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上盛夏》 第1章 [现代情感] 《屿上盛夏》作者:螃姑【完结+番外】 简介: 虚浮世间,他给了我最大诚意 破镜重圆|久别重逢|成长|职场|正剧|he 六年,夏以臻拿来脱胎换骨。 过去的一切如巨轮沉没 她告诫自己,沉没成本是要认账买单的 转身离场,接受一切… 可又有人说,成熟的标志是对自己诚实。 深夜,夏以臻摁下录音键: 盛朗,好久不见。 我大概… 还是喜欢你。 —————————— 卧室陷入幽暝。 夏以臻在他看不见的时刻,终于放心地开口。 “你知不知道你总是很令人难为?” “难为?”盛朗轻轻笑了下,“你知道这是我们第三次在这张床上接吻吗?” 夏以臻:“今天……昨天……” 盛朗:“还有我们重逢,你喝醉吻了我又不省人事的那天。” “所以让我告诉你谁更难为。” 他攥住她的手,引着她下去。 “夏以臻,你就是一贯的没良心。所有你靠近我的日子,你没有一次不在招惹我。” “试试看,难为吗?” “那晚就是这么难为。” —————————— 虚浮世间,他/她给了我最大诚意。 美女主持x世家逆子 ■女主:真诚善良简单实心眼勇敢坚定 ■男主:睿智克制果断干脆光明磊落不喜世俗(第四章登场) ps.克制型男主。女主早期因家庭原因略脆弱,后期成长。 跨越六年,双方性格有较大变化。 双c互为唯一。节奏不快,剧情为主。 60章前为过往叙事细腻交待过往基调甜 60章后重逢拉扯+职场权斗+破镜重圆+成长 正文36w字。120章。 「盛夏以后,日光朗朗,草木臻臻」 .2024.11.1开文 .2025.4.2文案更新存证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职场成长 正剧 主角:夏以臻 盛朗 一句话简介:重逢喝醉吻了前男友 立意:真爱沉默却震耳欲聋 第1章 一串高亢的高跟鞋声从身后响起,制片人沈楠将一份文件搁上女主持夏以臻的办公桌。 “夏以臻,你提报的新选题台里通过了。如果成片没问题,我们依旧是生活频道每周五晚九点。” 夏以臻舒口气,瞧见文件上清晰地写着台长批语:同意录制。 《食味之享》第一季已经做了两年,主打燕市高端料理探访,如今因为嘉宾原因,被迫中断。 就在整个栏目组一筹莫展时,夏以臻提报了一份新选题——《食在小巷》,探寻街角巷尾的百姓美食。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层层提报审批,流转了近十个部门,终于被金字塔顶尖那个刁钻的光头台长通过了。 同事纷纷将手头工作暂停五秒,流水线般送上赞美。 “厉害啊以臻!再没新节目,咱们组可以卷铺盖回家了。老天保佑,饭碗总算暂时保住了,你真是你哥的衣食父母……” “现在哪还有人看生活频道啊?我看咱们频道那点收视率就靠咱们栏目撑着了,要不是咱们以臻报了新选题,频道信号都得掐了。” 夏以臻连道没有没有,过奖过奖。 就连老同学蒋忆涵也挪动大驾向她走来,作为台里炽手可热的美女主持,蒋忆涵不慌不忙,鼓着掌开口…… “恭喜了以臻,厉害厉害。上学时你就习惯闷声干大事,总弄得旁人措手不及。”蒋忆涵笑笑,“看来我的选题还是逊色了,日后还要多跟你学习。” 夏以臻面色无澜地扯扯嘴角,不知道说什么。 与蒋忆涵的明耀夺目相反,夏以臻一张脸天生清冷,眼下还有颗疏离的泪痣,不属于镜头前吃香的长相。 而这次蒋忆涵的选题未通过,失去了出镜机会,不开心她能理解。 蒋忆涵仍是得体地笑了一声,转身拉同事聊天去了。 她的不友好从大学时便开始了,夏以臻从来不懂,学校那么多人,比她好的有的是,怎么偏偏要跟她过不去。 可即便如此,两人还是面和心不和地在《食味之享》里共同主持了三年。好在如今,一切终于要告一段落——《食在小巷》的外景主持只有一个。 “各位——”沈楠两掌一击,把众人目光都汇集到她身上,“晚上都拿出点状态来,最后一期好好录,听见没?都干那么久了,别虎头蛇尾的,争取画上个圆满的句号。” 她对实习生小宋一扬脸:“你,去跑个腿。给沈泰老前辈买束花当收工礼物。买个上档次点儿的,开发票。” 沈泰。 如果《食味之享》是盘豪华料理,那出身显赫的美食老饕兼大师沈泰,就是当之无愧的主菜。 而《食味之享》被迫下线的原因,也正是因为沈老要推掉工作享清福了。 与之相比,夏以臻和蒋忆涵只能算是盘子里的两朵萝卜花。漂亮,精致,却只能作搭配。 沈楠的眼睛横扫一周,最终,还是把手里的圆珠笔戳向夏以臻的脑袋:“你。这束花最后你来送。” “还有摄像哪去了?摄像呢?高大远,送花的镜头千万要重点拍,把传承的感觉拍出来,懂?” 众人同步点头。 “散了吧!”沈楠手一挥,扭头离开。 ---------------- 服装间的路上,夏以臻快速浏览台本。 今晚17:00,盛景大厦moon&restaurant西餐厅,最新的黑珍珠二钻,连续四年摘得米其林一星。又是一顿吃掉整整一月工资的免费午餐。 镜头部分照旧,标记夏以臻名字的台词再创历史新低,只有三句。 挂在服装间架子上的第二件礼服,又是那条熟悉的黑色包臀裙,服装助理小张准备的,今年夏以臻已经穿过起码三遍的。 外界总认为市级电视台的出镜主持收入很高,事实每月连燕市半平房子都买不起。 夏以臻一个人在燕市打拼了六年,仍旧在租房子住,她一直很想在这个城市真正落脚,便很少会专门为自己投资高档的出镜服装,基本都穿台里现成的。 夏以臻将那件熟悉的连衣裙取下,衣架上随即露出另一件耀目的纯白高定礼服裙,纽斯女神一般的气韵,防尘袋写着醒目的“westwood”。 它似乎出现过在某个品牌夜宴的某位女星身上,月光一样的缎面,令人过目不忘。 只不过今日,它是属于蒋忆涵的。 夏以臻平静地走进换衣间,把微卷的长发拢去一边,刚脱下丝质衬衫和一步裙,耳边便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夏以臻熟悉这高跟鞋声,是蒋忆涵。 服装助理小张的问候也紧跟其后:“忆涵姐,你可太厉害了,西太后都能搞定……高定款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真是美炸了。” 蒋忆涵云淡风轻地笑着:“哪儿啊,一句话的事,毕竟我们台面子大。” “哪有,别人怎么借不到,还是你人脉广。” “毕竟今天是最后一期,隆重点好。况且这条很衬moon&restaurant的黑色调,拍出来效果应该不差。” 蒋忆涵的声音轻轻柔柔,亲近而友好,她似乎是取下了那条裙子,又开口道:“宝宝,这条裙背后有鱼骨架,你帮我串一下带子好不好,一会我给你去拿patchi的巧克力吃。” 小张热情应允,与蒋忆涵前后脚走进隔壁换衣间。 夏以臻沉默着穿上礼服,两人的对话正清晰地撞入耳朵。 “忆涵姐,你有九十斤吗?” “最近胖了两斤,刚好九十。” “真羡慕你,做美食节目身材还能保持这么好,我喝口凉水都要胖,都是过劳肥。” 蒋忆涵笑笑:“还好,毕竟是录黑珍珠,仪式感更重要,真正吃到肚子里的,也就只有一点点。” “嗯嗯。”小张道,“听说接下来不录黑珍珠,要录路边摊了?你还出镜吗忆涵姐?” “不了。这个选题也不怎么适合我。探访平民类美食,还是更适合我们以臻,她原本就是拍小镇风貌出身的,这方面比我在行,交给她没错的。” 小张奇怪了:“你没提报选题吗?” “提了,被pass了。” “为什么啊?” “说是启动太难,谁知道呢。”蒋忆涵叹笑着,“我原想邀约chris一起做一季旅游美食记录片,和他经纪人都敲定得七七八八了……” “chris?真的假的,这么大牌?”小张惊呼道,“这要是通过了,收视率不得同时段全国第一啊?” “也许吧,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台长说台里没钱。”蒋忆涵叹口气,“其实传统电视台早就日薄西山了,再不早点搞搞流量,早晚死路一条。” 第2章 小张表示赞同,也叹气道:“可以臻姐的节目也是需要资金投入的呀,如果流量不好,岂不白忙?” 蒋忆涵笑了笑:“以臻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背后有金主。” 金主?夏以臻震惊。她自己都不知道。 小张同样震撼道:“不能吧?看她平时穿的用的,也没多高级啊?她有金主?你说的……是被包养的那种?” “人不可貌相。”蒋忆涵轻轻啧着,“别人的私生活我就不得而知了,工作上总之是有。你想想,《食味之享》设计之初只要一个出镜女主持,为什么后面又变成两个,还不明白吗?” “不会是咱们台长吧……以臻姐那么漂亮,咱们台长肯定……” “算了吧。台长在那位面前,恐怕只有陪笑的份儿吧。那位的大名,你听了也会觉得你以臻姐命好。” “谁啊……?” “是赞助她的……” 蒋忆涵的手掩在唇边,在启齿的一瞬,看见门帘被倏地拉开。 “是谁,说出来一起听听。”夏以臻道。 这几年赞助《食味之享》的,只有一款叫做“金麟”的高端薄盐酱油品牌。她不仅不认识这个品牌,甚至做饭都舍不得用这么贵的酱油。 她比任何人都想听听,这人到底是谁。 蒋忆涵不愧燕市传媒大专业第一,她迅速整理好笑容,不慌不忙地拨开夏以臻的肩膀,走出更衣室。 “以臻,你听见也没关系,原本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夏以臻冷着脸:“大家都知道?那我为什么不知道?” “你这么说有意思吗?”蒋忆涵停留片刻,“你走了捷径,就别怕有被人拆穿的一天。这么多年,金麟一直在指定你出镜,你说你不知道?” “金麟?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金…” “装吧。” 蒋忆涵神色淡然地坐到镜子前,展开粉盒开始补粉。 连夏以臻都觉得她不像在无中生有,她轻轻喘着,平息着情绪:“蒋忆涵,我们都是成年人,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你既然说了就说清楚,为什么要造谣金麟和我有关?” “你夸张了吧夏以臻。”蒋忆涵倏忽回了头,“你说你不认识金麟,你总认识盛家吧?金麟酱油是盛世集团旗下的特制品,盛家长子盛朗,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你说……谁?……” 夏以臻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一瞬间,她所有的怒气都哑了火。 她认识盛朗,不仅认识,六年前那个漫长的盛夏,她和盛朗曾热烈地相爱过。 分手六年……盛朗是她的金主?夏以臻怔在原地,她望着蒋忆涵在这场交锋中占尽上风,已经哑口无言。 “还要说下去吗?”蒋忆涵从镜中望着夏以臻,“同学这么久,其实没必要这么装。几年前你和盛朗怎么回事,全校同学都知道。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与其花时间为男人争执,不如想想怎么把业务做好。就算你今天只有三句词,但传媒大毕业的专业度也该有。” “谢谢。”夏以臻倏地笑了,她拾起便装,出门前对着镜子道,“在弄清之前我会退出节目并承担一切后果,台词和花辛苦你代劳了。” “放心,你不出镜根本不会有人发现的。” 第2章 夏以臻撑在洗手台上,轻轻喘着,她抬眼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只感到恍惚。六年了,她一直想脱离这个名字,却在此刻前功尽弃。 她曾经发誓不会再见盛朗,可现在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他一面。他们之间必须是清清楚楚的。 夏以臻换好衣服,穿过走廊的时,随手将长卷发拢成马尾。她推开广告招商部的门,向坐在角落的赵巍招手。 赵巍正用肩膀夹着电话,一脸谄笑陪聊。看到夏以臻,他匆匆点头比了个ok。 《食味之享》的招商一直由赵巍负责,五分钟后,他出现在楼梯间:“妹儿啊,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听说下个月要上新节目?牛逼。” 夏以臻扯扯嘴角,开门见山道:“小巍哥,我找你是想问,金麟对《食味之享》的赞助有附加条件吗?” 赵巍一愣:“肯定有啊,哪有品牌没要求?曝光要求,排他条款,这都是必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巍见夏以臻一脸凝重,沉了沉道:“以臻,哥劝你,管那么多干嘛呢?你的业务好,人长得也是万里挑一的,节目收视率也不错……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小巍哥。”夏以臻走近一步,“我真没想到,盛世捧我这件事,连你也在故意瞒着我。” “说什么呢以臻!”赵巍急了,“咱俩这关系我怎么可能是故意瞒着你呢?只不过是没必要拿出来说嘛……” “原来是真的。” “我操……”赵巍一巴掌捂住嘴,中套了。 夏以臻无力地颤抖,从实习到今天,她拼了命地努力,拼了命想证明自己,她几乎没有一天准点下班过,也从不计较付出与回报。两年前她以为自己终于靠实力赢得了机会,如今看来也是一场笑话。 “小巍哥,既然如此,麻烦你把金麟赞助方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有事找他。” “以臻……这不好吧,这也算是甲方资料,你还让不让你哥活了?” “好,不为难你。我自己去盛世问。”她说完转身下楼,直到下了三层后,夏以臻收到一串号码。 “是盛总秘书电话!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赵巍的声音纠结而崩溃,夏以臻笑了:“谢谢小巍哥!回头请你吃饭!” 电话拨通,女秘书温柔的声音很快传来:“夏小姐,已经和盛总确认过了,今晚9点请您在盛景大楼楼下等待,他会亲自开车接您。” 盛总,实在是一个陌生的称谓,夏以臻走出电视台大楼,望着被城市写字楼围出的逼仄天空,只希望夜色尽快降临…… ---------------- 作为北方最大的餐饮企业之一,盛世在燕市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独享一栋三十层观景大楼。 夏以臻瞄过一眼moon&restaurant的地址,似乎也在这栋贵得咋舌的大楼里,看起来也是盛家旗下的品牌。 她很早就到了,一直猫在马路对面的咖啡店掐着手表等。她不想太早过去,给盛朗一种重视见面的错觉。 直到九点整,一辆低调的黑色宾利终于缓缓驶入盛景大楼楼下。 一排穿戴齐整的年轻保安迅速跑来,挪开一个专属车位,那辆黑车于是安安静静地泊入,带来不动声色的压迫。 夏以臻叹口气,拎起包走出去。她穿过斑马线,刚到盛世楼下,便率先遇到刚结束录制的电视台同事。 “哎?这不是巧了?这不咱们以臻吗?”摄像高大远眼最尖,他立刻喊住夏以臻。 蒋忆涵前一秒还与捧着花束的沈泰攀谈,下一秒也随众人一齐停下脚步,向夏以臻望去。 “顺利吗?”夏以臻循例关心着。她今晚的假也请得异常顺利,台长只说盛家的事是大事,本来就是小频道,小栏目,词不多蒋忆涵代劳就行。 于是众人此刻面对夏以臻在盛世楼下出现也毫无意外,眼神四下瞄着,都在搜寻传闻中那位长相极好却手段极狠的盛总何在…… 听完众人咿咿呀呀的附和,夏以臻转身向沈泰鞠了一躬:“很抱歉沈老,今夜有些重要的私事,实在无法参与录制,最后一期留了遗憾,跟您郑重道歉。” 沈泰倒是露出一副相当理解的神色:“无妨。听说接下来小夏要独挑大梁了,祝贺。” 他慈笑着,将手里的捧花递给夏以臻:“借花献佛。我还有下一站,先告辞了。” 沈泰说完向众人颔了下首告别,在众人齐刷刷的鞠躬中,随助手离去。 宾利车不知何时开到了夏以臻身后,直到沈泰走远,才贸然发出滴滴两声嚣张的鸣叫。 众人视线忽的被拉回,猛的看见车门骤然大开,一身黑西装从驾驶室侧身晃出,利利落落。 那人下车后双手扯着门襟稍一调整,便回头去看夏以臻:“喂,小祖宗,说完了没有?等你半天了。” 这声音不熟悉,夏以臻茫然地回头…… 身后正绕过一个高大身影,步展身挺,闲闲洒落,晃着袖扣的光泽将手一伸,副驾车门随后大开。 夏以臻皱起眉头,这人举手投足大开大合,潇潇洒洒,眉眼间倒是有几分盛朗的冷峻,却比盛朗张扬得多。 对方也不说话,嘴角微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一手懒散地搭上车门,一手推了推发着幽光的无框眼镜,只管觑着夏以臻淡笑。 “上车吧。你不饿吗?先跟我去吃饭。” 他向副驾抬颌,瞄着夏以臻,像一众无干人等皆不存在。 夏以臻脚下踟蹰,却见高大远先激动地摆手道:“盛总!真是您啊!我昨天才在杂志封面看到你的采访,今天竟然见到真人了,真是……” 第3章 他正找不到合适的词,便听到蒋忆涵走过去道:“盛总,久仰。我是夏以臻的同事蒋忆涵,感谢盛世高层对我们今日录制的照顾,一切很顺利。” 她说着望着夏以臻浅笑着:“你们要去哪?天似乎要下雨了。” 见蒋忆涵穿着轻薄,这位盛总关切地问道:“蒋小姐还没叫车?” “没有。” “嗯,你穿得太少了。”盛总担忧地点点头,又扬下巴道:“但我要带她去吃饭,肯定是不顺路送你。你要是冷,建议你去我们盛世大堂叫车,那儿有屋顶。专车直接开到大门口,下雨也淋不到你多少。” 他说完侧过脸对夏以臻道:“小姑奶奶,抓紧上车吧?你感冒了我还活不活?” 夏以臻真的懵了。这人她不认识,但大家又都说他是盛总…… 此时看蒋忆涵面色微变,夏以臻心里也还带着白天的气,不免有点畅快,欠欠儿地说:“知道了,别那么大惊小怪的,矫情死了……” 她眼睛都没敢再抬,捧着花,速速钻过男人手臂缩进副驾。 盛总浅笑一瞬,弯下身,越过夏以臻身子将她的安全带扣好,随后又无奈地摇摇头,将车门向内潇洒一推。 他礼貌对蒋忆涵弯弯嘴角道再会,随即无视众人,晃身绕过车头进入主驾。 黑色宾利扬长而去,只留下一点高级尾气给人品闻。 当后视镜里盛景大楼已经缩成一根针,夏以臻终于开口:“没记错的话我约的是盛朗。” 男人手指轮流敲着方向盘,嘴角含笑,闲闲道:“你果然是漂亮,也很聪明。不过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约的是‘盛总’,那就是我。” 他捞起手边的一本专访杂志丢给夏以臻,上面印着几个霸道大字:《盛宸,衰退与他无关》 夏以臻无奈地笑了:“你们盛家不会觉得玩这种文字游戏很有趣吧?” “和夏小姐玩,倒是一定不无聊。” “停车。” “怎么?不想见盛朗了?” 夏以臻沉默着压抑喘息,望向窗外。 盛宸轻轻一笑:“既然想见就先陪我填饱肚子,我吃开心了就让你见他。” 他说完轰踩油门。宾利随即风一般驶入降雨前暗潮涌动的夜色…… 第3章 车子最终停入西郊一条僻静的小路,两旁满布高大的银杏树。 秋天银杏落叶,日光下一眼望去,总是无垠的金色。但在这样的夜晚,这条小路只有熟透白果带来的腐味,苦苦的,不知哪个怪老板会把饭店开在这里。 盛宸阖上车门,下巴指向拐角一间不起眼的小院道:“就这家,老板国外回来的,曾经师从顶级鲁菜大师李迅风,平时不怎么对外。你们栏目组不是要做什么小巷吗?这个就挺小巷的。” “你倒是挺了解。”夏以臻意见不小,难怪别人造她的谣。她扫了眼这间伶仃的小院,门上挂着张白色招牌,草草写着:码头。 “这不会也是你们盛家的产业吧?”夏以臻道。 “我们盛世应该不会在这种穷乡僻壤投资赔本生意吧。”盛宸耸肩笑笑,“但这并不代表它不好吃。” “那当然,至少不会用预制菜。” “这就是你对盛世的偏见了,预制菜从不入我口。”盛宸偏头道,“走吧夏小姐,赏脸陪我吃一顿。” 一进门,短发女店员便意外道:“预约的是你?搞什么花样呢!”又看看夏以臻,“这不是,这不是那个……叫什么来着……总之是我们老板最爱看的节目里的……” 她说着从围裙口袋摸出遥控器,墙上挂着的电视里倏地弹出《食味之享》的往期。 “就是你!”她激动地笑道。 “是我,我叫夏以臻,打扰了。”夏以臻尴尬地避开荧幕里正认真吃饭的自己,撞见女店员胸口写着“小董”的胸牌。 “打扰什么嘛,小盛总第一次带女士过来。”小董眯眼睛笑笑。 盛宸不搭理,左右一瞭,“怎么今天外面就你一个?” “别提了,那个可恶的peter又旅游去了。这次说要把西南东南都去个遍,没有个一年半载不回来,他就是逃避劳动……” “那就辛苦你了。”盛宸插兜浅浅一笑,“对了,别和你们老板说我来了,我只想和漂亮女士安安静静吃顿饭。” “明白!”小董一抬下巴,又对夏以臻道,“姐姐,你赶得真巧,我们不是总开门,今天还恰巧更新秋季餐单,八道小菜,吃得饱吗?我看你节目里胃口不错,今天来了可得吃满意了!” 夏以臻浅笑着说:“吃得饱,多谢。” 袖珍的房间里只有两张木桌,夏以臻有点拘谨,就近坐下后,小董又将一张暂停营业的木牌挂到门上。 “耽误你们闭店了吗?来得有点晚。”夏以臻道。 “早呢。”小董向另张桌上的预约字牌一努嘴,“这桌约了还没来呢。我们很随意的,都不一定哪天开门,更别提关门了,你就放心吃吧。”她说完拿起只扫帚跳进院子扫落叶。 与盛宸独处的空间,气氛再度紧张起来。夏以臻做主持几年,仍旧不擅与陌生人攀谈,尤其是和盛宸这样浑身写着刁钻霸道的人。 眼看盛宸已经脱去西装外套,挽着衬衣袖口,又一把把领带扯了,在手上卷了卷,扔去一边……夏以臻只好挪开目光,随意打量着这家小店。 她现在完全相信这家小店和盛世集团毫无关系。 它里里外外都保持着某种清俭的古韵,老板似乎也不想在装修上投入太多,给人种随时会关门的感觉。 连墙上的装饰画也像人闲来无事随手画出来的,散淡几笔,勾勒出鲜果菜蔬栩栩如生的形态。 但意外的是,凡是与客人唇齿相接的餐具茶杯,用的都是极不错的材质。 苦荞茶送到嘴边,夏以臻才发现杯子是天青色的汝窑瓷,带着油亮细腻的蝉翼纹。 这种杯子,从前偶尔会在《食味》录制的黑珍珠餐厅里出现,常常还要被服务人员拿出来大讲一番。 筷子也是雅风十足的鸡翅木,通身光洁,清洁得纤尘不染。 盛宸手指转着一只汝窑杯,不屑道:“你说这老板有病没病?也不怕人把杯子顺走,如果是我,钱只会投在别人拿不走的地方,风险起码是可控的。 “你说的是我们电视台吗。”夏以臻冷着脸,拉回视线。 “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盛总。”夏以臻神色认真起来,“我无心见盛朗,我只想要一句话,盛世对我们栏目的赞助,有没有把我出镜作为附加条件?” “有。”盛宸饮了口茶,气定神闲。 “为什么?”夏以臻皱起眉,“这是盛朗的意思吗?” “别冤枉他啊。”盛宸笑笑,搁下杯子,“我哥不参与盛世管理,不知情,全部经营决策都由我拍板。” “你是盛朗的弟弟?” “同父异母。怎么,不像吗?”盛宸压着眉头笑了一下。 望着盛宸,盛朗二十二岁时的脸还是蓦地跳出来,他们眉眼间很相似。冷峻,凌厉,压迫感十足。 只不过,盛宸的气质更阴翳,而盛朗…… “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没法评论。”夏以臻偏开脸,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无所谓,总归是题外话。像或不像他都是我哥。”盛宸淡然道。 夏以臻深抒了口气,凑近说:“盛总,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平白无故这么做,这会让我的领导同事误会,让我的努力显得一文不值,我很难自处的。” “先喝点水,消消气。”盛宸笑着,又向夏以臻杯中添了新茶,“别说得那么严重。别人的看法有那么重要吗?误会带来了好结果,不就够了吗?” “好?” “因为误会,连台长都对你客气三分,还不好?好比今夜,盛世总裁与女主持深夜密会…”盛宸闲靠着椅背敲打着桌面笑笑,“我从不忌讳花边新闻。它能为盛世带来流量,流量就是钞票,事实能当饭吃?” “对不起,我和你这种纯商人谈不到一起。”夏以臻站起身,“我会退出节目。再见。” “等等。”盛宸叫住她,“急什么。为什么赞助食味,以及,为什么让你出镜,又不想知道了?” 夏以臻沉沉地憋了一口气,重新坐下,这两个问题的确对她很重要,骗不了人。 盛宸终于收起戏谑的脸,从椅背离开,两肘撑向桌面。 “夏小姐,你也说了,我是个纯商人,我的投资行为理性的。赞助食味,是因为金麟酱油的定位和你们节目的调性及用户群体同频。这是节目策划阶段的就做好的决定,当时恐怕你还没进栏目组吧?” 这倒是,夏以臻想了想,她进组时《食味》已经播出两期了。蒋忆涵之所以说她后来者居上,也是因为夏以臻是被临时加进去的。 “夏小姐讨厌别人说你被包养,我也同样讨厌别人说我拿公司的钱养女人。为博红颜一笑让我盛宸做赔本生意?做梦。” 第4章 盛宸调出一组手机数据,推给夏以臻:“这原本是盛世商业机密,但只听我一面之词,恐怕你也不信,我也一样,只看数据。” 数据上,盛世酱油广告投放后,网络销售额明显提升,搜索下单时间节点刚好与《食味》播放时段严密吻合。 “相信了吗?” 夏以臻闷着脸,将手机推回去:“又为什么把我作为附加条件?” “因为她。”盛宸向电视里蒋忆涵明艳的侧脸和轻启的嘴唇看了一眼,散漫道,“我不喜欢她。” “录美食节目眼里只有自己美不美,谁来买我酱油?谁来我餐厅吃饭?我建议她早点转去综艺频道。”盛宸摊开手,“当然,我只表达了不满,要求换人。究竟你们台长找谁补救,和我无关。”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盛宸看着夏以臻,突然笑了一声,“你敢来质问我,不敢相信你自己的能力?” 夏以臻漠然以对,挪开视线,再度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季赞助马上结束了,下一季要不要继续,我们内部还在讨论。”盛宸提起一只汝窑杯凑过去,“夏小姐,我只希望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清楚地知道这是纯粹的商业行为,根据只有数据*,和你无关。请你理性对待,我不想到时候再被你质问一番。” “知道了。谢谢。” 两只杯子轻碰,发出悦耳的声响。夏以臻松口气,无论同事们怎么想,总之她问心无愧了。 “《食在小巷》第一期准备选在哪?”盛宸问。 “还在选,我们制片人对店铺和老板本人的故事性都很看重。” “嗯。”盛宸点头表示理解,又四顾一周,“你不觉得这就不错?我跟你保证无论菜色水准还是老板经历,都会是你想要的,吃完考虑一下?” “是吗?”夏以臻正犹疑,背后传来男人浑厚的嗓音:“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沈老前辈?”夏以臻迅速起身。她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是刚作别不久的沈泰。 沈泰重现眼前,先前所见疲惫已经一扫而空。他的助理不在身侧,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年轻男女,打扮举止皆是娴雅高贵。 沈泰依旧毫无架子,略带黠慧道:“不好意思,虽然上了年纪,耳朵却还很灵光。刚才无意间听见两位对谈,没有打扰到你们吧。”说完他慈善地笑了笑。 “当然没有。”夏以臻莞尔一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和您重新会面。”她指向盛宸,“这位是盛世集团的盛……” “沈叔叔。夏小姐是我带来的。” “好久不见。”沈泰拍拍盛宸脊梁,“臭小子现在独当一面了,了不起。” 盛宸潇洒笑笑:“跟我哥比不了,比我爸强点儿就行。” 沈泰摇头笑着:“没大没小。” 见盛宸与沈泰熟稔寒暄,夏以臻悄然缩起手指…… 沈泰身后的矜贵男子,留着美式前刺,一身随性的意式西装。趁此时机,他一拢衣襟,向夏以臻伸手道:“夏小姐,幸会。我叫倪俊贤,你可以叫我william,法亚银行中国区总经理,我看过沈叔叔的节目,对你印象很深刻。这是我妹妹倪孝雅,juniper,现在是自由撰稿人。” 夏以臻轻轻握上倪俊贤的指尖:“你们好,很高兴认识。我是夏以臻。” 倪孝雅翩然走近:“夏小姐,你真人好漂亮,看来我哥对《食味》的痴迷,又多了一个理由。” 第4章 倪孝雅的长发是不浅俗的深栗色,养护得很好。绸缎似的刘海下,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凝望着夏以臻,淡色唇釉极衬她温柔的气质。 倪孝雅也友好地伸手过来。夏以臻看到她每颗指甲都修得圆润玲珑,素简的法式,每一寸都不费力地透出她精致不俗的品味。 听沈泰介绍,倪家兄妹是中法混血,爸爸是中国人,妈妈是标准的法国美女。 难怪倪俊贤和倪孝雅都长着俊秀的东方面孔,立体的眉骨下,眼睛却是好看的淡棕色。 孝雅微微笑着:“以臻,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我正在写的专栏是关于中国传统美食的,这次回国特意求爸爸帮我联系了沈伯伯,今天恰巧认识你就更好了。我在国内还不认识什么朋友,希望这段时间可以和你多多交流。” “当然,你可以随时联系我。”夏以臻礼貌地握上孝雅的手,是柔软温热的。 倪孝雅又偏头去看盛宸,带着一点责备的语气:“盛宸哥,怎么,和我哥视频时开我玩笑,见面了反而冷着我?” 盛宸唇角一勾,随意将手伸过去:“那是因为你比视频里更美,一时只顾欣赏了。” “原来如此。”倪孝雅欣然笑纳,握上盛宸指尖,“上次你说等我回国会带我来吃好吃的,都还没有兑现呢!这次若不是沈伯伯,我还没机会发现你已经带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先来了,你偏心。” 倪孝雅讲话,像一股轻柔的煦风,撒娇更是大大方方,毫不刻意。说完,她又舒展地笑起来。 夏以臻含笑看着几人熟悉地闲聊,再度陷入沉默。 小董此刻也蹦蹦跳跳地跑来,对沈泰夸张地喊道:“不是吧,这张桌是沈老定的?今天是把食味节目组搬来了?差一个蒋忆涵就全了,这回真得喊我老板过来看看……” “小董,还这么调皮。”沈泰晃晃手指,又侧身对盛宸与夏以臻介绍道,“世家子女回国,特意带来消夜,我也跟着瞧瞧新菜单。刚刚的西餐,不予评论,我还是中国胃。” 沈泰说罢自嘲地摆摆手,又特意对夏以臻说:“既然大家都认识,不介意的话,我们拼成一桌如何?当然,以不打扰你们两个年轻人聊私事为前提。” 夏以臻连忙道:“当然不介意,如果孝雅和倪经理愿意,我很荣幸。” 于是,码头仅有的两张木桌,被拼成一桌。小董随即开始启菜。 倪俊贤让司机送来两瓶白葡萄酒,说是出自蒙哈榭特级园。夏以臻不懂酒,只是觉得在这样俭陋的环境里,开一瓶洋酒,有种小烧饼配鱼子酱的违和。 沈泰见多识广,转着这瓶酒,表现出些许兴趣,夏以臻见状也不好推脱。虽然她酒量一般,却也在众人的热情里迅速喝了两杯。 倪俊贤的酒入口温润,又带有浓郁花香,温吞不涩口,稍不留神就令人忽略度数。夏以臻喝过两杯后觉得问题不大,又纵着倪俊贤帮她续了一杯。 码头的菜品摆盘很简单,只用了家常碗碟,只是原材都不错,便也显得精致万分,也引得沈泰连连赞叹说:“实在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一连上来几道小菜,菜量控制得刚刚好,最后一道菜上前,人人已经七分饱。 最后是面食收尾,倪家兄妹凑在一起猜会是什么新奇设计,最终摆到面前的,却只是一碗简单的炝锅面。 “这可是我的心头好。”沈泰指了指,神采飞扬,“大俗大雅,拿这炝锅面收尾,舒服得很,尝尝。” 倪俊贤爽然笑道:“沈伯伯,您吃过那么多美食,却爱一碗面,这简直是那个……” 倪俊贤揉揉眉心,突然抬头看向夏以臻:“忘了那句俗话怎么说了,以臻,你是专业的,猜得到我想说什么吗?” 见倪俊贤目光炽烈,盯着她毫不收敛,夏以臻一愣,敛了眉眼道:“沈老前辈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沈泰倏地笑起来,倪俊贤根本没听懂,却不分青红皂白地突然鼓起掌来……弄得夏以臻更不敢抬头。 沈泰笑完道:“来,都动筷子,面不能等。” 夏以臻尝了尝,炝锅的葱花味很浓,吃起来也格外熨帖。她奶奶曾经也很会煮面,还有一间属于她的小面馆,做的面就是这么好吃。 可惜那间小铺子同她奶奶一起,都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以臻,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烫了?”倪孝雅抬头一瞬,看到夏以臻似乎被烫得厉害,鼻头眼睛都红红的。 倪俊贤见身边有冰啤酒,速速倒了半杯递给夏以臻:“喝点冰的吧。” 倪孝雅匆忙拉了拉哥哥西裤:“哪有人拿冰啤酒解烫的……” “trustmebaby,这个好用的。”倪俊贤十分自信,不理会,坚持将啤酒递过来。 所有人都在看夏以臻红了的眼睛,她只好尽快接过酒杯道:“谢谢,这个就挺好的……”又迅速将啤酒一饮而尽。 雨好像要来了,天边有雷在闷闷地滚,秋风也猛烈起来,呼啸着,卷起一层层枯叶。 屋里很热,酒气裹在空调的热气里一同蒸腾,夏以臻一张脸热得难受,只好悄悄解开一颗衬衫纽扣抒散酒热。 倪孝雅盯着夏以臻笑笑:“以臻,还好吧?我哥是单身,身边也没有多少女性朋友,有些粗枝大叶。” 她微蹙着眉头,看上去真的很替自己哥哥头疼,转而又向沈泰抱怨道:“沈伯伯,您看到了吧?难怪我哥没有女朋友。” 第5章 倪俊贤笑了声:“你不是也没有男朋友吗?” 沈泰笑着摇头,对孝雅道:“怎么样小丫头,喜欢这里吗?面要不要再来一碗。” “伯伯,我吃饱了。”倪孝雅搁下筷子,“您之前跟我说,这家店的老板和我是同龄人,真难以置信,他手艺这么好。” “比你大一点,算是同龄,也在国外读过书。回国后没接家里班,闲来无事弄了这个小店,偶尔待客。赚钱谈不上,给你解解馋还是够的。”沈泰笑笑。 “真的吗?”倪孝雅兴趣斐然,“那我一定要见见他,向他取取经,回头告诉我爸爸,他才会更加支持我做自己的事业,对不对哥?” 倪孝雅说着挽住倪俊贤,头发倾泻而下,倪俊贤笑着替她拢了拢。 “既然小丫头发话了,哪有不让你们见一面的道理。”沈泰站起身,将一身中山装正了正,“但恐怕要我亲自去请请这小子,才肯令他动上一动。” ---------------- 大雨姗姗来迟。一开始只是疏疏落落的细雨,转眼就汹涌起来,打在落叶堆上,发出哔啵的声响。 雷雨影响了线路,这间郊外别墅的电灯开始一闪一闪地跳跃。 沈泰离席后,几个人随意了些,夏以臻不胜酒力,斜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大雨倾盆而下,与室内的温暖氛围,俨然两片天地。 倪孝雅兴致正浓,又遇大雨封门,夏以臻料定,这场消夜一时半刻是不会结束了。 沈泰从后厨回来时桌上余馔已经收空,他笑了笑:“他嫌一身油味,冲凉去了。孝雅,你等他一下。” “好。”孝雅浅浅笑道,“您说他开这间店是兴趣,只有空闲才开门,那他主业做什么?” “这个要问我们小盛总了。” “他?”盛宸笑笑,“主业是救火队员。” “消防员啊?”倪孝雅瞪大眼睛。 众人喷笑。夏以臻耳边,一来一往的对话正伴着头顶灯光一瞬一瞬地跳跃,她已经听不太清了。 闹过笑过,倪孝雅又不依不饶地问:“沈伯伯,他叫什么,我一会怎么称呼他?” “直呼其名就行了。”沈泰一字一顿,“他叫盛朗。” 一瞬间,夏以臻僵在那,她颤抖着开口:“沈老,您刚刚说他……叫什么?” “盛夏的盛,晴朗的朗。我们小盛总的亲哥哥。” 倪孝雅听罢捂住嘴,只露出一双吃惊的眼睛:“沈伯伯……这……天哪。” 沈泰见她这幅样子,终于哈哈大笑出来。 夏以臻的酒热倏然散去,全身只剩冰冷,她匆乱去找自己的大衣,只想在盛朗真的出现前离开这儿。 她抓住大衣突然站起来,却因酒晕而站不稳,身后的椅子被拖出刺耳的声响…… 众人看向她,夏以臻刚要开口,手腕却被盛宸在桌下狠狠攥住,不由她动弹。 夏以臻终于恍然大悟,她绝望地望着盛宸,却见他露出友好的微笑,轻飘飘地说:“夏小姐要去洗手间吗?后院左转,房子里第三间,别走错了。” 商人的诡计多端夏以臻终于领教,盛宸已经先发制人地堵住了她的嘴,又见沈泰指点着道:“小宸,你还是带个路。” “不用了沈老,我自己可以。”夏以臻顾忌沈泰,只能努力地笑着,“那我先失陪一会儿。” 夏以臻松开大衣的一瞬,手腕也重获自由。她强撑着颔了下首,又强撑着离席往后院走去。 风雨更汹涌了。 前院出来,是一丛方方正正的户外小院,夏以臻按盛宸说的方向,淋雨跑过一段石子路。 她的真丝衬衫瞬间湿透了,狼狈地贴在身上,很冷,夏以臻只好速速躲进房子里避雨。 闷雷在天边滚了几滚,终于不留情面地砸下来。跳了一整晚的电灯,也在强撑着闪了几下后,彻底不亮了。 停电了。 一瞬间,里外陷入一片漆黑。 夏以臻的慌乱达到顶点,她只记得第三间屋子是洗手间,便摸着墙面行走,数着一扇又一扇门,终于数到第三间,她用力推开。 “谁。”短促的一声,冰冷而低沉,扑面而来是温热的水汽,带着熟悉的气味。 不久有人按亮了手机屏,在微弱的光线和错乱的心跳里,夏以臻看到了盛朗的脸…… 第5章 刚冲完凉的盛朗,先前只匆匆套了条裤子,这里偏僻,对于停电他并不意外,却对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备感错乱。 光线照亮的一瞬,他也如坠梦中,望着眼前正发抖的夏以臻,看到她眼里直直映出自己的样子…… 盛朗上身赤裸着,肌肉线条都没变似的。还是六年前那样一张冷脸,只不过一双皱眉似乎压得更低了些,轮廓也更凌厉了。除此之外,只有眼底和嘴角多了几分岁月流经后的沉稳。他不笑就变得更冷了。 盛朗额前的发丝还在滴水,零零星星的,顺着嘴唇、下巴,像雨一样坠落。他也麻木地喘息着,一动没动,随即整个人又随着手机光亮的熄灭,再度消失了。 夏以臻已经慌乱到没了知觉,只知道自己正在热气里难以自抑地发抖。 她无比恨自己,已经在盛宸身上吃过亏,竟然又听信他的指路。 夏以臻来不及思考,抱着盛朗兴许没看清她的幻想,迅速转身,脑袋却又忽的撞上墙,咚一声…… 这声听上去很脆,好像也很丢人。她来不及叫疼,一只手捂着,心里却反复回味着这一声的大小,又更急地找寻出路,跌跌撞撞的。 “等等,夏以臻。”盛朗的声音在耳边逡巡,有点着急,夏以臻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 她的手很快被他按住,又听他开口道:“别动了,你不熟悉,我来,好吗?别再撞了。” “等我一下,听话。” 盛朗的声音比六年前沉淡了些,不再那样凌厉气盛,但他似乎真的很急,还是冒出六年前习惯的口吻,也像六年前那样不容商讨。 夏以臻的手腕被他攥着,直到此刻她倏地安静下来,盛朗才松开手。 “帮我照着。”盛朗把手机电筒摁开,塞进她手里。 夏以臻便站在那,低着头,照着他。 抬头一瞬,看到一件黑色高领已然穿过盛朗的两臂,又从他的腰间滑落。 盛朗没说话,接过手机,绕过夏以臻将门拉开:“这经常停电,我带你走。” 夏以臻点点头,又跟在盛朗身后,在他照出的光亮里前行。 盛朗的确成熟多了,背影修挺,带着孤标远致的风度,果然很有盛世继承人的姿态。 夏以臻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盯着脚尖前行。直到走到房门口,眼前才终于迎来月光的光亮。 院里的风雨依旧喋喋不休,盛朗停下脚步,看着她,沉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问:“撞疼了吗?撞哪儿了。” 夏以臻低着头,没回答。 她撞了右边脑袋,特别疼。但不想告诉他。 盛朗等了一会儿,又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拿伞。” “不用了。” 夏以臻抬了半寸眼皮,看到不远处,倪俊贤和倪孝雅正撑着两把伞走来。 “雨好大,没淋到吧?盛宸真是的,他说他喝多了报错了位置,难怪我去洗手间没遇到你。”倪孝雅叹口气,刚走来便用纸巾帮夏以臻擦着额头,可她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就转移到盛朗身上。 倪俊贤和盛朗点了下头问好,便把伞塞进夏以臻手里,又着急脱下西装搭到她肩膀上道:“怎么出来这么久?淋坏了吧?我很担心你。” “谢谢,停电迷路了。刚好遇上了盛先生。” 倪俊贤点点头:“别在这站着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多谢。”夏以臻把伞递给他,走进雨里。 身后很快响起倪孝雅温柔的声音:“你就是盛朗对吗?初次见面,我是倪孝雅,陪沈伯伯来的,我姑姑是倪震婉,爸爸是倪震祺。” 盛朗嗯了一下,说你好。 倪孝雅轻轻地笑着:“没想到你比我哥还高,那只能你来打伞啦。” “好。” 盛朗的声音很低,但仍穿过暴雨,清楚地钻入了夏以臻的耳朵。 ---------------- 回到前厅时,桌上已被小董安放好烛台。院内的应急灯照亮了雨落的痕迹。 盛宸懒散地斜在椅子上,看戏一般瞄着夏以臻。 见她把倪俊贤的外套还回去,盛宸不紧不慢地拎起茶壶,给倪俊贤添了茶水道:“多喝点吧,别怜香惜玉把自己冻坏了。” 倪俊贤扫了扫衬衫上的雨珠,笑道:“你倒的茶我肯定要多喝,难得。”他重新落座,说完,目光就一直追随夏以臻,直到她安稳坐回盛宸身边。 而盛朗的出现,又让绕着两根拇指养神许久的沈泰重新燃起精神。 “这是我的得意门生盛朗。”他道,“这是倪总的一双儿女,俊贤,孝雅,你听我说过。” 第6章 “这位是燕市电视台主持人夏以臻夏小姐,你常看食味,想必熟悉,所以今天的聚会,没有外人。” 沈泰安排盛朗坐入倪孝雅身边的空位,让小董把最后的白葡萄酒给大家匀完。 沈泰面色潮红,眼神却已经迷离了,他举杯道:“喝完这杯,恰得其中。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咱们都撤吧,来日方长。” 沈泰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看着倪孝雅:“怎么样,今天没白来吧?” 倪孝雅嫣然一笑:“当然,盛伯伯家的两兄弟,我今天也终于见全了。” 孝雅话毕端起酒杯:“盛朗,很高兴认识你。我现在正在国内做美食专栏,日后有问题,可以咨询你吗?” 盛朗轻点了下头,任倪孝雅的酒杯撞上来。他杯里的酒没动,搁下杯子,换了苦荞茶喝了一口。 夏以臻的视线低低地落在蜡烛上,看周围的一切被烛火炙烤得变了形…… 她自回来,便一直礼貌地沉默着,又随着众人推杯换盏,再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倪俊贤一脸调侃地对倪孝雅说:“和盛朗学学皮毛就好,可别太深入,烹饪你恐怕是永远学不会的,我很怕你把我法国的新厨房点了。” “怕什么,我短期又不回去,陪陪你不好吗?” “短期是多久?”倪俊贤笑了下,“你是想陪我吗?” 倪孝雅懒得搭理他,又对夏以臻倏然一笑:“以臻,刚刚盛宸跟我说,你新节目的第一站会选在这里,如果方便,我也想来凑凑热闹,看看国内的片子拍摄是什么流程。” 夏以沉了一下道:“好,我会尽快向台里提报的,但最终结果,可能还要看台领导的意思。” 盛宸低头擦着手,慢悠悠地说:“这个简单。” 倪孝雅听罢很开心,酒过三巡,她脸上漾起绯红,再度举杯道:“盛朗,以臻,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们,未来就要多打扰了,我们三个干一杯。” 见夏以臻酒杯已经空了,盛宸将自己的半杯酒举起来说:“夏小姐,如果你不介意,喝我的。” 夏以臻把空杯子凑过去,叮铃一声。她浅浅笑着:“多谢盛总,我有介意的资格吗?” 盛宸笑看着她,缓缓倾斜酒杯,却被盛朗倏地按下来:“外面起风了,喝点热的吧。”他说完,给两位女士添了热茶。 宴席结束,沈泰站起身尽兴一笑:“时间不早了,再不走,小司机也该有意见了。” 他关心地扫视一周:“俊贤有司机,小夏……小夏是和小宸一起来的吧?不过小宸也喝酒了。” “没关系,我打车就好。”夏以臻道。 “这不好吧。”倪俊贤皱着眉,“已经十二点了,你一个人打车不安全。我的司机在外面,我送你。” “那我呢?谁送我?”盛宸散漫地站起来。 “你?喂。兄弟……”倪俊贤没想到盛宸又冒了出来,他似乎一晚上总冒出来,倪俊贤望着他,摊开手苦笑。 “行了,听我安排。”盛宸将一串钥匙丢给盛朗,笑着说,“哥,你总归也要回家,你送我和夏小姐吧。” 盛朗冷肃地看着他,不置可否。沈泰却点点头:“这样也好,盛朗最稳妥。”他看来十分满意这个安排。 倪孝雅盯着盛朗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终于在临行前踮起脚,掩住嘴唇轻轻道:“难怪你刚刚不碰酒,原来早知道要照顾盛宸……” 盛朗面色未动,垂着眼睛冷冷道:“是,我早知道要照顾她。” 眼底,夏以臻已经几乎要睡过去…… ---------------- 三辆黑车先后驶离“码头”,只有盛朗的车开得最克制。没过多久,当倪家和沈泰的车彻底消失在雨里,盛宸的黑色宾利围着码头绕了一圈,又重新停回码头后门。 这与前院是背靠背的两栋建筑,只不过中间被打通成小院落。盛朗就住在后院的二层小楼里,也是夏以臻躲雨跑进去的小房子。 车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惫地冲刷,盛朗调高空调的温度,左手搭在方向盘上,突然偏头看向盛宸。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 “没意思吗?” “你带她来该不该问我一下?” “问你你会同意吗?”盛宸不以为然,“况且是她自己要见你的,不信把她拉起来问。” 后视镜里,夏以臻已经靠着窗户睡着了,脑袋沉沉的。 盛宸突然兴奋道:“哥,你怎么知道我没打算回家。” “你的大衣还搭在我椅子上。” 盛宸笑了声:“小报还写我目中无人,我明明对你是服气的。”他说完意满神舒地摁下按钮,身体随座椅缓缓后仰,等他躺到自己舒服的角度时,便枕着手腕,偏头打量夏以臻。 她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一簇簇贴在脸颊上,呼吸很平静,这么小的空间,她也能睡得挺香。 盛朗双眉紧锁,对于弟弟贸然的安排他很不高兴。片刻后,他压着火开口:“她住哪,送她回去。” “不知道啊。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他看了一眼烂醉的夏以臻,“我看就睡你这吧,反正你是正人君子,怕什么。” “她不会喝酒,你那半杯我还没找你算账。故意的?” 盛宸笑了笑:“哥,她不是六年前的小朋友了,成熟女性有把自己灌醉的自由。你不谢我,还要找我算账?” “谢你?” “当然了。”盛宸泰然自若地看着车顶,“要不是我,她现在就该躺在倪俊贤的车里。你看不出倪俊贤对她有意思?” 盛朗下颌紧绷,眉头皱了一瞬,沉了片刻后他道:“感情上她同样有做选择的自由,轮不到你替她做决定。” “你倒是大方。”盛宸道,“你总该先弄懂女人心思,以及你自己的心思。” 盛朗沉默了。他弄不懂,他最不懂的就是自己。他从没想过打扰夏以臻,也没奢望过再见,一切同样令他猝不及防。 “今天她问我为什么要赞助食味。你猜因为什么。” 盛朗看向窗外的冷雨,在雨刷不安的响动里沉默着。 “因为你喜欢。这是我理智决策下的私心。” “在爸爸心里你才是盛世的接班人,你帮我救了公司两次,说你是救火队员没错吧?” “所以,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力所能及全部支持,力不能及我想办法支持。” 盛宸笑笑:“哥。” “嗯。” “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彼此曾经有多痛苦,我现在只想你幸福。” 第6章 盛朗的父亲盛玉麟,是在盛朗一岁时净身出户的。他的第二任妻子,是燕市高端餐饮公司绿世集团的独生女。 离婚不到两个月,盛宸就出生了。 事实证明,盛宸的母亲的确独具慧眼,盛玉麟从一个街边卖炒饭的恍入富人世界后,翻云覆雨,只用了两年,就令迟暮的绿世雄风重现。 他对岳父道:“爸,绿世这个名字不好。资本世界,绿色太不吉利,况且绿世,律师?听上去就有打不完的官司。我看改成盛世,餐饮盛世,这会是个不一样的世界。” 于是,盛世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横空出世,绿世也就此改了姓。 盛朗从小跟母亲住在老城区的一间一居室。楼下一条街,清晨是早市,傍晚开夜市,不远是连绵几十米的菜场。 盛朗是在叫卖声里长大的。每天,他都看着母亲一个人推着推车在街市卖炒饭,风雨无阻。 直到他八岁,妈妈因癌症去世,盛朗才被盛玉麟重新接回身边,在盛家养育下一直读到高中毕业。 高考结束后,盛朗将一张欠条推到盛玉麟面前说:“我签完字了,你填上金额。” 欠条上写着:盛朗八岁到十八岁期间,合计欠盛玉麟抚养费__元,盛朗承诺二十二岁前,归还完毕。欠款人:盛朗。 “多少钱,你算算,别太夸张。”盛朗将校服搭在肩上,说话时正慢悠悠地喝着一瓶橘子汽水。 “什么意思。”盛玉麟道,“你跟你老子算账?” “早该算了。”盛朗将汽水喝完,仍耐心地拧上瓶盖,抬腕一抛,丢进盛玉麟脚下的垃圾桶,“还完钱后,咱们就别来往了。你的公司留给我弟,我不参与,我的生活你也别插手。” “胡闹。”盛玉麟将欠条狠狠团成团,丢在盛朗脸上。 盛朗没吭声,又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字条。一样的字迹,盛朗推向盛玉麟面前,轻轻地搁上一只钢笔:“第一张是为你泄愤写的,但这张不是了。我希望我们对话前,你能先有理智和担当,别逃避。”他依旧是平静的,说完又退了回去。 “行。”盛玉麟猝不及防地笑起来,儿子翅膀硬了,居然要和自己同张桌子对话。 他笑着站起来,重新打量这张冷漠的脸,披着一身松垮的校服,孤伶伶地屹立在那,却已经比他高出一头了。 第7章 他才弄明白,难怪盛朗从住到他身边的第一天起,就只穿校服,只买课本和书,吃饭也只吃正餐,不会像盛宸那样,每天有提不完的要求,要不完的东西。 为的原来是欠条上是个他能还得起的数字。 “没问题。”盛玉麟双眉一挑,“既然你想好了,爸爸就奉陪。从这一秒开始,我们在商言商。” 盛玉麟拿出计算器:“我养你十年,一年按五万算,不多吧?” “嗯。” “好。我从不投资低回报产品,按照一年十分利来算。”盛玉麟按动着,“二十二岁前你要还我……” “八十万。”盛朗道,“可以,我接受。” 盛玉麟端身坐回桌前,旋下钢笔帽,几笔填上数字,又从抽屉取出两张白纸拍到桌上:“如果你按期还钱,就一切依你,还不上呢?我不能花四年陪你胡闹。”盛玉麟冷笑了一下,“我看我们有必要签一份补充协议。” “首先,不准你在赚钱的同时放弃学业。” “第二,钱的来源必须合法。不准你拿和盛家有关的一切做幌子,更不准你借外债。” “最后,如果你还不上,就老实听我的,出国读书,回来后进公司从头学。” 望着盛朗的沉默,盛玉麟有些得意,不掂掂斤两就敢谈条件,还嫩了点。他双手一摊:“也许你觉得代价很大,但我失去儿子的代价同样很大,但这才公平。如果你怕了……” “照你说的办。”盛朗提笔签字,脸上依旧只有冰冷。 “行,挺干脆。”盛玉麟双手交叉着撑在桌上笑笑,“合同和欠条我会交给公证人员,咱们照章办事。” 盛朗点了下头,拎起书包:“我找好住的地方了,今天就搬出去。还钱之前我会给你打电话,其他时间别联系我。” “站住。”盛玉麟喊住他,“赚钱也不急在这两分钟,说说,准备拿什么赚钱?炒股?炒权证?炒期货?学了这么多年,挺灵通,成年了,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炒饭啊。”盛朗慢条斯理道,“你当初怎么炒,我就怎么炒。” 盛玉麟仰头大笑,他再也忍不住,盛朗的性格和他年轻时如出一辙,他笑叹道:“很好很好,能上能下能屈能伸,是我儿子,我还担心你把你妈那套房子卖了呢。” 盛玉麟绷紧脸站起来:“我警告你,那套房子不准你动。” “盛玉麟,我没你那么绝情。” “儿子,绝情未必是坏事,男人让感情绊住手脚,做不成大事。等你长……” 盛玉麟话说一半,盛朗已经走了,他面色凝重地靠回椅背,轻轻叹出一口气。 他炒了十年饭才在这个城市落脚,开火颠勺要吃多少苦,他比涉世未深的盛朗清楚得多。 况且,年轻人根本不懂人性,四年的血汗钱要一朝清零,那份痛苦不是他现在能想象的,到时候就会发现,最理智的选择就是存好这八十万,乖乖出国,流金溢彩的人生才刚开启,恩恩怨怨早就不值一提。 盛玉麟想到此处,不疾不徐地踱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他已经提前看到结局了,却仍高兴盛朗用四年去吃苦吃亏,只有那样,他才能成为盛世真正的接班人。 ---------------- “说真的,若不是你拦着,以我的手段她早就……” “安静会儿行吗?”盛朗拉开后座车门时终于开口。 他扫了眼打着伞的盛宸,不欲搭理,又俯下身抱起夏以臻。 “去,把伞打好。”盛朗轻轻摆脸,盛宸咽下一口气,又撑开一把伞,遮住夏以臻的上身。 “脚,淋到了。” “行了。”盛宸皱着眉头,“我有数。” 盛朗的卧室是一派冷静的灰色调,家居织物去繁就简,质感都很好。 盛宸站在卧室门口,扫着西服上的水珠,面色不悦地看他哥把人抱进去。 他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把门关上了。 夏以臻偎在盛朗怀里,她昏昏沉沉,又觉得自己在往下掉,只好迷迷蒙蒙地,用力去攀盛朗的肩膀和脖子。 “掉了。” 盛朗低头看她一眼:“掉不了。” 从车里出来,被风一吹,身上的衬衫又凉起来,*夏以臻有点发抖,嘀咕着:“我冷。” “好,我知道。” 盛朗解开一只手,捞起只枕头靠在床头,又把夏以臻轻轻放上床,盖上他的被子。 “现在呢?还冷吗?” 夏以臻突然睁开眼。她总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眼前的人也很熟悉。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有点开心。 又是一场关于六年前的梦。 “盛朗。”夏以臻伸出手,去抚摸盛朗的脸,摸他总是压低的眉头,摸他修挺的鼻梁和紧闭的嘴唇。 他被摸着也一动不动,果然是梦。 她摸了一会儿又往前凑了凑,像在每一场关于他的梦里那样,认真看他的样子。梦里的盛朗很清晰,不像平时,想起他总是有点模糊。 她越看越近,突然,轻轻吻了盛朗的嘴唇一口。 “夏以臻……”盛朗倏地按住她的肩头,又看她盯着他问:“怎么了?今天又不想?” 她等得很认真,却也没等到回答,不过梦里她都理解,于是又厚着脸皮凑过去,含住他的下唇。 她吮吸他,又轻轻地咬。每次和盛朗接吻,她都很着急,梦里的盛朗和他年轻时一个德行,常常吻着吻着就停,不知道为什么…… 他回应得很浅,不清不楚的,夏以臻不高兴,又撑着身子,仰起脸,用力地吻。 她最后亲了他下巴一口,才分开一点,看着盛朗的眼睛,轻轻地说:“抱抱我,我冷。” “你在做什么自己知道吗……”盛朗轻喘着,捧起她的脸,拇指抚过她的脸颊,盯着她的嘴唇听她说:“在做梦。” 说完她又不依不饶地凑过来:“别停,很久才梦一次的……” 盛朗终于缴械投降,他揽住她的腰带过来,又按着她的后颈,纵容自己贪婪地吻上去…… 第7章 从盛朗的唇间抽离,夏以臻又抚摸着这张熟悉的脸,眼泪突然就流下来。 梦里心也疼,她抽了几下鼻子,觉得很累了,终于无力地趴在盛朗肩头睡着了。 起床闹钟没有在预设的时间响起,夏以臻醒来,房里仍有一股很浓的酒气。她头疼,胃也难受,想了好久才想起昨夜喝多了,碰杯的那群人里还有盛朗。 枕边放着一杯水和一张便签,上面是盛朗带着锋芒的字迹:你喝醉了,睡在我房间。电话号码没变,有任何需要打我电话。 夏以臻搁下纸条,她早已不记得什么电话号码了。 盛朗的卧室覆着厚重的双层窗帘,夏以臻手机没电,弄不清眼前白天黑夜,只好爬起来,把窗帘拉开一道缝隙。 就是这巴掌宽的一条缝,她又直直撞见了盛朗。 艳阳高照的庭院。 盛朗套着件宽松的白针织,一股居家的样子。夏以臻拉开窗帘时他正从小院经过,刚好望过来。 夏以臻下意识又将窗帘拉起来…… 很快,门被敲响。夏以臻平复了平复,打开门,果然又见到盛朗。 夏以臻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听见他问:“饿不饿。” 夏以臻摇摇头,低声说:“不饿,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睡得好吗?”盛朗又问。 夏以臻攥着门框,点点头,心里想跟他借条手机充电线,可手指用了好几次力也没有说出口。 她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却突然看见盛朗的下嘴唇破了,有处红红的,起了痧似的。 夏以臻好心地伸出一根手指,给他远远地指了指:“你嘴唇流血了,这块……秋天很干,你多喝点水吧。” 盛朗看了她一会儿,平静地说了句好。 “嗯……”夏以臻又沉默了一会儿,恍惚想起自己还要上班!她心一慌,匆匆问:“现在几点了?” 盛朗抬腕看了眼表:“马上十点。” 夏以臻倒抽了一口气,转身去拿大衣,又着急地说:“不好意思盛朗,我真得走了,昨天晚上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我开车送你。” 夏以臻再度犹豫了一下,但情急中,她还是想说好,点头的一瞬间却又听到小董的声音。 “老板!倪小姐来电话了!她要找你聊聊!” “先送你。”盛朗道。 “不用了。”夏以臻用力笑了笑,“我打车就好,快去吧,别让孝雅等。” 盛宸此时呵欠着从隔壁房间出来,他一身淡蓝色真丝睡衣未换,一出现便慢悠悠道:“走吧,我送你。” 说完又对盛朗说:“你快去吧,女人这么早打电话来,除了酒店叫醒服务,就是想你了,别伤了人的心。” “没完了?” 盛朗说完,小董的声音又更加尖锐地传来。夏以臻抱着大衣对盛朗笑了笑道:“你快去吧,她该等急了。” 第8章 盛朗沉默了一下,把车钥匙丢给盛宸:“慢点开。” 盛宸笑着对夏以臻晃了晃:“跟我走,他开得稳,但我开得快。” 夏以臻见他连拖鞋都没换,站住道:“盛总,我不然等您一会儿,您先换掉睡衣?” “有这个必要吗?”盛宸耸耸肩,“我喜欢穿睡衣拖鞋踩油门的随意,就这样。” 盛宸的黑宾利几乎是飞到电视台楼下的。 夏以臻原本就宿醉难受,此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坐在副驾抚着胸口,连连犯恶心。 盛宸看一眼手表笑了:“15分钟不到。” 夏以臻点了下头道谢,又无奈道:“真的很感谢,还帮我争取了去洗手间吐一下的时间……” “好再你没留下吃早饭,不然我哥的一片心意也被你吐了。” “早饭?” “走人吧。” “哦。” 盛宸的确是难缠,夏以臻推开车门的一刻,偏偏又遇上蒋忆涵。 “好巧。”蒋忆涵温婉一笑,又向盛宸点头问好,“盛总也在。” 话音刚落,组里同事扎堆凑上来,人人手里都拿着杯咖啡,眼神却都落在盛宸一身高级睡衣上。 盛宸手搭着方向盘,幽幽笑道:“早,刚睡醒,又见面了。” ---------------- 和盛宸的绯闻是在午饭后出现在网络的。夏以臻在电脑前托着腮,屏幕正一片片闪过八卦记者的最新报道。 “疑似恋情曝光!盛世二少夜会美女主持,鲜花豪车,两人共度浪漫一夜。” “寸步难行!睡衣送妻上班全程咧嘴笑。夏以臻干呕不断,疑盛世又添新丁。” 好家伙。夏以臻惊呼。 盛宸作为富二代里少有的好皮囊,本就受人关注,新闻一出便上了头版,紧挨着顶流明星chris疑似耍大牌的新闻,重磅程度可见一斑。 不仅文字犀利,配图也挺高清。 从昨夜夏以臻捧着花坐入盛宸副驾,到今早盛宸穿着睡衣送夏以臻上班,图文并茂。 就连夏以臻捂着嘴的宿醉恶心,也拍得十分像那么回事。 夏以臻崩溃:“还能这样?” 同事们纷纷凑上来,嘴上安慰说大家都是干这行的,太了解了,新闻都是乱写的,眼睛却都诚实地围着夏以臻小腹打转。 终于,还是摄像高大远心直口快:“以臻啊,你不会真怀了吧?几个月了?怎么不显怀?咱们新节目还拍不拍?” “没怀……”夏以臻仰靠在椅背上,“我和盛宸真不熟。” 可她也不知道盛宸的一脸快乐该怎么解释……说这是嘲笑的笑,讥讽的笑,会有人信吗? 夏以臻拨通盛宸秘书电话,秘书说盛总开会去了,走前留言说对于这则新闻他表示很遗憾,但既然给公司带来了话题,他也欣然笑纳了,至于私下,夏以臻要怎么补偿都可以提。 没过多久,夏以臻就被叫到沈楠办公室。 “怀没?”沈楠向夏以臻肚子扬了扬下巴。 “真没怀。”夏以臻感觉自己要多真诚有多真诚,“昨晚我和盛总只是就工作聊了几句,况且还有别人,今早他也是顺路送我。” “昨天刚和台长请假,今天就闹出这事儿,你让我怎么解释?你好歹也是学传媒的,职业精神有没有?知不知道出镜人物和赞助方暧昧不清是大忌?现在地方电视台受冲击这么大,都快揭不开锅了,你挑这个关头闹花边,你就告诉我,我怎么和台长解释?” 沈楠的签字笔屁股噔噔地敲着桌面,像是要把她吃了。 “难道要我去说,噢,这只是场巧合,睡衣是盛总偏爱的穿搭,他就是喜欢穿睡衣踩拖鞋开车的松弛感,你是台长你信不信?” “……” 夏以臻真要疯了。 她只能祈祷事态不会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只可惜,下一秒沈楠就说:“台长让你先休息两周,小巷的出镜交给蒋忆涵。” 夏以臻倏地抬起脸:“小楠姐,这会不会太严重了?我和他真的没什么!这样不公平……” 沈楠看她一脸无辜就来气:“夏以臻,你是高中生吗?电视台是你讲道理的地方?你想要公平就留在高考考场不要进社会。”她沉了沉,“况且我们是集体,又没说不让你做幕后。” 沈楠靠回椅背,再次气闷道:“节目是你自己做的,你难道不知道小巷定位本来就是接地气?你弄出个豪门少奶奶形象,谁会听你推荐?你自己觉得合适?” “行了。”她一挥手,“别在这跟个钢叉似的杵着了,我把蒋忆涵喊来,你俩抓紧交接吧!” 第8章 夏以臻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很快,蒋忆涵敲敲门进来:“领导,找我有事?”她扫了眼夏以臻,“正好以臻也在。” 沈楠半抬眼皮:“什么正好?” “是这样。”蒋忆涵展颜一笑,“听说小巷要交办给我出镜,我觉得这样安排不太好。” 沈楠有点不耐烦道:“蒋忆涵,你不是还在纠结你那选题吧?你那个投入太大,光请chris就够夏以臻拍三季的。脚踏实地点吧ok?” “明白。”蒋忆涵神色自若,微笑着静了静又说,“可我还是觉得以臻策划的节目由我出镜不太好,我之前也没做过这个风格。” “没做过。”沈楠挑挑眉,“别人生下来就会做所有风格?” 蒋忆涵尴尬地笑了下:“不是这个意思……” 夏以臻瞧着一旁的花盆嘟囔:“因为平民选题还得由平民来做。” 蒋忆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以臻:“这不是你昨天说的吗? 蒋忆涵:“我是这么说的吗?” “行了行了都闭嘴吧!”沈楠一个白眼翻过两个人,再次不耐烦敲响桌子,“都是选题,分什么三六九等?你就是再高端,上的也是地方电视台,不是新闻联播,更不是春节晚会ok?别整天戏那么多!” 蒋忆涵胸口起伏着,勉强扯出微笑:“行,总之我听领导安排。” 沈楠仍皱着眉:“你俩都给我记住了,这儿不是搞个人英雄主义的地方,重要的是把片子按时交出来,听明白了吗?” 她烦得够呛,又一挥手:“赶紧交接,交接完都给我出去……” 走出沈楠办公室,蒋忆涵喊住夏以臻:“你不会觉得那些照片是我拍的,是我曝光给记者的吧?” 夏以臻看向一旁道:“我没这么说。” “但愿你也没这么想。”蒋忆涵盯着她,“说真的,我还不至于那么闲,更不至于缺钱到要卖别人隐私。” “嗯。”夏以臻浅答了一声,扭头走了。 在此之前她其实根本没考虑到这层,还是蒋忆涵提到才有点恍然大悟,曝光还有可能来自身边人? 蒋忆涵追上去拉住她:“嗯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夏以臻,我的确对抢你的选题没兴趣,我想做的是自己的节目。” “我相信你。”夏以臻回头,“可我们俩杵在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只能服从安排。”她望着蒋忆涵,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蒋忆涵才松开手。 夏以臻轻轻拍了拍她胳膊,心里难受着,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蒋忆涵……不管怎么样,小巷都靠你了,拜托。” 她说完转身离开。《小巷》这个选题她构思了很久,以本地百姓夜生活和老板本人的经历为切入口,启动灵活,尤其适合电视台缺钱的现状。 只是没想到她刚替台里解决了缺钱的问题,台里就把她给解决了。 电梯下行十几层,门每开一次,夏以臻都要被进来的人打量一遍,好些个曾经不认识的人,都跟她点头打招呼。 流量可真是如狼似虎…… 夏以臻心里叹了口气,提前下班了。 ---------------- 夜晚的旧公寓,这个阁楼夏以臻已经租了三年。 虽然地段偏远,好在公寓管理尚可,平日进出常能遇到保安巡逻。偶尔还打打招呼,令人放心。 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堵在夏以臻心里,乱麻似的,理也理不清。 她懒得再想,洗了个澡,开了一罐鸡尾酒饮料,喝上几口才终于觉得浑身累得动不了…… 晚饭是一份炸鸡。 燕市的夜晚依旧闹哄哄的,夏以臻坐在地毯上,没开灯,只在电视荧幕光里,看着美食纪录片安静地吃外卖。 独自在大城市生活实在谈不上幸福,尤其是燕市,节奏快得令夏以臻觉得她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可突然让她停下来,又还有点儿不适应。 手机振动,倪孝雅的微信忽的弹出来。 倪孝雅:以臻,看到新闻了。冒昧问你,你和盛宸在恋爱吗? 夏以臻擦干净手,回道:没有。昨天喝多了,我们在附近酒店睡的。 两间房。她补充。 倪孝雅:你目前没有男朋友对吗? 夏以臻:嗯。 第9章 倪孝雅:我哥认识新闻业的朋友,他会帮你想办法的。 夏以臻:费心了孝雅,不过不用麻烦了,让它自己过去吧。 倪孝雅:对啦,我准备在国内筹备一间工作室,盛宸今日介绍了他的设计师朋友给我,改日有空,你愿意陪我一起去见见吗? 夏以臻:好。最近应该有空,你先联系设计师确认时间吧。 话题很快结束,夏以臻盯着倪孝雅的头像看了一会儿,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倪孝雅是个乐于记录生活的人,从国外到国内,她几乎每一天都在经历不同的风景。 最新一条朋友圈刚巧在此刻跳出来——“rencontremerveilleuse”,夏以臻查了查,是在说一次美妙的邂逅。 照片里,倪孝雅坐在码头的木桌边,面前是两道小菜,一杯热茶。 图片右上角,露着一片不起眼的白色,夏以臻认出那是盛朗今早穿的白针织。 他们大概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在她被台里劝退回家的同一时刻。 夏以臻随手点了个赞,把手机关机丢到地毯上。 橘子味的酒精饮料很解腻,她忽的倒进床里,天花板的吊灯在眼前愈发模糊…… 她看到了某个夏天。 ---------------- 六年前,淮岛的七月。 夏日阳光浓烈而灿烂,海风掺着咸味扑面而来。 夏以臻的身子搭在轮渡甲板的栏杆上,没什么精神,像根正被晾晒的萝卜条。 她虽然在这片小岛出生,但二十一年了,仍在晕船。每次漂在海面上,五脏六腑就要换个位置作业。 只不过这次回来,短期内她不必再受晕船的苦,大四休学从这日正式开始,她奶奶的身体不一定能撑到毕业了。 淮岛码头已经靠近,汽笛声响起,船开始甩尾调准方向,夏以臻再度犯起恶心,她抓着栏杆蹲下来。 “喝吗?”一瓶橘子汽水在眼前摇晃。 夏以臻拨开被风吹乱的头发,恍惚瞧见两条长腿,她跟着抬眼,很快看到一个穿白t的男生,正靠在自己不远处。 他个子很高,腰抵在栏杆上,拎着饮料,正垂眼看她。 这人眉眼凌厉,一脸冷气,鬓角修得极为利落,手指的指骨也很突出……全身上下,哪哪都长得冷峻分明,就是嘴角要笑不笑的,让人看着弄不清情绪,心里乱糟糟的。 夏以臻看了她两眼,就低下头。 他长得可真好看。不像寻常活人。 “喝不喝啊?”他又问,“不过是冰的,能喝吗?” “喝……能喝。”夏以臻低低地说。 他很轻地笑了下,拧开瓶盖:“喝吧。” “谢谢。” 夏以臻没抬头,接过汽水时,看见他腕子上绑着只黑色发圈。这个款式很常见,黑皮筋,串着只小猪形状的塑料片。 只不过这款发圈的质量不怎么样,掉色。她曾经也有几只,不用半个月,小猪的脸就磨没了。 他这只也一样。 夏以臻一口气喝掉半瓶,果然觉得清爽多了,又听见他问:“好点了吗?” “好多了。”她笑笑,“谢谢啊,遇到好人了。” “嗯。”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靠岸的鸣笛突然响了起来,一瞬间,人们纷纷提起行李,向船头涌过去。人潮冲过来,夏以臻赶紧把饮料塞进包里,也去提行李。 “等等。”这人突然叫住她,有点急。 “怎么啦?还有事吗?”夏以臻好心地问。 掠过人群,他突然把手机伸了过来。 “加我,转我十块。” “啊?” 夏以臻懵了,她没想到这是要钱的,她愣愣地问:“美年达不是三块五吗?” “那是陆地的价格。” “好吧……”又一声急促的鸣笛,夏以臻只好匆匆接受了。 好久没回家,不了解家乡现状,饮料原来是这样卖的了…… 二维码跳出一张名片。 盛朗。纯黑色的头像,和他的心一般黑。 夏以臻加上他,从仅有的两百块零钱里转出十块,还礼貌说了声再见,才拎起包走人。 盛朗站在原地,望着她被汹涌的人群吞没,很轻地笑了一声。 第9章 “臻臻!这儿!——” 人群里,夏以臻一眼就看见奶奶的老邻居王顺。他跨在三轮车上,正在轮渡边笑盈盈地向她招手。 王顺的藤编制品小店就在奶奶的老面铺旁边。他和妻子靠手工艺为生,经营几十年了,邻里间日久情深,每次夏以臻寒暑假回来,都是王顺骑着三轮车接送。 夏以臻跳上车,三轮随即悠悠地行驶起来,风吹在脸上,带着茉莉花的淡淡香气。 “王叔,真不好意思,今天又耽误你做生意了。” 王顺憨实地笑笑:“说的啥话,你一年也回来不了一次,耽误能耽误多少?” “婶儿和小冬怎么样?” “都挺好。你婶儿在家做饭呢,包的饺子,一会给你奶奶送去两盘,你就不用额外做了。”王顺的身体摇动着,“你在学校也还好吧?吃的怎么样?上课累不累?” “也都好。”夏以臻笑着,“我不在多亏你和婶儿了。” “都是多少年的邻居了,别说这话。” 三轮车行驶在老街,挨家挨户还是熟悉的样子,只不过路上游客摩肩接踵,让街景也变得忙碌起来。 “王叔,听说淮岛今年夏天成了旅游胜地,最近生意不错吧?” “最近是忙点了。”说起这个王顺忍不住笑了,“大件的虽然还是卖不动,但小件的走得快多了。外地游客来了,都喜欢去咱们古城和海边走走,走多了脚累,最后你猜什么卖得最好?” “拖鞋!”夏以臻也笑笑,“王叔,您可以编点小提篮、小背包,咱们这儿海景好看,来玩的女孩子多,她们会喜欢的。” 王顺觉得很有道理,点着头道:“还是你们呆在大城市的孩子脑子活,我和你婶儿从前光想着编点板凳,坐垫,总想越大越值钱。” “我也是猜的。”夏以臻轻轻地说,“其实淮岛的风景真的很好,只是从前外界不了解,今年旅游业兴盛,游客越来越多,您的生意不用愁的。” “但愿吧!”王顺笑叹着,停了停,又凝重起来,“臻臻,听你奶奶说你休学了,毕业不受影响吧?” “没事儿,大四原本也没什么课了。” “唉,也是没招了。你奶奶身体确实离不开人,如果有办法,大人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孩子耽误学业,我也是一心就想王霁冬好好学……” “对了。”王顺突然道,“你们家的生意已经停了一阵了,铺子你看看要不要租出去?放着也是浪费。早点定下来,我和你婶儿也帮你留心着。” 夏以臻痛快地说:“租,租出去。日后看病用钱的地方少不了,租出去也是笔收入,”她笑了笑,“那就谢谢王叔了!” ---------------- 三轮行驶到古城入口不远,停在一条青石板路旁。长石凳上,零星坐着几个卖花的老太太。时常有姑娘经过,买上一串茉莉花苞串的手链,清清爽爽,一路飘香。 王顺帮夏以臻取下行李,两人一齐拐进一间叫做“家味”的面铺。几十年间,这里一直由夏以臻的奶奶孙静香独自经营。 穿过四方小院,拾级而上,并排着几间粗简的房间,这是夏以臻从小长大的家,一间年久的木质老宅。 王顺还没进门就热情通报:“大姐,看谁回来了!” 孙静香躺在藤编摇椅上晒太阳,神色安然。她圆鼓鼓的肚子上放着部手机,正播放一个叫做“银发剑客”的直播。 “奶奶。”夏以臻轻轻拍了她一下,没反应。 “奶奶?” 依旧无人应答。 夏以臻有些慌了,匆匆往她鼻子底下伸手指,却听见“哼哧”一声,孙静香被自己打呼噜打醒了。 她还猛然一抖,把夏以臻也吓了一跳。 “奶奶!你要吓死我!” “你瞧我。”孙静香抹掉嘴角的口水,“看直播看困了,你挺快的啊,坐船晕了吧?吃饭没有?我要不要给你做去啊?” 孙静香嗓门天生就大,人也不拘小节,说了一堆,却躺在摇椅上一动没动。下一秒,她再次阖上眼…… 夏以臻蹲下来,细细地打量她奶奶的脸。距离上次分别没多久,奶奶没瘦,似乎还浮肿了点。 “奶奶,你吃饭没有,吃的什么?” “直播你要有节制地看,别看起来没完没了。” “昨天又熬夜了吗?两个大乌眼!” 孙静香彻底醒过来:“你这孩子,怎么一回来就管我?”她一开口就是中气十足。 爷爷还活着时她就强势,如今一个人更是没人管得了她了。孙静香既能干又要强,眼前猛地病情复发,自己也还不太习惯。 可病历显示孙静香的肺部肿瘤已经不容乐观。与十年前那次不同,那年第一次发现,切了小半片肺,之后只是爬楼有点喘。可这回医生说,手术意义不大了,保守治疗,让病人吃好喝好,保持好心情。 第10章 夏以臻看奶奶精神还行,稍微放心了点儿,又听她说:“我问题不大,最近还坚持练剑呢。和上回一样,最多半年我就能好,你休学一年休多了。” 夏以臻点点头:“那你就快点好起来,但这个面馆我们先不开了吧,一切等你好了再说。” “不开就不开了吧。”孙静香也同意,“最近我胳膊也抬不起来,不想动弹。你做饭也不开窍,交给你我不放心,砸了我的招牌以后还靠什么赚钱?” 王顺道:“大姐,我和臻臻商量过了,这段时间把铺子租出去,租出去省心,你在家坐着收钱就行。”他坐在桌边,搓着两条大腿感慨,“最近好多外地人来找铺面,咱们街对面的老街坊,好些都把铺子卖了,全家搬到市里住了。” “我不去。”孙静香道。 “没让你去。”夏以臻说,“咱们只租一楼铺面,我们还住楼上,谁也不让上来,不会影响你生活的。” ---------------- 【旺铺诚意出租。古城黄金地段,人流量大,炊具齐全,接手即可经营各类特色餐饮。】 招租牌子摆出去,一连几日,上门咨询看铺的如流水一般,但条件合适的,一个没有。 有的嫌铺面太小经营受限,有的拖家带口嫌夏以臻住楼上碍事。 夏以臻也挑。她一连拒绝了几个卖银饰和手鼓的,日后敲敲打打,难免影响奶奶休息。 之前和王顺讨论过,租客最好是一个人,安静点的,做小餐饮的,来了就能干,双方都方便。 听上去要求不高,但操作起来也像进了婚介所找对象,条件明明擦着底线:男的,正常的,可就是死也找不着。 几日后傍晚。夏以臻招租无望,坐在门口的斜阳里,托着腮发呆。 她又想起那天花十块钱买了瓶美年达,有点气自己应该再讲讲价。明明是广播专业的,当时怎么就没发挥好? 还跟他说了再见,没出息。再见到他,一定要理论理论。 王顺的妻子赵慧正编着拖鞋,见夏以臻发愁,她笑着安慰:“别急呀,也许今晚就遇到了,招租也像找对象,得看缘分。” 夏以臻回过神,笑笑说:“行,那就借您吉言啦。”又说,“怎么今天就您自己在这,叔叔呢” 赵慧往对面一扬头:“在李老太太那儿卖拖鞋呢,那天你跟他说编点挎包提篮,他真上心了,你去看看,给他提提意见去。”她笑着。 “好!”夏以臻也笑了笑,顺着望过去,突然又愣住了…… 不远处的长石凳上并排坐着两个人。 阳光照下来,把王顺身边的男生照得像是发了光,夏以臻看了一眼,心又突然砰砰跳了起来。真是不能背地里说人,说谁谁就来,可不就是那个汽水奸商? 好像叫什么……盛朗? 夏以臻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正拿起瓶矿泉水递给王顺。 “这家伙,又来卖饮料了。”夏以臻皱皱眉,抱着与他好好跟他理论理论的决心,向街对面走去…… 第10章 “臻臻来了?快,看看你叔编的提篮,像那么回事儿吗?”王顺一见夏以臻,便孩子似的招手,又忙把手里已经成型的小提篮举起来。 夏以臻笑笑道了声好,又翘了翘眼梢儿去瞄盛朗。 这家伙在树下乘凉倒是一脸悠闲,看见她来,脸上竟坦荡荡的,还把身子往一旁挪了挪,似乎还在邀请她坐下。 真是个厚脸皮。 王顺顺势就拍了拍:“快,臻臻,坐下凉快凉快。” 夏以臻想了想,挨着盛朗坐了下来,只觉得挤巴巴的,盛朗那边还有不少空,他也跟看不见似的。 瞧他泰然自若的神情,就像几日前甲板上的事从没发生过。 夏以臻原本还排练了一些应对的话,听着都挺解气的,但他不说话,她一时也用不上,只能默默地挨着他坐着,时刻做好准备…… 石板上整齐地码着新编的提篮和拖鞋,说话的一会儿,摊子前就走来两个年轻女孩儿,她们相互推了推,终于其中一个先开了口,向盛朗询问拖鞋价格。 王顺半个身子凑过来,热情道:“六十六一双。”他嘿嘿一笑,“纯手工编的,穿上特别软和,一样一双,不重样。” 盛朗喝了口水,随口说:“古城很长,提前买,别把脚磨疼了。” 两个女孩随即就付了钱。 夏以臻瞧着这样的速度,有点吃惊:“行啊王叔,这一唱一和的,发财啦!” “毕竟今天有帮手。”王顺憨憨一笑,将花篮塞到夏以臻手里,“差点忘了正事,看看怎么样?我一个大老粗,还得你们女孩提提意见。” “好看!只要不是太贵,我肯定买。” 她看了看又说:“但加根背带更好,很多人不喜欢手里提东西,斜背还能空出手来拍照片,喝奶茶。” 王顺两掌一拍:“这个主意好!天越来越热,我看小姑娘们路过,手里都拿着喝的。” “说起喝的……” 夏以臻憋半天了,终于被她逮住机会。她凑过去:“王叔,你和李奶奶在这卖东西,如果热了渴了想喝水,就喊我一声,我给你们送过来,千万别乱喝外人的饮料。” “淮岛现在很复杂!人多了,奸商也多。那天我看到一个人,她好好的,走着走着路,就被人卖了一瓶饮料。明明是三块五的汽水,收了她十块!” “真的啊!”王顺吃惊道,又半只身子凑过来,“小朗,你刚刚听见了吗?你初来乍到,又是勤工俭学的,千万捂好钱包,别让人骗了。” “嗯。”盛朗扬着脸,瞄着夏以臻点点头,“我应该没她那么笨。” 夏以臻皱起眉头哼了声,挪开眼睛,用手在脸下扇了扇。 “那当然了!”王顺笑着点点头,又对夏以臻道,“你不知道吧,小朗在燕川大学读金融!和你一级的!你说说你说说,我做梦都想王霁冬能去燕大,全国第一,一辈子就有保障了!” 又对盛朗笑笑说:“忘了介绍了,这是我邻居家大姐的小孙女,叫夏以臻。” “夏以臻?”盛朗道,“怎么写。” “盛夏的夏,以后的以,草木臻臻的臻臻。”夏以臻望着天说着,心里挺复杂。这人心坏,学习竟然这么好,她心好,学习居然不行…… 但她还是整理了一些自己的见解,低头凑过去,小声地说:“盛朗同学,就算你勤工俭学,也该想些更好的赚钱方式,不该依靠倒买倒卖,就算这里人多,也不是长久之计。” “人多?”盛朗也低下头,淡淡道,“我只卖给你了。” “你这人!”夏以臻蹙起眉,“你就不能谁也别卖吗?我也不富,我欠你的呀……” 天色尚未变暗,古城里已经撑起五彩的花灯,光斑浮动,将石路两旁的小摊位照得别有生姿。人们熙熙攘攘地忙碌着,小情侣们手牵手,腕间的茉莉花苞轻轻相碰。叫卖声、歌声,纷繁交织…… 目之所及,一片欣欣向荣,令人陶然。这的确是淮岛最热闹的一个盛夏。 王顺看得心潮浮动,突然偏头问:“小朗,你不是说今年要在这赚钱吗?数了半天人头,看好哪家店了?这么多新店,估计最近都*缺人。” “我想自己开店。”盛朗道。 “自己开店?”夏以臻和王顺同时惊呼起来。 “嗯。我在传媒大天桥下的夜市卖过炒饭。”盛朗用力说着天桥下三个字,视线垂在夏以臻脸上。 他突然又问:“你去过吗?” “我?”夏以臻一愣,点点头,“去过,但去得不多,我基本都是吃食堂。” “好吧。”盛朗随口一说,收回视线。 王顺看燕大的学生竟然也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佩服得不行:“盛朗啊你真能吃苦,做这行赚钱是赚钱,就是太累人了。夜里辛苦也就算了,白天还要上学,家里人该心疼死了。你真知道上进,不像王霁冬……” “王叔,霁冬也很不错的……”夏以臻干巴巴地笑着,眼睛瞄上了盛朗的小臂。 她从前还没心思细看,现在坐在一块,又闲得没事,正好看看。发现他肌肉线条是挺好看的,看来炒饭也挺练力量的…… 王顺又问:“你也准备在我们这开店卖炒饭吗?” “还没想好。”盛朗道。 夏以臻想了想:“你该来点地方特色,就算是炒饭也该炒海鲜炒饭,肯定好吃。” “没错。”王顺咧着嘴点点头,“咱们这就是海鲜多,又新鲜又便宜。” 他又凑过去:“盛朗啊,我正好认识几个渔民朋友,每天早上都在码头那儿出货,都是自己家渔船捞的,明早我带你去看看?” “你刚来,不熟,正好也启发启发灵感。咱们人多,说不定就想出好主意了。”他把提篮举起来,“就像我这个,还是臻臻给我想的呢!” 盛朗敛敛一笑:“好,给您添麻烦了。” 第11章 “麻烦什么嘛!更何况,自打和你坐到一块儿,买我拖鞋的女孩儿可翻了两倍……” 夏以臻瞪大眼睛:“有没有这么夸张?” 王顺笑笑:“最近来咱这旅游的年轻男女确实多。我听说,咱们古城对外打的标语是什么?赶超丽江的什么奇遇?……什么邂逅?” 夏以臻不以为然,除了把男男女女绑到一块儿,全国的古城都不会赚钱了吗? 俗! 正想着,就有一个漂亮女孩打眼皮底下经过,问盛朗介不介意加个微信认识一下。 夏以臻心叹,果然俗!哼。 盛朗淡淡道:“抱歉,我没有微信。” 女孩也无所谓,礼貌一笑就走了。 奸商的淡定果然非同一般,夏以臻惊讶地问:“那么好看的女孩儿你也张口就骗?你心态真好!” 王顺编着筐笑笑:“燕大的嘛。” 盛朗看着她,过了一会才说:“我不喜欢加好看的。” “你!”夏以臻又被堵了半肚子气,心里发誓,再不跟他说话了! 却听见王顺突然两掌一拍:“我这死脑筋!小朗,你要开店的话得早说啊,臻臻家的铺子正招租呢,适合你!” 第11章 当盛朗把身份证、学生证、各种证一齐推到夏以臻面前时,他正插着兜站在小厨房门口,里外打量着。 夏以臻一言不发,只顾闷头坐在凳子上,将这人与证件照片作比对。 虽然这个盛朗与她设想的租客条件完美契合,一个人,安静得有点冰冷,还是做小餐饮的……可她仍觉得哪里不对。 夏以臻从小运气不佳,从不信某些刚刚好的事。这种碰大运的合适突然撞上来,总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诈! 身份证上,盛朗穿着一件黑短袖,冷着脸,下巴微抬,眼里透着股傲然的淡漠。 相较起来,燕大的学生证就和善多了。 虽然比起大多同龄男生身上的阳光,盛朗仍是显得很冷漠,但依旧看得出入学那天,他心情不错。 夏以臻反复做比照。看一眼他,再看一眼照片。一开始倒还比得挺认真,比对到后面,她陷入一种疑惑。 她总觉得这人变了,哪儿变了?她又说不出来。 她使劲儿想…… 直到一抬头,撞见盛朗已经插着兜站在她跟前,她才愣了一下,速速把证件叠好。 盛朗压着眉头看她,沉默了半天终于说:“看够了吗?” 夏以臻张了张嘴,忽的结巴起来,又听他说:“不像?” “没有没有,挺像的……不是,不是挺像……是就是!就是你!” 夏以臻匆匆把证还给他。心说自己第一次当房东,状态有点紧绷,能理解。 她随后又带着盛朗四处看了看,看了两圈儿,又把家里不好的地方尤其仔细地介绍了一遍。 别人往外租房子,都是先说自己房子多好多好,怕人不要。她租房子,心里想的是一次性把问题倒干净,省得日后麻烦,闹不愉快。 夏以臻于是先说:“你想好呀,我这儿是一租租一年的,房租也是一收收一年的。你手头宽裕吧?”: “可以。一年后呢?我有优先续租权吗?” “嗯,可以有。”夏以臻不免装模作样,又说,“店面和后厨就是你看到的这么大,外面最多坐八个人,厨房最多两个人,回头你要是想雇人帮忙,得提前想清楚。” “还有,租金一个月是1500,水电单算,一分钱也不能让了,押金是2000,也不能了。” 盛朗四处看看:“这有住的地方吗?”他随手去按一张木桌。 夏以臻听见桌子晃荡一声,迅速说:“这些桌子不能睡的,摔下来受伤的话,我是不能负责的。” 盛朗抬头笑了一声:“你怕负责?” 夏以臻瞪圆眼睛:“以后要住在一起,我是房东,当然要负责!” 她想了想,嘀咕着说:“楼上有间旧书房……你不介意,就一个月300,让你住……” “可以,不介意。” “还有些话要提前说清楚……”夏以臻盯着盛朗手腕上的女生皮筋。经她推断,这多半就是占有欲难以自控的小情侣间的无聊情趣,于是道,“王叔应该跟你说过我奶奶病了,她需要静养。” 盛朗点了下头:“我知道,我动作会轻点。” “有些事不是你想轻就能轻点的。”夏以臻鼓了鼓劲说,“书房可以给你住,但只能你自己住。如果你有关系紧密的女同学来找你,半夜弄出些声音,你就是再轻……” “……”盛朗闷了口气,“我单身。没有女朋友。”他冷着脸看了夏以臻一会儿,突然又说,“你呢?” “我什么?” “跟我住一起你方便吗?” 夏以臻脸一热:“我也单身!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男生了!只要你好好的,别影响我奶奶,没人管你!” “那转钱吧,已经饿了。”盛朗心情不错,拿出手机,“一个月1800加押金合计23600,转你微信。” 他突然又抬起头:“你没把我删了吧?” 夏以臻无意瞥见盛朗的好友列表只有寥寥三五人,正好奇呢,被猛的一问,突然举起手机道:“没有啊……” 她把自己和盛朗的聊天窗口举给他看,证明他还在。 盛朗抬眼一看,备注写着:大奸商! 盛朗冷笑了一声,看她一脸真诚,又转回十块给她道:“给我改个名!” ---------------- 傍晚,盛朗取回行李后,便一直在厨房做清洁。 夏以臻来回经过几次,看见他依旧在不厌其烦地到处擦,看起来很有洁癖。 盛朗擦高处时,抬手间衣服就窜上去,一侧腹肌就这么直愣愣跳进夏以臻眼里。 她瞥了两眼,心猿意马地跑了,下次路过时仍旧撩着眼皮去瞄。 到了晚饭时间,夏以臻推开孙静香房门。响亮的八段锦口令正从唱功机冒出来。 孙静香刚好练到“两手攀足固肾腰”,她花白的头发倒垂在膝头,两只胳膊扒住小腿,像本大字典。如果不提,没人会想起她是肺癌三期。 孙静香声音有点憋,见夏以臻来,问道:“今晚吃啥?” “蛋炒饭?我一会就炒。” “又吃蛋炒饭?”孙静香想起蛋炒饭就倒胃口。再好吃的饭,也遭不住天天吃,更别说本来就不好吃。 “怎么啦,不想吃吗?”夏以臻蹲下来,“奶奶你头朝下胃不堵吗?难不难受?” “再堵也不如吃你做的黏了八糊的蛋炒饭堵。” 孙静香痛苦的脸随着唱功机里“抬头”的口令升起来:“一开始,粘在勺上,好不容易吃进嘴里,又黏牙上。说实话,这几天吃你做的饭,真是有点够了……每天到了饭点,甚至有点紧张。” “哪有这么夸张?” 孙静香心说她完全可以和毛主席发誓。这个孩子实诚,别的还行,就是手不巧,光懂吃不懂干。她已经不敢指望了,叹了口气说:“今天要不我做吧,我想吃点顺口的。哪怕是碗面条呢?” “别呀……” 夏以臻一听心里很不好受,又想到自己刚收了笔巨款,便提议说:“对了,咱家铺子今天租出去了,一年两万多呢!不然我去对面饭店买两个小菜,咱们庆祝一下吧!” “行。”孙静香爽快答应,“两万不少了。租出去没心事了,不然我看它闲着也不舒坦,朝夕相处几十年,论感情,它就和你爷爷似的。” 孙静香正练到“攒拳怒目增气力”,两眼瞪着,一拳一拳捣出去,看不出对爷爷有什么柔情。 夏以臻坐到椅子上,托着腮看着她:“总之先租出去,等你病好了,再收回来接着干。” 孙静香嗯了声:“租给啥人了?长什么样,靠谱吗?” “租给一个燕大的男大学生了,长得……” 夏以臻忽的想起盛朗的脸。客观地说,他长得非常好看,即便夏以臻在传媒大念书不知看过多少好看的男孩,他仍是好看得拔群。 若是三观跟着五官走,人也应该还行,她于是说:“人应该行,靠谱。” 一听燕大,孙静香也就安心了。她知道的大学不多,最清楚的就是全国最好的两个。 夏以臻小学时心思就重,既木讷又敏感,常常半夜不睡觉。问她,她就顶着一张发愁的小脸说,想不好将来是考燕大还是清林大,有点苦恼。 可人毕竟没有苦恼一辈子的,她学习一般,到头来哪个也去不成,最后因为先天条件好,去了个传媒大,好处也在燕市,也算沾点文气。 孙静香想起来,遗憾地叹了口气:“燕大?那错不了。至少说明人家孩子踏实肯干,脑子也好。” 这倒是。夏以臻点了点头:“对了,我把书房腾给他住了,一个月300,今天就搬进去。你以后没事就别往那走了,打扰人家……” “知道了,我也不爱和陌生人走太近。倒是你,有机会多跟人家交流交流,尤其是英语。你英语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上次店里多难得来个外国人,我想你多大能耐呢!你竟然接待不了……” 第12章 “好了好了说了多少遍了……”夏以臻见好就收,速速抬起屁股,“我买饭去了。” ---------------- 刚走下楼梯,夏以臻就闻见一阵香,是从后厨传来的,味道很家常,令人极有食欲。 夏以臻不懂做饭,但从长牙就懂吃。这是葱花炝锅后特有的香味儿,引得人肚子一阵乱叫。 她细细一看,瞧见是盛朗在煮面。他背身站在小厨房,正把一簇挂面丢进锅,热气打着卷儿,在昏黄的光线里升腾。 夏以臻自我评价是个内敛憨厚的人,此刻看他忙着,也没想打扰他。正猫着腰轻轻往外走,突然听见盛朗说:“饿不饿?” 夏以臻的心又开始咚咚跳起来。 她回头见他一动没动,仍背着身子,正拿一双筷子捞面,夏以臻客气地笑笑:“没看见你呢。你煮面呢?我不饿,谢谢。” 她对着盛朗的背影仍是摆了摆手,肚子却咕噜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她在脑子里又重复了两遍刚才的声音,想确认有没有被人听见…… 再一抬头,盛朗已经回头瞧着她了:“这么饿?”他皱着眉头,“那一起吃吧。” 第12章 夏以臻买饭路上接到邀请,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她赶紧说:“不用不用,不用麻烦了!这多不好。” 先前有王顺跟着搭腔还好,现在就剩他俩,夏以臻反倒客气起来。 支支吾吾间,盛朗已经盛好一碗面递给她:“没什么不好的。我以后住这,你都准备装看不见我?” 他说完抬了下手腕:“烫,你再愣着我就拿不住了。” 夏以臻只好快点去接,又听他说:“托碗底,别烫着。这碗先给你奶奶,汤里只有盐和酱油,她可以吃。”夏以臻瞧见虎口被盛朗塞了只碗进来,用力点点头。 “你的那碗等我一起,能等吗?” 夏以臻又点点头:“能的。” 等她带回一只空碗下楼,盛朗已经在院里的小木桌上摆好两碗面。 淮岛的夜干净得像一幅画,月亮圆圆地挂在屋檐一角,和灯笼一样好看。院里亮着一只小灯泡,盛朗坐在木桌边,抵着下巴在摁手机计算器。 夏以臻短促地看了盛朗一眼,拿着碗,鬼鬼祟祟地溜进厨房。 “饭后我洗,面再等就坨了。”盛朗道。 “噢!来来来来了!” 夏以臻觉得自己是嗑药了,人麻了,舌头也不好用。她一个学播音的,一整晚夜没说出几句好话。 但她还是迅速将碗洗干净。就在刚刚,她奶奶在绵延不绝的赞美里,三五口就扒完了这碗面,汤都喝了,很好洗。 后厨的一切已经焕然一新。锅碗厨具重新被安置妥当。 夏以臻想起中午她学着做了一锅疙瘩汤,这会儿竟然不见踪影。她突然有点紧张,扭过头去看盛朗,刚好看见盛朗也正撑着脑袋看她。 他一脸严肃,神情十分像她上化学课时的样子。眉头紧紧的,心里却有点不明白。 很快,夏以臻听见盛朗开口:“夏以臻,刚刚忘了问,你熬了一锅浆糊放在厨房是要?” “贴对子。” “这是夏天。” “是,夏天的对子。” “嗯。”盛朗点点头,“已经帮你放冰箱了。” “谢谢……”夏以臻简单蹭干手,赶紧坐到盛对面去。别人做了饭还要等她,太不应该了。 坐在这个小桌上,她突然意识到这是这辈子第一次和男生单独吃饭,虽然是在自己家,还是有点拘谨。 她坐得很端正。看盛朗没动筷子,她也出于礼貌没敢动。 就这么又过了一会儿,夏以臻撩了撩眼皮去瞧盛朗神色。见他正压着眉头,又速速收回视线。 盛朗只觉得,她很像一种人,像考试里不看卷子,专打量着监考老师时刻准备掏出小抄的人。在自己家也这样鬼鬼祟祟的,让人不太能理解。 见夏以臻迟迟不动,盛朗终于开口:“吃吧,好吗?我饿了。” 夏以臻看客人终于开口了,赶紧摸起筷子说:“好好好,吃,吃。” 面果然是很好吃,和孙静香的手艺不相上下,吃起来令人舒服。 夏以臻埋着头吃。 盛朗吃得很安静,吃得差不多了他问:“你奶奶吃得惯吗?” 夏以臻嗯嗯了两声:“吃得惯,她说像她做的,好吃。” 她说完想了想,又解释说:“她的意思是,她做的就是最好吃的,你和她一样……那你也是最好吃的。” 盛朗看着她笑了一声:“那就好。” 夏以臻也早就吃够蛋炒饭了,这顿虽然简单,但她爱吃。喝完最后一口汤后,她满足地搁下筷子,又抬起头笑笑道:“吃饱了。” “好。” 她抱着一只空碗,又乐呵呵道:“真谢谢你啊盛朗,我奶奶嫌我做饭不行,我改天和你学一学,行吗?” “不行。” 夏以臻看见盛朗慢悠悠地抬起头看着她,竟然能一脸坦荡地说出这样冰冷的话,一下子愣在那。 她回味了一会有点气急败坏,心说不学就不学,这人果然不是好人! 她心里骂了他两句大坏蛋,嘴上却乖巧地笑着说:“那好吧……” 盛朗突然就笑了。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欺负女同学的心思,就这一刻,晚熟地体会到几分趣味。 他忍了一会儿说:“不用学了,以后一起吃吧。” “一起吃?”夏以臻心里咯噔了一下,“你说,咱们,以后,一天三顿饭,都一起吃吗?” “嗯。”盛朗点点头,“我也要吃饭,一起吃不好吗?” 他耐心地看着夏以臻就这么转着一双眼睛思考,思考了半天说的还是那句:“不行不行,这太麻烦你了……” “是挺麻烦,所以不是没条件的。” “什么呀……” “你以后能帮我打扫卧室吗?”盛朗道,“我这人有点洁癖,但不喜欢做家务。我们交换一下会不会轻松点?” 夏以臻想了想,她总要解决吃饭问题,用劳动换钞票解决,不如直接用劳动解决。 看盛朗对卫生的要求不低,想必她未来也有不少活要干,和一日三餐相比,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夏以臻觉得挺公平,很快就点头说:“行!” ---------------- 天色暗透了。夜风缱绻地袭来,无花果树下的吊灯摇晃着,吸引飞虫向光亮扑去。 古城的熙熙攘攘,衬得这间小院子格外宁静。 夏以臻吃饱喝足,主动开始收拾残局。她心想以后有活就多干点儿,吃的时候也安心点儿。 盛朗在小厨房里忙着,夏以臻看蚊虫纷纷被里面的光亮吸引进去,就在厨房门口点起一只蚊香。 烟刚冒起来,就起了一阵风,她冷不防呛了两口,咳嗽起来。 盛朗听她咳着,很快倒了杯水出来。 “喝吧。” 夏以臻说了声谢谢,接过来,心里突突地跳。她想,都怪他之前骗过她一次,不然喝他给的东西怎么会这么不踏实? 夏以臻小口地喝,低垂的视线里,盛朗的双臂抱着,等她喝得差不多了,又突然向她摊开一只手。 夏以臻尝试着把杯子放了进去,下一秒,杯子和人就都没有了,又听不远处说:“下次点蚊香记得背风。” 夏以臻点点头:“刚刚也背了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夏以臻突然看见孙静香屋里的灯灭了,九点了。她奶奶每晚九点准时睡觉。 夏以臻终于安心地在院子里坐下,掏出手机查资料。她明天要陪奶奶去复查,想提前了解一下靶向药。 她看了看,这药不一定百分百有效,却很贵,奶奶没有医保,就更贵。 钱啊钱……她很需要钱。 盛朗突然在她身边不远坐下来,按了一会儿计算器问:“想什么呢这么严肃。” “钱。” 盛朗笑笑:“我们在想一回事。” 夏以臻托着腮:“你这么需要钱干嘛呢?” “交学费,生活,还有为了自由。” 夏以臻挺同意的,她即便现在时间一大把,但没钱依旧没有自由。她问:“你开店想好做什么了吗?” “差不多了。”盛朗道,“也不是我想的,但可以参考附近沿海旅游城市的成功案例。” “比如呢?”夏以臻没旅行过,挺好奇的。 “比如海肠捞饭?海螺拌面?” 夏以臻听着有点遗憾:“都没吃过……”她想了想又说,“等你开业了,能让我先尝尝吗?” 盛朗浅浅笑笑,嗯了一声, 夏以臻挺开心的,又觉得他这人其实还行,也温柔地笑了笑说:“我之前去过天桥下的夜市,炒饭起码吃过两回,都没见过你,如果你早就做海肠捞饭,我肯定就有印象了。” “所以你是用肚子认人?” “我脑子也很好的!” 第13章 盛朗盯着她点点头:“但愿吧……” 一只蚊香燃尽,蝉和蛐蛐都开始叫,盛朗慢悠悠地站起来:“我今晚住哪?” 第13章 小院二楼是被一圈木栏围起的口字型,四四方方的。 夏以臻吃人嘴短,坚持要帮盛朗把行李拿上楼,还特意挑了一个大包拿。 楼梯并不算宽,两人只能一前一后。盛朗在后面提着行李箱,眼睛担忧地盯着走在前面的夏以臻。 这点东西他原本一趟就拿上去了,现在两人杵在这,行动缓慢,他还要时刻提防夏以臻摔倒,事情变得复杂很多。 夏以臻心里坚持说,就算是再重,她也不能表现出来…… 她两手狠狠地拽着包带,憋着气往上使劲儿,包带勒得她手指生疼,直想叫唤,也坚持不懈地往上提。 盛朗说了好几次你放下吧,他完全可以自己拿。每每说完,夏以臻都要停下来摆摆手笑着说,不用不用别客气了,随后更是一股必要扛上去的架势。 盛朗实在是怕她摔了,只好闭上嘴,腾出一只手,时刻准备捞她。 夏以臻憋着使劲儿,又忍不住问:“这里头都是什么呀,得有一百斤吧……” “书。” “这么多啊?” “嗯,我们学科书都很厚。还有其他的。” “这也太厚了。”夏以臻笑笑,“还以为是砖呢……” 夏以臻心叹好学生就是好学生,开店赚钱也不忘看书。要是这么多书都能看会了,将来还愁赚更多钱吗?真是闭环了。 到了二楼,楼梯口就有一扇小木门。 夏以臻把一兜书往地上一杵,叉着腰,喘口气说:“这间是浴室,你以后可以在这洗澡。热水器是太阳能的,每天都有热水。” “好。” “但是门锁坏了。” 夏以臻仍是把能想到的问题先说出来,她晃晃内门松散的插销,旋即带来一阵叮咣。 “因为之前只有我和奶奶,关不关门无所谓才一直没修,不过我会尽快弄好的。” “这几日你洗澡,可以从里面找东西抵住,墙角就有把椅子,你放心,我无论去哪肯定都会先敲门的。” “好。” 盛朗粗粗扫了一眼,浴室很小,但算干净,中间拉着简易的防水帘,花洒被绳子吊着,悬在半空,他问:“它也坏了吗?” “没全坏,能用。”夏以臻解释道,“不怎么稳,但不耽误洗澡。你只要小心点儿,别碰到掉下来砸了脚。” 盛朗沉默了一会,依旧是平静地点点头…… 左边走廊尽头,是扇双开的雕花木门,一眼望去,是二楼最好的一间。 夏以臻嘘了声:“这是我奶奶的房间,她已经睡了,改天再介绍你们认识。” 盛朗说好,又问:“方便知道你奶奶什么病吗?” “肺癌。” 盛朗没有很惊讶:“几期了?” “三期。”夏以臻反倒挺惊讶,“你懂啊?” “懂一点。”盛朗道,“我妈也是癌症,不过是胃癌。” “那她?” “她去世了。去世十三年了。” “啊……”夏以臻听了心里难受,“不好意思啊盛朗……” 盛朗考虑这种事别人听了难免会由人及己,便道:“没什么。每个人病情不一样,不能拿来比。现在医学发达,积极治疗,会有转机的。” 转到另一侧,是挨着的两扇小木门。门上插着玻璃片,后面挂着干净的格子布帘。 夏以臻说:“右边这间是我卧室,你有事就来敲门。左边这间给你住。” 想到好几年没进去过了,门后还指不定什么样,夏以臻站在门口铺垫着说:“我上大学以后这间屋子就闲置了,这几年被我奶奶当仓库用,兴许有点儿乱。” 她随即又笑笑:“不过没事儿,我一会儿帮你打扫干净。你放心住,觉得哪儿不行再跟我说。” 她说完推开门,开灯瞬间屋里浮尘弥漫,盛朗轻咳了两声,仍旧挥挥手说好…… 房间已经看不出是书房,角落零落着些老旧炊具。靠墙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大件家具除了一只手打的老式衣柜,便只有一个木书架和一张编织长沙发。 盛朗打量着四周:“这没床吗?” “你先睡这个行吗?”夏以臻将四片沙发坐垫掀开,沙发随即变成一张床,“这个就是这么设计的,两用的……” 她去盯着盛朗的头顶看,看了几眼,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了?”盛朗给她看了一会儿,不解地问。 “你多高啊。” “188。” “那不够啊……” “多高够啊?” “你的脚没地方放……” 夏以臻想起这张沙发是高中时陪奶奶去家居市场买的,原来一直放在她奶奶屋里,为的是老邻居来围观搓麻将时有地方可以坐。 她记得这沙发是一米八长短,展开正好顶一张一米八的床。 夏以臻杵在盛朗下巴底下有点发愁,手上抠着倒刺儿。这就好比着急要打电话了,却掏出一部空调遥控器。这会儿就快半夜了,就是把神仙喊来了,也得坐这儿一块儿跟她发愁。 盛朗盯着她,心想多大点事能愁成这样?他不怎么介意,把包往床上一扔道:“先睡对角线不就行了。” 别人越好说话,夏以臻越不好意思,她这人就这样,特别为他人着想,她站在盛朗跟前使劲瞪着眼睛道:“我肯定会尽快帮你换张新床的。” 说这话时她特别恳切,恳切得像是在和查寝宿管保证,熄灯以后,就算同学笑话讲得再精彩她也绝对不笑了,她发誓,无论如何,再相信她一次…… 盛朗笑了一声,点点头,说都行。 他真的不介意,眼睛扫了一圈,觉得有这间屋子存在已经很好了,这几日,他是前所未有的幸运。 盛朗的视线很快停住,停在一扇门上。 这扇门就在沙发一旁,同样是木头雕花,上面插着玻璃片,玻璃后是熟悉的格子门帘…… 可邪就邪在,照方向看,这扇门后,该刚好就是夏以臻的卧室。 “这两间房不会是通的吧?”盛朗眉头一凛,问道。 他见这扇门连个门锁都没有,晃晃荡荡的,特别脆弱,这和没门有什么区别? 他听见夏以臻仍旧愣愣地说:“是通的,原本这两间屋子都是我的。” 她刚说完,盛朗就忍不住问:“通的你也不担心?随便一个人你就敢让他住进来?” “别人你也一样吗?” 他盯着夏以臻,想这人真是心大,还说从前不认识,不认识就毫不设防,敢让陌生男人住到自己屋里去,换成别人只会感叹还有这种送上门的好事儿。 见夏以臻憋着不说话,盛朗在心中复盘了一遍,觉得刚刚几句话说的还算平和,只是问几个普通问题,但夏以臻已经站在那儿攥着拳头喘起来了…… 夏以臻使劲憋了憋,还是觉得很委屈,她一张嘴,气焰就毫不示弱:“我是看你勤工俭学还是燕大的才让你住在这的!什么别人,别人哪有这种待遇!别人我会让他住进来还给他打扫房间吗?” 她停了停,还是气不过,又狠狠地盯着盛朗道:“再说了,你凶什么!……” 她说完轻轻地喘着,看盛朗莫名其妙的。好好对他时,他跟她大小声,对他发完一顿火,这人神色却舒展开了,简直无理取闹。 “没凶你。”盛朗轻轻道。 夏以臻想他估计是自知理亏了,心里才觉占了点上风。她扭头打开中间那扇门,直接钻进自己卧室取被褥。 她想说,怎么样,我就偏从这道门走…… 盛朗瞧着她的马尾甩来甩去,下巴也一直扬着,即便是钻进衣柜里只露了半张脸,还是一股不服输的样子。 盛朗笑了声,靠在门上看着她忙呼呼的身影说:“我错了。总之不能轻信陌生男人。男女天生就有力量差,总要保护好自己,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好吗?” “知道了。”夏以臻还是挺气,喊了一声,“明天安锁!” ---------------- 见夏以臻半天不和他说话,盛朗只好展开行李箱,拿了件干净短袖去浴室洗澡。 夏以臻也是没事找事地装忙了好长时间,听见另个房间没动静了,才终于抱着一床被褥和枕头回去。 她坐在盛朗床上帮他套枕套,忿忿地,心说这人真是不识好歹。 换成别人谁会让他随便住进来?也就是看他和自己一样在燕市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如今还被倒打一耙了。 眼前给他用的被褥床单还是去年过年时奶奶买给她的,都是新的,她都还没来得及拆包呢…… 夏以臻铺了床单,尽量把一切弄得很整齐很好的样子,偏让他看看,什么叫以德报怨。 她刚一回身,正好撞见盛朗的行李箱就这么大喇喇地敞着。里面东西全部分门别类,码得和豆腐一样整齐。 第14章 夏以臻犹豫了犹豫,在想这是什么意思?她之前答应了帮盛朗收拾房间,也不知道包不包括这衣服和日用品。 要是不包括,眼前这巴掌大的屋里还有什么可收拾的呢?无非就是打盆水拖拖地,擦擦桌子,可浴室还被人占着…… 夏以臻想着奶奶总说,做人眼里要有活,不能总眼巴巴等着别人发话,于是便心一横,蹲下来,心说无论如何,先帮人家把衣服拿出来叠整齐,起码放进衣柜里,明天吃人做的饭时,才好意思多吃两碗。 她抽出几件衣服,发现都是短袖。展开一看,竟然是完全相同的款式,只是买了几件白色,又买了几件黑色。 她一一叠成平整的方块,码放在一处。 弄完又抽了几条毛巾和浴巾叠起来,也都是白色灰色。 再捞出一件的时候,夏以臻愣了愣,随即手一松,一条男士平角内裤轻轻地飘了飘,幽幽落回原处。 她心说自己真不是故意的,她原先也没见过真的,卷成一团她也不认得啊…… 夏以臻又拎起来卷了卷,卷完又使劲往箱子里塞,让它看起来和原来一样……却听见身后有人说:“你干嘛呢?” 第14章 “我什么也没干…”夏以臻赶紧站起来,又指了指床上说,“我就是帮你换了换床单,新床单,还叠了几件衣服,其他什么都没动……” “谢谢。”盛朗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笑道。 他果然只有黑白*短袖,这会脱了白的换了件黑的,看着比白天在阳光下时冷了许多,弄得夏以臻有点忐乱。 “你很喜欢黑白色啊……”她心有余悸,没话找话地说。 “嗯,不喜欢在衣服上动脑筋。” “噢……”夏以臻拄着一根扫帚,“你不着急睡吧……我再帮你扫扫地吧。不然半夜你该咳嗽了。” “我和你一起。”盛朗很淡地笑笑,把毛巾搭上了椅背。 夏以臻一听,更殷勤了些,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我扫就行,你去擦擦桌子和书架吧。你那么多书,又那么爱学习,别耽误你晚上看书。还有衣橱,把你的贴身衣服放进去,你的私人衣物我肯定也不能随便动……” 盛朗嗯了一声:“那就这么办吧。” 两个人很快各忙各的,夏以臻扫了两遍地,又拖了两遍地,终于觉得地干净多了。 她撑着拖把仰了仰后腰,插空瞄了盛朗一眼,发现他连抹布都是自带的,白白净净的…… 擦到写字台时,盛朗好久没说话。夏以臻觉得此刻安静得诡异,抬眼又去瞄盛朗,发现他正一来一回推拉着抹布,挠痒痒似的,十分敷衍,一双眼睛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要笑不笑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能偷懒。 夏以臻收回视线,不怪她小学时就不爱和男同学一组做值日。 两人提一桶水时,男同学的腿总是越来越弯越来越弯,弯到夏以臻终于提不动了,才发现重量都是她一个人担。 不然就是她好好扫着地,男同学在一边拿笤帚打仗,打着打着,把她的所有劳动成果都打飞了…… 夏以臻心说真幼稚,很快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她赶紧扑过去:“这些不能看!” “已经看完了。” “你!”夏以臻气到头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恼着一张脸说,“别人在劳动,你怎么趁乱偷看照片啊!” “偷看?”盛朗皱皱眉,“是不是这间屋子里只有我偷看,你没偷看?要不要我给你指认一下你偷看的?” “不用了!”夏以臻道。她喘着气,这破夏天太热了!热得人发懵! 盛朗笑笑:“再说了,是不是偷看先不说,你不也看我照片了吗?高中的,大学的,你不都看了个遍吗?” “况且你还看了那么长时间。而我大大方方站在你面前让你连真人一起看,现在是谁占便宜?” 夏以臻猛的被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三分道理,她这人图公平,爬起来说:“看吧!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写字台玻璃板下,压着几张夏以臻小时候的照片。都是胶卷拍的,右下角记录着时间。 一张是夏以臻两岁时,两只小手捧着一大碗面,脸埋在碗里看不见,只有两个毛笔笔尖似的小辫子,从脑袋两旁飞出来。 一张是三岁。夏以臻穿着裙子和小凉鞋,在公园里,高举着一只大鸡腿热狗,笑嘻嘻地奔跑…… 盛朗又大大方方地去看,还点评道:“你从小胃口就这么好?” 夏以臻憋着不回答。盛朗又问:“一定有很多人喜欢和你一起吃饭吧?” 夏以臻坚决道:“没有!”想了想又好奇,“为什么呀?……” “因为你开胃。”盛朗看着她,倏地笑了笑。 ---------------- 淮岛人民医院。 6点刚过,肿瘤科门口便排起长龙。这种人头攒动的景象,只有超市领免费鸡蛋时可以媲美。人们带着别处没有的耐心,等待长龙笨重的身体动上一动。 终于,报道环节完毕。病友们又沉默着各自找位置坐下,一双眼睛瞄着叫号屏。 夏以臻抱着病历来回走,她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可以像孙静香那样歪在凳子上看手机。 她走来走去,耳朵里听着别的病友讨论靶向药的治疗结果,越听心越慌,越听越停不下来。 很快,孙静香扯住她:“歇会儿行吗?晃得我眼晕。”瞧她神色,似乎得病的不是她,她只是来歇歇脚的。这会儿正戴着老花镜看直播,神色自如。 孙静香最喜欢这个叫“银发剑客”的直播间。主播和她年岁相当,是个白发老头,每天早晚都带大家一起练养生八段锦与太极剑。 每天早八点,孙静香务必要雷打不动地进直播间跟练,休息期间还要留言,点赞,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今天早上她不得空,夏以臻却仍看见她在直播间里评论:“香水有毒已跟练。浑身热得冒汗,效果很好,每日都来,为你点赞。” 夏以臻木然道:“奶奶,你这不是骗人吗?你不留言人家也不会怪你。” “这哪算骗人?”孙静香头也不抬,手指继续在屏幕上连续点击,“善意的欺骗算不上骗人。” 她点击完才抬起头:“你以为这些医生就不骗人了?不能治也说治治看,快死了也说不是完全没希望。语言是门艺术,人与人相处就是要拣好的说,藏住不好的。他每天都陪着我,我夸他两句怎么了?” 夏以臻耸耸肩:“这只是人家的工作。直播间那么多人,爷爷根本不记得你。” “我管他呢。”孙静香梗着脖子,“春晚主持人能叫出全国人民的名字吗?人家起码有个态度。别管别人怎么对你,你就先真诚地对待别人。你没听有句话说么,‘想要得到爱,得先付出爱?’” 夏以臻费解地摇摇头,这么远,她奶奶肯定是得不到这个爷爷的爱的,突然又瞄到叫号屏幕上跳出孙静香的大名。 “快快快!到你了!” 医生看过孙静香的ct、基因和血液检查结果,面色凝重地望向夏以臻。 夏以臻一愣,随后也懂了,医生是想单独和家属谈谈的意思…… 只不过孙静香下一秒就说:“医生,有什么毛病你就跟我说吧。我家这孩子没主意,告诉她她也是要告诉我。况且这大瘤长在我身上,不告诉我告诉谁呢?都活到这岁数了,还怕啥……” 医生于是指着ct道:“你之前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再切下去没有意义。到了这个年纪,身体机能也不足以支持化疗了,好作用先不说,光副作用就扛不住。” 孙静香凑过去道:“那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少遭点罪?我这人舒坦惯了,很怕遭罪,有啥办法能保守治疗?” 夏以臻也点点头:“是啊医生,我看其他病友都在吃靶向药,我们也做了基因检查,您帮着看看吧……” 医生翻着厚厚的检查资料:“先开点吉非替尼吃吃,观察观察。不过这个药不便宜,即便有医保,每月也要自费一千多,没医保五六千吧,先跟你们说一下。” “可以,医生,只要有效果,钱可以的。”夏以臻认真地说。 她心想钱的事总归是有办法,奶奶说自己有三万存款,加上刚收的房租,手头也有五万多。 虽然孙静香没医保,但也起码也够支撑几个月。这两个月她就去找工作,她还年轻,什么都可以做…… 医生将听诊器再次放到孙静香胸口:“现在疼得厉害吗?咳嗽得怎么样?” 孙静香平静地呼吸着:“白天还行,夜里有时咳,疼倒不算太疼,我还在坚持练剑,练八段锦。” 医生嗯了一声:“活动要量力而行。身体条件允许,适当锻炼是可以的。” “等到疼时,先吃布洛芬,一边要注意有没有出现呕吐,咯血、骨痛的症状,一旦有,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医院……” 第15章 第15章 从医院离开,孙静香破天荒打了辆出租车。夏以臻已经眼泪汪汪,抽搭着,去瞧她奶奶的神色…… 孙静香只像是去了趟早市,泰然自若,气定神闲,刚关上车门她便说:“你别又心思那么重,你这样苦着个脸我还不如早点死。人活多久都有定数,我多活一天算一天,你也得学着坚强点。” 她说完开始补觉,头枕在夏以臻肩膀上。 夏以臻不满一岁父母就出意外没了,孙静香总觉得亏歉这孩子,出生在这样一个家里,从小没有爹疼娘爱,物质上,也只勉强算个温饱…… 她文化不多,但好在性格泼辣能吃苦,一人操持这间面铺几十年,多亏邻里垂怜光顾,也算能为孙女遮风避雨。 孙静香想,不管她爸妈亏欠夏以臻多少,她来补,自小宠她爱她疼着她,别人有的,也尽量让夏以臻不缺。 小孙女还像个肉丸子的时候,孙静香就每日背在身上,手里揉着面,后背晃着,唱着歌,哄夏以臻睡觉。 夏以臻自小就单纯,半点坏心思没有,因此也没少挨欺负。挨着挨着,人就怯生生的,人前内向古板胆子小,人后敏感爱哭心思重。 说话做事,总是顾虑重重,长到二十多岁,倒是花一样好看,却也花一样不堪一击。 她根本不记得父母,也就没经历过亲人离去的痛。眼前看孙静香这个样子,好像随时就要离她而去了,这世界就要只剩她一个人,眼泪就串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一路望着窗外,眼里刚囤满泪,就拿手背蹭掉,接着看,接着囤。 她想看看哪里在招人……哪里能赚钱,给奶奶治病…… 出租车来到古城附近便开始堵车。 道路两旁,新商铺春笋一样,层出不穷,景貌可谓日新月异。与所有古城命运相同,众多酒吧夜店一夜间冒出来。 夏以臻很快被一则硕大的招聘启示吸引了…… “嘿,你是否拥有一副天籁之音,渴望在璀璨灯光下绽放光彩?你是否善于与人交流,用你的魅力为夜晚增添亮色?” “如果是,那我们寻找的就是你!allurelounge,古城最高薪资!诚意招聘女歌手及酒水销售,待遇丰厚,有意者欢迎面谈。” 出租车在一瞬间启动,这则广告忽的像被风吹跑,在眼泪里模模糊糊,只留下“最高薪资”四字,停在夏以臻脑袋里。 ---------------- 下车前,夏以臻最后用手背蹭了蹭眼泪,钻出车门一瞬,她一眼就看见盛朗和王顺站在家味门口,正一齐往这看。 夏以臻不喜欢被别人小瞧,想自己此刻一定是眼睛红鼻子也红,就赶紧低下头,匆匆绕去另一侧扶奶奶下车…… 盛朗突然走过来说:“我来吧。”又俯低身子对孙静香道,“奶奶好,我叫盛朗,您铺子的租客。” 眼前猛的来了一个又高又俊的礼貌男青年,喊她奶奶,还要扶她,最重点还是燕大的好孩子……孙静香一时有些愣神。 “慢点,扶着我。”盛朗敛笑着,握住她腕子,轻轻托了她一把。 夏以臻让开身子,看孙静娴果然撑着盛朗小臂一使劲就钻出来了,又哈哈一笑说:“还是小伙子劲大啊!夏以臻那小胳膊,还不如我擀的面条儿有劲儿。” 盛朗跟着笑笑,继续扶着孙静香往里走,又说:“饿了吗奶奶?一会就吃饭。” 孙静香罕见地不好意思了。夏以臻还是头一次在奶奶侧脸上看见这样温和内敛的神情…… 孙静香早上听夏以臻说过会做饭的房客提议以后一起吃饭,也听夏以臻强调了这是互惠互利。 她会给人扫地洗衣服铺铺盖,洗碗抹桌子倒垃圾,安排得妥妥贴贴的……孙静香仍是觉得占了别人天大的便宜。 毕竟一日三顿饭,谁做谁知道。 眼前又见盛朗本人如此谦虚有礼貌,孙静香心里一浪一浪地感动。 她抬头望着盛朗:“小朗啊,真是太麻烦你了。你说我哪好意思天天吃你的?我饭量可不小,还拖着个小的。你别看她话不多,挑嘴得很,除了她自己做的不挑,别的都挑……” 夏以臻憋着不说话,跟在孙静香屁股后面,心说快别说了,她一会儿就去帮盛朗同志做房间整理。 她上网查查,就照着五星级酒店的标准,还不行么? 况且这人是个洁癖,麻烦的很!她也是很小心地在办事,没那么轻松。 走进小院子,木桌上已经放着一兜海鲜和一兜酥梨,还有不少碗筷工具调味料。 孙静香走了两步,有点气喘,一进来就找了张板凳坐下,说:“你们买这么多东西啊?” 王顺洗了把手道:“可不,我俩一大早就去了海边,回来时又去了趟菜市和批发市场。这不王霁冬也要放假了,说最近爱下围棋,叫我去给他买棋盘,我哪懂?只好又让小朗陪我去看棋盘。最后拉了满满一车,回来路上我都蹬不动了……” 夏以臻抬起头:“你还会下围棋?” 盛朗道:“学过一点儿。” 夏以臻又问王顺:“可霁东不是马上高考了吗?还有时间下棋呀?” 王顺想到自己那儿子也没招,老师都管不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摆摆手道:“他要下我还能管得了他?管不了。不知是不是老坟进东西了,出了这么一个刺儿头。” 夏以臻又跟着笑:“就是就是。” 孙静香不以为意道:“我看王霁冬孩子不错,脾气大,不受气,将来能成气候。我倒想着我家这个能疯一点,泼辣一点,别总和个闷葫芦似的,成天给人欺负,光会回家哭……” 王顺咧嘴笑着:“臻臻从小胆儿就小,人又厚道,难免让人占便宜。以后咱们硬气点!谁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 “让她欺负人?”孙静香大吃一惊,“你逼死她她也办不到啊!” 王顺叹口气:“唉。弄不好也是老坟的事儿……” 夏以臻在一边站着不敢抬头,手里撕着手皮儿,心说早知道说着说着又要说她,她就不跟着说了…… 一使劲儿撕到痛处,流血了。她皱了一瞬眉,也不敢叫唤。又把手背到身后去,用屁股使劲压着,忍着一抽抽的疼。 再一抬头,又撞见盛朗正一脸阴沉地看着她,她心砰砰一跳,像看见了后窗的班主任,赶紧又低下头…… “总之养孩子就有操不完的心。”王顺叹口气,挨着孙静香坐下,“我和他妈也想清楚了,男孩不像女孩儿,生怕在外面受了欺负。他成绩还行,只要能上个好大学,以后就不管他了。” 他说完抬头道:“你说呢小朗?你们这辈人,主意大,你一个人跑出来开店,也不知道你父母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孙静香道,“孩子走得再远也是孩子,当爹妈哪有不心疼的?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挂念着,像夏以臻这样有事没事儿都要往家打电话的毕竟不多,是不是啊小朗?” 盛朗随意一笑,没有答话,夏以臻看着他,突然说:“盛朗,我饿了,你做饭给我吃吗?” “好,等我。”盛朗笑了下,又和其余人点了下头,转身进了厨房。 王顺看着盛朗的背影,又对孙静香道:“我看这孩子也是主意大,学金融的哪有干这个的?大四都闷头找工作,找实习,剩下的一半忙着考研考公。什么银行证券公务员,听说三百个选一个也是正常的。他倒好,一个人跑到咱这……和王霁冬一样,隔一路。也不知道未来怎么打算的?” “要我说,孩子的事你就少管,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孙静香敲打着小腿肚道,“我就给夏以臻说,人各有志,管他做什么,只要能自己养活自己就不丢人。现在的工作哪那么好找?怕就怕找不着,还放不下身段儿,眼高手低。人到了什么境地就要做什么事,豁出脸面拼一拼,说不定还能赚到钱,挑挑拣拣,成不了事!” 夏以臻杵在一旁听着,猛的想起那张酒吧的招聘启事…… 第16章 夏以臻跟孙静香说她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孙静香和王顺聊得正畅,只是撩了撩手背说知道了。 盛朗回头看了一眼,见她小跑出去,没过多久又小跑回来。 这家伙在自己家跑也是猫着腰,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心里正憋着什么。 “你干什么去。” 盛朗叫住他,夏以臻一抬头,又是一愣,说:“我正准备给你打扫房间去……” 盛朗盯着她:“是吗?” 夏以臻只管点头,又问:“我现在就去,我不乱动你东西,但你没什么不能看的吧?你提前收一收……其他的我保证给你弄好!” 盛朗嗯了一声,说:“床头是我换下来的衣服。” “行,我帮你洗。手洗。” “没让你洗。”盛朗顿了顿,“是让你别动。” 夏以臻倏地又想到什么,赶紧就跑了。 第16章 走进盛朗的房间,夏以臻只想到两个字:秩序。他不仅仅是洁癖,而且极有可能有强迫症,目之所及一片规整。 夏以臻看到他说的脏衣服,也是叠过才放在床头。被单和她昨夜整理的一样平整,枕头上压着一本英文书,床下码着两双运动鞋,鞋带都系得规规矩矩的…… 她叹这人实在像当过兵,不然就是被人像兵一样练过,要求很高。 夏以臻扫了一圈,实在无从下手,她找不到什么脏乱的东西,如果要把最乱的东西丢出去,那只能是她自己。 她想了想,觉得来都来了,这么快回去也不好。就拿了块小方巾,洗干净,走到哪擦到哪。 桌上有部苹果电脑,夏以臻装模作样地擦了擦。其余东西她觉得也不便乱动,只是看到桌上还倒扣着一本书,书皮写着——laporteetroite《窄门》。 书被扣了一天,已经微微变形,夏以臻终于找到点活,决定替他摆摆好。 盛朗的阅读正停在这页。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爱情,即使毫无希望,一个人也可以将它长久地保持在心中,即使生活每天吹它,终无法把它吹灭……” 夏以臻靠在窗边读了一遍,想了想,又读了一遍。 她随后回房取回一张书签——是已经进燕市电视台工作的学姐芮咏送给她的。 书签背面是芮咏工整的摘录。 “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4个字里面的,‘等待’与‘希望’。” 她将书签夹到那页,扣好,又在上面盖了一本更厚的书。 ---------------- “这算是提前尝菜了吧?”王顺说完抬头一笑。他蹬了一天车早就饿了,眼前瞧着饭菜出锅,搓着手蠢蠢欲动。 盛朗倒着茶笑道:“提提意见。” 海螺切成薄片,滚水里一进一出,白玉一般,边缘打着漂亮的卷儿,铺在酱色宽面上,油光锃亮,临上桌撒上小葱,热油浇上去,瞬间葱香馥郁。 孙静香大口一闷,咽下去才连说好吃。夏以臻看她这股样子,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之前受了多大的委屈。 面条吃完,几个人又去品尝海肠捞饭。孙静香一勺子铲下去,米饭裹着油亮的酱汁,她吃了好几口才抽出空说:“我就喜欢吃这种黏糊糊的饭……” 夏以臻:“……” 这会儿怎么不嫌大米饭黏在勺上吃了发堵了? 可即便奶奶胳膊肘往外拐,夏以臻也不得不承认,盛朗做菜极有天赋。这饭与面的口味放在淮岛这种小地方,算得上鹤立鸡群了。 这方面夏以臻认为自己有些发言权。 她原本就喜欢吃米饭面食,盖饭炒饭煲仔饭,包子馅饼烤冷面……只不过若是由着她的性子吃,上镜课老师第一个要她命。 前两年冬天有段短暂的时期,夏以臻迷恋吃夜摊。偶尔一个人跑去传媒大天桥下的夜市逛逛,吃点这个吃点那个。 后来刚挖到个炒饭很好吃的摊子,只吃了一回,上课时就被老师抓住问:“你最近是打了氦气了?脸胖了两圈?” 夏以臻拿手往腰上一掐,果然掐出个轮胎圈儿。自此她才狠狠心,心碎着,与夜市挥手告别了。 “怎么样?给我收拾好了吗?”盛朗靠近她问。 夏以臻脸一红,只说收拾了,收拾过。 盛朗又说:“累着了吧?多吃点。” “……” 夏以臻憋着不说话。闷头吃了两口,又看见盛朗撑着脑袋说:“好吃吗?” “好吃……” “猜猜这回多少钱。” “多少钱呀……” “一百零八。” 夏以臻用力一咽:“……太黑了吧。” 盛朗笑笑,将一杯水铿一声搁在她面前:“我心黑你是今天才知道?” 大米饭一下肚,眼睛就睁不开了。孙静香直叹血糖上得太快,早早就回屋睡觉去了。 夏以臻醒来时,小院已经沉入夜色。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一时恍惚,已经分不清昼夜,朦朦胧胧看看表,竟然快九点了。 最近只要是睡,就会做梦。梦里夏以臻永远在跑步,要么是在医院里跑着挂号,要么是在街上跑着找工作,总之比不睡时还累。 她穿着白睡裙,长发无精打采地垂着,脸上没什么好气色…… 她恹恹地走在回廊上,像个缺乏经验、天还没黑透就飘出来的年轻女鬼。 夏以臻准备去洗澡。在这之前,她拐去孙静香房间查房。 今日的孙静香一反常态,已经九点了,竟然没有上床睡觉,推开门,她正戴着老花镜伏在桌上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 这瞬间就好像班里永远的倒数第一突然开始发愤图强了,这令谁也很难接受。 夏以臻愣了一下道:“你怎么不睡觉?” “写点东西,总得留下些什么。” “写什么?” 夏以臻刚问出口,突然心一沉,这个年纪生了重病的老太太突然拿出纸笔要留下点东西,还能是写什么? 她一时就要哭鼻子,想跑去让奶奶抱抱她,匆匆跑过去才看见这人正在写:《如何制作一碗好面条》。 夏以臻松口气,晃晃手,从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又听她奶奶开口说:“我原来就想整理整理从前的宝贵经验,一直没找着空。” “整理这个干嘛啊……” “小朗要开店了,我给他参考参考。” 夏以臻笑笑:“你有宝贵经验之前怎么不给我?说不定我有了经验,也能开店。” 孙静香的笔停了一瞬,两只眼睛从老花镜上面探出来:“你是哪块料你自己没数啊……” 夏以臻心想自己还真是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便拖着凳子过去问:“要不你帮我看看吧,我是哪块料?” “我不知道。”孙静香继续写,“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去哪知道。” “那我怎么才能知道?” “你先想想自己喜欢什么,喜欢什么就干什么,干着干着就有数了。人总之是不会在自己不喜欢的事上成事。” 夏以臻想,自己喜欢看电影和记录片不知道算不算?喜欢吃好吃的也不知道算不算? 最好是一边吃,一边看电影和记录片…… 她还想去旅行,想去看看大好河山,再继续尝尝各地不一样的好吃的。她除了去上学,都还没出过远门呢。 夏以臻又想,如果人真的不能在不喜欢在事上成功,那她估计永远也成为不了一个出色的主持人了。 她不怎么喜欢讲话,也不擅长讲话,尤其是说假话和说漂亮话。 比起学姐芮咏在镜头前的落落大方,星光熠熠,滔滔不绝……她看镜头时,最多算是完成任务。 她其实已经考虑去进修个手语,将来做个手语主持,放在电视屏幕的小角落里,这样既不算辜负了专业,也不用那么为难…… 夏以臻低低地叹了口气,又问:“奶奶,那你喜欢下面条吗?” “不讨厌。”孙静香没抬头,“这铺子还是你爷爷先开的,我顶多算爱屋及乌。” “好吧……但你总之是成了。” “没说完呢。”孙静香停下来,再度看着她,“喜欢是一半,坚持是一半。这么多年我坚持下来了,所以我成了。” 第17章 夏以臻看孙静香躺下睡了才放心去洗澡。 难怪别人说,觉越睡越多。她睡了一下午,现在趿拉着拖鞋走在回廊上,仍旧呵欠连天,也睁不开眼。 推开浴室门时,门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她用力使了使劲,轰一声,才把门推开。 门开的一瞬间,热气忽的扑上来。细细嗅嗅,还有股清爽的薄荷味。 夏以臻进门低头一看,一只椅子就卡在门后。 她心里道了声完蛋了! 刚想溜,却脚底打滑。她大叫一声向后一栽,两只胳膊肘咚地一声撞在门上……又把门紧紧闭住了…… 盛朗也吓了一跳。 他特意等到九点后才来洗澡,没想到心里百分之一的担忧,还是百分百地发生了。 他听见夏以臻撞在门上,已经开始哼哼了,下意识想去看看她,却又想到自己还没穿裤子。 盛朗上身刚从浴帘后出来一半,又见夏以臻捂着眼睛说:“别出来!……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心想,若是有人此时看到她,一定会觉得她是个女流氓,趁人洗澡偷偷溜进来,还把门关得这么紧…… 盛朗用力地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 他按她说的万无一失的方法,先是用椅子抵住门,还加了一根拖把撑着。 又听信她说的,她是个走到哪里都会先敲门的人。 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皱着眉头匆匆穿裤子。他见夏以臻还捂着眼,索性一把拉开浴帘,裸着上身出来拿换洗短袖。 他刚一冒出来,夏以臻又不慎看见了,她的指缝漏得挺大,但还是坚持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第17章 盛朗一边穿短袖一边觑着她道:“你力气不小。”又摇了摇头,揶揄地笑了声,“就这胳膊怎么能算没劲儿?怎么可能不如面条?” 夏以臻有点理亏,两只胳膊肘也疼得她发懵,真是又疼又麻,麻到头皮。她使劲忍了忍,还是又哼唧了一声,忍不住开始掰着自己胳膊肘看。 盛朗走过来:“我看看。” 他捞起夏以臻胳膊看了两眼说:“断了。”很确定。 夏以臻已经受惊不浅,看他这么干脆,吓得够呛,眼泪开始往外冒…… “真的吗?”她的声音颤起来。 “麻了吗?”盛朗皱着眉头问。 “麻了……特别麻。” “麻了就是断了。” 夏以臻想到自己还要找工作,又想到没把奶奶伺候好,自己竟然要去医院吊胳膊,一时难过得无以复加。 又听见盛朗说:“你试试,还能敲门吗?能敲说不定还有救。” 夏以臻一听还有救,就忍着疼去敲了敲,说:“能敲。” “能敲?” 盛朗看着她,突然恶狠狠地说:“能敲下次先敲门!” 说完他就走了。 夏以臻揉着胳膊缓了好一阵,才感觉又上了一当。两只胳膊上各肿了一个大包,但麻劲过去后,感觉还能动,没断。 她决定还是忍忍,继续洗澡。就用椅子重新抵住门,一边脱衣服,一边疼得嗷嗷叫。 等她赤条条走到花洒底下,发现吊花洒的绳子没了,花洒已经被盛朗修好,固定在墙上。 “这家伙……” 夏以臻别别扭扭地揉搓着自己软和和的身子,只觉得心砰砰地跳。 刚才顺着指缝一不留神,看见他身材竟然那样好。肩宽,腰细,有腹肌,一身沟沟壑壑的肌肉,也不知道是软的硬的? 既然都这么好了,也不知道有什么怕看的? 况且家里突然多了个人,总要给别人时间适应。她又不是故意的,有必要这么冷冰冰的吗? 凶什么。 胳膊疼得夏以臻冒汗,她草草洗完,擦头发时又要了她半条命。瞧着胳膊肘上的大包和乌青,动一下疼一下,最后索性也不擦了,就这么滴着水回去。 回到卧室,不久听见有人敲门,敲的还是她和盛朗卧室中间的那扇门。 夏以臻倏忽觉得,这家伙又是故意的吧?恐怕他下一句又会说:“会敲门么?我教你。看,就这么敲……” 她不想搭理他,就坐在床头等头发干。门又响了两下后,她忍不住,还是抬起屁股走过去,问:“有事吗?” “开门。” “门又没锁……” 夏以臻别扭了一下,还是忍着疼把门拉开,开门后也板着脸。直到看见盛朗一头轻汗站在面前,胸口微喘着说:“赶紧喷上。”她才在盛朗手里看见一只气雾剂。 夏以臻学习能力不行,但很擅长反思,她忽的想起孙静香说,不管别人怎么样回应你,自己都该先友善对待别人,这是一种勇敢的能力……一时又觉得自己有点小肚鸡肠。 她接过来,盯着脚尖说:“谢谢……你是刚刚特意跑出去买的吗……” “不是,我地上捡的。” “你……” “知道就赶紧喷吧,我看你弄完再关门。” 夏以臻点点头,坐回床尾开始研究说明书。盛朗站着没动,就靠在门边,盯着她翻来覆去地研究,研究明白了才开始喷。 她先是去喷那个鼓了大包的胳膊肘,倒还顺利,再去喷另一只时,这个大包就疼得人弯不下去手…… 好不容易忍着弯了肘子,又使不上劲儿,夏以臻草草弄了一下就说:“好了。” 盛朗皱眉道:“你给我变魔术呢?” 夏以臻又不说话了,她脸上挺坦然,反正她是尽力了。盛朗看她那股样子心里就来气,招手说:“你过来,我看看。” 他扭着夏以臻的胳膊一看,果然比先前肿得更大了,这颗小的也有冬枣大,周围一片血淤,刚好就在胳膊肘附近。 夏以臻皮肤很白,一只胳膊里外也没什么伤疤,突然被撞出个青紫的大包,十分突兀,只让人觉得它不该出现。 看了一会儿,盛朗才抬起头,难得低柔地说:“我帮你弄,你介意吗?” 夏以臻抬抬脸,看见盛朗正满目小心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同意。 他不发脾气可真好看…… 一瞬间,心又是一通乱跳,夏以臻头还是懵的,就*速速点点头。 “点头是介意的意思?” 夏以臻又赶紧摇头。 “那我进来了。” 夏以臻又闭着嘴,点点头。 盛朗四处看了看,看到夏以臻的卧室角落有张单人沙发,就走过去坐下,又拉着夏以臻在他身前站好。 “你别乱动,我很快。” “你轻点……” “知道。” 盛朗拿着气雾剂摇了摇,对着那颗小包一顿喷,喷得药往下流,他又对着吹了吹。 又疼又麻又凉又热,夏以臻只觉得天旋地转,又问:“好了吗,还要多久?” “忍忍不行吗?湿着呢。” “还要多久能行?疼!” “好了好了别叫。”盛朗又吹了下。 等药差不多干了,夏以臻就赶紧说了声谢谢,手腕还放在他手心里攥着…… 盛朗刚才就看她头发一直在滴水,又问:“你平时头发也湿着睡吗?不怕影响智商?” “会吗?”夏以臻对自己本就稀缺的东西不免担心,“真会吗?” “影响特别大。”盛朗道,“吹风机呢?” 夏以臻指指:“那个抽屉里。” 盛朗走过去:“我拉开了?你也没什么不能看的吧?” “没有,我不能看的都在旁边那个抽屉里。”夏以臻又指了指。 盛朗仰头笑了一声,又把吹风机拿出来。 通了电,盛朗站在门口说:“我给你拿着,你就站在这儿吹。” 夏以臻点点头,散了散头发。她最恨的就是吹头发,她总纳闷,能躺着让头发两分钟就变干的机器,怎么还没被学习好的同学们研究出来? 现在她觉得,要是有人愿意给她拿着吹风机,就像现在这样,也行。她把后背亮出来说:“吹吧!” 盛朗打开吹风机,轻轻晃着。 夏以臻突然说:“烫!” 盛朗匆匆退后一步问:“没烫着吧?这样呢?” 夏以臻又说:“这样吹不着了……” 盛朗无奈,又往前一步。终于找到一个夏以臻觉得不远不近刚刚好的位置,两人才杵在那里吹。 看夏以臻背着身子,盛朗才放心地把手放在风里,再次试了试风的温度…… 这家伙比自己矮了两头,腰杆儿却总挺得直直的,身上没什么肉,胃口却不错。 倔脾气,但很真诚,是个实心眼。 偶尔说话会脸红,偶尔语无伦次。 竟然还是学播音的…… 她很喜欢讲公平,不喜欢麻烦别人。 长得非常漂亮,很善良友好,却总是挨欺负。 看起来闷闷的,但名堂也不少,会撒点小谎,从指缝里偷看别人肌肉,也会往书里塞书签,告诉别人等待与希望…… 风吹起夏以臻的发丝,露出她白皙的后颈和两只通红的耳朵。 盛朗疏忽笑了笑,并没发出声音。她的确是很可爱,和印象里一模一样。 盛朗笑着,再度晃动起吹风机…… 就是这个愣愣的背影,他两年前就见过,再也没能忘记。 第18章 夏以臻的胳膊大包在第二天睡醒后肿得更高了。 一连几日,早上起床都费劲,等把衣服穿好,一条小命只剩一半。 如今夏以臻刷牙洗脸不动胳膊,只动脑袋,盛朗偶尔路过看到,只觉得背影非常怪异。 吃饭更是诡异。 两只胳膊夹着,吃干的时一动不动,喝稀的就像要她命。粥草草往嘴里一灌,就站起来说:喝完了! 盛朗看着半碗粥底,皱着眉头说:“坐下。”又用勺子一勺勺刮干净,插到她嘴边说,“给我好好吃完。” 即便这样,夏以臻每天早上还是照例去敲门,抱着一根笤帚,说要进来打扫卫生。 盛朗拉开门,就靠在门边看她,只觉得出奇好笑。看她那股认真的样子,好像真能干什么似的。 夏以臻进来扫视一圈,问需不需要铺床,叠被,又问要不要倒垃圾。 盛朗瞥见她自己的被子都没叠,也问得那么坦荡,只笑着说你随便。 夏以臻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盛朗……你们燕大的宿管检查卫生,标准很高吗?怎么和部队似的?” 盛朗道:“不清楚,我不住校。我和发小合租。” 夏以臻哦一声,又问:“你怎么不住家里?” “我爸再婚了,所以我自己过,以后都是。”盛朗看她沉默了好长一会儿,又问,“怎么了?” 第18章 “没关系盛朗。”夏以臻突然笑了笑,“我在想,要是没有更好的地方,今年过年你就留在这过吧!我们三个过。三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你说呢?” 盛朗看了她一会儿,又把视线挪开去看窗外的朗日晴空,点了点头。 阳光很好,令人心驰神往。他听到上天在说有人很幸运。 “好吗?”夏以臻又问。 “行啊。”盛朗笑笑,“知道过年忙,你提前拉壮丁呢?” 夏以臻脸一热,最近她吃得不少,活干得却不多,这恐怕又是在点她呢。 她赶紧又问有没有脏衣服需要洗,短袖她能洗……纯手洗……保证洗得好。 盛朗正好想起来,他拿出一只新买的凡士林丢给她:“就你那手刺儿还洗衣服,赶紧治吧,延误治疗就得截肢。手还想不想要?” ---------------- 一来二回也就更熟悉了些。 夏以臻后来几日也不去刻意关中间的门,白日的时候盛朗常常在楼下忙,晚饭后两人各屋坐着,开着门,也偶尔闲聊几句。 盛朗每天帮他涂两次药,帮她吹一次头发。 一开始也是杵在那吹,后来夏以臻撑着腰嫌累,改为坐在床上吹。 盛朗站在她面前,在她脑袋上一顿摸,夏以臻黑眼珠向上瞧着,看盛朗手腕的皮筋在她面前晃。 突然有天她忍不住了问:“你又不扎辫子,戴着它干嘛呀?” “我捡的,你感兴趣?” “我有什么感兴趣的!一模一样的我就有好几个呢。” “是吗?”盛朗笑了声,“那可真巧。” 夏以臻抬头看到盛朗的脸,眉眼还是冷峻的,嘴角却敛敛含笑……她从下往上看,心说竟然有人这个角度也好看,她如果是上镜课老师,肯定喜欢他。 盛朗被看了一会儿道:“看什么呢?又烫着了?”他去试了试风的温度。 “没什么。”夏以臻收回眼睛,“我在看你的皮筋。” 她沉了沉说:“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女朋友让你戴的,我们学校好多男生都这么搞,幼稚死了。”说完又抬起头:“幼稚吧?” “说了没女朋友。” 盛朗顿了顿,突然道:“但我喜欢她。” 夏以臻停了一会儿,也十分突然地说:“好了,可以了。我要睡觉。” 她很快就站起来去把吹风机的电拔了,又像胳膊肘彻底好了一样,把电线往吹风机上用力缠了十几圈,塞进抽屉。 夏以臻掀起被子,爬着钻进被子里说:“麻烦你出去时把门关上。再见。”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盛朗还站在她床前,夏以臻已经躺下了,眼睛闭着,似乎都已经睡着了。 盛朗低头瞧她:“睡着了?” 夏以臻不说话,看样真睡了。盛朗又说:“我有话跟你说,不说了?” 夏以臻仍是不说话。盛朗笑了声,帮她拉了拉被子道:“就你这还五星级服务呢,起得比房客还晚,被子都是我叠,伺候了你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早点起来给我叠叠被。” 他说完再度看了眼夏以臻鼓起的被窝,一片平静,连呼吸都停了。盛朗带着笑意看了一会儿,退出去,关上了门。 ---------------- 第二日,夏以臻的胳膊神奇地好了。她天不亮就来敲门,盛朗还没起床,她就开始敲。 盛朗说了声请进,很快就看见夏以臻一边挽着头发一边走进来,进门后也不看他,像床上没人一样,也不管盛朗床没穿衣服,总之进来就叠被。 夏以臻一脸严肃,很快就把被子叠好,又把盛朗周围的床单扯平,一套动作特别快,盛朗抱着胳膊靠在床头凝视她,她也不搭理。之后又面无表情地再度退出去,关上门。 临走前盛朗看到她胳膊上的两个大包虽然消下去了些,但仍是一片青紫,很显眼。 吃饭时,她捧着碗,把粥一通倒进肚子里,喝得干干净净,接着也不吭声,把盛朗的筷子和碗一起拿去洗。 后来夏以臻再去浴室洗澡,发现门上安了新锁,她看了一眼,洗完澡后立刻去隔壁五金店买回两把一模一样的。 盛朗在院子里就听见楼上叮叮当当的,不知道怎么了,他急着跑上楼一看,发现夏以臻的胳膊是真好了,已经能拿动锤子了。 她也在两人中间的门上安了锁,还安了两把,一面一把。 谁不锁都不行。必须锁。 夏以臻那晚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最近劳动得少,欠别人的,最终又想到一个办法。 她买了两箱美年达回来,当着盛朗的面,一箱一箱,亲自抱上楼,放进盛朗的卧室。又跟他说:“喝吧,报答你的。” 她心里邪恶地发着脾气。 喝个够,早晚把你脸喝成黄的,爱喜欢谁喜欢谁! ---------------- 这几日孙静香精神头很足,夏以臻手坏了,她也只简单慰问过两次,就说这种伤她从前劳动时常有,算不得什么。 她告诉夏以臻一个疼的时候不会总想叫唤的办法:就是当家里没人,没人就不想叫。 夏以臻只觉得自己越来越两面受气。 孙静香见她这副可怜样子,心里也疼,有事便忍着不找她,倒和盛朗一见如故似的,两个人每天都凑在一块,好得要死。 孙静香这人和夏以臻不同,性格大大咧咧,做事从不想三想四,畏畏缩缩。她有事就开口,给别人拒绝的自由,拒绝她她也不恼,可别人若是愿意,她便加倍对别人好,坦坦荡荡的。 这段时间孙静香进进出出,上楼下楼,都扶着盛朗的胳膊。盛朗也像对自家长辈一样事无巨细,还在孙静香床头安了一个呼叫器,说有事摁铃,他随叫随到。 这还不算完。盛朗每晚会额外炖一盅酥梨给孙静香吃,加了川贝母一起炖,润肺化痰。 夏以臻才知道那兜梨她一个都没吃就没了,原来都被她奶奶吃了。 看他俩这副样子,夏以臻更不想说话了。每天和盛朗擦肩而过,都是紧紧闭着嘴,小跑经过。 有时候她总觉得盛朗正斜靠在哪里笑话她,四下找找,又没有…… 有时候一时半刻看不到他,又觉得来气。 盛朗也不主动招惹她,一开口,这家伙恨不得跑得更快。 反正一日三餐,都能看到她把筷子勺子准备好,提前坐在那里。之后又安安静静地吃,饭量有增无减。 对于夏以臻来说,什么都不如多吃点饭重要。多吃饭才能快点好起来,赶紧去allurelounge面试。 已经耽误了这么多天,拖得人家都开业了,现在再去应聘,也不知别人还要不要她。 她声音倒是好听,但对唱歌一窍不通,她有意的是那个“酒水销售”的工作。 她想自己不擅与陌生人打交道,正好趁这个机会锻炼锻炼口才,况且上班时间特别合适她,每晚九点,刚好是孙静香睡觉的时间,所以这个工作她一定要得到。 这天有空,她一早给allurelounge打了个电话,对方只说,酒水销售他们只招兼职,来了就能面试,合适的话,当天就能工作。 双方约了晚上九点。 夏以臻上学时做过不少兼职,在街头发过传单,在麦当劳打过冰淇凌,咖啡厅,奶茶店,她都做过,但去夜店打工还是头一回。 她从前没去过夜店,猜想应该挺乱,又怕别人见她第一次去,小瞧她,夏以臻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办法,决定化个妆再去,弄得成熟点,厉害点,别人就不会把她当成个好欺负的大学生,有事没事就压榨她。 她挑了半天,挑了套黑色的吊带短裙,又找出一副好久没戴过的耳钉…… 第19章 夏以臻臭美过头,猛的一看表,时间已经不太够了。她正准备出门,allurelounge的电话忽的拨回来。 懒散的男声道:“喂,夏以秦是吧。我是allurelounge店长,是不是你约了晚上九点面试?” 夏以臻一边拿肩膀夹着手机往外走,一边腾出手,往耳朵眼儿里插针。 “是我,但那个字念臻,知恩真。” “行,小臻呀,你来了就找我阿苏。” “阿什么?” “苏!” “什么苏?” 信号不好,夏以臻没听清,肩膀用力一抬,手机冷不防飞出去。她大叫一声,抬头一瞬撞见盛朗正在身后,他伸手捞了一把,手机接住了…… 夏以臻惊魂未定,刚呼出一口气,就听阿苏粗着嗓门喊道:“你别管了,你来了就找最帅的那个!” 盛朗愣了一下,把手机还给夏以臻。夏以臻草草嗯了几声就挂了。 “出门?”盛朗问。 夏以臻云淡风轻地嗯了嗯。 “还不想跟我说话?”盛朗插着兜看她,“都这么久了,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夏以臻想了想,她哪里知道为什么,不想说就是不想说,没道理。 盛朗见她又不说话,点点头:“不想说也行,那我说。”他看着她,“今天弄这么隆重,约会去吗?” 第19章 夏以臻不知哪来的脾气,也点点头,继续往耳朵里插针。 “好吧。”盛朗看了一会儿,“这个耳钉是非戴不可?耳朵都红了。” 夏以臻仍旧不说话,只管杵在那往里插。这耳朵眼儿高中时一时兴起就打了,好久没戴过,已经堵得死死的。 在盛朗眼里,这无异于正拿针扎自己。都红成什么样了……他皱眉看了半天,突然抢过来道:“非要戴我帮你戴。” 也不等她答应,盛朗已经轻轻捏住她耳垂,拿起耳针往里戳。 他刚刚看这家伙神色,今天不把它插进去是不算完。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那男的有什么了不起?非要戴上个耳钉才能去见?都他妈流血了。 纯折腾。 盛朗有点心烦,但也忍了,力道依旧轻轻的。他低了低身子,眼睛凑在夏以臻脖子旁。手也不敢太使劲儿,怕弄疼了她。 夏以臻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僵。 盛朗的呼吸就这么轻轻地,往自己脖子上扑……手还老揉她耳朵。 明明平时挺利落,这会儿婆婆妈妈的,也没比她强多少,还弄得她挺难受。 她耳朵发热,呼吸也不畅,很快又听盛朗说:“你怎么不喘气?要憋死自己?”像故意问的似的。 能不憋么。夏以臻重重地呼吸了两口。 “疼吗?” “还行……你快点使劲插进去吧!” “还用力?都要出血了。” “快点儿……等不及了!” 终于是插进去了。夏以臻一看表,马上九点!真能磨蹭! 她刚要跑,又听盛朗冷冷道:“就非得这样才能去见他?” 夏以臻心说当然了,不为了见他,谁弄成这样?她淡淡地:“嗯。” “行。”盛朗点了下头,“我也有约会。那就谁也别打扰谁。”他说完就回了卧室。 夏以臻一个人晾在那,突然道:“不问就不问!”说完她也扭头走了。 ---------------- allurelounge刚开业,门口的霓虹管线正闪得很有力。里面灯光昏暗,鼓点踩在人心上敲,撩人的女声正低低唱着…… 夏以臻实在有点慌,进门抓住吧台一个年轻的调酒师就问:“您好,我找店长,我们约了九点面试。” 调酒师上下打量了夏以臻一会儿,向内喊道:“苏哥!美女应聘——” 很快有个中年男人走来,抓刺头,小臂小腿布满纹身。阿苏也上下打量了片刻,嘴角一翘:“确实漂亮哈,是本地的吗?” “是。” “本地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阿苏斜靠在吧台笑,“成年了吗?” “嗯。” “都会什么?跳舞会吗?这种的。” 他说着抬起胳膊扭了扭,又笑着说:“放心妹妹,不怕你会得多,听过句话吗?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会得越多,赚得越多。” “我不会跳舞,我来应聘酒水销售。” “卖酒?”阿苏稍显惋惜,点了下头道,“也行,之前卖过吗?” 夏以臻摇摇头。 阿苏看她这股样子就知道是个单纯的怂包蛋,轻轻笑了声:“你知道怎么卖么?酒量怎么样?会聊天吗?” 夏以臻想了想,答案是三不知,但为了赚钱她坚持说:“让我试试,试试再说。” 阿苏每日要见好几个这样穷疯的,他撑起身子笑了笑道:“看见角上那男的了吗?穿着巴黎世家最新款。你过去陪他聊聊,能卖出去酒你就留下。” 他说完,甩来一本皮质酒水单:“这工作底薪没有,提成是酒价10%,你自己看看吧。” 夏以臻扫了一眼,心里直道暴利。她把每个数字都乘了10%,仍觉得挺多的。她想了想,又小心地说:“请问薪资可以日结吗?不想干了,能随时走吗?” “都行。”阿苏点上一根烟,“兼职嘛,随便你。难不成你想干到退休,在夜店养老?”他向角落抬抬下巴,“去吧,记得称呼客人帅哥。” 直到走到角落,夏以臻才看清这人也是个同龄人。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帅哥。” 帅哥戴着顶渔夫帽,抬头的一瞬间,也不比夏以臻从容多少。 “你跟我说话?”他眼睛停留了片刻,又皱起眉头道,“不对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夏以臻心说这年头还有人坚持用这办法搭讪哪……俗不可耐,还不如她呢。再往下说,肯定要说她像他前女友,或者像他远房表妹。她还没恋爱过呢,才不信。 “没见过。”夏以臻道。 “我叫张彼得,破马张飞的张,彼得堡的彼得。你真不认识我?可我真觉得在哪见过你。” “真不认识。” 夏以臻瞧他认真的神色,都快相信是确有其事了。她友好地笑了笑:“你是自己一个人吗?” “我等朋友,他还没来呢。” 夏以臻望着张彼得面前的炸薯条和鸡米花说:“那你和朋友就干吃鸡米花不喝酒吗?多噎呀。” 张彼得想想觉得有道理。虽然他兄弟从不喝酒,但他远道而来,又是人生头一回遇到美女搭讪,值得庆祝!便说:“说的对,喝点儿!今天难得高兴!” ---------------- 阿苏摇晃着威士忌,对调酒师笑笑:“来,给我们小妹妹记上。消费一打啤酒,两罐美年达,提成一共……”阿苏眨巴着眼白。 “31块2。”调酒师擦着玻璃杯道,“好多。” 夏以臻杵在吧台前,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又听调酒师道:“小妹妹别灰心,五分钟就赚三十多,时薪要过百了。” 阿苏给了夏以臻三张十块两张一块,又低头去翻收银机抽屉:“咱这儿有两毛吗?小李啊,没有你拿一块钱出去破一下吧,马路对面有个要饭的。” 调酒师笑笑:“阿苏哥你想多了,要饭的现在都不要毛票了。给他一块他都要白你一眼。” “这么牛逼?”阿苏又皱着眉头翻了翻,抬起头道,“妹妹,要不你等会儿,我上街去给你捡捡吧,说不定地上有。”他说完咧嘴笑了一下。 夏以臻攥着一双拳头,不知道哪来一股斗志,来都来了,妆都化了,怎么也要凑够一百再走。她盯着阿苏说:“我再试一次!” 从小班主任评价夏以臻——乖巧,懂事,持之以恒。她这人怕遇上难事儿,但一旦遇上了,非一般人比她能坚持。 夏以臻再度扫了一眼,舞池边正汇聚着男男女女,都是陌生人,只为了寻开心而聊得畅快,推杯换盏,她肯定也行。 夏以臻遥望着,最终看到一个独自饮酒的瘦男人,正坐在舞池边的卡座里,杯中的威士忌已经见底…… “就他。”夏以臻走过去。 第20章 深夜的allurelounge,灯红酒绿,一片醉人景致。如今淮岛古城旅游业兴盛,游客若是打开某点评app,allurelounge总是第一个跳出来,屁股后面跟着一句标语——陌生的你我,开启一场微醺的灵魂碰撞…… 单身二十一年的张彼得悠闲地吹着海风,他乘船来到淮岛,看到这条介绍,不免对此地浮想联翩…… 他约发小盛朗十点在allurelounge见面。 盛朗穿一身比纸还薄的黑色冲锋衣,眉眼低沉。一出现就毫不客气得坐到张彼得对面,忽的摁开易拉罐…… 他喉咙咕咚咕咚一阵滚,一罐美年达瞬间见底,铝罐被盛朗随手一抛,随即轻飘飘地晃晃,摇了好几摇才站住…… 张彼得抬头一脸惊讶:“我操,你这是干嘛了渴成这样?又打架了?还是谁招你了?” 盛朗冷着脸不搭理。心说有些人就是没心没肺,好心伺候她,刚好利索就不知道急着见谁。前几天还说没男朋友,变得也太快了。 张彼得还是头一回见他这副样子,也不敢多问,只好又说:“你最近没瘦吧?走路都没声音,还以为又是哪个姑娘来跟我搭讪……” “又?”盛朗抬起脸。 “先别说了,我真想你!”张彼得一个白鹤亮翅扑过去,又往盛朗胸口擂了一拳,“你大爷的,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每天给兄弟来个电话,有事了你倒第一个想起我,你他妈诚心的是吧?” 盛朗骂了句滚,又往他屁股踹了一脚才把他踹回对面。 张彼得刚一落座就指着盛朗鼻子兴师问罪:“你丫是真贼,我说你好好的跑这儿干嘛?我来一看,果然风景好物价还低,妞儿一个比一个漂亮。我刚来点上吃的,屁股没坐热呢,就有美女跟我搭讪。” “是吗?”盛朗终于笑了声,“挺难得的。” “滚蛋。”张彼得笑骂,“就许你有人搭讪?人家今晚还就看上我了。”他挺得意。 张彼得自认长得不算普通,184的身高,又瘦又会打扮,放在人堆里绝对拔群。可偏偏是邪了门了,和盛朗从中学认识到现在,但凡两人站在一块儿,女孩儿从不舍得往他身上看一眼。 第20章 弄得如今哪怕就剩他自己,张彼得也没什么信心…… 更为可气的是,这些年据他观察,盛朗这家伙不是眼睛长在头顶,就是哪儿有点毛病。守着那么多女孩喜欢他,跟看不见一样。 老天爷倒是分他几个啊?他愿意啊。非要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到头来两个人都单身,亏不亏? 想到这儿张彼得怨气不小:“要不是为了等你,我和那姑娘今晚兴许就成了。我就说是你小子影响了我的桃花运,你还不承认,你该感谢我没随我爹重色轻友……” “行,感谢你。”盛朗给张彼得倒酒。 “你当然得感谢我。”张彼得笑笑,“你走这些日子,我都快被你弟弄成神经病了,要不是我嘴严,他早追来了。” “盛宸?” “你能不能管管他?”说起盛宸,张彼得一肚子苦水,“他算是缠上我了。开着辆破兰博基尼,每天来家找你一趟,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咱那可是老小区,多扎眼啊,没日没夜地来,邻居都拿那样的眼神看我……” 盛朗很轻地笑了下,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从小拿他就没有办法,他拎着饮料罐道:“烦你怎么不回家住?” “不回了。”张彼得闷闷地搁下酒杯,“我这次来也想跟你说,我也彻底和我爸决裂了,以后都不回家了。” 如果把地产大佬张威廉的风流韵事拿出和盛玉麟做个比拼,盛朗他爸只能算碟佐粥小酱菜。 “他都离三回了,还没够呢。下月初又要结婚,新老婆二十二,和咱俩一般大。”张彼得叹口气,“你说他心里还能记得我妈吗?” 说完,他仰脖灌了一整杯冰啤酒,又一抹嘴:“他就是再娶十个,也没一个是我妈。我们俩也是一样,没妈。” 盛朗沉默了一下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打工呗。回去就找地方打工,谁再用他一分钱谁是他孙子。”张彼得倒了一杯酒,咚咚灌下去。 他和盛朗是中学时认识的,也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张彼得学习不行,大学在燕市本地上了个三本,他爸气得手抖,为了消火,连夜给张彼得又造出个弟弟。张彼得也不甘示弱,一气之下收拾包袱走人,和盛朗一起租了个两居室,偶尔才回家。 按照张彼得的话说,管他盛朗是大佬的儿子还是乞丐的儿子,总归是他最好的兄弟。 与张彼得相处也十分简单。这家伙的世界,是直来直往的单行道,难过就大哭,开心就大笑。痛快又纯粹。 就这一会儿,张彼得的惆怅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了,此时脸上云开月明,正盯着舞池里的辣妹拍手…… 很快,他的视线聚焦在一处,他不可思议地停住手…… “我操……” “怎么了?”盛朗问。 “这不刚刚跟我搭讪那女孩么,怎么又去搭讪那和癞蛤蟆了?”张彼得一指,“你快看她,你觉不觉得她特眼熟?我总觉得在哪见过……” 盛朗回头看去,就这一秒,他也怔住。 舞池边一张小圆桌,夏以臻正带着一脸醉红,苦着脸,与一个瘦男人碰杯。 盛朗迅速转回头:“你没认错?确定是她和你搭讪?” “操,长成这样还能认错?” “她说什么了?” “问我是不是一个人,要不要买酒。” 盛朗面色一沉,倏地叹出口气,再度看过去…… ---------------- 夏以臻强撑着喝完最后半杯酒,终于起身道了声失陪。 她已经陪这根竹竿儿喝了几杯,算算大概是凑够了一百了,原本想趁着清醒早点离开,可这细狗又不知从哪喊来几个朋友,嚷着要点什么黑桃a,夏以臻只记得那是八千多的一瓶,只好又强打精神坐下来。 又连喝了两杯威士忌,黑桃a长什么样儿还不知道,她已经不太行了。 夏以臻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懵,脸也在冒热气,尤其是胃里,翻江倒海的,比晕船还难受……她想吐。 她觉得这份工作真是不行,钱再多她也做不了。看着这几个男人贼眉鼠眼的,她就更想吐…… 夏以臻站起来的一瞬间,男人们纷纷伸手拦她。瘦子先是压着她的包不给,说:“妹妹,去洗手间可以,但咱约法三章,去完可得回来。” 另个胖子也伸着胳膊挡路:“刚来你就走,多扫兴啊?是嫌酒不好?嫌酒不好咱们买好的,你说买什么就买什么,好不好?” 夏以臻听完一阵恶心,对着胖子就要吐了,胖子这才吓得闪了一下…… 直到跑进洗手间吐得胆汁都冒出来,夏以臻才觉得好了点。 她洗了把脸,看见镜子里整个人都白了,只有眼睛吐得红红的,突然有点想家,也突然有点讨厌自己。 奶奶为她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她想为奶奶赚点钱,怎么就做不到? 夏以臻说不出为什么很想哭。这几天她就很想哭,心里又空又难受。 她知道,总之好事情从不会如她所愿发生在她身上…… 上天不公平。有的人也是讨厌,她一个人好好的,干嘛要来招惹她。 夏以臻又洗了两把脸,觉得清醒些了才推开洗手间的门。刚走了两步,又听见有人说:“这么大个活人看不见?” 夏以臻倏地瞪大眼睛,再一回头,“真是你啊?——”她惊呼。 盛朗正在门口看着她。 夏以臻望着他越走越近,又突然往她头上敲了一下说:“人才,喝成这样,挺能耐的。”他说完递来一瓶酸奶,“都喝了。” 夏以臻插上管,没敢抬头,只管默默地往上吸,吸到只剩空气了才轻轻地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盛朗低头看着她道:“我是真有约会,刚好约在这。” “我知道你有约会。” 夏以臻又看了眼他手上的皮筋,一颗心倏然沉下来。她从口袋掏出三十块钱,和酸奶空盒一起塞进盛朗手里:“谢谢你,你还是约会去吧。” 她说着转身,又听盛朗问:“你干什么去?不回家?” “我还有工作没结束,你先回去吧。” 夏以臻走出去,身后传来盛朗冰冷的声音:“所以你的工作就是陪男人喝酒吗。” 第21章 夏以臻用力喘着气,心里堵得难受。先前就冤枉她是个男人就往家领,这会儿又质问她陪男人喝酒,他凭什么? 况且关他什么事。 她吐完心里已经很难受了,一直忍着。她也很想回家,也很想离开这儿,只不过她的包还在那个竹竿子那押着,里面有她的身份证,银行卡,还有家门钥匙,丢了很麻烦……她必须得回去好好说说,拿回来才能走。 眼前想家,想奶奶,以及讨厌自己的情绪通通涌上来,夏以臻也顾不上了,只能用眼睛鼻子一齐往里吸。 她发着抖憋了半天,最终转回身体说:“对,就是陪酒!你看见了还问什么?” 盛朗看她还挺坦荡,气笑了:“夏以臻,你是笨蛋吗?” “我是什么?” “你看不出他们一直在灌你?看不出他们想占你便宜?” “如果那些人会买贵的酒,早就买了。等你喝醉了再买,他们没病吧?” “你现在告诉我你还要回去,回去干什么?送上门给人欺负?欺负完了再回家哭?” 盛朗一口气说完,夏以臻已经恼得一句也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在盛朗眼里是*个笨蛋。 她可以是笨蛋,但不能在他眼里。 夏以臻用力地喘了两口,突然抹掉两颗滚下来的眼泪。她看着盛朗,静静地说:“我就是笨蛋。但不用你管!” 她说完就跑了。快到盛朗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跑没了。 盛朗留在原地,压抑着喘息。都让人欺负成这样了,还犟,不知道替自己安全想想?说过要提防陌生男人,也不听,如果再跑回去…… 他突然长大后第一次害怕起来。 盛朗跑过去,果然看见夏以臻又回到了那张小桌,几个男人又一同围了上来…… “我包呢?”夏以臻问。 瘦男人去摸夏以臻脸蛋儿,却被她打了手背:“往哪摸呢?问你话,我包呢?” 她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现在谁招她她就和谁没完。 瘦子一愣,怎么吐了一趟转性了? 他恍惚了一会儿,又觉得凶点儿也不错,辣妹就是这样,便又凑上去笑咪咪地说:“没事吧妹妹?吐完难受吗?难受再喝点透透……” 夏以臻看见自己的包在瘦子屁股后面藏着,想钻过去拿,又被胖子扳住两只肩膀,推到一个花臂的男人面前…… “别走呀,我哥都等你半天了,说走就走,太不给面子了。” 坐着喝酒的花臂大哥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懒洋洋地抬脸笑了笑。 “对啊,看你是新来的小女孩儿,辛苦一晚上了也没开单,我哥才说开瓶黑桃a,你不能伤人心呀。”瘦子说着去抱夏以臻胳膊。 第21章 “别碰我!”夏以臻胳膊肘本来就有两个大包,被抱疼了,下意识一甩,刚好一爪子挠在瘦子脖子上。 他顿时吼道:“别你妈给脸不要脸啊!当你是朋友才捧你场,当婊子还想立牌坊,没完了?” 夏以臻从没听人这么说过她,吓得愣住了,瘦子趁机又去拿酒哄她喝,突然被人打断。 “你们朋友之间也互相灌酒,互相下药,互相问候亲妈吗?”盛朗按住酒杯,又对夏以臻道,“干嘛呢?过来。” 夏以臻赶紧跑过去,躲在盛朗身后,刚好与张彼得撞了一下,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瘦子一愣:“你谁啊?哪来的?什么药?别他妈胡说八道。” 胖子晃过来搂住他:“你瞎啊,看不出人家男朋友来了?” 瘦子笑了一下点点头:“行,男朋友最大,男朋友先玩,我们几个小的排后面,不耽误。”说完两人对着咯咯地笑。 花臂男也慢悠悠地站起来道:“喂,姑娘。你这是唱的哪出?仙人跳到我头上来了?”他将烟头丢地上踩灭,“闹够了就说个数,别太过分,咱们就算过去了。” “您没事儿吧?”张彼得道,“您当我们要饭的?我俩差你这点钱?” “别给脸不要脸!”胖子指着张彼得,又向夏以臻啐了一口,“仙人跳也找个天仙来,就是个出来卖的,还不知道被人玩多少遍了,装他妈什么纯情?” 盛朗手指已经攥得发白,胖子仍凑过来拍拍他肩膀道:“兄弟,哥们儿还是好意提醒你,玩这种女人,注意安……” 盛朗沉默着一拳揍上去,胖子毫无防备地栽倒,一瞬间一片酒杯碎在地上,酒汩汩地往他身上淌,花臂大哥见状也急眼了,抡起一只酒瓶冲上来。 刹那间,allurelounge被惊恐的叫喊声淹没。夏以臻刚才还揪着一点儿盛朗的衣服,此刻看手里已经空了,她在原地吓得不知所措,突然又被人塞了一只酒杯过来,随后被用力推出去…… “拿着它去报警,别过来,听话!” ---------------- 张彼得酒精上头,此刻抓住花臂脖子,专往他下颌上揍。揍得指骨快碎了仍是不解气,这一拳一拳,攒了好几年…… 他的打架之魂是中学时无意崛起的。也是那天认识了盛朗。 中学时张彼得又胖又矮,日日被人叫地蹦子。有次被高年级堵在学校门口,既要钱又挨揍,当时盛朗穿着校服路过,二话不说就冲过来…… 盛朗一人和三个高年级的对拳头,眼角都被打破了,张彼得还捂着脑袋不敢抬头。他只记得盛朗一边和人拼命一边大喊:“你他妈倒是站起来!你不学会反抗就一辈子挨揍!我这不陪着你么,怂什么?” 张彼得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暴脾气,攥起拳头长长地啊了一声!就这一声,他就窜起来了,还一窜窜到了一八四。 他见屁股就踹,见头就抡,谁敢惹他兄弟不高兴他就揍死谁,反正他爸不缺儿子。 见此阵仗阿苏绝望了。 之前只遇见过嚷嚷的,没几个敢动真格的,这一动手他也乱套了。一边喊六十多的保安上前拉架,一边拦着没买单就跑的客人…… 夏以臻跑去吧台后面躲起来,她发着抖报了警,直到听见警方承诺会快快来,理智才回来一些。她跪着爬,爬到一角,扒着吧台后面,在人群里找盛朗…… 先前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往下掉。 瘦子打架是装出力,不真下力气,他对着空气挥拳头,冷不防就看见了夏以臻。 他立刻拽住胖子胳膊道:“操她妈的,那妞躲那儿呢!酒在她那!赶紧倒了去,留着证据真等人抓咱?” 夏以臻一瞬间吓得魂都没了。她赶紧缩回头,到处找东西防身。抬头一瞬,瞥见阿苏喝剩的半杯威士忌…… 胖子很快出现了。 夏以臻蜷在角落,被他拽住一扯,一时毫无招架之力,再一睁眼,头顶已是一张大脸。 胖子扯着夏以臻衣服扒拉:“酒呢?赶紧的!别逼我翻!” “不在这儿!我没拿……” 夏以臻皱着一张脸哭叫,眼睛却总往吧台上瞄。胖子跟着一抬头,刚好看见了吧台后藏着的半杯威士忌,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他顺手就给泼了出去。 心下大松一口气,胖子又来了兴致,见四下无人又扑到夏以臻身上…… 夏以臻两只胳膊使不上劲儿,拿两条腿狠狠地蹬他,又大喊救命。瞬间,一只厚底玻璃杯飞来,正正砸在胖子后脑上,他大叫一声,血忽的涌出。 盛朗用尽全身力气才抛出那只玻璃杯,几乎同时,一把椅子砸向他小腿。盛朗右膝一软,咚一声跪倒…… “操!———”张彼得见状嘶声大叫,再度抡起酒瓶。 直到此时,警笛声才响起,民警鱼贯而入。械斗被忽的按下暂停键。 瘦子本来就虚,没打几拳也早就没了力气,瘫在地上干嚎。胖子脑袋嘴巴都在流血,花臂大哥手撑着脑袋,血从指缝里流出来,已经鼻青脸肿像个上供的猪头…… 张彼得是皮相伤。两眼乌青,手背不断在鼻下蹭,蹭完,还是有两条长长的鼻血流下来。 盛朗之前只有嘴角和指骨破了,但右腿最后挨了一下,实在不轻,只能坐在地上仰靠着沙发,轻轻呼吸压抑着疼。 窗外警车红蓝的光束交叠着射进来,盛朗在纷乱里肆意地向夏以臻看了一眼,她正躲在吧台后,怯怯地露着半张脸看他…… 那只湿漉漉的眼里,似乎有害怕,有难过,有担心。 或许…还有点心疼?她可能也在需要他。 盛朗不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的腿很疼,心里竟有点畅快。他对那张小脸笑了笑,尝试着,轻轻勾了勾搭在地上的手指…… 下一秒,那个女孩真的向他跑来。 第22章 “断了吗?”夏以臻扑到盛朗身边。去摸他的脸,又去看他的腿。 盛朗的嘴角破了,在渗血,小腿整个肿起来,膝盖又青又紫。跪地那下撞得不轻,已经打不了弯了。 夏以臻心想这次肯定是断了,她只是撞在浴室门上都拖了这么久才好,盛朗这下恐怕要住院了。 他哪儿都好,可千万别落下残疾…… 她很想去捏捏他的骨头,又怕他疼,只能束手无策地不停地问:“盛朗……你看看,是断了吗?麻不麻……会瘸吗……” 盛朗轻轻喘出一口气,仰头靠在沙发上。他闭上眼,又淡淡地说:“断了。也难说瘸不瘸。” “怎么办!”夏以臻叫出来。她没骨折过,吓得心都碎了。盛朗如果因为她瘸了,她真不想活了…… 盛朗有点享受。夏以臻的眼泪落在他的小腿上,很轻,腿的确疼得他没知觉,但她的每一滴泪他都知道。 他慢悠悠地说:“又不是从你家桌子上摔的,不怪你,也不用你负责,瘸就瘸吧。” “怪我,都怪我……”夏以臻真诚地哭,“我负责,我肯定负责……你瘸了我扶你,给你推轮椅。” “能吗?” “我能。我肯定推,推一辈子……” 她怕盛朗不信,睁大眼去看他,她想盛朗能看看她的真心,她这人不骗人。如果真能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上面一定写着三个字:会负责…… 夏以臻难受得心如刀绞,上次这么难受,还是得知奶奶病情复发时。她只觉得这些事,还不如都发生在她身上。 “你愿意推我就行。”盛朗心里笑了一声,缓缓睁开眼。他想再逗逗她,逗她是件令他亢奋的事,可睁开眼的一瞬,他反悔了。 她哭得特别伤心。 他看过她几次掉眼泪,都不像这次这样让他揪心。夏以臻瞪着两只很大的眼睛,红红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全是泪,一颗连着一颗往下滚,滚下一颗,又续满一颗。 “别哭了。不疼,也没断,只是软组织受伤,会好的。”盛朗沉下脸,忍了忍去蹭掉那些眼泪的冲动。 “不疼吗?”夏以臻的泪并没有停下来。 “不疼,你看我哭了吗?你也别哭了。过来我看看。” 夏以臻趴着凑过去。他仔细地看她,脸上还好,脖子和胸口都有抓痕,腿上也有,胳膊也有,胳膊肘才好,又来了…… 操。盛朗心里骂了一句。出门时还好好的……他忍着疼把冲锋衣脱下来,披到夏以臻身上,又把拉链拉到顶,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忍不住,指骨勾着,很快地,左右蹭去她的眼泪。 “好了,再哭就丑了。” 夏以臻低了低眼睛,看到盛朗的关节都破了,手腕也青了,心里撕撕扯扯地疼。她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想哭了,可是真的对不起……也对不起你,张彼得……今天才认识,就害你受伤……” 躺在沙发上的张彼得终于抬起脖子,露出两只乌眼。 第22章 他哑着嗓子,摆摆手道:“没事儿……” ---------------- 巡视完屋内狼藉,带头的男警官亮出警证:“谁报的警?” “没没没。”阿苏跑过来,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郑队,怎么又麻烦您来了?两桌客人喝醉了,闹了点不愉快,没报警……” “报假警?那拘十天。” “不是不是。都是误会……” “又误会了?有没有不误会的时候?”郑队道,“你这一误会,我们派出所就得不睡觉。你是不是觉得法治社会了,我们当警察的都特别闲?” “不不不,您借我十个胆儿也不能……”阿苏颤抖着递了根烟。 夏以臻立刻站起来:“是我报的警!” “你报的警?”郑队看着夏以臻,有点意外,“怎么回事?” “我今天来应聘酒水销售,他们三个猥亵我,还在酒里下药灌我喝!我朋友为了保护我才跟他们动了手。”她此刻一点也不怕,更不结巴了,说这些时字字清晰。 “郑队您别听她胡说!”瘦子指着夏以臻,“都是出来玩的,高兴了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多正常?怎么就猥亵了?说我们下药,有证据么你?” “就是!”胖子亲自泼的酒,也肆无忌惮了,“警察在这,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主动找我们的?也就看你是个姑娘我们才少了点防范意识,还被你讹上了?郑队,她们弄不好也是团伙,我们也要报案!” “也是什么也是!”郑队道,“怎么又是你俩?才几天不见,又想我了还是怎么?还不到你俩说话的时候,闭上嘴呆着!” “我有证据。”夏以臻道。 “你有个屁!”胖子道。 夏以臻拉开吧台抽屉取出半杯酒:“警察同志,这就是他们灌我的酒,你们带回去检测。除此之外,我朋友还拍了视频,有他们下药的全过程。” 张彼得眯着乌眼,举手说:“这儿……” 胖子这会儿才有点慌了,夏以臻看着他说:“像你这样的才是笨蛋!”她又指指吧台顶上的监控,“收银机正上方都有监控,警察同志您调一下,这人刚刚还扯我衣服,肯定拍下来了。” 很快,证物被封存,郑队对阿苏道:“把所有监控调出来,少一个你也进来蹲。” “收队!”他喊了句,又看夏以臻,“你和你朋友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夏以臻想起包里带了创可贴,还是为今晚穿高跟鞋特意准备的。她撕了一条,糊在盛朗嘴角。 “你别再说话了。”夏以臻皱着眉头,说完又钻到盛朗胳膊底下搂住他的腰,“你抱着我,我扶你起来,好吗?” 张彼得已经站起来了,好心地拉了夏以臻一把:“你起来吧,你不行。他可不轻,你抱不动,也别把你压坏了,我来吧。” 他摆摆手,让夏以臻抓紧让开。随后他撩起盛朗一根胳膊说:“还看什么呢?搂着我呀!” 盛朗不想说话。 他看着张彼得眯着两个乌眼,却如此真诚,也只好左腿发力先站起来,又搂着张彼得肩膀往外走。 夏以臻跟在后面,紧紧地盯着盛朗的右腿。很快他们上了警车,被拉到派出所。 由于涉及猥亵,做笔录时,郑队特意安排了一个年轻的女警陪同。 笔录结束得很快。女警给夏以臻倒了杯热水,按照惯例给她做心理疏导。 “姑娘,别怕,我是人民警察乔璐,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或许你此刻心情还很糟糕,但要相信,一切都是暂时的,黑暗永远无法战胜光明……” “……噢。”夏以臻点点头。 直到老上级将材料弄好出了门,乔璐才松口气道:“姐妹你可太酷了,我出警时就看见你了,真勇敢!这仨我见好几回了,都是惯犯,还是第一次有人拿到直接证据,这下好了!够他们蹲一阵子的。” 夏以臻摆摆手,说没有没有。 她不知自己有什么可酷的,害了两个朋友因她受伤,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是不是还那么疼?会不会因此讨厌她? “这还不行?”乔璐道,“我每年抓无数流氓,大多都是惯犯。你说他们为什么那么嚣张?除了他们原本就坏,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太多女性都因为害怕选择默默忍受,不敢报警,猥亵的成本太低了,他们下回才照样敢欺负人。” “就说我小时候,有次在公交车上,那男的手都伸我秋衣里了,我也忍了……可这事儿我记了好几年,也好几年不敢坐公交。我后来想,凭什么他爽了,我痛苦?” “然后呢?”夏以臻问。 乔璐笑笑:“然后我就考警校了呀,抓坏蛋!谁欺负人我就抓谁!现在除了我们领导,我谁也不怕……” 第23章 说领导领导就来。下一秒郑队敲门进来,乔璐“腾”地一下站起来。 “怎么了?” “没事儿领导,已经完成任务了。” 夏以臻真诚地点点头:“完成了,我现在挺好的。” “嗯。”郑队也点点头,“情况核实差不多了,小姑娘先走吧。这几天保持电话畅通。” “郑警官,请问我两个朋友能走了吗?” “他俩还得等等,毕竟也动手了。”郑队看眼手表,“好家伙,一不留神这都十二点了,我派个车送送你?” “不用了。”夏以臻摆摆手,“谢谢您,不麻烦了。” “谢什么,我认得你。”郑队笑笑,“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你小时候我就见过你,你是不是古城门口小面馆家的?” 见夏以臻点点头,他又笑着道:“我一看就是。原来跟弟兄出任务,中午总去那儿吃,便宜,量大,还好吃。不过平时穿便衣,你不认得也正常。我和你奶奶都很熟了,对了,你家面馆最近怎么总关着门?还有,你怎么跑那种地方工作去了?” “我奶奶肺癌复发了,我是看到他们的招聘启事,去赚钱的。” “唉呀这,这这这这……”郑警官摸了把脑袋,心里难受,又不放心地说,“但那地方还是乱,你别再一个人去了。回头我们一块帮你想想办法,工作到处都是,还能找不着吗?” 夏以臻速速表示感谢,又说:“郑叔叔,不麻烦的话,我能在这等会儿吗?” “郑叔叔?”郑队摸了摸脸,“我是熬了这些天审讯,又沧桑了?”他说完看向乔璐,乔璐凝重地点点头。 郑队叹了口气道:“麻烦倒不麻烦,可你回家睡觉多好?不行,我还是派个车送你吧,别让你奶奶担心……我之前去,你奶奶总给我们免费加面,让我们多吃,好有力气抓贼。” 乔璐听完热心领导的一番话,把一瓷缸热水塞到郑队手里:“领导,你就让她在这等吧,你对象要是进了局子你能安心回去睡大觉?况且你派个警车上人家家里,这不是明摆着让她奶奶跟着担心吗?替人民解忧,就是把坏蛋全部抓起来,好好关一关!” 夏以臻也凝重地点点头:“是的……” 另一个房间里,张彼得鼻子里塞着两团纸,正提交着一段录像,对着手机屏幕逐帧解说。 “我早就察觉不对了,早就开始录了。”他指了指,“你看这个死胖子,鬼鬼祟祟的。” “看见他掏兜了吗?看,药已经扔进去了。这大花胳膊,还拿起来晃了晃。” “用不用我再放一遍?” “行了行了。”警员敲着签字笔,“不用说这么精彩,又不是看球,你把证据提交上来,具体我们自己会判断,你俩先从旁边等会儿。” 张彼得挨着盛朗坐下,叹口气道:“我总算想起在哪见过她了……”他从包里掏出个素描本,“这本子上画的就是她吧?” 这只画本是盛朗托他从燕市带来的,放在盛朗房间的写字台上。张彼得旅途无聊,随手翻了翻。 盛朗瞥他:“你偷看了?” “没有,没细看。”张彼得真诚地说。 就从头到尾,简单翻了两遍。 张彼说完拿肩膀挤了他一下,小声道:“都到警察局了就招吧,你是不是喜欢人家?追来的?” 他笑着揶揄,故意的。认识这人这么久,到底看看他会不会脸红,会不会害臊? 盛朗冷冷地看着他,看他挤眉弄眼的要多欠揍有多欠揍。过了一会儿,盛朗才收回视线动了动嘴皮,“对,我喜欢。很喜欢。” ---------------- 这个问题,盛朗问过自己两年,答案无比清楚,远在夏以臻还不知道的时候,他一眼就喜欢她。 第一次遇见夏以臻,不是在大四开启前的盛夏,而是在大二那年的冬天。 那时候盛朗刚刚离开家两年,还没有固定摊位,每天晚上骑着车在夜市附近流动,有时候城管来查,天桥下便像炸了锅一样,大家只能仓皇而逃,一旦被抓,吃饭的家伙就要全部被没收。 就有那么一夜,城管突然来了。 第23章 盛朗正提着只十升油桶往锅里倒油,忽然有个女孩儿从身后推了他一把,大喊道:“老板快跑!城管来了!” 盛朗是个理性的人,立刻丢下两罐重油,轻装上阵。他上车就跑,拐入一条小路后才停下来。 静谧的夜晚,路灯把他们这帮人的仓促照得清清楚楚。这几年常常这样,安稳一天是一天,他早就习惯了,也时常想起妈妈的样子。 盛朗摘下手套,拉下口罩,仰头喘出一阵阵白气,又拿起一瓶矿泉水,咚咚灌下去。 不久,他听见一个呼哧呼哧的声音,脚步特别沉重,却离他越来越近。 “别跑……别跑……” 像是冲他来的。 盛朗心下一凛,条件反射地拉起口罩,刚想跑,又听见身后人断断续续喊:“等等我……等等我不行吗……” 盛朗回头的一瞬间,愣住了。悠悠的路灯下,一个穿着厚棉袄的女孩,正两手各提一桶油,颠颠儿地向他跑来。 盛朗还在意外,她已经跑近了,边跑边喘着说:“老板……你的油忘了……满满两桶,不要了吗……” 她终于追上来了,将油桶往地上一杵,一把扯下围巾…… 她叉腰站在那,顶着一张冻红的小脸,望着他大口喘气,边喘边又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神情特别骄傲,显然是觉得自己竟然追上来了…… 就这一瞬间,盛朗这辈子第一次心动。 那天天寒地冻,盛朗穿得很厚,棒球帽低低地压了眉眼,口罩也遮去半张脸,只露了一双眼睛。 他直直看,几乎忘了眨眼。他听见自己也在大口喘气,也在平息着错乱的呼吸。 他看了一会儿,仰起头,在口罩底下倏然笑出来。十年,盛朗第一次觉得自己正在活着。 夏以臻对一切浑然不觉。 她守着这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老板,只觉得他冷冰冰的,怎么也不跟她说谢谢? 不过没关系。她奶奶就是开饭馆儿的,一桶油不少钱呢,不要了可太亏了。 做这行很辛苦,她能帮一把是一把。 况且夏以臻听同学说过,天桥下有个穿着一身黑,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老板,饭炒得很好吃,分量也足。她今天就特别想吃炒饭,还想加火腿肠,专门来的,没吃上就遇到城管,她也不甘心。 她想到自己追上来了,又粲然地笑了下,凑过去说:“我还能吃一份炒饭吗?我饿了,想要两根火腿肠。” 盛朗笑了一下,点点头。 很快,一盘小山一样的炒饭被放上小桌。 夏以臻心想果然分量很足!刚刚好适合她这样手头不富裕的大学生。如果中午能来吃就好了,晚上饭都省了。 她先拔下手套,哈了口气,搓手暖和了一会儿,又掏出根皮筋挽了头发,才开始拿起勺吃。 吃了一口她就想……下次还来! 盛朗压着球帽檐小心地看。 她很白,即便在夜里,也白得发光。打扮得很普通,也很简单,却还是好看。北风都似乎跟着清新起来。 她眼下有颗泪痣。 吃饭时嘴巴闭得很紧,两只腮一上一下的,很认真。她吃饭就只吃饭,不看手机,眼睛落在饭里,偶尔抬头看看远处来来往往的人,或是看看树枝上蹲着的留鸟。 盛朗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至少问问她的名字。可这么晚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盛朗担心他贸然问了她会害怕,犹豫着,直到她吃完最后一口,盛朗也没开口。 那天晚上,就在这个路灯照耀的小路口,盛朗安静地看着夏以臻把他做的饭吃得干干净净。 一整盘,两人份的量。 夏以臻吃得挺满意,吃完了,擦擦嘴,又去擦了擦桌子。最后才扯了皮筋丢在桌上,把围巾重新拢好。 她想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再花四块钱买一杯柠檬水一起来。这个量还是有点大,单吃有点噎。 她笑笑说:“谢谢老板,我吃好了,我记得你了,下次我还来。就下周吧!” 夏以臻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宿舍竟然快关门了。她倏地跳起来,说了句她得走了,盛朗看到她迅速丢下钱,转身就跑了。 她逃跑总是很快。 视线里,一颗影子越来越小,直到像一颗流星,消失在街口…… 盛朗在原地站了很久,感受着成人后一颗心第一次愉悦地起伏。 收拾残局时他捡到她的皮筋。 上面挂着只圆脸尖耳朵小动物,褪色后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了,他猜大概是只小猫。 从那以后,盛朗每每来到天桥下都以为她会来,可惜没有,夏以臻再也没有去。 盛朗轻哼了一声。 小骗子,就该抓起来。 第24章 张彼得恍然大悟:“所以你真是为了追姑娘来的?” “没有,偶然遇见的。” 张彼得心说这家伙从小就狡猾,不可信,又捂着嘴小声道:“有那么有缘吗?我还觉得我和她也挺有缘呢,要不是我叫你来,今天还不一定怎么样。” 盛朗的确在后怕,从进了警局他就在想,即便这样,都已经是今天晚上最好的结果了,只要再差上一点儿,所有人都只剩后悔了。于是他点点头,认真道:“谢谢。” 张彼得和盛朗认识了快十年,都快忘了谢谢两个字怎么写了,他又欠欠儿地凑过来:“说什么呢?没听清。再说一遍,大点声。” 盛朗笑笑:“找骂?” 张彼得仍是得瑟地说:“还没完呢,我跟你保证,你今晚还得谢谢我!” 夏以臻一个人在走廊里等。直到一点多,盛朗和张彼得才被批准放行。 盛朗的腿肿得更厉害了,张彼得只能继续架着他,一见夏以臻,他面露难色道:“快来搭把手啊。” 夏以臻赶紧跑过去,怀里又忽的被张彼得塞进一本本子。张彼得眉飞色舞地说:“我扶着他就行,你拿着这个,拿好了,这可是盛朗的宝贝。” 盛朗皱着眉头,总觉得这人不靠谱。他看着张彼得刚想开口,又听夏以臻道:“你别说话。” 盛朗录口供时肯定说了不少话,一张创可贴已经全红了。夏以臻又拿出一只,踮起脚,撕下旧的,看到伤口还有血丝丝地流,她忍着心疼轻轻地吹了吹,又轻轻贴上一只新的。 “你别再说话了……”她挺严肃,声音确很小。 盛朗的脸上还留着她刚刚吹过来时轻轻痒痒的感觉,他用力压着嘴角,低低地嗯了一声。 出门打了辆出租车。 张彼得扶着盛朗坐进后座,夏以臻刚要往前排钻,被张彼得一把拉住。 “我身高184呢,腿还长。” 夏以臻低头看了看:“然后呢?” “我坐后面坐不开!你坐后面去!” 夏以臻想了想,噢了一声,往后座走。 盛朗突然觉得张彼得还挺懂事的。他现在不说话也挺好,抱着一双胳膊靠在车门上,身子大喇喇地横着,眼睛盯着夏以臻走过来。 夏以臻打开车门,见盛朗也有和张彼得一样的毛病,身高腿长,斜斜地一躺,已经把后座占去一大半儿了…… 他一只伤腿就伸在自己眼前,弄得她心里又难受又怕,无处下脚,即便是钻进去,估计也坐不安稳,她委屈下倒不要紧,弄疼盛朗就不好了。 于是夏以臻说:“你躺着,我再打辆车!”她说着就把门扇上了。 盛朗和张彼得同时喊:“别!” 夏以臻钻回脑袋,又听盛朗难得着急地说:“你先从那边上……” “然后呢?”夏以臻抱着画本绕了半圈儿,打开了另一边门。她看到盛朗姿势未动,只是平移了平移,后背腾出了半人宽的位置。 “你坐这,让我靠靠。” 盛朗说完不再说话,也不看她,只留了一只后背,似乎真的很需要依靠。 夏以臻突然心跳得厉害。她瞥了眼前座,看见张彼得的背影在抖动,像是哭了一样。 她叹口气,只觉得今晚的确太令人悲伤了,她赶紧钻进去,关上门,紧紧贴着盛朗坐下来。 “师傅我们走吧!”她说完又拍拍盛朗肩膀,“我好啦,你靠吧。” 盛朗的后背瞬间靠上来,夏以臻身体一热,闻见盛朗头发上很淡的一股薄荷味,和那日浴室里闻见的一模一样。 平时看着他,只觉得盛朗肩很宽,挨上来一瞬,才浑身一颤儿,看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被欺压得严严实实…… 她原本坐得直直的,很端正,但考虑到自己肩膀没肉,戳在别人后背上难免难受,于是又把身子往盛朗的方向偏了偏,靠着车门,把软和的地方留给他,按了按他肩膀…… “盛朗,你试试看,这样靠着能舒服点儿吗?” 夏以臻声音清清淡淡,在密闭的空间里一绕,半天都散不去…… 盛朗不敢用力,怕压坏她,但靠上她的一瞬间,也大大方方地躺下了。 第24章 他毕竟心黑。 “可以吗?”夏以臻问。 盛朗嗯了声,有点哑,一抬头,在副驾座椅夹缝看见了张彼得竖过来的大拇指。 车又开了一会儿,转弯时,夏以臻觉得盛朗靠在她身上,后背好像十分紧绷,肩头肌肉也硬硬的,像不敢靠似的。 她想他为了不挤着自己,肯定正努力撑着身体……核心还不知多受累,腿也是。于是夏以臻又道:“你尽管靠着我,我不挤,你可千万别压坏了腿。” 她说完,还是觉得盛朗整个后背一片紧绷,侧鬓薄汗涔涔的,肯定是疼坏了。 夏以臻伸出手,好心地在他脸上擦了擦。 出租车行驶得很快,窗外路灯正一瞬一瞬地晃过盛朗的后颈,那里有几处伤,很细,夏以臻见还在流血,又轻轻吹了吹…… 盛朗抱着两只胳膊,闭上眼,狠狠皱了皱眉头。 车行驶到海边时,突然转了个弯。一瞬间,夏以臻膝头的画本滑落了,咚一声,掉在脚下。 张彼得听见回头道:“什么掉了?” 夏以臻撑着盛朗肩头,弯腰捡起来,轻轻拍掉浮尘道:“画掉了。对不起,刚刚没拿好。” “没事,画坏了,人还在就行。”张彼得挺欠的,“夏以臻,你看上面那女孩,漂不漂亮?” 盛朗猝不及防,可背后的夏以臻已经在打开第一页细细地看了,纸张还扫过他的耳朵,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张女孩侧脸的素描,笔触很细,画得很用心。 她看起来很可爱,像在发光,脸蛋鼓鼓的似乎正吃着什么。*嘴巴是小巧的,闭得很紧,却含着笑意,视线落在高处,所以眼睛也显得很大。 夏以臻不知为什么很难过。这个女孩特别明媚,眉宇间热情舒展,和她看自己照片时冷冷淡淡又有点胆小的感觉很不一样…… 女孩马尾上还绑着只小猫。大概就是盛朗手腕上那条褪色前的样子。 她虽然有个类似的,却是只小猪。 盛朗说他喜欢皮筋的主人,大概就是这个女孩了。 车内一片安静。只有窗外的路灯,还在一晃一晃地在两人间跳跃,带着忐乱的情绪…… 夏以臻只看了一页就把画本合起来,又轻轻放进盛朗怀里,推了推他说:“你先起来点,压死我了……” 盛朗微微抬了抬身体,偏头打量她。他看到夏以臻又把身子坐正了。 “累了?”他问。 画的事她一句都没评论,盛朗还纳闷呢,但看夏以臻一脸疲惫,恐怕真是刚才自己太过分,只顾自己爽,把她给压疼了。 盛朗只好坐直身体,不再靠着她,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 下一个路口,张彼得提前到酒店了。他再度得瑟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盛朗,道:“千万别说谢,今天都是兄弟应该做的……” 他挑挑眉,光荣地推门下车。 夏以臻也跟着下去了,跑到张彼得跟前说:“彼得,今天真是很对不起,你去酒店记得和前台要点冰,眼睛敷一下会好得快。” “没事儿。”张彼得插着兜笑笑。 他看夏以臻跟他说话还是有点紧张,面色也很凝重,初次见面,他想女孩还是要夸的,套套近乎,听点好听的,说不定就不这么生分了。 他于是凑近问:“怎么样,你觉得你漂亮还是他画的漂亮?” 夏以臻不吭气。 张彼得又笑笑说:“其实我觉得不如你,真的。还是你更好看,你比他画的那个好看多了!” 夏以臻:“再见。” 她甩着头发走了。张彼得愣了愣,盯着夏以臻进了副驾。 她刚一落座,就回头对眉头紧锁的盛朗说:“你自己好好躺着吧,宽敞!” 第25章 出租车停在家味门口。夏以臻一言不发,抢在盛朗前头付了钱。 盛朗有点纳闷。 他原本以为夏以臻是累了才没力气说话,这会儿看她,又好像在生气。这幅不想搭理他的样子,他前段时间领教了好久。 明明一开始还好好的,温温柔柔的,又是让他靠着,又是给他擦汗。后来突然就给他推开了,又干脆又冷漠。 他的真心都不能再明显了,看不出来? 是哪得罪她了?还是当着外人让她别扭了?最怕是她压根就不喜欢,对他好只是因为又觉得欠了别人的。 盛朗也不说话,每次夏以臻闹情绪他都让她闹,总有闹够的时候。闹够了再对话,他有的是耐心。 下车时看见夏以臻站在门口,向他伸着手:“走吧?我扶你上去。” 夏以臻心说一码归一码,讨厌他是一回事,照顾他是另外一回事,不能互相耽误。 她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撩开盛朗一只胳膊,就贴过去,用身子撑着他往前走。 走了两步又觉得发不上力,盛朗也像走不动似的。她抬了下头,看见他一张脸面无表情,正压着眉头,觑着她打量。 夏以臻心里哼了一声,挪开眼睛,又用胳膊环住盛朗的腰,紧紧地抱住。 “这样好点了吗?能走了吗?”她问。 “嗯。走吧。”盛朗嘴角微扬。一瞬间舒服多了。 已经两点了,院子里一片黑,孙静香正睡着,两个人都不敢呼吸。 夏以臻就这么搂着他,只觉得手指底下都是硬硬的,她看不见,也不知道是肌肉还是肋骨? 他的确是重,整个人压着她,压得她都要喘不动气。两人纠缠了半天才上了楼梯。 楼梯原本就窄,平时还能一前一后,现在一弄,夏以臻只能抱他更紧一点儿,木头栏杆来来回回撞着她的胯骨,疼得她要命。 好不容易来到房间,夏以臻匆匆关上门,她怕奶奶看见,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幽幽暗暗的,刚够看清彼此的表情。 夏以臻刚一腾出手,就把盛朗扔到自己的床上,黑着脸说:“我有话跟你说。” 刚对他体贴了一会儿,又像垃圾一样地丢出去,盛朗也冷着脸点了下头:“正好,我也有话说。你先。”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我床上睡。” “什么?”盛朗毫无准备。 “你别想歪了。”夏以臻道,“不是让你和我一起睡,是我们换床睡。你睡我的床,我睡你的床,中间照样锁上门。” “有必要吗?” “我说有就有,你赶紧睡吧。” 夏以臻卷了自己的铺盖,搬到隔壁去,回来时又扛了盛朗的铺盖卷,丢下来。 “我从来不欠别人的,今天是我欠了你的,我会想办法还。”她铺着被子说,“这段时间我肯定好好照顾你,随叫随到,直到你彻底好。医药费我也会付。” 盛朗手臂后撑着身子,打量着她忙活,突然笑了一声:“行,你倒是具体说说,你都欠我什么?我好算账。” 夏以臻觉得这人就是明知故问,用压过他的更大的声音冷笑了一声说:“我原本就吃你做的饭,今天又害你受伤,你说我欠你什么?” “受伤你别想多了,今天换了别的女孩也一样。”他皱起眉,“吃我的不是说了做家务抵扣吗?” “你故意的吧?”夏以臻停下来看着他,“你房间里哪有我能下手的?想帮你洗洗脏衣服,你也不让我碰。我知道你有洁癖,可是又不是新的,是脏的!有必要那么防着吗?” “还有。”夏以臻又想起来,“上次不小心看到你洗澡,我不是故意的,也和你道歉了。后来不也受到惩罚,磕了两个大包吗?” “虽然那几天耽误了劳动,起的也晚了一点,我知道你不开心,但后来我也忍着疼起来给你叠被了,也想办法给你买饮料补偿你了!” “什么东西?”盛朗眉头紧锁。 真好笑。这没良心的家伙。 什么理解能力。 这还不是笨蛋? 他忍着脾气道:“说完了?”看夏以臻不说话,盛朗冷下脸,“你先回答我,为什么去陪酒?以及为什么陪酒不提前说?” “我有没有告诉你陌生男人不能信,今晚出门前我还问过你,你骗我说你去约会。你没防着我?” “我干嘛要告诉你!” 夏以臻急了,她站在那,看着盛朗一脸平静气得不行,她气势上不占上风,但喘匀一口气后还是耐心地解释了。 “我怎么知道是陪酒的啊!我又没去过夜店。招聘启事上说招的是酒水销售,工资高,我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想快点赚钱……况且我还答应了给你买床!买床不用钱吗?” 见她这么说,盛朗也没脾气:“行,陪酒的问题算了,以后不提了。” “嗯。”夏以臻忿忿的。 “那为什么骗我?你骗我上瘾?” “我哪骗你了?”夏以臻道,“我当时不过随口一说,你说我防着你……我防着你和你防着我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 第25章 “你问我去约会吗,我随口一说是因为你和我只是房东房客的关系,见谁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不能算是防着。”夏以臻说完突然提高嗓门,“可你防着我就是纯防!” “什么?”盛朗太吃惊了。 “我不就不小心看过一次你的内裤吗?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没谈过恋爱,也没有爸爸,我没见过!从那以后你就和防贼一样防着我,反复说不要乱动你的衣服,又怕我再去看你洗澡,那么快就买了锁,你这是把我当坏人防!” “还有你今天为什么说我笨蛋?” 她声音沉下来,轻轻地喘着,特别生气。这几件事情叠在一起,都让她心里不好过。虽然这些事里她都有错,不该都算到盛朗一个人头上,但既然是吵架,让她不痛快的事,这家伙怎么也应该承担一部分。 她的家门明明早早就对他敞开了,毫无保留,他却藏得一层比一层深。这个也不需要,那个也不让看,还有个喜欢的人不藏好了,整天拿出来刺激她…… 夏以臻恨自己泪腺发达,光是想了想鼻子就酸起来。 盛朗看她就为了这两件驴唇不对马嘴的小事能气成这样,也很震惊。他突然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点着头道:“好,我们一次性说清楚。” “第一,关于衣服。我的确不想让你洗。但原因不是因为我洁癖,是因为泡水会长倒刺,你又总喜欢撕,没得静脉炎没感染是你幸运。我说截肢不是跟你开玩笑。洗碗同理!” “第二,门锁。浴室门锁最初是你说要安的,我说好。你让我洗澡用椅子抵住,我也照办,你说你去哪都会先敲门,我也无条件相信了,然后呢?你能保证我不安门锁,下次你不会再闯进来摔得更厉害吗?吓得跑出去的是你不是我。” “第三,笨蛋。” 盛朗停了一会:“这个问题我向你道歉,无论我多生气多失控,都不该说你是笨蛋。你不笨。” “夏以臻,你的要求我都说好,做的一切也没图什么,就图你能好好地呆在那儿,是安全的。现在这两个问题解决了,换床我也同意,叠不叠被随你的便,我现在就想知道,除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还在因为什么生气!” 盛朗说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席卷,他平静了一下,望着她再度开口…… “我在这等你,你想清楚,我们之间今天必须弄明白。” 第26章 夏以臻觉得根本是弄不明白的。 她咬着嘴唇,憋得两颊又红又烫,心里的燥热像冬日里哈出的水汽一般,一层一层地往外冒……可她明明又在发抖。 等什么?难道等她承认她好像有点喜欢他?承认她所有的不开心都是因为他喜欢的人不是自己吗? 自打第一次见到盛朗,她就不自在。二十一年,她第一次这么讨厌自己的普通,她的家庭条件和学习成绩都不好,性格也不讨人喜欢。 认识他以后,一双眼睛就总想看看他,可等他站到面前,又没了能耐,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虽然是学播音的,但她的嘴很笨,也很胆小,为了不出错,不让他小瞧,才只好紧紧闭着嘴…… 这人其实也很讨厌!常跟她说些有的没的,不是折腾她就是笑话她。时常弄得她进退两难,又不知所措,有时真想抓住这家伙,把他打扁…… 可遇不见时,又有点无聊。 她常坐在院子里,看着空荡的天空,心里空落落的。明明是一场朗日晴空,却像下着春日疏雨,恹而无力,又缠绵得没完没了。 这实在是一句半句说不明白的。尤其是跟他。 况且……她凭什么要说? 就是不想告诉他。 夏以臻杵在这儿,胸口起伏着,不说话。她不喜欢说自己可怜,可她的确觉得有一点儿。比起盛朗画的女孩,她是挺胆小木讷没信心的,不怎么值得被人喜欢。 可盛朗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落在她脸上,夏以臻知道自己的耳朵正红着。应该又在被他笑。 她默默地平息着心里的难过,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想,又抓到一处盛朗冤枉她的地方,才突然抬起头。 “你为什么说我骗你上瘾?” 夏以臻望着他认真地说:“我这人没什么大优点,但绝不骗人。”她停了停,“不恶意骗人。所以该你说,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盛朗把画轻轻丢过去:“自己想。” 咚一声,它正撞在床角上,画上女孩的脸被撞憋了一下。 盛朗也很不爽。他眼里的夏以臻真诚可爱,他们陌生时,她对他都是热情的,可到了眼前,为什么这么气人? 夏以臻一看那幅画,更崩溃了。她盯着那页起皱的纸道:“我不想。”停了停又说,“我劝你折腾我别拿自己喜欢的人撒气,摔坏了也算到我的头上!” “什么?” 盛朗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他拿起那个姑娘:“你说她是谁?” “我管她是谁。”夏以臻的眼睛翻上去,“你也别给我看,我不想看。” 她冷静地说着,心里已经快气绝身亡了。她明明很讲道理了,大事小事吃点亏都不要紧,但这人属实太过分了,算得上就是纯得瑟。 夏以臻原本还想跟他理论理论,现在已经没心情了。两点了,她要睡觉。 临走前她又平静了一下,好心地说:“行了,你也快睡吧,少喝点水,半夜能少折腾还是少折腾。有事记得叫我。” 盛朗一把拉住她:“去哪。” 他的语气忽的放得很沉,低低的,很冷静。说完又好长时间不开口,眼睛垂在自己指骨上,用力地攥着…… “弄疼了!” 夏以臻眉头一蹙,匆匆去掰他手指,可牢牢的,纹丝不动。 “你说你不认识她是吗?” 夏以臻要气死了:“你喜欢的人我怎么会认识?我又不是全国人民都认识!别弄我,再弄我发脾气啦!放开!” 盛朗冷着脸点点头:“夏以臻,你就只会窝里横。咱们俩现在是谁折腾谁?”他彻底没了耐心,非要一次把这家伙治挺了。 他把她扯过来,扯到身前,一页页翻开那幅画,每页都是她,她的正脸,背影……越往后画得越细致,越往后越带着一种害怕记忆消失,才一次次把细节重复的刻意。 “你给我好好看。” “夏以臻,你的眼睛,嘴巴,泪痣,手套,围巾,你告诉我你不认识?” 夏以臻瞬间愣在那。 她只知道自己眼睛瞪得很大,一张张盯着看下去,越看大脑越是一片空白。 面前的盛朗喘着气,像气坏了一样,看着她的眼神冷冰冰的,胸口却在剧烈起伏…… 他沉了片刻,终于开口。 “两年前,夜市。我被城管查,你提着两桶油追过来,那日我看着你吃饭,吃完把这个忘在我这。”盛朗晃晃那只皮筋,“你说你记住我了,还会来,骗我。” 他忍着腿疼靠近:“别告诉我我画得不像你,连张彼得都看出来了,你跟我装傻是吧?” “那次你在我面前吃饭,我也是这么看着你,心里炸锅了一样。当时我没别的想法,就是想知道你叫什么,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你。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怕问多了你害怕,问多了你不好好吃饭,跑了。所以我忍了,也忍住了,总想和你来日方长。” “你走的时候说你记住我了,还会有下次,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就那么一瞬间,我甘愿每天等。” 盛朗把画本随手一丢:“你放心,我不是故意跟着你过来又故意住进你家里,遇上你是个意外,巧得我也不敢相信。但既然遇上了,我就不想再错过一次。” “夏以臻,我想试试。想看看你究竟讨不讨厌我,看不看得起我,或者,能不能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所以才每天跟着你折腾……” “欺负你,逗你,都是我忍不住。二十多年,我也才发现自己挺坏的,我只想靠你近一点,看你的表情因为我变化,无论你是生气还是害羞,哭了还是笑了,我都想看清楚里面有没有在意。” “你总把欠我的挂在嘴上,可我还没见过有哪个被欠的比我还累。我想对你好,又知道你怕麻烦别人,所以每次开口前,还得傻不愣登地先替你想好理由,让你好接受。你说我是不是闲得有病?” “我想你和你的家人过得舒服点儿,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很喜欢,没想让你还。” 盛朗一口气说完,看着眼前这气人的家伙。 “现在轮到我问你。” “你说你不骗人。” “那好……” “我现在说你在吃醋,你在跟我使性子,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我自作多情?” “夏以臻……”盛朗攥着那只手腕用力,“我是单相思吗?” 第27章 夏以臻惶然无措,眼泪忽的掉下来。 第26章 眼底的潮涨弄得她收不住,只能用力地忍着,憋着,她很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她极不适应,不适应怎么会有一次,老天让她得偿所愿? 二十一年,她第一次特别想拥有的一个人,真的也觉得她好吗? 夏以臻细细地想,愈发觉得害怕,她怕不是真的,也怕一旦当了真,又要被上天收回去…… 盛朗看她怕成这样,已经痛彻心扉。他一瞬间心里空了,松了手。 其实本来也无意逼迫她,只是实在忍不住…… 他其实是个干脆的人,不喜欢拖,也厌恶暧昧不明。其实前几天,前几天给她吹头发的时候就想告诉她,一切就是那么巧,他就是鬼使神差地住进了他两年前就喜欢的女孩家里,还正给她吹着头发。 可那天他又犹豫了。 他长到这么大,唯独两件事只想稳稳落地不敢赌,她就是其中一个。 所以才托张彼得送来那本画,他想更清楚地让她知道,他说的喜欢,不是随口的冲动,也并不那么浅薄。 他有两年都在喜欢她,可以证明。她会不会更愿意接纳? 盛朗心里轻轻笑笑,其实他是个很容易接受事与愿违的人。马上第二十二年,他真心想要的,从来也没得到过多少。 对女孩儿动心是第一次,哄女孩儿开心也是第一次,表白是第一次,惹人哭也是第一次……如此收场,倒也习以为常了。 只不过心里的难受是真的,他是真的很喜欢。 盛朗看她这样,还是心疼的,于是静了片刻说:“你别害怕,我说话直,但本意没想逼你。只是我不想和你模糊地相处,不能喜欢假装不喜欢,所以才不想等。” “况且我既然开口了就有心理准备,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他轻轻抒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安静的一切,淡淡地笑了下道:“今天一整天好像都没发生过什么好事,你可以把今天一起忘了。” “先睡一觉,明天再想。你放心,如果你觉得这样住在一起别扭,我随时可以搬出去,一切依你。” 盛朗说完思虑了片刻,觉得似乎也不适合再说什么了,于是又很浅地笑了笑,向另间房抬了抬下巴:“去睡吧?好吗?” 夏以臻没有动。 她沉了一秒,就这一秒,倏忽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冲动,更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她一把扯住盛朗胳膊,扯得他惶然无措地坠进来…… 他忍着疼刚站稳,夏以臻便用力攀上他的肩膀,搂住他的脖子,将这家伙死死地抱住。 “忘什么忘!忘了我岂不是亏死了!”她紧紧地贴着他,既然让她得到了,就别怪她再也不撒手了。 “盛朗……”她的声音躲在他的下巴底下,“你没自作多情,更不是单相思。” 夏以臻抬起脸,倏然望向他的嘴唇。 “你在被我狠狠喜欢着,从第一眼开始……” 她踮了踮脚,用力吻上去。 ---------------- 盛朗的世界暂停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逻辑,都一瞬间逃离了他,干干净净。 他麻木着,只有嘴唇在丝丝地疼……他被一片柔软覆上来,含住了,舌尖有眼泪的咸涩,而他们在一同品尝。 这个吻一点也不轻,算得上笨拙,吮得他只有疼痛,嘴角的血一瞬间涌出来,可他很喜欢。 盛朗终于用力地将她揽过来,让她紧紧地贴着自己,让这个他早就想抱抱的人,安静地呆在他的怀里,不许再去冒险,也不能再被人欺负受伤。 他捧起她的脸,摸着她小巧的耳朵,竟然是烫人的,盛朗终于尝清了她的柔软,心里忍不住笑了,她还不会喘气,急得漏出声音,浅浅的,很好听。 可当他想好好品尝这颗吻时,怀里的人却停了下来。 夏以臻决定吻他的时候,胆子大得自己都害怕。她曾有一瞬心里想,这人长得就是欠亲,不是的话,长成这样干嘛呢?又不是要进博物馆展览。 不知道曾经有没有人亲过他…… 但不重要了……如今让她抓住了,她就不客气了,非要狠狠亲死这家伙,让他只能记得她。 夏以臻用力吮吸着盛朗的嘴唇。 让你长这么好看…… 让你天天在我眼前晃…… 让你凶。 咬死你。 可这样的泼天大胆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烟消云散了。 夏以臻吻上去的一瞬,听见盛朗低低地哼了一声,继而毫无反应,好像不会动了。 她脆弱的小魂儿也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尝到了盛朗嘴角的血,料定他这会儿多半已经疼死了,夏以臻赶紧放开他脖子,仔细看了看,果然嘴角红透了,血隔着创可贴,竟然也一股股地、汹涌地往外渗。 她心疼。刚刚意乱情浓,早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了,夏以臻连忙拿手指去摸了摸,又开始恢复老样子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冲动了……”她说着就推开他,说要出去一下。 盛朗看着夏以臻说停就停,情绪转得比川剧还快,简直不能理解。他压着一双眉,一把拽住她:“跑哪去?” “我去找药,你流血了。”她又指了指。 “你不觉得现在别的事更重要?” 盛朗把她抓回来,陪她扯了这半天,好不容易亲她一口,还是初吻,她就这样? 盛朗站不住了,索性贴着床坐下,把这家伙也拉到跟前,两只腿各自拦住她。 “好好亲我。”他说。 “啊?……” 夏以臻看着眼前这人,拉着她,又抬着下巴看着她,眉头和视线都低低的,有点凶。 “还是先别亲了吧……”夏以臻这会儿已经没什么能耐了,小小地退了两步。 “跑什么?”盛朗皱着眉,拿腿挡了她一下,“老实点,就在这亲。”看她一股为难的样子,好像刚刚搂着别人脖子用力啃的家伙根本不是她,是被人附了身,着魔了。 “别……”夏以臻浅浅地说。 “怎么了,刚刚不是挺能耐的?又不是第一口了,快点,等着呢。”盛朗不听理由,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有阳光照进来,他是个狠心不会放过的人。 “……唉呀。”夏以臻歪着张脸挠头,真为难啊。 “不亲是吧,那我亲你。”盛朗突然抓住她拽过来,夏以臻停了一下,又真诚地在他下颌上摸了摸说,“知道了……你别动了。” 她又俯下身子,凑过去,往他另只嘴角啄了一下,尤其轻,像一片羽毛,匆匆就过去了。 “挠痒痒呢?重亲,认真点。”盛朗拽着她胳膊,将身体凑过去,视线低低地落在她的嘴唇上。 他就在这等,心里只给了她一分钟。 夏以臻搭着他的肩膀,看了一会儿,心尖儿都在颤动。即便是前半辈子没尝过的菜,如今尝了几口,也知道怎么下嘴了。 她鼓了鼓勇气,又用手指摸了摸他的嘴唇,软软的……还去摸了摸他的眉骨,眼睛,鼻梁。 盛朗的脸,哪儿都好。她喜欢的人,从前没胆量盯着看的家伙,现在竟然可以放肆地去亲一亲。 她说着吻上去,轻轻地,分开一下,又舍不得似的吻回去。 最终她轻轻含住他的双唇,浅浅地,去够他的舌尖,又在盛朗抱她过来,要认真享受这颗吻时,匆匆离开了。 “你故意的吧夏以臻?”盛朗低喘着,望着她的嘴唇终于忍无可忍。这回他真生气了,这是蓄意折磨,憋着坏报复他。 “不是……”夏以臻的眼睛特别诚恳,“盛朗……我们是在一起了吗?” “我跟你过家家呢?”盛朗难以置信,“还是说,你想和房客保持随时能接吻的关系?” 他握住夏以臻的腰把她拉近:“相爱,夏以臻。认真地相爱,不随便分开地相爱,我从来没想和你闹着玩。” “嗯。”夏以臻摸着他的脸,浅浅地笑着,用力点头。 “可这和你跟我接吻偷懒有关系吗?”盛朗死死地盯着她,我像那么好忽悠的人? “怎么没关系呢?”夏以臻蹙着眉,“关系就是,既然是认真地相爱,不随便分开地相爱,那明天,后天,明年,未来,我们都在一起。回头又不是不能亲,你非要现在亲,嘴角留下个大疤不就亏死了吗?忍一忍!” “又亏了?”盛朗皱着眉。他才不管,他就是要今天亲。 让她不给好脸儿。 让她瞎吃醋。 让她折腾人。 让她…… 盛朗撕掉那只创可贴:“你说过你会负责,刚刚是你开的头,不能跑,现在就负责。” 他说完捧住夏以臻的脸,用力的、讨债一般,去吻她。 夏以臻倏忽被吻得站不稳,又被人扯进手臂里捧起来。她缩在他怀里,唇间是一片湿漉漉的蠕动,又很快蔓布向下。她没力气再推他,也同样等不了明天,只想纵容他在身上留下他的味道,从前她就很想要。 第27章 不知吻了多久,盛朗只觉得再吻下去就要回不了头,才将她松了松,又去擦掉她嘴角的血。 怀里的家伙眉舒目展,嘴角盈盈含笑,又温柔又乖巧,一双眼睛瞪着他挺得意。 盛朗笑了下。她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好心情,不该哭,也不该受欺负。盛朗揉了揉她脑袋:“小房东,以后还跟我横吗?” 第28章 夏以臻温软地笑了一瞬,摇摇头。又见盛朗把他的画放在自己脸边,比了比说:“多像啊……” 虽算不上画技精湛,也不至于被人侮辱成这样。 盛朗和弟弟自八岁起,便师从知名画家庞丹青。盛玉麟缺什么就想让两个儿子补什么,书画围棋礼仪马术,算是按着两颗脑袋学。 盛朗不喜欢陶冶情操,尤其不喜欢画画。 爱画画的人要有一双爱这个世界的眼睛,有表达的冲动,他都没有。他是个眼里只有数字和算计的人,那些学不完的课里,他从小只对投机和围棋感兴趣。 直到遇到夏以臻。令他突然觉得画画也不够。如果他可以有一个镜头,夏以臻也愿意,他想他会永远对着她。 盛朗画她的时候,用了对待这个世界的全部的善意。下笔都是轻轻的。 他看到夏以臻的皮筋褪色了,还凭着想象,画了只小猫脸上去。她羽绒服袖口有一处破洞,好像是她自己补的,歪歪扭扭的像个爬虫。他也画了一朵很小的花,盖住了,令她哪哪都是新的,都是好的。 只是没想到当事人不认可。盛朗突然得到一种安慰,对自己都脸盲,不记得再去光顾他也能原谅了。 夏以臻觉得自己挺冤的:“我平时不怎么笑,笑也笑得很文静,你这个画的……” 盛朗想了想,也对,认识她这段时间,她大多时候不是在发呆,就是一脸凝重地不知道又在思考什么。偶尔笑笑,也多半是傻笑。 他点点头:“你确实只在两种情况下开心。” “什么呀?” “吃饱和得逞的时候。”盛朗又扳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就像现在。” 夏以臻正想亲一口呢,果然笑了。盛朗也笑了声:“开心了?” 夏以臻用力点点头。 “以后想你开心,是不是又要让你吃得好,又要满足你的想法。可你一生气就不跟我说话,很难猜。” “我怎么难猜了?是你笨,你是大笨蛋。” “笨蛋这事儿过不去了?”盛朗已经后悔了,他也是第一次说人笨蛋,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夏以臻报复完心里舒坦了点儿:“那就过去吧。” 总之她不笨。 盛朗笑了下道:“以后有想法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为什么生气,有什么情绪,即便再小,我也愿意听,也会想办法解决。不准你自己憋着生闷气,更不能一个人哭。如果你觉得我哪错了,要给我解释的机会,不能不理我,躲着我,更不能轻易说分手,我不接受。” 夏以臻认真地,再度点点头。 人生第一次恋爱,一折腾折腾到快四点,夏以臻感觉身上血脉贲张,但眼皮实在像灌了铅。使劲睁,眼前也是一片黑。 两人最终抱着明天醒来人也不会跑了的心态,还是决定先睡觉。 夏以臻躺到盛朗的床上去,觉得这里对她来说大小正好,早就该换过来了,她喜欢这种正正好好背后就是墙的感觉。刚挨上枕头,她就昏死过去。 盛朗一个人呆在夏以臻的卧室,夜深人静,却睡不着了。 他靠在床头,打量着眼前这间小屋子,蓦然觉得自己恍入了另一个人生。 墙上贴着几张奖状。仔细看,大多是些三等奖和优秀奖的表彰,偶尔有几张一等奖,全是记叙文和看图说话比赛得的。 她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吗? 还有一些班级合影。联欢晚会,秋游春游,师生情深,毕业留念…… 聚会的时候夏以臻通通站在角落,瞪着两只眼睛一片茫然。分别的时刻,属她哭得最凶。 玻璃柜里挤着些布娃娃,都被依照高矮个排好了。小狗小熊小婴儿,款式都很老旧,但都保存得很好,也很干净,估计都是她小时候的心爱之物。 这人心思很细,盛朗皱眉看着,有三个芭比娃娃靠边站成一排,竟然还要手拉着手。上面还贴了一张纸条,歪七扭八用铅笔写着“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好像很不喜欢分别。小时候就开始了。 床头书桌有她的电脑,还有些书。《人间词话》《简爱》《呼兰河传》《我与地坛》,都被她包了透明的书皮。 台灯下摆着一只软陶捏的老太太,胖胖的,有两个红脸蛋儿,两*手间扯着些白色的线……盛朗看了一会,没看懂,直到看到它脚底摆着只小卡片,上面工整地写道:初二三班夏以臻劳技作品——《我的奶奶会拉面》 盛朗忍不住笑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心情,他很开心,心怦然地跳。 他突然很想从小就认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从小就想欺负她,又怕别人欺负她。 靠床摆着一本台历,正翻在当下七月。 有些日子被她圈出来了,一旁仔仔细细做了标记。他拿起看看,本月画了六个圈。 第一个圈儿:“生理期结束。这个月疼死了!” 第二个圈儿:“今天被人讹了六块五。但他挺帅的。嘻嘻。算了。下次注意!” 第三个圈儿:“起租日。明年这个时候,记得问问他。他说有个优先什么权?” 第四个圈儿:“奶奶第一次开靶向药。一月5000多,要努力。合理规划每一分钱。” 第五个圈儿:“今晚21:00面试。老天保佑我。要努力。” 第六个圈儿:“联系芮咏学姐要新一月书单。要努力。” 这么努力?盛朗笑笑,没看出来。 又前后翻了几个月,每月都画了圈儿。每月都固定记录着陪孙静香复查的日子,以及找这个叫芮咏的学姐要书单的时间。 还有三个大圈儿,标记了夏以臻父母的祭日,爷爷的祭日,以及她的生日。 她是盛夏出生的,六月,他没赶上。 盛朗安静地翻着,一点都不想睡,这个世界他第一次闯进来,来了就不想走了。 翻到十一月,他停住了,二十八号这天也被夏以臻圈了出来。盛朗一时心跳加速,见一旁写着:“疑似那家伙生日。届时礼貌慰问一下。” 这只能是她审查身份证时记住的。 盛朗冷不防笑出来,心下一片畅然,见日历上插着笔,他也拔下来,在一旁写上:“就是我生日,早点准备。” 写完他觉得不够,又翻回七月,把今天的日子也圈出来,大大的圈出来,一旁以夏以臻的口吻写道:“纪念日。今天获得一个男朋友。他挺帅,我喜欢他,要努力。好好相爱!” 日历翻到底,是一整年的计划。夏以臻看起来对自己要求不多,只有粗粗几条。 一、坚持看优秀栏目和纪录片,学习剪辑。如果主持人做不了,为转行早做准备。 二、两年内学会手语。如果主持人做不了,为转行早做准备。 三、继续学习芮咏学姐。坚持看书,每月最少看两,划掉,三本。坚持背诗,坚持每日看汉语词典。学姐说过,腹有诗书气自华。加油。 四、听奶奶话,抽空精进英语和做饭。(本条不做强求。) 五、同去年,坚决不去夜市!坚决不吃炒饭!发誓!(严格执行,再胖只能转行。) 盛朗一瞬间怨气全消。他仰起脑袋笑叹了一声,这两年,看来夏以臻为了前途也下了不少决心…… 他突然觉得,让这样一个贪吃的人忍住不逛夜市不吃炒饭的痛苦,和他突然心动,日日翘首以盼的折磨,大概也差不多。 但的的确确是痛苦了两年。夏以臻还不知道,她的那点报复心比起他来,只能算是个小朋友。 盛朗倏地拉熄台灯躺回去,从明早开始,他每天醒来都会先把她拉起来狠狠亲上一顿,加倍补偿…… 第29章 也不清楚睡了多久,夏以臻听见有脚步声。她撑起身子,朦朦胧胧睁开眼,果然看见盛朗穿着灰色的长袖棉麻睡衣,正一瘸一拐往外走。 昨夜两人计划好,这段时间为了方便,中间这扇门不再关着,有事儿就叫她。 “你干嘛呢?去哪儿?”夏以臻睁着大眼道。 盛朗停了停。 他不是刻意要往夏以臻这边绕,只不过看时间,孙静香该起床了,直接从夏以臻卧室出门,一旦撞上,恐怕解释不清。这才坚持重伤前行,去往洗手间排水。 “你睡你的。”盛朗凝重地说。 他不想解释,腿虽然疼,但没断,忍着能走路。有些私事不是非要麻烦她。 “你是要去尿尿吗?”夏以臻真诚地问,“不是说好叫我的吗?” 第28章 她说着就掀开被,整理了下睡裙和长发,踩上鞋说:“还好我醒了。” 盛朗一抬头,看她在微薄的晨曦里向对他温柔地笑着,一身薄薄的白睡裙像透了光。她轻轻盈盈,不知不觉就跑来抱住他小臂。 盛朗轻喘一声,从她手臂里把胳膊抽了,道:“不用了,你接着睡吧,我自己行。” “昨天说好了的。”夏以臻瞬间蹙起眉,“你要是不需要我,什么都可以自己做,还跟我在一起干嘛呢?你爱好扶贫吗?你让我直说,那我就直说我不高兴。” 夏以臻说着又撩起他胳膊,往他身上拱。 盛朗闷了口气。她变得挺快。 作为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男性,身心健康,又有一肚子情绪压在心里,有些事儿没法跟这家伙细说。 看她挺委屈,盛朗只好说了句:“热,别靠那么近。”就轻轻推开她一段,又松松地,继续让她扶着往外走。 夏以臻明白他有洁癖,怕出汗,她都能理解。 走到洗手间门口,盛朗道:“好了,你去那边等。”他指指二十米开外的对角线,“我很快。” 夏以臻回头一看:“那么远?很快还去那么远?” 盛朗撑在门上看她,压着眉眼一脸冷漠:“我不想被听。尤其女的,行吗?” “明白了。”夏以臻点了下头。心想多大点事,这人就是想法多。有些声音她虽然没听过,却也能想象。 实际上就算有点声音,又和往暖瓶里倒开水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更没必要担心。她都没有过参考对象,长点短点,她也没数,更不会无聊拿他比来比去。又有什么了不得呢? 夏以臻这么想着,还是往对面去了。她摸着木栏杆,耳朵竖了竖,确实也是距离太远,什么也没听着。 不久盛朗打开门,他瞥了夏以臻一眼,见她在远远一头,正仰着脑袋踮着脚,看一只麻雀在屋檐跳。 盛朗笑了笑,抱着胳膊,靠在门上看了一会儿。 夏以臻盯着麻雀蹦,直到看它飞了,才顺着它扑腾的翅膀见到盛朗已经站在门口等她。 她也扑腾着小跑过去,立刻又钻到他怀里搂住。两人慢慢地,一步一停地往屋里走。 夏以臻:“今天我做饭吧,怎么样?” 盛朗:“不怎么样。” 夏以臻:“你在一边教教我呢?总不能一辈子吃你的。” 盛朗:“就吃一辈子不行吗?” 夏以臻:“才刚好呢……” 盛朗:“我决定好就不会变。” 夏以臻:“可我总得弄明白怎么做,这是生活对我的考验。” 盛朗笑了声:“那你就做。总之这事儿也不是考验你,是考验我跟你奶奶……” 进了房间,各自换衣服。盛朗将中间门关得严严实实,还上了他那面的锁。 夏以臻这人不怎么用装点就好看得他一阵难为。最讨厌的是,她自己还不觉得,穿条薄睡裙就敢往人身上凑。 关了门后,盛朗就坐在床上边揉着眉心冷静,过了好一会儿,才顺利站起来换衣服。 夏以臻刚刚看见日历被盛朗画了圈,还写了字,笑了笑,边换衣服,边盘算着从哪搭个鸟窝,回头麻雀和其他小鸟儿们经过,都有地方落落脚。 又磨蹭了半天,夏以臻听隔壁还是没声音。她换好衣服去推推门,发现锁住了。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心说这人冷冷的,果然就是内敛,害羞,怕看,日日防她跟防贼一样。还说没防? 也不知道自己没事儿爱看看他肌肉这回事,是怎么被他发现的? 昨天抱着亲的时候,一开始看盛朗挺客气,只是抱着她,她也没敢乱动。后来她只悄悄地,在他肩头捏了两把,硬硬的,挺结实的,很好捏。 而后来他可是又在她脖子后背和腰上都摸了摸,说起来还是她亏些…… 下回,下回摸回来。 好长时间以后,夏以臻才听见对面的门锁似乎是打开了,她又去敲敲门:“你好了吗?你是又睡了一觉吗?” 盛朗打开门,看她已经换好衣服,说:“没有。等你呢。” 果然还是欠沟通,夏以臻道:“我早就好了!下次你快你就先敲敲门。” 盛朗嗯了一声。她可真是事不关己,心大的和什么似的,不知道别人多难办。 今日起得早,夏以臻心情格外好。从小就听奶奶说,早起三朝并一工,果然只要早起一小会儿,能干的事就多了好多。 她站在小厨房里摊了几张小葱鸡蛋饼,还熬了小米粥。 盛朗靠在一旁寸步不离地盯着她,她愈发觉得自己弄得像模像样的,笑了笑道:“这个鸡蛋饼再抹点酱,加点菜,不就是煎饼果子了吗?等我成了,就在你的店门口支个摊子,抢你生意,你怕不怕?” “怕。”盛朗道,“我建议你还是去远点儿摆,起码让人知道你这饼跟我没关系,咱们家还能有一个赚钱的。” 说到赚钱,夏以臻挺失落。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盛朗年轻,恢复得再怎么快,也得起码俩礼拜。这下真是耽误了正事,两个人本来都想大干一场,赚点钱,却弄成这样。 夏以臻盛着粥说:“原先你都要开业了吧,现在又要推迟那么久,少赚了好多钱。” “别这么想。”盛朗在一旁说,“受伤是意外,既然控制不了,就接受它。况且也不都是坏处,至少现在有人会主动关心我,感觉不错。” “关心又不能当饭吃。” 夏以臻缓缓地往碗里舀着小米粥,眉头皱着,写着一脸的心事重重。 盛朗其实昨晚就有了个想法,做好了是两全其美。原本想着吃完早饭,和她坐下来好好聊,但现在看这人又在为钱的事儿心烦,就忍不住先开口了。 “夏以臻。” “嗯?” “我们一起开店吧。” 第30章 盛朗又说:“我们合伙,收入一人一半。” 夏以臻一时意外,差点让粥烫了手。她赶紧把碗搁下说:“你开玩笑的吧?” 又匆匆道:“我不行,我肯定不行,我手笨,一点儿都不擅长做饭,更不懂经营。我奶奶开店的时候也只让我扫地洗碗。你要是需要我帮你做点杂活,我看到会直接做的,不用你说,扫地洗碗擦桌子我都可以,会好好做,不用钱。” 她说着怕人不信似的,瞪着一双大眼,用力摆手…… 盛朗看着她一脸真诚,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便宜好用。这果然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会提着两桶油追他的人。 他把她扯到跟前说:“别人不欺负你欺负谁?难怪奶奶说你从外面受了欺负只会回家哭。别人合作盈利,先说价值再开价码。你倒好,有情饮水饱,把自己打包起来贬得一文不值,谁会重视你?不欺负你都亏了。” 夏以臻看他又像在生气,心想这人真不识好歹,她好心好意的,还落了一身埋怨,一时也有点不忿,道:“干嘛呀!这不是跟你才这么说的……你又不会害我,我就是不懂,又没说错……” “谁也不行。我宁肯你不这么对我,也要明确底线对所有人。” 盛朗想到这家伙前二十几年还不知道吃了多少哑巴亏就不爽。奶奶那么精明的人,家里还是开门做生意的,她竟然对人一点儿也不设防,敞开了付出,还是免费的。 “夏以臻,但凡与人相处,就不能妄自菲薄,不喜欢要学会说不,别怕撕破脸。再好的关系,一但要共事,心里也要有杆秤,清楚自己能做什么,想要什么,利益怎么分,风险谁来担,怎么收场,怎么离场。感情归感情,利益归利益,混在一起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你务必得记住,不然日后多的是苦头要吃。” 夏以臻听着也觉得有点儿道理,只不过当下自尊心作祟,还是偏着脑袋没吭气儿。 她静了一会儿仍坚持说:“我知道我其实不算聪明,也容易吃亏,所以我才不愿和别人有金钱往来……我不想委屈自己高攀别人,也不愿意占别人便宜。我是挺想赚钱的,但赚钱没有这么赚的!就像别人有一碗炒饭吃得好好的,我去铲走一大勺,太不道德了,我不干!” “你以为我来你家开救济站的?” 盛朗看她一张嘴能倔得撅到天上,简直要气笑了:“你也说了恋爱不是扶贫,合伙更不是了。两人在一起,要是互相扯后腿,爱来爱去还有什么意思?” “恋爱是要两个人一起变得更好的。我提出合伙,是觉得你肯定行。你先别跟我嚷嚷,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他喘了口气儿,“你是不是很会写作文?” “会写。”夏以臻想了想又说,“特别会写。” “会拍视频剪视频么?” 夏以臻闷闷地嗯了嗯,心说这倒是被你看出来了。她这两年为了随时转行,就在研究这个呢,确实弄得不错,其他专业老师还夸过她。她现在能独立完成一整个节目,不需要别人。 第29章 “你声音好听吗?长得怎么样。会拍短视频,录旁白吗?” 夏以臻忍不住笑了:“你这不是废话吗?又故意拿我开涮……我就是学播音的,声音能不好听么……再说,好不好看你自己不会看?” 她忽的把脸凑到盛朗跟前,眉梢挑的挺高,得意洋洋的,盛朗笑了声,随即抱着她脑袋很响地亲了一口。 “确实好看。” “好看然后呢……” 盛朗松开她:“好了我现在说正事儿,你听完再考虑。” “在旅游景区开店,一年旺季不过三五个月,做游客生意,就要营销,跟同行抢人流,要提供服务,要别人认可,对吗?” 夏以臻点点头。 “先说服务。现在是暑假,人流最好的时候。我一个人,腿还不好,不出错已经不容易了,一天进进出出,累死我,最多也就接待四五十人,其余的只能看它损失掉。这时候如果店里还有一个人,哪怕只负责点单收款上菜,我们就不止接待这些,多的就是赚的。” “再说营销。如果她还会自媒体运营,会写软文,会维护评价和线上预约,会拍图,拍视频,我们就有机会抢先获客,五十翻一百还是很轻松的对吗?” “我倒是可以再雇个人,找个比你还漂亮还能耐的姑娘陪我一起……” 夏以臻:“你做梦!没有这样的!” “没说完呢,急什么?”盛朗盯着她,“就算比你聪明可爱,也没你认真负责。奶奶的这张匾不错,我不想换,所以我们的店以后还叫家味。” “既然是老招牌,谁会比你用心?所以我们之间不是零和博弈,不是你分走我的炒饭,而是做一份更大的炒饭,双人份,一起吃。”他敲了她脑袋一下,“你都没做过就说不行,不想试试?” 说到这儿,夏以臻眉头已经松缓了,抠着手指,眼珠子溜溜地开始转……盛朗心里笑了声,终于松口气。别的也不需要说了,只欠一个台阶。 他从前行事独断干脆,对人敬敛疏离,不交往,不合作,更懒得搭理别人情绪。 但夏以臻是个例外。 这些日子,他越来越明白夏以臻为什么这么犟。她怕被小看,更怕她不够好。但她很好,是最好的,只不过她自己都还没发现。 所以盛朗一万个愿意在开口前,为她先把楼梯一阶阶铺好,牵着她,陪着她,往下走。让她心甘情愿地尝试,去看看另一个世界。 盛朗突然皱起眉道:“我说的这些你真都会?没骗我吧?” “没有,我真的都会。”夏以臻真诚地说。 “你要是真都会,算起来你的贡献更多,我还占你便宜了?” “当然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擅长,能做好。而且我做什么都会好好做,会用心。” “那就好。”盛朗倏忽心头一松,又把她拉进怀里抱着,“我的眼光向来不差。” 夏以臻只感觉自己的脸蛋儿正挨着什么东西,又热又结实,还能听见里面扑通扑通地跳,十分有力,也很快…… 她被两只胳膊紧裹,有点憋气,她耳朵一热,想了想,速速伸出两只手,紧紧搂住盛朗的腰。 也憋死他! 她又皱起眉说:“不对呀,早上你嫌热不让人靠,这会儿还守着一锅粥呢,你又不嫌热了?” “别打岔。” 盛朗的语气挺严肃的。问问问。自己不知道为什么? 夏以臻的声音又闷闷地发出来:“给你占一点便宜也没问题,我可以在别的方面占回来。” “什么方面?” 夏以臻没说话,手却小小地,在他后背上摸了摸。盛朗笑了声:“随你占。我又不走。” 夏以臻用力把脑袋钻出来:“你不走?不回去啦?” “也不是。” “到底回不回去?” 盛朗的眼睛低低柔柔,垂在她的嘴唇上。沉了沉,他说:“夏以臻,以后让我陪着你吧,你想在哪我们就在哪,谁也别离开。” 第31章 嘴唇被人吻上来,没有很重,只是轻吻了一瞬,又吻了一瞬。 夏以臻被人捧在怀里,眼睛开始潮热。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她有点怀疑,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真的还有一个跟她非亲非故的人,愿意站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她有点不敢相信。 夏以臻觉得最好的爱情应该是配芮咏学姐那样的女孩。 她像星星。光彩,灿烂,落落大方。 她有殷实的家庭,爱她的父母,有成群的伙伴,认可她的老师。她还有聪明的头脑,滔滔不绝的口才……总之她哪儿都好,做什么都好,也值得最好的一切。 夏以臻怕别人一时脑热,她一旦当真,会很伤心的,便匆匆说:“盛朗,我不怎么好……你别急,你先看看再说……” “看什么?你当我菜市场买菜呢?” 盛朗皱着眉头,很不可思议。但他觉得说什么都没用,只有行动才说明问题,就该狠狠地亲死她,每天亲。 他捧着她的脸吻上去,喘息着,插空道:“别废话了,我这我说了算,你就是最好的,你该知道……” 他的声音低低的,难得温柔,夏以臻心跳难抑,有数不清的情绪压在心头,说不出来,也道不明白。只好听话地被盛朗按着脑袋,接受他潮涌一般的吻。 她吮吸着她喜欢的人,也用了一万分力气。她想说,你也是最好,我比任何人都不想你离开,你知不知道? 她把舌尖递过去,也尝了尝他的,她痴迷盛朗的味道,从第一次接吻就开始了。直至吻到他的嘴唇突然松缓下来,才被人架着胳膊,忽的推开。 “热,出汗了,吃饭吧。”盛朗道。 好突然。 盛朗转了个身,双手撑着台面,垂着头匆匆呼了口气。 又热了。夏以臻想他除了洁癖不轻,原来还这么怕热,怕出汗……她记下了,点点头,说好,一回身,又猛的撞见孙静香在二楼栏杆上趴着,正看着她。 夏以臻小魂儿一瞬间没了。她轻轻喊了句:“奶奶……你什么时候醒的。” 孙静香心说自己早醒了,只不过看两人正忙着,不便打扰,就等了一会儿。等到现在也听得七七八八了,怪就怪爱情一来,两人眼里都只有自己的小恋人儿。 瞧孙静香一脸无澜面色,夏以臻胆儿都吓碎了,但仍是坚持着,往盛朗身前挪了挪。 不怪他…… 夏以臻要哭了,又听见盛朗胆大包天地说:“奶奶,我有话跟您说。” 夏以臻猛的回头,眼睛瞪得老大,眼看着盛朗不慌不忙地与她擦肩而过,经过身边时,她的手指被交叉着牵了一下…… 盛朗歪了下头小声道:“我想大大方方地爱你。” ---------------- 夏以臻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托着脑袋发呆。粥和小饼已经一一摆好了,只是粥的热气缓缓地就不见踪影,和她的心一样凉了。不知道等了多久,二楼才终于传来开门声。 夏以臻一抬头,看见奶奶和盛朗静静地站在一起。孙静香眼睛瞪得很大,红红的,像发过好大的火。 她又匆匆去看盛朗,从头看到脚……不知道奶奶打他了吗?她想说,他昨天刚受了伤,别动手…… 这个年代了,好些事都随心情,亲一口没事的…… 她只是亲一口,别人早就都……她都还…… 孙静香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我在这儿看了你这么久,你竟然就能安心地坐着,屁股都不带挪的。我早说你眼里没活,你还叫冤,我俩腿脚都不好,你不知道上来扶一扶?” 夏以臻腾的站起来,赶紧往楼上跑,直到抱住她奶奶温热的胳膊,心里才踏实下来。 她又偷摸去看盛朗,这人严肃地盯了她一秒,突然笑出来说:“看我干什么?看路啊,别又摔了。” 三个人团团圆圆吃饭。 夏以臻拿着勺往嘴里送粥,看看这个,又瞄瞄那个。先前两人关着门,也不知道都说过什么,总之眼前一片祥和,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孙静香拿着一张葱花小饼,凑在盛朗跟前说:“你这个腿还是不能太大意,回头打不了篮球了,你看我脚踝这块……看见了吗……就是年轻时……” 盛朗也吃着饼,看着她奶奶的腿,点头说好。今天的饭不怎么好吃,尤其是饼,凉了,也没咸味儿,但两人都吃得不少。 直到孙静香午睡了,夏以臻才忍不住把卧室的门关上,跑来问:“你们俩都说什么了?怎么说的?跟我也说说。” 盛朗靠在夏以臻床头翻她小时候的影集,眼皮都不抬道:“没说什么,打了我一顿而已。” “真打了?”夏以臻大叫一声,一把把盛朗的短袖从腰上推上去,“打哪了?我看看!” 几块腹肌又跳了出来。真是防不胜防,盛朗用力按住道:“干什么!女流氓?” 第30章 夏以臻心说这人就是脸皮薄,这要是去医院遇上女大夫,他也这样遮遮掩掩的? 她不管。 夏以臻蹙着眉头,双手按住他的短袖下摆往上推:“让我看看厉不厉害。” “什么厉不厉害?” “当然是伤得厉不厉害啊!简单的伤我就会处理。” “松手。” 盛朗用力按着,真是小瞧她了。力大无穷! 夏以臻僵持了一会儿,看他手劲这么大,想必伤得不重,也就松手了。 “不看就不看。”她说。她自己在那坐了一会儿,又说,“我奶奶同意了吗?” “不同意你还有机会耍流氓?” 夏以臻觉得有道理,笑着点了下头,又厚着脸皮凑过去说:“那她是怎么同意的,给我讲讲,从头讲,你们都说什么了?” 盛朗把衣服拽下去,抬眼瞥了她一眼,见她坐在床边,托着腮,长发垂着,嘴角弯弯的,一脸的乖乖巧巧,他突然又收回视线。 “我说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而且是一直在一起。” “然后呢?” “然后她说光我喜欢你没用,夏以臻不一定也喜欢我。她看不出她孙女有多喜欢我,以及,你也没跟她说过你喜欢我。” “怎么不喜欢!”夏以臻急了,“我很喜欢!我只是没有说!” “为什么不说?” “我不好意思!” 盛朗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又翻了一页:“我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呢?她怎么说?” “她又说,喜欢分很多种,有的是冲动,有的只是习惯。回头夏以臻遇见更好的,也会喜欢别人。” 盛朗说着又翻了一页:“我想了想也对。夏以臻这个人连自己多好都弄不清楚,怎么弄得懂爱情?估计也是没经验,冲动了。回头被更好的一追,也就跑了。” 夏以臻突然趴到盛朗身上,抱住他:“不是的,我只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没喜欢过别人,也不会喜欢别人。真的。” “骗人的吧。” “骗你是小狗!” 盛朗沉着脸嗯了一声:“我说我也只喜欢她,也是第一眼就喜欢。没喜欢过别人,也不会喜欢别人,这辈子就她一个。”他淡淡笑笑,“然后她就同意了。” “太好了。不容易。”夏以臻感慨地抽了两下鼻子,在盛朗胸口哭湿了一块。她把手伸进盛朗衣服里,想捞起他的黑短袖擦擦眼泪,又被盛朗按住道:“干什么?” “擦眼泪。” “怎么哭了,我看看。” 夏以臻抬起脸,望了盛朗片刻后,眼角的眼泪被他用手指轻轻抹掉。 “夏以臻,所以我们都要好好对奶奶,知道吗?要加倍好。” “她深明大义,无条件地爱你、相信你,你就更要好好地爱惜自己,保护自己。不要让她担心。” “她怕你很多事做不好,做不到,会吃苦,难过,你就去证明你可以,你和她一样,不弱,不会轻易被打倒。” “你喜欢做什么,擅长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做出点成果送给她,让她为你开心,骄傲,也放心地安享晚年,跟着你过好日子,好不好?” 夏以臻的眼泪掉下来,但这次是开心的。她用力点点头:“我会把她的小店开好,一定!” 第32章 家味开业在即,两个人熬夜规划了几天,决定一切向快看齐,省去所有复杂的装潢。奶奶的铺子看起来很老,但年轻人经营古朴的小破店,也同样很有反差,说不定另有趣味。 桌椅板凳都用从前的,省下钱往入口的杯盘碗碟上花。王顺帮忙打了几个木框架,盛朗用毛笔画了画,一幅橘子,一幅芍药,一幅青虾,做成装饰画简单装饰。 门口是晾干的海螺壳和贝壳堆成的一座小山,海边就地取材,也算别具一格。 夏以臻转着笔望着盛朗:“进门期待没必要太高,吃的时候有惊喜就行,只要吃完觉得值,我们就成功啦。”又说,“我负责把人招进来,你负责让他们吃得好,能做到吗?” 盛朗托着下巴,瞧她一脸认真,笑了声,点点头。 夏以臻的耐心出奇的好。 她认真起来可以很长时间不讲话。只有一部手机,一台电脑,却能把照片短片软文弄得像模像样。 夏以臻对内容和画面的要求很高,像是有套自己的标准,有时候盛朗已经觉得很好了,她还在改来改去,不厌其烦。 好几个夜晚,她就一个人披着毯子在卧室修图、剪视频、维护本地生活o2oapp的店铺页面,对男色毫不关心,不闻不问,像是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 盛朗意见不小。这才刚好几天?新鲜劲就和过去了似的,除了偶尔沉默着扶扶他,给他嘴角上上药,其余时间想被她看上一眼都难,更别提别的。 半夜,盛朗靠在她身边看书,眼睛就落在她侧脸上。这人一张清秀小脸,微蹙着眉,没什么表情,却认真得讨人喜爱。头发随意拢着,碎发从额前垂下几丝,思考起来,睫毛扑扑地忽闪…… 盛朗倏然想到那日她突然抱上来,睫毛就是这样在他脸上扫着,不重,但有点痒。他很喜欢,可这种感觉也已经好久没再发生了。 盛朗突然搁下书,盯着她。 他想这人就是缺心少肝,到手了就不维护了。他今天有闲心,就在这等,等她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身边还有个活人。 结果等了一晚上,这人眼都不抬,只盯着电脑屏幕,手在鼠标上不厌其烦地点,好不容易等她结束工作了,夏以臻电脑一合,立刻站起来说快睡吧,困死了。随后转身就去睡觉,消失得比兔子还快。 盛朗明白了,自己得排在她工作后面,他认了,也怕她忙起来累着渴着,常常拖着条病腿给她倒水喝。 起初夏以臻接了杯子还会甜甜地说一句:“你真好!”,后来忙到兴头上,把键盘噼里啪啦敲得冒火,再看见水送来,只是低低地嗯一声,随后咕咚咕咚三五口喝完说:“杯子拿走。” 可半夜饿了倒是知道要找他,噔噔跑来抱着他胳膊,说要吃蛋炒饭,少吃点,要半碗米,两颗蛋,加火腿肠…… 好不容易拖着病腿给她做完饭,她吃完一抹嘴,多一秒好脸都不给,立刻又回去抱着电脑。 盛朗忍了一礼拜终于忍无可忍,这人就是欠收拾,他把她从电脑前面扯过来,按在墙上狠狠吮她的脖子问:“说,上次亲我什么时候?” “三天……五天……前……” “一个多礼拜了夏以臻。看不见我?我工作时怎么对你的?” “别……别弄。回头客人看见了笑话我……求你了……”夏以臻已经想好了,她是刮痧了。问她她就是刮痧了。 她的脖子到肩头,一路都像被人咬了个遍,像一串红红的脚印。盛朗不管,看见了最好,看见才长记性。按在墙上收拾了一顿,果然就好了。 后来再看见他经过,夏以臻还会主动停下来,先喝口水,再拦腰抱他一下,抬脸说:“亲亲。” 盛朗扳住她下巴亲一口,笑了声,这才叫人舒服。 孙静香很支持夏以臻的新事业。 从前她不想夏以臻插手这间小店,觉得她不是这块料是小半,大半还是因为心疼。 洗个碗扫个地,倒是累不着,守着一家店日日劳心费神,孙静香真的不忍心。 这家店是夏以臻爷爷的心血,从他俩结婚前就开起来,几十年了,孙静香一个人撑着打理下来,算得上煎熬。 她也没有别的本事,所以不叫苦。可同样的苦,如果让夏以臻再遭一遍,她实在不愿意,光是有时候想想,心就抽抽地疼。 那日与盛朗关上门说话,孙静香得知夏以臻*为了赚钱去酒吧找工作,一时没忍住,哭了。 她对盛朗说,自己几十年都没哭过了,她不怕死,怕就怕死了以后,夏以臻不知道怎么办。 她原来特别怕夏以臻没主意,现在又怕她主意太大,还憋着不告诉她。这样的危险要是再遇上一遍,她还不如早点死了,别给孩子增添压力…… 孙静香惋叹着,这孩子从下生就不是个幸运的小孩儿,没遇上过多少好事,坎儿却一道一道的来。 被她护着长大,还成天受欺负。夏以臻脾气好,心眼也好,很为别人着想,都不用别人主动,自己就送上门给人占便宜…… 她还很能忍,不叫苦,受了委屈不会报复,也不会记恨别人。 只不过夏以臻从小敏感爱哭,改也改不了,心里难过憋来憋去,回家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有时看见别人的不幸,也回来哭,哭完又因为讨厌自己爱哭,接着哭…… 就这样一个人,如果她没了,该怎么办呢? 盛朗那日对她说,他喜欢夏以臻,哪怕一切朝着最坏的结果发展,他也愿意替她继续保护夏以臻,保护一辈子。他做不到的事永远不会开口,相信他。 第31章 可是保护是不够的,没有人能孤立存在,每个人都要面对现实,还不如让她大胆去试试,哪怕不行,失败,受伤,他也愿意陪她从头再来。 况且,夏以臻也不一定是他们想象得那样弱,该给她机会,也该相信她。 孙静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夏以臻这几天干起活来都哼着歌,脚步轻快,上下楼还扬着一只下巴……她突然很开心。她的小孙女好像真的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生活和小秘密。 阳光真好啊。 孙静香摇着蒲扇,在院子里的小躺椅上晒着太阳,无花果树要结果了,味道又香又甜,风还在吹着她,暖洋洋的,眼皮突然开始沉起来。 孙静香很快就睡着了,不久打起了呼噜。 开业前一天,夏以臻打了盆水,又拿了块小方巾,要去大门口擦奶奶的牌匾。 她搬来个高板凳说:“我来擦吧。” “非要你擦吗?” “当然是我擦,你腿不行,况且你没来之前也是我擦的。” “好吧。”盛朗托住她一只胳膊,“可以了,上去吧。” 夏以臻撑着盛朗肩头,慢腾腾地踩上板凳,挺高的。她停了一会儿,低头说:“就算摔下来,你也能接住我的对吗?” 盛朗将她的裙摆向下拉了拉:“这不废话吗?” “那就好。”夏以臻举起小方巾,“所以还是得我擦。要是你摔下来怎么办?我可接不住。到时候你更瘸了,如果再好不了……” “好不了怎么办?” 夏以臻想了想说:“那也只能换人了。”她按着盛朗的一只肩膀,美滋滋地踮起脚,心想终于也轮到她气人一回。 刚笑了笑,突然脚下一空,夏以臻被人抱起来,又故意往高处去托。 “干嘛!干嘛啊!” 夏以臻叫着,她还瞒着没说呢,她恐高,其实她也是头一回擦,只是怕他腿疼才主动说擦的…… 她那么善良,怎么还这么对她?本来就已经挺高了…… 夏以臻两眼发黑,两只手着急去摸盛朗肩膀,刚一摸上就死死按住,再也不敢动…… “还换吗?” “掉了掉了!” “掉不了。”他又往上抱了抱,“夏以臻,你就是欠收拾。说清楚,换不换?” “不换!瘸了也不换!我骗人的……瘸了我给你买厚鞋垫儿,瘸了我也喜欢你!” 盛朗满意地笑了声,又把她放回凳子上,重新理好裙子:“擦吧,好好擦。” 他抬头望望,夏日的阳光正好,晒得这块老牌匾正发光。未来这里的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当然了。”夏以臻笑着,拍拍心口,又拉长身体用力地擦着,“毕竟是我们家的店!所有的都要是最好的!” 第33章 夜深人静。夏以臻趴在桌前听盛朗给她讲如何做账,怎么计算毛利率,翻台率,怎么看平台转化率,数据最说明问题,周末出周报,月底出月报,他会陪她逐一分析,找出问题…… 夏以臻听得眼皮发沉,脖子发软,不断点头,一双眼睛使劲睁仍是纹丝不动。 这感觉真熟悉。 高中听化学课就有这么困,困到一闭眼就能睡过去…… 所以夏以臻在化学课上从来听不懂,只能天不亮再爬起来自学,回到课堂又困得睁不开眼,恶性循环。 夏以臻后来实在困得不行了,她未来又不准备当会计,况且两个人里有一个懂的不就行了吗? 她蹙着眉说:“好了好了,不想听了……” 她困了,也有点儿懒了,说完这话,自己也觉得声调缠绵无力,像在撒娇。 她一愣,看盛朗也是一愣,随即眉头紧锁,瞬间就闭上嘴。 这么管用?夏以臻有点惊喜,从前有理没理,她只知道叉着腰跟他死犟,可效果不佳,吵来吵去,每次都被人压制,竟然不知道还有这种好法子? 为了巩固疗效,下一秒,她又无法无天地坐到盛朗腿上去,搂住他贴上去说:“别讲了吧……好不好?我困了。” 盛朗有点手足无措。他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夏以臻,猛得一来,也有点心软了。 他原本觉得这些有必要要跟夏以臻讲清楚,数据清晰,营业方向才明白,经营状态也能一目了然。但就这一瞬间,他也只好顺着她。 身上坐着个软和和的家伙,刚洗完澡,穿着薄薄的白睡裙,浑身香喷喷的,头发被从窗袭入的小夜风吹得直往他脸上扫。手臂环着他,脸又红又热地贴在他锁骨上,瞪着一双眼睛温柔地望着,一直在问好不好…… “起来。”盛朗突然说。 “不,我不想学了。” “你先起来。”盛朗架着她的胳膊往上拔,“不是学不学的问题……赶紧起来。” “我不。”她又变本加厉地抱上去,“我就不学。” 盛朗只能把她抱起来,三五步走到另个房间床前,一把扔上去,又盖上被。 他也迅速在床边坐下……叹口气,手肘撑着膝盖望着地面清醒。 最近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怎么了又?” “没事。不学了就睡吧。我看着你睡。”盛朗抬起头,给她拉了拉被子。 “盛朗,你不兴奋吗?怎么没反应。” “夏以臻,说什么呢。” “我挺兴奋的,兴奋到觉得就这么睡了有点浪费。”她侧枕着手背,头发垂向一边,露出一只白白的肩膀,望着一脸严肃的盛朗。 “你不睡想干什么?” “说会话吧。”她拉起他的手,“靠我近点儿。” 盛朗平复着呼吸,挪了一下:“说吧。” 夏以臻浅浅地笑着:“明天终于要开业了,我很兴奋,你呢?” 盛朗松了口气:“还行。” “也是。”夏以臻点点头,毕竟他有经验了,可却是她的第一份事业,是她第一次正式赚钱。她想了想道,“这是你赚钱的第四年了,对吗?” “对,第四年。” “那你前三年赚了多少,我能问吗?” “有什么不能的。”盛朗道,“六十几吧。” “六十几什么?”夏以臻忽的坐起来,“万?” 见盛朗没否认,她叹道:“你都有这么多钱了啊?还不满足?还要赚,要累死自己啊?” 夏以臻突然想起那年吃夜摊时,和几个女老板聊过天,大姐说,干夜市只要能下苦力,没有不赚钱的,都是拿命在换,趁身体好,赚个玩命钱。 一瞬间她就不开心。她不想盛朗玩命,想他陪自己长长久久,夏以臻突然扑过去抱住他:“我想你多活几年……” 盛朗觉得这问题未免太夸张。刚想去摸摸她脑袋,又看她抬起脸道:“盛朗,你不是遇上麻烦了吧?欠人债了?” “欠谁啊?我就欠你的。”盛朗皱眉看着她,看她瞪着一双担忧的眼睛。 “那你还要赚那么多做什么,要赚多少够啊……” “八十吧。不过这笔钱我有用,到时候要一次性付出去。” 盛朗说着,也觉得像欠了债。而他和盛玉麟之间,的确也就是某种欠债还钱的关系。 只不过再咬牙坚持一年,一切就结束了。 盛朗看着夏以臻未经尘世的眼睛,还是去摸了摸她的脑袋:“具体的以后再跟你说好吗?你别心事,每天要好好吃饭,睡觉。” 夏以臻点点头,又说:“那我也设个小目标,每个月赚八千五,五千给我奶奶买药,三千生活。” “还有五百呢?” “还有五百存起来。等到明年夏天我毕业时就是六千了,到时候拿来毕业旅行。” 夏以臻一直很想去旅行。从小到大她看过好多地方纪录片,却一直没旅行过。有好多地方她都想去看看,看看与淮岛不一样的风光。 她想知道不同纬度的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是不是不一样,想看看不同地方的土壤,长出不同的花与树,也想走在不一样的城市小巷里,看看大家都在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吃什么好吃的呢? 她看到芮咏学姐毕业旅行时去了云南,穿着很好看的裙子,在一片晴明的蓝天下,纵情地笑着。 芮咏学姐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将来一定要多出来走走,把中国的大好河山都踏遍。山川,河流,大地,它们都会让人柔软,包容,感受渺小与宏大,更好地活着…… “我也想去云南。”夏以臻道,“想去看玉龙雪山,我还不知道自己缺不缺氧呢。去束河,丽江,看看不一样的古城。也想去西双版纳看花,去昆明吃米线,汽锅鸡,我还没旅行过,都想去。” 盛朗看着她沉默了很久,笑笑说:“好,那我也每个月存五百,等你毕业,我也毕业了,我们一起去。” “嗯!”夏以臻笑笑,这是一定的,“其实每年到了十二月,淮岛也会下雪,也有雪山,只不过是座小山,就在古城后面。下雪的时候,那座山也是白白的,很漂亮,不知道玉龙雪山是不是它放大后的样子?” 第32章 盛朗点点头:“差不多。” “我爷爷年轻时就住在后山,后来因为和我奶奶结婚,开了这间小铺子,才搬到这来。那片山其实很美,山前有片很大的空地,下雪的时候,雪很厚,踩上去能淹没脚踝。我小时候,冬天常一个人去那玩儿。” 盛朗笑笑:“王霁冬呢?你们不是常一块玩吗?” “他那时候还不会跑呢!”夏以臻也笑了,“所以就我自己。想打雪仗也没人陪我,我就堆个雪人。很大的雪人。” “你和雪人打雪仗?那雪人岂不是只能挨你打?” “没打!”夏以臻道,“我自己堆个雪人就不容易,哪还有力气打!我当时想,这儿有这么多树,怎么就没有个好心人来搭个秋千?累了还能歇一会儿。我很喜欢荡秋千。但公园的秋千人太多了,我总是抢不到。” “后来有好心人出现吗?” “没有。”夏以臻摇摇头,“那片山已经没人住了,人都没了,更别提好心人了。”她笑了笑,“不过即便有,现在也没时间跑去玩了。赚钱最重要,我要让我奶奶快点好起来。” 她说着,突然说:“不行,重新改改目标。一个月赚九千,存两个五百,去云南还要带上我奶奶……” “好。”盛朗拍了她一下,要她躺回去睡觉,“我保证,你的收入远不止这些。但前提是要早睡觉,有个好体力。” 夏以臻拉着被子看着他,满目炽热:“明天是我的新开始,盛朗。” “每天都会是。”盛朗摸着她的脸,趴上去,轻轻地吻了一口。 第34章 夏以臻做梦也没想到,她的第一次创业顺利得超出预想。暑期人流剧增,家味很快登上了本地必吃榜,每日线上预约早早就满额了。 她突然发觉,自己大概真是个营销小天才! 海肠捞饭耗费时间,又贵,夏以臻一不做二不休,在线上开启限量预约,一日三十份,先到先得,过时不候。 每天也只营业中午三小时,晚上三小时,到点关门,其余时间恕不接待。流量生意嘛,在大家烦她之前,先厚着脸皮赚上一赚! 一时间,小店日日人满为患,夏以臻穿着写着家味两个大字的黑色小围裙穿梭其中,挤得她想上碗面都难。 门外长长地排成一条人龙,她偶尔还要出去维护一下秩序。 为此,夏以臻又买断了王顺制作的小板凳,从店门口摆上两排,一直从家味绵延到王顺店铺。等位期间,免费提供冰镇酸梅汤,女孩儿送一串茉莉花或者贝壳小手链。 王顺和妻子赵慧也干上了副业,趁等位,跟男士们卖上几把竹扇子和遮阳帽,给女孩子们推销推销拖鞋和竹编小背包。 为了感谢,两人也常在店里帮忙端端盘子擦擦桌子,一日下来,也可以轻轻松松多个几百块收入,皆大欢喜。 临走时,客人还会额外得到一只小提袋,里面是包装好的牙线、湿巾、薄荷糖,以及随机的一只彩色小贝壳,以作旅行纪念。 客人收获意外之喜,都纷纷去为家味的服务写个好评。这间平平无奇的小铺子,就在这个夏天发起光来。 最热闹的时候,还会有外国客人来光顾。孙静香路过一看,这还了得?赶紧推夏以臻上。 夏以臻的英语一直是孙静香心里的大石头。她本来起步就晚,小学五年级刚开始学字母,初一入了学,才姗姗开启了系统学习。 夏以臻又慢热,学新东西永远慢人一截,都大四了,看电视里说起英语,问她什么意思还是支支吾吾的。 现在这送上门的练口语机会,错过什么时候还有下次? 没想到夏以臻瘦瘦的一条,这个时候力大无穷,犟驴一样,推也推不动,拉也拉不动。 好不容易走过去,也是举着菜单埋着头,又是支支吾吾。 也是这种时候,夏以臻才发现盛朗的英语好得过分。 都是大学生,也都没出过国,可他好像被丢进外国人堆里练过似的。喊他来救命,他来了就点菜,点完菜还靠那儿跟人聊一会儿。 夏以臻听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聊完跟在他后面问他聊了什么,盛朗就回头闲闲地说:“国际友人也说你找男朋友眼光可以,让你好好对我。” 真的假的。夏以臻看他说完就走了,心里发誓她也好好学英语,等着看吧。 后来张彼得又来了。 那日打烊后,张彼得开来了一辆车,是辆方方正正的黑色货车,表面厚厚的一层泥灰,牌子是三条粗斜杠,夏以臻从没见过,像是杂牌子。 张彼得说他已经在出租屋附近找到工作了,以后不再到处瞎逛,家里这辆破车用处不大,停在老小区楼下还整天被邻居念叨占路,况且他也实在没钱交罚单。思前想后,不如开来,给他们拉货用。 从燕市到淮岛,开车要开八个多小时,到了轮渡,还要把车开到船上,颠簸过来还不知道屁股有多辛苦…… 夏以臻感动得有点想哭,道:“张彼得,累坏了吧?我去给你倒汽水,你歇会儿,饿不饿?” 张彼得顶着两只乌黑的大眼袋,一进门就找地方坐下。 “怎么不累?我这辈子没开过这么长时间的车,还不都是为了你俩。你看厨房还有什么,给我来点剩的就行……” “剩米饭!” “行,你说什么是什么。” 张彼得不见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去前台翻了翻,翻出一块薄荷糖吃了。一回头见盛朗一脸严肃,不怎么欢迎他似的,有点意外。 “你这什么表情,见我一点不激动?” 盛朗把车钥匙丢给张彼得:“别废话,开走。” “为啥?怎么了啊。” “你说怎么了?” 得。张彼得叹口气,他不傻,知道为什么挨埋怨。 不就为了这辆车么? 但他还是觉得盛朗有点过于敏感了。即便要与豪门父亲划清界限,也没必要跟东西过不去。 “她不认得,你怕什么?不就是辆面包车,况且还是我的,跟你也扯不上关系,你们整天借邻居的三轮,寒不寒碜?……” “拿埃尔法拉货?有病没病?” “真是奇怪了,有轮子,能跑,不就能拉货?” 夏以臻往剩下的米饭里打了几只蛋,又切了三根火腿肠,搅了搅,亲自炒了炒。虽然有点黏糊,但热乎着端上来,闻着还是挺香。 张彼得大勺一铲,烫得够呛,嚼了两口才抬起脸道:“好吃!” 夏以臻赶紧倒了一杯汽水给他,又坐下来,托腮看着他。 第一次有人把她炒的饭吃得那么香…… 她直说慢点慢点,不够的话,即便她现淘米,也给他管够…… 张彼得道:“夏以臻,盛朗不要我的车。” “啊,为什么啊。” “你说这人有意思没意思,打架的时候拉着我,这时候又跟我装客气。你们开店又不是就开一月半月,日子长着呢,还有你奶奶不得每个月去医院?用车的地方多了。” 夏以臻心说有道理。前几天她就想和盛朗商量了,既然这个月销售额这么好,不如月底买一辆属于自己的小车,便宜的,以后就不用跟人借了,进货效率也大大提升! 如果张彼得真的不用这辆车,他们能借用一下,当然最好。她一定会好好爱惜,把这些灰尘都擦干净。 夏以臻于是对盛朗凝重点头道:“有道理。” 盛朗依旧盯着张彼得不说话,张彼气得把勺一插:“夏以臻你看他,还来劲了!” “你就作吧,走你的路,走瘸了,夏以臻不要你,你耍单儿吧!”张彼得也生气了,把车钥匙丢给夏以臻,“算了!他不要,你开!” “我不会啊……” “你没驾照?” “没有……”夏以臻摇摇头。 她一直觉得有车这件事离自己太遥远了,同学假期都去学驾照,她也迟迟未动。况且报名费也要好几千,她宁肯先攒着,回头买个好相机,拍毕业作品用,她还没有呢…… 看这两人谁也不说话了,夏以臻这个和事佬又忍不住说:“算了!你们两个一人让一步,总不能让张彼得再开回去吧。” 夏以臻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个人,见盛朗压着眉头抱着胳膊一双眼睛不满地盯着张彼得……心里也一阵阵发虚。 他心理负担也一定很重。她接受别人的好处时,也常常这样,因为很难还得清。 但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夏以臻想了想,还是使出那招,她搭了下盛朗的手腕,晃了晃,和声细气道:“你就听我的吧,我想要……” 盛朗和张彼得同时看向她,也都不说话了。盛朗下一秒就收了钥匙。 张彼得也紧跟着露出笑脸说:“那么,还有个事。” 夏以臻:“什么呀。” “真是邪了门儿了,酒店竟然定不上,我今天能住这么?有多余的房么?” 第33章 “啊……”淮岛现在这么火爆了?夏以臻愣了愣,温和地说,“我家只有两间房,我俩一人一间。你今晚和盛朗在一张床上挤一挤,好吗?” “不可能。”盛朗皱眉道,“我有洁癖。我不跟他睡。” 张彼得都和他住了多少年了,压根儿也没想过他能同意。他盯着夏以臻看了一会儿说:“要不你俩睡?” 第35章 “什么?”夏以臻猝不及防,赶紧摆摆手,“不不不,张彼得,我俩还没到你想的那个程度,我们一直是各睡各的……” 她平时是有点喜欢和男朋友亲近亲近,但对方害羞内敛不让看,自己又怂,虽深夜一个人呆着时也想过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但毕竟是没付诸过实践,没弄过呀! 冷不防让她和盛朗一起睡……那……那可……盛朗会害怕的吧? “不是吧?……”张彼得大失所望。他看着这不熟的一对儿,心下说,那你俩忙活半天,都忙活啥呢? 张彼得只好又掏出手机一顿划拉。 “这都几点了,难不成真要露宿街头?哪还有空酒店啊,不信你帮我找找,多少钱都行……”他拉拉盛朗的手。 盛朗懒得搭理他,抽出手走了,真烦。 张彼得翻了半天,依旧是半个空房也没有,他快哭了:“今天一早就出发了,光开车开了快九个钟头,哪儿还想着这些啊!” 他后来索性把手机摁死了:“不行睡车里吧。”他说,“但夏以臻,你得给我找条厚被子,我体质不行,容易感冒……” 夏以臻太难受了,好朋友大老远送车过还要露宿街头,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宁肯自己去露宿街头。 她赶紧说:“张彼得,听我的,你睡我的床,我跟盛朗凑合一晚,怎么都行。” ---------------- 张彼得半点没想到盛朗和夏以臻的房间会是这种结构。热恋男女的卧室中间关着一扇小门,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况且两人至今和合租室友一样,大半夜合上门各过各的。张彼得得出结论——有病。纯粹是哪儿有病。 盛朗把夏以臻套了新枕套的枕头丢给张彼得:“你睡就老实睡,别多事,知道吗?” 张彼得坐在床边点头:“我懂,我懂。我就睡在这,不乱走。我睡觉死,什么也听不见,听不见。” “什么?”盛朗道,“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滚。” “懂,懂……” 张彼得躺下以后也是一双脚丫没地方放。只能弯着腿,侧躺。但他很快就闭上眼睛,神色安逸,呼吸平静。 夏以臻见状好心帮他关了灯。 临回屋时,看见盛朗正在自己卧室铺床,她瞥见两只枕头就那么挨着,心下冷不丁有点紧张。 她关门时想,就算是她先前存在一些未曾实践的坏心思,也不赶着非在今天。毕竟隔壁屋还睡着个大活人,畏首畏尾的,施展不开,多扫兴? 为表明心迹,夏以臻决定就将中间的小门敞开着,以示我心光明。 盛朗拿出套新睡衣,擦肩而过时他问:“你洗澡吗?你先我先?” “你先你先。” “嗯。”盛朗面色平静,点点头走了。 夏以臻瞄着他露出一半的手臂肌肉,擦着她过去时高大修挺,步伐利落,心里跳得扑腾扑腾的…… 最近看样子是辛苦,这人手臂好像又粗了些,也不知道细细摸起来,和原来一不一样? 盛朗很快洗完回来了,夏以臻又捧着睡裙匆匆溜出去。 两人默默交错时,她闻见一股很清爽的淡香,倏然而去,盛朗刚想跟她说小心别滑倒,一开口,她一溜烟儿就跑了。 路过张彼得时,盛朗忽的被这小子扯住手,又听他咯咯在笑,才知道这家伙根本没睡。 盛朗冷脸瞧着他:“你可真行,故意的?” “老天作证,你觉得我有这智商设计你?”张彼得想着冤枉他别的行,冤枉他智商高可就太冤枉了。 他坐起来:“哎,其实你要是愿意和我挤挤,我很欢迎,是你自己公子哥儿毛病多,嫌这嫌那的。真邪了门了,你怎么跟她不洁癖?病好了?” “她是我女朋友,能一样?” 张彼得仍是欠欠儿的说:“有什么不一样?咱俩也好了十年了,洁癖还分性别?” 盛朗张了张嘴,没说话。他不和张彼得睡其实不是因为他洁癖,至于他为什么跟夏以臻不洁癖,他也说不清。 从来到盛玉麟家后他就开始洁癖。继母出身很好,要求也高。他住在他们的家里,强迫自己的一切也规规整整。他讨厌不清晰的边界,讨厌别人靠近他,打扰他,也不允许自己打扰别人。 但他从不想和夏以臻分彼此,他喜欢她在他身边折腾。乱点儿,闹点儿,怎么都好。 她有时候哭得厉害,眼泪混着鼻涕一起埋在他的怀里,他也不讨厌,想按着她的脑袋让她尽情地哭。哭到情绪烟消云散。 夏以臻抱他时尤其用力。有时候在小厨房忙得一身汗,她也凑过来,踮着两只脚,用力地贴他。接吻时也是,吻到他都觉得疼……可他无比享受自己喜欢的人这样清清楚楚地需要他,渴望并接纳他,最好,永远地属于他,被他独占。 现在还远远不够。 盛朗最终抒了口气,不耐烦道:“你还睡不睡?” “睡睡睡。”张彼得笑着钻回被窝,“我是真困了。就算有睡不着的,也肯定不是我。” ---------------- 夜风微凉,夏以臻洗完澡回来觉得肚子有点疼,身上也冷,想赶紧钻被窝躺下。 一回屋,见盛朗正靠在床头看一本英文书。 他看书时会戴着一只无框眼镜,搭在鼻梁上,偶尔推一下。视线轻垂着,神色很淡也很柔和,一副居家闲散的样子。 夏以臻站在原地愣神,突然听见他放下书说:“上床吧?别冻着。” “噢好。现在就睡吗?” “你还想干点什么?” “没有没有。”夏以臻道,“那我关灯啦……” “关吧。” 屋里的光亮一瞬间熄灭了。夏以臻觉得今天真冷啊,手脚冰凉,凉得肚子丝丝地疼。她速速掀开被子钻进去,躺下后发现盛朗也已经躺好了,正背对着她。 这张床平时看着不大,今天躺下,倒觉得挺宽敞。两人中间起码还空着一人的位置。 盛朗的呼吸很浅,也听不出睡了没有,夏以臻等了一会儿,突然大声道:“晚安!” 很快她听见盛朗的背影也回复她:“晚安。” 夏以臻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想了想,也背过身去。 夏蝉的鸣叫挺任性,扯着嗓子,越叫越响。月光也似乎越来越亮了…… 今晚的瞌睡怎么等也等不来,夏以臻开始还有点冷,这会儿又有点燥,她用力闭上眼,直到大半天过去,眼皮才终于开始有点发沉……隔壁却传来了剧烈响动。 瞬间困意全消。 她听了一会儿才敢确认,是有人在打呼噜。这个张彼得,怎么是这种人! 孙静香睡觉也打呼噜。是那种老牛喘气式的声音,哞哞叫。听着很沉重。 夏以臻从小心事就多,睡觉又轻,听到响动就醒,一醒又再也睡不着了,所以她从来不敢和她奶奶一屋睡觉。 相比之下,张彼得的呼噜声很尖利,像伐木的锯子,在一棵大树上来回推拉,不厌其烦,滋儿嗷儿乱叫…… 夏以臻悄悄扯了一张纸巾,轻轻撕下两条,团起来,塞进耳朵。 躺了一会儿……确实没用。 她轻轻拉了拉被子,蒙住头。又十分耐心地坚持了一会儿。 声音越来越大,张彼得大概进入了深度睡眠。夏以臻幽幽地望着天花板,突然听见盛朗一把掀开被子,踩上拖鞋,大步流星走到门边,却又停下来向她问了句:“我关上行吗?” 夏以臻坐起来,点点头:“再插上锁。” 那声音终于小了一点儿。 盛朗躺回来,看了夏以臻一眼。 “一直没睡吗?” “嗯……” “那过来。”盛朗伸出手,夏以臻立刻钻过去,又被他搂住,“好了,睡吧。” 夏以臻却一瞬间不想睡了。 第36章 盛朗说完没有再动。夏以臻轻轻抬了抬头,头顶摩挲过他的下巴。 她确定她不困,先不睡。 夏以臻仔细地盯着他看,借着月光,看到盛朗闭着眼时,眉头是皱的,突然又钻出一只手,把他的眉心按下去。 “你有心事儿吗?”她说。 “没有。” 夏以臻点点头,又心事重重地说:“你不和张彼得睡,其实是因为他打呼噜吧……” “嗯。”盛朗闭着眼答,“也不都是他的问题,我一直睡眠不好。” “睡眠不好啊?那你们怎么同居那么久的?” “戴耳塞。” 第34章 “耳塞?” 夏以臻去摸盛朗耳朵,月光微微照清轮廓,她看清楚了,就捏住他耳廓慢慢地摸,一点一点地摸。 不过没摸到什么。 她又不死心地把手指伸进去,往深处,轻轻地摸…… 盛朗一把抓住她的手:“摸什么呢?” “你戴耳塞了吗?我摸摸。” “没有。”他将那只手重新拉回怀里,“别乱动,好好睡觉。” 自从来了淮岛,遇见夏以臻,住进这间小房子,他已经很久没有戴过耳塞了,每晚都睡得不错。 尤其今晚,第一次可以抱着她睡,盛朗觉得心底十分平静,似乎正拥有着全世界,眼皮沉得要死。 可这家伙怎么就不老实? 他攥着她的腕子,还是不能阻止她躁动地乱动,又翻来覆去频频出汗,像个无法管住自己的小学生,猴精神的,不动就难受,混乱的想法难以自抑,更难以表达…… 盛朗紧了紧手指:“听话,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 夏以臻看着他,没吭气。她不困,而且很精神,现在就想跟他说话,并且身上热得发燥,火力十足。 她再度拱了拱身体,又往前凑了凑:“你累吗盛朗?” 盛朗叹口气,睁开眼,平静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问你累不累。” “不累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想问你累不累。” 夏以臻又挨上去:“你要是不累,我就陪你说说话,你要是累,我就帮你按按,哪累按哪。” 盛朗从没被人关心过累不累,突然不太适应才多问了两句,如今听她这样说,心里软软的。可他即便是腰酸背痛,也不舍得她给按,于是又紧紧抱了抱她道:“不累,这样挺好。你累吗?” 不累就好。夏以臻速速道:“我也不累,那我们说会儿话吧!” 盛朗已经困得迷离了,但她都开口了,还这么热情,他也只好舍命相陪:“好,你说吧,我听着。” 夏以臻撑起脑袋:“你说我们的店会一直这么赚钱吗?” 说*完她又立刻躺了回去,看着天花板。 “我真没想到做个体这么赚钱。我奶奶说她赚得很少很少,所以平时特别省,我看她省,我也不敢乱花。” “嗯,你奶奶只有一个人,年纪又大,做的是老客生意,不能拿来比。” 夏以臻点点头:“这次她生病,给了我一张存折,说是她这些年攒的全部家当,我看了看,只有三万。” “这怎么够给她治病呢?”夏以臻枕着手背,有点难过,却又突然亢奋起来,“好就好在,我现在可以和你一起开店,而且没想到这么赚钱,太好了,这样我很快就可以赚好多钱给她……” “可是我们不会一直这么赚钱。”盛朗道,“我们最多只有一年的时间,所以要把握好。” “为什么?” “因为所有事物都有生命周期,市场有自己的规律,热度会消退,新鲜感也会过去,就像流星。拿淮岛来说,国庆长假一过,客流就会缩水,年底兴许好点儿,但明年一定不如今年,你要有心理准备。” 盛朗说完低头一看,夏以臻正皱着一对眉头看他,像是吓坏了。 他匆匆摸了摸那张脸,笑了一声:“别怕,明年我们再做新的打算。重要的是有改变的能力,对不对?” 夏以臻的躁动疏忽烟消云散,她开始走向另一个极端,难过。特别难过。 盛朗后面说的那些什么国庆什么年底的,她已经没心思听了,她只想问:你对我的新鲜感也会过去吗?过去了以后呢? 她身边的同学早都谈恋爱了,整个宿舍,就她一个没有男朋友。喜欢她的人很多,但她都不喜欢,而且看着宿舍同学们和男朋友分分合合,身边人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也觉得很没劲。 听她们说起分手原因,听着也都是男孩儿的错,不是变心了,就是根本没用心。 前一天,两个人还抱在楼下的阴影里啃来啃去,后一天新鲜感一过,就形同陌路了。再过几天,又换了个女孩在楼下的阴影里啃来啃去…… 夏以臻忿忿地盯着盛朗,突然幻想自己躺的地方换成了另一个女孩,正也这样被他看着,好像很喜欢的样子,而心里早就忘了她是姓夏还是姓秋了。就这一瞬间,眼前这个人变得既冰冷又遥远,他好像已经是新鲜感过去后的盛朗了。 怎么看怎么令人讨厌! 他们最多只有一年时间,一年后呢?一年后就毕业了,毕业后呢? 芮咏学姐曾经也有个很爱她的男朋友,他们大学谈了三年,毕业以后,芮咏工作,男生出国读研。异地恋只谈了半年,两人就分手了。 芮咏学姐那么厉害,都难过了好长时间,又一直单身到今天,可她男朋友很快就有了新女友。分手的第二天,他的微信头像就换成了两人抱在一起的照片…… 盛朗说来也很可疑。 他学习那么好,燕大的,未来一片光明,干嘛非要干这个? 况且他也赚的不少了,竟然还说不够,还要赚,拼命赚那么多干嘛呢? 都大四了……燕大的……未来一片光明……她车轱辘一样地想。 夏以臻突然想起来,他说这些钱是要攒够了一下子付出去的,他每天晚上又都抱着一本英语书看…… 果然是。 夏以臻突然坐起来问:“你是不是毕业了也要出国?你赚钱是为了交学费的吗?”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盛朗有点惊讶,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夏以臻的语气听上去既严肃又冰冷,他直觉事情不简单,也撑着坐起来拉开台灯,靠在床头上等她回复。心里有点紧张。 出什么国?出国用得着这么费劲吗? 他迷茫着,又听夏以臻道:“你要去也行,提前说,我也提前做准备。” “做准备?”盛朗锁着眉头笑出来,这深更半夜的,扯到哪儿去了。他看夏以臻坐起来后挪去了一边,特意不靠着他,也不看他,他轻叹了一下:“行,就算我现在提前告诉你了。然后呢?你做什么准备?” “我考虑考虑该怎么办。” “考虑什么怎么办?” “我肯定是不跟你谈异地恋的。” 盛朗平息着心里的莫名其妙,轻轻喘了口气:“好,那你就在这考虑。”他把她拉过来,又往她身上扯扯被子,“考虑吧,考虑好了告诉我结果。” 夏以臻蹙着眉头,一直也不说话。 盛朗看着她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考虑好了吗?决定好好学英语,跟我一起去?” 夏以臻最近确实开始学英语了。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从某一天开始,每天都学一会儿。 她日历上原本写着学英语不做强求,但现在好像升级处理了,像她看书和看纪录片一样,每天坚持。 “去什么去!谁跟你一起去……我不去!”夏以臻突然就发脾气,她气得鼻子抽了两下,没成想眼泪一不留神就往下滚。 她家庭什么情况,英语什么情况,就一起去?她还有奶奶。 说风凉话,纯坏! 她赶紧拿手捂住,眼泪又从指缝溢出来……最终只好又躺回被窝哭。 盛朗拿起日历看了一眼,叹口气,又放回去。 她似乎快气炸了,只露了两只手,眼泪隔着薄被也呜呜地往外冒,身体抖啊抖…… “好了,不出国。没说要出国。”盛朗拍着她哄。 “出国就分手!”她又在被子里喊。 盛朗隔着被单敲了她脑袋一下:“夏以臻,上回你怎么答应的?我是不是说过不能轻易说分手?故意的?” 这一下很轻,只是有点突然,也挺脆生,夏以臻又捂着头说打疼了。 “都没使劲儿。” “疼!” “真打疼了?”盛朗只好又拉她出来看,红都没红。但他还是揉了揉说:“没想出国,真没有,我比你还讨厌英语。但要写论文,总得查资料,你说怎么办?” “但你提分手对吗?我说过我不接受,你也答应过,还提。是不是你不对?” “我很喜欢你……盛朗……怎么办……我也不想分手……”夏以臻突然又紧紧地抱住他,埋在他胸口,哭得很用力。 盛朗摸着她脑袋:“谁说要分手了?是你自己说的。你可真行,自己惹哭自己,你图什么?”他心里有点开心,却压着嘴角沉默了一会儿。 夏以臻还是哭,盛朗扶住她的腰往上推:“夏以臻,你哭就好好哭,抬起脸哭,别把自己哭憋死,我就你一个女朋友,不想没有。” 她又哭了小半分钟,才抬起脸左右抹了把眼泪,停下来说:“我渴了。” 她说停就停,盛朗轻叹了一声,爬起来给她倒水。 “去哪儿……”夏以臻又趴着撑起身体,头发垂下来,露出一张哭红的脸,大眼睛看着,里面还有泪水在转。她现在很怕他走,想盯死他。 第35章 “倒点儿热的。很快。” 盛朗回来时她还那样一动不动地呆在那儿,他忍不住笑了声:“喝吧。” 夏以臻小口地喝,挺烫…… “你的生理期准吗?”盛朗问。 “啊……” “啊什么?准吗?你日历记的。” 夏以臻点点头:“准。” “那就是明天。喝吧。” 第37章 “生理期你也懂啊?”夏以臻第一次和男同胞讨论这个话题,不好意思是有点儿,主要还是不习惯。 她记得小学时,学校响应教育局号召,经某品牌赞助,为全校四年级女生每人发了一袋卫生巾做科普。 夏以臻晚熟,她奶奶也没给她讲过,自己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呢,放学时,一边走一边拆开研究,看到里面有一只小量杯,半个切开的海绵,厚厚的,还有卡通插画的说明书,教她往上倒水。 她还什么都没研究会,就被同班男生风一样跑过来给抢走了。看了看发觉没意思,又给她丢在路上,夏以臻跟在后面跑了半天才追上捡起来,气得她半死。 初中总是忘了算日子,一不小心就弄到校裤上,又要挨男生笑话。她后来养成月月记下来的习惯,也是为了提前做好万全准备,以防节外生枝。 上高中后夏以臻开始痛经。痛到每回第一天都想死,面色惨白,想吐吐不出来,站都站不住。好不容易挨着去了办公室找班主任请假,还要被上下打量一番,盘问上好几句,最后才半信半疑地在假条上签字。 从小到大,月经给她带来不少多余的人际问题。她本来就难受,人又胆小,还要忍着疼处理这些,弄得她每个月压力都很大,甚至都有点害怕。 “怎么不懂?”盛朗道,“这很正常。女性背负生育重担,肯定有生理周期,男性也有男性的生理问题。既然都是客观存在的,就坦然点。” 他想到上个月这时候,这人脸色惨白,缩在沙发一角疯狂往肚子里灌热水,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回头在日历上写:“这个月疼死了!”有什么用? “再像上回那么疼要告诉我,别忍着,办法一堆,我们一起处理,没必要硬抗。” “好吧……”夏以臻道,“主要是因为,从前被男生发现了总笑话我。” “那是他们无知,反击回去。无知就该好好了解,不该拿自己的无知取笑别人。” 夏以臻点点头,把杯子递给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那你有什么生理问题?你一般都怎么处理?” 盛朗一愣:“什么问题?” “你刚刚说的,男性也有男性的生理问题。” 盛朗嗯了一声,放下杯子,趁机拉上台灯,又翻了个身躺下。 “你有什么问题?聊一会吧。我刚刚都跟你聊了。”夏以臻凑过去,贴在他的后背上。 “我没什么问题。我自己能处理。” “你怎么处理的?”她扒拉他,“我还不了解呢,说起来也挺无知的。你不困的话,正好给我讲讲,我也长点知识。” “困了,早就困了。你不困就自己玩会。” 夏以臻摇摇他,又把脸凑到他耳边吹着气说:“再聊会吧……讲讲嘛。我是无知,但我肯定不取笑你。” “讲什么?” “讲讲你难不难受?” “难受。”盛朗一动不动。我他妈现在就很难受。 “难受你怎么弄?教教我。” …… “怎么弄?” “你睡了吗?” “盛朗?” …… ---------------- 生理期果然在清晨如期而至。 奇怪的是,这次痛得不厉害,甚至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都没感觉。醒来时,睡裙还是红了一块,又洇了一小点儿在床单上。 盛朗看了一眼就去帮夏以臻找换洗衣服。又给了她一粒布洛芬。 夏以臻换好衣服后,捧着床单送去洗。刚好在楼梯口遇上盛朗和张彼得。 擦肩而过时,张彼得不小心瞥了一眼,望着盛朗不可思议道:“我操,你丫……你丫这个禽兽!你来真的?” 夏以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大喊道:“大惊小怪干什么!月经你懂不懂?不懂赶紧学,别无知。” 她说完继续往楼下走,哼着歌,看起来挺得意。 “啊?”张彼得突然被骂了一顿,有点无辜,“她怎么突然这么凶了,我是帮她说话……” “因为你活该。” 盛朗笑笑。这家伙真行,一天一个样。 夏以臻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对了盛朗,你什么时候买的布洛芬?腿还疼呀?” “之前剩的。” 回到屋里,盛朗才对张彼得说:“夏以臻不舒服,你今天不走就留下帮我。酒店我给你订到了,晚上滚回去。” “行。怎么都行。”张彼得看着写字台底下夏以臻小时候的照片,轻轻道,“先说正事吧。” 他抬起头:“片子我找我阿姨看了,她说不太好,靶向药效果不明显啊。” “原因是?” “原因很复杂,细胞是会突变的,她奶奶也这个岁数了,还是得让夏以臻提前做好准备。像我阿姨这个级别的肿瘤专家如果都说没办法,神仙来了也白搭。” 张彼得摸着脑袋叹口气:“哎呀,真他妈的,好人短寿。” 距离盛朗第一次见孙静香,前后只隔了两月,事情就往更坏的方向发展,野马一样,拉都拉不住。 孙静香近来一直托盛朗帮她买布洛芬止疼,说疼得越来越厉害,起初是睡觉疼,后来是喝水疼,现在是喘气都疼。医生说的那些症状,她出来还没吐血,都开始一一出现了。 她倒是有准备,也能抗住,就怕夏以臻不行。夏以臻最近赚钱了,状态格外好,她看着心里痛快,不想早早打击孩子。 她最近还冒出个想法,早点把靶向药停了。她越来越觉得这是在往大海里丢钱,纯浪费,多活几个月少活几个月,有什么差别?但这些钱如果留给夏以臻,未来她可以轻松不少。 “去医院那天,盛宸也在,他跟着我,没事吧?……” “没事。我的事他不会乱来。” “盛宸问你缺不缺钱。” “不用了。跟他说让他好好上学。” 张彼得点点头:“盛朗,你找点好接受的话跟夏以臻说,别让她太伤心。”他重新看回那些老照片,看到夏以臻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抽地疼了一下。 “好。”盛朗道。 他突然想起他妈妈抢救无效的那天,也有人跟他说别伤心。 他才刚上二年级,那天放了学,身上还背着只市里数学比赛第一名奖励的新书包。他用力地跑,原本想拿给他妈妈看看,她看了一定高兴,高兴说不定病就好了。 可那天的医院特别冷,抢救室的灯一灭,他妈妈的身体也很快就冷了下来。这么多年,想起那天,还是一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疼起来没完没了。 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离开了,怎么才能好接受?天恐怕都未必知道,如果知道,就不会让他们走了。 在继母家住的十年,盛朗只剩麻木了。他每周末都要去跑马场学骑马,骑一只和自己一样小而可怜的马,都只会一味地往前跑,不会回头看。 盛朗一度觉得自己面对任何事都不会再动情难过,可事实证明不是,孙静香对他好,也是夏以臻最重要的人,他真的把孙静香当自己奶奶看,痛苦又重新上演了。 张彼得开口的一瞬间,他也有点手足无措。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能让夏以臻难过得轻一点,因为他从小到大无数次想安慰自己时,开口都是沉默的。 第38章 十月的第一周刚过,淮岛的游客果然少了一半。暑假连着国庆节,人们的脚步几乎要把古城的石板路踏碎了。 如今游客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这只突然被神眷顾的小岛,终于能卸下负重,停下来喘口气。 夏以臻也一样。 在此之前,她和盛朗几乎全月无休。除了偶尔要带孙静香去医院复查,两人全部时间都泡在店里。 每天天刚亮,他们就要去码头进货。淮岛的海岸线很长,天光未明,海浪扑在礁石上,碎成白色的花。渔民们纷纷从渔船上跳下来,沿着海边的围栏,将昨夜捕获的成果铺开。 夏以臻从前和渔民不熟,还挺客气,跟每个人都点点头,笑一笑,特别温柔。现在远远看见了,先挥挥手臂打个招呼,等跑过去了,立刻就开始杀价,一分钟都不耽误。 渔民们评价,孙大姐家的小孙女只是看着弱,杀起价来也有她奶奶的三分功力,像抢劫。后来,老渔民们也全认识她了,每天早上看她一露头,就主动把好货翻出来。 不仅要早起采购,两个人每天还要处理数不清的海螺。每一只都要清洗,焯水,再把海螺肉挑出来。 第36章 这个工作极其考验耐心,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两小时。夏以臻会同时打开一部纪录片,或是跟练一下基本功。 芮咏学姐说了,基本功不能断。她已经进入燕市电视台,在综艺频道,主持各种晚会,歌会和诗词会,是一名成功的女主持了。 夏以臻时常会打开她的节目,反反复复地看,又骄傲地跟盛朗说:“这就是我学姐,厉害吧,她要去央视了!” 盛朗笑笑:“加油,你也去。到时候我也像你看她一样看你。” “我能去燕市电视台就满足了。我想去生活频道,也想去爱笑厨房。”一档教人做饭的节目。 盛朗没吭声。 秋天开始后,夏以臻除了认真吃饭好好睡觉,每天都要看书学英语之外,也开始更仔细地对待自己的身体。 她从前洗碗图快,大冬天也忍着冷水咬牙洗,洗到最后除了把自己洗得痛经,就是一手的干裂起皮。 现在她会烧上一壶热水,再兑成温的,细细的戴上手套……天气转凉后,夏以臻的手指也再也没有长过倒刺。 她也是后来才听盛朗说起他撕手刺撕进医院的事。 他很小就学会洗碗了。那时候他妈妈每天都要出摊,早出晚归,来不及洗碗,他就学着洗。人还没有洗碗槽高,就踩着小板凳洗。 一双手每天泡在水里,也开始长倒刺,他也爱啃,啃到有次手指化脓,右手臂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红线,顺着胳膊,一路爬到肩膀……才被他妈发现不对劲。 送进医院,医生说怎么现在才来?当天就住下来。手指切开,把脓清了,又连连烧了三天。 他妈于是也在医院呆了三天没合眼,气得她说,等他好了就揍死他! 盛朗道:“听见了吗?你也是。” 夏以臻这才彻底老实,开始对每根手指头都好,干完活仔仔细细地涂凡士林,再也不瞎撕。 这几个月虽然辛苦,但好在家味的收入非常可观。夏以臻真真切切感觉到,手里有座小金库真是美妙。 她第一次有了“底气”。 对普普通通的她来说,底气也像盛朗小时候踩的那只板凳,踩上去,就能看到和其他人一样的风景。 她每个月都往奶奶的存折上存钱,目标是工作一年存够二十万,奶奶吃药的钱,生活的钱,还有她毕业旅行时的全部花销,就都有了。 到时候他们要一起去云南,在丽江住一个能看的到雪山的酒店,去看各种各样的花,还想买一些回来,种在小院子里。她还要带奶奶去昆明看翠湖,尝尝米线是不是比她做的面还好吃?还吹不吹牛? 看到存折上的数字,夏以臻也能坦然地接受淡季要开始了,她不拮据地活着,闲下来的时间拿来学习也觉得从容,这就是钱给她的底气。 淡季开始后,家味沉寂下来,改为每日只经营午间。其他时间好好休息。 人流的喧嚣停滞了,到处都在敲敲打打,为下一个旺季做准备。每年冬天这里都会下雪,眼下,淮岛正在建一个大型滑雪场,听说已经开始动工。街上也有好多咖啡厅也忙忙碌碌地装修,都想赶在圣诞来临前竣工。 世界突然安静,白昼的时间一日比一日变短,天黑得越来越早,夏日的炽热也消退了,夏以臻这个敏感分子开始悲秋。 在燕市上学时,她的秋天就不好过。 每年开学后,燕市会领先全国众多城市率先萧索起来。空气干燥,闻起来一股霾味儿,风里混着沙子,往人脸上不留情面地扎。 燕市很大,也很忙碌,人们脚步飞快,才能跟上这座城市的节奏。即使在校园里,学生们也都双目无神,行色匆匆……夏以臻从暑假的潇洒里归来,就要迅速适应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上课,吃饭,训练,做兼职,日日如此。 这个秋天终于不用面对讨厌的燕市生活,坏情绪却仍然如约而至。夏以臻看孙静香最近越来越嗜睡,精神也没有原来好,每日汤汤水水,吃上一点就犯困。 夏以臻找出一床厚被子给她铺上,扶她躺下时,发现奶奶去年合身的旧毛衣,今年领口松荡荡的,她捏了捏孙静香的胳膊,也比去年细弱不少。 夏以臻咽了咽,给她掖掖被子:“奶奶,靶向药要按时吃,高血压药也别忘了,不能偷懒。” 她倒来一杯水,放在床头。 “吃着呢。你忙你的,好好生活,别愁眉苦脸的,我哪儿都挺好。” “知道了……” 阖上门,夏以臻伏在栏杆上望了望天。淮岛的夜真好看,晚秋天高气爽,夜里的星星都格外亮。这样的夜晚,如果奶奶是健康的,不会老去,那上天对她,就是偏爱的了。 她想起小时候,夏天的夜晚,也是在这间院子里,她总和奶奶一起看星星,吃西瓜,乘凉。 孙静香穿着宽松的棉布背心,坐在竹凳子上,教她扣西瓜籽。 夏以臻从小吃西瓜就不会吐籽。她爱吃,见了西瓜就急,吃急了又呛得咳嗽。 孙静香每次都骂她大笨蛋,着急有什么用,得想办法解决问题啊!然后就把着她的小手,教她,把籽一粒一粒扣掉。 “要耐心点,再喜欢的东西,也不能急,是你的就是你的。看,这不就好了?吃去吧。” 奶奶递来西瓜,她那时候的胳膊特别强壮,从宽背心里伸出来,粗粗的,很结实,还黑黝黝的,是现在流行的小麦色。 夏以臻小时候常常抱着这只胳膊,黏着她奶奶。一抱住,总觉得奶奶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什么都会,什么都不怕,还永远不会累。 奶奶揉完一天面,还能拿着蒲扇帮自己赶蚊子。一边赶,一边聊天。 “夏以臻,你今天在幼儿园表现得好吗?” 夏以臻过了一会儿说:“奶奶,我爸爸妈妈真的都在天上吗?” “都在,你爷爷也在。”孙静香指了指,“你看,最亮的那三颗,就是他们仨。” “他们在天上也能看见我们吗?” “当然了,你能看见他们,他们当然也能看见你了。” “那他们能看见我在幼儿园表现得好不好吗?” “能啊,你爸爸妈妈和爷爷即便在天上,也是爱你的,当然每天都在看着你了。咱们几个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地下,都要好好生活。” 孙静香用蒲扇点了点夏以臻的小脑门:“你说奶奶为什么在这陪着你?” “为什么?” “就是他们让奶奶来陪着你的。”孙静香道,“白天他们要睡觉,奶奶就替他们盯着你,看看你表现得好不好,将来奶奶要提前去天上找他们做汇报,你要是在幼儿园表现得不好,奶奶就告诉他们,他们一不高兴,就不亮了。” “那不行!” “那你就不能不睡午觉。刚刚奶奶问你在幼儿园表现好不好,你还岔开话题。老师说别的小朋友都睡午觉,就只有你,瞪着两个眼睛不睡,老师还说你不团结小朋友。” “可我不喜欢和他们玩儿,他们说我没妈妈!” “说什么?” “说我没妈妈,说我是在菜市场捡的。” “她妈的。”孙静香道,“不团结就不团结吧,谁说一定要团结了?我看自己呆着就挺好,奶奶不就自己呆着么?听奶奶的,咱不跟他们玩了!” 夏以臻踩着凉鞋凑过去:“那我团结奶奶。” 孙静香抱住她:“奶奶也团结你。奶奶跟你玩,永远跟你玩。” 夏以臻踮起脚丫:“那咱们俩团结的话……你就别告诉他们我表现得不好。” “害怕啦?……”孙静香搂住她笑笑。 夏以臻点点头,在孙静香耳边悄悄说:“我想看星星亮着。” 第39章 十几年过去了,星星还在那个位置亮着。在夏以臻心里,爸爸妈妈和爷爷,早就成为这三颗星星的样子了。 不会消失,也是一种安全感。 努力生活,好好表现。夏以臻对着夜空微微笑笑,垂下头时,看见盛朗正斜靠在小厨房门口,也在抬头看她。 夏以臻托着腮道:“你偷看我?” “没有。” “我都看见你偷看了。” “我看自己女朋友用得着偷看?我喜欢你向来光明正大。”盛朗说着伸出胳膊,夏以臻立刻跑下楼,用力扑进去。 他安心地摸着她的头发:“奶奶睡了?” “嗯。”她在盛朗怀里趴了一会儿,又抬起脸道:“我们出门走走吧?今天吃多了。” 晚上吃了水煎包,是从古城里的老铺子买的,夏以臻吃了六只,吃完站起来才觉得有点撑。 盛朗点点头:“吃的是不少,不过该贴秋膘了。去哪儿?” “海边?好不容易游客都走了,也该轮到我们好好看看大海了。” “好。”盛朗拿起椅背上的白衬衫,“穿上,起风了。” 盛朗的衬衫很大,夏以臻穿上后,袖子快要长到膝盖,又很宽松,像个飘零在夜里的女鬼。 第37章 盛朗挽着她的袖子:“你该多吃点饭了夏以臻,为了不转行也没必要折腾自己。冬天就是要长点肉的,不然容易生病。” “我已经胖了八斤了,最近特别想吃面食。” “有吗?”盛朗架起她胳膊掂了掂,“还可以再吃点,将来做美食栏目主持人。你不是想去爱笑厨房吗?好好吃饭吧。多笑。” “爱笑厨房的主持人也是瘦的,你说的那个是天天饮食,开头是,‘做自己的饭,让他们说去吧!’,那个是胖主持……” 盛朗笑了下:“这个开头不错。” “总之就胖到这儿了,不能再胖了。我胖了上镜课老师都还不知道,之前已经被当反面典型说过一回了,不然我肯定还去找你吃炒饭,说不定我们还能早好两年。” “你还想早好两年?” “不止两年。我想和你早恋。” “什么?……”盛朗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什么,我想和你早恋不行吗?”她踮起脚亲了他一口,“早点亲嘴儿。” “不和你早恋。”盛朗牵起她往外走。 “为什么?” “不想多受几年折磨。” 他倒是想晚点恋。在他自由以后,不会有人再插手他的生活后……他会在那晚按着这家伙告诉她,什么是她深更半夜想知道的男性生理问题,有多严重,多难受,她不仅要知道怎么解决还必须帮他解决。可现在只能任她肆无忌惮。 “瞎说!”夏以臻不信,“早两年恋爱,我就可以早点帮你一起,你就不会那么辛苦,我也可以早点致富。” “早好两年你胖的就不止这八斤了。”盛朗笑笑,“天天饮食恐怕也不让你去。不过可以去小肥猫俱乐部,主持少儿节目。” “少儿节目就少儿节目。我喜欢小朋友。” 夏以臻走了两步又大声说:“况且我想做的是幕后!想做制片人!自己做节目,吃成多胖都没人管我了!” 临近11月,空气开始变凉。青黑的天幕罩住古城的石板路,寒意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路尽头,古城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偶尔有一两个小贩经过,蹬着三轮儿,收音机放着捞歌,才让夜晚变得不那么寂寥。 走上海边的街道,路灯照出两只影子,它们在昏黄的光束里牵着手,不断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上码头。 突然有道明晃晃的光线扫过夏以臻的眼睛。她遮了一下,再一看,码头尽头的旧灯塔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拆掉了,那正竖着一只高高的、白色的新灯塔,在海雾里发着光。 光线向海面延伸,缓缓移动,经过她,又照亮海岸停泊的渔船。 “咱们过去看看吧。”夏以臻说着,跳上码头边低低的白色砖石,整整齐齐的,像一排卫兵。 盛朗牵着她,看她的白球鞋在视线里轻盈地前行,他的白衬衣和她的马尾一同被海风吹拂着,她笑得很开心。 直到真正走到灯塔底下,夏以臻才发现新灯塔比她想象得高多了,从下往上看,顶端像是和月亮挨在一起的。明晃晃的。 秋天的海风十分凛冽。没有了游客的海边,只剩下海浪的声音。灯塔安静地遥望着海上的渔船,向大海另一端的城市投去信号。 夏以臻坐在石阶上,看了一会儿说:“你觉得这个灯塔像什么?” “像什么?”盛朗也看了一会儿。他觉得灯塔就是灯塔,或者,像炮楼? “像不像这个小岛的手机?”夏以臻道。 “像什么?”盛朗看着她,“怎么像的?”他不能理解。 “这个小岛和我一样,也不怎么会说话。夏天的时候,主动来这座岛上玩的好朋友很多,小岛很开心。可秋天来了,朋友们要上班,要上学,都走光了。小岛感到孤单,可它也没办法说出来,就用灯塔的光给海对面的朋友发消息。” “它说,你们谁来陪我玩啊,我请你们坐轮渡吧!远方的朋友说,不了不了,我们晕船。最终一个人都没来。小岛在这个秋天没有朋友了,它很孤独,只能又把手机当成手电筒,照着海面,找渔船来陪它玩儿。” 一只灯塔的感情都比他丰沛。盛朗笑叹一声:“夏以臻,去做制片人吧。没人会跟你抢题材。” “会有人看吗?” “有啊。不是有我吗?还有奶奶。我们俩看。” “就你俩哪儿够啊?” “会有很多人看的,我保证。总会有喜欢你的观众,明白你在说什么。” 夏以臻想想觉得挺开心,如果她真能主导一个节目,那她有很多想拍的,够她拍好几年的。她身边就有很多,就别说全国了。 就拿燕市来说,燕市那么大,也有很多不起眼的角落,发生着大家习以为常的奇怪事。就比如天桥底下有一个燕大的大学生长得那么好看还勤工俭学卖炒饭,是不是就值得挖一挖?他不出国,赚钱干嘛呢?说不定原因就挺感人的,是个好故事。 夏以臻趴在盛朗膝头,看着夜与海面相连,那么黑,都分不清哪儿才是尽头。 十点一过,小渔船就开始忙碌了。渔民纷纷拾起船尾的麻绳,用力把船蹬出海岸,向海里深入,乘风破浪地夜奔*。 但大海的幽深还是很快吞没了它们,风浪很大,它们越来越渺小,越来越孤伶伶的…… 夏以臻有些担忧:“这些船上都是我们认识的人,白天看他们还挺悠闲的,出海时原来这么吓人?他们也害怕吧?” “嗯,但这是他们的工作,习惯了。” 这工作也太可怕了。夏以臻突然决定以后讲价时收敛点儿,该让别人多赚点儿。她看着海面的光,匆匆地把一艘艘渔船照亮,虽然只有短暂的一小会儿,也像是夜晚的太阳一样。 难怪码头边要有灯塔。是为了关心大海和靠海生活的人。 “我记得小时候那座旧灯塔里还有守塔人,拿着只小旗打旗语,晚上也要在里面站岗,你见过吗?” 盛朗摇摇头。在此之前他的人生离大海很远,如果他的童年也有这样的大海,他大概每晚都会躲出来听一会海浪声。他没见过守塔人,也没见过码头和灯塔。 “好在现在科技进步了,灯塔也改成电动的了,不然这个工作也不好!太孤独了!晚上一个人看着大海,多想哭啊。” “你当大家都是你,眼泪连着大海,随时往下掉?”盛朗浅笑着,“往好里想,守塔人和渔民相互陪伴,本身就是彼此存在的意义,你说呢?” “有理……”夏以臻轻轻点着头,又抬起脸,“那我存在的意义呢?” “嗯……”盛朗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行,“太哲学了夏以臻,我是学理的。”这个终极问题恐怕在这坐上三天三夜也说不清。 他停了停:“如果设置一个前提,就可以回答你。” “什么前提?” “对于我。”盛朗沉了沉,“你是灯塔,也是一切。” 第40章 “根据气象部门最新消息,进入11月后,淮岛所在的海岛区域,将进入风暴潮高发时段,本台在此提醒每一位居民和游客,请务必提前做好各项防范准备…………” 孙静香的收音机近来一直开着。风暴潮预警几乎一日两遍跳出来。 十一月开启,淮岛气温骤降,小院子处处寒凉潮湿,孙静香也不再出门。 她直觉身体明显开始没力气,眼皮也睁不开,直播看得少多了,大多时候,她都窝在藤椅里听收音机。 她喜欢乡村广播频道,那里常放邓丽君。她会唱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和《月亮代表我的心》,从前常唱给夏以臻爷爷听,她那个死老伴儿光知道笑,她一唱就倒水说,歇会儿吧…… 夏以臻每日给奶奶擦一次身体,偶尔剪剪头发。孙静香头发不多,现在留着短发,夏以臻按她说的,剪成短短的,齐着耳朵,看起来利索。只不过每次剪完,都要再长长,才能齐着耳朵。 每次剪头发时,盛朗也会一同给孙静香剪指甲。她俩谁也不客气,一个来了就剪,一个剪完连声谢谢也不说。 夏以臻有时瞧着孙静香闭着眼睛坐在那,一股挺享受的样子,笑道:“奶奶,你现在简直像个地主。什么时候也轮到我享受一次?” 孙静香慢悠悠道:“我熬了多少年才享享福?你才多大。况且你小时候的头发也都是我剪的。也都是我扎的。”她睁开眼,“小朗啊,你猜她多大才会自己扎辫子?” “好了好了怎么又说这个……”夏以臻皱着眉头,又对盛朗道,“你不许猜!” “你都不知道她小时候多笨。”孙静香摆摆手,“都上小学了,还每天坐板凳上等着我给她梳头。我后来想,这时间也别浪费了吧,打开录音机,让她听会英语。不一会儿,手里这脑袋就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再一看,睡着了。” 盛朗抬头看着夏以臻:“原来你现在每晚学英语是为了助眠的?” 第38章 夏以臻憋着不回答。英语问题上她吃过太多亏,总结下来就是少说,说少少错,不说为妙,尤其是当着她奶奶。 指甲剪完,孙静香要盛朗帮他取来针线盒。她右手无名指上有只金戒指,生病瘦下来后,戴着一个月比一个月松,她每月都要厚厚地缠上半圈新的红线,戴着才安心。 孙静香戴上花镜:“看看我的结婚戒指,挺大的吧?你爷爷买的。不容易啊,你爷爷这辈子就大方过这一回。” “当然了,还有一对金耳环,和戒指一套的。原本想着等夏以臻什么时候也成家了,就化了它,再打个好看点的,给她添个嫁妆,也算她爷爷的一份心意。结果,你说说你说说……走在路上被人薅走了。” 孙静香说着捏住耳垂,指着上面至今还有的一块小豁口:“就这么一下拽掉了。当时可疼死我了,全是血。不过再疼比不上心疼,你爷爷好不容易大方了这一回……” 夏以臻道:“什么样的耳环啊,我怎么没见过。” “你才多大啊。有没有你还不一定呢。”孙静香捏出个很小的圈儿,“就这么大,这么宽窄。样式倒是不复杂,但是是纯金的。” 夏以臻表示无所谓:“抢就抢了,我再给你买一对儿,买和爷爷一模一样的。” 盛朗笑了声:“奶奶快,让她买。夏以臻现在有小金库,横得很。” “不要。”孙静香咯咯一笑,“多少年没戴过耳环了,早不习惯了,你买了我也不戴。人就是活个习惯,你看这戒指,戴了几十年,都和手指头的肉长一块去了,你让我不戴也不行了,不戴我还难受呢。” 孙静香伸出手,右手无名指上果然有道深深的凹陷。戒指戴回去就严丝合缝了。 夏以臻不死心。连夜画了张草图,又让盛朗帮她改,两人趴桌前弄了大半天,终于改出夏以臻满意的一版——两只素圈的金耳环,宽宽的,上面各有一颗星星。 奶奶总说爷爷变成星星了,她偏要把星星给奶奶摘下来,陪着她。 ---------------- 夏以臻带着这张草图进了古城。道路西边的岔路尽头,有间叫“一方天地”的银铺。 老板是个干干瘦瘦的老爷爷,姓何,几十年来一直在古城加工金银首饰,手艺很出名,在这条老街无人不知。 夏以臻进门时,老何正指导年轻学徒打一只银镯。他从前就总来家味吃面,夏以臻很熟悉,轻快地喊了句“何爷爷!”。 老何抬眼看她,认出是孙静香家的小丫头后笑道:“是臻臻吧?长这么大了?毕业回来了?” “还没呢,不过马上也毕业了。”夏以臻拿出那张草图,“爷爷,我来想问问,这个耳环做成金的大概要多久,多少钱,我想打一对儿送给我奶奶。” 老何端详了一会儿,摇头笑道:“你奶奶对那对儿被小毛贼抢走的耳环还没死心哪……” “啊!……连您也知道?” “住这条街的哪有不知道的。她闲下来就要说,老夏送她结婚的耳环被小贼抢走了……那么大,纯金的。”老何敲敲草图,“你这个,得再做大点。” “……”夏以臻心道今天果然来对了,速速说,“大点也行!能做吗爷爷?大概要多长时间呀?您别替我省钱,她喜欢最重要。” “恐怕得两个月啊孩子,爷爷眼睛和手都不如从前了,前面还有活没干完,能等吗?” 夏以臻想了想,两个月后,刚巧是春节。今年过年早,若是她在除夕夜拿出这对耳环,还不知道是多感人的节目呢。 “行!那就两个月。” 老何如今仍习惯手写票子,夏以臻趴在柜子上等,突然看见条银色素链,细细的,不显眼,斯文内敛,顶端也挂着只很小的星星。 夏以臻指指:“爷爷,这个我能看看吗?好漂亮啊。” “看吧,他做的。小荣。荣熠。” 老何一指,夏以臻回了回头才看见那个小学徒终于也停下来,抬起头。 他点了一下头笑笑:“是我设计的,也是我做的。” 小荣长发半扎,长得很俊美,说话十分大方自信。他突然走过来说:“不过是男款,感兴趣吗?” “这么好看的男款?”夏以臻觉得越看越喜欢,“你卖的呀?” “没有,我给我自己做的。” “真好看,不像常见的男生款那么粗线条,很精致。” 小荣笑笑:“你说得对,克制更能传递男性力量。我想做不一样的男性饰品。” 老何摘下眼镜晃晃:“怎么样,你还愁将来开店无人问津,我就说但凡坚持,总会遇到欣赏你设计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是不是?” 说完又对夏以臻道:“我这徒弟的手艺和眼光都可以吧?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他的了,就剩嘱咐他坚持下去了。” 夏以臻用力嗯了嗯:“我奶奶也这么说,坚持下去最重要。我奶奶说做自己喜欢的事,加上一点坚持,总能成功的。就是规模大小的问题。” “老孙说的对。” 荣熠笑了笑。夏以臻又问:“你准备开男性饰品店吗?我还没见过多少人开呢。” “先有了好设计,就会有市场。没人做不是不去做的理由。我一定要开。” “你可真厉害。”夏以臻弯眼睛笑笑。 荣熠看着她愣了一下,也撇撇嘴。 夏以臻低头又看了一会儿那条小链子,想了想,突然抬头说:“这个做一条要多久呀,如果我想让你帮我做一条,11月28号前能拿到吗?” 第41章 11月28日,盛朗的生日。夏以臻第一次见他身份证时,就记住了这串数字。 进了十一月,这家伙在她日历上大大喇喇圈写的“本日就是他生日,请提前做准备”的大字,就每天跳出来提醒她一次。 正愁不知道送他点什么,眼前就撞上了。盛朗锁骨狭长清晰,这条项链细细的,应该会好看……到时候她好好摸一摸。 除此之外,夏以臻还有个想法。她看小荣和她一般大,竟然这么能吃苦,心里挺佩服,也想支持支持他的小事业。眼看小荣高兴得在屋里走了两圈,夏以臻也替他开心。 小荣立刻拖来张小板凳邀请她坐下,又从耳后拿出一支铅笔,铺开纸说:“你喜欢什么样的,说说想法?我给你画个草图看看。” “我也没什么想法,送我男朋友的,他生日快到了。” “你男朋友什么类型?穿衣服什么风格?我帮你想想。” “他啊……”夏以臻想了想,觉得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只想到他平时穿衣风格简单,不是黑就是白,也很内敛,摸一下也大呼小叫的,便说:“挺普通的,他有点内向,容易不好意思。” “明白。”小荣在纸上写下“普通人”三字,又点点头说,“那我们就做最基础内敛不出错的款式。” 夏以臻点点头,很有道理,她觉得小荣这条其实就不错,指了指说:“我就做这条一样的吧!把星星换一换,换成一只灯塔。” 小荣说没问题,问:“这上面要刻你名字吗?我刻字水平还行,很多小情侣都喜欢这么干,你叫什么?” “我叫夏以臻,夏天的夏,以后的以,草木臻臻的臻,不用了小荣……”夏以臻摆摆手。 “你怕臻太难写了吗?我可以的。你要相信我。”荣熠的眼神很笃定。 “不是的,我觉得有点儿幼稚。”夏以臻道。 这和强迫对方把皮筋戴手上有什么分别?她才不干。想做只灯塔,是取意“照耀归途”。她想盛朗和自己一样没有妈妈,一个人出来讨生活,难免也像只无助的小渔船,她希望不管过去如何,未来总有只属于盛朗的灯塔,永远为他而亮。 小荣很快画出一副手稿,夏以臻立刻同意了,又随口问:“这么细,不会断吧?” 荣熠坚决道:“终身保修!” ---------------- 还没等到项链做好,夏以臻先等来了毕业作品的通知。通知说,所有广播专业毕业生,都需要在二月前提交一支不少于三十分钟的完整节目。 11月开端,各路同学便蠢蠢欲动,纷纷开始周游,联络,各自勾兑,组成三至四人的拍摄小组。 夏以臻回不去学校,意味着从节目设计、脚本、分镜、拍摄、出镜、剪辑、配音乱七八糟,等等等等……都要她一个人完成。 大群里,尖子生蒋忆涵已经率先联系上几个其他专业的同学,正计划去云贵地区拍摄自然风貌和风土人情——文旅是拍摄毕业作品的热门方向,很容易拍出好故事,好镜头。 没过两天,夏以臻就在朋友圈瞧见蒋忆涵一行人,带着三机位,开着无人机,在贵州土地奔忙的景象。 夏以臻自收到邮件后就日日瘫在椅子上不想动。一直把手机举在眼前,恹恹地瞧着,看同学们都在干什么。 盛朗经过时皱眉道:“看什么呢?看一天了。” 第39章 “没什么,你不会明白的……”夏以臻声音细而无力,“让我自己发会儿呆吧……” “又在考虑转行?建议你要转早转,越拖越不好转。”盛朗走了两步又回头,“有心事想不想跟我说说?” 夏以臻心说她才不转行呢,都坚持到这了,打死她都要坚持下去。又瘫着摇摇头说:“不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行……” 盛朗笑了一声:“你最好是。” 夏以臻在椅子上翻了个身,侧枕着手背。她现在问题很多,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 就拿最基础的设备来说,她就没有,她只有一部手机。她一再跟自己说不应该去拿自己没有的去和别人有的比,还是觉得有点沮丧。 她原本计划攒攒钱,买一部稍微不错一点的相机,但在这个节骨眼,又一分钱都不敢给自己多花。 晚上,夏以臻窝在小床上蒙着被子查资料。翻来覆去想了想,终于有了点眉目。 她就拍拍周围的人和事不行吗?专注人物,专注故事,专注情感。好多大导演的第一部片子还是小制作呢,不是姑父演的就是二舅演的,她怎么不行呢? 这会儿胸中想法如潮水奔涌起来了,憋得她挺难受,于是夏以臻又披着被子往盛朗房间钻,缓缓地,又爬上了他的床…… 她凑上去,趴在盛朗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轻轻地问:“你睡了吗盛朗……” 盛朗原本就在听隔壁屋翻腾来翻腾去,一直睡不着。他前段时间明明觉得自己根治了,这又被她弄复发了。 耳朵被人猛的一吹,盛朗只觉得从耳朵到后颈再到整个脊梁,一阵凉飕飕地发麻,又火烧火燎地发烫。他忽的回头,神色肃穆道:“夏以臻,你大半夜不睡往别人床上爬合适吗?” “你没睡就太好了。”夏以臻一看果然来的是时候,就掀开盛朗被子往里钻,“咱们说会话吧。” 盛朗看着天花板呼了口气。他果然猜不错她,白天憋得像个闷葫芦,一到了晚上就发狗精神。 “不说,你给我回去。”盛朗皱眉道,“你白天怎么说的?你说你不想说,你自己能行。天黑了你又往我被窝钻,你到底想干什么?” “嘘,别说话,先暖和会儿。真冷。”夏以臻跑过来这一趟,真是太冷了,风暴潮果然是要来了,应该早点买上两个电暖器安上。 这十几米跑过来,热乎气儿一点儿也没有了,冻得她两只脚丫像冰坨,只能往盛朗腿上贴:“你真热乎盛朗,让我贴贴吧。” 脚丫一贴上,就听盛朗狠狠地闷了一口气,夏以臻顺着他的小腿找暖和的地方踩,啊……被窝里果然还是有个火力壮的青年好,一贴上就好多了。 她觉得手也挺凉的,先苍蝇似的哈口气,搓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够,又说:“盛朗,我能把手放在你衣服里暖和一会儿吗?胸口或者肚子上,都行。” “不行。你想什么呢?”盛朗挺严厉。 夏以臻态度好好的说:“你都捂了那么长时间了,已经挺暖和了,我手不大,捂一捂,很快就热乎了。给我放进去吧。” “跟这没关系,但是不行。” “怎么不行呢?”夏以臻不高兴,“你真残忍,我大老远来的,特意来的……” “这就残忍了?”盛朗瞥她一眼,“早晚让你知道我有多残忍。到时候你可别喊。” “我不喊,我就想暖和暖和,真冷啊。”夏以臻又厚着脸皮往前凑了凑,睁着一双挺亮的眼睛看他,看盛朗果然有点松动的神色,又把两只手放一块伸了伸道:“捂捂。” 盛朗盯着她,心说真是小看这家伙了。这几个月,他为了克制有些事发生还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躲着,避着,尽量不看,尽量少想,睡前看会儿英语,学学期货,容易吗?即使这样,也常常力不从心。 她倒好,也不知道憋的什么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哼哼唧唧地就凑过来。看着也不像故意的,但谁知道呢。 可不管怎么说,盛朗告诉自己,在没有赚够八十万不能给她确定的未来之前,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这个世界,他对自己最狠,已经狠得习惯了。 他这么想着,看她的两只手举在自己眼前正发抖,眼睛瞪得挺大,可怜兮兮的。 “拿来吧。”盛朗一把握住她,放到怀里捂住。 夏以臻觉得这样也行,捂捂也行,也挺暖和,又说:“那就这么说会儿话吧,我有好多好多想跟你说的……” 第42章 夏以臻把毕业作品的事讲给盛朗听。她是一颗正经脑袋,做什么事都老实本分不会敷衍,尤其是毕业,夏以臻也想交一份对得起自己大学时光的作业。虽然她只有一部手机和一台电脑,但仍然想好好对待这部片子,她人生的第一部片子。 “我有手机就够了。”她先说。 “有手机就够了吗?你同学都用什么?” “租设备吧,也有的用自己的微单。不过没事。”夏以臻颇为乐观地说,“有好多导演也穷着拍出过好作品,他们的姑父和二舅还因此当影帝了呢!我也没什么包袱,我只是有点儿为选题发愁。” 她凑过去:“你的毕业论文不发愁吗?你也开始写了吗?你的选题是什么?” “我和你不一样。继续说你的吧。” “你也说说吧。咱们讨论讨论,我也帮帮你。” “基于高频交易数据的市场微观结构与价格形……” “好好好。”夏以臻亲口堵住盛朗的嘴,亲了亲,又抱着他的脸说,“我逗你玩儿的,你还是听我说吧……” 夏以臻把蒋忆涵云贵之行的照片翻出来举例子:“你看,这是我们系优秀生的作品选题,云贵地区风土人情,挺宏大的。我虽然没条件去那么远,但也可以拍拍淮岛风土人情,拍拍邻里之间的故事,情感,你觉得呢?” “挺好。”盛朗道,“宏大叙事很好,身边小事也不错,选题不分大小。” “嗯!”夏以臻也这么想。她其实已经构思出一个选题了——《传承与坚守》。这个想法是她突然想出来的,灵感来源就是老何和小荣,手艺传承,精神传承,坚守热爱…… 她觉得还挺不错的,便说:“其实我前两天认识了一个男生,他真的特别好……” “嗯?什么男生?”盛朗盯着她笑了一下道,“夏以臻,这么快喜新厌旧了?说说吧,哪儿好。” “活儿好。” “什么?”盛朗懵了,他没想到是个严肃问题,一把捏住她脸说:“他活儿好不好你怎么知道?” 夏以臻也懵了,怎么质疑她眼光?她被捏着说:“我怎么不知道?我亲眼看见的,他真的很会弄。” 盛朗平息着呼吸,坐起来,靠在床头逼自己冷静。夏以臻给他拉了拉被子道:“别冻着。” 想到一个未来的手艺人,她那日也助力了一把,夏以臻越想越觉得挺欣慰的。又说:“不止我说他好,何爷爷也夸他眼光又好活儿又好,我去打耳环的时候,正看见他在铺子里打银镯子呢,他说他还会刻字,还要开一个饰品店,你说他厉不厉害?” 夏以臻说着,看盛朗又不坐着了,又缩回被子里还紧紧抱住她……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尽快买上电暖器。天真是太冷了。 她赶紧用力去抱盛朗,去抚摸他的后背给他暖和暖和。心说,看,我就不像你那么小气…… “所以我想拍何爷爷和他。你觉得呢?” “挺好的,拍吧。” “但时长可能不够,我想把王叔一家也拍上,拍王叔坚守手手艺,但是时长可能还不够……” 夏以臻温柔地抚摸着盛朗:“再不够就拍拍家味和我奶奶,拍拍咱们俩,这不也是传承与坚守吗,行,就这样吧。”她抬起头看着盛朗笑笑,“我是不是很聪明?” 盛朗低头看着她:“嗯,非常聪明。” 还很乐观可爱。 夏以臻等到一句夸奖,心里美得不行,准备明天开始,说干就干。 困意突然袭来,夏以臻不想多受一次冻了,往盛朗怀里缩了缩道:“我今天不想走了,我想睡这儿行吗?” 她来的时候只披了被子,也没带枕头,现在缩在盛朗的枕头角,抬脸看着他,等他答应。 盛朗也看了她一眼道:“你睡这儿可以,但不能折腾。” “怎么算折腾?”夏以臻真诚地望着盛朗,她从不折腾,偶尔折腾也是因为生理期,有点躁动。她想了想,凑过去轻声道:“别怕,我刚刚来完例假。” “……”盛朗推她一把,“回去,现在就走。” “不去。”夏以臻挪了挪,枕着他的手闭上眼睛,“我睡觉很老实,又不打呼噜,也不踢被子。天这么冷,我也不随便起来。不走了,行吗?” 盛朗犹豫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那好吧,你现在亲亲我。” “……” “亲一口,快点儿。” 第40章 盛朗停了片刻,抱着她脑袋亲了一口。她又说不算,该好好亲,她近来为了毕业作品废了好多脑细胞,也没有好好亲过,他也不主动,她心里不好受…… 一亲又亲了大半天。捧在怀里亲,趴到他身上亲。 夏以臻兴致刚浓,觉得两只手又想暖和暖和了,就边吻边往盛朗睡衣里伸,刚摸着点什么,又被人一把抓住道:“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先睡吧。” 夏以臻神色迷离地抬起头:“你呢?” “出汗了,我去换件衣服。” “睡觉前不是刚换的吗?” “再换一件,我洁癖。” 盛朗骤然推开她爬起来,大步流星消失于幽暗的夜色……夏以臻撑着脑袋还想等他一会儿,几秒过后,眼皮却是半点儿也撑不住了,终于倒头就睡。 ---------------- 第二天,夏以臻把她的想法告诉了王顺,王顺痛快地说,他不仅愿意出镜,拍摄过程中如果夏以臻还缺司机、灯光、支架……他都愿意学着充当。 唯一的愿望,就是留下一段和老婆的录像,最好在家门口的斜阳下,一起编着藤扇。 这个房子是他们结婚时的新房,一直住到现在王霁冬都那么大了,结婚时就该留下两人的录像,只可惜没有…… 说起他老婆年轻时,长得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看,人也真诚质朴,不嫌他穷,跟着他嫁到这里,一过就是几十年。 年轻时他条件不行,别人家都买了录像机数码相机,他也没钱买。现在回头看看,那些时光已经一去不回了,没帮留下老婆年轻时的风华,两人结婚时也没录像,总觉得有点遗憾。 夏以臻表示包在她身上。 小荣和老何也很支持。尤其是荣熠,他长得很有风格,高挑俊美,对镜头也极有好感。他很希望自己这段学习的经历能被记录下来,尤其是和老何相处的岁月,它注定是短暂的,却值得被一生铭记。 夏以臻只觉得近来一直在用力点头,握手,说感谢……她很感动,真心感激所有愿意帮助她的人。她的确没有很好的条件,没有拿得出手的拍摄设备,但并不意味她没有好的故事和视角。 她相信最能打动人的,永远都是最简单,最真挚的。但在这之前,她必须要做一个好导演,做个好制片。 夏以臻喘了口气,打开电脑她时心道:小作坊下猛料,也一定行…… 第43章 11月28日,家味门口贴出一张通知。写着“休息两日”,并画了一张稍显神秘的小笑脸。 天刚蒙蒙亮,夏以臻已经趴在盛朗床边,两手托着脑袋,直直地盯着他看。 直到盛朗翻了次身,一睁眼看到她顿感吃惊:“……干嘛呢。” 夏以臻啵的亲了他一口。都憋了好半天了,生日还睡懒觉,再不醒真要把他亲醒。 盛朗闭上眼笑笑,把她抓到怀里折腾了一会儿,夏以臻才钻出一张脸说:“生日快乐。” 盛朗愣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半天冒出一句谢谢…… 他没想过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也没想过生日的清晨会有一点特别,即便他曾经在日历上把这日圈出来,也仍然没有习惯这天的与众不同。 在继母家住的十年,盛朗从不过生日。起初是刻意不过,后来也就彻底忘记了。他不觉得一家人给丈夫前妻的儿子庆生会有多快乐。 只要盛朗闭口不提,所有人也就抛之脑后,常常是他的生日已经过去大半年,继母才会在某一天,像猛的想起一只很久没戴过的首饰一样,一拍脑袋,埋怨盛玉麟把盛朗的生日错过了。 在这种家庭里,盛朗早就学会铺台阶给对方下了,他心里也无所谓,但礼貌说自己不喜欢热闹,他有功课要做,不想浪费时间在小事上。 盛玉麟便抽着烟,一脸荣光地说:“不过就不过吧。将军赶路,不追小兔。他不拘小节这点像我。” 盛朗拒绝过生日,拒绝到后来,这一天已经平常到和所有日子没分别了,直到这个清晨。 他才弄清楚,之前托张彼得从燕市买几样东西寄来,张彼得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亲自来送。 夏以臻还装模作样地说,既然张彼得大老远跑来了,就停业两日,好好陪他玩一玩,张彼得还没怎么去爬过山呢。原来这两个家伙早就揣着猫腻。 盛朗闭着眼睛,却依然看到阳光在跳跃,身上暖洋洋的,很温暖。喜欢的女孩正在他怀里趴着,大概还在盯着他看,这一刻的赖床都令人格外舒坦。 “醒醒吧。先睁开眼好吗?不睁眼很容易再睡过去。”夏以臻说着,想伸手去翻他的眼皮。 盛朗抓住她,又抱着她翻了个身说:“先不,你让我抱会,抱够了再说。” 夏以臻让他抱了半分钟,看他仍然闭着眼,又推了推说:“可是多够是够呢?五分钟?十分钟?” “我还没抱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够?再抱会儿。”盛朗再度紧了紧胳膊。他突然觉得生日真好啊,生日令人安心,令人肆无忌惮,他今天什么都不想想,也不想赚钱,就想一直一直这样下去,直到第二天来临。 盛朗抱了好一会,笑叹着道:“好像真是没够。今天就这么呆着吧好吗?别走,就在这陪我过个生日。” 夏以臻腾的推开他坐起来:“不行,今天还一堆事儿呢。” “什么事?你准备节目了?” 夏以臻坐在床上不说话。她是准备了,但她准备的节目是感人的,得上晚间九点档,谁会在朝闻天下的时候演节目。 “真有?”盛朗也撑起来靠在床头,“准备好了现在就演吧,我现在就想看。是唱歌还是跳舞?” 夏以臻气笑了:“你生日是除夕啊?还想看节目,想不想再要个主持人报幕?” “你不就是吗?” “美死你!” “行。没节目也行,礼物呢?”盛朗摊开一只手,“礼物总该有吧。” 夏以臻打了他手心一下:“也没有!”又推他说,“赶紧起来,我奶奶在楼下给你擀长寿面呢,都等你好久了。” “好,起了。”盛朗笑了笑,心情极佳。他倏然爬起来,解开扣子脱下睡衣,一身肌肉就那么蹦在夏以臻眼前,从她面前经过,又留了个沟沟壑壑的背影给她,去隔壁找短袖去了。 夏以臻半抬着眼皮跟着他瞄。 最近这几天她就有点琢磨,想上手摸摸盛朗那些腹肌到底是软的还是硬的,弹不弹? 都这么熟了,也是时候再深入了解了解了,同学们的男朋友,她们早就了解得比专业课还专业了。她太落后了。 夏以臻心里嘀咕,又看他套了件短袖回来,刚套进一颗脑袋两只手,还卡在胸前没下来呢,她就不小心看见了两颗从前没近看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夏以臻扭头就走,边走边刚烈地说:“你可快点吧!大白天的,不正经!” 闭门谢客的家味很安静,只有小厨房冒出一长串咕噜咕噜的声音。孙静香正断断续续唱着邓丽君,瞧见盛朗来了,赶紧挑了几筷子面。 “小寿星醒了?快,热乎着吃。”面搁到桌上,又按盛朗坐下,“都吃了噢,长寿面不能剩。” 孙静香的体力显然不如从前,擀了一碗面,已经累得气喘,扶着桌沿儿慢慢地坐下,边歇着喘气,边瞧着他吃。 一碗炝锅面。 白菜切丝,葱花炝锅。盛朗想起小时候过生日,他妈妈也会做一碗给他吃,也总叮嘱他大口吃,别咬断,也别剩。所以即使面很烫,盛朗也匆匆大口去吃,面汤也一滴不剩。 夏以臻在他对面看得挺开心,说:“今天你最大,你说什么我都照办,也绝不惹你生气。” “真的?”盛朗笑了笑。从睁开眼的一瞬间,他兴奋到现在,他突然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这样过*今天。 “是不是以后我每年生日都可以这么过?”他确认了一下。 “当然了。”夏以臻一脸粲然,“每年都这么过,每年都开心,我保证。” “行。”盛朗安心地笑笑,“那就好。” 张彼得直到快傍晚,才拖着大包小包匆匆下了船。盛朗开车去海边接他,远远的,夏以臻就看见张彼得肩挑手抗的,像逃难一样。 她小跑过去:“张彼得,你这是要搬家吗?” “问你对象。”张彼得气得够呛,“把我当苦力了,一半都是他的东西,挺沉挺沉的。” 夏以臻笑笑:“我帮你。”她挑了一个大盒子去拿。 “别,你拿不动,你拿这个。”张彼得将一只系着丝带的盒子递给夏以臻,“小心点儿,艺术品,别碰坏了。” 他说的艺术品是只6寸的小蛋糕。艺术就艺术在,是张彼得亲手做的。 这几个月来,张彼得一直在自谋生路,绕了几个大圈,最后进了一家面包店,一边打工一边学徒做蛋糕,每天下班还能带几个面包回家,月薪四千五,他觉得不错。 第41章 今年一听盛朗要过生日,可显着他了,亲手打造了这个艺术品。 和盛朗认识快十年,张彼得从没见盛朗过过生日。他原本心想,或许型男就是不过生日?那他也不过。 只不过盛朗每年都会在张彼得生日时送他礼物。有时是电子产品,有时是游戏机,有时是限量球鞋……总之都是能让张彼得泪洒当场的。这一回,张彼得发誓,他必须要看到盛朗抱着他哭,他还没见过呢。 张彼得一上车便道:“我做的六寸纯动物奶油手工拉花夹心生日蛋糕,请过目。” “开车呢。”盛朗还是瞥了一眼,“还挺像样,是你做的?” “多新鲜,夏以臻没告诉你我最近在蛋糕店打工?都学了好久了,就快能上岗了。” 盛朗笑笑:“没说,你俩私下话不少。” “那是。我俩关系好,天天说你坏话。” “行。”盛朗心情不错,闲闲地绕着方向盘,“既然关系好,你今晚就住这吧,给你们时间慢慢聊。” 第44章 盛朗说完,余光瞥了眼副驾。他今日内心有些邪恶的想法,就想抱着夏以臻睡,逼她说点自己爱听的,让生日夜心里安安稳稳的,继续晨起的温暖。 夏以臻刚还笑得挺乐呵,突然耳朵就红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指头,心说,盛朗是开天眼了吗? 她今日也有些邪恶的想法,就是要抱着男朋友睡,顺便去摸摸他的腹肌究竟是软的是硬的,按一按,再顺着一块一块摸一摸,继续晨起的色情。 没想到盛朗已经抢先邀请她了。意外得令人紧张。 她闷头想了一会儿,想晚上等张彼得睡了她怎么开始,她还有个感人的节目要表演……安全带却突然被人摁开了。 “到了。”盛朗道。 张彼得也已经提着蛋糕在车下等了。 “夏以臻你怎么了?”张彼得问。 “我怎么了?” 盛朗笑了声:“你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反正没想你。”夏以臻有点恼羞成怒了,推开门就往屋里跑,很快消失在楼梯上。 盛朗皱眉看着,问问而已,怎么一说就发脾气。 三个人很快开始楼上楼下搬东西。孙静香看着家里突然这么热闹,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又见到盛朗时,她招招手喊他进屋,悄悄塞了只红包给他。 “这里有一千块钱,是单独给你的,别告诉夏以臻,也别给她花,自己留着花。”孙静香悄悄地说,又摸着盛朗的脸笑笑道,“又长一岁,是大人了,以后要越来越好。” 盛朗一时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这一瞬间,他不觉得自己长大了,反而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做小孩。 “谢谢奶奶。”他终于敛敛地笑出来,“我会让夏以臻过得好。一定会。” “你俩一起好。”孙静香笑着,又指指红包,“花,花了它。过年还有。” “好。明天就花。”盛朗浅笑着点头,鼻子有点酸。他喜欢这只红包,不舍得花。 孙静香也很开心,连连叮嘱今晚她想早睡,让他们三个好好玩,好好闹,喜欢闹多晚就闹多晚。生日不尽兴,老天爷都不答应。 晚上,小书房灯下早早撑起张小桌,三个年轻人围着坐下。张彼得喊着今天高兴,去隔壁小卖铺提了一小箱啤酒回来,给三只杯子满上。 “干杯!”啤酒花碰撞着冒出来。 夏以臻第一次发觉啤酒原来挺好喝的,和在allurelounge那次喝酒的心情不同,味觉似乎也不同,难怪奶奶说,酒和亲友喝的是情谊,甜;和自己喝的是情绪,涩;除此之外,大多喝的是无可奈何,是苦的。 她咕咚咕咚就喝完一杯。 盛朗搁下杯子看她:“夏以臻,你可悠着点儿,我今天过生日,不想伺候两个人。” “哎哎哎,别扫兴。”张彼得伸手按了下道。干嘛呀,说得他好像肯定会喝醉一样。他又对夏以臻说,“反正这是在咱自己家,没外人,咱们喝醉了就地上一躺,用不着他伺候。” “不行不行。”夏以臻挺害怕的,“你必须保证你自己躺在一个屋里……”她今天是想熬一会夜,但还是想睡的,不想听伐木…… 张彼得又按了按手表示理解:“懂,我懂。请放心,如此不凡的一天,我绝不耽误你俩好事儿。”他杯子碰过去,“我自己躺一屋里,你俩躺一屋里。” 夏以臻:“我俩什么也没有!” 张彼得:“有也不犯法!可以有。”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夏以臻凑过去轻轻地说,“张彼得,没人说过你打呼噜吗?特别响……你是不是睡觉的时候憋气?睡得安稳吗?你应该去看看,别大意。” 夏以臻真诚地说:“我同学的大舅就是这样,很容易窒息的,后来睡觉戴着一只家用呼吸机,据说睡得特别好,也不打呼噜啦。” “打呼噜?打什么呼噜?没人说过啊,你说呢盛朗?”张彼得紧张起来了。 “不是什么大病。”盛朗面色无澜地吃了口菜。 “我操不会吧……”张彼得实在不愿接受,他才二十一呢,怎么能和夏以臻同学大舅得一种病? 他想了一会,收了收下巴说:“你们就抡圆了吹吧,我不信。有本事下次录下来给我听听。” “好办。”盛朗给夏以臻夹着菜说说,“夏以臻负责,今晚就录。录视频,免得他不认账。” “快别说啦。”夏以臻吃完这一口菜,擦干净手,匆匆去拆小蛋糕,瞧着上面插着草莓,手写着“兄弟生日快乐”,真是像模像样。 她笑了笑道:“张彼得你真厉害!做得真好,真是艺术品!这一只在蛋糕店得卖三五百吧?” “还是你懂欣赏!”张彼得拍了下桌子,一瞬间腰都挺直了。 夏以臻费劲地托起这只臃肿的六寸小蛋糕。白色的圆柱体,奶油抹得很厚很厚,像不要钱一样。里面大概也塞满了草莓切块,已经从一旁漏出来了…… “张彼得,你这是搁了多少草莓啊,好重……”夏以臻觉得手腕都酸了。 “你松手。”张彼得速速接过来,“咱们自己吃,当然要实惠点儿,我恨不得拿大铲子往里铲。快插上蜡烛许愿吧?再不吃要倒了。” 夏以臻见这只蛋糕肚子虽然大,却没骨头,已经真的像斜塔一样要倒了,她快快地插上两根“2”字蜡烛,刚想点燃,却发现没火,又问:“打火机呢?” 张彼得下意识摸摸兜,反应过来才说:“我俩都不抽烟啊……” “没关系。”夏以臻站起来说,“我下楼去厨房点上再拿上来。” 盛朗又拉住她道:“起风了,别去,冻感冒了。再说这么大风,拿上来也灭了,就这样吧。” “不点蜡烛许愿会灵吗?” “会的。” 盛朗看着眼前的人,很想告诉她,比起神,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他会让一切实现,必须会灵。 很快,在夏以臻和张彼得合唱的并不算和谐的生日歌里,盛朗默默许了愿。 四年了。愿所愿得偿,愿自由,愿拥有她。 张彼得手快,趁机拍了张照片,画面里是团团圆圆的三个人,他看了一眼道:“明年今天,还是咱仨!” “嗯!”夏以臻笑着点头。 “怎么样盛朗?”张彼得凑近挤眼睛,“以后每年都是咱们仨,怎么样?一辈子。” 盛朗看着他笑了一下:“你准备单身到老了?” “……夏以臻,你管不管。” 夏以臻切下一块蛋糕颤巍巍得奉上:“彼得,给你一块最大的……” 又是一顿吃吃喝喝,张彼得果然高兴得醉了,还吐了一地。夏以臻真是没想到,这么快乐的夜晚,开启了一场大扫除。一切弄干净,已经快九点半了。 盛朗给张彼得脏衣服脱了,把他扔到上床去。夏以臻又打来一盆温水,给张彼得擦脸擦嘴擦手…… “今天提前关门!”盛朗说。 “嗯。”夏以臻凝重而坚决地点头。 距离这日过去还有不到三小时了,夏以臻才开始心惊肉跳,她还好多事没干完呢,一个挨一个的,都得排着来。 她的生日礼物还在外套的口袋里放着,这会儿是时候拿出来了…… 今天喝了酒,胆子大,趁着一会儿把盛朗感动哭了,务必先把他腹肌摸了,其他的……看情况再伺机而动吧。 夏以臻锁了门,轻轻地,准备去掏项链,突然看见盛朗在床边换衣服,腹肌就那么整齐地码在那里,和他这个人一样的规矩,棱角分明……盛朗钻出脑袋,弯身一把捞起睡衣就往外走。 他路过时,夏以臻小小地,伸了伸手……抬头一看,盛朗面色阴沉,一张脸极臭。 真可怕啊。下一秒,又听见他低低道:“操,吐我这一身,就该弄死他。” 夏以臻伸出的小手又速速缩了回来…… 第45章 第42章 夏以臻长这么大第一次送男生礼物,竟有点发愁。直接送,她不好意思。她这人爱哭,但最怕煽情,她光想了想就打了个哆嗦。 她又在屋里鬼鬼祟祟地走了两圈,决定还是先把项链藏起来,让盛朗自己发现,既不经意,又挺惊喜。 一直磨蹭到都听见盛朗的脚步声了,夏以臻才匆匆把链子夹在他床头的英语书里。 他要写论文,每晚睡前都会看会儿书,看的时候掉出来,最惊喜! 嘻嘻。 夏以臻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她坐在床上,盛朗一进门就立刻拍拍床道:“快上床,咱们睡觉吧!” “还不到十点。”盛朗擦着头发,有点儿意外。她平时不熬到十二点多不算完,喊她早睡就又叉腰又瞪眼睛,今天这么乖? “今天早睡吧,快来!”夏以臻神秘地笑笑,又拍了拍床说,“况且你睡前不是还要干点什么吗?总要花时间,快来吧。” “干点什么?”盛朗道。每次听她睡前说这些,总让人紧张。 “比如我们先看点什么,看点你喜欢看的。” “我喜欢看的?我喜欢看什么?” “你喜欢看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不是每天晚上睡前都看?总之,今天我陪你一起看,赶紧来!” 夏以臻仍是笑眯眯地拍了拍床。书就放在枕头边,他一会儿伸手就能摸到。 盛朗看着她,总觉得不对劲。他每天都看,喜欢看,尤其睡前喜欢看的……不就是她本人吗? 只不过,这种话如今是堂而皇之地就说出来,她可真是进步了。 不过今天他生日,确实很想抱着她安静地聊会天。被月光照亮轮廓的夏以臻,他确实很喜欢看,也看不够。 “行,那就看看。”盛朗笑了一下,把毛巾扔去一旁,去关灯。 “关灯干什么呀?” “不是早睡吗?” “可关灯还怎么看……”夏以臻道,“先别关,开灯看得仔细。”小荣做的链子那么细,大白天还怕他看不见呢。 开着灯看……好吧。 盛朗走过去坐下,见夏以臻望着他的一张脸红红的,正笑得温柔,又好像挺期待的,一时真觉得她说的对,这家伙真他妈好看,还是该开着灯看。 盛朗想着,将她抱到腿上,拦腰轻轻揽住,又抬起脸细细地看。 他突然觉得自夏以臻开始忙毕业作品以来,好像都没有这么安静地跟他呆着过,他忍不住去吻了她小巧的下巴,又推她过来,轻轻吻着她的脖子,感受她身体的起伏在怀里变得剧烈…… 生日只有一天看来真的不够。从前被错过的那些生日夜,他此刻都想狠心算到她的头上,通通让她弥补。 “等等……等一会儿……”夏以臻平息着呼吸,推了推他。一切得按着她计划的顺序来。 “怎么了?” “你等会,我先……” 她搂住盛朗脖子,压着他,她想去捞他背后的英语书,用力扑了几下,却听到盛朗扶着她的腰低喘着说:“你今天怎么这么主动?”她一直在往他怀里扑。 “不是……你先别动。” 盛朗只觉得腹肌一阵酸胀,夏以臻还在一瞬一瞬地扑他,像不把他扑倒不算完。他核心再好也受不了这个。 “你想怎么抱?躺着抱?”他问。 “不是,你坚持下……” “我压你身上试试?” 盛朗说完皱了下眉,他酸了,不想折腾了,随即往后一倒,总之是抱着她,躺着坐着都一样。 夏以臻砰的撞上他胸口,吓了一跳,手还死死地压在盛朗的后背底下,抽了两下也没抽出来。 “盛朗……压手了……” 盛朗叹口气。抬了抬后背,又躺回去。 夏以臻终于摸到书了,她把它放到盛朗胸口,激动地说:“来吧,我们一起看会英语书吧!” “夏以臻,你没事儿吧?你过生日晚上看英语?”盛朗真不能理解,他想知道还有没有哪个人的女朋友会在这种时候邀请对方一起学英语。 “你不是每天都看吗?” “每天都看今天也不看。” “看看吧……盛朗……学习不进则退……”她快急哭了。 “不看。” 夏以臻没想到弄点惊喜这么费劲,心里很后悔,但眼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趴在盛朗胸口硬着头皮继续说:“你打开看看……多少看看……” 盛朗再度深深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拿起来。书翻开的一瞬间,一条项链滑了出来,明晃晃的,就落在夏以臻脑袋边上。 “生日快乐……” 浪漫已死,夏以臻眼睛迷茫地望着远方,明年说什么也不送了。 盛朗倏地笑出来:“我的礼物?” 夏以臻点点头,翻过脸来,无精打采地说:“喜欢吗……” 不喜欢她可真要哭了,黄金档的感人节目,最终成了个搞笑小品,喜剧的内核,果然还是悲剧。 “戴上看看。你给我戴。” “哦。”夏以臻爬起来,轻轻环住他的脖子,链扣扣上的刹那,盛朗道:“谢谢。我很喜欢。” “你还没看呢……” “你送的我都喜欢。” “那好吧。”夏以臻这才笑出来,摸了摸那条链子说,“真好看,希望永远有灯塔照亮你。前途光明,人生光明,盛朗。” “可人生很长,它能撑多久?”盛朗低头看了眼,这条链子细得令人担心。 “呸呸呸,别胡说。”夏以臻道,“我在这个设计师那已经混脸熟了,他说了,保修一辈子。它就算坏了,我还在呢,我去帮你修,是不是能戴一辈子?” 一辈子。盛朗喜欢这三个字胜过一切。他很浅地笑了笑:“夏以臻,我也有礼物送你,也希望你前途光明。去拆开看看。” 他的视线落在角落的纸箱上。夏以臻认出来,那是张彼得带来的,说很重,不让她碰的那只。 “可我是夏天的生日。” “我当然知道。”盛朗捏住她的脸,“不是生日就不能送你礼物了吗?快去。” 夏以臻心说这个箱子这么大,也不知道是什么,那么重,可千万别是英语书…… 她找了把裁纸刀过去细细地拆,发现里面有很多泡沫,一层裹一层的,厚厚的,像是怕摔。 她一层一层地小心揭开,才看到几只印着英文字的小盒子。 夏以臻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咬着嘴唇拆到底,在印证猜想后,她无力地蹲在纸箱前,只剩胸口在剧烈地起伏…… 第46章 箱子里面是一套sony全画幅电影机,一只镜头,还有一套收音器。 夏以臻抱着膝盖,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憋气。她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她气得只能用力地喘,忍着眉心一阵阵的酸胀。 她再度伸手进去翻了翻,突然忍不住喊道:“盛朗!你买它们干嘛呀?谁让你买了……”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不要!” 盛朗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坐起来说:“为什么?我找人问过,这套虽然不是最专业的,但胜在方便,适合你用。” “适合什么适合!我不要。” 这还用找人问,这些东西她看过无数遍了,比谁都熟悉,几万块价格摆在这,怎么会不好用。可好归好,在没条件以前,也不一定要拥有。 夏以臻心疼,也气得发抖。她在毕业作品通知下来后就很想买,纠结过好几晚,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了。 奶奶说过,生活不一定像歌里唱得那样,是越过越好的,在手头还算宽裕的时候,不能大意,一定要好好规划,风浪来了,才能不怕。 她太怕风浪来了,尤其怕打在奶奶的身上。她决定替家里存好这些钱,不再去看这些设备。 夏以臻看着盛朗,断续地说:“我说不要就是不要,我没动,还是原样的,你快退了……快退了……”眼泪说完就掉下来,但她现在也顾不上了。 她看盛朗不动,又自己伸手进箱子整理。夏以臻把泡沫一点一点缠回去,想尽快把一切复原,但眼泪一直掉,一直掉,她怕哭湿了盒子,人家不给退,又双手忽的一推,把箱子推去远远的…… 眼泪瞬间更凶地冒出来,抹了又掉,抹了又掉。她觉得这人纯粹是疯了。一个夏天累死累活的,好不容易赚了点钱,说话就花,根本不跟别人商量。 这些钱存起来,以后能干的事情有很多,甚至再添上一点,就能从后山买个旧空屋,也能买辆简单的车代步……马上毕业了,未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她和盛朗都没有很好的家庭支持,不为了将来想想,买这些做什么…… 夏以臻越想越觉得这样不行,又匆匆抬起脸道:“你听见没有,我不要,我无论如何都不要……你去包,包回原样……明天就退!” 盛朗明白了。他走过去静静地看着她,又蹭掉那些眼泪。 第43章 “为什么不要,是真不喜欢还是别的?我想知道原因。” “我不喜欢。” “看着我说。” “就是不要。” “所以才问你为什么不要。” “就是不想要,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 盛朗曾经有好几次走过她身边,都看到她趴在写字桌上正在看这套设备,她点了一颗星星收藏起来,每次看一会儿,又会关掉。 盛朗看着她轻轻地说:“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我送你的你也喜欢一下不行吗?拆开看看再说,好不好。” “我不拆。拆了就退不了了。况且你送我的和我送你的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 “几百和几万一样吗?” “所以是价格的问题。” 夏以臻不再说话。盛朗扯来把椅子坐下,又把她拉到跟前:“可它贵不是我的错,是你们专业本来就贵。我也希望好的设备能便宜点,至少能让有表达欲和好想法的人都能负担得起,这样就会有更多好作品了,不是吗?” “反正我不要。”夏以臻不管这些。她咬定道,“就算我想表达,也可以等未来我有了工作,赚了钱再买,到时候再拍更好的作品,而且我可以自己买,不需要你。” “不需要我。”盛朗笑了一声,“夏以臻,你需要我一次就这么难?” “不是这种需要。” “那是哪种需要?你想接吻的时候有人在?有困难的时候,你有需要过我吗?” “你!”夏以臻憋着眼泪望着他,“我需要你是需要你这个人,但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花这么多钱……怎么就不明白!” 她不停咽着才能继续:“盛朗……我们都没有很好的家庭,未来只能靠自己,我们得很努力才能过得好一点儿,这不是几百,是几万,我奶奶努力一辈子也就攒了几万,你说花就花吗?” “可它不是消费,相反,是投资。我的确需要钱,但钱仍旧是工具,在必要的时候就该花出去。” “可现在也不是必要的时候。” “马上毕业了夏以臻,这四年只有一次,交一份不后悔的毕业作品不该是奢望。我希望你能尽全力,也希望别人有的你也有。” “我告诉过你的……我也可以用手机,也会尽全力!有好多导演……有好多导演不是也……” 夏以臻说不出话,在此之前她想通了,虽然她的条件不好,但只要她不率先厌弃自己,就没人可以瞧不起她的作品。 况且她为什么要跟别人比?原本就已经不如很多人,为什么要找这样的不痛快…… 她无数次试图鼓励自己,说她也很棒,也有优点,她可以自己一个人做好一整部片子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可就是会在某些瞬间,一切前功尽弃。 她突然想起蒋忆涵的云贵之行,想起那些无人机拍摄的辽阔山河。夏以臻咽了咽,左右匆匆划去眼泪。 “作品重要的是表达,不是设备。我不觉得我用手机就一定会比别人差。”她说完又抬起头,“难道我一定要和她们比吗?” 夏以臻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盛朗,只有执拗的眼泪一直在掉。盛朗拉近她,抚摸着她的脸。 “表达的确很重要,但与好设备并不矛盾。我也从没拿你比过任何人,如果非说我在比,比的也是我自己。” 他停了一瞬道:“是我想给你别人也有的东西,是我怕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攀比的人是我。” “不是的!”夏以臻倏地鼻子一酸,“你不需要和别人比,你就是最好的!我说过你就是最好的……”她扑过去,趴在他肩膀上用力地哭。他不能这么说。 “又急……”盛朗拍着她笑了下,“我们冷静点想。” “先不说你,说说你要拍的人。老何,王叔,还有奶奶,你也看到大家要对着你的镜头讲故事有多开心,你难道不想也把他们最好的样子留下来吗?王叔的妻子,用相机拍会更美,你答应过的,要把她拍漂亮。” “你可以等工作以后再拍更好的作品,可他们不能,他们已经不年轻了,没有和你一样多的时间。我相信你未来有能力负担更好的设备不需要我,可时间不会慢下来等他们。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次错过就不再来的机会,你该把握住,钱未来还会有的,对吗?” “夏以臻。”盛朗抱着她,“刚刚是在为你和你的亲人们考虑,现在说点为我自己考虑的,你该为我想想……”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很爱你,比你想象得还要爱。” “我想你过得好,想你开心,想你笑,想你不后悔,想你过每一天都不觉得辜负,想你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束缚手脚,想爱你的人都为你骄傲,也想你能满足我的一点贪心……” “虽然我暂时给不了你更多,但我仍想给你我能给的全部。别拒绝……” 情绪再也无法收束,夏以臻痛苦地哭出来,心中说不清的一切在碰撞,带来巨大的回响。 她听见自己隆隆的心跳,正贴着盛朗的身体浮动。这么近,不知他能不能明白她此刻说不出的一切……她也在同样用力地说爱他。 如果不是,此刻一定不会如此不安,从前也不会一直那么努力地,想证明她并不渺小简陋……她其实还不错,值得被他爱,并永远地爱下去,不离开。 过了好一儿,盛朗才又开口:“好了。这破机器的确很贵,我也心疼。你好好拍,将来争取进央视,赚了第一份工资还给我。” “那肯定不够……”夏以臻撩起盛朗的睡衣领口擦了擦眼泪,“我学姐说……听说不多……” “那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 夏以臻想了想:“分期行吗……” “行。”盛朗忍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人在就行。” 他说完,推开她:“不哭了?” 夏以臻点点头。 “不哭了就走!”盛朗忽的把她高高抱起来,“我们去研究研究这些破东西凭什么这么贵?你到底懂不懂?看你也像半桶水。” “你瞎说!”夏以臻拍了他一下,她被抱得很高,又紧紧抓着盛朗的衣角,反复说她当然懂,她早就想要了,都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在学校也用过同学的…… 盛朗倏忽笑道:“懂就去把张彼得拍了,明天发给他,让他不认账!” “嗯!”夏以臻听见张彼得又开始拉锯了,笑了笑说,“开收音器!气死他!” 第47章 门一开,张彼得的呼噜就像炮一样打过来了。见他睡得死死的,夏以臻有些心疼,她小声道:“比上次还响……看来今天真是累坏了,还是让他睡吧。” 她给张彼得盖了盖被子,见他袜子也破了,露出一颗大拇脚趾,夏以臻又帮他盖住了。 盛朗靠在门边,抬抬下巴:“来都来了,试试好用吗?” 夏以臻想了想:“那好吧。你帮我打个光。”她打开手机电筒,找了个好位置说,“这样打。” 镜头对准了张彼得。 盛朗举着手机:“别光拍啊,说点什么。” “说什么?” “你们上课都学什么?” 夏以臻沉了沉,小声道:“今天,我们共同迎来了盛朗同学的二十二岁生日。” “生日现场,张彼得鸣响礼炮,代表大家,送上了真挚的祝福。” “让我们一同祝愿盛朗……”镜头的最后对准盛朗,“祝愿盛朗什么?” 盛朗浅笑着:“你想祝愿什么?” “就祝愿他永远自由,快乐,不再一个人!” 相机反转,夏以臻对着镜头粲然笑笑:“那就这样吧,明年再会!” 再次回到屋里,盛朗有点后悔。他后悔非要挑今天送这破机器。自从有了它,夏以臻就趴在床尾研究,多一眼都不看他。 她的两只脚丫来回摆,像个小狗尾巴,心情看起来好得要命。逼得盛朗无聊,重新翻开那本该死的英语书。 就这么各自又看了半个小时,盛朗才有些沉不住气地看了眼手表。 已经快十二点了。 他成人后第一次过生日,其实不怎么从容,他总觉得这一天就要过去了,有点不舍。因为那部机器,他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自己原本还有很多想说的,也有更多想听的,都该在这一天实现。 盛朗于是放下书道:“有了相机不睡觉了?” “你困了?”夏以臻感觉自己还挺精神的,头也没回,“你困了就先睡吧,我想再弄会,你睡你的。”她笑笑。 “什么?”盛朗一把把她抱过来道,“我好好看看你是不是欠揍。” 夏以臻即便被人拦腰搬过去,还死护着那只电影机,躺在他身边也紧紧抱着机器不说话。 “你至于吗?” 夏以臻点点头。这机器她都喜欢好久了,算起来比喜欢他的时间还长呢。 “夏以臻,你有没有良心?我们在一起那天你都没这么激动,你倒头就睡。” 第44章 “有吗……”夏以臻认真地想了想,却也记不清了。 “真行。”这过河拆桥的家伙。盛朗把她推去一边,“你抱着它睡吧。” 他背过身,气得不想看她。生日还没完呢,这种日子一年一次,前半辈子还没怎么过,不知道和男朋友凑一块说会儿话?这破机器是物质的,明天又不会没了。 夏以臻原本心思已经都在相机上了,被他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似乎还有些事没结束。她小心地收起相机,厚着脸皮凑上去扳了扳盛朗道:“你不高兴啦?” “没有。困了。” “别呀,别困呀。还有些事没完呢。” “什么?”盛朗回了半张脸,夏以臻讨好地笑笑,又从后面抱上去:“我还有些想法……” “说。” “你能给我摸一下你的腹肌吗盛朗?” “摸什么?” “腹肌。”夏以臻道,“我已经看见你有了,看见好几次了,我想摸摸它硬不硬,我不干别的,就摸五下。” 她说着往盛朗睡衣里伸手,又被他攥着腕子扔出来:“不行。” 盛朗就是不痛快。等她来说会话半天不来,每次搞色情都这么主动。他听见夏以臻还在坚持不懈地说:“别这样,要不就摸两下?一下也行……” “你逛菜市场呢?想都别想。睡觉!”盛朗拉上被子闭起眼。 他从前觉得情绪是最没用的东西,控制不住就是种失败。可自从找了个这么个女朋友,他已经彻底地失败了。 “是不是因为洁癖呀?”夏以臻还在耳边厚着脸皮问,“那隔着衣服摸摸,行吗?” “隔着什么都不行。” “我洗过澡的,很干净。你闻闻,手是香的。”她伸过来,“看,香不香?” 盛朗眉头紧锁,粗粗地喘了口气。他又不是没鼻子,早闻见了,她不光手香,她浑身都香。一个香香的女孩儿,大晚上趴在自己年轻气盛的男朋友身上说我洗过澡了,要摸摸硬不硬,她这是故意折腾人? “夏以臻,不行*。至少现在不行。”盛朗坚决道。 “小心眼!” 夏以臻遭到严厉拒绝,把手抽了。心说不让摸就不让摸,反正早晚也能摸。她自己呆了一会儿,为了安心,还是忍不住问:“那以后能摸吗?” 盛朗听她还在不懈地问,就低低地嗯了声。夏以臻一听,又问:“以后是什么时候?明天?” “给我半年时间。半年以后随便你摸,你不摸都不行。你不摸我会按着你手摸,摸到你哭出来,摸到你求我我都不会停。” 夏以臻愣了愣……真吓人啊。 不过怎么要那么久?那不都要毕业了吗?难道摸一下还要像毕业一样弄个仪式,正式一些?夏以臻有点疑惑,毕业前摸一下自己男朋友会被学校抓起来吗? 听同学说有很多新开的酒吧都有摸腹肌的服务了,她只是不想去花冤枉钱。她自己有男朋友,身材比他们还要好,长得还万里挑一,怎么就不能让她先试试,她从出生就没摸过…… 盛朗看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不知道又发什么呆,问:“你到底睡不睡?” “睡。” 夏以臻看着他,看他年轻凌厉,怎么看都是血气方刚的,可是每次遇到这种事都像在逃避。 她忽的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于是又趴到他耳边小声问:“盛朗……你那方面没问题吧……” “什么?” “那方面……冷淡吗?还有能力……” 盛朗彻底气笑了:“亏待不了你!毕业再说!” “好吧……” “你今天给我去那头睡。立刻!”盛朗推开夏以臻,把她的枕头也一起扔去床尾。 夏以臻也不恼,抱着枕头,继续回去研究相机。 卧室终于陷入安静。这一天最终还是要过去了。盛朗听见钟表指针低沉地划过,看了一眼床头的日历。 他真想告诉夏以臻,没人比他更想时间快点过去。 小时候就想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帮他妈妈多做些事。高中恨不得立刻成年,可以离开盛玉麟独立生活。 现在他前所未有地沉不住气,只想日子快点,再快一点。他想和她自由、无拘无束地在一起,想踏踏实实地拥有她。无比想。 盛朗遗憾今天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但此刻,他回忆了一整天,还是为夏以臻看到他戴上那只项链后,悄悄说的某句话而雀跃。 她说盛朗,你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她知道自己曾经的样子,他希望和夏以臻的生活就从眼前的每一秒开始,只有以后,没有曾经。隐秘,寻常,平静…… 十二点。盛朗终于二十二岁了。指针摆动的一瞬,他轻吐了口气,他离那一天又近了一点。 ---------------- 张彼得醒来,躺在床上看夏以臻传来的视频。他看了三遍仍然很难接受,抬起脸道:“我没事儿吧?这算病吗?回去用不用上医院?买大舅的那个呼吸机?” “抓紧治吧,挂专家。”盛朗拿了几件他的衣服丢给张彼得换,“你以后不能喝就别喝,昨天又吐我一身,真想揍你。” “你舍不得。”张彼得换着衣服,心里挺美,这家伙洁癖还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好兄弟。换完又问:“夏以臻呢?怎么没看见她?” 话音刚落,夏以臻拖着几大包东西撞开门。 她戴着白色的毛线帽和围巾,脸冻得通红,又累得气喘吁吁,一进门就抽下手套哈着气搓手,歇了好几口气才对张彼得道:“咱们得快点走,下午风暴潮要来了,再晚走不了了,外面已经起大风啦。” “冷不冷?”盛朗拉她过来,见她戴着手套手上还勒出两道深深的白沟,捂了捂道:“买这么多不知道打个电话,手机只会用来拍视频是吧?” “这不都拿回来了吗?我可以。”夏以臻笑了笑,觉得暖和得差不多了,又蹲下来扒拉着袋子对张彼得说:“这都是从几家老铺子买的,全都好吃!” “给我买的?” “对啊,你都带走。回头有喜欢吃的给我打电话,我再给你寄。” 夏以臻拿出一包:“这包是老式点心,特别好吃,但得快点吃,时间长了就不脆了。” “这袋是小麻花。有芝麻的和红糖的,盛朗说你喜欢吃甜的,我就多买了点红糖的,你喜欢的吧?” “这个大包是扒鸡和卤鸡腿,都让人真空好了,你拿回去放冰箱里,吃之前再拿出来热热,够你吃半个月的。还有这个五香肉干,也要冷藏……” 张彼得愣在那,已经记不住夏以臻都说了什么,仍听见她在笑着喋喋不休:“这些都是零食,解馋是可以,但你一个人住还是要好好吃饭,总不能天天吃面包。昨天你吐完我帮你擦嘴,看你嘴角都裂了,你得注意营养,不然冬天来了很难好的……” 她又从兜里掏出一只小药膏塞他手里:“呐,这是红霉素,每天擦一擦。” “最后这包。”夏以臻拿出只小袋子,“是给你买的袜子!”她笑笑,“快换上吧,今天降温了,路上别冻着。” 张彼得这才感觉大脚趾发凉。他出发前就感觉这袜子快破了,后脚跟也透光,心想再穿穿,没想到这么快就丢人了……他用力忍了忍,心里一阵难受。 这些年他掏心窝子对盛朗好,是因为盛朗对他更好,即便他嘴硬。他那个爸倒也实干,可只对女人实干,张彼得常觉得在这个世上,他只有盛朗一个亲人。 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个。 夏以臻对此浑然不查,她抱起张彼得的脏衣服道:“张彼得,我奶奶离不开人,我就不去送你了,衣服我帮你洗干净,过年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啊!” 张彼得安静地看着她,过了很久,他的嘴角轻轻撇了撇:“夏以臻,给我留好床,我一定来。” 第48章 张彼得来的时候像逃难,走的时候也像逃难。盛朗把车停在码头不远,给张彼得买好船票。 风暴潮果然要来了,低云压在海面上,天阴得厉害,耳边轰隆隆的。两人坐在候船厅的角落里,一起看天海连接线处晦暗不明的波澜。 盛朗突然丢给张彼得一张卡:“备用的,拿走吧。” 空气冷了几秒,张彼得会意笑笑:“怎么,又想包养我?我可挺贵啊。”他难得安静地笑了一会儿,把卡推回去。 自从张威廉三婚,张彼得就再没花过家里一分钱。后来他才有点后悔,怎么当初就没好好学习? 在燕市街头闲逛了半个月,发现好去处通通不要他,只能先跑去西餐厅端了一个月盘子。当客人的时候不觉得,真干上了,才发现一根胳膊竟然要摆两个盘子,摔的摔,打的打,工资都不够他赔的。 后来又在路上发了几日传单,一天八十。他认认真真发了一天,一张都没往垃圾桶塞,老板感动地拍拍他说,小伙子真不错,干完给你发奖金,最后吞了一天沙,到手八十五。 第45章 这种日子一天又一天,直到进了面包店,起码能学个手艺,也能每天揣几个面包回家,按月领到一笔工资。 他是真知道愁了。 原来倒头就睡,现在为了房租常常愁得睡不着,把过去的奢侈品挂网上卖了卖,好不容易攒出房租钱,又发现房租已经被盛朗交过了。那晚他抱着盛朗的枕头哭了一夜……人生,他这种人的人生,有没有人能理解?也有他的不好过。 登船的通知开始广播,盛朗再度道:“给你你就拿着。”他掀开张彼得外套把卡塞进去,“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没多少,多了我也没有。偶尔应个急,不丢人。” 张彼得没再拒绝。盛朗又说:“别忘了帮我去看看我妈。” “我知道,还要买束黄玫瑰。”张彼得浅浅笑着,看着天边的低云翻涌,“看过咱们妈过的日子,这辈子就不可能辜负女人。” 盛朗沉默着点点头,又收到一条信息,他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夏以臻还是让我跟你强调,今年过年一定要来。她这人实心眼,欢迎你是真心的,对人好也是真心的。” “操……”张彼得鼻头一酸,垂下头咽了咽,再抬脸时他看着盛朗说,“你必须对她好,好一辈子,她是最好的。” “当然。” 张彼得倏忽心潮澎湃,对着海面纵情地大喊:“娶她!你不许辜负她!辜负她我第一个跟你没完!说!你娶不娶她!——” 张彼得喊得力竭,海面荡起激烈的回声,登船的人们纷纷看过来,张彼得胸口起伏,喘息声盖过了风的呼啸,却听见天边依旧不管不顾地传来盛朗的声音。 “娶!想闭上眼就是他妈的半年后,睁开眼就娶她!我这辈子只娶她!——” 声音还飘在风里,海面翻卷起一层层潮涌。盛朗难抑地喘着气,耳边是张彼得痛快的大笑。他再度大叫着:“啊!哥们儿给你当伴郎!——” 风暴潮很快席卷了整个淮岛。这段时间海上停航,黑云每天都在天边漫卷,海面呜呜咽咽地,像老人在叹息。渔船都被遮罩起来,被锁链束着停在码头,不再作业。 淮岛陷入了每年最沉寂的时刻,空气也变得雾蒙蒙的。盛朗将一张“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家味门口,降下了卷帘门。 夏以臻有点难过。家味就这么关门了,夏天的热闹好像还没散去,一切就冷清下来,她都没有好好做过准备,就要散场谢幕了。 暴雨一直不停,日子清闲下来,人却静不下来,雷电每天都在窗外敲敲打打,屋里暗得只能没白没黑地开着灯。 盛朗和夏以臻呆在卧室里,守着一只小炭炉烤栗子和地瓜吃。 夏以臻烤着火,无精打采地翻着栗子,刚送走了张彼得,又把铺子关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月光说再见了,我很讨厌说再见,心里难过,我都有没做好准备。” 盛朗坐在床上,恍惚想起张彼得的嘱咐——找点好接受的话,提前铺垫给夏以臻。他觉得当下是时候,便坐直了说:“可我们还是得学着告别,短暂地告别,永久地告别,然后换一种方式相处。” 他说完这些,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专家,说得不痛不痒的,像在念稿子。明明自己也不怎么样。 “暂时的告别就还好。”夏以臻托着腮道,“只要还能再见,短暂分开一下就算休息了。就算是和你,如果只是暂时地分开一下,我也能接受。毕竟都说小别胜新婚,说不定也不错。” “不错?”盛朗瞪她一眼,“夏以臻,我看你是又欠揍了。我不分开,为什么要分开?” “又凶……”夏以臻匆匆道,“说了是如果,也说了是暂时的……” “没有如果,暂时的也不行,多暂时都不行。” 盛朗说完确定,在理解告别这件事上,他还不如夏以臻。他果然是处理不好张彼得的嘱托。 “你这人,不想就不会发生了吗?”夏以臻横了回去,“就拿家味来说,夏天那么热闹,谁能想到几个月不到风暴潮就来了呀!虽然难过,但也只能被迫关门接受现实了。”她气得嘀咕,“好在是还会再开张……” 沉了一会,她又挺了挺腰杆道:“真奇怪,我原来觉得你挺洒脱挺清醒也挺理智的,我还立志跟你学学呢,怎么现在也这么幼稚?天天对我斤斤计较,凶,还抠字眼。” 盛朗要笑不笑地哼了声:“那你该反思了,是不是对我关注得不够,你不关注我又关注什么,你有抱着相机的热情多来抱抱我,还会不会问出这些问题?” 盛朗盯着她,看这实心眼真开始反省了,心里有点爽。他依旧淡淡地说:“还有,我不是斤斤计较,是非常斤斤计较,小心眼,喜欢记小账,还喜欢翻旧账。而且很不幸,我记忆力还特别好,任何事,你只要说过一遍我就会记住,所以很记仇,并且有仇必报,报必双倍,无论多久。” 夏以臻心里咯噔一声,弱弱地问:“那我有得罪过你吗?我有小账在你那吗?……” “你觉得呢?” 夏以臻想了想,觉得好像真有几次把他惹不痛快了,不理她,连睡觉都背对着她,明显就是心里烦她,还有一次把她枕头扔去床的另一头…… 她点点头:“我觉得有。就是不知道有几次……” “你自己慢慢想吧。”盛朗一脸冷漠,把一只烤地瓜翻了翻,“总之你做好准备,半年后我会一一跟你算清楚。我有多狠,到时候你自己感受,记得忍着别叫,也别求我。” 夏以臻拿起一颗栗子,安静地剥出来道:“你尝尝……可好吃了……” “我不吃,这招没用。你以为我是你?” “那我们不分开……不分开好吗?” “什么?” “我说我们不分开。”夏以臻道,“没有如果,也没有暂时不暂时,就是不分开。一辈子也不分开,永永远远。” 她觉得炭火把自己的脸烤得很热,突然说出这种话,令她的两只脚丫在鞋里都无处安放。 夏以臻半天没听到回声,才抬起脸小心地看……她看到变了形的空气里,盛朗后撑着胳膊坐在床上看着她,脑袋闲闲地歪着,嘴角似笑非笑,不知道什么意思。 她一时脸热,突然有点恼羞成怒地说:“幼稚!你确实是幼稚!你这还上大学呢,就爱听这些好听的,这都是小学生听的,而且好听的大多都是骗人的!” “你最大优点不是不骗人吗?”盛朗挑了下眉,“再说了,你不想?” 夏以臻又不说话了,她低头翻着几颗栗子,过了一会儿才小小地冒了句:“想。” 盛朗抿着嘴笑了下:“想什么?具体点。我记性好,但理解力一般,你得说明白,是谁想,想什么,想和谁,想在哪,想多久,有多想,说清楚。” 夏以臻只觉得面红心跳,一堆问题问到她头上她一个也记不住。她皱着眉头缩在炭火旁,盯着一颗颗栗子拖延,突然看见盛朗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她瞬间吓得睁大眼,生怕他又要把自己送到房顶上去摸天花板,直到盛朗走到她身边单膝蹲下瞧着她,她才匆匆道:“我,夏以臻,想和盛朗在一起,一辈子,永永远远,在哪都行,特别特别想……” “特别特别是多想。” “特别特别……”夏以臻想了半天,再也想不出怎么解释特别特别,只好压他一头说:“总之是比你想!” 盛朗倏然满意了,按着她的脑袋突然亲了一口:“那就够了!” 第49章 地瓜烤好了,夏以臻挑了几只细长冒油的给孙静香送去。她最近咳嗽得挺厉害,一咳就停不下来,声音特别干燥,像金属抽丝似的,令人听着心疼。 夏以臻特意准备了一些甜食给她润嗓子,又每天换着花样地哄她喝水。 夏以臻坐在孙静香床边,细细剥掉地瓜外皮,又呼呼吹了两口气道:“烫啊,慢点吃,你是不是喜欢吃这种的?” “对,细长条,烤得冒油的,比那种大胖肚子的好吃。”孙静香咬了一口,烫得话说不利索,看夏以臻又拿起一只剥,按下道:“等会我自己弄吧,天这么冷,剥出来一会就凉了。” “行。”夏以臻把地瓜放到暖器上热着,又问:“那你晚上睡觉冷不冷?要不要再加床被子?” 她说着擦擦手,进孙静香被褥里摸,竟然是滚烫的,还摸到一些电线脉络。 “什么东西?” 孙静香神秘地笑笑:“我把你小时候的那床电褥子拿出来铺上了。” “啊……都快二十年了,还能用吗?别睡着觉起火了啊。”她也笑笑。 “起什么火?过去的牌子质量都好。那时候的人心好,做什么都用心,你摸摸,这不挺热的吗?” “好吧,只要你不冷就行。”夏以臻把枕头立在床头,让孙静香靠着吃,又把收音机打开,调到孙静香常听的频道。 熟悉的老歌随即传来,是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孙静香最喜欢的一首。 第46章 轻轻的一个吻 已经打动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 教我思念到如今。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暴风骤雨的时日,夏以臻每天清早都趴在窗边看天,只要雨稍小一点,她就带着设备往一方天地跑,晚上再回来整理素材。 她对画面很有自信,不怎么需要费心整理,脑子里的镜头就串起来了。盛朗有时候感兴趣看看,问她怎么不标记一下时间和画面,她只说她赶时间,而且看一眼缩略图就知道自己拍了什么,是天赋型选手。 “可时间会让人记忆消失的,你现在觉得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事,很可能等你想起来时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 “会吗?可我想记住的事就不会忘。”夏以臻抬起头认真地说。 盛朗笑了下,点点头:“我知道。但你的大脑可以留给更多重要的事,这些小细节还是编上号码,提前整理在不同的文件夹里,过几年你再找起来就会很快。视频和图片还有缩略图,声音怎么办?还有这些空镜头的部分,我们也把出现的画面标记一下吧,回头可以反复用。” 夏以臻想了想,开始动手整理。她想这部相机和电脑都会陪她很久很久,以后也会有更多想拍的画面,为了长远打算,也应该提前规划一下。 芮咏学姐也曾经这么建议过她,只不过从前她在整理归档这方面总是没耐心。 她记忆的方式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挺抽象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是画面,是图片。即使是老师喊她起来背课文,她也是打开脑子里的课本,一行行照着读……考试时想到一个知识点,想起的也是某天某课堂的黑板上,老师曾在一个角落里写过。 电脑里的视频缩略图也一样,她想找到某个画面,搜搜大脑,大概就能想起曾经在第几排的第几个见到过。 虽然靠着这种记忆模式从前也没太耽误过什么,但毕竟也想努力做得更好一点。这只是她拍的第一部片子,未来拍多了,还要打板子呢!就先试试吧。 整理素材时夏以臻又回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一方天的故事拍得最好。 老何戴着眼镜,一只光头锃亮亮的,开口总是笑意盈盈。小荣年轻大胆,讲话掷地有声,看上去志气不小,拍出来也挺帅的…… 可看了几遍后,夏以臻总觉得一方天地的画面暗沉沉的,阴雨绵绵,显得有点伤感,这个故事缺一个晴朗又圆满的画面收尾。 她很快想到一个。在一方天地的小院子里,抬头是明媚的四角天空,光晕在镜头里跳动,日头很好,灿烂而夺目。 老何坐在门前,精神矍铄,笑容可掬,他说着一段对后辈的嘱托,画面随后切成小荣,同样也坐在那里,对老何语赋深衷,说几句心里话。 夏以臻相信,人与人朝夕相对,一定有很多情感并没有机会宣之于口。也许是因含蓄,或是想着来日方长,诸多原因,情深言浅。但这些隐秘的心情,总该有个机会让对方知道。 一切就等天晴了! 可惜风暴潮几乎弥漫了一整个十二月,天空一直没有放晴。直到圣诞节前几天,开始下起大雪。 雪越落越厚,整个淮岛白得发光,看得人晕晕的,路面上常常只有小猫的脚印在孤伶伶地延绵着。 直到平安夜来临,夏以臻重新在古城的圣诞氛围里看见游客,才发现风暴潮彻底过去,淮岛真正的冬天来了。 天光骤明,雪片在跳跃的日光里纷飞,扑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滑雪场听说开始营业了,好看的咖啡店也都开了门,随处摆着小小的圣诞树和松枝花环,星星灯在圣歌里欢愉地跳动。古城正重新焕发着生机。 路边汇聚了新一批小贩,他们在卖应景的圣诞苹果和手冲咖啡。夏以臻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氛围——平静,安然,灿烂,很适合做一个故事的结局。 她带着相机,还买了两个圣诞苹果,愉快穿过人群奔向一方天地。直至她兴致勃勃地越过门槛,才在老何常出现的位置看到一张照片。 还是那张豁达的脸,已经变成了黑白色。 ---------------- 老何是平安夜来临前突然走的。 他最近常说心口疼,终于在睡了一觉以后,再也没有醒来。老何这个年纪,似乎已经把生死看得寻常了,所以早早给自己选好了喜欢的身后照片,还给家人留好了嘱托。 家属们从容地接受了一切,按老何说的,一切从简,所有人都切莫悲伤。 夏以臻站在院子里,镜头拍到了她想要的四角天空。这就是老何的一方天地,很小,却是他老去以后的全世界。 荣熠随后陪夏以臻去老何墓地走了走。夏以臻用镜头记录了这段路,也是这个作品里,唯一未经设想过的画面。 雪将一切覆盖了,世界安静地睡着,两人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儿,看着老何粲然的笑容,谁也没有说话。最后只是沉默着,将周围被风吹落的枯枝落叶清扫干净,就悄悄离开了。 回去的路很空旷,白茫茫的一片,天地相接,令夏以臻有点眩晕。她突然发现,短暂的告别尚可以期待来日,可永久的告别,真是令人没有勇气。 生活果然在以秒为单位在发生变化,很多想等等的事,最后连实现的机会都没有。 她把原本的来意告诉了小荣,后悔自己拖了这么久,该早点来,不该等一切完美再行动,如果是那样,就不会这么遗憾了。 荣熠告诉她,其实老何留下了对他说的话,如果夏以臻想知道,他愿意代替老何对着镜头讲出来。 夏以臻在雪地里对准镜头。没有光,也没有提前演练,在小荣走入镜头的一瞬,一切便开始了。 荣熠哈了口气,搓搓手,从口袋拿出一张信纸。他大声地读道。 荣熠小孩。 在漫长的岁月里,金银一直是我最忠实的伙伴,而你来到我身边,就像光穿过了岁月,让我重新看到过去的自己。 我交付了一生的技艺,不仅希望你有谋生的手段,也希望你能找到生活的意义。银需要锤炼与雕琢才能获得光泽与质感,请无论何时都用心去体会…… 愿在这世间,你能守好自己的一方天地,无论未来是坦途还是逆旅,都要心怀热爱与希望。 人生终有归期。 祝荣熠小孩,没有遗憾。 小荣一口气读完,在雪地里怅然地笑着,喘着,白气从他嘴边升腾,他突然拢起手,对着广阔的天地嘶声呐喊。 “爷爷!我也有话说!您在天上听吧!” “您放心!我很勇敢!也很能坚持!我不怕任何困难,更不怕寂寞!” “您没做完的那对金耳环!我来做!不会辜负它,更不会辜负您!” 他说完向天空用力挥舞双手,大口喘息。回声在空旷的雪地里,像浪一样层层地漫开。 镜头的末尾,他再度露出微笑,轻轻地说:“爷爷,祝你在天上一切都好。未来我们天上见。” 夏以臻已经看不清眼前的画面,风雪很大,她的脸已经没有了感觉,只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人生逆旅,总有归期。所有相爱的人,终会再见的。 第50章 圣诞节的清晨,窗上氤着雾气。盛朗站在窗边,擦出清晰的一小块玻璃向外看。 “早。”夏以臻突然叫了一声。 她撑起身体,长发垂着,露出一张睡饱的笑脸和一对因老何哭肿的眼泡。 盛朗回头一瞬间笑了,又向窗外扬了扬下巴道:“来吗?” 夏以臻下一秒就掀开被子跑过去。 盛朗将她拉到身前圈住,又在夏以臻身高合适的位置,重新擦出一块清晰的窗口。 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天刚亮,世界就已一片明耀,古城在纷飞的雪片里安静地睡懒觉。 “真好看。”夏以臻惊叹。她突然觉得自己大学这几年,好像都没有看过好看的雪景,燕市的雪总是被车轮和脚印轧得很脏,积在路上,很快又被环卫工人清理了。 “难怪冬天大家要来看雪。你从前在燕市也没看过这么好看的雪吧?”她问盛朗。 盛朗笑了一下:“第一次。” “第一次看好看的雪就有好看的我陪着你,你真幸福,真羡慕你。”她笑着,在窗上画了两只圈儿。 “这是什么,眼镜?” “你才该戴眼镜。”夏以臻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真不浪漫。她画下去,是两个小人儿。 雪天的风景里,它们两个直愣愣地站在一起,像在罚站。而且因为最初画的两只圈离得挺远,两个小人的中间还空了一大块,显得关系挺疏远,不熟。 “你看他们俩像谁?”夏以臻轻柔地问。 “门神?” “你好好看!这个是长头发!”她提高声音指了指。 第47章 “不会是咱们俩吧。” “那当然了。”夏以臻笑笑,“这是你,这是我。我们两个在看雪,就像现在。” “那为什么一般高?还有,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盛朗觉得让他评价,这幅画即便在幼儿园也该打回去重画。 他冷着脸,把两只小人的胳膊加长,让他们在空中牵起了手,说:“起码也要这样,拉着手。” “你真幼稚,全家最幼稚的就是你。” “怎么幼稚了?” “画个画而已,也要拉着手?” “能拉着手为什么要分开?” 夏以臻被气笑了,她蹙着眉说:“那你怎么不让他们亲嘴儿呢?” 她说着,把两个小人的嘴巴也加长,像两只触角一样伸出来,又在空中接起来,还绕了几圈勾在一起。 “这样,亲上嘴儿了!解都解不开,系的是死扣儿,高兴了吧。” “这是亲嘴儿?”盛朗的眉头更皱了,他看不懂抽象艺术,怎么看都像两只蟑螂。 “怎么啦,还不满意。” “不满意。”盛朗抽出手,将夏以臻的脸扳向自己,狠狠吻上去,“这才叫亲嘴儿。” 他浅浅离开一毫,忿忿地说:“这种事你敢给我偷懒,我不原谅。”说完他又更用力吻回去报复,不让她喘气。 夏以臻一瞬被吻得呼吸不了,她推了推,终于在哼出来一声后才被松开了些,又被人温柔地,湿濡濡地吻着。 盛朗抚摸她耳朵和脖子的手指很凉,嘴唇却很温热。夏以臻睁开眼看着他,在他突然解气一般停下来后,用力拉住他的衣领。 就你会报复,我也吻死你,她心说。 让你小瞧人…… 就你厉害…… 让你不计后果,这次是你先惹我的…… 夏以臻心声滚烫,她赤脚踩上盛朗的脚,狠狠攀住他的身体,更用力地要他抱住,找他已经与自己温度相同的舌尖,像她画的画那样,缠绕着,不让他走。 喘息里她插空说:“盛朗,我已经很殷勤了,没偷懒,我在主动……不主动的是你,总是拒绝我的人也是你……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盛朗摇晃的身体在夏以臻突如其来的汹涌下难以招架,他粗粗地喘着,血液汇集向下,眉心轻汗涔涔,被她扑着连连后退,直到撞上桌子的瞬间,才跌跌撞撞地与她分开。 盛朗的手还在她的腰上没有走,夏以臻轻喘着离开他的嘴唇,沉默着,平息身体的潮热与湿意。安静了一会,她还是垂着眉眼说:“是你偷懒,不是我。” “我不是偷懒。”盛朗道。 他的手依旧松松地搭在夏以臻的身体上,触摸她的柔软,贪恋她的温度。他喘叹着靠在桌边,望着自己起伏的身体,被一颗心反复地折磨拉扯。 他无比明白夏以臻的意思,有一瞬间,他已经忍不住了,忍不住身体的反应,忍不住想拥有她的冲动。 他很想吻着她说,我没有偷懒,不敢偷懒,如果偷懒,就不会有这四年。他想告诉她其实他来自一个他不喜欢的家庭,姓氏源自一个也许会在报纸及网络常常见到的人。因为离开那个家有代价,所以这几年,他才一天都不敢偷懒。 盛朗犹豫着,抬头一瞬撞见夏以臻有点忐忑的眼睛,她们湿漉漉地望着他,又突然听到她说:“盛朗,那你……想要吗?”她轻轻地说着,说完睫毛闪了闪,第一次没有躲。 就这一刻,所有的犹豫烟消云散,去他妈的理智。盛朗抬起头,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他在她颈边汹涌地吻着,低低道:“我怎么会不想要……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是我的。” 他倏地拉起窗帘,转身将她抱到桌上。 盛朗拉着她的手去寻找他锁骨下的圆纽,说解开,全部。又顺着她的眉眼去吻她的嘴唇,从下探入她的睡衣。 她很软,也很烫,这些年手上的硬茧正在划过她。她不知为什么颤抖了一下,哼吟着,手指在他的纽扣上用力地攥着,好像很紧张。 盛朗突然停下来。他缓缓地抽出手,落在桌面上,撑住了,纵容着理智正在回笼。 他轻轻叹了一声,抬起头:“夏以臻,那个,第一次会疼。” 他想起她很怕疼,不知道她有没有过准备,会不会怕。他想他还是该温柔地教给她,不该这样急匆匆。 “我知道。”她轻轻地点点头,“是你的话我都可以……” “还要保护你,我们也没有。没有不行。” 夏以臻仍然点了点头:“那去买吗?我等你。” 盛朗沉默了一下,倏然拿起外套,走出门的一瞬,却听见孙静香的声音。 “这是谁堆的雪人啊?这么大!” ---------------- 孙静*香一早醒来,撑着围栏去尿尿,回来的路上向楼下瞥了一眼,看到院里站着只不小的雪人,扶着一只扫帚,面无表情。 夏以臻与盛朗出门时互看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夏以臻想,那就先算了吧,过去就是过去了,下回……下回再说…… 小院的雪一早就被盛朗扫清,他觉得积雪堆在那没意思,就滚了两只雪球叠在一起。他想夏以臻最喜欢这些,特意没给雪人做表情,想等她醒来看到后,随她心情捣鼓。 “我年轻那会儿也爱堆雪人。”孙静香站在栏杆边笑着,“你爷爷也给我堆过一个,比这个还大,快和小朗一般高。” 夏以臻笑了笑:“真夸张,你说过爷爷只有一米七,他爬着梯子给你堆呀……” “你不信?就那么高!” “不信,真那么高吓死人了。” 夏以臻想,爷爷那时候那么穷,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堆那么高的雪人?肯定又是吹牛。 孙静香不理她,转去对盛朗说:“小朗,你今天陪奶奶打雪仗去吧?走,先吃饭,吃完饭就去。” “不能去。”夏以臻严厉拒绝。现在竟然会跨过她搬救兵了。 孙静香像没听见一样:“走吧,咱就去后山,那有片空地雪可厚了,你爷爷打光棍时就住在那,我后来老去找他玩。那里还有好多栗子树,你爷爷拿个大棍,说要给我敲栗子。一棍子下去都砸他脑袋上了,把他都扎哭了。” 盛朗笑笑:“然后呢?” “然后他就过来让我给他揉脑袋。我心想,他故意的吧?就说,呸!你是第一天敲栗子?不知道戴帽子啊?你猜他说什么?” 孙静香不等人问就哈哈一笑道:“他说,我就一顶帽子,这不是怕你冷,戴在你头上呢么……” 夏以臻听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没个正经的,特意不看他们俩。又听她奶奶道:“去吧,小朗,她不去咱们去。” “好。我开车带你去。” 第51章 夏以臻再不情愿也陪这个老太太去了后山。她嘴上埋怨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天天折腾自己玩儿,却还是老老实实给孙静香套了里三层外三层,比雪人还像雪人。 临上车时,夏以臻又抱来一床被子,保温杯,还灌了暖水袋,给孙静香放在车里暖和。 车开到尽头,的确有不少栗子树,两旁还有成片的雪松,掩映着梳落的空屋。雪积得很厚,覆盖了这片旷野。天地一片宁静,似乎对此处有种别样的慈祥。 孙静香在车里坐着,指着远处道:“没怎么变样啊,原先就在那,你爷爷给我堆了一个大雪人。” 夏以臻戴上手套,大言不惭地说:“行,一会儿我也给你堆一个,堆一个两米高的,打败爷爷。但眼前我得先让盛朗这家伙瞧瞧我的厉害。” 孙静香拍拍她:“快,偷袭!” 夏以臻一回头,看见盛朗已经站在不远处的雪里。他拉下围巾,礼貌一笑,随即猛然丢来一只雪球,不偏不倚砸在夏以臻屁股上。 特别响。 孙静香拍手哈哈大笑:“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更响的。” “你完了!”夏以臻大叫一声,随即恼羞成怒地大步迈入雪里。 她刚抓起一把雪就追着盛朗跑,心里急于报复,手里工作就没有质量。她还来不及把雪球团紧,就忍不住往外丢,来回丢了几个,都因为太松散,飞到半路就被风吹跑了。 夏以臻连连失败,听着盛朗笑得快背过去了,实在气不过,一张脸憋得通红。她平地都不擅长跑步,更何况雪这么厚。她步子用力迈,两手加快扑腾,闷头往前冲。 在盛朗眼里,夏以臻穿个白羽绒服就像个肉包子,掉地上又弹起来,半天只在原地蹦。他笑得肋骨疼,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打雪仗,没想到这么好笑。 他从前很少这样放纵地大笑,一时还有点不适应。但又发现,人在快乐时,似乎会被整个世界溺爱,风声窸窸窣窣地划过成片的雪松,让他的笑声变得很浅,显得放纵也不那么过分。 盛朗彻底纵情,在风雪里大口喘着,望着夏以臻努力向他跑来。 在夏以臻又一次憋着报复之心把雪球丢过来时,竟然因太用力,往前一扑,摔倒了。 第48章 盛朗笑得岔气,停了一瞬逗她的心,想去把她捞起来,抱抱她,问问她疼不疼?不疼再问问她,丢不丢人? 可夏以臻仍旧不依不饶地,又从雪里拔起脸,继续往前冲。 盛朗立刻反悔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等着她过来拼命,直到她终于费了半天劲跑来准备伸手打人,他才突然架着她两只胳膊把她高高举起来。 这一刻,阳光耀得人睁不开眼,盛朗只觉得有一团光在夏以臻脸旁跳跃。 世界很安静,风格外自由,夏以臻扑腾着大叫:“你犯规!放我下来!”,一张脸因气懑过度而憋得通红。 远处传来孙静香酣畅的笑声,听上去健康而年轻。她喊道:“小朗!快!给她扔个屁股墩儿!” 盛朗深吸了一口,鼻腔瞬间涌入冷冽的空气。他突然感觉自己不对,似乎立刻要哭出来。就这一刻他松了手,紧拥着夏以臻,在厚厚的雪里轰然倒下。 积雪很快漫了他一脸。盛朗确认一切正被雪淹没,终于在砭骨的寒意下,放心地、沉默着嚎啕。 夏以臻见盛朗不小心栽了个大跟头,瞬间坏心得逞,笑得上不来气儿。 她胜利了! 一时有点洋洋自得,连连问盛朗服不服她。还牛不牛? 她感觉盛朗的身体在起伏,大概是点头认输了,便安心趴到他身上抱住,问他摔得疼不疼。 夏以臻趴了一会,还是想让他瞧瞧厉害,又团了一团新雪球,准备一会儿塞到他脖子里让他求求她。她想到就笑起来,仿佛已经得逞了,漫山都是夏以臻的笑声,带着回响,毫不收敛。 盛朗闭上眼睛躺在雪里,眼皮遮不住太阳的光耀,他爱上了这片土地,想让太阳永远这样自由而散漫地照耀他。 他从前不清楚酣畅地活着该是怎样的,自由的味道又是什么,可就是这一刻,一切不同了。 他正拥有着全世界。朗朗的日光正为他繁盛地照耀,像他妈妈为他起的的名字那样,只温暖他一人。风傲慢而无拘无束,他也是。 盛朗畅然地呼吸着,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他看见夏以臻正趴在他身上,垂着眼睛,不设防地,认真团着一颗雪球。 终于一颗小雪球被轻轻放在他耳朵边,夏以臻冰着他,逼问道:“服了我吧?服没服?让你跑,你还跑不跑……求求我……” 盛朗攥住她的手腕,轻喘着问:“服了。解气了?” 夏以臻笑着点点头。 “真解了?” “嗯,真解了!” “那好。”盛朗安静地点头,突然把她抱起来,“那就轮到我了!” “啊!——————” 夏以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盛朗往高处一抛,又稳稳接住,她吓一跳,扑腾了两下,又听盛朗道:“老实点!再乱动扔出去不管了!” “别!别!我恐高!我其实恐高!我也怕疼……特别怕……” 夏以臻摸到盛朗的围巾就不撒手,又被他抱着向孙静香跑去,孙静香看两个孩子玩得痛快,忍不住也团了几个雪球,“嘿!嘿!”吼着,去打身边的栗子树。 她见盛朗搬着夏以臻来了,心领神会,立刻去搓了一团大雪球。 “你们俩怎么总是一伙!不公平!”她蹙着眉头叫着,又抱紧盛朗道:“你不是跟我最好吗?求求你别让她打我!” “晚了。刚才的能耐呢?” “你听我说!我肯定报答你……” “好。”盛朗笑了下道,“那我保护你。” 下一秒,孙静香用尽全身力气,将一只雪球丢过来,在它马上要砸中夏以臻脑袋时,被盛朗抱着她躲过了。 夏以臻笑笑,他果然是最好的,刚把脸蛋贴过去,却又屁股一空,被盛朗低低地扔进雪堆。 雪很厚,瞬间把她淹没了,她气得不想爬出来,耳边还飘着他气人的声音:“这样奶奶就打不着你了。爱我吗?” 孙静香听着嘎嘎地乐,又用力向夏以臻砸出的大坑丢出一只雪球,可惜这次,它落在了半空中。 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孙静香感觉耳朵有点胀,随即是天旋地转的耳鸣,她深深喘了两口气,喉咙涌上一阵腥。 她摘下手套,捧了把雪,在盛朗把夏以臻抱出来,又追逐闹起来的瞬间,送到嘴边轻轻捂了捂。 再拿开时,雪里有一快红色的血,像红梅一样的一朵,跟着雪化,渐渐地洇开…… 第52章 考试周结束,家味重新开了张。风雪渐缓,轮渡又载来潮水般的新游客,小岛也迎来这个冬季的最后一次欢腾。 直到二月春节来临前,夏以臻一直在闷头拼命。不仅重拾了家味工作,还连熬一个月大夜,把毕业作品交了上去。忙碌的结果可喜可贺,年二十七关起门一算账,利润让夏以臻差点哭出来。 盛朗愣住了。他脑子里匆匆跳过一串数字,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三年半。他用了一千两百多天,完成了十八岁孤注一掷的赌题。 他还有些不适应。在这一千多天里,他几乎没有一天是真正放松的,以至于此刻,整个人依旧紧绷着。 盛玉麟说的对,实现这个数字有更多轻松的方式,比如资本市场,他从小就浸润其中,看k线像风筝一样飞起,又像跳伞一样坠落,可他太想让自己的人生安稳落地了,于是行动上他只信他妈妈教给她的最原始的方式。 汗水不会像市场那样欺骗一个人,对想要的一切,要先付出一百分的诚意,依靠的人事越纯粹,结果越可控。好在他做到了。 “盛朗,你是开心傻了吗?”夏以臻看盛朗坐在桌前面色冷肃,一动不动,觉得这人恐怕真是高兴傻了。 她去摸了摸他的脸,冰冰的,又凑过去小声说:“这下你肯定攒够钱了对不对?悄悄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好不好,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她笑了笑。 盛朗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抬头望着她,揽住她的腰,拉过来,将脸深深埋入她的胸口。 “盛朗……”夏以臻顿时耳热,“怎么了?真高兴坏了?”她轻轻推了推,又被更紧地箍住。 “别这样……大白天的……”夏以臻觉得自己快被他弄变形了,再度推了推,“晚上,晚上我奶奶睡了再……” “让我歇会。”盛朗觉得真是累了。就这一瞬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确实太累了,夏以臻抱着盛朗的脑袋轻轻喘了口气,也觉得突然松懈下来很疲惫,很想躺到床上躺一会儿。被他抱着躺。 于是她抚摸着盛朗的脸,轻轻地说:“盛朗,我们上床吧,现在,好不好?” 盛朗突然抬起头,目光认真而缱绻。 “你说呢?在这肯定不如在床上舒服。”她和煦地笑着。不用干活了,上床躺着多好呢? “可张彼得就要到了。”盛朗盯着她的嘴唇道,“年后好吗?第一次不想那么随便。”他停了停,又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很想吗?” “还行……”夏以臻咕哝。差点忘了还要去接张彼得,她又摇摇头说算了,先靠着她坐一会儿吧,稍微歇歇就去。 盛朗又重新抱紧她,觉得一切像在做梦,还有三天就是除夕,张彼得的船也已经快靠岸了,今年的春节令他兴奋,而年一过,他会和张彼得一起回趟燕市,把所有的事了断干净。 再回来时,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这家伙收拾了,狠狠的,让她有事没事儿就撩他。最好还能早点结婚,户口放进一个本儿里,他一天都不想等。 春节当道,古城的忙碌变成了另一番景象。给游客开的小店都早早闭店回家了,余下的都是原本的老街坊,淮岛重新变回夏以臻熟悉的样子,处处充满自给自足的安宁。 张彼得来了后,算得上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喊他跟着买年货,他瞪着两只眼睛到处看,像只栓不住的猴儿。 路过糖人摊,年画摊,他竟然跟一群孩子挤在一块儿聊,还给自己买了个孙悟空的雉鸡翎插在头上。 人虽多,但与张彼得挤散了也没人着急,往人群打眼一看,飘着两根羽毛的就是他。 趁盛朗去买窗花,夏以臻和张彼得难得挤进对联摊。张彼得看了一顿,没有相中的,说:“这些不行,词儿太俗,原先我俩过年都是盛朗写对子,他会写。” “他还会写对子啊?”夏以臻挺意外。 “你不知道?他书法很好。” “行,那正好省钱了。”夏以臻笑笑,拿了一卷烫金红纸道,“那咱们就买这个吧,还便宜,家里有毛笔,不过这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不多,以后让他年年给咱写。” “行,听你的。” 两人嘿嘿一笑,免费的事情就是让人高兴。 “背着我聊什么呢?”一只胳膊突然圈住夏以臻,把她吓一跳。夏以臻蹙着眉头抬起脸,看到盛朗的脸在自己头顶上,正轻笑着往下看…… 第49章 他钱攒够了以后,可以算得上是得瑟了,嘴角从早翘到晚,插着兜一脸闲散,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的也十分享受,怎么也不洁癖了?还总来捏她的脸,吓唬她。 盛朗盯着夏以臻,感觉她胖了点儿,十分可爱,一会不折腾她一下就难受。他拿窗花卷儿敲了她脑袋一下:“看看,你是说的那个最大的吗?” “就是它。”夏以臻看了看,就是这个最大的福字,倒着贴在家里,多气派呀!她挺满意的,笑着说:“多少钱,报下账。” “二十。” “又不讲价……”夏以臻拿出小本子嘀咕着记上,又说,“张彼得说你会写对子,有这回事吗?” 盛朗很轻地点了下头:“写是能写,但写得好不好不保证。反正是贴在咱们家门上,你喜欢就行。” “免费的好事儿我当然喜欢。”夏以臻笑了笑道,“你最好也会剪窗花,做灯笼,往二踢脚里灌火药,那我就什么都不用买啦。” “春晚要不要我给你演?” “这个好这个好。”张彼得拍手道,“我给你想了个节目,你肯定能演,名字就叫《让我们一起包饺子》,我爱看,我铁定给你鼓掌,你表演完了给我吃一碗……” “还没买酒你就喝大了?” “喝大了我也能……” “好了好了还有正事呢……”夏以臻把他俩扒拉开。两个一米八多的家伙杵在街上没完了,三个人里,果然就是得有个领导,不然工作进度就是赶不上,来半天了,还没买全呢! 她速速拿出年货小纸条:“你们两个听我安排,赶紧都散开,你去买肉,买白菜,买韭菜,买酒,我负责买年糕,买上供的香,买黄纸,你,你去买挂鞭,买窜天猴,买二踢脚……” 张彼得:“为什么我买的都这么重?” “快去快去别攀比……” 张彼得又说:“不然别买窜天猴了吧,我小时候在我姥姥家放了一回,没窜起来,在我肩膀上炸了,给我新棉袄炸个大洞,差点毁容。” “啊……真的假的!”夏以臻惊叹。 “骗你干什么,还是不买了窜天猴了,买摔炮,摔炮安全,一会路上还能玩。” “行。”夏以臻仰头看着张彼得头上的两根长羽毛,认真点了一下头。也算是有个猴了。 孙静香自雪地回来后一张嘴就咳嗽,说自己可能感冒了,被夏以臻埋怨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这两天要过年了,孙静香状态竟跟着年节好了些,才重新见到夏以臻的小笑脸儿。 第一张窗花被贴在孙静香的卧室,阳光透进来,在桌面倒映出一个硕大的福字。夏以臻看着心里暖洋洋的,春节过后,很快就是春暖花开,希望老天也能看看他们这个普通的人家,让福气多来一些。 孙静香见鞭炮买了一大堆,道:“买了这么多炮仗,这不得放到正月十五啊?” “放呗!”张彼得道,“反正我一时半会也不走,咱每天都放,多热闹。喜事就是要多多益善。” 孙静香想从前夏以臻胆子小,过年从不敢点炮,今年一块儿热闹热闹也好,笑了笑说:“那先放串大挂鞭听听?彼得去放,现在就放。” 张彼得点着头答应,拿胳膊肘去拐盛朗:“你去,你去放。” “叫你去。” 张彼得笑笑:“你放,你放。我害怕。”说完盛朗才慢悠悠地站起来。 夏以臻取出一挂说:“还剩下这么多,放哪啊?” 孙静香想了想说:“楼下有明火,不安全。你们那屋不朝阳,太潮了。就放这屋吧,咱们也没抽烟的,没事儿。” “行。那先贴了对子再放吧,不然风一吹全是红纸。”夏以臻说着去找毛笔。 盛朗写对子很快,行书了两张“粗茶淡饭家常味,静院香居岁月安”,夏以臻提起来吹了吹,看落笔洒落有锋芒,里面还有奶奶和家味的名字,心里挺开心,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家伙格外顺眼。 夏以臻又铺开一段小卷纸:“横批写什么呀?” 盛朗:“福寿康宁?” “等等。”张彼得拦住,“你把我也写进去吧,我第一次来这儿过年,也想要点参与感。” “好办,你来写。”盛朗把笔递给他,张彼得接过来说:“我写就我写。” 他现在不同了,也常在蛋糕上写字,没什么不得了。 夏以臻趴在桌上晃着说:“你还可以去贴呀,参与的选择很多嘛。我正好天冷不想动,一会儿你去熬一锅浆糊,你贴。” 盛朗没忍住笑了:“熬浆糊不是你的专长吗?你中午给我们煮一锅疙瘩汤,顺便就把对子贴了。” “对对对,夏以臻熬,我往上抹,我是抹蛋糕的,我专业。”张彼得啃着笔头想了一会儿,准备动笔。 夏以臻觉得很不可思议:“张彼得,你想好了吗?你这外国名儿怎么写横批啊……” 张彼得不说话,闷头写了一会儿,一抬脸露出四个大字——“盛彼得宝”。 “天啊……”夏以臻惊叹,“你可真有才……” 第53章 夏以臻果然在熬浆糊上很有天赋,面粉兑好下锅,随便搅和两下就成了。她瞬间感觉,人就是没有必要为难自己,找到自己合适的赛道,不也挺像样的么? 她得意地装满一大碗浆糊递给张彼得,张彼得三五下就涂满一整张对联,踩上一只矮凳。 “右边点。”盛朗说。 “行。”张彼得照办,“这样呢?” “多了,回来两公分。” “好。”张彼得又回来,“这样吗?” 夏以臻怎么看怎么觉得和从前没变化,闷口气道:“快贴吧彼得,别听他的。贴个对联而已,不用那么完美,我看他就是节前浮躁,使唤人玩呢。” 盛朗两手插兜看着她:“你说对了,我就是心情好,非常好。” 夏以臻疑惑地抬了抬头:“你最近话怎么这么多,你又不是没过过年,激动成这样……” 张彼得把对联轻轻拍熨帖,望了两眼挺满意地说:“他啊,毕竟是第一年白捡个女朋友,烧得慌。” “你怎么不捡个我看看?” “我是单身主义。” “你什么时候成单身主义了?” “一直是,没告诉你罢了。从前陪着你耍单儿,是怕你孤独,不是因为没姑娘喜欢。”张彼得说着,又取了一张贴上去。 夏以臻也意外地笑笑,扶着张彼得的凳子热心地问:“你真是单身主义啊彼得?那你以后老了,还跟我们呆在一起吗?” 张彼回望着她道:“这还用问吗,当然啊!” “那你过年还来我们家过,好吗?” “行,我肯定来,但在此之前,您是不是得先成家啊?”他跳下来,拍拍手,搭上盛朗肩膀,“你说呢兄弟?” 盛朗瞧着夏以臻点点头:“嗯,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夏以臻见说着说着又说到自己头上来,紧着眉头道,“有也是歪理。” 她紧紧地抓着椅子背,却见盛朗松缓了眉眼看着她说:“毕业了能考虑早点跟我成家吗夏以臻?我想早点。” 看张彼得咯咯笑起来,夏以臻挺了挺腰杆说:“那么早干什么……那么早……我还要上班呢!……” “没不让你上班,你上你的。下班知道回家就行。” 夏以臻支支吾吾了半天,一抬眼,又看见面前两个高大的影子正勾肩搭背,不让她跑似的笼着她,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在她脸上,像极了学校门口专欺负人的…… 她脑袋一热,恼羞成怒地喊了句“美死你!”,扭头便往屋里走。 大过年的,有什么话不能晚上关上门悄悄说,非要和张彼得杵在家门口说?两个加起来快四米的家伙,比门神还可怕,傻子才搭理他们。 “她怎么走了?”张彼得忧愁地问,“她不愿意?” 盛朗浅笑了一下,又喊道:“商量一下!” “没得商量!” “哪儿还不满意?” “哎呀!晚上睡觉前再说!”夏以臻掩耳盗铃地捂住耳朵,一溜烟儿跑了。 傍晚,盛朗在小院子里挂好了一串鞭炮。 夏以臻让孙静香在屋里竖着耳朵听,张彼得受童年窜天猴事件的影响,有心理阴影,只敢躲在厨房里看。 但他好奇,一颗脑袋来来回回钻出来又缩回去,被夏以臻从二楼看见了,嘲笑他像只鳖。 小年以后,淮岛的鞭炮声就时不时响起来,到了除夕跟前,挨家挨户都闲不住似的,空气里弥漫着悦人的火药味。整条街都烟雾缭绕地,布满红彤彤的碎纸屑。 张彼得已经迫不及待了:“好了吗?赶紧的,别人家的都响了好几遭了。”他一遍一遍地催。 盛朗点燃一根香递给他:“要不你来?” 张彼得嘿嘿一笑:“你来你来。你跑得快。” 盛朗也是第一次放鞭炮。燕市不让燃放烟花爆竹,他就也没放过,引信点燃的一瞬间,盛朗看到那颗萤火虫似的火点正在向上攀爬,安然而平静。 第50章 张彼得伸出头来尖叫:“我操!快跑啊兄弟!干嘛呢?等它炸你呢!”他侧出半个身子,不停向屋里挥手。 盛朗倏然笑了下,转身的一瞬间,鞭炮在身后炸起噼啪的声响,小院像滚水一样沸腾起来,又被红纸的碎屑湮没,跳跃的火光在初临的夜幕里欢愉地起舞,夏以臻正在高处捂着耳朵,悠游,畅快地笑着,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鞭炮再一次炸响时,除夕夜终于姗姗地来了。 年三十的下午,街上早早就空无一人了,各门各户都展示着自家的新对联,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一片祥和。家味里,四个人围在一张小桌边,也伴着咯噔咯噔的擀面杖声捏饺子。 孙静香包饺子的动作很和缓,夏以臻手生也包得不快,于是盛朗的饺子皮便也擀得不疾不徐,害得张彼得半天也没捡满一张竹席。 孙静香今日面露红光,一张拖着皱纹的脸都被愉悦涨满了似的,她一边包一边念叨,说夏以臻爷爷年轻时特别擅长包饺子,一个人,一双手,一眨眼,就包好了。 还说他切面剂子不用刀,徒手就能揪得光滑饱满,一颗颗还都一样大,擀出来的饺子皮都是圆圆的,像满月一样。 夏以臻总觉得被奶奶说出来的爷爷,已经变得越来越年轻能干了,她笑笑说,奶奶最近提爷爷的频率越来越高,是不是想念她的老情人了? 孙静香捏起一个饺子,干脆地说:“是,最近挺想他。” 夏以臻大叫:“肉麻!” 孙静香光荣地笑笑:“我和你不一样,喜欢我就说出来。”她整理着一只胖饺子的褶说,“饺子留出一碗供上,装三十个吧,你爷爷能吃,他就爱吃大白菜馅。” “行!”夏以臻拍拍手上的面粉,数了数饺子个数,感觉差不多了,就用开水烫了几个钢镚儿说,“六个够不够?放太多没意思了。” “太少了。”张彼得又往竹席上拣了俩饺子,心想他一个人就能吃三十多个饺子,那还不把钱都吃了? 他得意地说:“多包点多包点儿,小心你们一毛钱吃不着,大过年的埋怨我。” 夏以臻搓着硬币说:“你的意思是钱都会被你一个人吃到吗?你是吸铁石呀?” “你数学行不行?这是概率问题,我吃得多,当然吃出来的钱就多。” “总之你活干的最少,饭吃得最多!” “我多瘦啊,就该少干点儿,多吃点儿。” “你瞎说!你就是因为……” 一串手机铃声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打断了夏以臻的话。房间一瞬间冷寂下来。 “谁的呀!”张彼得道。 “盛朗的。”夏以臻的手指还泡在碗里,捞着碗底的几颗硬币。她看到桌子上盛朗的手机正震动着发出声音,他的铃声很少响起来,所以陌生得很好认。 她看盛朗的手上还沾着面,说:“我帮你拿过来吧。” “你直接帮我接吧。”盛朗没抬头,“不会有人找我,估计是打错的。” “诈骗吧。”张彼得笑笑,又拣了个饺子。 “谁大过年的诈骗啊,那得多坏!”夏以臻也笑着,抽了张纸巾擦擦手,跑过去。 这个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夏以臻怕要来不及接起来的时候,它还在耐心地响着。 屏幕上跳出了三个字母。 syl。 电话接通,夏以臻轻快地说您好,对面却安静无声。持续了几秒,在夏以臻以为对方已经挂断了的时候,却又听到了一声很轻的笑,是个男人。 随后,他终于慢悠悠地开口:“我找盛朗,没打错吧。” 第54章 “没打错,您稍等,我帮您叫他。”夏以臻听对方有一定年纪,言语上尤其礼貌。她捂住话筒回头说:“盛朗,不是打错的,是有个叫syl的叔叔找你。” 盛朗和张彼得几乎同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他们匆匆相视一眼,盛朗都没有擦手,就直接接过电话往外走。 夏以臻在他脸上窥见一瞬少见的忐乱,出门时盛朗将门合上,拉紧,留在上面一只白白的面粉手印。 “没事的。”张彼得道,“快来包吧,我都不够拣了。再晚春晚都开始了。” 夏以臻笑着点点头,心里仍有点打鼓。对方声音低沉戏谑,又威严自成,只是短短几个字,就压得她一颗心跳得厉害。莫名其妙的。 盛朗站在一楼的院角,在疏落的鞭炮声中低低地喘息。 这是自四年前契约建立以来,盛玉麟第一次破例给他打电话,他已经习惯了安静,突然地被打扰,盛朗很不适应。 他平复了一会儿开口:“说吧。” “儿子,交女朋友了?”电话另一端显得格外耐心友好,“声音还挺好听的。好了多久了?” “有事吗?我不是说过别联系?” “三年多没见了,还和你爸爸说话这个态度。”盛玉麟低沉地笑了笑,“你性子是像你妈,死倔。不过男孩儿么,有点血性也是好事,太软骨头不成气候。” “你有事没事?”盛朗压不住火,“大过年的打电话说我妈,找骂?” “臭小子,脾气又见长,看来日子过得不错?”盛玉麟听起来半点不恼,反倒意兴盎然,像是喝了不少贺岁的酒。 他沉了沉,又肃然道:“但话说回来,玩女人可以,但得记着身份。找服软儿听话的玩,钱无所谓,要注意安全,别闹出人命,这毕竟不是结婚……” 盛朗仰起头笑叹出声,挂断电话。这么多年,他仍然讨厌他爸说出的每一个字,尤其谈及女人。 只过了几秒,盛玉麟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今天过年,他似乎也格外清闲有耐心,盛朗再度接起来,可惜他已经耐心尽失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白纸黑字说过的事能不能照办?八十万年后回去给你,我们照章办事,能接受吗?” “行,怎么不行?都依你。先不说钱了。”盛玉麟仍是好脾气地笑笑,“大年三十的,你说爸爸想干什么?” 听盛朗沉默,他叹息了一口:“前三年过年你都不回家,爸爸使使劲忍了,今年不服老不行,真是想你想得厉害。爸爸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不回家,也不能听听你的声音吗?” 盛朗忍了忍,没有说话。 盛玉麟随即轻轻地笑着:“这多好?亲父子,哪有那么多仇,非要跟你爸斗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吧?再赚钱也要注意身体,多吃菜。” “对了,你妈祭日那天,你怎么没来?那天下那么大雨,我在你妈墓地等了你一天,你干什么去了?谈了女朋友连你亲妈也不要了?” “我再说一遍,别跟我提我妈。” “行行行,听你的,爸爸不提。”盛玉麟有些讨好地说,“小朗,不管怎么说,我年轻时也是真喜欢你妈的,你妈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人美心善,你又是我第一个儿子,我对你总归和你弟不一样。” “他跟我闹,不行,你跟我闹,我依着你。年三十了,不管你在哪,总该给你爸爸拜个年吧?” “就说句过年好,有那么难吗儿子?” “家里,你阿姨还一直都给你留着房间呢,你弟也总想你回来。他这两年一直换车,爸爸看着心里难受,想等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爸爸也补给你,只会比他多,你喜欢什么车,都可以,你想要的,爸爸也都给你,不会让你再过一天苦日子,你妈也能安心了……” 其实曾有一瞬间,盛朗的心头软过一分,他想“过年好”三*个字,或许说出来也真的没什么所谓。但很快,一切又烟消云散了。 “对不起,我今天只想好好过年。想让我妈安心,这个问题应该在她活着的时候考虑。”盛朗等了一会儿,“还有事吗?” 盛玉麟同样沉默了很久,又妥协地说:“行,不说了,爸爸也不逼你。” “其实我很为你高兴,真的。”他浅浅地笑着,“听人说你卡上都有快九十万了,不到四年……孩子,了不起,你是我盛玉麟的儿子。” “你查我账户?” 盛朗的身体骤然冷下来,他听到电话那端毫无歉疚地说:“你又不给我打电话,我能怎么办?为人父母,我总得确保你的安全,也得确保你有饭吃啊。” “你是我最看重的儿子,我能看着你一个人在外面受罪吗?托人监管你的账户是最起码的,有什么事,爸爸也好随时给你撑着……” “况且,你怕什么。”盛玉麟纵意道,“我还知道你现在在淮岛,住古城街99号,爸爸不是也没去打搅你吗?” “上次饭局,爸爸还听你张威廉叔叔的老朋友说,小宸和张彼得去医院带了张肺癌晚期的片子去找她瞧,那个叫孙静香的老家伙,不就是古城街99号的房主吗?” “是你叫他俩去的吧?问小宸他也不说。”盛玉麟温和地笑着,“我还想问问你呢,要不要爸爸帮助?爸爸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 第51章 盛朗彻底失控了。盛玉麟简单的几句话,已经将他淹没得快要窒息了。他曾经幻想过盛玉麟能像一个合格的商人那样践行承诺,可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三年多,他真以为自己正无限接近自由…… 盛朗的手腕正因希望坍塌而剧烈发抖,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绝望的声音:“盛玉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是有两个儿子吗?不够?” “不够你可以继续去找女人,去找你想要的服软听话的女人,生到你够,生到哪个死了你都不会悲伤,为什么要来折磨我?” “你选择丢弃我妈,就该同样丢弃我。因为我会永远恨你,听得懂吗?永远。” “我为是你的儿子而羞愧,羞愧到厌恶自己,你是不是很高兴看到这样,嗯?是吗爸爸?” “别不识好歹。”盛玉麟冷下来道,“不孝有个度,你爸这是关心你。” 他粗粗地叹了口气,很快又妥协了。 “好了,不管怎么说,先好好过个年吧。年后尽快回来,你想不想姓盛,都回来再说……” ---------------- 家味小院的除夕夜,盛朗成人后第一次感受到新春真实存在,一整晚,他都撑着脑袋听孙静香讲夏以臻曾经的旧事,又听张彼得吹牛。 他允许今晚的自己大醉一场,亟需不会枯竭的快乐令他忘了那通电话,所以酒杯空了就满,从未停止。 今晚的夏以臻也令他格外心动,喝了一点酒,脸颊红红的,被她奶奶闹恼了,还会主动来抱着他的胳膊躲一会儿,盛朗沉入其中,又跟着别人一起逗她,感觉眉眼间飘然发热。 而除夕夜的孙静香俨然像个待嫁的新娘。 今日她气色极佳,年夜饭前就迫不及待换上件红色的对襟新衣,又将头发理得光滑平整。 觥筹交错后,热腾腾的饺子上了桌,和张彼得预想得不同,他一口气吃了三十多个饺子,半分钱也没有吃到。 “这合理吗?”张彼得皱着眉,仍在不信邪地往嘴里塞,“你们是不是又合起伙来骗我?夏以臻,你负责包的钱,你是不是偷做什么标记了?” 夏以臻冤枉地说:“我也就吃到一个……” “那怎么回事?” “也可能你来年的财运真的一般,这不是概率问题,是玄学。” “什么?” 张彼得想到自己在蛋糕店的前途,忧虑得一瞬间张着嘴惊呆了。 孙静香看着孩子们闹,食欲大开。她也塞了一颗饺子进嘴,细细地嚼,总觉得和结婚那年除夕吃的白菜饺子一个味道,她吃了半碗,似乎病都好了。 孙静香滴酒未沾,却也醉意朦胧,她施施然掏出三只红包来分:“小朗,这只是你的,奶奶对你没什么话说,就盼着你好。”她笑得眼睛也淹没了。 盛朗只觉得今日的红包格外沉,他接过来,难言地望着她,只是轻轻点头。 “彼得,这只是你的。”孙静香抚摸着张彼得的脸,“奶奶可喜欢你了,明年,明年还来好吗?” 张彼得瞬间红了眼睛:“我肯定来,我早就说了,我以后年年来,年年来贴对子……” 直到最后,孙静香才笑着用一只红包敲了敲夏以臻的脑袋:“小丫头今年不错,有长进,奶奶对你就嘱咐两句……” “管它未来怎么样,你只管往前走。胆子大些,别怕遇上困难。遇上一件就解决一件,人一辈子就这样,灾和坎儿都是避不开的,得学会鼓起勇气面对,跨过去一次,能耐就长一次。” “遇到事情拿不定主意,就沉下心问问自己。问问自己能不能,也问问自己想不想,永远别对自己撒谎。” “最后,小丫头。”孙静香笑得烂熳,“奶奶永远为你骄傲。” 第55章 孙静香抛绣球似的,把红包飞进夏以臻怀里。夏以臻笑吟吟地答应,又见张彼得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嘀咕说,总觉得盛朗的那只更重些…… “都一样!”孙静香畅然笑道。 今夜格外长,鞭炮声一刻也没闲下,天光始终是亮的,所有人都不知疲倦,直到电视里的《难忘今宵》唱完,挨家挨户才稍稍安静了些。 收拾了残羹剩饭,夏以臻给孙静香提前铺好床,确保电褥子摸起来热了才安心。 孙静香给夏以臻爷爷留了满满一碗饺子,催他们几个回屋也早点睡,明早还要早起放炮仗拜年。 张彼得酒量真不行,出门吹了下风就站不住了,回屋倒头就睡。夏以臻跑去洗澡,盛朗一个人陷在卧室的沙发里,仰头望着空白的天花板。 他心口滚烫,不断喘着热气,又在一片沸腾的心声中,取出了那只红包。 张彼得没说错,他的红包的确要更重一些。 盛朗伸出手掌,如他所想,果然有个明晃晃沉甸甸的东西从红包里滚落出来……盛朗闭起眼,紧紧握住了它。 “困了吗?”夏以臻擦着头发走进卧室,看到盛朗坐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她想这人的酒量也不怎么样,于是放轻脚步走过去,想去看看他喝醉的样子。可走到他身边的一瞬,又突然被人扯着拽进怀里。 夏以臻吓一跳,抱怨着,伸手去打他,却被盛朗攥住腕子。他的力道比以往重,眼睛落在她脸上,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细腻安然。 轻轻的酒气从彼此的身体间升腾,夏以臻沉默着,看着盛朗的视线恣意地描过她的眉眼,又顺着鼻尖,落向她的嘴唇。 他的目光第一次这样放纵地不加节制,也不停留。它继续下落,直至逡巡在夏以臻起伏的心跳上,盛朗才轻叹着,重新去注视她的眼睛。又凑近,吻了她的下颌。 夏以臻听见自己的心跳很响,而今夜的她格外贪婪,不只想要一颗吻。她不移地凝视着盛朗,终于等到他说:“去关上灯。” 她笑了笑,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将房间的光亮熄灭,又按下门锁。 当她摸索着,重新坐回盛朗的怀里时,窗外延绵的花火已经又升了起来,正一瞬一瞬地将他眼里的贪妄照亮。 夏以臻去抚摸那些落在盛朗脸上的晃动的影子,在跳跃的烟火声中,去追逐着,吻它们。 而他也同样在捕捉那些落在她腿上的光斑,温柔地,轻轻地,令它们又重新印到他的手背上。 她慷慨地凑过去,也令盛朗的手掌更轻松地捧起她的脸,用力吮吻她的嘴唇,她喜欢酒后的盛朗,会纵意地回应,回放纵地喘息,不会无端地躲开,又拿毕业做借口。 盛朗贪婪地与夏以臻接吻。他第一次任自己的身体肆意妄为而不加掩饰。 他去吻她的下巴,侧颈,吻他平常不许自己涉入的空白之地,又在她耳边怨叹地说:“我真不该听那些话。” “哪些……”夏以臻压抑着吐息,可她的喜欢,仍从唇齿间匆匆地泄露出来。她不许他停。 盛朗爱极了这悦耳的一切,却仍然逼自己停了一瞬:“害怕的事是避不开的,以及,犹豫不决,问问真心。” “你的真心说什么了……” “他说他想。他反悔了。”盛朗匆匆吻着她的肩头,“夏以臻,我今天不想做正人君子,我只想拥有你。不是一时兴起,是从一开始就想,你不该不知道。” 盛朗炽烈地望着她,像是晚一步她就会消失似的:“不等了,就今天,现在,给我好不好?” 夏以臻温柔地笑着,她攥住他的手指游移,去感受她同样难抑的心跳,抚摸她因迫切而烧灼的滚烫,去了解她早已袒然的一颗柔软真心…… “她早就在说愿意了。” 夏以臻沉着身子压着他,又磨了磨说:“况且,你也回不了头了不是吗?” 见盛朗望着她不可思议地叹笑了一声,她沾沾自喜道:“从前很怕我发现,现在不怕了?” “我只怕你反悔。”盛朗倏地将她托着抱起来,“但我不允许了。夏以臻,是你说的,因为你,我回不了头了,你要负责解决。” 他抱她去床边,俯身将她搁下。 夏以臻看到盛朗站在月光里,交叉双臂将上衣褪去,她怔了一瞬,她曾无数次偷瞄的身体,正沟壑纵横,起伏着,全然赤诚,袒露于斯。 盛朗从高处望着她,看她叶公好龙般忐忑的神情,终于笑了一声。 “不是你想看的吗?” “还满意吗?” 他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拉起她一只手:“你还说过要摸摸它们,来吧。” 他想他可从不是一个温吞慢热的人,也没说过自己温柔好脾气,这一点,不知夏以臻是否清楚地做好了准备,从前就敢一次又一次地招惹他。 夏以臻曾经的胆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她只觉得指尖发烫,被人紧紧攥着,去触摸硬礁,等她再也不敢细细试探时,又被人一整个送上来,令她不快点抱上去将一张脸埋起来,就会被看得面红耳赤。 盛朗的吻密密匝匝,吻得她难以为继,又被人十指交握按住,动弹不得。 第52章 夏以臻在一片潮热里,仍插着空隙轻轻地说:“等一下……” 盛朗停下来:“怎么了?” 夏以臻抑着喘息,把手伸进枕头下,很快,又做贼似的,速速去握住盛朗的手。 两个人的掌心,一同传来某个小东西四角锋利的触感。 盛朗辨别了一瞬,突然笑出来。 夏以臻听着,皱着眉头忍,忍了忍又问:“你笑什么,提前做好准备,有备无患……不好吗?况且上次就是因为没有,你不难受啊……”她又缩回半张脸去他的怀里。 “夏以臻,我们到底是谁更想?” “非要算这么清楚干嘛?都想,不好吗……” “行。”盛朗忍着笑了声,“什么时候买的?” “反正是提前买的。”夏以臻垂着眼睛抱怨着,“你总之又不会买,还得我来……大过年的,就算跑断腿也不一定买得到,到时候怎么办?还能再停下来啊……” “我总之?”盛朗拉开抽屉,在一本书下取出他的一只小盒子丢到床头,“够吗?” 他轻轻俯下身吻她:“我停不下来,也不会停下来。从我彻底决定开始,就不会停下。喜欢你是,占有你也是。” “虽然准备它不是为了今晚,但你说得对,有备无患。因为我对你的蓄谋占有,永远在失控。” 第56章 “你帮我。”盛朗将它按入夏以臻手心,又空出手,伸入她的睡衣,纵情地探试她交与的一切。 夏以臻窸窸窣窣地,像摸黑拆了包零食,她捏了捏,捏出一片意想不到的油润…… 盛朗瞧着她吃惊的神情,再次忍不住笑道:“会弄吗?” 夏以臻没什么头绪,还是坚持说:“一回生二回熟……我研究研究就会了。” “看得见吗?我开灯?” “别!”夏以臻拉住他,“我看得见!你先别……你先……” “我先什么?” “你先让我看看你……” “看我什么?” “你说看什么……”夏以臻嘀咕道,“我都没看过,你先给我看看长什么样再说。” 盛朗笑了声,攥住她的手搭住自己腰间的布料,又倏地扳住她下巴亲了一口,“自己研究吧。” 夏以臻深深吸了口气,指尖勾着轻轻拉下去,可就在这样的一瞬间,她听见有东西撞地的声音。先是一声清脆,又是闷闷的重击。 夏以臻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盛朗也倏然停下,向同个方向望去,紧张的情绪骤然蔓延。 神魂仍在高亢地游荡,夏以臻却看见自己与盛朗紧贴的身体,已从未至的欢愉里抽离了。 他们迅速穿好衣服,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在推开孙静香房门的一刻,夏以臻怔住了。饺子与碎掉的碗瓷七零八落,散落一地,她的奶奶躺在其间,血从口鼻中呕出,像红梅一样喷溅,到处都是…… 救护车豁开除夕夜的安然,叫嚣着奔来。夏以臻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到医院的,再回过神时,她已经坐在急救室外冰冷的走廊里了…… 窗外,万家灯火还在不眠不休地燃着,每个家庭都在试图让此夜的幸福变得更加绵长。 夏以臻不懂,这样的家和美满,延绵了整座小城,为什么单单就要少她一个呢?人们都在幸福,为什么不能让她也跟着一起呢? 明明就在几小时前,奶奶还像未染病痛一般,面色丰红,兴致那样高。她还吃了好多饺子,说了好多话,怎么一切突然就变了? 夏以臻不理解。从小到大,她都不敢有什么特别的奢望,总觉得还有个奶奶爱她,疼她,就该知足了。若是再贪心,老天爷哪天不喜欢她了,把奶奶也叫走,她就真的只有孤伶伶的一个了。 马上就是第二十二年,她一直安静而努力地生活,从不做坏事,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她? 夏以臻坐在窗边想,却怎么也想不通,只好抬起头问:“盛朗,你说为什么,就偏偏要是我奶奶吗?我不明白,我哪里做得还不好?” 夏以臻偏执地望着他,眼泪一颗一颗地坠落,她很想得到一个答案。 盛朗用力抱住她,不知所措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说:“你很好,不是你的错。” “那是为什么?” 她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却在执拗地掉,盛朗无法回答,只好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在,不要怕。 急救灯熄灭,像所有悲情片里一样,有医生走出来。他说孙静香的情况很不明朗,已经出现呼吸衰竭和循环衰竭,亟需转入icu,但生命支持治疗的费用很高,预后也不乐观,要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清楚。无论多少钱都接受。”盛朗说着,攥着夏以臻的手,要她在病危通知书上尽快签字,他去缴费,很快,孙静香被推进icu,她安然地闭着眼睛,即便身上被插满管子,看起来也已经并不很痛苦了。 夏以臻被隔绝在玻璃窗外,眼前的一切像过胶片般匆匆忙碌着,而她麻木又平静。 世界被草草静音,只剩记忆里孙静香爽朗的笑声偶尔传来。 时间安静地逝去,没有人给夏以臻带来任何好消息,她后来觉得,没有坏消息就好,至少奶奶还安静地躺在她面前,心电图依旧在跳动。 可到了下半夜,还是来了一通不合时宜的电话,打破了所有宁静。 是消防部门打来的,电话里,对方冷静而抱歉地通知她,她的家起火了。 夏以臻笑了一下。 据消防部门的人员说,初步认定是老化的电褥子起火,又因不合理堆放烟花引发了连带燃爆。 幸运的是,消防部门在过年期间加紧严防,大火被扑灭得很迅速,也好在邻居王顺带着妻小回了妻子老家,避免了人员伤亡。 眼前,冰冷的icu正燃烧起汹涌的火海,夏以臻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烈焰翻滚,吞噬掉人们的欢声笑语,转瞬间,她的家已经变成一幢熏黑的木炭架子,连带着王顺的房子,也一同被火海啃食了半壁,只剩骨头残渣了。 邻里们纷纷惊醒,零零落落地站在青石板路上,交头接耳,惋惜地议论着这场发生于除夕夜的无妄之灾。 相熟的老街坊都来拉着夏以臻的手说,只要人没事就好,房子都是身外之物,还会有的。 夏以臻愣在那,抬眼看到家味的牌匾已经无从辨认了,被寒风吹得抖索了几下后,也像落叶一样飘零下来。 她在今晚,彻底没有家了。 盛朗站在远处,挂掉了一通电话,他要确认王顺的房子是否有保险。而这一瞬,盛朗也清楚地知道,无论四年的时光怎样从他身上流淌过,也同这间小院一起,付诸一炬了。 人群在两个小时后已经疏散得七七八八,由于这场大火,古城家家户户的鞭炮都提前偃旗息鼓。 夏以臻在所有人散尽后,静静地走回家。 小院烧成一片黑,已经辨不出从前的痕迹,她想去二楼看看还有什么留下来,盛朗买给她的新相机,她才拥有了没多久,她很想去看看,却发现连登上二楼的楼梯都被烧没了。 盛朗拉住夏以臻,像拉住一个梦游的人,他不敢大声讲话,只用很小的声音说:“就站在这看好吗?里面很危险,木头随时会掉下来,听话。” 夏以臻一脸平静,已经完全不像胆怯又爱哭的她。她四处看了会儿,突然看着盛朗,温和地说:“你说,我是在做梦吗?” 盛朗走过去抱住她:“不是梦。但会好的,一切都会再好起来。” “会吗?”夏以臻凝视着盛朗,她是那么相信他,他说会,是不是代表一定会? “可是……”夏以臻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等奶奶这两天病好了,想回家,发现家没有了,怎么办?” 她沉了一会儿,又恍惚地说:“都怪我,今天是我帮她开的电褥子,是我偷懒没有给她买新的,如果不是我……” “不怪你。没人希望意外发生,这只是……” “这只是命。”夏以臻道。她终于找到某种令她信服的答案,“盛朗,你知道吗?就在今年,我无数次觉得自己离幸福很近,所以有时候有些得意忘形,这是上天在提醒我。” 盛朗心疼地抱紧:“夏以臻,别这样。你本来就应该幸福。” “可是一切都没有了。我的家,奶奶的面馆,我从小到大的一切,都没了。”她再次抬起头,终于泪眼汪汪地看着盛朗,“还有王叔和赵婶儿,他们会不会恨我,打我,不认我?” “不会,我保证!” “我要赔多少钱?十几万,还是几十万?可我现在没有……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怎么办……” 夏以臻的眼泪在一瞬间潮涌,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夏以臻,你现在好好听我说。”盛朗攥住她的双肩,“房子,房子都是有保险的,保险公司会替你赔。这种意外每分每秒都在发生,保险公司每天都要处理成千上万起相同的事故,这不是什么令人活不下去的困难,不需要你发愁。” 第53章 “保险?” “对。我已经联系过王叔了,有保险,确定。” “真的吗?” “当然。你可以打电话问,我骗过你吗?” “那我,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回去陪奶奶,我来处理。天太冷了,最近生病的人很多,你再病倒的话,奶奶醒了会担心的。” 盛朗重新将她抱进怀里,看着口边洇出绵密的白气,轻轻揉着她的肩膀:“你相信我吗?你相信我能帮你解决这一切吗?” “我相信你。”夏以臻失魂地点头,“可你真的很倒霉,认识了我。” “别再说了。让我抱抱你。”盛朗一颗心痛得失去知觉,只能用力地收紧手臂。 “夏以臻,依靠我一次,就一次……” 第57章 一连几日,都是张彼得守在医院陪着夏以臻。icu的费用一天就是一万多,夏以臻把自己全部的积蓄拿出来,依旧是杯水车薪。 大雪又开始下,气温骤降,寒风凛得人招架不住,路上鲜少有人走动,可是医院却源源不断地有人来。很多人都在这场严寒里生了病,听说有种病毒很厉害,发热门诊像涌动的黑森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孙静香终于在年初七时醒了过来,随后被转入普通病房,夏以臻倏然松了口气,每天守在床前寸步不离,细细地喂一些流食给她吃,她突然觉得,只要奶奶还在,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 盛朗白天要陪王顺夫妻善后,晚上才会买好饭匆匆赶来,医院的空床不多,只有一张小小的折叠床留给夏以臻睡,他偶尔坐在走廊里睡一觉,偶尔在床尾趴一夜。 后来几天他开始咳嗽,大概也冻感冒了,夏以臻看他的脸和嘴唇都很白,说话喘得厉害,推他快去排队打个吊瓶,又被盛朗一拖再拖,说很快就好。 初十那日,王顺和妻子突然来医院送饭。夏以臻第一眼见到他们时,只剩想跪下的冲动。 王顺和赵慧都哭了,抱着夏以臻说无论如何都先救命,房子有保险公司处理,也已经都处理好了,年后就重修,会比从前还好。民政部门也提供了临时住所,王霁冬住校,也不受影响…… 直到这时,夏以臻才终于在赵慧的怀里嚎啕大哭。万幸,她的悲剧没有拖垮她在意的人。 可盛朗的症状却越来越严重。三日后,他开始高烧不退,陷入昏迷。 盛玉麟在此期间日日给盛朗打电话,又发信息问为什么账户有这么大的金额动账,惹事了? 张彼得保管着盛朗的手机,却抖抖索索地一句也不敢回应,直到盛朗被上了呼吸机,各种免责单据冒出来,张彼得终于万念俱灰…… 他第一次这么害怕。 盛朗昏迷以来,他几乎怕得不能思考,这是他最好的朋友。虽然夏以臻可以守着盛朗不睡觉,可他望着淮岛医院单薄的病床和破旧的病房,仍旧不能安心,他不信这些能救他…… 张彼得最终回拨了电话。 ---------------- 夏以臻坐在盛朗的床前,看到点滴快要打完了,她想起身去叫护士,却看到好多人推着一张急救床突然涌进来。 她还没弄清状况,手腕就被人紧紧攥住了。张彼得垂着头轻轻道:“夏以臻,你听我说……” “什么意思张彼得?” 夏以臻恍惚地望着他,木然地看着盛朗的针头被人拔了下来,又被抬上急救床推了出去,一切快到她来不及反应,病房里就只剩她和张彼得两个人了。 “什么意思!我问你话!他们要把他推去哪啊!” “夏以臻你别急!”张彼得始终没有抬头,“你听我说,盛朗不能再呆在这了,他的爸爸和继母来了,他们家的直升机也在救援停机坪等,他必须要回燕市治疗……你别担心,别担心……等他好了,他还会回来的。” “直升机?什么直升机?” 夏以臻匆匆去掰张彼得的手指,却怎么也掰不开,她看到张彼得终于抬起头道:“这个医院条件不行的!淮岛太小了!这些医生每天看那么多人,哪能顾得上他?盛朗在燕市可以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只为他一个人治疗,别拦着他走,求求你了……” “张彼得……你在说什么……”夏以臻用力将手抽出来,皮肤上泛起层层的红,“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儿子没空再陪你们胡闹的意思。” 一声低沉肃厉的回答,令夏以臻倏然回头,她看到门口站着一对高挑的中年男女,穿着高贵,神态穆然。 恍惚间,夏以臻先认出了说话的人是谁,才回忆起这个声音,和除夕那日打给盛朗的那通电话里一模一样。 “我是盛玉麟。你应该知道盛朗是我的儿子,我现在要接他走。”盛玉麟耐着性子说着,又走近一步,“小姑娘,救护车在外面等,每一分钟对盛朗都很重要,我只简单跟你说两句。” “你该看过报纸,我也是草根出身,之所以让盛朗来这受罪,是为了体验生活,未来更好地接班。” “过年时我打过电话给他你应该没忘,盛朗也说了过完年就回家,现在正好要正月十五了,他也该回去了。” “不知道这段时间盛朗是怎么和你说的,但作为长辈我必须得说,你是女孩,别对他太当真了。不管是谈朋友,还是凑在一块玩,总有个结束的时候。” “剩下的,跟我太太说吧。听说你现在也挺困难的,有什么要求和想法,都跟她提。” 盛玉麟说完扭头对妻子苏梦道:“小宋留给你,你自己想办法回去。”他眉头皱得很深,脸色十分难看,话音刚落他便干脆离去。 夏以臻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在忍不住地打寒战,张彼得看她在发抖,脱下衣服披到她身上,又对苏梦敛了眉眼说:“苏阿姨,能不能请你别跟叔叔那么直白……”他语塞起来,“求求你了阿姨……” “彼得,别这么说,阿姨明白,只是聊聊。”苏梦踩着高跟鞋走过去,拍了拍张彼得的手臂,“年前饭局上,你爸爸还说起你,说你也和小朗一样,总是贪玩不回家。别这样,玩够了就回去吧,你爸爸也很担心你。” 眼前的女人一身驼色水波纹羊绒大衣,带着一副黑色的羊皮手套,头发盘得光洁利落,耳边坠着一对珍珠,不张扬,却高雅之至。 苏梦说完,才微笑着把手套摘了,用青葱一般的手拉起夏以臻:“姑娘,我是盛朗的继母,他八岁起就跟着我了,和我亲儿子也没分别,阿姨有些话想跟你说,你现在有时间吗?” 夏以臻木然地点点头,现在的她只剩无垠的时间了。张彼得不放心地抬起眼皮,看到苏梦温柔地对他颔首一笑,才匆匆避了出去。 苏梦拉着夏以臻走到盛朗留下的那张空床,坐下道:“你叫什么?小朗没跟家里提过。” “夏以臻。” “夏,以,臻。真好听,我猜你是在一个花草繁盛的夏天出生的吧?看来你也是被父母用心呵护长大的。” 苏梦微微一笑,和煦而温柔:“你很漂亮,比我想象的还要不俗。小朗从小就不是个品味差的男孩儿,他能选中你,阿姨不意外。” 就在这一刻,夏以臻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件货品,被人挑中,证明她还不错,她该感谢。 “盛朗是怎么跟你说的,说你们在恋爱吗?” 夏以臻沉默着,又见苏梦摇头笑了笑说:“算了,是什么都不重要。” “不,很重要。我们是在恋爱。”夏以臻抬起头,凝重地说。 “好,没关系,就当是恋爱。”苏梦拉着夏以臻的手点点头,“你看到我们很意外?” “嗯。” “盛朗之前没告诉你他的家世吗?他的家庭背景,过往经历,以及,爸爸是盛玉麟。” 夏以臻心头绞痛,强撑着,平静地说:“没有。” “这孩子。”苏梦叹了口气,“盛朗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不告诉你一定不是忘了,你说呢?” 第58章 见夏以臻有泪在眼眶里忍着,苏梦攥住她的手说:“我也是从你这么大的女孩长大的,清楚男孩和女孩不一样,男孩天生就懂得逢场作戏,女孩不是,付出真心的往往都是女人。”她又搂住夏以臻,“其实我也能明白小朗的意思。” 夏以臻看见地面上,她与苏梦的影子正十分亲昵地靠在一起,又听苏梦旁若无人地说:“你是单纯的好女孩,年纪小,自然不知道这个社会上贪慕虚荣的女孩儿有多少。” “盛朗自身条件好,单凭他自己,已经足够让好多女孩喜欢他了,用不着把家底都掏出来。若是都掏出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扑上去,还不够他麻烦的。” “不仅如此,像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头脑也都清楚。对什么女孩认真,跟什么女孩闹着玩儿,心里是有杆秤的。” “闹着玩儿的当然是越鲜妍越漂亮的越好,就像你这样,别说年轻男孩儿了,我都喜欢。可认真的就不一样了……”苏梦怅然道。 第54章 “阿姨说的认真,是要结婚的认真。结婚的对象,漂不漂亮不重要,登对和互利最重要。家世要登对,学识要登对,见识也要登对。” “小朗没有把他的家世告诉你,其实是因为,真的没有那个必要。” “以臻,阿姨不和你说家世,单单说说学识和见识吧。”苏梦搂着、摩挲着发抖的夏以臻,“盛朗的学识和眼界,是一般的男孩没法企及的,你也一定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深深地喜欢他,被他吸引。” “但你大概没想过,你喜欢的盛朗,其实是我们花了无数金钱和心血堆出来的,他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家族。” “盛朗八岁起就跟着住家外教练英语,十岁开始学炒股,炒权证。每周末都要去跑马场学骑马,和职业棋手学围棋,当别的孩子还在踢皮球,他的高尔夫已经玩得很好了。” “书法家沈功你听说过吗?一幅字每平尺六十万,每半个月,盛朗会去他家里亲*学一回书法,哦对了,他画画也好,因为是和庞丹青学的,庞丹青你肯定知道。” “他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是因为他爸爸力气下得好,他什么都不怕不在乎,是因为他从小就没缺过什么,更没吃过苦头。” 苏梦将张彼得的衣服提了提,更好地盖住发抖的夏以臻。 “你现在披的这件衣服虽然不起眼,也要一万多块。不知道盛朗和张彼得有没有告诉过你,张彼得是地产商张威廉的长子,他和盛朗能玩到一起,是因为同处一个阶层。他丢在医院门口帮你跑腿儿的那辆车,就有一百多万……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夏以臻用力叹笑出来,一抬脸,泪滚下来,又被她迅速抹去。 苏梦停了一瞬,道:“盛朗他爸爸希望盛朗不只做个公子哥,也能懂得底层人的苦,才准许他一个人跑出来锻炼。” “他们还打了个赌,赌盛朗能不能四年赚够八十万,不知道这个盛朗有没有跟你说过,赚够了,正好留作他今年夏天出国用。” 夏以臻彻底地,毫无希望地,冰冷了下来。 “以臻,别嫌阿姨啰嗦,因为以后,你和我们所有人,应该是不会再见了的,所以阿姨想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其实年轻时有缘能一块玩玩就很好了,真要结婚,不一定像你想得那么轻松。他是盛家的儿子,注定也要做第二个他爸爸。” “你看,我只是盛朗的继母,也有自己的儿子,可我仍要从大局出发,为我丈夫前妻的儿子着想,如果是你,你能忍下这些,随叫随到吗?” 苏梦和颜悦色地笑了笑,很快又拍了拍夏以臻的手说:“没必要。不如去找自己真正的幸福,这是真心话。” “最后,阿姨还是要说句最俗的……” “和我家孩子开心一场,不能让你一个女孩身心都吃亏。以臻,你现在可以大胆设想一下你想要的未来,然后跟阿姨算笔账,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阿姨愿意保障你的人生。” 夏以臻终于吐出一口气,笑出来道:“您是要给我钱吗?给我钱,让我以后离盛朗远一点,是吗?” “只是为了你好过些。”苏梦道。 “明白了。” 夏以臻笑笑,站起来。她此刻觉得难得轻松,其实说了这么多,也只是一句话,让她以后不要再做梦和盛朗会有未来。而她早已不会做梦了——从知道盛朗和她根本不属于同个世界的那一刻,也从开始遭受羞辱的那一刻。 即便她出自一个拮据的家庭,有着并不富足的见识和学识,她仍不能随意遭受别人的轻视和侮辱。 谁也不行。 夏以臻突然爽快地说:“您说得都对,只是有一点我要纠正。我就是个贪慕虚荣的人,而且是非常的贪慕虚荣。” “您也看到了,我出身不好。以往我不知道盛朗有钱,只是想着吃他的喝他的,跟他玩玩,占点便宜,现在我知道了,就不能再继续吃亏了。”她看着苏梦笑了笑,“好在也不晚。” “我不会像那些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女孩儿一样接受您这些绵里藏刀的话,所以,您必须补偿我。” 苏梦发觉事情突然变得简单了,她没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竟会是这种硬脾气,反而令她看重了几分。 她施施然开口道:“那你开价吧。” “二十万。”夏以臻一口咬定,“这是盛朗今年和我一起赚的钱,我不想以后想起这一年的辛苦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变得肮脏的二十万,就不会令她每每想到这个夏天都心潮澎湃了吧。 苏梦敛笑道:“你完全可以再大胆一点,我也不想一次又一次地……” “就二十万。转完两清,我也没兴趣跟你们来往,如果不想你们盛家的儿子跟我这样的女孩曝出什么丑闻,就快一点转!” “您别嫌我说话不尊重,因为您说话也并不好听。虽然站在您的角度,这些话无可厚非,但对我来说,我不比别人弱,我的家庭和见识也不低人一等,不需要别人关照和抬举。” “所以,我就要二十万,我会当这一年不存在。只要您不是在往我头上罗织敲诈的罪名就好。”夏以臻说完,视线落入苏梦的包里,那里有只录音笔正闪烁着红星。 “我真有点喜欢你了。”苏梦面不改色道,“你这姑娘,我该说你是聪明还是笨?录音防小人,不是防君子的。只要你说话作数,它存不存在都一样。不过金额,你还是再多说些吧,我也好放心些。” “不用了,我毕竟不是卖身。”夏以臻把卡号亮给苏梦,“现在就转,然后,请您转告盛朗,谢谢他曾经对我的关照,我仍旧相信他之前对我是善意的,所以一点儿也不恨他,反而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只是请他以后彻底地,完完全全地,离开我的生活。” 苏梦轻轻舒出一口气,凝视着夏以臻:“好,我会。” 当夏以臻的手机弹出到账提示时,她当着苏梦的面,删掉了盛朗的微信。 “你放心,我会尽快换手机号,而且你们神通广大,该知道我家被烧了吧?所以我也会搬家。我不会再见他的,我以人格担保。” 苏梦微笑:“我早已不担心了。” 一切比她想象得顺利得多,她也很能理解丈夫前妻的儿子为什么会钟情这个女孩,苏梦最后站起身说:“你这种性子,将来会容易吃亏的。” “无所谓了。”夏以臻礼貌地拉开门,“我什么都不怕,再见。” 第59章 “夏以臻……”只剩一个人的病房,张彼得再次走了进来。他细细地打量着夏以臻的神色,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愧疚害怕,又难过得要死。他不久后会和苏梦一起离开,看起来,未来也不会再回来了。 想起外套口袋里还揣着孙静香给他的红包,张彼得一抬脸就哭了。 “张彼得,别这样。”夏以臻看着她,脸上一半是平静,一半是友好。 张彼得站在那,眼睛一动不动地落在夏以臻身上,他也很想过去抱抱她,可她这样陌生,比第一次见到她时还要疏远。 “夏以臻,盛朗对你是真的……” “别说了。”夏以臻轻轻地打断,“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跟他,跟你,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注定是要分开的。况且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都应该洒脱一点。” “可这不是盛朗希望的!他为了你付出了很多,也一直在努力!我嘴笨,但我觉得你不能这么对他,你应该等他醒了,你们好好地见面,见面把话说开!” “不用了,马上就要毕业了,毕业以后,谁也说不准去哪,迟早要分别的,不如就趁现在吧。”夏以臻柔和地笑着,“盛朗该享受更好的人生,我不想耽误了他,也不想耽误了自己。” 她说完将张彼得的衣服整理好,搭到他身上,张彼得看着她的一瞬间,倏然控制不住地抱住她。 他用力地说:“夏以臻,你是最好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求求你,等等他,别离开……” 夏以臻拍了拍张彼得的背,又轻轻推开他,蹭去他的眼泪:“好了,别哭了,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 她笑笑:“谢谢你们陪我度过休学的这一年,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一年,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真的。” “好了!”夏以臻望了望天花板,最后爽然地笑叹了一声,“祝你俩好好的!我还得去看看我奶奶,她该睡醒了。” 夏以臻说完,习惯性地想说再见,又咽了回去。她想,真正的告别是用不着正式道别的。人生就是在某个极其寻常的瞬间,转了个身,就彻底告别了。 夏以臻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她想起高中毕业时,全班同学唱着《友谊地久天长》,大家哭得稀里哗啦,心里下定决心,要令这份友谊怀揣心中,地久天长…… 可当这首歌被唱出口不久,友谊便悄悄然结束了。朋友会各奔东西,踏入不同的人生轨道,即便不想相忘,也终会相忘于人海。 第55章 她不想再这样用力地告别了。夏以臻望着走廊遥远的尽头,只想听奶奶的话,朝前看。 她越走越快,直到在日光倾斜的回廊里跑起来,等她终于跑到奶奶的病床前,看到一切正安然而平静,才扶着门框,纵意地喘了口气。 孙静香果然醒了,正敦和地望着她,夏以臻匆匆去握住奶奶的手,坐下问:“今天感觉怎么样?想喝点水吗?”她温柔地笑着。 孙静香轻轻地点头,发出微弱的声音:“小朗呢?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他感冒了,打吊瓶呢。我不让他来,怕传染你。你听说了吗?最近的病毒可厉害了。” “嗯……”孙静香沉了沉道,“别吵架,你们俩要好好的。” “好着呢,不吵架,以后都不吵。”夏以臻清淡地说着,拿起吸管,给孙静香喂了一点水,又用棉签蘸着水涂了涂她起皮的嘴唇。 她看见孙静香的嘴唇突然动了动:“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我们现在有很多时间,慢慢说,不着急。”夏以臻拿起一只橘子,细细地剥着。 “我在淮岛银行,有个存折……里面有六十万……” 夏以臻的手停了一瞬。六十万……她咽了咽,并没有抬头。 “不是只有三万了?” “这些是留给你做嫁妆的。我想你腰杆直些,让对方的家里知道,你也是被人疼着长大的,不会欺负你……” “我不会再受人欺负了,任何人都不行。” 夏以臻低着头,继续剥着橘子:“这些钱我帮你存着,等你出院了,我们去后山买个房子,省下钱来好好装修装修,住得舒服些。”她顿了顿,“我们会过得很好。” “嗯。你现在当家了,你决定……我以后都不操心了,只跟着你享福。” 孙静香说完合眼笑笑,深深喘了一口气说:“今天感觉舒服多了……竟觉得有点饿了。” “饿了?”夏以臻意外地笑出来,这是好事情。她看奶奶也笑了,说:“你猜我现在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我都满足你。” 夏以臻尝了一瓣橘子,觉得很甜,便取了一瓣儿,剥掉橘络,又拆成小块儿喂到孙静香嘴里:“先吃个橘子开开胃。” “烤地瓜。”孙静香缓缓地吮吸着橘子的汁水,嘴角翘了翘,“刚刚我做了个梦……梦见和你爷爷,在院子里生着炉子,烤地瓜吃。” “梦里吃过了,醒来还想吃呀?” “还没吃上就醒了……你去买两只回来,好吗?” “你一个人能行吗?”夏以臻有点犹豫。 “有床头铃呢……”孙静香舒缓地笑笑,“我的手机,拿来给我,我想再看一会儿银发剑客……” “今天精神怎么这么好?”夏以臻又喂了她一瓣橘子,起身道,“我看你再好好养几天,我们就能回家了。等你好了,我再陪你一块儿练剑。” 夏以臻依着她,把银发剑客的直播间找出来塞进她手里,又听孙静香和缓地说:“我总觉得,你爷爷活到这岁数,应该就长他这样……” 两人相视一笑,夏以臻穿好外套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你一个人小心点,有哪里不舒服就按铃,我很快就回来。” “好,快去吧。挑细长的……外面焦,里面流油的……” “好。”夏以臻笑笑,“等我!” 夏以臻迅速跑出医院,一路尽是冻成冰的积雪,每走一步都脚底打滑。 印象里,医院门口就有几个卖烤地瓜的老爷爷,只不过明天就是元宵节了,今天路上人影稀疏,卖烤地瓜的也不见踪影。 想到奶奶胃口难得好一次,夏以臻匆匆打了辆车,跑去了附近的商场,终于,最后三只烤地瓜被她幸运地买到了。 她一路心情很好,把烤地瓜揣在怀里往医院赶,虽然一路上冷风直往脖子里灌,再怎么用力捂住,地瓜还是凉了不少,但好在三只都是奶奶喜欢的,细长的,烤得滋滋冒油的。 夏以臻倏地推开病房门,里面很安静,只回荡着银发剑客爽朗的声音,手机被放在一旁,孙静香却睡着了。 夏以臻将她的被子拉了拉,又在一旁坐下,掏出烤地瓜,挑了里面最漂亮的一只剥皮。她看了奶奶一眼,笑笑说:“叫我买的时候那么急,买回来你又睡着了。” “跑得我都岔气了。要是体育测试有这个速度,我肯定能跑进四分钟。” 夏以臻很快剥完一只,递过去,轻轻拍拍她奶奶说:“起来吃吧,还热呢。都是按你要求买的,你吃两只,我吃一只,好不好?” 第60章 孙静香依旧安然地睡着。夏以臻轻轻摇着奶奶的肩膀:“奶奶……醒醒了。” 她去抚摸奶奶舒展的脸,笑容却缓缓收紧,夏以臻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坐回原处,再度笑了笑,咬了一口地瓜。 奶奶说得对,这种细长的地瓜最好吃。她几口就吃完一只,又剥了一只。 地瓜已经不热了,她大咬了一口,埋怨自己应该再快些回来,说不定奶奶见到热腾腾的烤地瓜,就不会舍得睡过去。 夏以臻很快把三只都吃完,两只腮撑得很满,她认真地嚼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嘴巴才终于无事可干地呜咽出来。 她终于一无所有了。 终于,这个世上也再没她害怕的事了。 三岁五岁,她怕小朋友们说她没父母。 八岁九岁,她怕自己胆小无趣,别人不喜欢她。 十五六岁,她怕考不上好大学,辜负奶奶的期望。十八九岁去了不错的大学,她又怕自己太费钱,令奶奶为她操劳辛苦。 二十一岁,她怕被人小瞧,怕不能和喜欢的男孩儿长相守,怕奶奶撒手人间永远地离她而去…… 她曾努力避免着一切发生,可一切还是在她遥无尽头的害怕里,纷纷发生了。 二十二岁,孑然一身,终于再也无所畏惧了。 过了不知多久,夏以臻才令眼泪收住,用沾满炉灰的双手用力蹭去泪痕,笑了笑,让自己看上去平和而轻松。 她站起来再次帮奶奶盖好被子,轻轻地说:“奶奶,放心去找爷爷吧。我会好好活着,会活得很好,不会再受伤,也不会比任何人差。” 她弯弯嘴角,在孙静香的额头轻轻吻了一口:“晚安,奶奶。我们还会再见的。” 元宵节的殡仪馆。 荣熠赶到的时候,已经急得一张脸通红,粗喘着,话都说不出来。他回家过年,刚得知消息就奔了过来。 见到夏以臻的一刻,他匆匆拉开背包翻找,很快摸出一只小木盒:“以臻对不起,我对金饰的工艺还不算熟,拖了这么久才弄好,害你奶奶没看到。” “没关系,来得及给她戴上。”夏以臻平静地笑笑,接过来,“不好意思这么急地喊你回来,我很想让她漂漂亮亮地去见我爷爷。” 小荣沉默地摇摇头,看着她,看她取出耳环放在手心,反复抚摸着,又抬头笑着说:“真好看,她一定喜欢。” 她说完帮孙静香戴上。 奶奶的身体已经冰冷了,耳垂还留有当年耳环被抢时留下的伤疤。夏以臻轻轻一扣,两只金环便亮闪闪的,真的像星星一样,坠落在奶奶身边。 化妆师把孙静香画得慈善又安详,面色如生,像从未生过这场大病似的。夏以臻提前帮她换好了过年时的那件红衫,又抿齐了头发。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这样去见爷爷,是否也算小别胜新婚? 穿着黑衣的工作人员走来说:“家属,时间到了。”夏以臻点点头,安静地跟在推车后,陪孙静香走进火化室。 夏以臻最后一次拉了拉奶奶的手,又吻了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轻说:“奶奶,我知道你闲不住,等你变成星星,也要做闪得最用力的一颗,让我一眼就认出来,好吗?” “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很出色的小孩,谢谢你仍旧无条件地爱我。” “我也爱你,永远。” 她温柔地笑笑,感受着奶奶的手正一寸寸从手心脱离。夏以跟最后一次摸到了她厚而粗粝的手掌,摸到她一辈子诚实劳动积攒的硬茧,摸到她因长期洗碗而变形的手指,那里有一处深深的凹陷。 “等等!”夏以臻愣住了,在孙静香被推入火化炉的一瞬,追上去,“让我再看一眼!” “我奶奶没有戴戒指!让我看看!那是我爷爷送她的!不能没有!” 可火化炉的大门还是像所有人一样,没有等她就关闭了。 小荣用力地抱住她:“别去!以臻,危险!让奶奶安稳地走,别这样……” 夏以臻嚎啕大哭,她再也看不到奶奶了,再也不能抱着她,听不见她的声音,也吃不到她做的面了……这个世界上,也终于没有亲人会疼她爱她了。 过了很久,工作人员从一堆碎骨和碎灰里找到了一对金耳环,夏以臻摇摇头,最终把它们一同留在了骨灰盒里。 第56章 孙静香被埋在后山的一颗很高的栗子树下,紧挨着爷爷。夏以臻把手机卡拔了出来,一同埋葬。 这个不可思议的盛夏,直到此时终于结束了。曲终人散,一切被积雪掩埋在这片土地下。 夏以臻一路走在后山广袤无垠的雪地里,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她总能听到孙静香在叫她,带着酣畅的笑,怎么都停不下来。 曾经的幸福仍在空气里回荡着,夏以臻停住脚步,抬头看到满目的苍白,阳光穿过雪松射过来,带给她阵阵眩晕。 在这片延绵的积雪里,她曾那样快乐地奔跑,追逐盛朗,与他相拥,奶奶丢过来的雪球依旧力道不小,砸在她的肩头,脸上,疼得厉害,又带来一阵阵砭骨的凉。 雪在此刻又下起来了。 雪片夹在风里,轻柔地扑在夏以臻脸上,带来同样的冷,时间与空间似乎在这一刻重叠起来。 除夕夜前的奶奶,自己,和盛朗,他们的幸福和快乐正在耳边循环上演,二十二岁还拥有着爱的夏以臻,也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冰封的天地里。 夏以臻倏然放松了,她遮住太阳,再度看了眼这片不会再重来的雪原,轻轻地说:“再见了,二十二岁的夏以臻,二十二岁的盛朗,还有我最爱的奶奶。” ---------------- 盛朗醒来时,元宵节已经过去了。 vip病房的安静令他一时很难厘清头绪,他的手指动了动,碰到了趴在床边睡的人。那人浑身一凛,抬头一瞬露出猝不及防的惊喜。 “哥!你醒了!”盛宸迅速摸眼镜戴上,又立刻攥住盛朗的手。 指尖传来清晰的温度,盛朗难以置信地看着盛宸,想了一瞬道:“你怎么在这?夏以臻呢?” “你刚醒,先休息下,别想她了。渴不渴,想喝水吗?”盛宸起身倒水,又被盛朗攥住手腕:“我问你话,夏以臻呢。” 盛朗胸腔撕扯地疼,一开口就无法自控地咳嗽,气也难以喘匀,盛宸惶然无措,立刻拍着他道:“哥,你先冷静。你听我说,你现在还虚弱,不适合想那么多,一切都等病好了再说,嗯?” “我正在很冷静地问你,回答我,我怎么回来的,以及,我女朋友在哪。” “你感染肺炎昏迷了,很严重。要不是爸爸用专机把你接回来,你真可能死在那个破岛上了。你女朋友……”盛宸的声音弱下来,“她没一起。” “她人呢?” 见盛宸眉头紧锁沉默不语,盛朗耐心尽失,他翻遍病床,又见盛宸闷住口气,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将手机递他。 盛朗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夏以臻的电话,却始终无法接通。而微信说她已不是他的好友。 盛朗一把扯掉手背的针头,倏然捞起外套。 “哥,你干什么去!”盛宸拦住他。 “让开。” “你不能走,况且你走了也没用。” “什么意思?”盛朗冰冷地看着他,等了片刻,依旧等不到答案。他不再迟疑,径直走到门口倏地拉开门,直到在门口撞见苏梦端立在那,又施施然走进来道:“小朗,别任性。你现在还在病着,要去哪儿。” “正好。夏以臻呢?” “她不在这,应该也已经离开淮岛了,所以你回去也见不到她,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哪。” “你见过她?”盛朗眉头紧皱地看着她,身上冷了起来。 “是,我见过她。”苏梦移开视线,“所以即便你执意要走,也听我说完几句话再走,好吗?” 第61章 苏梦温和地说完,又冷了眉眼对盛宸道:“你出去,我有话要跟你哥哥说。” “说什么,就在这说吧,我哥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苏梦面色不悦:“盛宸,我警告过你,无理取闹要挑挑时候。出去,把门关上。” “不。”盛宸阴翳地盯着地面,抓住盛朗的手腕,“哥,总之你不能走。漂亮女孩儿有的是,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那个破地方差点害死你,这样一家人,不拖垮你就不错了,还回去干什么?” 盛朗冷淡道:“出去。” “哥!” “出去!”盛朗抬眸一瞬声色俱厉,盛宸眼布血丝地看着他,紧咬牙关,缓缓地松开手。 他无处撒火,转身一瞬把手机狠狠扔到墙上,又摔门走出去。 只剩盛朗和苏梦的病房,倏地安静下来。 苏梦踩着高跟鞋,端和地走过去,轻轻攥住盛朗肩头:“小朗,这么多年,你我虽谈不上有母子情,但有一点你该清楚,我做事从大局,都是为了盛家好,绝不可能害你。” “您直接些。” “她不会再见你了。” 盛朗面目骤冷:“这不可能。” 苏梦点点头:“我明白你很难接受,但事实确实如此,你先听听这个。” 她从大衣口袋掏出一只录音笔,播放了一段简短的录音。 “我是个贪慕虚荣的人,而且是非常的贪慕虚荣。以往我不知道盛朗有钱,只是想着吃他的喝他的,跟他玩玩儿,占点便宜。现在我知道了,就不能再继续吃亏了,好在也不晚。” “我要二十万,我会当这一年不存在,请您转告盛朗,请他以后彻底地,完完全全地,离开我的生活。我不会再见他,我以人格担保。” 这段录音被剪辑得很凝练,留下了最核心的部分。苏梦耐心地放了两遍,盛朗仍无法接受。 他颤抖不止的右手用力地保持镇定:“这不可能,她不会说出这种话。你们跟她说什么了?”盛朗眉头紧锁地抬头,“你们逼她了?” “相信我,但凡是见过她的人,在那种情形下,都不会忍心伤害她。即便是你爸爸那样的脾气,也没跟她说过什么重话。” “从头到尾都没人逼过她,是她既聪明又有数,知道自己和你不可能,不如要点钱实际。说实话,我也很喜欢她,但喜欢归喜欢。就像喜欢一些小首饰,戴着玩玩是可以,但想戴着入场子,不够的。” 苏梦沉了沉,又和缓了语气道:“这段录音的后续是,她收了二十万,爽快地走了。你也知道,她奶奶生病,需要钱。在现实面前,任谁都得低头。” 盛朗淡淡地说:“可以了。她是什么人我比你们清楚。”夏以臻只是在赌气,没有人比他了解她。 “她是我女朋友,我想知道你们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去见她,又凭什么刺激她说出这些还要录下来。”盛朗笑了声,“是拿来要挟她,还是为了折磨我?” “别这样小朗……”苏梦道,“你现在还年轻,等你长大就明白,没有个十年八年,根本不足以谈了解一个人。没有风浪的日子当然可以开心地过,可是遇到麻烦,没有钱怎么办呢?你若是没钱,光是王顺家的房子,她要怎么办?” “不过你放心,你爸爸已经派人过去帮助了,相信王顺一家很快就会好起来,比从前还好,兴许他们都会感谢这场火,感谢夏以臻的。” 苏梦拍拍盛朗的胳膊:“相信阿姨,这么做对所有人都好,尤其是对她。” “听说她奶奶已经没了,无论是这段时间住院还是丧葬,都要花不少钱,她现在连个家都没有,手头要是没钱,你让她以后去哪呢?” “即便现在让你去找她,你身无分文,还怎么给她幸福?小朗……况且她那么漂亮,清纯,可爱,不会缺人喜欢,将来也一定会遇到真正合适她的人,她不会不幸福的!” “操。”盛朗仰头叹笑了一声,只是想了一下便痛得喘不动气,他敛目看着苏梦道:“对不起,我不能接受她身边的人不是我。” 他无心再听道理,径直往外走,却听见身后提高了声音说:“你现在再找她就是害她了!” 盛朗回头:“什么意思?” “你爸爸不会任你胡闹的,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养好身体,过两个月,你爸爸会送你出国,换个环境对你和她都好。小朗,理智点……”苏梦道,“女人还会有的。” “你们究竟什么时候能明白我他妈要的不是一个女人!” 盛朗厉喝道,他用力喘着,沉了很久才平复下来:“我再说一遍,我只要她,要自由,要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想姓盛,可以吗?” “我已经忍了那么久,也按他说的做了,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 他滚下一滴泪,望着苏梦低缓地说:“我妈已经死了,我已经一无所有,她也一样。在这个世上,她只有我了。她需要我,我也喜欢她,只想要她一个,不会让她吃苦,够吗?” 盛朗咽了咽,在苏梦的沉寂里,用力喘去所有不怿,再度冰冷地开口:“我爸在哪,我自己去找他。” “小朗,别去……我真的是为了你好。”苏梦惋叹着,“你该清楚地知道,你并没有筹码同你爸爸谈条件。” “你有没有了解过,父子关系在法律上原就是不能解除的,你们的一纸合同只是游戏,并不作数,他只是在放任你去拼去闯,历练自己罢了!” 第57章 “小朗,合同没有用,可夏以臻的录音的的确确存在。你爸让你听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没听的部分,是因为涉及敲诈勒索,拿去告她太轻松了!” “你应该相信,你爸爸为了你,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你执意要闹,夏以臻的结果不会好的!她还那么年轻,你真的忍心看她走到那一步吗?” “这就是我来之前你爸爸唯一对我说的话,你应该清楚利害,就当是为了她,别执着了,好吗?” “别去逼你爸,他不可能让你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的。当年为他生了你的发妻他都割舍了,何况一个夏以臻呢……” “小朗……长大成人的第一课,不是要赢,而是要学会服输……” 苏梦言尽于此。 盛朗麻木地倚靠着门,轻轻地笑了一会儿,最终像一条烂毛巾般跌坐在地上。 他输了,也死了,就在这一瞬间。 第62章 夏以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后,梦里的一切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昨夜喝完的酒罐,吃完的炸鸡骨头,还零落在出租屋的桌上,她起身收拾了一下。 这种梦六年来时常发生,断断续续的。 醒来的一瞬,梦的碎片似乎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夏以臻很快就能像收拾这些残余垃圾一样,把这些没用的情绪清理干净。 和盛宸无端的绯闻正满天飞,台领导给夏以臻放了两周假。 这是不用早起去电视台报道的第一个清晨,她想到某个常联系却很久未见的老朋友,拨通了一个电话。 “学姐,今天有空吗?我最近不忙,想去看看你。” “真的假的?”芮咏在电话里笑得爽朗,“快来,我还会没空吗?太好了,这都多久没见面了?” “从录了节目就没怎么见过。”夏以臻笑笑,“你知道的,我属于笨鸟先飞,得多加把劲儿才能不落后。” “算了吧。你这是在怀疑我的眼光。” “咱们俩就别抱着电话客气了,我一小时就到,路上会经过我们大学,所以……” 芮咏果然脱口而出:“带那个好吃的绿豆饼给我,要刚出炉的!八个!” “知道啦!” 电话在延绵的笑声里挂断,出租车很快停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 夏以臻提着两盒热腾腾的绿豆饼,走了条熟悉的小径来到一处一楼庭院,她按响门铃,不久,保姆就推着芮咏出来接应。 芮咏长发,温柔,面容和夏以臻从前在电视上见到的无异,她永远像星辰一样闪亮——即便她正坐在轮椅上。 芮咏曾是燕市电视台的当家青衣女主持,只不过,她的职业生涯结束于一场意外车祸,就在她即将调入央视前。 芮咏见到夏以臻,弯着眉眼,用力转动轮椅的双轮。 她很快就来到夏以臻身前,见夏以臻把两提绿豆饼往她腿上一搁,略略压着眉头说:“和学生们挤着排了半个小时呢!我都挤成绿豆饼了。” 芮咏看夏以臻刚好穿了件豆绿色的丝质衬衫,忍不住笑出来,又说:“没让人认出来呀?说燕市电视台美食栏目女主持上班时间偷溜出门买绿豆饼,果然是个馋鬼。” “没有!根本没人看生活频道!”夏以臻弯着眼睛笑笑,蹲下来用力抱住芮咏,“我好想你……” “我也是。” 芮咏贴着她,熟悉地轻拍夏以臻的后背。她*真的很想她,她的小学妹。认识八年了,夏以臻还老样子,连眼神都没变过,也从未因她身体的变化而改变与她的相处方式。 夏以臻不会像大多数来看她的人那样,充满小心翼翼的怜悯和惋惜,也不会为了牵就她而刻意一身素朴。夏以臻脸上的神色常常淡淡的,有时又有点懵,表情不多,却从不伪装。 “让我先好好看看你。”芮咏倏地推开夏以臻,瞧她微卷的发落在肩头,妆很淡,却清雅不俗,一双眼睛还像大学时那样透亮,令人一眼就能望穿……芮咏忍不住笑道:“漂亮还是最漂亮的,但成熟得不多!” “在你面前我哪还有成熟的时候啊。”夏以臻绕到芮咏身后,推着轮椅往屋里走,“我来就是混吃混喝受你照顾的。” “你说对了,好吃好喝的已经都给你准备好了。”芮咏笑吟吟的,突然又沉下脸道,“你老实交代,新闻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和盛宸……” “一言难尽。”夏以臻摇摇头,“你让我进屋歇会儿再说……” 卧室里,夏以臻坐在桌前认真地拆着绿豆饼,眼看芮咏就急了:“所以你因为这个新闻丢了新节目?”她难以置信,立刻拿出手机,“不行,我给你找人问问,这不合理。” 夏以臻匆匆按住她:“干嘛呀,就知道跟你一说你就急,所以才特意没电话跟你说。”她掰了半只绿豆饼递给芮咏,“我刚刚看饭快好了,咱们先一人吃一半。” 夏以臻咬了一口,恹恹地嚼着。她原本也不想提工作的糟心事,只不过和盛宸的新闻就挂在那儿,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芮咏不问就不是芮咏了。 “还想着吃。”芮咏果然在夏以臻脑袋上戳了一下,“你傻啊,这个节目是你做的,为什么甘心让给别人?况且蒋忆涵有她自己的风格,根本也不适合这个节目,这么拼拼凑凑的还不如不做。你再给盛宸打电话,让他来澄清,他那么大的企业,养公关是吃白饭的?” “我打了呀。”夏以臻道,“人家说,花边新闻有助于提高盛世热度,替广告部省了起码一个季度的预算,不理我……” “不对啊。在此之前你也没和盛宸来往过吧?怎么会突然跟他呆了一晚还闹出绯闻了?还有什么没交代?” “……还有点。”夏以臻叹口气,老实把遇到盛朗的狗血桥段也一起说了。 除了荣熠,这个城市唯一清楚她和盛朗真实过往的朋友就是芮咏。 夏以臻从淮岛离开以为一切都要坏透了的那年,她的那部毕业片子却意外被评上了学院最高荣誉奖。 一时,这部由一人独立编导拍摄剪辑完成并掺杂了大量手机镜头的短片,被全部评审老师一致给出最高分,之后又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作品,在整个传媒大展演。 也正是由于这部作品做敲门砖,夏以臻才被芮咏成功推荐入燕市电视台,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女主持。 同样也因这部作品里为数不多的盛朗的镜头,整个传媒大无人不知夏以臻在休学那年,曾和盛世继承人发展过一段地下关系。 流言甚嚣尘上,传得最凶的一个版本是说夏以臻休学是因为意外怀孕。而盛玉麟因儿子玩得太脱,竟亲自开着直升机迫降淮岛医院,强迫夏以臻打胎……打掉的还是一个未成型的男孩儿…… 夏以臻每次听到都想笑笑不出来…… 流言引发了巨大的校园舆论,蒋忆涵更是冲到学院领导办公室,提出要重新复合评审结果,认为夏以臻的短片借助名人蹭热度,博眼球,不公平。 那时候,是芮咏无条件地支持她,相信她,而芮咏得知夏以臻酒后睡在盛朗卧室,也只是摇摇头说了三个字:“狗血啊……”又说,“就这么结束了?” “不然呢?”夏以臻吃着绿豆饼,“都六年了,人的细胞都更新个遍了,他也早就没感觉了。我也是的。” “是吗?那为什么第一遍的时候不说?” “因为他不重要,我略过他。” “行吧。”芮咏笑着,“那他现在什么样?还那么帅吗?他确实有点过分好看了,你看你的这张照片,盛宸真的比大多数男明星都帅,但还是不如……” “学姐……也就那样吧……”夏以臻匆匆把最后一口绿豆饼塞进嘴里,脑子里闪过盛朗洗完澡还在滴水的脸,心又砰砰地跳了两下。 “你睡在他床上他也没说什么吗?” “没有。”夏以臻摇摇头,“什么都没发生,况且,他和沈老前辈介绍的女孩子很投缘,我第二天醒来,他们还打电话呢。” “早就过去了,真的。”夏以臻吃完拍拍手上的碎渣道,“我祝愿他们俩好。” 第63章 夏以臻爱吃虾,小保姆张姐每次得知夏以臻来,都会准备一道软炸虾仁。只不过别人是拿小虾炸,唯独芮咏要求买大对虾!说炸出来才过瘾。 芮咏说,我这学妹没别的斗志,就是嘴上受不了委屈,一定要管她吃得又饱又好。 她将一只掌心大的炸虾放到夏以臻盘子里道:“台里这么安排真的不再争取争取了?” “不争取了。”夏以臻吹吹,塞到嘴里,“副台长说我的照片拍得比执法记录仪还清楚,我也百口莫辩。况且能做幕后也不错,我喜欢幕后。” 芮咏笑笑:“真没想到,你和蒋忆涵也有合作的一天。” “总归是为了节目。”夏以臻道,“我其实都行,她又漂亮又能说会道,说不定她来出镜收视率更好。” 第58章 “你倒是想得开。” “而且,沈老前辈说了,第一站就从盛朗那家店开始,他会帮忙宣传的。既然如此,由蒋忆涵出镜采访他也好,我对他没什么兴趣。” “行。”芮咏点点头,“总归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那这空闲的这两周有什么计划?” “还没想好。想休息两天,再多来你这儿蹭蹭饭。”夏以臻夹着一只大虾仁说。 “那可太好了。说好了,你来的时候就住我这,你那儿那么远,别来回跑了。” “没问题!” 一晚上,两人各吃了一碗冒尖的米饭,直到撑得再也吃不进去,芮咏才靠回椅背,看着电视上旅游频道播放的海景,惬意地说:“你有多久没回淮岛了?” “从毕业那年回来,就再没回去过。”夏以臻倒了两杯茶,开始剥一只橘子,“干咱们这行恨不得七乘二十四小时待命,哪有时间回去。再说,我回去也没有房子住,索性就不回去了。”她笑笑,“我奶奶心大,肯定接受我远程拜祭她。” 芮咏默默喝了口茶,停了会道:“真没想到,淮岛也是短短地辉煌了一下就结束了,这个世界的好多东西都像流星一样短暂。” “但流星就是因为短而灿烂才是最美好的,人们很少喜欢对着恒常的东西许愿。”夏以臻递给芮咏,“比如橘子。” “说的也对。”芮咏拣过来,莞尔一笑,“对了,今年冬天,如果淮岛还下你说的那种鹅毛大雪,你就带我去看看吧。我很想去,受伤以后,很久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了。” 夏以臻沉默了一会儿道:“行。我现在也是有驾照的人了,我拉你去。” 饭后,夏以臻例行去芮咏的书房挑书。芮咏从小就在书香十足的家庭里长大,有一整个书房的书,而跟她借书的习惯,夏以臻也保持了八年。 上学时芮咏便认真提醒过她,腹有诗书气自华,永远不要停止丰富自己,出口成诵只是常年积累过后最自然的反应。 “以臻,你觉不觉得这几年你变化很大吗?”芮咏坐在一旁看着她,“大学时,你还很容易紧张,偶尔说话还结巴,我起初真的很难相信你是广播专业的。” 夏以臻专心翻书,笑笑道:“是啊,我嘴天生就笨,常常词不达意。” “你只是有点胆小。”芮咏温和地说,“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是一个很出色的主持人了。胆子也大多了。”她笑出来,“看你坐盛宸开的车时也挺泰然自若的。” 夏以臻望着天花板叹笑一声:“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当然是夸你!” 夏以臻选好几本,挥了挥:“我要这几本,看完送回来。” “嗯!” 芮咏说着,突然看到手机跳出条热搜新闻,是沈泰发的一张照片。 “以臻,你过来看,沈泰上了热搜。” 夏以臻凑过去一看,一眼认出这是那日的码头聚会,只不过除了自己和盛宸,其他人都被遮了脸。 沈泰出身显贵,素日结交的圈子身份敏感轻易不示人,又鲜少发言,这条带着夏以臻和盛宸身影的照片一经登出,很快也攀上热搜。 他的配文也极其有趣:“旧一期食味之享至此收官,共祝食味姊妹篇开篇顺遂。节目组庆功聚会,感恩赞助,闹了一整夜,都是工作,切勿乱点鸳鸯谱。” 有了沈泰辟谣,八卦的风向纷纷开始转移。夏以臻愣了愣,只是一顿饭的功夫,一切又变了…… 芮咏对此十分庆幸,连连道:“太好了,有了这则新闻,你和盛宸的绯闻就澄清了。真没想到,沈泰这样的前辈也能帮你说话,是你拜托他的吗?” “不是我……我哪儿敢……”夏以臻摇摇头。虽然她对沈泰向来谦恭,沈泰也的确常常照顾她,但要说起主动找沈泰帮忙,她还不具胆色。 像她这样的后辈,就像沈泰饭碗里的米粒一般,多得拿饭勺铲都来不及。 “是盛宸?”芮咏道。 “不可能。”夏以臻坚决地说。打死她也不信盛宸会突然冒出慈悲心肠,看他那股急功近利的嚣张气焰,恨不得绯闻挂上一整年才会觉得物有所值。 但她还是决定给沈泰发条信息感谢,果然,芮咏下一秒也说:“快,不管怎么样都要感谢一下前辈,这是最重要的。再联系一下沈楠,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拜托她向上提报,争取下出镜。” “好!” 傍晚,趁着天黑之前,芮咏送夏以臻出了门,夏以臻住的不近,房子也老,再晚连路灯都要停了。 站在小院子里,芮咏嘱咐道:“以臻,我们就尽人事听天命,如果实在不行也别气馁,好好休息两周也不错,我这你随时能来,也随时有家里的饭等着你。” “好。”夏以臻挽了下头发,弯腰抱了抱芮咏,“我走啦。” “等等。”芮咏等着张姐小跑出来,递来几只打包好的小盒子,“这几盒是张姐给你包的饺子,也是虾仁的,你拿回去冻起来,别天天吃外卖。” “行!”夏以臻不客气地接过来,又笑着去抱抱张姐,“辛苦张姐了,我每次来都要额外给你添工作,我心里不好意思,但你的手艺我真的吃不够。” “你能常来我们都高兴,有空就来,有空就来。你来了小咏高兴。”张姐憨实地笑着。 芮咏轻轻拍拍她:“快走吧,晚了要堵车了。” “好!我走了,拜拜!”夏以臻摆摆手,小跑着,很快消失在小径尽头。 张姐含笑看了会儿,给芮咏紧了紧衣领说:“走远了,也起风了,咱们早点回去吧。” 芮咏望着已经看不到人的小径,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张姐推着她,感慨道:“你对以臻真好。不过以臻也好,看着你俩,我都跟着高兴。” “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芮咏温和地笑笑,眼前出现了许多年前,学弟学妹围着自己请教问题表达倾慕时,夏以臻小心翼翼站在人群外的样子…… “她不是第一眼就特别的存在。她的特别,是放在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才能被发现的。” “她是一颗金子。” 第64章 回家的路上,夏以臻收到倪孝雅打来的电话。 “以臻,昨天拜托你陪我去见的室内设计师,我已经和他聊过了,他说这几日都可以,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这周也都可以,我正在休假。” “休假?不是要忙新节目吗?” “工作暂停了,所以有空。” “因为那个新闻?”倪孝雅关切地问。 “嗯。”夏以臻淡淡略过,“如果你也方便,那就明天,好吗?” “当然方便,那我们和设计师聊完,晚上一起吃饭吧?听盛宸推荐了一家朋友开的tapas,据说很不错,也很隐蔽,你晚上没有其他约会吧?” “没有,我都可以。” “太好了。”倪孝雅听起来很开心,“那晚上我约一下盛朗,再叫上我哥,四个人可以多点几个菜。” “……” “喂?以臻?能听到吗?” “好……我刚刚说好,孝雅,我没问题。” 夏以臻那晚察觉到倪氏兄妹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便知道这样的安排避无可避,于是又说:“你跟设计师约好时间后把地址发我就好,我明天直接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你把地址发给我哥,明天我们顺路去接你。” “这样会不会太绕了,我家离市中心不近。” “怎么会?我们不是朋友吗?干嘛这么计较。你这句话若是被我哥听到了,他一定说,能送自己喜欢的主持人,全燕市都顺路。” “好吧。”夏以臻淡淡地笑了笑,又听倪孝雅继续道:“以臻,我知道你因为那个新闻最近有好多麻烦,不过你放心,我哥哥认识很多国内新闻界的朋友,都是关键人物,他已经在帮你联系了,会尽量帮你处理好的。” 电话挂断,沈泰的信息也姗姗来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无足挂齿。” 夏以臻望着沈泰的回复,倏然看到了倪俊贤的脸。看来是他拜托沈泰的。 她不至于那么迟钝,明白倪俊贤的意思,如今他又亲自托沈泰这样的人物出面帮忙,夏以臻只觉得压力更大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档节目,给这么多人添了麻烦,沈泰,倪俊贤,都是她不能用一句简单的谢谢就回报的人。 但夏以臻还是先给倪俊贤发去信息道谢:“俊贤你好,刚刚和孝雅通完电话,谢谢你帮我处理了新闻,也感谢你帮我拜托了这么多朋友,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但还是想先郑重地对你说声谢谢。” 很快,倪俊贤的语音发过来:“客气什么,我很高兴能为你做点事。” 夏以臻心一沉,再次回复谢谢,又按倪孝雅说的,把她的地址发了过去。 不久依旧是一段从容不迫的语音发来:“ok,明天下午两点,我去你家接你,很期待,明天见。” 第59章 ---------------- 沈泰收到夏以臻的感谢回复后,转身坐入禅椅,他摇头笑了笑,将一只白瓷盖碗推给身边人说:“一早急着找来,这下安心了?” 身边人淡淡抒了口气,只是笑笑,又抬手一起饮茶。 沈泰呷一口,叹息着,搁下杯子道:“这么多年,盛世也算起起伏伏,从不见你为家里的事这样急,闹了半天,原来乱点鸳鸯谱的是我。” 他说完凑近身子笑说:“小子,你是真沉得住气,那一整晚你不动声色,把我也蒙在鼓里了。” 盛朗衬衣西裤,端闲而坐,向茶杯续着水淡笑着说:“我不是有意瞒您,那晚遇见她是个意外,我事先也不知道,况且,也不想给她添麻烦。” 他沉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老师,关于孝雅……” “我明白。”沈泰颔首笑道,“是我太心急了。你知道,我无子无女,向来把你当自家小子看待。这几年你一直孑然一身,我原本看孝雅与你年纪相当,门第也匹配,私下盘算着年轻人多认识认识也没坏处,没想到……”他笑着摇摇头,“还是思虑不周了。” “是我对她无意,我的问题。” “说什么话。”沈泰晃晃手指,“你这性子要改改,不必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一个男人脊梁再直,能担下的事也有限。只不过我瞧着,孝雅对你……”他无奈地垂头笑叹,“也只能你自己来收场了。” 沈泰撑着膝盖感慨着:“真是没想到,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你是怎么想的?” 盛朗倒茶的手停顿了一瞬,神色淡然地说:“她过的好就好,我没有想法。” 沈泰立刻懂了,拎起杯子却不急入口:“你这个心未免太大了,有时候还是小气点好,心上有人,就豁出去争一争,不争不抢,结局常是没有。男人么,主动些是应当的。” 他说完浅浅呷了一口,品着实在是好,又晃着手指指了指道:“这茶好,安溪铁观音就该配这白瓷盖碗,不串香。我这好杯子就两只,你即便不争不抢,这只也永远只给你留着。”沈泰说完神色舒展,与盛朗相视笑着,听两只白瓷杯盖各自叮铃地响了一声。 窗外又起了秋风,一层层卷起落叶,呼呼啸啸的。沈泰望了一眼说:“四时节气真是不得了,这就起风了,避也避不开。怎么样,今夜留下煲个汤暖暖?再就着酒肴,小酌几杯白的?” 盛朗笑笑答好。 与沈泰一起喝了不少白酒,回家时已是深夜。盛朗拎着西装外套散着酒热,一个人走在满布银杏叶的路上,才抽空看到倪孝雅晚间发来的信息。 “盛朗,明晚有空吗?盛宸推荐了一家tapas据说很不错。” “明日有临时董事会,不便陪同了,抱歉。” 盛朗回复完关了机,这个手机是否会响,他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倪孝雅一直没睡,她忐忑地等着,却等来了抱歉,遗憾地回复完好的,又石沉大海……她很少被男人这样干脆地拒绝,一时有些不悦,也没再通知其他人。 码头前门已经黯然无光,门上被勤快的小董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盛朗停下看了一眼,又平静地绕去后门。 这里原本就是他偶尔技痒才会开门待客的小店,忙碌时也只好令它闭门闲着,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萧条和落寞。 留学回来后,他和盛玉麟的纠缠从未断过,又一次次地被迫裹挟于盛世的权力场。他已经清醒地知道,自己大概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注定的命运,是时候与盛世这两个字和解了。 盛朗走进未开灯的卧室,将西装随手一丢,用后背将门抵住,又解了几颗衬衣扣子,垂下头,拢手点了一支烟靠在门上抽。 盛朗仰头缓缓吐了一口,视线落回自己冰冷的床。就在不久前的晚上,那里竟然躺着他的心上人。 盛朗站在门口,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晚归时她正躺在那儿的样子,和他那日见到的一模一样。她一点也没变。 有时她也会跑来抱住他,问他累不累,有时也会格外殷勤,只是因为她半夜又有想吃的东西了。 在这几年的时光里,盛朗唯一庆幸的是自己依旧有很好的头脑,它还擅长想象,可以编织梦境。 既然庄周梦蝶真假难辨,那浸淫于畅快的想象似乎也没什么错。 盛朗将那只无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松口气,向他看到的人走过去。他扯去领带丢到枕边,又撩开被子,轻轻躺到她身侧,偏头看见她睡着的样子,安然而认真。 他笑了一声,心里跑出一个声音。 “晚安夏以臻,永远都要幸福开心。” 第65章 午后,距离和倪孝雅约好的两点还差十分钟,夏以臻已经站在公寓大门口等候了。年轻的保安看到她在风里站着,热情跑来,招呼她进传达室等。 夏以臻礼貌笑笑,说不用了,朋友马上来,果然倪俊贤的保时捷下一秒就到。 车一停稳,倪俊贤就绅士地跑下来拉开副驾门,夏以臻也客气地向他颔首问好。 她其实早就看到倪孝雅坐在后座,原本正打算和倪孝雅坐一起,可倪俊贤猛地将门打开,又拢了拢西装以示礼貌。她也不好拒绝,只好速速往副驾钻。 夏以臻刚探入半个身体,便觉得手腕一紧。随后,一条纤细的k金手链,断在了倪俊贤的西装纽扣上。 倪俊贤眉头一压,骂了句听不懂的法语,把缠绕的手链小心解下来,又拉着夏以臻的腕子复原了两次,发现无可救药。 这实在太悲剧了,他十分抱歉地摊手道:“真是个糟糕的意外,它断了。” 倪孝雅伸手过来:“我看看。”她信不过自己这个粗枝大叶的哥哥,可反复查看后,发现真是断了。 “以臻,真断了。这是什么牌子的手链,让我哥哥赔你条新的。” “没关系的。”夏以臻好意笑笑,将手链接过来收进大衣口袋,“是朋友送的,可以修好,别放在心上,我们走吧。” 倪俊贤皱着眉头,连连道了几句歉后帮夏以臻关好车门。直到他将车平稳开出去,才勉强收拾好心情,对方才夏以臻带给他的眼前一亮回以慷慨赞美。 “虽然有点小插曲,但瑕不掩瑜,不是吗?”倪俊贤的美式前刺十分精神,他撇嘴笑着,“你今天真的很美,非常迷人。fabulouslooking.” “谢谢。”夏以臻轻声说着,看向窗外,视线无意撞上了倒车镜。镜子里的人今天的妆画得尤为仔细,倒是还行…… 倪孝雅从后座凑过来,又盯着夏以臻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以臻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嗯?” “你居然没有男朋友!”倪孝雅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却轻笑着道,“这只能证明,现在优秀的男士太少了,短板多,男士们该集体进行一场自我反思了。” “有道理。”夏以臻浅笑着,随意点点头。 “也不能这么说吧?”倪俊贤打转方向盘,“我们这车人都是单身,包括那晚吃饭,盛宸,他哥,还有我们的沈伯伯,都是一个人,这能说明我们不优秀吗?只能说明这个时代的爱情是稀缺品,它的发生需要缘分。” “是吗?”倪孝雅凑过去,抿嘴笑着。 倪俊贤目光未移地说了声:“坐回去,别捣蛋。” 倪氏兄妹二人性格洒脱外放,即便堵车严重,车内气氛也始终欢畅。夏以臻夹在这两兄妹之间,只需要偶尔嗯上一嗯,就可以让话题轻松友好地继续。 tapas店发来预约确认通知,倪孝雅的心莫名抽了一下,很难不想起昨夜盛朗对她的拒绝。 她从前很少被男士拒绝,更别提这样直接严厉的。即便遇到约会与工作冲突,对方也会在婉拒后加上句“下次好吗?”,或直接约她的其他时间。 即便工作再忙,也要恋爱的呀…… 孝雅想起来,仍十分失落,她沉默了一会儿,再度望着夏以臻道:“以臻,你空窗多久了?现在有感兴趣的人吗?” 夏以臻一愣,摇摇头。又说:“挺久了。” “挺久,一年?两年?” “嗯……”夏以臻心里沉沉地笑笑,孝雅对挺久的定义似乎与她大不相同,但她还是说:“差不多吧。” 六年太久了,很容易被人追问。也怕和别人的答案撞上,即便这种可能性很小。 孝雅果然惋叹道:“那确实太久了。我和上任男友分手快半年,已经觉得很久了。” 夏以臻莞尔道:“一个人期待新的可能,不也很好吗?” “那你期待新的可能吗?”倪俊贤右转中投来一个含笑的眼神。 “我?”夏以臻将视线挪回窗外,“我期待生活平常就好。” “平常就好。”倪孝雅笑着重复了一遍夏以臻清淡的语调,随后道,“以臻,我喜欢听你讲话,让人很舒服,难怪盛宸哥一再叮嘱,一定要你陪我去和设计师谈,更容易谈下好价格。” 第60章 “我?”夏以臻很意外。她刚认识盛宸不过几天,盛宸就好像很了解她似的,为她大包大揽…… 可她也欣然接受了,又浅浅笑道:“可我怎么觉得,压价这种事还是他更擅长。由他陪你来,对方贴钱设计也不是没可能。” 倪孝雅粲然:“哈哈,我才不要他陪!” 一小时后,车子停在一间纯白色的圆形建筑前。这里据说是著名建筑设计师孙鹭的亲授弟子关柏安的工作室。 他原先在国外主修建筑,现在也和朋友接一部分高端室内设计,属于业内顶尖人物,平时并不对外。 关柏安很快从楼梯上轻盈而下,一身浅蓝色休闲西装极为内敛得体。 分别握过手后,关柏安一边引着大家向屋内走,一边对倪孝雅说:“我和盛宸很熟,所以我们之间不必见外,盛宸和我打过招呼了,听说你想做中式风格?” 倪孝雅从容道:“其实我原本也没有太多想法,只不过那天和盛宸闲聊,他推荐我尝试一下,说你刚好擅长。况且,我在国外呆了太久,也想尝试一下中式。” 关柏安认同地点头:“推荐你宋风,讲究,耐看,不易过时,我做过不少,也算拿手。” 倪孝雅:“我倒没有想那么远,眼下喜欢最重要。” “是啊。”倪俊贤插着口袋四处看着,“我也和我妹说,装修这种事又不是老古董结婚,要守着一辈子,不必那么纠结,看厌了,就拆掉重来。” 关柏安走到一间会客室前停住,推开门含笑示意:“装修设计见仁见智,具体我们坐下再聊。” 会客室也是大气婉约的中式风,他打开一旁的巨幕,立刻有几张案例图跳出来。 关柏安亲自斟茶,又推了几块点心给两位女士:“请随意,我们可以先看一些案例,慢慢聊。” 他准备好几份提前打印好的设计手稿,分别递给三人:“这些都是我过去做的case,先简单看看。”随后关柏安开门见山,对着案例给倪孝雅做讲解。 夏以臻沉默着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随手翻着手里的设计手稿。 她突然觉得自己来与不来差别不大,关柏安有海外留学经历,和倪氏兄妹交流中外文杂糅,沟通十分顺畅。 夏以臻越发疑心是盛宸又在搞鬼,她很难不联想到晚间的四人晚餐…… 突然一个瞬间,她翻到一页设计稿。夏以臻的视线落在上面,迟迟无法挪开。 “这个……这个是……”她脱口打断关柏安的讲解,全然不顾所有人。 “你怎么了以臻?” 倪孝雅有些意外,但夏以臻看起来很不好,她在盯着一张手稿,忍着眼泪。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倪俊贤紧张道。 夏以臻站起来,那张手稿在她手里,像被风吹似的颤抖:“请问……这个设计是给谁做的,我可以知道吗?” 倪孝雅也凑过去,纸上一个简单的四方小院,一楼通往二楼有雕花的木梯,二楼有一圈围栏。这张稿子她刚刚也看到了,不过因在众多舒展宽敞的设计里十分不起眼,被她匆匆翻过去了。 关柏安有些无措地给夏以臻递来纸巾:“对不起夏小姐,时间太久远了,只记得是个外国客人的委托。” “外国客人?”夏以臻怔了一瞬,匆匆整理好自己的失态,勉强笑笑,“好的……抱歉。” 像奶奶家那样布局的小院,光是在淮岛就像贝壳一样多,是她太敏感了,但她还是又追问了一句:“我可以看看全景吗?” “全景……”关柏安思索了片刻,“等我找找,找到了发给你好吗?你加我。”他随即递来一张名片。 “好,多谢。” 倪俊贤在一旁不知所措了很久,见夏以臻终于平复后,才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以臻,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设计?人有时候就是会被某种艺术风格打动,我在法国看展的时候,常常有你同样的感受。” “是,我很喜欢。”夏以臻弯弯嘴角,“谢谢,我没事了。” “放心。everythingyoulike,我都会记住。”倪俊贤搭着夏以臻的椅背,瞧着她,轻轻地笑了笑。 第66章 盛宸推荐的tapas店果然符合他刁钻的胃口,在一家豪华写字楼的最顶层,像一根针一样,插入燕市的夜空。 倪俊贤把车停好,下车撑着车门神秘一笑:“你们先上去,我随后就来。” “你干什么去?”倪孝雅追问。 “哥哥的事,你就别管了ok?” “我不管?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让人操心。” 倪俊贤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不认为。也劝你和以臻学学,不要那么啰嗦,男人不喜欢。” 夏以臻沉默地站在一旁,看倪孝雅瞧着她哥阔步离去,也懒得再多言,轻叹口气道:“我们走吧,别理他。” 这间tapa店很隐蔽,格调不俗。零落几桌客人,在西班牙吉他的旋律里恣意地攀谈。 老板特意留了窗边的位置,周围有隔断,是倪孝雅特意嘱咐的,为了照顾近日风口浪尖上的夏以臻。 窗外是燕市秋日的夜晚,从这样的高度望出去,城市坠落夜幕,如一片流动的星空。 夏以臻靠窗坐下,这张长桌一边坐两人,她无法自控地将四个人的位置演练了一次。 孝雅已经将外套脱了,搭在她身边的椅背上。倪俊贤先来,大概也会坐在她对面。若是盛朗先来……夏以臻无端冒出紧张,只觉得他无论坐在哪儿都不令她舒服。 夏以臻拿起杯子喝了口温水,却听见孝雅把唇釉擦了,拎着纸巾随手一抛,又翻着菜单说:“吃点什么以臻?你也选选。就我们三个,可以随便点。” “我们三个?” “嗯。”孝雅淡淡道,“盛朗说他不陪同,不来。” “这样啊……”夏以臻再度喝了口水,“好的,这样也好。” 盛朗果然还像从前一样理*智果断,大概他也讨厌这种没有意义的再会。六年了,再见只是意外,大家都应该理性地告别过去。 不来更好,夏以臻松口气。 不继续见就对了,她本来也没想见,她以后也这么办。 “我也觉得他不来也好。”倪孝雅说着,动动手指招呼店员,“他一来我哥肯定又要跟他聊一堆金融话题,无聊死了,况且你也跟他不熟,现在剩我们三个更轻松。” “……嗯。”夏以臻点点头。 倪孝雅看了眼手机:“算了,别等我哥了,不知道又搞什么鬼,他让我们先吃。” “还是等等他吧。” “不等他,我都饿了!”倪孝雅不悦地摊开菜单,将她选好的几样报给店员。 菜很快上齐。 夏以臻其实也早就饿了,拿起一块烟熏三文鱼的tapas塞进嘴里。 孝雅理了理刘海,拍拍夏以臻肩膀让她看镜头,在夏以臻刚刚瞥到倪孝雅的手机屏时,倪孝雅已经摆好姿势嫣然一笑,按下了快门。 ---------------- 盛世的临时董事会在一下午的唇枪舌剑里结束了。本次会议针对盛世近来持续下行的营收进行,大门推开,盛玉麟面色已经很难看,他吃了粒速效救心丸,皱眉离去。 盛宸散了口气,从几个西装革履的老董事中间挤出来,抬头一瞬看见盛朗已经走出几步了,他步伐干练利落,目不斜视,令人心情愈发憋闷。 盛宸突然将手里文件向身后秘书身上拍去,追上去道:“哥,为什么不同意?” 盛朗头也不回,淡淡道:“说话分场合,这没有你哥。” 盛宸插兜站住,轻笑一声:“那亲爱的盛董,为什么不同意?” 远处的几个老人已经走远了,又匆匆瞥过来,随即收回视线各自散去。 盛朗也叹口气站住,压着眉眼回头,见没人了才说:“现在是在公司,你该学会控制你的情绪,你不是小孩儿了,这很难吗?” 盛朗说完推开盛宸的办公室,脱了西装随手丢进沙发:“把门关上。” 盛宸将门一掀,又在门发出最后响声时,用手挡了一下,门最终缓缓关闭。 盛宸走过去将挡路的办公椅一把扯开:“现在可以了?” 盛朗背身站在窗边:“说。” “为什么反对我砍掉那几条老旧的生产条线?” 盛宸很恼,公司营收下行,他想把几个老产品的生产掐掉,同时把几员跟着他爸混安稳日子的老将调离关键岗。老董事脑子锈了表决不通过他勉强能接受,唯独接受不了盛朗与自己作对。 道理他在会上已经说得明白透彻,数据分析严谨详实,他不信盛朗听不懂。 “那几个管生产的老家伙恨不得从我姥爷还没死的时候就杵在那儿了,大脑早就积灰了,保守的思路早已不适合盛世,我们要的是新产品。是,新产品是需要更多费用投入,但这不是不去做的理由,我说错了吗?” 第61章 “没错。” “那为什么?” 盛宸根本不信盛朗会上说的那些理由,既浅显又不经思考,拿来哄三岁小孩儿都未必奏效,用这些理由来投他的反对票,根本就是对他经营能力的侮辱。 “哥,你是不是不敢?”盛宸看着盛朗一动未动的背影,心中郁气盘桓。 “说实话,你这几年变得太优柔。财报你看过了,眼前的情况,留着那几个老家伙就是在养闲人。现在的盛世已经很臃肿了,该抽刀时就要果断,犹豫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盛朗转回身体:“没人犹豫,我痛快说了我反对。” “就是在问你为什么反对!” 盛朗终于松缓了神色,他低头轻轻抒了口气,才抬头道:“盛宸,你不是没读过书,现实是历史的重演,你刚接班,上岸先杀功臣,以后谁支持你?做事永远要给自己留余地,冲的时候快,降落的时候呢?你的退路在哪?” “哥,我们玩的不是政。治,太极那套不适用。我们是纯商人,看的是利润,商场就是争分夺秒你死我活。我不是上帝,不可能对得起所有人,我只看利润,有利润才能活下来。” “可利润是由人创造的。”盛朗看着他,“你说的这一切,最终都会归于人与人的斗争。你如果永远目中无人,结局会教你做事。” “哥,你真变了。”盛宸干笑了一声,“小时候是你教我的不妥协,要出手就要果断,你他妈现在告诉我,我该长出颗菩萨心给他们养老?别人就算了,你也跟着他们不支持我?” 盛朗偏开脸:“我说了,公司里没有你哥。如果你不能接受,就当不认识我。” “明白了。”盛宸倏地坐进办公桌,翘起腿轻点着下颌:“你到底是不满意我,还是不满意我和夏以臻的绯闻?” 他终于成功激起盛朗的怒火,他哥的眉头瞬间压下来:“我们在就事论事,不提局外人是底线,做不到吗?” “局外人,公司拿真金白银砸过的人,为什么不能提?”盛宸觉得好笑,“是!我看到那条绯闻我很开心。我没想它发生,但它已经发生了,能给任何一方带来好的结果就算没白发生,你在因为她跟我生气?所以站到我的对面去?” 盛宸将领带扯了,胡乱卷了一把远远扔到沙发上。这句话他早就想问了,忍到现在已经忍无可忍。六年前就是为了个女人,现在还是,女人比利润还重要? “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幼稚?”盛朗平静地开口,压抑着情绪转开脸,“我不想听你说气话。” 盛宸气洒一半又被按下,愈发不爽:“难道不是?为了我和她的破新闻,你甚至都没跟我开口,自己去找了沈泰。你但凡和我开口,我下一秒就去处理!可你没有。在你心里我连沈泰近都没有是吗?我是你亲弟,你真把他当爸了?” “盛宸!我警告过你任何情况下不要口不择言!” “那你倒是说!为什么!为什么反对我!” “行。”盛朗妥协地点头,“你非要提别人我陪你。” “我说了,所有斗争到最后,都是人事。你做事前能先站在别人角度想想吗?想想别人的态度,别人的痛点,别人的手段,别人的抉择!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先想想你有没有能力给自己收场。” “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夏以臻。她不会反击,别人未必。” “每个人都各凭本事讨生活,那些你所谓的脑子积灰的老古董,是看着你盛宸吃奶长大的,你去动别人的蛋糕前,先想想自己吃不吃得消!就这样!” 盛朗一脸肃杀,又忍着压了火气。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和盛宸说太多,人总是无法在撞南墙前甘心收手,盛宸还年轻气盛。这个道理也是他把自己撞了个粉身碎骨后才明白的。 门倏然被秘书敲响,盛宸吼了句:“谁!” 秘书开门道:“盛总,苏总在外面等。” 屋内瞬间鸦雀无声。 不多时,苏鹤一身笔挺西装出现,慈眉善目,十分和气。他笑着进门道:“在外面就听见你们两兄弟嚷嚷,吵什么呢?” “没事舅舅,小事。”盛宸淡然说着,摘下眼镜擦了擦。 苏梦嫁给盛玉麟时原本就年轻,苏鹤还比姐姐小上几岁,如今刚值五十,风华正茂。 他拍拍亲外甥后背,和颜悦色道:“对啊,能有多大事?开公司也是为了过日子,为工作伤了和气,你们的爸爸可要寒心了。他最近可不好过,看没看见?脸色刷白。你们兄弟俩没事,多关心关心他身体比什么都强。” 苏鹤说完,摆手笑笑,又抬头对盛朗道:“小朗,再怎么说你和小宸也是亲兄弟,这公司就是开到月球上,盛世也是你们俩的。你比他大,经营管理上懂得多,多教教他,别急躁。年轻人么,都有个成长过程,小宸就是脾气大点,急点,大毛病也没有。” 盛朗随意点点头,低头看见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倪孝雅发来一张自拍。 “我们替你尝过了,盛宸推荐的tapas真的很好吃,你不来有点亏,下次等你不忙,我单独再陪你来试试好吗?” 照片里,倪孝雅笑得温婉动人,一旁的夏以臻匆匆瞪着镜头,嘴里叼着半只小饼。 盛朗竟就笑了一下。 盛宸抬眼瞥他一眼,心烦意乱。又听苏鹤说:“就是么,亲兄弟哪有什么架吵?都高兴点。一个会开到这么晚,还没吃饭吧?走,一块去臻庭吃点儿?” 盛宸闷闷地点头说“嗯。”,又抬眼去看他哥反应,却见盛朗捞起西装说:“对不起,我晚上还有事,你们去吧。” 盛朗很轻地拢了盛宸手臂一下:“把你推荐给倪孝雅的那家tapas地址发我,就现在。”说完他夺门而出。 第67章 倪孝雅刚给盛朗发完信息,便接到越洋电话。她道了声失陪,边走边用法语对答,言语间心情很好。 夏以臻零落一人,放下叉子,就是在这样猝不及防的一瞬间,觉得自己吃饱了。 她并不很喜欢吃tapas,甚至,在此之前并不知道什么是tapas。她想起沈泰那日自嘲自己长了只中国胃,她也同样,大多数时候,夏以臻都觉得自己也许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她其实更想和孝雅去吃一碗街边的小馄饨,这个天气,吃了暖呼呼的。只不过对于孝雅这样的女孩,夏以臻没办法主动开口。 夏以臻就坐在那里,大约有三五分钟,一动未动。她托着腮,眼睛垂在面前精致的餐布上,没有任何意识与情绪,只任时间过去。 直到一个身影突然晃过,夏以臻才终于回神。 倪俊贤正风尘仆仆地赶来。 倪俊贤随口说了声抱歉,便脱了西装,挂到椅背上。他拖开椅子时打了个响指,很快服务员就来了,听他熟稔地对着餐单加了两道菜。 夏以臻一眼就看到他手边多了只很小的手提袋,上面写着cartier。她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孝雅呢?”倪俊贤急匆匆地喝了口水,额头一片薄汗,显然他之前很着急,气儿还没喘匀,大概是跑过来的。 “她打电话去了。”夏以臻礼貌地递去一张纸巾,“擦擦汗吧。” “谢谢,你总是这么周到。”倪俊贤嘴角一勾,擦过汗后突然说,“她不在正好。” “嗯?” 倪俊贤凑近,双肘撑到桌上,两手交叉抵住嘴唇。他看了夏以臻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以臻,原谅我……” “不要紧。我们也刚开始吃。” “我说的不是这个。” “嗯?”夏以臻有点弄不懂了,又忐乱起来。 “可以把手借我用一下吗?”倪俊贤再度凑近,在两人之间,摊开一只手掌。 夏以臻沉默了一瞬,将手伸出去,在搭上倪俊贤手的瞬间,手指又蜷缩起来,攥成了松松的拳头。 倪俊贤慌张地抽出了那只cartier首饰盒,将一只单钻开口款的k金手镯,套上了夏以臻纤细的手腕。 这个款式足够经典,令他在一众柜台前愁眉不展之时,突然大松一口气,瞬间刷卡离场。 他原本挑了很久,想挑一只和夏以臻断掉那条差不多的细手链,可是那个设计很少见,倪俊贤跑了两个奢侈品广场都没有见到类似的。 虽然夏以臻明确说过那条手链可以修好,但他自信地意识到了,任何一个绅士如果把这种话当真,都会是一种巨大的愚蠢。 最终,倪俊贤决定反其道而行,买一只宽的。 这只经典款就很宽。 她戴上再也不会断,况且没有女人不喜欢闪闪的设计,那颗恰到好处的钻石,非常配合他想要为夏以臻摘一颗星星下来的决心。 倪俊贤此时气定神闲,心里甚至有些小小的窃喜。因为参考妹妹手围买的这只手镯,此刻正完美地缀在夏以臻手腕上,不大不小,可谓天成。 她的手有点冰,但戴上他亲选的手镯后,金色的光泽已经衬得她白皙的皮肤跟着暖起来。 第62章 倪俊贤松开手,看着眼前的美景,身体重新退回去:“以臻,非常抱歉弄断你的手链。虽然你说能修好,但那条手链确实太细了,我想它未来还是会断的。” “这只cartier很经典,非常衬你的气质,在我眼里,你就是这样挑不出任何不完美的存在,我猜你应该会喜欢,而且你看到了……”倪俊贤得意地耸耸肩,“它不会断。” “所以你可以一直戴下去,她会陪你很久。”他轻缓地眨了下眼,希望她相信。 盛朗站在不远处的屏风后,平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在从倪孝雅发来的照片里意外看到夏以臻的一瞬,便无法克制出现的冲动。 盛朗从办公室冲出去,摁下全部电梯迟迟不来,只好解了西装纽扣跑楼梯下楼。他只想在晚饭结束前出现在那儿,见她一面。 原本他就是接到过邀请的不是吗?会议提前结束,特来应邀,不可以吗?他不顾一切地将油门踩到底,直到车开到目标地,理智才在车子熄火的一瞬重归大脑。 车窗划下,盛朗抬眸望了眼楼顶的深空,拨开金属烟壳,挑了根烟出来。 他的确很想抽支烟平静一下,这是他这几年纵容自己养成的偶尔才有的习惯。 那只烟在他手指间反复拨动,却迟迟没有入口。盛朗还存在着丝缕担忧,如果最终是冲动打败了一切,他不希望身上带着烟味,从前他是不抽烟的。 他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优柔,总觉得很陌生,盛宸说得没错,他已经和当年不一样了,有股不合年龄的衰飒。可看着照片里的夏以臻,总觉得她一点儿也没变。 盛朗突然想,如果想见她一面的冲动有错,这张照片又为什么会选在今晚发来,让他看到?就是这一瞬,他倏地推开车门。 直到看到眼前的一幕…… 盛朗转身离开了,洒脱地留下了看到的一切,他缓缓地按下电梯,重新走出大楼,夜晚的热闹与喧嚣正隔着一条马路上演,秋风吹过来,他终于掏出了打火机。 他无法向前看,但希望夏以臻永远有热情接纳新生。 倪俊贤对夏以臻脸上浮出的表情十分意外:“你不喜欢?” 这虽然是他不想看到的结果,但依旧轻松地说:“没关系以臻,我也考虑到了。” 他庆幸自己做事永远有planb,于是将包装盒推过去:“小票我已经放在里面了。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拿去换其他款,或者退掉,去买你自己喜欢的款式。我都ok。”他再度摊了摊手。 夏以臻轻轻看了一眼,小票上的数字,差一点点五万。 她这些年完整看过几遍汉语词典,却找不出一个词能描绘当下的心情。这是一种充满感激却只剩叹息的空白。 “对不起俊贤,我不能收。”夏以臻道。 “怎么了?” “因为太贵重。” “并没有很贵。”倪俊贤一听,笑着松了口气,“你只需要考虑你喜不喜欢,价格不是你该考虑的,这方面我没问题。” “是我有问题。”夏以臻抬起头。 她解下那只手镯,小心放回盒子:“也许是我让你误会了。” “我们认识的那晚,我的确和盛世的盛总坐在一个桌上吃饭,也的确和沈老前辈共事过。但这并不代表我生活的环境、阶层、品质,与他们一致。” “你说的不贵,是我要攒一年工资才能支付的,我甚至没有世俗意义上配得上这只手镯的衣服和包,更没有能力给你回礼。” “怎么会呢?”倪俊贤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他调整了一下身体,紧张地凑近,“我从不觉得你配不上什么,我说过你在我眼里是完美的,你值得最好的,怎么会觉得自己不够好?况且,我不需要你回礼,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不缺,我只想让你开心。”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么说并不是在妄自菲薄。”夏以臻一口气说完又停了停,“俊贤……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在看清自己。而是把一些客观事实告诉你,我想让你知道,我们两个并不合适,不单单是这只手镯的问题。” “没有这么严重,trustme……” 倪俊贤摇摇头,他想不通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之前一切都很好,他搞不懂究竟是哪句话惹了女孩子不开心。但他还是绅士地道歉:“抱歉以臻,我本意并不想你不开心。” “你不需要道歉,你没有错。”夏以臻认真地凝视着倪俊贤,“手链断掉原本就是一个意外。在我的生活里,需要我修修补补的小意外每天都在发生。” “也许像你说的,修补过后,它还会断掉,但这就是我要面对的生活。对我而言,有修复的能力就足够了,不需要彻底丢掉它,换新的。” 夏以臻望着倪俊贤的眼睛,只希望她的表达,可以让他顺利明白,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对他而言一切是轻松自如的,她也承受不了。 “谢谢你俊贤。”夏以臻温柔地笑笑,“这只手镯真的很漂亮,我也很喜欢,但它并不适合送给我。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想法,不要打扰到你今晚吃饭的心情。” 第68章 夏以臻拒绝了倪俊贤开车送自己的提议。她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她道了别,裹紧大衣,向不远处的写字楼走去。 秋风已经很寒凛了,夏以臻静静地走着,没有任何情绪,这是她这几年来大多时候的心情。 目的地写字楼是附近几栋高端建筑的其中之一,里面汇集了诸多小众设计师品牌旗舰店与买手店,还有时尚杂志驻点,不少海外设计师都在此地扎营。 夏以臻刚一走入,就感受到一种与楼外截然不同的氛围,像热气一样蒸腾。年轻的男男女女,穿着极富视觉冲击,他们的脚步像走在绿灯的斑马线上,匆匆的,又很坚定。 一楼的最大的一块广告栏正在更新,几个员工踩着梯子,抱怨着,将明星chris的海报像撕嘴皮一样撕下来。 夏以臻的新闻被淹没后,chris耍大牌的新闻正甚嚣尘上,广告栏也习惯了见风使舵。 夏以臻走到一楼的一间写着“foursquare”的纯玻璃造的工作室前,趴着往里看了看。 她很快从几个年轻员工里,找到一个穿着飘逸米白色亚麻套西、中长发微卷半扎的男人,他正在给人开会。 夏以臻笑了笑,没有打扰,只是在门口四处逛逛,随意看看。 这一层遍布foursquare的广告,创始人荣熠俊美的形象就是最好的招牌。 夏以臻一张一张看过来,又翻着门口的宣传画册等了一会儿,直到展厅里大家雀跃地伸手高呼“爱老板!”,荣熠才顺着员工向他身后戳去的手指,回头看到了夏以臻。 两人相视,轻松一笑。 荣熠走过来为她开门:“吃饭了吗,我刚说请这帮小朋友吃夜宵,就又来了一个能吃的,一块?” 夏以臻也没吃饱,笑笑点头:“你们吃什么?” “大家要吃披萨,我知道你不爱吃,你陪我吃碗小馄饨怎么样?”他偏头向身后杂乱的办公室看去,“忙展会焦头烂额,实在走不开,只能委屈你和我们一起蹲这吃外卖了,还订桥下那家?” 夏以臻爽快道:“行,那就老四样。” “好。”荣熠敛目笑笑,没多久,两碗小馄饨就摆上了角落的废纸箱。 一起送来的还有几串掌中宝和烤马步鱼,以及雷打不动的两罐啤酒。 他和夏以臻随意靠在纸箱上,各自剥开木筷。 不远处,年轻员工们正围坐一起聊天喝饮料,撕扯着披萨上长长的芝士,夏以臻瞥了一眼道:“荣老板,氛围不错啊。” “怎么,考虑来给我打工吗?” “我来你安排我做什么?” “嗯……”荣熠佯装想了一会儿,“那恐怕得把老板的位置让出来。” “不怕乱套吗?”夏以臻笑笑,“工作开心是因为有你这样的老板,老板换了,还能开心吗?” “你怎么知道和你一起就不开心?”荣熠笑了笑,抬抬下巴,“快吃吧,凉了。” 夏以臻和荣熠在附近消夜时,常常吃这家的小馄饨。在天桥底下,夫妻二人,一只小推车,一个长炭炉,她和荣熠每次都点这四样。 夏以臻拆着外卖袋问:“展会什么时候开始?” “两周后。” “现在就要开始加班了?” “是啊,你看到了,一大堆东西要弄。这个规模的展会我之前没做过,第一次难免没底,还是多花点精力,至少有备无患吧。”荣熠摁开易拉罐咕咚喝上几口,“foursquare今年能否走出中国,就看这次了。” “肯定行。” 夏以臻也拉开啤酒拉环,只过去六年,荣熠已经走了这么远,对他来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祝你去到你想去地方。”夏以臻把易拉罐轻轻碰上去。 荣熠笑笑:“到是没有想去的地方,只想成为的自己。”自由没有遗憾的。也是老何的祝愿。 第63章 “也会的。”夏以臻看着荣熠如今飒爽从容的气质,轻轻点头。 “不说我了。”荣熠道,“你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没什么新动态。给我们领导发信息争取,她也只回了一个字。” “‘好’?” 夏以臻憋笑:“‘1’。” “好吧。”荣熠无奈地垂下头笑了,“不过那个新闻看上去消停些了,应该也离复工不远了。” “这可说不好,台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现在行业现状不好,上面的忙着创收,底下的忙着保命,没人会在意这种还在雏形阶段的新节目。” “这倒是。现在广告投放也很少会选电视台了,甚至,还不如投电梯广告。” “嗯。”夏以臻凝重地点头,“省电视台还强些,市电视台几乎完全不行了。很多频道都关停了,我们这个栏目组如果再做不出什么好内容,大概也要完。” “现在是自媒体时代了。”荣熠吃完扣上盖子,“你们台长恐怕得愁得脱发。” “他不脱发了。他早脱完了。” 荣熠哈哈大笑。 两人很快都吃完,荣熠递来纸巾给夏以臻抽了两张:“考不考虑自己做?”他提议,“趁着年轻,早点铺路,你行的,真的。” 夏以臻擦着手沉默了一会儿,又把纸团塞进荣熠伸出的手掌里:“暂时还是稳定点吧,我还考虑买房子,况且,我拿到编制不容易,学姐帮了我那么多,总不能轻易放弃。我再努力一下。” “如果你想买房子,首付的话……” “停。”夏以臻看着他,“我们约法三章过。” “行。”荣熠又多碰了次南墙,很快笑着闭嘴,“但很多事情不破不立。” “明白。” “总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荣熠举起啤酒罐,“说吧,朋友是拿来干什么的?” 夏以臻也弯着唇角跟着举起来:“朋友是庆祝的时候用来干杯的。” “的确是用来干杯的。”荣熠道,“但不是庆祝时才存在的,是你累了需要靠一靠的时候……”他将易拉罐轻轻地碰上去,“这边也有人给你靠的。” 消夜收场。夏以臻和荣熠在门口告别。 荣熠靠在门上道:“今天就不送你了,正好也喝酒了。” “不用,你忙你的。” “忘了正事了?” “哦对。”夏以臻从大衣从口袋掏出那条细手链,“真不好意思,因为太喜欢,天天戴,所以才弄断的。” 荣熠抽过来看了看,低着头道:“不用解释。说过了,保修一辈子。” “那我就继续占便宜了。”夏以臻粲然笑笑,“感谢老板的特殊照顾。” “你知道就好。” 两人又相视一笑,夏以臻痛快地说:“走了,等修好给我电话,我来拿。” “等等。”荣熠从口袋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是另一条手链,“这个是特别设计,要在展会上给国外代理商展示的。” “真好看!”夏以臻一见倾心,拎起来看了看,又放回去道,“但我还是等那条修好吧,总觉得这样像来以旧换新似的。” “不是白给你的。”荣熠觉得夏以臻此刻的样子很有趣,明明喜欢,还能忍住说不要。 “那条送你不到半年就断了,至少经你检验,质量不算好。这条就麻烦你再帮帮忙?我这正缺个质检员。总不能到时候,foursquare的质量被人说不好,丢人丢出国门吧?” 夏以臻看着他:“你说得好像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马虎。” “说对了。”荣熠忍俊不禁,把链子戴到她腕子上又退回去看着她,“这种事上,你就别拒绝我了。” 第69章 码头,盛宸和盛朗面对面闲坐着,佐酒吃一碟酱油黄豆小菜。 电视里正播着民营企业家座谈会的新闻,盛玉麟一身西装坐在后排,敛目盯着笔尖,盛宸捏着筷子屁股,拣着黄豆一颗颗丢进嘴里,偶尔抬头看看。 他从小就喜欢远远地拿着筷子的另一端,一股并不稳重的姿态,故此儿时日日被苏梦打手,念叨。 盛宸迷恋这样,每夹一下筷子,对他来说都像一次暗地里的赌博。即便让人无法理解,但远远操控筷子末端,赌自己能不能顺利夹起一块细碎的食物,永远令他暗爽。 “我要停掉对电视台的广告赞助。”盛宸突然说。 说完他把筷子搁至筷架上,从一旁的西装底下拿出几页纸和一支签字笔,推给盛朗。 “这是执行文件草稿,你先看看。” 盛朗很意外,盛宸几乎从不把工作带到他这。他拎着啤酒罐向纸上瞄了一眼,道:“执行文件不需要我签字,我又不任职。” 盛宸眼皮没抬,继续拿筷子捡着蜕了皮的黄豆吃:“盛世是不需要你签字,但我需要。” “别胡闹。”盛朗将视线收回,“这是小事,只要你的决定是理性的,就去做。” “嗯。”盛宸微微颔首,“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初决定赞助食味,是纯粹的理性行为。眼前决定不赞助,也是顺应当下形势的深思熟虑。我要保利润。” 盛宸的筷子轻点着酱油色的黄豆小菜笑了下说:“你别说,这个酱油是挺好吃,就是太贵,我看不光赞助要撤,连同产品也该一起砍掉。” 盛朗搁下啤酒笑看着盛宸:“这原本就是合作产品,试探市场用的,不涉及盛世根骨,你要停就停,没必要来我这做文章。” “我不觉得。” 盛宸也敛了眉眼,直起身。两人面面相对。 “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盛朗道。 “要你支持我。” 盛朗沉了片刻,抖了下文件重新细看。从整个产品宣传投入伊始至今,数据说明赞助的决定是合理有效的,但这款产品的市场反响的确没有达到预期,在竞品的冲击下,未来不容乐观。 他心知肚明,撤销广告投放费用的决定没有问题,盛宸的问题在于,这件事和夏以臻的事业息息相关,他是在提前知会自己。 盛朗不能假意自己毫不在意,他不想遮掩,只好对盛宸略显幼稚的行为照单全收。 “看完了。”他扔下文件,“你想让我签免责条款,夏以臻所有的后果我知晓,我来担,与你无关。” 盛宸笑笑:“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讲话。”他将签字笔推过去,“小小盛世我还愿意挑上一挑,你这儿我可担不了责。不是你说的吗,做事之前,先想想会把对方置于何处,再想想能不能收场。撤个赞助倒是容易,跟某人扯上关系,我吃不消。” 盛朗懒得搭理他,摁掉笔帽签完字,把文件丢给盛宸:“吃得消了?” “至少睡得着了。”盛宸相当满意,他抬颌笑着,觑了眼盛朗的笔迹,收好文件继续品小菜。 “哥,撤掉广告,就是撤掉夏以臻节目的根基,我知道她现在可能挺惨的,我这一撤,就更惨了。她因为我不好过我可以道歉,无论是人还是钱,我都愿意帮她,但这件事关乎公司利益,我必须做。” 盛朗很轻地点了下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求生之道,你不该小看她。” “也许是我小看她了。” 盛宸承认,他六年前没见过夏以臻就先瞧不上她了,穷岛上蹦出来的小家伙,怎么可能配得上他哥。 这个名字原就应淹没在时间里,却没想到,后来竟又闪亮地出现在屏幕上,他才第一次透过镜头看到她。 这人什么都没有,算是挺倒霉挺惨的,但六年后电视里的她,竟然还不错。 盛宸拎起易拉罐:“我有病吧,我怎么觉得欠她的?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妈?还是说我这人怜香惜玉?”他说完笑笑,他也弄不懂。他今天来找盛朗签字,其实也只想寻一份心理安慰。 “其实哥,我不觉得那则新闻对她来说是坏事。这件事的处理上,你我的出发点其实不矛盾,只是逻辑和价值观不同。你别怪我,我认为这个时代不能拒绝炒作,尤其是干她这行的。” “你只是欠她尊重。”盛朗淡淡道,“她不弱,也很独立,不需要借你东风,更用不着你去帮她选择。你该做的,就是尊重别人,做好你自己的事。” 盛宸喝完最后一口酒,痛呼了一口气,向椅背一靠,笑说:“行,之前的事就算翻篇了,有机会我会跟她道歉。我知道你比我理性,这件事上我也要你支持我,这对我很重要。” “你该知道我不反对。” “我要的是你百分百不反对。” 盛朗无奈地搁下筷*子:“说过了,只要是你通盘熟虑后的理性抉择,没什么不能做的。无论节目主持人是谁,都不该影响必要决策。这件事里关心则乱的人不是我。” “好吧,夏女士就自求多福吧。”盛宸笑了。的确,他并不想看到夏以臻再因自己而大受打击,但盛朗说的对,那是她的事,她自己瞧着办。 第64章 盛宸将这个问题彻底翻篇,又继续道:“哥,我想过了,几条老业务线暂时不砍也可以,但起码,要做一番调整。你也看得出爸爸现在并不好过,那几个把着重要条线的老将,都是他接手公司时就在的,爸爸难免顾忌,无处开刀,我愿意做这个坏人。” 盛朗笑着摇了下头,将最后两粒黄豆放到盛宸盘子里:“盛世未来是你的,他不做,不一定是怕,也是在为你着想。事情从上往下开刀,往往阻力大,行不通,反而容易被动,他怕你更难控制局面。” “盛世不是我的,是我们的。”盛宸道,“在我看来,把事情推往极端总比原地不动好,不动就是等死,所以推行新产品势在必行,但我会和缓地来,不会让他们没饭吃。你信我能做到吗?” 盛朗拎起啤酒罐碰过去:“不说了。只要不是伤人根基,修修剪剪的事可以先去尝试,有了初步结果再说。” 盛宸明白总会有人给自己兜底,一脸轻松地碰杯,嘴上却仍不满意:“你这么说就知道你还是不信我,打个赌吧,赌我能做到。” “不打,你是三岁还是五岁?” “赌吧,难得找点意思。小时候你不都陪我么。” 盛朗无奈笑笑:“说说赌注,小的不玩。” 盛宸满意了,敲着桌面道:“小打小闹确实没意思,输了就为对方做件大事怎么样?” “什么大事?” “放心。”盛宸拖长声音,给盛朗倒了一杯茶,“我这小人肯定不让你这正人君子犯法。” 盛朗习惯了,拎起茶杯浅笑着:“随你,我没什么大事要你做,恐怕还是让你捡便宜。” “那可不一定。”盛宸轻挑着嘴角,“况且我有,因为我一定会赢。” ---------------- 夏以臻在假期还未过去一半的时候,在被窝里接到了台里的电话。沈楠在电话里用极其冷淡的声音说:“抓紧回来吧,你那节目有缓儿。” 夏以臻几乎是半踩着高跟鞋飞去台里的,她咬着半包巧克力奶,一边跑一边拢着头发高高扎起来,又在楼下不远的蛋糕店刹住脚。 这里有一款酸酸甜甜的橙皮味蛋糕她前段时间在沈楠办公桌上看到过两次,夏以臻迅速打包了两块,直奔领导办公室。 “这是什么意思?”沈楠盯着桌上的小蛋糕,敲着签字笔。 “感谢的意思。”夏以臻真诚地说完,退回原处站好。 沈楠“1”了以后,还是给她带来了好消息。事出突然,她只来得及先准备这一个小小的感谢,虽然有点简陋,但领导爱吃。 沈楠无视了两块蛋糕,将手里的文件摊开道:“你人能快点来,节约我的时间就很不错了。糖衣炮弹在我这儿没有用,下次省了。” 夏以臻对此很习惯,毫不介意,又笑笑说:“行,那下次下班路上请你吃,绝不耽误上班时间。” “三个进度和你对齐。”沈楠缓慢地开口,“第一,你那个滑稽的新闻,台长暂时不深究了。” “第二,蒋忆涵请病假了,一周。” 第70章 “生病了?严不严重啊?” 听闻蒋忆涵生病的消息,夏以臻第一个想法是需不需要组织同事买花慰问。 那日蒋忆涵在盛世门口穿着轻薄,想必后来还是淋了雨。她也是个极度拼命的,几乎全年随叫随到,如果不是很严重,蒋忆涵不会舍得请这么长时间的病假。 沈楠哼笑一声,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夏以臻:“你没事儿吧?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有这种机会摆在面前,需要我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儿吗?” 她用签字笔屁股敲着桌面,盯着夏以臻看了好一会才听见她说:“明白了领导。” “难怪让人拍了照片。”沈楠剜了她一眼,摇摇头,脸上写着此人无救。 她低下头懒得看她,过了一会儿,又不甘心地抬头说:“你能再实诚点吗?锣鼓听声听话听音,尤其是在职场,把你那长成棍子一样直的脑子拿出来好好盘一盘吧!我懒得说你。” 夏以臻笑笑,将蛋糕向前推了推:“多谢领导教我,消消气,吃一口。” “搁那儿,继续说。”沈楠把笔往桌一扔,“第三,噩耗。金麟酱油把赞助撤了,你和那盛总怎么回事?既然没怎么,那又怎么闹不痛快了?” “……” 夏以臻发现,盛宸是专来克她的,刚消停几天,又折腾起来了。 她也弄不清盛宸为什么突然撤掉赞助,但肯定和她没关系,夏以臻一脸懵地说:“没闹啊……没见他……” 沈楠也懒得听八卦,一挥手道:“算了,撤都撤了,管他因为什么。总之盛世昨天派人来说不续约,现在新节目赞助也不好拉,很可能我们栏目要面临资金短缺的局面,光靠一点小广告死撑,未来难说了。” 她仰靠回办公椅左右转了转道:“不过凡事要往两面看,虽然穷了,但你这个节目上线的成算也高了,毕竟你也是个低成本制作。这样吧,一会儿我领你去和节目中心主任表个决心,把这点着重跟他说说。” 夏以臻心里一热,鞠了一躬道:“谢谢小楠姐!” 真感动啊! “行了,那么大声干什么。”沈楠抬抬下巴,把一块蛋糕推给夏以臻,“你一块我一块,吃完了跟我上去。” 《食在小巷》得到了试播机会。 由于蒋忆涵的病假,夏以臻临危受命被重新允许出镜,只不过今非昔比,眼前又多了不少现实问题。 首先是成本。《食在小巷》原本就是靠低成本高立意胜出的,眼前台里资金短缺,原先还能花一块,现在就只能花五毛,低成本高收视是《小巷》活下来的唯一解,夏以臻必须省钱。 其次是人员。台里现在缩编严重,有关系的纷纷都在走后门往核心栏目跳,其余的不是在找退路,就是在消极怠工,想攒起一套班子也是个难题。 最重要,还是要确认试播片的拍摄地点。要又便宜又好,夏以臻正愁此事。 在此之前,沈泰曾认真说过希望夏以臻的节目第一站选在盛朗的码头,还说有需要,他会鼎力支持,参与拍摄。 这虽然是眼前最好的选择,但夏以臻现在不想去了。盛朗躲着她,她还不愿见呢。 她准备约见一下沈泰,为解围之事当面道谢,再告诉他,她要重新找拍摄地。 很快沈泰谦和地回复,说晚饭时家中有客人,如不介意,饭后留出一小时来家里饮茶。 夏以臻立刻答好,看了眼表,还有时间留给她买一份登门谢礼。 她从前很少与沈泰这种身份的人士来往,实在不知道如何投其所好。他一定什么都不缺,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显得送什么都多余…… 夏以臻思来想去,倏然想到那日在码头,她看到沈泰转着倪俊贤带来的白葡萄酒,似乎有些兴趣。这酒她搜了搜,要大五位数,买是买不起的,但宝剑配英雄,夏以臻想到可以买一只不错的酒杯。 如果是能入沈泰眼的品质,也许以后会被他拿来用,那就最好不过了。她走进一家几日前路过过的奢侈品商场,新东。 ---------------- 午后,盛宸约倪俊贤来盛世谈战略合作。他铁心要做战略转型,做新产品研发,盛世目前是高负债经营,未来难免需要更多金融支持,他要提前布局,希望倪俊贤能帮他拿到更好的合作条件。 一番畅谈结束,两人等电梯时遇见盛朗。今天他又来董事会随意举了举手,这会儿又提前下班了。 “哥,去哪。” “新东。” “买什么?” “现在买东西也要向你汇报?”盛朗短促地笑了一声,“沈老约我吃晚饭,送套新餐具给他。” 盛宸点点头:“行。正好没事,我去解决晚饭。” 听到新东,倪俊贤想起副驾还放着被夏以臻退回的cartier手镯,正是他从新东买的。 他之前因此苦恼,把前因后果说与孝雅听后,孝雅发脾气说从没见过男士送礼物带小票的,太掉价了。 倪俊贤回想了那日,夏以臻可不就是在小票拿出来后才不开心的?想必真就是这张小票惹的祸。 孝雅恨屋及乌,也懒得要这只手镯,喊他去退掉。倪俊贤没想到自己跑了一个多小时买的手镯沦落至此,也只好答应。 如今见盛朗和盛宸都要去新东,他一拍即合地说:“正好,一道吧,我也有点事要去新东处理。” 三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一同走在新东,实在极富压迫。一眼望去,三人干脆爽练,大步流星,细细一品,气质风度却各有不同。 盛朗穿着黑高领针织配西装走在一侧,身姿修挺,步态干练,眉头低低压着,脸上看不出七情六欲。 倒是盛宸双手插兜,潇潇洒洒,他得知倪俊贤此行是要退一条cartier女款手镯,兴致极好。 “我们倪大公子是被什么女人伤了心?一个小首饰而已,退来退去,不嫌麻烦。一个女人不行就换一个送,爱慕你的女人还不有的是,就这么难送出去?” 第65章 倪俊贤说话也百无禁忌,他轻哼了声,挑眉瞪着盛宸道:“你以为我在玩套圈游戏,有十几个目标套中哪个算哪个?我可没你那么随便。” “这么说你还挺专一的?” “当然。”倪俊贤阔步前行视线不移,“我会再送她她喜欢的。” “行。”盛宸笑笑,“那这条退了干什么,不是还有孝雅吗?” “她不喜欢。”倪俊贤道,“原本也没多少钱,我也不想多此一举,可是留着它有什么用?我只认真追求她一个,送她的东西不会送给解闷的女人。”他笑了声又道,“不然送你?” “我倒是可以笑纳,我不会拒绝任何一份礼物,尤其是贵的。”盛宸推眼镜笑笑。 倪俊贤也冷笑了一声:“所以她才不一样。” “有没有可能她拒绝,不是因为不喜欢贵重礼物,而是不喜欢你这个人?” “怎么,我脸上写着风流吗?”倪俊贤说完突然停了脚步。其余两人也意想不到地站住,回头看着他。 倪俊贤突然向盛朗走了两步:“认真的,盛朗,我更信你。我脸上写着风流吗?看起来令人没有安全感,不值得托付吗?” 他是真认真了,从见到夏以臻的第一面开始。倪俊贤自认不缺女人喜欢,这些年国内国外,身边匆匆应付的不在少数,她们喜欢什么,他无比了解,也不介意用金钱讨欢,但想掏全部身家认真的,眼前只有她。 被夏以臻拒绝后,一连几日倪俊贤都极富挫败,此时正努力绷着脸,想把自己的真诚尽数展示给盛朗。 “我不懂看相”。 盛朗看着倪俊贤的眼睛,随口一说。说完转身继续走。 三人此时都心知肚明女方是谁,也都心照不宣地打哑谜。盛朗不喜欢夏以臻被谈来谈去,只好快步前行。 倪俊贤无力地摊手:“我是真心的,可是怎么证明?难道要我把心掏出来?” 盛宸闲闲地笑:“要掏心也轮不上你。让我猜猜,这小玩意儿不是要送我绯闻女友吧?” 倪俊贤突然沉下脸:“盛宸,认真的,我问过孝雅,以臻是单身,不是你女朋友。” “不是又怎么样?”盛宸再度笑了一声,“是单身才人人都有机会,我没拦着你喜欢,你也不能只想吃独食吧?” “idon'tmind.”倪俊贤撇嘴一笑,拍拍盛宸胳膊,“那就公平竞争,如果那么容易放弃,就不是我倪俊贤了。走了,你们忙。” 倪俊贤拐进了cartier。 盛朗懒得理盛宸,径直走入一家熟悉的小众设计店,刷卡买下橱窗里的新款设计碗碟。他每年新年都会送一套应景的餐具给沈泰,别致为上,价格都不贵。 沈泰到了这个岁数,早已对万物不着相,家里贵的东西堆成山,便宜的也一样用,一切随意。 只是因为上次去赴家宴,听沈泰笑着抱怨自己年事长了,愈发马虎,餐具磕磕碰碰地竟凑不出一整套,盛朗才准备将今年的礼物提前送。 盛宸插兜站在一边,拨弄着几根筷子,心情愉悦。 “哥,她拒绝了倪俊贤。” “她拒不拒绝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关系就和我有关系。” “别无聊。” 见盛朗要走,盛宸跟上去,“我觉得她心里还有你,你怎么想的?” 盛朗站住,偏头道:“我想清静会行吗?” “清静不了了。”盛宸说。 他的视线停在不远处的醴铎酒具柜台——夏以臻穿着白色的丝质衬衫,将长卷发挽向耳后,正垂头看一只葡萄酒杯。 第71章 riedel的酒杯同星辰般令人目不暇接,夏以臻小心拿着一只店员推荐的红领结波尔多杯,耳边是她细密的介绍。 “我们奥地利醴铎被称为酒杯里的劳斯莱斯,有250年的制造历史,您可以看到,杯壁很薄,玻璃透度非常好。这只红葡萄酒杯型尤其经典,很符合您说的实用。如果是喝白葡萄酒,这里还有雷司令杯。” “如果要送长辈,推荐您直接买礼盒。同款两只现在不到4000,非常划算,毕竟酒常要和朋友一起喝,送单只不太好的。” “如果人多,可以直接买6支的套盒,1万冒头就能拿下,您也可以再配一支醒酒器,送人就非常周到合适了。” 夏以臻的预算在销售的刺激下不断拉升……她转动着酒杯,店员说得没错,玻璃的确通透得像水晶,柜台的光线照射下来,在她的指尖映出一片跳跃的光斑。 富贵迷人眼。 夏以臻心里跳出这样的词汇。 送沈泰礼物,几千块钱她没有波澜,可对待自己,她从来都精打细算,一只旧瓷杯用了几年,喝水也用,喝果汁也用,从没换过。 这实在是生活的天堑。 “夏小姐。有能入眼的吗?”身后突然传来盛宸的声音。 他的声音其实并不特别,但说话的语调就像床单下的一粒豌豆,硌人。夏以臻不必回头就知道是他。 盛宸很快就扯出皮笑肉不笑的标志笑容从身后绕过来,又对店员道:“我和我的工作伙伴有话要说,有劳。” 他一点头,店员便含笑避开了。 夏以臻刚应付着说完一句“真巧啊。”,便听见盛宸毫不避忌地笑着说:“这销售嘴巴挺厉害,把你说心动了吧?” 夏以臻还没张嘴,他又说:但送杯子就是送悲剧,送得越多,越悲剧。” 夏以臻的购物欲顿时烟消云散了。她短促地叹了口气:“盛总,您是不是一定要拿我开涮?” “我看我敢拿你开涮吗?” 盛宸笑着回了半身,夏以臻倏忽看到盛朗正靠在几步外的玻璃柜台前,黑高领勾出一张冷静的脸。 她没有细看,一瞬就转回了头。 盛朗也没有开口。 所以只是无事发生的一眼,夏以臻又重新把视线低低地拉回手里的酒杯上。 她突然想不起刚才的对话进行到哪儿了,只好空洞地看着酒杯,等别人开口。 盛宸最讨厌冷场,他果然立刻道:“夏小姐,几千块不是小数目,知道你现在能力强不在乎,但谁的钱也不是印出来的,钱得花得明白。” 夏以臻刚想抬头与他理论理论,便听到盛朗低浅地说了声:“以臻。” 夏以臻有点恍惚。有很多人会这样叫她,但从不包括盛朗,从前的盛朗只会干脆地叫她夏以臻。 她突然觉得奇怪。别人叫她以臻显得亲近,盛朗正相反。她很陌生,心突突地跳了两下。就是这样低沉又不带情绪的一声,令她在一瞬间又不知所措起来。 夏以臻低着头没有动,睫毛的阴影下,她看到盛朗规矩的西裤皮鞋正向她靠近,那双薄底皮鞋质感很好,光可鉴人。 “如果是给沈老选礼物,那个更好。”盛朗开口道。 夏以臻抬了半寸眼皮,看到盛朗所指的中庭柜台,摆着考究的中式茶具。 “他平日在家不喝洋酒,但茶不离口,送个茶宠就很好,他会喜欢。” “当然,如果说错了对象,你自己选的一定最好。”盛朗又补充说。 他说完,沉默地看着夏以臻的反应。 其实销售与夏以臻的只言片语不足以让他肯定礼物是买给沈泰的,是因为沈泰提前将夏以臻要去拜访的事知会了他,他才做了这样的介入。 小千可以买到一只很好的茶宠,已经足够投其所好。况且,出于和自己的过往,沈泰日后无论如何都会照顾她,这就是现实,不需要她投入太大成本。 盛朗特意留了白,为的是让夏以臻觉得她的选择不存在错误,只是有人相对更了解沈泰。 他想表达,这只是建议,不是一定要她采纳…… 盛朗说完这一切,陷入一种深深的自我厌恶,他小心到自己都无法欣赏。但他很快看到夏以臻舒展地笑了笑道:“谢谢你盛朗,好在在这遇到你了,我会考虑的。” “好。”盛朗松口气。 “有什么可考虑的?”盛宸不痛快地抬起头,“我哥会害你吗?人上了年纪肢体不灵,riedel这么薄,几下不留神就碎干净了。当然,你不差钱就给他买,让老头听个响。”他扬着一只脖子,眼睛幽幽地瞥着夏以臻。 夏以臻也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却把盛宸看得不痛快:“小姑奶奶,我真是好意,你总对我这么设防干什么?” 他向柜台上的礼盒指了指:“我哥买的这盘子也不贵,几百块,老头儿也喜欢,不好吗?就是再大的腕儿也不能一天吃八顿,筷子也不会用三根儿,想那么复杂干什么?” 夏以臻倏地笑了,她的确被逗乐了。她笑点向来不高。 盛宸见状心下轻松,突然对盛朗说:“哥你不是还有事吗?就先走吧。” 盛朗抬腕看了一眼表,与沈泰相约的时间的确也无法再拖了。他见夏以臻正有笑意,便不想再逗留打扰,令她尴尬,于是礼貌地颔了下首道别,骤然转身离开,一切还像从前一样干脆。 第66章 夏以臻没抬眼,却依旧看见那双薄薄的皮鞋在眼下消失了,当她再也听不到盛朗的脚步声时,盛宸突然正经地开口了。 “夏小姐,我为上次的事向你郑重道歉。” 夏以臻有点意外,她一抬头,撞上盛宸百年难见的诚恳。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不光是绯闻,还有……总归是思虑不周,给你添了不必要的麻烦。”他伸出手,“不敢请求你一定原谅,但我必须说,对不起。” 盛宸说完,只觉得喘气都通透了。对他来说,这个道歉是真心的,答应了他哥,却又不想被他哥看到。他从小到大都不会写道歉两个字,但今天他捡了这个机会,突然就想把歉道了。 “算了。”夏以臻浅浅笑笑,握住盛宸的指尖。 让喜欢她的朋友多一个往往没办法,但让自己讨厌的仇人少一个还是能做到的。这也是她长期以来宽待自己的一种方式。 晚饭后开始下小雨。 夏以臻没带伞,躲在门廊的雨棚下,摁响沈泰别墅的门铃。很快就有一个胖胖的保姆撑着伞出来迎接。 夏以臻一进门便把高跟鞋整齐地摆在地毯的一角,尽量不去弄脏沈泰的地毯,又把身上的雨珠都沾干净了才进屋。 这间房子很大,却不冷清,抬眼望去反而有令夏以臻意外的生活气,满满当当的,只看日用细节,和寻常的小康之家也差不太多,令人放松了不少。 家具大多为木质雕花,不繁复,但干净讲究。 据说沈泰年轻时有过一任妻子,出身极其显赫,后来因意外不幸去世了,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婚,孑然一身至今。 从客厅穿过时,夏以臻在立柜上看到沈泰妻子年轻时的独照——在海边的礁石上,抱膝坐着一个穿着毛衣布裤的短发女子,面容饱满,健康地笑着,一股飒爽之姿。 “我爱人。”沈泰颇为得意地介绍,将一盘洗好的草莓摆上茶几,“坐,小夏,这不是上节目,别拘着。” “谢谢沈老师,夫人很美。”夏以臻说着,浅浅坐了沙发边缘。 “她确实是美,还会写诗,会唱歌。”沈泰说起故去夫人目光闪动,兴致很好,他摆摆手指,“给你看我夫人年轻时的作品。” 沈泰从茶几抽屉拿出一本旧皮质笔记本,展开某几页,是一些剪报,有简短的诗歌,也有散文,边角还零散记录着一些文字,细看竟是配方,写着“腌辣椒”、“黄瓜小酱菜”。 夏以臻粲然一笑:“夫人既浪漫,又有生活气。” “我正是最喜欢她这一点,活力四射,停不下来。”沈泰笑着给夏以臻斟茶,“日子就是这样,一个人过不是不行,但就有那么一个人,她让你觉得自己有生命,在活着,这便有了‘生活’两字。就像乱蹦的活鱼,精神头是不一样的。” 夏以臻点点头,晃神片刻,直到沈泰推来一只茶杯说“尝尝”,她才蓦地想起正事,从包里拿出一只精致小盒,双手敬递。 “沈老师,很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唐突来做客不知道该带点什么,这是按我心思挑的,不成敬意,希望您别嫌弃。” 第72章 “拆开看看?”沈泰一脸顽童之气,他提出当面拆看礼物,也让夏以臻更放心了些,她赶忙说好。 盒子拆开,是一只黑色的柿子茶宠。 沈泰眉开眼笑,指指道:“小夏的随意,可正中我意。这只瞧着,开水浇上去能变色。” 夏以臻莞尔:“听说能。” 沈泰自如地将茶宠放在茶盘上,热茶淋上去,青色褪尽,浇出一只艳红的柿子,栩栩如生。 沈泰看上去着实喜欢,对夏以臻畅快道:“柿柿如意,很好很好。共事这段时间,也谢谢咱们小同志了。” 这一瞬,夏以臻终于稍许松了口气,又迅速为上次绯闻解围的事道谢。沈泰也只是很随意地摆摆手说举手之劳。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夏以臻的手指绞缠了片刻,又姗姗开口说:“沈老,其实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想跟您说……” “小夏尽管说。” “前辈,我的新节目最近要筹备试播片了,先前您推荐我将首期地点选在盛朗先生的码头,并说会帮我出镜,我十分感谢。但……” 夏以臻沉了沉:“但我心里已经有了更合适的地点。当时人多,我实在不便拒绝,所以今天特意来……” 沈泰懂了。他抬手示意:“无妨,别放在心上,年轻人创作,讲的就是随性大胆,要是被人情规矩框住了,那不成了春晚小品,本末倒置,就绝非我本意了。” 沈泰很意外夏以臻拜访是为了这件事。与他设想正相反。他原以为夏以臻会主动夯实自己做新节目嘉宾的提议,或是有更多想法。考虑到盛朗,沈泰原计划只要她开口,便悉数答应,却没想到是场婉拒。 沈泰给夏以臻续茶,思虑这里面的原因一定不是她借口说的这样简单,其中有一条可以断定,便是她无意与盛朗有近一步的接触,不想攀附盛家,更无心趋附自己。这样好的机会若是交给有心之人,绝不会是夏以臻这样的选择。 沈泰突然对眼前这个姑娘的认识加深了一层。 以往一起录节目时,他只是觉得她安静本分,向来只老实念分给她的台词,多一句也不争抢。 出镜前做准备,夏以臻也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翻台本,很少会像蒋忆涵那样,拉开洒落架势,插空与各单位高层攀谈。 在嘉宾面前,她是甘于衬托的。大多时候她更像一盘菜里的调料,融在主菜配菜里,看不见,只管给菜色增香。 沈泰想到此处觉得十分有趣,他曾说盛朗“老实的孩子没奶喝”,现在用来形容夏以臻,倒也再适合不过。 事实上,沈泰刚送走盛朗不久。 原本他还想留盛朗多呆一会儿,盛朗却执意要提前离开。明知道夏以臻稍后要来拜访,一整晚,他一句也没提,直到临走时,才在门口开口。 “老师。我无意于纠缠别人回到过去,只想所有人都能好好生活,往前看。最近因为盛宸,给她的工作添了不少麻烦,如果您有余力,希望在事业上,能提携照顾她一二。” 盛朗很诚恳,说完只是浅浅鞠了一躬便告别离去了。他的意思很明白,不想改变与夏以臻的关系,所以希望沈泰佯作不知情。但如果夏以臻有求于他,也盼望沈泰能酌情帮助。 沈泰送别完盛朗,叹口气摇摇头,思虑这小子总是缄口不言默默办事,日后还有不少亏要吃。 没想到这姑娘也是半斤八两,两个闷头大哑巴。遇到一块儿,不出问题也怪。 沈泰曾无意间得知盛朗这么多年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如今推测,心结一半在家庭上,另一半,大概就在这姑娘身上。 沈泰心里突然笑了下,打量了夏以臻一会儿道:“小夏,以后这样的小事,你随意发个信息过来就好,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这你倒是不用挂怀,但我那学生是个认真的人,既然当时提过,他一定会放在心上,他那里,你倒该知会一声。” “好,我会的。”夏以臻睫毛颤动了一下,思虑后又说,“总之,还是很谢谢沈老师和盛先生的支持。” 窗外雨声大了起来,屋里的空调蒸得夏以臻脸发热。她接了沈泰递给她的一只草莓,像咬柠檬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半天只咬掉不到一半。 她暗下打量,一直没有找到垃圾桶用来丢草莓蒂才吃得很慢。最终抽了一张纸巾铺在桌上,才安心把一只草莓吃完。 沈泰家的胖阿姨又来送上一盘瓜子,夏以臻半站起身说谢谢,心下却是半点不敢吃。 盛泰绕着大拇指端详着,一脸轻松。 他随后呷了一口茶,搁下茶杯后笑叹说:“选题确实要专业的人来看,才能看出是不是真好。” 夏以臻不太理解,只好安静地听他继续道:“我这学生,算得上光风霁月。我没有儿女,这么些年,我既把他当亲儿子看,也算得上忘年交,实在是喜欢。那晚看他的小店与你的节目正合适,才倚老卖老说了那番话,小夏,你说得对,我看他是带着感情的,让你们这些专业的来看看,兴许真是我把自家的砖头当成玉了。” “不,盛先生的确很好,码头的菜色也好。他很好……”夏以臻下意识道。她从没恨过盛朗,这些年不管谁说起他,她向来都是维护,已经习惯了。 她说完停了一瞬,声音很快又弱下来:“但拍摄需要停业,现在台里预算有限,我们组付不出太多费用,我也不想让盛先生太为难。况且他,他好像还有自家事业要忙。” 夏以臻想起今天下午在新东看到盛朗一身西装,干练俊逸,那一瞬间尤为陌生。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盛朗。如果上次在码头相见还算带着过去的影子,今日的他便算得上与曾经毫不相干了,令她真的相信盛朗会像他继母说的那样,成为第二个盛玉麟。 第67章 沈泰听完笑着摆手:“这倒是你想多了,他放着这样的出身,能踏实下来跟我学做菜,肯定不是贪慕虚浮的人,不会在意你们的那点费用。况且,他那家小店原本就是亏钱的,依我看,停业亏得还少些。” 夏以臻的手指又绞缠起来。她垂着眉眼,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沈老,您说他亏钱吗?” “是啊,亏钱也要开这间店。”沈泰抬眼笑笑,“往大里说,那日在码头,你说我是‘已识天地大犹怜草木青’,我倒觉得这句话形容他更合适,他志不在商界,倒是喜欢捣鼓这些。往小里说,他心上有放不下的事。小夏,你跟他刚认识,恐怕还不了解他。” 沈泰说完离开椅背,盯着夏以臻的眼睛凑近了些,这一瞬夏以臻退回了几寸,轻声说:“是,我完全不了解……” 她的确不敢说自己了解盛朗。记忆里的盛朗,已经变成了一些错乱的片段,也逐渐没有声音了。她反反复复地回忆过去,直到已经模糊到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 失神中,夏以臻听见沈泰摇头笑了笑说:“你放弃选择码头,可是错过了一次很有趣的采访。” “有趣的采访……”夏以臻强颜欢笑着,“是吗?” “是啊,要论赚钱的头脑,依我看,说盛家两兄弟分庭抗礼可有些偏颇,一边投资赚得盆满钵满,一边往赔钱的小店里补亏空,还不够有趣?说起来,单是他的身世就够戏谑的。” “沈老前辈,可以透露一点吗?” 雨开始绵密地敲打玻璃,夏以臻的心跳纷乱起来。自己说出的话已经十分不合时宜,也已经超出了她与沈泰来往的边界,但她任然不受控地坐在这,并纵容自己一句一句问下去。 她总是安慰自己说,沈老好像没有介意……他的兴致似乎也不错。 沈泰果然笑道:“小夏不是外人,那就聊两句。” “如果你了解过盛世的新闻,该听说过盛朗是盛总*发迹前糟糠之妻的儿子。他爸是抛弃了他妈另寻了个好岳父才有了今天的盛世。” “盛朗的生母原就是个市井开摊炒菜的普通女人,去世那年,刚租下一间门头,店还没开起来呢,人就病没了。对盛朗而言,开码头与其说是爱好,不如说是执念,盈不盈利的,他不会在乎的。” 夏以臻攥着瓷杯的手指发白。恋爱时她只知道盛朗的母亲是癌症去世的,分开后她又抗拒一切跟盛家相关的新闻报道。这一切她从不知情,也没有问过。 沈泰靠回椅背,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小夏没想到吧,没了解过,很意外?” 夏以臻颤抖着回答:“……是。我很意外。” “盛玉麟的发家史各大新闻杂志都有,不是忌讳,这可不能算我老头子多嘴。” “当然,沈老放心,我也不会多嘴。” “既然如此,我还可以跟你说个更意外的。”沈泰再度神秘地凑近,“小朗在十八岁时,曾跟他爸有过一次豪赌……” 夏以臻倏然抬眼,她听盛朗的继母提到过他们父子间标的八十万的一场赌约,盛朗也曾经对她说起过一部分。这是从第三个人口中,再度听说。 “赌什么?” 沈泰家的空调似乎已经不管用了,夏以臻勾着唇角颤栗地盯着脚尖,她想知道,已经顾不得一切了。 沈泰得意地看着她,喟然笑叹说:“八十万,全部押注,博他的人身自由。” 第73章 “人身自由?”雨声淋漓,夏以臻重复的一瞬间觉得有点冷。她收敛不住惊讶,她不曾听过这个版本。 “嗯……”沈泰合眼点点头,言语间并不沉重,“从大学开始,四年时间,赚八十万,作为养育费还给他爸,自此两清,断绝关系,过自己的人生。” “据说这个赌约当年是认真签过父子合同的,这小子也算守口如瓶,豁命拼了一把。不过如今时过境迁,一切只道是寻常,也没必要再避讳了。小夏不是外人,嘴又严,跟你当作趣事说说也无妨。”沈泰轻松地倒茶。 夏以臻快速厘了厘时间,遇见盛朗的那年,正好是第四年的开端。那一年,盛朗正在为他想要的生活做着最后的努力。 他是为自由的未来争取过的,而那个未来里,或多或少,很可能有过她……并不是他继母说的那样,盛朗要成为第二个盛玉麟。 大脑蓦地一片空白。 她从前不理解的盛朗,已经沉默无声的盛朗,又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他说他要赚钱一次性付出去,他说他没有偷懒,他说他不出国,他说等等他,等他半年……他说他想毕业后早点成家,他说他想留在这儿,他说他想陪她一辈子,他说他不想分开,短暂的,永远地,都不能分开…… 盛朗的声音重新像潮水般汹涌地滚入,卷在窗外哭泣一般的冷雨里。 夏以臻心头绞痛难忍,却仍想到某个重要问题她一定要知道。 她想起盛朗曾经说,他那年已经有了六十多万存款,以那年家味的收入,加上春节时盛朗少有的放纵,夏以臻断定他当时一定是赚够了钱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她攥着杯子,着急地探身问道:“沈老前辈,以盛先生的能力,应该可以赚够这些钱……他一定可以做到的……可是为什么?” “没有,他没做到。结局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沈泰淡淡开口,像在讲一则遥远的老故事,“究竟是为什么没做到,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日后有机会,你可以自己去采访他。” “总归听说这孩子病了大半年,病好后就出国了,回来后进了盛世董事会,不过没在公司任职倒是了。真可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怎么样小夏?一个风光的输家,还算有趣吗?所以我说,你错过了一则好故事。” 沈泰摇摇手指笑着,瞧夏以臻已然面色发白,突然凑近道:“小夏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有……”夏以臻勉强笑着,证明自己也很喜欢这个故事。一个跟她不相干的故事。 “那便好,好听的故事到处都是,我也很期待小夏挖掘更多市井百态,做成节目,也给我这久旱待甘霖的好奇心解解馋。” “好的,我会的……”夏以臻已经手脚皆麻,看窗外雨势渐大了,理智下抓紧起身道,“沈老,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嗯。”沈泰也跟着站起来,“雨很大,带把伞走吧。” 他一伸手,胖阿姨随即笑着把伞送来,夏以臻感激地接了,低头一看这把伞做工不寻常,又问:“我怎么还您?” 沈泰突然背着手大笑起来:“小夏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再登门了吗?” 夏以臻脸一热,考虑片刻懂了意思,她赶紧鞠了一躬:“沈老前辈,很感谢,日后一定常来拜访。” “嗯,好好做。你是有能力的,要相信自己。既然你认我这个前辈,下次登门,就留下吃顿便饭。” “谢谢沈老师,那我走了。” 夏以臻在门口再度鞠躬,弯身捡起高跟鞋,小心地踩上,撑开伞默然离开。 胖阿姨送别夏以臻,听见沈泰摇头笑说:“怎么样,这一前一后,曾是一对儿。” 胖阿姨也抱着手说:“看样子倒是登对得很,一对画里的人似的。” 沈泰也乐了:“画里的哑巴鸳鸯!有什么用?令人着急啊。” 胖阿姨已经多年不见沈泰干预这些事了,憨然笑笑:“看来您闲下来后,有意撮合……” “孩子的事,想袖手旁观也难。”沈泰笑着坐回去,“虽说世上事,当生则生当灭则灭,可若都能置之不理,还哪来的月老牵线一说?神仙都忍不了,何况我这俗夫哪……” ---------------- 夜深了,雨已经密得人发愁。夏以臻撑开伞,刚走出沈泰别墅,风就把一切吹得飘摇。 一场秋雨一场寒,燕市的冬天已经在不远处蠢蠢欲动了。沈泰的一席话令夏以臻心里并不好过。她不清楚该怎么总结现在的难受,偏要说,大概是惭愧。 对于当前的结局,她已经安然地接受了,但如果时间可以像录音带那样倒回去一次,她一定愿意收起自己当年的自卑与赌气,拿出一点耐心,等盛朗病好,好好沟通一次。 虽然结局不会改变,但至少对得起当年的真心。 但如今说这些已经迟了。 夏以臻顾不上雨中的狼狈,一边撑着伞前行,一边草草捂住大衣领口。她很冷,冷得发抖,挡着雨水打开手机叫车,却一直无人应答,直到她游魂似的走到路口,才猛的被一声短促的骑车鸣笛惊醒。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在这条被雨浇透的空旷马路上,这辆车显得和她同样格格不入。 车灯将雨的痕迹照亮,玻璃像被蒙了雾,看不清车里人的样子,只有雨刷在不安地摇摆。 夏以臻抬起伞,倏然看见车门开了。一只皮鞋迈出来,随后盛朗利落地下车。 第68章 她浑身一凛,见盛朗并没有与她打招呼,只是迅速从后座拿了件大衣,便向马路这边跑来。 “先上车。” 盛朗将大衣披在夏以臻身上,接过伞,轻拢了她一下。 他还穿着白日见到的那件黑色高领针织和西装外套,沉稳内敛,只不过眼前被雨打湿了,少了点下午所见时的泰然。 盛朗的头发睫毛都在滴水,伞檐落下的水流拼命往他肩头浇。 “先进来。”夏以臻下意识扯扯他的袖子,拉他进伞里,随即牵住盛朗衣角,在雨里快步前行。 积水被慌乱的脚步踏碎,短短几步路,夏以臻一直在抖,直到被盛朗撑着伞送进副驾,她才瞬间感到一股久违的暖意。 车里的空调正汹涌地散着热气,座椅也开了加热。 夏以臻半抬着眼,扫见盛朗修挺的身体从车前一晃而过,雨刷在他身后以规律地摇摆,与她的心跳相融。 门开的一瞬,夏以臻不受控地打了个冷战。很快,她看到盛朗在她身边坐稳。而车门合上的同时,车里已经被宁静充斥,纷乱也被留在了另一个世界。 夏以臻的发稍滴着水,她看着水滴凝结,摇晃,最后坠落,碎在盛朗大衣的衣襟上。 空调的热气蒸得人脸热,局促的空间里,只有被夏以臻压抑着的很浅的呼吸声,伴着雨刷晃动,仍在不安地作响。 夏以臻垂着睫毛,看到盛朗将湿透的西装脱掉,又扶着她的椅背,侧身从后座抽了几张纸。 “先简单擦擦。” “好。” 夏以臻接过来,蹭了蹭发梢的雨珠,眼底掠过盛朗去调空调风向的手指,烫人的风再度汹涌地扑向了她。 盛朗的手似乎也像他这个人一样成熟了,指骨粗了一点,硬朗了些,少了不少旧日常见的新鲜烫伤,已经算不上熟悉了。 夏以臻的头发擦了很久,直到觉得纸巾都在滴水,才听到盛朗问:“还冷吗?” “不冷了,谢谢。” 夏以臻沉了一瞬,才想起该把盛朗的大衣脱下来。 她其实还有点发抖,一边被热风熏得喘不动气,一边又在忍不住地抖。她小幅度转动身体,脱下大衣后,又用纸巾沾了沾落在这件大衣上的雨珠。 这件衣服质感非常好,淋了很可惜,她细细地弄好后轻捧着递给他:“希望没淋坏。”夏以臻笑着说。 “别动,盖一会。” 盛朗的眉头压得很低,他按住大衣,柔软再度贴上了夏以臻,她没拒绝,车里重新陷入了温热的沉默。 在此遇见盛朗绝不是巧合,夏以臻心知肚明,但她也只能当巧合来面对。 她考虑要不要问候一句“在这遇见真巧”,却听到盛朗开口说:“我知道你会来,所以在这等你。” 他的确是有意在这等待的,他有话想和夏以臻说,但刻意早早离开沈泰家。 盛朗清楚夏以臻携礼上门无非是求助或是感谢,如果是求助,得知自己存在,以夏以臻的性格就一定不会开口了。 他不想赌,所以早早在车里等到现在。只不过没想到下雨了,一切泥泞成了眼前这样。 “这样啊。”夏以臻紧绷着肩膀,无意识地捻动着盛朗大衣的衣领。她抬眼看到盛朗同样在搓动一只金属打火机,她有些陌生,于是礼貌地开口:“你想抽烟的话,我可以的。” 盛朗愣了一瞬,随即松了手:“没有。抱歉。” “没关系。我都行。”夏以臻低着头浅浅笑道。 盛朗空出手无处安放,只好搭在方向盘上,眼睛始终望着被雨刷反复擦干的小块区域。 夏以臻也把视线收回到自己的指尖上,她觉得睫毛很沉,身体还在微微打着寒颤,耳边只有雨刷来回扫过的机械声响。 盛朗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又在夏以臻全然无备时,他突然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74章 夏以臻努力让自己在平静的躯壳下喘匀呼吸。她低着头,捻着指尖,在纷乱的猜测里,听见盛朗继续说:“我想正式道歉。” 夏以臻倏然笑了,笑得很浅,只有她自己察觉。 盛朗与盛宸果然是亲兄弟,体面收场大概也是他们成长过程里重要的一课。 她顿时觉得轻松了一点,把视线重新移回窗外的冷雨里。 “盛朗,不用道歉,我们都没做错什么,也互不相欠。”她轻盈地说。 “关于我的家庭,不是有意要瞒你。” “嗯,没关系,可以理解的。” “我知道我继母找过你。” “嗯。” “她大概说了些为难你的话。” “没有,她没为难我。” 盛朗收回视线,盯着手背跳动的脉络,恍惚了好久才轻点着头说那就好。 道歉似乎进行得很快。 夏以臻揉着盛朗羊绒大衣柔软的布料,心想它一定很贵,这样的衣服拿来挡雨,拿来拖在地上当被子,换成她一定做不到。 她细细地聆听着,随时等待盛朗的下一句话,她有把握可以让他每一句礼貌的歉意都体面落地。 “对不起。奶奶离开时只留了你一个人。” 听到盛朗再度开口,夏以臻看着他温柔地笑笑:“别这么说,你也不想的。奶奶走的时候很安详,所以别放在心上。” 盛朗看着窗外的冷雨,就在这一瞬,觉得自己已经离夏以臻很远了。 困在过去的,只有他一个。他很庆幸,却痛苦难耐。 盛朗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后的歉意没有任何意义。但六年来,他始终不能接受和夏以臻分开时他什么都没有做,也不能宽恕自己没有给过对方一个很好的交代,他想说对不起是真的,可惜夏以臻好像不需要了。 身旁的她还像六年前那样美好。她笑起来的样子依旧清新而柔和,却让他的一颗心剧烈地刺痛。可即便这样,盛朗依旧很难忍住不去看。 “盛朗,不用道歉,很高兴能再遇见你,看到你过得不错,我为你开心。” 盛朗点点头,指骨用力攥着方向盘。他微微启齿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直到汽车发动之前,他才忍不住,最后一次为曾经开口。 “虽然现在说没什么意义,但那一年,以臻……” 盛朗看向她。 “我是真心的。” 夏以臻猛然将视线挪去一旁的车窗外。她用力抬头,去看雨降落的方向。 世界似乎在一瞬间滂沱,雨水的汹涌可以掩盖一切。 从前有个问题她一直放不下。她无数次回忆了那些记忆碎片,试图找寻答案,以至于用了六年。 今天她终于确认了,已经足够了。 夏以臻攥紧盛朗的大衣,雨声果然在她的祈求里变小,小到最终毫无声息,她才终于平静地把头扭回来,什么都没有说。 汽车在雨里缓缓启动。 夏以臻的视野里,只有被车灯照亮的尘埃一般的细雨,和恒久不安的雨刷。 时间似乎在狭小的空间里静止了,唯一在动的,只有两侧呼啸而过的夜色,以及不厌其烦划过她与盛朗的、忙碌于城市间的霓虹光影。 盛朗安静地在她身边开车。他凌厉的眉眼和窗外的冷雨一样令人无法触碰,落在眼前,却是隔绝的。 这样并肩的一瞬间似乎在某个时段上演过,但也陌生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一路无言。 淋湿的发梢终于被炽热的暖风烤得渐渐干燥,盛朗的车在夏以臻小区门口停稳时,雨也刚好下累了。 一切再度安静下来。 “谢谢,就到这吧。”夏以臻将盛朗的大衣叠好,还给他时轻轻地笑了笑,“再见,盛朗。” “再见。” 大衣还带着夏以臻的温度,盛朗长久地一动未动,直到听到车门沉沉地关上,夏以臻已经走出很远,他才缓缓地降下车窗,在黑暗里看着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六年,总觉得该有句再见。可真说出口时,却发现一点也不想要。 盛朗无奈地笑了一声,轰然,将油门踩到底。 ---------------- 夏以臻早就接到荣熠通知,说手链已修好了。荣熠总说都在一个城市,寄快递不如他亲自跑一趟快,夏以臻也没招,只好告诉他自己最近正在跑节目场地,过几天会经过他那儿,到时候顺路上门去取,才勉强将他按住。 一拖拖了好几日,直到夏以臻把工作彻底结束,才终于抽出时间在附近的花店买了一小捧白色的永生花,去往foursquare登门。 荣熠很喜欢白色,也和他展会的主题搭配。此人眼光极其挑剔,夏以臻也不想妄加心思弄巧成拙,最终只选了捧最简单的,她似乎记得荣熠说过他喜欢简单纯粹的事物。 看到夏以臻带着花来,荣熠的小员工轻巧地拍了拍正低头工作的老板的肩头。 荣熠回身的一瞬,凝重的神情瞬间冰融。他含笑走来,一身飘逸的现代西装,刚好也是纯白色。 第69章 夏以臻把花递过去:“提前祝你展会顺利。” “什么意思?”荣熠接过来撇撇嘴角,“展会当天你不来了?” “很有可能,所以先跟你请罪。”夏以臻浅浅笑了笑,“最近真的太忙了。不过你放心,当天无论人到不到,花篮一定会到。” “行吧。”荣熠偏了下头,“走吧,去拿你的手链。” “嗯!” 荣熠走在夏以臻身前,揉了揉脖子说:“今天陪我吃饭吗?还吃小馄饨?” “不了。我晚上吃过了,刚好就是桥下那家。” “夏以臻,过分了吧?”荣熠走到窗边,倏然转回身,“都离这么近了,背不过我手机号吗?” “别生气,正要跟你说呢。特殊情况。”夏以臻笑笑,跟他同样靠在窗边。 她见荣熠从简易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一罐美年达道:“汽水,先凑合喝吧,边喝边说。” “谢谢。”夏以臻的指尖踌躇了片刻,去拿了那罐美年达,很凉,她接过又放在一边道,“好消息,我的新节目可以试播了,我又可以开工了。” “恭喜啊。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上次我怎么说的?”荣熠砰的摁开易拉罐,又拎着淡笑了下。 “是啊。没想到这么快,也多亏了有前辈和我们领导帮我。” 夏以臻说起来就挺开心的,又偏过身子看着荣熠说:“试播片的内容,我选的就是这对桥下的小馄饨夫妻,刚刚也已经去跟他们谈好啦。” 荣熠很意外:“可以啊你。他老公看上去挺凶的,常常叼着根烟,每次去都皱着眉头不说话,社会大哥似的,你这胆小鬼竟然有胆量把他搞定了?” “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夏以臻笑出来,“你看到他有时会在副驾上绑小坐垫吗?一看就是给他妻子准备的,应该是个很细心的人。他妻子对我的节目很有意愿,他也立刻给我盛了碗小馄饨让我坐下聊了,还给我烤了几串小烧烤呢。” 夏以臻一偏头,撞上荣熠认真凝视她的眼神。他笑了声:“所以你就吃独食?” “不是!”夏以臻道,“这个时间我猜你已经吃过了,另外今天谈工作也实在不好连吃带拿的,人家以为燕市电视台的女主持多馋啊!” 她说完随意笑笑,扫了一眼荣熠说:“这次原谅我,下次!下次我带过来给你吃。” 荣熠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撇了一下嘴角道:“可以,你的一切都能原谅。” “还有个好消息你肯定想不到。”夏以臻笑得有点神秘,眼睛亮晶晶的。 荣熠凝重了一瞬:“关于什么方面的,先说。” “还能关于什么,工作啊。” “嗯。”荣熠松缓了神情,“继续吧。” “今天听那对夫妻说,他们就要有自己的小门头了,也在那个立交桥下,名字就叫桥下小馄饨。你说巧不巧?不光开业时间赶得巧,拍摄也有场地了,如果能顺利播出,正好还能帮他们宣传一下新店。” “这倒不错。这至少证明,你的节目一定能顺利上线。” “这是什么逻辑?” 荣熠拎着易拉罐笑着看向窗外:“逻辑就是,刚刚好的安排不会无端发生,巧合的存在,注定为了某个不错的结局。” 夏以臻也笑了,这个思路很可爱,但多少有种精神胜利法的意味。不过她很喜欢。 荣熠回头道:“不是吗?合适的时机,有时候比一切努力都重要。合适的人出现在合适的时间,胜过一切。” “大设计师,你可越来越高深了。不过听起来很吉利,那就借你吉言。” 荣熠笑了下,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可这一口似乎很冰,他含在嘴里很久才咽下去道:“其实我也有件正事要跟你说。” “嗯,你说。” “关于未来的。”他笑着捏扁易拉罐,侧靠在玻璃上望着夏以臻,“如果这次展会顺利,foursquare应该会在小众饰品设计领域一炮而红,明年我想拓展海外市场,招募分销代理。” “嗯,然后呢?” “然后,国内外的营销和宣传就显得尤为重要,可我一个人做好像有点困难,毕竟我只有一颗脑袋。”荣熠轻点了下太阳穴,视线落在夏以臻脸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帮我?” 这样的一刻似曾相识,夏以臻恍惚愣住了,再抬头时,撞上了荣熠满布野心的眼神。 同样是六年,他也早已与在一方天地时的青涩截然不同了。这个小小的foursquare沿用了曾经的寓意,但绝不会是他的尽头。 夏以臻笑着偏开脸:“别闹,我可不懂。” “你怎么会不懂。”荣熠将易拉罐远远一抛,落入远处的纸箱,“家味你明明做得不错。还有那部片子,不是也获奖了吗?” “都是小打小闹而已,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是典型的半桶水,碰运气罢了。” “我当然清楚。”荣熠走近一步,“因为你的过去,不是只有盛朗参与过,所以你的一切,也不是只有他清楚。” 第75章 盛朗,这几乎是夏以臻六年来第一次听荣熠提起他,这个名字每每出现,都令人猝不及防。 夏以臻平复着纷乱的情绪,沉默了一瞬后抬起头笑笑:“荣熠,之前说来你这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我当时也在跟你开玩笑,可现在不是了。我需要这样一个人,而她正好可以是你,不行吗?” “可你了解我才应该知道,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电视台工作的。”夏以臻说完轻轻靠回玻璃窗,不再与他对视。 “我当然知道。”荣熠依旧望着她,“我不是逼你现在就做决定。你上次也说了,电视台前景并不算好,很多人都在未雨绸缪,你也提前为自己打算打算,这不是坏事。” “我明白你的好意。”夏以臻道,“可我不能不怀疑你是不是真的需要这样一个人。” “为什么怀疑?”荣熠停顿了片刻,“因为你也知道你对我来说是不同的,对吗?” 荣熠的声音很温柔。他说话向来和煦,但如果误会了他是个温暾的人就大错特错了,这一点夏以臻很清楚。 窗外是燕市繁如织金的夜色,层层玻璃后,忙碌的年轻男女穿梭出虚影,大大小小的白色纸箱在展厅堆起冰雕一样的高山,遮掩了所有的情绪。无人留意这一角正发生的沉默。 “并不是。”夏以臻脱口而出,“因为怀疑你会出于朋友的好意帮我。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可我们总要各自面对自己的事业困境。” “没错,我们关系是很好,但我毕竟不是圣人。”荣熠走过来,“合作的想法不是今天才有的,现在才提出来,是因为眼前的时机更合适。” “你清楚我是做男性饰品起家的,展会结束,foursquare一定会拥有更多女性客户,而我的形象太过单一,需要懂表达的女孩来弥补我的不足,也需要有人懂宣传,你是我基于现实的最优选。” “如果你是我,肯定也想和最默契的人合作,你难道不会这么选吗?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让我觉得你好像很抗拒。” 见夏以臻不答,荣熠收起认真,微微低了身子笑着去看她:“怎么,怕我这个老板苛待你?” “荣熠……”夏以臻避开他的眼睛,“我的确是抗拒,我并不想和熟人共事。” “为什么?” “因为我的确不合适,这很容易白白失去一个好朋友。” “你和盛朗做生意,也顾忌这么多吗?”荣熠提高声音脱口而出,说完他的胸口起伏着,声音在foursquare的展厅里延绵。 他盯着夏以臻的表情,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发生的细微变化,**熠终归没有等到回复,他的期待被淹没在她脸上的一片平静里。 荣熠轻抬了嘴角,声音再度柔下来:“我始终认为你和我一样,都是不畏惧现实,勇往直前的人。” “荣熠,这是两回事。” “好像没什么区别,至少我正在说的,是一回事。”荣熠无计可施地浅叹了口气,也让身体靠上了玻璃窗。 他与她并肩而立,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想忍,于是侧过脸,瞄着他无数次想触碰的夏以臻的长发道:“以臻,马上就是第七年了,还放不下吗?那个人就那么难忘记吗?” 周遭再度陷入了沉默。夏以臻的身体轻轻起伏着,她不必看也能清楚感受到荣熠此时的眼神,一切令她猝不及防,又不知所措。 可她还是静静地开口道:“荣熠,我们现在谈的还是工作,对吗?” 荣熠深深地低着头,终于,还是拿出了自己这些年早已练就的极好的耐心,说出一个夏以臻想听的字。 “是。” 夏以臻点点头:“那就好。” 她轻轻喘着,明明身体仍自由地靠在窗前,一颗心却像被逼至了墙角。今晚的正事说到眼前,已经面目全非。 在这样一个随意的夜晚,她不想在彼此一句一句追上来的话里,过度理解荣熠的心。她珍惜这段友情,与珍惜与芮咏的八年同样。 第70章 “荣熠,聊天的开头,我在和你分享我的工作进展,你大概忘记了。” “没忘。” “至少眼前,我在走上坡路。不该停下,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停下。” 荣熠苦苦一笑:“其实我很高兴看到你的工作有进展。这么多年来,我们分享最多的,也是工作进展。这也意味着,你的工作只要有进展,我就可以看到你。”他仰起脸又轻轻笑了一下。 夏以臻看着脚尖:“说真的,我真的很期待属于自己的第一个节目,也无比希望你能将foursqare带去更大的世界。这是你与我这么多年来的初心与梦想,我们都在实现所想,这值得高兴。” “没错。”荣熠点点头,“你工作得开心当然好,可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的才华被夕阳产业消磨,你也能明白我吗?” “嗯。” “其实人一辈子,没有多少时间能让自己真心喜欢的事情开花结果,我只想你忠于所想,不被任何事情阻碍,我现在……应该有能力可以给你土壤。” 荣熠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地向夏以臻伸出手:“以臻,认真的。考虑一下,我希望可以做你的planb。” 这一秒的空白对荣熠来说格外漫长。 夏以臻与盛朗分开的六年,同样也是他与她在这个城市从一无所有相扶至今的六年。 如果他们登的是一座雪峰,那荣熠似乎已经提前看到山顶了。国外他必须去,但依旧想和夏以臻一起去。 他不想看到夏以臻吃力,更不想看到她掉队。他难以抑制地希望夏以臻愿意牵住他的手,忘掉那个人,被他一个人托举。 山顶的风景一定比眼前美,而他眼里的夏以臻,就该站在那样的美景里。 沉寂的一秒钟过去了,荣熠听见夏以臻干脆的声音。 “不用考虑了,荣熠。”她仰起脸,“我就是自己的planb” 荣熠倏然笑了。这个答案并不令人意外,他算不上难过,似乎也已经平静地习惯了,他像在一面熟悉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夏以臻永远是夏以臻,柔软只是一种误会,没有人能强迫她。 接下来的默契几乎不需要任何铺垫。成年人的世界,总是习惯来去自由。荣熠走到一张桌子前,拉开抽屉拿出了那只修好的手链。 他将它放入夏以臻的手心,抬起脸笑了笑:“下一次再坏,人可能已经在国外了。拜托你,对我的心意仔细一点。” 夏以臻也重新弯弯嘴角,轻声说:“店还在就行……” “行。”荣熠插兜笑着,“过河拆桥,我也只能受着了。” 两人和煦地笑着往外走。 荣熠瞄见夏以臻已经将上次他新送的手链戴在腕子上了,心里安慰不少,他视线干脆地移开,还是道:“新手链明明很配你,戴着不好吗?别人都是喜新厌旧,就只有你还在花时间修旧手链。” “我很喜欢那条的,修好也是新的。” “行,随你高兴。”荣熠也不勉强,“但你老实说,新的这条设计怎么样?这是为展会专门做的特别系列,怕创意泄露,只做了三条出来。到了那天,foursquare还要靠它撑场面,你竟然都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 “三条?”夏以臻惊诧道,“既然要保密还提前送我干什么,我都戴了好几天了,你这人……” 夏以臻想到自己每日进进出出电视台,还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过,实在是添麻烦,她去解挂扣想换下来,又被荣熠按住。 “你知道这个系列叫什么吗?”他看着夏以臻,“beginning,这个系列叫beginning。” “所以别解开。”荣熠拉着夏以臻的手放下,“上次忍不住送你,是想让你早点有新开始。” “荣熠……” “别想多了。”荣熠从容地收回手,“至少,它给你的事业带来了好运。你的新节目就要开始了,这次见到你,看到你比上次开心,一切就是值得的,所以,继续戴着它。” “嗯。”夏以臻笑着点点头,“那就祝我们都有新开始。” 直到走到门口,夏以臻的某个想法才又难以抑制地冒出来,她停住问:“你说需要一个懂宣传和表达的女生,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怎么,反悔了?”荣熠挑眉道,“我都忙成这样了,哪有时间跟你开玩笑。” “当然不是。”夏以臻盯着荣熠畅然笑道,“大老板,是不是只能你帮我解决问题,我不能帮你解决问题?” “别冤枉我。我从来不会质疑你的能力。” “如果你真的需要这样一个人,也未必要是我啊。” “嗯。”荣熠轻轻点头,*“是你最好,但不强求。” “那你说说具体需要。” 荣熠抱着胳膊想了想:“口条最重要,思路,逻辑,表现力,都不能有短板。要会讲故事,懂镜头语言,声音必须温柔好听。重中之重,还要像你一样漂亮。”荣熠举起双手摇摇头,“这真不是我外貌协会,毕竟做设计这行的,很难接受不夺目的事物。” 夏以臻想到一个人,算得上完美适配,只是还需要使把力气。可一旦成了,才真是双赢。她笑笑:“我有一个更好的人选,她的能力远远超出你的需要。” 荣熠悠闲地为她撑开玻璃门,猜这是她为了推开自己想的理由,便调侃道:“你在让我相信有人比你更好?恐怕有难度吧。” 夏以臻从容地走出门,回眸道:“六年的好朋友可能没多少,但闪光的女孩到处都是,给我个机会让你们正式认识。” 第76章 盛宸和渠道商应酬完,站在臻庭酒店门口抽烟。刚刚一顿酒喝得他胃里难受,应酬的菜色也食之无味。 他一抬头看见马路对面新开了一家桥下小馄饨,店不大,人倒不少,拥拥堵堵地挤在白花花的热气里。 盛宸一时也想喝点汤汤水水暖胃,便向其迈开腿,一边又给盛朗重新发去定位。晚上他爸要两人去公司开什么家庭会议,他喝了酒懒得动弹,想让他哥顺路接他。 一进门,盛宸高挺的身子便占去小店一半。怕人认出来,他先用羊绒围巾轻轻掩了口鼻,绕了一圈见所有人都闷头吃饭也没人抬头才松了手。又四处扫视着,想寻个位置坐下。 男老板将一只空碗收了,三两下抹出一块干净的位置说:“坐这挤挤,要么端碗去门口吃,地上有板凳你自己拿。” 盛宸从不来这种小门头吃饭,见老板言语冷漠,招待客人眼都不抬,心里冷冷笑了一声,想这种小店能活下来也是奇迹,早晚也要倒闭。 盛宸不愿意出门挨冻,就拢了拢大衣,和别人挤着坐下了。桌对面坐着一老一小,老的正啃着烧饼吃一碗馄饨,小的吃了半个饼,又埋着头,往嘴里扒一种绿色的方便面。 盛宸点完单,揉着发紧的太阳穴,觑着对面两人吃得大汗淋漓。 垃圾食品。他心说。 盛世目前一半业务集中在高端餐饮品牌连锁上,另一半主做食用产品研发,旗下也有很多速食米面,只不过盛宸对食品要求极高,这些年研发的速食产品也同样定位高端。 除了几十块一瓶的金麟酱油,还有即时花胶海参佛跳墙,黑猪火腿切片午餐肉,黑松露意面蟹粉拌面,广府老火粥,松茸鸡汤米线等等等等,单价三位数以下的都是少数。 盛宸自认盛世做产品每个细节都是经得住推敲的,食材工艺营养都讲究,没有这种奇奇怪怪的,还他妈是绿色的。也不知道有毒没毒? 他冷眼瞧着小胖墩儿将绿色面条往嘴里塞,心道这无异于在喝色素,不如买根绿色水彩笔吃了,绿得更快。 他看了半天,突然问:“你吃的什么?” “香菜方便面。” “香菜?”盛宸笑笑,“这能好吃么。” “好吃死了。”小胖墩眉飞色舞的。 盛宸轻嗤了一声身体微摇,心说小地瓜一个,才多大,吃过什么好吃的。又听见老头笑道:“现在年轻人都爱吃这个,新出的,我尝了尝也还行,但肯定不如咱们喝碗馄饨舒服。” 盛宸随便点点头,也不搭理,此时正好一碗鲜肉小馄饨上桌,他听见男老板又赶客似的说:“烧饼在旁边竹筐里,自己拿。” 盛宸乜斜了他一眼,拢着大衣闲散起身,掀开筐盖的一瞬,热气扑在他眼镜上,盛宸挥了挥手,才皱着眉头夹出来一只,丢进小碟。 回桌后他先舀了几口汤喝,尝出来这是自家熬的猪骨汤,没加什么添加剂,又咬了半口小馄饨,检查里面是不是淋巴肉,看完又把剩下半口吃了。他又细细吃了两只,挺烫,后来干脆把眼镜摘了,闷头吃。 酥饼也行,高筋冬小麦,有嚼劲,起码不是预制的。三五口吃完,盛宸回头招手:“再来个饼。” 身边人来来回回,没人在意这个几平米的小店里正坐着商业杂志的封面人物。人人都只顾闷头吃饭,吃完就走,安安静静。 第71章 盛宸最后将一碗汤喝完,感觉热气盈身。一抬头,对面的一老一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小胖墩还留下一只方便面盒。 盛宸用纸巾垫着拎起那只面盒看了看,果然是写着香菜面。 他皱着眉头闻了闻,一瞬间眉眼倒也松缓开了,又去看配料表,竟然没有色素,绿色是纯天然的香菜汁,他冷笑了一声,扔下,真令人吃惊。 手机响了一下,盛朗发来两字:“出来。” 盛宸匆匆结了账,出门被风一吹觉得神清气爽,酒后的难受也一扫而空。他呼的对着空气叫了一声,倏然迈下台阶,向盛朗的车大步走去。 钻入副驾时,盛朗正拿起座上的大衣丢去后座,就这一刹那的气息,盛宸微微皱起眉头道:“你见女人了?”坐稳后又拉着安全带问,“是倪孝雅,还是裴漪?” 盛朗懒得回答,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缓缓打转。 盛宸的鼻子回味着:“这么寡淡的香水,不可能是倪孝雅,你最近又去见裴漪了?不过也不至于弄你身上吧。” “能粘到衣服上,说明抱过。明白了。”他摘下眼镜,兀的呼口气,又擦着眼镜片说,“你见夏以臻了。” 盛朗只当他是空气,却也挡不住盛宸的兴致:“什么时候见的?怎么也不说?你怎么会抱她?讲讲。” 他又追问了几句,直到盛朗在一个红灯前将车停住,才扭头道:“该去见裴漪的是你,你不觉得你的控制欲有点过?” “这不是控制欲,这是关心。”盛宸撇嘴笑笑,“我只是好奇你,关怀你,又不干预你,你不如直接告诉我结果。” “没有结果。” “抱她了吗?” “没有。” “没有这么香?”盛宸慢悠悠地戴上眼镜,“能见面也算结果,这说明她不讨厌你。” 绿灯一亮,盛朗猛然踩下油门。是不讨厌,可好像也没关系了,这就是结果。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怎么想起在这吃饭。” “你这话有意思。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吃饭。”盛宸清闲地搭着车窗,“怪就怪臻庭的饭不入流,害我没吃饱。”他回味起那碗猪骨汤的味道,“这小破店有点意思,离公司不远,从前竟然没注意。” “嗯,新开的。” “你知道?” 盛朗倏然笑笑,搭着车窗瞥着他道:“你看不到门头是新的?” “是吗?”盛宸也笑,“像你心这么细的也少见。一个男人既心大又心细,怎么做到的?心是松紧带做的?你不累?老实说,裴漪有没有建议过你让大脑歇一歇,心放平些,睡得自然就好了。” 盛朗视线未动:“她只建议我远离聒噪的人,还有总给我添麻烦的人。” “那肯定不是我。”盛宸轻笑着看向窗外,“其实偶尔吃吃小店也不错,刚才那家还行,找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喝上两杯,再尝尝烧烤,怎么样,行吗?”他又去盯着他哥。 “嗯。” 盛宸满意了,又说:“这么比比,臻庭那厨师长真该开了,据说他一个月工资三万多块,抽空我肯定要建议建议他老板,早点换人。” 盛朗眉头皱了一下:“你既不会去臻庭吃馄饨,也不会在馄饨店应酬,闲的?” “我看不惯。” “地球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需要不同,大家各司其职,我建议你无聊时闭上嘴,管好你自己。” “行,知道了。你说什么是什么,况且你这话说得也对,每个人需要不同。” 盛朗看他一眼:“你今日吃错药了?” “吃错了。”盛宸笑笑,“我居然发现有人要吃绿色的方便面。” 盛朗停好车,盛宸推开车门道:“等我三分钟。” 盛朗颔了下首,从后座拿起大衣,布料抖动的一瞬,的确有股很淡的香气,这对盛朗来说有点陌生,很久之前,她还没有喷香水的习惯。 但他还是想起了雨天送夏以臻回家的那晚,这疏离的气味和她带来的感觉一样。 盛宸再回来时提了两大兜方便速食,几乎掏空了便利店的货架。他径直丢给他哥一兜:“搭把手。” 盛朗低头看了一眼:“你怎么想的?” “那收钱小妞说,这都是畅销品。”盛宸长长地叹道,“真是雨后春笋一般的垃圾食品,见都没见过。” 等电梯时他掏出一盒念出声:“螺蛳味自热米饭,真是大开眼界,什么时候有的这种鬼东西?竟然能赚到钱。” “它们一直都在,只是你不去看。” “现在看了也不晚。怎么样,今天把腹肌奉献出去,消夜陪我尝尝?” 盛朗摇头笑笑,走入电梯。 ---------------- 盛玉麟办公室,苏梦亲自给盛玉麟量完血压:“180,140,又高了些。”她收了仪器进橱,“今个吃药了吗?” “嗯。”盛玉麟盯着桌上数据难看的销售报表,胡乱一应,手里倒了几粒药片囫囵吞下。 苏梦抬眼瞧着,默默然去倒水。 苏鹤坐在一旁的沙发里,身体前躬,手托在鼻下,也在瞧相同一份报表。 二三季度数据原本就不好看,四季度开端更是疲软,已经预示了明年开年的颓态。苏鹤抬眼看到盛玉麟青白的面色,匆匆露出温和的面容。 “姐夫,今年大环境不好,挨家挨户手里都没钱。前几日应酬,一桌人苦不堪言,不光咱们,悦喜的周胜利周总,南采的赵卫东赵总,去年可谓风光一时,今年也叫苦连连,经商嘛,起起伏伏都是正常。” 盛玉麟抬眼道:“打铁还需自身硬,你管销售的,分析过原因吗?” 苏梦此时递去杯子:“喝点水吧。” 盛玉麟心思烦闷,又去看苏梦:“盛朗和他弟到哪了?” “说就来了。” “就来了。”盛玉麟端起水笑笑,“自家事都不上心,还能指望你们什么。尤其是你那儿子,没有半分稳重在身上,这些年长进没看到,花边新闻倒跟不要钱似的。那个什么臻?怎么又跟小宸勾搭到一起去了?” “据说是工作的事。” “但愿是吧。”盛玉麟合上杯盖哼笑了声,“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整天守着给他擦屁股,我倒是愿意活到两百岁死到他后头去,可能吗?我是苦日子出身,盛世没了,我反正能活,你们呢?” 第77章 盛玉麟话音刚落,盛宸就抱着一兜吃的敲门进来,一脸春风得意。 “小盛总这是春游回来了?”盛玉麟笑着问。 苏梦细长的眼尾轻轻一抬,盛宸随即敛了眉眼,看盛朗已经在门边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了,他又勉强往屋里走了几步,挨着苏鹤就坐。 他心里笑了声,说是家庭内部会,三个股东都已经到场了,董事也到了半壁,和开公司大会有什么不一样?换汤不换药。 盛玉麟率先向椅背靠去:“数据你们都看过了。我不知道如果你们是我,在背着这么高负债的前提下见到这种流水,心里慌不慌。” 他说完扫视一圈笑笑:“看样儿各位倒是都气定神闲,想必也各有神通,那就说说吧。” 他说完仍旧没人开口,见盛宸翘着二郎腿抖了下报表开始看,盛朗坐在远处,只是轻扫了一眼就又看向窗外,事不关己一般。 “怎么没人说话?”盛玉麟向前凑近道,“不管盛世取得过什么成绩,始终还是家族企业,今天难得凑在一处,抛开股东身份,咱们首先是亲人。一家人说话用不着规矩,都畅所欲言吧。” “那我先出去了,我也听不懂。”苏梦内敛地笑着,转身离开。 盛玉麟喊住她:“行了,说了是内部商议,你也坐下听听,你没股份?别总跟你没关系似的。”他眉头紧锁,面色很不好,说完扫视一周,又收了眉眼道,“小舅子先说。” 苏鹤随即展颜一笑:“跟着姐夫学习多年,不敢说学到多少,但毕竟分管销售,就谈谈我的看法。” “三四季度销售数据的确不佳,但我也仔细看了,线下业务其实下滑得还行,客流和销售额下降得也还能接受,不是什么大事。” 盛玉麟双手交叉在肚子上,突然就笑了:“小舅子,你这是慷谁的慨呢?我问你,三四季度有几个大假,放假大家伙用不用吃饭?大家都跑出来饭了,咱们销售额下降,你还挺得意?” “不是这个意思。”苏鹤笑笑,“还是要回到大环境上,这两年大家确实都没钱,我身边几个老板,原本这个时候都奔北海道泡澡去了,今年都在家窝着。他们都没钱,就别说现在的小年轻……” “别瞎子摸象。”盛玉麟道,“我不听个体。摆数据,分析原因。” 苏鹤忖度了一刻道:“还是得回到最初说的,下滑的大头是在食品销售端。各渠道商反馈都不妙,电商部数据也拉出来了,我们的产品虽然过硬,但着实卖不太动。” 第72章 “原因我已经分析出来了,渠道商那边抱怨产品接受度不高,大概还是我们的广告打少了,企业集中采购也都赶在年节,现在卡在裆上,也不是时候。” “电商方面的原因就更好找了,咱们几个打擂台的同行,有的老板自己就是明星,有的老板找个明星,都在搞人设带货,我们光靠搭几个直播间,每天车轱辘播,效果是有限的。” 他顿了顿,见盛玉麟点着头并无反对,又继续道:“况且跟我们打对台的也不光是这些中高端品牌,食品市场是劣币驱逐良币,那些低价产品弄得噱头挺多,直播间、电梯间,哇啦啦地循环洗脑。现在的人都不怕死,吃什么都是吃,这些个小牌子也成咱们对头了,都来抢占市场份额。” 盛玉麟沉默了一会道:“小舅子,我不是来听抱怨的,说说解决办法吧。” “我正准备说呢。”苏鹤展目一笑,“首先,咱们的产品这么多年了,肯定是没问题。生产都是小宸亲自盯着的,口碑也都不错,依我看,还是得从宣传和营销上开刀。” 他双手伸出来向外一划:“铺开,全部铺开。明年开始加大广告投放和线上营销投入,我亲自牵头,把电商这块做起来,该找明星找明星,该找达人找达人,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嗯。下个谁说?”盛玉麟觑一眼盛朗,见其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他眉头紧锁地闷着气道,“盛宸说。” “行。”盛宸翘着二郎腿,随便摊开一只手,“要我说,就是推翻了重来,老一套全部不要了。” 盛玉麟轻笑一声,合上眼睛重新靠回椅背。 盛宸抬手震了震销售报表:“绿世从前是做商务宴请发家的,盛世延续了高端路线,算是有点成功经验,但在大家奔小康那几年扶摇直上,说白了还是靠运气,赶了个好时候。事情都有周期,别怪我讲话难听,盛世靠着从前那点方法论也差不多该活到头了,再不改变,注定玩完。”他说完把报表往桌上一掷。 盛宸一抬眼,撞见苏梦冷霜一样的脸。他心里明白,但也无所谓,锃亮的皮鞋头点动着,耳边传来盛玉麟低哑的声音:“你的意思是你爸这套没用了,那你有什么高见?” “也谈不上高见。”盛宸搁下一条腿,“大环境不好是事实,消费者选择多了也是事实,大家都不傻,脱离了需求谈供给就是自我感动。这时候还不纡尊降贵,想想大家究竟为什么宁肯吃垃圾食品也不买咱们盛世的高端产品,就是一种极度的傲慢。” “别他妈跟你爸谈大道理。说结论,谈举措,怎么办。” 盛宸坐直身体道:“结论就是要贴合市场需求,一,线下门店转型中端。二,食品开发增设低客单价高复购产品,和老产品做a/b测试。具体做什么产品,我已经在调研了,很快就会有结果,总之先动起来。” 苏梦抬眼去瞄,盛玉麟面如沉潭,听完也不置可否。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坐在最远处的盛朗,半天还是开口道:“你有什么看法?” 视线又都汇集在门口。盛玉麟不必提到盛朗的名字,所有人也都知道这话是问长子的。语气不一样。 盛朗平静地看了一眼,摇摇头:“我不参与经营,不了解,也没有看法。” 盛玉麟笑了:“都出去。” 盛朗跟着所有人一起起身,又听见身后道:“你站住。” 盛宸眉头一皱顿住脚步,又被苏鹤搂腰推了一把:“走啊,小宸,走,走。”他笑着。 关上门时,苏鹤指了指里面,又小声对苏梦道:“看看,到底是大儿子,还是不一样的。”他延展着眉眼拍着苏梦的肩头,“不过你也别多心,我看小宸这两年长进不小,未来也不定差到哪去,走吧。” 苏梦含笑点了点头,向前施施然走着,没有答话。 盛玉麟这几年的确变了些。在盛世里她不算清楚,从家中,便是常听见他喝着酒说起自己年轻时。 二十多年前总听他说曾经不好,而这些不好的曾经,现在又常常被拿出来怀念了。 对于盛朗的生母,从前他避而不提,如今也频频前去拜扫,这些年变化着实不小。而对于盛朗和盛宸,说他是一碗水端平,也是自欺欺人。 一个男人活到这个岁数,令之着迷的是愧疚感,越想寻得一份安宁,越想弥补过去的伤痛。 苏梦摇摇头,轻轻叹出一口气…… 安静了片刻,盛玉麟开口道:“过来近点。” 盛朗走到窗边,靠着站下。他不愿看盛玉麟,便侧了半个身子看窗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搭在窗沿上,手指偶尔敲动。 “现在就剩你和爸爸了,还不愿意说?”盛玉麟和缓了语气,望着盛朗的背影等了一会,又在一片沉静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行,你不说,爸爸有话说,你听着也行。”盛玉麟徐徐吐出烟道,“我接手绿世时三十多,比你大不了几岁。刚接手那会,总是心急,眼里不揉沙子,只盯着业务,总想早点把事办成了,早点弄出些名堂证明自己。可越急越办不好,总觉得有力使不上。” 盛玉麟回忆着过去,笑了笑,低头嘬了一口烟,闷住一会才又吐了出去。 “也是后来我小苏她爸跟我说,干事不能这么干,别心急,站在一边慢慢看,看懂了门道再干事。做事难的不是事,是搞定事里头的人。干大事要懂用人。” “小宸有句话说得没错,盛世走到今天,靠了不少运气。市场空白的那几年,谁跟着你都赚钱,谁也都愿意跟着你。可人不能一辈子运气都好。” “咱们一屋子五个人,不过一只手,每个人的心思还都不一样,这还是一家人,更别说盛世已经这么大,这时候想动一步,不容易,得有人站在身后支持你,不然净是给你捣蛋的。” “盛世姓盛才能活,姓别的活不了,儿子,明不明白爸的意思?” 盛玉麟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笑着去拍了拍盛朗的脊梁。盛朗没有回头,只是很低地嗯了一声。 盛玉麟立刻舒展了眉眼,他像盛朗烫手似的,抚在他背上的手一时无处安放起来。 他又尝试着开口道:“儿子,再过几天爸爸就六十了,六十大寿,爸爸想大过。你觉得好吗?” 停顿了一会儿,他再度在一片沉默里轻缓了声音道:“那天,回家吃饭吧,陪爸爸过个生日。” 盛朗终于回了身,也难得地看了盛玉麟几秒道:“不去了,今天还有事吗?” 盛玉麟眉毛缓缓地降下来,随后笑着,在这样罕见的视线里微微点了点头说好,又摇了摇说没事了。 他看到盛朗的眼睛已经移开,向他颔了下首道别,随后大步向外走去,高挺的身影很快被门截断,留下了长长的一串关门声。 盛玉麟望着门看了一会儿,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才坐回办公椅,摁下桌上的座机道:“给我叫李律师过来。” 第78章 夏以臻刚塞完几个小笼包进嘴,就收到沈楠消息:“来我办公室。”。她匆匆嚼了几口,面还梗在嗓子眼,人已经冲进电视台了。 沈楠的信息每每跳出来都能吓她一跳,走在栏目组的走廊里,夏以臻只觉得今天脚步错乱心跳也不正常,早上出门时还差点被困在电梯里,也不知道今天的黄历是怎么说的。 “折腾,这就是折纯腾。我说什么来着?”十年老摄像高大远一边对实习生陈煦发表高见,一边大喇喇地背身撞上来。 碰到夏以臻的一瞬,他跳起来:“哎呦,吓哥这一哆嗦,没给你撞坏了吧?”高大远拉着夏以臻的腕子眼睛上下掠了下,很担心的样子。 夏以臻赶紧道了句不要紧,正要走,又被高大远拉住:“以臻,真没事?” “没有啊。”夏以臻摇摇头。 高大远走路常不看道,撞上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除了有点儿心疼鞋,夏以臻都能接受,理解他是扛镜头的,倒着跑习惯了。 “没事就好,哥正好有话要跟你说。”他说完又对陈煦道,“你忙你的去,我教你的给它吃透,咱们电视台拍片,人就放正中间就行,用不着说什么构图,也不用研究你那破希区柯克,咱这用不上,你老实听我的就行了!” 小陈插兜哦了一声,拐去了设备间。 走廊角落里,高大远踢着自动售货机支吾了一会,最终抬头说:“以臻啊,你看咱小陈这孩子怎么样?” 夏以臻以为什么事呢,笑笑说:“当然好了,师傅好,徒弟也差不了。” 这话可是真心的,高大远是组里资历最老的摄像了,为人吃苦耐劳又拼命,陈煦自去年进入组里一直跟着高大远学习,如今也哪哪儿都好。 “你这话说的。”高大远低头笑着摸摸脖颈,“还是小陈原本就机灵,跟着咱们录了小半年了,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是呀。”夏以臻附和着,她心里着急去见沈楠,抬手看了几次表,高大远也像没见着似的,说:“哦对了,小巷这两天就要拍试播片了吧?” 第73章 “嗯,脚本和场地已经好了,对方配合我们,我正准备和小楠姐说一声,不然咱们今天就开工?” “不急……”高大远笑道,“脚本不复杂吧?大概几天拍完?” “最多三天。” “那真是挺快的。” “嗯……” 夏以臻实在等不及了,再度看了眼沈楠办公室方向道:“小高哥,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去领导办公室了,不好让领导等。” “也没什么事!”高大远甩甩双手,“我就想说,小陈不错,不然试播片让小陈跟着锻炼锻炼?” “行啊。”夏以臻弯眼一笑,“那就这么办吧,我先走了。” 她转身走出几步后又听到高大远低低的声音:“既然小陈去,那哥就不去了吧……” 夏以臻愣了,回身说:“小高哥,什么意思?我们不是那天说好……”她话刚吐出一半,撞见沈楠从洗手间出来,皱着眉头,面色发白。 “站这聊什么?工作都做完了?”沈楠打量着两个人,“不知道台里事多,还在这聊!夏以臻,你去把你试播脚本打出来一份,赶紧过来找我!真有闲心!” 沈楠语气不善,夏以臻匆匆看了一眼高大远,见他讪讪地摸着后脖颈低着头也不说话,只好咽下一口气先忍着。 进办公室前,她又去自动售货机买了瓶速溶咖啡和几包小零食…… 夏以臻一进门就听沈楠说:“看见蒋忆涵回来了吗?” “没有,她病好了?”夏以臻说着,接了一杯温水放在沈楠桌上,“小楠姐你还好吧?你脸色不太好,先喝点水。” 看她瞪着一双大眼愁容满布地看着自己,沈楠气笑了:“我真是没见过比你心大的,还有空管别人呢?关心完蒋忆涵又关心我,我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沈楠说着把脚本一扔:“蒋忆涵不光人好了,还带着新节目回来了。一会儿十点节目组主任开选题讨论会,别说我没提前通知你。” “讨论会?”夏以臻又是一愣,“还讨论什么呢?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我都准备拍摄了。” 沈楠觉得没有比她还好笑的人了,笑道:“夏以臻,你这选题是给春晚的?春晚都能改,你的不能改?” “所以又要改啊?”夏以臻只觉得这一刻天旋地转了,果然今天直觉就倒霉。 “你也得理解。”沈楠喝了口水,“chris耍大牌的新闻看了吗?” “嗯……大概看了看,侮辱打压前助理,好像还耍大牌……”夏以臻恹恹地说着,想起那些被剥掉的chris海报,他还笑得挺灿烂,就被人丢进了垃圾桶。 沈楠嗯了一声:“现在他也一脑袋包,这下好了,原先得花钱请,现在贴钱也愿意上节目了。主流平台不敢赌他,倒显出我们了。” “……” “chris经纪方已经和蒋忆涵联系过,不要出场费,全力配合做她的美食旅行节目,打造亲民形象,到时候再给点钱,让前助理出来辟个谣,这不就是最好的公关么?” “今年的春节早,蒋忆涵计划和地方文旅配合,正好做元旦春节的一条龙旅游宣传。投得钱是比你多,但人家经纪人说了,钱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钱的问题都帮台里解决了,你觉得你的片子还有优势吗?” 听完全貌,夏以臻已经明白高大远为什么把陈煦推给她,自己退出了。她如果是台长,此刻也挺想通过蒋忆涵的设计的……高大远早早弃暗投明,也没什么错。 夏以臻恍惚了一瞬,仍是争取着说:“小楠姐,可我们是地方电视台生活频道,最终还是要服务本地民生的,地方电视台至今还存在的意义,不就是服务不习惯新媒体的老百姓吗,如果我们一切唯平台看齐和流量明星做捆绑,会四不像的……” “你不会觉得就你明白,台长不懂吧?”沈楠转着椅子笑了声,“几年前他还留着大背头呢!现在自媒体冲击这么大,他都愁得不知道怎么弄,你有办法?” 沈楠业务出身,话闸一开就像个机关枪,夏以臻憋在她面前站着,只能听她清脆有力的声音像蹦豆子一样往她脸上砸。 “现在频道精简精办都成趋势了,科教、财经、女性,咱们光关停的频道就有多少了?转型转不了,**都成了问题。你要是有办法,你快给台长出出招儿吧!” 沈楠说完夹着签字笔一挥手,真是个天真的傻蛋! 她挑眉盯着夏以臻,见她抿着一张嘴光听也不做声,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道:“夏以臻,实在不行,你走动走动去别的栏目吧,有名堂不搞,留着抱小的?别在这耗了。” “这破地方我混了十几年,混到四十都没混明白,你还想过得好点就去找找你那盛总,趁你年轻貌美,撒个娇,求求他,抓紧把你调去综艺或新闻,最好直接弄去央视!在这破地方混到头就是混成我这样!” 沈楠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将签字笔往桌上一撂,抱着胳膊靠上椅背粗粗地喘气。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总之看夏以臻还在天真地幻想,她就来气。 “小楠姐……”夏以臻有点意外,突然提到盛宸,她虽然不喜欢,却还是咽下一切说:“你先喝点水吧……” 沈楠冷静下来,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话说急了,别往心里去。” 同为女性,她有点后悔刚才的口不择言,她其实知道她和盛宸没什么,如果有,也就不会这么惨了。她替她急。 “我理解。”夏以臻从包里拿出包零食搁到沈楠面前,“你不是真生我气,你是怀孕了激素不稳定。但你尽量不要动气,难受的话含一颗吧,你脸色实在不好。” 沈楠错愕地睁开眼,看到面前是包话梅,瞅着她道:“特意买的?” “你刚刚是去吐了吧?我猜的。你最近爱吃酸的……我看自动售货机里有,就买了。” “夏以臻,你让我说你什么?”沈楠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突然叹笑出来,“我都吐了两个月了,你还是头一个看出来的,竟然是被你这么个马大哈看出来……”她摇摇头。 沈楠说完心里起伏,和夏以臻共事几年,这姑娘就像个石头缝里钻出来的野草,无论是谁打压她,欺负她,她还是会愣着脑袋冒出来,不管她周围长了多少好看的花,她永远是那个顾自生长的样子,又刚直又实诚,又傻……连送包话梅送到领导心里去了,也不知道跟着提点要求。真是傻蛋。 她点了下头示意夏以臻坐下,稳了稳情绪才说:“说实话我是真挺为你急的。你性格不适合在这混,这年头闷头做事不是办法,我虽然不喜欢关系户那套,但这个社会身不由己。” 她叹口气:“其实我心里挺希望你和盛宸是真的,至少你吃不了亏。话难听点,心是好的。”沈楠的语气轻缓下来,一瞬间,似乎已经不再像顶头上司了。 “可惜真不是。”夏以臻道,“*我不喜欢他那样的,你不知道他有多……” 沈南撩起眼:“你还挑上了?” 夏以臻又软了软身子坐回去:“小楠姐,我知道我不擅长维护关系,业务能力也有短板,但未来能走多远我都认了,不行就重来。靠男人支撑也是要吃苦头的,改天别人口味变了,我照样要跌跟头。还不如吃点实在的亏,还稳定。” “你心态是真好。”沈楠笑了,“可惜电视台也不稳定了,不然哪来那么多干私活的?最近都抓了多少了。” “从前都觉得有个编制就万事大吉,就说小宋和小陈吧,毕业来了咱这高兴得和什么似的,一个月才拿两千块钱,天天跟驴一样。年纪轻轻熬了两个大眼袋,就为了转正拿上铁饭碗。” “可转正了又怎么样呢?最多就是你这样,再混两年,就是我这样,没头。这年头已经没有稳定可言了,就看谁胆大,这一点上,我们都该学学蒋忆涵,这病假请的。”她摸摸肚子苦笑,“实在是艺高人胆大。” 电话突然响起来,沈楠接起来夹在肩膀上,拆出颗话梅塞进嘴里。 她嗯了几声就撂下电话说:“走吧,开会。一会把你跟我说的那套再在会上说说,咱这节目主任老派,步子不敢扯大了,态度好点,好好说说,兴许有机会。” 第79章 沈楠挂帅,一番唇枪舌剑,就差跟节目主任拍桌子了。 她坚持自己做栏目不能接受天天被遛着玩,就算上面有压力,也不能拿底下人的人当大饼,一会烤这面一会烤那面。想法一堆,也总要有人落地,事情又不是孙悟空吹口气就成了的,别总拿别人的劳动成果不当回事! 夏以臻在一旁瑟瑟发抖,这感觉,只有小时候听奶奶砍价时才有。刚刚还说要好好说说…… 好在节目主任是个快退休的老好人,捏着茶杯盖往前点了下,讪讪道:“小沈,你这是吃火药了?都是为了工作,何必动这么大怒。再说,又没说原来的不要了,只是新加一组,两组一起赛一赛,和赛马一样,谁试播的数据好,谁就上嘛。” 第74章 夏以臻听了半天,听出节目主任对蒋忆涵大力改革的新节目也没有成算,对着chris一头前刺银发的照片还皱了眉头。 夏以臻抬眼见到节目主任戴着老花镜,正把蒋忆涵的报告拉到半米以外观看,不免也跟着忧心自己的前景。 到底是老派的市级电视台,不管是谁最终胜出,恐怕都不值得高兴。 最终也只好如此了事了。赛马。 走出会议室,夏以臻被蒋忆涵喊住。“怎么了?”她回头看见蒋忆涵稍显疲惫的脸。 “你别怪我。”蒋忆涵直截了当地开口,“我只想和你公平坦荡地竞争。我知道你花了很多心思,我也是,所以不能轻易放弃。我从小到大只信一条,就是有机会应该抓住,凭本事说话。” “嗯。”夏以臻微笑着点点头,又问,“生病好点了吗?” 蒋忆涵笑了:“你该知道我没病。” “嗯。没病就好。” 见夏以臻扭头走出去,蒋忆涵再次喊住她道:“夏以臻,我希望这次不管是谁最终上去了,对方都好好配合别捣乱。你知道现在做成一档节目有多难……”蒋忆涵看着她,“我只想平等地享受竞争结果。” 夏以臻听懂她话中的意思了,她本来不想解释,但还是耐心地站住了:“蒋忆涵,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最后再说一次。我和盛家没有关系,如果有,我想我也不必在资源这么匮乏的栏目组里求生存了。” “我的确和盛朗恋爱过,因为彼此是认真的,所以请你别把包养那套安在我和他的头上,这是侮辱我,也是侮辱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盛宸跟我更没有关系,现在那个酱油的撤掉赞助了,应该也足够证明了。” “说实话我不想把与你的共事看成是场竞争,你所谓的失败对我来说也没那么可怕,但如果你偏要和我比,我也没意见,那是你的事,是不是真的开心你自己衡量。我们就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吧。”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蒋忆涵望着她点点头,走出去两步又回眸道,“对了,小高哥是我回来后主动找我的,不是我挖他的。” 夏以臻也点了下头:“没关系,每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尊重。” “好,既然选择把话说开,那我也不想和你闹误会。就这样吧,各自做好自己的事。”蒋忆涵浅笑一瞬,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一扇空空的门,透来黯然的光。 落寞的电视台,每个人都在努力找寻着安全感,就在这一瞬间,夏以臻有点疲惫了,但她还是坚持走过了这条长长的走廊,推开了设备间的门。 “陈煦在吗?”她笑笑。 “来了。”一只办公椅驮着陈煦滑出来。 “跟我去拍小馄饨摊吧,好处是拍完可以请你就地吃一顿,坏处是拍了也可能播不了,怕不怕?” 陈煦还以为多大点事,站起来晃晃道:“这有什么怕的,我拍了没人看的片子摞起来比咱们电视台还高呢。” “行,还有宋言心,脚本一半是她做的,我们先碰碰流程。” “她呀。”陈煦挑着眉毛憋着嘴,看上去挺嫌弃的。 “怎么啦,她得罪你啦?” “还行,她是个大笨蛋。” 倏然间,夏以臻愣了片刻,随后轻缓地摇头笑了。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休息室。 短发的宋言心对着台本,推推圆圆的眼镜框道:“深夜,立交桥下的中年夫妻,相濡以沫二十载,靠做小推车生意在这个城市立足,如今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店铺……” 陈煦贴在她旁边瞅着,说到此处指了指道:“我拍这段的时候要先拍他们在立交桥下摆摊的镜头,旁边的车,下夜班的人,奔忙的感觉,老板叼着烟,潇洒地皱着眉头……” 夏以臻:“不让叼烟。” “知道了!那就光皱眉头!”陈煦蹙眉道,“这边水也烧开了,拍掀盖,推近景拍冒泡,拍馄饨掉进水里……这段要拍路上的行人,要拍出孤独感,不然来个王家卫抽帧?” 夏以臻坐在一边听着笑:“陈煦,又是希区柯克又是王家卫抽帧,你留在这有点大材小用了吧?” “你都在这,我还能去哪。”陈煦道,“学姐,我看过你毕业时的那部获奖片子,大部分都是手机拍的,说明强者从不抱怨环境,在哪都能被认可。” “但愿吧。”夏以臻扯嘴角笑笑,她已经很久不再是这样的乐天派了。 小宋举手道:“我也看过,当时看了还想去淮岛玩儿呢。” 陈煦哼笑了声:“所以说,好片子也要挑观众素质,每个人思考的深度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就想着玩。” “我想着玩怎么了,上班不就是为了赚钱的吗,赚钱不就是为了玩的吗?”宋言心瞥了他一眼。 “你赚钱了吗你就玩?” “你别管!” 夏以臻忍着笑,又看宋言心不想搭理他了,跑过来道:“学姐,我真特别想去来着,后来一直也没去成,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那么多人?” 夏以臻笑着:“我也不清楚,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希望年底有奖金,我去玩一玩。”宋言心嘿嘿笑了笑,“不过我老家也很好玩,也适合拍,只不过我大学毕业时没想到。” “怎么哪都有你?”陈煦又凑过来,“你就算想到了也不一定拍得出来,你早认识我两年,到是可以求求我。” 宋言心不服气地说:“怎么了?我家是福州的,你就说是不是随便拍?我还用得着求你吗?就算是咱们这节目,要是在我老家,我也立刻就能找到题材。” “什么题材?”夏以臻轻轻笑道。 宋言心弯着眼睛说:“我爸就是开食品厂的,做线面,也是手工的!感人的故事一箩筐呢,再弄个无人机飞一飞拍拍劳动人民,不好吗?” “听上去不错。”夏以臻想象了一下,那应该是个很动人的场景,和她镜头里曾经的老何、王顺夫妻一样,简单的人与事,往往更容易拍出赋有深衷的好镜头。 夏以臻倏然振奋了些,她看了一眼表,对两个小朋友道:“拍夜摊只能昼伏夜出了,这三天咱们仨加把劲儿,拍好了,年底我带你们出去玩!” 她说完看见宋言心已经高兴得蹦起来,而陈煦在一边笑了声说:“没出息!” ---------------- 进了11月,北风开始在大街小巷穿梭。陈煦开着台里小面包,从立交桥一路直下,城市轮廓像胶片一样在车窗外快速闪过,耳边呼啸着凛凛的风声。 为了争取调度时间,夏以臻在陈煦找好停车场之前下了车。车门一开,砭骨的风立刻吹得人缩起来,不远处的小铺子却是另一片天地。 店门半敞着,昏黄的灯光从里面悠悠然地飘出来。水气蒸腾,漫卷着,热热闹闹的,给玻璃蒙上了一层细雾。 夏以臻看见戴着红围裙的男老板正站在店里与人聊天,看不见对方,也听不清在聊什么,只能看到他今天手舞足蹈的,时不时还仰头笑着,兴致极佳,笑脸儿也难得。 即便小店门头袖珍,可“桥下小馄饨”几个字依旧在电箱上骄傲地闪烁着,发着莹莹的微光,令眼前的一切,像一场夜幕来了仍然不舍得离开的黄昏。温暖而迷人。 寥寥行人里,夏以臻裹紧大衣领口,将冻僵的半张脸埋在围巾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小店的暖光快步前行。 她想快点去暖和一下,也想快点沉入温情的氛围,夏以臻越走越快,直到就快靠近的时候,老板突然笑着将另一扇门推开了。 就这开门的一瞬间,夏以臻猝然停住了脚步。 她怔在原地,刹那间看清了老板聊天对象的样子。昏黄里,挺拔的身子,一身黑套西,大衣搭在身边的椅背上。头顶吊灯悠悠晃动,照出他发光的侧脸,额前的发丝闲闲地垂下来一绺,逍逍遥遥地笑着,一脸难得的好兴致。 偏偏就是盛朗。 男老板指着门口,又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回身拍拍烟盒,抽出一只烟递他。不算什么好烟,但盛朗痛快地接过来,又凑着老板的火垂头点上,随即靠在那儿笑着抽了几口。 很快,他将烟摁灭,又将西装脱了,一并搭上椅背。他随老板往外走着,解了衬衫袖子的纽扣,又简单挽起来。 老板踩上个小板凳晃了晃招牌,夏以臻看到那张招牌似乎是松动了,两边也不一样高。他勉强扶住一端,又递给盛朗一把锤子。 盛朗低头从一盒新钉子里拣了一颗抿在唇边,随即又用锤头铿铿砸了进去,一切既随意又干脆。 他的白衬衫被风吹得抖索,轻轻薄薄地贴住他一侧身体,脊背在灯下勾勒得清晰,盛朗的身体似乎从未变过,她曾无数次从后面抱上去,无比清楚。 这个敲打的声音,这个被小吊灯映亮的背影,在六年前的那间小院子里时常上演。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过去。 第75章 可敲打声很快就停歇了,盛朗退了两步看看,似乎感觉不算满意,才低头喘了口气笑笑,摇摇头好像在说他也好久没敲过了,老板仰起头,唇边又笑出一层层漫卷的白气…… 夏以臻站在不远处望着眼前的一切,她捏着大衣领口的手不知何时松缓了,只是搭在心口前,任自己默默然看着。 自从重逢,她眼里的盛朗已被打上了盛世的烙印,他看上去睿智冷峻,充满着不容进犯的精英气质。 那个曾会站在小厨房里为她煮面的盛朗,背影早已变得模糊,可就在此刻,它又重新清晰起来。 招牌上的字开始出现虚影,夏以臻用力呼吸着凛冽的空气,仰起脸,快速眨眼。 车流从她身边匆匆而过,行人埋头快步前行,没有人为夏以臻汹涌的心声停留,直到陈煦和宋言心从身后仓促地跑来,大喊了句“学姐!”,夏以臻才终于被惊醒…… 一同回头的还有盛朗。 第80章 盛朗有点惊讶,但很快就过去了,他浅笑着点了下头,夏以臻望着他,却一时不知进退。 偏偏陈煦这时扛着设备赶到,意外地瞧着她说:“学姐,你不是早下车了么?这么冷你不进去,站在街上做什么?” “我……打了个电话。”夏以臻匆匆说完,跟在陈煦和宋言心身后,从盛朗的视线底下走了进去。 小店一瞬间变得拥挤起来,不久,盛朗洗了把手,擦干,又重新理着袖口。 夏以臻半撩着眼皮,看他站在一步之外,似乎半天也没有系好袖扣,心又砰砰地跳起来。一抬脸,又撞见盛朗正在看着她,她匆匆道:“不然我帮……” “你就是猪脑子。”圆圆脸的女老板大声道。她手里拿了条毛巾从后厨钻出来,神色很不悦,夏以臻又把半截话吞了回去。 男老板跟在她后面也不说话,女老板直到走到盛朗跟前才舒缓了眉眼笑着说:“干净毛巾,我给你掸掸灰。” 盛朗浅笑着说好,任她在自己肩头蹭着,又帮他理好袖子。女老板仍不消火地骂她老公:“说好了关门前我和你一块弄,你麻烦别人干什么?你看看,那么好的衣服都蹭上灰了!可惜死了!” 他老公只管厚着脸皮说:“我哪里舍得用你嘛!”一边又对盛朗挤眼睛道,“毕竟一会要上电视,歪的多不好,对吧……” 盛朗笑笑:“是。”又突然看向夏以臻,“那就麻烦多给两个镜头。” 夏以臻心一停,匆匆点点头。 宋言心和陈煦兴致正胜,边架设备边讨论收工吃什么,说着说着又打了起来。 男老板收了最后两只空碗,抹着桌子跟夏以臻笑说,等一等,他老婆要去后面梳梳头,再抹点雪花膏,毕竟第一次上电视。 夏以臻笑着说不急,一时间,店里人又各忙各的去了,世界倏然安静下来。 她靠在两张椅背上站着,眼睛落向地面的空白,她突然看看盛朗走了过来,轻和地笑了下说:“我拿一下衣服。” 夏以臻一回头,才发现自己压在盛朗的大衣和西装上,怪不得刚才靠得挺舒服,她立刻道:“对不起……” 盛朗也不介意似的,拿起衣服道:“听老板说今晚有人来拍摄,没想到是你。” “我也觉得很巧。”夏以臻轻轻笑了笑,却始终没抬头,“我也没想到你在这。你也常来吗?” “你常来吗?” “嗯……”夏以臻点点头,“从前老板还在门口桥下摆摊时我就常来。不过没见过你。” “我刚知道。是盛宸说好,我陪他来过,后来偶尔自己来。” “盛宸?”夏以臻惊诧地抬起眼,盛朗笑着颔了下首。 “那挺好的。”夏以臻弯弯嘴角,随即又沉默起来。 “是你上次说的新节目吗?” “是。”说起新节目,夏以臻倏然想起沈泰的叮嘱,她立刻说,“抱歉盛朗,事先没有和你打招呼,我们台经费不够,不好意思打扰你和沈老前辈,我就擅自换了地方。” “都好。”盛朗敛敛一笑。 “嗯,谢谢……”夏以臻攥着脚本,听到怀里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动。 “现在都带小朋友了?” “嗯。新员工,我带出来锻炼锻炼。” 盛朗倏地笑了下。夏以臻立刻又降了降眉眼,一张脸被灯烤得发烫。 “就你们三个拍,够吗?” “嗯,台里现在节目多,忙得很,人手不够,我们三个挺好的,都是我的学弟学妹……”夏以臻胡言乱语着,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正和人赛着马呢,而她因为种种原因,只有实习生愿意和她一组。 她停了停又说:“大家都是一样的。” “嗯。”盛朗淡笑道,“你可以的,要相信自己。” 小厨房里,老板揭开锅盖,水汽忽的漫出来,卷得空气都跟着一瞬间沸腾了,令夏以臻的脸和心一同滚烫起来。 她只知道自己点了点头,又再度陷入沉默。 闻着水气的味道,看着地上映出的高大的影子,夏以臻突然有些不知足,片刻后,又倏地抬起脸看着盛朗,看到吊灯下,他与新东那日截然不同的神色。 盛朗穿着白衬衣,散了一颗纽扣,额前发丝已经不听话地坠下来,望着她时,嘴角浮着一抹很淡的笑,柔和而亲近。这样的一幕,总觉得似曾相识。 她突然张了张口,却一瞬间被陈煦打断了,他嚷着说:“学姐,都弄好了,咱开始吧?” 女老板也撩开帘子,正拢着头发走出来道:“领导,你看这样行吗?” 夏以臻收回视线,笑了笑说:“很好,很美。” 她老公也跟出来道:“是吧,我也这么说!” 盛朗跟着笑了一瞬,又转回视线看着夏以臻:“那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他说完,和两位老板颔了下首,“祝你们一切顺利。” 夏以臻沉默着,望着盛朗的背影穿过温热的蒸汽,在推开门的一刹那隐入了寒夜。 门在她的视线里轻轻摇摆,缝隙里,只能看到空荡的街道一瞬一瞬地出现。就在这样的一刻,周遭的声音似乎都隐去了,她的心只剩蒸汽一样汹涌的空白。 ---------------- 拍摄结束已经是周六深夜。夏以臻回到小区时,只觉得眼皮都灌了铅。年轻的保安友好地帮她开了门,夏以臻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与活人打了招呼,便飘回家睡觉。 记挂着周日的foursquare展会,夏以臻一夜都没睡安稳。中间醒来几回看表,最后索性睡不着了,早早爬起来为赴约做准备。 荣熠这人要求又高又细致,夏以臻不敢偷懒,特意挑了件衬合主题的白色西装套装,卷好头发,出门前还乖乖将荣熠送的beginning手链戴上。 她先去花店定了一束花篮托人送去,才终于放下心来,喘了口气,慢悠悠地往展会走。 经过臻庭大酒店的时候,正巧遇到一对新人在办酒席。门口敲敲打打,两只大舞狮摇头晃脑,行人路过都跟着开心。 夏以臻喜欢喜事,站住看了一会儿,临走时倏然瞥到马路对面的小馄饨店,这个时间它正在休息,大门紧闭,招牌也暗下来,显得空荡荡的。 盛朗的身影突然闪过,夏以臻又晃晃脸抹去了。 她抱着胳膊往前走,又忽的被人倒退着撞上来。这力道极其熟悉,更别提此人立刻开口道:“哎呦,对不起啊,没给你没撞坏了吧?” “小高哥?”夏以臻愣住了。高大远正扛着摄像机给人拍婚礼,穿着个灰绿色的帆布马甲,夏以臻一瞬间以为今天有任务呢…… 两人面对面杵着,听周遭的礼炮一个连一个地往他俩头顶轰。 台里上周刚下了文件要狠抓员工干私活,台长在会上敲桌子说,不分新老员工,抓住一个,开除一个。尤其是摄像和剪辑! 高大远这是顶风作案,文件还热乎,他就敢往炮口上撞。 夏以臻看高大远已经出汗了,这么冷的天,他额头竟然也能冒出这么多的大汗豆,她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小高哥,你辛苦了……” 更沉默了。 夏以臻天真地想,不如就当没看见,跑开算了!高大远似乎也这么想,也正往一旁开溜。 可惜婚车偏偏在此刻来了,接亲的人忽的涌上来,一茬一茬的,把两个人挤得半点也分不开。 最终还是高大远忍不住开口了:“以臻,这是自家亲戚结婚,没要钱。” 夏以臻也点点头:“噢……” 高大远又说:“我给你要点喜糖吃吧!” “不用了。” “吃点吧。”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听见有人喊:“高大远,新娘都他妈要出来了,你跑那干嘛了?还想不想结尾款了?” 夏以臻才叹口气:“小高哥……你快去吧,别没录上新娘的脸,就遭殃了。” “哎。”高大远点点头。 第76章 “别让别人看见……” “哎。”高大远再度点点头,猛的豁开人群跑了。 到了展厅,时间尚早。花篮拥挤着摆了一路,夏以臻一一看过去,感慨荣熠这几年实在成绩斐然,个中有不少家喻户晓的明星和时尚界人士。 夏以臻敲敲休息室门,一声轻盈的“请进”从里面传来。推门间,倏忽间春风拂面,夏以臻浅笑一瞬,将一张笑脸塞进来:“让我见识见识大美人!” 面前的女人对镜而坐,削肩细颈,气质极好。头发随意盘起来,一身白礼服显得脊背尤为挺拔。 回眸间她莞尔一笑:“你来得倒是早,吃饭了吗?” “吃了!”夏以臻跑过去抱住她,“你今天太美了,美得我想掉眼泪。” “就这点出息?”芮咏舒展地笑笑,“我哪天不美啊?” “荣熠呢?” “找我?” 夏以臻听到声音回了回头,看见荣熠正抱着双臂靠在门上,一身白西装和芮咏正相配。 “人逢喜事,果然连脚步都轻了,走路都没声音。”夏以臻粲然一笑。 荣熠撇撇嘴角:“你只要不是跟芮咏说我的坏话,就没什么可怕的,不对吗?” 三人相视一笑。 荣熠开口道:“以臻,展会开始会做产品发布,包括foursquare的品牌介绍和beginning系列的概念展示,这是重中之重,你就算再忙也给个面子听完再走。发布会结束我得陪客户看产品,到时候你随意。” “知道了。”夏以臻对芮咏道,“听到了吗?又是死命令,总这么对我。” 芮咏刮着她鼻子笑笑:“你告状找错人了,我和他今天是一伙的!” 夏以臻突然看见芮咏的手腕很空,蹲下来说:“今天你是展示人,怎么能不戴新设计呢?” 她想到荣熠说过,beginning的手链原本没做几条样板,现在恐怕都在展柜里静处待观呢,想了想,便看着荣熠,解下了自己手腕上的那条。 “我说的对吗?是你当老板的倏忽,还要我来借花献佛。” 荣熠看着他,没有开口,片刻后他微笑点了点头,夏以臻随即将这条手链给芮咏戴上,又晃了晃说:“这才像点样子,你是今日最耀眼的,被你一戴,beginning肯定要断货。” ---------------- 倪孝雅从国外朋友那里听说,有个叫foursquare的高端小众品牌要做产品发布并拓展海外销售渠道,她很感兴趣,好不容易托人弄到两张邀请函叫哥哥陪她去调研,几番推辞后,倪俊贤还是妥协了,在周日上午烦闷地踩下了油门。 “你该知道我对此不感兴趣宝贝。”倪俊贤尚未从困意里逃离,攥着拳头捂嘴呵欠,“况且我真的很忙。昨天晚上刚陪客户喝完酒,一早你也电话,姑姑也电话。” “你别不识好歹啦!”倪孝雅嗔怪道,“我对赚钱感兴趣只是一部分,剩下的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倪俊贤笑笑,“我又不戴首饰,况且是这种小牌子。” “你先看看这个再说。”趁红灯,倪孝雅从包中拿出张邀请函,封面是荣熠的宣传写真,“你不觉得这个设计师戴的手链,和你弄坏的以臻的那条很像吗?” 倪俊贤这才精神了些,凑近一看便道:“就是这种款式,不堪一击的感觉。” 绿灯一亮他收回视线:“这个展会对外销售吗?一会不管多少钱,先买一条。” 倪孝雅只觉得车速变快了不少,笑道:“别开那么快,让你偏要睡懒觉,发布会已经开始了,销售环节有钱还怕晚吗?” 第81章 展会开始的一瞬间,全场的灯光熄灭了,人们惊呼了一声,随后陷入了好奇的等待。 夏以臻站在最角落,视线落在一处尚未打亮的镁光灯下。她很紧张,比任何一次自己登台还要紧张,她紧攥着双手,听见胸口正隆隆作响。 忽然,那盏灯亮了,照出了舞台中央一处圆圆的光亮,光圈里跳出一串英文字母——foursquare。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夏以臻听到身边有外国朋友在议论,似乎在说这么长的一段空白,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样,也有人摇摇头说,也许是准备工作没有做好。 夏以臻几乎不敢眨眼,只觉得睫毛都在颤抖,突然,她听见某个熟悉的、吱呀前行的声音,透过人们的议论,坚定地向舞台中央延伸,而台下也由嘈杂,转为安静,再到刹那间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 夏以臻看到芮咏终于出现了,出现在那束光线下,从容地滑动着车轮,脸上带着舒展的笑。 当她在光圈中停稳后,视线静静地扫过全场,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芮咏很快展露笑容,用三国语言向所有人开口。 “欢迎你们来到foursquare,我们因独特而相聚。我是品牌主理人,也是今天的展会主持人,我是芮咏。” 一瞬间掌声雷动,持续了比任何一次晚会开场还要久。 欢呼里,夏以臻眼睛一热,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段空白的等待意味着什么,与寂寞为伍,踽踽前行,没有人可以给芮咏无限的耐心,可她自己仍然耐心地走过来了。 夏以臻用力地鼓掌。她很开心看到周围人也在同样热烈地奉献掌声,她忍不住想告诉他们,这是传媒大最优秀的毕业生,曾是燕市电视台的当家女主持,她是最好的……从来都是。 下一刻,全场灯光亮起,展厅变成一片夺目的纯白色。 荣熠在掌声中轻跑上台,他俯身与芮咏长久地拥抱,抬起头时,他停了很久,直到掌声渐熄,他才终于开口:“感谢莅临,我是foursquare品牌创始人荣熠。” 掌声再度不吝惜地响起,荣熠立在一片纯白的光华里,带着从容不迫的气度,光芒万丈。 夏以臻在角落轻轻地鼓掌,她的朋友们,不论经历过什么,永远在令她骄傲。 荣熠轻点了下头,台下很快安静下来,他轻轻敲了敲话筒说:“我曾经,和我的合作伙伴芮咏小姐彻夜探讨,究竟什么样的宣传片足够介绍foursquare,介绍beginning,介绍我,却一直得不出结论。最终我们决定,放弃这俗套的一切,由我来给大家讲个故事。” “现在站在这里的我,在六年前,还在一间银铺做学徒。我的师傅叫何荣光,他有间经营了几十年的铺子,叫一方天地。” “当时的我,热爱手工艺,梦想开家店,做与市面不同的小众男性饰品。不过很可惜……”他摊开手,“和大多数年轻人的境遇相同,我的设计无人问津。” “说老实话,当时的我有点沮丧。但我的师父问我,你用什么来证明热爱?我想了想,也只有‘坚持’这两个字了。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女孩走进店里,她说她喜欢我的设计,想买一条我做的项链。” 荣熠笑了一瞬:“不知道大家是否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高兴疯了,如果……”他眉毛一挑,玩笑道,“如果她不是要送给她男朋友,我想我会更开心。” 全场哄笑,气氛轻松起来。 荣熠向人群的角落望了一眼,继续说:“那天是我事业的开始。似乎是很平常的一天,一个很无意的瞬间,在我毫无准备的一刻,就突然开始了。” “但这背后,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曾为了那天做过多少努力,又咬牙坚持了多久……” “所以,感谢那天,感谢那个女孩,感谢我的师傅何荣光,更感谢我的坚持,才有了今天的foursquare。它的寓意很简单,是那方天地的延伸,是我与何荣光先生的一生坚守。而beginning,它除了标志着我正式进入女性饰品设计领域,更重要的是……” “我想表达。”荣熠蹲下来,搂住芮咏的肩膀看着她,“只要不放弃,我们随时都有新的开始。” 场下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同一时刻,舞台后背的大荧幕播放起foursquare的官方宣传片,beginning系列手链正式与众人见面。 画面中,它被一袭白裙的芮咏戴于腕间,光耀夺目,芮咏从容地转动着轮椅,在一片纯白的立方体里,与荣熠共舞着阿根廷tango。 随后,一行字轻盈地跳跃出来——“beginning,你的故事,随时开始。” 掌声的最后,荣熠和芮咏热烈地拥抱,又轻推着她缓缓走下舞台,与此同时,场内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展厅中央那只终于被揭开帷幕的玻璃展柜。 一条标着非卖品的beginning手链正在射灯映照下,旋转着,熠熠生辉。 倪孝雅几乎是一眼就看好了这条手链。她拍拍倪俊贤道:“哥,就买这条,相信我,不会错的。但是要两条,我也要一条。” 倪俊贤嫌弃地掏卡:“你现在倒知道识货了?去刷吧,几条随你便。只要能解决问题。” 倪孝雅见人纷纷涌了上来,着急想抢个先手,她一时找不到空闲的工作人员,又看到创始人正从身边快步经过,便速速拨开人群拦住他。 “荣先生您好,我是juniper,我很喜欢您的设计。请问beginning手链有现货可以拿吗?我对法国方向的海外分*销很感兴趣,国内外都有现成的资源和渠道。”她微笑着伸出手。 第77章 荣熠向远处看了眼后,又回首笑着握上去:“很荣幸您喜欢,但实在抱歉,beginning现在没有现货,由于之前设计保密,我们只做了三条。如果您对渠道感兴趣,可以与我们工作人员接洽订货事宜,拿到会比零售更快。” “这样啊。”倪孝雅有些失落,又跟上一步道,“那展柜里这条非卖品可以给我吗?我可以照原价翻倍付,具体几倍,您尽管开口。” “不好意思小姐,现在能做展示的只有这一条了,还要兼顾其他的渠道商,所以抱歉了。”荣熠点了下头笑笑,“我还有急事,借步一下,谢谢。” 荣熠说完,干脆地扭头走了,倪孝雅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突然把卡拍到倪俊贤的胸膛上:“你自己想办法吧!” “怎么了宝贝?” “他不卖。” “你有跟他说我愿意翻倍吗?五倍,十倍,都ok。” “说了。”倪孝雅匆匆地往外走,倪俊贤只好跟在她身后,一遍一遍地去拉她的胳膊:“喂,生什么气,买不到就买不到,向我发什么脾气。” 夏以臻一个人走出展厅,她已经提前和芮咏打过招呼,正着急回台里为新片子加会班。只是快到门口时,又被一个人匆匆叫住。 “你倒是真的听完就走了。”荣熠气喘着出现,他一路拨了无数人的肩膀才追上来。 夏以臻看荣熠站在那喘得厉害,像刚跑完1000米,笑叹了一声道:“果然是比想象的还要受欢迎,忙晕了吧?这一头汗。” 她走过去,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快擦擦,品牌形象不要啦?” “嗯。”荣熠接过那张纸,只是随手揣进口袋紧紧攥住,突然道:“跑过来是因为我不高兴。” “嗯?”夏以臻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赚钱的场面,高兴还来不及呢,又笑了笑说:“怎么不高兴了?” “因为你。” “我?” “我不喜欢你借花献佛。”荣熠走过来道,“你把手链送给芮咏,我是答应了,可只是出于礼貌,因为不想让芮咏难堪,也不想你为难。但我的确是不喜欢。” “荣熠……”夏以臻有点意外,她站在门口,背后有风一阵阵吹来,荣熠已经走到她身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带着一脸的质问,夏以臻突然紧张起来。 “在害怕?”荣熠看着她,“你最近常常这个表情看着我。”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可能的确做得不够好,我该再早一点想到,再早一点问问你。” 荣熠插着口袋,倏忽低下头一笑,又抬起头说:“算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会送一条新的给她,作为我自己送给她。而我送你的,就是送你的。” “其实我知道你那样做没有错,你在为我的事业着想,希望我的展会成功……”荣熠顿了顿,“但我希望你能再为荣熠想一想,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说着上前一步,解开自己手腕上的一条beginning手链摊开手道:“把手伸过来。” 夏以臻踟躇了片刻,抬起手的一瞬间,她的手腕已经被荣熠拉过去,重新戴上了那条手链。 “我已经习惯看到你戴着它了,这次我也真的不希望你再轻易摘掉它送人,毕竟……我下个月就要走了,而这个月,大概也没有时间再见了。”荣熠笑笑,“所以这次是告别礼物,请慎重以对。” 他说完退回去两步,再度看着夏以臻道:“这又是什么眼神?我可以理解为舍不得我吗?” 夏以臻点点头:“那是一定的。” 毕竟六年了,荣熠同样是她无可替代的朋友。 她看到荣熠的眼睛一动未动,落在她脸上比任何一次都要长久,突然,他开口道:“让我抱抱你吧,好吗?” 几秒后他又笑了笑:“友情的。” 夏以臻也低头轻轻笑出来,抬起头的刹那,她用力点了点头。 荣熠一瞬都没有踟蹰,阔步来到她身边毫不犹豫地抱住她。力道是轻轻的,他试探着,这是六年无数次冲动过后第一次可以抱着她,荣熠习惯了一会儿,又渐渐在平静里收紧手臂,把头垂向夏以臻肩头。 夏以臻轻轻抬起一只手,在荣熠的后背拍了拍:“还回来吗?” “回来。”荣熠闭起眼睛,“只不过也许要很久以后。” “那也行。还回来就行。”夏以臻道,“祝你实现你想要的,我就不去机场送你了,你知道我爱哭。” “你已经在送我了,我知道。” 一辆车倏忽经过,车上人匆匆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哥,刚刚路过门口你看到了吗?那位荣设计师抱着一个女孩,难怪他不理我,原来是有佳人相约。”倪孝雅扣好安全带笑了一下,“只不过那个女孩好像以臻,长卷发,身材也很好。” 倪俊贤打转方向盘笑了声:“男人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放弃你这几万块还不是很正常?那个设计师看起来风度不错,长得也潇洒,有女人爱很难理解吗?” 他说完又抬手扳开眼镜盒,拿出副墨镜戴上道:“再说了,长卷发的女人多得是,你天天趴在电脑前打字,视力也不值得相信,别想这些了,先想想一会吃什么。” 展会比预想的结束得快,倪俊贤心情不错,手指轮流敲着方向盘说:对了,早上姑姑来电话说,过几日带我们去赴个私人夜宴,说沈伯伯会亲自操办。” “这么隆重?谁家?” 倪俊贤瞥了眼手机,嘘了声:“别议论了,都能听见。吃完饭陪我去定身新西装吧。” “那盛家去不去?” “不知道够不够格,听姑姑声音都有点受宠若惊。不过据说盛宸她妈妈的母家似乎能攀上点关系,大概也能去吧。”他想了想又说,“可听说盛伯伯最近身体不好,也难讲。” 倪孝雅琢磨了片刻道:“不管别人去不去,咱们能去就好,这种机会总是该冒冒头的,既然今天买手链你没出血,衣服珠宝和包包,该为我出次血了吧?” 倪俊贤笑了笑,一口答应道:“行,大出血。” 第82章 夏以臻时常感叹,电视台真是个不舍昼夜的地方,如果谁半夜怕鬼,就来电视台,总有人会陪着你,就连大周末也是一派忙碌景致。 她前脚刚到,刚好遇蒋忆涵收拾东西回家补觉,擦肩而过时两人随意点了点头,就各自去买咖啡提神。 路过沈楠办公室时,又听见她在对着电话据理力争,夏以臻听得心一颤一颤的,一溜烟儿跑去电脑前坐着,想着快快交出点成绩,别让孕妇成天跟着上火。 直到夜幕彻底拉起,电视台里躁动的脚步仍生生不息的。 最近台里闹裁员,不免有点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各路人士但凡抓住一丁点儿表现机会就不甘错过,人人奔波劳苦,只为能瞧见领导一瞬好脸儿,好把饭碗捧得结实些。以至都快九点了,整栋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夏以臻在这种氛围内也不免更加安于自我压榨。她独守一间办公室,晚饭啃了一个三明治加一盒沙拉,眼睛一刻不离屏幕,直到沈楠都已经忙不动了,仍看见她杵在电脑前细细调文案。 “就吃一盒沙拉够啊?”沈楠走过来。 “够了够了。”夏以臻笑笑。 沈楠靠在她桌边看了眼电脑,又对着微信发语音说:“哎你去旁边我爱吃的那家买两打蛋挞,没有热的就等他新烤一炉。对,我特想吃,就现在,买完送到楼下叫我。” “姐夫来接你啊?”夏以臻抬脸神秘一笑。 沈楠加班,楼下常有人于车里耐心等候,从前就是,现在更是没日没夜地等。 沈楠嗯了声:“有老公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我也挺辛苦。”沉了一下又叹着气说,“不过他也不容易,也挺忙。但没办法,咱们这个工作,哪有什么固定下班点?活说来就来,两个人为了多呆会儿,也没别的招。” “换成我我也不放心。”夏以臻认真地说,“毕竟都这么晚了,你还揣着个小朋友。” 她第一次大着胆去摸了摸,不过没摸到什么,只摸到了一点软软的肥肉,她又赶紧缩了回来。 沈楠靠在桌前笑笑:“所以说,这工作不光折磨我,也是折磨我一家,楼下那个,肚子里这个,没个轻松的。” “等生出来看见小家伙,一切都值啦!” “没人比你心态好。”沈楠瞧了她一眼,叹着道,“你说也是有意思。我备孕时间也不短了,刚知道怀孕那会儿真是挺开心的,不过就开心了那么一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想我老公高不高兴,孩子健不健康,就开始发愁了。” “愁什么呢?” “你说愁什么?当然是愁上头领导怎么想,工作怎么办,现在行业这么不景气,等这孩子生了,栏目里还能不能有我的位置……想了半天,就觉得不该怀。前两个月,天天跟我老公发脾气,都怪他,就他爽了,他怎么不用担心,我是女人我就要又吃苦又操心?” 第78章 沈楠瞧着夏以臻听完,愁得一张脸都皱了,摇头笑了下道:“后来觉得他也挺冤。我俩不过就是感情不错想要个孩子而已,真有了,竟然又为这个闹起别扭。我脾气你也知道,有火就撒,和批你们时也差不多,他看着也挺委屈。” 夏以臻当下完全理解姐夫的心情。沈楠骂起人来不顾他人死活,她只想,为工作批她倒也没事,夫妻间还是有话好好说…… 夏以臻拉着沈楠的一根小拇指摇了摇:“别打仗……这小家伙一来多好,别人羡慕都还来不及,况且你和姐夫都想要,有什么问题就一块面对,好好沟通,两个人能做夫妻不容易,千万别打仗……” 沈楠突然笑了一声:“你这种性子,就该派发到街道居委会去。” 她说完也松了口气,只觉得这样的晚上,她决定走进办公室和这人随口聊上两句,是个明智的决定。 “行了,现在不打了,放心吧。”沈楠道,“其实来了单位就发现,也没多少人关心你怀不怀的,每天都有新人来,也都有旧人走,谁都没心思往别人身上多看一眼。其实我也一样,都一样。” “这个世界有心关心你的人能有几个?能遇上个就该知足了,谁在意你,你就该在意谁。所以还打什么仗?有仗也留在办公室打完了再回家。” 沈楠说着看了眼手机:“好了,我去拿蛋挞。你也别把自己累坏了,工作么,就那么回事,有其他机会多为自己想想吧。” 夏以臻望着沈楠阔步而去,这些话从顶头上司口里听到,实在是难以置信,工作到底是什么?她也有点迷茫。 正想着,看到一个身影正与沈楠点头哈腰地猫着就过来了…… 小高哥。他总是这样,像个新来的。 “以臻啊,我就知道你准在加班,我也来加班。” 高大远一见夏以臻就点头笑,稍后从怀里拿出几盒喜糖和两块小蛋糕摆到桌上,又皱起眉毛说:“你怎么就吃一盒沙拉?这哪能行?哥给你定个外卖吧,我也还没吃呢,咱一块。” “不用了小高哥。”夏以臻抬头道,“你今天都忙一天了,怎么还来加班?你不累呀?身体能扛住吗?” 她真诚地担忧着,高大远儿子听说都快上高中了,况且拍婚礼不比台里节目,恨不得天不亮就要爬起来,一直拍到日头落了才结束,这真是个辛苦钱。 高大远脸都白了,赶紧道:“你就别笑话你哥了……” “我怎么敢笑话你呀?我佩服你还来不及呢。” 高大远实在想找个地缝钻了算了。 他今天干私活遇上夏以臻,原本就心里七上八下的,中午听她草草应付了两句还是不放心,想着晚上来台里碰碰运气,把话说开……没想到这小姑娘阴阳怪气的,让他一股一股地冒冷汗。 沈楠很快回来了,见高大远还在办公室杵着,把蛋挞一搁道:“你也是来加班的?正好。明天你找个时间,把新下达的《禁止电视台摄像人员私自承接外部拍摄业务通知》给你们屋那几个人再传递一下,上面要求落实到每个人头上,我就抓你,你负责余下人。” “哎。”高大远笑着点头,又去看夏以臻,夏以臻这才毛骨悚然地直起腰,微微摆了摆头…… 等沈楠走了,夏以臻想了想,打开蛋挞道:“小高哥,你不是说你也没吃吗?你吃点吧。” “不用了不用了,这么好的东西,还是你吃吧。” “吃点吧……十二个呢。” “哎。” 高大远仍是伸着脖子点点头,拿起一颗。他没想到这东西这么酥,里面还是软的,热的。他咬了一口,酥皮掉了一下巴。 夏以臻抽了张纸:“擦擦吧……” “哎。” 高大远两手捧着,接过来,擦了擦,发现自己真是吃了一嘴,实在是滑稽。他突然笑了笑,都四十的人了,第一次吃这个什么挞,竟然这么酥,这么好吃。 他上有心脏病老妈,下有特长生儿子,家里处处等着花钱,给别人办婚礼他都恨不得揣着俩塑料袋,去了扒拉点带回来…… 穿着六个口袋的马甲,也是为了多顺几包烟…… 他这么想着,心里憋屈,把剩下一半蛋挞大口塞进嘴里狠狠嚼了两下道:“以臻,求你别举报哥。” 听他突然一说,夏以臻也停了下来。 话一开了头,高大远便不觉得那么难继续了,就好像拖拉机奋力摇了那么几下,动力便延绵不绝了。 “我老婆现在在儿童医院给人扎针,也没日没夜的,我看着心里难受。我孩子学二胡,那老师一节课要五百,乐理课是额外的价钱。贵,但不学不行,不学单靠文化分上不了好学校。” “我妈心脏病,天天跑医院,跑医院就要请护工,我家我要是不多忙活点,全家就要受累。趁现在还有人愿意用你哥,别举报,好吗?别告诉咱领导,算哥求你。” 高大远说完,垂着眼睛,微微笑着。 “小高哥,我和你没有利益冲突,我没必要举报你,也不会举报你,这对我没好处。” 高大远不信似的:“我知道我先前是有些事做得欠妥,让你也挺麻烦的,但以臻,哥真不能没有这个饭碗。” 他说着抬了抬头:“我今天跟你掏心窝子,我在这呆了十年,嘴上不说心里也有点数,我的技术和现在的小年轻比,真是不行了。就别说别人,就说小陈,我也是半点赶不上,哥既然说了也不怕你笑话,冷不丁一走,我真是没处去……” 夏以臻望着他,只觉得自己和高大远都极其无助。她也不是领导,她也只是个大周末为了工作奔波的普通人,不小心撞破了别人的困局,她也很为难。他们原本不必要这样…… 夏以臻没奢望过别人对自己好,她仍记得奶奶说过,不管别人怎么对你,都是别人的事,你只管想自己怎么对别人。她同时觉得,无论自己再怎么说,也治不了高大远的心病……她和高大远,到底都是讨生活的两个无助的人。 夏以臻叹了口气,双手托起蛋挞道:“小高哥,再吃一块吧,趁热吃……” 第四卷[镜花水月] 第83章 十二月就要来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夏以臻感觉周遭忽的静谧下来,电视台里,人们的情绪从惶惶不安,转为消极沉默,交流的兴致几乎没有,人人都只顾闷头混日子。 沈楠不知近来怎么想的,三不五时,就要推荐些台里台外的活动让夏以臻参加。有一天更是递来一封邀请函,邀请她赴一场名为《清月绮席》的私人夜宴,说是沈泰走了正式渠道给台长打了招呼,请夏以臻前去主持奉席。 “奉席?”夏以臻杵在沈楠办公室里,心里有点乱。 她从前不知道除了宴请和酒会,有钱人还喜欢捣鼓这种封闭的私人夜宴,听沈楠说场地和来宾都不寻常,所以严格保密。 她听着有些忐忑,连想象一下场景都想不出来,她去了说什么呢? 沈楠疑惑不解地瞧着她,看她发了很久的呆,道:“夏以臻,你知不知道,我常常看你这种犹犹豫豫的神色就来气。这种机会大部分人八百辈子都遇不上一回,我倒希望人家是来找我的,我立马就去,不让我去都不行。你不会告诉我你不去吧?” “没说不去……”夏以臻一看领导又急,赶紧道,“去,我肯定去,我只是没经验,有点紧张。” “谁生下来就有经验?所有事不都有第一次吗?”沈楠沉了一会,凑近盯着她道,“你是不是觉得奉席这两个字不好听?但我跟你说实话,这个世界就这么现实,奉席你也得看奉的是谁。让咱们台长去倒酒你看他去不去,他屁颠儿屁颠儿就去。” 沈楠晃了晃邀请函:“这里面都是权贵名流,你能混出个脸熟,能让人下次还记得你姓什么就不错了,你不会真想在这个破生活频道干到退休吧?” “没有没有……” 沈楠闷了口气,把邀请函丢给她道:“你也别嫌我唠叨,我也就跟你唠叨两句。总之它虽然叫邀请函,对你来说也就是个通知,你也不用费脑细胞想了,赶紧回去准备吧,就这周末。” “明白明白,我肯定尽全力,不让你失望……”夏以臻赶紧笑了笑。 走出电视台,夏以臻还是立刻给沈泰发去了感谢信息,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沈泰给了她一个私人地址,叫她去量衣服,又说到时宴席上总归有她认识的人,他这个老头子也在,不必紧张。 听他这么一说,夏以臻反倒更忐忑了。在这种场合见到她认识的人,恐怕也不能算认识。 夜宴的主题是月色。 晚宴前,沈泰一早派司机接夏以臻到了某处私家园林,时间尚早,主席未开,宾客的身影还不曾出现,只瞧见不少穿着规矩的男女侍应匆匆忙碌着,园内一片清雅,无人说话。 夏以臻被安排到一处休息室——这里被做了临时化妆间,夏以臻进来时,已经有几个昆曲演员在化妆,想必也是来为夜宴添韵增味的。 第79章 先前量好的衣服也提前被送来了,是个方正的礼盒,一条青白色真丝缎的手工苏绣旗袍端雅地躺在里面,附着张毛笔小楷,名为《月霜》。 还有名字啊…… 夏以臻眼睛都忘记眨,摸了摸,料子像水一样滑,凉吟吟,青碧碧的,真的像冷月的清辉照了下来。 量体的时候,女工匠十分客气,一直道时间紧急,只能小小改动一件收藏成品,请别嫌弃,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件衣服…… 夏以臻小心地换上,只觉得处处合体,像抚在她身上似的,她自己看了一眼镜子,都觉得镜中人玲珑曼妙,多一寸赘余都没有。 她一时看得出神,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道:“夏小姐,该你化妆了。后面还有其他演员等着呢。” 夏以臻恍惚回神,礼貌地答好,又速速挽顺裙摆在镜子前落座。 给夏以臻化过妆的造型师都说她这张脸好化,不必调整细节,使半分力,却有十二分的效果,头发挽在一侧,又留出一部分垂在胸前,配旗袍轻简婉约,娴雅不俗。 造型师看了眼镜子便说:“我也不知道再做什么了,感觉已经很好看了,你看呢?” 除了一对小小的珍珠耳环,其余什么配饰都没有,但确实已经很好看了。夏以臻含笑点点头:“我也觉得可以了,多谢。” 她没有喧宾夺主的想法,化妆师一结束,她便立刻站起来,她生怕旗袍上生褶,剩余时间便一个人站在窗边看流程。 夏以臻也是后来才发现,沈泰叫她来并不是做主持的,奉席两字也太过粗简。主桌宾客都是显贵,个中还有外国来客,菜式全部以“月色”为主题,又以传统诗词命名,与主桌客人一一介绍菜色和寓意,才是她的工作重点。 夏以臻提前做了功课,也按沈泰要求的背了下来,直至演员陆续走光,化妆间里只剩她和造型师两个人,她还在不放心地默诵。 造型师刚收好箱子,遇上一个老太太乘着电动轮椅施施然进来,一进门便道:“请问这里是化妆间吧,小姑娘,我头发乱了,你帮我弄弄好吗?” 见她一身朴素装扮,还带着股猪油味,造型师一时弄不清这是哪来一人,问道:“您是后厨的工作人员?” “算是的。” 造型师一听便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只负责演出人士,正急着去前厅,那边彩排呢。”她说完,扛着箱子匆匆离去了。 夏以臻被打断,便在角落看了一会儿。这老妇人一头麻白的头发,看起来也有七十了,年纪这样大,竟然还在坚持工作。她想了想,如果她奶奶还活着,大概也是这个岁数了,她也一定还在坚持工作,不过可能也要坐轮椅了。 夏以臻莞尔一笑道:“奶奶,您不嫌弃的话,我帮您弄吧。” 老太太回望了一眼,眼神很快地从她身上上下扫过,笑笑答:“也好。” 夏以臻懂得这种轮椅如何用,很快就将老太太推进屋,又蹲下来跟她说话,原来老太太的腿只是这几天天气转冷有些发旧疾,平时也是能走路的,常常还到处去呢。 夏以臻听完蹲在地上笑着,老太太也突然笑了,问:“你笑什么呢?” “听见您还能到处走,有点开心。” 老太太突然笑得掩不住:“就算是坐轮椅,我也能到处走,这不都找来了吗?” “可惜您来了,也只剩我一个手笨的了。”夏以臻说完把她推到镜子跟前,“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呢?” “寻常盘起来就好。我来得早,没想到半下午起风了,从院子里过了几回,竟吹乱套了。” 夏以臻从镜子里笑笑道:“行!不过我从小就不太会梳头,您别嫌我手艺不好。” 老太太和缓地眨了下眼:“怎么都行。” 她盘着简单的低发髻,上面插了只翡翠簪子,通身碧绿,夏以臻下意识擦了擦手,才去取了下来,随后找了把梳子细细地替她梳通,生怕扯痛了别人。 “我从前只给我奶奶梳过头,还剪过头发呢,不过她是短发。” “你奶奶多大年纪了?” “她如果还在世,现在是七十四了。” 老太太缓缓地点了点头。 夏以臻照着原样,帮她简单盘了个低发髻,老人的发质很好,丝绸一样,梳齐盘好便泛着光,已是十分光洁好看。 “您看看。”她拿了只小镜子从后照着,心里觉得挺不错,老人看完便道:“就是这样便好。”又问,“你是谁家的?” 夏以臻一怔,道:“我是沈泰老前辈喊来主持的,也是工作人员。是燕市电视台的……生活频道……” 老太太倏地笑了,过了一会又点点头说:“你是叫夏以臻,哪几个字?” 夏以臻心里砰砰乱跳,她又蹲下来,在老太太伸出的手掌里写:“盛夏的夏,以后的以,草木臻臻的臻。” 老太太和善地笑笑:“盛,夏,很好。你是夏天生的?” “嗯,六月生的。生我的时候家里的院子正开花,我妈妈说,希望我的人生,像那个夏天那样繁盛,永远有花花草草相伴……”她说着,又不忍地停下来。 “会的孩子。” 夏以臻低下头咽了一下,又抬头浅浅一笑:“奶奶,弄好了,我帮您插上簪子吧。” 她站起来时又说:“听说前厅在彩排,我也想去看看,刚听您说您也是工作人员,您往哪去,我推您一段路吧。” “你对轮椅很熟悉。” “我的学姐要坐轮椅,所以我懂得怎么用。” 老太太突然笑了,拉着夏以臻道:“你蹲下些,我还有话与你说。” 夏以臻又蹲了下来,望着她。 老太太给夏以臻理了理额前的发丝,拍着她的手背说:“年轻真好,姑娘,年轻不能负了韶华,该被人欣赏的时候,就大大方方站到前面去。况且,光芒要遮也是遮不住的。这套青白苏绣配你真好,但还是不够好。” 她说着,将那只簪子插入夏以臻发髻:“这样就不多不少了。” 夏以臻恍惚脑中一片空白,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镜子里,那只簪子就已经斜斜地点缀在她的发间了。 “不行奶奶。”夏以臻反应过来,忙着取下来,又被老太太按住,她听见她和缓地说:“臻臻,我很喜欢你,想送个见面的小礼物给你,应该算不上什么。” “这个簪子已经跟了我几十年,我瞧着它,已经只剩熟悉,不觉得好看了。但在你头上,它还是它,它还是那么漂亮,它还能让我心里起波澜,那它就该呆在这,你说呢?” “奶奶……不行,这应该是翡翠吧?真不行。” “这就是翡翠呀!”老太太瞪大眼睛笑道,“不是翡翠就不送你了呀。” “但凡送人,不就是要拣好的东西送吗?送人不好的东西,自己都于心不安。”她轻轻点了下夏以臻的鼻尖,“戴上就别动了,再跟我争,小心卒瓦了噢……” “奶奶……”夏以臻鼻头有些酸,“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老太太道,“现在你听好,我很喜欢你叫我奶奶,我姓苏,一会你送我一道,就快去忙吧。只不过下次有机会再见,你可不能装作不认得我,你得主动过来叫我奶奶,记心里去了吗?” 第84章 夏以臻送了苏老太太半程,便匆匆赶去前厅,一路走来,可谓大开眼界。 天色已经渐渐暗起来,庭院里一步一盏纸灯,莲蓬大小,幽微亮着,只堪堪映出一条小径。 步入正厅走廊,与夏以臻所想的富丽堂皇迥异,眼底是一片幽暗,只有脚下正发着微光,细细看来才发现是走在一整张玻璃上,下面有水流暗暗流过,时不时还游来三五只小红鱼。 直到两扇沉重的黑色大门洞开,夏以臻才又恍入另一番天地。 面前横着条长长的通路,比先前更宽,却同样用了肃穆幽深的黑色调。两侧是一层层斜开的画屏,上面栖着金色鹧鸪,又有烛火宫灯摇摇映照。 通路的一头有水,还有光影做的一颗大大的圆月,高悬于上空,又倒映于水面,上下相映成趣。 水边有昆曲演员正小步翩跹,浅浅吟唱…… 夏以臻向道路另一头看去,只见长条主桌直直相对,抬眼间,她仿佛已看到宾客施施然觥筹交错,遥遥赏着昆曲佐兴。 主桌后另有零星三四桌,仍是黑色席,用了白色蝴蝶兰摆配,每桌旁都站着两位侍应,正俯低身体,在一一拉紧直线对齐餐盘的位置。 另一旁有大片留白,空间似乎被刻意浪费着,墙上有孤零零几幅古画装伴,下方摆着古琴中阮小型编钟,大概也是留作表演助兴用的。 夏以臻看得入迷,她总觉得一切和自己想象的浮华大相径庭——这是另一个世界,不动声色,却沉得压迫,令眼前的人们忙忙碌碌,却鸦雀无声。她有些不敢呼吸。 失神中,突然有人叫她,夏以臻匆匆回眸,发现是沈泰正站在主桌旁,指导几个侍应做餐桌摆饰。 第80章 夏以臻迅速打了个招呼,又想过去好好说上几句,可脚底下似乎哪块砖都不便踏入。 沈泰笑了下,随即按了按手,示意她等等。很快,他从身后的小门绕过来,一身中式行头,也是纯黑色,只在内里透出银色的暗纹。 沈泰向夏以臻侧鬓扫了眼,便颔首道:“小夏今日的一身装扮实在相得益彰,这簪子配得妙,霜白配青碧,正是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夏以臻小心地去摸了摸,见它还稳稳地插在那,心里松缓了些,敛笑道:“谢谢沈老前辈,您送的这身衣服十分合适,这只簪子也是刚刚有前辈相送的,很意外。” 她一时脸热,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一颗心惶乱地跳着。如果没有沈泰,没有遇见苏老太太,她甚至连一身合适这里的行头都没有。 她无从报答,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道:“前辈,我很感谢您给我学习的机会,我一定会服务好宾客。” 沈泰先前就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她,神色和缓不急,见夏以臻忽的一脸认真,他才突然笑起来说:“小夏,你这段话恐怕只有前辈叫对了。我今天不是要你来学习的,更不是要你来服务的。” “那前辈……” “既来之则安之吧。”沈泰笑了笑,摇头摆了摆手。 夏以臻只好点了点头,又听沈泰道:“今晚是私人宴,应邀的人不多。你就以看为主,等我什么时候瞧你了,你便跟上来,除了菜色相关的,多一句也不必提。” 夏以臻只管答好。 七时不到,宾客已经陆续各安其位了。夏以臻站在小门旁细细打量着——她很快就看到倪俊贤和倪孝雅随着一个贵气中年女子走进来。 女子身穿黛绿色丝绒旗袍,耳垂上缀着一颗很大的祖母绿耳环,举止优雅从容,脸上不见微波,唇间盈盈含笑。 俊贤与孝雅也一身隆重,举手投足,皆是娴雅矜贵。他们跟随女人一起,在角落的一桌坐稳。 夏以臻的视线还未来得及流转,中年女子身后便路过一对夫妻。 男人昂首阔步,神色凝重,大开大合,线条极粗。女人温婉稳重,着着一身*内敛的黑色连身裙,胸口坠了只不大不小的红宝石镶嵌胸针。 路过时,她俯身与孝雅和中年女子耳语了几句,面色和善…… 夏以臻倏地颤抖起来。很多年前,那位黑裙贵妇也曾如此对她唇角勾笑,眉目盈盈,却令她瞬间沉入寒潭。 她好像姓苏,身边的男人,应该就是盛朗的父亲了,只不过,他比那年匆匆一见时老了不少,面色灰沉,眉头紧锁,震了下西装门襟,就早早地坐下了。 夏以臻在门口看着,手脚生凉,却又突然想,这样的两家人,虽然受了邀,却只能坐在角落里,不知道主桌又会坐什么样的人?她如果哪句话没说好,这么多人看着…… 想着手心就开始涔涔地冒汗,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渗着细密的汗珠。夏以臻轻轻地喘息着,片刻后,手腕无力地搭上门框。 “擦一擦吧。”耳边突然有人说话,声音低而温沉。夏以臻倏地回头,一颗心突突地跳得错乱。 她果然看到盛朗正站在身后,穿了一身笔挺规矩的黑色中山装,胸口绣了暗暗的竹叶,领口处露出板正的白色衬边,黑白交错,冷静沉稳。 “给。”盛朗的手抬了抬,夏以臻看见一块方正的淡灰色手帕。 她低着眉眼,匆匆道了声谢后接过来,在额头脸颊上细细地按了按。 夜宴即将开筵,夏以臻的确是有点慌了,但此时此刻遇见盛朗,又让她安稳了些。 她擦着汗,也觉得奇怪,平时遇见他,一颗心也是跳得要死。可恍惚间,小馄饨店那夜的心情分明延续了起来,那日他对自己说,你可以的,要相信自己,那份安心似乎又继续下去了…… “谢谢。”夏以臻抬起脸,看到盛朗的一刻,她浅浅笑了一瞬,“你也在。” 盛朗好像有些意外,他屹立在面前,面容依旧冷峻,目光却在她两眼间轻轻地飘摇。不久,眉心也洇出汗来。 夏以臻噗嗤一下笑了,又忍着笑说:“你自己也擦擦吧,是穿了两层,热的吗?” 她把手帕递给他,却突然想到他洁癖,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肯不肯用她擦过汗的手帕。 想了想,夏以臻的腕子又缩了回来。 盛朗低低地看着她,面不改色,突然道:“是很热,所以擦哪里,告诉我,或者帮我。” 夏以臻怔住了。 盛朗二十一岁时,说话干脆直接,从不顾忌,也不给人讨价还价的余地。二十八岁了,往来了几回,她以为他早就不会那样难伺候了…… 夏以臻想了一会儿说:“那你低点儿……” 她了解他,就算是告诉他位置,恐怕他也要说他看不见……向来这样。 盛朗走近一步,低了低身子。 夏以臻捏住手帕,小心地瞧了他一眼,也凑近,在他的额头,脸颊,下颌,都轻轻地按着。 细看盛朗眉宇,整个人的气质的确是变了,冷还是那样冷,但稳重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样,常常盛气凌人。 他压着眉眼,视线从高处垂下,沉在她脸上一动不动。 倏忽有些沉默,夏以臻按捺着吐息,任心砰砰跳着。她从前就不擅长读他的神色,如今更是读不懂了。 见盛朗岿然不动,紧闭着嘴唇不说话,可一双眼睛又冷冷地锁着她,她也只能忍着这份忐乱,嘴上抱怨着他真能出汗,手上多擦了两下。 其实他的好些地方都是干的。 犹豫间,七时正点的编钟突然敲响,夏以臻吓了一跳,几乎同时,她听见盛朗开口道:“结束后等我。” 她清楚地听见了,不自觉点了点头,一切毫不受控,又听盛朗仓促不安地说:“一定等我,别乱跑。听见了?” 夏以臻只好垂着眼睛,更用力地点头,令他放心。 编钟又敲响了,她用力攥着那只手帕,再抬头时,只见盛朗匆匆跑远的背影与回眸一瞬的笑,他喊了声:“今天很漂亮!” 夏以臻的嘴角不由得翘起来,这还是六年后第一次见他这样开心。 ---------------- 编钟连连敲了八声。目之所及,宾客已纷纷落座,耳边仍是编钟留下的袅袅余音。 整条通路狭长幽深,尽头的一轮圆月正高悬着,月光盈盈洒落,月影坠入水中。 这时响了几声鼓板,曲笛与笙又前后和鸣起来,月下缓缓走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蓝衣小生,他一步一顿,启口唱道:“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 夜宴正式开始了。 身着中式套装男女侍应鱼贯而进,另有专人一一布菜。 夏以臻遥遥站在沈泰身后,看沈泰扶着椅背,与坐在主位的男人从容攀谈。 主家背身而坐,看样子大约五十上下,背影十分冷肃,不同于来客的隆重,他只简单穿了件黑色的松身针织,气场仍是非常。 右手位客人尚未登场,座椅是空的,沈泰便与主人交谈着坐了一会儿,看起来关系很熟。 今晚一共十二道菜,很快第一道冷菜上桌。 主家与沈泰起身,招手间,夏以臻见盛朗擦身而过,随后与主人一同与左手客人客套闲聊,似乎是在介绍。随后又游转于几人间,皆是谈笑自如。直到一圈十一座转完,又重新回到主家身边。 夏以臻遥遥看着,一时失神,却见盛朗倏忽直起身子看向她,又看沈泰扶着主家肩膀说了几句,主家才悠悠回头…… 他看了夏以臻须臾,轻轻点了下头道:“夏小姐,你好。” 这一瞬间,呼吸停滞了,夏以臻攥了攥手指,下一刻,她露出淡然的微笑,轻轻迈步出去…… 第85章 “这是陆先生。”沈泰道。 夏以臻浅浅称呼了一声,又听陆先生道:“开筵了,那就有劳夏小姐。” 他说罢向左边的客人抬了下手,夏以臻会意,与正离席的盛朗再度擦肩而过,随沈泰一同转到左手贵宾身边。 夏以臻将一扇团扇轻轻搁于桌面的竹片上,扇面是乱针刺绣的春江花月夜,留白处是菜单及宾客姓名,都是手绣的。 夏以臻先前特意留心过,便含笑道:“祁先生,今晚的第一道菜,冰轮映月。依照《山家清供》所记载的冰碗藕一式,由沈泰先生亲自做了改良,以冰碗,盛雪藕、白莲、百合,加以水生菱角,清脆爽口,解腻开胃。” 祁先生只道:“多谢。”又转头对沈泰笑说,“这黑陶配冰碗,灵感我是猜到了。前些天你邀我去看李胜月唱《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一段,是不是?” “你这老家伙,有点眼力。”沈泰拍拍椅背轻松随笑。 祁先生又转头细细打量着夏以臻说:“古有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今夜有夏小姐的花容月貌,依我看,这道菜再开胃,也不如夏小姐来的醒脾。”他说完递给夏以臻一杯酒,陆先生随即低沉地笑了起来。 第81章 夏以臻脸一热,抬眼看到道路尽头,也有一个闺门旦正持扇吟唱,眉眼盈盈,也只是为了宾客佐餐助兴…… 她沉着气笑了笑,接过来,和祁先生碰了碰杯道:“祁先生过奖了,能为祁先生醒脾是我的荣幸。”说完她仰头饮下。 陆先生随即倾身笑着:“醒脾了就动筷?” 祁先生于是哈哈一笑,拿起筷子,不再理会夏以臻,夏以臻见状也匆匆离开。 正巧遇上第二道菜上桌,夏以臻继续跟着沈泰,在宾客身前一一放上一面团扇,直到走过大半,遇到一位日本宾客。 夏以臻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依旧是俯身轻轻道:“山本先生,眼前这道菜色,名为‘莲房鱼包’,是南方温室特供的新鲜莲蓬,将莲子取了,用鱼肉制成丸子放入莲蓬一同蒸制,粒粒形似珍珠。切片后与藕片、茭白、莲子共同摆盘,取意月照荷塘。” 她说完,见山本用餐布轻轻擦嘴,不慌不忙,又将手帕重新叠好放去一边,才用蹩脚的中文道:“没听懂,再讲一遍?” “好。”夏以臻弯弯嘴角,又重新开口,刚说了两句,山本又抬着头道:“不好意思,听不清,麻烦你慢一点。” 她沉默了一瞬,只好拢了下旗袍,在山本身旁单膝跪下,在山本凑过来的耳边缓缓地讲…… 盛宸正一颗颗挑着莲蓬里的鱼肉吃,跟身边的人小声道:“你怎么吃这么少,跟着沈老偷吃了?”说完又笑了一声说,“这个季节吃莲蓬,纯粹的劳民伤财,穷讲究。” 他见身边人一身冷气,又凑过去低低道:“是心疼了才没食欲,是吧?” 盛朗停住筷子:“说话要分场合,我记得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了。” “我是哪盘菜?这种场合谁搭理我?”盛宸笑得逍遥,“能来这种地方的漂亮姑娘,被人调侃几句开开玩笑,再正常不过了,有多少人排着队想来,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斤两。她都笑着呢,你板着个脸,多不多余?” 盛朗果然不理会,盛宸又拿筷子尖向远处一戳:“你看那女的是谁?” 盛朗抬眼一看,见到著名女歌星汤琪穿着轻薄,站在一旁的角落里孤伶伶地候着,又听盛宸闲闲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饱吹饿唱才没个正经地方坐下来吃点再唱,你心里平衡点了?” 盛朗烦他,索性搁下筷子。盛宸又拣了颗鱼丸送过来:“知道有人脾气大,但人家女孩也要奔前途,度量大点儿,来,吃鱼。” ---------------- 夏以臻单膝跪地,慢条斯理,中英并用,总算把菜色讲完了。刚想离开,又遇上一只花雕蟹上桌,山本只说自己不擅长处理……… 山本开口了,夏以臻也不好拂人面子,此刻虽然腿脚都麻了,脸也笑僵了,旗袍叉开得又高,大半条腿还露着,心里极不踏实。可也只能伏在一旁用小锤仔细敲着,剪刀剪着,细细地帮其剔肉,不厌其烦。 螃蟹肉一边剔,山本一边吃,吃得意兴阑珊,直到上菜节奏放缓,转为时不时一道淡口小菜,他才突然像腻了一样,开始无视夏以臻,与周围人热兴攀谈。 站起来的一瞬间,夏以臻只觉得脚麻得走不动,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再细细一看,除了陆先生右手宾客一直未曾现身,还有三位嘉宾没照顾完,正交头笑谈着。 她心里低低叹了口气,半刻不敢歇,直到走到三位宾客跟前,其中一个脸都没抬就伸手道:“我们聊正事,请别打扰。” 言至于此,夏以臻只好点头笑笑,匆匆退开。一瞬间,似乎也不知道再做什么了,她还没有吃饭,绕了一大圈突然觉得有点饿,她也想找个位置坐一会儿。 眼前筵席正值高潮,大家酒酣饭足,放得更开了些。 陆先生兴致极好,正与祁先生站在桌边勾肩闲聊,时不时碰杯哈哈大笑。 坐在后几桌的宾客,也纷纷响应起来,起身相互敬酒攀谈,但看步伐,最终都是向主桌而来…… 助兴的昆曲已经结束,汤琪从夏以臻身边经过,竟回头向她点了下头问好,视线延绵着,意味深长。 夏以臻也速速笑了笑回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级别的女歌手真人……上回见她,还是在除夕夜的电视机里,春晚她一个人唱了一首三分多钟的歌。 汤琪穿着香槟色深v露背细闪礼服,缓缓走入通道,在那颗圆圆的大月亮下,她举起了话筒,很快,音乐响起,汤琪嘴角勾情,轻缓摇曳,浅浅吟唱…… 陆先生一见,顿时意兴阑珊,倏地抬肘饮下了半杯白葡萄酒,又被几个人哄闹着一推,他放肆地笑着,大开双臂,忽的从后搂上主桌一个高雅女子,又拉扯着卷入一旁的空地里,搂着她的腰,摩挲着,贴身而舞。 众人驻足,纷纷鼓掌,赞叹,又笑炸开了。 夏以臻杵在一侧,方才的紧张,错乱,一瞬间冷寂下来。 她与众人的欢愉格格不入,眼前的一切似乎正发生在另一个世界,而她隔绝在外,正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个人的六年,世界没有回音,她原以为自己很孤独,如今发现,误入了一个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即便是欢声笑语,闹人心扉,才真是寂寞得有些可怜。 一曲唱罢,陆先生突然高声对汤琪道:“汤小姐,今日我有日本贵客,唱首日语歌!”众人随即又是哄闹鼓掌。 汤琪盈盈一笑,随后捂住胸口向山本微微颔首,柔声细语道:“我献一首邓丽君前辈的《再见我的爱人》——《グッドバイマイラブ》……” 山本一听,面色红润,起身向汤琪遥遥举杯,又见杯中酒已不多了,忽的回头向夏以臻叫道:“倒酒!” 夏以臻听着自己喉咙里发出的笑叹,随即平静地去一旁找酒。 酒取回来时,恰恰遇见盛玉麟携着苏梦站在日本宾客身旁。不远处,倪俊贤和孝雅也随贵气中年女子缓步走来…… 夏以臻倏然停住脚步,又看到他们的身后,盛朗正和盛宸站在角落里,同样也在看她。 不远不近的,盛朗的眉头压得厉害,而盛宸的视线,正幽幽地落在她手中的酒瓶上。 夏以臻随即偏开视线,重新向山本走了过去。就这一瞬间,她理解了汤琪向她回头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那是同类间惺惺相惜的神情。 她不再踟躇,笑着去为山本添酒,刚添完,转身一瞬,又直直撞上盛玉麟的眼睛。 盛玉麟先是一愣,似乎很意外,仔细在她脸上看了一会后,又突然舒展眉眼道:“我说看着眼熟,原来真是夏小姐,好久不见。”又对苏梦道,“还记得吗?没太变样。” 苏梦敛笑一瞬,没有答话,视线匆匆挪去一旁,和其余人点头碰杯。 盛玉麟不尽兴,继续道:“夏小姐这些年实在是长进不少,令人佩服。”说罢也将手里酒杯递过去,“有劳了。” 就这一瞬,盛宸只觉得身边有人阔步而出,他迅速攥住那人手腕:“别冲动,你说过她不弱。” “我的荣幸。”夏以臻脸上仍带着体面的笑,她靠近两步,将瓶底凑近盛玉麟的杯子,轻轻托起,瓶口与杯壁瞬间碰撞出一声悦耳响动。 几乎与此同时,她听见身后有温沉的声音,伴着某种东西的转动,笑盈盈地传来。 “盛老板,好久不见,我家小丫头不会伺候人,不如我亲自来吧。” 只此一声,全场骤然安静。有人拍了两掌,音乐顿时收起。汤琪的声音还愣在空中,在一片鸦雀无声里荡漾着,显得尤为滑稽。 陆先生定睛一看,随后拨开众人大步而来,他一挥手,亲自推上轮椅笑道:“姑姑,怎么才来。派人去后厨请了您三遭,您真是要我三顾茅庐才肯赏面现身。” “我亲侄子要快活,我哪敢怠慢。” 盛玉麟一脸惶乱,夏以臻见他匆匆扫了自己一眼,立刻把杯子塞入妻子手里,速速凑过去躬身笑道:“苏老先生……您这太折煞我了,您老身体还好吧?” 苏老太太玩笑地一指:“看着倒觉得比你强。你这脸色还贪酒,是仗着家里的儿子多吗?” 她说完笑了笑,众人包括盛玉麟自己,一时间也都陪笑起来。 倪孝雅听着困惑,小步凑到自己姑姑倪震婉身后,掩着嘴道:“怎么陆先生喊她姑姑,盛伯伯又喊她苏先生……” 倪震婉嘘了声:“苏慧深一脉,顶上是开国元勋,父母兄弟夫家包括她自己,没有一个是你我能随便议论的,她是独女,随母姓,你要小心讲话……”说罢轻轻摆了摆手,不再言语。 陆先生推着苏慧深走了两步,遇见祁先生走来,苏慧深抬了下手,轮椅停住,又听祁先生凑近道:“苏老先生,今天真是沾了璁龙的光了,不然哪有这样的口福能吃到苏老先生指导的小菜。” 苏慧深浅盈盈地笑笑:“小龙的客人,都是贵客,哪敢不费心?我凭着自己翻过几本古籍,又好为人师,忍不住当了一回监工,能不讨你们厌就很不错了。”说完又对众人道,“不知还合不合大家胃口?” 第82章 众口只道菜色是独一份儿的,全凭苏先生赏面。又见沈泰走过去俯下身道:“岳母大人,那您今日对我可还满意?” 苏慧深拍拍沈泰的脸,笑笑说:“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亲生的也不如你。” 众人又识趣地跟着笑,气氛看似轻松。夏以臻愣在那,浑身血液汩汩倒流。 眼前的苏老太太已经重换了一件黑色丝绒旗袍,盖着刺绣薄毯坐在轮椅上,手上坠着同样碧绿的一只翡翠镯。 她不动声色,眉眼温沉含笑,透着慈祥,却一开口便令周遭空气换了温度…… 夏以臻站在众人中间,紧攥着双手却仍在颤抖,抬眼一瞬,又见苏慧深向她看来,柔柔道:“臻臻,小脑瓜不好用,忘啦?” 第86章 众人的目光箭一样射来,夏以臻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她说下次再见,要主动喊她奶奶,却没想到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一瞬间,夏以臻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却顿感委屈,她都没弄清自己凭什么委屈,已经下意识地走过去,在苏慧深身前蹲下身道:“奶奶……” “我的臻臻。”苏慧深立刻舒展了笑靥,“瞧你这一头汗,是不是帮奶奶招待客人忙坏啦?” 她从侧身抽出一块丝帕,替夏以臻细细地擦,又帮夏以臻把发髻里的翡翠簪抽出来,摆正,笑道:“这样才好看。你是怕人看见,抢了你的?” 夏以臻见苏老太慈笑盈盈,恨不得捧着她一张脸问,眉心一酸,说:“我怕它丢了。” 她先前便总悬着心,怕摔了,碎了,一有空就去摸一摸,又总觉得不牢靠,摸一次,又往里插一次,直到几乎藏进发髻里看不见了。 苏慧深噗嗤一声笑出来,点了点夏以臻鼻尖骂她小呆瓜,又指着身后人道:“这人在呢,丢多少,只管去找他要,他不敢不给你买。” 陆先生这才往夏以臻发髻扫了一眼,一眼便道:“别光喊奶奶,你得喊我一声表叔叔。” 夏以臻的两只手冰凉,在苏慧深手里被捂着,她再度小心翼翼地去瞧苏慧深,见她正含笑轻轻点头,又匆匆去瞧沈泰,也是眉舒目阔似是早有预料。 直至这一刻,夏以臻才真正明白沈泰说的那句“我不是叫你来学习的,更不是来服务的……”意味着什么。 她倏忽抬起脸道:“表叔叔。” 苏慧深一听意兴阑珊,又回了半面对亲侄子道:“你去吧,赶着我不喜欢让人推着,你偏要来现眼,显得我老得没能耐了。” 陆先生只管躬身道:“您这是什么话,您若算没能耐,我不如找个托儿所呆着去吧。” “别看这儿大,我哪儿都去的了。刚听说这跳起舞了?”苏慧深拉着夏以臻的手拍了拍,“臻臻,你推我去座位上歇歇,吃点东西,等歇好了,吃饱了,也让这老头子陪我跳一曲你们看看。”她说完指着沈泰笑。 沈泰也对众人哈哈一笑道:“老太太还说自己没能耐,这心思也太深了。找我这四肢不灵的来陪跳,您坐轮椅,我倒是踩不上您的脚,可我这脚恐怕要遭轮子轧惨咯!” 众人倏地笑起来,苏慧深不欲多言,喊夏以臻推她入席,路过盛玉麟跟前时她才又说:“走吧好孩子,陪奶奶吃点。我听见你肚子叫了,我都心疼死了噢……” 一时间风云变幻。 倪家三人愣在原地,盛玉麟皱紧眉头仍是回不过神,却听苏梦在一旁道:“得饶人处,你怎么就不懂……” 盛玉麟只觉得胸痛,却着急拿了杯酒,他突然想起盛朗——苏慧深独女英年早逝,姑爷沈泰把她当亲妈一样伺候多年,也算得上半路来的亲母子了,家里恐怕只有盛朗还能与这家人说上几句话…… 盛玉麟端着酒杯回头看去,盛朗也看到他了,往他视线里慢悠悠地走了几步,又突然拉开椅子坐回去,拿起筷子开始吃菜,胃口很好的样子。 盛玉麟清楚他这般德行,也懒得纠缠,只好随妻子一同往主桌前凑,想寻个时间再缓和一二…… 主桌右手的椅子正被人撤去,夏以臻推着苏老太太入座,苏慧深拦了一把道:“这椅子就放我跟前儿吧。”又对夏以臻说,“你就坐这,陪着我。” 夏以臻见众宾客纷纷围过来,氛围颠三倒四的,人人手里都端着酒,客气万分地看着她,笑盈盈的。 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瞪着一双眼睛,于众人视线里缓缓地坐下来,又从苏慧深手里接过来一碗豆腐羹。 “你吃你的。”苏慧深道。 夏以臻匆匆点点头说谢谢奶奶,又收回视线,一勺一勺开始吃。 “怎么我一来音乐就停了?刚刚不还跳慢三呢……”苏慧深对侄子道,“小龙,你带个头,继续跳,我喜欢看年轻人热热闹闹的,都去跳,别都在我面前站着,闷得慌。” “我先伺候您喘口气,您也让我喘口气,您侄子也一把年纪了。”陆先生笑着给苏慧深添了杯茶。 话音刚落,又有人轻拍手掌,随即音乐又起,汤琪轻柔的声音再度飘过来,几位男女,相拥跳起慢三,人们纷纷疏散开…… 刚散去两层人,苏梦便端着酒杯施施然而来,她见倪孝雅的姑姑倪震婉也后脚跟来,轻轻点了点头,又道:“苏老前辈,您还记得我吗?小苏,苏梦,爸爸是苏瑞昭。” “瑞昭?”苏慧深轻轻点头,“印象不深,却也有点。” 苏梦笑得和煦:“父亲离世多年了,曾经也有幸赴过您的家宴,只不过当时我还小,没能有福气一同观瞻……” 苏老太含笑说:“怎么是没福呢,你嫁了个好丈夫,越来越有福了。” 她说完转头对夏以臻道:“臻臻,你去跟那位汤小姐说一声,邓丽君小姐的歌,我最爱听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不要拿日文唱,就要中文,中文才有味道。今天这一对儿一对儿的,都是伉俪情深,应景得很。” 夏以臻搁下碗道好,抬头一瞬,却见苏梦面色羞赧并不好看。 “还是老歌好。”陆先生道,“咱们今日吃的是月亮,听的也是月亮,月亮再高,我也把它摘下来给老太太放碗里。” 他说着将新茶添满推到苏慧深面前,夏以臻起身的瞬间,看到杯中遥遥倒映着一盏灯,俨然水中之月…… 很快,汤琪开始吟唱。 她听说苏慧深喜欢邓丽君,唱歌的声线便愈发向邓丽君靠拢,一时间,时光倒真像退回去几十年,夏以臻倏忽想起孙静香屋里的收音机,里面常飘出这首歌。 众人开始两两成对,轻轻拥簇着,慢慢摇晃…… 夏以臻坐回苏慧深身后,听她突然道:“你也去跳,看哪个青年好,就去找哪个青年跳。臻臻这么好,今天哪个青年都不会拒绝你。” 夏以臻笑着摇摇头:“奶奶,我手脚都笨,不会跳舞,唱歌也不好。” “不会不打紧,男孩会跳就会带着你。况且他即便是不会跳,只要有心想和你跳,也不会踩了你的脚,你还怕踩了别人的脚啊?” 苏慧深笑笑:“你不去跳,就只能陪奶奶在这儿看别人跳了,到时你可不能急。” 夏以臻往盛朗的方向看了一眼,看他好像在闷头吃饭,突然觉得更饿了。她实在不会跳,于是轻轻地说:“我陪奶奶在这吃点东西吧,饿着去跳,晕倒了,还不吓死男青年了。” 苏慧深突然笑出来,连连说好,又要来两只新蒸好的大闸蟹,几碟小点心。 她说着,开始敲一只大公蟹,夏以臻说她来剥,苏慧深又坚决不要,说自己细细地弄才有趣儿,人活一辈子,就是一场体验,什么都要别人来体验了,还有什么意思。 耳边是汤琪醉人的嗓音,她柔柔地唱着: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不移 我的爱不变 月亮代表我的心…… 夏以臻拿起一只点心,视线落在远处一个修挺的背影上,很快,她看到倪孝雅走到他身边,突然伸出手。 夏以臻的心又跳起来,但她很快又按捺下一切,苏老太太说的对,她不懂跳,又不敢跳,就该放下一颗心,欣赏别人去跳。 盛朗的视线倏然扫过来,她心头一凛,猝不及防地和他撞上,可一切又很快被苏梦与倪震婉挡住了,她们也正雀跃地交头笑议,直到两人随着音乐再一侧身,夏以臻已经看到倪孝雅正趴在盛朗肩头,在音乐里轻轻地摇晃了。 盛朗身姿挺拔,孝雅难得柔情,随便是谁来看,都是一场月下的好风景。 “孝雅似乎很喜欢盛朗,她藏不住事,我看得出。”耳边是倪震婉柔煦的声音。 苏梦看上去毫不意外,也和缓道:“年轻人的事,我们哪里插得进手?还是随他们自己去吧。我和他爸爸这方面心大,他们兄弟俩的感情,我们从不介入。” 夏以臻轻轻听着,心中一片苍白。她从不是可以随便的那一个。 第83章 此情此景,她很难不去留意孝雅眼底的浓情蜜意,也很难不去看盛朗轻搭在孝雅身上的手,她从不知道盛朗会跳舞,还跳得这样好。在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里,盛朗永远游刃有余。他们终归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女孩儿开口了,男孩不答应就不礼貌了。”苏慧深突然说。她拿了两只蟹腿肉递给夏以臻,“奶奶剥的,你吃。” 说着,又去捡了一只酥点心塞进夏以臻手心道:“这世上的好东西还有很多,看都看不完,不止眼前这一点。别瞧了,什么时候都先填饱自己肚子再说,委屈谁都不委屈着自己。” 夏以臻的眼泪一瞬间就滚下来。 六年了,她不知道该不该做梦,自己似乎正有人疼,正有人也怕她受委屈。 她吃了那两只蟹腿,又大口塞进那只小酥糕,苏慧深擦了擦她的嘴角笑道:“我和你沈叔叔瞧着好的,果然永远一样。走,你推我去洗洗手……” 轮椅一推,却推进了小庭院。 院里的月色正浓,圆月高悬,月影落在池水里,摇摇晃晃,颤悠悠的,比宴席上的那只还好看。 夏以臻披着苏慧深的小毯子,随她坐在亭子里。 “冷吗?”苏慧深攥着她的手。 夏以臻用力摇摇头,眼泪却收不住:“奶奶,对不起,我知道这个场合这样很丢脸。可我从小就很爱哭,控制不住,难过的时候哭,开心的时候也哭。我也不知道现在是在难过还是开心……” “丢什么脸?你自己不觉得丢脸,脸就丢不了。”苏慧深掐了掐夏以臻的脸蛋,“脸蛋儿这不还在这呢么?” 她又拉着夏以臻的手摸摸自己:“奶奶的脸蛋儿也在这,虽然老了些,但没丢……” 夏以臻哧地笑了声,眼泪却更汹涌地冒出来。苏慧深轻轻拍拍自己的膝头,夏以臻便伏了上去。 “况且,难过就是要哭的,哭够了才能不难过。年轻的时候心思敏感,有眼泪是好事,想哭就哭,女孩子么,顺着自己的性子最重要,没有什么样子一定对。非要拧着脾气与自己对着干,才是自讨苦吃。等到了奶奶的岁数,眼泪都干了,想哭倒也哭不出了。” 泪一颗颗滚下来,落在苏慧深的丝绒旗袍上,夏以臻轻轻地抹去着。 月亮在面前的水里摇晃,时不时变得更加模糊,她一抬头,看到月亮仍高悬于天际,沉静无澜,从未变过,也从未因水的波澜而破碎,摇摆。 “奶奶……” “嗯?” “其实今天有一个瞬间,我觉得月亮离我很近,我似乎就要触碰到它了。可是……”她咽了咽,“我后来才发现是我想多了,那只是镜花水月,是我的幻想,我永远也无法真正拥有月亮。” 苏慧深笑了笑:“你的月亮知道你在傻傻地等他落下来,拥有它吗?” 夏以臻摇摇头:“月亮很好,喜欢月亮的人很多,我知道他不该落在我身边。” “你这小脑瓜,不灵呀。”苏慧深舒展眉眼,拍着夏以臻叹口气。 “你得先知道什么才是属于你的月亮。”苏慧深收起笑容,摆了摆手指道,“即便是走夜路,你也该只管一个人大胆地往前走,不去看什么月亮,也不去想它,只看自己脚下的路。月亮喜欢你,它就会跟着你走,无论你走到哪,无论你何时去看它,它都在那给你照路,那才是你的月亮。谁也抢不走的月亮。” 第87章 夏以臻推着苏慧深离开了视线,盛朗突然听到耳边孝雅轻声道:“你踩到我的脚了……” “抱歉。”盛朗眉头一压,放缓了脚步。 “你在国外不常跳舞吗?” “小时候学过,第一次跳。” “那我岂不是很荣幸,我拥有了你的firstdance……”倪孝雅十分惊喜,趴在盛朗的肩头,只觉得很安稳。 盛朗松叹着笑了声,在音乐结束的一瞬,放开了倪孝雅的手。 盛宸正与倪俊贤坐在一处,见盛朗回来了,鼓着掌笑道:“好好好,实在是佳人一双。只踩了一回脚,果然默契。” 又满脸消遣地对倪俊贤晃晃酒杯说:“你比你妹差太远了,忘了上次是谁在新东信誓旦旦,士气惊人。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道往前凑凑,一个人缩在这喝闷酒。” 倪俊贤面色不悦,却也摊手笑了笑:“我放弃了。没告诉你吗?” 盛朗自落座始*终不参与对话,此时偏头看了一眼。 “我还没出手呢,你就知难而退了?”盛宸一听兴致斐然,他给倪俊贤倒酒,“高门是难攀,但毕竟不是亲孙女,压力不大吧。你长得又不难看,既不风流,又自认能给人安全感,放手试试,怕什么?” 孝雅拢着手小声问道:“以臻和苏老奶奶究竟怎么一回事啊……” 盛宸耸耸肩:“不重要。知道结果就可以了,暂且不说那只满绿簪子的来头,光估价就保守小百万,还不明白吗?” “和这有什么关系。”倪俊贤烦闷地松了把领带,将酒一饮而尽,“因为君子不夺人所好。” 盛宸颇为意外,看不出倪家这小子还算有点眼色。又见盛朗面容未动,望着倪俊贤一股任其东西南北风随意刮来的坦然之貌,盛宸不禁笑了一下。 他凑过去对倪俊贤说:“没听错吧?原来你是君子?太意外了。好,你退出了也好,至少我松口气了。”他笑着添酒。 “你松不了气了盛宸。”孝雅摇摇头道,“如果你也喜欢以臻,恐怕这杯酒也要伤心地干掉。” “什么意思?” “以臻应该是有男朋友了。” “什么?”盛宸眉头一凛,推了把眼镜道,“什么时候的事?她告诉你的?” 倪孝雅见盛朗的目光也突然扫了过来,心叹这件事确实令人意外,便呼了口气,把那日在foursquare展会的所见所闻详尽地描绘了一遍。 “当时路过,我看到那位叫荣熠的设计师正给一个女孩戴手链,又很深情地抱着她。那时看背影我就觉得像以臻,我哥偏说不是,可刚刚,她腕子上就带着那条细链子。” “错不了的。”孝雅坚持道,“那只手链是限量的,我当时提出翻十倍买,那个叫荣熠的设计师坚决不卖。他讲创意的时候还说,他的新系列之所以叫beginning,也是因为有个女孩给过他事业的开始,现在想想,说得大概就是以臻吧。毕竟是限量款,没有别人有。” 倪孝雅说完,只觉得面前阴沉,压得她透不过气。她也替哥哥与盛宸这两位失败者惋惜,却又顾忌两位面子,不想男士输得太随意,便道:“那位设计师确实也很不错,事业有成,潇潇洒洒的。而且品味非常好,个子高,长得也很俊美,很衬以臻,以臻选择他也有道理……” “可以了孝雅。”倪俊贤突然放下一只杯子,“这些话我听了好几日了,不想再听了。” “哥,我只是想说,像以臻这样的女孩,挑个好的不是很正常吗?也不能证明你和盛宸就是不行。况且以臻说了,她已经空窗快两年了,难道不该再谈恋爱吗?” “够了。” 盛宸眉头紧锁,视线紧张地落在盛朗尾指某处抑制不住的神经跳动上。它已经好久没发生了。 盛宸只觉得身边异常安静。这份安静难得令他不安,六年前的病房里,他常感到同样的安静。 “请问是盛朗先生吗?”突然有位男侍应问,盛宸率先道:“是。怎么了?” “有人让我送这个过来。说是盛朗先生的,物归原主。” 盛宸见是一只厚信封,道:“留别的话了吗?” “没有,只有这个。” 盛朗面色无澜地道了声谢,抽出一看,果然是只叠好的手帕。他笑了一下,的确是不需要留话了。 ---------------- 自从那日晚宴过后,夏以臻便像脱胎换骨了一般,苏慧深的话令她突然放下了很多纷乱的想法。 庭院朱楼,歌舞宴宾,再多的浮华热闹,对她来说也都是海市蜃楼,总有消散结束的时候。留是留不住的,还不如现实些,稳稳当当走好自己脚下的路。 与苏慧深的意外相识,虽然充满了戏剧性,也令她惶恐,但后来相处起来,发现她与沈泰一样,日常并无架子,生活里也只像寻常人家一样满是生活气息,便也尝试着从容地去接受。 苏慧深似乎真的很喜欢她,隔天电话一回,又常叫她去家里吃家常便饭,还有一次,喊她去陪着腌黄瓜酱菜,腌小辣椒,用的还是沈泰妻子抄录的小方,夏以臻发现她和苏老太太的相处之间从不涉及财物,都是生活的小事,便也愈发轻松起来。 她眼前只剩一个想法,就是早日把试播片尽善尽美地做完。距离月底没几天了,她一连熬了几个大夜,成品看了不下二十遍,终于在陈煦和宋言心一遍又一遍“已经很完美了!”的无力感叹中,将终稿交了上去。 交片的那日傍晚,她又在台里遇见了蒋忆涵,蒋忆涵也刚交了试播片,同样面容疲倦。从前想请病假时没病发生,现在赶着要交稿了,竟然开始咳嗽。 第84章 夏以臻听她咳得厉害,还是干咳,每一声都听着揪心,便走过去道:“你吃点蒸梨吧。梨,川贝母,一起蒸,我见人这么做过,好像是好用。” 蒋忆涵一脸意外,笑出声道:“我咳坏了不是更好吗?毕竟是靠嗓子吃饭的。这个时候来关心对手,你是不是太闲了?”说完又拿起纸笔道,“你刚刚说梨和什么?” 夏以臻见她这样也笑了,两人四只眼睛下面正各有一兜青色大眼袋,尤其是蒋忆涵,还特意拿遮瑕膏遮了遮,也不好使…… 夏以臻夺过笔写道:“川贝母。一起蒸。再配上二乘二十四小时睡眠,一同服用,准能好!” 蒋忆涵再度哧一声笑起来,只觉得这一瞬,有种高考结束后起身交卷的感觉。即便是高中三年再不对付的同学,此刻交卷离场,也能凭着三年脸熟,轻松面对了,至少比陌生人强点。 她把方子叠起来,塞进包里道:“不容易啊,总算是弄完了。现在确实只有一个想法,活着就好。” “是啊。”夏以臻道,“咳嗽别拖,小心拖下去成了支气管炎。你是感冒了吗?” “应该不是。前一周我一直在北部郊区草原,风沙大,一张嘴就是风拌沙土,我去了就开始咳嗽。” 蒋忆涵说着轻笑了声:“chris果然是脾气大,对各种条件都不满意,又嫌是试播,不想费力气,每天让助理来替他走位,实在难伺候。原本三天就能拍完,生生拖了一周,越拖嗓子越严重,睡眠也严重不足。” “他怎么这样啊……”夏以臻心说chris被人撕下来果然不冤,可别再红了。 蒋忆涵笑笑:“所以我也觉得自己挺矛盾的,跟这样一个没有职业道德的人合作,也不知道我对这个片子还会不会有热情。” “别想了。”夏以臻道,“好在是交上来了,剩下的就看咱们台长了。我们能做的,就是保住小命,别死在片子上播前……” “是该补补觉。”蒋忆涵伸了伸腰,“这几天感觉魂都没了。说实话,好几年都没有这种感觉了,上回这么累,还是咱们毕业那会,我去云贵拍毕业作品,也是每天睡不够觉……” “好在最后成片不错,真的很不错!一切都值得!”夏以臻瞪大眼睛道,“总之我当时在校网上看了好几遍,看完我就很想去旅行,也想去云贵,当时真的很羡慕你。” “羡慕我?” “对啊,羡慕你业务好,能力强,有那么多愿意和你共事的伙伴,设备也好,我当时真的只有一部手机……相机还是后来才有的。” 夏以臻停了一瞬,又说:“是羡慕,不是嫉妒。我真诚地喜欢你的作品,也真诚地觉得你很棒。真的!” 她说完望着蒋忆涵,只觉得她此刻的眼神软下来了,都不像她了,怎么也不犀利了?夏以臻伸出手担心地说:“你没事吧,发烧了?” 蒋忆涵垂头笑了一下,摆开她的手道:“你有的时候真的令人不知道说什么。”她沉了一会又抬起头,“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作品。同样是真诚的。不光现在,六年前也是。” “我比你还记得你当时只有一部手机,就是因为真的喜欢你的作品,那时候才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拥有那么好的条件成绩还比你差。运气也差。”她笑笑,“我的镜头为什么就拍不到盛家人?” “所以这么多年,我不止是想和你比实力,也想和你比一次运气,好在,这次是我运气好,我拍到chris了。” 夏以臻点点头:“我不知这样说算是安慰你还是打击你……我认识盛朗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盛家人,如果知道,那部片子可能拍不好。” “其实你说的对,我是拍小镇风貌出身的,擅长拍的就是身边的寻常小事。最近有人跟我说,要顺着自己的性子做事,不要拧着来,我也觉得很对。我的确是适合拍小市井,你也适合去做大视野,而选题不分大小,只是风景不同,更不能用成绩和能不能被播出来衡量价值。” 倏忽安静,蒋忆涵温柔地笑了笑:“夏以臻,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一直都是。”她说完又咳起来。 夏以臻转身接了杯水递给她,又坐在她身边挤了她一下说:“如果哪天我们不需要竞争了,我希望你能把我当个朋友。至少,尝试一下嘛,我这人其实还行……” 第88章 盛世大楼二十八层,电梯叮一声洞开。黑幢幢的一片黑西装鸦雀无声地走出来,全体董事各安其位,盛玉麟坐居首席,简单说了几句,盛宸便开始依照提案发言。 本次董事会的议题,是讨论是否增设低价位速食产品研发,从而开拓新工厂,搭建新销售渠道。 为此盛宸做了很多调研,数据报告董事人手一份,不能不谓之翔实严谨。 苏鹤手下统领销售的朱支朗,和盛宸手下分管生产的闫颂,都在盛世干了几十年,与诸多老资历高管一同纷纷应邀列席会议。 盛玉麟业务出身,一向鼓励一线人员各抒己见,大家也都做足了准备,论资排辈,一一表达意见。 轮到闫颂发言时,他面色和悦地说:“新产品是很有必要上的,产品端需要活水注入,创新不能停。创新好了,会带来更广阔的市场空间,吸引更多购买。”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度的问题……” “新产品怎么上,上多少,花多大力气研发,投多少资金生产,都值得细细研究讨论……新产品上了,或多或少都会对老产品有所挤占,这会不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值得评估。” 他面容凝重地点点头,并不乐观地说:“还有一些问题也要提前敲响警钟。” “比如,我们先前合作的老工厂都是大型工厂,拥有完整资质和牌照,每一家都合作了不短时间。低端产品要搞研发生产,难免要与新工厂合作。” “一方面,会不会损害与老工厂的合作关系?另一方面,合作都存在磨合期、考察期,与新工厂合作牢不牢靠?会不会出问题,以及出了生产问题兜不兜得住,是否会给盛世带来更大的麻烦?……这些都值得好好思量。” 秘书又请朱支朗发言,他看看众人道:“我分管销售多年,也来谈谈个人看法。我首先认为,扩充产品类目一定是正向且必要的,客户的选择多了,客人数量才会多,消费才能拉上去,盛世的牌子也更响亮。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其中也不乏一些我们不能忽视的问题。” “比如,盛世是做高端线起家的,这十几年在盛董的英明带领下,一直走得很稳。如今突然掉头增加低端产品,说实话,是一步险棋。走好了,当然是皆大欢喜,走不好呢?” “搞低价没有回头路,做了低端想再转回高端,可就难了。我们自降身价,最终却成为半桶水,那盛世品牌多年的经营就毁于一旦,品牌形象也付之东流了,这是砸招牌啊。”他对着众人轻轻颔首,露出沉重的神色。 “况且。”朱经理看向诸位董事,“低端市场是一条我们未曾趟过的河。我们现在合作的渠道商,大多都是往高端商超供货,或主做年节送礼,突然改做低端,这无疑是卡供应商脖子。” “供应商现有的销售渠道销不出去,最终都会成为库存,这是个大麻烦,原先建立的合作关系也……”他摇头笑笑,“有时候步子迈大了真容易扯着蛋,这话话糙理不糙。不过也不是不能试试,说不定也是条路。” 盛宸原是神采奕奕,成竹在胸,听完这几个人精发言,心里难抑地干笑了一声。 果然,表决没有通过——即便盛朗今日投了赞同。盛玉麟也只是调和地收了尾,未曾表态。 散会后,盛宸站在总经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与盛朗一同望着路面忙碌如工蚁的汽车行人…… “你赢了。”盛宸道。他笑了笑,看向盛朗。不久前在码头他们赌了一回,他势在必得的一回,可惜又输了。 “哥,我一定为你做件大事,决不食言。但在此之前,你得帮帮我。”他停顿了一下,“不作为盛世的人,只作为我哥哥,帮我。” 盛宸说着有点泄气,站在窗前,只觉得这个世界令人看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无视事实? 他的报告,分析,调研,全部都有严谨的数据支撑,花费了大功夫,不能不算呕心沥血。即便如此,那些老古董还是能说出五六七八条担忧顾忌。 若要说担忧,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值得担忧。天兴许明日也会塌下来,这栋大楼也可能说沉没就沉没……但这都不是不去做事的理由。 盛朗一脸疲惫地看向他:“你今日懂了吗?万事归宗,皆为人事。你搞不定人,就做不成事。” “这些老家伙。”盛宸笑了声,“数据都不愿相信,不知道他们还愿意相信什么。” “他们不是不愿相信你的数字,而是更愿意相信到手的数字。明显更牢靠。” “短见。”盛宸摇摇头,“一个个目光短浅,只知道自扫门前雪,说话倒是挺艺术。我被他们挡了道,无异于要让公司等死。” 第85章 “好日子过惯了是有惯性的,这是人性,你和他们只是位置不同。调换一下,你未必不会这么选。” 盛朗说完拍拍盛宸脊梁:“所以还是那句话,想要利润,要划分清利益。斗争,做事,眼睛要放在人身上。” “现在怎么做,分开游说?”盛宸思来想去觉得不行,“这太耽误时间了。我已经联系好几家工厂,这几日正想去做实地考察。”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桌上一碗速食老母鸡汤线面的代工小样上,心情愈发不爽。 “现在董事会通不过,我全部计划都要打乱。”盛宸递给盛朗一根烟,被他拒了,他自己点了一根,垂头开始抽。 “我建议你拿不出实际好处前别去浪费口舌。你静下来想,闫颂是你手底下的,为什么也反对?”盛朗凝视他,“除去表面文章。” “这我猜到了。”盛宸吐出一口烟,“他管生产那么多年,和各工厂老板走动紧密,回扣少不了。水至清无鱼的道理我懂,所以对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向来懒得插手。” “但这次几家工厂是我亲自找的,闫颂眼下捞不上油水,回头和老朋友还没法交代,仅此一点就足够,我只是没想到他目光这么短浅。” 盛宸笑了声,这个闫颂还是他爸从前亲自提拔上来的,现在就这个态度,他摇摇头,弹了下烟灰继续道:“那个朱支朗恐怕也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得罪手底下渠道商。盛世几个董事也都是守旧的老家伙,事不关己,或是私下拿了好处,都有可能。” “但哥。”盛朗将烟在烟灰缸里摁灭,“这件事我必须办。盛世的死活和他们没关系,可对我们不是,不能被他们掣肘。盛世背着高负债运营,流水解决不了,未来所有人都要遭殃。” 盛朗平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说:“好在大船不会在短时间内沉没。人有惯性,盛世同样有,你还有时间。”他神色松缓,说完笑了笑。 盛宸见状也随之一笑:“看你这表情就知道还有得选。别绕弯子,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偷着做。” “偷?” 盛朗转回身,晏然自若地看着盛宸:“我们赌把大的,敢吗?” 盛宸目光一亮,呼口气,笑道:“有你陪我赌,有什么不敢的。说吧,赌多大。” “赌就赌把必须赢的。赢了盛世逆风翻盘,你盛总位置坐稳。输了一无所有,你我自认倒霉。” “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盛宸畅快笑叹,他哥从未变过,极端敢为才是他。这些年在盛世悠游散漫倒是装得挺像,连他都快习惯了。他扬下巴笑笑:“说吧,赌什么?” “就赌你的眼光。”盛朗严肃起来,“你现在告诉我,这个产品你有多少成算?” “起码八十。”盛宸神色果决,“就从这个产品开始,后面我要做一系列平价产品,意向和路径都已经明确了,只要开端不输,后面我必赢。” “那好。我们就赌这个产品必赢。” 盛朗不绕弯子:“一,计划照旧,立刻去看工厂,我陪你一起。” “二、盛世大厦即便要倒,也不在这一时,你有充足时间以个人名义去下订单,钱由你我个人出。” “三、找你熟悉的渠道商铺货。盛世产品多,去找同类目低价碰瓷,让盛世数据更难看,等你拿到销售成绩,就有了切实的谈资,手底下人也会看到新产品带来的红利。到时候盛世的最优选,就是接手做贴牌,至此,新产品盛世做不做都要做。” “最后。”盛朗道,“切记,拿到成绩后,把工厂资源送给闫颂。落袋为安,以后他就不会给你捣乱,还会助你一臂之力。” “哥……” 盛宸安静地看着他,心潮涌动,他虽然做事大刀阔斧,但从来都在盛世的框架里规矩行事,这是一步他从前没想过的棋,送吃,但这手一下,他也已经看到了下一步。 他又听盛朗说:“等有了新产品,销售端不动也得动。虽然到时候也要费把力气,但逻辑是相通的。只要能让底下人拿到实打实的好处,一切就会顺水推舟。”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的产品要经得住市场检验。你的眼光也得是真的好。” “赌吗?”盛朗说完,淡笑着看着盛宸,眼梢挂着难得的轻松,“既然道理清楚,最差的结果也能承受,决断就要干脆。痛快点。” “你最近怎么放开胆了?”盛宸听完竟觉得忧心忡忡。 盛朗笑了笑,没答话。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已经只有坏与更坏的分别,根本不值得在乎了。 没有顾虑,就不会害怕。 “赌。”盛宸道。依他的性子,事情推往极端永远胜过原地不动。但他盯着眼前人,心里难以抑制地心慌。 他总觉得盛朗自夜宴过后精神一直不佳,面容疲惫,好似松懈了下来,却让人忍不住地担忧。 他知道这个人其实从不优柔,只是在某些人的事上不能承受最差的结果,才总是反复权衡,举棋不定。现在夏以臻有了新生活,不知道一切是不是可以彻底地放下了。 “哥,你十几岁决定为命运赌上一把也这么痛快吗?” “还是那时候痛快。”盛朗想起自己从前的性子也笑了,“要么永远不赌,赌就倾其所有,博个大的。输了就认,但我向来不喜欢折中。” “好,我也一样。”盛宸道,“那这次同样赌我能行,押你我全部身家,大不了一无所有。” ---------------- 傍晚,盛朗走出盛世时,被一辆白车的鸣笛叫住。 车窗摇下,一个留着及肩直发、戴着细框眼镜的女人露出淡淡微笑。盛朗随之也回以浅笑,走过去,自如地坐入副驾。 汽车很快启动了。 “出现在这儿不是巧合。”她的声音柔柔淡淡,萦绕在车里,十分温和。 “是盛宸给我打了电话,而我恰巧在附近,又恰巧……我们今晚要见面。” 盛朗淡笑道:“我记得。不会忘。” “偶尔依靠下别人是不是也不错?比如我。我的车技还可以。” 她说完又浅笑了下:“睡一会儿吧,等到了我那儿再叫你。” 第89章 倪孝雅的工作室终于竣工,夏以臻挑了一只溪山访友纹样的小插屏,送给她以贺乔迁。孝雅收到后果然连连说喜欢,摆在写字台的醒目位置。 “你随便坐,以臻。我这刚弄好,还有一点简陋,你别嫌乱。”倪孝雅的心情很好,说着去帮夏以臻冲咖啡。 夏以臻四处看看,觉得的确哪哪儿都好。盛宸推荐的高级设计师果然匠心独运,宋式风格信手拈来,考究又不落俗套。 她挑在窗边的原木桌前坐下,发现桌子是一整块老树干切出来的,形状并不规则,表面带着自然的纹路,看上去有点儿年头了,但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很有味道。 坐在桌前望出去,窗外是一片梧桐树街道。 十一月末,梧桐叶已经悉数落光,只剩飘飘摇摇的几枚,傲然地,孤伶伶地坚守着。 枝头倒是挂着一簇簇饱满的梧桐果,毛茸茸的,像刺猬似的。 “这里风景真好,我喜欢这扇窗,也喜欢你的桌子。” 夏以臻回过身莞尔一笑,她刚坐下,便觉得心情倏然开阔,如果在这样的环境里写稿,想必会灵感大发,是与呆在办公室的格子间截然不同的心境。 “都是关柏安的想法,我只负责掏钱了,花了我大七位数。”孝雅笑着,又道,“你喜欢最好,喜欢就常来找我,我一个人正好无聊。” 她将一只杯垫搁在桌子上,又放上一只手工粗陶杯:“在法国时我哥就一直喝我做的咖啡,总说我不该做这间工作室搞写作,肯定不行,不如开间咖啡店更靠谱。” “不会的,总要尝试过才知道。” “我也这么说。”倪笑雅拿起自己的一杯,“快尝尝。我拉花不怎么擅长,但味道还可以。” “谢谢。”夏以臻笑笑,小口抿了一下,果然很不错,刚要赞美一翻,突然瞥到那只杯垫的图案,很特别,是一碗面。 见她的视线停留了一会,孝雅笑道:“可爱吗?是我画的,又找人做的。碗的形状做成杯垫刚刚好。” “嗯,很可爱。” 夏以臻看出这是孝雅画的,与这间工作室里大部分装饰画的风格相同,又听她接着道:“猜猜这是哪里的面?” 夏以臻淡笑一瞬:“是码头。” “是。”倪孝雅的心思被人猜到,一时眉目舒展:“还记得吗?第一次吃这碗面的时候,是我们一起在码头。” “当时我就很喜欢,回家思来想去,还是念念不忘。第二天一早,又忍不住给盛朗打电话,想约他当面给我讲讲这碗面怎么做,我可以写进美食专栏里……那天他又给我做了一碗,我竟然连吃了两天,都不觉得乏味。” 夏以臻静静地听着,认真地看着她。孝雅提起这一切时目光灼灼,嘴角翘翘的,从未放下过,令她也不禁感同身受,不自觉地,跟着淡淡微笑,附和孝雅的这份幸福。 第86章 她突然想起苏慧深送她发簪时说的话,如果它已经不适合自己,让它呆在它合适的位置,也许更好。 冒出这样的念头,夏以臻已经不觉得难以接受了,夜宴过后,她想了几晚,已经决心放下。 苏慧深说得对,她该一个人前行,走自己的路,不该原地不动,遥望着,一心奢求去摘不属于她的月亮。 月亮很好,可知道它很好就够了。 恍惚中,夏以臻突然听到倪孝雅说:“也许念念不忘的不是面,以臻。”她低头沉了片刻,再抬起脸时,倪孝雅眸光坚定地说,“我想我喜欢他。” 夏以臻清楚地听见了,她攥紧杯子,一瞬间平静地接受了。 反应过来时,她决心弄清楚这种平静究竟是不是无所谓了,于是按捺着吐息,细细地去品,品着品着,只觉得一颗心在抽丝,丝丝缕缕的,最终竟抽空了。 倪孝雅十分畅快。这些话她只跟自己国外的朋友说过,但她们没见过盛朗,总归不能明白她说的这个人有多好,她的喜欢与冲动又有多强烈,她说来说去总觉得隔靴搔痒,如今说给夏以臻听,这份心情终于可以排解了。 她轻松地吐出一口气,笑得更加灿然,又凑近到夏以臻面前道:“我喜欢盛朗,你看出来了吗?我姑姑总说我什么都写在脸上。” 夏以臻回避去看孝雅的眼睛,只是点点头浅笑道:“一点点。” “看来我藏得不怎么好,也不知道盛朗有没有看出来。” 夏以臻笑着,心里应和着,却说不出话。 “那你觉得呢?你看得出他的意思吗?”倪孝雅思索着就蹙起了眉,“我实在看不出来,他这个人,好像有点冷,我哥说他心思也很深,看表情很难猜出他的想法。” “不好意思孝雅……”夏以臻视线在攥紧杯子的发白的指尖上飘忽,“因为我很少会见到他,所以暂时看不出来。但我想,他一定不会讨厌你,大概率……大概率也会喜欢你的。因为你很好,很值得被喜欢。” 倪孝雅备受鼓舞,捂着嘴巴笑起来:“我想也应该是,上次在陆家夜宴,我邀他跳舞,他告诉我那是他的firstdance,我好开心。” “这样啊,真好。” 夏以臻含笑点点头,那日她就知道她很开心了,一张脸红盈盈地,一直趴在盛朗的肩头。 孝雅却又叹了口气道:“盛朗这个人有点难懂,他和我之前交往的男友都不一样,我猜不透,在他面前,我总觉得很慌乱,心跳也很快。” “以臻。”倪孝雅面色沉下来,“其实以我的爱情理念,女人是不该花精力去猜男人想法的,也没必要管他们开不开心。女人的精力就该放在自己身上,给自己花时间,花钱,爱自己,让自己好。自己好了,就不会缺男人。况且但凡男人喜欢你,总会主动的。但……” 她轻轻摇头:“他不一样。” “对于盛朗,我发现这些原则通通不成立。我就是想知道他的想法,也想得到他,我不觉得这样说有什么问题,我的条件和他很相配,家世也登对,我爸爸和姑姑都可以给盛伯伯家提供金融支持,我们两家都会愿意的。” 夏以臻低着头,只觉得此刻起风了,窗开了一点缝隙,风就不管不顾地钻进来,令她身上细细密密地打着颤。 倪孝雅似乎也并不在意夏以臻作何回复。她此刻坐在这,便难以抑制地回味着那日盛朗牵着她跳舞时他手掌的温热。 这种心情令她寥落了很久,如果不能找到一个足够理解她又足够能保密的树洞将一切宣泄出来,她会一直闷闷不乐。所以她必须要在这一天约夏以臻来。 “我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他,而且是很确定地喜欢。” “其实我是个急脾气,你看不出来吧?”倪孝雅笑笑,“原本我想再等等,至少摸清他的心意,但现在我反悔了,我的时间也很宝贵,不想在这种不确定的猜测里消耗我的情绪。这个世界又没规定一定要男人追求女人,我喜欢他,就去和他表白,你说呢?” “你说得对。”夏以臻抬起脸。她认可孝雅说的,这些语言背后的主动,勇敢,自我,通通令人欣赏。 她从前很羡慕这样的女孩,和芮咏一样,从不会居于人后,淹没自己,可这么多年过去,她也已经不会去羡慕,只剩欣赏了。 她认清自己天生就不是一个外放主动的人,安于现状,不会打破任何一个平静的局面,直至被逼无奈。 “我也是第一次想追男生。”倪孝雅嘴角仍吟着笑,“原本想这几天就约他出来,但听说他和盛宸最近一直在福建跑工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也只能等等了。” “总会有回来的一天。”夏以臻道。 “可我要过生日了以臻。南麓山民宿,我今年想在那过生日,可他和盛宸都不能来,多好的机会……” 孝雅有些遗憾,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对夏以臻道:“算了,不强求,他不来,你会来的,对吗?” “当然。” “我就知道。”倪孝雅握住她的手。 夏以臻也攥住了她的指尖:“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最近我刚交完片子,刚好有空,我可以陪你。” “就是后天,周六,11月28日。” “……” 听到这个数字,夏以臻只觉得一切是上天又在跟她开的一场玩笑,她嘴角的弧度僵着,手一瞬间变得冰凉,孝雅随即问:“以臻,冷吗?我把窗户关起来吧,别感冒。” “……谢谢。” 孝雅探出身体将窗关起来,心情似是放松了很多,她随即伸了个懒腰,双手撑着桌面,望着窗外的风景道:“虽然盛朗不能来,但一样会是个有意义的生日。天气预报说周六会下雪,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是吗?真好……”夏以臻抱着那杯逐渐变冷的咖啡,上天安排的缘分是妙不可言的。 “以臻,你喜欢雪吗?打过雪仗吗?还有雪人,真希望那天雪可以大一点,我还没有在国内堆过雪人,我想和你一起堆。” “嗯。”夏以臻浅笑着,“我们堆一个大雪人,为你庆祝生日。” 从倪孝雅的工作室出来时,又起风了。夏以臻将脸往围巾里埋了埋,*一片落叶落在了她的身上,夏以臻抬头看去,梧桐树的落叶正像雪片一样纷飞着,枝头空荡荡的,这个世界,终于寥落得什么都不剩了。 第90章 盛宸与盛朗在福州呆了三天,与工厂老板相谈甚欢。一切似乎比想象的还要顺利。 这个产品还是张彼得在外旅行时提供的灵感。 有日张彼得和盛宸视频聊天,盛宸问他吃什么吃那么香,才得知福州有种特色线面,细如发丝,热水冲煮后很好入口。 合作的这家工厂,是当地的老厂子,员工也都是年纪不小的老面孔,厂长姓宋,为人热忱和善,坦言说这家工厂是他父亲一手创立起来的,主做的就是福州特产线面,工人大多都是父子兵,由于原材料上从不掺水,在当地几十年了,也是有口皆碑。 只不过这些年,随着时代发展,也愈发感到跟不上节奏,力不从心。虽然也上了一批新设备,却始终没机会派上大用场。线面的核心工艺还一直坚持纯手工,费力不讨好,产能不足,价格也卖不上。 由于缺乏影响力,加上这间老厂子也没有很好的销售渠道,目前只能算是保本经营,能养活员工就不错了。 盛宸看厂子规模,虽然不如盛世合作的一线大厂,但工人面貌和环境设备,都值得称道。 工厂原本就有一款当地人常吃的方便线面,已经生产了几十年,包装还保持着过去的面貌,虽然不起眼,但煮一煮,入口顺滑绵密,吃着十分舒坦。 盛宸已经在此基础上找研发团队做了产品革新,增加了更多口味、配料,更适口,也更符合年轻人的喜好,又找熟悉设计师做了考究的产品包装,适合携带,到时候直接买断工艺做加工,一切都是现成的。 盛宸坐在宋厂长的办公室,与其各捧了一碗方便线面的oem小样尝。他这段时间可谓吃过了市场大部分速食产品,自觉已经练就了空口一品就能预测产品前景的功夫。 他吃着觉得实在不错,道:“我觉得味道可以了,现在市面有好几家都在做鸡汤早餐面,方便面,主打的是健康不油腻,也算夹在重口味产品里的细分品,倒也符合我们一贯的产品定位。” 宋玉斌也吃着也比自己原来的产品好多了,喜盈盈地说:“真没想到这样一弄,我们的线面竟然鲤鱼跃龙门了。说老实话,我们的材料是真的好,本地市场也认可,毕竟几十年了,还能靠一个单品拉起一个工厂,也算经得住市场检验了。” 他站起来递烟:“两位别不信,我如今做这个厂子,赚钱丝毫谈不上,但这么多员工甘心跟着我,我不能让大家没饭吃。如果这次咱们能合作上,两位放心,我肯定豁上命也把它干好,这样的机会,是抬举我……” 第87章 盛宸接了烟道:“宋厂长,倒不必豁上命这么严重,您的初心我个人一万个相信,但在商言商,首次合作,相互磨合考验是必须的。” “当然,当然。” “定金我最多付30%,你备料,按合同标准交付,作为首批小批量试产,其余货款先验后付。后面如果长期合作,账期按三个月,到时你合作的可就不只是我了,我肯定让你全厂吃上饭。如果没问题,就尽快签合同。” 盛宸说着站起来,宋厂长很快两手握上他的手。 ---------------- 合同签订,定金支付,标志着赌局正式开始。盛宸不敢休息,又和盛朗连飞了几个城市,走了不少新工厂,为接下来的系列产品做考察。直到遇上大雨,暂时在齐市落脚。 这几日盛朗不知道是因为奔波还是气温骤降,开始发低烧,伴着咳嗽。 盛宸总担心他六年前的旧疾没有康复完全,这几年冬天,时不时就会听见他咳嗽。 加上盛朗最近频发手抖,右手尾指附近青筋脉络控制不住地跳,手腕也抖得厉害,他自己虽然不提,却常常攥着右腕。 眼前盛宸见他哥并不着急回去,雨又下得大,便决定留在齐市休养几日再动身。 他心里清楚盛朗不急于回去的原因——两天前倪孝雅打来电话,再次询问是否赶得及回去参加她在南麓山办的生日派对。 盛朗得知他们同天生日,有心与倪孝雅保持距离,回绝后更是身体力行,宁肯彻底避开。 盛宸也疲惫多日,此刻住在齐市的海景套房,望着清晨的低云压在天边,海面被雨砸出一片片坑洼,只觉得暗潮涌动,令人十分不安。 他沏好茶,搁到沙发前对盛朗道:“你要多喝水。白天听着还行,怎么越到了晚上越厉害?” “而且我看表,你昨晚咳到两点多,今天又这么早起来,你总早起真不是好兆头。现在多少度了?我看看。”他伸出手。 盛朗笑了下:“好了,别婆婆妈妈的。感冒有炎症很正常,你没病过?” “别废话。”盛宸不悦地抢过体温枪,往他眉心打了一下,“三十八度二,还是发烧。谁过生日大清早发烧?你还能笑得出来?” 盛朗的嘴唇很白,他确实没什么力气,吃了两片药,又拿起茶杯喝了口道:“既然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就安静一会吧。你过生日我向来是什么都满足你。” “再喝一杯。”盛宸眉头松不下来,“现在你必须听我的,什么都别想,养好身体。明知道我眼前麻烦多,还出问题给我添乱。” 盛宸抬眼见他哥摇头笑了一下,拿起茶杯,水面仍是晃的厉害。他换了只手,又喝完。盛宸看着心里压不住火,却也是憋着不想提。 这几日空下来,他越想越生夏以臻的气。管他有没有道理,总之惹到他了,他就不想让人好过。 他哥哥的六年,沉得如同冰窖,她可倒好,眼前与人搂搂抱抱暧昧寻欢,六年里也没闲着找男人,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磅上了陆璁龙一家…… 盛宸这样想着,却敢怒不敢言,这种话说出去,他哥会第一个不高兴,很可能骂他有病。 “我就是有病。”盛宸无端说了一句。 盛朗倏地抬起头:“又怎么了?” “没怎么。”盛宸靠在沙发上,不厌其烦地滑着手机屏,去查看那个叫荣熠的设计师资料。 这方面他耐心比任何人都好,不把人家家底查干净就不是他盛宸。他偏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给夏以臻勾了魂,惹得他哥才好不久的神经问题又沉疴复起。 他突然看到一条外网视频,发现荣熠已经登上了海外一个非常有名的设计师访谈节目,这个节目以轻松诙谐的风格闻名,被邀约的华裔设计师凤毛麟角。 盛宸不屑地点开。看到一个长头发家伙。他皱起眉…… 荣熠正用流的英文对女主持与观众介绍自己的品牌和设计理念,又再度提到了那个给他事业开端的重要女性朋友,而这次饰品的创意灵感,便来源于她。 看到嘉宾谈及此人时言笑晏晏,金发女主持嗅到某种隐秘气息,随即夸张道:“你看上去对她很有好感。” 荣熠手指抚着嘴唇笑,笑了片刻,毫不忸怩地坦白:“没错,这是事实。” “所以你追求过她吗?” “当然。认识六年,表白过不止一次,但……”荣熠摊手耸肩憋了憋嘴,“都被拒绝了。” 场下爆发出哄笑。 女主持拧起眉:“她选择了别人?” “没有。她一直单身。我也是。” “都没有选择你吗?” 荣熠偏开头笑笑:“我想我英文表达得足够清楚了。” “ohmygod!那她看起来是真不喜欢你!”主持人也摊手耸肩憋了憋嘴:“这是今日最大的悲剧!” 台下的外国观众开始捧腹大笑。荣熠似乎很能开得起玩笑,也爽朗地拍着大腿欢笑,与当下氛围完美融合,一股如鱼得水的晏然风貌。 就这一刻,盛宸觉得这个设计师也不那么讨人嫌了。他轻笑了一声,又看了一遍,再度看完,神清气爽地呼了口气。 盛朗抬眼看着他的不正常,又眉头紧锁地收回视线。 盛宸突然站起来:“给你看个好看的。” “好了,不看。”盛朗轻轻推开他。 “我建议你看看,看了兴许病好得快。” 盛朗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视线落上手机的一瞬间,却也无法再挪开了。他安静地看完这段视频,长久地沉默着,没再说话。 “夏以臻这六年至今一直单身。不光没和他在一起,也没和别人在一起。”盛宸摁灭手机丢进口袋,“好朋友都要出国不回来了,抱一下也正常,你说呢?” “看起来,她是不愿意告诉倪孝雅自己六年没谈过恋爱。毕竟,像你们俩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很难再碰到第三个。” 盛朗沉默了良久,突然说:“今天雨大没有飞机,你在这呆好,别感冒了。” “什么意思?” 盛朗平静地站起来拿起大衣:“我的身体你不用担心,晚上我会给你电话。” “到底什么意思?你烧糊涂了?我怎么听不懂?”盛宸急匆匆地跟着站起来,还没反应明白,盛朗已经走到了门口。 回头一刻,他笑了笑道:“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第91章 周六,夏以臻比以往醒来得更早,她总觉得窗外也比往日更亮,拉开纱帘望出去,世界已经在无声无息中变得全白了,雪片正安静地坠落,天气预报很准,初雪果然来了。 夏以臻笑了笑,在窗上画了一个小人儿,看了一瞬,又给小人儿画上一张笑脸。 为了方便来回,夏以臻特意提前租了辆车,倪孝雅知道后很快发来信息,说南麓山进山的道路积雪已经提前找人清理了,车是可以开上去的,不必担心。又邀夏以臻晚上在南麓山留宿,被夏以臻以明日一早还有工作为由婉拒了。 驾照是毕业后考的,虽然这几年开车的机会不多,却也没彻底放手,路过foursquare时,夏以臻为孝雅买了一条项链做礼物。 路况不好,车开得很费力,一路都在打滑,市区的主路堵得厉害,夏以臻有点无聊,索性打开收音机听听天气预报。 今天整个北方地区天气都不好,除了降雪,就是大到暴雨。南方似乎还是艳阳高照,夏以臻坚持听完了全国的播报,才不自觉地安下心来。 到达南麓山已经是中午了。 这片郊外山区虽然叫南麓山,却在燕市北部,夏以臻在这个城市生活满满算下来已经有十年了,却还是第一次自己去这么远。 进山道路的积雪果然已被清理干净,一路开上去还算轻松,左右绕过几个弯道,很快看到一间依山而建的古朴民宿,听说也是出自关柏安之手,而且是他的获奖之作,全砖木结构,于一片白茫茫天地间孑然而立,颇具雅趣。 夏以臻停好车,看见已经有几辆车停在周围,都是豪车,也都是燕市牌照。 孝雅正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白线帽,站在民宿门口和朋友攀谈,有雪天衬景,干净温柔,漂亮得令人挪不开眼。 一见夏以臻,她便雀跃地挥手。 “生日快乐,孝雅。”夏以臻走过去和她轻轻拥抱,又递上一份生日礼物。 孝雅笑着说自己前天才收了夏以臻的插屏,今天又要收礼,简直是抢钱,要夏以臻别恨她。 她打开盒子,看见项链的一瞬脸上露出了一抹含蓄不清的笑意,又什么都没有说,连连推夏以臻进屋聊。 夏以臻一进门便看到倪俊贤和关柏安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看见她来,两个西装革履大男人同时站起身,又支支吾吾地点头,弄得夏以臻倒有点想笑。 她继上次在工作室见过关柏安一回,便再没见过,关柏安客气一点倒还能理解。只是这个倪俊贤也不知道怎么了,像不认识她了一样,举手投足格外礼貌,又把位置让出来给她坐,说他去倒杯咖啡,夏以臻也只好笑着说好。 第88章 见关柏安嘴唇紧抿,两手握在一起揉搓,夏以臻坐下后率先开口道:“听说这个民宿也是你设计的,好漂亮。我喜欢这个大厅的挑高,一进来视野不错。” 谈及专业,关柏安似乎轻松了些,笑了笑道:“这是我几年前的设计,从前是个老建筑,你看他的木质结构应该就能看出来,还有房梁,比现代建筑高不少。” 他向周遭一指:“包括这里面的木头柱子,还有屋顶的青瓦,都是原貌保留的,效果是不是还不错?” 夏以臻觉得的确是,遥望着点头道:“真的很不错。孝雅的工作室我也去过了,很喜欢窗边的设计,尤其是那张桌子,听孝雅说也是你帮她选的。” “是。”关柏安兴致斐然,手又来回搓着,“那张桌子是我找人从乡下回收的,年岁久远,收回来又做了一定程度的打磨翻新,让它更符合孝雅工作室的整体风格。”他突然意外地笑笑,“我发现你也很喜欢老东西。” “老东西?”夏以臻被逗笑了,点头道,“是,我喜欢老东西,可能我自己就长了一颗老脑袋。” 关柏安也攥着拳笑了:“那恐怕我也一样。所以这几年也侧重接了很多旧屋重建改造的case,比直接做设计有趣多了。我改的年岁最久的建筑,恐怕都有百年了。”他说到这儿突然一拍额头,“这记性……我确实是老脑袋。” 夏以臻还没弄明白呢,关柏安已经掏出手机,放大了几张图:“本来是要发给你的,怪我这记性实在不好,见你本人半天我都没想起来。你上次说想看看这幢房子的全景图,我后来找到了,你看看。” 夏以臻倏然想起在关柏安工作室见到的那个与家味颇为相似的小房子,一瞬间跟着紧张起来。 但她仔细看了看,发现建筑的外立面是一片纯白,虽然也运用了一些木质结构,但整体看起来已是十分现代。 夏以臻确认当初是自己想多了,微笑摇了摇头道:“谢谢你,这个设计我也喜欢,麻烦你费心帮我找了一顿。” “举手之劳。”关柏安客气,又说,“如果你未来有设计需要,我随时愿意效劳。” 夏以臻莞尔:“那恐怕我要更加拼命工作了。” 关柏安摆手笑笑:“没那么贵。” 一整个下午,夏以臻都留在民宿客厅与人聊天,中间有专人开车来送了两份礼物,是盛宸送的一只限量款包,以及写着盛朗名字的一束花。 倪孝雅很喜欢那只包,但似乎更喜欢那捧花,抱着它,拉着众人拍了好多照片,又急着发到朋友圈。 夏以臻耳边听着众人谈笑风生,不自觉跟着点头,视线却一直跟着孝雅走,她收到花以后似乎真的很开心,一直捧在怀里。 窗外仍是风雪不休,直到晚餐开始,大雪也依旧没有停的意思。 夏以臻坐在篝火旁,觉得屋内的世界格外安静。她心里没什么情绪,脑子里也没什么想法,只是盯着火星从木炭间一瞬一瞬地升起,爆裂,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很快,晚餐开始,众人围桌坐好,菜一道道上齐,倪俊贤帮孝雅戴起生日皇冠,又在她的蛋糕塔上插上蜡烛。 烛火盈盈闪烁着,孝雅很快合掌许了个愿,又在好友欢唱的生日歌里,将蜡烛吹灭。 众人推杯换盏,孝雅兴致也极好,连连喝了几杯白葡萄酒,夏以臻跟在其中,慢腾腾地切着牛排吃,直到其余人已经吃饱喝足拉起架势聊天,才猛然感觉身后有一阵冷风吹来。 众人的言笑骤停,视线向门口望去,一瞬间,又忽的愣住。 夏以臻的叉子不受控地停在半空,上面还叉着半块儿焦红的牛排,她看到盛朗穿着黑色大衣走进来,额发坠落,面容疲惫地轻轻喘着,视线扫过众人后,定在一处道:“抱歉,来晚了。” 他在看她。夏以臻也跟着他喘起来。 再见总是猝不及防,她这段时间整理好的平静心情,倏然又前功尽弃了,直到她看到倪孝雅冲过去抱住盛朗哭出来道:“天啊……上天真的听到了……”,夏以臻才缓缓降下叉子,低头想了想,又叉起来,把牛排吃了进去。 她撩着眼皮,看见盛朗的一只手在倪孝雅背后拍了拍说:“生日快乐。” 又听见孝雅问盛朗:“怎么觉得你好热?”却又不等盛朗回复,轻轻拍去他肩头的雪水道,“我陪你去擦擦吧,千万别感冒。” 盛朗淡笑了下,说不用了,随即跟着民宿工作人员去隔壁整理。 孝雅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她在原地踟躇了一会儿,突然跑过来,拉起夏以臻去一旁道:“我今天知道答案了以臻,他特意赶回来给我过生日!这还不够吗?” “嗯,够的。”夏以臻笑笑。 孝雅的手在抖,大概是开心坏了,又激动不已地说:“我刚刚许的愿就是希望他也喜欢我,没想到……”她双手捂住嘴,眼泪一下子掉下来,“mygod……” “愿望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夏以臻下意识道。却看孝雅像全然不在乎一般,又说:“帮帮我以臻,我今晚一定要和他表白,一定要在今天,有初雪的日子。” 夏以臻望着她眼里打着圈儿的热泪,点头笑笑:“好。” 餐后天彻底黑透了,众人四散而去,三三两两开启饭后休息,闲谈。 夏以臻独自站在门口的雪里,仰头看见雪片不顾一切地坠落,来势汹汹,而落到地上的一瞬,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尘埃落定,终有此时。夏以臻想,不知道盛朗的六年是怎么过来的,但人生很长,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他的身边总有一天会站着一个光芒万丈的女人,这是他们分开那天她就该做好准备的。 夏以臻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盛朗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的玻璃门后。 她的心又砰砰地跳起来,风雪似乎都没了声音,只是刮在脸上有点疼,这个距离不近不远,夏以臻希望他会走出来。 盛朗看到的刹那立刻推开门道:“你站这干什么,不冷吗?过来,我有话……” “我在等孝雅。”夏以臻站在原地匆匆道。她凝视着盛朗,一动不动,想让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盛朗走过来:“孝雅怎么了?”他说完拍掉了夏以臻帽子上的雪,“在屋里等不行吗?” “她说去车里取点东西,结果我等了好久都没看到她回来。现在天这么黑,她不会迷路了吧……”夏以臻说着往小路尽头指了指,“去那边了。不然……不然你去找找她……” 盛朗粗粗喘着,气息很热,看了她一会儿才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了,说了两句后,盛朗道:“她不认路,我去接她。你回去等我,别站在这。” 夏以臻望着脚尖点点头,再抬头时,看到盛朗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她望着盛朗的背影在一个弯路处骤然消失,便再也看不到了。 她盯着那看了一会儿,耳边的风雪里回荡着盛朗的声音。 “不冷吗?” 她感觉了一下,却也感觉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她只知道半山腰那里有处可以看到星星的平台,孝雅正在那里等着他。 第92章 夏以臻觉得自己该走了,她没必要留在这等一个结局。于是给孝雅发了条信息道别,又和屋里的朋友打了招呼,动身往民宿停车场走。 一路她放松了很多,无论是对自己,对孝雅,对盛朗,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她没信心以后仍可以和倪孝雅保持紧密的关系,但至少此刻,心里只剩空荡的坦然。 走到停车场,她看到车比中午来的时候多了一辆,在周遭一众豪车里,这辆车显得十分泥泞不堪,牌照还是齐市的,二线城市,距离这里很远。 夏以臻看了一会儿,在上车前,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即便是踩在雪上,这人的步伐也凌厉干脆,带着怨气一般,擦着她的身体匆匆而过,留下个愤懑背影,始终没有回头。 夏以臻看清那是盛朗,只觉得一时恍惚,孝雅的表白,快得出人意表…… 她很快听到那辆齐市牌照的汽车叫了两声,随后车门被盛朗倏然拉开,声音很响。 盛朗站在车门边顿了一瞬,夏以臻的心也跟着骤然收紧,她紧握着车钥匙,又看他忽的转身,大步流星向她而来。 盛朗的唇边冒着白气,细密而汹涌,这样的夜晚,仍能看清他眉眼低沉,似乎很不高兴。 夏以臻有点心慌,匆匆扶着车门,垂下眼…… “夏以臻。”盛朗骤然站定,狠厉道,“我竟然从不知道你是个热心肠。” “耍人玩很有趣是吗?玩不够是吧?” “十个小时……”盛朗疏忽笑了声,“我真是有病。” 他的视线挪去一边,轻点着头,用力喘着。唇边白气滚烫,在寒气里热腾腾地延绵着。 夏以臻站在那,始终没有抬头,盛朗在生气,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立场去过问他和倪孝雅的事,只好选择沉默。 第89章 盛朗似乎也不想搭理她,说完这些,转身大步而去。 直到重新回到车边,他才再度回头道:“夏以臻,如果你还记得今天对我来说是不同的,就收起你泛滥的好心。我不至于缺女人缺到需要你来安排。” 说完,盛朗跨入车中,倏然离去。 他的声音还在耳边没有散去,孝雅便打来电话,夏以臻接起来的刹那,对面传来恹恹无力的声音。 “以臻,他拒绝了我。”很快她又笑了声,“好干脆,看来他真的只是来给我过生日的,我弄砸了。” 夏以臻心头一悸:“发生什么了?”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一切很快。他只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不会考虑我,回绝得痛快是因为说清楚对彼此最负责,不想有任何误会。” “喜欢的人?” “嗯。”孝雅平静道,“这么一说也许我哥还见过那个女人。就在前几天,在盛世不远,盛朗坐在一个戴眼镜的漂亮女人车里,正在她身边睡觉……他当时就觉得关系不一般,毕竟以盛朗的教养,不会在关系不亲密的女人前这样。” “这样啊……”夏以臻不知道说什么,她突然明白了盛朗为什么那么生气,是在怪她多事,他好像是说了,他不缺女人。 “好了,虽然的确是不怎么开心,但没关系,男人有的是,不强求,这件事就此翻篇吧。” “孝雅……不管怎么样,生日快乐。” 雪已经停了,夏以臻接受了一切,静静地发动了汽车。她从这一天开始就没有真正开心过,即便是努力了,压抑了,伪装了,也尽量去学着成全,别人也没有因此获得真正的快乐。这是她没想到的。 所有人都不愉快,盛朗好像也彻底讨厌她了。 对于现在的盛朗,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心里想过好几遍,可一切还是搞砸了。 她很疲倦,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小区保安见她今日开着车回来似乎也很意外,连连问路滑,需不需要帮她停车,夏以臻礼貌笑了笑道不用,很快将车停好。 回到家,她才意识到今夜其实没有吃什么,一块牛排反复地切,自从看到盛朗冒着雪前来,剩下的半块就没再动过了,她实在不能伪装自己有胃口。 此刻算不上饿,但她还是走进厨房,像六年里每一年的今天那样,点火,倒油,切葱花,加水,待水滚起来,丢进一小簇挂面。 炝锅面。六年前的今天,她特意早起跟奶奶学的。那天她答应过别人,以后的每一年,都这样过。于是她坚持了六年。 夏以臻坐在客厅里,打开录音机,听着钟表指针滴答而过,很快,她拿起筷子开始吃,没有咬断也没有剩。 世界只剩没有尽头的安静。 盛朗回到卧室,将一只手提袋放在地上。他连续烧了一天,此刻浑身酸痛,还是坚持给自己买回一只蛋糕。 盛朗将外衣脱掉,随手丢在床边,只剩一件被汗透的白衬衣,西裤裤角沾满了泥点,他轻轻提了一下,席地而坐。 冒雨开了一天车,头发被雨淋过不知道几遍了,此时已经谈不上风度,几绺碎发无力地垂在额前。 可一切都不值得在乎了,盛朗看了一眼表,还有一小时,这日就要过去。 他的胸口有点憋气,所以喘得很重,于是解了几颗衬衣扣子,让自己松口气,又坚持将袖口挽整齐。 一切弄好后,他把那只蛋糕取了出来,与它一起的,还有十几盒蜡烛。如果蛋糕店还有更多,他也会一一买下来。 盛朗将细小的蜡烛密密麻麻地插在蛋糕上,大一点的,放在地上,还有一些被他放在玻璃杯里,围着蛋糕放了几圈,又点起一支烟,将全部蜡烛点燃。 昏暗的卧室很快被烛火映亮。 盛朗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墙上变得很大,这大概标志着他又长了一岁。 他打开投影,将一段每年此时都会循例播放的画面投到墙上。那里很快出现了张彼得打鼾的脸,夏以臻的声音随即传来。 “今天,我们共同迎来盛朗同学的二十二岁生日……” “生日现场,张彼得鸣响礼炮,送上真挚祝福!” “让我们一同祝愿盛朗,自由,快乐,不再一个人!” 画面的最后,是夏以臻的笑脸,盛朗按下暂停键——她从前笑起来总是这幅真诚面孔,眼睛发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真心的。 盛朗看着她,突然很轻地笑了下,又将视频再度放了一遍。 盛朗看着烛火盈盈燃烧,在火光的映衬里,一遍又一遍去重复那日的祝福。 最终他索性不再去管视频播了几遍,他只想夏以臻的声音在他耳边愉快地跳跃,循环说出他喜欢听的话,她说,盛朗,祝你自由,快乐,不再一个人。 这么多年来,盛朗一直偏执地想,六年前的生日夜,如果他没有偷懒,选择虔诚地对待神明,跑出去买回一只打火机,将蜡烛点亮再许愿……那晚的愿望是不是就会灵验? 那晚许愿时他说,愿得偿所愿,愿自由,愿拥有她,通通没有实现。 年轻的时候目空一切,盛气凌人,一厢情愿地相信人定胜天,六年了,他不得不承认,当时的自己太傲慢,一切变成了一场梦,而他太认真,便输得更惨。 二十八岁的盛朗,依旧没有自由,并不快乐,仍是孤独的一个人。 盛朗犹记得六年前的今天,那日天光明媚,身上的温热不同于现在这般令他昏沉难受。 他惬意地抱着自己直到今天还在喜欢的女孩,迟迟地不想起床。楼下,还有奶奶正在惦记着他,为他煮着一碗长寿面。 那天她明明说生日当天他最大,他说什么都照办,也绝不惹他生气。 她明明说日后年年生日都有这样的待遇,绝不骗人。 可他今天只是让她等他回来都不能实现…… 他开了十个小时的车,只是想听她对自己说一声生日快乐。如果可以,他想在今天,邀请她重新许一遍愿,他一定会插满蜡烛,一定会虔诚地请求一次上天。可她就偏偏要在这样一日选择骗他,又一声不吭地离开。 盛朗此刻已经不觉得生气了,他已经习惯原谅这个人,如果要恨,恐怕只能恨曾经的自己高自期许,轻渎神明。 盛朗轻轻笑叹了一声,在烛光里,他再度闭起眼睛,迷信而偏执地许愿。 他已经不会再那么贪心地一连说出三个愿望了,为了神能相信某位信徒的赤诚之心,他的愿望只保留一个。 愿拥有她。 日后年年,仅此而已。 第93章 西郊的逸尘园,是整个燕市最贵的墓区,这几年的十二月,盛朗都会循例带一束花来拜祭生母。 他母亲埋在一处傍水的豪华墓冢,依盛玉麟的说法是“水能生财”,他母亲故去二十年,仍要担负着为盛家、为后人招福纳祥的重任。 白色轿车停在墓园脚下,盛朗最后整理了一遍手里的黄玫瑰,下车前,耳边女人轻轻道:“未来还长,有些人和事,放下也许更好。答应我,至少试试看,好吗?” 盛朗回看了她一眼,淡笑了下:“回去路上慢点。” “好。” 她温和地说完,白色轿车倏然而去。盛朗独自走上台阶。 墓碑上的母亲依旧年轻,笑靥生气勃勃,是盛朗印象里永远闲不下来的样子。 干活时她哼着歌卖力气,开心时用力抱着他笑,生他气时也会狠狠揍他,不惜力,也像有使不完的劲。可如今也是悄然无息二十年了。 小时候来看妈妈,盛朗总有很多话说,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心里就很委屈,只想把憋在心里的不开心通通倒出来,一说便能说上大半天。 可十几岁以后就已经不会了。盛朗递上花,将墓上的尘土枯叶扫净,又沉默着站了一会儿。 成人后他已经不喜欢倒苦水,对妈妈又总想报喜不报忧,只不过他真的没有什么开心的事可以说,所以每次来都只是安静地陪她一会儿。 他的人生进展,恐怕只有年岁在动,一切都被停在过去的某一天,牢牢困住了。 盛朗平静地呼吸,又浅鞠了一躬,准备离开时,却听有人拄着拐杖走来,脚步并不干脆,听上去拖沓而纷乱。 盛玉麟扶着司机的手,二十年,还是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他。 半个多月未见,盛玉麟的胸痛好像又严重了些,面色极差,走路背都打*不直。他向身边人抬手示意,随后独自提着一只手袋缓缓而来。 “真巧啊,儿子。”盛玉麟道,“我也来看看你妈妈。” 盛朗没接话,与他擦肩时道:“我已经看完了,先走了。” 盛玉麟也不做挽留,却是边走边道:“玉珍,今天我和儿子一起来看你,咱们一家齐了,你看你多开心。这么多年了,你也想看到我们一起来,是不是?”盛玉麟走过去,蹲下身子笑着。 第90章 盛朗的脚步停住了。 盛玉麟从手袋里掏出几样点心,一瓶白酒,一一摆上,又道:“我还记得你年轻时爱吃这家铺子的老式点心,你说它不是很甜,吃多了也不腻,可我尝着还是够甜的。” “可惜现在不好买了。”他又笑笑,“老铺子都关张了,这还是我拉下脸去求人家儿子,求人家儿子看在我故去妻子的份上,卖我一份人情……” 盛朗站在一旁,右腕抑制不住地颤抖,他只好紧紧握住,骤然掉头回到墓前。 盛玉麟没抬头,继续从容地斟酒:“玉珍,你说我最近是不是老了?我总想起过去。不光是白天想,晚上做梦也想。我还记得咱们年轻时好像有挺多烦恼?穷,苦,累,但现在想想,那时的苦不叫苦,累也只是身累,心不累。” 盛玉麟顾自将酒洒在墓前,摇摇头道:“我后来发现,人就是贱。拥有的时候不觉得,错过了又成了念想,但……”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仰头喝下,抻了抻面皮,又笑道:“但我现在是真想你了,想过去,越来越想……” 盛朗只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和白水一样没意思,他的耐心到此为止了,转身离开时又听到盛玉麟开口道:“玉珍,我来一是为了看看你,二也是求求你。” “你能不能跟咱儿子说说,他爸爸马上六十了,已经有年轻人开始喊他爷爷了,即便是从前有些不对,这么多年,也想回头……” “玉珍,我六十那日想大过,所以提前来跟你说,让你也跟着开心开心,我想咱们的儿子也能回来吃顿饭,看看他爸。你要是也愿意看到,就刮场风,让我知道,也让儿子知道……二十年了,我想问问你,一切是不是可以原谅?” 话音落地,周遭一片死寂。 盛朗脚步踟躇片刻,恍惚后,竟觉得好笑。他竟然真为了这场风等了一瞬? 二十年。这二十年他没有一天不恨自己姓盛,他天生就是个长情的人,只能认命,爱长情,恨也同样,这不是几句话就能了却的。 盛朗迈开脚步,又听见身后有人大喊一声:“儿子!……” 只此一声过后,骤然风起,山风呼啸着汹涌而来,卷起一地残叶。 盛玉麟惊诧着端起酒杯,见杯中酒已生起层层涟漪,细碎的落叶纷飞着坠进来,他倏忽大笑起来。 “玉珍!你真的听见了!你真的原谅我了?……儿子,你妈妈原谅我了!……起风了!……起风了!” 盛朗回眸看到这一切,再多忿恚与厌恶,此刻也溃不成军了。 盛玉麟望着他,在呼啸的山风里突然举起酒杯道:“是你妈妈在跟咱们说话,她叫你去,她叫你原谅我,她也原谅我了……儿子……爸爸的六十大寿,你来,好吗?” 盛朗听不到心声,只能听见于心不安的风卷尘沙。他用理智压抑着一切,可即便过了很久,脑子里仍有个慌乱的声音在一遍一遍地问,如果这真是他妈妈呢? 如果这是真的,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真的开心?怎么做才能让她真的瞑目? 盛朗沉默了片刻,终于妥协地点了点头。 盛玉麟畅快地大笑起来。 他将酒一饮而尽,连连道好,风在耳畔旋绕着,听起来愈发欢愉。 盛玉麟看着墓碑上妻子年轻的面容,只觉得一切恍若畴昔——他还年轻,还有一身力气和数不尽的抱负,不像现在这么疲倦,这么想休息休息…… 盛玉麟看着盛朗,突然看到他小时候的样子,冷冰冰的,有点倔,比现在还要高傲。他突然想走过去抱抱小时候的儿子,他还从未抱过呢。 他欣喜地站起来,却又在风停的一瞬间,眼前一黑,轰然倒地…… ---------------- 夏以臻从南麓山回来后就病了,不知哪里来的病毒,气势汹汹,打了两天喷嚏后就开始发烧,之后又一直咳嗽。 除了几年前的除夕,她狠狠病过一次,这几年都没有病得这么重过。自己难受,又怕去了台里传染沈楠,便请了病假在家休养。 试播片的结果一直没有下达,电视台似乎只有在裁人上效率才高,时间拖得越来越久,夏以臻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干劲儿和胜负欲,只想把身体养好。 倪孝雅似乎是恋爱了。一切快得意想不到。 看她的朋友圈,从前和码头相关的一切已经悉数删去了,像没有存在过一样。最新的动态里,常常出现另一个成熟男士的面孔,夏以臻认出来,南麓山当天他也在。 生病的日子没什么胃口,夏以臻每天煮点白粥,配苏慧深之前给她的小酱菜吃下去,没几天又瘦了几斤。 芮咏自从开启了新事业,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生病期间还打电话过来,说要带着张姐上门帮她做饭,照顾她,也被夏以臻拒绝了。 芮咏叹口气,只好催她快点好起来,又说几日前与学校领导一起吃饭,书记还提起夏以臻,得知她是单身,非要介绍优秀男士给她见面,芮咏连连嘱咐不能不给书记面子,影响仕途,夏以臻也只好笑笑答好。 生活一时间只剩平静了。 夏以臻偶尔会拿出收音机对着讲话,或是找本书出来看。直到腊雪这日,她突然觉得有了点胃口,身上也有力气了,才裹得严严实实地出了趟门。 自试播片拍摄过后,夏以臻再也没有去过桥下小馄饨,她左等右等也等不来片子结果,总觉得欠人一句交代,身体一好,便打了个车直奔店里。 天太冷,路上人少,店里人也不多,夏以臻把帽子围巾大棉袄通通脱下来后,老板才把她给认出来,匆匆招待她坐,又热情地倒水。 夏以臻看见店里安了个新电视,寒暄道:“咱们店铺又升级了。” 老板看了眼后厨同样喜笑颜开的老婆,笑了笑说:“想着你的节目应该快上了,我和我家掌柜的一商量,买个电视放店里,到时候循环放着,给客人都看看。” 夏以臻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有些为难地站起来说:“大哥对不起,我今天来也是正想和你们说,我们台效率不高,节目交上去,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另外,还有其他节目一起……” “没得事。”老板挤了挤眼睛,摆摆手用嘴型说道,“我主要是为了看球,没得事。” 夏以臻笑笑,男老板随即在另一边桌子坐下,调出了新闻台。 很快,电视上出现了男星chris给贫困山区捐款的新闻。新闻说,这几年来,chris一直在默默捐助筹建希望小学,已经有四所建成落地了。 经纪人表示,chris本人并不想针对这个问题展开多说,认为这都是作为公众人物应该对社会做的正向回馈,不值一提。另外针对耍大牌一事,他们工作室坚信清者自清,让时间证明一切。 夏以臻迷茫地看着,只觉得这个世界真假难辨了。 很快,下一则新闻,盛世董事长盛玉麟于一日前突发心梗昏迷。 盛世高管苏鹤作为盛世话事人正接受记者采访:“感谢大家对盛世的关注,当下我们集团正在既定战略轨道上稳步前行,各业务板块的协作依旧紧密顺畅。” “盛董突发重病,我们都深感牵挂,但我们也满怀信心,期待他早日康复。” “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每个员工都在自己的岗位恪尽职守,而我作为企业高管,也会秉持着对集团的责任与担当,协同团队,让盛世的发展稳健进行,这既是对全体盛世员工的承诺,也是对所有关心盛世发展的朋友们最好的回应……” 而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拥堵的画面深处,夏以臻又一次看到了盛朗。 第94章 医院。盛玉麟躺在重症监护室,浑身插满管子。 苏梦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忧心忡忡,很快苏鹤提着手袋走过来,轻拍了她的肩膀道:“怎么样,还稳定吗?” 苏梦抱着胳膊点点头。稳定是暂时稳定下来了,可却不乐观。 苏鹤又问:“小宸呢?还有那位,怎么也不见人?” “我叫小宸回去休息了,这一弄,公司还要指靠他。盛朗下午就走了,没在这呆。”她没多说什么,见苏鹤手里提着臻庭的纸袋,抬头问,“你从臻庭来的吗?” “是啊,这不着急给你带点吃的,我知道姐夫这一倒下,你肯定是心里没主意了,饭也顾不上吃,水也顾不上喝,我能不担心吗?” 苏鹤笑着将袋子递过去,苏梦垂眼一看,里面是几盒时蔬热炒,此时没有胃口,便摆了摆手道:“你在臻庭吃过了吗?” 苏鹤点头道:“也顺便吃了点。正好叫上了几个条线的老臣,毕竟这个节骨眼,不能闹乱子。小宸最近也不知道瞎忙什么,常常不见人,我这个当舅舅的,肯定得给他把家守住了。” “多谢。” “你我是亲姐弟,说这些就见外了。我是一小看着小宸长大的,说句难听的,未必比他爸上心得少。毕竟还有个大儿子在前头,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也分个手心手背不是?” 第91章 苏鹤说着叹口气:“话说回来,我还是更担心你。你身子弱,从小到大也没遭过大打击,别也跟着倒下了,如果那样,小宸跟我可真要忧心死了……” 苏鹤说着拍了拍苏梦肩头,苏梦也覆上了他的手。 两人沉默了片刻,苏鹤又摇头道:“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姐夫会在墓园出事。昨天是他前妻忌日?我怎么记得不是。” 苏梦摇摇头,的确不是。 “听他司机说两人是前后脚遇见的,哪有那么巧?不知道有什么事非要在那里见,又不知说什么那么激动,能把人说背过气去?” 苏鹤面色凝重地轻轻颔首:“其实这些年我也看出来了,人就是远了亲,近了殃。前妻就是再不好,死了不说话,也成好的了!” 苏梦惋叹着摇摇头:“这些都不重要了。” “傻姐姐,你这就是妇人之仁了。”苏鹤凛起眉眼,“此一时彼一时,这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为了小宸,你心里还是该绷起根弦。” “什么弦?” “我瞧着这些年,小宸也不是个有主见的,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是怕小宸太年轻,耳根子软,手又不狠,回头让人牵着鼻子走。即便是那位如今不任职,未来垂帘听政做个皇太后,也够咱们小宸喝上一壶的。” 苏梦望着窗外,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 盛世的新闻一日连着一日出,夏以臻一条都不会落下。她也弄不清为什么每次看到,心都会细细麻麻地跟着紧张,即便从前被盛玉麟冒犯过,此刻她也仍旧不希望他就这样轰然病倒了。 无常的人生。 上个月,她才看到盛玉麟雄赳赳地出现在宴会上,只不过半月有余,就已经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 这么成功的人,在命运面前,也有点无可奈何。她从前为了事业点灯耗油地拼命,一瞬间似乎也没了太多意义。 夏以臻痊愈后,很快就被芮咏牵线,与学校书记推荐的一个清林大建筑专业博士约好见面。 对方名叫陈宇,听说父亲是部级干部,本人更是学术上极有作为,为人也内敛踏实,算得上出类拔萃。 夏以臻跟他在微信上简短聊了几句,双方情绪都不高,但因为中间人盛情难却,便约好在清林大附近一间不错的饭店见面。 陈宇本人比照片好看不少,算得上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简单穿了件白衬衣,戴着眼镜,干净洒脱,十分不俗。 夏以臻的病虽然好了,却留下了个后遗症,一见风、一到了晚上就咳嗽,去医院查了查,说是变异性哮喘,还得再坚持吃药养一养。 从进门到落座,两人都还没说上几句话,夏以臻就因为呛了风一直咳嗽。 陈宇面色温沉,也不着急,坐下后,只是给夏以臻添了热水让她缓缓。 直到菜上来,夏以臻还时不时咳几下,陈宇见她一张嘴就带出咳嗽,也不多问她,只把自己情况介绍了下,并礼貌地说,实际他本人现在并不急于恋爱结婚,还想专心学术几年。 夏以臻一听也放松多了,又发现两人都认识关柏安,便终于找到共同话题,围绕他聊了两句。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一杯热的姜汁可乐送到夏以臻面前,说是止咳的,她正意外,听到服务员说是身后的男士吩咐煮的,夏以臻心头一凛,回头在不远处见到了盛宸。 他正歪在椅子上大喇喇地坐着,翘着一条腿,脚下薄底皮鞋微微点动着,就这么一眼,盛宸也突然看过来,目光带笑,看着却挺阴冷。 夏以臻回头叹了口气,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虚虚地冒冷汗,又看到陈宇眼睛一动不动,眼镜上很快映出了一身西装革履。 “我想和我绯闻女友说几句话。三分钟。”盛宸带着酒气,插着口袋对陈宇笑道。 夏以臻已经习惯了他的行事风格,但还是对陈宇很不好意思,她站起来匆匆地道歉。陈宇不卑不亢,也起身温和地一笑:“没关系,我刚好要去洗手间。” 盛宸不搭理二人,一把扯开夏以臻身旁的凳子,又不客气地坐下道:“病了?” “嗯。” “南麓山回来病的?” “嗯。” “那你可要当心了,这病容易死人。” 盛宸笑着给夏以臻添水,无微不至地说:“怕了?” 夏以臻心里跳得厉害,在盛世这样的节骨眼,听到盛宸这么说,令人猜不透,也跟着心慌。 “别怕,因为我哥和你是一种病,差点就死了,所以我很了解。” “盛朗?他病了?”夏以臻不安道。 “这不重要。”盛宸轻敲着桌子看她,见她面容苍白,忽的凑近说,“你应该感谢你命好,也该感谢我今日选在这儿请渠道商吃饭,可以好心给你几个不死人的建议。想听吗?” 他根本不等夏以臻回应,直接开口道:“一,不要过生日时,发着高烧开车。” “二,不要冒着大雨,一开就是十个小时。” “三,”他晃手指笑笑,“这点最重要。不要去见那些心里根本没你的人。因为这种病,怕冷。越见这种人越心寒,心寒是他妈会死人的。” 他说得咬牙切齿,说完便将姜汁可乐用力一推,可乐倏然摇晃着洒了出来。起身的一瞬间,盛宸凑近夏以臻颈边低低道:“好好约你的会吧。” “等等。”夏以臻攥住盛宸手腕,“说清楚。”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你说盛朗在生日当天发烧冒雨开了十个小时车最终来见我……”夏以臻颤抖着,“是这样吗?” 盛宸嘴角翘翘:“你还不算太笨,可惜没什么用了。” 他拂去她的手,向陈宇座位轻瞥道:“我哥和你一样,也有很多选择,不会在你一棵树上吊死。你也该清醒地知道,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比你好。” “你可以选别人,他也可以,这很公平,失陪了。” 盛宸说完,骤然转身,大步离去,留下夏以臻一个人,只剩错乱。 她匆匆去搜寻南麓山那日的记忆,那辆齐市牌照的车,盛朗狼狈的面容,唇边散不尽的绵密热气。孝雅抱他的时候似乎说过他很热,盛朗在发烧,发烧从齐市开了十小时车赶来,他不是为了来见孝雅,他…… 夏以臻攥着茶杯,脸和指尖一瞬间白起来,陈宇回来只看了她一眼便微笑道:“我学校还有事,今天就这样,好吗?” 夏以臻失神地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游魂一样地走出饭店,发现雪又开始下了。 陈宇走在她身前,似乎突然遇到了熟人,他停下来和他打招呼,夏以臻于是木然地和陈宇告别,刚走出两步,又被人叫住了。 “以臻姐?” 她回头一瞬,看见个年轻男孩,身穿派克服,单肩背一只书包。他长得高挑,五官锋利,气质极凛,见到夏以臻刹那满目错愕,又很快转为惊喜。 “霁冬?” “嗯。”王霁冬嘴角轻轻一撇,“看着就像你。” 陈宇很意外:“你们认识?” 王霁冬浅笑:“我姐。” 夏以臻难以置信。她有六年没有回过淮岛,也刻意没跟老街坊联系过,她不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王霁冬已经长成这样高挺凌厉的样子,又在清林大读书。 一切太突然了,看着这样的王霁冬,夏以臻有些陌生。他与陈宇告别过后,便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 “是,霁冬。大概有六七年了。” 夏以臻细细看着,只是默然,直到雪落上王霁冬睫毛,才终于令她想起小时候雪天与王霁冬在家门口玩时他的样子。 夏以臻那时总说:“你长得就像冬天!像冬天的北风,看着就想打哆嗦!”说完就抱着胳膊抖起来。她倏然笑了笑,“你长大了霁冬。” “嗯,你变化不大,成熟了点。”王霁冬看着她,也是含笑沉默,他平静地观察她的反应,终于又问:“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嗯,还好。你呢?还有王叔和……” “都好。”王霁冬干脆道。 “那就好。”夏以臻忍着喉咙的咸涩,轻轻点着头。 六年前除夕夜因她而起的一场火,烧光了一切,又连累了太多人,即便是曾经朝夕以对的老邻居,深情厚谊也因此燃为灰烬了。 王顺夫妻人好,曾经说一切没关系,都会好的,可这么多年以来,夏以臻从不敢回想,更不敢面对,那场火她没有亲临,却常会梦见,梦里火势汹汹的,把一切都吞噬浸没了。 她也会梦见王顺夫妻与她成为陌路人,或是面上不表,心里生怨。在梦里她的心也抽抽地疼,疼到哭醒,醒来后只觉得,即便房子可以重建,一切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如今听到他们都好,夏以臻咽了咽,只知道不断地点头。 “你住在这附近吗?”王霁冬问。 第92章 “没有,我来吃饭。你们还住古城吗?” 夏以臻其实也很想了解那些被她逃避殆尽的时光,想知道保险公司有没有帮王顺一家把房子建好,也想知道只剩框架的家味,现在是什么样子。 “是。”王霁冬说。 他眉头凛起来,看了夏以臻一会儿突然道:“盛朗哥帮我们重建了房子,你不知道吗?” 第95章 “你说什么……”夏以臻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知道?”王霁冬眉头锁得更紧了,“你们分手了?” “你刚刚说什么?你说是盛朗帮你们建了房子?什么意思?是古城的房子吗?盛朗?” 夏以臻钉在原地,在风里听见自己错乱的声音与呼吸。那场大火后的一切她一概都不知道,六年了,她已经率先成了局外人。 站在雪里,夏以臻只觉得和六年前站在家味的废墟中同样冰冷,盛朗的声音从遥远的时光里穿荡而来…… “你相信我吗?” “相信我可以帮你解决一切吗?” “夏以臻,依靠我一次,就一次……” 过往的一切旋转着怒吼,令夏以臻眩晕得站不稳,直到她魂不守舍地坐入清林大操场的观众席,才终于相信她不是在做梦。 此刻,眼前因风雪而空无一人,她沉默着,等待错过的一切重新上演。 王霁冬递给她一盒热巧克力奶:“真不冷吗?” 夏以臻摇摇头,从遇见盛宸直到现在,她已经觉不出什么了,甚至连咳嗽都没有了力气。 “你换电话了。”王霁冬挨着她坐下,“这几年都找不到你。” “对不起。” “我理解,这样的打击放在谁身上都一样。我爸妈一直很担心你,我来了燕市后,总让我找你,没想到最后还是偶遇上的。” “霁冬。” 夏以臻望着王霁冬凌厉的眉眼,只觉得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磨逝去了,可有些东西,却又好像从未变过。 她心头苦涩,一颗泪滚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爸爸妈妈,是我当时太胆小,没有勇气面对。” “我怕你们一家会就此恨我,讨厌我,我无法承受,总以为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佯装相安无事,假装你们还喜欢我。” “开了这个头,又发现再也回不去了,我怕再见会尴尬,面对面也没有话说。对不起,是我太懦弱了。” 王霁冬听完后轻轻道:“他们当然是喜欢你的,我也是,从没变过。” “霁冬……” “真的。不骗你。”王霁冬蹭去她的眼泪。 风卷着雪片吹来,吹得夏以臻眼睫纷白,她长久以来的担忧,思来想去都没有答案,就这一瞬间,一切在她心里终于盖棺定论了。 眼泪更加放肆地流出来,落在手上,热得令人心安。 夏以臻抬起潮湿的脸:“霁冬,你说盛朗帮你们重建房子是什么意思?” 她用力回忆着那年:“当时他让我在医院陪床,说你们家的房子有保险,他会去沟通,一切很快就能处理好。那时候我每次见到他,他都在对我笑,说没事,我总想象事情处理得很顺利,便忍着不敢问细节,怕……” “没有保险。”王霁冬打断道,“没有保险,全部的钱都是当年盛朗给的。” “包含建房子期间的过渡安置费,总共给了八十万,其实倒用不了那么多,所以我爸这几年来也一直于心不安,存着一部分总想还给你。” “不过房子建得很好很快,第二年春天我父母就搬进去了,直到现在。”他看向夏以臻,“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八十万。夏以臻倏地笑出来,顷刻天旋地转,王霁冬的话压得她喘不动气,心口钝痛蔓延,痛得她要窒息。 过往的画面在风雪里穿梭,夏以臻无比熟悉这个数字,它不仅是八十万,也是盛朗的四年。他曾经倾其所有,为自由孤注一掷的四年,在那场因她而起的大火里,燃烧殆尽,片甲不留。 她曾经不明白盛朗为什么会输掉那场父子赌约,如今也有了答案。 他又一次替她买单了。 夏以臻忍不住想呕吐,她按住心口,忍着那里撕扯的剧痛,却徒劳无功,她感觉自己要被过往的潮水淹死了。 她看到眼前的风雪里,年轻的盛朗正奋力蹬着车子躲避城管,又站在他们相遇的街口,耐心地、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等她将炒饭一口一口吃完。 她看到无论家味再破再旧,冬日的院角总是站着一只为她而堆的雪人,他听见盛朗轻轻地说,如果生他的气要给他机会解释,不可以分手……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在风雪里嘶声哭喊,她不顾一切地嚎啕,旁若无人。 盛朗,二十二岁曾为她倾尽所有的盛朗,她就这样放手了…… 夏以臻终于投降了。即便被她一次又一次地压抑着不承认,如今也做不到继续无视某个事实——她深爱盛朗,六年了,一如既往。 王霁冬安静地等她平复下来,见风雪小了些,才又开口道:“其实现在也不晚,所有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但永远不可能靠不面对解决。” “如果想解决,当下也一定是最好的时间。” 他话音刚落,看到夏以臻已经倏地站起来,她匆匆道谢,又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王霁冬很轻地笑了一下。 出租车上,夏以臻给盛宸打去电话,问盛朗在哪。 盛宸好像是去了第二场,听声音已经彻底喝多了,周围纷乱闹腾,还有男男女女轻浮的调侃。 他只是轻笑道:“怎么,约完会知道后悔了?比了比,发现还是我哥好,是吗?” “不过很可惜,傻子才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你,我刚刚已经劝过他了,让他珍惜身边人,说不定就比你……” “盛宸,算我求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医院。” ---------------- 盛朗一连几日都无法入睡。他的身体自上月开始问题重重,精神,神经,多年的顽疾通通重新冒出来。 眼前的盛玉麟躺在病床上,安静得像个婴儿。 盛朗隔着玻璃看他,倏忽想,人出生时就是这样被放在一张床上,享受这辈子最细致的呵护,却还常常哭闹。现在满身插满管子,看上去痛苦万分,倒是安静地逆来顺受了。 对于现在的盛玉麟,他谈不上恨。就像对某个不会表达的物品,是难以真正恨起来的。 盛朗无力地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仰起头阖目休息。 很快,他听见一串高跟鞋声从容而来,穿过一整条走廊,在他身边停住,又安静地坐下,带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沉默了一会儿,盛朗睁开眼淡笑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身边人把一捧百合递给盛玉麟助理,又将一罐热牛奶放到盛朗手中:“忘了吗?你今天约了我。” 盛朗眉目一凛,倏然坐正说:“对不起裴漪,我是真忘了。” “可以原谅。”裴漪轻轻笑笑,“毕竟叔叔这种情况离不开人,也毕竟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失约。” “抱歉。” “好了,我都没觉得怎么,你也别小题大做。我顺路,正好来看望一下。” 她将牛奶拿起来,将易拉罐拉环拉开才又重新放回盛朗手中:“快喝吧,对你有帮助。” “谢谢。” “叔叔的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起色。” “怎么会那么突然?” “其实也不算突然,这两年他的身体一直不好。” “所以健康才是最值得关注的,你既然知道,就不要重蹈覆辙。身体要靠养,你对它好几分,它就回馈你几分,精神也同样。你有事情总喜欢搁在心里,这不是好习惯,应该学着释放,不光是跟我,跟你信任的朋友,亲人,你都可以试着多倾诉些。” 盛朗点点头:“好。我会,谢谢。” “最近手怎么样了?” “老样子。” “我看看。”裴漪捧起盛朗的右手,看尾指和无名指延伸处一直不受控地跳动,连着手腕也偶会颤抖。 她沿着经络细细抚摸,感到跳动是有一定规律的,道:“还是尺神经的问题。你的所有状态都是同步的,既然不是病理上的,那就没有更好的办法,还是要从心上解决,放宽心,慢慢来吧。” 夏以臻站在走廊另一端,在人来人往的纷乱里看着这一切。 那的确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美丽女子,一颦一簇都得体高雅,看上去既聪颖又智慧。 盛朗的手正放在她手里,被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 很快,她与盛朗一同起身,又突然并肩走过来,在夏以臻落荒而逃之前,她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别送了,这个地方我还不认路吗?倒是你,别让人太为你费心,好吗?” 第93章 “嗯。”盛朗沉了沉道,“裴漪,今天失约了,原谅我。” “跟我就别说这些了。另外,如果还是睡不好,就去我那儿睡吧。前几次看你睡得还不错。”她说完轻轻笑笑,盛朗沉淡地嗯了一声,又说:“我会再给你电话。” 他们随后告别,这个叫裴漪的女人很快一个人走了出来。夏以臻见到她一身高级套装,气质娴雅端庄,垂肩直发十分干练。 盛宸的声音漫过眼前纷乱的人流正侵袭而来…… “你也该清醒地知道,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比你好。” “你可以选别人,他也可以,这很公平。” 就这一瞬,夏以臻的心碎成流沙。她再也拾不起来了。 第96章 从医院出来,芮咏打来电话,询问夏以臻和陈宇见面进展。虽然知道夏以臻是在应付作业,芮咏却仍抱有缘分兴许天降的心态,着急想知道全部过程。 只是电话打过来,夏以臻努力含笑的清淡语调令她十分不安。 “芮咏,我可以去找你吗?我很想见你。我可以去你家睡吗?” 夏以臻从芮咏家的浴室出来,穿着芮咏的睡衣,擦着湿漉的头发。她走到芮咏的身边坐下,依旧含笑看着她。 芮咏看她头发湿得厉害,脸上还带着大学时给人的那般不省心,笑着将毛巾夺过来,帮她轻轻擦着。 “你这个家伙,前几日生病我都要担心死了。我人都要带着张姐和锅冲过去了,你还憋着不见我。” “我怕传染你。” “我还能不知道吗?”芮咏笑笑:“怎么今天又想起找我睡了,想我呀。” 她听夏以臻说今晚要住下,心情实在是好,又憋着一肚子话要跟夏以臻说,匆匆道:“算了,先说说陈宇。怎么样?这个人我可帮你打听过了,都说比照片好,快讲讲。” “是很好。陈宇很优秀,很有教养,也很有礼貌。” 芮咏一听浮出笑容:“真的?那太好了,不枉我惦记了一晚上。听上去你愿意再接触看看?” 夏以臻轻轻摇了摇头:“可能不行。” 芮咏揉着夏以臻的发尾,只觉得反复擦还是有水滴往手背上滴,她不厌其烦地擦,仍是无济于事,直到她觉察不对,抬眼去看,才发现那些不断坠落的是夏以臻的眼泪。 “你怎么了?” 芮咏倏然紧张起来,有好几年没见她这样*哭过了。她快速推轮子想去拿抽纸,又被夏以臻拉住。 “学姐,我没办法和他接触。” “没关系啊,谁说一定要你接触了?”芮咏浅浅松了口气,“相亲本来就是来去自由的,若是见一面就包成,那不便宜死那些不怎么样的男人了?” “哎呀,你傻瓜啊……”芮咏匆匆抱住她,“你不喜欢不要怕,还有我,我去帮你和覃书记说,没事儿,真的。” 夏以臻觉得全部苦水都堵在喉咙。那里像有根弦,紧绷,又勒得人痛,又像有火在燃烧。她用力去咽掉苦涩,可再一张口,声音仍无法保持平和。 “我还是喜欢他……怎么办,学姐,我还是很喜欢他。” “盛朗?”芮咏心头一悸,“你今天又见到他了?” 夏以臻轻轻点了点头,把与陈宇见面时遇见盛宸和王霁冬的事情告诉了芮咏,又跟她说了自己冲去医院后见到的一切。 “所以他有了新的女朋友,正好被你看到了?你没问问吗?会不会只是朋友?” 夏以臻摇摇头,回忆起他们之间的对话,那些被她反反复复回味多次、已经烂熟于心的话。 “那个女生喊盛朗去她那儿睡,应该不是普通朋友了。” “以臻……人总要向前看的。”芮咏听完轻轻叹气,“说实话,像盛朗这样的男人,六年才有新女友,其实已经很……” “我知道,我知道……”夏以臻在芮咏怀里用力点头,“我知道我没有立场介意,是我的问题。” “可是怎么办,学姐……我发现我可能真的承受不住,我没法接受,我不想骗自己。” “我原本以为他已经放下了,所以我也逞能,不想比他差,我想试试,想试试也潇洒地祝福他。可我现在觉得我想错了……他不是一点也不喜欢我,不然他生日那日不会发烧开了十小时车回来见我,可我那天竟然还在惹他生气,或许他发现我真的很令人讨厌……是我太愚钝了,一直都是我。” 眼泪再度掉下来,六年了,夏以臻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敏感爱掉眼泪,可直到盛朗再度出现,她才发现一切毫无进展。眼泪单单因他汇集,而那些被她强行憋回去的泪水也并没有消失,只是全部压在心里,直到她再也无法承受心头的重量,只能嚎啕。 与此同样的,还有她的二十二岁。 那年的种种只是被她用力推开了,二十二岁的她,自卑胆小爱面子,不愿意面对,所以选择逃避,选择与过去一刀切断,转身再也不去看。 可过去并没有因此消失,曾经的种种跨越了六年,正抽丝剥茧,重新在她面前展开,而她现在才知道,自己真正无法承受的,其实是迟来的了解。 一切都太迟了。知道那年的真相太迟,知道盛朗的为难太迟,知道自己的心声太迟,如今走向盛朗也太迟。 一切都是覆水难收了。 夏以臻失神地盯着窗外的月色:“学姐,我现在承认我很小气,也很胆小,自私。我做不到祝福他,也不能接受他和别人在一起。” “我不能想象也许在这个城市走着走着路,会遇见他正牵着别人的手,也不能听见他结婚的消息,这些我通通做不到。学姐,所以……” “所以什么?”芮咏推开她,“你想做什么?” “我想回家了,回淮岛。我累了。” 芮咏一时难以接受:“夏以臻,你疯了吧?你因为逃避和胆小已经吃了这样的亏,现在还用逃避和胆小解决问题吗?” “是逃避,也是真的腻了。”夏以臻轻轻地笑出来,“只有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年选择留在这个城市。我不喜欢这儿,却仍呆了六年,拼了六年,没有别的,就是不甘心,我不想被人小瞧。” “那年我因为被盛朗的继母挖苦,心里有恨,又自卑心作祟,总想证明自己。” “我不喜欢开车,却因为记得盛朗会开,坚持学了驾照。我讨厌英语,却也赌了一口气在学,我只想能证明我是可以的,我也不比别人差,是值得被人高看而不是轻视的,不能被随便侮辱,欺负。” “所以六年,我从来没有办法用一颗平常心与这个城市相处,总是在较劲,在让别人认可我,直到今天,我真的累了。” 芮咏再度抱紧她,摩挲她的肩头:“以臻,我知道,我知道你一个人的六年不容易。我知道你没有家人,会很孤独,所以我愿意做你的家人,并且作为家人我才要说,你不能放弃这一切,这一切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她哽咽着:“我当然是唯一一个知道你付出了多少的人。我与你认识八年,八年里,你没有一个月没有坚持找我要书单,你没有一天停下看书学习……” “你总说是我帮了你才走到今天……并不是。是你本身就棒,是你帮了我,是你实现了一部分的我,一部分永远不可能再实现的我,你是最棒的,以臻……你不能用逃避来处理问题!” 芮咏心急如焚,她实在不愿相信这样的一晚,夏以臻竟要选择退回从前,她紧紧地箍住她,她绝不允许。 “以臻你听我说,电视台的工作虽然辛苦,但仍然是很多人想要却得不到的,你不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弃,况且你一个人回去怎么办?做什么?你有想过吗?” 夏以臻任眼泪滚着,轻轻地说:“或许会拍点自己喜欢的片子,慢慢来。” “我租的那个房子你知道,连安全都谈不上,我原本一直想在这个城市买间属于自己的房子,条件稍微好些的,但现在看看,实在不现实。” “我奶奶去世时给我留了一部分钱,这些年也攒了一些,如果回到老家,应该够我支撑好一阵的,况且生活成本没有这里这么高,我应该不会饿死。” “即便你饿不死,回去就真能放下了吗?”芮咏道,“你看到那些熟悉的街道,风景,就不会再想他了吗?这并不解决问题!” 夏以臻沉默了。当年离开淮岛时,这个答案就是否定的,因为处处都有盛朗的影子,所以她才更坚决地离开。 她没信心回去后会忘了一切,她不能撒谎。 芮咏见她踟蹰,继续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管那么多,我一定要去告诉他,我还爱他,还想和他在一起。” “可他如果现在已经有了女朋友,这样……” “夏以臻,他即便是有女朋友,也是因为你这样畏首畏尾才有的。一个人再有耐心,也经不住这样消磨。你现在还要想这些,有意义吗?” 第94章 芮咏紧紧攥着她的双臂,望着她:“我一直是个很努力的人,我笃信努力,但在我看来,努力得到结果,和努力了没有结果,是一回事。无论是努力了,得到了,还是努力过,没得到,最终的结果都是放下了想要的执念。这就够你坦然地继续走下去了。那个结果,并不是必须的。” “所以,你该做的是去约他出来,当面告诉他,你心里一直有他,从没忘记过。你直面一次,坦诚一次,也强大一次,不为了得到结果而努力,只为了尽力而尽力,什么结果你都会接受的。” “相信我,执念往往存在于想象里,如果你得到的是一个已经确定不爱你的盛朗,你会放下的。” “试一次,以臻,对自己诚实一次,也勇敢一次,去告诉他,好不好?” 夏以臻潸然泪下,望着芮咏,用力点点头。 第97章 盛朗回到盛宸的平层,开门的一瞬,见到盛宸在客厅沙发上躺着,盖着西装,屋里蕴着浓浓的酒气。 盛朗打开窗户,让晨风透进来,盛宸听到声音,迷蒙地抬头瞭了一眼…… “哥……刚回来?爸爸怎么样……” “还那样。”盛朗倒了杯温水走过去搁下,“你喝了多少?怎么睡在这。” 盛宸觉得有点倒醉,揉了揉太阳穴,仰头痛快喝完搁下杯子道:“确实没少喝,怎么回来的都忘了。不过再怎么着也得把渠道那帮人陪开心了,铺货还指着他们呢,个个都是祖宗。” “顺利吗?具体什么时候开始。” “厂子已经开始出货了,肯定是越快越好。那边这两天就开始装车。” “好,但稳妥比快更重要,记得封口,绝不能让人知道背后是你。” “放心吧,都是我自己人。”盛宸缓缓戴上眼镜,“你快去睡会,晚点我再去医院看一眼。” “嗯。” 盛朗转身往卧室走,盛宸攥着拳头打呵欠,查看着手机未接来电。 他突然看到与夏以臻的通话记录,通话了两分多钟,盛宸一时脑袋发懵,怔了一会才想起昨晚喝酒时好像是接了这么一个电话,他似乎还闲心发作,吓唬了她一通。 “等等哥……夏以臻昨晚去医院找你了吗?” 盛朗停住回头:“没有,什么意思?” “我突然想起来,昨晚我喝多了接了她一个电话,她就问我你在哪,我好像是告诉她了,没说别的……” 盛宸回忆起了全部,却仍略去了一部分。夏以臻在此之前正和别的男人约会,又被他冷言薄语奚落了一番。这两点无论哪一点,相信他哥都不愿听到。 盛朗微皱着眉,他没有见到夏以臻,一整晚都没有。又问:“那是几点。” 盛宸看下时间:“九点一刻,到你那得快十点了吧。” “怎么推断出来的?你见过她?” 盛宸觉得这人脑子反应太可怕了,稍不留神就被他抓住马脚,便用力醒了醒神道:“是。我是见过她,昨晚在清林大附近请客,她和一个女的去吃饭,不过我没跟她说话。后来分开不久她就给我打电话了,我大概推断的。” 盛朗沉默着,快速回忆昨夜九点至十点发生的一切,那时他正与盛玉麟的助手在一起,后来只见到裴漪,他的确一整晚都没有见到夏以臻。 手机此时发出震动,是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听着,又陷入了沉默。 六年了,这个电话第一次传来她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盛朗吗?” 这个熟悉的声音很轻,带着十足的小心翼翼。 “我是夏以臻。” 夏以臻独自坐在芮咏家的小院子里,专注地,安静地开口。 在此之前,她删掉了盛朗全部的联系方式,他们之间不需要联系,她也不会联系,可当她真的下定决心重新拨打某个电话时,却发现那个号码从未离开她,已经印在她的身体里,无需回忆。 她很快听到了盛朗的声音,他说是我。 夏以臻轻轻地笑了笑:“我记得你留过一张字条,说你的电话没有变,我就试着打了一下。”她说着,手指不受控地用力,声音却小小的。 “我看了新闻,猜你最近应该很辛苦,但……我还是想问问,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她终于说出口,电话那头却仍是沉默。 夏以臻心跳得难受,这种安静令她很不安,她只好继续开口:“如果你有空,今晚九点,我们可以在西郊公园见一面吗?我在湖边的长椅等你。” 说完她又匆匆补充:“那离码头不远,不会耽误你很久的……当然,前提是你有空,也方便……” “有空,也方便。”盛朗道。 夏以臻紧紧攥着听筒,直到此时才有些不知所措,她很快说:“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晚上见。” ---------------- 晚八点半。夏以臻已经提前坐在了小公园的湖边。这一天过得异常漫长,她早早就来了,特意贴了两张暖贴,可坐在这还是有点冷,一直在打寒战。 夜晚的西郊公园空无一人,十二月的夜色深悠悠地笼罩着,只有稀疏的路灯浅浅照亮了路面和湖里的残荷。风把不想离开枝头的枯叶吹得窸窣作响。 夏以臻将脸埋在围巾里,倏忽想起几个月前,那时她第一次主动约盛朗,带着莫名的勇气,同样是约了九点,她也同样是八点半就到了。 但那次她并不想太早出现,怕盛朗误认为她太重视,可短短几个月,这种较劲就已经散尽了。 如今的她什么都不在乎,如果可以,她更希望一言不发,盛朗就可以明白她的真心。 夏以臻看着道路两头,不知道盛朗会从哪个方向来。她开始暗自猜测,以此来度过当下的不安。 夏以臻的手指搅在一起,眼睛不停地交换方向,这样的猜测一直持续到九点,继而又持续到九点半,道路两端依旧空无一人。 直至十点,盛朗还是没有来。 夏以臻忍不住想给他打个电话,可电话拨过去,对面却关机了。她只好劝自己安下心来,再耐心等等。盛朗也许会迟到一会儿,但肯定不会爽约的。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却又无法自控地想起,昨夜也是这个时候,他对那个似乎叫做裴漪的女人也是说,抱歉,他忘记了约会,会再给她打电话。 一瞬间,只剩一颗空空的心,任北风自由地刮进来,吹透它,又呼啸而去。 直到十二点,夏以臻的手机只剩叫一辆车的电,她才终于轻轻起身,任意选了道路的一头,离开了这个小公园。 回到家已经是下半夜了,夏以臻坚持洗了一个热水澡,才让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她开始能感觉到血液的流动,听到心跳的声音。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钟表秒针不断发出的滴答声,而这个节奏,在那个小公园里,已经被她听了一整晚。就是在这样毫不起眼的时间流逝中,她感受着盛朗与她越来越远。 夏以臻按下电视遥控器,想随便调出某个频道,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好。 很快跳出一则新闻。 盛世集团董事长盛玉麟,因心梗救治无效,于今晚九时,在燕川大学第一医院去世,终年五十九岁。 夏以臻恍惚地站起来,望着眼前一切,听见遥控器重重坠地。 ---------------- 夏以臻一整晚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身上一直在出汗。第二日一早,她肚子痛得站不起来,翻遍家里的抽屉都找不到多余的布洛芬,只好强打着精神喝了杯热水,随后往电视台赶。 一路上,她无数次听到人们谈论起发生于昨晚的盛世惊闻,又看到分析评论文章在大肆议论盛玉麟撒手后即将上演的内部权力斗争与两子夺嫡之战。 她刚到办公室,沈楠就问她:“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看新闻了?” 夏以臻点点头:“有点痛经,不过不要紧。” 沈楠笑笑:“我这都好久没考虑过这事儿了,我找人去给你买药吧。” 她说完,蒋忆涵把一板布洛芬扔到夏以臻桌上:“别麻烦了,我前一阵当药罐子都开药铺了,正好帮我消化消化。” 夏以臻吃上一粒休息了会儿,觉得好了一点,可整个人还是心神不宁,直到中午,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看到号码的一刻她迅速地接起来,在隆隆的心跳声中,夏以臻听见对面低沉的声音。 “对不起,我父亲昨晚突然……” “我知道,没关系。”夏以臻匆匆地说,“我昨晚第一时间就看到新闻了,所以没有等很久,别放在心上。” “嗯。”他沉了沉,“后来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又一直忙到现在才给你打电话,抱歉。” “真的没关系盛朗……” 他的声音很疲惫,夏以臻攥着电话手心一直在冒汗,她听到盛朗沉默了,夏以臻回忆起六年前奶奶离开时的心情,无论那时谁说了什么,其实都不能真正安慰到她,她也只好陪伴他沉默下去。 第95章 电话两端的空白默契地延长,吐息被压抑着,谁也没有开口,直到夏以臻听见盛朗终于深深咽下一口气,才再度说:“昨晚你想说什么?” 夏以臻继续沉默了几秒,突然觉得她想说的一切已经不适合在现在被提起了,于是也用力地把一切咽下去,道:“没什么,你先好好照顾自己,专心忙家里的事,等一切好起来以后我们再……” 她盲目地说着,忽然听见对面有人在叫盛朗,似乎说有律师在等。 夏以臻立刻说:“你先去忙吧,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都有空,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 盛朗对着电话再度沉默了一会,在轻轻地嗯了一声后,挂断了电话。 第98章 卓耀律师事务所,苏鹤掺着苏梦走进会客室。盛宸早已坐在一角,沉肃地不发一言,苏鹤打量了一眼问:“你哥呢?” “在外面打电话。”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电话着急?去叫叫。” 苏鹤满面愁容,撩起眼皮看了苏梦一眼。她自盛玉麟走后一直睡不着觉,原本就瘦削,如今一张脸更是毫无血色,走进会客室时俨然一张下半截涂黑的白纸,在空中失神地飘着。 苏鹤见姐姐一直捏着纸巾揩泪,叹口气道:“你无论如何都得撑住,什么时候都有我在,公司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我会打理好一切的,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是了。” 苏梦只是沾着眼角的泪水,幽幽地点头,好像没有力气回答。 很快,盛玉麟生前高薪聘请的著名律师李砚进入会客室,直到他与众人客套介绍完毕,盛朗才姗姗就位。 盛朗与李砚简单点过头,就随意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故人离去,仍从他脸上找不见悲伤,苏鹤扫了一眼便道:“李律师,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李砚很快整理了手头资料,向各位点了下头道:“各位,我是盛玉麟先生的遗嘱执行人李砚,受立遗嘱人盛玉麟先生生前委托,在此郑重宣读其遗嘱。” “立遗嘱人盛玉麟先生……于盛世集团董事长办公室立下本遗嘱,立遗嘱人在立遗嘱时意识清醒,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本遗嘱是其真实意思的表达。” 苏鹤眉头紧锁,听着这一长串很不耐烦,直到听到李砚说“关于盛玉麟先生在盛世集团持有的全部股份,占公司股份比例40%,遗嘱内容如下”时,才抬了抬头。 “本人在盛世集团持有的40%股份,全部由长子盛朗继承。” “除上述股份外,遗嘱还对盛玉麟先生其他财产作出安排……” “等等……”苏鹤听到此处打断,“不对吧?烦请你再读一遍,怎么一句就完了?是40%股份全都交给长子?确定吗?那我们小宸呢?还有我姐姐?” 李砚微笑了一下表示理解:“是的,本遗嘱是盛玉麟先生生前多次与我确认后拟定的,已经经过公正,遗嘱内容真实有效,请相信我们的专业度。”说罢又将遗嘱剩下的内容一字一句地读完。 苏鹤听后实在难以置信,一双眼睛在桌面不安地扫动,随后又去看自己姐姐:“姐,你听见了?你难道不觉得有问题?” “玉麟……你怎么忍心留下我一个人呢……”苏梦突然轻轻地哭起来,啜泣着,又再也说不出话了。 苏鹤见状起身对李砚道:“我不同意本遗嘱内容!”他短促地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这份遗嘱很难说是在什么情况下确立的,也很难说盛董当时有没有遭人胁迫,受人威胁。这些都未经调查,即便程序上合理,也不能一句话草草了事!” “我们盛世是个大摊子,不是过家家!”他狠狠砸着手背,又奋力一指,“况且小宸和盛朗同是合法继承人,配偶还在这儿呢,怎么能说都给一个人?” 此时盛宸举了举手道:“别麻烦了,李律师,我放弃股份继承权,你再帮我看看,财产是不是有我的?刚才听着是有。股份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成现钱,我喜欢拿点实在东西。” “盛宸!傻蛋么你!”苏鹤恨得要死,一张脸已经红如烙铁。他又去盯着坐在角落的人,见他仍旧一副沉淡的面孔,还不知道当下心里多爽快。 “总之我不同意!”苏鹤道。他说完又倏见角落那人从容起身,不慌不忙道:“李律师,遗嘱内容我已了解,且对全部内容无异议。我还有事,先走了。” 盛宸也跟着站起来,招手叫了他几声,又插着裤兜追上去:“哥你是去吃饭吗?带我一块吧。你都有股份了,请我个客庆祝庆祝。” 苏鹤手臂忽的一扫,桌上文件轰然坠地,他猛的倒入座位,思前想后仍觉得不忿。 李砚见状问:“遗嘱已全部宣读完毕。请问两位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在这休息一会也可以。”他说完轻轻颔了下首,神色自如地收拾好文件,安静离场。 苏鹤用力敲了一拳桌子,沉了一会道:“看见了吧!上回我就跟你说过,不要妇人之仁,我就怕你一个女人心软脑子又拎不清,怎么样?这就是结果!我早说盛玉麟在坟场倒下十分蹊跷,那家伙私下还不知道给他灌过什么迷魂汤!” 见苏梦已经六神无主,只知道靠在椅背儿上哭哭啼啼,苏鹤怒斥道:“你嫁给他快三十年了,原本就是他高攀,你说他没找你前他算什么?一个菜市场穷卖盒饭的。借了我们苏家的东风,如今倒好,股份半点也没想着你!” 苏梦沉吟道:“大概是因为我原本就有30%的股份……” “屁!”苏鹤呵斥,“还是那句话,妇人之仁!” “先不说你。”苏鹤又道,“咱们老了,也就不说了。小宸呢?小宸为了公司上下操劳的时候,那位干什么去了?噢,董事会举举手,谈几句皮毛,不咸不淡的,这就值得拿股份?那盛世股份也太贱了!” “况且,即便是他俩一人一半,我也不至于这么生气,这是什么意思?小儿子在他心里究竟屁都不是!” 苏鹤想到盛宸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的傻样儿就忿不可当,想了两下竟然笑出声来,他晃晃手指道:“你看见了吧,你这儿子我究竟是没看错,就是个耳根子软、脊梁挺不直的。也难怪盛玉麟这些年根本不往小宸身上使劲儿,实在是付不起的阿斗。你等着瞧吧,盛世这就要完了……” 苏梦此时才把脸从纸巾里抬起来,眼泪莹莹地看着苏鹤道:“那你说怎么办呢?我听你的……” “怎么办?你终于是说对一句了,你一个女流,不懂公司经营,现在最该办的,就是听你弟弟的!” 苏鹤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好姐姐,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了,你我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让盛世大权旁落外人,盛世必须拿回苏家!”他叹了口气,又道:“好在一切还不是没得救!” “那你说……” “要救盛世就只有一条道!家族企业就这点好,章程是股东会选董事长,现在你有30%股份,我有30%股份,你必须跟我做一致行动人,我们才有决策权。”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苏鹤挥了下手:“你不用懂,你只要听我的就行了。只要有60%的股份攥在手里,就能通过大多数对苏家有利的表决,你明白这个就够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改选我为董事长,我毕竟比小宸资历深,镇得住场,我们尽快召开股东会……” “这样就可以吗?那小宸?” “我的傻姐姐,你的和我的,未来不都是他的吗!要是落到那位手里,以后小宸怕是连稀粥也喝不上!” 苏鹤搂住她:“你可别再傻了,在男人身上栽了一道,就不能再栽第二道,就当是为了小宸,你可要脑子清醒点……” ---------------- 盛玉麟的遗体很快就火化了,送殡的队伍是一水的黑色轿车。 新闻网站正播放盛家子侄及盛世高管们一同为盛玉麟送殡的宏大场面,大概是为了对外证明盛世依旧根基稳固,送殡选择了公开。 夏以臻抱着膝盖坐在屏幕前的地毯上,看这一家人身着黑色正装,被闪光灯暴力淹没,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苏梦装扮得仍然端庄得体,一身黑色套装,穿着黑色丝袜,胸口别着珍珠胸针。她亲自抱着盛玉麟遗像,已经哭得眼睛见不了光,只好戴着墨镜,又不停地用手帕伸进去擦泪。 盛世股东及高管苏鹤在一旁掺扶着她,偶尔为她挡去身边的镜头和话筒。 夏以臻看到盛朗和盛宸各自穿着黑西装走在一旁,冰冷,肃穆。盛家是传统的,在登上灵车之前,仍有一只盆被不假思索地交给盛朗。盛朗毫不犹豫地接了,不由分说,手起盆碎,只此一刻,苏鹤立即带头痛哭,灵车不久就开走了…… 夏以臻突然觉得,富人的生活大概也有他们的苦楚,即便是故人已逝,仍不得安宁,要被镜头捕捉,要被人解读每一个细节。 果不其然,立刻就有文章开始犀利探讨,盛朗被传成为盛世最新大股东,又摔了盆,是否说明盛世权力内斗结果已初露端倪?次子盛宸是否已然甘败下风,还有没有下一步动作? 第96章 夏以臻关闭了一切社交软件,将铺天盖地的新闻隔绝于外。 她躺上床,安静地,沉默地,突然再也不知道做什么。 耳边似乎有扑扑落落的声音,偏头一看,果然有雨痕在窗上蜿蜒起来。 她住在这个老房子的顶楼,总是最先被雨浇透,城市光影已经在窗外的黑夜里变得模糊,浮华落幕,又有一人变成了星星。 盛朗也没有爸爸了,成了和她一样的孤儿。 “你说人这辈子到底忙了些什么?” 盛宸含住烟蒂,皱眉抽了一瞬,吐出后他笑笑:“有时候我也不懂。你说他今天就这么被埋进去了,比我想象的还快。老家伙一辈子拼了命赚钱,死了却也带不走,图什么。” “不知道。”盛朗道。 他坐在驾驶座,看着雨刷反复刷过,车窗在短暂的清晰后,映出穿着黑衣戴着黑袖纱的两个人,又再度被水淋湿了。 盛宸摁开车窗,短促地透了透气,又笑道:“你说他,再坚持几天就六十了,唉……”他摇摇头,“倒是挺大方,一甩手留下四十的股份,究竟是金砖还是山芋,现在都不好说。” 他抬起头,望着盛朗,眼神逡巡着…… “哥,如果这次赌不赢,爸爸的盛世可能真要就此沉没了,以公司现在的账务混乱程度,这四十的股份也会变成债,我们会一无所有。” 第99章 “你该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盛朗敛笑道,“我们没得选,只能博一次。” “我知道。” “那就别想了,害怕不起作用,不如你加把劲,别让我输。” “不是你,是我们。总之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盛宸坚决地说。 “有你这句话就行。”盛朗笑着拍拍盛宸脑袋,“走吧,去哪,我送你。” “我回趟公司,还有一堆事。怎么?你今晚不回我那了?” “回。我去做点正事,晚点回去。” “什么正事?” 盛朗淡笑道:“求神拜佛。” “就胡扯吧。”盛宸也轻轻笑笑,暂把愁云抛到了脑后,“行,不管你干什么,多晚结束,结束了都给我打电话,接上我一道回去。我烦下雨,不想开车。” “知道。” 盛朗清楚盛宸不是不喜欢雨天开车,而是慌了。他害怕,只是他不说。盛玉麟死了,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呆着,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在打雷的雨天要求到自己屋里睡那样。 两个快三十的男人,谁也不想暴露脆弱。此时他也同样——选在众人散尽后无人打扰的夜晚,独自开车回到墓地,重新审视自己丧父的心情。 盛玉麟的墓就在他生母旁边,又留出未来给苏梦的合葬位置,看上去很荒唐。 盛朗打着黑伞,用手机照亮盛玉麟照片里居高自傲的微笑,突然问:“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种微笑打盛世建成后就挂在盛玉麟脸上,从来没有收敛过,直到他逼仄地躺在棺材里,被化妆师画完,笑容才变得温和可亲了些。 盛朗那一瞬想,如果他爸爸从来不是那个会离开自己的爸爸,是不是老了也是这样的慈善? 他蹲下来,从口袋拿出一瓶扁扁的白酒,是上回盛玉麟拜祭他生母时带的那种最普通的。小时候,他爸还爱喝这个牌子。 “你总说寿不提前福不后延,现在你该百无禁忌了。”盛朗说着,将酒顺着墓地缓缓洒了一圈,很快就与雨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六十了。” 盛朗说完沉了一瞬,又淡然道:“生日快乐。爸爸。” 他倏地觉得,自己固执了二十年,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一句话,竟然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 从前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得只嫌不够,恨得不知道怎么折磨他才能解恨,直到此刻,这种恨终于变成空虚,想再恨也没了对象,反而有种精疲力竭后的麻木。 盛朗再度看了眼盛玉麟的笑容,似乎带着酒后的酣畅,他也跟着笑了一下,道:“我听了你的遗嘱,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去做。” “一切都按你希望的来。”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见到我妈,记得问好。” 盛朗说完后站了起来。风在一瞬间漫卷,呼啸着,穿梭在树林间,像火车的鸣笛,尖锐,凌厉,畅快,又沉重得令人握不住雨伞。 风雨怒吼,不知消歇,一路送盛朗从高高的楼梯上走了下来。满目皆是阴沉的低云,他也看不透未来的结局,只能尽力一搏…… ---------------- 大概只有六年前刚从淮岛回到燕市时,夏以臻才*有段时间,觉得日子格外漫长,怎么都消磨不掉。 那时她还没毕业,还住在宿舍里,每天逼自己努力学英语,塞着耳机,拒绝听外面的声音。或是在练功房大声练读,声音大到令她无法思考别的。 毕业后夏以臻搬出去住了,为了负担房租,她没停下找工作,没有固定薪水的日子一直在做兼职,时常是两份,三份。 日子被填得很满,却也没留下什么记忆,只记得想让时间快点过去的心情,是急切、焦躁,浑浑噩噩的。 直到进入电视台,生活才一年一年步入正轨。如今,一切因盛朗再度循环起来。 夏以臻趴在窗前,望着雨水敲打着窗户,用手指描摹它蜿蜒的痕迹,直到快十点,雨一直没停,窗外时不时还亮起一瞬,像白昼一样。 她睡不着,又没来由地惴惴不安,终于在毫无预备的时候,夏以臻被一声手机震动惊醒。电话接起来,对面好长时间没有声音,只有浅浅的呼吸,混在窗外同频的风雨里。 夏以臻用了十二分的耐心等待。她心想,即使这个空白的电话持续一夜,她也会陪伴下去,因为这是盛朗打来的。 终于,她听到他带着疲惫的轻浅的声音。他说:“那天你说想见我,还作数吗?” 夏以臻骤然捂住话筒,咽了咽,用力点头。 盛朗等了一会,依旧没听到回答,又说:“对不起,可能我这雨太大,我刚刚说……” “我听见了,我在点头。点了两遍。” 夏以臻的声音有些变型,但她还是不顾一切地尽快去说,又听到对面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三十分钟后,我在你家楼下等你。你多穿点,外面很冷。” 挂掉电话后,夏以臻看着窗外的雨愣了很久,闪电时不时地将窗户映亮,照出她突然哭笑起来的脸。 二十分钟后,她匆匆打着雨伞跑出小区,发现盛朗的车已经在雨里等了。这一瞬间似曾相识,心情却和拜访沈泰那晚大不相同。 夏以臻这次没有犹豫,她确定这辆车就是在这等她的,只是为了见她而来的,她踏着雨水很快跑过去,在钻进副驾的刹那就把雨伞收起来,自如地扔在脚下。 她随后把一只保温杯塞进盛朗手里:“喝吧。” 她认真地盯着盛朗,见盛朗低头看着手心,好像很意外,又一言不发,夏以臻心里砰砰跳了两下才说:“杯子是新的,没用过,我知道你洁癖,这是我去年得了个奖的奖品。” 盛朗浅笑了一下,却还是没动,她才又开始忐忑起来,声音也弱了三分。 “里面不是别的,就只是热水……” “我兑过的,不烫,你喝点吧,暖和一下。” 盛朗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了声好,随后仰头一口气喝完了,又转着杯子上燕市电视台的红色字样问,“这次是获了什么奖?” “敬业奉献之星。” 盛朗倏地又笑出来,只觉得自己今日难以自控地必须要见到这个人,是个极其正确的决定。 “是只有你有吗?” “不是。”夏以臻道,“好多人有,加班多的基本都有。” 盛朗点头淡笑:“那也不错。” 夏以臻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视线落在一处,她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道:“盛朗……你还冷吗?” “嗯?” 盛朗不觉得冷,尤其是现在,这杯水的温度正好,车里也开了空调。可当他循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却发现他握着保温杯的右手正在剧烈颤抖。 他只好将杯子放低,用另只手也紧紧握住杯子道:“好像是有点,我刚从墓地回来,那边雨大,很冷。” 夏以臻想去握握他的手,又犹豫着忍住了。她想了想,解下围巾,快速摸了一遍,确保上面没有沾到雨水后,才绕到盛朗脖子上。这条围巾是她最贵最暖和的一条,应该能帮他暖和一会。 盛朗只是沉默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就今天。”夏以臻道。 “是吗?” “从早上到现在,刚忙完吗?” “嗯。” “难怪会冷呢。”夏以臻皱着眉头,一直盯着盛朗颤抖的手。他原先不会这么怕冷,他们一起打雪仗时,他常常为了抢先捉弄她连手套都不戴…… 第97章 车里的热气很快升起来,夏以臻在这片沉默里重新陷入犹豫不决。 她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大衣上的一颗纽扣,如果不需要考虑一切,她下一秒就想说,盛朗,我一直忍着没有说,我还在深深地爱着你,不知道现在,你还会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可看着眼前穿着黑衣一身落寞的盛朗,她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在此时此刻跟他谈情说爱了。 盛朗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突然浅笑说:“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和你呆一会,可以吗?” 夏以臻的手指停了片刻。就这一刹那,她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看着盛朗,胸口起伏着轻轻点头。 “我很想睡一觉,就在这,睡半小时,你陪我。” “好,我陪着你。” 盛朗随后将座椅倾斜了些,闭上眼睛。夏以臻把大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一切安安静静的,盛朗没有拒绝,也没再开口。 有六年的时间,夏以臻没有好好看过这张脸。 在盛朗呼吸平稳后,她纵容自己去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目不转睛地瞄他的眉眼,鼻骨,嘴唇…… 这几年,想起这张脸时,总觉得不清晰,可在以为一切真被遗忘时,他又不打招呼地在梦里兀的跳出来。 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盛朗还是盛朗,他的样子清清楚楚,声音也清清楚楚,梦里相爱时心跳隆隆,梦到分开又疼得揪心,以至于此刻这样望着他,夏以臻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梦。 她又在心跳,又在心痛。 夏以臻看了一眼手表,他有三十分钟是属于自己的,她斜了斜身体,枕着自己的手背,继续安静而坦荡地看下去。 第100章 “盛朗,该醒醒了。”一个小时过后,夏以臻轻轻拍了拍他。 这一个小时里,盛朗一直在安稳地睡着,夏以臻有点不忍心叫醒他,便十分钟十分钟地,纵容着他也纵容着自己继续着。 直到快要十一点了,她才开始担心盛朗这样睡着会感冒,只好将他喊醒。 夏以臻想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可以去她家里睡的。 这一觉睡得久违得沉。盛朗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夏以臻,竟然一瞬间分不清这是在哪年。 他抬腕看了眼表,又听夏以臻说:“对不起,我看你睡得太熟,没忍心叫醒你,耽误你其他事了吗?” “没有,我没有其他事。”盛朗温沉地说完,闻到夏以臻大衣上很淡的香气,盖在身上,令他一时不想真正醒来。 夏以臻想要开口问问,问他愿不愿意上去睡一会儿,却突然有个电话打来。 盛朗接起来听着,随后说:“我发你位置,你现在打车过来,开我的车。” 夏以臻听完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浅浅地笑着说:“你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了,正好雨停了。” 盛朗空了一会没说话,看到窗外黑憧憧的楼宇已经不剩几家还亮着灯了,问:“你住哪一栋?” 夏以臻向很近的一栋指了指,“就是后面这栋,最顶层的阁楼,亮着灯的那个。”她说完笑笑,“出来得急,忘关灯了。” “邻居好像都睡了。” “嗯……还有些是因为空着没人住,最近又搬走了不少人。” “你住在这很久了吗?” “三年了。” “好。”盛朗的视线又过了几秒才拉回来,“如果路灯再多一点会更好。你一个人住还是要注意安全。” “没关系,没两步就到家了,我跟这里的保安都很熟了,很安全。” 盛朗听后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他低头将夏以臻的围巾解下来,又将大衣理好,还给她,最后说:“这个杯子就送我吧,我从前很懒,现在也想学学你的敬业和奉献。” 夏以臻没忍住笑了下,也点点头。随后静静穿好大衣,又把围巾重新围好。 “那我走了。”夏以臻含笑说完,手指摸上了车门。一瞬间,她有点不想动,围巾和大衣都是暖的,可她又要重回外面的冷风里了。 她没有等到盛朗的回复,于是还是去轻轻地开了车门,踏出去的一刻,她突然听到盛朗叫住她道:“夏以臻。” “嗯?” “还会有来日吗?” “我和……盛世。” 夏以臻回头愣了一下,胸口起伏着,她看到盛朗的视线落寞地垂在她的脸上,也同样在轻轻地喘息。 她很快笃定地点了点头,微笑着,不假思索道:“盛朗,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答案都是来日方长。还记得那只书签吗?” 盛朗笑了:“好。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夏以臻很快淹没在黑暗里。盛朗看着她消失不见,一颗心终于沉了下来。 墓地的长风令人慌张,自己与盛世的未来模糊不清,时至今日,他再也给不了任何人确定性,反而很想得到安慰。 面对夏以臻,他忍不住问出他一整晚都在问自己却始终没有答案的问题。好在她的答案很好,令他无理由地安心。 “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与希望。” 那张书签上的文字,又从六年前的一场火里重新冒了出来。 很快就有一辆出租车在窗外停稳,盛宸走下来,敲了敲盛朗的车窗,与他交换位置。 盛朗进入副驾后,盛宸拉着安全带道:“好在雨停了,不然真是够讨厌的。你怎么来这破地方求神,司机都差点不认路。这种地方有庙也是破庙,破庙里能有真菩……” “夏以臻住这。” “住这?”盛宸难以置信,“她怎么住这种地方?”电视台真是揭不开锅了。 车随即开起来,盛朗摸到手边有条冰凉的东西,拎起来一看,是一条银链。他心一紧,又仔细去看,发现是条手链后才平静下来,是夏以臻手腕上一直戴着的那条。 “停一下。” 盛宸轻踩刹车:“怎么了?” “夏以臻的手链落下了。” 盛宸看了眼:“断了吧。做什么事了,这么激烈?” 盛朗懒得理会:“你在车里等我,我送上去就回来。” “你知道她住哪了,去过了?她叫你去她家了?” “没有。”这样的日子,盛朗没什么力气跟他纠缠,“她只是指给我看过,那个亮灯的阁楼。” 盛宸皱眉看了一会道:“我和你一块去吧,这么黑,今天还去过坟地。” 盛朗轻轻笑笑,没拒绝。两人随后一同推开车门…… ---------------- 电梯门开,夏以臻见年轻保安正打着手电筒从楼上下来,她点头问好,保安随即帮她摁下按钮道:“今天这么晚才回来?” “见朋友。”夏以臻微笑着走进去。 门合上,保安再度说:“好在不下雨了,刚才那阵下得真大。一直打雷。” “是啊。今天这么晚巡逻?” “可不么,刚刚雨太大了,不过这就查完了,我上去再看一眼漏不漏水。” 夏以臻点点头,这栋楼的顶楼偶尔漏雨,每次一漏都要牵连她,她也希望好好检查检查。 况且这部电梯也很老了,上行一层要好几秒,开关门声音也很大,像个铡刀,雨天一来,时不时还会把人困住一会儿,夏以臻每次乘坐都有点紧张,也该查查。 好在今天一切顺利。 走出电梯,安安静静的。这层只有她一个人住,夏以臻开门进去后只觉得门都被风吹得关不上。 她用力关了两下,仍觉得有阻力,垂眼一看,那里有只人手。 夏以臻倏忽吓得脱力,很快那条缝隙的阴影里就出现了一张脸,闪着青幽幽的目光。 “夏小姐,其实我喜欢您好几年了。” 他走进来,关上门,又靠近道:“我从三年前就看您节目了,为了您才来这当保安的,都默默保护您三年了,您没发现吗?” 夏以臻连连后退,她迅速去按手机键回拨紧急电话,她不知电话有没有被接起来,只是不停地说:“你的生日,是你的生日……” 保安走过来,惊喜地攥住夏以臻肩膀:“夏小姐,您怎么知道我快过生日了,您就当给我送份生日礼物吧,您的节目我每期都看,真是太喜欢你了。” “你先别碰我……我男朋友马上来,你理智点……” “我很理智,这么多年你一直自己住,我知道你没对象,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喜不喜欢?” “好好好,你先冷静点,我们好好说……”夏以臻听见电梯在发出上下行的声音,她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安抚着他。 “好,好,好好说。”保安开心地笑了,拉住夏以臻的手,“夏小姐,你看看我,我其实长得还行。” “是吗?”夏以臻压抑着喘息,“那你站远一点……我仔细看看……看看全身。” 保安笑着答应,退后几步:“我有一米七五。”他伸手比了比。 第98章 “好,好。身高可以……”夏以臻又道,“帽子……帽子也摘了,我看不清你的脸………” “好,你等等,我仔细让你看。” 保安摘掉帽子,又开始脱自己泥泞的制服,脱掉仅剩一件白衬衣时,他理正衬衫,又沾口水顺了顺头发说:“你看,还行吗,配你行不行?我妈之前说我长得是中上游。” 门在这一刻发出干脆的滴滴声,六声后,门被倏地拉开。 没有人说话,盛朗解开西装纽扣就把眼前人按在地上揍。他沉默着,一拳一拳地打下去,用力到头发抖落,垂下来,掩住他想杀人的心。他一丝一毫都舍不得委屈的人,就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 “不行!不行哥。”盛宸冲过去按住盛朗,却无济于事,他怕被外人要挟利用,转为用英语去喊。 “不能再打了!盛世这个时候不能再出任何一点负面新闻,闹大了会死的!再糟下去就是神仙难救,理智,理智哥,公司账多乱你知道,那四十股权对应的注册资本就要一个亿!这还不算担保和外债,你还想要自由吗?” 盛宸的声音颤抖着,手背青筋爆起,眼镜已经坠到鼻骨下,他说这些时毫不避忌夏以臻,可夏以臻听懂了。 她愣在那,又来不及细想,只能倏地跑去抱住盛朗,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他。她看到盛朗抬起的拳头滞了一瞬,便又更紧地拥进他的身体里。 “我没事,没事的……你看,好好的。你抱抱我,盛朗,停下来……” 夏以臻手臂箍紧,身体狠狠地贴过去,脸陷在他的肩头,想让他起伏的胸口安静下来。 盛朗的粗喘就落在耳边,一呼一吸都十分用力,夏以臻匆匆去抚摸他的后颈,那里正铺满汗,很凉,她缓缓地抹去,又轻拍着他的后背:“我还在,好好的,还在你身边……” 那只手臂终于落在她背上,又收紧,死死地将她箍在怀里。 盛宸私下找了人,很快警方就来将那人带走了,一切处理得迅速又低调,警铃都没有开。 所有人走后,盛朗仍迟迟说不出话,靠在餐桌边,紧握着右腕。 盛宸插着口袋在屋里踱着,他按着下唇用力咬,又打了几个电话,嘱咐一定要低调料理,花钱可以,绝不能见报。又说他今晚不会睡,有了确定消息随时电话。 夏以臻只觉得有股惶惧的情绪笼罩着这对兄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目空一切的盛宸这样颓唐无助,惴惴不安…… 盛世该是出大事了。 她静静地找出碘酒,用棉棒蘸了,拉起盛朗的右手,涂他的指骨,一言不发。 那里的筋脉还在不停地跳,夏以臻视而不见。她握着那只手,能感到它在发热汗,却又在用力控制着。她现在可以肯定,盛朗的手是出了问题,不是冷。 除此以外,盛世的问题也牵连他,所以他今天才问了那个奇怪的问题,关于他和盛世的来日。 夏以臻突然格外冷静,她选择佯装无事发生,只是抬起盛朗的右手,轻轻吹着,又抬脸笑了笑说:“好了。” 她看着盛朗,见他眉宇间汗涔涔的,头发垂着,眼睛落在她脸上一动不动,夏以臻用手指抹掉那些汗,又顺着他的脸颊下颌,轻轻抚摸着。 “这次确定没断,别怕。断了也不怕。” 她笑着,突然发觉她与盛朗的相处变得简单了。从前她想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盛朗的答案她也不在乎了。 一切都不需要再用语言论证清楚。从今往后,但凡他不想说的,她都不会追问,只要盛朗不撵她走,她就陪着他,不计结果,无论境遇,永远永远。 盛朗惊魂未定地看着她,突然开口道:“收拾东西。” 夏以臻莞尔:“好。” 第101章 码头。 夏以臻跟在盛朗身后,看着他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穿过她曾经迷过路的走廊,再次回到那间灰色调的卧室。 “你以后就住我这。” 盛朗按下墙上开关,两盏很小的灯亮起来,屋里依旧是幽暗的。 “这段时间我不在家,你放心住,不必顾虑时间长短。如果有缺的东西,告诉我,我替你回去拿,你不可以自己去。其他生活用品我明天帮你准备。” “这附近没有超市,我的车留给你,你上班或者需要买什么就开车去,我暂时不用车。” “最近码头关张,不会有外人。但睡前大门要锁好,卧室的门也要记得反锁。” “如果我回来会提前跟你说,其余时间谁也不要管,谁也不可以相信。”盛朗说着咽了一瞬,“你要答应我。” “我答应你。”夏以臻看着他轻柔地说。 “卧室没有电视,你如果晚上觉得太静,会害怕,就告诉我,我来解决。或者去前院,那里墙上……” “我记得。” “浴室,浴室你应该还记得怎么走。” “隔壁是我的衣帽间,里面有挂烫机,你上班也许用得到。” “洗衣机和烘干机也都在隔壁,电脑……你需要电脑吗?我的电脑在书房,密码,密码是……” “盛朗……”望着他少有的慌乱,夏以臻只觉得眉心发胀,她打断道,“我会住下去的。也许会住很久,我不会走,所以不需要现在都说完。慢慢来,好不好?” 她浅浅地笑着:“如果我还有什么不清楚,或是找不到的,你就让我自己慢慢找,好吗?实在找不到,我还会给你打电话,随时打,日子很长。” 盛朗仰起脸轻点着头,似乎又很轻地抒了一口气,双肩终于沉了下去,望向她道:“好,如果你一个人住还是害怕,或者又停电了……” “也打给你。” 夏以臻笑笑,按下手机侧键,盛朗的电话很快响起来:“你当我的应急联系人好吗?我很快就可以找到你,所以什么都不怕。” 盛朗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终于安然下来说:“好。不早了,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好。” “今天的事,忘了它。他不会再找你,别怕。” “嗯!” 盛朗走到卧室门口,再度回头道:“大门我帮你锁。还有。”他从口袋拎出那条手链,“这条链子,断在我车上。” 夏以臻低头看了看手腕,叹笑了一声,她还没有发现。容熠的链子果然太容易断了…… “听说是那个设计师送你的,只有你有。” 盛朗的声音很平静,可他的目光却不是这么说的。夏以臻和煦地笑着:“他是我的朋友,你该认得他的设计,是朋友,从没变过。” “好。”盛朗松缓地点点头,“需要我找人帮你修吗?” “要。”夏以臻不客气道,“你去修,修成好的再送来还给我。” “好。” 他淡淡地笑起来,说完不再犹疑,转身离去。夏以臻扶着门框,看到盛朗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隐入了暝暗的夜色…… 盛朗走后,夏以臻从行李箱拿出衣服整理好,又将苏慧深送她的簪子取出来,压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夜晚的码头果然很静,但并不恐怖。她洗完澡往回走,路过小院时看到雨后的夜空。 一轮新月挂在天边,格外通透。她在那栋阁楼住了三年,几乎没怎么见过星星,可在这里,星星很低,也很清晰。 风凉凉的,一切静谧安宁,只可惜院里的花草已经尽数枯萎,有棵不知道是什么的小树也叶落精光,不再那么好看了。 夏以臻关好门窗,重新躺上这张床。她望着天花板,觉得一切似乎画了个圆,再度回到了原点。只不过这次没有宿醉的混沌,她终于可以听见自己清晰的心声,正不顾一切地汹涌着,奔腾而来…… ---------------- 第二日一早,夏以臻给盛朗发去信息:今日休息,我想去买些花种在院子里,可以吗? 对方很快回复:好,都依你。但要注意安全。 夏以臻买了一些芍药,又买了两只手编的鸟屋,准备挂在枝头给清晨路过的小鸟歇脚。院子里还生了不少杂草,夏以臻也想找时间一一除了,再种点茶花。 前段时间苏慧深腿疾好多了,常能在院子里走走,就喊她去家里一块种了些茶花和芍药,也算是新学了门手艺。 早上她见盛朗的冰箱是空的,还开车去了趟超市,夏以臻不太擅长做饭,每次采购都是以速食品和水果为多。 她在货架上看到盛世出的松茸鸡汤米线,四十多块钱一盒,是同品类里价格拔尖的,旁边陈列着一款风格很像的鸡汤线面,大概是新产品,之前没见过,只要十块。 超市正有试吃,人头攒动,夏以臻两种都尝了尝,觉得味道都差不多,就买了一打便宜的。又本着支持盛世的心态,友情买了两盒松茸米线。 发消息给盛宸问他知不知道有同类产品存在,价格还只有四分之一时,盛宸不客气地回道:把盛世的退了,一包也不准买,听见了吗? 第99章 回到码头,夏以臻在大门口看到两个新东的手提袋,里面放了一张手写纸条,字迹舒展锋利:“粗略买的,如有缺漏你再自行补充。还有会议,暂放门口。盛朗。” 夏以臻莞尔一笑,把纸条叠起来收进卡包里,又将手袋提回卧室。 一只袋子里装着两套棉麻睡衣,一套单人碗筷,浴巾毛巾若干,翻到底,还有一些卫生巾和布洛芬。另只袋子里有本新年台历,一只钢笔。除此之外是两只玩偶,一只长耳兔,一只卷毛猪。 夏以臻笑着把它俩摆在另一只枕头上,用被子盖好。盛朗的床很大,刚好有点空,晚上背身睡时还是有点儿不踏实。 中午胃口不错,她煮了一碗鸡汤线面,觉得尤为顺口,又见厂址在福建,拍便了张照片给宋言心发过去道:“这是你上次说的那种线面吗?的确很好吃啊。” 宋言心回了三个惊叹号,随即发来语音说:“这不就是我家工厂吗?这就是我家出的啊姐姐!我爸的产品走出福建了?他怎么也不说啊!他说他工厂要倒闭了……” 夏以臻只叹世界真小,便玩笑着回:“快收拾回家继承家业吧,别天天耗在这熬大夜了。” 宋言心:“都熬了两年了,熬完今年再看看。姐姐,你说年底会有奖金吗?” 夏以臻:“建议你放低期待。” 宋言心:“好吧……”又回,“节目通知怎么还没下来?真希望咱们的节目能上去!” 夏以臻:“也放低期待。但无论结果是什么,我答应你的都不会变,年底我们出去玩,去淮岛看雪好吗?叫上我们的前辈芮咏学姐!” 宋言心的语音传来一阵打着颤儿的尖叫…… ---------------- 关于提名选举盛世集团新任董事长的股东会,正在盛世二十八层会议室预备召开。这对盛世上下无异于一场改朝换代。 盛宸在总裁办公室来回踱步,他真想亲临看看。这些时日,整个盛世乱作一团,现实果然是历史的不断重演,在顶层斗争不清之时,底下人全在浑水摸鱼不做事。 干了既然不知道方向对不对,就不如不干,干了还容易出错担责任。 在看不清局势的当下,所有人都以一种自保的姿态装样子,没人真的作为,盛世的流水也就更加难看。 苏鹤走进会议室,前脚刚落,后脚便看见盛朗擦身而过。 他拿着杯冰美式,步态潇洒爽练,径直走入后便将杯子搁至首席,又倏地拉开边座的椅子道:“我来吧。” 见他头一回有这样的好心情,脸上恨不得写满春风得意,苏鹤顿了一下,又扯嘴皮笑笑,慢悠悠地落座说:“你今天来得倒早。” “毕竟年轻不经事,早来看看,也跟前辈取取经。”盛朗淡笑着解开西装纽扣,坐入首席后又道,“喝咖啡吗?我让人去泡。” “不用了,我老了喝不惯这些。” 苏鹤说着开始闭目养神,心叹果然是小人得志。盛朗瞧着他笑了一瞬,便不再说话。 很快苏梦被人掺着进来,她仍穿着一身黑色套装,戴着墨镜,袖子上箍着黑袖纱。她进来后盛朗跟着站了起来,苏梦摆摆手:“不碍事。”说罢又被助手扶着坐下。 她左右看看道:“我眼睛近来见不得光,只能戴着墨镜。我想问问,开股东会这样,合规矩吗?公司法里有没有什么规定?我在家也没个人问。” 苏鹤不耐烦道:“你想怎么就怎么,都是自家人,没那些说法。” 苏梦点点头:“让你们笑话了。”又说,“我最近有些发哮喘,拜托秘书帮我开点窗好么?” 苏鹤倏地站起来道:“行了,还是我伺候你吧。”他铿铿将窗打开两扇,回来时说,“举个手用不了你多长时间,回头弄完再让小张拉你去医院看看,再怎么难受也坚持坚持。” “好,很快就好。那就开始吧。” 议程宣读完毕,苏鹤候选董事长,其他人没有提名。苏鹤提交了自己的履历和这些年的成绩,主持人宣布开始表决时,他率先举手通过。 盛朗一张张翻看着履历,他视线未抬,只是举了下手说:“不同意。” 苏鹤早有预料,心里哼笑了一声,却面色未动,绕着两根拇指无视。 三十对四十,过半为通过,最后的票在苏梦手里。 “轮到你了。”苏鹤看向她。 苏梦微笑着点点头,她抬起手,突然又捂住了心口。 “又怎么了?”苏鹤眼睛上下一掠,皱着眉道。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憋气,现在好了。”她停了停,随即又笑着再度抬了抬手,“我投……” 苏梦微微发喘,双肩用力抖了两下,最后一次把手抬起来时,昏了过去。 第102章 从医院回到盛宸家,盛宸将车钥匙远远一抛就沉入沙发道:“这都什么事?真该找个庙拜拜了,我妈身体一直还行,自打爸爸没了,怎么跟纸糊的一样?” 他摘下眼镜,笑了一声:“今天你听见了吗,她说自己不是病了,是被咱爸冲撞了。扯淡。她这么神志不清又爬不起床,我都不知道该给她找医生还是找神婆。” 盛朗屹立在窗边喝水,听盛宸仰靠着继续笑叹:“这下好了,彻底乱套。盛世一时半刻选不出董事长,底下人又不知道要浑水摸鱼多久。” 盛宸一口气说完,耳旁依然安静,他偏头看了盛朗一眼:“怎么感觉你不担心?” 盛朗淡淡地笑了笑,算是回答。停了一会才抬起头:“你也说了浑水才能摸鱼,这是好事。” “好事?”盛宸坐直起来,重新戴上眼镜,“展开说。” “眼前是最好的结果。持续下去,对你是好时机。”盛朗转回身道,“盛世乱了,管理层没心思顾及市场,正好给了你时间做产品。你眼下最该做的是趁机加大力度铺货,做宣传,早日拿到结果。我们之间多乱都跟你没关系,大家看热闹,你正好退到后面做正事。公司最终乱成一锅粥,谁是正经干事的,谁又能救盛世,就一目了然了。” “懂了。”盛宸点点头,“怪我是个操心命。你都不知道我看底下人偷奸耍滑乱作一团有多上火,恨不得全清理了。” “你该练练你的耐心。”盛朗靠在窗边淡笑道,“你也说了,事情要推到极端才能彻底改变。想让一件事转好往往不是最难的,难的是允许它烂透,能不能沉住气眼看盛世烂到极致而不救。现在就是这种时候,你只需要做好你的事,公司内部的一切斗争都跟你无关,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我只信你。” “好。那就听我的,别慌。我们分过工,也说过不要因为对方乱了阵脚。” “明白了。” 盛宸起身去酒柜倒了两杯威士忌,递给盛朗一杯道:“说老实话,你今天怕了吗?三个人投票,摇摆在我妈。他是你后妈,却是我舅舅的亲姐姐,成算看起来很小。” “决策只需要考虑后果,要么a,要么b,做好他们分别发生的准备。” “所以如果我妈今天投了我舅舅,你也准备了?” “那是一定的,我不知道她的想法,也不能控制任何人。况且不是所有事都能赌,我也并不好赌。”盛朗笑了一下,“我喜欢安定。” “这我是知道的。”盛宸也跟着笑笑,“如果真是那样我们怎么办?你今早就该先跟我交个底。我真是想过好几种可能,如果我舅舅上去了,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只能假戏真做了。”盛朗拎着酒*杯道,“不能只碰瓷,要抱着和盛世打擂的心态去做。你路子野,自己做不受限,我相信你可以做出第二个绿世,继而是第二个盛世,等盛世不值钱了,收了它。” 盛宸意外地笑了下,酒杯叮铃碰上去:“说不定这条路更适合我。” 他浅啜了一口酒,望着窗外轻点着头:“要不是为了老头儿的一辈子,为了他那点遗愿,我真想单干了。真的,兴许更好。” “你弄懂他的遗愿了?” “大概吧,他把四十股份都给你了还不明白吗?让你集中最大权力,救活盛世,这就是遗愿。” “要盛世活着不止救活它一条路,做出第二个盛世同样可以。所以眼前无论多乱,我们敢赌的,永远只有你我的能力,只要这两点不乱,结果就相对可控。” 两只杯子再度相碰,盛朗喝了一口酒道:“其余的无所谓。” 盛宸一饮而尽,冷酒带来令人清醒的冰冽,他吞下去,望着盛朗道:“还有绝对的一点,就是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我知道。”盛朗笑笑,“对了,你妈妈的身体不用太担心,她不像没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女人。” “早不担心了。”盛宸又倒了薄薄的半杯酒,“没听说撞邪撞死人的,况且还是被自己老公撞,不挺好的吗?” 褐色的液体在手掌间摇晃着,散出动荡的微波…… 第100章 “小姐,药熬好了,搁这了,是钱大夫来开的凝神的,蜜饯也在这里。趁热喝了睡一觉吧。” “好。先搁着吧。” 苏梦的别墅,只剩下苏梦和从小就带着她的小阿姨寇嫂,周围空荡荡的,连一句细弱的话都能引来延绵的回声。 “他舅舅已经走了,说改日再来看你。我说医生说你不能见风,也怕吵,叫他先别来了。” 寇嫂低叹了一声:“他舅舅看样上了好大的火,坐在那连连说有人小人得志,要给他些颜色瞧,还打了好些个电话,这是在说谁?” “他向来一点就着,不必理会他。”苏梦道。 “保姆们也都遣走了。” “好。”苏梦点点头,“寇姨,这会清静了,你来陪我坐坐,聊会天吧。你现在年纪大了,好些事别亲自做了,我说给你养老,怎么倒还成让你伺候我了?” 她轻轻拍了拍床,两鬓已经麻白的小阿姨随后慈笑着坐下,道:“都一辈子了,哪还改的了?你若让我闲下来,我还不会了。每次你这样喊我,总觉得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有话总不跟你爸爸讲,只跟我一人讲,比起旁人我已经享了不少福了……” 苏梦靠在床头,拉住她的手笑笑:“这次老盛没了,倒是给我提了醒,什么都不如身体重要,什么也都没有亲人重要。我现在只剩你和小宸,你们一个也不能再倒下。” 寇嫂覆上苏梦的手:“我你别担心,倒是小宸,今日看上去脸儿瘦了些。心疼死我了。” “他是辛苦,所以更不能给他添乱。” 寇嫂点点头:“近来我看着报纸日日登,听他舅舅也说,说公司现在乱得很,我听着揪心。问了小宸几遭,说去他家给他做点饭吃,他也和你这么说,说我现在是养老的时候……”寇嫂说着摇着头笑。 “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是……”寇嫂长叹一口气道,“所以才更让人放心不下,马上新年了,今年春节又早,总这么乱着让人心里不踏实,也不知道乱到何时是个头。” “不知何时是个头,也总会有个头,总之够我病这一回的,不怕。”苏梦揉着寇嫂的手,“突然想吃你做的面了。” 寇嫂笑笑:“这就来。” ---------------- 新年就要来了,电视台开始为大年初一的春晚忙碌。这算是市级电视台一年到头阵仗最大的时刻,夏以臻每日进进出出,都能看到不少演职人员匆匆经过。 今年的主持名额有六个,据说也不都从本台选,竞争十分激烈。似乎除了夏以臻期待的试播片结果还是一片死气,燕市电视台又活了过来。 蒋忆涵有日找到夏以臻,给了她一张表格。见夏以臻一脸不明所以,蒋忆涵笑了声道:“我就知道你关系不灵,一块吃吃喝喝的朋友再多也没用,关键人脉得用心维护。别说我吃独食。” “什么呀。”夏以臻拿起来看了看,是张春晚主持人提报表。 蒋忆涵凑近道:“内部消息,今年要四个女主持,赶巧上季度走了两个前辈,地方现在正选人上来,这个时候咱们不快点,就要被外来的和尚抢先了。” 夏以臻明白了,她激动道:“这是好事啊!你快报名,你特别适合大舞台,早该去了!你快一点,四个里就算只有一个位置,你也肯定能上去!” “夏以臻……”蒋忆涵拧眉看着她,“我刚刚说的是‘我们’。” 她把表格往桌上一推,又搁上一支笔:“别废话了,你也提报。这个试播片结果都等了一个月了,不能这么干等。不管是你过还是我过,我们都该给自己留条后路,别最终掉进空里,什么都得不到。” “我就不报了。”夏以臻想到镁光灯烤得人脸发烫的感觉,笑笑道,“我不太适合这种大舞台,我还是想做幕后或访谈。我支持你,你快点去。” 她推着蒋忆涵往外走,推她越快越好:“如果你能选上,大年初一我一定看全场。只不过我今年有点想回老家过年,想见见老街坊,可如果我留在燕市过年,你能再托你的人脉帮我弄两张票去现场看吗?这么多年我还没现场看过呢,我去现场看你,怎么样?” 夏以臻轻握着蒋忆涵胳膊,从后冒出个脑袋,笑着看她。 蒋忆涵一瞬间极不适应,她望着夏以臻这双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竟然一时语塞起来。 她从前最欣赏的前辈是芮咏,拼搏,努力,敢于为了成为舞台上最闪耀的自己争取一切机会。 她一直把芮咏当作目标,却一度不清楚,为什么芮咏会垂青这样一个业务水平和人际交往能力都不顶尖的后辈,又关照了这人这么多年……直到这一刻,她算是明白了点儿。 “别说我没告诉你……”蒋忆涵仍旧冷着脸,“你自己傻,我可不陪着你傻。” “蒋忆涵同志说的一切我都知晓,并一百分支持她!还很感谢她!” 蒋忆涵瞧着她哼笑了一声:“你放心,就算是代表咱们栏目组,我也不会让人比下去。” “努力!”夏以臻看了眼表道,“让你拖,都拖到午休了,咱们先一起吃午饭吧?我饿了。” “就知道吃。” “人是铁饭是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穿过长长的走廊,竟莫名其妙地挎起了手。 “你光会叫人努力,你自己倒是努力啊?” “我也在努力。” “努力吃饭也是努力?” “努力让身体好当然是努力。” “你就瞎说吧。” “也不知道今天食堂吃什么?” “还不是老样子。” “希望有鸡翅。” “不要,那个太油了。” “那红烧肉?” “你怎么就爱吃这些,还要不要嗓子了……” 第103章 跨年这日,苏慧深喊夏以臻来家里吃晚饭,夏以臻午后便早早去了,说想掐两只茶花苗带回去,又说上次还一起栽了水仙,也想挖一盆走。 苏慧深坐在小餐厅饮茶看她进进出出,和家里小阿姨晃着手指笑道:“瞧瞧,这是叫来个小土匪,打劫来了。” 夏以臻在院子里听见了,挖着土说:“我下次还来种呢,我这土匪就一点好,抢完了下次送回来更多,是好土匪。” 苏慧深笑得腹痛,摆摆手道:“快找个人家把这好土匪送出去,我可不要。看谁不怕她这样厚脸皮,就送给谁。” 夏以臻仰起脸对着天空笑笑:“奶奶都不要我别人更不要,我只能看谁不嫌弃我我就往谁家跑,就是这了!” 她随后洗干净手,被苏慧深拉着坐下,一同剥橘子吃。夏以臻剥了一只,尝了一瓣说:“呀,真酸。” 苏慧深道:“我不要那太酸的。” “我知道,酸的我吃,我爱吃酸的。”夏以臻又捡了一只剥了,尝尝觉得还行,便和苏慧深一人吃一只。 小阿姨路过道:“老太太就是知道你爱吃酸橘子,早上才特意叫我去买的。这可为难死我了……”她笑着,“我去了人家摊子上问,喂!师傅。你这橘子酸吗?人人都说不酸,又不让我尝。绕了好大一圈才遇上个实诚人。” “怎么实诚的?”夏以臻吃着橘子问。 “他这么说。”小阿姨清清嗓,垂着眼皮学样子道,“酸。这橘子真一般,赶紧卖完了我再也不从他家进了,绿的特别酸,酸倒牙,黄的一般酸,也能酸死人,你不信就快买点吧。” 所有人都捂着肚子笑起来,苏慧深笑得眼睛都睁不开,说:“看看,就是这实在人难遇,还是你有口福。” 夏以臻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真是天下第一大实心眼!阿姨带我认认路,我再买一些带回家吃!” “呀,我耳朵不中听了?”苏慧深拉着小阿姨说,“刚才是不是有人说别人实心眼?我瞧着她才是天下第一大实心眼!” “我才不是。”夏以臻看着面前两个人,耳朵红起来,手里还拿着几瓣橘子不上不下。 苏慧深看着她慈笑吟吟:“马上过年了,以往你都怎么过?” “有时候我自己过,有时候去芮咏前辈家过。芮咏就是之前燕市电视台春晚站在中间的那个女主持,也是我学姐,她特别好,人好,业务也好,对我也很好。” “那个出了事故的女孩子?”苏慧深有些印象,“她的确是又美又端方,出口成篇,我瞧着有几分周涛当年的味道。只不过是略有些可惜了……你推轮椅就是和她熟悉的么?” “是。”夏以臻点点头,“但她现在也有新事业了,正和一个大设计师一同创业呢,做饰品,据说她加入了以后业绩翻了三倍多,她果然是做什么什么行,我原先就向她学习,现在她又厉害了,我都学不过来了。” 苏慧深含笑颔首道:“嗯,遇上这样的事,还能适应环境另有作为,这姑娘不简单。” 说着,她又拉起夏以臻的手:“今年你若是愿意,就来奶奶家过,奶奶家没外人,不叫上次那些人来闹你,也保准让你肚子不叫屈,可好?” 第101章 “好!”夏以臻笑着,“让您看看大年夜的土匪怎么连吃带拿!” 苏慧深和小阿姨笑成一团,又道:“好在我这辈子还算做了点事业,攒了点家底,不然真该怕了。” 夏以臻听着也笑了会,又借着苏慧深的话道:“奶奶,说起事业,其实前几日有个朋友建议我去竞选春晚主持,就是芮咏前辈一样的那种。” “但你没去。” “是,我拒绝了。”夏以臻颇感意外,“奶奶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苏慧深偏开脸笑笑,唤小阿姨倒茶。 “所以我才想问问您……”夏以臻道,“我记得您之前跟我说过,该展示的时候,该大大方方站到前面去,可现在机会来了,我问了问自己,却不想去。” “不是怕,就是不想。可我理智又觉得这机会不错,所以我也弄不清这么选究竟是对还是错。” “我同事说,人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应该多给自己留后手,多寻几条路,才不至于掉进空子里。我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但总是行动不起来,老在原地观望,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迷茫?” 苏慧深笑了笑,撂下橘子,擦干净手道:“我瞧着你不是真迷茫。不知道自己是哪块料,看见有路就铁着头想走,才是真迷茫。清楚自己不想要,行不通,能大方放下,这怎么能算迷茫呢?” “人不能凭借一腔热血做事,即便是想做,也要先弄清自己有几把刷子,眼前条件够不够。这些都有了,还要问问自己有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退路又何在。” “混日子也就罢了,真想做成事,这些一个也不能不清楚。” “你和芮咏条件不同,能力上各有千秋,不能亦步亦趋,我看这里面唯一要学的,学了能顶大作用的,就是这姑娘从头再来的勇气。” “有放下的勇气不够,还得有随时拿起来的勇气,无论到了什么境地,都有能再爬起来的胆量,那便落入什么境地都不怕了。” 苏慧深说着拍了拍夏以臻的手背:“有了这份勇气,提前再去想太多,耗自己,那就是庸人自扰了。” “嗯!我明白了奶奶。” “那我再问你个问题。”苏慧深探着身子笑道,“你有自己的小金库吗?” 夏以臻神秘一笑:“有的,虽然不算很多,但够的,有快一百万。” “哦呦……”苏慧深深深一叹,又瞧着小阿姨说,“她还说自己不是实心眼,一句话就把家底子撂出来了。” “好,有小金库就好,这就是姑娘家做事的底气。”苏慧深拍着她的手背,“那若是这些钱你拿去做事,结果不够,还需要个一百万才行。奶奶又告诉你,从前送你的那只翡翠簪子就值一百万,你虽然不舍得,又怕奶奶不高兴,但当了它,你兴许能过难关,你当不当?” 夏以臻把自己放在那个境地里想了想,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道:“这件事我如果做不成,就不会开头。但凡开了头,我就相信自己能做成,我不想轻易放弃,当!当了它,做成了再赎回来!” “好孩子!好!”苏慧深用力地抱住她,一双松弛的眼皮,盖住颤盈盈的眼睛,“就是要有这样的魄力。” “姑娘家做事常容易被感情绊住手脚,可要做事,就不能管这些。君子善假于物,你只要记得,奶奶送你东西,不是要你供着它,是要你这个人好。只要取之有道,又对你有用,就怎么用都是对的。” 夏以臻靠在苏慧深怀里,突然觉得自己也许有着另一种幸运,这辈子,她有两个盼着她好的奶奶,她的心里起着波澜,又倏忽被一声门铃声打断了,小阿姨和缓地笑道:“这个点,贵客来了……” ---------------- 沈泰从院里一进门便道:“这一桌子果皮,聊什么呢?晚上要是吃不下我的菜,我这老家伙可要闹了。” 夏以臻迅速起身问好,又看见盛朗也来了。她有点意外,但立刻笑了一下,盛朗望着她毫无惊讶地翘了下嘴角,大概是提前知道她在。 苏慧深一见沈泰便眉目舒展地说:“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讨论这世上最实心眼的人是谁。” “是谁?我认得吗?”沈泰笑着,又突然转来问夏以臻,“你认不认得?” 夏以臻倏忽耳廓通红,愣着道:“真不是我,是个卖橘子的……” 盛朗正从沈泰身后经过,冷不防笑出一声,又看了夏以臻一眼。 夏以臻立刻收回视线,又听苏慧深道:“不是她,她是个坏心的小土匪。” “噢?”沈泰四处瞧瞧,“家里门这么高,也招贼了?” “可不是么。今日来掐了我不少茶花苗,还有我那水仙,刚冒芽,就被她当蒜头拿报纸包走了,抢劫一样的,我和阿玉说,这种土匪,就该看谁家要就打发到谁家去,我可真怕了她。” “那不然上我家来吧?”沈泰道,“我这空山头正缺个土匪,你来了,我给你撑腰,帮我从老太太这往回搬东西,搬回来的,咱们对半分。” 夏以臻被人逗了半天,也有了几分胆色,顶了下道:“那我就两头拿,全都拿回自己家!” 苏慧深立刻笑得前仰后合,摆着手指对阿玉说:“快快快,快给她收拾包袱送走……” 阿玉也笑道:“老太太别这么说,这未来小姑爷跟着享福,此刻还不知道心里多美,巴不得早点领回家呢。” 夏以臻倏地抬了半分眼皮,瞧见盛朗要笑不笑地盯着她,她一颗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刚要躲开眼,又看到他突然偏开脸,喊了苏慧深一声奶奶。 盛朗低了低身子,苏慧深摸了把他的脸,又看着他道:“气色还行,也没瘦,你爸爸的事你得想开些,以后还靠你和你弟弟撑着。” “好。”盛朗浅浅笑着,“最近因为家里有丧事才一直没登门。” “你以后再跟我顾虑这么多就不合适了。”苏慧深抚摸着他,食指戳出去道,“跟这好土匪学学,脸皮厚点。” 夏以臻倒抽了一口气,听见盛朗道:“学不来。天生的。” “你……” 夏以臻一个人住了好几天也没看见他,突然感觉这家伙像变了个人,和六年前一样,让人又挺想敲他的。 “妈,你瞧我今日这大黄鱼怎么样?我弄的。”沈泰突然提了条鱼出来,比半条胳膊还长。 苏慧深一见便两眼泛光,挽着袖子道:“这鱼好,腮红眼明,你可别说是你出海钓的,我即便是一百多岁老糊涂了也不信。走吧,今天给孩子们露上一手,讨点好听的话来听听。” 她走到小厨房门口,又回头笑了笑说:“你们谁也别进来,有时间去把我院子收拾了,别回头又来摧我的花!” 两人说着进了小厨房,阿玉也笑着离开了,留下夏以臻和盛朗两个,在餐厅呆着。 夏以臻捏着一根手指在桌前站着,想了一会才突然抬起脸道:“你吃橘子吗?” 第104章 “吃。”盛朗干脆地说。 夏以臻垂着眼睛点点头:“你想吃特别酸的,还是一般酸的。” “你挑,我都好。” “那好吧。”夏以臻说着,拣了颗她觉得挺漂亮的递给盛朗。时过六年,他果然还是成熟了的,变得好伺候多了。 盛朗道了谢,展开手时,又好像手指痛似的,抽了口气,又压着眉眼,盯着那几处因打人破了的皮看。 夏以臻立刻道:“还是我帮你剥吧!” 说完她开始低头剥,中途抬了抬眼皮,看见盛朗开始冷不丁挽袖子,挽好也不打招呼,就去了院子里。 她也弄不清为什么,便也没吭气,剥出圆滚滚的一颗,自己先尝了一瓣,觉得挺好的,又把桌上的皮全收了,最后才拿着剩下的橘子去院子里找盛朗。 盛朗正蹲在茶花边,随手翻着几只夏以臻剪好的插穗,也不知道在检查什么。 夏以臻走过去,把橘子递给他:“吃吧,不怎么太酸,但也还行。” “那是酸还是不酸?” “酸呀,但你又不是不能吃酸的,你吃饺子不还要泡醋么?” “行。”盛朗看起来挺满意,刚要去接,又说算了。 “怎么了?”夏以臻跟着紧张,又随着他的视线去看,只见盛朗手上沾了少许花土,薄薄的一点,不多。 他拍了拍说:“我手脏,你吃吧。” 这个人,都要吃橘子了还出来弄这些,夏以臻心里骂了他一句,抬头又瞥见他遗憾的神色。 “可惜了。你还记得我爱吃橘子吗?” “怎么不记得!”夏以臻看着他,突然掰下两半塞他嘴里道:“我喂你吃行不行?有什么可惜的。” 真是的。还是一贯的难伺候。 盛朗闭嘴嚼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下说:“酸什么?这不挺甜的吗?” 夏以臻又掰了两瓣,等着盛朗嚼完,这人却像牙口不好似的,半天也没咽下去。 第102章 她索性在花坛沿挨着他坐下,托着腮看着他嚼,等他喉咙终于动了动,才又塞进去两块问:“你怎么吃那么慢啊。” “你有急事吗?” “也没有……” “没有就好。吃都吃了,我总得尝尝滋味。” “你又不是第一天吃橘子。” “橘子和橘子要是都一样,你还问我吃特别酸的还是一般酸的干什么?” “……” 夏以臻速速又喂了他两瓣,蹙着眉道:“好了好了快吃吧……堵不住你的嘴。” 好不容易吃完一颗,盛朗意犹未尽地说:“还行,但不够酸,挑个更酸的来尝尝。” “别吃了吧!一会吃饭了。你光吃橘子不吃饭,沈前辈会不高兴的。” “就是开胃才吃的,快点。” 夏以臻想了想,又去捡了只更绿的剥了,一尝的确很酸,酸得拧眉毛。 果然盛朗尝了一口又嫌酸,说两瓣两瓣吃他遭不住,要一瓣一瓣吃。 夏以臻只好废了更多力气喂给他,一只橘子吃了快二十分钟。直到这只吃完,盛朗才从西裤口袋掏出张消毒湿巾递给夏以臻道:“好了不吃了,擦擦手吧。” 夏以臻低头接过来说:“谢谢。”擦到一半才抬头,“你!” 盛朗瞧着她,插着口袋敛笑了一下:“想种茶花了?” 夏以臻降了降眉眼说:“你觉得好看吗?夏日七心,颜色挺红的。快过年了,种在院子里,你过年热闹些。” 盛朗点点头:“好看,但我不在那过年。” “这样啊。”夏以臻有点遗憾,却也很快消散了,“没关系,它是四季的,夏天也有花苞。” 盛朗又指着远处怒放的白色大花说:“那丛栀子芍药也很好看,怎么不要?我们也弄回去吧。” 夏以臻向屋里看了眼,按下他胳膊说:“芍药家里有,别弄了。一次弄太多不好。” “家里有?”盛朗问,“你确定是家里有?” “当然了,你忙晕了呀……买回家之前不是问过你吗?你说好我才买的。” “嗯。”盛朗盯着她,点点头。 “总之今天还是少拿点吧,今晚肯定还会让我带些吃的回去,到时候大包小包的,多不好。况且今晚西郊公园放烟花,我还想去看。” 夏以臻盯着脚尖停了一会,突然道:“你去不去……” 见盛朗似乎在犹豫,她又说:“烟花就放一会儿,看完不会耽误太久的,而且我今天是开你的车来的,看完你想回哪我都可以送你……很多人都去看。” “很多人都去?”他遗憾道,“你还有别人就跟别人去吧。” “就只有你。”夏以臻抬了抬眼皮,“就只有你跟我,我们两个人,好吗?” 盛朗很浅地笑了一下:“可以。” 晚饭四人在小餐厅吃的,全是家常菜色。一条酱焖大黄鱼占了小半张桌子,另有沈泰从入了十二月就熬好冷着的鸡腿猪蹄冻,据说是每年的固定节目,苏慧深知道夏以臻喜欢吃酸的,每次邀她来必有一道糖醋虾,又念叨她不吃菜,特意备了几样时蔬小炒。 主食简简单单一碗白粥,配腌辣椒及黄瓜小酱菜吃。 盛朗靠夏以臻坐着,端碗拎起一截腌黄瓜,却发现格外长,又切得粗细不均要断不断的,令人为难。 苏慧深点了点筷子笑道:“我这手,日日捡黄豆,灵的很,即便是切蓑衣,也是又稳又快又细又密,不知道这是谁在滥竽充数?要我这老太太背锅。” 沈泰笑着:“总之这一桌里,正有人心虚。” 夏以臻速速将碗凑到盛朗碗边,又用筷子夹住黄瓜的一头道:“太长了,我和你分着吃吧……”说完扯了扯,匆匆放进碗里。 沈泰咬了口脆腌小黄瓜,嚼了嚼,眉目舒展道:“我这老方子就是好,就算是霜打了的蔫黄瓜,用心泡上一泡,滋润入味了,也照样上得了台盘,你们说呢?” 苏慧深笑吟吟,夏以臻只顾咬着黄瓜频频点头,盛朗瞧了她一眼说:“你这是听懂了?” “当然了。”夏以臻道,“我上回就知道这个方子腌什么都好吃,早就抄过了。” 盛朗摇摇头,继续吃饭。 晚饭过后,四人又喝了会茶,苏慧深果然让阿玉大包小包带了不少吃的给夏以臻带上,装了一整个后备箱。 沈泰说晚上订了戏台,要陪老太太听戏去,让盛朗改日不忙来家里下棋,随后司机接了两人和阿玉一同走了。 盛朗见夏以臻严格遵守科目二规定操作了一番,又换上一双平底鞋,才喊他上车。 他一坐下便拉着安全带道:“今天那个小黄瓜不错,回去也腌上点吧。” 夏以臻只管检查各路仪表后视镜,随口说:“不用你说,我早就弄好了。只不过等你半天,你总也不回家,不知道而已。” 盛朗指骨按着嘴唇,看着窗外淡淡嗯了一声,又说快开吧,早去公园找个人少的好位置。 夜晚的西郊公园湖边,风虽冷,但被新春的氛围一裹,仍然变的缱绻。湖边的长椅上今日早早就坐满了人,喧闹的人声一过,湖面的冰都像融化了似的。 刚好是烟花要准备闹一闹的时刻,夏以臻和盛朗并排走着,脚步不快,周围拥拥挤挤,人头攒动,时不时还有孩子跑来跑去,两人间也留出距离给别人经过。 直到发现人们都向湖边涌入,夏以臻才在一片惊叫声中揪住盛朗的袖口道:“开始了开始了!” 她着急想拉盛朗找个人少的位置看,刚往一旁迈了两步,人潮倏忽汹涌起来。 夏以臻感觉自己的指尖被人用力攥了一把,却又滑脱了,人头随即像一片涌动的黑色森林,乌压压地挤过来,她瞬间没入其中。 夏以臻本也没想一定要往前挤,却被一波又一波的人拱得无可奈何,像个海上浮漂,随便哪里来了浪,就被推去哪里,耳边全是喊着别挤别挤的…… 她被人撞来撞去,就要歪倒时,又倏地被人再度拉住手,从人潮里猛的拔出来。 身后第一颗烟花已经骤然升空,于众人的尖叫声中,飞到与月同齐,继而迸裂,灿若夏花。 花火映亮了盛朗压低的眉眼和嘴边洇出的细密白气,夏以臻看见他粗粗喘着,大声道:“烟花往天上飞,你呆在我身边又不是看不见!这么多人,摔倒了一人一脚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夏以臻望着他,只觉得他的眼里一瞬一亮,像焰火,更像被焰火映亮的湖水,在摇晃,颤动,碎成一圈圈…… 她的手还在盛朗手里,指骨间热汗淋淋的,他的手很烫,这种温度虽然遥远,却令她很习惯,夏以臻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原本就该呆在他手心里,与他紧紧相握。 她倏忽踮起脚,不顾一切地想要拥抱他,她轻扯着盛朗的手臂,却又被人推了出去,只能随波逐流地走着,手指也再次从盛朗的指骨间滑脱,等一切安定下来,她又已经离盛朗挺远了…… 绚烂果然很短暂,跨年的烟花夏以臻几乎一颗都没有好好看过。直到人们并不满足地落寞四散,夏以臻才终于能再度跑回盛朗身边,匆匆道:“你刚刚看到烟花了吗?好看吗?许愿了吗?” “没有。”盛朗骤然转身,只顾忿然往前走,“我只求你别被踩死。这么低的要求都实现不了,其他的配想吗?” 夏以臻又跟上去道:“我没想往里挤,只不过人太多了。下次,下次春节的时候,我们俩一起找个人少的地方看,好不好?” 盛朗的脚步停了停:“去哪。” “都听你的。” 盛朗听完继续往前走,嘴边卷着层层的热气,却不说话。 夏以臻追上去道:“听你的还不行吗?你说去哪就去哪,我肯定听你的,老老实实地看,到时候咱们再许愿,也没人跟我们抢,也许更容易实现呢?你说呢盛朗?嗯?你说呢……” “我不说。你有一次真听过我的吗?” “这次真的,真是真的……” 第105章 上车后,夏以臻见盛朗还不理她,也没提去哪,她也没问,只管闷头往家开,想把人先拉回家再说,拉回家,两个人好好说。 只是快开到了,盛朗才突然接到盛宸的电话,神色不松缓,好像是有要紧事。 随后他沉了一会,才笑了一声看着她说:“今天不能住下了。” “好吧……”夏以臻有些遗憾。 她原本想回去再好好解释解释,认真保证一番,哄哄他。毕竟是跨年夜,即便没有好事发生,也不能带着气过。 盛朗温沉地看着她道:“本来想尝尝家里的黄瓜酱菜,消消火,也消个夜。” “没关系。”夏以臻一听,心里轻松下来,又浅浅地笑着说,“黄瓜酱菜一时半会坏不了,下次你想消夜,它还在。” “这段时间都会很忙。” “也没关系。我人品很好,不会一个人都吃完不等你。”她顿了顿,“我肯定等你。” 第103章 盛朗终于安然地笑了笑:“好。” 夏以臻将车开入平江路,今晚的街上人头攒动,彩灯霓虹跳得不知疲倦,路边有穿着白西装的乐队,正演奏着迎新年的管乐四重奏,人们热闹地围观着,夏以臻疏忽觉得,来年似乎真正开始值得期待。 这是第七个年头,至少她正和盛朗坐在同一辆车里,正相约下次再见。 “等你下次来,夏日七心一定会长得很好了。”夏以臻想到花开繁盛的样子,笑了笑,“那时候你再回来,更好。” “听你的。”盛朗道。 夏以臻的电话也突然响起来,她速速按了蓝牙功放,沈楠的声音不经铺垫地匆匆跳出来,说明早台里要开会,关于试播片应该会有个结果,不管是什么,让夏以臻准时参加,并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夏以臻立刻道好,挂了电话后盛朗问:“明天就有结果了吗?” “嗯!都一个月了,早该有了。” 盛朗点点头:“希望明天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夏以臻浅浅地嗯了嗯:“无论什么结果,我现在都能接受,而且即便是没选上,也说不定有更好的机会等着我,你说呢?” “会的。” 车缓缓停在盛世楼下。夏以臻盯着盛朗看了一会,突*然道:“我不想等十二点了。” “嗯?” “盛朗。”她笑着,“新年快乐。祝你每年都快乐。” 盛朗望着这张脸,似乎再度看到了某部被他看过无数遍的祝福片。他竟然害怕起来,总觉得这一刻如果无法被记录,又会匆匆就过去了。 他沉默了几秒道:“没听清,再说一遍。” “新年快乐盛朗。” “新的一年,祝你自由,快乐,还有……”夏以臻想了一下,“冰箱里永远有我做的小黄瓜吃!” 盛朗倏忽抬头笑了,终于再无遗憾地推开车门,下车后他俯下身道:“新年快乐。到家后做什么?” “向你报平安!” ---------------- 夏以臻一早就到了电视台会议室,看见副台长竟然也来了,心里美了一下,觉得栏目还挺受重视。 沈楠和蒋忆涵都已就坐了,中间还空了一个位置似乎就是给她留的一样,夏以臻笑眯眯地弯腰挤过去,一屁股坐下。 陈煦和宋言心也早就到了,见夏以臻来了,都从后面拿笔偷偷戳了她一下。 夏以臻展开本子,又拔开盛朗送她的钢笔,向右一看,沈楠正撑着额头眉毛皱得厉害,向左一瞧,蒋忆涵两手互相捏着脸都白了…… 她一时也跟着紧张起来,抬眼一看副台长面如沉潭,也只好低下头不敢再有小动作。 很快,副台长问:“都到齐了吧?”节目主任四顾片刻,说都到齐了。 副台长往前倾了倾身子,两手交叉搁到桌上,他向众人扫了一眼,简单做了开场白后便说:“我们生活频道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取得了非常亮眼的成绩,这是很值得认可的。” “不可否认,每个环节都离不开大家的心血和智慧,既保证了好口碑,也为观众带来了高质量的节目内容,为咱们电视台赢得了荣誉。” 宋言心此时传了一张纸条给夏以臻,夏以臻展开一看,上面写着:这是不是要发奖金的意思? 夏以臻听着像是表扬,但前几年即便是夸过她们,也没发过多少奖金,便写:劝你别抱期待。 很快纸条又传了回来:还是期待来笔小钱,毕竟想去淮岛玩。 纸条又传回去:淮岛又不是普吉岛,我请你…… 夏以臻回了回神,听副台长正说道:“……正是由于大家各司其职,又紧密协作,才让我们这个频道独放异彩这么多年。” “但是。”他推了推那副稍显沉重的眼镜,重新扫了眼众人,“今天我不得不怀着沉痛的心情告诉大家一个艰难的决定。” “由于电视台整体战略调整,和外部环境的变化,经过慎重考虑,台里决定……” “关停生活频道。” 众人的议论声四起,夏以臻忽的抬起脸,看见副台长面露悲痛地说:“做出这个决定,我们也非常地痛苦和不舍,因为大家的努力与成就,有目共睹。” “但,这是为了电视台在当前复杂的环境下能更好地发展,做出的无奈之举!” “作为我们台的一份子,我们也只能从整体出发,以大局为重,把未来的……” 夏以臻只觉得有一栋大楼轰然倒塌了,带来沉重巨响,又刮起一阵粉尘,只是台长仍旧好端端地坐在眼前,面不改色,她才敢相信,倒塌的并不是电视台。 她曾经抱有无限热情,无限憧憬,不计得失奉献热忱的栏目,就这样连同整个频道,一起消失了。 她无数次修改脚本,想让一切臻于完美,又一次次自我安慰,劝自己接受所有结果,如今发现,也与一只蒙着眼睛推磨相信路在前方的驴并无不同。 夏以臻突然明白了苏慧深的话,即便有一腔热血,也要看眼前的条件。没有条件,就不能选择,她永远也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事。 后面发生了什么夏以臻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走出会议室时,她看到宋言心哭了,高大远着急地到处打电话,蒋忆涵迅速跑去按电梯,不知道要去哪里,所有人都露出平时并不常见的面貌与神色…… 只有沈楠仍风风火火地走在夏以臻身后,突然叫住她道:“你跟我来。” 天台。 沈楠开门见山道:“我不跟你废话了,这个风声我听说一阵了,只是一直不能确定。现在不是怨天怨地的时候,重点是要解决问题。你听我说,咱们这次春晚要四个女主持,你赶快提报,我帮你找人,这次机会很好,你拿到成绩以后,我再想办法把你弄到综艺频道。” 沈楠越说越急,这样冷的天,脸上竟然冒了汗粒,夏以臻听着这焦急的一切,内心竟平静下来。 她看着沈楠,突然走近,抱住她道:“谢谢你,谢谢你为我费心。” 沈楠愣了好一下,像是不习惯,又像抱怨似的地轻轻推了推:“干什么啊,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这还有二十多天就过年了,你可快瞪起眼吧,我都和人打好招呼了……” 夏以臻笑了笑,不松手:“小楠姐,我进电视台这么久,但真正在你手底下干的时间不长。我不是一个太灵光的下属,一定给你惹了不少麻烦,让你生了很多气。” “好了,快别说这些了……”沈楠又推了推她,“这些晚上下班再说,你赶紧先听我的。”夏以臻却更紧地抱住她,还把头歪到了她的肩膀上。 “你不知道吧,我现在抱着你已经能感觉到你肚子里的小家伙了,我知道,尤其现在这种时候,我不该再惹你生气了。” “但是……我可能还要再惹你生气。” 沈楠呼着白气道:“夏以臻,你又有什么想法?你可别折腾我啊我警告你!” “我要辞职。” 沈楠忽的推开她:“你疯了吧你!你……你……你脑子进的什么水?” 她急得咬着手指四处打转,左右踱了好几步才又停下:“咱们现在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我已经帮你铺好路了,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听我的走下去就可以了,肯定比你现在还强!我能害你吗?” 沈楠见夏以臻还杵在跟前看着她笑,像不分好赖一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耽搁了多少事?” “我原本月初就不想干了,可听见这风声,我就想到你,我想我就算要走,也得再托你一把再走!等我走了,谁还搭理我啊?我这才又撑着干了一个月!” “你现在说离职就离职,你!……你这人……你离职了怎么办啊?” “现在大环境这么不好,你又是一个人,家里连个帮衬的都没有,谁给你撑腰?你走了怎么活呀!”沈楠来回地走,说着说着,竟然哭起来了。 夏以臻看她怀孕的情绪波动实在是大,赶紧掏纸巾给她擦眼泪,又再度抱住她说:“哎呀……你哭什么呀!……你看你……”又晃着她说,“你走了我也走,多好哪!” “好个屁!” “怎么是好个屁呢?”夏以臻凑到她眼前看着她,“你先说说你走了以后干什么?你告诉告诉我……” “我干什么?我干什么你能跟我比啊?”沈楠看她又是一副厚脸皮,哭笑道,“我闯母婴赛道去,你肚子里有我这个吗?你连个老公都没有。” 夏以臻笑笑:“我努力找着呢,快了快了。” 第106章 沈楠终于止了一刻眼泪:“真的假的?” 夏以臻坚决道:“虽然还没影儿,但有决心!” “有决心有什么用?”沈楠道,“你就说你这么多年决心还少吗……” “总之我加把劲儿,这次真有决心。”夏以臻轻轻拍拍沈楠胸口,笑着,“你先快好好说,你到底做什么,给我参考参考。” 第104章 沈楠抒了口气道:“自媒体,母婴赛道。” “听说不容易呀!” “是啊,不容易,但好歹也试试。我怀都怀了,不能浪费了。就这么宝贵的十个月,得出个计划表,好好规划规划。孕期就有不少选题,等孩子生下来……嗐,选题取之不尽。” 夏以臻听着觉得真是不错,频频点头,又听沈楠道:“而且我顶着电视台大龄离职小领导的title,应该也挺好起号的。我朋友上着班做,一年涨了五千粉,从怀孕到孩子生下来,小到衣服奶瓶,大到小床婴儿车,都没自己花过钱,全是品牌方寄的,一个月佣金还一万多,把育婴成本都降下来了。上次朋友聚会我一听,干嘛不试试?” “一万多?这么多啊?” “怎么,你羡慕你也怀啊!” “我先观望观望……”夏以臻想,还是得先把孩子爸搞定。她倒是真的很喜欢小朋友,但孩子爸这人不好弄。难伺候。 沈楠瞧着夏以臻两眼放光,笑了一下,又道:“应该问题不大,我本来就是业务出身,口条利落,脚本分镜剪辑都擅长,况且回家当领导,只用领导我老公一个,那家伙面,我指东他不敢打西,我看比领导你们还强点儿。” 沈楠说完,突然皱了皱眉道:“说你呢!怎么又说到我头上了?你先说你怎么想的?” 夏以臻沉了沉,说:“其实春晚的消息我前几天就知道了。是蒋忆涵告诉我的。” “她?” “嗯。所以这件事我前几天就考虑过了,结论是这个机会很好,但不适合我,我还是想做幕后。” “小巷是我一手策划的,题材我擅长,也相信我能做好,所以不甘心就这么停下。在电视台我很受限,要考虑的事太多了,大多还跟我没关系,我永远做不了我真正想做的,所以必须离职。” 沈楠很轻地点了下头:“离职了怎么生活,也考虑了吗?” “嗯,想了。”夏以臻道,“我有点存款,足够过渡一阵的,不会饿死的。” “创业很苦的……也可能不成功。” “我有心理准备,但做喜欢的事我不怕苦。而且我过过很拮据的生活,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随时可以退回去。最差的我都不怕,就什么都不怕。” 沈楠看着她,突然主动抱了上来。她摩挲着夏以臻的后背,过了好久才说:“是我把你想小了,以臻。我快四十了才学会放下,你比我强。” 她用力拍了一把:“去吧!去提你的离职。我第一时间给你批!” 夏以臻回到办公室就开始敲辞职信,很快打印了出来。她从没想到放弃年轻时魂牵梦萦的工作,会是这样一种卸下双肩背包的感觉。 她带着辞职信走入沈楠办公室,却发现宋言心已经站在里面了,桌上放着一张草草手写的辞职信。年轻人的行事魄力,实在令人佩服…… 沈楠拿笔敲着桌子道:“你也想好了?” “想好了,不干了,没意思。”宋言心偏着脸,又说,“也是什么意思?还有谁?” 沈楠拿笔往宋言心身后一戳:“还有你这好榜样。” 宋言心回头一看,跳着就过来了:“姐姐!真的假的?” 夏以臻笑笑:“怎么样,期待奖金带来好心情,不如直接给自己个好心情。走吧,回家收拾收拾行李跟我出去玩?” “嗯嗯嗯!”宋言心用力地点头。 沈楠笑笑,大笔一挥,签上“批准”两字道:“行行行,别在我面前亲热,惹我嫉妒呢?我给你们批了啊,系统里也提一下,都滚出去吧!” ---------------- 电视台的六年,似乎结束得意外安静,夏以臻第一次心无挂念地准点踏出电视台,心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芮咏。 夏以臻给芮咏打去电话,得知她也刚结束工作准备回家,刚巧也有事要跟夏以臻说,就约在芮咏家见面。 去的路上,夏以臻一颗心沉甸甸的,这份工作伊始,是芮咏做的推荐,虽然芮咏一再说,最主要的敲门砖还是夏以臻的专业成绩和最后的那部片子,但经历了电视台这人情冷暖的六年,如果还把这句话当真,就太过天真尊大了。 她今天说放弃时很果断,却仍然觉得对不起芮咏。但这份人情眼前就像苏慧深的翡翠簪,只能被她当掉,不然未来寸步难行。 夏以臻到的时候,芮咏正和荣熠开跨国视频会,见夏以臻来了,荣熠抱着脑袋惊呼了一声,两人瞬间暂停工作,转为三方会谈。 夏以臻坐到电脑前,沉了一刻,先说:“我辞职了。” 荣熠顿了一秒便鼓起掌来,夏以臻把来龙去脉说完,匆匆去瞧芮咏,只见芮咏翻了个眼皮道:“你今天特意过来就为这事?” “不意外吗?” “你上次说完我就有准备。况且今非昔比,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冲动跑回老家就对了。”芮咏说完,盯着夏以臻笑得意味延绵。 荣熠如今春风得意,穿着一件白色缎面衬衫,潇洒倜傥。他笑得清爽,道:“芮咏你就体谅一下吧,这人前六年一共也不舍得跟我见几面,每次见面必聊工作。开口就是‘我学姐帮我……我学姐帮我……’,在这家伙眼里,你就是大恩人,这是辞职了心里害怕,来找你请罪,你听不出来吗?看在我面子上,你就别骂她了。” “你还心疼了?”芮咏凑近屏幕笑笑,“拜托你,我认识她八年了,她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吗?说了一万遍当初只是走了正常推荐流程,怎么搞得电视台像我家开的一样。要真是我家开的,还会有这么多难看的节目吗?” 夏以臻抱住芮咏一只胳膊,笑着贴上去道:“总之是谢谢你……” 芮咏憋着笑震了下肩膀:“走开,酸死了。你最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粘人得很。就你这点事,发个信息就行了,非要过来酸我……” “我偏来。”夏以臻抬起头,拿下巴抵着芮咏肩膀说,“那你又是什么大事?还能比我的大?” 荣熠笑笑:“还真比你的大。” “什么……” “我要出国。” “什么?”夏以臻惊叹道,“去找荣熠啊?” “嗯。”芮咏含笑点点头,“想熟悉熟悉海外板块,毕竟长远做业务不能总是盲人摸象。只有亲自去看看,未来和国内的配合才会更好,咱们荣大老板之前跟我提了两次,我都有点顾虑,最近查了些资料,发现从国内到国外的整条航线都有为残疾人专设的服务,又有点心动了,最终决定去,年前就去,今年就在那边过年了。” “你真棒!”夏以臻又扑上去,“我还没出过国呢,等你出国了给我寄明信片好吗?我还没收过国外来的明信片呢,有点想要。你再多拍点照片给我看。对了,你还回来的吧?……” 芮咏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推开她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再贴过来了,你最近是不是逢人就想抱啊,你去抱那谁去……” 荣熠淡笑着望着夏以臻,随后看了一眼表道:“ok,例会结束,已经纵容自己少工作半个小时了,我先下了,你们俩慢慢聊。” 没了荣熠,芮咏便直接问了:“怎么样,和那位?” 夏以臻笑笑:“还行。” 她之前怕芮咏担心,还没告诉芮咏她深夜遇到了骚扰,就也没提自己住进了盛朗家,只是说最近两人偶尔一起吃吃饭,逛逛公园,挺好的…… “还行是什么意思?做什么坏事了?汇报一下进度。” “没有!真没有……”也就小小地拉了下手,他后来还生气地走了。 正说着,盛朗的电话就打过来,他还在公司忙,问夏以臻有没有吃饭,试播片的结果怎么样。 夏以臻只是报喜不报忧地说都挺好,在芮咏学姐家里吃的,试播片虽然没选上,但也没事,总之一切都好,让他好好忙工作。 电话挂了后,芮咏含笑盯着她:“怎么不告诉他你辞职了?” “他最近公司遇上难事了,忙得都见不着人,不想让他跟着担心,等过了这一阵,节目没选上的事翻篇了,我再告诉他!” 芮咏笑笑:“还没怎么着呢,就为人家操心了?” 夏以臻也笑笑,倏忽想起正事:“对了,淮岛最近下雪了,下个周你如果不走,也有空,我们去看雪吧?我记得你说过……” “去。”芮咏目光缱绻地打断,“我陪你回去。第七年了吧?你第一次主动说回家。” “想老邻居了。” “好,我陪你去。”芮咏爽快道,“就下周末吧,你抓紧练练臂力,别到时候吵着说抱不动我。” “正要跟你说呢,今天有个我们的小学妹,抢在我前头离职了。她仰慕你已久,带上她行吗?我俩一起抬你,有劲儿!” 芮咏笑得明媚:“行行行,你就吹吧,就算别人根本不认识我,但凡认识你了,也得仰慕我。” “那当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105章 芮咏沉下来,柔柔地看了她一会,又道:“是最好的朋友,所以你再听我唠叨几句。” “其实上次你跟我说想辞职回淮岛,我就有了个想法,即便是辞职,人也要往高处走。所以当时就托国外的几个朋友打听了,其实海外现在也有很多适合你的留学机会。” “虽然没有直接的播音专业,但有传播学,广播新闻学,媒体实践,都值得给自己镀金。” “以臻,其实我一直很想出国留学,如果不是遇上这种事,我可能早就去过了。这次答应荣熠过去,也是想探探路,如果通畅,这些以后也不是不能考虑。” “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愿意,你也考虑一下我说的这些。你英语没问题,好好准备是有机会的,说不定还能申请到奖学金,如果不行,钱的方面我们一起想办法。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视野会不一样的。” 芮咏拉起夏以臻的手:“我最近正要咨询一家机构,回头让他们把资料也发你一份,你也看看,考虑考虑,好吗?” 夏以臻看着芮咏,心里滚烫,但有些事,从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从前是,现在依然是。她笑了一瞬说:“谢谢学姐,但出国我不考虑了。” “从前一要做事,我就问自己能不能做好,现在我相信我能做好很多事,就额外在意自己想不想。如果答案是不想,或是犹豫,那这件事一定不该我去做,我会迅速放手。” “出国就是我不想做的事。我喜欢呆在熟悉的环境里,听熟悉的语言,吃熟悉的饭。” “虽然在你的眼里,我可能永远都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学妹,但我也已经二十八岁了。”夏以臻目光闪动地看着芮咏,“所以学姐,别担心我。我也和你一样,不弱。” “未来,我只想顺着自己的性子做事,不为难自己,还要惯着自己。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第107章 盛朗近来忙得厉害,一直在出差,中间草草见过一面,夏以臻只觉得他的脸清瘦了些,又听他电话聊什么追加抵押之类的,让人跟着紧张。 盛朗避而不提,她也没有多问,只想着别给对方添乱,把家里力所能及的事做好。 临近出门前几天,夏以臻开始给码头做大扫除。她突然觉得盛朗把这么大的房子装修成光秃秃的风格极有道理,打扫起来首先就省力。 她喜欢热闹,住进来以后,杂七杂八的添了不少,自己的东西也越往这搬越多,如今都成了负担,一天忙活下来,只觉得腰都直不起来…… 不过虽然要前院后院来来回回跑,但每次经过,都能看见栀子芍药和夏日七心长势喜人,夏以臻总觉得生活很有盼头。 院子里的小鸟屋,最近有几个常客每日都来光顾。夏以臻索性又买了两只更大些的挂在树上,心想如果哪日,有小两口住下,再下上几颗蛋就太好了。 她想看到小生命在她家里出生,又张着大嘴喳喳叫,肯定热闹,到时候她多少也能算得上个房东,也跟着沾沾喜气。 眼看着盛朗总不回来,黄瓜酱菜一天一天真被她吃完了,夏以臻想趁出门前,早早再腌上些,如果盛朗哪天回来了,不会想吃没的吃。 生活频道正播着库存节目,是一期持续了十多年的老节目——《爱笑厨房》。 夏以臻上高中时就偶尔看,女主持那时还和自己差不多大,讲解起来笑容灿烂,热情鲜活,她当时就想,果然是爱笑厨房,让人看着就秀色可餐。 可如今,前辈的一颦一笑,也像染上了几分中年倦怠。 夏以臻抱着砧板边看边切黄瓜,想到眼前的画面会在未来不知何时就变成一片无信号的蓝色,倏然觉得同事努力笑着的模样,也挺令人悲伤…… 她叹了一口气,又噌地蹦起来,再低头一看,手指被切了个大口,正汩汩往外冒血。 她赶紧含进嘴里,又速速抽了几张纸巾包起来,可血又立刻洇透,这才想起来之前忘了问盛朗家里创可贴在哪。 翻了前院几个抽屉都没有,夏以臻又跑回后院,直到在衣帽间发现一个大抽屉,拉开有一堆药。 她匆忙翻腾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一只创可贴给自己缠了缠,等一切都弄好,才耐下性子重新整理翻乱的抽屉。 突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签在一沓手写卡纸的第一张。 裴漪。 夏以臻倏忽忘了手指痛,迅速拿起来,纸上是隽秀的钢笔字迹,落款的时间是最近。 ——“嘱:近来很好,看来有些事远比药物管用。药物终究不能解决一切,请尝试不要把所有事背在自己身上,学着与人倾诉,对你会很有帮助。相信自己有痊愈的力量。” 她继续看,下一张时间退回去了一个月。——“嘱:这次出现尺神经症状反复,主要考虑外因刺激。请持续观察,切忌不要开车。睡眠问题反复与神经问题同步,可以做相同考虑。请尝试睡前坚持喝热牛奶,尝试倾诉,语言或文字皆可,请务必学会自我释放。人不是机器,切记。” 再下一张,时间间隔了很久,是去年春天。——“嘱:生活总是值得期待。很高兴我们相见的频率保持低频且稳定,也很开心你一直没有放弃,一直在努力,我为你骄傲。请坚持非高强度运动,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祝好。” 接下来几张,每张间隔半年时间,字数很少,都是提醒对方坚持户外运动,尝试情绪释放,与人沟通。 卡纸开始逐渐泛黄,最后一张落款时间是四年前,也是夏以臻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嘱:我也同意医院医生建议,酌情将舍曲林减量,请严格遵循遗嘱,逐渐减量至不再依赖,切勿骤减。很高兴这两年它没有对你产生副作用,也很幸运你的症状一直轻微,感谢上帝,一切不是内因性的。今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是你的右手安定下来,可以逐渐尝试恢复力量训练强度。祝好。” 夏以臻不懂什么是舍曲林,迅速查了一下,又愣住了。 她觉得窗像是被风吹开了,吹得后背一阵凉,吹得睫毛和手里的卡片也跟着抖动,可当她想去关窗时,却又想起衣帽间并没有窗。 她摸到那张泛黄卡片的背后,用曲别针夹着一张名片。上面写着裴漪,心理治疗师。夏以臻考虑良久,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很快,对面轻轻说:“你好,我是裴漪。”她的声音轻柔而笃定,与那日在医院走廊听到的一模一样。 夏以臻努力笑了一下,礼貌道:“裴漪你好,很冒昧打扰你。我叫夏以臻。” 听她说完,对方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夏以臻再度开口:“我是在你的名片上看到这个电话的。不知道你现在是否有时间,我们可以聊一聊吗?” 裴漪终于很轻地叹笑了一声,带着些许感喟,立刻道:“以臻,其实我知道你已经很多年了,但还是第一次听见你的声音。我有时间,但我想,电话也许不够,我们应该见一面……” 夏以臻很快就按裴漪给的地址,来到了平江路的一栋高级写字楼顶层。 她推开一扇玻璃门,进入一间叫“findyou”的工作室,屋里是一片暖白色调,落地窗很大,阳光舒展地铺在每个角落,四处有绿植盎然生长。 夏以臻被邀请坐在窗边的一张沙发椅上,只觉得身体一瞬间陷入了柔软,目之所及都令人放松。墙上挂着手工挂毯以及几幅风景画,一片陶然惬意。 裴漪很快倒了杯热水过来,又坐到她对面说:“不好意思以臻,因为我的客户多少都有些睡眠问题,所以我这里常年不备咖啡,只能委屈你喝杯白水了。” “水就很好,谢谢。” 眼前裴漪戴着眼镜,温柔而笑,夏以臻攥着玻璃杯沉了一会儿,终于开门见山道:“裴漪,其实我今天是为了盛朗来的。” “我知道。”裴漪道,“如果你没有心理上的困惑,那我们之间应该只有盛朗这一个联系。” 夏以臻点点头:“我知道今天跑来有些贸然,但我无意看到了你的手写卡,有关盛朗的事,我还是希望越早弄清楚越好,我想我该先向你做自我介绍。” “不用了以臻。我知道你的一切,应该做自我介绍的是我。” 她笑了笑:“我之前在国外是专业的心理医生,盛朗是我偶然认识的朋友,也是认识以后才知道他生病了的。” “一般来说,做我们这行的不能和病人交朋友,所以我和他之间不能算作医患关系,他的主治医生也是我的朋友,我也只从朋友角度,给他一定的建议。” “后来我提前回国创业,因为国内和国外对于这个职业的定义很不一样,我就改为开了这个心理咨询工作室,主要帮客户做心理问题疏导和排解。盛朗回国后的正式治疗是在医院,所以我们的关系界定下来,始终是朋友,所有的疏导,都是朋友间的。” “我说这些是想说,如果我作为医生,我们今天就没有聊天的立场,因为一切涉及他的隐私。” 第106章 “但作为朋友,我不能置之不理。即便我不能抛弃医生操守,但我仍然认为,如果知道他的症结在哪,还顽守操守不去帮他,那就是胶柱鼓瑟了,违背我对每一个客户的初心。” 裴漪说话非常得体,也很严谨,显然是受过很好的教育,她说完一切,依旧是温和地笑了一下才说:“现在可以开始了。” “好。”夏以臻点了下头,“我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以及,我怎么才能帮助他。” 裴漪看着夏以臻道:“我想我必须要先声明,我接下来所说的,都没有要绑架你的意思,你所有选择的背后,一定都是自由意志。” “当然。” “那我想先问问你,你还爱他吗?以及,在你知道这些后,你能接受这一切吗?” 裴漪轻轻摇了摇头:“因为在他眼里,他已经不是一个很好的、值得你托付的对象了。所以你也许会发现,他对你不如从前主动,有时会退缩,更不会去为难你。这也代表,一切自由都在你这边。” “我爱他。”夏以臻不假思索地说,“我深爱他,所以接受他的一切,永不后悔。” “裴漪,我现在不管他怎么想,我只想知道我该做什么。我这辈子就是非他不可,即便他不再想和我在一起,我也不会再有别人。” “所以只要他不是讨厌我,我就永远不会走。” “这就是我的选择,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好。”裴漪目光闪动,“你知道他睡眠和手的问题吗?” “嗯,我们恋爱时他说过自己睡觉很浅。手的问题,是我最近才发现的。” 裴漪点点头:“他从青少年时期就有睡眠障碍,幼年连续遭遇变故打击,成长环境压抑,后来又背负了不小的压力,加上他的个人性格,综合导致的。” “也许他是怕你知道。但这个问题不轻,前段时间尤为严重,有时候只能来这睡一会。”裴漪指了指里面的房间,那里有一张躺椅,覆着绒毯。 “右手尺神经倒是六年前出的问题。” “六年前你们分手后,他在国外确诊轻度抑郁,开始服用舍曲林。这种药副作用相对很轻,但对他来说,好作用也同样很有限。后来长期入睡困难,早上又早醒,右手尺神经跳动是并发症。” “这些年与其说我是心理医生,倒不如说像个树洞,他需要一个擅长保密并与曾经足够遥远的人听他倾诉,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听到了你的名字。” “回国后,他的情况意外好转了很多,药也慢慢停了,右手的问题也没再出现,所以我们不再因病情频繁见面。直至去年年底,以臻,虽然我不想给你压力,但一切的症结,的确在你身上。” 裴漪顿了顿,看向夏以臻:“盛朗说他又遇到你了。” “是,去年秋天。”夏以臻用力地咽了咽。 “遇见你以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理智上觉得能与你维持现状就很好,偶尔能看到你,他是满足的。” “可每次遇见你,又忍不住想靠你更近点,他控制不住。” 裴漪笑了笑:“你该了解他,他太追求确定性了,所以每次和你接触都很不安。他想靠近你,又怕靠近你。他怕哪里做得不好,令你讨厌,继而把你推得更远……那倒不如保持现状了。” “就在这种永远没有结果的循环纠结里,我们又开始了频繁见面。” 见夏以臻紧紧攥着杯子,裴漪道:“原谅我的职业病,你在害怕吗?” “是,我在后怕。”夏以臻颤抖着说,“如果今天不是我切了手指,我可能永远不会从他口中得知这*一切,我会错过很多,永远蒙在鼓里。” 裴漪点点头:“他习惯自己担负一切,所以可能会显得有些被动,甚至谨慎到胆怯。” “但你经历过他的曾经,应该知道他不该是这样一个人,他不是这样的脾气。” “如果你还愿意坚定地走向他……”裴漪笑了笑,“就用你的方法试试看。” “我无法建议你该做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比我们这六年为他做的一切更有帮助。” 夏以臻握住裴漪的一只手用力:“谢谢你裴漪,我会的。”她说完倏然站起身道,“拜托你,今天当我没有来过。” 第108章 出发前一晚,盛朗仍在出差没有回来,只是发信息问了问夏以臻的周末计划。 夏以臻不想把去淮岛的事告诉他,只说周末准备和学姐学妹去附近玩。 盛朗很快答好,又问具体行程,夏以臻只好胡编一通,说是去隔壁市,到时候会开芮咏家的保姆车,路程近,她也会慢慢开,所以不必担心。 酒店也已经定好了!为了安全,是斥巨资定的五星级,一切都可以放心,而且三天后就回来。 夏以臻心里挺虚的,但又想起奶奶曾经说,人与人之间,偶尔需要善意的谎言…… 淮岛实在太远了,为了芮咏方便,她也只能开车去。雪天路滑,三天恨不得有一整天要花在路上,告诉盛朗,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担心,不如先斩后奏,一切等安稳回来后再说。 盛朗果然很忙,迟迟才回了信息说,车牌和酒店最好都发他,到了要第一时间报平安,有任何事随时电话,一切以安全为重。 信息刚收到,电话又打过来。 夏以臻刚接起来,对面就浅浅笑了一下说:“其实我刚好明晚的飞机回去。” “明晚?”夏以臻意外道。她立刻难受起来……他们正好错过了。 “不是说下周末回来吗?回来直接过年?” “计划是。”盛朗道,“但我最近认真学了敬业和奉献,所以工作提前完成了,又刚好看到有机票。” 他沉默了几秒:“原本想和你一起过个周末。” “我三天后就回来了!”夏以臻匆匆道。 “不急。我下周还要走。”盛朗温沉地说,“不过再回来就可以过年了。” 夏以臻弄懂了,周末是被他挤出来的。这家伙…… 听她好久不说话,盛朗又浅笑道:“还是足够碰一面的。我想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我每天都在认真生活,期待过年。”夏以臻终于冒出声音。她有点惋惜,只好又告诉盛朗,厨房冰箱里有她新腌的小黄瓜,如果他周末回来,可以提前尝尝味道。 还有一个新牌子的牛奶,是她最近发现的,很好喝,也放在在冰箱里,消夜时可以热一热,一定要试试。 “好。”盛朗道。 “嗯……”夏以臻停了停,“如果能碰面,我正好有好消息要和你说。” “关于什么?” “关于未来发展的,暂时保密。” 盛朗笑笑:“好,我喜欢你有好消息。” ---------------- 出发日一早,天还蒙着黑,夏以臻和宋言心就早早跑去芮咏家。 三人都穿了厚冲锋衣,夏以臻还额外给所有人买了耳罩和手套,一再强调淮岛的雪不容小觑,先把掉以轻心的人手冻掉,到时打雪仗只能挨揍。 芮咏被两人架到保姆车上,坐稳后道:“这太不公平了!打雪仗我又跑不动,白白挨你们打。我先声明,我退出,我要当裁判,你们谁输了就接受惩罚,站我跟前让我打几个。” 夏以臻拉着安全带说:“你想得美,到时候我推着你跑。” “算了吧。”芮咏不抱希望,“你本来跑步就慢,这方面我半点也不信你,我要和言心一组。” 宋言心只顾激动地傻笑着,用力“嗯嗯嗯”地点头。 天色未明,一路车不算多。夏以臻第一次正经开高速,觉得比在市区还好开些,中途和宋言心换了两回,又掐着点跟盛朗报平安。 芮咏一直不放心地从一旁看导航,让她睡会她也说不用。一会儿给酒店打电话确认加床,一会儿给想去的餐厅预定位置,又插空给员工开会,跟荣熠汇报,雷厉风行,把宋言心迷的…… 三个女同胞第一次说走就走,一路畅聊,有种不知疲倦的兴奋。 到了淮岛地界,路开始变得又窄又滑,车速被迫慢下来。雪下得很大,世界一片银装素裹,芮咏和宋言心趴在车窗上看得出神。 抵达预定酒店时已经快傍晚了,三个人办完入住,正是古城灯火阑珊时分。 夏以臻站在房间窗边,很快看到原先allurelounge的位置变成了饭店,刚好是芮咏今晚预定的那家。整六年没回来,这条熟悉的街道变化实在不小。 她擦出一片区域用力远眺出去,视线的尽头,是古城的入口。曾经的家味隐没在一片浮动的光影里,难以捕捉。古城的热闹似乎没有消减多少,却令夏以臻有些陌生。 芮咏的车轮缓缓轧着,靠近,夏以臻倏地蹲下来,指着窗外道:“芮咏,那里,人最多的那里,原来是我和我奶奶的家。旁边住着我们的老邻居,是一对夫妻,你看得到吗?” 第107章 芮咏拉着她的手轻轻说:“我想还是要走过去才能真正看清楚。” 夏以臻笑了:“小时候背《渡汉江》,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几年才真正明白。” “难的其实是走出去第一步。等你真的走近了,也许没你想得那么可怕。”芮咏拉着她的手,“以臻,开了八个小时,说明你也很想见到它。” 芮咏说完看了眼手表,抬头道:“我和言心想先休息一会,就休息……两个小时?” 夏以臻笑笑:“足够了。” 走出酒店,夏以臻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游丝似的一点点呼出去。 风把雪吹得纷乱,冲入鼻腔时很冷,却令人清醒,抬眼望去,浅灰色的薄云里正有一弯缺月,正遮遮掩掩地发出光晕。夏以臻踏着自己的影子前行,听到脚步沙沙地响。 这样冷的天,她的脸仍在发热,混着呼出的白气,热滚滚地向上漫卷。直到她远远看清家味门口正严严地罩着一张卷帘门,一切想象才戛然而止,心也在顷刻间沉了下来。 夏以臻放慢脚步,倏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一切看起来很牢固,也留有体面的面貌。似乎小时候的一切仍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安然而照旧地进行着。 她很快将视线挪去隔壁——一栋比周边都要新的房子,王霁冬没骗人,他们的家的确比从前还要好。 门口依旧摆着几张藤椅和小板凳,零零落落,记忆还停留在六年前的夏天,那时王顺和妻子赵慧喜欢坐在门口劳动,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 夏以臻在门口站了一会,倏忽推门进去道:“请问有手编的小提篮吗?” 里面的男人正削着竹片,眼镜耷在眼袋底下。王顺两鬓已经麻白了,但双手灵巧飞舞,看起来精神头不错。 和从前一样,他仍是未语先咧嘴笑,随后才说:“都在墙上挂着,你挑挑,有喜欢的就拿下来看,都是纯手工的。” 夏以臻浅笑着,缓缓走去,拿起一只道:“这只好看,但安个背带更好,现在天冷了,手只想放在口袋里暖和……” 王顺忽的抬头。 “如果再安个背带……会更方便,买的人……买的人也会更多……” 夏以臻只觉得嗓子又咸又痛,声音颤抖着,像被石子击破的水面,一圈圈漾出去。 王顺的眼睛睁得很大,不敢相信似的,又将眼镜扶正。 身上的竹片轻悠悠地飘到地上,缓缓站起来时,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只是脸偏了偏向后喊着:“老婆……老婆……你出来帮我看看,是不是臻臻回来了……” 夏以臻用力弯着嘴角,眼泪像潮水般奔涌,赵慧很快从后院跑过来,看到眼前人的一瞬间,她迈了半步便嘴巴一憋,最终站在原地,捂着眼睛哭嚎出来。 她的声音呜呜咽咽的,似乎和眼泪一样,是从手指缝里钻出来的,怎么止也止不住。 夏以臻走过去,捏住袖子,笑着帮她轻轻揩去眼泪:“婶儿,是我,我回来了,别哭。” 赵慧立刻抱住她,两手抓住夏以臻肩膀,埋着头剧烈地颤抖着,嚎啕声随即从两人紧贴的身体间升起来。 夏以臻视线所及模模糊糊,淮岛的夜色从门外流淌进入,人们笑着从门前过,都没有声音,夏以臻只听得到胸口的心跳混着哭声,分不出究竟属于谁。 一碗面搁上桌。 “臻臻,这些年总盼着能见到你,没想到真见到你了。” 赵慧目光始终移不开,扶着桌子坐下时说:“你真是长大了,还这么漂亮,我们这几年在电视上看见你,和眼前一样……” “臻臻,你快吃。”王顺憨笑着抬抬手道,“我做的肯定不如你奶奶,但出门饺子回家面,怎么都得吃一碗。” 夏以臻忍着泪,点点头,随后挑起筷子吹了吹,埋头用力吃。面很烫,但跟她滚烫的心相比,一切不值一提。 从前不敢面对的种种,如今像没有人记得一样。眼前老邻居似乎只怕她噎着,一个眼睛一动未动地看着她,连连道慢点,一个索性拿起两只水碗来回倒热水,直至热气不再汹涌,才推到夏以臻面前说:“喝点水,喝点水送送……” 夏以臻端起碗,将面吃完,又吹走水碗浮着的热气,倏然喝去一半。她放下一切后用手背沾去嘴角的水珠,笑了笑说:“好吃!” 赵慧和王顺立刻也跟着笑,又不知所措道:“好吃就好,好吃就好……” 赵慧又推王顺说:“还是再去下点。” 夏以臻泣笑着:“够了婶儿,我吃饱了。况且,我以后常来。” “好,好,常来好。”王顺说完紧抿着嘴,目光闪动,“那今年过年……” “今年过年不一定回来。”夏以臻笑了笑,“我想看看盛朗在哪过年。” 王顺和妻子都怔住了,不知是惊是喜,他们对视一眼,半张着嘴翕动着:“臻臻,你们还……” “我们很好。”夏以臻莞尔道,“下次,下次我一定和他一起来。” 第109章 吃过晚饭,夏以臻推着芮咏走进古城消食,这里的石板路重新修过,轮椅轧上去也又平又稳,宋言心在一旁蹦蹦跳跳的,六只眼睛不停被两旁风格迥异的小店吸引。 路过一家明信片铺子时,芮咏轻轻拍拍夏以臻道:“你看,这有这么多明信片,你看好哪个,我现在就写了送给你,省得我从国外寄,你还要等上一周多。” 夏以臻压了压眉眼:“这能一样吗?你现在是明目张胆地敷衍我。” “怎么不一样?我看没分别。明信片而已,重点还是要看谁送的,又写了什么。”芮咏笑着,“总之都是我写的,也肯定是你爱听的话。” 宋言心咯咯地跟着笑,连连点头,又说来都来了,进去逛逛,挑几张好看的寄出去,也算没白来。 她一进门就道:“我准备寄两张。先寄一张给我爸,告诉他,我现在自我感觉特别好!回去就收拾包袱回家,不日就继承他的工厂,让他安心退休……” 夏以臻:“另一张呢?” “另一张寄给我自己,赞美我作出了辞职这样英明的决定。” 芮咏笑笑:“那我也寄一张好了,也寄给我父母,毕竟今年第一次不在一起过年,安慰两个老同志一下。” 宋言心当即就推着芮咏绕着货架开始挑,夏以臻跟在后面,突然在一张明信片前停了下来。 是一张白色灯塔图案的明信片。夏夜靛蓝的天与海,码头沿着海岸线延伸,灯塔的光在尽头照射出去,和她曾经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没说话,拿起这张明信片交了钱,又悄悄坐去一角,从包里拿出一支钢笔。 夏以臻一气呵成地写完,很想寄给一个人。可她也不知道他未来会在哪里落脚,于是只是贴了邮票,就夹在笔记本里放回包中。 盛朗在快十二点的时候按照约定发来了信息,告诉她安全落地。 夏以臻一直在等,收到信息后才松了口气,怕影响芮咏睡觉,又钻进被窝里回复道:“有人接你吗?” 裴漪一直在叮嘱他不要开车。 盛朗很快回复:“司机已经在等了。今晚住在盛宸家,明天回码头帮你的花浇水。” “你真好。”夏以臻笑着回复。又突然想起白天接过一个快递电话,说有她的快递送到出租屋。 想到盛朗去码头的路上会经过那里,便又回道:“我有个快递送到原来的房子了,如果你的司机路过方便,帮我取一下好吗?” “我定的《散文》月刊应该也有两期送过去了一直没取,快递员说他都压在门口的地毯底下了,一起吧!下个月房子到期,我就不续租了,散文也是年前最后一本,以后就不会有了。” 盛朗:“好,明天都帮你办好。” 夏以臻:“我最近没买过东西,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快递,你收到后直接拆开就行,如果是诈骗文件或者网购平台小卡片,丢掉它!” 盛朗答好。 淮岛的雪下了一夜。 早晨起床,窗外白蒙蒙的一片,夏以臻侧躺着枕在手背上,看芮咏也刚好睁开眼,两人对着笑笑,夏以臻小声道:“打雪仗去吧……” 吃早餐时,夏以臻一直让两人多吃点,说一会要去的后山不简单,她爷爷年轻时就住在那,有很高的雪松,还有片空广的旷野,满满地铺着雪,而且平时没人去,她们仨可以独占!到时候雪埋过脚脖子,不多吃点,走上两步就饿了。 芮咏嫌她夸张,倒是宋言心不闷不吭地,又往嘴里塞了几只小笼包。 夏以臻将车开上山,车门拉开的一瞬,芮咏才感慨自己的想象太贫瘠。这里像个雪原,周围有高大的雪松,阳光透过松枝,像筛过似的,零零散散地铺在雪上。 走上雪地,有种眩晕的感觉,只敢在大口大口的呼吸间盯着脚下前行,每每抬眼,都会在一片纯白里被阳光耀得睁不开眼,又分不清方向…… 第108章 三人沉默着适应眼前的场景,直到终于敢相信这是真的,才激动地大叫起来。 宋言心南方来的,此刻伸直两只胳膊,像架飞机似的,在雪里边跑边哭。 芮咏一言不发地眺望着远处,突然道:“以臻,也就只有这样宽广的天地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孩。” 夏以臻远眺着,心潮澎湃,奶奶说这里从没变过,她如今也这样想……一切从没变过。 她曾把二十二岁的自己与盛朗,还有仍能陪伴他们一起打雪仗的奶奶,一同留在了这片时空里。 她倔强地坚信,那时的他们一定会度过幸福而完整的一生。 而此刻,时空像是重合了,那个已经幸福了六年的夏以臻,好像也正是她,这个世界依旧是老样子。 突然一个雪球飞过来。刚落到夏以臻和芮咏中间,就草草散掉了,被风吹成了碎渣。身后传来宋言心的叫声:“偷袭失败!撤退!……” “还愣着干什么!”夏以臻速速捧起雪往芮咏身上堆,“快!赶紧团个大的!团结实点!她年轻没经验,都是豆腐渣工程,咱们弄个厉害的。” 芮咏大笑着,死死地捏着雪球,又呼着白气忿忿地说:“好你个小东西,原本还想和你一组呢!竟然叛变了!” “快点推我夏以臻,拿出你800米测试的水平!咱们好歹算个步炮协同,还打不过她一个小兵吗?” “推着呢推着呢……” 夏以臻笑着,推着她用力拔腿,刚跑出两步,就觉得腿脚发沉喘不上气,想坐下歇会了。 但看宋言心也不怎么样,已经站在不远处扶着两只膝盖歇着了,夏以臻心里又平和了些,鼓了鼓劲又往前跑。 芮咏果然做什么什么行,一瞄一个准,连丢了两个都刚好打在宋言心屁股上,给宋言心急的,又道:“芮咏姐姐,不是说好咱们俩一组吗!我反悔了!” “晚啦!” “芮咏姐姐!你再考虑考虑!” “我可不吃回头草!” 笑声响遍四野,带来一层叠一层的回响,直到三个人精疲力竭,才舍得停下来,坐在雪地里休息。 天空又飘起细雪,柔柔的,并不汹涌。夏以臻摘下手套和围巾透气,任雪花落在脸上,很轻,又有点凉。 她使劲呼吸了两口,道:“我小时候常和邻居家的弟弟来这玩,那时候觉得这里特别大,一眼望不到头,现在一看,真是很大……” 宋言心喘得一张脸通红,四处看着说:“姐姐,这这么大,我看能开个驾校。或者盘下来做个民宿,风景多好啊。这都是现成的停车场。” 芮咏皱了皱眉:“开个民宿倒也罢了,开驾校可浪费死了,这么白的雪,要是让车轮子轧了,太可惜了!”她想了想,“我的除外。” 三个人又笑起来。 夏以臻好久没跑步了,一口气儿半天喘不匀,一时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却又觉得屁股底下一汩汩反凉。 她挪了挪道:“我小时候就有个想法,希望有哪个好心人,能从这搭个秋千,这样大家玩累了就可以坐在秋千上,不会那么冰屁股。” 宋言心瞪大眼睛道:“建都建了,弄个旋转木马多好啊!这个雪景里坐旋转木马,多美啊。” 夏以臻:“你那是做梦。” 宋言心丢了把雪过去:“那你也是做梦。” 夏以臻又丢回去:“是就是。” 芮咏道:“不对啊,我刚刚看到秋千了,那不就是吗?” 夏以臻和宋言心顺着芮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一片雪松附近见到一只小秋千。只不过在白茫茫的天地里,它孤伶伶地掩在雪松的枝桠间,很容易被忽略。 夏以臻愣住了,倏忽又笑出来,真没想到小时候许下的心愿,竟然真有成真的一天。 她回想了一下,也不能确定这个秋千是不是从前就在这了,她向来不是一个太细心的人,也许被她忽略了十几年也不一定……它的确像一直存在在那一样。 芮咏看着夏以臻扬了扬下巴:“走吧,既然有好心人,你就快去坐一坐,在雪地里打秋千,也只有你想的出来。” 三人来到秋千边,夏以臻突然凑过去问芮咏:“你想不想坐?” “你说呢?”芮咏心动着,仍是拍了她一下,“算了,你想让我飞出去就直说。” “你就说你想不想玩?” “想是想,怎么玩啊?” “你的屁股神经又没受影响,我把你抱上去,我俩扶着你,你玩玩试试!咱们慢一点悠,就算是真摔了,这雪这么厚呢,你穿得也多,摔不疼,况且我俩又不会笑话你。” 宋言心速速点头:“我保证第一时间给你当肉垫!” “真的?”芮咏笑道。 “骗你是小狗!” 芮咏伸出双手:“那快点,我上次坐秋千还上小学呢!” 芮咏被夏以臻和宋言心抱到橡皮垫上,夏以臻再度抱了她两下确认坐稳后,说:“你看这好心人就是心好,钢链上都绑上小棉布了,也不冰手,你握紧了,我俩慢慢推。觉得不行了,你随时说,我抱住你!” 芮咏点点头,轮流往两只手上呼了口热气,她也分不清手心的冰凉是因为忐忑还是真的冷,因为她此刻正热血澎湃。 她真希望自己的这不听话的身体,能在这广袤的天地间像雪片一样自由地飞舞,与她的灵魂一起,无拘无束。 芮咏在脑海中想象着她自由的身体,又匆匆抹去,随后紧紧握住钢链笑了笑说:“我准备好了,没什么不可能的。来吧!” 第110章 夏以臻走到芮咏身后,深深呼了口气,随后将她轻轻地推了出去。宋言心站在一旁,紧张地伸着手,秋千随即小小地,谨慎地,摇摆起来。 “以臻,没事的,我抓得住。”芮咏笑得大喘起来。夏以臻随即加了点力,又听芮咏喊道:“还不够,这才刚离地,再用力一点!” 夏以臻心里发热,她放纵地用力推了一把,秋千一下子飘起来了。芮咏瞬间欢呼起来,她的声音夹在冷冽的空气里,时强时弱地,悠悠荡着。 天空飘着细雪,凛凛的风中,夏以臻听到芮咏畅快地叫着:“言心!快!帮我录下来,录我荡秋千的样子!” 宋言心立刻跑出去,她跑得远远的,说要给芮咏来个大全景。 夏以臻迅速蹭掉快乐的眼泪,又用力推了芮咏一把,耳边是宋言心激动的哭喊:“芮咏姐姐!你现在特别美,真的特别美!你飞得很高!抓紧了!” “真的?”芮咏畅然地叫喊,“再推我一把!我还想更高一点!我抓得很稳!” 夏以臻大喊一声好,再度用力将她推出去。秋千在风里自由地飞荡,她忍不住跑到芮咏身前,想看看芮咏笑得放肆的样子,却发现她也早已和自己一样泪流满面。 芮咏的睫毛染得和天地一样白,两颊红透了,沾着潮湿的泪痕,她依旧张着嘴,时不时在风雪里发出欢呼,说我飞起来了,你们看到了吗? 夏以臻任眼泪默默流,她突然想,小时候无意间的一个小想法,它的诞生,也许就是为了眼前这一刻的感动。 那个做秋千的人,不知道看到眼前的风景,心头会不会也同她一样滚烫? 漫山遍野都是芮咏的欢呼,一层层,涟漪一样地飘荡了很久,直到她终于玩累了,秋千才缓缓停了下来。 芮咏轻轻喘着,视线依旧定格在遥远的天边。她意犹未尽地看着高处的飘雪,浅浅地笑道:“以臻……我现在依旧可以快乐,你能感受得到吗?我现在依旧在快乐。” 夏以臻用力点头,眼泪潸然。她拥抱芮咏,轻轻地说:“我们依旧在幸福,你永远是最棒的芮咏,是我的榜样……” 宋言心推来轮椅,和夏以臻一起将芮咏抱回去,芮咏玩得畅快淋漓,此刻仔细整理着小盖毯,抬头一刻,只觉得从雪松枝桠间透过的阳光不再那样刺眼了,她终于才看清,那些雪松的背后,还有一些栗子树,更遥远的山凹里,甚至还有一栋白色的小房子,掩在纯白的天地间,安静地矗立着。 “这里竟然有人住!”芮咏指着,“我说这怎么会有秋千呢,估计就是这栋房子主人搭的。” “哪有房子?”宋言心跟着抬头,一瞬又瞪大了眼睛,“真有啊!还这么好看,纯白的?我说吧,真有人在这建民宿!” 夏以臻实在不信,笑了笑,也望过去。看清的刹那,笑却冷在脸上。 她实在不敢相信。如果这不是梦,就是有人在跟她开一个很大的玩笑——这栋房子她见过,在南麓山,关柏安的手机上。 “你怎么了以臻?”芮咏拉住她的手,见她没反应,芮咏紧张起来,“以臻?” 夏以臻倏地蹲下身子,她望着芮咏,睫毛控制不住地颤动:“芮咏,这个房子的主人我应该认识……秋千的主人我也……” 她看到芮咏的目光担忧了须臾,又很快松缓了下来。芮咏拍拍宋言心说:“言心,咱们俩去车上暖和一会好不好?顺便挑挑晚点吃什么。以臻遇见老邻居了。” 第109章 宋言心速速嗯嗯嗯地点头。 夏以臻向那栋房子奔跑。 她想象了无数可能,但依旧解释不了很多事,她迫切地想要弄清一切,可当真正走近时,脚步又不自觉地停下来…… 关柏安的确是个出色的建筑师,这栋房子的存在,就像悬浮在天地间的一场梦,它美好,神秘,却又很荒诞,令人不敢相信,更不敢打扰。 夏以臻推开房前的木栅栏,这一刻,她很想见见房屋的主人。她不信巧合,她想当面问问这个人,问他信不信有这么多巧合? 小院子里的雪积得很厚,一颗脚印都没有,夏以臻看到门上有密码锁,也已经被雪覆盖得密不透风了。这里应该很久无人居住。 她不信邪地去按门铃,几次下来,果然无人应答。夏以臻的心在怦然跳动,却又似乎格外沉重,她带着答案,平静地扫去密码锁上的雪,按下了盛朗的生日。 门锁叫了两声,没有反应。她再度输了自己的生日,仍是听到两声。 夏以臻坚信她是可以进去的,她匆匆翻着脑海里放在六年前床头的一本日历,手指划过属于七月的一串数字,最后一位数按完,她听到门开了。 夏以臻无力地笑出来,果然有人在跟她开玩笑。一个令她近乎崩溃的玩笑。 门后的一切她早已从关柏安的设计稿上见过,布局也是她从小熟悉的样子。只不过这栋房子有顶,所以即便外面风雪交加,屋里依旧静谧干净。 房子主人大概是不常住,又爱整洁,屋里几乎没有生活气息,只是平静又规矩地陈列着一些质感很好的家具。 夏以臻把鞋脱在门外,赤脚走进去。她大胆地往里走,她想她算不上不速之客。 她甚至很希望房子的主人现在就从某个角落走出来,她要当面问问他,问问他默默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夏以臻走上木楼梯,果然看到两间并排的小门。她笑了一声,推开右边的一扇,在她想象的位置,不多不少地跳出了一扇窗,窗下是一张写字台,紧挨着一张床。 她走到床边坐下,熟稔而平静地,向墙边望去。那里果然有一个玻璃橱,里面按高矮个,摆着一排毛绒玩偶,最角落,还有三只芭比娃娃,正手牵着手。 她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正品的芭比娃娃。她只是很喜欢漂亮的东西,向往比她好的女孩,她好不容易拥有了三只伪劣产品,还是逛小商品市场时哭着求奶奶买的。 她有了娃娃,却又买不起很多好看的衣服,有时候只能拿套苹果的网兜做一个,有时拿套橘子的塑料袋做一个。 但她仍然玩得很开心,也很珍惜,并希望这三个娃娃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永远。有人正在替她实现着所愿。 那面墙上,原本应该再贴一些奖状,那些算不上太优秀的末位奖证明。房子主人看来也无可奈何,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无法让一切都重来。 回头望去,那里有扇熟悉的小门。曾经隔开他和盛朗房间的门。 夏以臻笑了,又长长地抒了口气。她冷静下来,坐在窗前,将房子内部的照片发给关柏安。 很快,他们通话。 “关先生,我现在正在这栋房子里,所以我应该可以问一句……这栋房子当初的设计委托人,名字是盛朗吗?” “这个我真的不清楚。不是刻意瞒你的,是真不知道。”关柏安平静地说。 “所以当初的设计稿是盛宸故意让你给我看的,对吗?” “是。”关柏安歉然道,“你陪孝雅来的那天,他只是让我一定要把这份设计稿给你看,其余什么都没说,很抱歉,我也是受人之托。” “但客户姓名我的确是不知道,这个case一开始就是盛宸托付我的,说是国外客户,也是他很重要的人,从头到尾我也只和盛宸接触过。你也知道我几乎不接外部委托,如果不是盛宸,我根本不可能接这种奇怪的设计。” “奇怪?” “是。”关柏安有些无奈地笑了,“这个建筑的位置本身就很奇怪,一般人不会选在这种山凹里建房子,况且离着墓地不远。” “而且,这栋建筑几乎只有外结构我有自主权。内部结构,委托人已经画了详细的手稿,每个位置都要求复原,只在最后的装修上对方才没有要求。” “其实我早就提出过,这种结构并不方便生活,但盛宸说客户只是每年在这过年,不长住,所以我即便是不认同,也只能照办。所以这几乎是我接过最奇怪的一个case。” 挂了电话,夏以臻苦苦地笑出来,笑得被眼泪呛住了。窗外的雪正像六年前那个春节前夕一般大,淹没着一切。 她似乎看到每一年的除夕,都有一个人正坐在窗前的这个位置,独自重复着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循环往复,没有结果。 好在她明天就会见到这个人,一切终会有结果。 夏以臻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将那张没有寄出去的明信片轻轻搁在写字台上。 那个六年前戛然而止的除夕,总会在另个时空某个相同的时间点,继续下去,不再循环…… 第111章 回程的车依旧是压着黎明前的夜色出发的。出行三日,天气又冷,芮咏和宋言心都有些体力不支,上车不久就沉沉睡去。夏以臻用力攥紧方向盘,只想让车尽量开得更稳更快一点。 这两日她压着心头汹涌的一切,坚持没有跟盛朗联系。她觉得有些事一张口就收不住,六年的心声,不是电话和信息说得清的,她必须要当面见到这个人。 盛朗只发信息说他是下午四点的飞机,出发之前会在码头等她,以及,回程注意安全。其余也默契地只字未提。 夏以臻独自开了八小时。中午刚过,就把芮咏安稳送到家,她又打了一辆车往码头赶,一路不停地看表,催司机尽量快些,可到达码头时,还是看到盛朗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待了。 夏以臻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兴致勃勃,院里的夏日七心正葳蕤怒放,她一时心跳得厉害,又一间一间房间*找过去,直到推开客房门的一瞬间,她看到正起身准备离开的盛朗。 盛朗穿着黑色的大衣,屹立在面前,高挺而冰冷。 看到她回来,他神色出奇地平静,只是抬腕看了一眼表,随后淡笑着,客气地说:“玩得开心吗?” 夏以臻的心倏地沉了一下。 她觉得别扭,打量着他,不自觉地默然点点头,又听到盛朗问:“都去哪玩了?” 夏以臻敛了眉眼。她回忆着隔壁市出名的景点,随口答了几个。 盛朗也点点头,像是满意她的答案,又挪开视线,沉默着立在那,不再讲话。 “盛朗……”夏以臻轻轻开口,心里忐乱。她总觉得气氛不对,却又弄不清为什么。可当她向他靠近一步时,她听到盛朗再度说:“我只有五分钟,我们长话短说。” 他走去桌边。 “这是你的两本散文,取回来了。还有地毯下一起压着的,也取回来了。” 盛朗修长的手指摁住桌上的一张明信片推过来:“是荣熠上周寄过来的。上面有他对你说的话,你收好。” “还有你让我帮你拆的快递。”他又推来一本白皮书和一些彩页,“不是诈骗文件,也不是网购小广告,是你咨询的留学机构寄过来的资料。关于传媒学和广播新闻学的,很丰富,你也收好。” 盛朗说完安静地屹立在桌前,只留了一个冷矜的侧脸,视线低垂在桌面上,长久地不发一言。 终于,他喉咙咽动了一下,又突然地看向她。 “你骗我?” 夏以臻僵在原地,嘴张了张,却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口。她看到盛朗的眉眼低沉地压着,看着她时嘴角含笑,却有种令她害怕的疏远。 “夏以臻。”盛朗道,“你去的城市这三日一直在下暴雨。你说的那几个景点其中有两个因此没有开放。” “盛朗……你……” “别怕,没想查你。我只想知道你那边的天气好不好,你会不会冷,有没有遇到麻烦。”他顿了顿,“可你去的地方好像晴空万里,不需要我担心。” “不是的,不是的盛朗……” “听我说完。”盛朗淡漠道,“其实我能接受和你的一切结果,无论好的,坏的,只要是你,我照单全收。所以你没必要骗我。” “六年前我们在一起时我说过,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想对你好,我喜欢你,没想过别的,也不需要你回报。” “这句话至今仍旧作数。” “所以你永远是自由的。不必这样为难。” 盛朗说完仰头轻轻叹出一口气,倏地笑了。 “我想我已经提前知道你关乎未来发展的好消息了。辞职去留学是好事,我支持你的想法和决定。” 他说完从大衣里取出一张黑卡推到桌上。 “因为你没有提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但我后面不一定有现在的能力,所以只能提前给你了。” 第110章 “密码你知道。” “选择你想要的人生,夏以臻。” “可我的时间到了。” “抱歉。” 盛朗说完,轻点了一下头,擦着夏以臻的肩膀,倏然离去。 夏以臻愣在那,看到面前的一切已经愈来愈难以厘清,盛朗说的很多话,来由她都没弄懂,她只知道这样不行,立刻转身追出去,可追到门口时,她看到那辆黑车已经开远了。 她用尽力气奔跑,却叫不出来,直到她再也跑不动,那辆车也已经看不清了。 夏以臻重新回到客房,拿起那张明信片。是一张国外的海边风光,背面是荣熠书写的文字。 “很开心第一时间得知你辞职的消息,早该如此,你原本就属于更大的世界。那天听你说很想要国外的明信片,我先帮你实现,更多的风景,期待你未来亲自来看。” 夏以臻看完,瘫坐在椅子上。 她看到盛朗已经将留学资料帮她整理好了,一旁还放着一只小盒子,打开,是荣熠的那条beginning手链,也已经修好了,规矩地摆在里面。 窗外是灿然的白昼,混着鸟语花香,转而昏黄下去,又变得黯然。 夏以臻犹自坐着,不发一言。终于,在月亮高悬到窗沿上时,她坚定地拨通一个电话。 “盛宸,我想见你。” ---------------- 芮咏在年前出国了,沈楠顺利辞职做了母婴博主,宋言心也卡在除夕前早早收拾行李,告别了这个曾经为梦想燃烧生命的城市。 所有人都沉浸在春节的喜悦里,一切都变得不值得在乎,所有事也都可以年后再提。 夏以臻回到出租屋,将所有东西打包封进纸箱。这次回来,她想找一些很久没见的老物件,它们从前被她束之高阁,早已蒙了尘。 夏以臻庆幸二十二岁的自己听了盛朗的,学会了归纳与整理,所以再度见面比想象还轻松。她吹了口气,又细细扫去上面的浮沉,看清一串串曾经被自己标明的序号。 盛朗没再联系过她。 夏以臻在一片平静里,一罐罐喝掉冰箱里的牛奶,以此清点年前日子。直到年二十九来临,冰箱里的牛奶被她悉数喝完,她才打了个电话给苏慧深,随即拉着行李箱,锁好码头的大门。 盛朗在年二十九晚上落地。走出机场,看到盛宸插着口袋已经在等。两人坐入盛宸的黑色宾利,驶离机场。 盛宸偷做的产品销售数据极佳,一切比他原计划的还要顺利,此时正满面春风,手指轮流敲打着方向盘。 “怎么样,告诉宋厂长年后要贴盛世牌子,他有没有高兴得晕过去?” 盛朗轻笑:“像你这样的小孩才会。” 盛宸也笑得畅快:“果然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让闫颂年后去福州对接宋玉斌,又把线面销售渠道送了朱支朗,果然风向一变,一切顺利得不费吹灰之力。我总算能先安稳过个年了,年后再大干一场。”他偏了偏脸去看盛朗,“你呢?也能安稳过个年了吗?” 盛朗没回答,只是温沉道:“先去码头一趟。” “不顺路啊。”盛宸人逢喜事,言语轻佻,笑了下又说,“逗你的,明天我送你回淮岛都顺路,何况码头。” “你送我?” “怎么?”盛宸道,“上次打赌我输了,说过会帮你办件大事,我这人言而有信,你忘了我都不会忘。淮岛那破地方,跑一趟要七八个小时,路上还有雪,凶险得很,我亲自给你当司机,保证你的安全,这事儿够不够大?” “不需要你大材小用。”盛朗淡笑着偏开脸,“今年毕竟不同,你还是留在家里过吧。” “未必年年都一样,多没劲?” 车停稳在码头后院,盛朗按下车窗,见大门森然紧闭,院里所有的灯都灭着,一片幽暝,他收回视线,沉了口气道:“好了,走吧。” “这么快?”盛宸一手撑着脑袋笑,一手闲散转着方向盘,“对了,前几日我替你去苏老太太那儿送年礼,听她说今年邀了夏以臻在她家过年,真是令人佩服。” 见盛朗并不搭腔,盛宸又道:“苏慧深家过年,恐怕比上回规模只大不小,随便收只陆璁龙给的新年红包恐怕都够几年开销了。你说这种事找谁说理?我都有点羡慕她,别说,她还真有些傻人福气在身上。” “能过的轻松点是好事。”盛朗道。 “也未必吧,能随自己心思过才是好事。” 回到盛宸的平层,盛宸拿出盒温好的牛奶,倒了两杯后,自己喝着一杯又递给盛朗一杯:“解解乏吧。我最近喝酒喝得胃难受,改成每晚喝杯这个,感觉不错。” “好。”盛朗接过来也喝完,倏忽想起夏以臻冰箱里买的牛奶。 上周末的两日,他一次都没有开过冰箱,无论是黄瓜酱菜还是那个味道不错的牛奶,他都没有心情问津,大概再回来时,就要通通丢掉了。 他拍拍盛宸道早睡,随后去洗澡。 盛朗站在水汽里,任热水从头顶浇下来,又划过他身体的每一处,却仍旧觉得疲劳。 银行始终没有传来动账信息。夏以臻也像消失了一样。时间在平静里流失,他再度拾起了六年前的心情。 盛朗裹着浴巾擦着头发走进卧室,坐在床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再度放下。 他抬头看到月亮缺了很大的一块。阴沉的夜幕里,好似重新上演着陆家夜宴那晚的浮华。 夏以臻笑吟吟地穿梭在道路遥远的尽头,鼓板声再度敲响,一位书生正站在月下唱着——“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 第112章 盛宸坚持睡了个懒觉再出发,盛朗也无所谓,一切随他,早起做了早饭,两人吃过才动身。 除夕当天,路上的车已经寥寥无几,盛宸开得很顺,中间盛朗要和他换,他坚持拒绝,说精神好得很,一路话也很多,杂七杂八地一直在讲,时间因此过得很快,到达淮岛时天刚刚擦黑。 除夕夜的古城格外安静,路上行人不多,店铺也都早早打了烊,盛宸说他不吃预制菜,还不如随意买点啤酒卤味油炸花生打打牙祭,盛朗赫然笑了一声道:“你这要求自己想办法满足吧。” 盛宸不以为然,让他哥只管坐着等,很快,竟然真买回几兜东西。 盛宸四处看看道:“这条街就不错,还有路灯照着,就坐街边吃吧。我还买了两样炮仗,毕竟是过年,你陪我热闹一遭。” 盛朗淡淡一笑:“依你。” 安静的古城街道,昏昏黄黄的。街灯悠然地映长两条身影。炮竹声已经此起彼伏,盛宸一连拉开八罐啤酒,道先喝再续,只许多不许少。今晚不醉不归。 石板路上,两只影子轻快地举杯相碰,又一同仰头饮下。 盛宸不知道从哪买来花生和小菜,掰开两根竹筷蹭去刺道:“尝尝吧,我想办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 盛朗看着他,只觉得这种意气令人痛快,盛宸横冲直闯,从不计得失后果,也不收敛,他曾经也有过同样的锋芒,但不知何时已经消磨殆尽了。 眼底,盛宸依旧远远夹着筷子末端捡花生豆往嘴里丢,一脸的恣意。 花生豆究竟是掉在地上不少,盛宸竟是耐心地哼着歌,用纸包了拾起来,扔进垃圾桶,连连道大过年的,得互相理解,千万别给环卫大姐添工作。 盛朗垂头笑了一声。盛宸真的变了。 八罐啤酒很快被两人喝完,盛宸的兴致好得不得了,盛朗遍寻了记忆,从小到大的除夕,他很少看到盛宸这样开心。 “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的除夕夜,咱爸总要长篇大论自己的发家史,我几乎都倒背如流了。” “后来他坐在凳子上讲,我就在心里跟自己赌,赌他下句说什么。赌对了倒算了,赌错了,就罚自己下回上围棋课时认真听,只有这样我心里才不那么生他气,愿赌服输。” 盛宸又去拉啤酒环,顾自喝下后,爽然道:“真逗,我自打记事,就羡慕那些在街上踢球的小鬼,还羡慕小卖部门口的家伙,我总想,他们就他妈捏着一块钱,凭什么就看着比我快乐?” “直到你来了家里,我才感觉心里平衡了点,终于也有人陪着我了。” 他扬起下巴笑笑:“还记得吗?我当时主动去亲近你,把我的攒的压岁钱都给你了,你都不搭理我,好像还挺烦我的。” “你这家伙……”盛宸远远看着他,声音弱下来。 盛朗看他这副神色,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可他们的确已经长成大人了……他紧闭嘴唇笑了一声,又见盛宸的啤酒罐大喇喇地撞上来道:“但没事,我这人脸皮厚,我就是想和你呆在一块,也不管你高不高兴。” “你还记不记得哥?那时候我怕打雷,每次打雷我都抱着枕头去找我妈,又总被他俩赶回来。” “爸爸说我是姓盛的,不能像个软蛋。当时我也不懂,为什么我姓盛我就不能害怕了?这雷还他妈管我姓什么?” 第111章 “后来我厚着脸皮,大半夜哭着去拍你的门。到现在我还记得,你当时被我叫醒了,气得要揍我一顿。我当时害怕地抱着头,又被你一把抓进屋。你跟我说‘滚去靠墙睡!’,然后那晚你睡在我外面,还拍着我……” “我一下就睡着了。特别快。”盛宸笑着,说起来像是昨天的事,“后来再遇到雨天,我发现你总是不锁门。” “哥哥……”盛宸抽掉眼镜,捂住眼睛,沉了一会突然道,“我后来就特别害怕你走……你知道吗?特别怕。我特别怕你哪天走了,我又是一个人,我比担心我自己还担心你。我觉得我们原本就是一个人。” 盛朗摸了摸盛宸的脑袋:“别说了。这不还在吗,没走。” “不是。你不懂。”盛宸红着眼睛道,“我想说,这个世界如果有一个人最希望你幸福,那一定是我。因为我们就是一个人。” 盛宸搁下啤酒罐,抽了下鼻子,倏忽站起来,又拍出一根烟点上,咬进嘴里。 他走出两步,并排摆了两只红色的炮仗。 “我长了快三十年,还是第一次放炮。”他笑笑,“老家伙死了,但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他不属于这个时代,想象力不够,我们的生活,只会比他设计的更好。” 盛宸难得庄重地看着盛朗:“哥,我给你开个道,我保证,这个年过了,一切会不一样。” 盛朗一脸逍遥,也笑着看他,点点头。 盛宸取下烟,弯身点燃引线,很快,两声尖利的声音相伴着冲上天际,拉出长长的白雾,又倏然迸裂,带来细碎的,星星一样的花火。 盛宸收回视线,抬抬下巴:“走,回你家去,我们过个年。” ---------------- 一路步行到后山,离人们的喧闹越来越远,这里原隐没在幽暗里,却在这样的一晚,正一瞬一瞬被人间的团圆烟火映亮。 关柏安设计的小房子正安静地矗立着,有股未经人世的率真稚气。 门内依旧安静得像个博物馆,家具不发一言地陈列着。这个时间的人们应该都在吃团圆饭,看春晚,眼前的宁静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盛朗带盛宸走向二楼,那里并排着两间房,盛朗指了指左手一间道:“你睡这间吧。醉了就别硬撑,早点休息。” 盛宸摇头笑着:“这点酒,早呢。”又问,“你醉了吗?” 盛朗笑笑:“还可以,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那就好。”盛宸说完,拉开右边的那扇门,轻轻推了盛朗一把,“去吧,除夕夜,一年一回,今年争取过个不一样的年。” 他说完,从大衣口袋拿出一只老旧的随身听,放入盛朗手中。 “我还有事,不回来了。” 他笑着看了眼他的哥哥,关门前回首道:“忘了告诉你,开车送你,无论多远都是小事。这个东西,才是我真正要为你办的大事。” 他说完,关上门,骤然离去。盛朗站在原地,听着窗外纷乱的鞭炮声,看着一只沉甸甸的磁带机正躺在他手里,是盛宸所谓的大事。 他将大衣放到沙发上,随后走到写字台前坐下。他每年都会坐在这个位置看夜空里绽放的团圆花火,今年却有种忐乱的心情。 盛朗按下磁带机顶磨花的播放键,随即,磁带便在一阵空白中犹自旋转起来,像湖心的涟漪,一圈圈,使人无法平静。 终于,有人向湖中丢入一颗巨石,又轰然沉底,盛朗听见夏以臻的声音平静地传来。 “二十八岁的盛朗,你好。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否在因除夕夜的花火而快乐。我正坐在码头向你问候,想到这里,我很开心。” “选择以这样的问候开头,是有原因的。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在今天问候你,也是有原因的。” “在此之前,我一直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却一直没有很好的时机。后来我发现,不是没有时机,而是我们之间,各自度过了不为人知的六年,我们只清楚自己,不了解对方,所以总在惴惴不安里,小心地试探。我们在害怕,所以才让好多话没有被说出口。” “这一星期,想必你也过得并不快乐。你应该正厌恨着我的沉默。但你走的那天,我其实很想冲出去跟你说,你说的一切都不对,那些都只是一场误会……可我忍住了。” “我想,我们之间的问题不能用简单的误会来解释,我们真正缺的,也不是一次安慰,而是一次赤诚的,毫无保留的坦诚相待。” “盛朗,我想我已经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完完整整地了解了你的六年。与你的六年相比,也许我的六年显得格外平淡不起眼,但我仍想毫无保留地让你知道,也想诚实地,重新面对这六年的我自己。” “下面的录音也许有点长。希望你能在这样的一晚,给我一点时间。” “选择录音带的方式是因为,我是个很愚笨胆小的人,我至今最习惯的,还是这样能看得到摸得到的老物件。我看到磁带在转,总觉得可以看到自己的心声,所以这六年,我一直坚持用录音带做记录,我的生活,也是在这样一圈圈的循环往复里前行的。” “以下是我的六年。” 录音带再度空白了一段,随后是一阵带着杂音的转录,背景里的声音,是电视机里人们的欢腾。 “二十二岁的盛朗,二十二岁的我,以及我的奶奶,你们好。刚刚是今年春晚的钟声,你们此时此刻也在听吗?” “这是第一年我自己一个人过春节,我刚刚吃完了一整碗饺子,有十几个,是我从超市买来的,白菜馅的。燕市不让放鞭炮,所以我这里很安静,你们呢?我猜你们那里一定很热闹,你们也很快乐。” “今年还是盛朗放炮仗吗?我有没有尝试一下?奶奶是不是又背着我给了他一只更大的红包?” 她笑了笑:“别以为我一直不知道,我早就发现了。但,没关系。你们开心,我很高兴。我能感受到你们的快乐。最后,二十二岁的我和盛朗,请你们努力,好好相爱。” 第113章 录音带继续转,又是同样一段来自电视机里的欢呼。 “二十二岁的盛朗,二十二岁的我,以及我的奶奶,你们好。刚刚是今年春晚的钟声,我依旧一个人守在电视机前听,但今年不同的是……” 夏以臻神秘地笑笑:“我电视台的工作转正了,我想应该在一年里最高兴的时候,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 “盛朗,额外谢谢你送我的那只相机,我因为它获了奖,我想,军功章应该分你一半,不知你有没有为我骄傲?如果有,麻烦你抱抱身边的我,她可真棒。希望你们在这样的夜晚,更加用力地相爱。我替你们开心。” 听到这里,盛朗已经听懂了,夏以臻的对话对象,是一场平行时空。 在她的世界里,二十二岁的自己,正在六年前的除夕夜里,循环着,替她幸福。第三年的声音跟着传来…… “二十二岁的盛朗,二十二岁的我,以及我的奶奶,你们好。今年抱歉没有录到钟声,因为今年的我正在芮咏学姐家过年,所以有点不好意思……但此刻我正一个人坐在学姐家的院子里,所以可以趁机跟你们说两句。” “芮咏学姐家的小阿姨很会做饭,她的爸爸妈妈也对我很好,所以我今天吃得很满足,不知你们呢?” “盛朗,你说过要让夏以臻吃得好,过年是不是也该额外花花心思?我该提前告诉你她其实很爱吃虾,不知你有没有早点猜到。不过不要紧,你做什么她都会喜欢。祝你们好好的。” “二十二岁的盛朗,二十二岁的我,以及我的奶奶,你们好!刚刚依旧是今年的春晚钟声,你们一定猜到了,我今年又是一个人过年才会这样自由。” 这一年,夏以臻的声音轻盈而雀跃…… “今天依旧有好消息分享给你们,我搬入了新房子。这里虽然有点偏,也有点潮湿,是个阁楼,但也已经比我原来住的地方大很多了,房租也合适,我很知足。我的工资其实没有想得那么高,所以还是要好好规划。” “盛朗,还有两个好消息要单独分享给你,一个是我今年拿到了驾照,我也会开车了。另一个,告诉你吧,如果家味现在来了外国人,我也能接待了!请你继续为我骄傲。虽然是因为不甘心被你比下去才格外努力,但我还是要说……我很想你。” 盛朗垂着头,已经看不清磁带旋转的轨迹,过了好久,磁带里传来一阵咳嗽。 “二十二岁的盛朗……二十二岁的我,以及我的奶奶……你们好。今年没有坚持到春晚结束,我生病了,现在在发烧。不知道是哪里的病毒,有点厉害。这样过春节,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亏,但……咳咳咳,想到你们应该正开心,我也好多了。” 录音空了一会,又断断续续传来夏以臻的啜泣…… “对不起,我刚刚撒谎了。盛朗……我不好,我难受……其实我很难受……但我记得奶奶说,难受的时候,要当家里没人,就不会喊疼,也不会想哭。可我现在就是一个人,为什么也很想哭?” 第112章 “盛朗,我其实很想你抱抱我……怎么办……平行时空真的存在吗?真的有人在替我幸福吗?……可我也想幸福……我也想拥有你。” 盛朗难以抑制地落泪,耳边声音却很快又转为雀跃。 “二十二岁的盛朗!二十二岁的我!以及我的奶奶!你们好!今年还是厚脸皮来了芮咏学姐家,所以只简单插空跟你们说几句。” “我已经主持《食味之享》两年了,我忘了去年有没有告诉你们,总之这是未来的一档很出色的美食栏目,我正跟着沈泰老前辈一起出镜!所以,今天是一次纯粹的炫耀!” 她笑笑:“盛朗,你不认识沈泰吧?要说做饭,他比你还要厉害,希望你未来也能成为和他一样厉害的大师!” “你说过我可以一辈子吃你做的饭,我一直没忘。但其实,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辈子。盛朗,希望你和身边的我好好的,一定要一辈子。祝愿!” 磁带犹自旋转着,盛朗已经泣不成声,耳边的夏以臻终于二十八岁了,她正平静地开口。 “盛朗,你好。现在是二十八岁的我,也是第七年的我。也许你已经发现了,那年除夕夜困住的,不止你一个。” “但开心的是,我又在去年秋天,重新遇见了同样二十八岁的你。” “所以以下的话,都是在去年,我所有忍不住的时刻,对二十八岁的你说的。而二十八岁的我,也终于在变成诚实的夏以臻。” “盛朗……你好。今天在小馄饨店,我其实不想你走。这是我的心声。就这样。” “盛朗,你好。手帕还给你的意思,不知你是否明白?其实我今天有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仍可以站在你的身边,但最终我发现,是我想多了。我不能。” “我刚刚应该算是想通了,我愿意把你当做我的月亮,能让我看到就好,不必一定要摘下来,被我拥有。这是我此刻努力过后的真心。晚安。” “盛朗。其实我今天并不开心,孝雅今天对我说她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不知道你是否有过相同的体会,佯作不在意的感觉,是一种深深的痛苦。不过,我想我应该学着尊重你的选择,并祝你幸福,我应该努力做一个这样的人,潇洒大度的人。” “盛朗,我也很难过!帮助倪孝雅我其实一点也不开心!但更不开心的是得知你有了新的喜欢的人,我也难过着,你还对我发脾气。算了,不想说了,咱们就这样吧!” “盛朗……”夏以臻抽着鼻子,“我今天去医院找你了,你知道吗?” “对不起,我从来不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因为怕被小看,所以很能逞强。但今天,我还是抛下一切跑去了。” “盛朗,我知道一切有点晚,所以最后,也只能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我今天想说的话。”夏以臻哽咽着…… “我其实没有一刻停止过爱你……” “从认识你的那一天,到我说出这句话,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深爱着你。如果可以不爱,我想我会是最希望那样的人……因为真的太痛苦了。” “我爱你。盛朗。你听得到吗?” “没关系。”她抽着鼻子笑笑,“即便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我仍想对自己诚实一次。” 夏以臻的声音重新归于宁静。 “盛朗,以上是我六年来的录音整理。最后,我想再重新回到最微不足道的,关于那日的一场误会。” “我是在节目没有选上当天辞职的,突然到我自己也没有准备。没有告诉你,只有一个原因,是怕你以为我会难过,因而为我担心。” “因为我也正同样在为你担心,所以才像你总对我报喜不报忧一样,选择暂时隐瞒这个消息。我也同样希望自己给你带来的,只有好消息。” “之所以荣熠知道,是因为我第一个想分享这个消息的对象是芮咏,而他们正开视频会议。想出国留学的同样也是芮咏。她出于对我辞职前景的担心,将资料也发了我一份,希望我考虑。但我之前已经明确拒绝过,不因为别的,因为我不想去,我现在只想忠于自己。” “况且,如果是我要的资料,为什么地址不填码头呢?我都想长期住下了,你也总不回来……这原本是我不想告诉你的心思,但因为我不想和你有任何误会,所以还是要拿来做补充。” “最后,关于上周末我去了哪,结论是我的确骗了你,但目的和辞职瞒了你相同。因为我上周末也同样冒雪开了八小时车来了淮岛,我不想你工作时也不安心。” “你问我来干什么吗?”夏以臻笑笑,“我来见了老邻居,看了看你帮我买单的八十万的房子,又玩了玩你为我搭的小秋千,也破解密码进了你为我们复原的家味,还在你的床上坐了会儿。这一切我都不想草草告诉你,因为我要当面地,清清楚楚地问问你,默默做这些不告诉我,你亏不亏?” “最后……我相信你此刻不会再气恼我欺骗了你,因为你和我之间所有的欺骗,都是因为我们还在深爱着对方。” “那天你对我说,你能接受和我的一切结果,无论好的,不好的,都能接受。其实我当时就想告诉你,我也是。但有一个前提……” “我想留在你的身边,和你并肩面对未来,我想陪着你,拥有你。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结局是什么,我都愿意。” “现在,你抬头向窗台边看看,那里有我上周写好想送给你的明信片。你总是漂泊不定,我不知道怎么给你才好,当面给你又有点不好意思……而且,我也想把它放在最能治愈你的地方……” 录音机的播放键倏地跳起了,一整张磁带播完。桌面像下了一场雨,雨滴从高处坠落,砸下来,一滴覆着一滴。 盛朗拿起那张明信片,在一只白色灯塔的背后,看到夏以臻的字迹。 “我确定有这样一种爱情,即使看起来毫无希望,一个人也可以将它长久地保持在心中,即使生活每天吹它,终无法把它吹灭。” “但。倘若你坚信它将永远燃烧不息,不如勇敢地敞露心扉,也许你等待的人,也正同样期待被你坚定地照亮。” “夏以臻,书于淮岛。” 盛朗只觉得自己被某种情绪贯穿了。六年的一切痛苦此刻都变得不值一提,但仍有一种难抑的悲伤在身体里翻涌,令他痛苦万分,他只能大口喘气,却依旧无法抵住心里的潮水汹涌地奔流,又汇在眉心,变成眼泪砸下来。 他迅速拿起大衣往外走,似乎再晚一刻见到这个人自己就会死掉。在拉开房门的一瞬,盛朗看到夏以臻正站在他面前,像六年前每一个夜晚那样,柔和地,可爱地,满是期待地望着他,叫着他的名字。 第114章 大衣落到地上,盛朗多一秒也不想等,他将她拽进来,踢上门,又把她死死地按在门上。 他捧起夏以臻的脸吻上去,用舌头撬开她,尝她的味道,占有她的一切。 她抱上来的手还是那样温和,吻他时却依旧笨拙而用力地咬,让人痛,又让人上瘾,只想更努力地给她,满足她少有的贪婪。 眼泪顺着嘴唇流进来,苦涩却不值得计较。夏以臻的唇舌在与他一同品尝这一切,又帮他舔去,吞没殆尽,只留下她的气息,和每次吻她时一模一样。 盛朗脱去她的大衣,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贴向自己。他忍不住顺着她小巧的下巴吻下去,去吮吸她的脖颈,埋向她的锁骨,吻她所有露出来的、仍冰冷的皮肤,去深深闻她身上他尚陌生却早想重新习惯的淡淡的香气……这一切原就该属于他,沾染他,钻入他一个人的鼻腔。 他怀里的身体已经很柔软了,正怕冷似的地贴着他,随他所欲,可当盛朗停了一瞬,想要好好看看这张脸,看看这个令人日思夜想的*、原本就属于他的人时,夏以臻却突然摁灭了灯,令一切倏然被淹没在黑暗里。 盛朗下意识紧了手臂,由着她再度吻上来,吮吸着,热烈地倾诉,他的脸颊随后也被轻轻地亲吻着,像羽毛一样痒,一直撩过他的下巴。 盛朗低低地叹着,纵容全身的血液汇集一处,他像六年前那般干脆地托起她,走向床边,月光已经足够让他看清,她也在说想要。 他将她轻轻放下,交叉双臂将使他在外人眼里永远冷矜克制的黑色伪装尽数褪去。又小心翼翼地压上去,撑着双臂,安静的地看她,看她的眼泪在一瞬间涌出来,看她在月亮的清辉里啜泣,手指颤抖着,划过他的脖颈,又顺着圈住他的那条淡银色的轨迹描摹…… 描到项链的尽头,那里挂着奶奶的金戒指,正在两人间像一轮金黄的圆月一般高悬,又随着盛朗的呼吸摇晃。 夏以臻的心头泛起巨大的痛苦。那枚误以为被她弄丢的戒指,转了个圈,又和她的爱人一同回来了。 失而复得的泪是可以淹死人的,如果有什么能立刻拯救她,大概只有被他占有的疼痛。 第113章 她迫切地,把她的月亮拉下来,重重落在身上,又不知满足地吻他。 她等不及拉住他滚烫的手,去触碰柔软,去感受跳动,令他知道,夏以臻和盛朗之间,从来没有过单相思。 背后倏地松缓开,她终于得以放肆地呼吸,与他更纵情地接吻,又任他抚揉一切,没有隔阂。 可许久后,她仍听到盛朗愧自叹了口气,停下来,望着她,又低低道:“夏以臻……你买了吗?” 夏以臻摇摇头。 她看清盛朗犹豫了,随后和煦地笑了笑,去摸他的脸,轻轻吻他的眉骨,眼睛,鼻尖,极尽温柔地说:“但没关系,我已经准备好了。” “六年不短了盛朗,我已经做好准备和你一同迎接所有……” “包括新生命。” 夏以臻犹自抚摸着他,这是她永远的、唯一的恋人,她看到昏暗里,真的有星星在因她而坠落,一颗颗,坠在脸颊上,是滚烫的。 视线很快陷入混沌,夏以臻将脸埋在盛朗的肩窝,她被人捧在怀里,缩着身体,一瞬痛得忘了怎么呼吸。又颤抖着,忍着疼,一次次把声音闷进他的皮肤,依他说的,用力咬他,让他也知道毫无保留地被占有,被需要,究竟有多疼?可不可以盖过那六年? 窗外,人间的花火正一簇簇涌起,升天,又在高处汇集,迸裂,映照着他们爱的人。月亮在夏以臻的视线里一瞬一瞬地晃动,被风卷着云不知疲倦地冲撞,毫不客气。 最终月光都破碎,散着迷离的光,她也只能依稀叫着月亮的名字,告诉它自己曾多想要它,多想摘它下来,永远独自拥有,永远不让它走。 六年前的码头,他的小灯塔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照耀,可站在不知深浅的浪头前,夏以臻还是有点怕。 她忍着不说,又急得想哭,只能求盛朗救命似的与他十指交握,听他说着别怕,交给他,迎接未知的羞怯终于到来,再浅浅地享受一颗奖励的,安慰的吻。 可松缓过后,盛朗仍然不罢休,转瞬又不安好心般,送她重回浪头里…… 直到夏以臻的世界终于被更深沉地注入温热,除夕夜整点的钟声才在不经意间敲响。 她被盛朗紧紧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后颈,轻啄她的额头,听他温柔地说着除夕快乐,却还是觉得不够。 她又不知满足地去贴他,吻他的脖子,环他的腰身,在盛朗浅浅的笑意里,补偿彼此错过的六年。 语言变得无足轻重,一整夜,他们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后半夜,夏以臻先是醒了一回,又怕冷似的,贪婪地往盛朗怀里钻,直到被人安稳地搂住,才浅浅入睡。 后来天还没亮,城中贺岁的爆竹声率先响了,盛朗又不安地醒过来。 夏以臻这次投桃报李,热心慷慨地抱住他,护在颈下轻柔地抚摸,哄他睡,却又被人狠心扯起来,抱她坐在床边的月色里。 夏以臻朦胧着抱怨他没良心,却也只好任由自己被人捧着,又一寸寸地,轻缓地搁下。声音从最初就藏不住地漏出来,她再度被温热的手臂紧拥,抚摸,安慰,去适应这场她还不算熟悉的接纳仪式。 她后来看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大得令人吃惊,盛朗怂恿地说,看看它,多好看。 古城里岁除的鞭炮悦耳地响动,人们正庆贺新生,夏以臻看到它火苗似的跳跃,觉得可怕,忍不住摇头说不要,又在他不依不饶的询问和惩戒里泪眼婆娑地告诉盛朗,她错了,刚刚是骗人的,她其实很喜欢这场独属于除夕的风景,带她去看,别停下。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古城已被炊烟弥漫。盛朗沉沉地睡了一次懒觉,睁开眼的一瞬间,夏以臻快速吻了他的眼睛,道:“过年好。” 她托腮对盛朗笑笑,神秘地说:“我们都从那一夜醒来了,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你都有我。” 她说完被人笑着再度扯入怀里,紧紧裹住,又吻着肩头问:“还疼吗?” 夏以臻回忆着昨夜,总觉得他没有这么好心,却也闷着半张脸点点头说:“一点点。” “那今天休息?或者,你有想做的事吗?” 夏以臻仍是点点头:“想做。” 盛朗倏地抬脸笑出来,起身将床单撩起,又把她像茧一样裹住,抱到写字台上去坐着。 窗外的山间空无一人,只有属于初一的瑞雪在飘。盛朗将她拢在两臂间,随后在窗上画了两个贴近的小人。 他们两手紧紧相握,在雪里并肩白头。夏以臻笑了笑问:“这次不亲嘴了吗?” “不了。”盛朗扳住她的下巴,在她的嘴唇上轻啄了一口,“以后我只想和你来真的,别想再偷懒了。” “谁偷懒了。”夏以臻想到月色里缠绵不断的气喘吁吁,嘀咕道,“确实挺累的……真没想到……” 盛朗皱着眉头:“你累什么?” 夏以臻不说话了,真是挺累的。她也出力了,腿酸。 重新活过来的清晨,窗外的寒凛令人神爽,夏以臻看着眼前这个家伙,总觉得世界还是一片滚烫。 她从紧裹的床单里钻出半只手,在日光下再度抚摸挂在盛朗脖子上的奶奶的金戒指。这是今年除夕最好的祝福,祝愿圆满,也祝愿长长久久。 再回忆重新遇见盛朗的半年,的确从未见他穿过低领口的衣服,这条项链就这样不为人知地被他戴了六年,银色的链条已经有些暗淡,那只小灯塔也不见了。 盛朗淡笑着,垂眼看着她在自己锁骨间细细拨弄,闲闲地说:“建议一下那个喜欢你的设计师朋友,他做的东西真的很容易断。这六年我几乎每年都要送修一次。” “会不会是戒指太重了呀。”夏以臻掂了掂戒指,果然是挺重。 她没听见回答,抬眼一看,撞见盛朗正凛着眉眼瞧她,两臂还摁在她两侧的桌子上,又冷又沉吓死个人…… 夏以臻速速又低下眼睛说:“那也太不应该了,我也断了两回。” “况且那只灯塔也在去年冬天丢了,恐怕也断了。”盛朗补充道。 夏以臻凝重地点点头:“那真是质量不好。” 不过她很快笑了笑说没关系,又赶紧钻出双手,抱上去,用力圈住盛朗的脖子说:“以后我做你的灯塔,你看我抱得结不结实?我就不会丢。” “是吗?” “真的!”她又抱得更紧了些。 “好。”盛朗痛快一笑,单手把她揽起来挂在肩上,“走,既然以后是贴身的,就先把你和床单一起洗洗。” 夏以臻耳朵一红:“我自己洗!” “现在知道害羞了?晚了。”盛朗道,“况且你说了不算。” “那你洗不洗?” “一起洗,是你说的还想做,骗我?” 夏以臻迷茫地抬起倒挂的脑袋:“那我说的到底算不算?” 随后她的屁股被人狠狠打了一下,她叫了一声,可仍然想知道。 直到浴室被温热弥漫,夏以臻在滚烫的雨里扶着墙,被人扳着脸吻着,按着,又一次次不留情面地撞上去,才只能咬住下唇保证,她再也不敢问了…… ---------------- 走出小房子时已经是下午了。盛朗踏下门口的楼梯,阳光便不由分说地照射过来,把他的眉眼映得暖融融的。 他伸出手,夏以臻就立刻像个麻雀一样扑腾着跑过去,抱住那只胳膊,又由他牵着,放入大衣口袋。 雪细细地下。 他们安静地走过门前广袤的林中雪原,夏以臻回了回头,似乎真的在那架小秋千上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她一个人在雪里高高地打着秋千,仍乐悠悠的,笑得忘乎所以。 时光没有在这片雪地留下痕迹,也带不走发生过的一切,年轻的奶奶与爷爷堆雪人时的笑声仿佛也依旧在风里回荡。原来能被人怀念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永远。 他们来到一颗栗子树下,夏以臻说:“就是这儿,最高的这颗下面。旁边就是我爷爷的坟。” 盛朗点点头,蹲下来和夏以臻一起整理杂草,心里静静地说,奶奶,对你的思念已经成了习惯,其实每一年的除夕我都在,但今年,我终于又拥有她了。 夏以臻把盛朗推去一边,和奶奶说了一会儿不让听的悄悄话,说完才和盛朗一同鞠了一躬。离开时她问盛朗:“奶奶什么时候给你的戒指?她跟你说什么了?告诉我吧。” “六年前的除夕,也是悄悄话,别打听。” 盛朗犹自牵着她的手,沉默地笑着,缓缓地,重新穿越雪地,向古城繁闹的人间烟火里走去。 他们要去王顺家做客,吃顿团圆饭,看看蒋忆涵主持的燕市电视台春晚。夏以臻还要瞧瞧盛朗和王霁冬究竟谁的棋下得更好…… 盛朗的手臂被人紧紧地搂住,耳边仍是夏以臻的嘀嘀咕咕:“快,到底说了什么,还那么远呢,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奶奶说让你好好爱我。” 第114章 “瞎说。”夏以臻蹙着眉头,“那她怎么不直接给我呢?” “她觉得你不靠谱。” “骗人。”夏以臻心说不说算了,走了两步又凑过去,“不然还是说说?你说了不吃亏。” “是吗?”盛朗看着她笑了一声,“怎么不吃亏?” 夏以臻踮起脚,在盛朗耳边悄悄说了句,又说:“还不行吗?” 盛朗觉得好笑:“那本来就是你该补给我的。” 他牵着她走,两只紧贴的影子染着金色,被日光拖得很长,雪地里两人一步一个脚印,又留下盛朗清淡的声音。 “夏以臻,你六年前真是胆子肥得要命。你撩我的那些,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跟你算账……” 第115章 年初三一早,盛朗的车刚停稳在苏慧深的小院子门口,夏以臻就跑进去往苏慧深怀里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苏慧深早早就被阿玉掺着站在院子里等她,一脸消不去的笑,就有点不好意思。 她一张脸笑得涨盈盈地,紧紧贴在苏慧深肩头叫奶奶。苏慧深搂住她,笑道:“这是谁跑进来了?可也太快了,我都没看清。是我的臻臻还是哪里来的小野猴?大年三十丢下奶奶,跑去捞了个月亮带回来了。” 盛朗正走进来,身姿端挺,也叫了声奶奶,又把礼物递给阿玉。 苏慧深细细打量着盛朗,又摸了把他脸颊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叔叔带你来了多少年,都没瞧见你有过这面色。晓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盛朗含蓄地笑了笑,点了下头。 “知道就好。”苏慧深又去点了点夏以臻鼻尖,“那你晓得么?” “走娘家的日子!” “不得了了!”苏慧深一听漾开了笑,“有了人家,就没羞没臊的?” 夏以臻搂着她的胳膊,直起身说:“是您上次说要找个地方赶我走,我废了好大劲儿,终于找到个肯要我的,现在又说我没羞没臊,我看奶奶就是想拿我寻开心,找理由罢了。” “我可不敢了。”苏慧深拉着夏以臻缓步往屋里走,“你那位是娘家人正经认下的小姑爷,背后还有厨房里那个硬气的老家伙给他做靠山,奶奶可不敢拿你寻开心。不然他不做好饭给我吃,可不就亏大发啦?” 沈泰从厨房钻出半个身子道:“老太太就是爱拿人开胃,连我都不放过,我即便硬气成孙悟空,来了这,手里也拿不成金箍棒了。” 苏慧深哦了一声,笑吟吟地问:“那你改拿什么了?” “瞧这。”沈泰从背后亮出一根半米大葱,“再硬气不也是要老老实实地剥葱炸蒜,做上个软乎溜丢的葱烧海参,给王母娘娘打牙祭?” 众人笑着,盛朗挽了衬衫袖子跟进小厨房:“我来吧。” 夏以臻眼睛一路跟着他,直到看不见了,才回了神,又瞧见苏慧深正喝着茶盯着她笑,脸上倏地滚烫起来。 苏慧深:“奶奶家安全得很,丢不了。” “奶奶……” “走,进屋说会儿话。” 夏以臻跟进苏慧深的卧房,在榻上坐下,阿玉跟进来倒茶,又送了新洗的草莓,随后把门带上。 苏慧深取出一本丝绒相册,翻给夏以臻看。 相册的薄膜下,仔细覆着一个年轻女孩的从小到大。从一个小婴儿,到穿着小裙子的女娃娃,再到少女,又长大成人,与一个高大的青年一同站在海边吹海风,最终穿上婚纱。 “这是我闺女。”苏慧深道。 “我见过这张照片。”夏以臻指着其中一张,“在沈叔叔家里。我还看过阿姨的写的诗歌散文,还有手抄的小方子,叔叔都留得很好。” “是,他拿她的东西比我还要仔细。” 苏慧深指她女儿和青年沈泰的一张合影:“我闺女这时就与你一般大,也是个停不下来的家伙。爱生活,能折腾,心也和你一般实,认死理,对人是实实在在的好。有次去跳舞,和你叔叔一下就看对了眼,两人就非要好。” 苏慧深回忆着,笑起来:“我劝她别急着定,家里条件好,好青年紧着她挑,你猜她说什么?” 夏以臻含笑摇摇头,眼睛灼灼地盯着苏慧深。 “她说啊……”苏慧深用力往夏以臻的手背一拍,“全天下就是有几亿好男孩儿,也跟我没关系,我就独取他一瓢饮!他也是,非我不可!瞧瞧这口气,女豪杰似的,不害臊……” “可惜后来结婚没多久,车祸就来了。” 苏慧深至今说来犹自惋叹,她寥寥落落地轻拍着夏以臻的手:“你叔叔那几年,就和有半截埋在坟里似的,心气儿都没了。我后来还强撑着劝他,趁年轻,再去找罢,我不能霸着他一辈子,让他一生无儿无女。” “可你叔叔也是个犟家伙,不松口,他说人是没了,但记忆还在,他但凡活一天,就带着她活一天,他带着我闺女,一块儿给我养老。” 苏慧深叹息着:“臻臻,二十多年了,你叔叔就这么过来了,对待我,亲姑娘都未必能做到他这份儿上。人心都是肉做的,他给我当儿子的时间,就快赶上我闺女长了,你叔叔现在就是我儿子,和亲生的没分别,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男孩儿能在感情里说到做到,有担当,不容易。小朗真是我活了一辈子,又再见的一个。不然你叔叔为何把当作亲儿子看呢?因为他俩是一样的人。” “这几年见小朗消沉,你叔叔说他不能不管。他知道你的情况,所以那日我侄儿的宴会才叫了你来,要我在盛家跟前儿给你撑腰。” “你说巧不巧?”苏慧深揉着夏以臻的手,目光在她的脸上炽热地行走,“我没见过你,偏偏一眼就喜欢你,一眼就把你看作我自己的孩子。” “我说我和你叔叔喜欢的总是一样的,也是神奇。我看着你,心里说不出的疼,越看越好,越看越喜欢,现在可好,奶奶巴不得你天天来,日日盼着你,就住在奶奶家里。” “可是不行。”苏慧深道,“我的臻臻大了。” 夏以臻觉得眼睛发涨,嘴唇开始止不住颤,她去往奶奶身上凑,又看到苏慧深深沉地望过来,用力攥了攥她的手。 “臻臻,你没有家人,以后,认奶奶做家人好不好?认奶奶做亲奶奶,你心里愿不愿意?” “从前我瞧着你胆儿小,每次看我的眼神儿,都小心地像个小鹿似的。我明白你心里有负担,所以也没提,可现在不能不提了,以后有了人家,也得有娘家,奶奶给你当娘家人,未来给你备嫁妆,给你撑腰,好不好?” 夏以臻倏忽哭出来,扑过去,抱住她:“奶奶……我也陪你一辈子,我也当你的亲人!我从前不敢把你当奶奶,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也怕人觉得我是图钱。可我真的只想要奶奶,我只想有家,有人疼……” “奶奶知道,奶奶知道。”苏慧深任两行清泪流下来,“我的臻臻是全天下第一大实心眼,臻臻的以后,都是好日子……” 她抱着夏以臻晃了一会,又用柔软却满是细皱的手,揩去怀里人的眼泪,拍了拍她脸蛋道:“今年就当是走娘家,明年说好了,可得带着他一块儿来奶奶家过年。” “我家看着人多,可多少年了,我都不叫别人来。每年都只有我和你叔叔两个老家伙,明年你俩来,咱们有四个人,好好热闹热闹。后年,后年争取再让奶奶抱上个小娃娃,好不好?” 夏以臻用力点头,用力说好。 午饭的时候,沈泰听夏以臻说起自己辞职了,开了年,想独挑大梁把《食在小巷》做下去,连连道好魄力,又说他曾答应过要帮夏以臻当嘉宾,永远都算数,只要小家伙管饭,他当天就飞过去,回头找老太太报销机票住宿就是了。 苏慧深拿筷子尖点了点:“瞧瞧这老头子,也不知道钱都省到裤腰里做什么?日日就把一双老眼睛放在我钱袋子上。” 沈泰满面红光:“原先倒也就是留着钱喝点好茶,买点好食材,跑跑戏园子。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家要办喜事,未来要娶媳妇,老太太说花不花钱?若是家里不殷实,或是我这老家伙一毛不拔,也不知道好人家的小闺女来不来?” 他说完伸着脖子笑融融地去看夏以臻,夏以臻停下往嘴里送米饭,认真道:“来的。” “你可别招她!”苏慧深笑得眼尾曳起长长的皱纹,“阿玉,快把她的鞋子给我藏起来,不然一不留神,这小东西就溜溜儿就跑到别人家去了。” 她看着盛朗问:“到时候,你管着给送回来吗?” 盛朗笑着摇头:“我舍不得。” ---------------- 傍晚过后,夏以臻随盛朗回到码头,把苏慧深给的自己亲自种的蔬果小菜放进冰箱,又看见年前腌的小黄瓜一直密封着,一直没有被打开过。 夏以臻想到自己为了腌瓜把手都切了,有点埋怨地说:“有的人架子真大,哄着他吃都不吃,白对他好了!” 第115章 说完她打开盖子,拿干净筷子取出来一条,看刀工挺糙怕挨说,又特意切成小段。尝了尝,觉得挺好,心说明天开始她一个人都吃了。 盛朗摁开一罐饮料走过来道:“夏以臻,你有没有良心,你一肚子气时还有胃口吃酱菜?我要不要再煮锅粥,配着醋,一块尝尝咸淡?” “况且我还没问你。”他逼过来。 “你有什么愿望要别人替你满足?” “想看什么风景要别人带你去看?” 夏以臻后背一凉,速速夹起一块小黄瓜送进他嘴里:“先别说了,尝尝……这是我为了你差点切掉手指做的小酱菜。” 盛朗笑了声,拿起夏以臻的手,反着正着细细地看,又嚼了嚼道:“嗯。还是家里的好吃。” “别看了,早就好了。” 夏以臻把手抽了,心说这几天这手没少狠心被他用,大半夜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现在倒想起来关心人了。 她又尝了一块,小酱菜泡了一周多果然更脆甜爽口了,她挺满意地说:“沈叔叔说的方子就是好,凡事就怕用心,只要肯花时间好好泡一泡,什么都能泡得开,哪怕像你这种冷冰冰的……” 盛朗突然吻了她脸颊一口:“开窍了乖乖。” 第116章 昏黄的小厨房,灯幽幽地映亮两个人,砧板摆在木餐桌上,托着一只新鲜洗净的小黄瓜。 夏以臻的两只手被盛朗从后拢着,握住,一只轻轻地按着小黄瓜,另一只被他引着切蓑衣。 盛朗的手温暖而有力,夏以臻很高兴看到他手臂的血管脉络凸显着,长长的一条条,清晰平稳,没有再无端端地跳动。她喜欢盛朗一切都安稳的样子。 “用筷子贴住再切就不容易切断,我们自己吃,切粗切细无所谓,只要别再切了手。”盛朗攥着她的手温沉地说。 “好。” 夏以臻笑着,随着他手起刀落,细细地切下去,觉得切得不错,又有点洋洋自得,着急抻着身子想去捞一根新的,自己切切试试。 “别急,反面还要切,筷子别动。”盛朗停住看着她,“你也别动,再动就要负责。”他说完又更紧地贴过来,声音落在夏以臻颈边。 盛朗穿着薄衬衫,胸膛的温热正一阵阵地蒸上来,冬日里仍令人热涔涔的。夏以臻被人圈在两臂间,又被抵在桌沿,盛朗微微地呼吸着,她却整颗心都跟着潮动起伏。 夏以臻被箍得发了僵,晃了晃腰身解乏,可动了两下,突然觉得腰下一片僵挺,她浑身紧绷起来,立刻一动不敢再动了。 她身子烫得厉害,手也在他掌心没了知觉,更别提下刀的力气,只能由他攥着,刀刃跑去哪,她就跟到哪。 切着切着,手底一条鲜黄瓜变得又绵又软,她也心猿意马,早不知道切到哪了,只能顾自偏开脸去看别处,匆匆透口气。 盛朗在她耳边说:“干嘛呢,专心点。” “盛朗……”夏以臻垂下眼温吞地说,“我们不切了吧。” “累了?” “不是。” “那是什么?” “站不住了。” 盛朗突然笑了:“我们有两个人,怎么就站不住了?” 夏以臻的耳朵烫得厉害,声音细若游丝:“我知道我欠了你不少账,但现在才六点,折磨我是不是有点早。等等天黑了,天黑了再……” “折磨你?没听懂。”盛朗牵起她的手,丢下刀,又向前紧锁一步温柔地说:“哪里不好,告诉我。” 夏以臻的腰更僵了。她思索了一下说:“如果我们现在先去洗个澡,再去卧室好好地……是不是也来不及了……” 盛朗笑笑,去吻她的后颈,脸颊,耳朵,又轻轻道:“知道就好。” 夏以臻心叹这人六年前的自我评价真是出奇正确,果然是既小心眼又爱记人小账,现在她还要给加上一条,就是心狠,十分的心狠!要求也多! 此刻她身子探出去,两手撑着木桌,脚下仍是连连地站不住…… 小刀被夏以臻按在桌上的小砧板上,一瞬瞬晃得叮隆作响,她喘息间心说,好在此处就只有他们一户人家,若是有邻居从院子里经过,这刀刃一声声的,还不知道她今晚是切了多少条小黄瓜,非得拿个缸过来,跟她要上半缸。 头顶的小灯泡倏忽在眼前打了个转,她又被抱到桌上去,理由是,他要看着。 夏以臻看到盛朗又突然回身洗了遍手,还弄不清什么意思呢,下一刻,冰凉漫入,她也乖乖闭上嘴了…… 她紧咬着下唇,任盛朗在她肩头细细地吻,又一遍遍地勾着她问,她实在无奈,用力攥紧他的一只手腕,说是有蚊子在灯下飞,盛朗凑近道:“这么大声,那我要好好听听。” 他短短听了一下便笑了,欣赏着夏以臻匆匆到来的难以为继,轻轻说:“你听错了,是有人要哭了,但很动听。” 说完他笑吻了她一口,又道:“总这么快,怕我累着?” 夏以臻顾不上了,用力凑向他,想把此刻的神色埋起来,也想要一个承得住颤抖的胸膛,可盛朗好像不愿意。 她被他吻着,看着,心里羞恼,觉得一切要来不及了,只好连连央求。可眼里的盛朗却愈发迷蒙而遥远,像在袖手旁观一场期待已久的风景。 倏地一瞬,夏以臻再也动弹不得,只能任身体在哭吟中无法自控地挛动,再睁开眼时,视线里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她仰着头,颈项起伏着延伸,湿漉漉的睫毛间,只有屋顶吊灯的一片朦胧。 灯光昏然的韵致延绵了一会儿,盛朗才不紧不慢地擦干手,一只手捞过他方才亲自料理的一条散碎绵软的蓑衣小瓜入怀,轻轻拍着,吻着道:“很棒,也很漂亮,不过我没看够。” 他又分开她凑近,夏以臻骤然一凛,再度吟叹出来…… 盛朗洗完澡,裹着浴巾走去客房。夏以臻在码头独自住的日子,他回来都是在客房睡,睡衣日用也都放在那。 他一进门,发现自己的枕头和睡衣都不见了,靠着床头摆着两只玩偶。 盛朗擦着头发,轻轻笑出声,又掉头往自己卧室走,果然看到夏以臻正仔细排着两只枕头,又把被子铺了。 一见盛朗来,夏以臻匆匆道:“快穿衣服吧,别冻着。昨天回来得晚,本来就累,你还是枕着我的枕头睡的,挤死我了。今天去你枕头上睡!” “什么你的我的。”盛朗靠在门口笑道,“你好好想想,你昨晚枕枕头了吗?你枕的是我的手,多少年的毛病不改。” 他说着往里走,路过夏以臻时又扳住她下巴亲了一口:“不改就不改吧。” 夏以臻轻打了他一下,又拣出新的睡裙内衣去洗澡,再回来时看到盛朗已经换好睡衣靠在床头看报表,少见地戴着副无边眼镜,面色闲散松弛。 夏以臻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一瞬格外令人舒心,外面的风很淡,她听到苏慧深在说——臻臻的以后都是好日子。 她想,也不必更好了,日日如此就是最好了。 夏以臻放了两杯牛奶在床头,又坐到他身边去,盛朗突然偏过脸来摸了把她的头发问:“吹干了吗?” “当然了。你不是说不吹干就睡容易影响智商吗?我早就坚持天天都吹干了。”她说完一口气把牛奶喝完,又笑笑,“毕竟找到个聪明的女朋友不容易。” 盛朗蹭去她唇边的奶,慢悠悠道:“嗯,是不容易。” 夏以臻挺开心,又凑过去厚着脸皮问:“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没找到。”盛朗看向她,“我没说找到了。不过我找到个馋的,也很不容易,想听吗?” “不想。” 夏以臻闭上嘴,心说这个人多少年了,真就是不好对付!想了一会儿,才决心从气势上和地位上压他一头,不带好气儿地命令他,快把奶喝了! 等盛朗都喝完,夏以臻才又靠近问:“你看什么呢?” “盛宸做的新产品。不过开了年就是盛世的了。” 夏以臻一见报表上几个产品的名字里有她吃过的,撑起身体道:“这个线面我吃过,很好吃,是盛宸做的?可这是我学妹家的工厂生产的。” 她把宋言心的背景告诉盛朗,盛朗听完难以置信地笑了下,道世界真小。 夏以臻又说宋言心还喊她正月去福州看游神呢,她正心动,盛朗听完把报表搁下拿起手机:“那买机票,明天去。” “真的?” “当然。”盛朗目光未动,眼镜上闪过手机的光亮,“你不是属于更大的世界吗?” “是不是没完了?”夏以臻笑着给了他一拳,“一张明信片上一共多少字,被你翻来覆去地找上门算账,你说吧,还要多少次才能还清?” “不好说,先还还看。” “那怎么办……”夏以臻蹙着眉头,“那我岂不是还不完了?” “你还是挺聪明的。” 第116章 盛朗买完机票淡淡一笑,忽的摘掉眼镜拍灭台灯,翻身压过去。夏以臻腰身被人重重一揽,随即陷入一片温热的黑暗。 隔阂渐退,夏以臻在他看不见的时刻,任自己面红耳赤,也任心跳放肆地,隆隆作响。 “盛朗。其实我是喜欢的……” “直到现在,我每次看到你还是会心跳得厉害……也会忍不住想要……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令人难为?” “难为?”盛朗吻着她,“让我听听你有多难为。” 夏以臻只觉得黑暗里,心尖被人含着咬去一口。 她闭着眼睛哼吟了一声,侧颈又落下盛朗密密匝匝的吻。很轻,她却要忍着,徐徐地轻叹。 盛朗去吻她的嘴唇,眼睛,吻到耳朵时,他喘息着问:“你知道这是我们第三次在这张床上接吻吗?” 夏以臻回忆着:“今天……昨天……” 盛朗没有停却匆匆道:“还有我们重新遇到,而你喝醉的那天。所以让我告诉你谁更难为。” 他的声音低低地砸过来。 “夏以臻,你就是一贯的没良心。所有你靠近我的日子,你没有一次不在招惹我,而且惹完就跑,从不负责。你向来不管别人怎么收场,不管别人有多难为。” 盛朗攥住她的手,引着她下去:“你试试,难为吗?是不是很难为?” “那晚就是这么难为。” 夏以臻的掌心一片僵硬,她颤了一下,汗瞬间漫了整个身子,盛朗却忽的把她另只手狠狠按去枕边,手*指插着她的指缝攥进去。 “夏以臻,我告诉过你别喝醉,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我说你从不听我话,冤枉了吗?” 他抓紧她的手腕:“不许停,谁让你停了……” “告诉我,你喝醉了让我怎么猜?我要不要当真……我敢不敢相信你还在爱我,敢不敢自作多情?” “我可不可以走近你,问问你是不是也像我爱惨了你那样地爱着我……” “你倒好,得逞了,拍拍手就走。” “握紧点,没吃饱么?” 盛朗落在颈边的声音渐渐喑哑起来…… “夏以臻,从今往后我都不管,你就是欠我的,还不清。你必须爱我,只能爱我……像你说的那样用力,一辈子……因为我从头到尾都在那样爱着你……” 他忽的扯开她的手,攥住她的脚踝推上去,又在夏以臻的一片顺随里,倏地用力。 第117章 福州,鞭炮一炸,初五夜晚的游神队伍便在小巷里浩荡而来。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古朴的气息,漫卷着,飘游在慈悲又威严的诸神周围,烟火在头顶热烈地迸跳,人们虔诚地祈福,祝祷。 夏以臻紧紧攥着盛朗的手,在人群里踮着脚好奇地张望,耳边是宋言心的欢呼…… 热闹在眼前不知疲倦地上演,夏以臻的一颗心也像烟火一样滚烫。不会有人相信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出远门旅行,小时候是没有钱,长大了是没有时间,她其实很早就想走出来看一看,看看中国这么大,每条小巷又在发生着什么。 她很开心,第一次旅行和她二十二岁时期待的一样,正牵着盛朗的手,她曾为了毕业旅行养成每个月存五百的习惯也一直延续至今。 虽然毕业旅行没有成行,但这部分钱也始终未曾动过,攒到今天也有好几万了。夏以臻突然觉得很知足,一切都没有晚,走出来的时候,风景依旧在这里等着她。 宋厂长再度见到盛朗愣得回不过神,盛朗只是敛笑道:“宋厂长,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不过这次不是为工作来的,是我女朋友想看游神,所以我们今天不谈工作,好好过个年。” 宋玉斌激动得连连道好,速速邀人进屋坐,又喊闺女倒茶拿水果,可是头几句见面的吉祥话说完,又忍不住开口谈工作了。 他拍着大腿说,做梦都不敢想和盛世合作,这下厂子有救了,老员工得知了这个消息,都说能过个好年,年后大家撸袖子大干一场。 夏以臻很意外线面作为福州非遗,在北方竟然很少有人知道,要不是盛宸,她恐怕至今都不清楚。 宋言心说其实她们这的线面都有近千年历史了,从制作工艺上来说,也要经过十几道纯手工工序,其实极有故事,只不过他爸这个年代的人只会闭门造车闷头出力,也不知道宣传宣传,所以这些年才越干越完蛋。 说完她的脑门上就被宋厂长送上一颗脆响的大栗子,嘣的一声,宋言心都给弹懵了。 盛朗突然笑着问夏以臻:“独挑大梁的第一期,感兴趣吗?” 夏以臻被猜到心里去,对宋言心笑道:“我记得你说食在小巷如果来福州,无论如何也要给线面拍一期,还有兴趣吗?” “有!”宋言心捂着脑袋跳起来,“正好我爸的工厂不需要我出手拯救了,那我还跟你混!” 说完宋言心又扯扯夏以臻袖子,一脸为难地说:“还有那个讨厌的陈煦……真是特别讨厌……” “怎么讨厌的?” “他非说年后要来……” 夏以臻吃惊地笑道:“这么讨厌啊!” “谁说不是……” “他也不干了?” 宋言心点点头:“学人精……” “那我回头给他打个电话劝劝他,叫他别来。” “姐姐……”宋言心垂着眼睛轻轻道,“带上他吗?还是咱们仨……” 夏以臻忍俊不禁:“知道了!” ---------------- 年后第一天,夏以臻就把行李箱准备好了。 码头的衣帽间,她选好一条深灰暗纹的领带,立起盛朗的衬衣领,搭过去,对他说这次也许会在宋言心那边呆上一段时间,宋厂长厂子里有联排宿舍,分给她一间住,很方便,也安全,等她下午落地了就给他打电话。 又说之前和沈老交流过,他建议拍微纪录片最好先在一个地区深耕,福州还有很多值得拍的内容,诸如肉燕,佛跳墙,他从前从福州做过采风,都可以拿来做题材。如果可以,就跟地方文旅合作,他也会协助拍摄,协力做宣传。 这样看,除了有点麻烦人,一切都很乐观,但初期阶段,恐怕前前后后也要一个月。 盛朗点点头:“都很好,不好的只有我会想你。”他垂眼瞧着夏以臻帮他打领带,“到时候怎么办?” “你是哪里想我?”夏以臻轻柔地问。 盛朗笑了下:“需要那么具体吗?” “当然了。”她打好领带轻拍了他一下,“我记得有人总让别人讲话具体点,你也具体点,我才能想出好办法解决。” 盛朗于是低了低身子,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夏以臻倏地笑了,理顺着他的衬衣领子,想了一会才浅浅开口。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夏以臻抬起脸:“满意了吗?” “勉强可以。”盛朗闲淡地点点头,“不过我向来不听花言巧语,你得真做到才行。” “你的事我不偷懒。” 夏以臻笑笑,又转到他身后去,两手轻轻扫着他的西装肩线,她抬眼一瞬看到盛朗修挺的脊背和规矩干练的衣领,一时心念空蒙…… 她轻轻从后抱住他的腰,贴上去。去年她常常埋怨盛朗总不回来,可如今发觉,要离开的人也同样难过。她还没走就开始舍不得了。 “给你的名片别忘了。”盛朗垂眼系完袖扣,攥住她的手,“其中那个闫颂会在厂里呆一段时间,你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和困难都可以找他。他收过好处,不会不帮你。任何人都不是万能的,别勉强自己,也别怕麻烦别人,身边有能用的资源就好好用一遍,这不丢人。” “好。”夏以臻轻轻道。 “我们心态放好,先拍你认可的作品,数据是其次。你说过,作品重要的是表达,所以只要完成了你想做的,即便不行,我们也不后悔。” 夏以臻再次点点头,盛朗很少这么啰嗦。 “好了。正经的说完了,聊点俗的。” 盛朗拍了拍她搂过来的手臂,夏以臻倏忽振奋了些,在他背后抬起半张脸,下巴抵住他,大大地睁着眼睛。 现在的时间确实不够做别的了,但听听还是可以的…… “我帮你想到一个最快最有效的创收方法。”盛朗平静道。 “首先,关于沈老你别再费心神了,大胆点。去了先找当地文旅,把沈叔叔搬出来再谈合作,等你拿到通行证,去哪都好办事。你放心,他会百分百支持你,其实反倒怕你抹不开面子,他会束着手脚不知道怎么帮你。” “这样成算就大了很多。” “如果事成,有了流量和影响力,下一步你去找盛宸。不过他很敏锐,年后又正准备抓营销宣传,很可能会主动找你。” “到时候你就按市场价开价,佣金十五是底线,宣传服务费另议。抢份额的关头他也只能按市场规矩办事,这笔收入不会少,未来你几年的运营开销就有了。” 第117章 “重要的是别有负担,你赚的多意味着他赚得更多,这不是杀熟,是共赢。我们……” “等等。”夏以臻迷茫地皱起眉,“这是俗的?” “嗯。”盛朗道,“钱的事不俗吗?本来舍不得占用现在的时间说,但毕竟是你第一次带队创业,免不了担心,那我就早说你也安心。” “放心吧,钱永远都不会成为你的问题。”盛朗说着推上行李箱,牵着她迈步出门。从原来到现在,他向来不喜欢夏以臻为了钱操心。 夏以臻已经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了,跟在他身后茫然地点头:“不担心,那就早点走吧……” 盛朗把夏以臻送到机场,轻吻了她额头一口道:“别瘦了。” “嗯!”夏以臻笑着看他,“记得早睡,保持运动,还要给我打电话。” “忘不了。” “你过得不好我会发脾气。” “好可怕。”盛朗笑笑,抱了抱她,“走吧,等你的好消息。” ---------------- 整个二月,夏以臻都在她曾梦想的氛围中忙碌着。和福州文旅的交流异常顺畅,有《食味之享》珠玉在先,又有夏以臻的工作经历和沈泰的社会地位作背书,很快夏以臻就和地方联合建立了《食在小巷——福州篇》,在各大主流媒体上开启了首轮试水。 临近三月,福州的春日也弥漫起来。夏以臻的栏目里不仅有了长短视频,还多了和地方文旅一起做的城市旅行直播,蒋忆涵也被邀请去出了镜,夏以臻激动地发现,这是她们第一次在节目上聊这么多话,几乎比《食味之享》的两年还要多。 夏以臻觉得自己贼了不少,为了增加手里谈判的筹码,她果断放弃了首期拍摄线面,而是先自掏腰包从几家肉燕老铺开始记录,又连连做了佛跳墙和鱼丸。线上数据一日好过一日,盛宸果然就嗅着味找上了门。 夏以臻这时候才夹着电话说,好巧啊,真没想到你也挺关注我的,我最近正要做一期福州线面的专题,听说盛世的新单品清单里有这个,要不要合作? 盛宸年后正加大力度做新产品的线上线下铺货和营销,听闻一笑,转着办公椅电话里道:“你近来背后是有什么高人指点?听你声音都变了。” 夏以臻也笑笑:“怎么,瞧不起人?” “我早就不敢小瞧你了。”盛宸轻轻笑道,“明天飞过去,当面聊。安排好地方请我吃饭。” “几个人?” “带两个经理。” “知道了。” “听语气不满意?是嫌排面不够,还是谈钱手软了想找人给你撑腰?” “我会不会手软你来了就知道。航班发我,明天机场见。” 夏以臻挂了电话,心里虚了两秒,没想到第一次谈生意竟然是和人刁事多的盛宸这家伙,真是不容易应对……可她短短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当年在海边和渔民杀价,大家也都是不好惹,人家手里还常常拿着叉鱼的家伙呢!怕什么。 果然次日见到盛宸,一来一回拉扯了整整一天才终于敲锤定音。 夏以臻将一份企划推给他,推荐盛宸本人直接出镜。毕竟他模样少有的好,曾经还跟她还闹过绯闻,天生就带着流量,先拍一期节目作预告,热度起来后,再邀请沈泰一起,在宋厂长的厂子里联合开一场直播,届时把盛世拯救濒临倒闭的老厂形象立起来,买点热搜,当期销售是不必愁的。 盛宸平静地看着夏以臻,只觉得和第一次见到她时大不一样,他另眼相看,却依旧挑刺似的撇着嘴角道:“现在又不讨厌和我闹绯闻了?” “不一样了。”夏以臻淡淡笑着,“从前是任人摆布,现在选择权在我手里,而且这方面,我比你懂。” “真是变了。”盛宸笑了声伸出手,“夏小姐,很高兴重新认识你,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第118章 盛宸与夏以臻沈泰的联合直播当日,线上平均在线人数过了十万,盛世一整个系列的产品销售轻松过亿。 直播结束后都十一点了,但宋厂长说今天正赶上妇女节,厂里老员工聚完餐都坚持没走,布置了场地,一起开场简易的联欢会热闹热闹,也算是庆功,明天给员工放半天假! 盛宸笑了一下慢悠悠道:“宋厂长,放半天假不会耽误产品交付吧?毕竟单量不小,第一次有必要慎重点。” 夏以臻看着他:“你能不能别这么扫兴?我们妇女好不容易过个节!” “我扫兴了?”盛宸道,“没来的人才扫兴吧?” 宋玉斌流着汗按着双手:“盛朗先生上周提醒过早备货……我有备而来,有备而来……不会耽误,不会耽误,咱们今后长流水……” 盛宸这才点点头,率先一步走入联欢会的小房间。 房间里拉着红绸和塑料彩花,桌椅围着摆成一圈,上面一盘盘地搁着瓜子花生水果奶糖,老职工们都穿着车间工作服,贴桌边站着,一见盛宸来,都热烈地鼓掌欢迎。 盛宸愣了一下。 他没见过这种场面,更没见过这般热忱的员工面貌,他怀疑自己回到了上世纪,却也轻松笑了一下道:“我没有言要发,咱们节约时间,给厂里家里的半边天庆祝庆祝,有什么节目就赶紧上吧!” 他说完随手抓了把糖扬了出去,全场轰然笑炸开了。 宋言心把夏以臻拉进来对众人道:“咱们有现成的主持人!” 众人都拍手喝彩,连连道好,夏以臻看着一张张生动的面孔,却也不觉得拘谨,如鱼得水地笑笑说:“那好!今天是我们女同胞的节日,就男同胞们先来点节目好不好!” 一众女人都笑开了花,拍手说:“对对对!男的先来!”又推身边有备而来的男同事上,有个格外壮实的中年大哥举起手,自告奋勇说:“我先来!” 他说完就向一旁笑笑,笑完昂着头,乐呵呵地往中间走。夏以臻一看,不远处有个大姐红着脸笑起来,周围还有几个女同胞也纷纷笑着拉扯她。 大哥走上来,夏以臻一看他如此壮实憨厚,看着粗糙不修边幅,却又眼含浓情蜜意,视线总也离不开某个角落……便笑着打趣道:“这位大哥,您先说说您表演什么节目?是表演给咱们工厂这一屋子的花呀,还是哪朵单独的玫瑰花呀?” 大哥漏着白牙笑道:“都是!但特别是给她的!” 众人立刻叫嚷着笑开了,盛宸也低下头笑笑,难得地扒了颗硬糖吃。 “好了!开始了!”大哥一挥手,清清嗓子,掏出手机。 不久,一首老歌的旋律响起,老大哥磕绊地唱道:“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不要什么诺言,只要天天在一起……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夏以臻站在角落看着他,有些眼热。他的那支花正坐在不远,被左右推着闹着,有些不好意思看,却又连连地、忍不住地抬起眼睛…… 即便这里没有舞台,没有耀眼的灯光,每一张面孔都如此的简单,诚朴,微不足道,但真挚的感情向来不需要包装,也从不简陋。 一曲唱罢,大哥潇洒喊道:“老婆辛苦了!”又左右挥挥手,“大姐小妹也辛苦了!” 大家哈哈笑着,用力地鼓掌,好些个大姐都笑着回他:“不辛苦!”“唱得好!再来一块!”。他老婆倒是只顾耸着肩,抿着嘴,低头笑着不说话了。 又有一个会吹口琴的大哥上来吹了一曲《同桌的你》,吹完了手贴裤缝直直地鞠了一躬,引得妇女们又笑起来了。 一段轻快的快板后,是宋厂长亲自创作并带头排练的三句半——《妇女能顶半边天》。四个男同胞敲锣打鼓地围着屋里绕起圈,比赶集还热闹,把一屋子人逗得直不起腰。 宋言心在台下啃着一个大苹果,连连跟左右的阿姨笑话他爸没有艺术细胞,又突然被她爸点名上去表演。刚刚还跟她一起笑的阿姨,这时都开始反过来推她屁股,宋言心这才傻眼了。 她捏着两条裤缝站到房间中间去,看着陈煦在台下挤眉弄眼地傻笑,憋了半天才说:“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 “好!”陈煦带头喊道,又左右鼓起掌来。 “从前有个人叫小明……” 宋言心支支吾吾地开始了。由于笑话想得很临时,还夹着不少年轻人爱用的网络新词,场下的大哥大姐们都有些听不懂,却又因为是厂长的女儿在讲,不敢随便笑和议论,所以这笑话讲到最后都没人笑,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宋言心脸一红,大喊了声“讲完了!”以后拔腿就跑,大家才终于捂着肚子笑起来…… 夏以臻在一旁笑得停不下来,盛宸看了眼手机,放下,淡淡地说:“我看该我们主持人表演一个了。” 夏以臻这才不想笑了,又听到全场都在喊好,尤其是那个宋言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边拿着个大苹果,一边站起来挥手道:“让我姐姐来!让我姐姐唱首歌!” 第118章 夏以臻冒汗了,却也扬起下巴道:“来就来,怕什么?” 她想了想,自己唱歌实在不算太好听,也不会太多歌,但前几天刚看了一部电影,在里面学了首儿歌,便道:“那我就唱首儿歌《小茉莉》!” 吹口琴的大哥一听,又跑上来了,说这个他会吹,于是扯了把凳子坐到夏以臻不远处。夏以臻心里给自己鼓了把劲儿,浅浅地唱起来。 夕阳照着我的小茉莉,小茉莉…… 海风吹着她的发,她的发…… 我和她在海边奔跑,她说他要寻找小贝壳。 月亮下的细语都睡着,我的茉莉也睡了……寄给她一份美梦,好让她不忘记我…… 夏以臻唱着,看见大家都轻轻地跟着拍手,目光闪动,没人笑她,又看到周围的姑娘大姐们都开始掩着嘴笑,心里也跟着开心,便越唱越大胆,越唱越大声。直到众人的笑容放肆得收不住,她才察觉异样回了回头…… 月色下,盛朗正抱着胳膊斜靠在门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联排宿舍尽头,周围是猫头鹰和青蛙咕咕呱呱的叫声。夏以臻几乎是被扯碎了拉进屋的。 盛朗不开灯,拽她进来就反锁门,按她在门上吻。又伸进衣服里,不留情面地检查她有没有瘦。 可这样的检查似乎又不够仔细,片刻后,他倏忽把衣料推上去,堆住,一手揽住她的腰带向自己,埋下头…… 夏以臻忍不住仰起脸小声哼吟:“瘦了吗?” “没有,她们比你听话。”盛朗游移着去吮她的侧颈,低低地问,“想我吗?” 夏以臻一颗心正被人揉按着盘问,只好在喘息间点点头,又讨伐地说:“盛宸说你最近不怎么去公司,竟然一个多月一次都没来过,你想过我吗?” “看来忍了一个多月给你时间好好做事还是要被怪罪,果然不该放你一个人在这。” 盛朗说完托着她抱起来,仰头在幽暗里细细地看着,描她的每一处轮廓,又浅笑着说:“但你办成了,办得又干脆又好,我喜欢直接庆功。” 他吻她一口,只温柔了半刻又说:“可我的事呢?我想办的事,该轮到了吗?” 夏以臻有点冤,垂着眼睛轻轻道:“不是给你打过电话和视频,也那个过。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委屈。” 盛朗笑了声:“你自己说,那是奖励还是折磨?不知道又从哪学的,一会审审。” “那也总比没有强,你说呢?你前二十多年一直……” “还敢跟我提从前?”盛朗把她丢到床上,压上去,又攥住她的一只手拉到领口,“对你总心软才惯得你没正形。快点……夏以臻,忍不了。” “知道了……”夏以臻心里咕哝着他可真难讲话,那么久不来,她难道就不急吗? 可就是越急越乱。 光是一排衬衫纽扣,就有四只手忙活了半天才解开,还有盛朗的腰带,屋里这么暗也看不清,最后还有一半纷乱没理好,夏以臻就听见木床抗拒地“吱”了一声。 寂静的夜晚,像在她耳边磨刀子。 “不行不行太响了……”夏以臻两只手用力推着他的肩头,“这一排都能听见,明天没法见人!你先出去一下……” “去哪。” “你说去哪!” 盛朗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突然亲了一口道:“可以。说爱我。” “快出去!” “这是你爱我的态度?” 夏以臻刚要开口,又被人使力截断,再度听到更响的一声打她心尖嘶厉划过,她自己也没忍住哼了出来…… “不行……盛朗……求你了……”夏以臻快哭了,当众唱首歌还行,表演这种节目真不行。 “爱我吗?” “爱……特别特别的。爱一辈子。”她抢答道。 “好了,搂住我。”盛朗笑了下,托抱着她从床上起来。 夏以臻环顾了一周,这屋子就属墙最结实,她好心地指了指:“靠上去吧……” “不怕听了?” “这边没人。” 盛朗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太凉了,冻坏了。” “那怎么办?” “不然睡吧。” “哎呀……我不。” 看夏以臻突然耷着脑袋趴上他肩头,陷入了另一种愁绪,盛朗难抑地笑了下,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又扯来一把椅子坐下。 他在她耳边轻轻道:“辛苦你一次。至于明天能不能见人,看你自己了。” 夏以臻忽的被人从后重重一按,立刻知了深浅,她忍不住哼出一声,又听盛朗低低地笑出来,才只好又闭上嘴,将半张脸重新埋入他的肩窝。 冰消水融的三月,春风开始弥漫,只有蛙声唱破安静的寂夜,用来迎接彼此实在是单薄。夏以臻忍得缺氧,又不喜欢盛朗给的一切总是太默然,只好在一次又一次的相逢里,紧紧抓住他的脊背,只在他一人耳边,松口吟唱…… 第119章 这次直播结束后,盛世的一系列平价新产品一炮而红,线下订货量翻了二十倍,盛宸面对采访发言,说自己仍会拿从前的高标准来做更多百姓喜欢的新产品,欢迎所有用户监督。 送别的车开到机场门口,夏以臻走下来笑着问:“小盛总,这么快就火啦,下次还播吗?” 盛宸甩上车门:“怎么?用麻袋装我的钱还不够,要不要我找专机来给你拉?” “那我也不嫌麻烦。再检查检查,证件都带了吗?” “嗯。”盛宸看着她,“说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难谈判的合作方,这不是我起初的心理价位,但,”他轻轻点点头,“你说服我了。只不过,如果还有下回,给个面子,一家人,打个折。” 夏以臻立在那,轻轻拨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闽东三月的风已经很和暖了,令她想起了有个夏日的清晨,她也是这样站在一间暖意拂人的小厨房里。 “我第一次赚钱时就有人告诉我,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不能混作一谈。我确定我能帮到你,就一分也不会让,如果不能,会在一开始就拒绝。” “好。玩笑话,我希望我们共赢。”盛宸伸出手,夏以臻轻轻握了一下,分开时浅笑道:“说正经的,建议你回去立刻搭个自己的账号播,现在正是好时候,别停下。” “已经在准备了。”盛宸点头道,“不过下次播就先不卖货了,给盛世的招牌赚次吆喝。也是有人教我的,欲将取之,必姑与之,总得也给底下的渠道商们撑个腰,养活了他们,我还愁没饭吃吗?” 他说完看到盛朗合上后备箱正走过来,耸肩笑笑说:“好了,这家伙就一个,今天得跟我走。” 夏以臻恹恹听着,脑袋突然被人摸了一把,又听盛朗道:“好好工作,早点回来。” 夏以臻心里还有点愁事儿,拉住他的胳膊说:“你等会儿……” 盛宸笑笑,看了眼盛朗道:“休息室等你。” 盛朗点了下头,笑着问夏以臻:“怎么了?舍不得?” “有点儿,但还有点别的……”她拉着盛朗一只手,四处看看,又踮起脚小声问,“那些钱,那么多!怎么弄啊?……还有分赃,他们还得跟我混……” 盛朗笑了一声:“昨天翻来覆去不睡觉就为了这点事?” 夏以臻凝重地点点头。 “出息。”盛朗抬起她下巴吻了一口,“你有个会打理钱的男友怕什么,记得给管理费就行。” “怎么给?” 盛朗低头看着她:“你说怎么给?” 夏以臻思考了一会儿,感慨高利贷就是不能欠,利滚利真是遭不住。她哼了一声,双手环住盛朗的腰用力勒死他:“反正最难伺候的就是你!” “知道就好。人快点给我回来!” ---------------- 盛朗回到盛世的第一件事是召开股东会,提名盛宸为新董事长。 苏鹤近来只觉得手下绵软无力,感叹盛世内部风向变得太快,从前把眼睛放在盛朗这小子身上,一时不备,几个条线的领头人都和盛宸走近了。生产积极得不要命,销售端也抢着铺新货,先前还想凭脸熟资历深制裁盛朗一把,如今也只叹使错了力,白白便宜了身后黄雀…… 股东会上,苏梦大病初愈,姗姗来迟。她一坐下就道,果然是春风送暖,过了个妇女节,身体大好了,有什么要讨论的,今天恰有时间,就好好论论吧。 只不过这次股东会开得比上次节奏更快,盛朗提名完盛宸后举了手同意,董秘又请苏鹤发言,苏鹤抬眼看了眼姐姐,笑道:“你真是有福气,一场病来势汹汹,好得倒也彻底。” 苏梦盈盈一笑,气色极佳:“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也逃不过。如今能大好,也算是不负春光了。” 苏鹤笑笑,举了下手道同意。苏梦也跟着轻轻抬了抬手,表决当场有了结果,盛宸成了盛世的新一任董事长。外界期待的双子夺嫡之战,也终于尘埃初定,有了结果。 第119章 会议结束后,苏梦轻轻攥着苏鹤的手道:“小鹤,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我订了你喜欢的臻庭。我去财务看了,你去年一年在那的宴请消费,就够把臻庭厨子请到家里日日烧菜烧上个十年八年的,茅台也喝了不少,想必你是真喜欢。” “可你请了那么多人,唯独没请过姐姐,姐姐今天自掏腰包,请你好好吃一顿,我们也叙叙家常。” 臻庭最大的包间,只遥遥坐着苏梦和苏鹤两人。苏梦亲自取了瓶旧年存的茅台,摇了摇,缓缓倾入分酒器道:“这瓶酒,还是爸爸去世那年存的,他说那年是他所经历的盛世最繁盛的一年,所以特别存下了。” “这瓶酒后来在他病了以后,送给了盛玉麟,叫他存下去。老盛这方面倒也有些耐心,真就存了下来。” “尝尝。”苏梦倒了两小杯,推了一杯过去,“其实我知道你也很喜欢喝白酒,可爸爸却把它给了女婿,不给亲儿子,这个滋味谁都不难理解,作为你姐姐,就更能理解。” 她举起杯,却见苏鹤手肘横在桌上偏头不饮,她笑笑,顾自饮下了一杯。 “小鹤,你有没有静下心来想过,爸爸为什么不要你存酒,要外人存酒?其实道理很简单,酒给了他,存得下来,给了你,存不下来。因为爸爸了解你的性子,知道这酒给了你,兴许就会在你某日兴起之时被你拿出来一饮而空……”苏梦言笑吟吟地说,“爸爸终究是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苏梦又斟一杯,施施然道:“姐姐今天跟你说这些没有让你难堪的意思。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小鹤,你不是存酒的人,你是品酒的人,若别人存了酒愿意邀你一同品,你就好生品,若不想品,非要夺过来,那存酒也没有,情谊也没有,一瓶酒就这么多,喝完就什么都不剩了。” 苏鹤轻轻笑了下,抬脸道:“我的亲姐姐,恐怕真是酒桌见人品,我这些年竟然都不知道你的酒量这么好。” 苏梦也笑笑:“都说不知者不怪,但我觉得也不尽然。不知,是因为从未想知,一味把小宸当傻瓜,把我认作弱质女流,从不去低下身段儿看,就永远不知。” 她抬起酒杯,苏鹤倏然摇头笑笑,也拎起酒杯,一饮而尽。 苏梦又给苏鹤添菜,斟酒,道:“你别心生忿恚,怪姐姐向着外人。其实我并不了解别人,从头到尾我只认两点。” “一个,盛宸不是个傻孩子,他认准的人与事,不会没道理。” “另一个,我与你一个爹妈,又一同长大,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成色料子,你能做多大的事,即便你不清楚,姐姐也清楚。所以为了你好,最后我不能不再说一句……” “股份拿着,经营,交给年轻人去罢。别弄到最后太难看,一切反成空。” 苏梦从臻庭出来,抬眼只觉得艳阳高照,燕市冬日的阴霾已在风云变幻后一扫而空。 她其实并不喜欢戴墨镜,只是不想被人看得太清楚。她喜欢灿阳耀得人睁不开眼的感觉,春日负暄,苏梦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任时间从耳边放肆游走,她倏忽听到湖水的微波浮荡,听到西郊公园里人们泛舟的欢愉,听到燕子赶春回来了……睁开眼的一瞬,身边的长椅,坐下了一个人。 “你来了。” “嗯,苏姨。”盛朗道。 “前一阵见小宸上火,说是你身体不好,现在呢?” “都好了。” 苏梦笑笑:“那就好。” 她的眼睛从泛着粼光的湖面的掠过,在此之前,她和盛朗只有过一次单独的交谈,可那一回并不愉快,她从前的所言所语不是出自真心的,而盛朗那时的气盛,现在也已杳然散尽了。 “小朗,多谢。”苏梦说完,嘴角浮起一丝感喟的笑。 盛朗没有答话,她料到了,又施施然开口说:“我弟弟的事已经处理分明了,他面子薄,会主动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兴许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也给了你不少难堪,我替他道歉。” 苏梦说完*浅浅颔首,抬头一刻噙着笑说:“日后的盛世,清清楚楚,还是你们俩的。” 盛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流程已经在准备了,我名下的股份会全部转给盛宸,之后我会以最快的速度退出盛世。” 这样的盛世才是清清楚楚的,只不过他没有明说。一时,苏梦也沉寂下来,点点头,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她明白与盛朗无需蒙着遮羞布打哑谜,她心里的想法,早就坦露在日光下了。她也怕未来的盛朗如果变了主意想一家独大,盛宸该怎么办?可这一点担忧,盛朗已经率先帮她打消了。 功成身退,天之道也。盛玉麟的前妻果然生了个好儿子。 苏梦盈盈笑着,看面前西郊公园的湖水泛起的粼粼微波,心里也一瞬一瞬地跟着颤动起来,她突然望向盛朗,压着沉积心底多年的为难,开口道:“对不起。” “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以臻。她是个好女孩,我那时就知道。” 她偏了偏头,看盛朗的视线同样落在嬉闹的游人间,她突然有种难耐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 “可当年在那个环境下,谁也也没得选,你爸爸看重你,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你离开家,和这样家世的女孩在一起的。” “当时的想法也简单,如果她狮子大开口,你爸爸无论多少钱都会买账,总之有录音作后手,可以以敲诈勒索要挟她,她年纪小,不敢乱来的。如果她是个痴情的傻姑娘,不要钱,只要人,就找人吓唬她一番……”她笑了一瞬,“只是没想到她是个既干脆又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倒不用人费力气了。” 苏梦看着她,低低道:“小朗,原谅我,也原谅你爸爸。从前都有无可奈何,站在我们的位置,也别无他法……” “对不起,我不能原谅。”盛朗道,“我至今仍觉得你们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连社会都没踏入过的女孩极不入流。” “对我也同样。” 盛朗视线未动,但说起曾经,已经是淡然了:“那是我认真付出的四年,也是挣扎在活的六年,可以不提,但不能原谅,尤其是不能替她原谅。” 苏梦理解地点点头,翻开包,取出一只录音笔:“这是当年的那只,其实这些年也从未打开过,也不会有人再打开了,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还给她。” 盛朗接过来,看了一会儿,抽出存储卡,掰断,和录音笔一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我和她只有以后。” 他说完站起来,望着眼前浮动的春日景象淡淡笑了一下道:“盛世以后和我没关系了,从今往后,我们都活得自在点吧。” 第120章 直到近六月,小巷的第一季才终于圆满告捷,几个月来,夏以臻的镜头对准了十几个普通的小摊铺,店主有的是头发花白仍坚持自力更生的老人,有的是携手风雨的中年夫妻,还有子承家业的年轻人…… 夏以臻穿梭在每一条寻常小巷,感动于一个又一个发生于微末间的故事。 盛朗起初每半个月往福州飞一次,匆匆见一面又再分别,直到五月底盛朗把盛世的问题全部理清,才彻底飞去陪她,又到六月两人一同回到码头,院子里的夏日七心已经再度盛开了。 卧室里换了轻盈的纱帘,阳光一早就不见外地跑进来,懒洋洋地铺在卧室的地上,浮动着树叶轻摇的光影。 麻雀和喜鹊近来常往院子里飞,又在鸟屋落脚,啄一会儿夏以臻放的小米燕麦,又感谢似的在窗外喳喳叫。 夏以臻托腮看着睡梦中的盛朗,想他不觉得耀眼吗?她伸手挡了挡阳光,看到他眉眼上映出自己的手指,也像在抚摸着他一样。可蝉都叫了那么久了,他还在睡,知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和盛朗认识七年了,这人还一次都没给她过过生日呢。 不过夏以臻仍旧很开心,她喜欢盛朗能睡懒觉,也喜欢看他睡得安稳的样子,紧闭着嘴唇,呼吸很轻,眉头微蹙,神色有点冷,睡着了似乎也不好惹…… 直到快九点,盛朗终于动了动胳膊找人,夏以臻才速速钻到他怀里道:“醒了吗?睡得好不好?” 盛朗点点头,收紧手臂笑了下,又揉着她的肩头问:“几点了?” “快九点了。” “饿不饿?” “不饿。” “不饿上车吧。”盛朗闭着眼道,“去淮岛。生日这种大事最好有奶奶在,你说呢?” “行!”夏以臻满意地笑笑,“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怎么不知道?”盛朗慢条斯理地说,“昨天不就有海外寄来的生日包裹送到大门口,一米多宽,还是我亲自签收的。寄件人好像叫phoenixrong。” “……”夏以臻速速坐起来,“饿了!快起来给我下碗面条!” 到达淮岛时,天空正染着柑橘色的晚霞,云淡淡的,被骄阳狭长的金线串过,扯出毛绒绒的边缘,暮光肆意地洒在通往后山的小路上,盛朗轻松地转着方向盘,夏以臻一路静静地看,只觉得脸上也暖烘烘的。 第120章 盛朗将车停稳后,按下她的安全带扣轻轻道:“去吧,看看你的生日礼物。” 夏以臻的心怦怦地跳起来,盛朗正向他们小房子的方向扬下巴,又不知道有什么猫腻。 她走下车,再度俯下身凝重地看了一眼盛朗,见他手搭在方向盘上闲淡地笑着:“不贵,别抱太大希望。” 夏以臻这才轻轻笑出来,怀揣着一颗跳跃的心,顺着上山的小路走,走到顶端时,她倏地愣住了…… 从脚下通往那座属于他们的小屋,一路开满了葳蕤怒放的夏日七心,像延绵的赤色火烧云,在六月的熏风里,炽热张扬地浮动,摇曳,带来铺天漫卷的馥郁花香。 她灿烂地笑着,一路逗着蝴蝶走过去,发现院里大片的粉色芍药也开得热烈,每朵都硕大如盘,漫了整个小院子。 夏以臻回眸看去,盛朗正站在小路尽头望着她,淡淡笑着,她突然看到了整个春天——从料峭的二月,到冰消水融的三月,再到春光乍现的四月,五月……盛朗一次次走上这条小路,为她的夏日七心,为她的浓郁而炙烈的夏日,一个人前行。 盛朗走到她身边,看她又想哭鼻子,低头笑道:“别怕,这是我自己买的,不是掐了苏老太太的,除了我,没人会找你算账。” 夏以臻的眼泪还是滚了下来,盛朗蹭去它们,轻轻说:“不哭了。” “我只想你开心,想你永远幸福,永远被生活爱着,永远自由无拘束,永远不会害怕,永远勇敢地忠于所想,永远做夏以臻。” “如果再贪心点。”盛朗顿了顿,“永远做我的夏以臻。” 夏以臻扑上去,将脸用力贴到盛朗的胸口,她想听听他的贪心有多贪,傻瓜…… 她任眼泪流,终于浅浅地开口:“可我不是夏日七心,我只有一颗心,和你一样会贪,但永远不会变,会永远做你的夏以臻……” ---------------- 晚饭是简单的两道小菜。一道酸甜口的宫保虾球,一盘清炒菜心。 夏以臻瞧着盛朗将虾球在锅里滚了滚,就油亮亮地出了锅,心说自己果然是口福不浅,无论是在自己家还是奶奶家,都能吃到爱吃的。 她速速吃完一碗米饭,又添了半碗,直到吃完实在撑得难受,才泡了一壶茶,捡了几颗酸橘子,跟着盛朗去院子里吹风消食。 门口的宽阶上摆了一只小竹桌,还是王顺送过来的,夏以臻把小橘子丢上去,见一旁的蓝雪丹正满满簇簇地垂下来,摇晃着,风一吹,飘起宝蓝色的花瓣,疏疏落落地落在桌上,地上,又自在地浮在月色里…… 粉色芍药花叶繁茂,一层层,裹着甜丝丝的香气,重重地耷在台阶边,招招摇摇,时不时引人摆弄。 夏以臻取了张小竹垫坐上台阶,趴在盛朗的膝头,一只连一只往嘴里塞酸橘子瓣儿。 盛朗一手撑着头看她,一手理着她时不时被风吹乱的头发。 “夏以臻,少吃点吧,不是撑得难受吗?” “就是吃多了才总想吃点橘子消消食。” “歪理。”盛朗笑了笑,“你就是馋,不往嘴里塞就难受。喝点茶吧,好吗?” “行。”夏以臻抬了抬手,送了最后两瓣橘子进他嘴里,又爬起来往两只黑陶小碗里倒茶。 清茶漫出一圈圈波纹,映着满月的清辉,夏以臻抬眼一看,今晚的月亮格外不同,又大又圆,还莹着一圈浅白色的光环,圈着周遭薄薄的淡云。 她倏地拍拍盛朗道:“你看今天的月亮,有光环!” 抬头的一刹那,盛朗也为今夜的天公作美而轻叹着笑出来,他抚着夏以臻的长发道:“是月华。也许是奶奶送你的,要你今天快乐。” 夏以臻目光盈动,她觉得一定是。愿逐月华流照君,一定是奶奶也在思念她。 盛朗温柔地看着她,突然说:“我听过一个故事,有个可爱的姑娘,也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因为摘不到自己想要的月亮,哭了。” 夏以臻笑着不以为意道:“我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她最终摘到了。”又得意地说,“其实也不是她摘的,是月亮喜欢她,自己掉下来的。” 盛朗点点头:“看来那个月亮是很喜欢她。那这个呢?”他看看天边的光环,“月华摘得下来吗?” “有什么难的。” 夏以臻心想真是小瞧人,她在夜宴那晚,亲眼看过陆璁龙为苏老太太摘月亮哄她开心。她于是也又满了一碗茶,小心拿在手里,凑在月亮底下捧给盛朗看。 “摘到了?”盛朗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夏以臻捧着一碗水去接月亮。 可水面晃着,月色时时碎却,夏以臻又抬头去看,不信服地找着月亮的影子。 盛朗笑笑:“还是我帮你摘吧。”他抚着她的脸颊,令她去瞧着水里。 夏以臻笑着,目不转睛,倏忽丁灵一声,有东西从高处坠下,敲破了水面,带来一圈圈的涟漪。 夏以臻的呼吸停了一瞬,待一切重归平静,她看到一只戒指落在水中,似满月光华,又闪动着钻石的光束,迟迟不肯消散…… “嫁给我。” 耳边传来盛朗的声音,心在一瞬跳得盛不住,连手里的月色都晃得看不清。 夏以臻落着泪去看他,想知道自己听没听错,她还没看清盛朗的神色有几分认真,眼睛又湿答答地被人吻上来。 “嫁给我,好不好。” “已经很晚了,我恐怕再多一天也等不了。” “其实我二十二岁时就想跟你说,我想拥有你,夏以臻,我很想拥有你。从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你,就想拥有。” “那年,我原本想在你毕业时问问你,现在就嫁给我行不行?虽然我暂时能给的不多,但一定会拼命去做。不会让你吃苦,也一定不会让你伤心。” “虽然那时候年轻,但想拥有你从不是冲动。我想做你的爱人,也想被你爱,我等不及,也害怕变数,因为我无法想象与你擦肩而过的一辈子,我要怎么过。” “七年,我想还是值得的,我应该已经成了一个更坦荡,也更值得依靠的爱人,所以我想正式问问你……” “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我做你的丈夫吗?” 夏以臻已经看不清了,她抚摸着跨越了荒芜岁月仍令她心动怦然的爱人,只听见耳边晚风习习,而她在说愿意…… 院里的粉色芍药,是盛朗在春日特意栽下的新娘出浴。 三月,他站在光秃秃的小院里为它们浇水,想象着六月的一个夜晚,这里定是繁花似锦,而他会在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下,被奶奶见证着,拥有他的新娘。 七年的时光,和这不为人知的春天一样,只是隐藏了起来,却从未荒废。 盛朗抬头看向天空,三月的春光正好,朗朗日光正温和地照耀着他的小花朵。 他敛目笑笑,继续浇水。 他坚信,那个她会喜欢的风吟花语草木臻臻的盛夏,已经在不远处等待了,而他只需要坚定地牵着她的手,带着希望,不移地,慢慢走下去…… (正文完) 第121章 盛夏的云南。为了安静和照顾客人隐私,婚礼选在一处无人打扰的私人园林。 夏以臻坐在婚房的窗边,窗外是墨洗一般的夜空,月色很好,凉吟吟地被夏日的晚风吹进来,薄薄地铺在她的婚床上。 依据习俗,这一晚她和盛朗见不到面,想到明天再见时的心情,那是一种道不明的忐忑。 夏以臻小时候一直很想带奶奶去看日照金山,看花草淹没的不一样的古城,可惜没有做到。现在她要嫁人了,虽然一切迟到了很久,可她依旧饱含着一份别人不会懂的幸福,因为每当她抬头仰望星空,总可以看到一颗闪得最用力的星星,那一定就是她的奶奶。 就像此刻,奶奶正在陪伴着她度过一个人的最后一夜。明天,她就要成为盛朗的新娘了。 从夜色里望过去,夏以臻看到另一间最大的房间正燃着灯,昏黄的色调从木雕的窗框里流淌出来,此时应该正有几个男人在为盛朗单身的最后一夜言笑贪欢。 夏以臻似乎能感受到那个房间里正洋溢的欢忭,她仔细地听了听,可惜盛夏的风吟花语浸没了一切,依旧还了一片忐乱的静谧给她。 床边的镜子前挂着她的龙凤褂和婚纱。这细如蚕丝的金色绣线,夏以臻像怕它断掉似的小心摸过了无数次,在这样的夜晚,她依旧忍不住又一次抚摸了她们,又放在身上比了比,那些金闪闪的光似乎也跟着她的心跳跃起来,和窗外那颗最亮的星星一样,夏以臻相信,那是奶奶也在为她的嫁衣而心动。 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可现在的她却沸腾得怎么也睡不着。 苏慧深早早就来过了,抱着她说了一会话,弄得两个人都掉了眼泪。为了让夏以臻能风风光光地出嫁,苏慧深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备嫁妆,除了惯俗的金银字画,还有好些从前备给闺女的家宝,以及铺满在前厅桌上被苏慧深清点了无数遍的吉祥礼,小到找专工绣的轻轻盈盈的绣扇枕套,大到二十几刀沉甸甸的红星特皮宣纸,苏慧深止不住地喃喃道,这样好的日子,一切都要是最好的,她说过的,臻臻的以后,都是好日子。 第121章 只不过话只说了一会,苏慧深就匆忙抹了一把眼泪说她要早些回去睡,再哭下去,她俩明天都要不漂亮了。 苏慧深刚走,宋言心又来了。 她一整天没事就来窜,送了好几遍水果和小蛋糕,说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让夏以臻吃了放松放松。最后一回跑来,终于被住在隔壁的芮咏逮住了,说你就在我屋里呆着哪也不许去,有什么好东西我替她吃,害新娘子明天腰粗了穿不上婚纱饶不了你。 此刻倒安静下来了,反而愈发令人难安。夏以臻呼着气,又在屋里来来回回地闲散了两圈,突然又被一声敲门声惊醒。 她打开门,看到容熠穿着一身白色的亚麻套装屹立在门口,又递来一杯热牛奶道:“来的是时候吗?” 容熠是特意飞回来参加婚礼的,半年多没见,他还是老样子,没胖也没瘦,依旧神采奕奕的。 他将一个木匣放在门口的小桌上,并没有进门,只是斜靠在门上,像每次在foursquare送别她时那样看着她,一脸轻松地笑着。 夏以臻不客气地接过牛奶说:“谢谢!我确实有点睡不着,来的正好!” “别谢我。”容熠笑了下,“是他猜到你睡不着,所以送牛奶的是他不是我。” 夏以臻难抑地浅笑起来,喝了一口道:“你们刚刚在一起吗?” “嗯,一起喝了点,都是人生唯一一次,他也不比你好多少。” “别喝多了明天起不来了。”夏以臻最担心的就是那个张彼得,一喝酒就完蛋。 “放心吧,新郎官清醒着呢。我说要提前去看他的新娘,他还很大方地嘱咐了我两句。” “说什么了?” 容熠看着这双只有提起盛朗才会格外亮的眼睛,扬了下下巴道:“他说让我盯着你喝了它。另一句是……别聊太晚。夏以臻一到晚上话就多,没个头。” “瞎说。”夏以臻说完把牛奶喝光。 “嗯,我也告诉他了。那是跟他才会那样,不用担心。”容熠说完沉默地笑了,夏以臻抬头看到他的目光,迎上去道:“谢谢你为了我的婚礼飞回来。” “跟我说这些过分了吧?我是娘家人,将来生了小孩,要喊我舅舅的。”容熠说完敲了敲桌上的那只雕花木匣,“打开看看。” “什么?” 夏以臻开了上面的一把小锁,里面是满满一套手錾的金饰。金钗,手镯,小金锁……看工艺就知道是容熠自己做的,用了十二分的仔细。 容熠靠在门上偏着头看她:“喜欢吗?” “嗯。”夏以臻抬起脸的一瞬,笑着轻轻点头。 “我看到苏老太太给你准备的手錾和花丝金饰了,还有珐琅的鸳鸯如意,工艺都是顶级的。但你知道,我向来自信,从不觉得自己会被比下去。”容熠停了下,“除了他。” “容熠……” 容熠深沉地望着她,突然道:“我现在坚信你会幸福朋友!” 夏以臻安静地笑着,点点头:“我也坚信。”停了停又大声道,“我明天会先选最好看的戴!” “送你的东西我什么时候管过你怎么用,一切按你喜欢。总之还是那句话,保修一辈子。” “嗯!” 夜色如水,所有人的兴奋都因谨慎而收敛了起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夏以臻这一边的女同胞们就早早涌进来了。 沈楠一进门就拿着清单开始部署,宋言心都辞职大半年了全身肌肉还都不受控地听沈楠的,前领导一发话她就哦哦好,又猫着腰灰溜溜地去做。 夏以臻穿着白色的晨袍坐在镜子前,从镜子看着熟悉的一张张脸,都在因为她的大事而写满紧张,只感到一种难言的幸福。 沈楠亲自跟着铺婚床,床单在她手里也更听话一些似的,她眉头锁得紧紧的,要求一条褶都不能有,夏以臻对芮咏笑道:“看看我的大领导,吓死个人了。” 沈楠哼了一声说:“你好意思说?你上班的时候我就挺为你发愁的,今天怎么弄得我这么紧张?我结婚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看我,手都冒汗了!” 芮咏轻松道:“你不是大总管嘛!毕竟责任重大!这事只有你来才放心!” 她说完递过去一根金钗,化妆师接过来笑笑说:“金钗都打滑了,像水里捞的。快,拿个纸巾擦擦。” 夏以臻大笑着攥住芮咏的手,果然比她的还湿呢。手心也凉凉的,芮咏也好不了多少。 苏慧深从侧身抽了个帕子:“用这个擦吧,蹭上纸屑不好打理了。”又瞧着镜子里说,“简单点好,别缀多了,臻臻这张脸本身就是珠玉,多了就是添俗。” 宋言心拎着打理好的龙凤褂跑过来,在镜子前愣了一大下说:“我天……姐姐你也太好看了,这不把我姐夫惊呆了呀?” “就是要惊他一下!”芮咏笑笑,“说不定激动得哭出来。” “他才不会呢!”夏以臻想了想,这么多年也没从盛朗脸上见过几次惊讶,光是他洗澡她就闯进去过两回,哪一次也都挺淡定的,惊呆的都是别人。更别说还是娶媳妇这种好事,觉得她的一切本该就是他的然后欣然笑纳才像盛朗的作为。 但想到一会的见面,夏以臻率先心跳难安起来,她只求惊呆的别是她自己,她别哭出来就不错了。 这时有人敲门。 宋言心又颠儿颠儿地跑过去,芮咏从后喊了句道:“先问清楚是谁,咱们女方家属都到齐了呀,容熠在楼下盯着设计呢,问问是他吗?以臻一会还换衣服,没事让他别来。” “哦行!”宋言心跑到门口一看,人影挺高,看来是个男的,就把木门栓插上道:“你谁呀?有事吗?” “我!张彼得!” 夏以臻笑道:“不让进!” 宋言心学样道:“听见了吗?我姐姐说了不让进!” 门口喊道:“哎夏以臻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我一半算盛朗那边的一半算你这边的吗?他那我看完了,没意思!” “你怎么还一半儿一半儿的啊,卖猪肉呢?”宋言心挺厉害。 “别是男方派来打探消息的奸细吧?”沈楠拿着一只高跟鞋神色警觉,她半天还没想好把鞋放哪呢,净来人搅合她。 苏慧深爱热闹,已经耐不住笑起来了,芮咏大喊了一声:“肯定是!不然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藏鞋的时候跑来了?” “打出去!”苏慧深笑着说。 “你快走吧!我们这不让你进。”宋言心腰杆叉得直直的,“你回去告诉我姐夫,准备好大红包,我这个人是很难讲话的!” “真是的嘿!那你告诉夏以臻,我可彻底叛变了,一会还得见面,到时候我可就是敌方分子!” “不要你这种墙头草!”夏以臻喊道。 张彼得忿忿地跑回盛朗的房间,一进门就把门堵上,回头凝重地说:“被识破喽……” 盛宸已经穿好了一身黑西装系着黑领结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听见张彼得回来头也没抬道:“我就说你没戏。”又哼笑着,“你说话就带着心虚。” “你倒撒谎都不心虚,你怎么不去?还不是你知道自己人缘不行?” “我能干这个么?” “你干不了就闭上嘴行不行?怎么哪都有你?” 站在一旁的盛朗笑了声,他微微仰起头,伸开双臂,几个服装师正帮他穿一件黑色的中式青年装,小立领,通身笔挺低调,只在肩膀用金线手绣了一片流云。听完他道:“她怎么说?” “夏以臻说我是墙头草!她狗腿子还托我来给你送个信……” “什么。” “说让你准备大红包,说她们是很难讲话的。” 盛朗系着领口轻笑:“长本事了。” “好办。”盛宸慢悠悠站起来,从胸口掏出几张红包倏地往桌上一甩,“钱能收买的家伙最好办。” “这么薄的包你想收买谁?”张彼得不屑地捡起一只,打开往里瞅了一眼又在胸口捂住道,“我操……我能拿一张吗?” 第122章 张彼得已经后悔了,自己应该早点算女方那边的,现在两头不落好! 果然当盛朗浩浩荡荡地带着人来到婚房前时,那个不好讲话的宋言心堵在门上,态度十分恶劣。 “红包带了吗?我们新娘子不是那么容易被你们娶回去的!我首先就不同意!”她叉着腰,听见沈楠从后说:“对对对,保持这个气势。” 芮咏大喊:“别跟他们废话,我们只认钱,不认人!” 夏以臻穿着龙凤褂坐在床边,有点紧张地看了苏慧深一眼,苏慧深拖着眼尾长长的皱纹笑着说:“这就心疼啦?再想嫁也得考验考验。” 盛朗忽而笑了:“你们几个赶紧开价!夏以臻这家伙我非娶不可!” 宋言心想了想说:“钞票只要红的!其他颜色一概不要!我们很难糊弄的!” “话别说这么满。”盛宸懒洋洋地顺着门缝塞了几个红包进去,“看看这颜色你喜欢吗?” 第122章 “我就认红的!”那个很难讲话的宋言心拿来个红包抽出来一看,明晃晃的八张金钞,把她的眼睛都照耀开了,灿烂无比。 她门也不堵了,转身问她的前领导说:“堵门红包给了还收回去吗?” “夏以臻!看看什么才叫大奸细!”张彼得在门口挥着手指得意地高喊起来,随即门一推,新郎官也就带人毫不客气地进来了,像回家似的。 沈楠伸着两只胳膊挡也挡不住,容熠一看这气焰,早护着芮咏跑开了,气得沈楠拿红包连连往宋言心脑袋上敲:“就是你这财迷见钱眼开破坏市场行情!再扛一会儿,一人起码俩!” 盛朗一身黑色笔挺的中式青年装阔步而入,又在众人散开后露出夏以臻的一瞬间,突然停下脚步。他的胸膛里仍沸腾着方才的欢闹,人却倏然安静下来。 眼前的夏以臻实在美得不真实,浅浅地弯着嘴角,似乎在笑他,又红着一张脸,眼睛依旧那样清楚地只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这场从他少年时就常常有的梦终于每一个细节都真切起来,令他心跳难抑,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消失了,只能看到他的新娘和自己起伏不断的胸膛。 “怎么,新娘子好看得傻眼了,话都不会说了?”苏慧深笑起来,大家也顿时闹开了锅。 盛朗低下头用力吐出一口气,才又倏地抬起脸,畅然道:“看不清!近点看看!” 他慢条斯理地带着夏以臻喜欢的芍药手捧花走过去,倏地单膝跪下来看着她,一双眼睛看不出情绪,也不说话,像是她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看什么呢……”夏以臻被他看了一会,先紧张起来,伸手摸了摸脸。 “看看是我的新娘吗?” 夏以臻才松口气道:“你傻啦?” 才一天不见就说不认得,又是故意的吧他? 看盛朗果然一副要笑不笑的坦然神色,夏以臻有点不知所措地攥住了裙子,又猛的被盛朗拽住手腕道:“是不是我的亲一口就知道了!”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夏以臻已经一个前扑,被人扯过去亲了脸颊。这一口亲得格外响,又脆又使劲,啃人一样,夏以臻吓一跳,捂了下脸,立刻伸手去打他。 苏慧深也气得来拍了盛朗后背一巴掌:“你这臭小子,急什么!还能跑你的了呀!” 女方亲属也都急得跳脚,鞋还没找呢,人就亲上了,这媳妇娶得也太快了!这是新郎啊,还是土匪啊? 盛朗一脸舒展地看着夏以臻,她正拧着眉毛涨着脸,着急把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可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被他攥住的手,被他认定的人,一辈子也别想跑。 敌方分子都鼓掌叫起好来,张彼得还抻着脖子洋洋自得道:“是你们自己不提前做调查,不了解这家伙脾气,能怨别人吗?对夏以臻下手他向来又快又狠!心眼大大的坏了!” 之后的流程就好像流水一样快,因为鞋藏哪最终是夏以臻定的,而夏以臻永远只会把她重要的东西放在枕头底下,所以盛朗只是掀了下枕头就找到了。 女方家属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了,纷纷开始拆红包红包数金钞,一包八张,真是心花怒放。仔细一看发现金钞是特制的,上面的图案是一个捧着碗埋头吃饭的小女孩,旁边刻了字——“请吃好喝好”。 还是当初压在家味书房写字台玻璃板下的那张夏以臻两岁时的照片,盛朗凭借印象画出来,又找人做的。 收了钱女方家属们又开始纷纷倒戈,怂恿地喊着让夏以臻快点说愿意,夏以臻看到盛朗突然把花递过来说:“拿一下。” 她乖乖接过来,刚要说她愿意,又猛的被人高高抱起来,她拿花砸了盛朗一下道:“我都要说愿意了!” “愿意什么?”盛朗仰起脸看她。 “愿意嫁给你!” “不够夏以臻。”盛朗在一片欢呼中把她的新娘高高抱起来,“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得是我的!” “贪心鬼!”夏以臻大喊道,“永远是你的!几辈子都是!” 花又被她轻轻地砸下来,那捧粉色的新娘出浴,像熏风一样拂过盛朗的脸,在众人畅快的欢呼里,盛朗看到他沐浴在春光里的新娘,正笑得像花开。 那日午后的风特别和煦,把夏以臻的头纱吹得轻轻飘起来。在小园林静谧的花海里,他们交换戒指,又纵情地拥抱,深吻,旁若无人。 这一切似乎早该发生了,夏以臻看到盛朗一身黑西装站在她身旁,牵着她的手指上是一只与她相同的素戒,这样大的世界里,她终于可以和她的爱人,又热烈又含蓄,又坦荡又光明,又温柔又坚决地并肩而立,什么都不怕。 她们牵手走过花摇叶茂的小路,所有人又将提篮里的花瓣不吝惜地抛洒下来。 夏以臻在浮动的郁香里抬起脸,盛朗再度送来一颗温柔的吻,众人的欢呼声汹涌奔袭,但她仍清楚地听见他在轻轻地说:“我爱你夏以臻,我想让你相信会有永远。” 夏以臻笑着点头,她早就深信不疑了。 夜色深沉如水,大家都像不会累一样,风里常常夹着沸腾的笑闹,直到深夜才淡了一点。 夏以臻回到婚房洗完澡,换了一件绛红的蕾丝缎面睡裙,路过门口时,在地上捡到一张卡片,看样是从门缝塞进来的,上面是芮咏的字迹: “今晚苏老太太和沈老要大摆长城,不眠不休,本人带着宋言心看热闹去了,所以这栋楼没人,你和新郎官有什么活动……别怕。” 夏以臻气笑了,她那个新郎官被张彼得几个抓去喝酒,大概早就不知道家门往哪开了。她也累得浑身散架,看见桌上有瓶香槟,就连喝了两杯解乏。她带着浅浅的酒气推开卧室门准备睡觉,突然吓了一跳。 盛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床边了,黑西装和领结脱在一边,散着衬衫领口,嘴角噙着笑。他欣赏着她的一脸意外道:“兴致不错?” “你怎么来了?”夏以臻靠在门上一时愣住了。 盛朗没想到他费了这么多年力气娶回来的老婆竟然这个态度,真是好笑!看她的神情,像是今天的婚都白结了。 “我不该来吗?”他吃惊地问。 “不是这个意思……”夏以臻轻轻把门关上,“我以为你会喝多了睡在他们那呢……” “我有老婆了夏以臻,多晚我都会回家。”盛朗漫声道,“过来让我抱抱你。” 夏以臻心怦怦跳着,走了两步刚要坐到他腿上,又突然弹起来去关窗。 盛朗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手掌在她腰间不断揉皱着睡裙。他吻着她的侧颈低低道:“关窗干什么,今晚只有我们,没人听。” “你等会……关上再说。” “等不了。” “等会!”夏以臻挺厉害,又悄悄指指天上的星星。盛朗隐隐笑了下,下巴蹭过她的长发抬起脸:“奶奶,现在是合法丈夫了,今晚让我欺负她一下好吗?” 说完,那颗星星似乎真的闪了一下。盛朗凑到她耳边:“奶奶说好。” 夏以臻倒抽一口凉气,立刻被人抱走了,她的手指带起了那扇窗,夜色被见外地挡在了窗外。 床边的落地镜上贴着红喜字,倒映着一盏微弱的灯,夏以臻看到镜子里,自己正被盛朗圈抱在怀里,胸口轻轻地起伏。 七年,总以为今夜有很多话想说,可真到了这一刻,一切又安静下来,夏以臻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她的手被盛朗覆上来,指骨陷入,又被人牵着,去拨掉她挂在肩头的细细的缎带。 夏以臻的后背是盛朗胸膛的滚烫,可眼里的她却像月色一样凉吟,处处白晃晃的,只有脸颊染了颜色。 “硌人,盛朗……” “你这样它当然硌。”盛朗吻着夏以臻的手指,视线还在镜子里她潮红的脸上游移。 “不是说它。”夏以臻偏过脸轻轻地说,“它天天这副德行我早习惯了。” “德行?”盛朗皱眉,“你气不气人夏以臻?总大半夜说想要的也是你。” 夏以臻心安理得地当做没听见,把手从他手心抽了,伸进被子里,果然摸到乱糟糟的一团,她一掀开,是一堆大枣坚果。 这工作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太有诚意了,堆了起码一斤。夏以臻拿起一颗被她压裂的花生,这么大的个头,看样像她前领导的作风,彪悍。她小声道:“这也太多了,我都有点害怕。能生的过来吗?” “怕什么,这种事只听你的。” 夏以臻点点头,剥了一颗花生放进盛朗嘴里,又突然吻上去扑倒他:“听我的你就卖点力!” 夜风还是把小木窗吹开了一翦,夜色又悄悄地挤过来偷看,半角月亮弯弯的,也被羞得朦胧起来…… 第123章 后不久,小巷的第二季就启动了。夏以臻明白自己的个性不像容熠,更不比蒋忆涵,她不是一个喜欢站在山巅领略风景的人,她更享受在登山的过程里,看看不同的风光,结识路上的人,累了就歇一会,并随时有下山的自由。 第123章 所以小巷的第二季拒绝了很多资本合作,只依靠赞助和与各地方文旅联合,稳步推进,也被更多平台收录了,免费播放给喜欢它的人们。 盛朗在这个阶段成了组里人口中那个秘不可闻的姐夫,不常能见到人,但夏以臻收工时总有一辆黑车在等。 有时候夏以臻累得没力气,耷拉着一颗脑袋往屁股后面走,还没见着车里人呢,就看到车窗降下来,漏出半截小臂,修长的手指拎着一杯插上管的奶茶摇了摇。 夏以臻远远一见,立刻提速,跑过去一把抱住奶茶。那只手空下来就扣住她脖子,这时才能看到盛朗的半张侧脸探出来,拉她靠近,再笑着喂过去一个吻。 管它遇见过几回,每次看见,那个宋言心都蹦得老高,夏以臻没想到婚后屁股后面多了个拉拉队。 宋言心抽空就跟人凑着脑袋嘀咕说:“你们不知道我姐夫有多温柔,我姐姐就该配这样的老公。我姐姐哪都好,我给你们说,我姐姐上学的时候只有一部手机就……” 夏以臻只是无奈地摇头,但她时常恍惚,似乎看见了曾经跟别人说起芮咏时的自己。原来在喜欢你的人眼里,自认为局促简陋的那个女孩都在发着光。 可宋言心毕竟是年轻,看人不准。她那个姐夫哪温柔? 去年重逢的时候,夏以臻觉得盛朗真是成熟了,举手投足稳重不少,又内敛又有风度,跟她讲话都是客气的“以臻”开头,温柔得她一颗心怦怦乱跳……现在发现都是在野党蒙人的。 盛朗和从前一点没变,压抑了几年一得手,反倒更嚣张了。好像是不让别人欺负她,但他欺负起来手段不重样。 夏以臻时常想起某个雨天,她从沈泰家狼狈地跑出来,盛朗打着伞下车接她。那次他搂着她的肩膀,轻得没知觉,她刚钻进车里,那只手就散掉了,之后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身体都像同她有裂隙一样,他总是很懂分寸地停在她的界限外。 现在想来,这种自我压制对她那位高需求老公来说一定相当痛苦。如今他终于没了别的正事,每天醒来就收他单身的账。 在家一挨上他,就捏她的脸,怎么打他都不停。抱她时又总箍得她骨头疼,或是抗在肩上往浴盆里送,圈在沙发上不让跑只能亲得他满意才行,床上那可就太狠了……哪温柔? 直到这个冬天来临,一切真的在手足无措里,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下来。 秋末,小巷第二季拍摄圆满收工,夏以臻思考要不要休息一阵专心造个小人?她一直很喜欢小朋友,更想要一个长得像盛朗的小朋友管她叫妈妈…… 她其实早就做好准备了,和盛朗一起她也没怕过什么,沈楠在怀孕后仍旧在发着光地工作也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夏以臻相信她可以做很好的自己,一定也可以做个很好的妈妈。 只不过沈楠也说,制造一个小朋友不那么容易,常常就是越想要越没有…… 她和盛朗之前也有过几次没措施,也都那样安安静静地不了了之了,而在她又一次忙起来后,盛朗又开始很注意了。 他好像不是很着急,甚至从来没有跟她提过,也似乎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要是她,怎么都可以。于是夏以臻也没有刻意提,只是有一天晚上,在盛朗拆了一盒新的时,夏以臻用滚烫的手心握住了它,又做贼似的悄悄送回枕头底下去了。 盛朗在黑暗里安静地凝视了她一会,突然隐隐笑了。他吻了她的眼睛,轻声说:“烟从我觉得你还会是我的那天就戒了,你愿意我们随时。” “等等。”夏以臻望着他,“那是哪天?” “你主动打我电话那天。” “我怎么不知道?”夏以臻回忆,那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初冬。她坐在芮咏家的院子里,手脚都紧张得抽筋,电话那头却传来他冷冰冰的几个字,听不出半点开心,这人也真有意思。 夏以臻带着气问:“你其实心里挺爽吧?” “还行。”盛朗撑着脑袋慢悠悠的,“你该再主动点,从电话里就说你爱我,我很好追。” “不追你!真讨厌。”夏以臻拉起被子偏开脸,又被盛朗掰过来:“还生不生了?” 夏以臻闷了好一会,终于小声地说:“你想要吗?” “当然。”他俯下去吻她的嘴唇,“不过没人急你。有没有都行,你是我的就行。” 他看上去很满足,却又真的没什么所谓。似乎知道她愿意就够了。 “不管你,我想要!先给它办个欢迎仪式!” 夏以臻又搂住他脖子吻回去,总觉得那晚的盛朗特别温柔。 夏以臻想起去年的除夕夜,他们第一次试探对方的身体,却并不小心翼翼。那时的盛朗像场将至未至的暴雨,沉默着,一言不发,终于耐不住地向她侵略、宣泄,倾倒他压抑的情爱,那是一场汹涌的大哭,她身体疼,心更疼,可他们都不想停,夏以臻只能嘤咛着他的名字,要他汹涌地盛满这场六年的空虚。 可暮秋这样的一晚,一切又轻盈起来。 这真是一场欢爱,盛朗好像在把从前欠她的温柔还给她,轻抚和吮吻像窗外窸窣的叶摇一般不会停,她在盛朗的愉悦下竟迟来地脸热,似乎这才是她二十二岁那年想象过无数次的夜晚,他们都有点疼惜地怕弄坏了对方。 之后的日子一直很安静,没人再提起这件事,只有两个人的生活也从不会单调。 年底,他们一同去旅行,穿越一路白桦林去看草原,又绕去西北,路过茶卡盐湖时骑了大牦牛,在新疆,夏以臻爱上了吃那里的包尔萨克,抹上果酱,酸酸甜甜的,嚷着不想走,但在康定看到拆多河呼啸奔涌穿城而过时,又忍不住掉了眼泪说该早点来…… 曾经想去的地方,都在一一兑现,而最好的是,无论走在哪里,盛朗永远会牵着她的手,而她抬眼,那些闪烁着的星星,依旧不远不近地伴随着她。 她深爱的一切,从未消失过。 冬天,他们说好要在苏慧深家过年,夏以臻早早就很期待,三个懂做饭的人再加上一个她,那夜的饭还不知道多好吃呢! 年前很忙,但还是先去了趟逸尘园扫墓,夏以臻很仔细地把盛朗妈妈的照片擦得干干净净,露出张清新粲然的笑靥。 盛朗爱干净,他的妈妈也一定是。她每次来都会把这里整理得很好,也会顺带把旁边的盛玉麟照顾一下。 夏以臻拜祭她奶奶时总要说好多话,盛朗没想到在他妈妈墓前,她照样话很多。从第一次来就不见外地坐在那一边摆水果,一边控诉一些盛朗听起来没什么道理的小事,不是跟吃的有关,就是说他又欺负人了。临走前总难舍难分地摆摆手,说她下回还来,听着像两个小姐妹约聚会似的。 不过她的确常来,她说那也是她的妈妈呀,都在一个地方呆着,常去看看不对吗?盛朗总觉得有了她以后,沉肃的逸尘园都不再令人悲伤。她总有一种能力,来到哪,都像刮来一股和暖的春风。无论她爱的人是什么样子,她都不会改变和他们的相处方式,永远掏出一颗热忱的心,让一切变得活生生。 赶在小年的时候,他们又回了趟淮岛的小房子,这里平时由王顺照看着,家里院里总是很整洁,到王顺家吃饭也成了每年的老传统,那些曾经被孙静香翻来覆去讲的夏以臻小时候的趣事,又换了一家人来说,同样还是很好笑,还添了些从前没听过的。 据说孙静香从前总操心夏以臻安全,不让她去海边疯跑,怕掉海里,但她有天还是背着她奶奶去海边挖了一桶小螃蟹,个个硬币大,挖的时候挺自豪,觉得自己挖的多,挖完了又不敢带回家,只好和王霁冬两个鬼鬼祟祟地抱回来,放在王霁冬屋里。 结果回屋一开桶盖,螃蟹就泉水一样地涌出来,爬的遍地都是。 正好孙静香来王顺家喊夏以臻回去吃饭,王霁冬堵在门口让她快点捡回去,夏以臻拿两个手捧着螃蟹往桶里捞,捞进去,又一堆新的爬出来,像趵突泉似的,夏以臻蹲在地上气得一边哭一边捞,说怎么办……捞了一会又突然生气了破罐子破摔地说:“我都累死啦!” 最后螃蟹爬了整整一屋,王顺和赵慧拿笤帚扫都扫不过来,夏以臻吓得直溜溜地站在门后,看着她奶奶的脸比螃蟹还绿。 王霁冬第二天还特别烦人地特意跑来家里告诉她说,半夜床上还有螃蟹来夹他脚趾头…… 盛朗像听不够似的,和王顺干着杯问还有吗,夏以臻嘀咕说有什么好听的,心里觉得很不公平。问张彼得和盛宸有没有什么盛朗的笑话说出来听听时,两个人都说没有,这人最大的笑话就是放着阔少爷不当要去卖炒饭。 这有什么好笑的?可夏以臻的确每次想起都浅浅地笑出来。 因为这才是最令她心动的盛朗,一个自由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个怜爱草木青的人。 小年夜的下午,从王顺家吃饱喝足出来,夏以臻打了个喷嚏。她总觉得自己可能感冒了,只不过症状还不明显,路过古城的一间老药铺时,她让盛朗排队给她买杯热奶茶,她去买包感冒灵有备无患。 第124章 药铺老板还是曾经那个老爷爷,懂中医,从前孙静香常来跟他交流八段锦,也按按脉,这么多年,老爷爷精神还是很好,一眼就认出了她。 盛朗看到她从药铺出来时两手空空,问药呢?夏以臻支支吾吾的,说没感冒,吃点维生素喝点热水就好了。热奶茶喝了两口,又说不喝了,盛朗看着她总觉得异常奇怪,这还是那个点中杯给她都不高兴的人吗? 午后的斜阳金灿灿地铺陈开,夏以臻被盛朗牵着走在屋前广袤的雪地里,她望着远方古城早早升起的炊烟与炮竹声想,这样的一晚,大家都很幸福吧?她也是,她真的很幸福。 如果这时候有烟花就好了,她此时此刻,竟冒出些贪心的愿望,想在这注定不凡的一年许一下…… 可这里是淮岛,没有她想看的那样大的烟花,但令人开心的是,那些小小的,轰然飞到天山又雀跃地炸裂的小烟火,正连绵不绝地跳跃起来了。 她从不是个贪心的人,拥有着令人知足的一切。上天也在偏疼着她,给了她想要的。 夏以臻坐到那只小小的秋千上,轻轻摇晃着对盛朗说,我有点走不动了,你堆个雪人送给我好吗?要长得像我。 那时候的冬天,只要有雪,夏以臻总会拥有一只属于她的小雪人。盛朗每次都会把雪人的脸空出来,由着夏以臻发挥,只不过弄到最后都不怎么好看,盛朗总讨厌地在一旁说像她。 今天让他弄,倒是看看多好看? “不像!”夏以臻看着这个被盛朗堆出来的面目冷冷的丑家伙说。 “怎么不像?”盛朗指指雪人眼睛下长长的两条沟,“哭鼻子呢。多像?” “瞎说。”夏以臻悠悠地晃着,突然粲然地笑起来,“小年快乐。你送我的小人虽然不像我,但我要送你的小人,一定像你!” 她歪着脑袋笑意延绵地看着他,看他的脸上晃过疑问,又倏忽变成惊恍、难以置信,最终他唇边笑出了畅快的白雾,望着夏以臻,滚下一滴泪。 夏以臻指着那个哭鼻子的小雪人对盛朗说:“还是更像你!” 终于是报复回来了呀…… 第124章 清明,雨稀稀落落地夹在风里,仍带着初春未褪的寒意。夏以臻的小腹已经初初能看出隆起的痕迹,简单吃过早饭,她送盛朗到门口,帮他一起穿好外套,又把一柄黑伞挂在他手腕上。 她面带愁绪地说:“我还是想去……上次去的时候我都还不知道,我想告诉她。” 盛朗吻了她额头一口:“别去了。感冒了很麻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替你说。” “那好吧,帮我跟妈妈问好,也让她别担心。还有让你买的东西别忘了……” “忘不了。昨天都嘀咕一晚上了,早背过了。”他松松地揽了她一下,“你们俩乖乖的。” 夏以臻笑笑,瞧着他撑开伞走进雨里。 盛朗开车去了花市,在熟悉的小铺面买了一捧黄玫瑰,又买了一束白菊,最后问老板:“请问有一种茉莉,叫尖叶宝珠吗?” “有。”慈善的女老板很快端出一盆小花,叶子舒展着,尖而卷,枝头簇满白色的花苞,有几个已经堪堪开了,花圆圆的,很可爱。 盛朗看了看,觉得和夏以臻形容得差不多。只不过她说花开时,花瓣会托着一颗小珍珠,他突然也有点好奇,真会有吗? “马上就到花期了。”女老板笑着,“花开很香的,能开到十月份。” 盛朗听闻眉眼舒展,十月,是个很好的时间。他淡笑道:“好,这个也要。” “我来包一下,你拿着方便。”女店主简单打理着问,“也是买去给母亲的吗? “不是。买给我妻子的。她前几天不知道从哪看好了,叫我买给她。” “这么一说,好像很久没看到她了。去年还常来逛逛,买茶花,买芍药,她很喜欢花花草草。” “是。”盛朗接过花道,“她怀孕了,在家等我。” “嗨呦!那真是恭喜!”女老板两掌一拍,又进屋用小兜装了两盆多肉,“这俩送她!多子多福!” 车开到逸尘园时,雨刚刚停,天空似一片青玉色的碧玺,透着柔软的日光。盛朗登上台阶,将那束白菊搁在盛玉麟墓前,又去清扫了母亲身上被春雨打落的落叶。 “妈。夏以臻托我向你问好。” “今天的雨不小,没让她一起来是因为……我要当爸爸了。” 盛朗笑了笑,四个多月了,每次想到这,他仍旧悸动难抑。今年十月,家里会多一个小不点儿,人小意义重,在这个世上,他和夏以臻终于又要多一个亲人。 “其实上次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只不过当时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很开心,非常开心。” “从前我一个人来总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像也没有太多开心的事能告诉你。后来终于能带她一起来,又成了她在说……”盛朗低头笑了下,“其实今天有点庆幸她没来,不然下面想说的话可能又会被我咽回去了。” 盛朗看着墓碑上母亲舒展的面庞,在初春峭寒的风里淡淡地开口:“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在感谢上天。能拥有她是我最大的贪念,竟然被满足了。她是我不到二十岁就喜欢的女孩,她让我觉得生活热烈、灿烂,值得期待。虽然有点幼稚,但得承认,我每天醒来的第一秒想到正拥有她,而她也在炽热地爱着我,都会先开心一会。” “我会为她的幸福付出一切,也会做个好父亲。” 盛朗想了一下,还是浅笑着放下了那束黄玫瑰:“就说到这吧……” “希望你能真正为我安心,因为我此刻的词穷,是因为幸福。” 夏以臻正在小餐厅里听着地方美食志,随手栽着几颗小葱和蒜苗,这些都是家里常用的,又很容易长,省得盛朗总要跑出去买。 春雨一来,蘑菇和金针菇也一夜间冒得老高,她也准备在今天都采下来,稍作休整,再长下一茬。 见到盛朗回来,她倏地站起来跑过去:“这么快就回来啦!冷吗?” “慢点。”盛朗敲了她一下,“从前不见你跑这么快。”他把茉莉递给她,“看看是你要的吗?” “就是它。”夏以臻开心地接过来,又扫去盛朗肩头的雨水,“核桃买了吗?还有旺仔小馒头。” 夏以臻对此很要紧。最近她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仗着自己长得可爱,脸皮十分厚。每天上午都来敲窗户要吃的。昨天来的时候她没把朋友招待好,总觉得心里不安生。 盛朗笑笑,把纸袋拉开:“按你要求买的。这些够吗?正好你和它一起吃。” “嗯!”夏以臻满意了,“它胃口特别好,每天都来找我要一颗核桃。” “那你呢?”盛朗拉上她的手往卧室走,“你今天胃口好吗?中午想吃什么?” “我刚刚把蘑菇摘了,我们中午就简单吃点吧,晚上我有点想吃水煎包,雨停了正好去,就去你上次带我去的那家。” “那家会不会太远了,外面还是有点冷,我买回来给你吃好不好?” “那就不脆了,去吃吧,好吗?我多穿些。”夏以臻瞪着两只眼不懈地看着盛朗,盛朗忍俊不禁道:“知道了馋鬼。” 夏以臻把核桃拣进一个花布盒子里,这是前几天她去奶奶家一起学着做的,用的是纸板和花布,再用浆糊一层层刷起来。苏慧深每天都坚持做做手工灵活关节,她也跟着学了学,恰巧她就擅长熬浆糊,做完奶奶和阿玉都夸好。 她想起那日在苏慧深家吃了好些新香椿炸的小春卷,不由得为最近的好胃口发愁,边拣核桃边说:“可是食欲就是一直好怎么办?奶奶也说我吃得不少。电视里演的都吐一吐,我都没有,从发现到现在,一次都没恶心过!刚才称了称又重了一点儿!” “是吗?”盛朗在一旁撑着脑袋笑,“这多好?说明我的两个小朋友都很健康。况且舒服点不好吗?已经很辛苦了。” “现在倒也不觉得多辛苦,再过两个月也许会辛苦一点,也不知道会胖成什么样?小楠姐警告我少吃点,她还在减肥呢!” “怕什么,我造成的我负责。”盛朗扳住她下巴吻了一口,“你怎么都好。” 夏以臻想想觉得也行,点点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晚上咱们就要三种馅的吧,上回有一种我还没吃呢,就让张彼得吃完了,今天别叫他!” 盛朗笑笑:“知道了。” “看!来了!”夏以臻突然指着窗边某个跳跃的身影,“每天这个时间都来敲玻璃,今天下雨我还担心它不来了呢。” “过来,坐这看。”盛朗攥住她的胳膊,等夏以臻慢慢坐到他怀里,又顺手捡了两只核桃环住她。 一只小松鼠跳腾着就来了,正隔着窗户瞧夏以臻。它只比拳头大一点儿,竖着大大的尾巴,耳朵上翘着两撮机灵的毛。一双眼睛黑黝黝的,溜溜地转着,两只小手正在脚下的扁筐里扒呢。 第125章 筐里还搁着夏以臻昨天给它的一点花生和瓜子,淋了雨,松鼠朋友来了仍是不嫌弃地拿起一颗瓜子啃。 “一定要吃核桃吗?”盛朗不解地举起一颗,夏以臻接过来,屏着气,轻轻推开窗户搁出去,小声说:“昨天就没有核桃,给它花生它不要,眼看着就不高兴了。” “你的朋友真是和你一样挑嘴不好伺候。”盛朗道,“那后来怎么办的?” 夏以臻神神秘秘的:“后来给了它一颗红枣和两颗旺仔小馒头,都塞到嘴里带走了。” 盛朗笑出来,紧了紧胳膊,让掌心更贪婪地触摸她初初圆润的身体:“我在这住了五年都没有见过松鼠。它是怎么知道这个房子的女主人欢迎它找上门的?” “可能它也知道我们家今年有喜事,想来讨个彩。毕竟有那么多喜鹊常在屋顶飞,好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 “原来如此。”盛朗点着头浅笑,“那些胖成球的麻雀呢?从前也没见过。” “那都是我养的。”夏以臻道,“胖得都不爱飞了,现在也不怕人,我在院子里晒太阳,常常往我手心钻。” “真该送你去开动物园。你会让所有生命都开心。” “现在就差不多了。”夏以臻笑着叹气,“要养的小家伙越来越多,各个都要负责任,压力挺大!” 盛朗望着床头的新年日历,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放心吧,它们都会好好的,我们的小家伙也会如你所愿。” 日历上,明年计划第一栏,夏以臻赫然书写道:又是一年,请继续努力! 爱自己,爱老公,爱生活! 学做一个好妈妈,养胖我们的小朋友! 第125章 “到了。”盛朗低头向车窗外看了一眼,摁开了夏以臻的安全带。 她穿着条黑色露肩的短娃娃裙,拎着只小包,倒是看不出六个月的肚子,一停下她先扭头问:“你们俩去哪吃?” 盛朗笑了。夏以臻每次不和他们一起吃,都要问一下他们去哪吃,好像她没去就亏了一样。所以盛朗从不挑她不能跟着一起去的时候和张彼得吃她爱吃的,不然被她知道,那两条眉毛多少都会拧一拧。 “我们俩随便吃,张彼得要吃牛蛙,你不爱吃。” “那好吧。”夏以臻立刻放心地笑了。 “哎你这人。”张彼得从后座钻出个脑袋,“我也不是非要去吃牛蛙,你前领导她老公不是很会做饭吗?你喊我俩来搬东西,管顿饭怎么了?我俩都到楼下了。” “她老公也被她喊出去了!我要去听听关于生这家伙的事,你们跟着干嘛呀!” 夏以臻拍拍她的肚子,还有四个月她就要升级当妈妈了,得提前学习学习。沈楠现在母婴博主干的风生水起,据说把对门邻居的空屋子都租下来放品牌寄的东西了,像山一样。 这回夏以臻来,一是为了取取经,二是帮她移移山。好多东西都可以用得到,沈楠让她通通拉回家去,所以今天特意开了辆吉普来。 “咱们谁跟谁啊!”张彼得探头过来,“你问你的,我们仨看球,正好晚上有球。” “去去去。去你吃牛蛙的地方看,看不完晚上再回我们家看。” “这不多此一举么?吃牛蛙那地方特远,是在……” “好了别惹我老婆上火。”盛朗把张彼得脑袋摁回去,又对夏以臻说:“你走吧,慢点,尤其你吃饱了站起来的时候,别给我像个蘑菇似的窜。”说完摸了她脑袋一把,“差不多了就给我打电话。” “嗯!”夏以臻轻轻推开车门,走了两步去单元门口按门铃,很快沈楠就下来打了个招呼,把夏以臻接进去。她进门前又回头招招手说:“别吃别的。” 盛朗笑笑:“知道了。” 沈楠把她接进家里就让她站在门口绕着圈看,让夏以臻又有了种电视台上班遭领导审视的感觉。 沈楠看了半天道:“胖得不多呀。”她又上手摸了摸说,“肚子也不说很大。” 夏以臻挎上她笑笑:“最近吃的控制,多少还运动点呢,盛朗同志天天练,我也落不下!” “这敢情好,甭管是他练还是你练,总之到头都是你享福。孩子小点也好生!” “那倒是!”夏以臻想到盛朗的身材,那确实是保持的不错,摸不够,大晚上放在被窝里真是好死了。 “对了,我给你那油抹了吗?你得坚持!”沈楠说着就托着夏以臻的胳膊肘让她进婴儿房玩。 “抹啦!他一天不落!他说了他造成的他负责,反正我只管把它生出来,生完了我还要开工呢!快,先给我看看你*儿子长大点没有……” “知道了,你可慢点吧……” 沈楠的儿子小蛋挞刚一岁,胖得和个雪球似的,坐在婴儿床里正玩一个拔萝卜的玩具。 夏以臻伸手过去要抱他,沈楠拦住了说:“他这脚蹬人可厉害了,你可别让他蹬着你,我给你捞出来你再玩。” 沈楠随即捞活鱼似的把它拎出来,这胖小子两条腿果然有劲,夏以臻握住他的脚丫说:“你这要是去游泳,不得拿个奥运冠军呀……” 夏以臻坐在泡沫地上搂着小蛋挞玩了会拔萝卜,又想起来,从包里拿出两串红绳编的金豆子给他戴到腕子上。她攥着两只莲藕似的胳膊对沈楠晃了晃:“妈呀……差点买小了……” “特能吃。”沈楠吃着一个苹果摇摇头。 小蛋挞看了夏以臻两眼,突然摸着她肚子叫了声:“妹妹。” 他妈吓得眼睛瞪得老大,停下来说:“你别吓你妈,你能看见啊?” 他又看着他妈嘀咕了句:“妹妹。” 沈楠打了个哆嗦:“行了行了,你别渗人了。还不会说几句话呢,跟个神棍似的。” 夏以臻笑得快撅过去了,连连晃着他的肉胳膊说:“那就借你吉言了,你叔叔就想要个小女儿。” “盛朗想要闺女啊?” “嗯,他想要女儿。”夏以臻笑起来。 盛朗睡前总是从后面抱着她又轻轻摸着她的肚子,常说希望是个女孩,还要长得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每次夏以臻都觉得他像在施法。看,弄不好就真灵验了。 沈楠也笑了说:“真是笑死了,录下来好了,等你真生了个闺女,又是一期爆文。我儿子未来事业都有着落了,正好断奶了,收拾个包袱出去给人看相吧。”她说着拍了儿子屁股一把。 “这么快就断奶了?给我看看你的小牙!” 夏以臻凑过去,沈楠一掰,还真有几个五指山似的小牙,把夏以臻笑的。这些小家伙,都在很认真地长大。 “可不快么,马上就一周岁了。哦对了,下周他办周岁宴,我提前给你说一声,你今天来了,下周就别来了,省得盛朗担心你。而且人多,别传染病毒,你还是少往人堆里扎。” “行,他确实是有点儿紧张……”夏以臻想到盛朗每天看她的眼神,也只能笑着点头。 怀孕以后,她那个老公除了看看电脑,偶尔应付几个聊钱的电话,个别时候和找上门的盛宸谈谈工作,其余时间光把她一个人照死了盯。 问他,他就坐在沙发里一脸清闲地翻着书说:“我又没不让你干别的,你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做什么事业我都支持,要人出人要钱出钱。我的账户你看过,我觉得没必要再费劲赚了,也都归你,所以我确实是没事干,就想盯着你俩可以吗?” 大黏糊!她也是第一次当妈,也没他那么紧张。一天到晚吃穿住行,没有他不管的。 她那个诡异的小叔子还总说太好了。说没她的那几年,他哥的投资风格他都害怕,太凶残,跟不考虑明天似的。现在好了,结婚了,半毛钱风险不想担,终于收手了。他的账户放在他哥那能有个稳健小涨他就满足了,也能跟着安点心。 “说起生日宴会……”沈楠突然抱着小蛋挞挪着屁股过来,“你高大远大哥那天还给我打电话呢。” “小高哥?” “嗯。你说他多倒霉?那么拼,也没躲过裁员!现在也出来单干了,和朋友一块搭伙干婚庆拍摄呢。那天跟我说小蛋挞生日宴,他免费来拍,又说他现在也学摄影了,照相的也不让我额外找,你说说,他这是中年发力了?” “啊……”夏以臻有点唏嘘,一想到这她可就更不能去了,又问,“他是干私活被发现了吗?其实我遇见过一回,就在臻庭……” “唉,别说你了,我都遇见过一回!不过他没看见我,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沈楠白眼儿一翻,“他日子不好过大家都知道,都是一个栏目组的,谁没事儿去举报他?还是电视台这波裁员覆盖面太大,人算不如天算,再拼也没用。” 沈楠啃了口苹果,又笑了下说:“是他说的啊,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好像说比原先赚的还多点儿呢……就他原来那点工资,扣完了乱七八糟,还不一定比小宋他们那会多多少呢!我看这样也不错,这时代没有铁饭碗,拼到最后,都是心态。” 第126章 “啊啾——”高大远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拿纸擦了擦,心说感冒了?还是谁又说我坏话了? 不过他很快又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满杯啤酒。 他今天很高兴。刚刚收了客户的尾款,又托主持人朋友的福,接了个新单,虽然是跑外地,但人家管吃住,赚的都是纯赚。 这个月收入算是顶了在电视台干两个多月的,他非常满足。但一切与他儿子顺利升学比起来,依旧不值一提。 这些年,就盼着他儿子的二胡能拉出点名堂,现在,即便是拉二泉映月,他也不觉得悲凉了。 “老板!再来两瓶啤酒二十个羊肉串!”他打了一个愉悦的嗝,“肉馄饨也来一碗吧!” 今天,他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犒劳一下他儿子的爸爸。等回家前,回家前再烤点五花肉,买碗小馄饨,给他那还在医院值班的老婆送去…… 这家桥下小馄饨家的烧烤真不错。可惜他之前没跟夏以臻那组过来,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才吃到。 酒很快先送来了。男老板叼根烟,系着红围裙,将两瓶冰啤栽到高大远面前,面前连上空瓶,已经有六瓶了。 高大远一把抓住男老板的手,望着墙上挂的电视笑道:“这是夏以臻给你送来的片子吧?我们电视台不识好歹,在你这电视上一播,真不错!” 他又指了指:“你看,这小陈又炫技,说了多少回了!电视台用不上这个!” “什么小陈?” “我徒弟,我徒弟!”高大远拍着胸脯,“原本是我要亲自来拍的!后来是我说不拍了,我徒弟才跟着小夏来拍的……拍得也不错!拍得比我强!” 男老板这才听懂了,咧了下嘴道:“你也电视台的啊?真是感谢,虽然没捞着上电视,但小夏还是把片子要来给我们了,你看,在这放着多好!”他按了按手,“等会啊,一会我送你两个腰子。” “夏以臻是个好同志!”高大远突然嚎了一嗓子道。 男老板笑了笑,看着电视里自己的老婆正在煮馄饨,又往后厨看了眼说:“不过上这宽电视就是会胖一点哈?我看还是你本人更美些。” 周围也有桌喝酒吃烧烤的。有个穿红短袖的男的听见夏以臻的大名,拎着酒杯和对桌朋友笑了一声。 “那个叫夏以臻的女主持也是挺厉害,这就是传说中的高级名媛吧?”他瘪着嘴点点头,“长得倒是真好看,但我怎么记得前两年她怀了盛世总裁的孩子,坐着宾利上班,这两年听说又嫁总裁他哥了?一家通用啊这是?” 他朋友咽了半杯酒,把酒杯往桌上一砸,咂咂嘴道:“这些女的,哪个不是见钱眼开,看见有钱的就往上扑,这也就是盛世那老总死了,没死说不定成后妈了!” 红短袖也笑了,咬了一口羊肉串道:“说的是。” “是个屁是!你懂个屁你妈的。”高大远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们认识她吗你就是!你没话说了?你张嘴,你张嘴我看看你是不是吃屎了?” “关你屁事啊,你哪来的?”红短袖回头看着他,也有点吃惊。 “我哪来的?我就他妈电视台来的!我就是她大哥!你认得她还是我认得她?”高大远说完不解气似地绕出来,被男老板拦着,仍指着红短袖瞪着眼道,“我告诉你!小夏是个好姑娘!她没和盛总不清不楚!也是和人家老公好好恋爱结婚才有的孩子!你别再给我放屁!” “你真逗。”红短袖拎起酒杯笑了声,“你去跟记者说,别跟我说,都让人拍了还……” “这就是我拍的!我拍的!”高大远突然拿起一只瓶子,铿铿地往身上打。所有人都懵了,看着他边砸自己边哭道:“我不是人!!我不是人!……照片是我拍的!” 他说完又猛的把瓶子递给红短袖:“要不你打死我吧!打死我!” 红短袖实实在在地吓一跳,竟慢悠悠地站起来摸着他肩膀说:“兄弟……冷静冷静……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咱都文明社会……” 高大远重重地跌落到凳子上,像一个孩子一样,抱着头,旁若无人地哭起来。 他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吃蛋挞,就是夏以臻给他的,那天他连吃了两个,还是热的。吃完第二个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堵住了,好些话都一同梗在他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终于他用力咽了一口,抬起头说:“小夏,你和盛总的照片,是我拍的。我钻钱眼了,卖给了熟悉的记者,他们给了我四千。” 他轻轻地说完,声音没有起伏,却觉得肺腑一瞬间通畅起来。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夏以臻,看她正捧着一盒蛋挞望着高处的天花板,也安静地一动没动。过了一会,她才突然笑了一下,扭过头来说:“我早就知道了。” “以臻……” “小高哥,只有你喜欢把人摆在正中间拍,每一张照片都是。” “以臻……”高大远的声音发起抖来。 “下次,下次试试换个比例?也换一对真正相爱的人,说不定就是一张很好的情侣照了。照一套,也许不止值四千……” 第126章 十月,尖叶宝珠敛敛绽放的时候,夏以臻有了一个圆圆的小女儿。 盛朗在茉莉馥郁的花香里,悉心陪伴了她的整个孕期,他终于看到夏以臻说的那颗小珍珠,在白色花瓣层叠地托衬下,安然而饱满地躺在那里,静谧,纯粹,于是他们的小女儿,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名,珍珠。 小珍珠很乖,没让夏以臻吃太多苦就着急和期待她的人们见了面。但即便是在那已经令人庆幸的三十分钟里,盛朗仍是一脸冷肃,眉心鬓角,一直有汗在爬。 他安静地坐在门口,感到一种难言的怕。他不知道无痛是不是真的会让她痛得轻些?那些撕裂的疼,憋气的苦,此刻该是正轮番在她身上发生,她很爱哭,此刻不知道怕不怕? 他恐惧里面正发生的未知的一切,只能一边又一遍地对上天说,只要她好,他什么都不贪求。 就在这时间错乱了的异常漫长的半小时里,他似乎觉得又重新失去她了一遍……直到护士抱着一个白胖胖的小丫头出来报喜,他才顷刻在所有人的欢喜雀跃中,感到时间的流速重回正轨。 盛朗终于听得见声音,也终于感受到心跳与呼吸,他看到眼前下了雨,滚烫的,密密匝匝,一如他第一次把她的宝珠茉莉小心翼翼抱回家,也是在一片初春的疏雨中…… “请问我太太还好吗?什么时候能见到她。”盛朗急着问,小护士笑笑:“很好很好,一切顺利,别担心,很快就见到啦。” 苏慧深的泪忍不住淌,襁褓里小丫头哭过以后就乖乖地不闹了,她真是圆圆的一颗宝珠,干干净净,白白的,五官都舒展秀气。 苏慧深攥着珍珠的小拳头,瞧着她起了皱的手指间,漾起一片水盈盈的柔软。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了……觉得生活还是这样明媚。 苏慧深落着泪,连连对盛朗爱叹道:“像臻臻,也像你,哪都是最最好的。她就是一颗明珠,来这世上专是享福的,我要和你叔叔说,我俩都要使劲活,看着她长大成人,把她想要的通通都给她……” “小丫头,你得管我叫叔叔知道吗?叔叔,亲叔叔。没有我就没有你。”盛宸捏着小珍珠的脸,突然也有点手足无措,他咧了咧嘴。 “别乱碰。”苏慧深拍掉盛宸的手,“这么漂亮的孩子被你掐得流口水,小心她爸爸教训你。” “就是。再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张彼得挑着眉毛,搭上盛宸肩膀,“你这人争抢惯了,向来不懂先来后到。是我先认识他妈的,说好了我当干爹,你这个不着急。先叫干爹宝贝儿,看我嘴型,干——爹——” 盛朗终于松口气笑出来:“都一边儿排队去!爸爸还不会叫呢!” “我看看!”芮咏奋力推着轮椅过去,看到小珍珠的一瞬,眼泪不自觉地掉。 新生命的诞生令人敬畏,也令人喜不自胜,她一直在蹭那些泪珠,却又一直掉,就在一片激动难抑里,芮咏拍了好几张照片,又泪眼婆娑地对盛朗说:“没办法,你老婆的几个铁磁小姐妹都在等着呢,我得发现场报道。还有国外,熬着夜呢……” 盛朗爽然:“发他!” 夏以臻亢奋了一会,才觉得没力气了。她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来时日光正慷慨地洒在脸上,她伸手挡了挡阳光,倏然觉得轻松多了。 大套间里只有盛朗一个人,他站在不远处的婴儿车前,一根手指正被个眼睛还没睁开的小丫头紧紧攥着,他就这样一动不敢动地立在那,压着眉头,带着清晰可见的不知所措。 夏以臻忍不住笑出来:“你在玩木头人吗?终于也有人能替我治治你了,让你总欺负我。” “醒了?还好吗?”盛朗惊喜地看过来,又下意识想来看她。可手指还被死死抓着,他被拉了一下,突然叹笑道:“这家伙力气怎么这么大?我气儿都不敢喘。” 第127章 “抓握反射而已,掰开嘛。” “弄坏了。” “她是个活人,哪儿那么容易坏?” “真不行夏以臻,我都出汗了。你没好好看看,她很小……” “那你抱过来看看?”夏以臻微微撑了点身子,“我匆匆看了看,皱巴巴的,不怎么好看,护士让她和我贴了贴,她好像还很委屈,哭得很凶。” “怎么不好看?很好看,你说她不好看能不委屈吗?”盛朗皱了眉头,这才非要证明一下似的,将他的小女儿轻轻抱起来。 在此之前他学了很久怎么抱一个浑身都柔软的小朋友,可真抱的时候,依旧不敢呼吸。 他把这个安安静静的小不点放在夏以臻身边,终于空出手撑在她的身侧,在她清醒以后又一次吻了她的额头。 夏以臻永远在令他心动。尤其此刻。 “痛吗?”盛朗坐下来,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手心。 夏以臻浅浅笑着,摇摇头。 “一个人,怕不怕?” 听到盛朗这样问,夏以臻再度回想起里面的世界,她想了一瞬,只觉得比起看到眼前这个眉眼像极了盛朗的小家伙,一切并不值得细论,她轻轻道:“一点点。但很快就没有了,我很想见到她,也很想见到你,所以不觉得怕。” “可我很怕。”盛朗揉着她的手心,“非常怕。” “别怕,这不好好的吗?都在。”夏以臻轻松地说,“从知道有了她,就想你的未来永远因我们而快乐,所以不怕,好不好?” 盛朗攥着那只手放在唇边,温沉地望着她,喉咙突然传来一阵难以消融的咸涩,他张了张口,好久,夏以臻才听到他哽咽地说了一句谢谢。 夏以臻明白他的言不尽意,她细细地瞄着盛朗的轮廓,看到他凝重的眉眼,和正皱眉睡着的小珍珠如出一辙,突然不合时宜地笑了。 她伸手抚平盛朗的眉心,又枕着自己的手背温柔地望着他:“我一直想要一个你的小宝宝,很想要。所以,你就别客气了。”她鬼坏地笑笑,又低下头,认真瞧了瞧躺在她身边的、刚认识不久的小家伙…… 盛朗说的对,她很好看,比想象的还要可爱,白白的,嘴巴像颗还没红透的小樱桃,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竟然还有这么长的睫毛,眉毛眼睛耳朵也仔仔细细长着,只是小,但半点儿不缺。 她也忍不住去戳了小珍珠的手心,果然也被抓住了,这样小的几根手指,比她种的蒜苗粗不了多少,竟然每一根上都长了指甲,也竟然会使劲儿,力气还不小…… 夏以臻觉得一切神奇得令她想哭。这个小娃娃,真的是她和盛朗合伙弄出来的吗?竟然还挺不错的。 她也去抚了抚小珍珠的眉心,可小家伙刚落地,也许面对陌生的世界还有些说不清的愁绪,眉眼虽是软软嫩嫩的,却也总是蹙着抚不平。夏以臻笑笑,也只好任她的小女儿如此凝重地睡着。 她轻轻道:“小朋友,请你健康长大,别烦恼。笨一点没关系,快乐就好。” 盛朗的沉肃此刻才烟消云散:“干嘛要笨?她不笨。” 夏以臻也皱皱眉:“你怎么看出来的?她都还不会说话,哪儿好说呀。” “她知道让她妈妈少吃苦还不够聪明吗?行动比一切都说明问题。” 夏以臻想想,她拥有珍珠的一整个孕期都不算太痛苦,生下她也比想象得快不少,突然觉得也有道理。 “是这样吗小珍珠?”她轻轻戳着珍珠的脸颊笑笑,“那你也许真是一个聪明的小朋友,喜欢行动,随爸爸。” 夏以臻逗弄着好脾气的小珍珠,抬头一瞬,撞见盛朗的眼睛依旧如从前那样缱绻地落在她的脸上,她心念倏动,用同样的眼神看向他:“盛朗,我们有女儿了,是真的吗?” “当然。她的爸爸妈妈很相爱,她当然会来。” “你开心吗?是不是和我一样开心?” “夏以臻,你说呢?”盛朗凝视着她,凑近,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开心得想抱住你用力地吻,用力让你知道这感觉有多他妈爽!我想让全世界都看见,我爱惨了的夏以臻竟然给我生了一个小女儿,你说这算不算开心?” 夏以臻忍着热泪仰头叹笑出来,她抚摸着盛朗的脸颊:“开心下去盛朗,要永远幸福快乐。” 小珍珠在这间风景很好的房间住满了三个月,直到百天前,才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回家。这期间她被专人照顾着,同那盆尖叶宝珠一般,每天晒晒太阳,还要洗一场暖呼呼的澡。 珍珠很少哭闹,吃奶时格外专注,盛朗每次看到都要笑出来,说和第一次看到夏以臻吃饭时一样认真,令人看了胃口大开。 夏以臻恢复得很好,比起从前,只是添了几分娴静从容的气韵。 回家那日,盛朗去开车。车开到门口,他在一片光晕从玻璃前闪过后,长久地怔住了。 他看到夏以臻穿着白色的大衣站在玻璃门后,抱着同样白白的一颗宝珠,微卷的长发落在肩头,被珍珠轻握着一簇,好奇地瞧着…… 夏以臻笑着逗弄她,又倏忽看过来,盛朗看到她捏住珍珠的小手惊喜地晃动,在说“看!爸爸来啦!”珍珠随即像家里养的胖麻雀似的,摇着胳膊扑腾起来。 盛朗轻轻叹笑出来,他抬头看到日光正偏爱地照射着他,而他深爱的人,也满心满眼写着他的名字。他倏然推开车门跑过去,把珍珠抱过来,又在夏以臻全然无备的时候,按着她的后颈狠狠亲了一口。 珍珠正因新鲜的一切咯咯笑着,而在夏以臻满是意外的惊呼里,盛朗握住了那只向他胸口嗔怪着打来的手。 他用力地攥住,笑着,对珍珠畅然说“回家了小蜜糖!”又牵着他的全世界,向一片晖柔的日光里走去…… 第127章 回到码头,婴儿房已经早早准备好了,阳光最好的一间留给了小珍珠。 她真的很乖,不吐奶也不呛奶,好像天生就知道体谅她妈妈似的,夏以臻睡觉轻,从生下她就让她自己睡小床,进入第四个月,小珍珠已经可以用监控看着,单独睡在一间房了。 晚上九点,哄她玩着玩着就睡着了,中间喂她喝一次奶,她常常眼睛都不睁,早上七点冒尖又一个人醒过来,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玩具转圈儿,边笑边啃小拳头,也不哭闹,直到爸爸妈妈推门进来,她才用力蹬着腿笑。 百岁这天,苏慧深的车一早就先来了。自从夏以臻有了好消息,她的精神愈发好,从前深居简出,现在也常常出门,跟阿玉笑说真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日子竟像是有了盼头。 半路有了儿子,又捡了个宝似的亲孙女,未来很快又有个小家伙会喊自己太奶奶,想到就觉得心生涟漪。 阿玉也说,沈老也总这样念叨,小娃娃一来,这一家子算是蹦进来条大活鱼,原本还想不理世事清闲清闲呢,现在来两个小伙子按着他都按不住,就盼着这白玉似的小姑娘能快点长出牙来,他必要让她尝尝这世间的好滋味。 “这老家伙,我家孩子还喝奶呢!有点手艺不知道卖弄到哪里去了。” 苏慧深笑着,已经坐到小珍珠身边,拿出一只刚找人做好的银雕拨浪鼓,逗着小家伙笑得眼睛都没了,蹬着两条肥美的腿,挥着小手去抓。 苏慧深疼她疼得要命,瞧她躺着玩还不够,又把她抱起来拢在怀里。小珍珠也愿意跟她,苏慧深抱,她从来不哭,一抱她她就跟过去,一颗脑袋还总抬起来好奇地看,拨浪鼓一摇,叮铃叮铃的,珍珠又忙扑腾着去抓,乐此不疲的。 小珍珠没剪过胎发,三个多月,头发已经可以卡上两只宽宽的小发卡了,是个十足精神的小姑娘。 苏慧深整理着她的针织袜,说这孩子是个厉害家伙,情绪稳定随了爸爸,不像她妈妈那么爱哭,但爱热闹的确是随了夏以臻,说不好也长了颗不防人的实心眼。 夏以臻说她小时候说不定也是这样的,怪就怪盛朗总惹她,盛朗笑了声问:“我没见过你就惹上你了?”夏以臻也不说话,挥着珍珠的小拳头说:“你说呢珍珠?爸爸是不是总欺负人?” 珍珠又蹬着腿嘎嘎笑起来了。盛朗敲了夏以臻一下:“拉帮结伙,两个坏蛋。” 夏以臻不以为然:“我们珍珠已经是有自己身份证的小朋友了,也已经能自己睡觉,独立起来了,当然有表决权。” “身份证办好了?”苏慧深扬起脸,“拿来我瞧瞧。” “办好啦。”夏以臻去卡包里抽出珍珠的身份证,又掉出两张字条。 盛朗捡起来展开一看,是他曾经留给夏以臻的两张手写纸,一张是放在床头又离奇消失的,一张是放在码头门口的手提袋里的。 盛朗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被夏以臻没收叠起来又塞回去了,开溜之前她还埋怨着说:“你就干这个快!” 盛朗笑出一声,没说话,夏以臻跑去把身份证递给苏慧深说:“办这个证可累死了,她坐不住,后面要有人撑着脑袋,前面还要有人逗着她,不然她老去看她爸,也不知道被喂了什么迷魂汤。” 第128章 “我女儿不看我看谁?” “不知道贿赂她什么了。”夏以臻拉起珍珠的小手,“还有留指纹,也要了我的命,几个人押着她一块才摁上。” 苏慧深听闻大吃一惊,掰着珍珠的小手说:“太奶奶看看,你这花生芽似的小手,还长了指纹?” 珍珠有点不愿意,又攥住苏慧深的食指凝重地望着她,撅着小嘴紧紧地不撒手了。 “看,就是这么倔。”夏以臻蹙着眉头,“平时挺听话的,见警察那天也拗起来了。坐在人家的办公桌上,攥着拳头,一根指头也不往外伸,还皱着眉头盯着人家看,像个被抓住也不认账的小罪犯,也不知道随谁?” 盛朗摇摇头走开了。拗脾气随谁,不知道吗? 苏慧深大笑着,一看,果然,身份证上这个小家伙,比颗四喜丸子还大不了多少呢,竟这么严肃兮兮地盯着镜头,跟个小领导似的,眉头压得像个山丘。 她倏地笑了:“她这眉眼真是像极了盛朗,就是放在一堆好看的小娃娃里也抱不错!” “奶奶你是没见过他高中时拍的身份证,就是这么严肃,一模一样,吓死个人了。” 夏以臻想起第一次看到那张身份证时的心情,她一颗心砰砰地乱跳,就是吓的。 再一抬头,没想到这个冷冰冰的家伙已经成了她的丈夫,正插兜站在窗边给她的小松鼠喂核桃。 现在瞧着倒是天天心情挺好,眉眼舒展,逍逍遥遥的,可惜把一脑袋凝重都传给小珍珠了。 “盛夏。这名字印在身份证上更觉得好,简单响亮。”苏慧深笑了下,又攥着珍珠的小手说,“好孩子,太奶奶保证,你的一辈子都会像盛夏一样绚烂,你就做自己,好好吃奶,好好长大,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苏慧深唤阿玉取出一只银雕的长命锁,挂上小珍珠的脖子,她像常点着夏以臻的鼻尖那样点着小珍珠说:“咱们小,不戴金。戴个小锁保佑咱们长命百岁的!” 珍珠凝重地看着她,听不懂,又低头抓着看了一会。 很快人就来全了,光是百家被就收了五条,夏以臻笑着说,可以缝成一张大的她来盖了。 芮咏中间得了次流感,刻意避着,好久没看到夏以臻了,一见到就拉着她上下看,又惊喜地说:“你可以啊!”她掐了一把,“腰这就回去了?” 夏以臻笑了笑:“盛朗总说我皮紧,大概我这种人好恢复吧。” “你真行!他是这个意思吗?” “反正还行!我也做修复呢!”夏以臻又从后面搂住芮咏晃晃,芮咏笑着送上了一对小银镯,“快看看吧,这是咱们大设计师亲自设计的,画画改改的,弄了快一个月!你看这雕花和刻字,全是血汗!” 夏以臻一看,这镯子可真宽啊…… 芮咏偏头看了眼,笑出声道:“断不了!” 夏以臻又趴在芮咏耳边说:“你跟他说过没,我一共拿过他三条细链子,全断了,他考不考虑提升一下质量啊……” “你还说呢,咱们荣老板很重视,我也找人调了售后数据,跟客服也开了两次大会。结果还真很少有人遇到你这个问题,反而是说褪色的多。咱们大设计师断定还是你太马虎,我看你这个,就是该着了!” “啊……”夏以臻思考着点了点头。她断的两次确实都挺巧的,也许真是老天爷拿剪子剪断的,至于盛朗断的那个,果然就怪他自己!还不让人说,她奶奶那么重的一只金戒指呢! 张彼得就住在码头五十米开外的小房子里,却来得最晚。他这些年倒真把单身主义进行下去了,尾指上还煞有介事地戴个戒指,上面写着“自由”,大有要和夏以臻盛朗一同搭伙过的意思。 他睡了个大懒觉,慢悠悠地就横穿马路晃过来了,就跟来自己家一样,先去厨房翻了几个盛世的新产品填肚子,又倒了杯大麦茶喝,他蹭饭蹭习惯了,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夏以臻喊他大蝗虫。 吃完了他又欠欠儿地跟去给盛宸提意见,让盛宸聘请他给盛世当顾问。 盛宸从前还懒得搭理他,线面一事后倒也闭上嘴了,脸上不写,耳朵却竖起来听着。盛世目前在他手底下运转得十分良善,流水扶摇直上,他决心还是多听听别人意见,干过他爸。 张彼得洗干净手就对着小珍珠两手啪啪一拍,小珍珠坐在苏慧深怀里,立刻就挥着两只胳膊扑腾起来,又咯咯地笑个不停。毕竟是熟人天天见,她喜欢跟着张彼得。 苏慧深笑道:“我们珍珠又学小鸟飞呢?这么肉的胳膊腿,能飞起来吗?” 张彼得立刻把她捞起来趴在肩膀上说:“她妈养了一院子肥鸟,能不像么?好宝贝儿,想干爹没?” 盛朗和盛宸站在墙边聊天,听见了说:“才半天没见有什么想的?” “嘿,这话说的。你一天不见夏以臻还想呢,珍珠怎么就不能想我?是不是小胖墩儿,咱们俩最最好。” 盛宸之前去苏慧深怀里看小孩,珍珠抬头看了两眼,就抓着苏慧深衣服把头埋起来了,看见张彼得又抱着小珍珠往他跟前凑,他的胜负欲开始作祟。 “别在这晃。”他插着裤兜说。 张彼得笑笑:“看,她还是跟愿意跟我,你看啊。”他抱着珍珠晃,“跟着干爹好吧?干爹带你去旅游。” 小珍珠正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安然地趴着张彼得的肩膀上吃手,口水顺着他的牛仔外套往下流……还是当初那件巴黎世家的外套,披过她妈妈的肩膀,现在成了小珍珠的围兜。 盛宸偏开脸:“我来之前抽烟了。” “和抽烟有什么关系?”张彼得拍着小珍珠的后背撇嘴笑着,“你抽不抽烟她都不跟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盛宸不搭理,张彼得笑了声:“你这人看面相就不是善茬,她害怕。不像我,哎……一看就是好人。” “胡扯。” 盛宸不信。可低头一看,珍珠正穿着灰色绒线裙和白色的针织袜,趴在张彼得肩膀上安安静静的,只撅着屁股对着他,张彼得还一脸欠揍…… 他心里不爽,站了一会还是不服气,突然大步一迈绕去张彼得身后,也两手啪啪用力一拍道:“珍珠,过来给我抱。我是你亲叔,过来。” 珍珠扒着张彼得的肩膀愣了一下。 盛宸不信邪,又突然咧开嘴笑着凑近道:“珍珠呀……” 珍珠嘴一瘪,哇一下就哭了。 所有人都看过去,张彼得气死了,拍着珍珠的后背转过身说:“你就说你讨不讨厌,我看着你都害怕,她那么小能不怕么?” 珍珠委屈得埋着头,张彼得心疼死了,又害怕地把珍珠塞给盛朗:“你快哄*哄吧,等哭好了再给我,你哄夏以臻哭有经验。” 盛朗一人踹了一脚:“都滚!” 百岁宴就在码头简简单单摆了一桌,沈泰操刀,大家吃起来了他又歇下来,半步不离地哄着这个胖嘟嘟的小丫头。 芮咏吃了几口菜连连道,难怪说伴珠得福,不跟着小珍珠,怎么能尝到沈老前辈的手艺? 沈泰自谦说以后有的是机会,苏慧深倒拍着芮咏笑起来:“芮咏,你快别这么会讲话了,臻臻听了又要拿小本儿记了,恨不得写上一整本芮咏语录。” 夏以臻上一秒还往心里背呢,下一秒就被人戳穿了,她赶紧把一只虾丢给盛朗:“你帮我弄。” 盛朗笑了一声拿起来:“学一肚子学问还有地方吃吗?” “我又不靠肚子记。” 芮咏率先剥好一只放到夏以臻盘子里:“你这张嘴,天生就是为了享口福的,快别逼自己了。你看,有多少人为了你吃得开心愿意沾上一手油?别人还不行呢!” “芮咏这话说对了。”苏慧深道,“管它是吃进肚子还是学进肚子,能变成快乐就是最大的本领,人活一辈子,不过图个乐呵,是不是我的小宝珠?咱们没牙还不懂吃,可我们已经懂得高兴了。” 她擦干净手去攥着沈泰怀里珍珠的小拳头,又引得她一转过头咯咯地笑起来。 欢声笑语的一日。直到夜色在码头的小院子里铺开来,静谧才重新笼罩了这两栋小房子。 夏以臻喂完小珍珠,盛朗也正好洗完澡进来。他的浴袍只松散地系着,胸口和腹肌坦着半壁,他走过来时夏以臻心里跳了一下,听见盛朗擦着头发问:“困了吗?” 第128章 夏以臻看着小珍珠笑了笑:“困了,已经要睡着了。” 盛朗从后面抱住她:“那你呢,困吗?”夏以臻的心倏然跳得更快了,她很轻地摇摇头。 “好。”盛朗浅笑了下,只是紧了紧手臂却好久没说话,直到怀里的人开始滚烫起来,他才拍拍她说:“去洗澡吧,我哄她。” 夏以臻抱着一套新睡衣走进浴室,一进门,里面还弥漫着属于独盛朗的熟悉气味,这个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她心上已经第八年了,他和她一样,都是很认旧的人。 第129章 热水冲淋过夏以臻,竟带来股难言的紧张,她的皮肤很快就涨红起来,熟透了似的,夏以臻从雾气里滴着水走出来,又擦出了一面镜子,倏然看到自己光洁的身体。 珍珠的到来,给她添了几分成熟的韵致,镜子映出的曲线不多不少,这一切在珍珠安然长大的三个月里,盛朗还不知道。 珍珠是在她的期盼里到来的,但与盛朗的每一次交融,都是一场未经设想的情不自禁。似乎爱到尽头,总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吻和拥抱都不够,语言更不足以。 有时只是在深夜里互相沉默地看着,就会有眼泪落下来,盛朗会吻掉那些泪水,然后一言不发地用身体告诉她,他也在同样用力地爱着她,想要她,他们是天生就该在一起的,缺的那些年,都该这样用力地补上。 她很喜欢现在的自己,有种脱去了稚气的温婉,吹干头发后,夏以臻穿上了一件白色的吊带缎面睡裙,外面坠着成套的长晨袍,穿过走廊回到卧室的时候,里面还暗着。 她走进去关上门,却倏然被人扼住手腕按在墙上。他的吻不经问询地重压过来,幽冥里冒出丝丝痴缠的湿意,夏以臻被人揉按着,不得已地哼吟。 这一切已经有点陌生了,陌生到像是回到了某个夏天的夜阑时分,在快得要承受不住的心跳里,她第一次把自己送去给她喜欢的人。 好在那个人一直没变,至今仍在愈演愈烈地需要她。 夏以臻踮着脚,用力去捧盛朗的脸与他接吻。鼻尖相蹭,她在细碎而错乱的呼吸里寻着空问他:“珍珠睡了吗?” 盛朗很沉地嗯了一声,手掌游移着匆匆道:“那我可以睡了吗?睡你。” 他滑去那些水凉的大片白色,揽着她的腰凑下去,含住她吸吮。盛朗无法叫回自己的理智,在这个人面前,他永远溃败得只想急切展露自己的本性,就好像她天生独缺他这一块,他一定要补进去,而她也同样。 “医生怎么说,一百天够吗?” “不够我就不招惹你了。”夏以臻突然抽开他的袍带,手环着他的腰伸了进去,“你呢?” “我什么?” “憋坏了没?这么久没有,委屈吗?”她滑动下去,“是不是又这样想着我……慢慢的,一个人……” 夏以臻手指收紧,腕子微微晃着,浅吟里漏出淡淡的笑意:“这些日子累了吧,手腕有没有旧疾复发?” 盛朗笑着喟叹而出,一把将她抱起来:“你就是欠拾掇。好坏都是因为你,现在跟我耍威风?”这坏透了的家伙。 “你舍得吗?”夏以臻环着他的脖子,坏着一颗心,抬头去瞄盛朗压抑着急迫的眉眼,又一次低低地停留在她的脸上,像要吃人。可她现在不怕了,她有小珍珠。 她几乎一眨眼就落到了床上,又被人掀翻按着后背按下去。盛朗撕了个包装随手一丢,胸膛的温热便覆了上来。 挺进来的一瞬,夏以臻听到自己和盛朗都沉闷地叹出了声,谁也没有忍住,是骤然得到后难耐的感慨。 盛朗无法停下,却收了三分力气。夏以臻说对了,他真有点不舍得。即便这些日子他忍到发疯。 可纵使难得的温和,夏以臻还是令他很快就无可奈何地笑叹出来。他突然停下,纵容自己裹在深处,享尽一瞬又一瞬不受控的研磨。 “夏以臻,还没开始呢。”他冷着问,“今天说我捡你东西快?你快不快?” “你怎么说的?” “你、就、干、这个、快。怎么?干你不快?” 夏以臻还在一片汗涔涔里攥着枕头角轻喘着打战,招惹他时的能耐也倏然尽失了。她小声辩解道:“因为好久……好久都没有了……” “没说不好。”盛朗伏上去吻她的脸颊,“我喜欢你这方面不长进。” “你长进……”夏以臻嘀咕着,“从前折磨我就越来越长进,不重样地弄,一集片子也没那么长,换我折磨你试试看?” “嫌久?” 她不说话。 “不想要?”盛朗松缓地撑起身体,“那出来了。” “回去!”夏以臻倏然按住他的指骨,又降了眉眼细声轻喃道,“好久了老公……” “好久了什么?” “老公……你不是我老公吗?我是有证的。” 盛朗笑了声:“我还以为你只有饿的时候知道叫我。” “不饿你就不负责了?” “当然负责。你的所有我都负责,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盛朗再度趴上去细吻着她的肩头,“的确很久了,久到想起了我们的第一次。” “变了吗?” “没有,还是很好。甚至更好了。”盛朗收了收指骨,“我还以为是珍珠的手小。” “别说了……”夏以臻又把头埋起来。 “是你问的。” “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不是爱行……” “是爱行动。”盛朗再度狠狠使力截住了一切,夏以臻一句话没说完,又毫无防备地仰起脖领哼了出来。 世界在一片泥泞里重归静谧。钟表声嘀嗒而过,夏以臻躺在盛朗的怀里,已经睡着了,依旧贴他很紧,枕着他的胳膊。 盛朗把她汗湿的头发轻轻理到耳后,低头看着这张安然的睡脸,一切恍若畴昔,却又比从前更令他心潮浮动。 生活是他想象的样子,他从青葱岁月就想拥有的女孩正躺在身边,隔壁还趴着另一个属于他的小姑娘,就快长牙了。 这是他从前就想要的一间安乐园,他不会让任何风雨侵入进来,淋到他爱的人。 盛朗收紧手臂,将他永远的小灯塔牢牢地抱住,他听到夏以臻睡梦中哼了一声,又神志不清地闷头往他怀里钻。盛朗的嘴角忍不住地翘起来,在缱绻而来的困意里,抱紧她,安然入睡。 时光匆然流过的时候,像一卷长胶片,盛朗闭着眼睛,看到窗外浮动的画面闪回着,突然被耳边的一声报站声惊醒。 “上车请往车厢中部走,下一站到站,广电大厦。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盛朗用力攥住自己颤抖的右腕,手肘撑在双膝间,低头看着地铁的地面。 这是他与夏以臻分开的第二年。 他每个月都会去一次医院,一个人坐这趟地铁。他恍恍惚惚地行走在这个城市里,看与他无关的风景,与陌生的人流擦肩而过。 他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只能在日复一日的落寞里坚持活着。每次当他觉得一切都了无生趣到不值得惦念的时候,大脑总会替他翻开一本书,取出一张书签。 等待与希望。 那段话总会再度跳出来,天长地久,他的耐心似乎总还留有一点才到尽头。 快到中午了,地铁上人不多,人人都在麻木地坐着低头看手机。 盛朗和每次去医院一样,外套口袋里装回一盒舍曲林,坐在地铁尾端的一个空位上盯着地面,却突然听到几声焦急的奇怪声音。 他从地面上抬起视线,看到一截车厢之外,两个穿着破旧的中年男女望着报站牌比划起来,声音呜呜咽咽的,原来是聋哑人。 他们像是在着急,发着自己都不清楚多大的声音,引得车里人纷纷看过来。 盛朗遥远而木然地看着,一颗心却突然堵住喉咙,令他无法呼吸。 他看到一个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微卷的发梢跟随她匆匆跑来的脚步一同轻快地跳动着。 她只穿着件白色的丝质衬衣和一条简单的一步裙,胸口挂着张工作证,却仍像一束光打进了这趟地下列车。 她很快就站到他们身边,拍拍两位,用轻盈的手语做了几个动作。似乎也没有多麻烦,那对中年男女不久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又用力点起头来。 她也跟着他们一同笑,依旧是眼睛用力,永远那样真诚。 地铁门在一瞬间打开了,盛朗看到夏以臻和那对聋哑人摆了摆手就跑出了门。 他立刻追出去,她却已经咬上了一包巧克力奶,在缓缓上下行的两条扶梯间,不管不顾地跑楼梯跑了。像她每一次匆匆跑走时一样,快得令人捉不住。 盛朗站在楼梯的低端,抬头遥望着她像一颗流星般闪了一下就消失了。她总是这样急吼吼的,把别人的心跳抛在身后。 路过的人们纷纷看过来,直到走上了扶梯还在频频回头,他们都在奇怪,奇怪一个高大的、似乎本该勇敢无畏的年轻男人竟在地铁站里泣不成声。 但很快,那些眼泪就像春日的雨一样倏忽收住了。 盛朗站在那,身边是众人散去后空荡的站台,他荒芜的心已经和耳边的沉寂一样被他习惯了两年。 可就是这样的一天,这样大的城市,一个不算人多的时刻,下了这样的一场雨,令他心中那些寸草不生的角落,似乎又萌发出新的嫩芽来。 空无一人的楼梯尽头重新有了光亮,盛朗知道这是在地下,不会有阳光,可他依然难以抑制地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盛夏,当他百无聊赖地走在一张破旧的甲板上,一抬眼,看到夏以臻正在一片明媚的朗日晴空下,愁眉苦脸地晕着船,而他的手里,正不多不少地新买了一瓶橘子味汽水…… 第130章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