两句:“你们这今天有没有跟姑娘进来......” 被打断的侍从左右环视,这走廊干干净净,许是二殿下看岔眼了。他很快收刀歇了心思,回去覆命。 “说到底都怪谢无行那阉人......” “......是,但查我的人不就是护驾的沈怀序,叔叔稍稍抬手.....” 三言两语混杂,随着门被推开又合上重新隐没,很快四周寂静,仅剩下柜里的呼吸声了。 纪清梨等了等,心头这口气总算暂缓。她吞咽下,被捂得紧的唇瓣在人掌心飞快蹭过。 背后人似乎顿了顿,注视她的目光渐重,难以忽视起来。 前有狼后有虎的,暗处还不知是谁撞见这桩事。 纪清梨心跳得又重又快,她只是出来换个包厢,哪想过青天白日会卷进这种事来? 偏偏柜里还黑不透光,纪清梨什么都看不清,连强硬捂住她口鼻,捏得她快窒息的是谁都无从得知。 不敢想若这幕被旁人看去,得知她蜷在个陌生人身上这么久,该怎么说清。 纪清梨锁骨快速颤动下,费力偏过头,实在想不出会是谁贴她贴得这样近,最后欲盖弥彰闭眼:“沈怀序?” 她看起来很希望身后是沈怀序。 可惜。 身后人轻笑了声。 腿弯处的手臂将她托了托,往前推开柜门。 日光照亮纪清梨皱巴巴的衣摆,才被称为阉人的那张脸一点点自阴影下展现,薄唇血红,一点白齿森森。 没如她所愿是她丈夫,叫别人窥清她缩在人怀里咬唇喘气是什么神情,谢无行好像很歉意:“纪夫人,事急从权,唐突了。” 怎么会是谢无行? 明明能呼吸了,纪清梨还是在他注视下生出种喘 不上气的感觉。 折久了不太好用的腿踉跄下,谢无行扶她一把,掌心凉得要命。 被个太监这么折辱靠近,可以预见纪清梨将迫不及待远离,而后高高在上抬起下巴,要嫌恶斥责,却又因怕被传出流言而顾忌起来,形成个极有趣的表情。 这样的场景下,纪清梨还能维持那副假模假样,天真好意的面孔么。 谢无行静等着,视线长久停留。 不过预想中的神色什么都没出现,纪清梨窘迫慌乱后很快就镇定下来。 情况所迫,谢无行又只是个太监,挤在一起就挤在一起了,又有什么? 只是稍微贴做一块,又没真做什么。 她仰头,头顶发丝被蹭得绒绒,很大度:“无事,我知晓都是误会。” “我方才也只是路过,不是是哪家大人误会了什么,谢大人不必在意。” 就像被人捡到贴身帕子时一样,她没为和太监扯上关系而厌恶。 单纯闷久了抿抿唇,圆钝唇珠方才被不留情压得厉害,这会红殷殷再碰就要肿起似的,在人眼前又被渡上层水痕。 靖王二皇子都在这,谢无行出现可能也是同他们有所牵扯,纪清梨不打算停留,直直往外走。 谢无行脸上笑意渐敛去。 纪清梨是真好人活观音什么事都能忍,还是非要做得直白,要不止是偷听,来日情急到中药不得不抓住个太监时,才不会这么笑眼弯弯不把他当回数,露出该有的害怕和正视? 纪清梨毫不知身后人的恶意,她急急往回走,楼梯处转了圈还不死心的裴誉眼尖得直往她身上扎,喊她。 三步并作两步,腰间环佩撞得叮当快碎了。 “纪清梨。” “我就说看见你那丫鬟了,小二还非说没有。” 衣摆花里胡哨掀在眼前,裴誉见她神色匆匆,狐疑打量她,还有身后那个男的:“你今日一个人出的门?还是跟他?” “这位是宫里的谢大人,”纪清梨提醒裴誉说话小心,别得罪了人,“我出来恰好碰到。” 宫里的谢大人?裴誉缓缓转过头,认出这张赶在他前面捡了帕子的脸。 两人视线交汇,裴誉呵了下扯唇,皮笑肉不笑的,“原来是谢公公。” “怎么今日不再宫里伺候着,有空跑到酒楼里来?” 这话敌意就是纪清梨也听出来了,她试图打圆场:“你们原来认识吗?今天的事谢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我先.....” “是,确实。” 谢无行抢断她的话,他仿佛看不见这突然出现,和纪清梨相熟的裴誉:“纪夫人放心。不论是不小心掐住夫人的脸,还是不小心和夫人挤进柜里躲人耳目,我都不会同沈大人提及半个字。” 荒唐情形被寥寥几句摊开,当着裴誉的面说得像他们在柜里偷情。 空气寂静几秒,裴誉面无表情转头,看向刚才他踏进的那个房间。 “你刚才在柜子里?” 纪清梨有点冒汗了。 她确信刚才是真情势所迫,什么都没做,但裴誉看得她好像是在外面偷情,跟人寻到柜里颠来倒去。 裴誉死死盯着厢房,门敞开,一人高的柜子也敞开。 即使里面未做隔断,两人进去也势必挤得厉害,更遑论谢无行瘦长,很占地方。 再看纪清梨,鼻尖有汗,脸好红。乌发还是缎子般温顺落在肩头,耳侧的发却是乱的。 绒绒贴在薄白耳边,像被人揉开的鸟羽。衣袖几道折痕,不知被人怎么了,她自己欲盖弥彰捏着,一点伶仃腕子就露到人前来。 他们是有什么要做,在厢房里不够,还要挤到那柜子里生怕别人看见? 裴誉抓住纪清梨手腕,咬牙问:“你刚才既在这里,没听见我找小二问你那丫鬟吗,还是故意不吱声?” 谢无行上前和纪清梨并肩:“裴公子说笑了,纪夫人应当是没空听见的。” 他还解上围了,裴誉一双眼从上到下扫过谢无行,眉眼扬出挑衅:“谢公公也是说笑。你大抵不知,我同纪清梨比较相熟,我没事就乐意问问她,我们从前数年就是这么说话的。” “倒是谢公公操挺多心,你和她就是玩捉迷藏躺到那柜里,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何需劝慰她。” “纪清梨是个软心肠,谁随便哄哄两句都能应,”裴誉抬手捏住纪清梨脸,扯出笑来,“您呢,您这情况也犯不着道歉。” 挖空心思骗纪清梨挤到柜子里又怎么了,在这刻意显摆什么,就是挤到一张床上去,他少了点东西就是没用。 “裴公子说得在理,就是话听到耳朵里还以为是沈大人会说的。不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世上阴差阳错的事太多,更何况人?” “裴公子毕竟不是沈大人,年轻心性和沈大人的容稳重还是有些区别的。” 谢无行神色如常,不过平静拂过衣领时,很细心出两根细细乌黑,女子的头发。 裴誉眼瞳缩了缩,他看得出,那是纪清梨的发。 谢无行衣领上凭什么有纪清梨的头发? “瞧裴公子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谢某说得太直白了。” 裴誉渐咬紧后槽牙,冷静下来。谢无行是在笑他被横插一脚,不是纪清梨夫君轮不到他来说这话是吧? 他是先知道算计刻意去捡到,还是后面才发现这盘算的。 这局做得粗糙但该处理的人裴誉都处理了,就是谢无行知晓也没什么。 况且真按这个理,这错位婚事是因他而起,合该由他来拆散。 就当是一时拆不散先要把纪清梨哄过来,那也是他顺理成章来哄,谢无行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死太监在这吹拉弹唱的给谁看! “哈哈,谢公公这般体贴,难怪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不过谢公公可能不知道,我是有正事来寻纪清梨的。” “就是谢公公嘴里的那位沈大人来了,我这事还不是当面说。哪要像谢公公一样弄出什么守口如瓶来,有点不上台面了。” “纪清梨你也真是不小心。” 裴誉侧头来,脸上那点笑意顷刻间全没了,光咬牙切齿细细盯着纪清梨,恨不得找出她是哪儿的哪两根头发蹭人身上去了。 “我上午路过纪家,瞧见你那庶弟,”裴誉加重语气,在怒火中竭力把神色抻得自然,不经意展现亲昵,“就是从前我去寻你,在角落看见姨娘抱着的那个。” “我说这个谢公公可能不大能听懂,反正就是那家伙有东西要传给你,我来替他转交。” “你说纪彦?” 纪清梨捂住绯红的半边脸,声音含糊。难道是假成婚那事查到什么了,这么快? 裴誉和纪清梨分孙姨娘糕点的那个冬日,尚小的纪彦目睹过两人窸窣动静。 但有她送去的人在前,纪彦又不是会轻信于人的性子,会直接把信送给裴誉来转交吗? 裴誉心眼多,他该不会是跑去翻墙,从纪彦手里威逼利诱抢来的吧? 裴誉把那信直杵到眼皮底下,触手可得的真相,纪清梨反而有些紧张。 缓了缓,她伸手去接,扯了扯裴誉也不松手。 “小誉?” “纪清梨,”裴誉直勾勾的,笑起时眼里一点情绪都没有,“你秘密好多。” 他真是昏了头,一心觉得纪清梨嫁得草率,稍稍用力就能把这门婚事摇散,一心以为他在纪清梨这是特殊的。 他忘了纪清梨是个什么人。 她看起来是闷声不吭最好脾气,好心是真好心,可更多也是她把感情捏在手中算作筹码,加减来往难在她这留下痕迹。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29节 有点动静她往心上吹吹灰,放下,就能全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全吹走 了。 先前他消失一年半载,纪清梨吹吹灰嫁人了。这次不过十天半载,她转头又能被不要脸的太监蒙骗。 沈怀序不行,她再找怎么又还找上个太监,不会喊他来吗? 裴誉忍住讥讽发昏的躁意,只是笑,盯着纪清梨笑。 这信就一张纸,总不会还藏个男人了。 “清梨,你弟弟跟你写信总应该没什么。不如你现在就拆开,给我也看看是什么急事。” 他松手,谢无行侧头,两道先前还暗呛明讽刺的视线这会齐落到纪清梨手上,敲下定音。 “就在这拆。” “现在。” 第27章 让他发疯去 你们是假夫妻 裴誉面无表情, 谢无行笑脸阴阴。 两道密不透风的影子里,纪清梨如被夹到中间的绵羊,无法动弹。 “这里面没什么, 只是叮嘱纪彦学业的事,没什么好看的。” “既然是学业有什么不能看的?我也算看着纪彦长大的半个长辈,我小时候还抱过他。” 胡言乱语, 纪彦跟她都没说过几句话,裴誉上哪抱他去。 纪清梨捏着信暗暗使力, 圆钝的眼被长睫遮着,徒劳往回抽。 抽当然是抽不动的, 裴誉铁了心要看。 他都没细问纪清梨到底跟这太监做什么了, 一封信怎么就不能看了? 而向来表现得友好, 善解人意的谢大人垂袖在旁, 没有半分解围阻拦的意思。 旁的也就算了, 这信上极有可能事关她婚事, 关于纪家假成婚的打算,怎么能在他们面前打开? 但两道阴影柜门般横在眼前,几乎挡住所有的光, 要将她一同闷进去了。 眼看人退无可退,僵持得快没有办法时, 前面包厢门窸窣拉开, 探出个脑袋左右张望。 瞥见这儿的动静, 她半个身子也露出来, 惊讶道:“嫂嫂?” 觉察到这局面, 很狐疑打量裴誉:“嫂嫂,我是不是耽误你谈事了?” 什么嫂嫂,她家人?裴誉分神, 下意识做出端庄姿态,纪清梨则一缕烟似的流出去,快快解释:“这是沈家妹妹。” “你看,我在这耽误太久,都等着我呢。我得过去了,信还是下次再说吧。” 说完就转身,顶着乱糟糟的发和绯红的脸,扑到另个女子面前。 难得只她一人,又溜走了。 谢无行惋惜,同裴誉致歉:“怪我,占了纪夫人太久时间。” 少往脸上贴金,谁问他了。裴誉收回视线,极冷漠嗤了声:“谢公公不必杞人忧天,这点时间还是不会有人来怪您的。” 刚刚还心照不宣堵住纪清梨的两人转眼翻脸,回到最初的剑拔弩张。 谢无行面上那点虚伪的笑终于是没有了,轻飘飘扫裴誉眼,抬手把那头发丢掉。 那目光在裴誉眼里,完全是种宣告先他一步的得意。 裴誉反而冷静下来。 他囫囵这么些年,抓到点机会就连吃带拿,连同纪清梨全扒在自己怀里,不是个只会一味发怨的蠢货。 谢无行为皇帝办事,又掌有二皇子刺客的命,今日在此出现不会是偶然。 再衡量对方那身毛遂自荐、不要脸的劲,跟纪清梨当真熟练哪用得着这般。 她脸皮薄得似纸,当真是背地偷吃被抓,绝不会是这般神色,只怕听到点声响就提心吊胆挣脱,汗淋淋趴到门上,满脸绯红。 即使想得清楚,裴誉还是难掩焦躁。 今日见到沈家人,更让他知晓“嫁人”绝非简单的两个字,她这样被沈家人围绕,左右绕着喊她嫂嫂的人把她哄骗得高兴交心了,他还从哪下手把这婚事摇散? 到底上哪去找个让纪清梨发现他比沈怀序行的机会? 她是不是非得让人跟这太监一样,自己送到她手边,她才能看过来一眼。 裴誉眉头紧皱,心不在焉往地上看两眼,捡起点什么。 回到主街,平白无故跟丢他的侍卫终于找到人,马上急头白脸冲到他身边:“世子,您吓死属下了。” “属下一转身没瞧见您人,寻了半天都找不到真是心都要跳出来了。您要是好端端又不见,属下回去怎么跟侯夫人交代?” 气喘吁吁说着说着就见裴誉一言不发盯着他看,侍卫讪讪住口,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嘴了。 永安候府子嗣艰难,侯夫人待一儿一女都极其珍视。 两位主子都是好说话的人,只是这半路寻回的小世子毕竟在外面养大,脾性总是有些不同。 没事总往别家墙后绕不说,还翻过旁人后门的药渣,行事实在有点……太不拘小节。 “你过来,站在那不动干什么,过来。” 裴誉把手里东西给侍卫,没管侍卫变来变去的脸色,交代下去。 既然谢无行嘲讽他没有立场管这件事,行啊,那就如他所愿让,沈怀序来看看。 最好是那两个大打出手两败俱伤,通通把脸划破算了。 * 包厢的事有小二来解释赔礼,说是今日有贵客,问了一圈,实在没有能换的位置。 沈芙理所当然以为纪清梨来迟是为此事,没起疑心。 不过嫂嫂的头好乱,她坐下时很小心把衣袖长发捋平,耳后几缕发丝还是绒绒,紧贴在她细腻后颈上。 那是只有比嫂嫂高的人才会碰到的吧? 联想到紧紧靠向她的裴誉,沈芙问:“刚才那两个人,都是嫂嫂的好朋友吗?” “嗯?”纪清梨歪歪头,她不知道怎么介绍裴誉,含糊其辞:“不是,他恰巧替我弟弟传话,说了几句。” “另一位是宫里的谢公公,听小二的语气,谢公公应该也是为贵客而来,对方只怕身份不简单,还是小心些。” 连宫里的公公都觉得是贵客,难道是皇子? 沈芙正了正神色,知道该回避避免卷进是非。身边王会雯有些分神,不知在想什么。 早春暖融融的,河畔一路颇多吟诗赏花,日光晃在头顶,把纪清梨发丝晒得又烫又柔软。 一直到天隐隐泛黑三人回去,纪清梨先看着沈芙和王会雯进去,才渐渐彻底放松下来,踢踢路边石子往回走。 枝头不知是什么花开了,淡淡的香,她抬头去看。 她显然是心情不错,即使夜里看不大清也乖乖站那看了半晌,不知是在数花瓣还是数月亮。 而后一张白日被晒得粉白泛着潮气脸回头,鲜活,柔软,两排稠密的睫濡湿。 瞳仁浸着的水全要溢出似的,同尖尖才剥开一点的花苞静谧幽香融作一块。 才忙完琐事,晚归预备来问纪清梨今日有无不自在,若觉得烦闷不适应就不必理会的沈怀序顿住,为这春色止步。 就是这几息,纪清梨影子很快模糊在亮起烛火的廊下,只留下几篇花瓣。 沈怀序在原地站了会。 留在纪清梨身边的小厮很快过来,简短汇报过纪清梨的一日轨迹。 春色下的青衫板正肃然,他长睫垂下阴影,看不清神情。 小厮愈发拿不准公子心思,试探问:“夫人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可要明日去同二房李夫人说明,要......” 自纪清梨提过杨氏纳妾一事后,沈怀序便注意到她温和性子,以为她不善交际处理不来后宅之事,就擅自安排人手暗中接替。 今日也是以为她有所难处,才从牢狱中出来就匆匆赶回。 但他忘了,在他没注意到纪清梨没替她接手的那半年,那些刻意为难的事在她手里总能安稳落地。 虽然慢了点,但她总能做得很好。 此般不信任,同纪文州伪善提出的她无法撑起沈家的理由有何区别? 春夜的风是暖的,将枝头那点香一并送到他唇边,沈怀序吐字:“不必了。” “若她寻你,再出手。” 小厮应下,又问:“公子可要进去,今日夫人心情不错,这会好像要看什 么信。” 今日既不是他自己定的十五月末,也不是纪清梨送吃食时放过的要他早些回来的话。 也对,纪清梨那日之后就再没往官署送过东西了。 心口沉沉,沈怀序看廊下晃动的烛火半晌,冷冷呵了声。 今日无端惦记纪清梨,空跑一趟,全因“责任”二字,无关其他。 既然无事,做到这里就够了,何需还往上凑? 他难道是什么一日不见纪清梨就头痛欲裂魂不守舍的人? “对了公子,今日靖王与二皇子私下谈事,恰同夫人在一个酒楼。谢公公应邀,不知应没应下二皇子的话,但是同夫人恰好预见了。” 沈怀序脚步一顿。 人还没转过来,双眼已率先死死转向纪清梨院子,棱角分明肃冷轮廓,一瞬跟沾上点鬼气似的,模糊不清起来。 她见谢无行了? 她也这样心情颇好笑着走向谢无行了? 沈怀序确信谢无行几次三番的话别有用心,近乎是带着种刻意的态度接近纪清梨。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30节 他私下已查到谢无行身上,或者说该得益于谢无行不要脸面晃到他妻子面前,让他查出某些把柄。 那些事日后该很能派上用场,只是今时今日还是令人不快至极。 她今日心情这么好,是因为和谢无行说什么了? 还有其余两人在她身旁,说来说去定只有千篇一律寒暄的话,纪清梨若是要为这个高兴,未免太好糊弄。 她同谁说话是她的自由,一日下来她要说得话多了去了,要管这个难道要将她关起来让谁也不许分得她嘴里的只言片语? 一个太监,一个假妻子,没有必要。 沈怀序紧紧盯那灯笼,要冷漠离去,仿佛对此毫不在意,也不值得在意。 只是走了两步,他冷脸转身,以旁人不查的速度将那几片落花捡起,又神色如常的走了。 * 纪清梨坐在梳妆台前打开那封信。 春兰还在后面说着:“小姐,您是不知道,奴婢这两天去打听,才听说孙姨娘被关起来另有隐情啊。” “说是纪老爷查旧账,翻出孙姨娘被抬进府前曾有个相好,一怒之下才把人关起来?” “相好?”纪清梨错愕,不大相信,“是不是弄错了?” 若是因为这个,纪彦身为孙姨娘的孩子只怕也会受到影响。 纪清梨皱眉,低头看去,确实是纪彦清瘦挺直的字迹,上面寥寥几句。 大概是信被外人拿走,纪彦很小心,没提府上混乱,只简短写孙姨娘近况不错。 纪清梨松口气,不过那最后一句峰回路转,突兀道—— [纪沈两家婚事为交易,拟定做假夫妻。] 签字画押了的契约,待他拿到后会亲自交到纪清梨手中。 一句话转折得毫不委婉毫无顾忌,直白到仿佛查到点什么证据就迫切怼到人眼前,要她明了这门交易。 第28章 客套夫妻 她在外面偷人了? 这可是件大事, 春兰问:“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翻旧账提这种事?” “孙姨娘可是四公子的生母,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般猜测呀。” 确实,还关的得这么紧, 只怕纪老爷怀疑不轻。 纪清梨耳朵听着话,眼睛盯着字,脑袋卡了半晌才嗯了声。 她把信纸翻过来抖抖, 再三确认这是纪彦写给她的,不是之前那个满纸要她和离的恐吓。 她跟沈怀序的婚事是交易, 纪彦就这么直白写在上头送来了? 她知晓有些人家会以女儿家婚事作为筹码,换得利益。初嫁到沈家时, 府上有下人也悄悄议论过纪家占便宜沾光。 若说纪家做了交易又私心不告诉她, 纪清梨是信的。 但沈怀序仕途坦然, 又一向万事尽在把握中, 有什么东西是需要跟纪家交易的? 纪清梨坐在那, 从困惑到回想沈怀序成亲以来公事公办, 留有距离绝不节外生枝的合约态度,神色渐渐僵住。 是真是假,只要如母亲说得不给人做小做妾, 纪清梨都能接受,她一贯是个好养活的人。 又是契约又是平妻的, 纪家连番算计, 此事她定是要还回去的。但眼下也不禁从头顶冒出小串小串的抱怨: 纪家从中作梗就算了, 怎么不早同她说只是假夫妻, 让她暗地为为夫妻情分着急, 一心只想成事同房? 她现在真有种做了十年工,今日才发现方向反了的晕厥。 沈怀序性子冷淡一定早有所不满,要她现在才知她丢进去的努力全都办成坏事, 办得门不对题。 “小姐,小姐?” 春兰唤了好几声,回头只见小姐在角落把脸蒙到膝盖里,一团球似的挪到床边,默不作声把藏着的避火图往里塞,再用力往里塞。 从前的错就算了,她保证快快亡羊补牢遵守本分,日后离沈怀序远远的,只做他需要的客气功夫。 至于纪家,孙姨娘的事不论真假,纪清梨心中都有个模糊构想。 纪家在这种歪门邪道上下功夫,利用她做这种事,难道还要继续同纪家捆绑下去?兴许是送到手边的机会。 “先让那几个多照看着点,别让人藉机苛待姨娘。” “奴婢知道了。” * 杨氏这段时日可抓得紧。 她中意王小姐,想尽办法给王会雯和沈行原相处的机会,为避嫌,也叫纪清梨一块来。 沈行原素日除了习武就是同卫家几个纨绔子弟做伴,极少留在家中。 平日于是这种事,是百般推脱留不住的,这几日不知怎的,他难得安分了点,就是不是在人王小姐面前安分。 人一来,光同王小姐礼节性颔首,而后就一眼都不看过去,光双手抱胸,往沈芙旁边斜斜一站,眼睛不经意往边上瞟。 瞟一圈没见着要看的人,他极快皱眉,满不在乎问沈芙:“你们前几日去了哪玩?” 春日长亭下风也是软的,这几日不用被夫子母亲念叨,也没人紧紧盯着礼仪姿态,正是自在无拘束的时候。 王会雯不在意沈行原这般态度,沈芙则瞥他眼,端起姿态: “嫂嫂不是跟你说过,同人说话语气要好点吗?你就这态度问我。” “......你差不多行了,少在这拿鸡毛当令箭。她说话我就要听了?” 沈芙哦了声,继续同王会雯喝茶:“那你别问我嫂嫂的事。” “谁问她了?我问你们去玩什么了。” 寂静几秒,沈行原等了等,终究还移开视线,随意拨弄手上柳叶,总之很不经意开口:“顺嘴的事。” “再说,还不是母亲念叨要我好生招待你们,我现在不开口,随便问问,只怕到时有人又嘴碎,怪我没关心伺候。” “玩不就玩那些,你到底要问什么。” “纪清梨人呢?” 沈芙都有点懒得理沈行原了,还说不是问嫂嫂?他就差追嫂嫂后面问了。 沈芙把他打发走:“府上有事需嫂嫂把关,你别吵到她。” 她身为沈怀序妻子,自然有许多事要她过目的。 沈行原嘁了声,表情不怎么痛快。再垂眼看沈芙,不就跟她待了几天么,一口一个嫂子喊得聒噪慇勤,又不是她亲嫂嫂。 沈芙懒得搭理,撑头和王小姐说说笑笑,也是看王会雯有没有什么心思。 王会雯对沈行原没多关注,反而说起那日在酒楼遇见贵客的事,说那日好似二皇子去了。 一个说皇子,一个转念想起嫂嫂在酒楼里,在两个陌生男子前面,露出水亮的眼、乱糟糟的发那一幕。 沈芙不自觉咬唇,那一幕有些奇怪,是哪里奇怪她也说不出。 兄长沈怀序鲜少露面,她还没见过嫂嫂站在兄长身边是什么表情,但嫂嫂的脸绯红一片,像蒙了层柔软的火。 不是她要疑心嫂嫂同人说什么,多管闲事,只是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别是哄骗她嫂嫂的坏人。 沈行原虽整日没个正形 ,但行事还算稳妥,沈芙忍了忍,等到他要走时拉住人。 “我问你,有个人你认不认识?” 她向沈行原打探裴誉,沈行原听了话却面色古怪,反而问起另一人:“你说她跟谢公公在一块?” “谢公公怎么了?我是问旁边那个。” “旁边那个不重要,你管他是谁。纪清梨跟前站谁你都要管,闲得你。” “你装什么,刚才我说的时候你不也听得起劲?我就是怕有人骗嫂嫂。” “她脾气大的很,谁能骗她。” 沈行原敷衍过去,只想怎么又是那个谢公公。 上次他跟纪清梨跟了一路,远远就看见那书斋里两人低头说些什么,还笑,关系多好似的。 寺庙临行前,也又是不知从哪冒出的谢公公跟她说话。 他们很熟么,纪清梨不喜欢他,就喜欢跟太监说话? 沈行原怀疑纪清梨嫁进沈家来,就是同那太监串通好了,所以如今联系也没断。 沈行原不喜这等手段,脸色不大好看。他要去寻人查清,出门时恰见有小二装扮的人在石狮前徘徊。 眼见沈行原身后跟着随从,对方思忖番后行礼问道:“敢问可是沈家公子?” 沈行原睨一眼不语,身后小厮替沈行原接话,客气拱手:“正是,阁下这是......” “小人无足轻重,不过先前有位公子交代小人,要将此物珍重交给沈家公子,还请收下。” 对方匆匆留下个荷包,巴掌大藕粉色的物件。 这种一看就是女子物件,是哪位小姐特意送来的? “这不能收,哎别走啊!” 小厮担忧望向左右,委婉劝阻:“公子,这要是被王小姐瞧见就不好了......” “少操那闲心,什么王小姐李小姐给她看见又怎么了,这又不是我的。” 沈行原眉尾上扬,一心只想阴魂不散的太监,哪有空玩这种莫名其妙的把戏。 他当即拆了就打算丢掉,却不想里头掉出张纸条,上面单字一个谢。 两根极易垂散的细发落到那“谢”字上,不明所以。 沈行原垂眉细看两眼,不耐烦要丢了的表情渐渐凝下,抓住那两根细发。 人与人的头发大径相同,这种多如牛毛随处可见的东西毫无特殊性,偏偏它后面印着个谢字,叫沈行原生出种没有理由的怀疑。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31节 方才那人袖口挽起形色干练,步伐匆匆可见繁忙,又特意送到沈家,只怕就是沈芙那日待过的酒楼小二。 这什么意思。 小厮为他冷凝的神色小心起来,自打上次二公子从猎场回来后,就时常露出这般阴晴不定的古怪表情。 又让他盯着纪夫人,又有莫名女子的物件送上来,实在很让人忧心公子是不是误入歧途了。 发丝勒到指肉上去,沈行原就在小厮这般眼神下面无表情低头,嗅过那两根长发。 嗅当然无法嗅出什么,仅仅是两根头发而已,即使最初上面沾有纪清梨的气息,也早就在这荷包里全消磨得不见了。 沈行原知晓这样太疑神疑鬼莫名其妙,但,这两根头发什么意思? 是什么巫蛊之术,还是存心晃到人眼前来宣告身份的? 依沈芙所言,就一两个钟头的空隙,她就弄出两根会上门的头发了。纪清梨怎么能,她是不是在外面偷人了? 沈行原被两根头发激得呼吸急起来,先前说她心思深,纪清梨还满脸委屈,让人晃神。 现在背地里当真做出这种事来,他可有半个字污蔑了她? 可…她总不能真是同太监厮混。 到底是做什么了,那太监在背后偷偷拽她头发,抓住机会靠两根头发就要携“子”邀宠是吗? 心思翻来覆去的推,但不论怎么推,他甚至算不上是那个被背叛的,就是真有问题该愤怒的都不是他。 沈行原一直不说话,下人还以为是哪出了问题,紧张:“公子,是不是送错了?” “您别担心,要是送错了夫人问起来的话,属下会替公子解释,绝不会让人误会什么的。” 送错?是送错了,这玩意要是送到沈怀序面前,沈怀序会是什么表情? 兄长知晓他妻子在外面同旁人柔声细语,人都挑衅到家门口了吗。 沈行原有一瞬是迫不及待要送到沈怀序手边,不过又顿了下,问小厮:“你说他送到我手上是什么意思?” 是他主动接话报出公子名讳的,难道是要罚他? 侍从苦哈哈:“是属下多嘴,让那人不长眼认错了人,这是送给大公子的吧。” “你看我同沈怀序相像吗?” “......应当是不像的。” 这不就对了? 府上姓沈的公子就他和沈怀序,两个里面挑一个纪清梨的丈夫他都能挑错。 呵呵,其实小二是觉得他看起来更像纪清梨丈夫,把纪清梨荷包送到他手里的吧。 “这种不知来历的玩意还是不要碰到为好,让属下转交给大公子吧。”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沈行原挥挥手,转头就丢掉那谢字,把那荷包系在腰上,绝口没再提这件事的意思了。 * 事传到沈怀序手中时,是什么样的荷包、里头装得什么样的物件,都已说得模糊。 毕竟遇到二公子如何是小事,暗中跟着夫人才是公子交代的正事。 佛堂门紧闭,袅袅檀香前沈怀序平静瞥去一眼:“既是女子之物,应是沈行原自己交际。” “母亲不是着急他的婚事么,让母亲知晓也可早早安心。” 木门吱呀声推开,腐朽沉灰在老夫人背后幕布般昏黄展开,她肃然发枯的脸冷漠,居高临下审视沈怀序。 连那问话也因四周空荡,显得如同佛祖显灵叩问真心: “你从前从不管这般闲事。” “怎么,如今也兄友弟恭起来了?” 沈怀序行礼,淡漠行礼间看不出一丝私心:“沈行原年纪到了,何必耽搁。” 第29章 发病回味 “我们就这样吧” 老夫人视线在沈怀序脸上反覆扫过, 像在辨别话的真假。 “从前老身教你独立自省,你悟性好不借旁人力分毫,杨氏私下还怨你太过冷淡, 不亲她也不亲胞弟分毫,今日倒是不同了。” “祖母教诲不敢忘。” 老夫人转动手上念珠不语。 沈怀序确实没忘过。 他开蒙那年恰逢沈家变动,因聪慧沉稳留在她手边, 此后严加管教,盼他日后撑起沈家。 人是不负众望, 但心思渐深,及冠后更再难同幼时那般掌控, 转眼间, 已防她防得滴水不漏, 不受人摆布了。 朝中布局他从容不迫, 沈家父兄人情往来却不曾过问, 如笼在沈府上方的虚影, 托举宅屋,但里头血肉活人,他牵扯甚少, 也漠不关心。 老夫人端详他话里的真心:“坐下吧。依你之所见,沈行原该娶哪家女子?” 嬷嬷递来蒲团, 老夫人奉行以苦正身, 薄薄层垫子坐与跪没什么区别, 沈怀序自小跪惯了。 他平静坐下, 既不在乎沈行原娶谁, 也不会做强迫旁人尽早成家的事。 只是沈行原那张脸,和他同纪清梨相关的反应,每一样都令沈怀序生出种雄性直觉, 要促胞弟尽早安分,离纪清梨远点。 “沈行原朋友良多,总有开窍的时候。” “还以为你要提王小姐,那位王小姐不好?” “二房和王小姐父亲上京,无非都只是因为二皇子留下的问题恰好能用上他们。” 沈怀序抬手,仿佛掌心正有一把严丝合缝撬动局势的钥匙:“在此刻能拨动浙党的绝佳人选,其女只会暂住沈家,不会久留。” “王大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若要真娶,只怕祖母第一个不满意。” 老夫人哼了声:“此事是你办得精妙,你母亲若有半点这般心思,也不会日日惦记那 位王小姐,还让你妻子跟着胡闹了。” “你查事查到宫里的掌印身上,是为何?” 沈怀序滴水不漏:“只是旧卷宗上有几处不明了的事,症结在他身上而已。” “是么。”终归只是个太监,老夫人并没放在心上,“二皇子着急脱身,私下应当顺着靖王关系来找过你。” 不论是寻他,还是查他都无用,前者他为陛下钦点,要推脱自然有千万种理由。 而后者,沈怀序不过在刺客死后惋惜说过句山间行事难以发现的话,是恰有浙党送到二皇子手边,他又恰掌控有浙党迁动的局中人而已。 沈怀序明了此时该顺着老夫人的话,公正不阿划出沈家前景,但老夫人不过是提了句纪清梨,他就轻轻晃神。 沉默空隙间,老夫人表情已淡下:“你可知今日找你来为何?” “你定下纪氏时我同你说过,成家立业允你自定,但不可耽溺男女之情。” “任你娶庶女已是特例,你上次特意在杨氏前给她送药立威已是越界,现在连住持同你母亲说什么话都要排好,未免太不清醒” “既然不静,那便在此好好抄书静心。” 两位嬷嬷将案几抬上,镇纸发黑映出沈怀序没什么表情的脸。 棋白在后面就是有心也不敢说什么,抄书不过聊以惩戒,这是最轻的手段了。 喜恶偏好,这是在老夫人眼中最无用的东西。 她要的是绝对出众正直,是永远清醒以把握中庸局势的执棋者。 因此在她手下不可有所耽溺,不可形色于表。 公子幼时不说是人,哪怕对物有偏好都会被断水断粮克己自省,以此矫正错误。 那些被绑住手脚蒙住耳鼻静心的日子密密麻麻,熬过去了,也是干涸在思绪中无法甩开,无法向旁人诉求宽慰的痛苦。 棋白暗暗焦急,只有等几柱香过去,等公子衣袖都被佛香浸透,才等来老夫人开口。 “你同沈行原这般关系和睦很好,世家大族兄弟手足该如此相互帮衬。” “你妻子无事也可替沈行原留意一二。我看纪家最近心思浮动的厉害,平妻一事并非不可,娶谁那也不是纪家说了算。” “万事该以大局为重,你心中该有数。” 佛堂门同无数次关上他的柴房门一般,吱呀声合上了。 沈怀序平静送走老夫人,在腐朽中望向佛堂祠牌。 每次见过老夫人,他表情都算不得好。那视线浓黑一团叫人不适,嬷嬷几分警醒:“公子在想什么?” 没什么。 只是佛堂祠牌前,他似乎又发病,思绪切作两半。 一半由沈家大局为重的绳勒着,一半想起纪清梨。 他们几日没见,能回想起的东西也淡了许多。 她那日怎么不做到底,骑到他身上来,让他听命计从托住她,这样能回味的就不是几片花瓣的枯香。 他不在的这几日,没让她再想同房的时候,又在做什么? 是乖乖躺在榻上蒙头熟睡,还是同勾人袖子那般总是心急,夹紧膝盖缩到被子里咬唇。 吐出热盈盈的气,能被人用口舌搅弄到化开时,会想起他吗? 当着几位早死的祖宗想这些,似乎是有几分不该,沈怀序平静朝牌位勾唇,没几分歉意的给人上了香。 回到东院,上次纪清梨来被拦了之后,她再没踏足过一次。 桌面摆设得简单,仅有几片枯了的花瓣留在桌面。 沈怀序坐下,撑住头。 死寂同焦渴混杂,难以排解,脑中一会是老夫人无数次的训诫,一会是纪清梨影绰的身影,晃得人无眠。 见过老夫人后,他常这般痛苦与厌恶倾轧,沈怀序幼儿时不懂,后来在一遍遍自我剖析后,他能控制住这般说不出的恶心感。 能理解老夫人的急切,理解沈家的需求,能自洽,独自熬到天亮后顺他们的意自省沉心,继续有条不紊背负期盼,走向既定路线。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32节 但今日却不是,或者说不知从何时起,这种死寂,时刻附踞在骨髓里的冷湿开始难以忍受起来。 沈怀序揉揉眉头,看向手边案卷。 今夜十四,月还没到满的时候。他沉默,后半夜仅披着外袍回到牢狱间。 狭窄发闷的牢笼里虫蚁横行,黑不透光,仅狱卒手中稀薄摇晃的烛火发亮。 四周逼仄得人心头压抑、难以呼吸,一种习以为常的痛苦,如同逃不出儿时被关押的柴屋。 耳边嗡嗡声没停过,沈怀序模糊如块板子,长发也未束,随意散着肩头,站在将死未死,一摊烂泥的人前。 一个被放弃的引子,没人真觉得靠他能推倒一位皇子。 他最大的作用就是搅动局势变化,让原本置之事外的人也坐不住,储君之争如预想中那般直白焦灼起来。 “沈大人,此人除了先前说出那些后就没再开口过了,只怕确实是不知道了。” 沈怀序颔首,体贴:“辛苦你了。” 狱卒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大人的好意,下秒就听他轻飘飘开口:“杀了吧。” “啊?” 狱卒脸上的神色都还没来得及变,呆愣愣看着面前依旧平和洁净,开口要人性命间连袖上的冷光都无一丝变动的大人。 他轻巧提起那盏灯,搭上的指节冷白。腌臜污泥和虫蚁尸体都蜕在他脚边,黑压压如死皮。 漆黑的眼又转过来:“还不动手?” 狱卒回神,额头冒汗的应下。 沈怀序从容站在原地,看手起刀落血溅眼前,抽搐的手臂如腥气还会流动的蛇。 已经用到底,失去回弹再无韧性的死肉,除了既定道路难道还有第二条选择? 死是长久解脱。 温热血迹终于令他今夜难言的躁意平息些,沈怀序眉眼泛松,将烛盏还给狱卒。 火苗还滚在他手指上,瞧着就要把人烫伤了,狱卒揣揣接过,想替沈怀序擦手:“大人,这......” 沈怀序看向伤处,猩红的火森森跃在眼底。 啪嗒一声,思绪那根平衡的棉线似随这一眼被烧断,天平就此倾斜,纪清梨的影子解药般尽数滑下来,扑灭那些发冷痛苦的反刍。 他几乎是在抚摸那片火苗了。 “无妨,拿好吧。黑暗里亮光和痛都能让人清醒,何必拒绝?” * 清早廊下窸窸窣窣的,春兰说着下月镇国公府二小姐的及笄礼,听闻京中不少世家都要去。 纪清梨听着闲话,出屋就见门口下人比划什么。 屋檐下成婚时安置的红色灯笼无故被换下一盏,春日融融里只它画着青竹节点烛,如只睁开泛青的眼睛,这样悬在窗前,一闪不闪长久注视她。 烛火微弱得像被人掐住脖子,她莫名对一盏灯惧怕,问:“怎么忽然换了,我原来的灯呢?” 墨符恭敬道:“夫人,今早有鸟雀迷了眼撞倒灯笼上,公子瞧见就让人换了灯,以免误事。” “公子说夫人夜里看不太清,多点些灯笼眼睛能舒服点,所以令这盏灯从早到晚都亮着。” 纪清梨愣了下,她眼睛是小问题,早就习惯了。 从前这些日子她都自己摸索过来,从没觉得要特殊点一盏灯。 此刻心情有点复杂,不过纪清梨还是先让人把它熄了,白日点有些浪费。 灯影才被掐死,下秒纪清梨就在长廊前见沈怀序侧头,朝她看来。 他无声无息的,肩头露影潮湿。 好像没在看她,却又好像自她出现起,视线就没移开过。 长久无声,近乎贪婪地窥探她每点神态。 漫长的一夜里,沈怀序在病态中想好。 上次纪文州在他耳边的话,应早些告知纪清梨,令她正视纪家打算,而不被动蒙在鼓里。 还有谢无行,她跟谢无行的寒暄无非是因他的官职,纪清梨同谁相处是她的自由,他不该多加管束。 她的眼睛和她稍弱的身子,她在府上感兴趣的诸事,他们可以好好说一说,不用这么生分。 同他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也好,一夜实在太长,他太想碰碰她。 大概这也是瘾病的并发症,沈怀序轮廓本就深的眼褶皱更沉,佐以眼下乌青透出点病态,到了令人望而却步的地步。 “不是要去给母亲请安?”沈怀序神色朝纪清梨伸出手来。 神色透出种太久没休息,违背本能的兴奋。 很像她搭上去,沈怀序就会紧紧挤进来,仿佛她是什么解药,掌心每根纹路都用力嵌合舔上来,纪清梨不太敢牵。 而且有纪彦那封信在前,纪清梨对这门婚事的认知已和从前大不相同。 她不伸手,也再没那般依赖热切,很懂事:“我一人去也可以的。” 沈怀序稍顿:“今日十五。” “十五或是月末都无关紧要,夫君琐事繁忙,不必挂心这种细枝末节的事。” 纪清梨别过头去:“你从前说得是,是我不懂事总节外生枝,耽误你时间了。” “我们就这样吧。以后我有问题,我会自己解决的。” 沈怀序一点点沉默下去。 手背上竹节割出的血痕发痛,提醒他是怎么再三遏制心绪,还是着迷般来纪清梨门前等到凌晨。 他在夜里一人翻来覆去地想,心头涌动种从未有过的怜爱、宽和,急切。 怀着想和她亲近一点的心为她做灯,此刻又被她搁置的。 但,沈怀序能说她做得不对吗? 背地翻来覆去回味,发病,连她随便丢下的花瓣都捡的是他自己,提出拉开距离别多见面的也是他自己。 纪清梨在这相敬如宾,难道不是他自己曾对纪清梨要求的,不是这门假婚事的本质? 第30章 让纪清梨听听 “你要娶平妻了?”…… 眼见沈怀序没有回应, 纪清梨再诚恳点:“我先前莽撞越界,做了许多没有分寸的事,你放心, 今后不会了。” “是么。”昏黑长发被风吹开,沈怀序背着光,深而窄的轮廓上最后一点表情也没了, “那再好不过。” 得到沈怀序肯定,纪清梨松口气。 保持距离就从即刻开始, 她礼貌绕过沈怀序往前走。 “上次有问题的丫鬟,查出是永安候府递出去的人。” 侯府?纪清梨困惑止步, 耳边碎发鸟羽般在手边极小晃动下。 沈怀序紧跟着侧过身来:“我会处理。” 话题再随诚恳道歉, 重新拉回来:“我先前也有不对, 不该越界过问你私事。” “不该与你同床共枕, 擅自抱你在怀里舔过你手喂你喝药, 揉得你摇晃。” 字句碾得又重又沉, 分不出是不甘心还是循循善诱,要另一个回答: “我们就保持这种关系,相敬如宾墨守成规, 一月只见两次的过。” 可惜纪清梨没想过另一种可能,沈怀序没掐腰夹住她逼她选择, 她也没觉察无形涌想她的压迫。 “好, 如果母亲不关注的话, 其实一月见一次就可以了。” “……” 她切关系切得倒果断, 见面一事在她嘴里像个随意抛开的累赘。 从前是纪清梨日日盼他回来, 望他留宿,现在一眨眼全都不重要了。好像是他沈怀序受不了冷落,反覆提问希望纪清梨反悔。 难道一朝地位对换, 他变成纪清梨处境,甚至不及她,抓住点机会就想要凑到人眼前? 沈怀序面色沉沉,一动不动。 片刻后整理衣袖,即使在这站了半夜人没搭理他一点,他还是装出副漠然无所谓的样子离开。 “对了。” 纪清梨才吐出两个字,沈怀序顷刻停步,斜眼往来。 “下月镇国公府的及笄礼,夫君要去吗,这种场面好像总是夫妻结伴的。” 不等沈怀序说什么,她为遵循“保持距离”的原则改口:“算了,我同沈芙结伴进去吧。” “......” “随你。” * 镇国公府是百年世家,即使是镇国公早告老还乡,要摆宴京中众人也都会给几分面子。 就是皇帝听了,也眯眼半晌,问手下人:“镇国公如今身子可好?” “回陛下的话,镇国公年事已高,从前又在战场上伤了根基,如今是一到寒风雨天就坐立难行,实在算不上一句好。” “看来是颇为辛苦。” 皇帝不显喜怒,瞥向手边谏户部暗中勾连调动升迁的折子:“既然都这般辛苦,那老二幕下的人怎么还能扯到他身上去,说有暗中勾连?” “谢无行,你来说说,你也觉得这储君该让老二来做?” 勤政殿内冷得人屏息,谢无行徐徐自帘后走出,毕恭毕敬:“陛下,陛下正值壮年讨论储君一事过早了。” “奴才已奉命搜查过幕下牵扯之人,那人只是打听过镇国公府的消息,以此作为自荐的噱头罢了。” “同镇国公没有牵扯,反而在其身上查到同大皇子的往来。”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33节 掺老二的奏本里多得是趁机浑水摸鱼,谁要借二皇子的事牵连方便,此刻正是机会。 皇帝神色平淡,并无为镇国公府平反的意思,只问其是何反应。 谢无行徐徐:“镇国公府尽力配合,并未有所不妥。陛下有所不知,数年前镇国公府的二小姐是同永安侯府说亲的。” 永安侯府从前也是镇守边疆,不过其夫人从前中过毒,膝下长子胎里不足,是个体弱病虚的,小女儿听说也差些夭折。 这门婚事险些因侯府长子的体虚而断开,斟酌间去年侯府又认回个世子。 瞧着是无碍,但那侯府承爵和同镇国公二小姐的婚约该落到谁头上,又成变数了。 “故镇国公府想借赏花宴,来请各方世家来访。” “一来是为府上二小姐行及笄之力,二来也好看看,那永安候府的世子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奴才说句僭越的,镇国公已经是快死了活不长的人,膝下子孙并无建树。” “这般仓促行事,无非是要抓住最后机会,攀附殿下在京中露面罢了。” 皇帝定定看向谢无行,笑起来:“你说话总是这么不中听。” “罢了,如你所言镇国公仅这点要求,朕还有什么不答应此事的?” “不过朕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啊,二皇子一事朝中沸沸扬扬热闹着,你说那些人私下都传些什么,也同快死了的镇国公一样,等着谋求点什么?” 烛火缭缭,角落里的宫女抖得更厉害,差些把手中浓茶泼了。 皇帝不耐挥手让其下去,眼珠隔珠帘落到弓着的谢无行身上。 谢无行阴阴神色浸在暗处,影子一动不动: “陛下乃天子,仁善宽和,开明之治才有如今百姓欣欣向荣之景,但有人得了皇恩还不知足,自然是有逾矩想法的。” “那些话没什么值得陛下费心去听,不该有的想法全杀了就好。” “全杀了?” “自然。奴才这条命全仰仗陛下才能捡回,有幸做陛下耳目,只求这条命能为陛下效忠,能有所用。” “行了,起来吧。” 皇帝俨然心情不错:“你有这等忠心不错。” “朝中若是都像你这般,朕是舒心不少。就是从前燕家儿郎学得你这一半,也不至于落得九族具无的下场。” “燕将军从前屡屡在朕面前提及他那儿子,说来那孩子若还活着,大抵也到了娶妻生子,同你一般大的年纪了。” 谢无行没有表情。 “及笄礼是喜事,若是镇国公府真同永安候府互相看上…” 皇帝顿了顿,缓缓摩挲虎口:“也是一段佳话。” “让他办,办得热闹风光。谢无行,届时你也去看看,镇国公是如何坐镇的。” “奴才遵旨。” 谢无行从亮处退出去,宫道窄得发凉,侧边宫女远远见了绯色赐服便恭谨低下头去,无人敢同谢无行对视。 他神色嘲弄,这位从夺嫡争位血路里爬出来,平生最怕有人多看他位置一眼。 只怕心里早想大臣们明争暗斗自相残杀,盼他这条狗替他全咬死了才好。 德顺努力寻话头:“大人,这下应当是有的热闹了。” “奴才这两日还听说了件奇事,先前纪家不是同沈家结亲了么?” “那纪家嫡小姐还没嫁,原是说了尚书家的公子的。” “近日有人弹劾户部尚书,奴才多留意了些,听到刑部尚书夫人私下抱怨,说是纪家忽然反悔了,说得想把嫡女也嫁到沈家去。” “您瞧瞧,多贪心呢。” 谢无行转过头来:“这么热闹的事,你就一个人听?” 德顺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是要他去传开吗? 但纪沈两家的家事,他们平白无故掺和一脚,做这种得罪人的事做什么。 德顺不解,而后想到谢无行同这两家的联系。 那日宴会上,谢无行因纪小姐的一张帕子,连带被悄悄议论过。 虽没人敢到他面前来说,但私下有几张嘴说了什么就未可知了。 太监与宫女对食都被视作腌臜之事,众人面前同世家小姐扯上关系,什么旖旎传言和不干净的揣测都会涌上来,议论猜他怎么跟纪清梨私会,偷情。 谢无行面上不显,同那事牵扯不多,德顺心里可清楚,他最是睚眦必报的人。 不同于他这种家里大小卖进宫的,谢无行是从掖庭爬上来的。 那里头官身罪隶可不少,他能一直爬到陛下跟前去,势必有自己的本事,有口没出尽的恶气。 表面顺从笑笑都是假的,当真就只有被他背后捅刀的份。 先前宫里就有公主觉得谢无行脾性好,点他名字要带去寝殿。 宫里有意无意的嘲弄不少,戏说谢无行是靠身段伺候主子马上要飞升了。 谢无行笑笑说抬举,不出五日喜欢嚼舌头的几个宫人死的死散的散,再没人传他消息了。 他只怕是现在还记着文昌伯府的一笔,等着机会搅局报复回去。 但今时不同往日,德顺委婉:“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沈家那位不是个好相处的,若有心追究也是件麻烦事。” “您就不必大材小用,趟这浑水了吧,万一被记恨呢。” 谢无行扯唇笑笑。 记恨他的人不差沈家一个,他这双手即使有些痕迹擦净了,血污也经年累月地覆在骨髓里,恶心得厉害。 既然处境已经这般,索性恶到底把身旁一切都连带拽进淤泥里,谁让纪清梨恰好就站到他手边上? 她不是在他面前一直温和天真,同沈怀序夫妻和睦吗?让她好好听听。 真期待她听到这件事时,会是什么鲜美的神色。 “去做。”谢无行轻抬下巴,“多有意思的事,怎么能不带上沈大人?” * 开春下旬,草木已郁郁葱葱。 五皇子坐在树下撑头,背影干瘪一团。 谁来他都没有反应,只有听到沈怀序脚步时,他才转动一下脑袋。 沈怀序这几日气势是一日更比一日沉,无形戾气要淹没人似的,他有点发怵。 李道彰摸摸腰间那枚平安符,劝说自己勇敢点。 只是犹豫半晌,还是直到课业都完成后 了,才敢开口:“沈夫子,外面都说你要娶平妻了。” “你如果再娶,你的妻子是不是就有空了?什么时候我可以见她,谢谢她给我求的符?” 沈怀序放下书卷,李道彰以为这人又要强硬提起他,噤声不敢动弹。 沈怀序却只是微微出神,让他再说一遍。 平妻? 外面都在传? 沈怀序厌恶流言,这一刻神思未极快应对,反而恍惚想: 所以纪清梨那日所言,只是因为这莫须有的流言,在同他怄气吧? 第31章 她肯定还在乎他 假妻子疏离,此般甚好…… 沈怀序这几日刻意连轴转在公务中, 查刺客翻旧卷宗,势必将二皇子的刺客化作最有用的一步棋。 夜里留宿官署甚少归家,更不主动听任何关于纪清梨的话。 以至于平妻流言, 他现在才从李道彰这儿得知。 娶不娶平妻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但在斥责前沈怀序停顿,像为这句话抓到某种证明。 证明纪清梨这些天的冷淡有迹可循, 是对此事不满,是因此怄气才刻意冷落他。 她不是存心要把两人分得这么快, 非要保持距离相敬如宾,这都是事出有因。 沈怀序脸色一点点好起来, 若真如此, 纪清梨生气完全是应该的, 没有人会听到平妻有好脸色, 她只是这样怄气很可爱了。 换句话说, 纪清梨这样给脸色他看, 完全是因为她在意,因为他们才是亲近的人。 换做沈行原要娶平妻,纪清梨难道会多说半个字? 连续几日滞涩在心头的阴云被拨开, 沈怀序眉眼泛松,甚至心情颇好地笑了笑。 “殿下是在哪听到的闲话?” 他一笑, 笑得李道彰心头一跳, 下意识坐直身子, 握住那块平安符。 二皇子的刺杀令众人待他的态度不定, 皇帝兴起的慈爱更很快在猜疑中消散, 他被推得踉跄往前爬。 只有沈怀序,从始至终待他的态度都没变过。他想从沈怀序这儿得到点什么,尽管怕他, 还是小声答:“宫女们都这样说。” 沈怀序连声音都宽和下来:“流言蜚语。” “臣已有妻子,只会有她一人,何来平妻。殿下想见臣妻?臣要先问过她意愿。” “她性子好,太容易答应人。若被她听见,她就会抛开自己的事来迁就你。” 李道彰不语,徒劳摩挲平安符。 他想听的不是这个,他想要上次那般,沈怀序听他提起手掌疤痕,就如他所愿去了母亲出事的庙,赠来母亲没带回来的平安符。 这次再提他夫人,沈怀序就会把刺杀相关的事说给他听,让他得知事情内幕。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34节 李道彰不知道起决定性作用的钥匙,根本不是因为他提及了那位夫人。 上次那只是他夫子纯粹强烈的排他性,借皇子可怜扑到纪清梨面前。 沈怀序同样以为两种处境相同,以为再一次出了宫直直回到纪家,一切还有回旋余地。 沈怀序拿着新买来的簪子,路上已经想好,这流言不急停掉。 当初纪家用流言试探,他并非不知。只是顾念纪清梨到底姓纪,他不该越界插手。 如今看来纪家待纪清梨太不上心,不必再等,此刻就该借流言奉还回去。 至于纪清梨,他应当低头道歉,去哄一哄的。 那日因旁人的打岔,他没及时说明纪家打算,留给流言肆意的机会,是他不对。 纪清梨要怎么生气都可以,哪怕是骑到头上来,沈怀序会牢牢撑住她,仰头不动。 然而带着赔罪的簪子,带着重归于好的心情匆匆回来,留给他的却只有假夫妻该有的距离。 从前等他时的门窗紧闭,连灯都只有他自己换上去的那一盏亮着。 习惯了纪清梨的主动和等待,这一点漆黑竟开始让人难以忍受起来。 墨符意外见公子回来了,恭敬上前,将今日纪清梨动向报上。 “她不在?” “下午沈小姐来找夫人赏花,逛了一路累了,在榻上小睡。” 原来是累了。 沈怀序压下神色,以审讯公文时肃然板正的姿态翻开女儿家动向。 纸上记得细致,纪清梨这几日管理内务逛街散心,该做什么做什么,看不出什么怄气恼火的意思。 好像沈怀序不回来,她履行原则履行的更自在。 心一点点沉下去,沈怀序盖住纸张,没再看下去。 年长者的姿态促他去夸纪清梨做得对,不为旁人错误惩罚自己,这很好。 他本就是来解开这段误会的,与其在意她的表现,不如去想说清哄好后纪清梨的样子。 人心黑白如棋局落字,沈怀序是其中老手,他预想纪清梨会懵住,踌躇片刻轻轻低头,露出绒绒发顶,不好意思笑笑。 她会明白都是误会,他们不必这般泾渭分明。 从前那般既不让杨氏生疑,也做好了契约里该做的事,很好,不是么? 负荆请罪,廉颇能等,他也能等。 等到那只格格不入的灯笼开始泛青,辟啪燃起烛,屋里终于推开门,纪清梨懒懒趴在桌上。 她的丫鬟惊讶:“沈大人怎么来了,来了也不说一声?” 沈怀序抬眼,影子在石板地上投出黑压压一条,维持着上位者的从容。 他垂袖开口:“这几日听到了些不 可信的流言,怕你受此干扰,过来说明。” “有人在外传沈家有意娶平妻一事,事关你和你二姐......” 纪清梨坐起来点,薄而白皙的脸,长发散乱缎子般温顺散在背后,全被他视线笼住了。 但人睡眼朦胧,视线更堪称平静,那注视令沈怀序失去声音,停顿住。 如同耽溺的人被提出水面,被迫清醒,沈怀序眼帘压了压,重新审视她的反应。 眼前的妻子没有任何希冀,赌气或释然。 她只字不语,这副模样和预想中的完全不同,不如说更像是从前的沈怀序。 浸着水的瞳仁如面镜子,淡淡折射出上下位者的调换,折射出他那张主动靠近,送到手边的脸。 不,纪清梨傍晚后眼目发昏,甚至不一定能看清他的脸。 他一直不说话,纪清梨歪歪头,好半天,她好心发问:“你怎么了?” “你听说平妻之事了?” 纪清梨没吭声,这事她在书房时就偷听到了。 这两日沈芙王会雯出去逛街,是听到几次议论,她不太想和沈怀序讨论,毕竟是纪家贪得无厌,说起来她也受牵连面上无光。 “点头,或摇头。”沈怀序影子短促贴上来,压迫感鲜明。 纪清梨往后退了些,老实点头。 檐下青笼猛烈摇晃下,沈怀序影子被抹上层森森鬼气般,颤动摇晃。 那双眼也浓黑,浓烈淌到纪清梨脸上,试图找到她平静以外的一丝神色。 没有。 什么都没。 为何是没有? 沈怀序立在那,心直直往下坠,问:“既然听到,就没有要问我的?” 她竟然是这么无所谓? 契约里他保证只有她一位妻子,他确实决意做到。 但他做到是他的事,纪清梨对把他平分出去的谣言,就这么冷静? 没一点疑惑,没有一点紧张、在意,哪怕是怀疑他品行不端? 来时设想的画面全凝住,很明显纪清梨没有任何赌气。 她单纯在履行之前说的话,回到他期待的,最该有的疏离原点,她是认真的。 沈怀序侧身,以此保证他神色不要太难看。 不要来见她,愤恨离去,又来见她,几次三番弄得像纠结不清的蠢人。 他只是握紧没送出的簪子,平静说好,笑不达眼底。 “既然你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我是怕你有所误会,被耽误了心情才来一趟。既然你不觉得有什么,此般甚好。” “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沈怀序微微颔首离开,走得平静。 他和往常一样回到东院,过午不食省去晚膳环节,杨氏向来只操心沈行原的事,兄弟不亲更没有要寒暄的往来。 剩下的事就只有洗漱,处理公务,睡下等来第二天。 重复过无数次的环节乏味,沈怀序衣衫敞开,闭眼靠在椅背上。 一静下来,刻意压抑的东西就抓到机会往上爬,蛛丝般在心头扫过。 它用几次强行控制没爆发的余韵引诱,给他新鲜打发时间的自由。 又不用躺到床上,就在这,在椅子上不必动。只要手往下,另只手拨弄那根簪子,就能从痛感中尝到刺激,好过麻木活着。 沈怀序清楚,他想做,不止是因为这个。 他不想捏簪子。 不想只捏簪子。 棋白回来时已是半夜,沈怀序还坐在那一动不动。 他禀报:“公子,都安排妥当了。不过属下发现,那些流言里…也有老夫人的推手。” 这是老夫人一贯的控制手段了,棋白忐忑,在黑暗里嗅到新鲜的血味。 他顺着看去,只见沈怀序手背青筋暴起,簪子刺破的鲜红沿着他小臂线条往下,要滴不滴挂在手肘那。 沈怀序对注视毫不在意,吩咐下去:“祖母老了,何须再要她费心?” “让佛堂的人打起精神,以后除了吃斋礼佛,不要再让我看到任何一点累到老人家的事了。” 这是要为了纪娘子的事提前架空老夫人?棋白忍不住问:“您怎么了?是同夫人吵架了?” “夫人心底善良,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您有什么……” 沈怀序平静,好像确实恢复了往日岿然不动,稳重冷静的模样:“现在这样互不干扰,很好。” 那只破开的手挥挥,血啪嗒声滴到青石砖上,就一滴。 “出去吧。” * 日子有条不紊过着,听闻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好,连每月的请安都免去了。 纪清梨不懂也没刻意问,很快镇国公府涉赏花宴的请帖送到,一早就要准备出发。 桃杏粉融融凑层一团团,下面各色精贵的花主子随暖风颤颤,四处热闹的厉害,说什么事都眉飞色舞的。 纪家先行一步,只是纪妍和纪文州脸色都不太好看。 纪家这段时日可谓是事事不顺,纪文州原暗地接受了二皇子拉拢,谁曾想二皇子愚钝下了步臭棋。 他着急撇开干系,好在沈怀序这个妹夫手握权势,既是审批迁动一环的翰林院学士,又为陛下钦点查案之人。 近日调来的地方官员恰好事关浙党,又跟沈怀序相识,大皇子想顺势深查,为这事迂回拉拢沈怀序,连纪文州都一同看重上了。 只是这几日纪家先有孙姨娘旧情的事,后又传纪家卖女求荣,攀炎附势,名声不好听。 大皇子要以他拉拢沈家又不见动静,姿态渐渐拿捏起来。 就是纪文州也难端起温和从容姿态,还得叮嘱纪妍别惹是生非。 纪妍报以冷笑。 事关他纪文州前途,他就谨慎小心,她只是要个平妻,纪家到现在都没反应。 嫁纪清梨时反应怎么就那么快了? 纪文州说这话,不就是怕她去找纪清梨吗,她偏要去找,不仅要找,还要找沈怀序。 一个不留神纪妍就离席了,只是差些撞上个人。 “怎么走路的?”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35节 她皱眉打量这人,高马尾利落,腰身收紧仅挂个荷包的人,依稀从其眉眼里辨出几分沈家的人影子。 沈行原紧盯着她:“你就是那个要嫁给沈怀序的人?” “平妻的事到底真的假的?你要抢纪清梨的东西?” 这人谁,好像是纪清梨那个小叔子。 什么叫纪清梨的东西?说话真难听,按长幼按嫡庶本来就是该她先嫁! 纪妍冷笑绕过他:“我抢了又怎么了?沈怀序不是你哥吗,你自己不会问?” “你这般就没想过纪清梨……” 纪清梨、纪清梨,短短几句他提了几个纪清梨了,纪妍受不了,转头质问: “纪清梨是你嫂子吧?” “你三句话不离你嫂子是要做什么,你喜欢她?” 第32章 妻子在对面落座 数双扶向她的手 仿佛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沈行原眉头猛地一跳,呵斥:“胡言乱语!” 谁喜欢纪清梨了,他问两句怎么就喜欢纪清梨了? 单纯只是杨氏不知道被谁提醒, 开始成日念叨他成婚娶妻的事,沈行原才对这种事敏感了点。 平妻流言事关沈家,他又听到一两句, 顺路恰好过来问个清楚。 他吞咽下,情态急急再正义不过:“流言既与沈家相关, 我还不能问了?” “相关也关的不是你,你问个什么。不会是私心想知道但做贼心虚, 没底气问你兄长吧?” 沈行原神色突兀顿住, 眉头一敛才强硬拉回主导权:“你不必岔开话题, 我问的是纪家。” 嫁来一个纪清梨难道还不够? 这般毫不顾忌纪清梨处境, 要用流言裹挟的手段也似曾相识, 和纪清梨嫁来那遭一模一样。 若从都到脚都是纪家的安排, 那一切都说得通,可也代表沈行原的敌视防备全是空穴来风。 纪清梨牵他手就不是 有企图,素日多加注意也不是秉公替沈家监督。 是他连那点勾搭价值都没有, 抓到点理由就心安理得窥探长嫂,违背纲常。 沈行原回避深想, 他问:“文昌伯府用上这种手段, 要嫁沈怀序早干什么去了?” “先前推纪清梨出来, 现在这般不觉得自己可笑?” 纪妍连连冷笑, 她用什么手段了?这流言又不是纪家传的。 流言四起时, 纪文州说可以利用,同她保证纪家顺水推舟加把火,她的目的很快就能达成。 毕竟沈怀序上次能登门提亲, 就是有用,故技重施这次应当最少也该有所反应。 纪妍信以为真,耐心等着她嫁到沈家去的好日子。 可等来等去,只等到沈怀序无动于衷,等到流言转眼间换了方向。 现在流言不提纪清梨分毫,反而都说起纪家是怎么得罪刑部尚书,挑挑拣拣用姻缘攀关系的,妄想二女共侍一夫。 外头人都在笑,得罪了刑部尚书一家,就是纪老爷子也在朝中面上无光。 毫无疑问,这是沈怀序的手笔,他傲慢地连一句话也懒得给纪家。 现在无关的沈行原都能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来教训她了,沈家凭什么这么作践人? 纪妍恼怒,直白承认:“我是抢,是要争,怎么了?” 凭什么纪清梨能嫁,纪文州能靠这层关系分得好处,就她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我先前不想嫁?是纪家偏心不公,给机会纪清梨。你也别在这正义凛然教训我,你算什么东西。” “我好歹只看上沈怀序地位权势,要好日子要权臣之妻的噱头。” “这事该她来说,该沈怀序来说,轮得到你这说不定背后觊觎兄长妻子,想爬到自己嫂嫂床上的人来说我?” 心头被针尖挑破般,连同诸多未曾细想的念头猛然赤裸在人前,沈行原耳朵嗡嗡直响,神色难看:“我哪里!” 声音再不光彩的小下去,他哪里想爬纪清梨床了,一派胡言! 要不是纪清梨自己主动招惹他,要不是别人将把柄送到他手上,他怎么会关注这种事! 手心在出汗,一种无形的、刻意隐藏的道德审判还是落到后背来。 连那些梦全都翻出来,质问沈行原难道没有一瞬间的心知肚明? 他难道没有放纵过贪念私欲,不然既然是监督纪清梨,怎么袖子里的荷包还没拿给沈怀序看,还替她瞒着? 不能回头,不能细想,低劣念头沈行原全死死咬在嘴里,僵直看纪妍走向沈家马车。 纪清梨坐了一路腿都麻了,前面杨氏才和二房说: “今日世家公子小姐多,你带沈芙来都来了,记得多往人堆热闹里看。” “你放心,我都晓得。”二房捏捏杨氏的手,稍往后面看眼,“怀序还没来?” “他晚点到。沈行原早些来了,这两兄弟真是做什么都凑不到一块。” 眼看杨氏面露不悦,二房笑了笑。 她这几日算是看明白,杨氏从前这些年端着派头端习惯了,左右不了沈怀序的事,就理所当然想拿捏儿媳,拿捏中馈彰显地位。 可惜纪清梨看似不声不响,成日安静,一双眼圆圆透亮很不设防,做起事来却稳扎稳打,远没看起来那般好掌控。 她严谨同来沈家做工似的,暗中观察各处后,手段也在一点点改变。 抛开刚嫁来时的茫然,目标直接利落,现在已没有半分杨氏能挑得出错的地方了。 杨氏是僵在空中没台阶下,闹得关系悬在半空中,同这对小夫妻谁也不亲近。 二房心里笑,不过哄杨氏就张张嘴的功夫,她不介意多递几个台阶,把杨氏哄好,借三房多得几个在外露面的机会: “沈怀序这般忙才好,若不是朝中重视,哪能忙得起来?” “你呀,享福的日子还在后面,哪要像我们一样计较这种小事,先进去吧。” 杨氏脸色这才好点,两人刚到长廊前,纪妍不知从哪直直迎上来:“杨夫人安。” 她笑眯眯行礼,嘴上说着关心纪清梨的话,眼睛却直往杨氏身侧瞟。 眼看她行径大胆,丫鬟已见势不对请人快起找大公子来,免得她说错什么话了。 纪清梨在后面看着,纪妍这般行事太不懂规矩,杨氏只怕没有好脸色。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几句话的功夫,四周视线都看热闹般落到这边,落到她身上。 来前纪清梨其实就有猜想,料到不少人会因平妻流言而好奇打量她。 当初嫁到沈家时,多少议论她攀附高枝有手段,这事一出后应当就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方才马车上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但真有人好奇凑来开口问,纪清梨还是愣住。 “那个说话的就是你姐姐吧?外面说她瞧不上刑部尚书一家,中途悔婚的事是不是真的?” “对……嗯?”纪清梨茫然卡住,什么刑部尚书,这话说得怎么不是取笑嘲讽平妻? 那人比她还惊讶:“你不知道?” 她兴奋凑近点,很热切给纪清梨解释:“听说刑部张家本打算同纪家结亲,媒人上门什么都说好了,张家也满意此事。” “要私下相看时纪家却万般推辞,一直拖着。一打听才知是嫉妒你嫁到沈家嫁的好,想掺和一脚又舍不得张家,这么两头吊着。” “多贪心呢。我看张家是得罪完了,而且听说昨日有人问沈怀序,他冷眼呵斥毫不给面子。” 事情同预料中的完全不同,纪清梨听得晕乎乎,前面杨氏听还在叫她:“你长姐说担心你,特意要过来看看。” 杨氏傲慢侧过头,她不喜纪清梨,这纪家嫡女把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若不是纪清梨,怎么会摊上个这么招笑的亲家。 既然她厉害,什么都得给她让步,那平妻算计的事她也自己解决。 杨氏冷眼看纪清梨被抓住手,敷衍关怀。 纪妍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要当着纪清梨的面露脸,故意提及平妻的事膈应她。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二女共侍一夫,清梨,你没有为这件事生气吧?” “我没这种想法的,上次见妹夫我们不是聊得很正常么?他还没来吗,我该等等当面朝他道歉的。” 纪妍说得很诚恳,一双眼紧紧盯着纪清梨,不放过她任何一点反应 只要纪清梨有一点表情,有一点她就不算白折腾。 但纪清梨只是抬眼,笑了笑。 分明还是从前被堵到主母面前就木讷闭嘴的那张脸,却好像哪里不同。 轻巧短促的一点笑,冷冷没一点感情,最无害的眼几乎算得上俯视,直白打量纪妍低劣的算计。 粹天真的恶意,完全像是纪清梨另张脸,纪妍当即愣住。 她站在那,发间玉石簪同脸庞押韵,观音泪般散出种弧光,怎么看都是个脾气太好,任由别人哄骗的人。 杨氏都忍不住开口:“好了。” “纪家又不是真关心人,否则一天上下登门都能看好几次了,动动嘴皮算什么?” “还长姐,哪有惦记妹妹丈夫的长姐?” 杨氏看都不看纪妍白了的脸色,把纪清梨拉到身后,怒其不争:“说两句做做样子差不多了,你这脾性真是……” 纪家做这般欺压人的事,她不生气?还是觉得丈夫被惦记也是件不值得在意的事? 那她天天紧盯着纪清梨算什么,杨氏没好气:“行了,都去里面吧,沈怀序应当快来了。” 纪清梨眨眨眼,潮湿眼瞳透亮得无言,短促嗯了声。 沈芙凑到纪清梨手边和她一块,一行人往前,就是看见纪文州寻到纪妍身边要解释什么,也没人多朝他们看一眼。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36节 沈芙怕纪清梨被这事影响了心情,特意说些别的:“听说永安候府的人今天也要来,也不知镇国公最后会怎么选择。” 永安侯府?纪清梨侧头,她对两家婚约之事也略有耳闻。 不论怎么算,两边都是一笔费心的账。 一个病弱世子和镇国公联姻,和一个身强体壮的人联姻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事了。 只怕不是他们怎么选,而是陛下希望怎么选。 及笄 礼快要开始,纪清梨随女眷落座。 不过中间宫中太后给镇国公府二小姐赐礼时,纪清梨袖子无意垂到茶盏里,沾湿了小块。 不算大,纪清梨犹豫下,想到今日这般场合最好不出错,还是决定去换身衣服。 吃一堑长一智,为避免再生出什么事来,纪清梨刻意等下人从马车上拿来衣服,再同杨氏说了声,才多点了几个丫鬟同她一块去并不远的客房。 x 沈怀序来得稍迟些。 镇国公府布局严明,嶙峋假石同松杉针叶交错,根根刺向他身侧。 几日没归家,他袍照旧洁净。鸦青色松鹤纹衣发沉,裹着修长劲瘦的身躯在腰间骤然折进去。 衣带照旧束得极紧,透出种难言的禁欲。 看起来早恢复平日的稳重无波,也平静没再想纪清梨的事,只是眼下乌青眉眼挫着锐气,有种几夜未合眼病过一场的森寒。 路上同僚想要搭话,沈怀序简短颔首,并不多言。 他素日鲜少参与这种宴席,但出宫时陛下身边的太监提了一嘴,今日纪家也来许会生事,他才会决定来此。 沈家马车就停在外面,纪清梨应当是先到了,沈怀序朝廊下看去,粗扫一眼。 他应是同她坐到一块去,不过他来晚了分开坐也没什么,只要人都到了就好。 “沈大人来了?”镇国公府的长子见到他主动迎来,请他在男客处坐下。 “及笄礼才结束,前面她们正热闹着。看沈大人样子是才从宫里出来?” 女眷里杨氏同永安候府的夫人笑着说什么,手后面是健谈的二房,并未见到纪清梨人影。 沈怀序几不可见蹙眉,接住试探:“是,有些东西交到陛下手里,陛下正提及镇国公府的热闹。” 有他这句话,长公子稍安心些。 前几日有人查二皇子的事,查到镇国公府来,显然是要泼脏水,好在陛下并未多说什么。 不管是谁,府上可不能牵扯到皇子夺位的事里。 他想办法打探:“二妹幼时常被老夫人带去宫中,有幸见过几次太后和先皇后。” “方才太后特意赏赐及笄礼,还请司礼监谢公公跑一趟,这哪担得起?” “沈大人名声在外,我也不同沈大人绕圈子,依沈大人之见,这赏花宴是否办得衬合陛下心意?” 沈怀序随他一同坐下,心不在焉听着。 前面热闹围在二小姐身边的少女们说完闲话,被眼神勒令注意分寸场合,于是鸟兽般叽喳散开在宴席里。 他年轻柔软的妻子,就在此刻自小径走出。 袖袍随两弯手肘折起,纤细似片蓬松纯艳的云,稍显茫然看向四周,沈怀序手指动了动。 似是因什么错过了刚才环节,位置变动,她找不到原来座位了。 那张脸稍仰起,转身时毫无防备露出截柔腻颈项。 圆钝唇珠静悄悄抿住,稍有几分惊慌。好在很快看到什么般朝这边看来,沈怀序眉眼重新松开,等她过来。 长公子随视线看去,分辨了一会:“这位就是沈大人妻子吧?” “正是。” 纪清梨丝毫不知身后有视线紧黏着皮肉,她朝正对面走去,预备在空位旁坐下。 可惜一个没站稳,身形摇晃。 眼看要摔了,沈怀序皱眉要站起,却见她周身忽有数双各异的手横竖斜来,各自心照不宣、争先恐后般朝她扶去。 第33章 看她被三人围住 要偷情也是他第一个…… 宴会热闹嘈杂, 声音难以分辨,纪清梨短促的一声也被吞没在其中。 人要是站不稳,手贴上去恰如及时雨, 若跌得狠一点了,说不定还能摔到怀里来,等她乖乖被扶好, 会细声细气说句谢谢。 这是个绝佳机会,偏偏发现的不止一人, 眨眼功夫就有几双手伸来,同时撞在空中。 纪清梨哪知道后面几双手在打结。 她就是换了个衣服, 回来发现女眷位置变了, 准备坐到杨氏那边去而已。 身后窸窣, 纪清梨奇怪回头, 就看见几双手的主人面色各异, 黑压压顿在后面。 要说是过路看见, 恰好扶她一把,还算正常。 但两三个人同时窜出,且伸手防备得生怕旁人登先一步, 都着急给纪清梨用一用、先用一用,场面就顿时怪异起来。 长公子原是借纪清梨拉拢关系, 才提这么一嘴。眼看那些人姿态奇怪, 盼着纪清梨摔得羊入虎口般, 不由得卡顿下。 细细辨认, 都算是有头脸的人, 能这么光天化日多少双眼睛注视下靠近,应当不是什么不该被撞见的事。 长公子迟疑问:“那是你夫人的朋友?” 朋友? 沈怀序背光坐着,手撑在案几上没有动。他应当是看见了, 偏低眉眼转向那些神态各异,站到他妻子面前的人。 视线一个个扫去,婚前同她传情的太监,同她丢帕子撇不开干系的永安候府,还有他那个胞弟,很热闹。 沈怀序是要笑的,他为纪清梨这些热心肠的朋友昏沉提起唇角,袖下的五指却紧握,力道大得手背青筋绽起。 底下妒火复燃得多旺,沈怀序面上就有多沉静:“她是有些朋友。” 长公子体贴:“原来如此,从前没听说过令夫人交际甚广,今日有机会三两好友叙旧事,是件好事。” 沈怀序没接这句话。 他低头饮茶,冷了的茶水从喉间滑过,泛开苦香。 苦香不够,要咬住舌尖清醒,理性思考 时下民风开放,宴会又来了许多人,看见了好心扶一把没什么。 若什么都要计较一番,怕是要一路计较到纪清梨嘴里去,搅开她唇舌去数里头还有要同其他男子说的几个字。 既然契约里错位的事她都能自己拨回去,这种交集就更该信纪清梨自有分寸。 沈怀序将血腥唾沫往下咽,阴影自稳重面上一闪而过:“长公子说得是。待她说完,是要回来的。” 那边气氛沉默,纪清梨一头雾水,衣衫纯白在腰间柔软折起,像片绕在人指间的羽毛。 她开口,唇瓣张张合合,沈怀序能读懂,她在问怎么了。 身后沈行原一反常态不讲话,站得稍远,上挑的眼狐疑在其余两人身上打转。 裴誉脸色不大好看,眉宇间有些烦躁,打量她身侧没看见什么难看的人神色才舒展些。 唯独谢无行眯眼笑笑,心情颇好的样子:“纪夫人,好巧。” ……是很巧。 人家开口,寒暄总得说上两句,只是面前一下站三个人,又互相不认识,纪清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誉双手抱胸啧了声,今日情况特殊,太容易被人叫出身份,他该早点离开别让纪清梨认出什么。 但同上次捡帕子被人横插一脚般,又有人挡在他前面没让他扶住纪清梨,裴誉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去,梗着不走,催她: “你就这么不小心,一会真摔了多糗。” “脚扭到没,我看看?” 说完真弯腰去看,伸手欲托住她小腿软肉,纪清梨吓一跳,沈行原霎时间横刀在前挡住裴誉,另只手摊在纪清梨面前:“你扶我。” “我没事,不用……” 纪清梨摆手的空隙,谢无行已温声绕到纪清梨后面,极有分寸抬了下她手肘:“小心。” 三人密不透风围到面前,让人眼前发黑,把她吞进去似的。 先前撞在一起的手这会各有分工,好心想扶住纪清梨手臂,好心想撑住纪清梨后背,好心想替纪清梨把散乱头发理 好。 纪清梨的发丝,薄白侧脸就只能断续晃在男子缝隙里,她细白手指往外伸,又缩回去,像是徒劳的挣扎。 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 长公子讪讪摸下鼻子,小心打量沈怀序没有波澜的神色。 纪清梨好不容易从包围里出来,脸憋得绯红:“我都说我没摔了,有什么要检查的。” “没摔挺好,这不是担心你么。” 裴誉看她从手边溜走,再抬眼对那碍事的两人只有敌意。 纪清梨好端端没事,他们非杵在后面做什么? 有些心思不必多说,诡异的默契让人什么都懂了。 裴誉心头有火在烧,他恨恨瞥眼纪清梨,恨不得掐扁这没良心的骗子。 原以为摇散她同沈怀序的婚事就好,来不及摇散那他干脆钻墙角,翻院子,主动找纪清梨,又不是不行。 现在好了,现在什么都没捞到,还要告诉他等着钻墙角的不只是他。 一个死太监还不够,旁边这个又是谁?都疯了吧,纪清梨到底什么意思? “纪清梨,你说句话。”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37节 纪清梨发懵:“我说什么,我真没事。都回去坐下吧,我要去那边……” 裴誉打断,直接嘲讽那两人:“那刚刚是在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位是郎中,这么仔细。” 他才要问,无缘无故哪来的闲人。沈行原傲慢抬起下巴:“我沈家人是金贵些,见笑了。” 沈家人?是沈怀序那个弟弟? 裴誉皮笑肉不笑看向她:“不错啊纪清梨,进步了,婆家关系弄得挺好。” “不过她小叔子,她姓纪,不姓沈,你耳朵是聋的还是不会念字?” “你就不用喊我小叔子了,我就是耳朵聋了,纪清梨她不姓沈也是我沈家人,也得坐沈家马车回沈家,这么了?” 呵呵。知道的是回沈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回他床上,八竿子打不着抓到点机会就来显摆的穷亲戚。 裴誉白他眼,转头嘲讽谢无行:“还是谢大人贴心。” “上次在酒楼就算了,这次又有谢大人,早知宫中如此闲暇当初我也进宫了。” 这话说得纪清梨眼皮直跳,他说得进宫和太监的进宫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这话明晃晃的难听,况且镇国公府的宴会,他怎么摸进来的? 纪清梨清清嗓子打算移开话题,身侧沈行原突兀出声:“酒楼?” 他低头看来,模糊间竟有几分沈怀序的影子,叫纪清梨愣住。 上次跟纪清梨在酒楼的,沈芙说有点奇怪的男人,是他? 沈行原目光陡然锋利起来,在裴誉那张脸上扫来扫去。 两人无声对视,衡量对方同样的年轻,同样的意气风发,又不约而同移开。 纪清梨徒劳往前走,想挡住焦灼局势。只是动来动去,只有茸茸脑袋在眼前晃。 一开口,三双眼又都看来,不约而同盯上她的唇,好像等着听她第一个说谁的名字。 不止,她总觉得暗处有道视线沉沉压来,从刚刚起浓烈烧在周围。 她现在喊人,那视线几乎是如有实质贴着她下巴擦过,恨不得钻进来猛地堵住了。 她吓得把嘴闭紧,谢无行朝后看去,眯眼笑了笑,温和添把柴:“是在酒楼,沈二公子怎么也知道这件事?” 沈行原眼都没斜一下:“没跟你说话。” “沈行原!”纪清梨稍稍加重语气,端起长嫂派头,拉住他袖子。 沈行原低头看她,后槽牙紧咬着。 她还好意思训他?他为什么提酒楼她心里没数? 这太监不要脸勾引的东西都还在手里,要不是他沈怀序早发现了。 她偷情偷得太放肆了,竟然真跟这太监好! 沈行原咽这口气咽得喉咙生疼,头一次对纪清梨隐忍:“算了,我们先过去坐,一会儿回家了我再跟你说。” “回家?要回去她也是跟你兄长回去,你急什么?” 裴誉上下打量沈行原,讥讽发笑:“怎么,难道二公子同你兄长很像不成,他不在的时候就轮到你开口了?” “也不太对吧,又不是在夜里,谁白日会认错人呢?” 沈行原站姿松散了些,问纪清梨:“嫂嫂,他问你谁白日会认错人,你觉得呢?” 纪清梨两只眼躲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 这点沉默的回避毫无疑问,是她和沈行原之间有什么。 裴誉无法忍受。 就是没和离前要偷情,那纪清梨也该先找他,他是正统的合理的,其他人算什么不要脸的东西? 裴誉已经隐忍退步很多了,没有错过成婚偷情还要往后排的道理。 他下颚线绷紧,眼神尖刀似的刺来到沈行原身上。 真不顺眼,他看沈家就没有一个顺眼的。 跟那假清高长得像他还引以为傲上了,因为像得到纪清梨关注,是什么很值得欢欣的事? 正主还活着,替身就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与其在这显摆,不如回去祈祷沈怀序死了他好上位。 不去兄弟阎墙手足相争,在外面碍他什么事,不知廉耻,裴誉要骂,低头却见沈行原袖下稍露出一角的荷包。 仔细看两眼,裴誉摸摸下巴,忽的眉眼飞扬笑出声来:“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我不是给他了么?” 沈行原顿了下,敏锐听出他的意思。 纪清梨转了个面,也去看:“什么东西?” 始终怡然自得的谢无行侧头,乌发在纪清梨面前一闪而过,配合那双森森的眼,透出种地府来的鬼气蛊惑。 “纪夫人,他们同卫公子都是玩得一片的人,大抵是跟卫家有关的物件。” “我们先坐下,站在这许多人要看来了。” 纪清梨啊了声,乖乖跟着坐下,看谢无行沏茶。 “我说沈怀序怎么这么能忍,怎么没去撕了谢无行装模作样的皮,原来是你在越俎代庖。” “这是你送来的?你什么意思?” 沈行原克制住快炸开的脾气,强行冷静下来: “不会是你连个太监都争不过,所以把祸往外推,想借力打力吧?” “嘘。”裴誉食指竖起,压低声音,压住对谢无行的恶心,先恶心死这人,“你怎么知道我没争过?” “沈公子,替你嫂嫂偷偷藏起荷包,背地阴暗回想一万遍,被毫无立场的妒忌愤怒缠身,是什么滋味?” 第34章 信他妻自有分寸 把他换了跟我走 什么滋味? 他不是撞破奸情的丈夫, 甚至得到纪清梨眼神祇因为他跟着姓沈。 除了无法言说的怨愤,他能尝到什么滋味? 沈行原怨太监见缝插针不知捡点,怨纪清梨心思太多, 同样怨他督纪清梨是假,移不开视线是真。 沈行原清楚兄长名声有多出众,阴影下他做什么都难免被抨击平庸, 干脆什么都不做,同卫明众人玩闹, 暗中等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但自从认识纪清梨后,他脑子都去想些什么了? 就这么朝死胡同里钻, 为她心不在焉, 做她不知情的共犯, 用遮掩此事增添亲近筹码; 靠抚摸荷包, 回味旁人认错时的不正快.感, 连梦里, 沈行原也只是那个在背后窥探跟随的人。 他简直混得像只不见光的老鼠。 沈行原不愿把狼狈摊到眼前,面上若无其事:“什么滋味?她在外面多交几个朋友要有什么滋味。” “你这么紧张,她同谢公公说两句话都要记住, 我天天晃在嫂嫂面前,岂不是也要被你押起来, 送到沈怀序手里?” “二公子真是说笑了。” “彼此彼此。” 两道视线撞在一块, 各自扯出对立假笑, 不过裴誉眉梢很快扬得真心, 笑眯眯指指荷包:“那这个呢?” …什么。 裴誉摇摇头, 腰上佩饰随靠近浅浅摇晃,意味不明的:“二公子把我的东西挂到怀里做什么?” “今日我们见面也算有缘分,不见不相识了。二公子若是喜欢, 我这儿还有。” 裴誉作势要从袖里掏东西,可惜粗心没见荷包,拿成女儿家的帕子。 柔软没有任何纹样,但几乎一下就让 人对其有个答案。 “你看我这事弄的,拿错了。”裴誉绕住那帕子,上头没碰过的胭脂痕迹令沈行原瞳孔一缩,近乎愣在原地。 他毫无准备,更没想过裴誉真会有跟她相关,还这么亲密的东西。 纪清梨和太监联系可以说是有所图谋,互相利用,可以说她们偷情也做不出什么真出格的事,沈家还未没落,她没跳向个太监的必要。 现在帕子拿出来,沈行原的准备全被推翻似的。 什么东西被捅穿个口子,愤怒之外的情绪极端,他没觉察这也许是兴奋,只觉快喘不上气,近乎失控看向纪清梨,目光直勾勾的。 什么意思,为什么裴誉有她的手帕? 他们是什么关系? 难道怀疑她怀疑了这么多天,她真在胡来? 不仅跟太监来,还跟裴誉来…… 既然都弄了,沈行原脑中嗡得厉害,最隐秘的真心话藏了再藏,终于还是挤出来── 既然都弄了,怎么不能和他弄? 挤兑到沈行原,看他脸色变来变去最后昏头离开,裴誉是痛快了。 这种事还得是他来处理,不过还是该拎住纪清梨要她长点心,她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小叔子。 裴誉一低头,才发现谢无行这挑事狡诈的人竟钻空子,在那给纪清梨泡茶,还有脸解释:“他们关系是挺好。” “好?” 纪清梨迟疑,她刚刚看了几眼,感觉好像不是很好。 “夫人放心,世家公子中总有那么点不对付。不过平日玩的都是一拨人,小摩擦转眼就说开了。” 眼看裴誉气势汹汹走来,谢无行淡然勾唇,显得他脾气很差似的:“二位说完了?” “怕打扰到你们的热闹,我们先坐下了。不过裴公子有什么话要说,刚刚也实在不该在路边讲。”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38节 预感他们是要讲正事,纪清梨低头捧住茶盏,很安静坐在自己位置上,往下恰好见到沈芙在那位二小姐跟前说什么。 她大概是梳头礼时下去了,这会人都散乱各处说着话,那位二小姐身边还有个面色透出病弱的男子。 纪清梨好奇多看两眼,猜大概就是永安候府的那位了。 裴誉冷冷:“我讲怎么了?” “又没讲谁的坏话,讲有些人软骨头不要脸,不懂先来后到。” “裴公子是不是忘了,这儿多少双眼睛看着,兴许有人能读懂唇语,听到你们争论。” 谢无行很贴心,稍稍偏头,眼珠顺理成章朝对面看去:“若传出什么流言,那就不大好了。” 对面的人一动未动,单手端着茶盏,鼻息屏住,神色没有哪一刻压抑得这么平静。 长公子为这无形气势缄口,他反而主动给出答案,缓缓道:“查出内应是锦衣卫的人,长公子若有什么细处要问,可去了。” “原是如此,多谢沈大人了。” 长公子还是客气:“上次沈家送来的字画,祖父颇为怀念,还说沈大人得闲的时候,他也想见见沈大人。” 沈怀序漠然听着,身体仿绷成蓄势待发的剑。 但他不该动,压抑再压抑,克制到一动不动耳朵极清晰捕捉到对面字句争端,眼睛看见谢无行起身,在他妻子身旁同他对视,笑着颔首。 他继续开口:“谢某还要回宫覆命,就不久留了。” “不过裴公子下次还是不要开玩笑的好,若是公子要因谢某的缘故要进宫,那谢某岂不是成了永安候府的罪人了?” 再看纪清梨懵住,为令个男人露出极少见的错愕神情。她看看那边的大公子,又当着他面看向裴誉。 好像第一次认识对方,唇瓣颤动,眼瞳茫然,俨然被狐狸精骗得晕头转向,没回过神。 长公子不知那边被拆穿身份的戏码,只要去送送宫里那位。 他眉眼舒展起身,临行客套前却见沈怀序袖下有什么丝线般涌动。 仔细看去,鲜红滴答流成一条线,长公子眼皮直跳仓促出声:“沈大人,沈大人?” “你的手…” 沈怀序顺着低头,看向手中不知何时碰碎的茶盏。 他要放下,只是手不知何原因在抖,茶盏愈发四分五裂,摔了一地。 血水洇开在茶叶中,腥气味道无形流窜,沈怀序压住那只手,平静得仿佛已失去对身体感官:“抱歉。” “还是去包扎……” “一点小事,长公子请便。” 沈怀序吞咽唾沫,感官心神全落到对面,除此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纪清梨,你先听我说。”这是永安侯之子心急如焚的开口。 “小誉,你……”这是他妻子欲言又止的昵称。 沈怀序闭眼,鼻息克制得快窒息。 原来极端情绪下,率先爆发的不是愤怒,而是脑中嗡鸣空白。 不难推测,永安候之子在被认回前就同纪清梨认识,两人并未商量好他就动了心思,想以见到纪清梨帕子为由,顺理成章娶她回去。 计划失败,他闭口不谈,纪清梨也愁着此事什么都不知,直到今日大白。 纪清梨该什么都反应过来了,却没立刻责怪裴誉,只是皱眉打量对方。 舍不得? 手背掐得发青,沈怀序喉头用力滚动,告诫自己这事既然由她的交际而起,做出什么反应怎么处理那都是她的自由。 沈怀序作为假夫君,该任由她怎么做,纪清梨来找他时才能出手。他别同一错误犯两遍,做那个先越过距离送到手边的人。 忍。 他忍。 他人生二十余年都在忍,处境能忍,刚刚勾心斗角的场面能忍,一个失败的永宁候府之子,怎么不能忍了? 不论如何这是在外面,纪清梨扮演妻子扮得尽心尽力,挑不出一点错误。该信妻子她自有分寸,不会随人胡来。 裴誉哪知沈怀序阴郁生冷的眼神,只恨谢无行突然耍阴招,完全在纪清梨面前措手不及。 他算是看清了,谢无行看着云淡风轻,其实记仇在意得不得了。 提两句他是个太监,他就要报复人,当真是个阴险小人。 他来不及理会死太监,有仇后面再报,现在重要的是误会要当即说开,不能放置。 什么事一放,变了味就都来不及了,他已吃过一次亏。 沈家在重查这件事,裴誉不是不知道。 沈怀序是个难缠的人,就是痕迹都打扫干净,他照旧能掘地三尺,把早就送走的丫鬟找回来,瞒是瞒不住了。 干脆直白摊开目的:“纪清梨,你先听我说。” “你生气不想听的话,你先打我吧。” “不打?” “不打就听我说,我设局做这件事,是有好日子过了不想独吞,要拉你一把离开纪家,我不至于用这种事骗你。” “但计划被打乱,沈怀序横插一脚,他抢了我的位置,抢了我的亲事。” 纪清梨脑子乱糟糟的,她打量面前槿紫圆领长袍,腰间劲束利落,金银佩戴一连串的人。 周边暖风浮动,余光里人影摇晃,喊着“世子”、“裴世子”靠近,于是裴誉的脸也开始模糊,曾经固有的狼狈破败形象被众星拱月取代,再看不清。 概因相识太早,纪清梨印象里裴誉总是破败灰濛濛的。 他日子比她难过很多,居无定所,遇见她的那天满脸警惕,像是身后有人追着要他的命。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小誉也没放松下来过,时刻警惕准备抽离,或是为明日惆怅不语,好像有场过不去的冬天停在他们身边。 现在她和永安候府世子第一次见面,同传闻中的一样,新认回的世子讲究矜贵,极受重视,和记忆中的模样毫不相干。 难怪回纪家时差些认不出小誉,曾经落魄不堪的处境泥水一般,早在春日来临前被冲开,他现在已经是裴誉了。 她不说话,裴誉便多一份不安。 “纪清梨,你说是不是该 有先来后到?” “沈怀序能给的,我现在也能给了。他不能给的,我也有。” “君子乏味死板,成日忙在外面像个活死人,回来了……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他不行,你不必瞒我,”裴誉压低声音,说起这话也不大自在,“不好用的东西可以换掉,人难道看不能换了?” “纪清梨,回去跟沈怀序和离,你同我走吧。” 第35章 你当过外室么 他把契约书带来了…… 来龙去脉摊开在眼前, 纪清梨好像是被他话砸懵住。 她脸侧过去,后背塌出截短暂的线,发间玉石簪与衣袖押韵, 轻飘飘的柔软,裴誉呼吸屏住,等她如等审判。 而后只是笑, 眼瞳透亮神态柔软,再无辜不过: “原来如此。” “我还奇怪永安候府怎么会和我有牵扯。先前你不出现, 也是因在侯府不便现身吧?” “我听闻到侯府上下都很看重找回的世子,现在你再不用同以前那般熬日子了……” 裴誉手指动了动, 匆匆堵住她未尽的话。 “你只要跟我说些?” 他不是要听纪清梨真心为他松口气的。 裴誉试图把空间拉回到只他们二人的地步, 搬过往情分来:“你为沈怀序犹豫, 那我们不说沈家。” “纪家心思不好, 厚此薄彼不是一日两日了。” “人的贪欲永无止境, 他们现在就惦记沈家权势, 来日只会更加得寸进尺。纪清梨,你就把沈怀序丢出去,给他们分。” “我们以怎么背着纪家来往, 现在照旧这么做。就像以前说的,谁有好日子了别独吞, 这不好吗?” “裴誉。” 纪清梨有点生疏地念他名字, 要说他都不知从哪说起:“我们以前说得不是谁做了官, 谁赚得钱多, 就有福同享不能独吞吗?” “意思都差不多。” ……是吗。 这种话就是苦中作乐的打趣。 他们那时过得有点太落魄, 不设想点好处,纪清梨面对没了姨娘空荡荡院子,根本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身边唯一有点交际, 说上几句话的裴誉同样灰头土脸,还总带着伤,来寻她时脸色总是戒备看谁都带着恨劲。 纪清梨为安慰他,也安慰自己,才说以后会飞黄腾达的虚话,这是种无可奈何的畅享。 那时裴誉听了默不作声,突然皱眉说那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纪清梨也老实跟着点头了。 裴誉自然明白纪清梨的意思,但他说那些话时没有一个字不是真心,不是承诺。 平日难听的话说多了,现在要他说剖析说情,他说不出来。 纪清梨的眼飞快咪起,下秒还是温和的样子,很认真回应: “我知道你的好心了。你也别太介怀,沈怀序不是因为这件事来提亲的。” “你自己在侯府万事小心,当初你就在京城都没人寻到你,只怕有人刻意从中作梗。” “我今日还听到议论侯府和镇国公府联姻的,你还是正事为重,有些小事就算了。” “算了?”裴誉死死盯住她,燥意抖在牙关里,“纪清梨,你别这么对我。”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39节 她怎么能说算了,从哪里算了? 他的位置没了不说,现在谢无能同她贴近,姓沈的能和她朝夕相处,得到过她约定、最该正统的自己反而不行? 永安候府的人止步在身后,显然是有事要叫他,裴誉不管不顾。 无言地焦躁令他如鲠在喉,只有站直后撑头缓缓,吐出口气,强行冷静下来。 “你不用多说了,现在不想和离,我等你。” “我们可以先做别的。” 这世间不是只有夫妻这一条路可以走。 小妾尚有熬成主母的可能,他怎么就不行了? 不和离就不和离,只要先占到位置,什么名分暂且都无所谓,后来都可以争。 “但我得跟你说清楚,我已经退了一万步,你该为我想想。别谁假模假样跟你说两句,你就弃我不顾。” 裴誉加重语气,非要得个答案:“亲疏远近总要有个排序,你就说方才那几人,我们才是关系最好的,是不是?” 纪清梨被堵得不得不点头,裴誉这才散漫哼了声,瞥眼她身后才来的沈芙。 “嫂嫂?”沈芙不大确定,“我打扰到你们说话了吗?母亲说你若是好了,就一同过去。” “无事,我和你一块。”纪清梨起身,冲裴誉和他身后侯府的人稍稍颔首,很快走了。 裴誉盯着她背影没动,他就知道,就是沦落到做奸夫的地步,也该只有他而已,其他人拿什么跟他比? 刚才谢无行在那冷嗖嗖放箭,还不是徒劳。 就是沈怀序靠运气先走一步,也只是暂时仗着纪清梨天真好骗,他知道怎么伺候人吗? 侯府的人还在问:“世子,现在能过去了吗?夫人和大公子都在下面等你,一会要……” “你有外室没?” “算了,你当过外室么?” 虽说知晓这位世子从前在市井中长大,行事稍显出格猛烈,侍从还是被这话弄得惶恐,连连说不敢: “您快别折煞小的了,您先下去吧。” 裴誉嘁了声,不大耐烦往下看。当初是侯府夫人失察,叫有心人牵他走散,裴誉自个在被卖上船前跑了。 寻也寻过,只是怎么都寻不到。大儿子病重小儿子失踪,到底是谁不想侯府留有男丁,也不难揣测。 侯府夫人总为无辜牵扯到他而内疚,将他寻回后更是什么都想补偿。裴誉不为所动,光使唤侍从: “你别闲着,你去想办法给我弄点东西来。” 被动等绝不是裴誉行事风格,当外室过渡,他自有他争抢的手段。 侍从点头竖起耳朵,听到那话时脸皱成一团。 世子都要得些什么不正当的东西?这要是被夫人晓得了,到时出事怪罪到头上他可难逃其咎。 侍从苦笑之余,抬头见对面那位沈大人望向这边,沉肃好比悬崖立着的块苦石,他心一惊,笑也不笑了,老老实实行了个礼。 * 纪清梨对背后的东西毫不知情,她和沈芙去寻杨氏,一同见了镇国公府的夫人。 寒暄望来,是叙旧也是时局下新的打量。 镇国公夫人半真半假的叹气:“你也晓得,最近有些事闹得人头痛着。她性子静,我总怕她嫁出去吃亏。” “成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你说我怎么能不仔细点?” “若有你这种福气,京中男子个个像沈公子,沈二公子这般出彩,我哪还要愁这些?” 这话说到杨氏心坎儿里,她态度马上亲热起来,上去挽住手臂安慰对方,要替她出谋划策了。 那位二小姐在后面娴静站着,确实是世家贵女的气度,漂亮如纪清梨方才见过的大片花团,见纪清梨望来,对她轻轻颔首。 杨氏近日在张罗沈行原的婚事,这事沈家没可以隐瞒,稍打听的都知道。 镇国公夫人的意思,抛开示好亲近,也不能说没一分试探的意思。 但方才那句话微妙带上出彩的“沈公子”,就好像留了点旁的空念在,如今沈家最出彩的能有谁? 纪清梨知晓即使沈怀序笃定选她,拒绝纳妾,处理流言,在世家眼里她身份始终是少了点什么。 就同纪家生出平妻想法一样,纪家如此,其他人不一定就没有这个念头。 裴誉把婚事和离都说得太轻,纪清梨没有当真,但也不得不说,契约这东西并不稳固。 即使现在满意,也难免会有动摇意外的那天,何况她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这件事。 姨娘留给纪清梨的东西不多,她唯一的叮嘱,纪清梨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的。 纪清梨垂眼,镇国公府下人小声过来,先说永安候府的大公子来了,又说纪家有人寻她。 杨氏话说到一半警惕回头:“谁?” “纪清梨,若是你那个姐姐你就别去了。” “好像是纪夫人的弟弟,说是有东西送来。” 来了。 纪清梨微微一笑,不徐不疾看向杨氏:“母亲,我去去就回。” 杨氏盯她背影,还是有点不放心。她没觉 得自己不知不觉就替纪清梨给操心起来了,只是让人跟到她身后去。 镇国公夫人将她叮嘱收在眼里,态度微妙变化:“你对她倒是上心。” “哪有。就是怕她在外面丢我的脸而已。” 杨氏不怎么愿意承认,说得好像她被纪清梨拿捏一样。 “上次镇国公对送来的字画很是喜欢,听闻也是你这儿媳同老夫人讨要的?你真是有福气。” “不过最近没怎么听到老夫人的消息,她老人家现在还好吧?” 镇国公夫人说起,杨珍荣才后知后觉想起,是有段时间没见过老夫人了。 好像是从上次老夫人把沈怀序叫到佛堂后,对外就说要静修。 连每月的请安都推掉,不见人影更难说往府里插手什么命令了。 杨氏心头隐约不安,摇头没说什么。 * 绕过交错假山,纪彦就在廊亭下耐心等着。他一向穿得素净,仅有手中抱着个不起眼的匣子。 里面东西是他等了半个月等到的机会,从赵氏房中取出来的。 见到纪清梨,他没说多余的半个字,把匣子推向她。 纪清梨不着急打开,问:“你这样取出来,不怕被发现?” “放了张假的进去,府上最近乱得厉害,赵氏无暇打开。” 府上就只有在乱孙姨娘的事了,纪老爷后院里孙姨娘算是最受宠的,赵氏抓到这么个机会,怕是不会轻拿轻放的。 先前拨到孙姨娘身边的人,都没一点动静。 纪清梨想问,但毕竟事关他母亲相好的事,少年人面皮薄,她怕问了纪彦不自在。 “上次来信匆匆,怎么是裴誉带来的?他有没有威胁你?” 纪彦摇头,不算威胁。 他记得裴誉那张脸,记得裴誉是怎么时常翻到墙头上,一双眼冷冷打量里面人,直到纪清梨出来他才有点好脸色的。 纪彦只说:“契约的事赵氏、纪文州都知晓,只是刻意瞒下不告诉你。” “你打开看吧。” 只是轻轻捻动,下面还有张纸,纪清梨拿起时问:“下面这张是什么?” 平日并不与她亲近的庶弟答:“和离书。” 第36章 排查姘夫 强撑回府 和离书也是赵氏收在一起的? 纪清梨的疑惑很快消散在纸面上, 契约上笔墨端正有力,很有老夫人影子,只是更为遒劲锋利。 细看条例写得详实允公, 有诚意,很大方。 连日后契约变动,纪清梨想嫁给旁人, 沈怀序也有如何安排银两,留置身宅子助她再嫁, 安排周全的承诺在。 立契人落款沈怀序,日子正是纪清梨听到沈怀序上门提亲的那日。 她记得那日院外吵吵嚷嚷, 孙姨娘嗔怪点她鼻子, 说她是因祸得福。 纪清梨不知是说什么, 只隐约感到和她婚事有关。 她在角落安静穿针不多问, 只是心跳得好快, 对着针孔穿了好久也穿不进去, 直到赵氏唤她过去,神色难辨地看她许久。 原来就是那日,纪家抓住白来的机会, 打下算计她的主意。 纪清梨摩挲这张纸,嫁前她蒙在被里忐忑不安, 只敢有一点点期待时, 难想到一切都来源于它。 若说不好, 纪清梨困境被解, 从中得到从前没有过的东西, 她向来是个知足的人。 又不是心悦沈怀序得偿所愿,契约恰能免去多余的那些东西,算是各取所需。 若说好, 契约终究只是契约,太有变数。沈怀序是现在不想娶妻,来日他想有变动呢? 这契约随时都可能终止,届时她是不是被动无理,该把位置还给旁人。 纪彦旁观她的衡量,忽的开口:“纪妍不知此事,一心以为纪家偏颇只想超过你,得到你手里看起来更好的东西。” “你呢,你知道那些吗?” 知道裴誉自她出嫁后就阴魂不散院外徘徊,自以为是有名分被抛弃的丈夫,在那抓她现身拿回婚事吗。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40节 知道沈行原表面态度不好,背地不见光的跟随,什么婚事相看全都置之不理,她就只是在沈家走动,他目光也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吗。 那些失衡愤愤的视线如藤蔓,一圈圈贴她向她皮肤争先恐后的缠。 她难道当真感觉不到其中妒忌,感觉不到他们如嗅到血味徘徊不肯离去的鬣狗,急切推她做沈怀序以外的选择? 纪彦没问出声,纪清梨也就只是温和坐在那。 那点影子乖顺无害,再无害纤瘦不过,好像即使算计火舌烧到她面上,她也不会躲。 只抿唇隔岸观火,睫毛簌簌稠密,好似谁最竭力热烈,谁就能扑到她浸着水般的眼前。 “契约我先收下,若赵氏问起,你只管推到我身上。” 纪清梨把契约折起,想到这般大事全浓缩到一张薄薄纸里,她压住唇珠有点沉默。 裴誉的做局算计她明了,他想假意结识靠近,先订下婚约再谈婚事。 但如今她已嫁过人,即使侯府无异议,和离后从沈家进到永安候府难免要有波折。 被议论、又从头开始的情景似乎怎么都避不开,说到底纪家为好处瞒着她定下契约起,纪清梨就被剥开的选择余地,处境被动。 她应当是在生气,只是寻常流出的情绪大多无人管,她早习惯安静下来自己处理,连生气也静悄悄。 纪彦道:“婚事毕竟是假,来日总有散的那一刻。我怕你万一要用,就把和离书带来了。” 纪清梨没动,很慢很慢的在想。 事情分轻重缓急,和离与契约是问题,但是暂没威胁到处境。 现状也算相安无事,和离日后是要和离,什么时候提什么条件,她要细细想。 现在早点摆脱纪家,别让自己白被算计才是重头。 其实若纪家当初与她商量,她也是愿这般各取所需的嫁来。 但纪家什么好处都要占尽,还想继续把控她,嘴脸实在难看。 她难道要继续这般被动,日后契约结束也被动接受,等纪家沈家来放榜宣告结果? 不会,她该在这事发生前就脱离纪家,握住点主动权。 纪彦料定她的态度般,递上早准备好的笔墨。 纪清梨多看他两眼,从前鲜少注意这个庶弟,现在看他做事到是周全,什么都想到了。 “纪家能为攀附巴结做出这种事,不把心思放到正道上,没落至此,文昌伯府今后难道还能有重回昔日荣光的机会?” “你早些为自己做打算吧。” “我同纪家不会有什么深些的牵扯,也许在纪家难待下去。” “怎么?” 待纪清梨在和离书上写到最后一撇时,纪彦淡淡回答:“也许因为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不是纪家的孩子。” 不是纪家的? 庶弟坦然接过纸张,吹干字迹,替她折好了放回匣中。 他神色太平淡,没觉得孙姨娘在外有旧情如何,也无所谓生父到底是谁。 但纪清梨明白,赵氏不喜孙姨娘,绝不会帮她。 她留在纪家的人能护住孙姨娘安危,但以文昌伯狭隘短视的性子,怀疑是轻的。 之后无止境般的挤兑和暗中下手,才是可怕之处,这是道送到手边的坎。 “去拿这契约时,我恰好听到文昌伯和赵氏商议,要私下处置母亲和另一位,现在都只暂时关在院里。” “什么时候处置?” “就在今日。” 先前隐约的构想清晰明了,脱离纪家的机会就在面前。 纪清梨笑起来:“那今日,我同你一块回去。” 杨氏留到她身后的人,也顺理成章变作她要的那颗棋。 纪清梨温和冲人笑笑,请她帮个小忙,传句话,再为她拿点银两地契的小东西。 纪彦同样抬头来,把匣子递过去,轻描淡写的:“这个,一同带回去吧。” * 宴席之上书生论学,官员议事,心照不宣各藉机会。 只是余光瞥向旁侧,寒暄之外那位沈大人寡淡眼皮垂着,一派春日里格格不入的生冷。 眉眼没了平日的淡然遮掩 ,竟让人胆战心惊起来,但他仅仅是站在那而已。 徘徊再三,带着经筵上的问题靠近,沈怀序倒也耐心指点,语气平缓,好似刚刚血淋淋的神色只是错觉。 来人松了口气,感叹:“沈大人才学令在下佩服。方才见大人沉默不语,还以为是在思忖什么朝廷大事,不敢打扰。” “不过今日宴会,怎么只见沈大人一人在此?” 沈怀序微笑。 因为他妻子没空。 忙着在他眼前被旁人围住,同婚前传情的太监品茶,同什么世子亲近对话,就是对方说君子乏味死板,她也没反驳的意思。 她在外朋友真是多。 “没什么。”沈怀序轻描淡写带过,神态从容有余。 袖下并未包扎、只草草握住布料止血的手也只往上握紧,干涸的伤口短暂被撕拉,勒得更紧。 日影越拉长,时间越怪异难捱。 假夫妻关系对压抑的性.瘾似乎已经不起作用,还衍生出旁的病症。 否则沈怀序不该见她时妒火中烧,看不见她了反而更疑神疑鬼,看谁都像不对。 思绪强硬闪回那几双错乱徘徊的手,沈怀序不禁发问,他们碰到纪清梨了吗? 这么争先恐后的去扶,同池里簇拥着争那一点鱼食的废物有什么区别。 他们也碰过她柔软温热的脸,嗅到她轻吐出的气,将她环在手臂间抱到腿上颠过来吗? 人前只是说话,那现在呢?宴会里看不见的角落,纪清梨在做什么? 在墙角在山石后,同人私下见面还是衣衫不整偏过头去,被人咬住手指,任由他们换着花样在眼前晃? 平日相敬如宾的时间全不可信起来,运筹帷幄的脑子用来排查姘夫: 还有没有谁也这般不要脸过,纪清梨在外有机会见这些,在家就当真是在家了,不是藉机跟沈行原说些什么? 她跟那些人是什么意思,认识多久了? 只是朋友,还是已经在为契约里的后路做打算?她现在是要耐心挑个品相最不错的选择,然后来他面前告知他,由他亲手把纪清梨送出去? 太监也能入选,她看上太监的什么? 沈怀序没想过自己疑心起来没有止境,远超过契约赋予他的权力。 分秒变得这么慢起来,慢到纪清梨仰头同人笑时的神色在脑中晃过数十次,时间才往前拨动一点。 即使刻意不去想,甩开急促呼吸,避免沦为多疑嫉妒的奴隶,身体的排他性与占有欲还是诚实,焦躁得需要用点手段,来保证他的地位。 于是哪怕面前是镇国公肃然的脸,视线还是徒劳往回想中的纪清梨脸上攀。 企图膨大强硬吞没她眼鼻口舌,反反覆覆沿着她肤肉打转,把她眼睫都含湿,以此掩盖旁人痕迹,也别让她再看向别处。 君子皮囊之下,克制压抑的习惯同本能互相倾轧,却都徘徊在纪清梨渐淡的身影周围,沈怀序忍得辛苦。 强撑到尾声,热闹终能收场,沈怀序从镇国公书房出来,一刻也未停:“备马车,回府。” 棋白还没应下沉怀序已往前走得只剩背影,袍角由风吹得高扬,即使有人自小径中现身,朝他笑眯眯抱拳,沈怀序步子也没一点停顿。 大皇子没料到沈怀序会是这种态度,顿在原地:“沈大人什么事这么着急?” 沈怀序与他错肩的一瞬回头,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表情有多阴郁古怪,眼底冒出近乎赤裸的颠覆感,摇摇欲坠: “殿下勿怪,臣该回去了。” 回去,他要即刻回去即刻见到纪清梨。 要听到她的声音,要见她转头,两只眼瞳完整映出他的影子,只有他的影子。 纪清梨若要解释,沈怀序会认真听的。她说一切只是误会,沈怀序也愿意信。 他会的,他并不是要掌控纪清梨言行举止,他只要接过帕子,抱她起来把手指肩头的气息痕迹全都擦净,连同她柔软的,朝旁人吐出字句的口舌。 外面东西那么脏,为什么要碰呢? 第37章 森森提起长剑 定是他们发癫勾引在先…… 纪清梨院中布局沈怀序早熟悉, 今日落到眼里,却全都一下涂满疑云。 视线不由得冷锐起来,仿佛把尖利刀子, 要毫不留情戳破表皮,将细枝末节尽数挖出。 守在院中的墨符被盯得毛骨悚然,不过后退两步, 沈怀序就敏锐瞥向他。 视线交错,那目光如有实质在他眉眼上打了个圈, 猜疑、审视,空白的两秒叫人心尖打颤, 而后他才问:“她今日没带你去?” “夫人身边有陪嫁丫鬟, 今日沈家赴宴又自有侍从, 不需要属下。” 墨符本是沈怀序身边人, 得命令到这边一是为那日拦下夫人赔罪, 二也是受公子之名, 职责之外将夫人一日行程记录在册。 这些日子一直如此,从未有过差错,今日公子却很怀疑他般, 把先前看过的册子又看一遍。 “你同她关系好?” “她见过什么人都如实记了?” 几个问题砸下来墨符绷紧屏息,以为是自己记错什么东西。 然而仔细看公子神色, 那表情不像是他写错什么, 倒像是……像是字里头藏着奸夫。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41节 他为这个设想出了身冷汗, 沈怀序已把那册子合上, 神色冷漠:“沈行原回来了吗?” “应当是还没有。早上赴宴, 夫人同沈小姐她们一辆马车,二公子是单独出去的。” 沈怀序抬手,示意他下去。 今日公子实在反常, 问得奇怪,墨符欲言又止,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沈怀序站在昏黑敞开的大门前,仅有头顶一点青绿焰火,一切被涂抹得鬼气森森。 偏低眉眼深邃遥远,眼皮褶皱很深,浑身带着近似拉紧到无可回旋,再稍用力就将迸开的毁灭感。 丫鬟手持火光,屋里随沈怀序探进的视线一步步亮起来,他往里走,像是踏入什么再不能回头的路。 纪清梨还没回来。 屋中她的气息很淡,好像她还停留在这儿。 什么都静悄悄的,地砖,屏风,她素日缩在那的案几和蒲团,每个地方似乎都能藏下一个人。 沈怀序说服自己不必这般风声鹤唳,不是什么地方都合适偷情,都会被拿来偷情。 他也该衡量再三,别擅自误会纪清梨,像什么话。 平心而论,今日主动围来的是那三人,吵嚷不休的也是那三人。 又不是纪清梨主动去牵住他们的,礼节性给出些许反应,已经是差不多了。 成婚以来她诚心付出万事配合,就是同人说话也都情有可原,她有什么偷情的必要? 偷情,这词常用来形容无能不中用的,留不住妻子的男人。 一要背地不见光,隐秘到鬓发散乱也只有仓促逃开的份。 二要有情,心悦或是为最原始的甜头引诱,吮破刺激青涩的皮肉交缠。 契约里说过纪清梨若有再嫁之心可直接提出,若是后者,她喜欢刺激、为皮肉间膨胀的欢愉,沈怀序闭了闭眼。 裴誉说君子古板乏味无趣,成婚以来她确实委婉提出过同床之事,沈怀序也确实拒绝,否则要他怎么说? 说他是装模作样克制,背地欲瘾横生没有止境。 别说是牵手抱她,再多一秒他都要忍不住提她起来,脸压下去,去嗅去尝去含得渍渍听她惊慌短促的声音。 还是说哪怕她只是稍稍靠近,手无意拂过,他就不知廉耻,轻易感到胀痛。就是睡在她旁边也可耻地想牵她手,牵到滑腻裹住热气? 这难道光彩吗。 习惯压抑的瘾疾无从开口,但如今情景已显然不同,如果纪清 梨要为这件事考虑选择旁人,沈怀序怎么不能为延长契约有所松动? 起码告诉纪清梨他并非“活死人”,要避免耽溺欲念,兼顾婚事他也有不同法子,他好歹有张嘴,有双手。 他们好久没温和说过话,没坐得近点让他细看纪清梨神色,今日藉机坦诚明了谈话,让他好好靠近看看,别推开他好吗。 沈怀序以手撑头缓和神情,掩下诸多猜疑妒火,抱有希冀地来等。 只是静坐半晌,门口毫无脚步声,就连平日在枝头跳的鸟雀定点声音都没有了。 怎么,就这样从纪清梨等他,到他来门外等,如今是坐进她屋中也等不来人了吗? 白日极端的妒忌愤怒被拉长到平静,沈怀序重新审视四周,终于发现不对。 纪清梨素日爱缩在那点角落空荡荡,就连梳妆台上摆得方正的簪子们也都不见了。 上前仔细端详,纪清梨平日穿戴的东西他都有印象,此刻更可以确信她头面首饰,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 比起说不见,更像是被人收走。 不。 沈怀序面色不太好,应该说是太不好,匆匆走出屋子,恰见下人从偏院屋子出来。 对方刚按纪清梨的意思,把她屋中金银首饰值钱的东西,还有布料物件都收好送到纪家去,现在见到大公子,恰好能汇报声。 下人端着烛台,才开口:“公子,夫人今日不回来,要去……” 来不及细问,沈怀序夺过烛台与他擦肩而过,步履凌乱急切。 偏房里更是昏暗,那点有人呆过的痕迹如一阵灰,经不起风吹。 四周空荡荡,物件被收走打扮,仅桌上有个打开的匣子,平铺两张纸。 沈怀序仿佛预感到什么,桌前站定时竟不敢呼吸。烛火跃动几息,他握紧唯一光亮,缓缓垂眸看去。 原来是张拦腰碎了的契约,还有张落下纪清梨名字的,和离书。 滴答。 被倾斜的烛台往下滴蜡液,溅到纸张旁边凝成白点,火苗在剧烈浮动间苟延残喘,烧得冒烟起来。 沈怀序停顿数秒,手指不紧不慢维持最后一点平静,将和离书拿起细看。 毫无疑问是纪清梨字迹,嗅下去笔墨很新,是今日落笔。那么,这张纸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裴誉主动开口,把做局算计坦时,还是在离开他视线之后? 她是被说服打算和离,还是只是无所谓先签下字迹,以待来日? 不论前后哪一种,沈怀序都只有沉默。 他在屋中坐下,尝试留有冷静思索的余地。 和离,无非契约更换终止,接下来只要顺从纪清梨的意思,给她安排后路为她再嫁做解释…… 他还要给纪清梨未来的丈夫做解释? 怎么,要他去纪清梨新欢面前说,你别介意,他们成婚以来相敬如宾,没有感情也无夫妻之实,祝福你们? 眼尾不受控抽搐一二,心口好似膨着团压抑已久的沼气,涌动膨大到无需零星火光就能炸开。 别说是登门提亲,提及以后她再嫁时的从容大方了,沈怀序枯坐在此神色发昏到怪异,再无法维持那副沉稳理性的皮。 捏着纸张的力道极大,后槽牙快要咬碎吞下去,眉眼发黑气得站不稳。空气在他大口喘气间全浓重沉下去,几乎是要一口血怄出来。 即使他刻意再三翻看那张和离书,企图从极端情绪中脱敏,就像曾经压抑回欲瘾怪病般,用同样把因纪清梨而生的情绪全压回去。 可惜一切无济于事。 白日所见的一切都成挥之不去的蝇绳,孜孜不倦在耳边响,更带着无数种可能展开在他脑海里,一直到天将大白,他捏着和离书慢慢站起。 戾气终究熬到浓烈如有实质,不见光的、根本从来没摆脱过的阴暗内里翻滚,沈怀序抬头。 一日一夜未合上的瞳仁沾上血丝,像大病过一场,在那张君子面容中透出某种病态。 他不接受。 不接受这和离书,也不接受预想到的任何一种情景。 时至今日他与纪清梨相安无事过着,到底是谁在背后多嘴让纪清梨起这等心思? 纪清梨向来单纯,绝不是她起心要和离。 定是那几个凑上去的人胡言乱语,是他们发癫勾引在先。 礼义廉耻全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纪清梨明晃晃还是他的妻,哪怕是假的,觊觎旁人妻子这种不要脸面的事也有人做得出来。 斑驳模糊,还隐约发寒没等到曙光的天色下,沈怀序抬起已到灯枯油尽地步的烛火,在下人惊惶不敢直视的眼神里,一把丢向空荡偏房。 就同从前他亲手烧掉占满欲味耻点,承载他污点的房子一样。 火苗险险在空中扑灭,沾到纸张后温吞烧起来,辟啪渐热直到在沈怀序面前猛然高涨,吞没桌椅。 烧了,就全都没有了。 “公子!” “这……” 沈怀序冷眼看这一切,火苗猩红跃在他眼底,只是这一次他不是为克制回避,将这些甩在身后。而是任由火舌铺开,而后转身抽出棋白腰间长剑。 棋白惊疑不定,眼看风火中沈怀序衣袍高高扬起,身后硕大火焰和剑刃寒光同时照亮他鬼气森森,发邪的脸。 浓烟滚滚中沈怀序下达命令:“跟我去接人。” 纪清梨该回家,重回到他身边。 一个裴誉,半路寻回的世子,光一张嘴花言巧语暗中对比抬高自己身价。 一个谢无行,苟延残喘的太监,背负筹谋手脚不干净还有心思做这些。 这些不要脸的软骨头,全杀了就好。 和离,绝无可能。 旁人见了这幕腿都是软的,棋白同样脸色发白,熬了一宿后心跳得过快也只能咽下,先叮嘱人赶快处理。 他在后面快步跟上沈怀序,试图劝说公子不论如何冷静,抬头却见长廊下同样站着个人。 漫无目的走到此处的沈行原怔怔看向院里,高昂的火令他错愕至极。 “这是怎么了?” 大早上天都没亮的,怎么就起火了? 烧得这么吓人,纪清梨呢? 沈行原着急:“都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喊人来灭火?” 无人应答,身后个个站着不动,一动就齐齐把脸转向他的下人更毛骨悚然。 最前面的沈怀序温和提起长剑:“怎么,找你嫂嫂?” 第38章 划破他的脸 毫不收敛的杀意…… 那火实在不详, 场景诡异到沈行原起了鸡皮疙瘩。 沈怀序疯了吗? 问话也越过了叔嫂该有的距离,仿佛看穿他徘徊在外面的原因。 他下意识回避,原要说你们是不是吵架吵到烧房子, 也全都咽回:“这么早,我跑来找嫂嫂做什么。”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42节 “今日,不, 是昨日了。” “昨日你不也急切寻她?” 沈怀序还在往前,长剑随步子横到两人中间来, 仿佛只要他点头,下秒它就将直刺面门。 沈行原终于觉察不对, 兄弟二人年轻或沉稳的脸对照, 某种心照不宣的东西无声自眼神中泛开。 他喉头滚动, 被危险逼得紧绷。 但对纪清梨的愤怒使他如得不到主人安抚的犬, 在焦躁中失去了分寸。 以至于到了这一步, 看清了沈怀序手中的剑, 他反而没遵循纲常回避,只是心跳加快紧紧盯着沈怀序。 沈怀序要拆穿他?他什么都没做,沈怀序能如何拆穿? 他又没错, 他只是好心帮沈怀序盯着嫂嫂。 就是对嫂嫂有别的想法,难道有错吗。 姓裴的不是说他跟沈怀序长得相似么, 她喜欢这大差不差的脸, 那沈怀序不过是恰好排在前面让她先看见。 如果是先认识他, 是嫂嫂是弟妹都不一定, 沈怀序未必就有质问他的机会。 况且问他算什么?同样虎视眈眈在外的, 谢无行能跟她亲近,裴誉能有她的荷包,他甚至什么都没有。 到 这一步, 沈行原才惊觉,纪清梨温和之下待人却是有差别的,只是细濛濛的无声,谁如何待她,她便回报什么。 沈行原自她出现起就挤兑恶意,所以留给他的,就只有最次最敷衍的态度。 现在要后悔又怎么来得及,可沈行原不服。 明明在最开始的时候,论婚约论她自己的意想,哪点不是指向他。 都这么不公平了,沈行原咬牙,毫不客气:“我找嫂嫂,当然是有急事。” 扫出狭长锋芒的眸子上下掠起,沈怀序似笑非笑的:“说说看。” “兄长既然看见了我,难道没看见她身边的人?” “谁?” “裴誉。永安候府的世子。” 沈怀序照旧岿然无波,只是看着他,高高在上将他的盘算尽收眼底。 ……他一早知道。 明明都看见了,偏偏此刻等他自己开口。 仿佛沈行原是无能无力,只有朝手握权力,朝她正牌夫君卑劣请求,借刀杀人来排名在他之前的人。 沈行原拳头紧握,后面急匆匆抬水,一直到那间屋子烧没了才敢动手的下人过来,战战兢兢:“大公子。” “老夫人身边的人来了趟,似乎要为这、这火寻公子去趟佛堂。” 老夫人严苛古板,又是沈家地位最高谁都得听到人,不论这火是怎么起来的,此事无疑都要被处理。 而且没记错的话,从前沈怀序院里也出过一次这事,出事后老夫人亲自动手,沈行原那段时日似乎好长时间都没见过沈怀序了。 他脸上还没为此变出其他表情,就见沈怀序轻飘飘抬手,甚至连头都没回: “天干物燥,老夫人年纪大了,已经到府上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惊扰的程度。” “既然如此,还请老夫人到云山佛堂静修,远离烦杂方能静心,下月就可启程。” “等等……” 沈行原徒劳开口,眼睁睁看着不过三两句话的空隙,如巨树般常年深插在沈家背后的老夫人就被架空带走。 这些年来,可以说所有重大决策都是老夫人指缝里流出来的,就算称老夫人一句家主也不为过。 哪怕是他的沈怀序的婚事都全有那背后的一双眼盯着。 现在沈怀序说送走,就将其送走? 他不可置信看向沈怀序。 “你疯了?二房还在沈家,你不怕被众人指责?” 沈怀序八风不动:“这是我的决定。” 他刚才关心嫂嫂,沈怀序便也变作关切对方的好兄长,仅用剑拍拍他的脸: “祖母已经老了,别再让她为沈家操心。” 脸侧火辣辣的痛,剑刃轻易割破了他侧脸。 “她老人家还有最后一桩事,你若实在心疼老夫人,那务必要在下月前定下婚事,别辜负了她的期待。” 刺痛传来,沈行原用力捂住脸。 他的脸! 碰什么不好碰他的脸,沈怀序就是嫉妒他这张脸更年轻。 血从指缝往下滴,红艳艳一片,沈行原吞下情绪,扯出个笑来:“是,兄长说得有理。” 周遭下人为这兄弟阎墙的一幕惊叫慌神,速速跑来观察伤势,却又不敢拦沈怀序。 沈怀序宛如没看见这些嘈杂惶恐的眼神,只问:“你方才说,姓裴,永安候府是么?” 浓烟斑驳、人声嘈杂的晨曦,沈怀序抬抬手,提着剑继续往前。 分明是去杀人,然而身影沉稳矜贵,无人能阻他半分。 * 纪清梨丝毫不知一晚上沈家有这么多事。 她随纪彦回纪家,完全打得赵氏措手不及。 原先打算处置孙姨娘的也暂且搁置,结果第二日纪清梨还没走,赵氏也就知晓她来意。 她不避开纪清梨,刻意要做给她看了。 大堂里,孙姨娘侧跪着角落,赵氏冷冷坐在高位,即使如此,孙姨娘也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 只听到纪清梨的声音,她才错愕回头。 赵氏面无表情:“说回来就回来,连个信也没有。” “你婆婆难道没说什么?如今也是出嫁了的人了,竟半点规矩也不懂。” 纪清梨不缓不急走近:“母亲教训的事,婆婆先前正也叮嘱我,来纪家要多加注意--” “毕竟看纪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实在很怕我也做出什么丢她脸的事。” “你!”赵氏脸色变了变,冷笑声,“是长进不少,都会指桑骂槐了。” 纪彦走到纪文州身后坐下,孙姨娘盯了半晌懒懒开口: “行了,你等这个机会等这么久了,也别绕圈子了,免得日后夜长梦多总要往我这找事。” “你若检点,我要找你什么事?”赵氏冷笑声,抬起下巴,“既然人都来了,纪清梨你也看一看,你姨娘把你丢给孙姨娘,如今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纪文州要牵纪清梨坐下,被她侧身略过,他顿了下低语:“你别担心。” “我都安排妥当,孙姨娘不会有事。” 他等纪清梨松口气靠过来,有点委屈的说她担心了好久。 但什么都没有。 纪清梨平淡得他好像是这纪家不如何重要的外人,瞥都不曾瞥来一眼,只问赵氏: “姨娘不是病了么,您这时就不怕病气过人了?” “做亏心事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病气。” 自上次去沈家后,纪清梨态度毫无预兆的变了。一点缓冲机会都无,平日看向他的特殊全化为乌有。 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习惯她从前那般,骤然被她划分为无关紧要的人,纪文州实在有些愣神。 他难以挽回的沉默,心不在焉看那孙姨娘相好的木工被带出,先后又有能证实她们私下传话的家仆上前。 “奴婢亲眼见到孙姨娘同这木工说话……” “对对,就在门外……” 赵氏盯着孙姨娘这么些年,连她孩子都要想办法借到膝下养着,如今有这么个彻底扳倒对方的机会,怎能放过。 她冷笑声,开口发落前却被纪清梨打断:“主母就听这几个丫鬟的一面之词?那旁边不是也有人么。” 她归宁那日塞进来的人恰站出来,个个都能证明孙姨娘和木工没说过几句话。 就是说话,也单纯为纪老爷赏下的新柜子,改个样式而已。 赵氏猛拍桌子:“纪清梨,你以为你跟她做掩护,这事就能糊弄过去了?” “孙春芳和这木工十六年前早认识,你们同乡逃荒出来,到京城定居欲私定终身。” “只是你遇上文昌伯被带了回来,两人分开直到不久前才重新见面,我说得可有不对?” “这孩子,”赵氏指向纪彦,视线锐利,“你入府不就后就怀了他,算算时间,你说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纪清梨静悄悄看着,那一直寡言不语的木工身形高大,皮肤稍黑,只有在提及纪彦时才抬头,两人目光对上,很快又垂下。 孙姨娘冷冷回望:“你要做什么就快做,以为我很想在府里待着?” “他若不是纪家的孩子,你那么急急忙忙抱走他要养他,又是做什么?” “替这木工养孩子?那夫人你可也得小心,小心哪日你也是借这孩子在外偷情了。” 纪清梨恰时开口:“四弟是主母精心培养,是已拜在季夫子门下,日后会有大造化的孩子,怎么会不是纪家血脉?” “主母别要气糊涂了。” 赵氏哽住,下意识看向纪彦。 她当初接来这孩子,除开要挫孙姨娘脾性外,也确实给自己一个保障。纪彦似乎颇得季夫子喜欢,必意料之中的更可用。 “纪家,还有纪妍的流言迟迟没散过吧?若是再传出府上姨娘的逸闻,外人只怕愈发要衡量纪家女子的名声。” “今日我同婆母去见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都为二小姐再三衡量,主母难道不为纪妍想一想?”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43节 提及镇国公夫人,赵氏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谨慎了些。 今日之事她已知晓,得罪杨氏一人尚有回旋余地,但对方若在京中夫人们面前说什么就不好了。 “看来沈家确实是门好亲事,能让你也有胆子来威慑我了。” 纪清梨只是笑:“怎么,主母现在是后悔把契约给我,而不是留给纪妍了 ?” 赵氏和纪文州脸色齐齐变了,她反而平静歪头: “你说我要是去告诉沈怀序,这契约根本不是我点头答应,纪家两头蒙骗,他会是什么反应?” 赵氏:“你怎么知……” “契约在我手里。” 赵氏反应过来,使眼色给嬷嬷,管她怎么拿到这契约抢也得抢过来。 纪清梨早想到她这反应,不躲不避: “契约在沈家,嬷嬷要搜那请去沈家搜吧。” “况且那不过一张纸,我决意要说难道拦得住?沈怀序品行不错,想必能理解我的不满。” “那么就此和离让他换一个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不可!”纪文州率先出声,意识到态度过于强硬后他稍缓语气,“这对你来说太冒险,若和离你之后该如何?” “不论你有没有嫁人,和离过的女人名声受损,再嫁,可未必能嫁得好人家,你何必呢。” 纪清梨替他把后面的话补上:“和离后纪家也再无法借用亲家的名号,在外借势了。主母要试一试么?” “……你要如何?” 纪清梨一字一句:“既然百般怀疑姨娘,那放她走。” 孙姨娘抬头,唇瓣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不是逐出府,我要她院里的东西丫鬟一个不差的带走。这些年孙姨娘在府中侍奉多年,该给的银两也一分不能少。” “但老爷那边……” “那是主母的事。我不是同你商量,主母不愿意,也可以拒绝。” “左右是你来处置,我也动手;或对外称她重病离世,不影响到纪家的两种结果而已。” 纪文州朝赵氏摇头,赵氏恨恨盯着纪清梨,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这庶女给威胁。 然而看她表情,赵氏明白这事没有选择可言。 她恨孙姨娘得宠生子恨了多年,现在发落孙姨娘和让她走的结果都大差不差,只要府上没有这个人就好。 说到底,赵氏不在乎孙姨娘有没有真背叛文昌伯府。 他那样朝三暮四沾花惹草的人,昔日和她成婚不过半年就领进姨娘,后院没断过,被人背叛是他活该。 沉思再三,纪清梨已没耐心般起身往外走,直到跨出这道门,赵氏才咬牙切齿说了句好。 “难为你知恩图报,还想到这种维护她的法子了,不过你以为你能威胁纪家几次?” 纪清梨侧身,目光落到纪彦身上,他没抬头,只幽幽看向赵氏: “母亲不必担心,不过甩开些累赘而已。” “您还有我。” 赵氏意外沉默寡言的老四会主动示好,更得意当着纪清梨面拍拍他的手。 “你现在再威风,娘家还不是在纪家。纪家名声不好听了,你又能脱什么干系?” “你拿什家要挟,难道就不知沈家有没有同样再娶的想法?” 纪清梨动都没动。 赵氏未免幼稚,既然两家是契约,再有变动沈怀序总要来找她说明,她不怀疑他的品行。 届时她做选择,不妨碍现在狐假虎威,用沈怀序权势恐吓人。 况且没有孙姨娘后,纪家就再没她要认真去看的人。 腐朽趋炎附势的一座空房,纪清梨只怕它名声太好。 她也不会再同从前那样轻易就被丢在角落,自生自灭了。她总是比旁人慢一步,但就是慢,她慢慢走也能走到前面。 * 纪清梨同人回到院子,张罗搬出去的事。 孙姨娘盯她半晌,像是头一次认识她,伸手捏她脸:“你这丫头,一声不吭的,长本事了。” “现在是胆子大,不怕赵氏,不怕她给你狠眼色看了?” 纪清梨乖乖给她捏着,含含糊糊嗯了声,把手里抱着的首饰银两都给她。 “嫁到沈家前文昌伯好面子,刻意让赵氏给了几个地契当排面。沈家平日出手也很大方,我攒了许多。姨娘,你别怕。” 当初还是在角落的那么丁点人,现在什么宝贝还都攒起来给她,跟个小老鼠似的。 孙姨娘好笑,很轻很轻摸摸她头。 “我有什么怕的。小孩操什么大人的心?” “当初给口饭你吃,是看你母亲人好,权当养了只野猫,可没打算你给养老。” “你是记着好,不像那纪彦,没良心的爹妈都分不清了。” 孙姨娘皱鼻佯装不快,目光不期然同那一动不动的目光撞上,又沉默下去。 木工长久无声站在那,想起赵氏说得两人先前的情分,纪清梨借口出去,留他们说说话。 只是才露面,有下人神情急切出来,磕磕绊绊的:“纪小姐,外面、外面……” 他擦擦鼻尖汗,像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外面躺着个人。” “您还是去看看吧。” 第39章 捉奸一幕 “纪清梨,过来” 说得这般慌张, 像外面躺了个鬼。 就是躺了鬼,也该家丁去处理,怎么来寻她? 纪清梨一头雾水, 暂且应下。 木工比她还先从院里出来,看样子孙姨娘是一句话也没跟他要讲的。 他不着急走,只是站在门外沉思, 转头见到纪清梨,对方远远点头, 哑声说了句谢谢。 这也算半个长辈,纪清梨下意识站直, 乖乖点头。 孙姨娘是个性子直爽的人, 这么些年从未提及过这个人, 如果不是纪老爷突发奇想要给孙姨娘院里重新打个柜子, 大抵两人也不会遇见。 “今日之事, 多谢小姐。” “是我应该做的……” 纪老爷对她不管不顾, 纪清梨也就没什么同父亲同男性长辈说话的经验,一下有点手足无措,只让他放心。 “宅子我来时就备好了, 今日姨娘就可以搬出府外。纪老爷不会知道有这种事,日后再多请家丁护卫, 不会让赵氏再来找麻烦的。” 木工摇头:“这些年我也有积蓄在手, 宅子虽不大但也能住人。芳娘她……既是因我的缘故, 这些钱都该我出。” 话还没说完, 孙姨娘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谁要你出?在这耽误两天了还不滚, 不怕你家人报官?” 木工面对墙壁,一板一眼:“芳娘,我没有家人。” “谁问你了?” 纪清梨眨眨眼看两人说起话来, 悄悄出去了。 院外寂静,说是躺着个人,地上只有一地落花,哪有什么人? 纪清梨踩着落花困惑转了圈,差些以为是谁在戏弄她,下秒狭窄转角处踩到什么,绊得她踉跄下往前。 地上凭空冒出个人,倒在那一动不动被她踩了也只闷哼声,活像是她把人撞翻了。 场景太过眼熟,像回到那个狼狈逃离的冬日。 区别是躺在地上的人长手长脚呼吸渐重,存在感极强得挡在前面,没给她提供另个选择。 纪清梨脑袋戒备,蹲在旁边只看了两眼转头就要走。 啪地声,有只手圈住她脚踝,抓得发凉。 地上的人抬头眯眼,懒懒看她 :“我们清梨现在学乖了,这么狠心?” 堂堂永安候世子的华贵衣裳沾满尘土,高束起的马尾也毫不吝啬贴进尘灰里,身上血迹斑斑逃命似的。 但这毕竟不是从前任人宰割的时候,谁敢来这么对他? “是我要问你才对。” 裴誉躲在这把那下人吓得冒汗,要做什么。 纪清梨皱眉,看他被扯得领口大开的衣袍,血迹紧贴着轮廓分明的锁骨,再多看两眼里头什么都能被瞧见似的。 她移开视线:“你做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裴誉咳了几声,毫不在意:“过来看你是不是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 “你现在救都不愿意救我了,还没小时候可爱。” “我们不是关系最好么,你就 这么见死不救。” 他枕着手呼吸滚烫往下落,神色和情态都有种微妙的颓靡,喉头频繁在眼前滚动,总是不对。 纪清梨试图扶他起来:“你怎么了?先坐起来,哪有这样说话的。” 才伸手,裴誉便抓紧她,握住她脚踝的手同样发力,几乎要把纪清梨整个端起到身边。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44节 后背撞上墙面,爬满绿植的墙影郁郁,面前是呼吸滚烫、如扑到面前的一头狼,目光紧贴着她打转的裴誉。 这个角落仿佛无人窥见的绝佳地点,他低头靠过来笑笑也无人知晓。 “这么说话怎么了?我们以前难道没这么说过。” 窸窣模糊声响从敷衍修补的墙洞处传来,纪清梨闻声侧头,又被不紧不慢抬起下巴端正。 眼前昏黑得厉害,纪清梨道:“以前是以前。” “嗯,以前落魄天地间可以只有我们两个人,现在迟来了变动了,侯府要假模假样补偿我,你反而要把以前的东西都收回。” “那我到底算什么。” “我想不通不舒服,来见见你,也要被你说?” 原本要挣脱的人迟疑,抿了抿唇还是问:“你哪不舒服?” 裴誉抓住纪清梨的手,往他心口血迹上压:“摸摸看。” 那手力道大得挣脱不开,发烫的温度却让纪清梨隐隐熟悉。 她想到某次沈怀序的情态,迟疑间指头更碰到什么,纪清梨将它挑出来,是张白色包药的纸。 仔细去嗅,那上面不仅是药味,更是种嗅到就心跳发块预感不对的东西。 纪清梨不禁发毛,很不可置信:“你给自己吃了什么?” 吃了点药,裴誉无所谓耸肩,抓她抓得更紧,隔着层薄薄空气,以视线专注湿热地舔她侧脸,神色轻柔到阴郁。 没这种机会,怎么把纪清梨骗过来? 外头要留住老爷夫君的宅子里,用这种小手段的多得是。都是点在院里或是给对方吃的,裴誉自己吃两口都一样。 再说难道沈怀序没吃? 他咬牙切齿等这机会等了太久,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已经没有名分,没有她的注视,搬出旧景重现加突然情况,她心里总该衡量为他停留一点,哪怕一点。 呼吸被堵得发闷起来,纪清梨轻轻推裴誉,那只手反而被压到他心口,隔着布料听心脏很缓在跳。 伤痕都是真伤,也不知裴誉是从哪弄的。 “侯府大公子病弱常年修养,既然你回去,那些东西本就都该给你,怎么会是假模假样。” “你这样子,难道是侯府背地待你不好?” 这话太难相信,裴誉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他心眼黑做事从无顾忌,什么都做得出来。 就是此刻鼻息发烫打在纪清梨手上,影子将她含进去,表情也没一丝一毫变化。 侯府当然不能把他怎么样。该拿得东西他不仅要拿到,不该拿的他也要拿。 但这会在纪清梨面前,裴誉只有狼狈,用他灰败过往作为底气,伪善叹息:“对。他们觉得我不入流,实在没有世子之姿。” “多可笑,她自己把我弄丢,我就在京城摸爬滚打全府上下都没一个找到我。” “那日若不是撞见你躲过一劫,我已经被卖到船上,尸身都不知在何处了。” “侯府无非是需要个世子来撑住场面,谁真的关心过往。” 痛是真的痛,痛在纪清梨,他的命系在她手上。 “纪清梨,她们这般,你也要不救我,弃我如敝履么?” 怨气一圈圈缠上来,裴誉说话声音渐低,她成婚以来无数个不甘焦躁难言的夜里,裴誉都在梦到她将自己丢下。 “你只管抽空打发我,我们像从前一样坐着说话……” 徒然缓下来的声音是祈求,让人思绪迟钝,就要跟着点头。 可他们这样背地挤在角落,裴誉这样把手压到她喉咙上促使她回答,难道是对的? 纪清梨掀起眼,露出逼仄透不过气到有些失神的瞳仁,吐气:“你就为几句话把自己搞得这么落魄?” “那天我点头,说救你,只是大话。我看见你怀里的玉佩,摸起来价值不菲猜你大有来头,所以才借花献佛。” 况且以裴誉的手段即使没遇见她,他也能活下来。 现在误打误撞的一起熬过苦日子,他一朝变成侯府世子,这不是段救赎的佳话,何必执拗在这件事上。 裴誉听了只是笑,很显然,他不是什么话本子里救赎扶正的正派主角: “纪清梨,是你点头的时候没想过会被我缠上,救了我这条命,要救我到底。” “怎么能半路把我抛下,说这样也很好?” 那些写在纸上忍在心口的怨气终究溢出,裴誉如同落笔时千万次心声那般,咬字低语:“别想甩开我,别这样对我。” 纪清梨眼睫在掌心扫得簌簌,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有人靠近。她侧了侧头,示意裴誉先松开。 “纪清梨。” 冷淡、短促,不带任何意思感情的声音犹如审判,先在这一幕前响起。 脚步声一步,一步,应和着尖锐划破地面的滋滋声如同踩在人头盖骨上,碾到朝他跪下。 纪清梨不自觉屏息,感到对方视线滑腻且直勾勾落在她身上。 如有实质,仿佛黑暗中对方带着血腥俯身,裹着疯意一寸寸掠过皮肤,鼻息空气都被他抽去了似的,心竟不安往下沉,手心出汗起来。 裴誉顿了顿,面带微笑转过身来:“好巧,这不是沈大人么。” 沈怀序风尘仆仆,面上毫无表情,只是看着纪清梨。 看她被裴誉挡得身形渺小,几乎只露出半个脑袋。 一夜不见,他的妻子原来在这样的角落。 原来在和别人说话。 被掐在掌心强行带路的侍卫差点窒息,下秒终于被沈怀序甩开,听剑在地面点点,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裴誉松手,以衣衫不整、呼吸紊乱的姿态,谦然解释: “沈大人别误会。” “只是刚好我来此地,刚好碰到纪小姐说了两句话,风迷了眼,我摔到纪小姐怀里了。” 这番话比起解释,更完全是种示威。 沈怀序置之不理,只看纪清梨懵懵站直。她刚刚被人靠得那么近,耳侧碎发蓬松乱糟糟,眼睫还是湿的。 重见光的瞳仁一时失焦不稳,在寂静中一点点看清沈怀序不怒自威,神态自然困惑,仿佛完全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在这出现。 是耽误她的事了吗? 那眸光中纯粹的黑色仿佛没有边界,翻涌中死死朝她笼来,令人没法呼吸 下秒,沈怀序很轻很轻的笑,仿佛毫不介怀这捉奸的一幕。 提剑时语速压得极慢,每个字音都低得人心头发慌,像被含着耳朵擦过: “纪清梨,过来。” 第40章 咬破对手喉管的鬼 “你一定要想着他?…… 沉重粘腻的视线如网, 毫无边际笼向她。 从裴家一路寻来,越靠近纪家一步,沈怀序的表情就这样越淡, 一切预想的可能在脑中千万种展开,直到亲眼看见裴誉站在她面前。 纪清梨下意识往前站,同时整理耳边鬓发, 搭在脖颈上的手无意识扇扇,仿佛在扇因心虚、因外男靠近而生出的热气。 颈项上薄薄红痕与指头交错, 似乎越无措急切,越成偷情的佐证。 前后两个男人的注视夹她在中间, 纪清梨不禁舔唇:“你怎么来了?” 一开口仿佛在责怪沈怀序坏了好事, 纪清梨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解释缓和气氛: “我们确实恰好碰到。昨日请母亲身边的人带回了话, 纪家有些事我要处理, 暂时不回去。” “今日应当也是不回去的。” 出乎意料的, 沈怀序态度温和,她说他就点头。 没问一个姓裴的怎么跟人在纪家院外认识,也没提横亘在这中间的和离书, 只是再一次朝她招手:“先过来。” 铺开在前面的路随他态度诡谲起来,纪清梨迟疑一秒, 沈怀序眉眼间情绪便抽离。 直觉瞬间叫嚣着危险, 促使纪清梨迈开脚步, 走向他。 靠近, 白衣之下某种烧焦和血腥混杂的味道就更清晰。纪清梨怔然间沈怀序已抬手落到她脸上, 摸过她眼皮。 “你让我好找。” 无奈喟叹的一声,仿佛毫不在意她同旁人靠近的一幕,不在乎中间解释不清的东西。 只有指腹来回在薄薄眼皮上扫, 摸得眼睫濡湿,几乎勾勒出她眼珠轮廓。 纪清梨从未见过沈怀序这般模样。 如溺进水里,毫无防备窥见莲下浓稠 的黑泥,只见他眉眼往下压,模糊不清笑笑: “我恰也同裴公子有几句要说,你先回马车上等我,好吗。” 那把长剑寒意森森,这不像是有什么正事要说,实在很像推门抓奸要一剑捅死人的样子,纪清梨问:“要说什么?” “只是镇国公府的事,怎么这副表情,很担心的样子。你们又不是偷情,有什么好怕的?” 纪清梨脸色晃动,唇瓣犹豫开合不过吐了一个字,沈怀序便收了手。 眼珠还望着她,不过沾有她泪珠指尖放在鼻前嗅嗅,仿佛在嗅什么痕迹,动作落得缓而狎昵,纪清梨一下闭嘴。 她转头看向马车,往前走两步感觉到那视线始终平稳落在她身上。 再等绕过转角从小径里出去,就再看不见后面场景了。 她最后一次回头,裴誉双手抱胸不闪不避在后面站着,事情如同被放在弦上的箭,没有回头余地,只能宽慰自己,镇国公府的事是正事。 一位侯府世子,一位权贵新臣,都是有身份头脸的人,三两句话确能拨动局势。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45节 棋白沉默恭敬为她撩开帘子,纪清梨上去的瞬间,看清他空荡荡的剑鞘。 厚重车帘在眼前合上,她的脸如被黑暗舔没,鬼使神差想起件刻意被忽视的事: 沈怀序虽以才学闻名,但并非文弱书生。 有好几次,他身上的血腥味重得犹如有人在他背后哀嚎,甚至那一次,他不就是才提剑杀人见血,然后站到她床边来的吗? * 直到纪清梨身影完全消失,沈怀序才转头看向裴誉。 严格来说,这是他同纪清梨丈夫第一次碰面。 裴誉悠悠,既然他敢来找纪清梨,自然有护住她的筹码。 沈怀序看不见无所谓,看见了更好,没用的男人就是要早点换掉。 何况对方一派冷漠甚少回家,既然少见纪清梨,又何必耽误她? “沈大人怎么这么宽心……” 一句话都没说完,沈怀序只是提剑,剑身嗡鸣生生削断裴誉耳边的发,他冷脸侧身继续捅来,没给裴誉一点反应时间。 货真价实的杀意下,裴誉就是躲也难免被刺到,他嘶了声毫不介意,目光灼灼看向沈怀序。 沈怀序越一副色厉内茬砍别人的模样,就越像抓不住夫人的心只能怪别人的庸夫,裴誉扯出个笑来:“好大的火气,对我这么不满?” “裴世子年轻不检点的习惯从前也罢,如今露面了还是改掉为好。” “否则顶着侯府名头,终归是不好听,送上门的太廉价。” 沈怀序慢条斯理抬头,又是一剑直捣面门。 脖子被人割出血痕,刺痛令愤怒清醒。 眼看沈怀序似乎早知他的存在,裴誉不免讥讽:“沈大人品节高尚,来这做起教化人的闲工夫,你难道就没想过,在纪清梨这估价几何?” “和纪清梨有过往情分的是我,该捡到她帕子登门求亲的也是我。你在这装什么丈夫派头,你成婚后繁忙在政务之间,跟她能有什么感情可言?” 沈怀序面色没变,只有下颚线因后槽牙咬紧而绷紧一瞬。 他和纪清梨有什么情分? 裴誉道:“自诩正派情理,别把你自己也骗过去了,你怎么钻得空子夺人之好你心知肚明。” “就同你现在这般,往前不过是因手中握着剑,砍下去,砍了我难道砍得断我和她的情分?” “你?”沈怀序居高临下,看他耳后不寻常的浮红,神色愈发厌恶,“你们的情分就是靠这不入流的手段?” “上赶着来做外室,还做得这般拙劣上不得桌。这招玩得不新鲜她都要厌倦,你还不够格来我这谈情分。” 什么叫厌倦,沈怀序也用这种低劣手段他面上有光不过,裴誉被惹怒,冷笑: “是么,可惜我们就喜欢这般往来,外室有外室的刺激你拦得住?” “你以为你有多了解她,上次我同她在这说话的时候,你只怕还在同文昌伯下棋。” 沈怀序顿住,下瞬剑被抛在地面,他面无表情抬手猛地一拳砸下去。 鲜血混着骨头相撞,声音咯吱咯吱。 还算文雅的长剑变作赤手空拳的搏斗,眼神拳头都直白恨不得变作尖锐利器,刺得血肉模糊,骨头纷飞。 两道身影以最原始的方式抗衡痛击胜负,力道毫不收敛各下死手。 砰砰几声,怨气与妒忌横飞,血腥味迅速从喉管往上爬,充盈口腔肿得发烫。 血溅到沈怀序喉结、脸上,他犹如感觉不到痛,以直击要害的冷静出手。 仿佛以此佐证没有剑没有情分,裴誉照旧在这拿不出手,没有叫嚣的可能。 裴誉同样抱着沈怀序最好是死了的恶意,特别是看不惯他这张脸。 一切混乱得没有章法起来,侯府侍卫同棋白已再没法看着两位主子这么打下去,各自咬牙上来拦。 血呼呼落了满地,裴誉来前刻意打理准备的头发装束,就同划破滚上尘土的外袍一般,灰扑扑乱得不像样。 他喘着粗气,低头看沈怀序同样好不到哪去。刚才他下手可没留情,够他喝一壶。 “色衰爱弛,沈大人可得小心死在我前头。” 裴誉扯唇讥笑,然后见沈怀序毫无甩开这身狼狈的样子,光把那张脸擦擦,当着他面站直: “取而代之的机会现在送到裴世子面前,世子也不大中用。” “等再过几年,我们该玩得都玩过了,你以为你还新鲜?” “我就先同我夫人回去了。” 裴誉脸上没了笑意。 他站直要再动手,唾此人伪善做派,是不是故意要去纪清梨面前胡言乱语卖惨,然而肋骨迟来的钝痛令他皱眉慢了一步。 再抬头沈怀序,这死人已经带着他自封的正宫地位,带着没被扯下遮羞布的丈夫身份不见影了。 刚才怎么没把他腿打断? 裴誉气得呼吸不畅眼前发黑,抓住面前侍卫恨恨下令:“绝没有下次。” “是不该有下次,真不能有下次了,我求您了。” 那侍卫愁眉苦脸快哭了,世子好端端跑去跟旁人妻子说话,被人丈夫发现打了起来,两人还打成这样,他怎么交差?他跟谁去交差? 裴誉用力抓紧,把话说完:“绝没有下次,沈怀序必须得死,得早死。” 这是最原始的争夺,沈怀序俨然没有想像中这么淡然的守着他位置,他们的婚事这样摇晃,他怎么不能争? * 纪清梨在马车坐着,外面静悄悄什么都没有,她忍不住捏指甲,猜都不知该往哪面猜。 他们要说事,什么事要在这样的场合下,要沈怀序提着剑,在她闺房院子的背面说? 就在纪清闷闷坐在里面竖耳朵去听,终于忍不住去撩帘子时,一只斑驳露骨的手恰从外面探来,压在她掌心。 好冷,冷得纪清梨几乎是瞬间打了个寒颤。 一点光泄露。 沈怀序半张线条分明,溅着血珠的脸陡然显现,紧贴着她的弯腰顶上来,一双眼昏暗如雾: “要去找谁?” 车帘随他靠近垂下来,他手上没了剑,但脸上被锐器斜斜割破一道口子,就在眉尾,同样锐利刺眼。 他们显然不只是简单动手,不要说平日冷淡从容的派头,沈怀序仿佛咬破猎物喉管的怪物,残留的一丝余味也惊心动魄。 怎么搞成这样的? 沈怀序顿了下:“吓到你了?抱歉。” 他很自然低头,看妻子眼瞳在缩,手犹豫悬空。 薄白的脸如被人绕在掌心的花瓣,稍用力就会摁出湿色。 还是个慌乱无主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几根指头都能被吓得乱糟糟。 她总是有点担心他的。 沈怀序不由得抓住几分底气,低低怜爱的,请她别担心。 纪清梨停顿两秒欲言又止,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个:“你们这是说了什么。” “和裴誉动手了?” 又是裴誉。 原来不是在担心他。 沈怀序呼吸一滞,他抬手,制止她为另一 个男人要说的话。竭力以丈夫的、年长者的姿态摸摸她头,不要溢出嫉妒疯意。 无济于事。 纪清梨这样担心他,一定要担心他,就同留他在纪家,背地来跟他说话一般,这么向着他吗。 因为他善于当狗,因为他们从前相识? 那他呢。 第41章 又不是第一次被扇 不过瘾病的零星一角…… 沈怀序闻起来像雨后的土, 潮湿腥味往外渗。 焦渴在心头暗烧,摸她头的手渐插进发间,再往下揉到她的后颈, 她一截微突起脊骨,饮鸩止渴。 纪清梨听他提起旧事,也公正毫不偏袒:“我们那天确实见面, 但不是刻意背着你。” 是,是他恰好不知道。 “你们说两句话弄成这样, 我是要问的。裴誉今天不舒服,如果他同那侍卫就这样从纪家负伤回去, 侯府难道不会问?” 若这是沈怀序的私事, 纪清梨不会多问, 但显然这同她也扯上关系, 她理应问清。 况且沈怀序从来不是冲动的人, 前几天大家还心照不宣维持契约关系, 今天态度怎的这样奇怪,纪清梨皱起一点眉。 裴誉为什么不舒服,都是手段, 沈怀序用的再清楚不过了。 有人暗地用沾染情.瘾的眼神临摹她,只要说一句身体不适, 她会好心垂下柔软的脸, 如观音施福, 伸出一只手。 短而小的一只手, 哪怕只是握住, 得到它就是得到恩赐,是窥见生机。 但要他用什么正当理由说给纪清梨听? 以一个丈夫的身份么。 机会已被他自己立下的契约断送,曾过的温情已泯灭在她眼神里, 否则他这样一身血站在面前,纪清梨怎么先想到的是利害关系。 一种窒息苦涩弥漫开,沈怀序沉默下去:“他不会对侯府说什么,也没不舒服得快死。” “你这样关心他,你们感情很要好。”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46节 纪清梨瞥去,沈怀序在旁低咳两声,面色不好快断气的样子:“是很早以前就认识?” 被认回的世子背后已有诸多猜测过往,多说什么都是添把火,也把她自己扯进去。 纪清梨有分寸的不说,这点沉默无疑更是他们感情的佐证,是人家要好。 沈怀序妒忌得要疯。 他不怀疑外人说起他时,她也会这般态度。 但那是因为契约,因为她是他妻子,也因为纪清梨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唯独不因为纪清梨珍惜他们之间的情分。 没有的东西,怎么珍惜。 排队做情夫的人都从这个缝隙里钻进来,恬不知耻等着机会。 和离书都写好,这天随时可能到来,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今天。只要想到这些,沈怀序就手背青筋暴起,深呼吸忍耐几息,侧头怄出口血来。 纪清梨没想到有这遭,吓了一跳去扶,沈怀序挂着血,第一反应却是厉鬼般灼灼看她,邀功似的:“现在呢。” “我快比他死得早,现在你能问我了,能看我了。” 都快死了要争的是这个? 难以言说的病态扑到面前来,纪清梨轻斥:“在说些什么,我还想问你,怎么提着剑去又这样血淋淋的回来。” 沈怀序云淡风轻毫不在意,被她骂了反而笑。他花了些时间忍住把她拖来,反反覆覆舔干净那些气息的冲动,只两腿张开请她坐下来。 他一身的血,还坐?别把自己折腾死了。 沈怀序云淡风轻:“无妨,路上颠簸,你且压住我。” 骨头在响,沈怀序纯靠不甘的怨气吊着魂,要死了也不管,目光只执拗浓稠,全落在纪清梨脸上。 直到她受不了,打量沈怀序灰败承不住拒绝的脸色,好像她不点头又要吐血,勉强过来坐下。 沈怀序满意了,扯唇笑。 短短一面,他从几日见一次的冷淡变成这副森森模样,眼神像要把人吞没了,同被鬼附了身,吃了什么疯药。 纪清梨哪见过他有这种时候,好心递给沈怀序帕子擦血,他反而接过去擦她的手掌。 每根手指都耐心擦净,又擦她的脖子,状若无意: “你就是为了这个人,送来和离书?他怎么跟你说的?” 事情阴差阳错,她用来以防万一,日后掌握主动权的和离书被提前看见,起了效果,沈怀序上了门。 原来是这样,纪清梨仅错愕瞬,平静下来: “我们契约成婚,和离是迟早的事,同别人无关。” 契约里早大方写了她日后再嫁会有的支持,换句话说,就算纪清梨当真背地偷人,沈怀序也不该是这种态度,从见面开始就疑神疑鬼的。 纪清梨预感有东西偏离轨迹,她开口唤回对方理智: “沈怀序,如果这里有外人,身为妻子我应该首要关切你,这是我该按契约做的。但现在里面只有我们,我问不问你都是一种不重要的选择。” “平心而论,我们坐在这里是因为契约,不是因为谁的真情。你不喜欢节外生枝,我恰好也喜欢这种简便的相处方式,问了是唐突。” “这些天我们一直这样,难道不是很好?” 这是第一次,沈怀序从她嘴里直白听到“契约”二字。 从前她不提时处处关切在乎,如今她提了,言语之下未尽的意思仿佛反问沈怀序,关心担忧是有情人之间该做的,她不问,又如何。 一道绵软但分明的界限横在之间,即使她坐到腿上来,也只剩谈公事般认真的神色,从前短暂朝他释放过的好意只是过往云烟。 纪清梨显然拥有很好的品质,犯了的错误绝不犯第二次,坦诚明亮得人在沉默中回想她从前神色,沈怀序竟头一次痛恨起他亲手列下的契约起来。 不要再提契约,不要再提。 沈怀序呼吸起伏,手从后面绕来,托她下巴低头看两人交叠在一块的腿,看她小腹上存在感分明,暴着青筋的手。 “好,当然好,现在你坐到我怀里来,没有比这更好的。” 佐证似的,沈怀序握住她腿内侧上一提,拍打的沉闷声响在细细腿下。 她同被拎起后颈的猫睁圆了眼,完全没想到沈怀序会顶这张脸做这些。 臀肉下沉怀序很轻颠着,纪清梨试图提气绷紧减少存在感,把他手推出去。后果是腿没了着力点,反而不受控的抖起来。 “契约从头到尾都在,你以前就是这样问我留下,我现在任磨任骑是晚了吗。” 沈怀序握着她腰,邀请她往下坐,坐实。 膝盖恰好抵在到她微分开的两腿间,混着血的眉眼放低,好像已经被她厌倦丢开: “等我开始回味你摸我时的触感,开始期盼你再碰我,你已在提不要唐突,不感兴趣了。昨日你跟其他人说那么些话,也不看我一眼。” 纪清梨大吃一惊:“什么我摸你碰你!” “你忘了?你这样勾住我袖子坐进来时碰到我。那时我很想舔你,”沈怀序顿了下,尽量想不提瘾疾吓到人,以含蓄不下.流的措辞解释,“想闻想含住你。” 说些什么? 沈怀序在说些什么? 一连串赤裸直白的话从他寡淡面容里掉出来,纪清梨耳边嗡嗡的。 这声音不像是沈怀序会发出的,她当然还记得最初拉拢 沈怀序圆房时的窘迫,那时他多冷淡拒绝。 他还要她安分点。 不是现在这样,眼神直白,欲念平铺直叙,要将她提起剥净,然后他俯下脸在细白面皮上卷走水珠。 把那些人留在她身上的气息覆盖住,再一点点含住品尝,吮得渍渍,仿佛已在脑中做了千遍。 纪清梨低头看他,一种莫名的感觉,和后知后觉占上风的火气在往上涌。 沈怀序勾住她手指,同样从她手背往上爬。 “我刚才是真想杀了他。我嫉妒他肆意提及你们情分,同蚊蝇没完没了。嫉妒他曾经分得你的视线触碰,你知道你的手含起来是甜的吗?他有那样含过你吗?” 所以之前被人舔不是错觉。 ……他顶着张周正脸背地做这种事 “但如果杀了,你或许要为他流泪。我拿你怎么办?” “我请你收回手,又背地全想要,注视触碰呼吸连那一点水也只想是我的,难道要你为别的男人流泪时,我在旁边等着舔?”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先请棋白去请大夫来。” “我是不大舒服。”沈怀序慢慢地说。 “但这不太好同大夫讲,否则要让大夫看我问你究竟跟几个男人要好,让我同大夫说我的病症就是想吮你,吃到点什么都好,大夫会怎么诊我?” 他完全遏制不住疯意,尽吐出些违背礼法纲常,什么舔不舔的话,纪清梨鼻尖冒汗要他冷静,干脆抬手扇去。 啪得一声清脆,沈怀序被打得偏过头。 沉默几息,纪清梨去看,人清醒了吗? 眼前沈怀序只是喘了声,喉结颤抖又快速往下咽,眯眼时不像恼怒,像回味。 又不是第一次被扇。 他才不过说出零星一角,等她当真知晓他的瘾病时,会是什么反应? 浑身兴奋轻颤起的瞬间,沈怀序把另一边脸也转过来。 他在纪清梨看来的瞬间舔过唇,问:“你也这样扇过他们吗?” 纪清梨脸色变来变去,看他在手边吐气,咬住她指尖。 细密的含舔,从指尖沿着脉络到掌心,银丝在口舌尖绕缠,裹出热气。 邀请纪清梨像成婚时那般对他感点兴趣,仿佛正用口舌磨开一块海盐。 越磨越只能得到咸湿,渴得人口舌发麻。要活命就只有俯下去,将她绕成水,吞掉她好心给予的救命之珠。 他要解决勾引纪清梨的人,更要让一切回到最开始,回到最开始纪清梨尚关切他时候。 既然裴誉“不舒服”都能得到她的关心,那他的性.瘾说出来呢? 继续这样脸红,惊叹厌恶之外能得到她一点可怜么? 沈怀序正要说,但纪清梨专注盯他半晌,慢慢把手抽了回来。 她甚至顾及到这人吐了血脑子好像不是很清醒,抽手也抽得温柔,说话也温柔,可惜吐字直白好似审判: “你应该是误会了,既然如此我从头和你说清。” 直觉令沈怀序去阻止纪清梨的话,但为时已晚。 “沈怀序,最初新婚夜也好,我想办法留你夜宿也好,不是我有非分之想,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契约。” 纪清梨盯着他神色看了看,笑起来:“我一开始真以为我们成婚。” 她才发现原来她是介意这件事的,面对沈怀序,她是有委屈。 只是一直鲜少拥有选择介意的权力,嫁 来占便宜后算来算去,她从没算过自己开不开心。 现在,从容稳重的沈怀序如被字句回旋凌迟,她眼睛弯弯,鲜活漂亮的羽毛拨开点,露出那点轻快的报复: “我以为我们是真夫妻。” “现在不是了。” 第42章 她竟然不是心悦他 偷,她要偷人再正常…… 耳间刺痛不亚于一耳光, 只是后者让他爽到,前者则令呼吸也成为薄薄一把刃,迟来割进喉口。 她这样轻巧提及, 两颗水涔涔眼珠笑意很淡,沈怀序需顿住良久,才能尽量平静往下问。 “什么意思。” 纪清梨把纪家推出去。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47节 她上午同纪家承诺过, 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沈怀序——骗她们的。 “你签契约时,纪家应该是说我同意, 但不便露面吧?我那时在院里,从未有人来跟我说过一句话。” 脸上火辣辣的, 像又被纪清梨扇了一巴掌。 说到这, 他还有什么不懂。 纪家着急攀附关系, 享假戏真做的美梦, 纪清梨同京中众人一般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不设防嫁到沈家。 所以她尽职尽责, 妻子姿态挑不出一点错误,处处安分却也“越界”关切。 他还以为纪清梨有点心悦她? 笑话。 自以为傲的把柄,不过是个误会。误会解除, 纪清梨就很快调整了姿态,再没看他一眼。 他现在回头, 在这里上赶着刨心刨肺, 为留住人瘾疾都要跟她说, 别人是要理他吗? 面上无光, 自寻狼狈。 沈怀序知晓自己该心平气和接受这件事, 点头说此事是他疏忽,他去处理,然后两人重回互不干扰的状态, 直到契约结束。 但一开口,喉口却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回忆里纪清梨绵绵望来的眼神,变成蛛丝,迟来地网住他。 是误会,那她唤过的夫君更是真心,那些目光里是真的对他亲近期盼,他是有机会假戏真做,是有机会接住她的 那时他在干什么? “……为什么。” 他没头没脑的问。 沈怀序竟也有不解之时,他定定望着纪清梨,眼前闪过的是数张她曾望来软溶溶的,如今意味截然相反的脸。 纪清梨歪头嗯了声,没懂他问的什么。 “因为纪家想假戏真做?上次听到纪家算盘后我才知晓此事,才知道该按契约行事,先前是我错了。” 为什么关系会这样错开,算算时间,纪清梨知晓时竟然那样晚。 所以他那时在皱眉划清界限,在说一月只用见两次面,在说她不要整日想着圆房。 他回避冷淡,放置过多少纪清梨捧来的好意? 纪家贪婪,而他无疑是帮凶。 “有人做交易心不诚,上午同我对峙都还一心想把此事再糊弄过去,沈大人还是多提防得好。” “……此事是我过错,我会去处理。” “你……知晓后对契约不快,所以要和离?” 纪清梨没点头,却也没否认:“沈大人人,我们毕竟不是真夫妻。” 沈怀序哑口无言。 阴阴吊着那口气的怨愤散开,疼痛千百倍在身体泛开,他只看着纪清梨从他怀里出去,眨眼就走。 她下车时对棋白有叮嘱,让他快些回去请郎中来。 沈怀序才发现,原来他也有一日会辨不清纪清梨神色,辨不出是残留的真切关心,还是谁来了她都关心的责任。 如果一直是冷静契约,沈怀序该接受,但无形中见过真心得那一面,这一点冷淡就成了自寻的砒霜。 他如今想要的,全是那时眷顾指尖,又被他自己再三罔顾扼杀的一缕烟。 这不是他活该是什么。 倘若早些发现,倘若早些回头看见纪清梨犹豫间的真情,难道会走到这一步? 沈怀序闷咳几声,呼吸全是黏稠血腥气,如同赤条条的鬼飘回沈家,她空荡荡徒留烧焦气息的院子里。 那一身赤白伤痕全凝做一块,粘在布料上。 两边都是下了死手的打,还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需修养多久。 棋白真是提心吊胆,忙不迭去请大夫快来,问沈怀序可有哪里不适,正说着,却听到大皇子幕僚相邀的口信。 好端端大皇子邀什么,还去猎场,不像是好意。 棋白想起公子在镇国公府拒绝大皇子的那一遭,脸色变了又变,只怕是前来胁迫相邀,请公子站队的。 沈怀序闭眼不语,脑中一片血淋淋的错误。 他和纪清梨的关系戛然停在空中,似乎只有一个结局。 她说她们又不是真夫妻,匣子里又放了和离书,是已经想结束 了吗。 她已经对这种关系感到无趣,厌倦了? 沈怀序大可骗自己一切安然无恙,但纪清梨显然不是个同个错误犯两遍的人。 一旦发现是假夫妻,她马上收回一切好态度,冷静改变轨迹。 即使现在没说别的,她也只会是在给自己准备足够的时间,直到挑选合适的新人。 他自以为的超过裴誉,超过其他人的优势在于丈夫的地位,从现在起即刻不是了。 即使纪清梨从前对他有那么点好感,现在假丈夫也是摆设,是曾经的错误,是不会再被选择。 是她同旁人说笑他要为她掩盖,靠边恭喜的遮羞布。 他的身份已毫无用处,更无一点支撑底气。 捧着身份的烂账不动,自诩是她正牌丈夫,就只有被丢到身后等着,看旁人若无其事勾引,看她对那裴誉、对谢无行笑。 不。 光是设想这一点情景,妒火就几乎要将他完全烧灭。 他必须做点什么。 纪清梨要“偷人”,那再正常不过,她毕竟不是真嫁人,偷两个人怎么了。 偷,维持这段夫妻关系,她想怎么偷就怎么偷。 沈怀序劝说自己,劝说道咬牙切齿面色渐沉下去。 很快,一点生杀予夺果断的派头,足够他即刻调整状态,眉眼重覆上掌控的疯意。 他抬起纪清梨用过的枕头嗅了口气,床边散落出什么东西,沈怀序垂头看去,是两本册子。 翻开来看,越界大胆的图文同她某日锁在角落,看书看到脸涨红的一幕重叠,沈怀序吞咽津液,笑了起来。 他将那本书反覆翻看,直到确保全部记下,才以指腹勾勒画上交叠的人影,叹出口裹满欲念的气。 “去请大皇子稍等,我们出去。” 偷情,怎么不能偷,跟谁偷不是偷。 和别人偷有那么多意思,有花样吗? 沈怀序握住匕首,对准肋骨。 那点厌恶腌臜的隐疾,总要起上点留住人的作用。来同他偷,他会很好用。 * 赵氏动作很快,当天下午府上就传出孙姨娘重病的消息。 这么些年的光阴,纪家后院不曾消停过。孙姨娘要不是为纪家怀有子嗣日子好过点,那还有今日能全身而退的时候。 她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就要搬走,在门口听别人传她怎么病重不愈要死了,还挺新鲜,指着那小门笑: “当初一抬轿子把我从这塞进来,我都说了要纳我我也不会让府上安分,他还不信。” “现在好了,非得我死给他看,他也不怕夜里梦见我来找他索命。” 丫鬟小心问:“我们就这样走了?” 走,怎么不走?都说她在外偷情了,还有什么好留的。 纪家她是没什么牵挂了,只有个儿子还在赵氏膝下。当初怀他时多般艰辛,不说也罢。 反正赵氏等着享他的福,又不会把他养死,孙春芳吸口气别再想,转头看木工还站在那,头疼。 “你怎么还没走,我说了我跟你毫无关系不会搬去你那,十几年前的事,梁间,你不会现在还当个宝记着吧?” 梁间不置可否:“我帮你搬家。” 白来的苦力他爱留不留,孙春芳懒得管,从怀里展开张折痕很重的地契。 她说了她自有去处,只是那打好的柜子,孙春芳撇过脸去:“打都打了,你要搬就搬。” 院里来往处理“后事”的人不少,孙姨娘搬点东西也无关紧要。 落脚处很快安置好,孙姨娘也没忘让小尾巴似的纪清梨过来坐下,别操心房子的事。 “我说了我又去处一个个怎么都不信。你以为赵氏怎么那么恨我,我可没少从文昌伯手里要银子。” “还留给我这么多首饰银两,你要把沈家搬空?” 纪清梨执拗要她收下:“都是我平日攒下,还有嫁妆里的东西。姨娘日后总有自己打算,要做什么,我愿为姨娘出力。” 孙姨娘拿起把玉柄扇子:“你这些打算啊,本都该用在你母亲身上。她看着静,实则才是那个喜欢热闹,半点熬不住的人。” “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当年我刚入府就有身孕,赵氏看我处处不顺,是你母亲处处帮扶。” 实际时隔太久,久得母亲在纪清梨心里只是个模糊影子,一种感觉。她只有侧头认真听孙姨娘的话,努力缝补填满那道影子。 这神色同她小时候闷声坐到门口,快把自己饿死的模样一样,孙春芳无奈,心也霎时软下去。 她母亲帮自己掩护生下纪彦,她来照顾她家的纪清梨,真是一报还一报。 “纪家不像话,你那个爹更是跟死了一样,你别管他。以后姨娘这儿,你就当是自己家,是你娘家。” “沈家家底殷实,你也并非没有退路。有事就来找我,”孙姨娘同她讲悄悄话,“再不济那梁间还白有身力气,让他去前面顶着。” 院门口坐着的梁间默默转过头来,没有反驳。 “若我有日想和离呢?”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48节 孙姨娘光嗯了声:“想离就离。姨娘在西街开个铺子,还顾不上你? 纪清梨抿唇说好,她想这样就很好了。 她刚知道契约时,哪起过半点和离的心。即使明知契约不稳,恐有变动,也只是稍稍构思未来。 现在不一样,现在她有自己的家,有退路,有姨娘。她要想可以大大方方仔细的想,来日有变她何尝不能自己挑个合适的人。 一切崭新道路好像就在眼前。 不过…… 这位梁叔叔怎么还在门口? 算算姨娘入府有孕的时候,纪彦到底是什么情况当真难说清。 唯一知道的,也就只有孙姨娘并不喜欢怎么他。 从前宁愿把她从角落抱出来,给她擦脸,也很少管旁边同样坐着不吭声的纪彦。 赵氏把纪彦带走,孙姨娘闹过,却也妥协。倘若纪彦是梁间的孩子,千辛万苦瞒着生下来,又怎么会这么置之不理? 纪清梨有点想问,还没开口就被孙姨娘看穿,拿扇子砰砰拍她脑袋,打岔推她上去休息:“你今日不回沈家无事吧?” 纪清梨捂住脑袋哎呀声,头顶被拍得毛茸茸,说明日就回去,不会有事的。 既然有心和离,那契约上写的有些得问清,而且沈怀序说得些什么舔眼泪闻她含她的,说得像有什么怪病。 他那时神色沉沉不似作假,纪清梨压下不安,一切明日再问。 没想到转眼到了第二天,淅沥沥雨间,沈家隐晦传来消息,说沈怀序怎么了。 沈怀序?沈怀序能怎么,他不是永远云淡风轻,永远运筹帷幄旁观在局势之外吗。 况且她看着马车回沈家,还叮嘱棋白去找大夫,他吐血只能在家休养,难道还会事。 莫名的,他在马车上吐血还执拗望来的疯意在脑中挥之不去。 心中好似压着块石头,纪清梨给姨娘院外请了几个家丁后就回了沈家 只见杨氏皱眉,沈行原在旁不语,而下人难掩焦急,窃窃私语,都说── 沈怀序昨日见了大皇子后,就同那去寺庙祈福的宫女一般,人不见了。 第43章 他死了吗 暗处森森窥探 前脚一切说清, 后脚沈怀序不见了。 仿佛有团明谋云一样堆到纪清梨头顶来,她张了张嘴,不知所谓。 杨氏还在问下人:“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对方只是摇头, 杨氏总不能从人嘴里撬出个沈怀序来。 这几日沈怀序动向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又是说走水烧了间屋子,又是老太太受惊要被送去寺庙静修, 现在人也不见了。 杨氏从前没插手过大儿子,现在要管更是无从下手。 看纪清梨回来, 她实在有气无力,只先问亲家如何。 纪清梨早准备好说辞:“从前相熟的姨娘病重, 该办完的都办完, 已经无事了。夫君还没回来?” “是, 他……” 杨氏头痛。 是没回来, 人不会凭空消失, 沈怀序从前忙于政事不归家也不是没有过。 即使短暂失去音讯, 以其谈笑间筹谋不落一点痕迹的秉性,难说此事是他的哪步棋。 有人说看见赏花宴上大皇子要见沈怀序被拒绝,今日其幕僚又主动找上门来, 实在蹊跷,一层隐形忧患不好说清。 杨氏揉了揉眉心, 她这个大儿子的事从前老夫人不许任何人插手, 杨氏怨过闹过也无济于事, 渐习惯同沈怀序的生疏。 再到习以为常, 鲜少过问沈怀序, 唯独企图在他婚事上多操心以彰显自己母亲的身份。 现在牢牢挡在中间的老夫人蓦然没了,杨氏要来关心,都不知从哪关心起。 沈怀序要做什么, 也不会告知于她。 甚至说来说去,她同这大儿子兴许都没同儿媳“亲近”,她能如何。 心头诸多滋味算不清,杨氏先掩下忧患,叮嘱沈行原:“他可能有急事。你在外也多留意你兄长消息。” 沈行原半天没回音,杨氏皱眉看去,他目光全落到纪清梨身上,表情奇怪。 “我知道的,母亲、嫂嫂放心。” 沈怀序明知有人盯着他妻,还敢空出位置,打得什么算盘? * 府上众人虽为沈怀序下落的事繁忙一阵,但还不算乱了阵脚。 春兰劝沈大人不像是会出事的人,纪清梨却始终不安。 与其说是担心沈怀序,不如说总觉得身后笼罩着阴云、有双黑沉沉的眼时刻盯着她脊背颈项,让她无法摆脱。 直到她看见偏院里漆黑烧焦房梁,沉默死气的残骸正对着她望来,那种挥之不去的不安猛然席面,几乎令人呼吸一窒。 墨符解释是前夜里烛台倒了,才不小心烧起来。 当真如此吗? 她那日未归,这院中应当没人才对,除了知道她留有和离书的沈怀序。 那怎么烧起来的,沈怀序那般稳重的人,又怎么会纵屋子烧成这般。 烧焦落魄的残骸无声凝视纪清梨,沈怀序提剑流血,伤口模糊的身影仿佛就在此回头,令她重嗅到不详血气。 细密冷汗覆到后颈,纪清梨不由得后退步,踩到地砖上的水坑。 春兰及时扶住她,担忧:“小姐?” “我那日请人带回的匣子呢?” “正落在那屋里,不小心一并烧了。” 又是不小心。 纪清梨进屋坐下,宽慰自己是她多想,不过巧合而已。 人坐立难安,如同遇上鬼了,寒气从无从知晓的四周往身上窜,绕进每根手指发缝,沿着线条一点一点的舔。 她脸皱起来,狐疑盯着院子半晌,想她难道是跟沈怀序一样不清醒了。 踱步几个来回,纪清梨从院里挑了几个人去看西街铺子,用琐事来打发走这说不清的预感。 孙姨娘当年便是在京中开铺子做买卖,练就的一身直爽脾气。若不是被文昌伯带回府中,早不会现在才要从头开始。 再说文昌伯已怀疑到纪彦头上,男人的疑云就一旦起了就挥之不去。 思及大皇子来找沈怀序的事,纪清梨给纪彦传信,将此事告知给他,兴许有用。 至于契约之事,等沈怀序和离再说。左右她人在这里,要问和离不过重写一张纸而已。 没想到又过两日,别说是和离,沈怀序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杨氏焦等两日,习惯去找老夫人要个定心丸。 但佛堂如今是除了沈怀序的话谁也不听,谁也不放进去。 只有等沈三爷下朝,急急去问:“到底怎么一回事,真出事了?” 沈林华欲言又止,大皇子那边不是好消息。 大皇子习武善箭,那日幕僚来约沈怀序同去猎场,不料路上遭了劫匪,沈怀序为此下落不明。 回来的人是说马车翻下了山,要搜山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出结果的事。 “别急,府上已派了几波人去寻了。慎之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再等等。” 杨氏脸发白:“我、我何尝不知,只是出了这么大事,实在难安心……” 沈林华宽慰,他清楚沈怀序履险如夷的秉性,为上盘棋二房及王家已算用过,没一点浪费。 朝中官员变动陛下在背地灼灼盯着,谁要结党交好,只怕是难以私下壮大。 现在他出事,究竟是大皇子一时不察,还是沈怀序在挑选皇子站队,以身入局搅混局势? 他如始终离沈家不远不近的影子,人人都看向他,都知他高岭从容运筹帷幄。 以至于出了事风雨欲来,才惊觉与他关系疏离至此,有什么细节还要去问他留下的那些侍从。 沈林华只有掩下担忧,加紧去救人。 * 沈怀序消息传开,谢无行听闻时正在茶楼里看雨。 阴雨天里他长发随意披着,神色郁郁,脸色更是难看。 每到雨日谢大人总是这般,德顺小步上前,有意说点别的打岔:“听闻这次是真出了事,那位沈大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死不了。” 谢无行百无聊赖,德顺意外,以为按谢大人的性子,只早要那姓沈的死了才好。 “您难道不想他死?” “他死?”谢无行挑眉,面无表情盯着街上行人像是下秒就会轻飘飘往外一指,没有理由要人性命。 “这种人悄无声息了才可怕,况且裴世子还在府上养病没死,他怎么会先死,只怕在哪阴恻恻等着下死手。” 目光中多了抹浅绿绸缎似影子,谢无行眯了眯眼:“他死,纪夫人就要变作遗孀,有几个怕是迫不及待等着补上位置,你以为他能安心?” 遗孀。 吐词仿佛眼前就漫开人素白含泪的脸,瘦伶伶在这雨中摇晃,他无意摩挲手背,想沈怀序难道会舍得死? 怕是死也要变作鬼,爬也要爬回来,日夜趴在纪清梨床边阴沉沉守着,无时无刻不看着她。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49节 怎么说来说去又说到那位夫人身上,德顺欲言又止,大了回胆子:“大人是看上那夫人了?” “那再好不过,可趁此刻落井、顺势而为。” “脖子上的东西发昏就去砍了。” 谢无行森森横来视线,眼底毫无笑意,他是个什么,他是个天残,是个太监。 他是被万人踩着脊骨,用手爬出来的恶心东西,谁同他在一起,谁便是太监的对食,顺哪门子的势? 他就是看上点什么,还非得看上别人的夫人? 怒气沉沉连同厌恶朝人涌来,德顺小心低头不敢多语。 “我对那位夫人亳不感兴趣。”谢无行冷冷发话,“不过是他们自顾不暇过得不快,我就舒坦了。” “是……” 对面浅绿的,柔软如一抽就散开的缎子身影恰时回头。 下巴尖尖淋着水,提起被浸软的裙摆晃晃,整个人泛开潮意,毫不知情也许将成为遗孀。 谢无行一顿。 他平静看了两秒,收回视线。 “你也去拨人助沈家一把,别让沈怀序真死了。” 他死了纪清梨若换成甜言蜜语的真丈夫,谁留有空隙给他钻? 如此半死不活,名正言不顺,才是最好。 “大人,那您这是要去哪?” “雨下得这样大,以我同沈大人的交情,总要替他照拂家中一二。” 谢无行撑伞入雨,朝那抹影子轻巧开口:“纪夫人。” 对方讶然望来,掀起眼时长睫都挂着水珠似的。 掺杂恶意的假笑不自觉扩大,谢无行快步上前,天阴灰色铺开在他身后,如一场干不了的雨。 他试图淋到 旁人身上去。 这几日沈家忙乱,纪清梨也为姨娘铺子的事上下打点,一时不查被雨困在这儿,没想到遇见谢公公。 “夫人出行没带伞?” 她唔了下,还没回答,谢无行已理解她处境,主动让身后人送来把伞,抬手欲递给她。 收了伞,日后总要找时候还他。 犹豫几秒,谢无行也没收回去的意思,同时伞朝她这边倾斜,几乎要弄湿他自己,笑意一点不变: “近日多雨不便,纪夫人还是小心些的好。” 总不好让他一直伸着手,纪清梨说了声多谢,伸出手去。 伞恰时抬起,圆润潮湿的水滴从缝隙中滴到纪清梨虎口上,就一滴。 下秒谢无行抬手,为她抹去。 比触感先到的是冷湿刺人的视线,几乎贴着她虎口打了转,纪清梨不可遏止打了个寒颤,谢无行适当扶住她,停留一秒。 伞稳稳当当递到她手中,那一秒的停留是什么,他不语,眼中情绪未变,如有实质窥探的眼神也不动。 明明急雨下街坊凋零,少见人影,纪清梨却莫名有种被人夹到中间的感觉,转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好奇怪,四周都莫名阴森森起来。 她不自觉把手背到背后去:“不必在意,谢公公雨天怎么在外面?” “恰好闲暇散心,没想到同夫人在这儿遇见。”谢无行取下腰间玉牌,递给她,“沈大人的事,夫人若是有需要的,不乏来寻我。” 要多个人来寻沈怀序吗? 选项摆在眼前,纪清梨尚没选择,却仿佛有什么从水里爬出来的鬼,咽着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盯着她,只看她敢选。 纪清梨禁不住退后一步,匆匆道谢后就要走,晚一步就会被什么坏东西缠上似的。 她走得已经很快,不过雨太大一时回不去沈家,只在前几日为孙姨娘大扫出的屋子里歇脚。 即使这样,命运使然般,在逃离谢无行的路上,在她崭新屋子前,还是有团模糊不清泥一般身份成谜,同样不受任何桎梏,一切可从头开始的影子停在那。 等在那。 春兰眯眼看了会,惊讶:“小姐,有个死人!” 第44章 火烧开在他面上 “难道错认我是那位沈…… 什么死人, 纪清梨戒备捏紧伞,尚能镇定再往那边看一眼。 一团黑漆漆的线条,对方看不出呼吸, 只见身下溢出的水都混做红色,任雨将伤痕冲得发白。 即使没死,这般光景必定也只剩一点气, 恰恰好好等在这里。 纪清梨有自知之明,知晓什么事该管能管。这诡异出现的人, 还是等雨停后让墨符来将他送到医馆,不要贸然沾上关系的好。 她朝春兰使个眼色, 主仆二人屏息放慢动作, 静悄悄如瞎了哑巴了, 总之看不见这团乌黑的泥, 心照不宣绕道走。 直到纪清梨余光落到那人透着血水的衣服, 露出的半张脸上。 苍白冷硬的面容, 即使混在雨里也足够让人心头一跳,几乎不可遏制地拿出来比较,这般眉眼像极了──沈怀序。 一张同沈怀序相似, 又更为瘦削苍白的脸。 沈家为沈怀序消失焦急,纪清梨更知他那身捅出来的伤要紧, 此刻一点相似也够她停住步子, 远远惊诧喊:“沈怀序?” 模糊线条为她一句话唤醒, 倏忽抽动起来。 他咳嗽, 咳得肺腑沉沉几欲吐出颗心, 用尽最后力气侧头。 是相似的眉眼,但对方衣衫松垮清净消瘦,雨丝顺着挺直鼻梁往下, 面庞发白潮气,眼皮沉沉不动。 衣领敞开下大片冷白,混着青紫伤痕像被煮过头的鱼糜。 看着实在快要死了,虚弱得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仅仅嗅到什么般朝这边看来。 纪清梨犹疑不定:“你怎…” 话还没说完,对方身形坠坠,倒下前五指恰巧搭到她伸来的手,指腹紧贴虎口。 那是谢无行方才碰过的地方。 “谁?” 他虚弱问。 丝缕寒意令纪清梨打颤,这人因眼看不见而下意识摩挲手下物件,脸和吐息都淌着水,直到把纪清梨衣袖也全染湿起来。 纪清梨抬了抬声音:“是我。” 那手一顿,辨出她是女子般,竭尽力气收回手:“……唐突。” 他干涩咳嗽,口腔充斥着血味,当真连再碰头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昏死过去。 瞎子? 他无疑狼狈虚弱,低贱得倒在在泥里,谁来都能从他脊背上碾过,一脚踹开他。 而沈怀序永远衣衫洁净,永远笑不达眼底怒不显面,俯视人再云淡风轻不过。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同的人,又恰好掉到她面前来。 究竟怎么回事,太多疑云笼罩,纪清梨眉头紧皱,到底无法坐视不理,让侍卫搬他进屋,再请郎中。 她一切崭新,预示着未来新日子的屋子,自己还没进去,先多了个半死不活的人踏足,留下一串湿痕印记。 雨太大,医馆老郎中来得也慢。 看见那人的瞬间,郎中啧啧一声:“你这是打哪弄来的人?伤成这样,再过两天也不用找我,随便找个人收尸算了。” 剪开沾着血肉模糊的布料,大片深可见骨的伤摊开在纪清梨里眼前。 除了那张脸相安无事,这副皮囊如同人决意不要,毫无顾忌得刺破弄烂。 肋骨处更有道近乎竖直将人剖开的一道痕,好像再往下压,他就能将骨头也尽数吐出给她。 伤口撕开溢出的血打湿一张又一张帕子,血水一盆一盆,他始终羸弱狼狈躺在那,纪清梨有些不忍再看。 “这些伤不是一天两天,不及时治疗好了坏反覆折腾成这个样子,现在只能算是留下一条命。” “此后就是静养半载也好不全,大概要留下病根。” “病根?这么严重,是怎么伤的?” “那就说不清了,看着是刀刃利器,直下死手,有仇家吧。” “这位小姐,开的这些药每日切记要换。另外,这人拖太久,这几日反覆发热是无可避免的事,还得让人盯着。” 纪清梨点头,看向窗外。 火焰跳跃,天色怪异。 一场泥泞暴雨后,傍晚反而出了轮日头。日晕橙红膨大远远挂在天上,把视线内的一切都涂抹得昏黄不详。 纪彦的人送来信,文昌伯听闻孙姨娘病逝后脸色尤其不好看,认为赵氏趁他不在草率处理,这几日刻意冷落了赵氏,又为朝中事焦头烂额。 大皇子久久寻不到沈怀序,交不了差后被言官谏言,参他素日私下拉帮结派,谋害朝臣。 又有五皇子到御前跪地不起,自愿回到冷宫,只求皇兄别再害身边人。 大皇子咬牙切齿不想背这罪名,当即就找到纪文州,要纪文州斡旋同沈家先缓和关系,别再传出什么流言来。 沈家哪会应? 有纪清梨提前留下的人在,纪家进都进不来,更别说来她这儿打探消息。 纪家素日拿同沈家的亲家关系招摇惯了,从前打得包票在此刻都成了回旋镖,回应他的只有闭门羹。 纪文州之前同二皇子亲近,二皇子出事后马上抛开,主动投诚大皇子,被以幕上宾招待。现在连这点作用都发挥不了,处境尴尬起来。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50节 不论外面局势如何一团乱,此处静得仿佛桃源,榻上人于夜半时分无声息醒来。 鼻尖充盈着血腥气,那人面色灰败,深浅不一的伤刚被剔除腐肉,稍动就洇开血色,只听得骨头咯吱咯吱。 虚弱乏力使得谁都能踩到他身上,那长发披开在肩头,往下衣衫毫不吝啬透出里面起伏线条。 他似想要下床,炉火辟啪,纪清梨在角落蓦然出声:“你醒了?” 瘦削,窄得更深的眉眼望来,怔下很快就将她和昏倒前声音联想起来,谢她救命之恩。 大概正在发热,声音沙哑混着热气,几句话说得艰难。 他咳嗽两声,喉咙像破了,漏风。说他是自徐州而来的书生,进京寻亲却被仇家盯上。 包裹行囊没了不止,还被推下山崖滚落至此,眼睛已经好几日看不见了。 他郑重其事些纪清梨救命之恩,极瘦削的背如松挺直,摸索着下床行礼。 赤脚狼狈苍白站到面前,难掩书生文气。 也很快要走,无意打扰纪清梨,不论怎么看,他都实在和沈怀序南辕北辙,毫不相关。 从见他开始,纪清梨心头就始终悬这口气。现在那种不安终究还是淹没口鼻,叫她陷进淤泥里: 他不是沈怀序,往大了说朝廷沈家那些事悬空搁置,往小了说她有和离问题也无人回应,事情全诡异卡在这儿,沈怀序就真杳无音信? 到底怎么回事 若真是沈怀序,难道他什么都不顾命也不要,暗地折断脊骨将自己践得这般狼狈。 付出这种代价是要做什么,光来她面前谢救命之恩? 纪清梨一动不动,犹疑审视那人惨白羸弱的脸。 他的伤太重了,又目不能视,简单走几步都弄得艰难踉跄。 一路往前门前炉火也看不见,炉子上熬得药罐早就取下,仅一点蓝黄焰火跃动。 他一无所知,甚至如扑火飞蛾,毫无防备直撞上去。 火舌倏忽高涨,扑面烧到他脸、烧到他额发上去,只听他闷哼声,痛苦捂住脸。 纪清梨万没想到他毫无防备至此,伸手拉住他衣角:“你看不见火吗!” 皮肉被燎开的气息、血腥濒死的气息在空中无形流淌,发酵。 “抱歉…”他歉然哑着嗓子,顾不得自己被烧到,也顾不得伤口撕心裂肺的痛,只局促站定不动,面色无措彷徨。 “是撞坏了小姐的物件么?在下会赔…” 松手时大片漆黑涂抹在他背后,那火缭在他眉心之间,恰好烧出一道疤来。 似观世音红痕,也似恶鬼的第三只眼,总之落魄不详,是个货真价实、毫不相干的瞎子。 他这个态度,纪清梨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人都要死了,一把烂骨头,拿什么赔她? 纪清梨移开视线,不看他那张森森镜中人般的脸,让他老实坐回去。 “这路不好走,你这一身伤也不要乱动了,先坐下。” 他嗯了声,身上疼得实在站不住般轻轻低头,绝口不喊痛,只是再度谢她救命之恩。 “我会赔的。在下姓许,家中排行老三,小姐若不见怪,可叫我一声许三。” “今日这恩情实在没齿难忘……” 孑然一身,无以为报。 他顿了下,既然窘迫难言,也困惑不知她为何这么好心: “小姐先前好像喊什么沈公子,莫非是将我认错,因此救下我?” 第45章 如果她是寡妇 想趁虚而入的不止一个…… 人单薄斯文站在面前, 由她打量,像捡回家黑漆漆的一团藻。 他苍白等着。 若因同沈公子相似被救,是他沾光有幸。 只是一身细软皆被抢走, 手中连过所都无,用什么回报这位小姐好意? 仅有这样一张脸能派上用场,回报一二, 纪清梨要用,他便尔雅俯身, 随她摆弄。 这般自觉放低的情态,同沈怀序坦白如何想舔她眼泪的模样截然相反, 风味更不一样。 纪清梨想不出沈怀序说这种话的模样。 努力去想, 脑中也只浮现出那日他被扇了巴掌后兴致盎然, 噙着笑来吻她手, 疯劲往外冒得压不住。 面前人简直像怕她不喜, 特意剔除沈怀序特质, 换种口味的替身。 脸就是敲门砖,借此探她能有几分动容。 但谁闲得来干这种事。 许三依旧文雅站在那。长发半湿答在肩头,大有纪清梨不发话, 他就不会擅自动一步。 纪清梨摆手,随后又意识到他看不见, 简短解释:“没什么, 只是恰巧有个朋友也受了伤, 情急之下看错了而已。” “你……”纪清梨犹豫下, 看他那身斑驳狰狞的伤, 把郎中让熬的药给他,“你暂且在这留下养伤,无事。” “就是要回报, 日后寻回行囊再回报也不迟,左右我平日不在这。” 对方低低说好,斐然接过药碗,垂袖掩面一饮而尽,问也没问这是什么。 他只有一句犹疑的话:“先前下雨,我满身都泥水,好像不小心碰到了小姐,是不是弄脏了你的衣服?” “是我连累,让我洗干净吧。” 病态热气随着扑面,他还在发热,整个人烫得不行,却很深的呼吸,如同离岸的鱼,只有嗅到她的气息才能被安抚。 纪清梨怎么可能让外男给她洗衣裙? 他那身破烂伤走两步都要咽气,还洗衣服,再折腾两下就死她这了。 纪清梨推脱,让他回去躺下时见他步履踉跄,不自觉扶过他肩膀,免得他再撞到哪去。 体温相触的瞬间他轻吸气,声息在颤。 似是因为疼痛难忍,直到躺回榻上也还浸在余味中,吐出的热气一团一团,喉结大幅滚动,难捱得颤动。 是正碰到伤口了吗,纪清梨无措收回手,想了想去吹灭那点烛火。 一道目光自背地贪痴吞灭她吹出的气,又随灭去的一缕烟泯灭,消失不见。 翌日醒来,纪清梨就和春兰回了沈家。 这个同沈怀序相似的男人,如昨日换下的脏污裙衫,并没引得她多少注意。 纪清梨留了个侍卫帮扶病患,叮嘱他按郎中嘱咐熬药换药。 留他在,日后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还能推出去派上用场。 * 宫中设宴,杨氏这几日紧张头痛没有力气,仅沈行原同纪清梨赴宴。 宫道上不乏有借寒暄来打探消息的人,往往纪清梨还没开口,沈行原就已不动声色站在前面,沉静将话顶回去。 众人皆把注意力放在沈怀序身上,如今回过神,才发现沈行原不知何时进了锦衣卫,今日宫宴上海得陛下赏识,竟也不容小觑。 沈家这两兄弟真是前仆后继,有人生出巴结的心,要攀谈却见沈行原伫在长嫂身边。 他代替沈怀序存在,不说趁虚而入,那也是为长嫂忙前忙后姿态殷切,生怕她磕着碰着。 目光紧紧落着一寸不放,宛如看门狗,谁来搭话,他便冷冷盯着严防死守。 仿佛围着片新雪,自己靠近点都怕呼吸令她化开,又因从前关系并不算好,他知纪清梨并不如何喜欢他,所以有分寸的闭嘴,只有沉默。 好一场殚精竭虑的守护,纪清梨头也没抬。 她恹恹犯困,这几日实在睡不好,夜里总像被人盯着。 沈芙被勒令在家也没有个说话的人,也懒得管沈行原又抽什么风,光躲在角落撑头躲懒,一言不发。 落到旁人眼里,就是她为沈怀序神伤,忧心至此。 沈行原为此抿唇一二,声音沙哑:“你……你不必为沈怀序担心至此。” “我会找到他。” 纪清梨仰头看去,困得没力气回答,眉眼耷拉嗯嗯两声。 大半影子都被他笼在身后,旁人看不见一点,叔嫂二人姿态各异,割裂出块难以插足的空间。 这是大好的机会,沈行原心知肚明。 他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兄长不在他理应照顾好纪清梨,令她不为盯着沈家的那些眼睛收到牵连,遭到挤兑。 所以他跟着纪清梨,亦步亦趋,他得想办法守着她护着她,更不要让什么裴誉谢无行这种人趁虚而入,破坏沈家和睦。 他现在是同纪清梨更要好亲近的人了,有那么一瞬间,沈行原有过不催促沈怀序回来的想法,希望他晚点回来。 大抵是他守得太紧,宫宴平安渡过。既然是他们一同来,自然也要一同回去。 他试探站在马车旁,纪清梨没有多想,这次准他上了马车。 那是兄长的马车,是沈怀序的座位。纪清梨就坐在面前,衣料在腰间折出叠叠褶皱,细而漂亮,仿佛漫着香气。 她习以为常靠向车床,沈行原也令自己放松,坐得光明正大,坐得仿佛这位置天生就该是他的。 摇摇晃晃间纪清梨也同他说了一两句话啊,一句问侯府婚事如何,一句问大皇子怎么样。 沈行原竭力以最平静、最和善的语气回答,眼瞳紧盯着她的每寸动作,如果她有一丁点同从前那般回避移开的样子,他会马上闭嘴的。 好在没有,纪清梨闷闷听着,宁静垂着眼,头稍歪长发就柔顺在颈项散开,像一截歪扭的小树枝,好乖。 沈行原眼都不眨看着,渐渐地他屏息,同兄长那般理所应当伸手,要把纪清梨拨正一点,别这样靠得快磕到头。 就在手近乎碰上去的一瞬,马车停下,车帘外禀报声陡然响起,纪清梨被吵得睁眼。 沈行原脸色极其难看,但他没有立场说什么,只能看纪清梨下车,颔首许去搜山的人禀报。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51节 对方先说在下游发现具尸体,纪清梨脸白了点,又说搜查后没发现任何同沈怀序相关的物件,只是个普通马贼。 “既然不是,有什么要这般慌张过来传话。” 沈行原冷冷在身后斥责,纪清梨瞥他眼没说什么。 这消息何尝不是在告诉沈家,沈怀序难道没有一种可能同那尸体落得一般下场? 时间拖得越久,结果只怕越不好。 沈怀序是个大方的人,纪清梨没盼过他真死,再说死了变成寡妇日后又要有一堆其他的事上门。 她心情不算好,挥手让人下去,独自往厢房去。 长廊空荡荡,没有遮天蔽日、无处不在的沈怀序影子,她伶仃行走其中。 “遗孀”、“寡妇”的词就在暗处心照不宣徘徊在她周身。 戏谑她未来结局,又何尝不是盼着她坠落下来,盼她穿上素白孝服,泪珠颗颗滚落,无助依赖地望向别人? 沈行原也不禁去想,兄长若当真出事,她合该为兄长守孝。 祠堂里三根香柱烧得烟雾缭绕,孝服要素净惨败,披在瘦弱纤细的寡嫂身上。 乌的发,白的纸花,中间张纯色湿润的脸,她也许要为沈怀序哭,哭到下巴湿答答,泪珠能被人吮去。 那时沈家寡嫂能相信能依靠的,就唯有他,该是他。 心脏跳动得发热起来,沈行原仿佛已经看到那一天,连眼眶都开始抽动。 他不禁快步跟上纪清梨,轻轻出声:“嫂嫂……” 纪清梨顿了下回头,奇怪沈行原今日一点刺头都没有,艳红唇珠在他面前抿下去,软得不可思议。 好可惜,沈怀序怎么不是真死,沈行原听到他心里的声音。 他只是设想一二,并不是真要沈怀序死。 想来沈怀序身为兄长,这么掌控全局,总能宽容这一点无伤大雅念头。 就是不慎真把兄长想死,沈行原照顾完嫂嫂,到了地府会向兄长请罪的。 他这样想着,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平锋利的匕首。 “最近人多眼杂,嫂嫂该小心身边人,这个给嫂嫂防身。” “给我?”纪清梨不接,一双浸着水的眼打量沈行原神色。 她并不如何相信他,沈行原知道。 不解释什么,沈行原抬手,极快在腕处割了下。 这显然是把极锋利的匕首,轻轻一下皮肉绽开,血殷红漂亮开出花来。 “你做什么!”纪清梨蓦地紧绷,稠密眼睫在面前簌簌颤了下,沈行原笑,是克制的并不讨人厌的笑。 “开刃了,嫂嫂要用就方便了。”沈行原用帕子把匕首上的血擦净,仔仔细细来回擦了好多次,才递给她,“贴身放着吧。” 多个防身的东西是好事,但哪用得着这样,纪清梨握住匕首,没说什么就要走。 沈行原并不挽留了。 嫂嫂的匕首,是用他的血开刃的。 好满足。 她会用来捅谁?想趁虚而入的谁? * 搜山侍从带来的消息多少还是干扰到她,纪清梨睁眼闭眼总是漆黑,是无数张沈怀序倒在血泊里的脸。 这几日纪家接连上门,纪清梨让人拦住没给半点机会,今日她在宫宴露面,纪家是时候坐不住了。 纪清梨不在家中停留,披上外袍去那屋子一趟,看眼那天捡到的人还活着没有。 许三似是眼睛看不得强光,以布料蒙住眼皮,袖口挽起,在洗什么东西。 一片岁月静好的静谧,这儿仿佛同什么都不牵扯关系,只有鸟雀虫鸣,一张和沈怀序相似还在吐气的脸。 纪清梨稍稍安心些,没有贸然打扰对方,踮脚去看他在洗什么。 不看还好,一看就见那修长青筋分明的捻着水珠,一点点摩挲摊开面前布料,两指轻轻伸进去── 那是她的衣裙! 不是说不用他洗吗? 纪清梨眼皮一跳,快步走过去,不料走得太快抬手去抢时,袖里刚放进不久匕首噗嗤下掉进水盆里。 许三似被声音惊扰到,迟疑下唤:“小姐?” “你回来了。” 这画面有点像是养在外头,体贴浣衣的情夫。 不过情夫摸索下,不小心握住纪清梨试图掩藏的手,另只手握住小叔子送的匕首。 病弱温和的男人问:“这是什么?” 第46章 像她在外面偷吃 从裙衫下钻出 那张脸逼近时, 沾有几分沈怀序发疯的影子。 只是苍白病弱,又看不见,很徒劳的摸索。 瞎子仅靠手掌握住匕首, 是摸不出小叔子神情,摸不出小叔子说过话的。 一点莫名心虚很快散掉,纪清梨抽回手反问:“不是让你好好静养吗?你在干什么。” 匕首同样抽走, 他手悬空,方才闪过的阴郁好似错觉, 只闷咳两声道歉,面上没什么血色:“是我不对。” “你不在, 我不知能做点什么回报。既然你不喜, 下次不会了。” 什么喜不喜的, 这样揉着陌生女子的衣裙外衫, 他难道不觉得奇怪。 但他好像没什么羞耻感, 病弱面色加上这种任打任骂的语气, 纪清梨说不出别的话来。 沉默看他继续,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捧衣裙,继续拧干挂晒。 概因眼盲, 他做得也慢,挂起时有水自她裙下滴落, 滴到他鼻梁上。 许三鼻子很挺, 毫无要躲的意思。 纪清梨便眼睁睁看水珠滚到他唇间, 令他同从衣衫里吃点什么似的, 吐息湿润润从裙下钻出, 鼻尖都被扫出水意。 某种说不清的意味扑面,脑中蓦然闪过她从前偷偷在册里看过的东西,闪过沈怀序自裙衫顶着鼻尖抬头的情景。 纪清梨僵硬后退步, 移开视线。 许三端着水盆缓步跟在其后,短短几日,他眉间燎伤处结了痂,行走在屋里也没有那般踉跄。 仿佛是此处的男主人,极自然打开桌上食盒,摆在纪清梨面前。 “你可吃过了?那日后再没见你,我担心也不知能做些什么,洗衣只是小事。” “……你脸上有水,擦擦吧。” 许三闻言侧头,舔唇吞咽过水珠,笑笑:“嗯,是有点湿。” 热气缭缭,那影子也模糊,纪清梨有一瞬几乎要将他认成是沈怀序,俯身垂眉低语,斯文问她裙子尝起来怎么是这般味道。 再两指抹开水痕,展开给她看。 纪清梨背后冷嗖嗖的,膝盖并紧,再看去又只是病弱斐然的许三站在面前:“怎么了,你今日好像有心事。” “是那把匕首对你而言很重要?” 纪清梨没感到他话中的试探,眼前只有两道影子撞来撞去,弄得像她没等亡夫尸骨找到,就迫不及待背着人出来偷吃似的。 都是那册子写得乱七八糟,让她想岔。 平心而论,纪清梨没有刻意拿许三当替身的意思,也不是为了缓解某种失控的焦虑专门这里看他。 她只想问清他嘴里的仇家,看那伙人同沈怀序的事会不会有什么干系。 再说就是她要挑个不错的男子,也不一定得选个同沈怀序相似的人吧? 她又 没做什么亏心事,纪清梨劝自己理直气壮些,就是许三无意露出肿胀伤口,她也抬抬下巴,清者自清主动要替他包好。 这伤一看就是许三不想麻烦旁人,自己胡乱包扎的。 这几日了还深得厉害,一碰就破开,多无害老实的人。 纪清梨上药,面前人先还忍着声音,直到她专注得弯腰靠近些,喉结上下滚动着,断续发出细微喘声。 指腹抹开药膏,再小心也会刺激到伤处,紧而窄得腰身在面前起伏。 她停头顶声音便停,再动,本就松散系着的衣袍再喘两下就要散开,很快到难以忽视的地步。 分神中下手稍重了,他哈了声弓身,不受控地低下头来。 小臂青筋蓦地在纪清梨面前绷紧,吐息打在她手背颈后,一圈圈颤出湿意。 “是我下手重了?” 纪清梨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许三弯腰得快把她含进怀里。 发颤难忍的呼吸落到耳侧,似兴奋又似痛楚,腰腹还在为疼痛余韵起伏,连同那张脸都晃在她面前,要把她也颠起来似的。 “……无事,继续。”声音抑得好低,喘息也都沙哑,他的疼痛也好,忍耐也好,全看她这只手怎么把控,指尖怎么拨动。 好像……控身寸。 这也是她那时躲在角落看见的东西,当时一知半解,没想到竟在这里明白它的意思,纪清梨神色空白停在那。 清者自清,她没干什么,可不是故意作弄人。 再说他这是疼又不是爽,这不一样,纪清梨要把手收回去,许三却先一步挡住了退路。 他侧脸隐在阴影里,只见衣袍敞开,喉结连向锁骨的线条挂着汗。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52节 仿佛也看过那册子般,精准抓住掌控进度的手,往伤口处放:“你来。” “已经快好了,我下手没轻没重的,还是算了。” “这条命既是你救,”许三声音轻且低,阴阴如鬼,从不谈避嫌没有羞耻感更好似没有道德,盼着她多玩,“你要如何,都随你。” 就算是救命恩人,应该是这般任索任求的样子么。 呼吸烧到手背上,纪清梨起了身鸡皮疙瘩,委婉劝他:“我救你不为什么,你不必如此总想着回报我。” “真要回报,你等下把你仇家相关的事说给我听就够了。” 许三说好,头又转过来。 纪清梨这才注意到他锁骨之下,薄肌还有别的线条,不是想像中的瘦弱书生,就是要单手端小孩一般端起她,也很轻松。 “仇家是因为祖父辈的纠葛,姑娘要知我定知无不言,只是到现在,还没问该如何称呼你。” 纪清梨搪塞:“我单名一个梨字。” 对她的身份,纪清梨斟酌一二,怕许三是不是误会什么。 他应该是和沈怀序不一样的人,像那种毛发杂乱伤口狰狞,一味躲在阴影里的大狗。 斯文病弱,不愿麻烦他人,别人给点好马上想回报过来,所以才给她洗衣服。 身无分文全靠她救济,只好隐忍顺从,摁成这样也不喊她,只能低低地喘,模糊撩着人耳朵。 这间屋子的氛围为此变得像偷人,不怎么正经。 纪清梨要扭正这个关系,往后坐坐,补上一句:“我已嫁人,你不必叫我小姐。” “好。”许三顿了下,似顿时明白她走得这些天是去了哪。 那个没被她提过的丈夫,好像不如何重要。 许三沉静半晌,脸上神色看不明白。 然后不见他后退,不见避嫌,只见他笑起来,长臂一捞,将她歪在外面快掉下去的身子端起来,压到他身上也无妨。 “小梨。” 仅他喊过的称呼,纪清梨怔住。 臀肉下的骨头好像在兴奋跳动,一种影绰挥之不去的阴影浮现上来,谈不上任何道德耻感男女之分,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如被她养在这儿的一只狗,问: “那今日一走,你什么时候会再从你夫君那出来,再来看我?” * 纪清梨就这样,货真价实养了个人在外头。 她心情很有点复杂,又不好直问许三那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说得像争风吃醋等她翻牌子的小妾? 沉默着回去,纪清梨第一时间就是回屋里,先把那两本册子丢出去再说,弄得她心怪不净的。 然而跪到床边,手伸进去摸索,摸到一手灰外什么都没有。 纪清梨把头埋进缝隙里看,再呆呆转向空荡五指,不可置信,谁把她放在这儿的册子收走了? 她把东西放在这,就是怕被别人发现她背地在看什么,怎么放到自己床下面还会弄丢? 纪清梨脸涨红去问春兰,但素日进屋子的奴婢就那几个,都不会无缘无故去碰床。 正要去问,春兰忽的想起来:“小姐。” “为孙姨娘回纪家那日,沈大人来过这个屋子的。” 现在说起沈怀序都有种说起死人的感觉,况且这东西压在床缝中,沈怀序怎么能发现? 他拿走了? 那今日鼻梁水滴也好,忍痛控/身寸也好,难道是巧合,是她自己心乱多想。 那种似有若无的窥探又卷土重来,仿佛随时有只眼在背后紧盯着她的举动。 纪清梨屏息定住,就在快受不了回头看去时,门突然咯吱一下。 有人在敲。 窗纸被风吹得哗哗,仿佛不堪其重,很快就要破掉任由人进来,纪清梨跪坐着,抬高声音: “谁?” 黑长的影子伫在门口:“嫂嫂,是我。” 是沈行原。 纪清梨不自觉松口气,又觉得奇怪。 有什么事是要沈行原大晚上一个人来女眷院里要说的? 还是说沈怀序不在了,他就有胆子半夜上门了。 咚咚咚,咯吱咯吱,门还在响。 “嫂嫂?” 沈行原影子岿然不动,就堵在门口问:“你下午去了哪?” 第47章 去送沈大人一程 变成她的一条狗 夜半时分小叔子来敲门, 影子在窗户纸前摇晃。 叔嫂不完全算长辈晚辈,是年纪相仿又隔着另个男人的异性,白日都要避嫌, 夜里敲门更是逾矩。 背后幽幽注视如影随形,又找不到人,像沈怀序鬼魂在上面看着似的。 纪清梨一动没动, 蜷在角落影子茸茸一团,端起长嫂派头时的语气都有点软, 发虚。 “你说些什么。这么晚来,就要问这个?” 声音好模糊, 是在为兄长掉眼泪吗?白日为他无精打采还不够, 夜里连绵呼吸也要留给兄长? 偶尔指缝里的东西给裴誉, 给那太监, 那什么时候给他? 沈行原语气低下去:“嫂嫂别误会。” “纪家下午有人来寻, 见嫂嫂不在, 怕是有人贼心不死牵扯到嫂嫂身上,才不得不来多问一句。” 寻她什么? 纪家现在焦头烂额只想套点沈家消息,出去交差, 纪清梨是刻意晾着人。 隔着扇门看不出情态,纪清梨把手上灰拍拍, 打发他走:“我下午在街上, 没什么异常。” “当真在街上, 不是见了什么人?” “嫂嫂的马车傍晚才回来, 却什么都没买, 是逛了些什么?” “沈行原,同你无关。” 沈行原有些痛苦地沉默。 纪清梨说得很对,同他无关。 侍从说纪清梨在外有自己的宅子, 这几日去得很频繁。 沈行狐疑让人去细查那里面有什么,这些紧盯她东西都举措早无形翻过来,变作刺向他自己的刀。 他再不能脊背挺直,趾高气昂寻到沈怀序面前。 或是直直堵住纪清梨的路,用道德纲常的话压迫她,嗤她心思,说她在外留情水性杨花,说沈家不需要这种主母。 他没法说。 他自己一脚踏进这网里来,现在就如嗅到空隙的狗,沈怀序稍稍不在他就把自己凑上来,夜里隔着门缝反覆看嫂嫂的一点影子。 纪清梨没邀请过他,连勾勾手都没 有,他把自己搞得廉价,搞成趁虚而入嘴脸虚伪的狼狈。 这到底算什么? 沈行原抬起头,试图令正色,只当这是一场寻常关切的谈话。但月光朦胧落进来,他脚步生根,挪不了半步。 夜里的纪清梨,他没见过。情态一定比白日还要柔软,如一块剥开的杏仁雪白。 她跪坐在那又是在做什么,膝盖不痛吗?沈怀序真是无能,连该在地上铺层合衬心意的毯子都不知道。 让他进去,他会小心捧起嫂嫂,给她穿好鞋袜。 沈行原徘徊在温热静谧的屋子外,显然跟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不远处被烧干的屋子沉默和他对视,无声警告他。 沈怀序又不在,沈行原视若无睹。 他再和嫂嫂说两句话就好,只要把门打开点,夜里什么都暗,他这张脸同沈怀序有几分相似,嫂嫂若背着丈夫那他当沈怀序看,他绝不多说什么。 这扇门太难开,她和沈怀序,和裴誉他们平时都说些什么? “嫂嫂,你开开门,我只同你说几句话。” “大皇子已给出承诺,三日内必会给沈家答覆,你不必为他这般伤心。” “嫂嫂,我只看你一眼确保无碍。” 沈行原垂头,去听别人妻子模糊嘀咕的声音,听烛火摇晃她的呼吸,额发快压到门轴上。 下秒门在眼前打开,沈行原眼睛倏忽亮起,还未说什么,只见她的婢女上前阻拦视线:“二公子。” “夫人要睡下了,还请回。” 余光争分夺秒往里看去,除了一点模糊的影子什么都看不见。 他不自觉屏息,沿着门缝很轻嗅气,屋里的味道,好香。嫂嫂也好香。 但纪清梨白日还神伤无力,现在开口又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为什么? 就只是去了趟外面的宅子而已 是不是宅子里有什么,先他一步宽慰了形单影只的嫂嫂,私吞那些眼泪? 背地觊觎旁人妻子,真是死不要脸。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53节 沈怀序从前侍卫还在廊下盯着这边,沈行原都要冷笑,盯着他有什么用,该死的东西都不在沈家。 他快步转身,决意让人速速查情那宅子里的东西,叫他抓个一干二净。 * 宫道上,大皇子形色匆匆。 近日朝中暗流涌动,即使沈怀序不在,官员变动也未停过。 陛下纵容那谢无行爪牙四伸,被怀疑有疑心的大臣全都被处置,其中不乏大皇子手下的人。 在这等关头下,三日之期已然只剩一日。 怎的就同被算好一般,让他卡在这种节骨眼上,让纪文州去打探的消息到现在也都没有回音,大皇子面色难看至极。 下了早朝纪文州主动来见,他也没好脸色,讽刺道:“怎么,沈家那边终于有消息了?” 饶是平日总一副温润模样的纪文州,听到这话也顿了下。 大皇子自己私下越界拉拢朝臣,毛手毛脚被人觉察端倪也不知收敛,陛下为此事震怒,怒得难道只是沈怀序消失? 到了今日,连登门拜访沈家的表面功夫都不会做,若不是上次急着同二皇子隔开关系,纪文州万不会如此匆忙应下大皇子的约。 纪家平日以沈家为噱头同人往来,占尽便宜。 如今平日交好的朝臣莫名转了态度,反而是大皇子被这幌子吸引,非要把烫手山芋塞到怀里,弄得纪家骑虎难下。 “沈家是还没沈怀序消息,但昨日臣去看过,沈家虽有慌乱,但一切还算平稳,应当是……” “应当是什么?你知不知今儿老五又去御书房外跪着,我就是不去听,也知晓那狗崽子嘴里没什么好话。” “一张嘴矫揉造作,说什么都因为他生母夫子出了事,害得皇帝早朝时又藉机发挥,以御林军中的小事发难,贬走手下人。” “笑话,满朝皆知他母亲是老二下的手,同我何干?倒是给他机会在御前露面了。” 大皇子打量纪文州,起了兴致:“你同你那妹妹,不是关系很好?” “她性子内敛,但确实同臣亲近。” “亲近?连个沈怀序的消息都不同你说,就是这么亲近的?你纪家以沈家亲家自居,在外说沈家看重,我看是未必如此。” 纪文州吃了几日闭门羹,脸色同样难看。 她只是难得有点脾气。 镇国公府赏花宴上能这般宽慰自己,如今呢? 孙姨娘送出府后,纪清梨是一步都没回过纪家,仿佛就此彻底同纪家没了干系,更不要说亲近他。 她从前哪是这副样子,纪家兄妹四人,纪清梨向来是脾气最好的。 平妻一事已被按下不提,她还在生气。 事有轻重缓急,人也依照价值有不同的取舍用法,纪清梨又不是小孩,难道不懂。 纪文州闭了闭眼,暂且将心底情绪压下,冷静问:“那敢问殿下,那日请沈怀序去,究竟是何事?” 大皇子沉默下来。 那日要请沈怀序,不过因镇国公府上对方拂了自己面子,难咽下那口气。 他请人沈怀序还敢不来? 这朝中未来能做储君的无非是他或老二,老三是个病弱快咽气,一向不参与纷争。 老五则是巴掌大的黄口小儿,沈怀序但凡不傻都知该怎么选,不会得罪他。 原想着好生敲打沈怀序一番,没想到人都没见到就半路出了事,这下成了谁敲打谁? 什么好都没讨到还惹了一身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今日细细想来,才觉得不对。 正想着,近日调动升迁的王大人和谢无行说着话,恰巧路过,见到两位颔首行礼。 沈怀序能弄清二皇子母族在浙党调动的手笔,同这人少不了干系。 不过似乎最后没追查到底,也同他近日与二皇子交好有关。 大皇子盯着人,王大人讪讪止步,顺势叹气:“臣也想解殿下之惑,那日本要与沈大人一齐见二皇子的,实在没料到后面有这处。” 老二?所以沈行原那天本是要见老二的? 大皇子心念一动。 谢无行幽幽打量大皇子表情,阴阴笑:“王大人怎么不早说还有此事,困惑殿下良久了。” “依奴才看,陛下是要个结果,结果无非是生,或者死而已。” 大皇子沉吟:“谢公公的话有理,不过听公公的语气,不怎么喜欢沈大人?” 谢无行眯眼不语。 要人不好找,要生或者死难道还不简单? 反正是从老二这儿烧到他这来的,全推到老二头上又怎么了。 只要稍稍留下点疑症,陛下难道还真细心去查而已。 这口气终于下来,大皇子满意:“三日之期快到,确实该交上答覆。纪大人,既然你是沈家亲家,就由你去告知慰问吧。” 告知什么,告知沈怀序死了? 纪文州下意识想到纪清梨羸弱不安的身影,一旦亲口说出沈怀序死了,纪清梨便是寡妇,纪家也再无这么便利的大树可依附。 以文昌伯的见识,只怕后续不会有什么体面的话讲。 倘若来日沈怀序死而复生,他们可就完全同大皇子绑上,仕途名声再无可斡旋的余地了。 一切都铺开得恰到好处,纪文州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陛下接连几次的赏罚在前,大皇子已然没有再探下去的耐心,就是没死,也要沈家咽下这口气。 谢无行置身事外,甚至恶劣笑笑,再添把火:“看来沈家是要办丧事了。” “纪大人,我们可得好好去送沈大人一程。” 他望这四四方方的天,漫不经心想,是兄长的权衡让人心寒,还是沈怀序的死讯更让人落泪? 沈怀序呢?会在哪盯着,可有想过走这步棋,会有人迫不及待来送他一程。 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最好不过,这种事对他又不重要,谢无行从容拂袖。 反正谁上位,他都是无非是见不得光小三情夫诸如此类的东西。 纪清梨呼吸发抖,含泪不止、恨恨痛快又不痛快的模样,真想看啊。 第48章 沈大人走好 挤破头和她守夜 沈怀序丧事办得很快。 纪文州携大皇子下属告知时, 沈家并无慌张惶恐之意,沈林华平静应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皇子此番明显是为三日之期搪塞敷衍, 与其说是沈怀序死了,不如说他什么都没寻到,但既然大皇子发话, 那丧事便下来。 此后皇子靠这一句摆脱追责,又挑出那日和二皇子有关的把 柄往陛下跟前送, 行事如何都和沈家没有关系,京中只会叹沈家被牵连得无辜。 这难道也是沈怀序要见到的?京城受人瞩目的就那几位皇子, 他究竟要如何, 难道真能做出让自己“死”的晦气事? 沈林华猜不透, 想起那日沈怀序岿然不动的脸色, 只有叹气, 送他一程。 丧事那日, 京中来人不少。 先是靖王,借吊唁之意旁听议论,直到听见宫中确有表态, 传来二皇子母族被查的消息,心头满意。 侍从先说二皇子是又被陛下厌弃了, 知靖王如今不喜二皇子, 接着恭维好在靖王早有先见之明, 这段时如把手段痕迹收回, 没让这把火烧到靖王府上。 他帮老二那些心思自然不被人知晓, 都不过是随手好心而已,就是如今两边闹掰,也拍拍屁股:“年轻气盛, 就该多吃点苦头。” 二皇子那日在酒楼阴阳怪气,连谢无行个阉人都能在旁说句不懂事,靖王能咽下这口气才有鬼。 他等着二皇子在皇帝手边挣扎,自以为平安度过,再被落井下石狠摁紧水里。 沈怀序身边人还算好用,靖王心情好了,给沈怀序上两柱香,想他死得也算机会送上门,恰到好处。 大概是那牌位发黑,看得人渐渐也不如何爽快,像总被人压了一头。 他在京中风光横行,全因前面几个都死完了,得留个“清白”的人堵悠悠之口,实则又有多少权力,要他自己押宝似的去挑皇子。 当年太子盘踞燕家守卫在前,皇帝颇废了一番力气才坐上的这位置,抓风声抓得比谁都紧。 看看现在,手握兵权的永安候府一子病弱一子走失半生,燕家更是满门都无,若他被查出同二皇子母族有所牵扯,头第一个就要滚下来。 处处受人桎梏,从前没觉得有什么,近日来却是愈来愈不痛快了。 再来的就是永安候府的裴世子,双手抱胸往灵堂里走,那模样不像是来吊唁,倒像是打量店面装潢。 大皇子什么都没带来,沈家一切也从简,没有棺材大厅空荡荡,仅有个牌位和香案在前。 他一路走到披麻戴孝的沈行原面前,看他那身孝服,沈行原则打量他脸上青紫未消的伤痕。两人寂静几秒,各扯出个敷衍虚伪的假笑。 “裴世子这一身伤,怎么就过来了,倒也不怕旁人打量。” “沈公子还有闲心思关心我?还是多关心关心你兄长吧,啊我忘了,死人还能怎么关心?” “裴世子实在不舍,要关心一番,可去牌位前多说几句话。不过看你脸上颜色,应当同兄长有什么都说过了?” 两人不冷不热来往几句,概因场合摆在这,没说什么呛人的话。沉默几许心照不宣一同转身,看向牌位,齐齐露出种……不算友善的神色。 牌位上深浅的名字停在那,同那人一般,周正平稳,别有深意似的。 该放死人的位置空荡荡,死了也要人心里不安生。裴誉冷笑:“真是节哀啊。” “来都来了,”谢无行自转角出来,穿得素静,手里还捏着三柱香,“怎么也不为沈公子点柱香。” “呵呵,” 裴誉假模假样笑笑,没接过香的意思:“我就不点了,沈公子你一路走好,你放心地走。” 谢无行淡然插上香:“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彼此彼此,谢大人脸上看着也不怎么悲痛。” 裴誉再瞥眼旁边:“二公子也不为你兄长哭,不会是在心里高兴吧?”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54节 沈行原不为所动:“比不上裴世子这般兴高采烈,不知道的以为你要下去陪他。” 三人冷站在牌位前,心照不宣的沉默。 香一点点被烧软,灰扑扑往下掉,露出肿红的内芯。他们彼此清楚,来这儿要看的不是沈怀序的棺材板。 四面宾客低语,沉寂。灵幡白布在阴雨天招摇,一点米粒白的影子慢慢在幕后晃动,抿起的唇珠因此更有种禁制的艳丽。 她这几日清瘦许多,颈项线条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特质。 只是初初露的一个侧影,几双眼心照不宣落来,争先恐后望去,要上前当着她丈夫牌位搭话。 但这是葬礼,对一个年纪尚轻的寡妇慇勤只会推她进悬崖,所以要道貌昂然的伪装,要忍忍。 镇国公夫人同陈家夫人上前寒暄,好心宽慰,妇人们劝纪清梨别把自己伤心坏了。 沈芙和王小姐也很担心,只是她们作为闺阁小姐只能在自家母亲身后担忧望来,说不了几句话。 其他人就要等,等到纪清梨周围人散去,谢无行低叹句可惜,沈行原关切喊着嫂嫂,裴誉光因身上的伤慢了一步,那几块砖前就快没他的位置。 沈行原体谅:“怎么出来了?这里有我,不舒服不必强撑。” 他表现得可靠得体,尽管半夜里他还眼巴巴堵在门前,等纪清梨开点门缝,给他看一眼。 年轻的遗孀看一眼牌位,又被烫到似的回头,闷闷说不用。 人前垂下的颈项无害,素净丧服令她的狼狈留有余地,做什么都令人不干净的心思加倍跃动。 谢无行眯眼看着,越不自觉盯她后颈几根没梳上去的碎发,温和语气就越忍不住挑最刺人的去说:“纪夫人看这样子是哭了几日?”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对丧亲之人提什么,都是再抿开伤口的痛苦。纪清梨无疑更脆弱,苍白,要摊开她致使她痛苦再容易不过。 那眼尾发红,像早屏息无声哭了好多次。她为旁人落泪会是什么样子?有朝一日,也会为自己落泪吗? 还有两颗极小的耳后痣,她知道这样低头那些颜色便全露在人眼前么。 但谢无行话音落,她唇瓣动了动,毫无喘气痛苦的意思,只有视线虚虚往旁边瞟。 丧事经沈林华的手,他私下不知用何法子劝住杨氏,老夫人又在“静修”听不到外头事,一切还算稳定。 沈家关照宽慰的,反而在纪清梨身上。 特别是听说她前段时日关切得姨娘病逝,沈林华很怕她熬不住,为顾她体面,沈家叮嘱她在里屋守着就好,不必露面。 纪清梨这几日……她没有不为沈怀序伤心,但也确实没什么空替沈怀序掉眼泪。 实在是夜里入睡后,处处诡异。 就像有人站在她床头,长久凝视,呼吸一下一下落到人额前耳边,呼气快把人打湿。 纪清梨睡梦中不安,挣扎好久掀开眼皮去看,只是床前纱帘垂到她面上,一下一下扫过。 屋里空荡荡,只见下人为丧事拖着白布往前穿过,四周静得人发毛,什么都没有。 一次是巧合,可接连几夜似有若无的注视、触碰没消停过,就像有只眼借视线沿着她轮廓游走,吐出口阴迷的气。 纪清梨夜里抱着被子不敢动,到了白日就困倦难言,揉眼睛时又总被以为是神伤落泪,旁人待她更小心翼翼。 不会是招来的什么鬼魂,还是沈怀序的魂? 纪清梨说不清楚,但就是她刚刚独自在里屋坐着,也总像有双眼睛盯着她。直到她现在出来了,站到沈怀序牌位前,那被窥探的感觉才好点。 她一直没有声音,视线落到虚空处,好像惦念着沈怀序,伤心到无法回应人的话。 饶是自诩一切都无所谓、只要看纪清梨痛苦就好的谢无行,脸色也有些难看 。 她那颗心还是挂在沈怀序身上。 裴誉眉头紧皱,忍了再忍,脾气已经练出来,还能有好脸色对着那牌位,握住刚才还不屑一顾的香:“你放心,我差人请了算命先生来,保证好好送他上路。” “今日守夜也有我替你,我来给沈大人上香尽心,你别伤神,坏了自己身子。” 说完三柱香举过头顶,利落鞠躬送走这死人。 那香灰被风一吹,滚到手上,像谁阴冷咬来一口,裴誉微笑忍住。 环顾四周,沈怀序牌位前的香虽插满,周围人唏嘘或神色觑觑,却不见他有什么知根知底朋友的。 纪清梨叹气:“不必了,守夜……我自己来就好。” 只是同沈怀序牌位共过一夜而已,能有什么。 纪清梨守夜的情景…… 沈行原往她身侧站紧了点,无声驱客:“沈家自有安排,不牢裴世子多操心了。” 上半夜下半夜自有交班的人,都是沈怀序身边至亲,沈行原和纪清梨早晚有短暂共处的时候,他是发上他哥难财,还赶起旁人来了。 裴誉骨感分明的眼掠起,里头锐气滚烫。 守夜,那将是人最无助脆弱,最能吐出珍贵真情字句,最要揪住另个人的衣领,徐徐落泪直到水珠蜜一样涂满整张脸的时候。 他怎么可能退出去,把机会再拱手让人? 他就是爬,他也要从沈怀序棺材板旁爬进来的。 死人能说什么?死人看着就好了。 牌位无动于衷竖在这,那沈怀序你安心死去吧,你要在旁边看着他同纪清梨厮磨低语,他绝不介意。 至于一直以来,从没被真放在心上过的敌人,沈行原盯着,裴誉勾唇: “谢公公?” “谢公公还要回宫覆命吧?” 第49章 半夜摸到遗孀房间 你夫君都没说什么 两张水火不容的脸, 在这儿口径一致,目光流露的意思,不外乎谢无行是个太监。 太监, 真是到死甩不开,钉进骨头里没辙的东西。 谢无行被人踩着伤口,早可以甩脸子走人。但他没有, 也不看纪清梨什么表情,只对两个没名分赶着上前的玩意假笑: “二位是否弄错, 我同沈大人非亲非故,守不守夜又无所谓。难道能在这留下, 就是同沈家关系亲近, 就是得到‘正牌前辈’的承认了?” 再排到前面那也是“小妾”, 排长论短还光荣上了。 裴誉明讽暗刺:“是是是, 谢公公秉性纯良, 说得都对。上次还多亏谢公公替我说清身份, 让纪清梨想起旧情。 今日呢,谢公公也别太介意,守不守夜确实无所谓, 毕竟谢公公,到底跟我们还是有些不同。” “不同在何处?裴世子给自己排贵贱排得得心应手, 落到旁人眼里, 照旧是个外人, 和我有什么区别?” “我这不是好心体谅谢公公么, 怎么说了又不高兴。宫里那么多杂事, 谢公公难道没听说流传出的燕家旧党未剿灭的流言,不要赶回去处理一二?” 谢无行眼极快眯起,还没回答, 沈行原以灵堂前肃静为由,两人一起轰。 狐假虎威,拿点鸡毛当令箭,裴誉不屑一顾整理仪表,往灵座上靠,给沈怀序哭丧去了。 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永安世子何时同沈怀序有这般交情了? 文昌伯将信将疑看着,纪彦恰时低语:“镇国公府二小姐已经应下联姻之事,三家互相交好,没了沈怀序朝中人情也不会轻易断开。” “照你这么说,纪清梨在沈家跟着沾光,还过得不错了。” 纪彦远远同纪清梨对视眼,没有说话。文昌伯早自己得到答案,冷哼声。 有这交情都不知拿来体己娘家,他来沈家吊唁无人指引也罢,连个上茶水的丫鬟都没有,无法无天。文昌伯神色难看,一甩袖朗声让纪清梨过来。 那情态,不知道的还以为纪清梨是他身边丫鬟。 春兰作势要上前,纪清梨摁住她摇摇头。 纪文州最看重他平步青云的仕途,几次三番想来寻她得到什么消息,都没能进来看见她人。 上次带来沈怀序身死消息时,沈林华就客气把人请出去,俨然是没有从前待亲家的好脸色了。纪文州能如何,沾上大皇子就只有捏着鼻子咽下去。 而文昌伯最好脸面,纪家处境受沈怀序牵制,忍这么久早想拿出派头来。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发作再好不过。 纪清梨缓步上前,低语:“父亲。” 文昌伯冷笑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我以为你嫁到沈家,已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纪清梨神色冷淡,文昌伯习惯在家中被人伺候,看不出她反应还在继续:“你日后打算如何?纪家养你这些年,可不是让你平白给别人家呕心沥血的。” “父亲言重,女儿不敢。” 她要端水给文昌伯,纪彦沉默从中递过,送到文昌伯手边。 “你不敢?你前几日为孙春芳的事开口,不是多有本事?还要给沈家守孝多久?时下民风开放,倒不必拘泥。” 人还没送走,就琢磨着再把她嫁出去了。即使早知道文昌伯只看重利益,这话还是无耻得令人意外。 纪清梨问:“二姐都还没嫁,父亲何必操心我?” “她照旧要嫁的,”文昌伯随意挥手,没当回数,“你也尽早为自己打算,别学那无用的贞节牌坊。” 纪妍是小儿胡闹,刑部尚书多好的亲家,怎么可能放过。也就是赵氏犯了糊涂得罪对方,来日让她摆足姿态请罪,这婚事照旧。 纪清梨虽嫁过一次人吃了亏,但送去给人做妾室还是绰绰有余。大皇子那边有纪文州,不如将纪清梨送去靖王身边,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文昌伯算盘打得响当,没发现左右的纪清梨和纪彦都没说话了,两人冷冷盯着他。 直到杨氏脸色难看的从后面走出,瞥纪清梨这死丫头一眼。早说看不上纪家了,姐姐这么糊涂也就罢,她父亲竟打着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想法。 杨氏文昌伯对面毫不客气坐下,示意纪清梨过来:“这是灵堂,人还没送走,文昌伯就考虑起我沈家儿媳的后事了?” 纪彦早纪清梨一步给人端茶,杨氏连带对他也没好脸色,不喝。 “这还好当初是没把纪妍嫁过来,不然一下耽误你两个纪家孩子,沈家还成罪人了。女儿丧夫问的先是后事,有你这般做父亲的?” 心思被直白戳穿,文昌伯脸一阵红一阵白:“我如何都是心疼自家孩子,你不要忘了,当初可是沈怀序主动登门提亲。” “那是沈怀序看重纪清梨,跟你纪家有何干系?”一开始她就说了瞧不上纪家的德行,又有平妻之事在前,杨氏更不可能惯着他,张口就来。 旁边嬷嬷哎了声着急,怕起了争端,去劝纪清梨:“夫人,还是快些去拦吧,别叫人看笑话了。”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55节 “我刚嫁到沈家时,婆母多得是精力给我出主意,对门第也很有见解。现在不过是同我父亲说几句话,怎么就说不得了?” 纪清梨歪头看来,嬷嬷总不好承认那时杨氏出得全是歪主意。 更没想到这点小事纪氏竟然还一直记得,哑口无言,只能听她敲下定音:“两位长辈有自己的话要说,我就先进去了。” 嬷嬷再要拦,纪彦默默到在纪清梨后面,守着她进里屋了。 “今日怎么是你来。” “纪文州这一月来做什么都不如何顺利,焦头乱额。大皇子又旁敲侧击说过对沈家不满,赵氏怕耽误他行事,让父亲带了我。” 纪清梨若有所思:“你在季夫子那可还好?父亲往日都与他同行,换个人多习惯几次就好了。” “我知晓,你放心。” “孙姨娘那也一切都好,我留了人在那,梁叔也守在那。”沉默半晌,纪清梨头侧过去,“给他上香了吗?” 空气平稳沉静,血浓于水,尽管不是同个母亲同种血脉,在纪家行径目的相同的人也可以握住脐带,说这样家长里短的话。 死了的人也许变来变去,但“姐姐”的关切仅系在脐带另一头,绕在她指间。纪彦沉默接住,也将声音 放轻。 “上了。” 纪清梨没说陪她坐一会,纪彦也没走。 两人沉默听外面杨氏呛文昌伯的声音,听有妇人过来问询怎么了,文昌伯脸上挂不住甩袖走了。 想必明日,他这副卖女儿的算盘要全京城都知晓了。 丧事寒暄声模糊,直到夜深人静,守夜时沈行原不知去同杨氏说什么,纪清梨独自面向牌位。 白烛被吹得摇晃,香也摇摇欲坠,寂静中的遗孀拢紧了外袍,让春兰将几道窗户都关紧。 牌位始终沉默对向她,它同她今日听得最多的就是“节哀”。纪清梨禁不住仔细去看上面的名字,困惑想难道沈怀序真死了? 她一直以为沈怀序是遇上什么事或有所筹谋,那和她没关系,她只表现得附和契约,不必多投入自己情绪就好。 但人真死了,一切情绪被暂停,而死人是最容易被缅怀珍惜,生出朦胧情感的。 风不止,纪清梨看向挂着白布的房梁,鬼使神差出声:“沈怀序?” 没有声音应她。 眉眼因此垂下几分,漂亮素净。月光静撒下来,跪坐在那影子很小,好像被灵堂阴影吞没也不会有一点挣扎。 裴誉在暗处静静看着。 单薄一团,始终孤身的纪清梨,即使她嫁人,她短暂看向旁人又如何。她还这样年轻,总有看走眼的时候,拒绝他也是理所应当。 谁忍心看她被困在那,有的人死了就死了,死了还有下一个,死得真是恰到好处。 窗边窸窣声音更重,纪清梨没抬头,声音恹恹:“关好了么?你要是困的话,去休息一下吧。” 一句回话都没有,风也没有停的意思。 春兰怎么了? 被视线裹住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狐疑转头,黑影里只见裴誉翻窗爬进来,靴子轻巧站到地上,利落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当着人死去丈夫的牌位,光明正大坐过来,从衣衫里取出两包裹得温热多汁的烧鸡和糕点,关心她: “你都守他守了整天,吃点吧。牌位又不会飞,我给你守。” “你、你说些什么,你怎么还在这儿?” 纪清梨目瞪口呆,眨眼看向门口,又看看他。裴誉耸肩,人当然是都支开了,他给沈怀序哭了半天的丧,在这多待会怎么了,理所应当。 裴誉身子靠过来,语气自在:“纪夫人,从前就是这样给你捎吃的,现在怎么就不能再带口饭了,有了沈大人就看不上我了?” “不是……你半夜同我在这,这不好……” 裴誉低低问她:“哪里不好?” 沈怀序死了,裴誉对一切都宽容。脸俯下来,他替纪清梨拨开耳后的发,诱她自己来说:“纪夫人,哪里不好?” “你夫君都没说什么,他又不介意。我只想你吃点东西,你从前吃到这些难道不开心。” “纪清梨,你怎么就长大了呢。” 旧事重提,同样的月亮悬在头顶,裴誉影子抵在前面,等纪清梨心软怀念。 她眉眼确实有触动,但外头突兀响起叩门声,纪清梨一下被敲醒似的站起来,后退步。 可不能让人看见大半夜的,她跟裴誉坐在牌位前讲话。纪清梨急得在原地转了圈,看见牌位后的柜子咬咬牙,让裴誉进去。 “你先躲进去,别出声。” “嗯?我躲进去像什么话呢。” “你留在外面被人看见了才更说不清。” 说不清就说不清,本来就不是能说清的关系。好么,偷情都是这样不见光的。 躲一躲就躲一躲,摸到人寡妇屋子里确实没办法,裴誉满脸笑意适应良好,进去前和颜悦色还同沈兄牌位了句对不住,自觉把柜门关好。 在黑暗中听纪清梨隐瞒自己,也是件快意的事,夜晚很长,他们还有够多坐在一起的时间。 裴誉耐心等,直到那门吱呀声打开,听见谢无行的声音。 “春兰姑娘说要将上次的伞还来,我恰好在此等等,也有些事要同纪夫人说。” “可方便让我进去?” 身后传来闷撞声。 “看来是不太方便?” 谢无行微妙朝里看去,人影却没有挪开的意思。 第50章 第一夜 兄终弟及 情理之中 更多内容请搜索qq频道:西图澜娅 “……没有。” “春兰拿伞很快, 应当马上就来了,谢公公有什么要说的?” 谢无行勾出个全是恶意的笑:“纪夫人知道自己心虚开口时,眼睫会一直抖么。” 他抬手, 蛛丝似的扫过她眼睫,呼吸间又挪开:“现在没有,方才许是我眼花。” “也对, 只是说两句话没什么要紧张的。总不会是这么晚了,灵堂里还有宾客没回去。” “……你进来吧。” 眼下情景实在……不是很合适。纪清梨心虚瞥眼牌位, 明明只是笔画名字,她却硬生生看出种冷笑。 子不语怪力乱神, 当是错觉。 谢无行缓步进来, 环视一圈姿态危险:“纪夫人一人守在这儿, 这么冷清, 就不害怕?” “为夫君守孝, 谈不上害怕。” “也是, 若真有鬼神之说,恐怕现在沈大人对我的意见更大些。” 他四处走动,影子在白布间晃来晃去, 直到站到牌位前。 有香灰落来,他好心拂开, 顺势摁到牌位后的柜子, 作势要推:“纪夫人你说……” “谢大人!” “怎么?”谢无行回头, 见纪清梨一口气把自己闷住似的, 似笑非笑的, “瞧瞧这是什么了?” “这么紧张,我又没做什么。” 他过来,贴心俯身, 伺候人伺候惯了就是简单的为人擦汗,动作也别有番韵味:“只是怕牌位倒了扶一把,怎么这副表情,平白出了身汗。” 手隔着布料在她脸上摩挲过,谢无行声音渐幽幽:“我知晓,你们夫妻恩爱和睦,我即使有消息要说,这般也是不妥。” “又是个阉人,晦气不详,怕染得沈大人黄泉路也不吉祥。” 面色紧跟着转变晦涩,眉眼也都没落,扫过的手指变成蛇信子,一点点舔到脸上。 “……谢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大人助我良多,今日还特地寻来告知夫君消息,我没这么觉得过。” “当真?” “当真。” 风吹迷人眼,纪清梨侧头眯眼,被吹得瞳仁湿润。 “好感动。”谢无行扯出个笑,眼底神色却冷下来,纪清梨被盯得愣住。 他靠得越来越近,情态和以前的谢无行毫不相同。 他呵气,含过龙井沾有冷香的气,伺候人的手面面俱到,即使只是擦脸也知道该擦哪让人舒服。 不过凑来的眉眼如蛇蜕皮,变得透明,恶意,慢慢含到她面上来。 很快的一下,分不清是他手指还是舌头扫过水痕,五指接着像想擦进她眼珠里,把她透亮干净的神色全都揉开,放到牌位前上挑开四肢去捏,直到她挣扎踹人,露出令人心满意足的厌恶和愤怒。 他确实这样做,不过纪清梨被端起的一瞬稍顿住,她软而轻得超出了预想。 手臂毫无阻碍延伸在她腰背,空出的弧度瑰丽,软盈陷在指腹。 谢无行这双手摸过的死人远比活人多,挣扎也比她无动于衷的安静多,骤然陷进柔软,他竟空白一瞬。 该有的反应太监会有么?谢无行不会去想这种问题,他只以旁人生死挣扎为快感。 纪清梨轻巧一挣,就挣开了。 谢无行冷漠收回手:“我靠过来,你眼神分明晃动。纪夫人,一直假模假样对我笑难道不累?何必呢。” “我……” 没等纪清梨开口解释什么,谢无行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一点点把那帕子折方正放回去。 也不听她要说什么,又态度温和了:“谢某是有些沈大人的消息要说。” “不过在下有些好奇,当时沈大人因何提亲?纪夫人又为何应下?”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56节 纪清梨回以长久沉默,盯他半晌后搪塞:“大抵是互相钦慕。” 谢无行仿佛没看见她那看疯子的眼神,恍然大悟,微笑:“当真情深,叫人羡煞不已。纪夫人是一颗心都扑在沈大人身上,这等情分想来是旁人跳脚也插足不了。” “可要是夫人在此神伤含泪,沈大人却别有计划,该如何?” 纪清梨不吭声,谢无行也不在意:“或许夫人该以为是谢某在这挑拨离间。不过谢某说过要帮夫人的心始终如一,手下人也早发现了些东西。” “即使没有那些东西,我想京中时局夫人去看也总能看出端倪。朝廷上两位皇子原先相安无事,现在却可以算得上句撕破脸皮。” “今日吊唁办丧,却又让陛下查到皇子同靖王间的牵扯,当然可能是假的,毕竟这种栽赃把戏曾也用到镇国公身上,但局势总是乱了。” “传言中近日迁动的大臣又都同燕家旧案有关,革职没命的都是曾抄了燕家的人,你说这些会不会和沈大人有关,他想做什么?” “燕家的事怎么会跟沈怀序有关系。” 纪清梨没有要信的意思,更认真了些:“况且燕家从前是京中百年大家,燕将军镇守边疆的名声在外,大家都知晓。” 谢无行阴阴冷笑:“纪夫人就是要装纯良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拿捏,为燕家说话,小心被有心人听见引火烧身。” 他态度一下很差,差得跟刚杀了两个人一样,看得纪清梨老实抿住唇,一点声音都不发出了。 一点唇珠压得又扁又可怜,谢无行看得更烦,半晌后才继续:“不论如何,沈大人这一死是许多事都好办了。” “但代价是玩弄人心,连自己枕边人也不放过。你一人被放在这里,守灵守夜,难道你的惶恐就不重要,你的眼泪神伤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纪清梨问:“你替我担心?” “可笑,荒唐至极。夫人不必绕开话题,还是好好掂量番,以免平白心软身上,招来得只有不堪玩意,被人吮尽好处。” 一番话说完,被支开的春兰取伞回来,谢无行不堪又隐隐愠恼的离去。 而裴誉从柜子里爬出,满头的灰,一脸的戾气。 “那死太监,莫名其妙说些什么,在这吓你。” 他皱眉拎起纪清梨,拍拍衣袖摸摸脸要不是刚在死人后边蹲着,他这会只想拿自己衣服到纪清梨身上蹭蹭,用力将她包裹住,好盖过她身上旁人的味道。 “真不要脸,还拿伞,哪就淋死他了?” 他得守好纪清梨。 再转头看向沈怀序牌位看得更烦,面色难看往地上一坐,语气硬邦邦非要看纪清梨吃点东西再走。 “我刚才都要闷死,你都不管我死活。我死了跟沈怀序一起办白事,你给谁守夜?”脑袋不甘心放进纪清梨颈窝,吐出的气全落到她锁骨上,细密的一层。 纪清梨哭笑不得了,想到他是为给自己带点吃的,才弄得这么狼狈,推他起来的动作也轻下来。 一点点松动足够裴誉眼睛眯起,话说得更含糊不清,蛛丝结网般一寸寸往下落,喊她名字。 “纪清梨你真没对我好过,以前爬狗洞现在爬柜子,以后爬什么?” “爬床?” 纪清梨哎了声被大手摁住膝盖,裴誉不许她动,把她整个人放到桌上来,用正事吸引她注意: “我认真的。纪清梨你别信他说的那些话,起码燕家的事别掺和,这不是好事。” 燕氏被抄家,纪清梨略有耳闻,听说下场惨烈。 她手里还捏着糕点,下意识用脚踢踢裴誉,示意自己知道了。 没想到被人握住脚,顺势就要抬起条腿往他腰上挂。 纪清梨踩他一下跳下来,听他又痛又短促闷哼声,低头一动不动,终于吃到点什么的笑,一脚像把他踩爽,当着死人牌位踩更爽。 沈怀序,死得真是别有情趣。 等纪清梨好不容易吃东西把人哄走,裴誉也不翻窗户了,他光明正大从正门出去。 谢无行这阉人果不其然还没走,就在门口站着。 “裴世子舍得出来了?钻床底的感觉如何?” “还不错。谢公公也令人刮目相看,少了点东西脸皮就是厚,真没亏待自己哈。” 裴誉看也懒得看他 ,直直往前,就是正对上匆匆赶来的沈行原,他也下巴一抬,百无禁忌。 大半夜的,这两人还在沈家,竟然还在沈家。 沈行原步子生生顿住,脸色铁青:“这里是沈家。” 谢无行不语。 裴誉不屑:“早晚是我家。” 他撞开沈行原肩头,袖子甩到沈行原脸上,堂而皇之离去,把沈行原气得手直抖。 这般下去不行,他深吸口气。 原想着沈怀序不在,一切循序渐进不用太急促,现在看来不行,完全不行。 一刻也不能再停不能再等了,与其让那文昌伯胡言乱语,把算盘打得辟啪响,不如继续让纪清梨留在沈家。 明日一早就该去找杨氏,他再等不了一点了。 杨氏听清沈行原话时,眼前昏天暗地,不知道是她突然疯了,还是沈行原突然疯了。 人摁住额头好半晌才勉强开口:“……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我说不必担忧嫂嫂日后如何,嫁哥哥是嫁,嫁我也是嫁。” 杨氏不可置信,到现在也没当真,只觉得是不是近日挑人家挑多,把沈行原脑子挑坏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不想成家就不成家,别说这种荒唐话。” 沈行原一动不动。 杨氏头更昏起来:“你兄长尸骨未寒,他刚死,他头七都没过,你说要娶你嫂嫂?” “沈行原,伦理纲常这几个字是这么写的吗?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只知兄终弟及,情理之中。是没兄长读书多,只有请兄长海涵了。” “嫂嫂总要有人照顾,我和沈怀序同源相像,若不是因她先见的沈怀序,哪有后面婚事?本该就是我的婚约,沈怀序可以,我就不可以?” 第51章 第二夜 连一点水也不分给他,他自拓小…… 是前些日子逼他去相看世家小姐, 逼得太急,沈行原故意用上此招吗? 那些小姐他也一个没去看过,别说通房丫鬟, 那房间宝贝得半个侍女都不放进去,还要怎样。 杨氏抬头看眼沈家门楣,深吸口气闭眼冷静。脑中适时闪过在老夫人那时, 沈行原就表现过的非要站到他嫂嫂面前说话,兄弟二人争先恐后的画面。 她挑剔纪清梨家世不高, 人不够可心,甚至才斥责完文昌伯着急再嫁, 势利可笑。一转头, 自家儿子堂皇说出这种话来。 兄弟阎墙, 弟弟打起嫂嫂的主意, 造孽, 这是造孽。 到底为什么?杨氏气急攻心, 禁不住问:“你是为什么要这般,沈行原你糊涂啊!” “你难道不清楚你兄嫂二人夫妻感情还算和睦,就算没有守孝的事她难道会答应?” “感情只是一时, 新鲜玩意总不一样,人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日子总要向前看。” “你还知道你兄长是死了, 你有没有良心!” 杨氏甩来一巴掌, 企图把他打清醒点。 沈行原任由母亲出气, 挨了一顿打没关系, 他把脸挡得很好。 就是杨氏恨铁不成钢要他滚,这张和沈怀序几分相像的脸也没伤,比裴誉得体许多。 这种违背礼教的话母亲不会同意, 沈行原早就想到,这都没关系。 只要他和纪清梨感情摆在前面,如沈怀序当日先斩后奏那般,母亲总是不接受也要接受,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一夜没睡也神清气爽抖抖衣袖,先去给兄长烧两张纸钱让他放心,沈家一切有他。 再忍着心思将府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特别是沈怀序烧了的房子按他意思建好。他耐心等,要等到夜色朦胧时顶着这张脸去见嫂嫂,才更有效果。 只是先前派去查什么宅子的人带回消息,吞吞吐吐一句话也说不清楚。 “二、二公子,那宅子已经查明,确实是纪夫人的宅子。就是里面……” 前几日盯着那宅子还时常空荡没有人影,昨日却不知为何一下就看见里头那人的脸,看得人毛骨悚然。 属下给自己捏把汗,一咬牙把话说清楚:“里面住着个旁的男子,且长得……同大公子很有些相像。” 沈行原手中毛笔登时捏断。 住着个男人,纪清梨是在外面偷吃? 怎么,她要吃还去挑沈怀序几分相像的人。 沈怀序三天两头不在家,活着跟死了又没多大区别,他们感情有那么好吗?究竟是从何处要好,他又不是不能学。 沈行原盯桌上白玉瓷瓶半晌,听属下说纪清梨又出去了,不知是不是去那宅子。 外面不知从哪捡到的脏东西也吃,纪清梨真不怕坏了肚子。要吃,难道他不更有保障,干净又周全,还不用挑地方。 还是纪清梨道德感太高,受不了兄弟间的刺激。 沈行原没有丝毫犹豫,甩袖冷笑声马上就要去捉人。概因在纪清梨面前没有过什么好形象,事到如今做这种偷鸡摸狗打听、坏人好事的“捉奸”,他也很快接受。 * 灵堂里的气氛太压抑,孙姨娘又担心她担心得厉害,特意让人传话问她,纪清梨借府上采买丧事物件的空档,出来透口气。 偷摸坐到姨娘家去,虽丧事中这般不合理数,可孙姨娘什么都不说,只骂给纪清梨听:“现在京城里可都听到姓纪的算盘了。” “女婿葬礼娘家人不去安慰,说这种混账话。要不是我去不了,”孙姨娘顿下,不说那丧气话,“早让他们都看看,所谓文昌伯是个什么吝啬无能的德性。” “他现在老脸丢尽算什么,我还觉得不够。” 梁叔在背后沉默锯木头,咯吱咯吱的,像应和孙姨娘的话。 纪清梨看得出孙姨娘是在挑这话逗她,她捧茶笑笑,反过来宽慰:“姨娘放心,这才刚有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没真算计他什么,这才刚开始。” “不过看他丢面子也很有意思。别担心我,姨娘知道我和沈怀序不是真心夫妻,了。” “他死了,顶多算可惜。”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57节 孙姨娘盯她几眼,哼笑:“是,你饿得要死时也跟我说不饿,饭丢到你面前吃两口等肚子疼起来了,你才知道是饿过了。” 纪清梨眨眨眼,眼神飘忽挪到旁边去。 “你啊。”孙春芳弯腰捏住她鼻子,想说的话涌出来又咽回去。 纪清梨一个人摸爬滚打,丁氏什么都没来得及教她。 温吞也好情绪迟来也好,全是吃过苦头后摸索出让自己继续往前走的经验。 贸然去拆,只会让她更难受。 “行了,你给我寻得铺子位置可是个宝贝,我昨日试着买了些小玩意生意也不错。厨房还有些剩得牛肉,我给你下面去。” “你别听沈家说得什么吃素忌荤腥的话,你在姨娘这想吃什么吃什么,听话啊。” 纪清梨被喂饱才放出来,再去街上买好白烛黄纸琐碎物件。 人死了,烧的物件都成一张纸。看得人叹气,又不知为谁叹气。 纪清梨彷徨坐在车里,谢无行的话阴魂不散,她一时不想回沈家看沈怀序牌位,转身回了她自己宅院。 宅院门口清净整洁,往里看却漫着浓雾烈眼,整个屋颜色都比旁边灰几度,门成了人间与地府的分界线般。 不知该什么说,嗅起来那是比招待宾客的灵堂更浓重的死气。 纪清梨看见焚得火光明灭的黄纸从眼前晃过,轻飘飘往天上落,多得像有人正在下葬。 她渐被这焚色迷花眼,连咳几声,唤:“许三?” 这人做什么?快步走进去,里头飘着一缕魂。 寡淡身影缓缓侧头,露出矜贵下颌和手中徐徐缭着的纸钱。他也一身白衣,更像披头散发吃人心窍的鬼。 “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屋里烧东西?” “听闻你夫君去世,不知能做些什么,只好以此聊表心意。” 铜盆里的灰厚厚一叠,像烧了整夜。那火直烧到他指间,阎王的脸狰狞成灰许三才不紧不慢松开。 白纸黄纸金元宝,纸扎的小人房子,他祭奠得周全,周全到诡异了。 “你怎么知道他去世的事?” 许三没回答,反而问:“小梨,你有为他掉泪么。” 死亡,该是得到最浓烈最宝贵眼神的一环,他愿意忍着空出位置的代价来堵一把。 纪清梨只硬邦邦看火辟啪无止境的烧。 纪清梨姨娘死时,没有这样的丧事。 那时她趴在姨娘床边,握着姨娘的手要把眼泪流干,懵懂直到下人们过来推她,把姨娘草草葬下。 一条悄无声息的命,别说丧事,连节哀两个字都听不见。纪清梨只见无数双忙碌的腿把她夹到中间,推进生死的洪流。 有好心的嬷嬷教她给姨娘烧纸钱,这样姨娘到了下面就有钱花,不用过苦日子了。 纪清梨好高兴,每天躲在被里偷折金元宝,蜡烛也不敢点。 听说子女折的元宝才有用,折完还要吹一口气,她忙得厉害,折好的全部攒在枕下提到姨娘的墓碑前,絮絮叨叨全烧了,盼着自己有点出息帮上姨娘。 现在,她又再一次坐了到火盆前。 “没有。”纪清梨接过他手里的黄纸,高高在上,一整挞丢进去。 火险些被扑灭,也只是险些。纪清梨知道黄纸是最好烧的,奄奄一息后它反而会百倍得旺盛回来,烧得人眼眶胀痛。 “一滴都没有么。” 许三阴阴抬手,摩挲着她的孝衣,渐攀到她脸上去。 他动作执拗以沾着死气的指腹反覆勾勒她眼眶,直到确信再摸不到一点湿痕。 太干了。 纪清梨分明是湿润柔软的人,人死了,连一点水也不分给他,一点点也不给? 许三眉眼情绪全蒙在布里看不见,只见他尚还冷静转移地方,自拓小径。 “你摸起来很累,是不是一人守夜太难熬?我祖父去世,也曾守孝三日,其中枯燥冰冷,确实难熬。” “坐下吧,这是你的屋子,这儿没有旁人。” 在给死人烧的纸钱前,许三邀请纪清梨靠到他膝上来,给她按头放松一二。 好像夜里阴间林中诱人靠近的上吊鬼,但更有耐心,用低微姿态和那张脸迷惑人,等本就脑中乱糟糟慢半拍了的纪清梨靠过来。 鼻间全是纸钱的味道,擦净了的手拨弄她肩膀。 许三的手掌很宽,指腹有力探进来时,另只手气贴到她后颈上,阴阴冷冷地揉,往下。 他抓到点机会就要回报,肩颈也确实舒缓很多。 这儿没有来往寒暄,没有时刻盯着她背后的眼睛,再佐以香火味道昏黄的环境,纪清梨不自觉昏昏欲睡。 但慢慢的,揉得范围渐广,纪清梨在他掌间细细抽气,他力道丝毫不减,善解人意: “夜里面对死人无趣,若多几个人陪小梨,时间应当更好打发。” “嗯……” 耳后连带被揉过,纪清梨稍偏头挣扎,病 弱男人却渐展露出其强势,摁她不懂,声音温和:“说什么?” “是找了人打发时间,还是我揉痛你了?” 抵在后颈的那只手紧贴脊骨,要她亲口回答。 纪清梨被按到穴位身子紧绷,吐出的气全落到他靠近的耳朵里,哪有什么回答,只说不要按了。 许三等了几秒继续,手体贴隔着衣料,沿脊骨一寸寸摸索往下,以手掌丈量弧度。 “你熬了一宿,这里太紧,放松些。” “不要摁了,就到这里。” 指头全沾上别的意味,纪清梨踩到陷阱里匆匆叫停,但从来任由掌控的许三一动不动,他只是侧头,长而有力的手臂因她坐起能碰到的地方更多。 两指轻巧挑起裙摆,他低声贴上来,没有停下的意思:“到哪里?” 第52章 眼泪都含去 想听你看你闻你尝你拥有你…… 紧贴着腿弯的布料飘起, 丝缕凉意攀着踝骨进来,许三指头在踝骨上打转。 手掌托出腿肉,他仿佛在捏还是青皮的果桃, 掂量着哪儿该推出汁水,影子鼓鼓囊囊的一团。 四面渐暗下,仅有火盆里烧着的纸钱明灭, 许三声线低得昏昧:“既不为早死的丈夫伤心,守夜哭丧就都是流程, 现在何需防我一个瞎子。” “你还知道我在守孝。” 她守得有多精彩,他能不知道? 抛开身份的局外鬼两头跑, 于背地找准机会注视一切, 私心两手都想抓, 结果就是抓得自己灰头土脸, 狼狈到可笑。 “我当然摸得出。”另只手冷冷把她脸颊碎发拨开, 再搭上她肩头摩挲布料。鼻尖抵过来, 高挺鼻梁压在她后颈凸起的骨头上,能明确感到他森森的嗅闻。 “你身上有很重的丧事味道。香烛,纸钱, 膝盖并这么紧做什么,你难道是真心实意守孝服丧?” 纪清梨不语, 抛开旁的拨弄算盘算算, 沈怀序死了是送到她手里的另种机会。 契约关系到最后总要分开, 届时和离再嫁难免要处理流言。 而在沈家安分守孝, 踩着文昌伯蠢钝名声后再嫁, 既脱离纪家又能体面同沈家结束关系。 指不定日后还有人要为她唏嘘两句,添两笔怜爱色彩。 她的沉默落到许三耳朵里,无疑是心照不宣的否认。 人死得突兀, 又几张脸先来后到铺到她面前打岔,她没空伤心也方便他继续。 但真见她这样平静,许三表情还是有一瞬的冷戾。 死个假丈夫,她对此不在乎,是很寻常的事。 他哈地笑了声,手指恨不得揉开皮吮得泪汁,把引诱的词说得恨恨阴阴:“是,死了就死了。人死仅有一次,左右不伤心,何不借这机会尝点别的风味。” 说着留有余地下位者的话,五指却贴在腿侧把裙摆顶出形状,断骨头忍心气的筹谋忍到现在还是压不住,几乎现在要把纪清梨提溜起来剥开。 怨气妒火浓厚,使他这瞬看着像从下面爬出来的鬼魂,纪清梨挪开眼神,看见她的衣裙散乱垂在柜上。 折得乱糟糟,像被人捧起来埋进去过。 不是说过不用洗她的衣服吗,她皱眉问,许三已接过话头:“是我的问题。” “你的气味闻起来让人很……急促。” 纪清梨屏息,这反应取悦到许三,他问:“你夫君又不知道,我闻一闻也不可以?” “只是闻它,又没把脸挤到你身上来。回味也只回味你包扎伤口时湿软的触感,没在当时握住你手,把那些膏药涂到别处,没把你端起来放到腿上磨,这样也不行?” 再寻常不过的事在他嘴里绕了圈,全都褪出荒唐古怪的本心。 端正皮囊同直白旖旎的话扑到人面前来,纪清梨被引得准确想到那些画面,表情空白一瞬。 “你是疯了吧?” 维持的那些低顺安静氛围随辟啪炸开的火星全碎掉,纪清梨听到许三喘了口气,不是为伤口,是种平静到令人发毛的疯意。 “我尽力在忍了,已经忍了很久。”许三左手轻描淡写捧上来,长腿挤开并紧的膝盖,一发不可收拾,“但无济于事,不论换成什么策略什么相处方式……” “我还是无法控制,每时每刻在想,低劣不体面地想你的声音你的脸你闻起来的味道,譬如现在这样唇张开,里面湿漉漉的触感。” 纪清梨猛地闭嘴,但对方手指已轻易挑开唇,如裹满糖浆的松枝细细转了圈,上颚细密的痒。 成对成对的白烛摇晃,人稍动动,黄纸灰烬就被带起的风吹得飘起,眼前仿佛回到灵堂,入目全是大片的白。 纪清梨被掐得唇缝都合不拢,水声混着她舌头试图往外推的声音,短促断续连不成句子。 咕叽。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58节 许三耐心拨弄,右手掌心拍拍她腰臀,从后亲昵含去溢出的水痕。 温热绵软,许三近乎发出声喟叹,手指涂抹她两片红艳的唇。 他确实如他所说的贪婪,呼吸唾液什么都被摄取,纪清梨口舌发麻得溢出泪,于是那点泪也被舔尽。 斯文病弱的壳子随意抛弃,他垂头,隔着布条幻想纪清梨失神的,下巴也被吮湿的脸,将两条细细的腿探得悬空分开。 影子压抑阴沉地围上来,他先说:“就当可怜我,打发我这张嘴,当你睡个快活无所谓的觉,有谁知道呢。” “你夫君已经死了,人若死了还有魂,那他也只能在旁边看着,叫他看着吧。” 他腿往上颠,那身伤才不过养了几天?纪清梨就为这个念头慢了一秒,下瞬就被抓住小腿往下拽。 椅子其实安静,许三也只平静地流露掌控欲,并未将她整个人端起折到桌上去。 从后面看,纪清梨就跟刚刚被揉肩膀一样没有晃动,也没有过于暧昧的声音。 她坐在那,仅有素白没一点图案的孝服在影子里随指尖晃动。很快,纪清梨用力抓住他头发,两条腿徒劳去蹬,不全是因为挣扎。 她像团长了腿会尖叫跑开的棉花,湿淋淋被人捏在指尖,耳后两颗痣被他反覆摸索,揉得泛红哆嗦,鬓发全散了,侧躺下时两句话说得都抽续:“你、真是疯了,松开。” “只是无足轻重偷个人,小梨也会觉得疯?阈值这样低,呼吸,别把自己闷得殉情。” “我以为你昨夜就会来见我,毕竟你夫君死了还有张可以替代的脸用用。” “愤恨也好,隔着我看他也好都可以,这几日你睡得也不好,不是么。” 什么。 太过头了,声音都模模糊糊无法思考。 因守孝跪坐得发红的膝盖磕碰,纪清梨鬓发散乱,汗涔涔睁眼,见那张脸在眼前晃动,生出种他一直这样居高临下注视一切的惊悚感。 “但你没有,我以为你至少会有一点喜欢沈公子这张脸,一点心软也够了。” 鼻尖的阴阴香烛味快把人淹没,什么守寡守孝,灵堂带来的那点伤感全变成种背德的刺激,他越提沈怀序,那种感觉就越强烈。 纪清梨悬空的脚尖艰难绷紧,试图找到个落脚点, 不管是挣扎还是被刺激,这无疑都是种回应。 他做足了利用好每个契机的打算,不管纪清梨是对他还是对沈怀序,尝到一点是一点,都是甘霖。 但真到了这时候,他还是无法遏制地要去分辨源头到底是为谁。 一点水痕舔净了还要溯源,寻这是为她早死的夫君,为偷情的替身? 她脑子里这时在想着谁? 倘若今日不是他,有同样的伎俩摆在面前,纪清梨也会一脚踩进来,被人抻开一点点饮饱水么。 “小梨。”他屈指喊住纪清梨,要她睁眼看清他是谁。 “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先把那几个碍眼东西都捅死了,再来这儿,这样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来。” “但谁知道他们死不死,会不会让你跟着伤心,和我争你的眼泪?” 纪清梨猛然睁眼,但很快眼瞳发颤,要说的话要命得卡住。 没给沈怀序的眼泪由他亲手颤出,他低头摁住纪清梨发抖的腰,细致将眼睫一点细小水珠都含去。 脑中嗡嗡混乱,花了好长时间纪清梨才找回神志。 事到如今所有的怀疑都落地,有那几句话,纪清梨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是手脚软得厉害,眼皮也被含得湿答答睁不开。 许三此刻颇有耐心,尽管他显得狼狈,还 是忍,还是瘾念堆积,唇齿与手掌间的湿润都令人痴迷。 这是靠闻靠握紧她衣裙寻不到的兴奋。 手掌停顿几息,他抚平纪清梨衣摆,留她喘口气。 五指湿意把孝服洇湿出个掌痕,他定定看了眼,笑了笑:“今夜怕是不能穿着这个守夜了,被人看见可怎么好?” 他低下头去,要像那日洗衣裙时被滴湿鼻梁一般俯身,纪清梨终于蓄力,一巴掌甩上去。 “沈怀序,你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她已经从他的话里听出沈怀序的语气,也听出在沈家发生的一切他分明都知情。 甚至那种被阴魂不散注视的感觉,应该也都来源于他。 那沈怀序是疯了吗,白日在沈家背后看不见的角落里盯着她,还有精力扮演什么滚下山的斯文书生,在这里给她洗衣服收拾屋子。 为筹谋计划要死就死了,这样一人分饰“两角”耍人,很有意思吗?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那布条被打得快松开。 很显然,如果刚才任由他钻进去,届时打湿便不止是鼻梁,那块蒙眼睛的布也要同裙摆上的湿痕一样。 纪清梨脊背蓦地飞过阵酥麻,更骂他: “许三?你叫许三吗?” “这一身伤你不回沈家看,宁愿摆出个不吉利的棺材让别人烧纸哭丧,你装什么!” 那布条终究是掉下来,许三,不,该说是沈怀序的那双眼慢慢睁开。 狭长浓黑,锋利操纵人心的一双眼,尽管顶着半边指痕,只要他望来,没有人会忘记这是沈怀序。 眉间火缭出的疤痕没消,使得他看起来更添几分邪性。 他端详纪清梨神色片刻,看她潮红的脸,发肿湿热的唇珠,还要不自觉夹紧的腿。 片刻后笑笑:“要干什么?我方才不是正在做么,和你偷情。” “小梨很生气?” “气我死了,还是气我没死。” 两腿将她颠了下,纪清梨闷哼声撑住自己,咬牙:“我在跟你说正事,沈怀序你脑子清醒点。” “我很清醒,我不是同你解释过么。” 沈怀序往后靠坐,毫无保留,面容平静到人发毛:“我有病。你的衣裙也好,碰过我时的呼吸也好,你的手指味道唇珠触感甚至,我确确实实回味。” “不止想你闻你尝你拥有你,其他更早的那些东西,你确定想我全部说出来?” 第53章 翻个面当大王 “抱歉,吵得我有点口了…… 淌着浓厚欲念的眼神如舌头, 扑到面前,纪清梨竟被看得呼吸困难,喘不过气。 她稍稍往前拉开距离, 两条腿才动了动,裙摆细微摩挲一丁点声音而已,沈怀序朝她偏过头。 君子面容下的目光平静, 但她几乎是亲眼看见它怎么享用湿意,眉眼和呼吸就这样重得心惊, 像要一手摁到她小腹上把她抻开,重重嗅一口。 还残留的触感登时卷土重来, 纪清梨鼻尖满是汗的咬住唇, 完全靠一口气把腰挺直, 遮掩住裙摆下还在抖的腿肉。 她没什么经验, 倒不知道这样把两条腿绞在一块, 反而更是佐证, 是请人大力掰开、挑起的邀请,沈怀序笑笑。 “笑什么?” 纪清梨板着脸恼恨瞪他,沈怀序从容垂眼, 只看她素白吸满水的裙摆,眼神幽幽。 人快坐不住, 脑子又乱, 纪清梨吐出口气要自己脑子冷静点。 那些诡异不合常理的话, 她好像不止听过一次。 但平心而论, 谁听了这些话会真信? 对方还是向来冷淡推开人, 从不多越界一分的沈怀序。 他说得这么病态,真有这么厉害怎么面上没显露过一分,还狼狈到躲在这给自己烧纸? “这些也和你假死无关。你这样以生死算计, 难道没想过沈家,你自己身边的人会为你伤心?” 沈怀序俯身,手不经意撑到她裙摆之间。 “那小梨来为他们说一说,有谁为我伤心了?” “当然是……”纪清梨停顿两秒。 听闻老夫人自小管教沈怀序,若她老人家听闻沈怀序出事,必定会有反应。 但不知何时起佛堂严防死守,老夫人也送离沈家,同这些再无关系,不用为他费心气。 婆母杨氏自是伤心焦急,四处寻他,毕竟不论亲疏远近,沈怀序都是她的孩子。 只是沈林华不知怎么劝慰的她,除开最开始那段心急如焚的时候,杨氏……好像渐没那般焦心了。 公公沈林华儒雅内敛,伤神也不会表露。 沈行原就更不用说了,沈怀序不在的日子里琐事都堆到他头上,又要进锦衣卫,忙得衣袍纷飞脚不沾地。 一场丧事办下来,沈家众人更多的是为大皇子的话,而不是给沈怀序敲定解决。 无疑,沈怀序拿自身生死博弈,对沈家而言是件利大于弊的事。 没人会轻易相信沈怀序死了,他们与其说是为沈怀序的“死”伤心,不说是“急”。 为局势失控急,为少了个主心骨急。所做的一切只是在等,等沈怀序继续冷淡从容出现。 她面色有动摇,沈怀序捏住她下巴,将她眼神拨正:“根本没人。” “我有自知之明,不贪心不多求,但纪清梨,你怎么能一点无关紧要的可怜也不给我,你难道有为我伤心?” “你和裴誉谢无行说话多有意思,哪有空想起我还死在你面前,一滴泪也没有,事到如今问我时难道有为我伤心了?” “你怎么知道我跟他们说话?” 沈怀序盯唇珠两秒,字句变得很轻,亲昵恨恨,沾着每个夜晚挥之不去的注视,含上来: “小梨,柜子里能藏裴世子,你就没过哪块木头哪块布后面也能藏着我的眼睛,哪个侍卫是我哪双手也是我,没想过空无一人的夜里我死了要站到床头看着你?” 手臂被鬼吹了一口气般,毛骨悚然的寒意从后颈猛地攀到四肢,纪清梨打了个颤,如同痉挛。 这个疯子。 唇珠水洗似的立起,纪清梨呼吸水渍每点反应都吮走进去,舌根连着后脑麻成一片,她甚至能听到沈怀序喉口短促的吞咽。 沈怀序影子已完全堵到面前来,事情在今晚没有回旋余地,纪清梨已经接连败退,现在绝不要承认为他伤心或可怜,一点也不承认。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59节 唇被吮得湿答答,狼狈绯红的脸被人全部捧在掌心,她阈值太低,一点点手段也令她吃得发晕,手脚被抽去骨头般的软。 气都喘不上来,还要斥他:“没有伤心怎么了?我们是假成婚。” “都是假的,契约点到即止,你别忘了!” “我没忘。” “不过背地看着你也好,有这种不见光手段也好,又都不是第一次。” 沈怀序将她溢到下巴上的水渍擦去,握着她手自己来探真假:“你有胆勾我袖子研习同房,就没想过我会有什么反应,没想过有今日?” 纪清梨别过头去不吭声。 “我未曾告诉纪家,当初之所以选契约成婚不沾男女之情,是因我在此事上特殊。 年少时沾染上瘾,从中尝到的一点快活和痛处叫人明白自己是在活着,于是稍稍放纵就浪费时间,白日黑夜的没有界限。” 纪清梨愣住,眼瞳里清晰倒映沈怀序沉冷寡淡的面容,他看出其中疑惑,低低问: “你也觉得恶心,没想过剖开皮囊里面都是这般浓浊瘾念,是么。” “放心,还无人知晓这个秘密,不会丢你的脸。” “只是请郎中来看,节制禁欲断掉口欲快感,用上点皮毛手段。 要是哪日这点手段也无用,传出去沈怀序其人放荡纵欲,娶妻后更耽溺情爱日夜喘息,成何体统?” 她从没听过有这种病。 纪清梨抬手,软趴趴一巴掌:“你不能忍着?” “是,我确实忍着,我的确竭力忍过了。” 沈怀序舔她指缝,眼皮撩起,面上道貌岸然,好似说得是经文佛理: “我请你和我一同相敬如宾,敬到越来越发现克制压抑解决不了病灶,只会让人在每个场合不合时宜想起画面。 就是在佛前,我也只想你提起裙摆坐下来,我不做什么,只是摇一摇。” “你请我早回来,只是勾我袖子,我尚能竭力忍耐整夜,只有口舌在背地回味你手指的味道。” “你去书院找我,我半夜寻你,告诉自己只是怕你有要事相寻,却看着这只手插、进你唇间,严密搅动,水声这么轻。” “你的灯笼裙摆碰过的书卷食盒我都收着,尽量别扰到你面前来,但这些都已经没用了。 就连你去酒楼见谢无行回来那天,摸过看过的花瓣,那些东西也一点香气都没有了。” 所以这些东西他都留着?他到底是怎么时候开始这般病态发疯,纪清梨顺着回想,都只想得起沈怀序古板无波的面容。 手指被舔得难受,纪清梨缩起来,沈怀序还在问:“从前说不舒服时你能给我手宽慰,今日怎么不能?” 她吐出团热气,耳边的发全濡湿贴在颈子上。 险意和某种剖开到人不得不正视的东西另她坏脾气,不仅发出不友善礼貌的嗤声,还抬腿很重一脚踹到他怀里:“滚。” 沈怀序吃痛般嘶了声,很久没动。然后站直了,居高临下睨来。 那眼神仿佛回到最初成婚的那一夜,漠然寡淡没一丝感情,纪清梨被盯良久,久到后颈开始紧张冒汗,看他伸手压到她牙尖上来: “刚才是什么声音?” “抱歉,吵得我有点口了。我们继续?” “你有……” 膝盖被人单手挑开,纪清梨被人拨出温热的壳。她预感到什么挣扎得咳起来,细小喉咙颤动,眼睫上下簌簌,咳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 “抱好。” 沈怀序拉着她两只手,让她自己抱住膝盖去咳。 喉咙里像飘进绒毛,痒得咳到细细尖叫也咳不出来,纪清梨脸上身上全乱糟糟了,她抱住两条腿细弱地哭,又想原来那夜沈怀序这般神情,不是她忐忑害怕的那个意思。 顶着面无表情的脸不全是漠然俯视,他只是眉眼生得低,鼻梁又太高太挺,不开口时完全分辨不出情绪。 但真这样开口,热气清晰表明,不就都晚了吗? 纪清梨腿也蹬不动了,赤脚踩到沈怀序肩上。她看见他崩开的伤口在流血,血珠一颗颗往外淌出声音,看得人头发晕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夜深得厉害,除却纪清梨被逮住,几乎没有声音。 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直到有人怒气冲冲捉奸夫般大肆敲门。 纪清梨倏忽绷紧得厉害。 沈怀序稍停,既不意外,也毫无慌乱之意,抬头时露出潮湿鼻梁。 “小梨,有人找你。” 已经被翻了个面当大王,坐到身上脸上的纪清梨手勉强扶住桌子,一声不吭。 弯在脸侧的发不停在抖,沈怀序怜爱将它拨弄到耳后,低叹:“听到别人的声音,反应这么大?” “那我怎么开门。” 纪清梨徒劳张了张嘴,所有的力气又都用来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梨,忍是忍不住的。”始作俑者一面伸手交替,一面以过来人的姿态循循教导,“总不能让人一直敲门,万一是有什么急事?” 纪清梨最后一点力气只够她指指角落的布条。 沈怀序盯着那瞎子的物件,了然:“要我戴那个去开门?” “倒真像你养在这里头的情夫。” * 朗朗明月,沈行原抬头冷哼。 如今人证物证皆在,年轻柔软的寡嫂也该回去守夜,正是他杀个回马枪的时候。 不知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住在里面,仗着跟他兄长有几分相像,就在这背地做这种勾引人的事,他倒要看看究竟能有多像了! 沈行原再叩门,正要朗声要里面的人别不知好歹,木板吱呀声,从里头开了。 “做什么开得这么慢,你是不是……” 浓重腐朽的丧事味道把沈行原呛得直咳嗽,他挥挥面前浮尘,正要接着骂这人慢吞吞真亏心,抬眼看清那张脸时却完全愣住。 如遭雷劈。 好一张端庄寡淡,矜冷到近乎同沈怀序一模一样的脸。 区别仅在于对方目不能视,高挺鼻梁顶着深色布条,沿边零星洇开的湿痕。 无法忽视、无法捕捉弄懂的情态,潮湿,清甜的味道。 对方不经意舔唇笑笑。 沈行原呼吸困难,几乎窒息。 第54章 唇齿留香 浅而灵敏的妻子 灰烬、余韵, 白布和死气。 面前人脸上有块红的,看起来像指痕。 他舔过潮丝,寡淡脸部仿佛被什么扑坐打湿, 连沈行原视线都被他染得死艳。 所以他半夜来抓姘夫,抓他嫂嫂偷吃,然后一开门抓出个同他兄长一模一样的男人? 沈行原声带滞涩, 人麻木僵直。 握在手中气势汹汹名正言顺的派头,同掺了水的盐, 来不及用就都没了,只留下满嘴苦咸。 如果这人是沈怀序诈尸, 他算什么? 即使不是沈怀序本人, 嫂嫂身边堂而皇之出现个比他还像的人, 他这样来叩门又算什么。 奇耻大辱。 沈行原人生从未有一刻同这般狼狈, 连他自己都要问他何曾有过这么可笑被动, 这么把自己脸凑上去给别人打的时候? 要是纪清梨来打他脸就算了, 偏偏是这么个男人,偏偏是沈怀序。 沈行原心气都被抽出般,一动不动。 仅有眼珠还在转, 往对方背后窥探,想找到什么能佐证他士气的证据。 模糊看到一点白, 很小一点, 似米粒似珍珠摊开在黑暗中, 对方偏过身子, 颔首打断: “夜深露重, 不知敲门是为何事?” 沈行原眼珠挪回来,盯他:“你说什么,你不认识我?” 对面漫不经心颔首, 介绍来路。 嘴在说,但口舌含的不是字句,只在回味舌尖猎物妄想逃脱时尖叫发抖的触动。 沈行原点头应下,同样心不在焉,从头到尾就记得这人说他是被收留的书生。很模糊的用词,解释不了他和纪清梨的关系。 不过有人心中有鬼,面上无名,不敢多问。只抱着这句话,把他那颗快怄出的心摁回嗓子眼,劝慰自己: 这就是个书生。 百无一用是书生,都不用大张旗鼓来捉偷吃,他吃不上的。 再说,他能被纪清梨收留是为什么,只会是为了这张脸,他跟自己也没什么不同,无非是更像,有两分先机。 沈行原来时大摇大摆,阵仗狠戾得意,早引得邻院吱呀开窗,远远朝这边看来。他和人对视两眼,顶着最后口气问: “照你这么说,你现在是一人在里面?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 沈怀序轻笑,侧身,邀请:“要进来看看么。” 这是雄性狩猎者,从容有余敞开洞穴的时刻。 沈行原脚踏进去一步,他艰难犹豫屏息,里面烛火何尝不是惊惶跃动下。 沈怀序几乎能听到她侧身时的吸气,看疯子般落到他身上的目光。 每一点都如有实质,不用想眼前也能浮现她绷紧戒备,又一颗心咬牙切齿挂在他身上的模样,实在令人快慰。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0节 这副样子,可比她同沈行原裴誉之留说话时的模样好太多,就一直这样看着他吧,沈怀序情愿如今夜这般用尽一切手段。 沈怀序吐出口气,抬手揉眉时情.欲几乎浓到无法忽视。 而沈行原踩在那道线上,思索进去,还是不进去? 他看瞎子摸索要给他倒茶,整个屋子冷冰冰阴嗖嗖,不像得纪清梨在乎的样子。 越不起眼,里头老鼠似的动静越让沈行原窒息发麻,不能细想空气里残留的气息。 他匆匆收回那条腿,已是强弩之末,放话也放得仓促:“你既然是被好心收留,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知之明。” “我今天来,就是要警告你不要有非分之想。” “不要把别人的一点怜悯善意就自以为是当做什么,不要越界,知道吗?” 沈怀序轻飘飘一句话:“你听起来很有经验。” 沈行原无法回答,脸色难看毫无章法的走,称得上铩羽而归。 连侍从都惊讶沈行原头重脚轻的这一遭,困惑问是怎么了。 “二公子是在里面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后松口气的样子简直可笑。 沈行原坐在马车里不说话,连影子也沉默。 侍从见状隐约觉察,只怕是同纪夫人有关。 为纪夫人的事,二公子已和杨氏吵过一架,身上都还带着伤,这样急匆匆跑到外面又落魄回来,瞧着实在很像毛头小子。 侍卫不知该怎么劝,只能委婉道:“二公子不必这般担心纪夫人,您不是还特意寻了防身匕首给夫人么?” “沈家也向来有人跟在夫人身后,不会出事的。” 呵呵,他给的匕首,纪清梨怕只会用来捅他。 他不是个得意洋洋的蠢货,嘴上说了就算了,难道他嗅不到残留气息里的暧昧和含义,看不出那人顶着巴掌印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顶着同个姓,流着同种血,沈行原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这世上会不会有比亲兄弟更像的人? 就算有,当真有,那沈行原跟那人相比,他才是先来者了。他好不容易占了一次先机,为什么纪清梨还是选别人? 能把别人养在那,就不能养他,还是说因为在纪清梨这儿,她就从没考虑过他。 凭什么呢。 错位的婚约,被戏耍的荷包,无人在意的匕首,还有那张脸上卷走的湿润,沈行原无声撑头。 纪清梨,嫂嫂,她为什么从没正眼看过他。当初主动牵手的,令他慌乱心胡乱挣扎的难道不是她? 为什么擅自开始,又这样收回,让他尝到落后于人不被选择的妒忌,尝到痛苦滋味。 死了人的夏夜好漫长,好难熬,沈行原像人随意抛在路边的狗,他几乎有点恨嫂嫂,恨纪清梨,恨她从不选择他连扇巴掌都扇不到他头上来。 恨。 有水滴短促往下砸。 马车停在沈家灵幡前,寂静良久,沈行原低头回去,发红的眼眶隐进夜色中。 * 屋子里,纪清梨还卧在椅里发昏,很短的换气。 身上发烫,她差些被折腾得发热。孝服已经脏了,她想换衣袍也动不了。 两条腿出于惯性,还悬空晃在头顶似的,软绵绵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眼皮重得断续,只在沈怀序发出动静时紧绷睁开些。 这副样子可怜,还没做什么就玩成这样,水涌得把自己泡到发烫。 先前也是,把她翻过来托到身上坐着,纪清梨就完全无措,手不知放到哪,直到被亲口咬住才闷哼声把自己撑起,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他。 分明有胆子再三提及同房,却对这种情景一点预料都没有,天真以为这种事只是点简单步骤,没想过招惹他后仅用手口都能开发得到不同的眼泪和语气。 沈怀序感叹小梨是个浅而灵敏的人。 平日矜贵寡冷的脸此刻全变了意味,纪清梨没法直视,不好想他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些手段,更不敢想他说得那些怪癖和病有几分真假。 她要骂沈怀序走开,话没出口,脸已被宽大手掌捧起。沈怀序拨弄她下巴,让她好好喘气。 衣裙也拿过来,想起他之前说得什么闻一闻的话,纪清梨还不知有没有别的,僵持不肯穿。 他给纪清梨擦擦,同时擦过自己的手指,鼻梁和唇。 沈怀序泰然自若:“你用过的东西,看一眼也不看,裙子也不要了?” 纪清梨真想让他闭嘴。 她蹩脚转开话题:“你这样把沈行原打发走了?” 人被沈怀序开门侧身邀请的那一下吓得不轻,今日已混乱成这样,索性破罐破摔刺回去: “刚刚还说得好像很在乎沈家,很在乎你死了旁人的反应,好像很可怜一样。结果全都是假话。” “你怎么不当着他的面承认你是沈怀序,告诉他你还活着,在暗处看沈家白作戏,一切全都是你筹谋算计?” 沈怀序沉静:“‘刚刚’是指多久前,指你还没被舔得乱哭乱蹬前?” 狭长的眼如有所指落下来,一下好像回到她坐到上面无力抓住沈怀序头发,摇晃撑住身子只想逃的时候。 那刻他也这样从下面望来,眼神昏黑粘稠,刺得纪清梨抽泣。 之前沈怀序说他有病,纪清梨将信将疑。 现在纪清梨是真信了,跟他说什么正事都要绕到这上面来,沈怀序的从容平静都是疯壳子,越要做什么前越这般冷淡。 直接含上来前就是这种语气,纪清梨心有余悸闭嘴并上腿,不想再被抓着脚踝拖过去掰开。 沈怀序不阻拦,只替她把小腿肉擦干,笑笑。 笑什么? 该说这人生来就是扮鬼做魂的吗,到了夜里那块布还没取下,反而更具有种惊心动魄的意味: “你这样问我,是在为沈行原打抱不平,还是在为差点被人看见此刻的狼狈而发脾气?” “我没有骗任何人。刚才没拦沈行原,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就可以轻易看见这张打湿的桌子,看见有人嘴硬壳软缩在这儿抖得不行。” “届时我自会顺理成章解释我并非死了,只是藉机尝尝偷情的新鲜。可他没有,你也看见了,沈行原也还不需要我活着。” 说得像沈行原狼心狗肺。 纪清梨不肯看桌子,她刚才坐在上面两条腿已经贴在那好多次了,也不信沈怀序绕这么大一圈,只是要跟她在这玩什么“偷情”。 他有筹谋,有算计,哪怕当真为她,也只是几分捎带的博弈,纪清梨不会轻易信他这副模样。 她冷静了些,问:“那你就要一直这么瞒下去,瞒到什么时候?” “嗯……瞒到我们吃够,瞒到你能为我流泪,瞒到我大病初愈。” “瞪我做什么。”手掌再度贴上纪清梨小腹,把她往后抵,让她清晰感受沈怀序平静下忍了许久的病灶。 浅尝即止怎么够?他说过,纪清梨流出给予的一切他都想要,这一切只是开始,他已忍得发痛了。 “你不喜欢?还是说,你刚才没有爽到?” 第55章 彻底掌控更为重要 “等病治好就分开”…… “但我刚刚好像看见, 小梨脚趾搭在旁边蜷得很紧,整个人快断开。哭得也很漂亮,如果继续, 应当就快到……” 纪清梨急急呵他停下,不要再说。 沉稳不可靠近的人,有日竟张嘴就是这种话。 瞪他也好骂他也好, 沈怀序皆颔首接受。低头时眼神密不透风围上来,眼泪要舔旁的要舔, 连她唇畔吐出的气都欲紧密吞没。 他脊骨始终被瘾念勒紧,没一刻停息。至于腰间殷红的伤, 纪清梨亲眼见过血口, 知晓他为假死到她手里, 是怎么把身上弄得一团糟的。 这些东西完全够纪清梨看清, 沈怀序并不是众人赞叹的高岭权臣、品行如莲的君子, 他是莲下撑着丝线的那团糜泥。 太病态痴迷, 连给自己烧纸上香,好装作另个人来插足都可以做到,不择手段至此, 令人心生畏惧。 纪清梨不再看沈怀序的脸,他了然, 好像烫到发痛的不是他, 只手指轻点小腹, 从容端详纪清梨浸汗发软的眉眼: “好, 为小梨口舌一番, 饱了就翻脸不认人。” “我没这么说。”纪清梨不自然抽回手,也不好侧头看沈怀序沾满情.欲始终没解决的表情。 沈怀序睨她曾脱水颤动的腰肢,她面皮薄人也薄, 如被手指磨得发红、将烂未烂的桃子。 拂过表皮时一节指腹能浅浅浸到果肉里,堪堪拨弄出水声。所以为忍住声音能咬唇咬得呜咽,妄想挣脱时尖叫出声已是今日极限。 做是不能再做,他再如何都要忍着。 他早在做许三的这些日子里,将心思忍得炉火纯青。 甚至能在裴誉不知死活凑上来时忍住念头,可见早和提剑时心境不同,现在这点小事自然也能忍得。 比起短暂的甜头,彻底掌控才更为重要——掌控她眼泪呼吸,掌控她每次尖叫停顿,失神的眼,他为这一天可以竭力忍。 沈怀序神色毫无波动,只几不可闻的叹息:“我明了。你也厌恶不耻,觉得我连身边人都能算计,表里不一冷血冷情。” “我假死事出有因。那日大皇子寻上门拉拢,是他早看上沈家这步棋,不论答应还是拒绝,于沈家而言都不是好事。” 大皇子态度一出,有人藉机生事党派倾轧,朝廷之下燕家旧案又被重提,沈怀序前日露面过多,不后退藏拙势必会卷进这趟浑水之中。 人此刻一“死”,得靖王赏识露面、处置二皇子幕僚升迁,与大皇子相关的蛛丝便随之一同扫净。 京城众人只叹五皇子可怜沈家可怜,待来日沈怀序又活了,那也是“万幸”,是毫不相关的局外人。 “这身伤是真伤,滚下山是真滚下山,纪清梨,不论你信或是不信,我只是顺势而为。沈家、老夫人既将前程放在我肩,便不能以私事绊住沈家分毫。” 那些繁忙不归家,案前琐事堆积的日子,纪清梨见过,老夫人是何种严厉守礼,纪清梨也见过。 她沉默下,有几分犹豫。 连骂人都只骂滚,把他扇爽的小梨,要找准核心拨弄也再容易不过,她再度被引着开口:“我没这么想你……”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1节 沈怀序克制住想掐住她脸颊,附上去搅吸的念头,自嘲笑笑:“你不必宽慰。 放心,我死或活对沈家而言只是个结果,我即使烂在这里,死在你床上,也不会有人为我多神伤一句。” “今日,权当是你大发善心喂了我,”他适时擦过唇角,如饱餐一顿,“契约是因我这病而起,等病治好,我们便按章法分开。” “等病治好?你这病要怎么治,不是寻不到法子吗?” 他轻啊了声,像才想到这一点,为此沉默片刻,幽幽道:“正常人不该有这般瘾疾,正人君子更不该有。即使寻不到法子,也得去寻。” “从前我忍得尚好,可成亲后似乎什么都变了,我也在反省为何。” 纪清梨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心虚移开视线,不讲话。 “若小梨能助我,对症下药应会快上许多。” 纪清梨警惕:“什么叫助你?” “怎么这样戒备,是我的病,自然是在我身上下功夫。”沈怀序牵着她手压下来,让她清楚这话不作假,“你太敏感,绝不把你掰开流连其中令你掉眼泪。” “何况只吃你我的病不减分毫,只会着迷得更厉害。刚才便千百倍得饥肠辘辘,一心光可恨被打搅没吮到……” “啪”地声,沈怀序另边脸也印上鲜艳指痕。他舔唇笑笑,照单全收。 “那之后,我还在这儿等你,小梨。不过今日的孝服,还是留下给我吧?” * 纪清梨再回沈家是筋疲力竭恍若隔日,来不及去问沈行原发现什么,她手脚软到提不起劲,腰更难言,勉强洗漱后称得上是倒头就睡。 一夜沉沉无梦,近乎是睡了一天,纪清梨才缓神。 春兰被吓得不行,一直守在她床边,见状忙端来温水:“小姐还有没有哪不舒服?小姐睡了一整天,中间又发热,把奴婢吓坏了。” “发热?”纪清梨迟钝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等回想起为什么发热,回想起是怎么晃了下惊诧感到坐到他鼻梁上,整个人开始发烫后,纪清梨脸红得沉默。 她睡这么久,完全是因为沈怀序胡来,弄得刺激过头。 沈怀序顶着那张脸,做出这种事竟面不改色,毫无耻意。甚至算得上习以为常,不仅让人想他是忍了多少次忍得这么熟练。 难道从前她勾人袖子的每一次,沈怀序背地都是这般裹满疯意的情态?又要她留下孝服,他对为他守孝的衣服也能贪念,难道就没觉得诡异过,还是认为这也别有情趣? 纪清梨捂住脸缓了半晌,有气无力摆手,让自己别想了。 “我没事,只是累了而已。” 春兰松口气,想到嬷嬷姿态心又提起来:“杨氏下午着嬷嬷来了趟,说是请小姐过去,那模样……奴婢看着不像是好事。” 杨氏已很久不在她这儿找事,何况沈怀序都“死”了坏能坏到哪去,纪清梨简单更衣要去见她。 春兰为她整理衣冠时嘶了下,揣揣不安:“小姐耳朵这里,怎么这么红?” 纪清梨朝镜里看去,只见耳后小痣被人吮得快滴血。 始作俑者能是谁,在个寡妇身上留这种痕迹,就同把艳色往她面上涂,生怕旁人想不到其中旖旎。 纪清梨耳根发烫,强硬将发髻放下遮挡,只说没事,是蚊虫叮咬。 春兰应下,不过纪清梨行走间蓦然想到,仅是含过片刻耳后就留下痕迹,那腿侧…… 他是故意的不成。 纪清梨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停住。前面嬷嬷见她来,上下打量番请她进去:“纪夫人可来了,等您许久了。” 杨氏坐在高位看她,分明是同一年前差不多的场景,时过境迁却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眼下挂着乌青,幽幽盯着这个自己从没满意过的儿媳。 自纪氏嫁来,她不满意挑三拣四,两个儿子全中意极了,活人死人都抢着冒头。 听闻昨日沈行原顾不得身上有伤,急匆匆出府又回来,一早连请安也没请,又往锦衣卫去了。别说是反省了,他大有要立功做事,吃苦头以功换嫂嫂的意思。 那头永安候府的侯夫人也留下两三次口信,说是两家有缘,素日可来往走动。 杨氏平日没觉得有什么,被沈行原气个半死后突然灵光乍现,一下也狐疑那永安候府是不是跟着打起纪清梨的意思。 沈怀序死了还没一个月! 这些个人,这些个人气得杨氏头痛,一开口不自觉带上点怨气:“你是怎么了,睡了一整日不见醒的。” 春兰忍不得道:“夫人是这几日太过操劳,前日守夜又整夜没合眼的,才多休息了片刻。” 纪清梨用眼神制止,好在杨氏也没说丫鬟不讲规矩,脸色还好看了点:“府上有人操办,你也不必太过费心。小厨房里还温着燕窝,你一会给你家夫人提回去,别累坏了身子。” “你待慎之始终如一,我知晓你的辛苦。” 沈怀序的死讯让人心里不踏实,但终究只是猜测,杨氏心中有希冀却也无法同纪氏打包票,只能转了话头:“沈怀序虽出事,但从前待你如何,之后更会如何,绝不苛待你。” “你那父亲成日尽说些荒唐话,今日早朝已有人弹劾他为人不正四处攀亲,罚了他俸禄。你且放心,不会违背你意思让你匆匆再嫁。” “你,你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纪清梨困惑抬头,见杨氏难得一见的局促,不能直视她的目光。 这般问,无非是要问她日后打算。 夫君死了要么守节,要么再嫁,回纪家是不可能回的,纪清梨正要衡量这个度,后背蓦地一凉。 她惊疑不定回头,只见门没关紧,有小厮行色匆匆过路,只留下一串背影。 【你就没过哪块木头哪块布后面藏着我的眼,哪个侍卫是我哪双手也是我,没想过空无一人的夜里我死了要站到床头看着你?】 沈怀序的话在耳边响起,弄得纪清梨后颈发麻,总狐疑刚才有双眼睛随杨氏的话盯着她。 是她疑神疑鬼? 应当不会吧,沈怀序说了把病治好就他们分开,就没有必要时刻盯着她的举动。 何况以后都要分开,说起再嫁或分道扬镳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窗扉啪嗒声在响 ,纪清梨确信她看见有团火苗幽幽自后背晃过,晃得发绿,像极了她门前换过的灯笼,那只绿色的眼睛。 杨氏还在问,为沈行原问:“你就是日后有再嫁打算,沈家也不会苛待你。” “纪清梨,你是怎么想的?” 第56章 诡谲掌控的注视 像鬼来吃她 纪清梨掩下后背冷汗, 低头不多说任何字。 “婆母放心。我既已嫁来沈家,就不会冒然抛开他妻身份,去想日后如何。” 她这般周全, 看样子对沈行原心思毫不知情,杨氏该满意的。 但只要想到沈行原宁愿被打死,也不收回话, 杨氏得到这回答就像吃到夹生的米,吞不得吐不了。 既松口气, 又心头不畅,想来想去还是该叹沈行原造孽, 正经人谁平日会把眼睛落到叔嫂身上? 京中那么些好女子, 他但凡喜欢点别的, 哪怕喜欢上别人的嫂嫂, 都还有斡旋余地, 可他偏偏…… 真不怕沈怀序半夜把他带下去。 这种大逆不道的祸乱事, 沈行原胡来也罢,她竟也想着给他打探一二口风,乱了套。杨氏头痛, 抬手:“我知晓了,你下去罢。” 纪清梨也不多问什么, 行礼后就走, 背影安分守己, 不曾有一丝错误。 杨氏愁得直叹气, 嬷嬷端来清火茶, 劝道:“这些说白了都是小辈间的事,兴许二公子只是说得玩玩,您何必当真?” “他素日玩乐我并非不知, 只是他一说喜欢……先前许多事就都对上号了。我之前还困惑,他好端端给纪清梨送什么药,变什么脸色,现在看来只怕那时就有了心思!你说说他这像什么话!” “那高僧还说沈行原姻缘就在眼前,谁要这种眼前?我就不该捐那么些香火钱,全是糊涂话。” 若沈怀序还活着,杨氏必定毫不犹豫把沈行原拖进祠堂,叫他跪个清醒。 但偏偏沈怀序如今不在了。 位置一空出,许多事就跟着留有余地令人动摇,连杨氏都禁不住犹豫,沈行原心思更不会轻易安分下来。 嬷嬷见状徘徊片刻,不知该不该说:“您……您别怪老奴多嘴,大公子与夫人之间,未必是有多好感情的。” “从前夫人院里有个叫晚棠的姑娘,心思浮躁了些,但伺候得有段时日了。许久前来老奴这儿说过一嘴,说是大公子同夫人素日不亲近,连新婚夜都没留多久。” “胡言乱语,”杨氏皱眉,“新婚夜不留什么时候留?新婚夜我点了人照看,还能有假。哪来的不安生丫鬟,主子的事也如此过问。” “是,您说得是。只是听那丫鬟的意思,大公子同夫人生分客气,就像、就像假夫妻似的。” “要真如此,以大公子才智,并非寻不到安稳过完新婚夜的法子。当初大公子提亲,不也是让您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吗?” 假夫妻? 杨氏头更痛,斥责嬷嬷管好嘴,这种事不该乱说。心头却也不禁生出疑虑,沈怀序当初要娶纪清梨是不容置喙,但成亲后确实不见有多热络亲热。 就是她,不也有好几次因沈怀序不留宿而敲打纪清梨吗? 到底怎么一回事,杨氏疑虑四起,低声让嬷嬷去把晚棠那丫头寻回来。 * 纪清梨心里想得清楚,在沈怀序露面前一切都充满变数,她暂且等着就好,没必要在这之前做变动。 而且沈怀序这病也很让人头痛,就是治也不知从何处治起。 寻医问病还得问郎中,纪清梨又不好直说他是……那方面的问题。这种不一向是治不举不行,哪有治瘾的。 纪清梨含糊以食欲代称,郎中点头给她开了一大袋山楂糖丸。 她茫然抱住这堆东西,在街上徘徊再三,怕回去给沈怀序看,他又是那副不正常的样子。 她有点怕沈怀序是那这个病做幌子骗她,拖延时间。只让侍卫代为送药,回来覆命的人只说沈怀序在屋中小憩,神色同常人一般,并无过激之处。 不过见了这药笑了笑,说不如开些黄连阿胶汤,或是来见见他。 “那是什么?” 春兰略有耳闻:“小姐取黄连、黄岑,似乎是治心火旺,养肝肾阴虚的。” 他还养肝肾?他旺得都快把别人点着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纪清梨把手上书卷草草合上,让人下去。 “不过这也有好几日了,小姐不去看养在那院里的人么?”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2节 上次被弄成这样,纪清梨暂时没有在白天跟沈怀序面对面正常说话的准备。她硬邦邦摇头,更衣上床,假意该入寝了:“已经很晚了,不要再说闲话了。” “那个人养在外面就养在外面,他死不了。” 纪清梨把头埋进被子里,春兰看着失笑,窸窣将烛火都灭了,门窗关好,再点上办白事后院里新换上的安神香。 眼前一片漆黑,她院里夜里总是寂静安稳的。纪清梨装作睡着装着装着,眼皮当真困倦合上,呼吸渐匀长。 那香燃得沉静,纪清梨好似听到有东西窸窣靠近,一团模糊漆黑的怪物在床头交替呼吸。 眼皮沉得睁不开,纪清梨陷进梦里,醒不过来。冰冷呼吸突兀自眼皮划过,仿佛谁黑暗中俯身,在她眼前吐息颤颤,发出食欲忍耐的吞咽声。 像鬼来吃她。 被角似乎被人友善盖紧了点,一种令人安心的体贴,不过对方盖好后似乎没把那只手伸出来。 有谁一直在黑暗里,用诡谲掌控的眼神长久凝视她。 看得人发抖发软,几乎忍不住尖叫。 下秒湿润、细碎的触感倏忽从皮肤上划过,手指像被人衔住,含糊潮湿的呼吸挤进指缝,难言的痒意窜到脊骨上。 再往上是腕骨,手臂,紧接着呼吸变得艰涩,连吐息也被盯上,吐出什么就被吞进什么一样,是鬼压床。 却不是那般被压住得惊惶,而是难言出口的潮热。身体有种重回到被挤开抽动的感觉,纪清梨挣扎颤动,又不自觉弓腰后推拒。 少有意识清醒的时刻,又感觉到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腿夹住的实感。腿肉缓缓挤压摸索,夹着半边被褥。 将信将疑放松,注视感和指腹又阴阴覆上来,这同蛛丝似有若无爬过手背无异,但更可怖撩人。 烧得人心慌,不如要他压到底或是滚得远远的,而不是这般令她睡得湿答答难捱,被缠得大半夜都不安稳,在人掌心艰涩喘气,眼睫沁出泪来。 纪清梨挣扎整夜,就差呜咽低头别再折腾,可这种反应使得对方变本加厉似的,视线更重更露骨,完全朝她围来。 翌日清晨醒来,纪清梨撑头坐起,摸摸额头又看向自己两条毫无痕迹的腿抿唇。 春兰来服侍她起来,见状奇怪:“小姐是昨夜没睡好?” 门窗从来都是关好,侍卫在前还有墨符守着,不会有人能闯进。 腿上又什么痕迹都没有,不像是被人碰过的,那起伏难言的感觉,难道是她自己? 沈怀序那个病还会传染不成。 纪清梨难言侧过头,想一定是她最近累坏了,才会梦到那种东西。 她板着脸想了会,来不及更衣,赤脚去将剩下的糖丸吃了两颗,又同春兰叮嘱夜里一定将门窗都锁好,心头这才安稳几分。 昨夜应当只是意外,她不会再做这种梦的,绝不。 * 朝中近日为状旧案争论不休。 皇帝初登基时出过件大事。从前以忠孝闻名的燕家被搜出私养兵马、结党营私有意造反的证据。 燕家大将军近乎是亲手把皇帝送上皇位,若说他想反,难免令人怀疑他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但搜查出的证据是板上钉钉,更遑论有许多还未得陛下青睐,急于抓住机会出头的朝臣,揣摩圣意谏言不断。 此事没过多久敲定结案,燕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可以算是没有活口,旧案更沉寂已久无人提及。 沈怀序身死后,彻查贼匪的人不知从哪同燕家人扯上关系,传出沈怀序查二皇子刺客时就隐约触及这门旧案,恐被人记挂于心才被灭口的流言 。 有同僚私下嘀咕:“原先我还听闲言讲沈大人经手的人,同昔年弹劾燕家朝臣名单一模一样,是他同燕家有何关系。现下看来完全不是,甚至可以说沈大人也是被盯上了?” “这么说就奇怪了,燕家理应死绝,现在这般动向简直像还有旧人活着,背地筹谋这些。” “嘘,这种话你也乱说,当心被有心人听见……” 裴誉面不改色从两人背后经过,他沈怀序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货色不成,早亡的燕家特意陷害他这种话,裴誉半个字不信。 同样,燕家旧人的传言,他也不信,却可以拿来用用。 裴誉找上谢无行,就在曾撞见他和纪清梨的那个酒楼。 他不担心谢无行不来。 谢无行照旧一身绯袍,姗姗来迟扫室内一眼,看那柜子挪都不曾挪动一步,似笑非笑:“怎么又是这个厢房,裴世子记性是好。” “还以为自上次被沈大人提剑交流后,裴世子会有所烦恼,没想到心思还绕回从前了,前几日在柜子里难道没躲够?” 约在这怎么了,他就是记恨这件事,记恨得懒得做表情。 裴誉撑头托腮,散漫瞥向窗外:“谢公公有空操这些心不如想想自己。那人小气到我都容不下,以为就容得下你了?” “我?”谢无行纹丝不动。 “谢某既不曾把自己送到纪夫人手边,也不曾背地写‘闺怨诗’恨切信,何需旁人来容。” “是么,那京中流言,怎的个个要把燕家旧事重提?我好奇听了几句,没想到听说燕家曾有个才学惊人的少公子,可惜一同折在抄家里了。” “倒是府上旁支的庶子们留了条命,发配到掖庭或是流放,算算年纪,若还活着瞧着应是同谢公公差不多大吧?真是有意思。” 谢无行神色渐淡下来。 裴誉收回视线,冲他皮笑肉不笑:“谢公公放心,我对旧辛秘不感兴趣,也没有死人那般追溯源头的耐心。” “我只清楚,沈怀序能提剑对我动手,看你应当也如何顺眼,不然这流言还不至于叫我听见。” “你要什么。” “我要沈怀序死,我给他上的香不能白上。” 裴誉一开始就没有真信沈怀序死了的意思。 对沈怀序这种人,一日不死在眼前,就一日不放心。 两人对视,即使是有意合作,彼此眼中的审视与漠然和毫不减退。 谢无行于纪清梨面前的和善或全褪下,漫不经心倚在窗边,晒笑,似蛇吐信子:“你觉得沈怀序死了,你就能上位?” “裴世子,你有没有想过沈怀序能抱着这个位置,靠得不是你以为的什么旧情真爱。” “兴许要得到什么,靠得不是你们之前感情有多少,而是一桩交易,一门假婚事?” 第57章 只要她喜欢 可怜难道不是在乎…… 裴誉静了一瞬。 但也仅有一瞬。他眉眼沉稳, 平静接受,咬牙切齿也忍:“是么,我知纪清梨性子, 她如此定有她的理由。” “传闻谢公公身为陛下耳目之首,掌握许多秘事,这话看来不假。” “不过似乎有时知道得多也毫无用处, 就像日后不论上位的是谁,谢公公永远也只是谢公公, 不如选个熟人。” 裴誉手握的仅是莫须有流言,沈怀序要抽动燕家这根旧丝, 又同他谢无行有何关系。 谢无行并不被裹挟, 冷淡起身结束这场会面:“前提是裴世子熬得到被挑选之日。” “别怪谢某没提醒, 今日早晨, 陛下为南边赈灾之事, 可是点过永安候府之名。裴世子回去不妨好好听侯夫人的叮嘱, 兴许明日就该谢某到侯府门前拜访了。” “那我届时一定好生款待谢公公。谢公公要走我也就不留了,不过刚刚突然想起件陈年旧事,不知谢公公有没有过耳闻。” “听说数十年前南边也为赈灾粮一时出过乱子, 当时是燕家一手查案监管压下此事。 燕家男儿论文论武都是才学惊人,那位嫡公子更是小小年纪献策有余, 意气风发, 令人唏嘘。” 燕家如何, 谢无行比世间任何一人谁都清楚, 偏偏也只有他, 不能说不该提。 “谢某也想起件旧事,昔日纪夫人掉了手帕,谢某本不欲掺和, 只是见裴世子目光热切急急寻来,这才好心替你拾起。” 谢无行弯眼假惺惺地笑:“现在想想,是不是好心办错事,才惹出后面这些?都是我过错,裴世子可莫怪。” 裴誉猛地抬头,五指握住茶盏力度大到器皿欲碎,他眼中阴阴几乎要一拳头砸来。 谢无行欣然接受:“裴世子要是连燕家都要唏嘘,那只怕这件事更要唏嘘上,唏嘘个够了。” 他端详够裴誉喉头急促滚动,极力忍耐的模样后,才面无表情推出去厢房。 只是脸上同样不见胜利之色,靠在门板上闭眼沉沉吐出口气。 他垂眉看向这双手。 这双手曾提剑,也握笔,养尊处优得祖辈厚望期待,承载燕家未来,在京中风光无限。 后来燕氏抄家问斩,旁支在流放中吃尽苦头相继死去。性命头颅成为百姓饭后谈资,成谋逆罪臣应得的下场。 就是那位被族中赋予众望,想尽办法换成旁支身份也要保他活下的小公子,更是送进掖庭做尽苦事苟活。 眼看亲友父兄头颅落地,看被抄家发配到表亲吃不了苦头郁郁而终,就是最初一同在掖庭醒来的远亲,也受不了这等屈辱自尽了。 谢无行还活着。 苟活至今,莫说意气风发谏言献策,就是去燕家坟前上香也不配。 脊骨叫人踩碎,又在掖庭腌臜中重塑,铁了心要做太监。 这两只手摸爬滚打一路磨出浸透死人血的茧,现在就是洗一万遍把骨肉淘洗透,也不能再有从前半分影子,太监就是太监,伺候人的命。 谢无行敛下心思,同往日一样,恭顺做皇帝爪牙,替他耳听六路监管心思不正的官员,再取两条有大逆不道之心的人命。 这计划就是还在脑中设想时,谢无行就做得很熟练了,更遑论今日亲自动手。 他提剑,看向倒在血污里的人。 对方神色惶惶,没想过谢无行背地为皇帝处理朝臣一事竟是真,一时只想解释求饶; “谢公公,谢公公明鉴,臣不曾有过一丝不忠之心啊!!” 他挣扎着要起来掏银子,谢无行打断: “张大人好命,从前只是令使,当年落井下石激烈谏言燕家得到赏识,如今也爬到从五品郎中了。” “真是不枉费大人这一路都巴结奉承。” 什么意思?这等陈年旧事,谢无行怎么会知晓,难道—— 长剑刺进人肉,谢无行看面前人不甘睁大眼,喉管撒出鲜红,咽了气。 血还温热着,不断往地面滴。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3节 他恍惚那血是从自己肋下流出,而地上黢黑虫蚁爬上尸体,爬上他父兄的脸。 这是死的第多少个?谢无行已数不清,正如当初也数不清有多少张,笼罩在燕家上方的嘴。 他盯着尸体良久,腹中反酸到近乎干呕,垂眼平静令人来收尸,脊背挺直回到宫中净手。 水刚烧开不久,还未凉透,他五指浸进去,以刀为帕一遍遍擦拭。匕首刺过皂角游离于皮肤上,下秒好像随时会割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谢无行喜洁,别说是脏污,素日就是仅沾了点血味的长袍都得尽数脱下去洗,但现在这般神色让人觉得他是恨不得将这身人皮都褪下、切碎洗了。 德顺在旁心惊胆战,一会还要在御前露面,再这样洗下陛下要是问起,该怎么解释? 他试图打岔道:“大人,您擦擦手吧。” “大人,您如今已是宫中掌印,一人之下那些朝臣不都得看您面子,何须为小事烦扰?” “大人,陛下召见,应是为今日赈灾之事有话要说,听说大皇子正马不停蹄往宫中来,只怕要自行请命,您还要去见五皇子吗?” 怎么问谢无行都没有反应,德顺灵机一动,取东西来:“奴才先前在那抽屉里看见了方帕子,您用这个擦擦。” 谢无行瞥去眼,浸在血色里的恨意被打断。 这淡色丝绢一直随意放在抽屉中,从未被拿出端详过。 正如谢无行待纪清梨的态度,他不是裴誉那等人,更与费尽心思在男女之事上的沈怀序不同。纪清梨与他而言,并不重要。 不过见不得有人得道处处顺遂,也见不得纪清梨干净站在那,刻意插手断掉这段“佳话良缘”。 裴誉人生被打断,表情僵在原地同他有何关系,得意之人过得不好谢无行就好了。 谢无行只是没想过纪清梨会下意识朝他看来,即使旁人编排起他们之间如何,她也没有任何推脱,将污水泼到太监身上的意思,反而抬脚要往他身边走。 假惺惺做派。 这帕子没丢,只是学她那般假惺惺而已。 谢无行那双眼幽幽,盯德顺盯得他缩缩脖子,以为自己做错:“是奴才拿错了?” 谢无行湿手没碰的意思,阴恻恻冷笑声:“一张帕子而已,你还要当个宝托着?” “是奴才弄错了,那奴才去丢了……” “放回去。” 谢无行不耐收回视线,在旁处擦手,不欲多提。 德顺睨他颜色,慢吞吞把帕子放回抽屉里。见他思绪被打断,虽还沉着脸,但已没之前那般阴郁之态了。 德顺心中松口气,心想真得多亏那位纪夫人。 不只是这帕子,上回谢无行半夜取回来的那把伞,也得好生收着,指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大人,您好生擦擦咱们就该走了。御前还等着您去呢,他们哪有您细致体贴,伺候的好皇帝。” 谢无行整理衣冠,嗤笑。是,这宫中唯他伺候皇帝伺候得最好,贱得像天生就该来卑躬屈膝,伺候仇人的。 他当真犯恶心。 那张枯瘪的脸日夜晃在面前却不能杀,就同永无止境的噩梦一般。 往前数十年都等下来了,谢无行唯有劝自己继续等。 名单上该杀的人都杀得差不多,前朝局势已乱,就快了。 谢无行垂眉进去,御书房内太医刚诊完平安脉,暗自擦汗。 “朕这些日子总觉得胸闷气短,是何缘故?” “回陛下的话,只是天气渐热才会如此,待臣开几张方子调理即可。” 谢无行眯眼瞧过方子一角,给皇帝端上茶。 亲自送太医出去,问起陛下境况时,对方还在诚惶诚恐谢他看重,擦擦汗说陛下只是体虚。 体虚,那当真是要好好补补了。 * 树影绿得发沉,鸟雀恹恹挤进枝叶里,到最后关头才不情愿发出点叫声。 桌边放有个匣子,沈怀序摸索一二看过密信,已知晓户部郎中之死。 眉眼下生杀予夺的派头很淡,即使整夜整夜不合眼,忙得脚不沾地,除却眼下乌青外看不出夜里隐晦的病态。 棋白道:“这些时日谢无行处置的人虽零星,但也不少了。” 沈怀序颔首,指头在桌上点了点。 张阁老送来的燕家卷宗里,对昔年谏言的人寥寥几笔带过,沈怀序也从中看得出那几张嘴已都被谢无行处置了个干净。 他要为燕家复仇,复仇到哪一步? 比起朝臣,最后下旨的,才是谢无行最恨的。 沈怀序脸上没多少对皇权的臣服恭顺,平淡如下棋,只是落子而已。 皇帝不介意谢无行下场,不过清算后手边能用之人还是会被波及,遇上赈灾这般大事,才要惊觉朝中可堪大用之人聊胜无几,留出来的位置当然不能一直空着。 他经筵之下,手边投靠能用的人等得就是今日。 “户部郎中位置悬空,总要有人顶上去,你记得告知王大人一二。大皇子进宫面圣过了?” “是,不过午后二皇子也来了,商讨得如何还不得知。似是陛下这几日身子不大痛快,要去避暑山庄,二皇子母妃向来得宠,这次应当也会在。” 赈灾之事从前能处理得好,若如今放任不管,岂不显得宫中没了燕家就做不成事?皇帝不会允许这般事发生。 而对两位皇子而言,参政要有政绩,此事只要交上份像模像样的名单,办得好就都是大功一件。 淑妃必定要吹枕边风,大皇子母亲不受宠,私自咽不下这口气。几次摩擦推手,这两位皇子已是水火不容,脸面功夫都要做不下去了。 只差用此事轻巧一推,很快就要争出高低,何况旁边还有个盯着的靖王。 “不过,”棋白犹豫,“您不在的这些日子,谢无行同五皇子有所往来,还劝过五皇子多为陛下尽孝。” “五皇子确实恭顺,日日请安侍奉左右,这是否是谢无行的伎俩?若是五皇子为谢无行所用,只怕日后……” “不急,”沈怀序眺望窗外,日光落到他鼻梁上,令轮廓显出几分柔软,“谁的话要不要听,听到哪一步,他自己该有脑子想。” 谢无行的打算从某种意义上正是沈家需要的,有他在前面露面代替推手,何乐而不为。来日筹谋有变,只是燕家余党作孽而已。 庭院外声响窸窣,远远只见有马车尖尖露面,徘徊着往这边而来。 “二公子他……” “我知道。” 沈怀序眼微眯,反覆摩挲着手背疤痕,面上运筹帷幄的神色褪去,显出几分怨夫似的恨来,反差如薄薄沾上白糖的刀刃。 曾经提剑要捅死姘夫的人,遇上兄弟阎墙的事一反常态冷静,隐忍,望向窗外不语。 该说是因为自己当了奸夫,一下对闲杂人等宽容了许多么?沈怀序很大度没有立刻把沈行原掐死。 他不在纪清梨面前提多余的事,纪清梨应当是在哪寻医问诊,得到什么方子才舍得来见他一面。 这病那能隔空治好?纪清梨总要喂他点什么。 为了这一点特殊黏性,他甘愿空出丈夫位置去,旁观有人心思横生。就是沈行原蠢蠢欲动要踩到他位置上来,沈怀序也能忍。 纪清梨听裴誉的也好,为沈行原动摇也好,她多看谁几眼,他背地又不是不能学。 沈怀序一双眼晦得人发颤。他紧接着亲手摁住伤处,将肋骨处薄弱不堪的伤痕拨弄开,拨到血肉模糊,漫不经心笑笑: “这些日子除了分散燕家旧事,也别忘了盯着裴家。赈灾一事,皇帝要选定皇子外必还想一石二鸟,要再挑一方势力。” “京中世家虽不少,但要中皇帝心意的怕只有永安候府和淮南侯一家。南下查案,一来一回可需要些时日。” 棋白明白公子意思,若是选到永安侯,裴誉势必得遵旨揽过差事,南下治灾。 谢无行背地燕家旧案,下手不轻,时刻会暴露丢命。 二公子就是沈家人,沈怀序要控制再容易不过。 沈怀序表面大方从容,不似上回那般提剑揍人,背地这些手段却没停过。 只是换成操纵时局,一朝攻心,在纪清面前还清清白白的,比从前更阴冷了。 沈怀序靠上椅后,垂眸看鲜血徐徐浸透白衫,滴到滚动的腰腹上。 上次姓裴的就假模假样跟她念旧情,搞得好像自己很可怜。 沈怀序抬手,把衣领再拨开些。 曾经端庄寡淡的高岭君子,分明是“正宫”,明牌夫君,却因未尝过爱,自知在妻子面前算不得特殊,只忍气吞声,用见不得光的手段。 照着“姘夫”样子,将自己弄得狼狈低下。 沈怀序漫不经心仰头,喉结滚动。 他不介意他前后堪称打脸的转变,这都是他活该,只要找准纪清梨胃口,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既然心软,那多可怜可怜他吧。可怜难道不是在乎,不是有那一点的爱吗? 否则该继续用什么手段,该捂住她口鼻强留,锁在他身边? 第58章 你难道不想更爽 这段关系实在算不上清…… 日往西落, 春兰扶纪清梨下马车,还不知所以然:“小姐,我看您这几日也没怎么睡好, 今日又去问郎中的,到底是怎么了?” 她压低声音:“是不是担心养在这里头的那位许公子?” 沈怀序才死,若被旁人知晓纪清梨把心思放在外头捡到的人身上, 定要说上句胡来。 更别说那位许公子脸像沈 大人,养在身边偶尔看看, 当个解闷感慨的也不错。谁让沈大人自个死了,留小姐一人。 养个仿品又怎么了, 藏好点不就行了么。 春兰道:“小姐要是真放不下, 这事交给奴婢, 奴婢日日看着, 保准做得滴水不漏, 不会让沈家知道的。” 话音才落, 厢房里响起呵笑,春兰抬头正对上沈怀序啼笑皆非的目光。 她为那张脸愣在原地,细看两秒, 这哪是什么仿品,这是诈尸了!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4节 来不及弄清始末, 春兰冷汗涔涔低头, 企图解释:“奴婢没有旁的意思, 只是当小姐养了条狗在外面……” 越着急越说不清了, 春兰恨不得把舌头吞进去, 纪清梨挡在前面温声宽慰她,让她出去。 她今日来,除却为那病, 也有意来质问沈怀序,是不是他再背地做手脚,背地窥探或在她床边幽幽出现。 不然她这几日睡觉总是奇怪,像半夜被人含过,梦里也潮湿。 “你的丫鬟很忠心。” 纪清梨眼睫撩起,稍显戒备:“她只是为我多想。” “怎的这般警惕?显得我们生分。” “纪夫人放心,”沈怀序散漫撑起身子,敞开的领口往下滑,“这条命由你救,沈怀序死都死了,就是真当养条狗养我,我毫无异义。” 那是他自己掉到面前来,非要她救的,端出许三派头做什么,好像他们关系上不得台面似的。纪清梨思绪一顿,慢半拍想起沈怀序怎么就恰好掉到她屋前面? 脊背还来不及发寒,沈怀序低咳几声,领口下的线条紧实流畅,看一眼就够人想起那夜坐到腰腹上的触感。 “小梨看起来像有话要问我。” “你……”纪清梨要开口,对梦中的挣扎闷哼又不好开口,脸侧过去,“你这几日一直在这里?可有外出过?” 沈怀序佯装不懂,只摊开手示意纪清梨看他这身伤:“怎么了?” 紧张的纪清梨又把自己绷紧,习惯抿住唇,唇珠湿润压钝,不知裙下小腿是否也严肃绷住,令腿肉弧度软盈如月牙。 她嗯了一会,被搅乱的烦恼令她不情不愿吐字:“有时……我觉得沈家有双眼盯着我。” “嗯?因为我先前说的话,所以你觉得是我?” 沈怀序长腿交叠,目光刻薄,勾唇时久违的冷清,好像他还有点矜贵不可得的派头:“我还死着,要监视人应当有其他手段,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不过要说你太久不来见我,我按耐不住于夜里摸到你床头,是有可能。只是怎么会仅仅看着?” 他借此牵住纪清梨的手,只是拨弄几根指头,也叫他缠得粘糊悱恻,挤到指缝里吞吐:“我这样日夜想着你,忍着瘾病,那拿点东西打发我?” “你睡着,该比白日更安静配合。不说同上次那般拨开人尝到眼泪咸湿,至少也该吻过脸颊唇畔,让人俯身嗅到解渴的气息。” 再以指腹摩挲红艳唇珠,往里抵进去搅得舌根湿淋淋发颤,而后耐心拨弄往下,探索其他反应。难道她在梦中有被人碰过舔过,搅湿胡来的感觉? 他这么问,纪清梨把嘴紧闭,仿佛以此证实她绝没想沈怀序说的那般。 她说没有,沈怀序端庄笑笑:“是么,许是做梦,我偶也有梦。” 不过梦里是何景象,他垂下眼帘并不细说。 “母亲可有为难你?我会尽早处理好这病,不多耽误你时间。” 话是这么说,纪清梨另只手把药包放下,将信将疑:“你的病,我翻了医典也藉机问过郎中,除却心火过旺外,鲜少听说有这种瘾病。” “倘若不知由来,要怎么治?” “虽不知缘由,但此病随我数年,我也摸索出心得。除却饮食上克制忌口,服用汤药外,小梨给点甜头,我也能如常人无异,起码表面无异。” “再者纪家隐瞒契约是真,我屡次冷淡推开你也是真。难道只轻飘飘对我说出真相,你的气就出来,就爽了么。” “你已不受纪家掌控,而我没了你就只有发病发疯,权力都在你手上。” 沈怀序话语放轻,低语如蛊惑人一同堕落的鬼:“那何必这样随意放过我,你难道不想更爽,不想看我作茧自缚,你勾勾手指我就过来?” 他握住纪清梨腰,勾她坐到怀里来,仰头吻过她下巴,又压上唇珠:“你看,随意给个吻我,我如得甘霖。” 唇珠被人反覆含得发痒,然后重重吮一下,勾到牙尖麻痒,纪清梨嘴巴霎时软做一片。 沈怀序仰视她,不过真覆上的瞬间,侵略感压迫性铺天盖地袭来。 他吻人时一寸寸侵占,里头每点都搜刮吞咽,摄得急而重,再哄人张开点。 唇珠饮饱水分一吮就洇湿,弄得她湿答答,应激般涌出津液。搅动声黏稠浓重,纪清梨口舌要化掉,舌尖麻得发痒,抖起来。 他还是那张冷淡面容,但连腮肉里的热气都要尽数舔没,那手掌往下托住纪清梨下巴,覆住她颈项轻微往下压。 背离礼节的刺激,和不管哪一寸都要掌控的压迫感覆来,咽得她窒息。 纪清梨完全晕头转向,连膝盖何时被剥开,沈怀序何时握住她小腿缓缓在揉也不知道,被放开时还乖乖张开点唇,舌尖红艳艳抵在牙关上,唇缝吃得合不上。 他握着纪清梨手往下探去,指腹触到肋上刚长好的疤痕。 血腥流淌在手里,纪清梨摸到很薄一片新生的皮肤,好像她用力,随时可以捅进去。 纪清梨睁眼,手下疤痕交错,而张惯于克制压抑的脸上,她窥见沈怀序眸色漆黑昏沉,亮得人心惊。 “你这些伤,会留疤吧。” “无碍。”沈怀序轻描淡写,不觉得皮肉苦有什么,伤口甚至在为她的注视兴奋颤抖。 连把脸埋进她衣裙里嗅闻也能爽到似的,古板皮囊同狂热情态同时出现,沈怀序一脸病色由她端详,低低问:“爽了么。” “……我来这不是来爽的。”纪清梨吞咽下,她现在是真信沈怀序隐疾在身了。她抬手拍拍他的脸,提醒他,“你也不像是好了的样子。” 沈怀序笑起来,握住她掌心吻了吻:“我竭力忍过了。” 忍了,那她后背还硬得靠不下去? 沈怀序跟着她隐晦眼神看下去,抬手表示会解决: “上次留下的孝服味道很淡了,方便再给件裙衫我么?” 要他别这么犯病,拿她衣服做什么? 纪清梨看着沈怀序握住她外袍,姿态从容清雅,转向隔间。 他不走远,衣衫也不狼狈散乱,只在屏风后同处理每一本政务般坐好,同时拿起纪清梨的外袍。 听到第一声摩擦音时,纪清梨眼皮就猛跳一下。 她万没想到,沈怀序说得解决办法是这种办法。 影子在纪清梨眼角晃动,无法忽视。后颈被人猛吸了一口似的发麻,纪清梨不自在喝水,努力不去想他做什么去了。 只是茶盏中倒映出她殷红熟透的唇,耳边是断续的沈怀序溢出的低喘,她发烫的撑住头,晕晕被那些声音缠绕。 好像被沈怀序勾住,一脚踩进不清白的陷进里。 * 南下赈灾的差事,皇帝指给了大皇子和永安候府。 二皇子得知此事气得将书房物件摔了个够。 “怎么就给他了?早上母妃不是还传消息,说马上就会有旨意传来府上,要将此事给我吗!” 那禀报的人小心翼翼,说本来是这样的,只是中途靖王面圣说了几句话,再不知为何结果就变了。 “靖王?上次临阵倒戈,这次他还有闲心掺和此事?交给大皇子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糊涂!” 幕僚习惯了二皇子这般脾气,沉吟片刻后很快有了结果:“二殿下莫急。” “虽是把此事交给了大皇子,但南下出京势必空出段时日,这段时间您要做什么都绰绰有余了。” 二皇子阴沉看去:“绰绰有余?笑话,能做什么?同老五一般成天眼巴巴跑去伺候皇帝,做这等表面功夫吗?” “若这功夫有用,本王也不会等到今日还只是二皇子!” 幕僚平静对视:“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圣旨已出,此事已定,与其为此纠结不如顺势而为。” “大皇子去办,办得好不好就是另一件事了。查贪腐赈灾哪是那么好办的事?何况大皇子习武出身,本就不擅长政事。” “他费尽心思要去,就让他去。地方官员自成一派,不是那么好调动的。就是查出点什么,也都该送到京中审问。您上次虽折损人手,但并非没有可调动的势力。” “您明面上与此事无关,但忧心家国如何不能私下查了?届时有什么结果您比他手快有余,不怕挑不出错误。待大皇子回来您再谏言,陛下朝臣自该知晓谁出众有功。” 二皇子不语,只又招来宫中太监问白日避暑一事的细枝末节。 那太监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只说陛下似乎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所以才要去避暑调理,又加一句您千万放心,淑妃娘娘定是一同去的。 二皇子哂笑,盯着书房宝剑眼色沉下来。 幕僚说得方法他明了,但慢,太慢了。 皇帝身子怎么会不好,他身子就是太好,活得太久,致使皇子成家几年却还连监国都只是名义上的监国,要下面人争夺却一点实权都不放出。 刺客一事后,他手下党羽折半,越拖形势对他而言越不利,靖王也不知是何心思,开始避开他了。 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就是老大还有兴致磨,他是一刻再等不得了。 皇帝自己假惺惺好像多宽仁,但京中同兵权军营沾边的还有谁。 镇国公府被暗中搜查,永安候府病秧子跟半路捡来的玩意,燕家更是早死,就剩一个淮南侯了。 大皇子此次离京,来回一月是要有的,届时真有点什么,他来得及?淮南侯一人来得及? 第59章 权力棋局 她也中邪不成 夏末转秋, 皇帝一行人在行宫还未有回宫征召。 纪清梨就是在屋中躲太阳,也隐约听到陛下近日身子不大好的传闻。 大皇子离京南下不久就有这种消息,不论真假, 京中怕是都要不太平。 她在桌边托腮,想起沈怀序这几日似乎也受到影响,养在宅院里也忙得厉害。 昨日送药去时他又鲜少合眼的模样, 犯病也只克制吻上来,含住唇缝很慢很慢的磨。 他身上那些伤总是好了又坏, 为了让纪清梨停留或是多来看看他,沈怀序可以随时戳破伤口, 顶着那张上位者的脸, 用血和落败挽留她。 黄昏闷热的厢房里, 身体同放潮的软糕, 张开, 潮湿。 纪清梨呼吸在人舌尖抖, 即使有防备也还是被压抑颓靡的情.欲趁虚而入,连青杏表皮细小绒绒的毛也一并吮破,托住两条腿细密地舔过口腔。 沈怀序线条薄而流畅, 窄腰更是能用目光丈量出的优越。 偏低眉眼浮现沉迷,给出的模糊的痒让纪清梨难捱, 她隐约觉察他的引诱, 但克制后退已来不及, 沈怀序撩起眼皮, 含有惩戒意味的拍过她腰臀。 或者可以说是扇。 指尖沾有调情意味的剐蹭, 上位者和痴迷者的姿态他切换自如,手掌卡进膝盖间,微微挑起, 夜里梦中被吮得粘腻的感觉顿时重合。 那日在纸钱灰烬前,被迫磨得腰身不受控抽动的余韵更被勾起似的,所以即使她闪过疑虑,也很快被压迫感堵住唇,含糊呜咽着被掰开。 “小姐?”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5节 春兰的唤声令纪清梨回神,等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纪清梨面色凝重摸摸额头,看她发烧了没。 不然她怎么会凭空想起沈怀序这等子事? 呼吸严谨屏住,摸来摸去脸是发烫,但还不够热,没到生病的程度。 她真是中了邪。 纪清梨在春兰担忧神色下吐出口气,又宽慰自己,食色性也,她为那点快感色相沉迷,是情理之中。 只是因为答应了替沈怀序治病,才同他见面接触多了点,只要不被传染,同沈怀序一般表面冷肃高不可攀,背地满脑子这些就好了。 再说她又不同沈怀序那般张嘴就是胡话,她偷偷想,沈怀序又不会知晓。 纪清梨若无其事翻篇,问春兰怎么了。 “您让奴婢给孙姨娘送去的东西,奴婢都送去了。回来路上瞧见纪四公子也露面,不够……孙姨娘的脾气小姐也知道,没多欢迎四公子。看着倒同梁木工并排站着,都跟被轰出来的一样。” 上次文昌伯急着给她想后路,被言官进谏罚俸丢了脸面。是纪彦在人前替他说了几句好话,挽回些颜面,文昌伯就此多关注纪彦。 孙姨娘大抵觉得纪彦养到赵氏膝下,心长歪了才不愿搭理。 不过好像最初去孙姨娘院里坐坐的时候,孙姨娘就宁愿跟她说话给她擦脸,也不怎么照顾纪彦,只让丫鬟看着。 先前藉机同搬出纪家,什么木工血脉纪清梨都有分寸的不多问,孙姨娘也没说的意思。文昌伯知晓纪彦还不一定是他孩子么。 春兰道:“四公子见了奴婢,叫奴婢回来带话,要小姐这一月出行都小心些。” 纪清梨呢喃:“怎的忽然这么说。” “奴婢也不知,不过二公子不是去了锦衣卫,这几日在皇帝跟前么。奴婢瞧他这几日也面色匆匆的,在院前遇见他好几次呢。” 纪清梨更诧异,在她院前遇见小叔子? 她出门去看,恰见沈行原风尘仆仆回来,手握长剑在门口静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见她出现,他眉眼松泛露出点殷殷期盼,但很快又抿唇忍回去,半晌冷漠地跟被戏弄抛弃的原配一般,闷不做声的走了。 这人在做什么? 纪清梨困惑望他背影,墨符无声无息过来,弯腰低语:“夫人是在看什么?” “没什么。” “那就好,马上就到太后寿宴了,各家都要入宫去,府上又送了批新布料和首饰,夫人得空的话去挑些喜欢的吧。” 那沈怀序什么时候回来?他就真一直“死着”? 纪清梨想问这话,忍了忍到底咽回去了。 * 外头猜测如何,行宫中一切照旧。 每日奏折由司礼监的送到皇帝案前,淑妃同素日一般,在人进去后提着解暑汤过来,行宫之中无人敢拦她。 她满头珠钗耀眼,华服高贵艳丽,身后丫鬟仪仗浩荡,行事作风不可不谓贵气。 德顺远远瞧见她人就赶上来行礼,一口一个娘娘恭顺又嘴甜:“要说宫里谁最体贴陛下,除了娘娘您,奴才是找不到第二人。只是今日陛下还在,劳烦娘娘稍等了。” 淑妃佯装不在意:“谁进去了?” “回娘娘的话,是陛下召见了靖王和锦衣卫。进去有半个时辰了,瞧着还没出来的意思,奴才想应当是快了的。” 靖王素日做个酒囊饭 袋,陛下怎么会突然召见他? 淑妃表面不语,握住食盒的手却紧了紧,片刻后把东西递给侍女:“天这样热,汤怕是要被晒化了。” “你手脚快,去给陛下再换一碗来。” 没曾想靖王恰时出来,打断了那宫女的动作:“这不是淑妃娘娘么,娘娘给的东西哪有放在外面等的道理,还不快送进去。” 德顺哎了声送进去,靖王垂眸瞧那解暑汤端到太医面前去,才把目光收回来,打量着淑妃十年如一日艳丽面庞。 只可惜她手中揽后宫之权,正对上他也毫无卑躬屈膝的必要,目光不躲不闪甚至大有鄙夷他的意思。 靖王衣袍一甩,讥讽:“娘娘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情深,二皇子定是随了娘娘,才一片赤诚孝心,想着要给陛下解忧。” “比不上靖王兄友弟恭,不知陛下唤靖王进去,所为何事?” “只是太后寿宴在即,该尽快解决南边小事,陛下找本王商讨几句而已。娘娘要操心这个,不如想想这几日外头是谁大逆不道在传陛下身子不好。” 刚刚见过皇帝枯黄的脸,靖王此刻放话越界许多,只是声音压得低而已: “有淑妃娘娘亲手照料,还身子不好,对方是何居心,难道是盼着陛下早死不成?” 淑妃同靖王对视,他靖王从前留给老二的人手不少,上次东窗事发后撤回撇清关系不说,现在这副模样,他是要站到大皇子身边不成? 淑妃同他错身而过,呵笑道:“靖王只是分忧,就想到这么远的事了,真是高瞻远瞩,叫人佩服。” “不过靖王还是要小心,有些痕迹不是说断就断得干净的。就是有什么事出在本宫手上了,你能逃脱?” 权利熏心的两张脸因利益分配而对立,握着对方证据随时都可能翻脸,下秒门扉吱呀声,浮尘在嶙峋光影中飘忽瞬,谢无行显露出半张脸,静静望来。 靖王问:“谢公公,解暑汤送进去了?” “自然,靖王殿下放心,江太医已验过毒了。”他眯眼笑笑,引淑妃往里去,“娘娘,里面来。” 淑妃倨傲抬头,端着华服和后宫宠爱越过靖王进去。 大皇子抽身不在京中,回来势必要得皇帝评判器重,老二怎么会能忍下这口气,在这期间什么都不做? 不在汤里下毒,淑妃这女人也肯定在哪动了手脚,否则皇帝不会一脸枯败吃那么多补汤。 侍从看脸色道:“三皇子还是病弱体虚,活不长久的模样。倒是五皇子,虽未被带来行宫,还是晨昏定省还是日日去勤政殿请安,您看……” “无用的表面功夫,难堪大器。”靖王皱眉撇开,不予理会。 只是没想到回府路上,马车意外被人拦下,下人说是沈大人携要事求见。 姓沈?一派胡言,他身边哪有什么姓沈的。 怕又是什么攀炎附势的人,他现在烦躁得很没空理会。靖王不耐烦挥袖要驱逐,车帘却已被人撩开。 来人影子昏黑,久未出门面容却更白,如月撒冠玉气度从容不迫,自如在衡美的靖王面前坐下。 既不见他对靖王的恭顺谨小,也不见其欺君罔上的后怕,只是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靖王殿下,好久不见。” “……” “沈大人?这还真是好久不见了。”靖王上下打量他,摸不透他这是哪门子路数,“你这样找上门来,就不怕我……” “我既然来,就不是来听这般无用的闲话。” 沈怀序没多少耐心的打断,也对靖王被驳了话头的黑脸视若不见,只有话语交织出很淡的血腥气: “宫中有人心思横生,有意谋反残害陛下,靖王就不想做清君侧,做一呼百应的忠臣?” 虚浮发肿的脸在一瞬顿住,眼睛同食腐肉鬣狗般,冒出绿光。 清君侧,皇帝当年可就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杀了前面手足登基的。沈怀序大费周章死了,又出现在他面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朝从徘徊选定阵营,到跻身甩开黄口小儿,只是想想靖王也为权力呼吸急促。他勉强定神,怒喝一声:“本王何曾有过这般心思?你同谁说不好,在本王面前说这种话是何意? “少在此处妖言惑众,来人,将他拖下去!” 沈怀序撩起眼皮,一动未动。 漆黑眼瞳看得是靖王物欲横流的脸,脑中却漫不经心想着纪清梨前日神色匆匆,看也不多看他眼都样子。 老夫人自小念要振兴沈家,要手握权力。从自己书院到沈家,再到朝廷之上,沈怀序用才学也用算计,往上走得每步都有尝到操纵掌控的快感。 操纵权力,竟有一天也会变得“退而求其次”,不那么重要起来。 那这病还得怎么好?只有劳烦纪清梨再对他上点心,再留久一点了。 沈怀序勾唇,于靖王面前漠然落子: “靖王殿下待臣有知遇之恩,臣当然要来相报。陛下身子好不好,靖王今日不是都看清了么?” “两位皇子倾轧至此,朝臣们都看得见,也不难猜出会是哪位皇子动的手脚。而当年陛下能清君侧,众目睽睽之下为皇帝分忧,靖王又如何不能了?” 靖王喉结滚动,听出未尽之言。 就算此事他不掺和,只到最后出面拦一拦,坐收渔翁之利,两个皇子不成气候届时宫里就只剩一个病秧子,一个黄口小儿。 不管是谁坐上去,都需要个德行高尚皇室中人来扶持,他目光沉沉落到沈怀序身上,看他半晌:“沈大人胆子颇大。” “只是天下没有送来的买卖,沈大人要什么?” 沈怀序轻叹声,纵使算计操纵人心,也不露形色,眉目不沾纤尘,再无奈不过: “不过被大皇子所逼保全沈家,谋求出路而已。” 第60章 回旋镖 成了束在他喉口的一根绳 靖王马车华贵, 其中详谈之言无人知晓。 侍从毕恭毕敬送人下来,只是面上不能不能同往常那般称上句沈学士,含糊其辞将人送走。 从前颇受追捧的权臣, 现在身为死人名字都没了,深居简出避人耳目,沈家嫡子何曾有过这般近乎牢犯的卑微时候? 更别说他白日守在宅院, 同纪清梨养在外头等待翻牌的情夫似的,哪有半天最初冷漠鲜少归家, 让纪清梨别节外生枝的姿态。 棋白瞄沈怀序脸色,情夫本人怡然自得, 丝毫不觉得灰头土脸, 直到——他们在街角望见纪清梨同沈行原的身影。 锦衣卫选人要“虎背蜂腰螳螂腿”, 玄色飞鱼服更衬得沈行原影子宽大, 往下不知同谁学的, 衣带将腰束得极窄。 往纪清梨身边一站, 身形不但像纪清梨亡夫,人更将她挡得密不透风。 和沈怀序几分相似,却更年轻锋利的眉眼垂下, 好似沈怀序死了,剩下的位置本就该是留给他的。 沈怀序止步冷冷盯着这幕。 他决意舍弃假丈夫身份的那刻起, 设想过会有这般情况发生。 但, 只要得到纪清梨的心, 她偶尔流连, 同旁人说笑, 就都是无伤大雅的事。 身为正房,该有容人雅量,不管纪清梨和旁人如何, 最后还是要回到他这里来的,他跟那些男的都不一样,沈怀序这样宽慰自己。 然而亲眼见到这幕,妒忌同被占了位置的冒犯感令那张脸迅速沉下来,筹谋算计一番,到头来他竟还是连上去斥责阻拦的立场都没有。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6节 当初为何要说什么假成婚,装模作样伪善签下什么契约? 难道签了契约,一再拒绝纪清梨了,他就不动心不动摇了? 还不是假模假样哄她可怜,背地引诱算计费尽心思,旁人稍稍殷切挤过来,她就又从手边流走,他只能在旁边看着。 纪清梨街边偶遇沈行原,惦记这几日他态度奇怪,杨氏也总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特意叫住他来问。 沈行原想也没想,推开同僚。 最初那股懒散轻视的模样是不见了,少年人身形高挑板着个脸走来,也不知是在为什么不痛快,但纪清梨稍瞥来一眼,他就缄默低下头,自觉站到她身边来。 却也不开口说什么,光无声僵持在她面前,弄得纪清梨一头雾水。 “又怎么了沈行原?” 纪清梨上下打量,话语轻飘飘的:“是又觉得我哪没做好,又称不上沈家了?” 沈行原喉头酸涩滚动,不语。 他只是不想要纪清梨觉得,他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是嫂嫂勾手就随意玩弄的狗,她讲两句话他就忘了纪清梨在外面养了个沈怀序的事。 没想到纪清梨一开口,他还是忍不住这样站过来,揣摩她态度。 问句这般轻巧,原来以前他自以为抓到她把柄时,她表面后退,背地就是以这种好笑冷淡的态度旁观他越俎代庖姿态的吗。 沈行原额发垂得更低,声音沉闷:“我没这么想。” “那你这几日总站在我门后是在看什么?” “……只是担心你、担心嫂嫂,”沈行原僵硬更改措辞,目光落到她手上,“毕竟兄长不在,你孤身一人,许多事都不能同旁人讲了。” 沈家那么多人就不算人了?她哪有孤身。 “嫂嫂方才看得是这支钗子么?这些日子沈家里外都有劳嫂嫂,这钗子就请收下吧,兄长送得那些也该都过时了。” 沈行原拿起纪清梨刚刚看过的珠钗,手指摩挲下递来。 纪清梨不要他也执拗不松手,摊主目光里多了些打量,锦衣卫同僚也还在往这边瞥,纪清梨不好同沈行原多僵持,索性收下。 手指刚握住钗身的一瞬,后颈蓦然一凉。 赤裸如有实质的目光近乎贴着她棘突缠来,纪清梨悚然止住话头,回头看去。 沈行原并没觉得哪里不妥,他付了钱表情终于好点,站在纪清梨面前犹豫片刻,不自在转过头去:“先前我说过许多不该说的话。” “是我不对,你要踢要踹,要怎么骂回来都是应该的。” 沈行原耐心等,纪清梨嘲讽讥笑或是一脚踹来都没关系,都是他应得的。 但他没想到,等只等来纪清梨僵硬低头,心不在焉:“无事,你走吧。” “纪清梨,你就让我走?” “你难道没有生气,没有厌恶不耐烦没有想还回来的时候,还是说这些你从没放在心上过,根本都不重要?” 沈行原不可置信,为她话里的敷衍怒火中烧,质问的语气下眼神死死黏到她身上,恨不得求嫂嫂别点头,别说好。 另个人的目光在后背游离,掌控,同样等着纪清梨的反应。仿佛只要她说点什么,她见到的就不是刚才那一晃而过的影子。 大白天在闹市之中,她怎么会看见沈怀序的脸?他就不怕有朝中人看见? 纪清梨心神不宁,对沈行原的话更没什么要说,摇摇头让他走。 她这样平淡的态度,无非说明沈行原在她这儿占不了多少份量,就是连还回去修复关系的必要也没有。 沈行原胸前起伏一二,面色苍白后退,在表情难看前匆匆转过头,一言不发的走了。 面前安静下来,那种被窥探缠绕的感觉散开,四周人来人往更没有驻足停留的。 纪清梨小心回头,方才一张脸鬼魂似的浮在身后,阴阴凝视她好像是错觉,那儿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松口气,松散回头的瞬间一张冷肃矜贵的脸垂下,直铺满她整个视线。 影子浓黑膨大,遮住她眼前所有的光:“他送你的钗子,你很喜欢?” 一切毫无征兆,纪清梨根本不知道沈怀序是何时出现,又是什么时候站到她面前来的。好像他随时会在,无处不在。 无法预料的人影令她呼吸被摄住,沈怀序犹如觉察不到她的惊惶,再问:“你和沈行原关系最近变得很好了?” 纪清梨后退,沈怀序同样往前,直到她避无可避。 昏暗里他手牵过来,扣进纪清梨指缝里,一点点剥开她手指,把那钗子拿到手里。 “怎么这么紧张,我开口只是说话又不是来吻你。手也同你训斥得那般平整不动,绷得这样紧?” “小梨要同谁好都是你的自由,就是同小叔子好些也没什么。恰好我不在,你们平日见面多自由。” “没有,只是礼节性的东西而已。你就这样出来,不怕有人看见你?” 假死办丧事是在皇帝面前说过的事,沈怀序这一出现往小了说是侥幸复活,遇上较真的参一本欺君都是有可能的。 何况他不是要治病,有筹谋吗,就为问这句话冒然露面? 纪清梨同他关系,还没牢固到同生共死的地步。 沈怀序眼皮垂下,见她神色紧绷不是欢迎他的样子,神色渐渐淡下来。 对视良久,他目光不带一丝温度,令嘴角弯起的弧度也阴阴:“怕什么?我看你们关系融洽许多,心生感动。” “从前你说不喜欢他,他为流言之事扰你良多,没想到现在竟也悔恨,学会低头认错了。” “其实我也给小梨挑过钗子,只是没送出来。”他对准纪清梨耳廓低笑了声,嗓音发哑,“在你和谢无行从酒楼回来的那一夜。” 鸡皮疙瘩一下窜过后颈,纪清梨不受控蜷缩下,想起那天的事她要解释什么,也不知从哪解释起。 张了张嘴,她只说:“那是很早的事了。钗子管家都有采买,我不缺,不必你费心了。” 我们只是因治病还合作的关系,这种事不必都记着。 想要把那簪子送出去的话停顿,对话句式在这一刻耳熟到讽刺。 她从前被冷待时,就是这般感觉么。 沈怀序握紧了五指,沉沉说对。 他们只是治病的关系而已。 沈怀序一字一句,试图说服自己:“你要跟谁讲话共处收谁的礼物,我都管不上,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 纪清梨颔首:“本就如此。” 本就如此? 沈怀序松手,肃然沉静的脸好像恢复理智,应允时吐息如烟雾,模糊掉他眉间森森冷意。 捏着钗子的手力道打得快刺进肉里,脸上却平静,这副不似犯病,瞧着却比犯病时还要悚然。 纪清梨警惕后退两步:“反正我没要同谁说话,你既然有事要做,你自己谨言慎行,别节外生枝。” “看你神色尚可,没有要发病的意思,府中还有事,我就先走了,月中再去见你。” 沈家马车就在旁边等着,她上得轻巧,“治病”的关系在她身上没留下一点束缚痕迹。 倒不如说成了束在沈怀序脖上的一根绳,代替沈家期许的新绳。 沈怀序无声抚过喉咙,目光幽幽。 x 南下此行,一路快马加鞭本就颠簸不适了,永安候府的那个裴世子还就没安分过。 驿站不过送来几封信,他便皱眉沉思不止。 大皇子吃了满口黄土,好不容易压下喉咙那种滞涩感,裴誉还握着刀柄在门口看信不语,大皇子背地嗤了声他小题大做。 不过对方好歹是永安候府,面上还是打趣道:“裴世子打点的钱,只怕都用在快马加鞭送信上了。” “到底是什么信值得世子这般看重,难道是女儿家的信?” 裴誉面无表情转头,言简意赅:“陛下这几日病了,二皇子和三皇子日夜侍奉在侧。” 大皇子不以为然:“父皇身子不适,身为皇子在跟前尽孝是应当的。我领命出京办事,不能侍奉左右,世子又为什么着急?” “殿下大气,就不担心二皇子趁机做什么?” “父皇身子一向康健,休养几日就好了。二皇子惯会笼络朝臣,幕僚虽多却没有兵权,空壳而已。老三更不用说,病恹恹我都怕他比父皇走得还早,世子是太杞人忧天了吧。” 裴誉摇摇手中信纸:“是么,倘若陛下感染重病,每况愈下,而淮南侯站在二皇子,靖王也观棋不语,任其事态发展呢。” 大皇子表情一点点凝固住。 “不可能,我出京时父皇都好好的,宫里那么多人 伺候着,怎么会感染重病?” 裴誉任由大皇子一把抢过手上信纸,一面解缰绳,一面看大皇子脸色变来变去。 幕僚此刻才寻来,说有要事商讨。废物,等商讨出来二皇子爬都爬到龙椅上了。 他竟真的敢,大皇子手心发汗一阵后怕,朝裴誉拱手:“裴世子的消息,此刻价值千金。依世子所见,眼下该如何?” 裴誉飞身上马,没有丝毫犹豫:“回京,现在。” “现在?若一切只是虚惊一场,这岂不显得我……” “虚惊一场那是万幸,是殿下孝心使然,留几个有脑子的继续南下持令牌继续把事办妥了就好。或者大殿下不动,臣替你回。” 裴誉真是没耐心跟这人废话,高高勒马,他早要回去了。 第61章 纪文州悔恨 双人夹行 雨过初霁, 天气已凉快不少。 江南来的王大人一家站稳脚跟,二房李金花想晚些回去,又不想沾上沈怀序出的这档子事, 早早借探亲的名头寻到淮南侯府去了,连带沈芙这段时日也在淮南侯府上小住。 淮南侯府素日亲缘单薄,主母和善好相处, 就是沈芙被拖着相看什么淮南侯府的表哥表弟,还不如王会雯先前自在呢。 她惦记着给纪清梨写信, 又怕触及到她“伤心事”,捡有趣的说, 先说淮南侯府里的公子成日舞刀弄枪吓人死了, 又说纪家还没放弃给纪妍寻个如意郎君。 不过今时不比往日, 女婿沈怀序人死了, 文昌伯又不得陛下喜爱, 媒人张罗的是一户不比一户, 纪妍能挑的余地更小。 从前纪清梨出嫁时,纪家个个笑得伪善和睦,好像都为她好, 她要追究什么是自己太不知足。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7节 现在把纪清梨嫁出去也寻不到好处了,亲和面目还能撑几日?只怕再落魄点, 关上家门几双眼各占不到好处, 有得矛盾闹。 纪清梨抖抖信纸, 就趴在窗片看这几行字的功夫, 讲话声音就嗡嗡的了。 “您呀, 先前沈大人在时就说过趴在这容易着凉,入了秋小姐还这般敞着窗吹,奴婢迟早得把这张小桌挪到对面去。” 春兰如临大敌, 一面关窗,一面去煮风寒汤、炖梨子给她吃,生怕她真着凉了,后日太后寿宴又要撑着身子去。 纪清梨听她说起沈怀序,托住脸颊不语。 上次街边见到沈怀序突然冒出后,纪清梨才恍然,沈怀序应没有她想象中的落魄困境。 什么每天守在院里,只要她抽空看眼就好,平日能在朝廷上运筹帷幄的人,哪就有这么可怜,只有她能救了? 纪清梨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从不信世上有什么是只有她能做到,或是只需要她的。 沈怀序到底要做什么。 纪清梨吸吸鼻子,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那病也奇怪,她鼻音重了点,春兰尚且这般操心,沈怀序那般病症,杨氏和沈家就当真一点不知晓,还是从未关切? 纪清梨被春兰盯着喝碗整碗汤,散步时到底压不住到底压不住思绪,脚步一拐,走到沈怀序的偏院离去。 下人只以为她是触景生情,不敢多打搅。 那几间房都按沈怀序从前的习惯留着,说是留着,其实厢房里原本做派就清简,并没多少东西,只有处理公务的书桌繁琐些。 他素日俸禄大多存放没动,后来纪清梨嫁来,就一分不少送到她手里来,随她如何支配。 纪清梨翻开桌面文卷,墨白极有眼力见在旁边道:“公子少年起除了看书苦学,就不曾把心思放在玩乐上,入仕之后更是如此。” “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不曾懈怠过分毫。” “老夫人是个严苛性子,见公子早慧后更要他时刻牢记肩头责任,沈家需要个出众公允,冷静勤勉的人撑起府邸,所以不得玩乐,不得出错。” 纪清梨忍不住道:“人怎么可能不出错?婆母也不觉得有什么?” “有什么?”墨符茫然一瞬,好像也没想过杨氏会有什么别的反应,“公子素日养在老夫人膝下,除了偶尔的请安,平日除了夫子学堂同伴,是不如何见旁人的。” “杨夫人也习惯这般,府上都习以为常,默认如此了。出错就受罚,公子领悟得很快,后来即使没有老夫人勉励也能做得很好。许多习惯便是在那时养出,就是到了少年时候,公子也不曾——” 墨符卡了下,想起公子做过的那一件大逆不道之事。 “公子也不曾出错,只年少生病时,曾无意烧毁过偏院一间屋子。” 纪清梨倏忽看来,墨符以为说错话,忙辩解:“那屋子窄小,是给公子自省面壁时用的,并未有任何人连累受伤,公子后来也处理好亲眼盯着人将那间盖回来了,夫人放心。” “你可知是什么病,杨氏没问过也没担心过?” 墨符不语。 他犹记那时郎中来过几次,只说公子是心气郁结,肝火旺,需静养调理。公子将自己关了半个月,谁也不准靠近。 有日他突然开了门,屋内凌乱昏沉,沈怀序身子瘦削得脊背突出,面色冷白情态昏昧。他含着苦参,森森一把火点进院中。 焰色高涨几乎烧到沈怀序眉毛,他躲也不躲,一双眼发黑发烫,另只手握着荆棘滴血,陌生得人大气不敢出,更不敢拦。 那把火之后,公子便好了,甚至比从前更严苛守序,即使偶有不适,翌日再开门还是那个克制寡欲的沈怀序。 “公子自己能好,杨夫人就不曾多过问,这些年一直如此。至于担心……” 墨符面露难色,这种词实在鲜少和沈怀序相关,他答不上来。 纪清梨见状不再多说,只是透过窗户看向她院里那间新建的厢房,模糊想她这间屋子被烧大抵不是偶然了。 只是背后含义是什么,纪清梨垂眸回避,不去深想。 * 太后做寿,纪清梨身为遗孀本可不去,只是近日时局暗流涌动,沈行原怕出乱子时她一人在家,还是提早在纪清梨院外守着。 就站着石柱子般等,一直等到她从孙姨娘那回来,才隔着墙同她说一句话,请她寿宴同杨氏一块去。 这事落在杨氏眼里,更成沈行原大逆不道肖想的证据,一路上是欲言又止,好不容易起话头,同纪清梨说入宫后若有人不长眼问她什么,她想不答就不答,都推到自己这来就好。 纪清梨颇为诧异瞥她眼,乖顺应了声。 这反应真是让杨氏哽了口气,不上不下的。但她能跟纪清梨说什么,先前她嫁来的时候,她是因为家户门第不满,对纪清梨算不上好。 现在大儿子出事,二儿子肖想到她头上,人家就是考虑再嫁,也得想想这个婆母这个沈家待得还满不满意。 谁让她这婆母同儿媳不亲近,杨氏转头叹口气,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宫中铺景层层,香山静宜错落,皇帝看重孝心,宫中近日又无喜事,是以这场寿宴办得热闹,要献给太后的寿礼更是金银珠宝别出心裁。 皇帝还不见露面,宗妇们在右侧落座,沈芙远远朝纪清梨这儿张望,只是人还站在淮南侯夫人身侧,不便过来。 纪清梨正同她笑着点头,示意她不必着急时,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唤。 “清梨。” 纪文州一身月华白长衫,冠玉墨发温润,定定望向她。 他再没之前在纪家气定神闲施展好意的派头,主动上前低语:“陛下到现在还没出现,只怕事出有变。沈家无人护你,你同我坐到纪家位置上。” 纪清梨转头看向周遭热闹,皱眉后退:“纪公子慎言。” 纪文州静了瞬,问:“你不信我了?自上次之后,要见你时总是不凑巧,你可是在为平妻,为契约一事怨哥哥?” 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纪清梨率先往前,直至走到山石转角,她才客客气气的:“纪公子到底要说什么,不妨直言。” “你从前从不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清梨,你在怪我。” 纪文州深吸口气:“沈怀序的死,哥哥也没想过。我只是在大皇子身边,却并不知大皇子私下拟邀沈怀序,也没想过会出这件事。” “死讯一事,并非是我本愿,只是皇子断言如此,我才来沈家传消息。” 从前靠沈怀序名声得到的关注,早在沈怀序音讯全无时反噬到他 头上来,令纪文州身为大皇子幕僚却替他办不成事,不被大皇子看重。 妹夫死讯由他亲口带到沈家,难免让他受到影响,更没有从前那般左右逢源。 文昌伯见他如此,索性闭眼接受纪彦上下孝顺亲近。 荒唐至极,好好的嫡长子只因没做好一件事,仕途不顺焦头烂额,而纪彦在外替他美言几句,挽回些名声,他就如此浅薄,更看向纪彦了? 纪妍早因婚事同他不亲近,算来算去,纪家竟只有从前乖乖站在他面前的纪清梨了。从前还可以劝慰小厮拦住,是时间不凑巧。 现在看她这般干净毫不动摇的神色,纪文州才慌了神,要来解释:“父亲说让你再嫁,我已劝阻,不会令你身不由己,匆匆选定下门婚事” “当初你嫁到沈家,两家契约交易没同你说,是兄长不对。只是凡事要以大局为重,我更知晓你的性子,即使你知道那是契约,还是会嫁,不是么?” 纪清梨抬手拦住他剩下的话:“这些话你早该解释清楚。现在沈怀序人都死了,你才来说明,无非是从前我不重要,而现在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想起我来了。” “纪文州,你若堂堂正正来讲,我还算你有担当。你总不能既要算计利益,要为纪家大局要你长子身份,又要兄长派头,让我独自咽委屈。” “你什么都占了,给我留了什么?” “……这些话你从前从未说过,与我也并未算得如此分明。” “从前我是身在纪家没有选择。纪文州,你是对我有好意,但那指缝里零星流出来的一点,就是你打发小猫小狗的东西,否则你明知赵氏身为主母苛待我,为何不同赵氏说,不劝阻赵氏?” “光只是对孙姨娘接济我视而不见,私下送来点心几次。你那一点好,我已在纪家做你乖顺妹妹都做回去了,难道还要一直感恩戴德?” 纪文州从没觉得纪清梨眉眼有如此冷静过,冷静到澄澈瞳仁里清楚照出他的影子,他的算计,让人避无可避。 他深吸口气,压下所有想法:“好,这些我们暂且不提。今日来不是有求于你,而是当真担忧你,你且信我一次,信我也会有一点真心。” 那一点真心值多少?纪清梨是不打算在信了,她人已心不在焉往前看,听到纪文州说:“我来时撞见大皇子密信,陛下身子恐怕不行,有人想要趁机坐稳皇位。” “大皇子已在赶来京城的路上,二皇子随时都有可能提前下手,届时用上强硬手段也不一定。” “这样机密的事,就让你撞见了?” 纪文州一愣,但大事在前,这等细枝末节已顾不上,只来握住纪清梨:“不论如何,我确信出自大皇子之手,此事不会有假。” 远处宫宴嘈杂热闹,臣子恭定不见半分异动之兆。 纪清梨袖里的手捏紧,并不同纪文州表露什么:“有何异动,宫中自有御前侍卫有禁卫军在,我就是同你坐到纪家又如何?” “我早无回纪家的心思了,不论何时。你且回吧。” 纪文州没想过到这种时候,她说得反而是同纪家撇清关系的话。 失神看她走远,纪妍看着新染好的指甲,嗤笑声:“装模作样,演同她关系好演得你自己都信了吧?” “纪妍,注意分寸。”纪文州斥她坐好,面色难看,纪妍哼哼两声把头转过去,不以为然。 “我有什么要注意的。我是已经看清,纪家伪善得如出一辙。在你和母亲眼里,什么都是可以算计的。” “以前算计纪清梨婚事,现在纪清梨谁好用就算计谁。纪文州,你最好祈祷日后图穷匕见没有到算计你的时候。” 胡言乱语,纪文州将她身子拨正不语。他既已得大皇子密信,自然是能有所准备,在此变故上救驾或成事立功的。 他现在只等,等东风来就够了。 至于纪清梨,她只说气话,纪文州身为兄长可以忍让,等她日后回头。 * 纪清梨表面对纪文州冷淡放话,实则人往前走了两步,眼就睁圆步子变快,想着该快去同谁说这事。 纪文州有点“风骨”在身上,这种大事他不会传假消息,只是消息到了纪清梨这儿,她除了让杨氏小心点,还能同谁说。 环顾四周,平日跟个鬼魂似的沈怀序不见影子,纪清梨真是头痛,有几分赌气想该出现时不出现,难道谁再来送她个簪子,他人就突然现形? 簪子?纪清梨眨眨眼,想起沈行原来。同他说一句,也能提醒他护好沈家。 纪清梨喘了口气调转方向,绕过羊肠小道踏进长廊里,不巧前面谢无行同另个小太监围站在宫女身侧。 那食盒被挑起,谢无行正看着:“既是给陛下送的茶,手脚就麻利点。” 宫女小心翼翼应下,合上食盒往前。 本是寻常一幕,只是听闻纪文州说得话后,再怎么看那食盒,都沾上层疑云。 纪清梨闭了闭眼,不想沾上这等关系,埋头就要走,谢无行却不缓不急,抬起眼皮:“纪夫人?” “怎的这么巧,纪夫人不在席位上坐着,走到此处来?” 恰好长廊尽头有小轩厢房,纪清梨借口是在此更完衣迷了路,着急脱身。 没想到素日以和善体贴示人的谢无行眯了眯眼,缓步堵到她面前来。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8节 影子似蛇无声游到脚边,他问:“那纪夫人来得是不如何巧了,可有看见什么?” 越说,不就越像是他同宫女交代了什么。二皇子的筹谋,难道和谢无行有什么关系? 纪清梨理不明白宫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她只要脱身。 此刻眼一垂,就装出找香囊冒失的样子,乖乖摇头:“不曾,巧我出来的急,身上香囊都寻不到,刚刚只顾着找了一路,连谢公公在这儿都没看见。” 谢无行伪善笑笑,指指那处厢房:“又丢东西,小心再叫人捡走,这可就没有沈大人替你解围了。既是在哪更衣,夫人不如去里头找找。” 纪清梨只有应下,硬着头皮朝那厢房里去。 谢无行长条影子始终落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慢慢渗进地砖里。 门口的宫女被谢无行挥散,他等着纪清梨找出点什么。 “没找到么,这可如何是好,奴才还要以为夫人是看见什么,刻意避嫌扯得谎了。” 纪清梨转头勾住袖里荷包要说什么,不料情急之下没站稳,脚小小崴了一下。 一点点疼,并不耽误行走,但纪清梨还是借势坐到椅子里,谦然低头,确保自己耽误不了谢无行的任何事:“是我找的太急,连脚也崴了。” “我那婢女还在长廊前等着,劳烦谢大人替我将她叫进来,就不在这耽误谢大人时间了。” 纪清梨想过谢无行千万种表情,却独独没想过谢无行会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来。 这完全是宫里伺候贵人小主的姿势,何况谢无行已是掌印,是御前伺候的人,宫中有谁要他这般服侍? 纪清梨登时被烫到要起来,谢无行却已抬起了她的脚。 “伤在哪了?奴才自然是要替夫人看看的。” 裙摆晃动,鞋底被人捏在手心,谢无行伺候人的动作自然,纪清梨甚至没来得及反应,鞋就已滑落下来,只剩半截挂在脚尖上。 用力收回腿,谢无行手掌力度却更大,如同觉察不到她挣脱意思似的,泰然自若揉着她脚踝,问她是哪里疼。 情态焦灼,纪清梨鼻尖都出汗了,门贸然在此事猛地推开—— 纪清梨又惊又松口气的看去,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失语:“裴誉?” “你不是,你怎么……” 裴誉风尘仆仆,捏缰绳的手抖磨破,来不及回答,只看眼地上跪着的谢无行。 两人对上视线,难得没有互呛说什么难听话,只是一个继续淡然替纪清梨捏脚,一个无声走进,绕到背后来。 门吱呀声,全关上了。 第62章 让 嫂嫂纳了我 两人伺候嫂嫂伺候得更好…… 门扉影绰闪过宫女太监的影子, 来往走得急躁。 纪清梨陷在光影浮尘里,眼睁睁看着人影同嘈杂声过去,很快这儿如被遗忘般寂静下来, 只剩下裴誉俯身撑住椅背的细微声响。 裴誉这一路快马加鞭,几乎是不眠不休,大皇子看在眼里还以为裴誉是担忧圣上, 唯恐生乱,也跟着加快步伐。 裴誉懒得跟大皇子多说。 况且旧时侯府夫人在宫中误食中毒, 致使裴成安自娘胎里出来,就一副活不长久的样子。 裴誉出行前裴成安来他面前提过此事, 他知晓府上意思, 更不会多提醒大皇子未得诏擅自返程会有何后果。 左右匆匆回京, 裴誉径直将口信始末带到病秧子兄长面前, 而后借遮掩耳目的由头寻人寻到这儿来。 他是为了不多生事端, 谢无行一个该去御前伺候的不去, 还想同纪清梨在这玩什么太监主子的把戏不成。 裴誉哂笑声,两只手往椅背上一撑,身形悬在纪清梨上方, 低头睨她。 谢无行体贴圈着纪清梨踝骨,左右绕动。 姿态是恭敬, 但毕竟跪在她裙边, 衣料稍稍垂下就坠到他手背、脸侧上去, 裴誉看了竟也没有反应, 只问她: “脚扭着了?你也太不小心, 有什么要这么着急的。” 纪清梨真是被这两人架在中间架糊涂了,他们什么时候也有“和睦”一天。 她屏息抽腿,也去推裴誉的手:“你们……我没事。谢公公不是还要忙吗, 不必在我这儿耽误时间。” 前后两道影子同时停手望来,却也没后退的意思。 裴誉搭在椅背上漫笑,指腹绕着她发尾:“纪清梨,你放他出去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外头都在猜陛下龙体有恙会不会是谁动了歪心思。若真有这种事,谢公公可是首当其冲的不清白。” 谢无行打开宫女提着的食盒,纪清梨千真万确看见了,不然也不会着急退到这儿来。 谢无行仰头望来,姿态谦卑:“不敢,还是裴世子无诏擅自返程回京,名号要来得不正得多。” “确实,搞不好要掉脑袋。”裴誉赞同颔首,右手搭上纪清梨肩膀,叹口气,“这怎么办呢,纪清梨?” “不如就陪我在这儿躲躲。” 外面模糊响起嘈杂声,因对局势一知半解,这些响动更令人不安,纪清梨不自觉屏息,侧耳仔细去听。 裴誉捏捏她脸,纪清梨皱眉瞥他,要劝裴誉别闹。掉脑袋的大事他不抓紧些,找应对之法,难道真打算等死? 她担心裴誉是真情实感担心,毫不分辨他做对还是做错。裴誉笑眯眯被瞪得几眼都收着,巴不得纪清梨再多管他几句。 “我掉不掉脑袋,最后还不是看陛下身子如何,这又得问谢公公了。” “纪清梨,不如你随意打发点甜头我。左右外面各有各的忙,两位皇子都忙着表孝心夺实权,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就是我们做点什么,也不会有人发现。” 谢无行手替她把悬着的绣鞋穿好,一点小动作做得尤其慢,手托着罗袜,借跪姿往前倾。 裴誉不甘示弱俯身拢来,两人身形悬停在她面前,衣袍层叠相贴,一点点把她眼前光占尽。 只可惜下秒,门口传来盔甲相撞的声响。 大皇子匆匆回京的举动让二皇子知晓,淑妃惊怒之下咬咬牙推老二一把,一不做二不休勒令禁卫军将寿宴里的朝臣围住,控制住局面。 两方势力肃穆未得分晓,本该是紧绷局面,但门外模糊影子却闲适叩门,颇有耐心开口:“小梨。” 纪清梨惊诧睁大眼,还没说什么下巴就被裴誉从后捂住。 前后夹住她的两人毫无松开之意,谢无行甚至有闲心问:“听着像是沈大人的声音,难道是鬼魂。” “堂堂死人出现在宫中,陛下知道该怒一句欺君之罪,鬼魂也还得再死上一次。” 裴誉眯眼盯他指腹下的触感,于门开的一瞬脸凑过来。 不偏不倚恰好让沈怀序看得清楚,看见他是怎么“被打断”同纪清梨一齐望来,看见纪清梨陷在宽大椅背里,尖尖下巴还留着点红痕,呼吸很轻。 长发在人手心,裙摆小腿也在旁人手心。 裴誉同样打量沈怀序,派出去的人没把沈怀序砍死,他实在觉得可惜。 看他身后禁卫军领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裴誉嗤了声,散漫笑着主动打招呼:“这位大人颇有故人之姿。” 沈怀序背光而立,不语时气势更沉。禁卫军恭谨站在他身后,不敢半点怠慢。 毕竟他们方才是亲眼所见众人惊疑哗然时,这位沈大人是怎么从容有余稳下局面的。 那双狭长眸中在权力棋局残留的一点冷光,也够动魄惊心。 他凝视着画面几许,权当没听见裴誉挑衅,朝纪清梨伸出手来:“小梨。” 摆脱情夫姘头身份,结束死人筹谋,他还是沈家沉冷矜贵的长公子。 只有纪清梨才知道,这人皮囊下的心思有多不正,多痴迷病态。 表面上越云淡风轻,落到她身上、裴誉碰到地方的视线就有多粘重。 同一张密不透风潮湿的网,直直贴到纪清梨口鼻上不给她第二个选择。 “我……” “是又掉了什么,让谢公公也来帮你?”沈怀序自然靠近,不用纪清梨说就自己解释这画面,身子强硬挤到纪清梨面前,将她扶起来。 “没,”谢无行自得起身,好像才吃饱过一顿,假惺惺笑,“是跟纪夫人一见如故,做、聊了点趣事。” 裴誉哼笑声,吻过自己指尖,意有所指:“沈大人来得也真不是时候,我们这哪有你的位置?等下一轮吧。” 沈怀序忍了再忍。 他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迅速拉回纪清梨心思:“春兰被你吓得不轻,下次别把她落下了。” 纪清梨果然踉跄往前两步,不自觉握紧他,问把他春兰放到哪去了。 “春兰无事,你放心。” 她抬头时腮肉上有很淡的指印,能是谁做的?刚才他若不推门,是不是除了指痕,还会留下别的东西? 裴誉在上谢无行在下,两个人一前一后挤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是长进了能接受得也更多了? 一个个繁杂妒忌的念头徘徊在理智周边,沈怀序幽幽盯她半晌,五指挤进她指缝中,靠摄取她温度保持最后的平静。 * 大皇子的人手已逼近殿前,二皇子预想中不费兵马不担骂名的承位方法,到了这般场景,想用也不能再用,依然是必须鱼死网破了。 明黄帷帐里皇帝病容支离,淑妃坐在床头心却隔得远,面上更是怨气:“陛下既把重任交给大皇子,又何必给他机会回来?” 皇帝徒劳睁大眼要说什么,发出的那一两点不成句的声音淑妃脸听也不愿听,起身道: “走到今天这步陛下不要怪臣妾,要怪就怪陛下偏心。陛下若早定储君难道会有今日这一幕发生?” “既要做仁爱父君有不服老不愿放权,闹得所有人都不安生,现在病重就别怪旁人为自己争一争。” “谢无行呢?算了,你去同老二说,不要再等了,即刻动手。” 嬷嬷应声退下,很快兵戎相接声同血腥味交杂,淑妃难言焦躁来回踱步。她想过此事五五开,却唯独没想过最后是靖王拂开珠帘,一声令下让侍卫控住局势。 寿宴做散,京城众人这一晚上都睡得不安分,提心吊胆等到天明,宫里传来消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靖王平定局面,拦下夺嫡弑兄的二皇子在前,阻止藉机生事的大皇子在后,避免了场祸乱。 只是可惜,两位皇子殊死内斗,一死一伤,活下的那个日后也只会在宗人府度日。 纪文州得知大皇子归京挣扎后,做的是适时出头的打算,万没想到沈怀序淡然在前,假意正派收拾局面的靖王在后。 “大皇子是早有筹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9节 谋,不忠不孝,连五皇子之师沈大人都被刻意害了性命……” 靖王拍拍五皇子肩,表明自己无意掺和此事,今日全然是收五皇子之托无奈之举。待陛下醒来,他自会把此事好好上报。 可惜他平日奢靡好日子过惯,要做这般凛然神色反而令脸上横肉显眼,手下五皇子被摁出种怯怯无奈的神色。 当初纪家在二皇子之后迫不及待站队大皇子,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还不知该如何牵连。 文昌伯更是望着死而复活,眼看日后有更大出息的女婿面色惨败。 他宁可放下身段,在沈怀序上车前拉住解释,别让他为纪清梨再嫁的事生嫌隙。 事到如今再解释,以沈怀序果断性子他会听? 纪文州没有阻拦,只默默看纪清梨无言上了沈家马车,从头到尾连回头看他眼的意思都没有。 沈怀序见她坐好,才不缓不急侧身:“文昌伯。” “贤婿,你该知晓身为父母还是心疼自己女儿,你当初出了事,我不为纪清梨着想谁为她着想? 当初你们才成婚时,纪家是从来对你客气看重,没有一丝怠慢的。” “文昌伯言重了。纪家当初的客气,我当然都记得。” 文昌伯眼前一亮,结果听他继续道:“归宁和年后回纪家,万事都该以纪清梨为重,但纪家全然只惦记同我‘客气’,对纪清梨有半分心疼?” “她毕竟是个庶女,你们又是假……” “假成婚这一件事,纪家隐瞒契约之事难道就做对了?时至如今,纪大人论情论理可都谓是一塌糊涂。” “纪公子和文昌伯这些时日来,仕途不如何顺利吧?” 文昌伯一愣,随即恍然这些绊子都是沈怀序所为,勃然大怒。 纪文州心有波动也不再言语了,只执拗看向车窗,问:“清梨,你当真不打算原谅哥哥,不打算再看我一眼?” 车厢里一片安静。 沈怀序淡然甩袖,留下最后句话: “当初待纪家有礼,只因你们是她娘家,是她亲人。如今看来,纪家是担不上这个名号。我妻脾气好懒得理会,沈某却是个瑕疵必报之人。” “文昌伯请回,不如将这时间留下好好想想,怎么不被大皇子的罪名连累。” 棋白在旁伺候着,心想虽说现在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但公子方才说那番话时,夫人神色有几分怔忡,瞧着像是满意的样子。 一会公子回去趁热打铁,指不定能哄夫人高兴点的。 一路无话到家,久违并肩的二人先将一头雾水的杨氏安顿好,说明情况。 宫中情况是已分明,陛下由谢公公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二皇子已死,淑妃外戚都已关押到劳里,大皇子擅自回京藉机生事还未定罪名,随行一干人等也都定罪。 杨氏哎呀了声:“李金花她才去淮南侯府探亲,沾上点关系,不会因此受牵连吧?沈芙那丫头还想同淮南侯府说亲的,还好没说定。” “此事暂未分明。不过永安候府忠心耿耿,那位大公子得了消息即刻就报到了靖王和陛下跟前,裴誉世子又在御前护驾有功,并未受到牵连。” 听到永安候府的消息,纪清梨动作明显一顿。沈怀序侧头看去,她只冷淡把茶盏放下,没有同他说话的意思。 棋白小心翼翼夹在纪清梨和沈怀序之间,不敢多言。 就是杨氏也看出,这对小夫妻不见什么久别重逢,生离死别后的喜悦,别扭倒是有一些。 现在府上关系是不好说,前几日沈行原开口想娶他嫂子时,杨氏还真动这心思过,她更不好说什么,只睨眼纪清梨,清清嗓子道: “今日变故太多,院里都煮些安神汤发下去。” “纪清梨,你若是乏了或被吓到,早些回去歇息也可以,左右你们夫妻俩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说清。” 纪清梨起身行礼,没看沈怀序就走了。 杨氏看在眼里,拿不准主意,问:“你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沈怀序端起纪清梨茶盏,垂眸啜饮:“儿子同清梨有些事没说开,自会处理。母亲要问什么?” 杨氏沉默片刻,干巴巴问过几句他消失那段时间可吃了苦头、受了什么罪外,她也问不出什么了。 从前沈怀序幼时没操过他心,如今他一手拨弄棋局撑起沈家,即使知晓其中不易,也不知该怎么关切操心了。 “你出事时,几乎把人吓死。你父亲说你是个有主意的,也许有柳暗花明的时候。我是担心你,又怕自己莽撞做点什么,坏了你的筹谋。现在没事就好了。” “母亲的担心,就是沈行原说觊觎嫂嫂,也可以容忍?” “你……你知道?”杨氏目光闪躲,握着茶盏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上次沈行原说过这事后,她还留心过纪清梨院里的事,预备弄清他们二人究竟是不是假夫妻,但这事终归不那么好提及, “我知,我也知您在查她院里人,查婚事真假。” 沈怀序端详杨氏躲闪神色,既不提她这从小到大一贯的偏心,也不训斥沈行原大逆不道:“他向您坦诚,我也可以向您坦诚。” “仕途和沈家都在我手,我从前无心男女之情,同纪清梨的成婚,是为了应付沈家,是假成婚。” “但如今不同,我只认纪清梨是我妻。若说第二种可能,只会是纪清梨要厌倦脱身,而我跟随其后,绝不松手。” “你不松手?沈怀序,你是沈家长子,五皇子夫子,说句大逆不道的日后帝师名头兴许就落在我们沈家,你在说些什么?你对纪清梨不放手?” “母亲就当我病了,离不了她半步吧。” “可、可她刚才,也没见她同你说几句话啊?” “……” 杨氏惊魂未定,想不明白:“你说除非她厌倦脱身,倘若她真要走呢?” 沈怀序极快眯了下眼,眸底浓黑沉肃。 “那届时就是我一同走,三个人过日子。” “母亲既然操心沈行原能不能娶嫂子,那该去找沈行原,问他介不介意妻子多个外室了。” 沈林华匆匆赶回,没想到自己听到的竟是此番话语。 他脸上难掩震惊,自然是不可能同意这般事的。” “沈家前程数十年来悬人头颅,没有一刻让人能停下。今日万事俱备,只差稍稍一推便可直达来日青云。” 沈林华嗫嚅,自然也想到沈怀序这一路的克己自省,诸多筹谋。就算是有心要拦,说道理大权掌控在谁手中,谁才有拍板的权力。 “我既在这些事上下手,这一件事,也绝不会给旁人点头或拦下的机会。” 言尽于此,沈怀序冷冽起身,关门前只听到杨氏大呼,让嬷嬷快把安神汤端上来。 他没有理会,前行时见转角沈行原站在那一动不动,不知听了多久。 他飞鱼服上溅开血花也不理会,几息后只同想通了似的,低语:“沈怀序。” “今日谢无行和裴誉联手,不要脸是不要脸了点。但两个人伺候嫂嫂总比一个人伺候嫂嫂周到,肯定是有可取之处的。” “要不你也和我联手,让嫂嫂纳了我也行。就跟你刚刚说的一样,我们三人……” 那是搪塞杨氏之言,他竟也有脸当真。 沈怀序看他一眼,抬手利落扇他一巴掌,言简意赅:“滚。” 第63章 道貌岸然的疯子 “嗯?我是怎么舔的?…… 沈行原挨了巴掌, 但并不气馁。 “我能伺候好嫂嫂。” “伺候?她连你送的钗子都不要,同你说话相处,无非看在嫂嫂二字, 轮不到你伺候。” 沈行原捂脸垂眸。 他知今日纪家被抛开,母亲更得他坦白,再不能插手他和纪清梨之间半步。天明后, 沈怀序权势只会比往日更盛。 不过沈行原缄默不是被说服,而是在沈怀序离去时谦然:“兄长说得有理, 我改。” 沈怀序步子一顿,走得更快。 宫中出事沈怀序回归, 沈家上下灯火通明, 忙着诸多事宜。 而纪清梨房门紧闭, 一点亮光都没有。春兰刚从里面出来, 见沈怀序站在门口, 她紧张瞥眼房内, 身子拦住:“沈大人,夫人已经睡下了。” 沈怀序止步,冷淡视线落到春兰身上, 几乎要人牙关打颤。 就连一门之隔的纪清梨也不禁屏息,直到模糊听见沈怀序说了句好, 脚步声同影子都渐渐离去, 她才松口气, 趴到桌上。 今天这么乱, 一时半会睡是睡不着的, 纪清梨也不想同沈怀序面面相觑。 上次落话要他别节外生枝后,纪清梨心头总别扭堵着点什么,今日见他受禁卫军恭维是从, 那般感觉更甚。 在那间院里,他蒙眼满身伤说得好像走投无路、不得沈家半点庇佑,病入膏肓得没第二种选择,纪清梨才会点头应下他的话。 现在看来,信沈怀序的话真是不应当,他哪会有走投无路的时刻? 病也好,维持的关系也好,只怕什么都是他的算计,稀里糊涂踩进陷阱,上他的当。 她竟还真为他,为那点伤势和沈家的漠然心软,日子莫名过得晕乎乎,纪清梨懊恼咬唇,想这错绝不再犯。 纪清梨拿木梳缓缓理开发尾,思定后放下心绪,摸索着要回到床上蒙头大睡一场。 不过骗沈怀序时做戏做全套吹灭烛火,她现在什么也看不清,仅靠记忆摸索出条小道来。 三五步的距离,纪清梨走得缓慢,好在期间并无拦路桌椅,就是在床边绊了下,纪清梨短促哎了声也很快被扶正。 下次还是留个灯笼在门外…… 纪清梨迟来的反应过来,顿在原地。 黑暗中扶过她的那只手淡然,指腹游刃有余挡住她的烛台拨开。呵笑时声音低迷擦过她耳廓,很短促的一下。 纪清梨下意识转向那声音,很快寒意悚然,这人从哪进来怎么进来的?她同他共处一室,就坐在梳妆台前竟没半点感觉,连他一点呼吸都没觉察到。 他在这悄无声息坐了多久? 一直这样无声凝视着她吗? 她呼吸急起来,迅速联想到偶有的鬼压床、背地无声的注视。所以这些全不是做梦幻觉,当真是这人夜半立在床头、在死角里,就光盯着她? 谁会阴森做鬼,做这种见不得光又痴迷的事?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70节 现在开口问,揭开这不可视的底线后,一切还有回旋余地么? 纪清梨喉咙干起来,她半晌不吭声,两眼一闭,干脆当不知道有这第三只手,蒙混过去算了。 没想到这人将计就计,撑身凑近揽她坐下。宽大手掌安抚她般揉揉她肩颈,力道放松有余,再沿脊骨往下,抵在腰窝上打了个圈。 纪清梨抿唇压住呼吸,铁了心要装没反应,对方低笑,手指点了点她后腰。 这些天里被人抱在腿上哄过揉过,几乎是这么一点,塌下去的一截腰肢就擅自做出反应。那只手顺势越来,将她腿往上扣紧些。 纪清梨闭眼,视线受阻,其他感官就更清晰起来。 她听见自己渐渐急促的呼吸,听见对方有条不紊开拓,指腹绕开裙摆,摩挲布料时发出窸窣声响。 指腹纹理摩擦腿肉的声音细微,纪清梨禁不住吞咽下,偏过头去。 她不确定黑暗中对方是否窥见她反应,只感到手指得心意手的熟练,窸窣声响揉给她听似的分明、旖旎。 好像听声音就能揣测到了哪一步,但那只手来得迟缓,悬而未决的征兆反而让纪清梨整个注意力都被掌控在他掌心,直到他确实贴上来。 不过捻动,衣裙贴在膝盖的重量被唤醒,冷热都鲜明起来,感知敏锐得令人承受不住,纪清梨压抑喉口很慢很慢吐出口气。 她不知道这副欲盖弥彰又压不住发抖的神色,可怜又可爱,耳廓泛红呼吸都同断线珠子了,人还忍气吞声着,手艰涩抓住帷帐挣扎。 要哭不哭时最可怜,半滴泪落不下来,只把她自己眼睫打湿,弄得呼吸都沾上水声,黑暗里充盈湿润,更让人头皮发麻。 他端详片刻俯来含去水渍,舌尖在面上一卷,纪清梨在口舌下抖了抖,不得不伸手撑住自己。 但也只是暂时,不知不觉间她已整个人都掉进沈怀序怀里,对方两条长腿将她夹在住,使她像被挤出抬起的最该品尝的软糕。 黏腻水声和那只手下一次将她整个人往上提时,纪清梨短促泄了口气,声音被揉搓得尖颤:“沈怀序!” “还以为你打算一直都‘看不见’我,不忍了?” 沈怀序停下动作,已忍到极限般低头来吻她唇角。 纪清梨偏头躲过,呼吸很急:“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你!” 声音被吞没得很干净,什么东西都被搜刮,纪清梨能清楚听到舌尖卷开吮吸的声音,咕叽含糊牙尖都被碾得发软起来。 “我发生什么疯?”他喘气,声线喑哑撩人,吞咽声也叫她听清楚,“只是来讨巧伺候好你,你何必要忍。” “之前我难道不是这样吻,不是这样吃你的?” 那两条腿压紧,纪清梨短促换气又被下一次吞吐所覆盖,唇珠叫人一下下的舔,压得发扁潋滟。 她睁眼也什么都瞧不见,被捧着脸一寸寸含吸,眼前脑内都是晕的一片。 腮肉被搅得晃动,整个口腔都要被吮花了,沈怀序才放她换口长长的气。 另只干燥的手托住她脸颊,抵着她唇珠让她吐气,纪清梨好好的质问全被搅软,咬牙道:“你怎么进来的,你敢说么?” “半夜盯着我,鬼压床一样的也是你吧?我是不是问过你,你竟还有脸说不知。” 他不知什么,他做这档子事做得轻车熟路,光风霁月的沈大人背地做鬼也这般熟稔,装什么? 沈怀序沙哑笑笑:“我只是以为,你或多或少能认出点我。说不知,欲擒故纵也不许么。” “你脑子糊涂了么,睡梦中谁能认出你?” “可除了在我这,还有谁伺候你润得这么厉害?” 这话意有所指胡搅蛮缠,纪清梨面红耳赤,斥道:“我没有,我那是、是你先舔的我!” “嗯?”沈怀序眼眸暗了瞬,低头,“好,那你说说,我是怎么舔的?” 脑中一瞬闪过不堪说出的记忆,纪清梨开口闭口都是圈套,她恶狠狠闭嘴,沈怀序替她说。 “是你不要手指,不要继续,我扶你坐好,坐到我腰上面上都无所谓。你坐不直,我好意帮衬舔舔,小梨,这是好意。” “你白日抽空来看我,我自力更生并不打扰你,只是在床头看看你也不准?你从前没有这样凶过。” 语气含笑,听不出半点惧怕认错的意思,更近乎是调情。 吐息昏昏落在耳边,一路游走到颈项上,饶是这些天已稍稍习惯沈怀序痴迷动作了,纪清梨还是脊骨发软,欲盖弥彰的推他。 “我不同你说,你这病我也不要治了,放手。” 沈怀序不放,阐述:“你在生我的气。” “因为你发现我企图拥有你的时候,还有余力算计权势。没当真不看见你就要死,得到你一点津液才能缓过呼吸,是不是?” “你 愿意这样想,我很高兴,小梨。” “我是不打算再掺和进你的棋局里,”纪清梨冷嘲,“被人讨厌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强调:“我讨厌你。” “你对我发脾气,我同样很高兴。我情愿你发脾气,又不想你来提你心里想得什么撇清关系的话。” “讨厌二字就更令人愉悦兴奋。你不信我的病,我可否理解成,你认为这点程度比你想的要浅,你可以接受、或者期盼更多,你也很喜欢被人用力在乎?” 只是这么想想,沈怀序注视着她,鼻峰压下来,深嗅一口。 “你要讨厌我,我绝不躲。” “我从前认为只有操纵权势,拨弄人心局势这一种前程可能,为沈家,也为掌控实权才能摆脱受人牵制的日子。” ”即使沾染情.欲,也知克制压抑绝不做其奴隶。人往上走,筹谋自然不会断。” “要达到这一件结局,路径有无数种,我不为自己辩解贴金,说万般举动全为了你。倘若早已真心换真心,何需这般大费周章换一点靠近你的机会?” 纪清梨眸光闪动,沉默不语。 手不经意重卷回来,沈怀序总喜欢从后抱住她,极深的掌控欲同触感无孔不入,围得人被拖进一波波颤动之中。 无意识的泪珠往下滴,涂得脸颊亮晶晶。纪清梨挣扎中掀起眼皮,瞳仁失神,已然超过迄今为止沈怀序喂过的阈值。 他没有要停的意思,纪清梨发出微弱逃避的声音,又被吞没。 “说到底是我自己活该,好了,别绷得这样厉害,坐进来一点也没什么。”沈怀序耐心来哄,面上讲筹谋,讲冠冕堂皇的布局。 “绕圈子假死无非断尾求生,想博得你一点可怜,拖延点时间别让这各取所需的关系这么快结束而已。” 纪清梨摇头,脸颊边的碎发全打湿了,一动也不动。 “放松点。” 沈怀序一手搁在她腿弯,严丝合缝端着她,又吻她肩头,细细密密。 “夺嫡争位,摄政垂帘,一切不过刚开始。你能用到我的地方有很多,好处前途都有很多,就是继续做假夫妻,想用的时候用用,也是门不亏的买卖。” “至于你的质问,我确实,这段时日的注视,丧事时无孔不入的窥探,甚至在很久之前——在你去书房寻我未果的那夜,我就开始在床边看着你了。” “那时我在做什么?表面假意不耐冷淡,实则手指摁在你唇边回味触感……” 一把火从耳廓烧到脚尖,越说纪清梨越不可遏止想出画面,想出纷乱不受控的梦境。 她试图扼制思绪和眼泪,湿漉漉的脸往下垂,塌下一截的腰肢却像在骑马,不得不撑在沈怀序膝盖上。 “……道貌岸然的疯子。” 第64章 手掌压上来 “你难道没一点喜欢”…… 沈怀序表情未变, 将纪清梨翻了个面。 脸对脸,纪清梨茫然看不见,沈怀序却将什么都窥得清楚。 手指牵动小臂得线条愈发明显, 她两手抓住沈怀序手臂,覆上来时发潮触感、浓密长发都令人心尖发软,沈怀序如她所愿停下。 甜软如被靡熟过头桃子的气息泛开在掌心, 比沈怀序嗅过的任何味道都要甜腻。 他难免想到些大径相同的情景。 纪清梨为他穿孝服白花被磨得发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哭, 偏偏骑到人头上又难下来,由人以清高沉静的姿态推到全身发抖。 现在长进, 不至于崩溃还有余力骂他两句, 他等这天等了许久, 因此有极好的耐心来做。 直到腕骨打湿, 纪清梨满脸化开的红, 额头抵在沈怀序肩头像团被捏紧挤出水分的棉花, 已经到了走投无路、被逼急了的程度。 无意识张开的唇洇湿,纪清梨咬住他衣襟。 他剖析自己毫不手软,隐晦意味同样不含糊, 正的反的话全夹杂着一起,根本不是虔心坦白治病。 只是操弄人心, 摄魂般把神情思绪全掌控在掌心, 再品尝猎物的一切反应。 把话听进去的后果就是像现在这样, 手脚被潮水泡软, 使不上劲。她深吸口气, 发软的声音斥责:“我不同你说了。” “你的事我不要管。” 她蓄力几息,竟真挣开,从沈怀序掌心下去。 沈怀序似没想过她能长进到这般, 眼还弯着,面色却沉下去点:“一点不要管?” 纪清梨点头,不吭声。 长久死寂,空气都凝固起来。纪清梨顿了下,终究为这难言的怪异回头看去。 月光自窗缝泄进,沈怀序以险恶平静姿态望来。如感觉不到隔阂从后托起她,力道比之前更大。 “这不是段选择的关系。” “你选不了。” 手背青筋硌得厉害,纪清梨两条腿悬空,很快话被堵住这点惊呼也没了。 他单手抱人轻易,两只手要端起纪清梨更从容不过,还不着急往前走动,只是喉结滚动拍拍这团吸水棉花让她放松点。 沈怀序做事循序渐进,喂食同样如此,他本不打算这样急切:人已在情态上落败,变作由纪清梨不勾手就要硬凑上去的下位者,起码该在别的方面掌控点底气。 但纪清梨从手边挣脱时,他面上顷刻阴郁得压制不住,托起她腰:“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一点点可怜也不留给我,偏偏近日不方便再死一次,我再拿什么留你。” “你要结束去哪,选谁?他们会这样伺候好你吗?” 什么伺候,沈怀序总是喜欢从后面覆上来,纪清梨愤愤咬堵住她口鼻的指头,要骂他诡计多端。 这样从后面抱着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被人强硬掌控的快.感。 这下就不能强有力反驳,说自己没被他刻意放低的情态,强硬掌控吸引注意,彻底变成沈怀序的共犯。 直到他将她放回床上,纪清梨脚后跟磕到沈怀序肩头,他单手将两只脚并拢提起,让她吃紧。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71节 另只手压到她腰腹上,问:“抖得这么厉害,难道没有一点喜欢?你看这里……” 纪清梨难回答,哼声细小、断续,两条腿蹬过后绞在一块,很快羸弱得似一团黏糊糊水藻,阖着眼像晕了。 没有一点力气,软得不像话。碎发洇湿贴在颈项上,变成困得不行又惦记要玩的孩子,虚脱和被强硬引诱的甜头搅得她徒劳呜咽,禁不住啜出声来。 沈怀序下颌有汗,没滴,只是晦涩俯视纪清梨。 他勾着纪清梨的手碰过肋骨上的疤痕:“别再说分开的话,小梨,只当取乐也还没到腻的时候。” 覆在腰上的宽大手掌再往下压一寸,强硬摁下,几乎是登时纪清梨那点细弱哭声就被掐断,脚踝抽动下。 沈怀序从容踩过水声,这样就够了,贪图新鲜也还有新鲜可言,他愿让纪清梨盘弄,哪怕他忍得发痛早想大开大合压得更深。 别让他对外放的“狠话”,诸如跟着她过三人的日子当真,真说给她听,那沈怀序会要疯。 * 一夜无梦,纪清梨只觉自己好比被人砸晕,昏沉醒来对着天光竟有瞬分不清时日。 身上早就被洗过,紧张探头去看,地毯床帐早都换过,整洁如新,看不出昨夜她挣得有多厉害。 但腰上吮痕鲜明,脚踝腿弯更红了大片,一看就让人回想起是怎么半推半就被提着脚、强硬端起腿的。 别说是断了契约抽身,不清不白成这样,纪清梨头晕无力,自暴自弃把脑袋埋回枕头里。 春兰端着果盘困惑过来,当即如临大敌来探温度。 眼看人没事,她松口气,说:“天是渐渐冷了,奴婢可不能不操心。” “沈大人早晨还说,今日宫中事物不多,请小姐等他回来一同用膳。” 纪清梨觉得稀奇,春兰何尝不是。纪清梨要出院看看,可不管走到哪,身后侍卫就跟到哪。 去问,对方只道近日京中多事,是沈府担忧夫人安危,才时刻跟随。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看着,不知这是哪一出。 春兰嘀咕: “说来不止,今早杨氏房里的嬷嬷还特意过来一番,说小姐素日劳累,体贴小姐日后不必再去她房中请安了。” “去年冬日,杨氏哪有这般好心,现在突然懂体贴儿媳,是要做什么?” 纪清梨不知。 不止是沈家要转性,前朝大事也被争分夺秒的敲定。 陛下中风尚未清醒,哗变由靖王压下,他请太后出面肃清余孽逆党,手中理由充足,首当其冲拿下淑妃一族。 抄了淑妃母家再灭口,此后靖王同二皇子一党做过的事就再无人知晓。再等皇帝驾崩选定病弱或年幼储君登基,摄政王也来得有理有据。 皇子才死伤入狱,挺稳靖王府就已奢靡载舞了,算盘打得这般响亮,旁人揣测其行事作风私下怨尤,沈怀序望而不语。 德顺看不懂那意思,更揣揣宫中大变后去向如何,去谢无行跟前问:“大人,您说陛下这般还能撑多久?” 寝宫里的皇帝老态龙钟,往他身上扎针也叫不出半句,御前伺候的人皆以谢无行为首,旁人掺和不了半点。 能撑多久,当然也全看谢无行兴致。 谢无行瞥他眼:“你想他活?” “奴才没有,”德顺缩缩脖子,大逆不道的话只敢压低声音说,“但如今您仇报得差不多,只差几颗脑袋还在了。要是靖王上位,咱们也得先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当太监当上瘾,准备伺候下个皇帝?” 德顺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自进宫就一直跟着小公子,能从掖庭到如今地位,也全是谢无行时刻把他带在身边。 毕竟其他旁支或不堪折辱自尽,或受不了磋砣病逝,活下来的人仅他们二人。一切都为了报仇,现在只等这老皇帝死了,手刃仇人就算圆满。 之后不伺候下个皇帝,又能做什么?德顺茫然不知。 宫道长长一条,余下的,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当初燕家‘谋逆’他靖王没少说过话,皇帝行将朽木他自然也活不了。去给沈怀序传话,将靖王给我的那些东西送去。” 德顺诧异:“给沈大人?可,您不是不喜欢沈大人吗?” 谁让裴誉派去刺杀的人,一个都没得手,叫沈怀序还活着? “时至如今,喜恶不重要。” 谢无行垂眸又低声说了遍,像在说服自己。 “靖王为这场戏费心劳力至此,陛下病重他应当也脱不了干系,再深想,死去的那些臣子同燕家旧闻说不定也是靖王所为。” “去吧,沈大人志在青云,自知该怎么做。” 德顺只得去传,沈怀序同样一副并不惊讶的神色,同五皇子简短交代完剩下功课就往牢狱中去了。 昔年风光后宫的淑妃蓬头垢面缩在角落,狱卒道自目睹二皇子身死后她就一直这般,再没开口说过旁的话。 沈怀序颔首,请狱卒稍作等候。 他询问二皇子筹谋的细枝末节,淑妃一言不发,只到他提及靖王迫不及待的杀心,她眼里才有了点神采,但还是冷笑: “沈大人,交易要有来有往,你平白从本宫这讨要东西,想得倒美。随靖王那老货平步青云,你想要的还不够多吗?” “确实,靖王不久恐要成为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能拿得够多了,娘娘忍得下这口气,臣也无话可说。” 怎么能忍下?昔年靖王对她点头哈腰只差摇尾巴,同她娘家来往殷切即使没有证据,淑妃此刻也能极力寻出证据来! 原还疑心沈怀序为哪方势力来套话,她儿已死筹谋都竹篮打水一场空,到了这般田地左右没有好下场的,不如拖靖王下水让他日子也别好过。。 她长长吐出口气,阴着脸说出宫中往来藏匿地点,转眼打量沈怀序,见方才旁人都对他一脸恭敬惧怕,语气倏忽柔下来: “本宫这儿还有陛下,有二皇子那个蠢货的许多事宜,沈大人这般年轻有为,不如再留下说两句。” 沈怀序垂首笑起来。 “不必,家中夫人在等我用膳。” 从前过午不食,禁欲修身。昨日尝到甜头,方只其中滋味。 他没有一刻不在回想,纪清梨脱水般缩得很小,趴在人掌心得知他全貌时发毛又斥他有病的模样。 沈怀序掩人耳目,怕人发现端庄清高之下是这等不受控的劣质。 如今被骂,被纪清梨骂,被她澄澈眼瞳用力瞪过只让人兴奋愉悦,既如此,何必何必再假模假样克己守礼? 不如多寻花样,别让纪清梨腻了才好。 第65章 上位权臣 “你睡也睡了” 天气转凉, 日落得更快。 沈怀序三言两语部署完身后事,没半点从前那般要留宿多待的意思,即刻回程。 马车上他问棋白:“家中可有人来催?” 棋白小心摇头, 沈怀序也不恼火,撩起车帘望向窗外。 万家灯火通明,往日没有留给沈怀序的灯笼, 今晚倒也留了一盏。 虽然还是在纪清梨院里,但暖融融的一点光亮, 照出她那贴身婢女凑近嘀咕说些什么,叫她影子也摇晃得可爱。 沈怀序推门进去, 纪清梨眼中笑意停了瞬, 总是不大自在, 索性偏过头去。 “你回来得太晚, 小厨房留了鸡丝面。” 她没有等沈怀序回来一起吃的意思, 沈怀序也毫不介意, 甚至眼中笑意更盛,只说好。 纪清梨看他坐下用膳,满腹狐疑。府中人都知道沈怀序习惯少食, 晚间更鲜少动筷,这面上的也不过几口。 这样安静动筷, 还真是来她这儿吃饭来的? 到底打什么算盘。 纪清梨静了瞬, 眼看他要吃完, 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有话就直说, 不用绕这么大圈子。” 沈怀序最后一口吃完, 净手撤盘,撩起眼皮望来;“说什么?回来晚了是我不对,宫中事宜只差这两日就有结果, 日后不会再这般了。” 纪清梨脸上就差写了几个大字:我同你有什么好吃的。 沈怀序好笑,平静道:“那就说清楚些:我不止想一齐用膳,还想早些回来见你,想同你说话陪你做琐事,想回到最初你真切愿做夫妻的时候。” “当然,从前冷淡现在又上赶着凑上来,是我自己贱,你要甩开也是正常。这样心软留一碗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好长一串话,纪清梨还没回应,沈怀序已伸出手来,神态自如问:“腿上还疼吗。” “看你坐得不太安稳,是不是哪划到了?” 他很尽责要纪清梨趴过来,可纪清梨还记得,昨夜最后也是这样。 沈怀序抹掉她脸上潮掉的泪,像拨弄条软塌塌浸足水的绸缎,讲她腰臀泛红哭得这么厉害,要检查是不是伤到哪了。 纪清梨被放到他腿上,趴上时才意味到这是个惩戒意味很重的姿势。她挂着泪抬头,恍惚像在被夫子检查功课。 不过这位夫子严谨又慢条斯理,过于细致反倒成了种审问似的折磨。 伤自然没伤到,她只是哼得可怜,视觉从白处挪到泛开红艳的那块,艳丽得晃眼。 好不容易安静喘气的时候,反而被弄得奇怪,何况眼泪这么多,骨头都快被撞红是为什么,他心里难道不知,还要检查? 沈怀序手掌漫不经心拍到残留的掌痕上,没什么节奏就更预料不到下次是什么时候,他向来是会控制把控的人。 直到纪清梨不受控抽动,沈怀序才恍然般笑笑,最后收尾干净。 那种像被丢上岸,两条腿变成尾巴崩溃乱蹬的感觉她可不要再来一次,纪清梨尤其警惕,说什么也不过去。 沈怀序抬起眼皮,似笑非笑的:“怎么这样戒备,是想到什么了?” 明知故问。 “我、我跟你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靠近这混淆黑白的人就只有被算计的份,纪清梨不同他呈口舌之快。什么做夫妻的话,她更耳廓通红,报复性的回绝 :“我不打算多留。” 她拒绝,沈怀序反而双目含笑,笑得她背后凉飕飕的,纪清梨禁不住问:“你笑什么?” “纪清梨,你初嫁来时不会这般同我说话,也没有这样生动生气的表情。生气很好,小脾气也很好,每捕捉到这点变化,我总会有瞬我对你也会是特殊的错觉。”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72节 纪清梨移开视线,硬邦邦讲她没生气。 “不是生气?小梨睡也睡过我了,既不是生气报复,那是对哪还不满意?” 沈怀序虚心请教,一副随她点出就改的模样。 还改,纪清梨从来老实温和,就是剖析内心坦诚她确实有爽到,这也早超过尝尝甜头的阈值。 该说是因为他的瘾病么,完全像是用花样和没过人理智的快感裹挟心神,她心跳得快死了两条腿都发软,再改真要晕到他手里,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我是说在做夫君这件事上,还有许多需要改善的。”沈怀序慢悠悠补充,一双眼洞察如悉,光这么看着人也让纪清梨紧促舔唇,脸热得不行。 还是面皮太薄,经不起算计的好心小梨,门前有人轻叩,她借开门的名义逃开,沈怀序轻笑抿茶,等最后一点推手。 纪清梨开门看见是杨氏身边嬷嬷时一愣,不知对方这么晚来是怎么了。 嬷嬷怀着歉意哎了声,让婢女把长寿面端来:“大公子可是回来了,在纪夫人这儿吧?” 原来今日竟是沈怀序生辰。 从前这些事皆由老夫人处理,沈怀序生辰无非也只是去祠堂上香敬祖宗,陪老夫人说上半天的话,再与沈家众人吃上一顿饭。 现在老夫人送走,杨氏差些把这事忘了。 是前夜里默默提醒,她想着操办一番又拿不准沈怀序喜好心思,想来想去,就只有等他回来时送来碗长寿面。 “她知晓公子晚间会在夫人这,就不多办一道了,只是这碗心意老奴要为她带到。” 纪清梨压根就不知今日是沈怀序生辰,她无措请婢女把面端进来,又想怪不得沈怀序今日要来和她一起用膳,只是留碗面,沈怀序面色也很好。 早说是沈怀序生辰,吃个饭而已,纪清梨又不是不能等那一会。 春兰藉着布筷的空荡,对纪清梨窃窃道:“奴婢方才撞上那嬷嬷,才知杨氏也不过是前夜才想起此事。从前府上也没人给沈大人过生辰,他们早都习惯了。” 纪清梨听了更有种莫名愧疚,顿了顿还是坐下来:“你怎么不早说。” “原也不是什么重要日子。生辰一贯简单,老夫人只训我更改勤勉清醒,同往日无异罢了。” “老夫人平日严格我知,这日也要训诫吗?你母亲也不拦?” “向来如此。” 沈怀序一笔带过,好像他也早已习惯这般。细细想来,沈家上下虽都恭敬有余,却对沈怀序从没有多倾斜操心的意思。 就是在杨氏眼里,好像一直是沈行原占比更多。 因为沈怀序万事有主,什么都不必操心,渐渐的也无人会多担忧多记挂他。 说来她自己过生辰也是糊里糊涂的。 从前人小,后来府上更没人记她日子,怕只有赵氏算计她八字同哪位高门相合时提过,其余都是孙姨娘一拍脑门想起来,叫她过来吃糕吃面。 沈怀序这般受人注视追捧,在外风头无限的人,这件事上处境却也和她大差不多,纪清梨诡异生出点看同类的触动,何况她还有个孙姨娘真切盼她好,谁真切来祝沈怀序? 就一点松动,沈怀序敏锐抓住:“我这般早已习惯,今年却不免想到你,想你从前是否也是如此。” “今日这碗面,小梨和我一人一半吧。” 长寿面含着福气,哪能分? 沈怀序不语,他只稍微设想,就不禁要为她度过的千分之一叹息,想把一切好的碰到她掌心,压满她都不为过,何况一碗面。 纪清梨犹豫片刻坐下,别扭后真心道:“生辰快乐。” “看在生辰份上,今夜我能留下吗,像夫妻那般。” “……就只是躺在那?” “就只是躺着那。” 要是早知沈怀序今日生辰,做点什么有所表示,也不至于这般心虚。纪清梨点头,也不免嘀咕他该自己把生辰记清。 他怎么会不知?他早知会如此,杨氏最后才匆匆送来,才要等着她那点怜悯。 * 寅时三刻,靖王宿醉朦胧,满心志得意满的痛快。 从前皇帝坐了位置拿狗眼看人,在他手下装孙子过日,今时今日也该换一换,这摄政王给他当当了。 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时日差不多了就寻个由头将老三老五处理了,左右一个本就活不久的病秧子,一个稚子,在宫中出意外再正常不过。 喉中浊气闷涩,靖王抬手喝水,杯中空荡,他不满唤下人:“没个眼力见的东西,还不滚进来!” 脚步切切,进来的却不是下人,而是一身污垢蓬头露面的淑妃。 “你怎的在这?谁放你进来的?” 靖王觉察不对,回头看向窗外,屋外不知何时火把冲天,禁卫军及谢无行身影被火烧得拉长,已然是抄家姿态。 谢无行缓缓走来,手里捏着的赫然是圣旨,是淑妃交出的靖王罪证。 靖王面色骤变防备起身,大喝:“皇室宗亲以本王为首,谢无行你个狗奴才敢擅自做这种事?你想把控幼帝是么,你以为谁会服你!” 谢无行摊手,只散漫把灯油浇到地上。 淑妃浑然听不见任何话,只死死盯着靖王,神色幽幽:“靖王喜事临门气色这样好,当初我生下二皇子,你何尝不是这般神色送上门来,慇勤说好话的?” “我儿死了,你难道还想好过,不如一同下去,见见你那自私自利的好皇兄。” 这疯女人尽说些什么!靖王猛拍桌来人,要一脚踹翻淑妃,可淑妃已丢开手中烛油猛撞上去,一时间火光在眼前冲开,辟啪间的功夫猎猎随风,迅速沿着灯油蔓延。 火光沾上谢无行衣袍,他转头看向将亮未亮的天,不知是为谁叹口气,面容罕见地没有假惺惺也没有怨恨,只是沉静。 一夜过去,朝臣皆知靖王身影不正,不仅同二皇子一党勾结有余,私下还残害污蔑朝臣,在奉旨搜寻时违抗圣命,竟活活把自己烧死,连累御前的谢公公也不知所踪。 那谢公公是死了,还是怎么了? 朝中议论纷纷,可很快陛下驾崩无暇顾及此中细节,唯有请太后出面稳定局势,定下储君。 听闻五皇子登基的那一日,纪清梨还在绣副“生意兴隆”的牌匾。 孙姨娘的酒楼开起来,原是打算绣好给姨娘送去,可听到这消息她捏着丝线着实停住,院里更是一下叽叽喳喳,丫鬟们惊讶道那大公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帝师了。 且皇帝年幼,尚有许多需要旁人辅佐循循善诱的呢! 就是春兰也原地小小蹦了下,又假装稳重抚平身上褶皱,过来压低声音问:“小姐,这下沉大人第一权臣的位置无疑了!小姐这婚事……” 为利益有留的理由,其他呢? 门口寒暄,纪清梨望去,棋白行色匆匆赶回沈家,要传的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第一时间赶到她这儿来。 还是从前转达沈怀序把俸禄钥匙都给她的语气,说得话却早就不同了: “夫人,宫中赏赐稍后便到,您留人接一接就好了。” “大人今日会早些回来的,还请夫人与大人一同用膳。” 第66章 被卷进浪潮 “很漂亮” 权势养人, 消息才传开不久,纪清梨就亲眼瞧见送来的许多贺礼,和拜访拉拢的请帖。 杨氏站在其中翻看打点, 权臣本人却是质朴,匆匆回来就为找她讨口饭吃的,见她好生站在院里, 面上神态才舒缓些,继续端起那副冷凝姿态。 下人忙着打理贺礼, 增添菜肴,沈怀序在院口拍开衣袖灰尘, 才进来站到纪清梨身侧。 “在绣什么?” 低头看过绣面上繁琐图样, 沈怀序眉头稍蹙。 他私下请郎中将明目药膳调进纪清梨饮食中, 她夜里看不太清的毛病好了些, 但总在这种细致活上耗神, 眼睛再好难免也会磨损。 沈怀序没说让纪清梨不绣, 只是平静接过她手上的针,让她坐下歇息会。 见过沈怀序提笔,谁见过沈怀序握针?下人窸窸窣窣的, 就是棋白也忍不住在后面偷瞄几眼。 纪清梨一眼扫去,人都老实转过去了, 她心里觉得有意思, 刻意问:“沈大人今日怎么不叫那些个侍卫跟在我身后, 走哪拦到哪了?” 穿针拉线, 沈怀序神色沉静, 瞥她一眼。 那些侍卫跟随,说是保护实则为他耳目爪牙,看着纪清梨以免她离开沈家而已。 权财真心, 沈怀序能捧给她的都给,若要断开契约,去跟别人过日子…… 纵使沈怀序有加入其中,上赶着给他当情夫的觉悟,也需要些时间说服自己按下妒忌。在此之前,他无法平静接受纪清梨做出任何逃离他的选择。 “不是不在,只是让他们做事更安静隐蔽。” 否则她见一个人就要说两句话,说到什么时候去。 侍卫又大多孔武有力,同沈行原那般风格的也不是没有。沈怀序面不改色把穿错的线退回来,手上动作继续。 “你问这个,是觉得他们碍事,还是要去哪。” 纪清梨打量他渐沉的神色,想真奇怪。 人的魅力有时来得矛盾,还是说沈怀序把病真传染给她,被这般强硬上位者姿态摄住时,比起害怕,先回想起的反而是某些时刻,他捂住她口鼻附身更狠时昏昧沉迷的神色。 先前他不计后果,对自己下狠手做情夫姘头,夜里做鬼于灵堂里注视妻子;活了能无声困住人去向,落子缜密无息,强硬手段同快感兼并。 这种痴迷让人后颈发麻,却也难忽视。 如团涌到脚踝边的黑泥,被裹住就只有由他吞没、包裹起来,漆黑里呼吸滚烫喷洒上来,吮吸口舌令人一起掉进情.欲漩涡里,她难道能一直清醒下去? 更遑论沈怀序懂得分寸,知晓女子的一点可怜也是底气,他毫不吝啬展现自己草木皆兵的在意,又适时露出权势下同她一般不得偏爱的处境。 昨夜同床共枕,抛开那点心软,纪清梨也难说严厉拒绝他。 再看他手里歪了的线,纪清梨有种说不出的火气,抿唇推他手背:“你别绣了。” “一会都给我绣歪,我还要自己来。” 纪清梨难得强势,挤过来也要把他挤走,发顶毛茸茸晃在眼前。沈怀序毫无自觉走开的意思,反而呵笑声,手覆上来。 “在生什么气?” 骨节分明的手挤进掌心,丝丝缕缕的痒,春兰出来请小姐进去用膳,看见这一幕愣住。 纪清梨耳朵红得更厉害,转眼就从沈怀序怀里挣出去了。 那副绣画,有两针确实没她手上漂亮,沈怀序是挑好日子虔心请教,虚心听从教诲。 只有稀里糊涂又被架上去的纪清梨失重撑到他腰腹上,两条腿因不好意思放下而紧紧绞在一块,不肯动。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73节 膝盖泛粉,像跪过。 只是让她扶好,也站不稳磕到床沿上。真把她放下压住两条腿,又要哭得闷闷可怜。 沈怀序慢条斯理将其放下,给足小梨夫子时间,有脾气指甲在腰腹挠出红痕他也不介意。 只是喉头急促吞咽时腹上线条也猛地收敛下,烫得纪清梨慌乱撑住。 如一条展开在人前的缎带,血管细微淌在其中,她是穿过生命温热柔软的线。 沈怀序喉结滚动下,双手握住她的腰。 宽大手掌对比得弧度愈发明显,纪清梨好像变成扁扁一片,一块刷过油预备起酥的面团。 即使不同上次那般狂风骤雨,被拽进最本能、令人头皮发麻的浪潮里,纪清梨也很快拍沈怀序要停。 说是要她来教,沈怀序如有实质的目光却没一点遮挡了,纪清梨被他看得只差烧起来。 啜泣断成一颗颗的珠子,她尝试往前拦住沈怀序花样百出的心思,却没想到骑马时身子压上来是冲刺的意思,自己重量也变成拨弄珠子的一面手掌。 沈怀序声音很哑,克制到极点问:“怎么把我抛在一旁,自己在上面抖得说不出话来?” 眼泪痉得快糊住脸,她想这刻应当是非常狼狈,但沈怀序坐起后将她拥得更紧,紧得纪清梨快喘不上气。 是冬日,但贴在一块的地方都滚烫潮湿,摩擦着热气。沈怀序清白拍下她腿,纪清梨也为余韵不受控的抽动,甚至有瞬没法拒绝,把枕头捏得皱巴巴。 他笑,沿着眼皮细密卷走那些泪,低声说纪清梨很漂亮。 墨发扫到她腰上来,纪清梨痒得难以回答。 直到白日,纪清梨含糊醒来,人还没清醒身子率先觉察不对。 有些发涨。 仿佛干涩的果子被剥开,从缝隙窥见湿润,她惊诧抬头看去,沈怀序沉冷抬眼,神色清明,目光更称得上灼灼。 ……他就这么睡了,还是故意的? “你怎么,”纪清梨有口难言,憋得脸红。 她现在已经知晓沈怀序是个喜欢听什么的人,一旦她问出来,沈怀序只会低声反问,慢悠悠请人将话说完整。 “我怎么?” 纪清梨忍住不问,换个话题:“你怎的还在这?” “今日休沐。” 五皇子登基,剩余琐事已处理干净,所以昨夜有足够的耐心引诱,勾着纪清梨自己来,看她尝够了晕乎乎睡过去,还含着也不知道。 见她脸色变来变去,宁愿把自己闷死,沈怀序笑了笑,拂开她耳边碎发:“再睡会吧,昨夜一直喊累。” “……” 纪清梨两眼一闭,权当她不会讲话。 但沈怀序还在,一丁点的细枝末节都无比清晰,她翻过身去,那一阵的摩擦就很清醒,之后背面有意浅浅的动静就更难忽视。 细密的涨痒一点点苏醒,本就含了一夜,纪清梨躲,往前挪得抽出只让她自己绞腿吸气。 沈怀序呵笑声后她警惕低头,眼看着他手从背后圈来,将她一下钉进怀里。 “既然还睡不着,那也不着急睡回笼觉。” 被子还盖在两人身上,沈怀序摁着这个姿势没动,只是一手提腰,一手无声撬开她唇,手指搅进去:“昨夜教的地方,我怎么总像有哪听不懂?” 他哪有什么不懂,纪清梨被拽进去的最后瞬是发自内心的想,沈怀序这些年克己守礼,万般忍耐克制,那真是应当的。 针线活,沈怀序也学得很快。 半月有余,他走线平稳不曾出错,一副“生意兴隆”的十字绣有他接手,纪清梨只绣了小半个冬天。 最冷的时日已过去,枝头抽绿,春兰还是絮叨说倒春寒才吓人,差些把纪清梨裹得只剩眼睛在外面。 天子驾崩国丧守孝,衣服也都尽量挑得素净。 斗篷盖在她头顶上,纪清梨挣扎着露出下巴,吐出口白白雾气。 脸颊上的绯红不用她多说,温热从春兰面前晃过。 沈大人没事就爱回来和小姐吃饭,吃来吃去又都是些温和滋补的东西。 天生的体质不是一蹴而就几顿饭就养好的,可小姐也是实打实气色好了不少。 春兰盯着看了几眼,不情愿把外袍取下了:“少穿些,小姐也还是不能吹风的。” 纪清梨脆生生应下,出府路上谁见了不是齐齐唤上句夫人安,侍从紧跟其后,浩荡派头同贵家小姐并无两样。 孙姨娘远远就看着她下马车过来,让人把牌匾好生取出摆来,一时眼眶发热。 她假借打哈欠掩去神情,一转头梁成就握着个帕子沉默递向她。 说是来送俸禄的纪彦也望来,同他如出一辙的一张脸摆到面前,孙姨娘那点泪意憋回去,真是头疼。 纪清梨也疑惑纪彦怎么在这,他只是对这个姐姐点头。 孙姨娘拉着纪清梨道:“我都说了这两日没什么客人,你梁叔非要过来帮忙。这个纪彦也是,说从前府上给姨娘每月发俸禄,我出府了也要过来送我。” 纪清梨了然,急文州自作孽,受大皇子牵连,文昌伯现在是恨不得把纪家都塞到纪彦手里,他要管家做主,打赵氏的脸,还真可以。 “他担心您呢。” 孙春芳毫不掩饰声音:“说些稀奇话,我用得着你们这一两个小玩意担心?” 纪清梨下意识看去,原以为纪彦会生气,但没有。他同梁叔只是默默搬动桌椅板凳,速度很快,人很安静。 孙春芳叹口气。 当初她被文昌伯带回府是一腔怨气,因着肚里的孩子才勉强留下不动。 这一路提心吊胆,算尽了好坏把他生下,得不到梁成任何消息,还听见赵氏盘算,孙春芳咽不下这口怨气。 她想,她已做尽能做到的任何事,她没对不起任何人。这孩子生下来该如何,那就是他自己的命,和她无关了。 所以这些年她对纪彦始终不冷不热,纪彦养到赵氏身边,她也没有如何失意。 养在主母身边能得到的东西,本就比她这个姨娘多,何况她还刻意膈应赵氏,取了个同纪妍差不多的名。 现在纪彦同不记大一般,夺了纪家主动凑上来,孙春芳反而不知该怎么正常对待这个孩子了。 说了也是头痛,她不打算把这些话说给纪清梨听,她自己也还是小孩子。 当年丁姨娘拉她一把,糊弄住产婆和文昌伯没让他们知晓这孩子是谁的,如今她护着纪清梨,也是还她一把。 孙春芳忽然想到什么,悄声问:“你现在同沈怀序……” “姨娘没有旁的意思,沈怀序如今可是威严得厉害,但姨娘总担心你们不是真夫妻,沈家就不够尽心。子嗣上,你婆母可有催你?” “没有的,我婆母她……她不是很在意了。”纪清梨不好用安分二字来形容长辈,但杨氏最近是有点小心翼翼的。 同她说句话还要转头看眼公公,好像要他过来看看这话上称后重几何,有没有太凶太过。 “你自己呢,可有什么想法?” 她自己?纪清梨怔然,坦白来说从前是杨氏总催促,她心里把这事当做任务才天天记着。 实则真要她来想,她对子嗣毫无概念,更想不出来日后她会生出个人来。 况且沈怀序每次,即使不是先伺候她安静了,他也是忍到最后时候自己弄出来的呀。 这怎么说,纪清梨脸通红,脑中闪过朦胧中窥见的沈怀序隐忍到极致,下颚挂着汗的神情,讲不出来。 第67章 你总会人老珠黄 “我很老吗?” 年轻人总有自己的决断做, 孙姨娘捏捏纪清梨手掌心,不催她回答。 不过余光扫过她背后侍从,孙姨娘沉吟片刻, 想起件事。 盘下这铺子时旧东家并不地道,赵氏的人不知是何居心还背地盯梢。房梁柱子到她手里都参差不齐,放着指不定哪日要出问题。 好在梁成本就是跟木头打交道的, 早发现这些细节。孙姨娘当即想到是赵氏做的,身边人要解决此事, 孙春芳拦下没声张。 她人都走了还用这种手段,那是赵氏白天夜里咽不下这口气, 庸人自扰, 孙春芳花钱翻新任她自己恼去。 没想到某日旧东家自己跑回来担责, 银子也诚惶诚恐补上全说是他的不是。 原以为是那人良心发现, 这会从纪清梨身后瞥见几个面熟的, 孙春芳稍稍回想, 霎时想起那日东家身后站着的,也正是这几张脸。 “这样的事,姨娘也不早说!” “你给我留了那些人, 本就用不着劳烦你。再说那时沈家出事,哪能让你再烦心。” 孙春芳捏她脸笑笑, 说恰好是那时起纪家自顾不暇, 一路下坡, 不会再有此事发生。 裴誉, 沈怀序, 似乎来往的人都能轻易得到孙春芳和纪清梨注视,他永远坐在角落安静看着,所以也没说自己人手也守在周围。 只看眼纪清梨神色如常, 甚至轻抿下唇,他心里就有了答案。纪彦将纪家近况的话咽回去,不再打算说给她听,也不再打算邀请她回来,回到“纪家”,纪彦和纪清梨的纪。 * 不必去问那几人,纪清梨也清楚知晓这是沈怀序做的。 昔日马车上他一句自会处理,纪清梨没放在心上,沈怀序却从没失言过。 纪清梨有点心不在焉的,直到回府前马车停顿,墨符在外小心翼翼开口:“夫人。” “穿过前面这条街就到官署了,大人今日正在官署之中。时机巧合,夫人若是得空不如稍等几息,说不准大人就很快出来了。” 纪清梨撩帘望去,既然是路过,往那边绕两步,也没什么。 她随口应下,墨符忙不迭请马夫往前去,道:“大人若出来瞧见夫人,定然高兴。” 车轮吱呀声,纪清梨被墨符语气弄得不大自在。往前看去,却见官署前的圆领太监都变成新面孔,既不是谢无行,也不是他身后眼熟的圆眼睛小太监了。 她多看几眼,身影自人前遥遥晃过,裴誉近乎是一瞬就捕捉到。 这些时日为永安候府的事出入操劳,他神色沉肃不少,腰间也不似从前那般花哨。 从前摸爬滚打不计手段的招数用到官场上,作风算不上正派,却也因此更受旁人忌惮。 侍卫正好不容易为有正形的世子高兴,低头说着府上侯夫人特意备了他爱吃的菜,一抬头见世子又要往人有妇之夫马车上走,冷颤着拦了把。 上次依世子意思,沈怀序是亲自提剑来,世子手臂骨头都错位。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74节 今时更不同往日,沈怀序把控朝臣,逆党余孽的血流满砖缝,外面更早传他对那位纪夫人尤其看重,世子再寻上去,份量可就毫不相同了。 “世子还是谨慎的好,上次同谢公公卷进皇子争位已是冒险,那位谢公公可是出了事,属下刚刚还听见那两个小太监说是死了。” 裴誉啧了声。 他笃定谢无行没死。 沈怀序不会让谢无行尚没暴露多久、还在赏味期里时,死在这么出风头的一件事里。 这消息传到谁耳朵里,都会唏嘘闲言两句,给纪清梨那个耳根子软的人听见,更要愣住回想起谢无行生平,往后再提,也要说上几句其实谢无行人还不错。 早死的人最干净,最让人惦念,这招数沈怀序自己用过,他更清楚。 若不是人只有一条命,只怕沈怀序就把自己劈成两份。 一份用来死给纪清梨看,得她最独一无二的惦念,一份把剩下位置牢牢占据,他怎么舍得让别人死。 裴誉抬起眼皮,睨那侍卫:“你倒管起我来,我不过同人说两句话,也说不得?” 您那是跟人说两句话吗? 旁边多少想搭话的同僚您一概不理,总想同别人妻子说话,这怎么说得了。 侍卫满头冒汗,绞尽脑汁要劝说,还是刚从官署出来的沈怀序停步,看眼他,又不徐不疾朝远处看了眼。 棋白极有眼力见:“大人,属下看那是夫人的马车,应是夫人来接您了。” 沈怀序朝裴誉略颔首:“先行一步,裴大人自便。” 他装什么,谁问他了? 裴誉冷笑:“沈大人要走就走。不过既然搭话,也别怪我多提醒一句,路遥知马力,沈大人别着急得意。” “人总有人老珠黄的一日。譬如我就比沈大人年轻,有那么点新鲜资本,谁又能料到日后会是什么光景?我等着。” 裴誉当着他面掏出纪清梨那方手帕,沈怀序视线停留几秒,以胜者毫无波澜的姿态忽视。 “裴世子随意,我就不让夫人多等我了。” 他淡然离去,棋白敏锐感到自家主子脸沉几分。 官署门前,正值人说笑往来,沈怀序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巴结对象,不少人有意过来奉承。 户部尚书撞见沈怀序,脸色变了变还是上前寒暄,姿态恭谨 。沈怀序简短应过,专心走到马车旁轻敲车身,将声音放缓:“今日怎么想起来接我?” “今日顺路。” “还以为夫人是今日想我,原来比不得一条路。” 这人得寸进尺了,纪清梨露出小半张脸,对上他视线:“你怎么不说再从前点,我给你送点吃食你也没动过?” 沈怀序从善如流认错:“是我那时知足,不知端的什么没用架子,小梨骂得对。” 他在马车旁耐心说话,姿态低而顺从,谁还记得沈怀序白日冷脸下令,言辞严厉摄人的样子? 旁人禁不住再多看两眼,沈怀序再认两句错,明日京中流言风声就有的传了,纪清梨面皮薄,斥他是花言巧语,让他上来。 马车上沈怀序握紧纪清梨的手,纪清梨挣不开索性由他,问起姨娘的事,沈怀序只轻描淡写盖过,并不邀功。 他今天有点奇怪。 夜间沐浴后也只随意披着外袍,从春兰手中接过帕子,细致给她擦干长发。 发梢被人很轻柔抚过,镜子里两道影子重叠,昏沉中快分不清身形。 纪清梨被揉得舒服,放松间要谢孙姨娘那件事,他顿了下,手指绕过纪清梨发梢,脸隐在暗色中: “谢我?小梨没有觉得,我来得太晚,能做的也太有限?” “若早知你处境,成婚时早知,成婚前早知,在你困在角落时早知……” 他能做得会更多。 而不只是徒劳阻止这些,在他意识到之前,纪清梨都是怎样熬过来的? 纪清梨不该为纪家的偏心付出代价,她值得更好的一切。 早与纪清梨相识,也绝不会有裴誉来面前趾高气昂。 他们一同经历了什么?这种共苦的日子,总是被回忆修饰得更加难忘,沈怀序自私想要纪清梨的每瞬难忘都是他。 他自知这不可能,且年纪毕竟摆在这,即使省去前面愚钝时刻,他还是要比纪清梨年长。 沈怀序轻柔将发梢放下,终于问出来:“小梨会觉得我有点老吗?” 鲜妍年轻的妻子极诧异回头,好像想不出他会问出这种话,目光上下巡视,带着审视与新奇。 沈怀序回避那道视线。 纪清梨这才意识到沈怀序今天的奇怪从哪来,把控朝政炙手可热的权臣,私下是暗搓搓想老不老这种事…… 心口不知为何为这瞬回避撞到。 与其说是老,不如说沈怀序是万事周全的从容和安全感。 冷脸、掌控,诱哄且不吝啬尺度的话都是他的伎俩,疯起来不计手段对自己也狠得厉害,要剥开这些,却也有隐秘真心在。 “没有,我从没这样觉得过。” 沈怀序没有声音。 纪清梨从没哄过他,一时手忙脚乱的:“沈怀序?我没有骗你。” 她讲话一向真心,眼角眉梢都是好意:“你又没比我大多少。况且京中提及你大多褒奖佩服,你从前才学惊人,现在是帝师权臣,怎么会这么想?” “是,但从前冷淡外表下是不堪瘾病,连常人都算不上。谁知晓这副病症后,不会说上一句虚伪?” “不会的,七情六欲人之常情,”纪清梨咬咬牙,再咬咬牙,“不是谁都觉得有问题,我觉得就还好。” “即使是虚伪维持表面,气度端庄克制,身量禁欲有度,你已经竭力做到旁人没做到的,我很喜欢。” 纪清梨好意要举例子说清,只是说他脸不错很喜欢太奇怪,说喜欢他手就更说不清,她舌头此刻显得意外笨拙,不好说清。 直到肩头长发被拨开,纪清梨不受控抬头,沈怀序捂住她眼吻在后颈上,低哑叹息:“能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我以为你只习惯昏沉时松口说喜欢,所以从不敢白日向你要个答案。” 他抱得很紧,手掌下的脉搏像一颗心。 “以色侍人,面容总有老去的一天。届时你腻了把我抛开,我怎么办?” “沈家众人对我客气有余,却只是客气,世间待我真心的人少之又少,我只想要你一个答案。夫妻就是夫妻,夫妻是不能半路抛开我的,你就是不同意,勾勾手指,我总要过来。” 把自己说得可怜,没了她就要死,吻却细密不安分沿脊骨往下,尽心竭力地伺候好她。 第68章 喉口的绳在你手里 合卺酒夫妻…… 沈怀序显然同“年老色衰”差得远。 他正是拥有耐久体力, 蛛网般严密心计的时候,启唇回应他,就是掉进陷阱的开始。 就像此刻, 用一张沉稳皮囊和巧言令色的低姿态,把纪清梨哄得可怜他,下秒就獠牙必露将她托着腿弯抱起。 腿侧细嫩软肉从他指缝溢出, 应和着手背青筋,用力掐下去就开始发红, 沈怀序垂眸扫过,将她颠得更稳。 行走时衣襟滑在她后背上, 浅或深完全不得预料, 摩挲得蝴蝶骨好痒。 纪清梨不得不艰涩吸气, 甚至屏息提气 沈怀序收拢手臂, 五指稳握住她肩头:“躲什么?给我的可怜这么快就到时效。” 他轻易将纪清梨拨正, 抱她转向梳妆镜台。 抱在一起的影子叠做混乱与团, 这对本就面皮薄的纪清梨而言,无疑是太过头的东西,顷刻小腿都绷紧, 气沈怀序巧言令色。 她是为沈怀序这一路的处境动摇,为那点脆弱而可怜。这点可怜, 是用在这种地方的么? “怎么了?” 那副明知故问的神态不是探求, 只是种品尝她耻度的趣味。 镜中人仿佛看出她的愤愤, 眉眼模糊垂下:“是这样程度太重, 太浅显直白, 我们起码应度过含有温情的前戏,对吗?” “抱歉,是我操之过急。此前从没有人这般宽慰我, 说喜欢我,我不知怎么回报。” ……说得好可怜,如果能把发烫体温挪开,装得就更像了。 而且“回报”那是她的词,纪清梨张口反驳,沈怀序却垂首,藉机探来温凉良久的吻。 舌尖很慢碾转,勾卷住小巧唇珠,他浅浅的吻。 沈怀序鲜少得到爱。 他不曾表现过对爱的一点恳求。 即使过往数十年,沈怀序被人注意到永远只因他能带来的价值,他的沉稳可用,他也只沉默望向条框,主动把自己融进去。 怪病在极度又被一贯强压着的角落中爆发,沈怀序没想过要告诉沈家的任何一人,只因此学会端起波澜不惊的皮囊,对男女之情漠然,预备未来简短冷淡过完一生。 他不问半句自己是否得到过一点爱。 直到那日纪清梨孤身站在原地,惶然不安有着某种相同处境的烙印,他用利弊告诉自己娶她很合适,双方各取所需,她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如今回看,“各取所需”俨然是谈不上,是他占到便宜。纪清梨是比他要珍贵更多,更宝贵的孩子,因此更无法问出那句话。 毕竟旁的松动可以用手段,真心却太难。 但今天纪清梨说了很喜欢,夸赞他一直以来做得很好,沈怀序单手抱她,捧着她脸吻得寂静,好保持她说的还不错情态。 明月高涨,万籁俱寂。 沈怀序抱稳她往床边走,几步的路纪清梨头昏脑胀,因被叠起腰腹折得发软,薄白皮肤痕迹浅浅,沈怀序空出只手覆上来。 他低头吻纪清梨发顶,请纪清梨再开口,再说一点喜欢。 她的呼吸眼神触碰声音他没有一刻不需要,看着他只看着他,不要被旁人分走丝毫注视,没有纪清梨他就要死掉。 当然,如果人死后是变成鬼,他日夜靠在纪清梨背后永世形影不离也未尝不可。 纪清梨唇被堵住般只是抽泣,沈怀序只好将她放回床上,耐心检查两片水艳艳的唇瓣。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75节 这里该有面镜子,让她看清这一瞬情态沉迷四肢无力,昏沉得令人着迷的纪清梨。 沈怀序这样说着,手掌往上顶起,帮助裹着羊水的幼鹿站直般,帮同样湿淋淋的纪清梨摆好两腿,别倒下去。 纪清梨长发随延展开的肩线垂下,她模模糊糊抬头,就像溺水时浮到那一线水面上,在屏息和溺水间徘徊,两条腿也跪坐不稳,趴不住。 “坐好些小梨。”沈怀序撩起她长发,因看不清神色,低下去的声线便带有指令意味。 纪清梨回头恰见他领口敞开,肋骨上刀痕好似茧破开的一道疤。 作为许三出现的代价,那些伤都很深,留下疤痕在所难免,只有额间烧出的痕很快疗愈,不影响他面容分毫。 眼前晕乎乎一片,纪清 梨头皮连着耳后肌肤都绷紧发麻话语不自觉变得大胆轻盈 她看向那条狰狞不平的痕迹,慢吞吞抬手点点:“这些,你不痛吗?” “你不看我时更痛。” 纪清梨稍稍沉默。 “你为什么总有这些,不同的东西做?” “这是按着你那两本书里的东西来,你要问我,我只好问你先前为何读得那么认真。” 纪清梨当然是事出有因,绝不是因贪念沈怀序美色,或是成日脑子里塞着盘算。 她弄丢的那两本册子……是沈怀序捡走? 沈怀序堪堪将手上用以避子的物件擦净,他需要拥有完整的,纪清梨被按住小腹尖叫乱蹬,哭着妄想挣扎的时刻,而不是每次她呜咽说太胀就匆匆离开。 长手一揽,就将纪清梨整个抬起来。 “等等,你还没说是怎么……” 怎么把她藏到床缝里去的东西找出来的,他背地到底还做了些什么? 脚尖在床沿踩下,很快悬空。 纪清梨认真看书的那一日没想过,那些原本学着“含蓄委婉”的手法一个没用上。 有朝一日,是沈怀序翻过来研读记下,绕着花样的引诱她贪恋那一点甜头。 * 纪清梨最近多了点心事。 她很少做没有附加条件、前提的事,现在要既不是想着占了便宜回报,也不是为履行契约职责,留在沈怀序身边,事情还是从前那些事情,却莫名其妙都别扭起来。 杨氏很少才把她叫到院里一次,态度也小心,话里话外都旁敲侧击问她现在同沈怀序相处得怎么样,别的也不敢多问。 好像多问两句,纪清梨跑了她就要惊慌失措了。 这般小心态度,和从前杨氏相差太多,纪清梨被弄得啼笑皆非。 最近一次寻她,恰是沈行原主动请缨那日。 沈行原进锦衣卫后,安静了不少,素日见她也只有眼神匆匆晃过,不来多说什么。 他今日为搏前程自请离京去往军中,毫不避讳纪清梨,她还有点惊讶。 杨氏不舍得他吃苦,却也知晓这是个极不错的机会。 来日归来,官途势必坦荡无碍。 机会很好,好到像是从天而降。兴许有人在其中光明正大推手,沈行原并不顾忌。 不论动机如何,机会本质都是机会,握住后是被人算计推开,还是借势生势,要看自己本事。若连这点胆识和锐气都没有,称不上是沈家人。 概因这点,沈行原这一次是堂堂正正站在纪清梨面前。 此去便是三年,离京离家,哪有不吃苦的呢,纪清梨看向沈行原,还是在他启程前同沈家人一起目送他一程,道一句珍重。 嫂嫂永远是嫂嫂,只要他还姓沈,他要回这个家,他就永远要见到嫂嫂,喊一声嫂嫂。 沈行原静静望向纪清梨,他有许多话要说,但最后离去,也只是低头喊:“纪清梨。” 最开始时,他为私心,为纪清梨轻易牵了他的手却再没看过他一眼,说过许多难听的话,是他做错。 “抱歉。” “秘密,我此生不会说出去,你放心,嫂嫂。” 纪清梨来不及应下,沈家余人上前,沈怀序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皮笑肉不笑站在旁边,什么都没说。 他这段时日早无形搬到她院子里来,沈怀序东西向来清简,存在感最强的只有他自己。 晨起上朝时并不打搅纪清梨好眠,偶尔纪清梨朦胧睁眼,只能感觉面前影子吻过她额头,寂静中有节奏拍过她背。 直到她迷糊又睡着,沈怀序才继续整理衣冠,点灯出门。 张阁老告老还乡,朝廷之上威严尚存的老臣皆不多言,沈怀序大权在握却要准时或提早归家,一刻不得耽误。 同床共枕,归家点灯,这是两人对夫妻最简单的认识。 偶尔一同出行,恰遇上街中人来人往,少女手提绒绒灯火红脸走在前面,把后面笨手笨嘴的人甩得远远的,纪清梨才想起今日是花灯节。 难怪他要走今日休沐,又邀她出来走一走。 流光间照得沈怀序眉目明灭,先还是并肩走,慢慢手背无意识靠来,勾住她一截小拇指。 纪清梨抬头看去,沈怀序面色淡然,手掌温热覆上来,纪清梨顿了下索性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红着脸转过头去。 手掌牵在一块,好热。怎么好像走路也走得新鲜陌生起来,每一步都和对方的掌纹相关,注意力不自觉全落到紧密嵌合的触感上去。 纪清梨胡思乱想,显得沉默。 “白日不是一直忙着陪沈芙,这些花灯铺子她陪你逛过了?” “我那是陪她分析媒人推来的人选,淮南府出事后二伯母着急,你又不是不知。” 纪清梨自然接话,说起二伯母这些日子的招揽,还有淮南府那个背着大人寻沈芙的表弟。 她说什么沈怀序总是耐心听的,纪清梨早就习惯从公事公办说府里的事,到有时东一句西一句的琐碎,姿态也放松。 那位表弟看着是有诚意,沈芙还是想要回江南去,两人不知说清了没。 说到这些--纪清梨今日其实还遇见了先前镇国公府上,同她搭话的那位小姐。 对方还是一贯的自来熟,握着步摇就自然过来搭话,还说那天沈怀序脸色阴沉得能滴水,像要杀人。 有孩童握着饴糖跑闹着从身侧穿过,沈怀序往前挡了下,纪清梨思绪回笼,瞥他眼此刻神色,再瞥眼。 “看我做什么?”沈怀序低头,沉静视线袭来,即使相处这么久,纪清梨还是会为他太过缠绕的视线顿住。 她把头转过去:“随便看看。” 沈怀序表情未变:“还以为你想要那孩子手上的糖。” 纪清梨瞪他眼,走过半条街,她手上多了好些零嘴和精巧小玩意。 才咬过半颗梅子姜,纪清梨听见身侧人冷不丁道:“沈行原那天说的秘密,是什么。” 她呛住,沈怀序云淡风轻补上下一句:“随便问问。” 沈行原离京已是半月有余的事,他这些日子看似正常无波,背地原来一直在想那句话? 纪清梨忍不住道:“你的病到底好还是没好?” 沈怀序不语,只是垂眸望来。 她身边的人已经处理得差不多。 这世上永远有比提剑都杀了更周全的法子,沈行原人已走远,合该克制不多问不提及,忘记一个人是件很快的事。 病和占有她一切的劣性都难改,连沈行原嘴上一小点未知的事都无法容忍,沈怀序为这一句话深夜无声注视纪清梨许多次。 幽幽目光反覆勾勒纪清梨睡颜,以确保她真的在他身边,而不是和沈行原共同守着劳什子秘密。 “我尽力试过。” “但有时只想你可能同他做过点什么,念头就要发酵只有含住你才能遏制,或者不如再死一次好悄无声息跟你白天到黑夜,你做什么都看得清。” “若是眼睛能挖出系在小梨身上就好,它该细致看着你每日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我才有安心的那一天。” 纪清梨张望左右,踮脚用力捂住他的嘴,恐吓:“别在外面说这些,你要吓死别人吗?” “小梨难道就没被吓到?” “那是我有本事,不是你该有这种想法。” 沈怀序望她良久,很慢笑出声:“好,我都忍。” 他不知从哪取出根簪子,通体秀气,翡翠绿得通透清浅,顶端雕工灵活小巧,就是纪清梨看了也眼睛亮亮,难掩惊讶。 是沈怀序上次的曾想要送她的那根? “上次没有送出去,那定是簪子还不够好。原先的那根,我拿去用了。” 发簪是女子之物,沈怀序能怎么用。 沈怀序似笑非笑眯眼,直觉告知纪清梨不必再问下去。 她摸摸那根簪子,触手似乎同平日买的那些有细微差别,像是生手尽力雕琢而成。 不会是沈怀序自己做的?再翻开他手,果不其然摸到细小伤痕。 上次送簪一事她毫不知情,这次沈怀序私下准备,纪清梨也丝毫不知。 他要无声做点什么太过容易,纪清梨不免多问句他背地还都做过些什么。 沈怀序沉思:“有段日子我会在你睡着时俯下来然后听你小声哼——” “我没要听这个!” 他做过许多。 譬如作为已死的沈怀序,作为活着的许三,他跟随纪清梨许多次,不放过任何一个嗅到她气息的时刻。 只要她再往前一步,稍稍揭开布料,就会发现底下那双眼其实无时无刻不是睁着,不是直勾勾看向她。 收集拾遗,更不只册子,她散落的头发衣物用过的碗筷发饰…… 向纪清梨揭露过的阴暗窥探行径不过冰山一角,什么病该说,什么病会真的吓坏她,沈怀序有数。 因此他只是笑笑,直到回到府上,纪清梨看见院口莫名贴上的新喜字和大红灯笼,愣住。 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76节 两对红烛烧得辟啪,沈怀序站两对合卺酒前,给她选择:“背地做过如何都不甚重要,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点。” “纪清梨,假夫妻一场,你想将当初患得患失的业果丢回到我怀中,已然成功,可以到此为止。” “契约已毁在那场火里,我喉口的绳在你手里,现在一切都随你。” 心眼其实不太大的纪清梨顿住。 旁人给什么,她回以什么,一直是纪清梨做惯的事。 身为姨娘早逝的庶女,日子总要这样小心琢磨的过,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更好藏好,否则错失先机。 莫名其妙嫁到沈家,摸索熬过段日子,到底对她而言是好是坏,谁能来为她说明? 纪清梨不知,只是把感受照搬。 沈怀序原来什么都知道。 或者说,他早就是纪清梨做什么都准许,即使要他拿刀对准自己,他也毫不犹豫了。 红帐浅纱崭新,四处亮堂堂,不远处有丫鬟过花灯节模糊短促的笑声。 她慢慢含住梅子姜,尝到里头的酸涩。 龙凤喜烛摇晃的瞬间,纪清梨一点点把发钗插进鬓发中,就这样在绒绒烛火间抬头。 正如初见那日,打发过宾客后的沈怀序踏进屋子,她整个人紧绷,什么都看不清,好像跟着烛火忐忑摇晃。 唯一一下鼓着胆子拉住沈怀序衣袖,心里却只是很慢在想他到底为什么娶她,未来日子要怎么过。 而现在,沈怀序神情被烛火照得模糊,久久不动。 直到纪清梨慢吞吞抬手,勾了勾指头:“沈怀序。” 只要她拉拉那根绳,他甘之如饴低头,蹭过她额心。 沈怀序问:“我在。小梨今晚可要留下?” 风水轮流转。 纪清梨板起脸,又慢慢笑着抬起合卺酒,眼神柔和。 “沈怀序,你不用试探我。” “不论你的病如何,要不要好起来,我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不好意思说喜欢或是心悦,但一点脸红,一点躲闪特别的眼神,足够说明更多。 明月照明日,同饮酒,自是夫妻身。 即使心中悬空警惕不曾放下过一秒,他着急妒忌许多,但这一刻名分终于严密落到沈怀序头上,他有丈夫的身份,有丈夫的立场,更有纪清梨的注视。 热气自唇齿溢出,沈怀序细密、珍爱捧着妻子的脸,比起酒,此刻只想吻过她唇角,直到两人都沾上糖浆味道,再融进合卺酒里,酿得悠长回甘。 酒撒到衣襟点点,沈怀序托起纪清梨,翻进红帐中慢慢舔舐殆尽,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