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 邻座的黄濑同学》 第1章 [bg同人] 《(综漫同人)邻座的黄濑同学》作者:星砂白糖【完结】 简介:我发誓会喜欢上邻座只是见色起意,毕竟没人能拒绝那张池面脸。 可我是个平凡无趣、胆小软弱、不善交际的人,运气还总是很差。 这是青春期司空见惯的悸动,是无足轻重的心绪,也是需要保守一生的秘密。 他对我友善只是因为他温柔开朗性格好,再加上我们是同桌而已。 “到底是有多厚的滤镜才会觉得这家伙性格好啊?”——这是他的男性友人a。 “不是,你难道感觉不到他那个可怕的温度差吗?”——这是我的女性友人b。 我认为这是偏见。 * 认识黄濑同学的第不知道多少天,我终于发现了他身上的诸多缺点。 比如:读不懂空气、会故意装傻、对不关心的人态度随意,以及过分粘人、占有欲太强。 “诶?原来我有这么讨人厌吗?” 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大金毛俯身环住我,语调有些委屈。如果忽略他越收越紧的手臂,这大概就只是单纯的撒娇。 “是的。”在他期待的目光里,我选择诚实地点头。 “回答居然是肯定?!其他人都无所谓,被女朋友这样说多少还是会难过的!” 这位无往不利的天才总是容易得意忘形,所以我默默咽下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但没关系,毕竟我是黄濑同学全肯定bot。 秘密?我并没有暴露秘密。 毕竟,先告白的人是他欸! 排雷以及阅读说明: ◇流水账ooc日常,私设众多; ◆女主性格古怪、是个社恐倒霉蛋,会有部分黑泥; ◇基本不会涉及比赛,因为我不会写(?); 内容标签: 综漫 黑篮 甜文 文野 日常 主角视角宫城伊织黄濑 一句话简介:没想到是粘人大金毛 立意:每个善良的人都值得被温柔以待 第1章 和我截然相反的人 转学意味着新的开始。 对我而言也意味着崭新的不幸。 身旁的班主任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我的名字,而我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木然地站在讲台上,被动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这是刚从东京转学过来的宫城伊织同学,今天开始大家要和她好好相处哦。” 好可怕。 “我的名字是……宫城伊织,请多指教。” 强忍着因为过度紧张产生的耳鸣眩晕以及呕吐冲动,我艰难地从喉咙间挤出这段话。 自我介绍的环节原本是给转校生融入集体的机会,但对我这样想要成为透明人的家伙来说,只是一场漫长的公开处刑。 原本安静的教室里开始有人交头接耳,我听不清,但应该是在发表对我的评价吧,像是:这家伙看起来好阴沉啊——之类的。 好想消失。 “静一静,现在还在上课。” 班主任皱着眉头敲了敲桌子,教室内的窃窃私语才终于消停下来。她环视一圈,伸手指向了最后一排的空位。 “宫城同学就先坐那里吧,之后再给你调整座位。” 我垂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向属于我的位置。刘海和鬓发在这一刻总算起到它们应有的作用,隔绝了所有视线,我也因此找回了些许安全感。 将书包放在桌上后,我抽出座椅,先检查了一番。 因为曾经发生过那种社会性死亡事件,比如说好端端的座椅在我坐上去时突然莫名其妙地散架,所以那之后我都会事先做好心理准备。 当然也不是我神经质,对小概率事件疑神疑鬼,只是我运气总是很差。 座椅没问题,课桌没问题,课本没问题,文具也…… 在书包里翻来覆去地找了三圈之后,我终于确信昨晚放进去的笔现在并不在里面。 啊,我就知道。 出门前在玄关摔了一跤,包里的东西也因此全掉了出来,大概是那个时候落在了哪里吧。 偏偏这节课还是数学,没有笔的话什么都做不了。我僵硬地翻开课本,做好对着桌面发呆一整节课的打算。 “是需要这个吗?我看你一直在找东西。” 从左侧突然传来了男生的声音,刻意压低的尾音轻轻落入空气里。 我惊慌失措地抬头,那个瞬间率先映入眼中的是窗外过盛的亮光,其次是阳光中仿佛在闪闪发光的金发,最后才是邻座的男生那张过于完美的脸。 他拿着一支笔,笑着看向我,额发垂落的阴影划过眼尾,将那双近似琥珀的眼瞳渲染得愈加明亮。 像是初次走入太阳下的夜行生物,我抖了一下,差点就要叫出声来。 ——好、好耀眼! 阳角气场强烈过头了根本无法直视! 眼睛仿佛被烫到,我即刻错开视线,小声地回答:“是的。” “那这个借给你用吧?我还有好多支哦。” 他的声音温和,似乎担心我会有所顾虑,用的也是礼貌的询问,这份体贴却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落入窘境时,比起被人帮助,我更希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一旦意识到会被嘲笑,亦或是会给人添麻烦,羞耻感就会像潮水一样涌来,令我感到窒息。 好想成为一粒灰尘,钻入地板的缝隙之中,但本能却逼迫着我给出肯定的答复。 “嗯,谢谢……” 我从他手中接过那支中性笔。金属制的笔盖落在手中留下冰凉的触感,像是一枚钉子刺入皮肤,我的手指也因此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 我低下头,将垂落的头发当做屏障。 手中的笔有着漂亮的水蓝色外壳。就和夏天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波子汽水一样,透露出干净清爽的感觉。 那是一支没有半点划痕的、崭新的笔。 注意到这点时,强烈的负罪感突然从心底涌出,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要破坏美好事物的恶役。 ——是我的错。 熟悉的噪音又一次充斥在我的脑海里。 明明应该感激这份好意才对,可此刻无比强烈的自责情绪包裹住我,将那点从他人的善意中所汲取到的温暖也蚕食殆尽。 安静的教室里,老师的声音清晰地从讲台上传来。 我缓慢拧开笔盖,笔尖轻触纸面,留下深色的墨渍,而后是长达五秒的停顿。最终,未能成形的数学公式变成几个潦草的假名,组成一句简短的话。 「对不起」 我总会把一切都搞砸。 * 我是个不幸的人。 这并不是青春期为了逃避现实发出的感叹。 乘坐的电车经常延误,想买的东西刚好告罄,走在路上会被绊倒,概率游戏绝对会输,经过操场时总是被各种球类莫名其妙砸中。 我的人生总是遍布意外,但意外若是每次都会如期而至,那就没办法用单纯的“运气不好”来解释了。 仿佛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件尽数导向了坏的那一面。如果一件坏事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发生,那么对我来说就是无限趋近于百分百。 转学的契机只是一颗普通的篮球。 虽然我有丰富的被砸经验,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投球的人力气很大,干劲显然也很足,所以直接把我送进了医院。 诊断结果是骨折和轻微脑震荡,那名同学也因此受到了处分。 其实并不是他的错。 骨折是我倒地时自己摔出来的,而他只是和往常一样在和队友训练而已,错的是刚好站在附近、将那颗球吸引过去的我。 这只是契机。 在出院那天,来接我回家的姐姐也在路上遭遇了车祸。 “我真的没有受伤啦!车?买过保险了所以也不用担心——怎么会是伊织你的问题,是那个酒驾的大叔全责啊!”姐姐这样安慰我。 但我明白不是那样的。 是因为有我在,所以才会接连不断发生糟糕的事情,那说不定是某种诅咒。这样下去,我重视的人们也一定会染上这份不幸。 所以我决定远离家人,独自一人生活。 这便是我离开东京,回到神奈川的原因。 * 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的我终于顺利熬到了放学,只要再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就能结束今日份的苦难。 在心底预演了十遍开场白之后,我鼓起勇气叫住了我尚且不知道名字的好心邻桌。 “那个——” 出声的瞬间就后悔了。 明明只要把笔放在他的桌上,然后留下字条就好,就算被当成没礼貌的家伙,也好过再给人添麻烦。 在我自顾自懊恼的时刻,金发的少年将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看向了我,脸上依然是那副好脾气的微笑。 目光、视线,注视。 转瞬涌现的不安和恐惧令大脑一片空白,我慢了半拍才接上后半句话:“谢谢您借给我的笔给您添麻烦了还请务必收下这个!” 第2章 我低下头,动作迅速地从钱包里翻出三张崭新的纸币,恭敬地和笔叠放在一起,双手捧着递向他。 “诶?这么郑重?!” 对方显而易见地愣住,声音里透露出几丝无奈的意味:“只是顺手的事情,我可没有觉得被添麻烦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光线从他的方向落下来,停留在我的桌前。我没有抬头,视野里只能看到随着他的靠近逐渐扩散的阴影。 一只干净修长的手落在我的掌心,轻轻拾起笔,又留下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颗有着可爱包装纸的糖果。 我眨了眨眼,困惑地望向他。 “是因为刚转学所以感到不安吧?吃点甜的东西心情说不定会变好。” 他撑着脸,笑眯眯地说。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放心地拜托我。不过事先声明,这不算是添麻烦,如果觉得麻烦我会干脆利落地拒绝的。” 为了不给我增添多余的压力,他的措词也无比谨慎。小心翼翼地,像是在试图安抚一只应激的猫。 我以微弱的幅度点了点头,说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感谢。。 过了一会,我听见他确认般地问:“宫城同学,对吧?” “是的,我叫宫城伊织。” 仿佛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突然松懈了分毫,足以支撑我从闭锁的壳中探出头,悄悄攫取些许温暖。 这样就足够了。 阳光落在他的发间,照亮那张清爽明快的脸。 “我的名字是黄濑凉太,请多指教。” “请——请多指教!” 因为太过紧张咬到了舌头。 “抱歉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是的!只是不太习惯……” 救命啊这什么莫名其妙的发言!要被当成是奇怪的人了! 但他只是笑了一下:“太好了,我可不想第一天就给同桌留下糟糕的印象。” 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和不善言辞的我截然相反。 ——我们不会再有更多的交集了。 我清楚地认知到这个事实。 这时从教室门口传来了有些吵闹的动静,我循着声音看过去,几位个子很高的男生正站在前门往里瞧。 “喂,黄濑!在磨磨蹭蹭什么呢?” “前辈!你们来找我了啊!”黄濑开心地朝门口挥起手,目光肉眼可见地瞬间变得闪亮起来。 “抱歉,和篮球部的前辈们约好了一起去看比赛。我先走了,明天见!” 他回头对我摆摆手,在对方“再不快点出来就罚你下次训练多做一百个深蹲”的威胁声中,提起包慌忙离开了座位。 那颗糖果安静地停留在掌心里。 我合拢手指,试图从这小小的事物之中再汲取些微的温暖,好让我获得迎接第二天到来的勇气。 第2章 讨厌这样的自己 失眠了。 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一整晚,直到闹钟响起才恍然意识到这件事的我如是想道。 勇气的魔法终究没能维持到午夜零点。 我依旧还是那个不想去学校、也不想面对老师和同学的没用的我。 要不干脆请假——不行,一旦开了这个头就没办法停下了。 脑内挣扎到第二遍闹铃响起,我才终于认命地从被窝中坐起,麻木地起床。 人生中的前十三年,我都是在名为横滨的城市中度过的,现在住的是正是那时的旧房子。虽然之前它被租了出去,但家里的一切还维持着我记忆中的模样。 父亲并不放心让我独居,原本打算请家政阿姨来照顾我,但这个提议被我坚定地否决了。对我来说,在自己家还要面对不认识的人才比较可怕。 我是发自真心地认为“一个人就好”,与人相处只会让我徒增压力。 如此孤僻的我对人生有明确的规划。 先是顺利毕业,然后找份还算得过去的工作。反正我物欲很低,应该很快就能攒够钱。 只要偿还完父母,我就可以安心地在六叠大的公寓里孤独终老了。 虽然工作也是一个大问题。 因为沉默寡言,经常读不懂空气,再加上倒霉到出名,融入不了集体的我最终成为了大家口中的怪人。 小组作业中总是那个安静等待别人分配任务的边缘角色,头脑风暴时也会全程一言不发祈祷被大家遗忘。 团队合作这种事情我根本做不到。 如果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能享受这个状态还好,那样还能被称之为个性。 但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导致迟到,我通常会提前半小时出门。 顺利到达学校时,时间还很早,教室里并没有多少人在,这种时候进去就会格外显眼。 但幸运的是,我的座位在最后排,从后门到座位一共只需要五步。 悄无声息地回到座位上后,我打开书包,忐忑不安地从最里层地拿出那个曲奇礼盒,在确认它没有受到任何外力撞击产生变形时,才放下心来。 对像我这样自我评价低的人而言,越是被温柔以待越会感到惶恐不安。 因为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无条件的好意,所以我在昨晚放学后特意去商业街买了给同桌的回礼。 人际交往应该就是这样等价交换的吧? ……其实我不知道,但这样做总不会出错。 我小心翼翼地环视一圈,确认没有人在注意这边之后,俯身靠近黄濑同学的桌子,想要偷偷把东西塞进他的抽屉里。 但里面并没有留给我的位置。 本应空荡荡的桌肚内塞着好几份礼物,将狭窄的空间挤得没有一丝缝隙。 包装得异常可爱的心形巧克力系着丝带,从边缘露出一角;系着勿忘草干花的信封被夹在旁边,从上面传来了浅淡的香水味,应该是情书。 对哦,像他那样的人,不受欢迎才更奇怪吧。 在晨间的时间点,阳光会恰好从窗户上方斜着落在他和我的座位之间,于是一半沐浴在光里的他就会是有些刺眼的、闪闪发光的模样。 而此刻,这道分界线明晃晃地将我隔开,像是在嘲笑我的自以为是。 我踌躇着伸出手,将那封摇摇欲坠的信往里推了一点,然后把对比之下显得有些多余的回礼塞进自己的课桌里。 「那是和我生活在不同世界的耀眼存在。」 我总是容易得意忘形,一旦遇到好人就会变得飘飘然从而产生错觉,认为自己有多重要似的。 我叹了口气,趴在桌上将头埋进臂弯中试图逃避现实。 ——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如果说被窝里有无论如何也无法逃离的诅咒,那么课桌上也一定有无论何时都能安然入睡的诅咒。 睡到一半的我被课间前桌起身时制造出的动静惊醒,从手臂间抬起头时恰好听到有人在叫我。 “啊,终于醒了?我还在想要不要叫醒你,下节课要换到理科教室哦。” 好熟悉的声音。 大脑还有点懵,我迟钝地抬头看向对方,缓慢眨眼。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属于同桌的轮廓和色彩也变得鲜明起来。 灰色、白色、金色的。 四目相对,我陡然清醒。 嘈杂的背景中,是陆续结伴离开教室的同学。黄濑同学刚好从座位上站起,垂头看着我。 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后,我下意识地也想站起来。但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膝盖猝地撞在课桌底部,发出明显的响声,不争气的双腿也因为睡太久而无法使力。 起立失败的我摔回座位上,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便连带着座椅一同倒向教室后排的储物柜。 ——如果把柜子撞坏就完蛋了。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我可靠的同桌利落果断地伸出手臂,拦住了椅背。 没想到他的力气还挺大。 脑海中响起毫不相关的感叹。 歪到一半的椅子被推回原位,因为俯身的动作,他衬衫前的领带随着重力垂落,从我肩上滑过。 有些痒的触感。 防御的屏障从这里被敲开一道裂隙,不自在的情绪也自其间生长蔓延。我不敢动弹,直到重新坐稳后,才不好意思地说:“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我听见很轻的笑声。 无法分辨它的具体含义,只能隐约感觉到它与嘲笑无关。 视野边界里,少年带着清爽的笑容拿起桌上的书,站在同伴身边对我挥手道别,甚至没忘记提醒我:“不要忘记带课本哦。” 于是身边的空气里只剩下浅淡的洗涤剂香气,闻起来有些酸涩。 嗯,是柠檬的味道。 * 上午的课顺利结束,然后便是午休。 中午吃什么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答案显而易见——毕竟食堂是社恐无法踏足的禁地。 第3章 在教室还好,一旦身处人群之中,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有同伴,就会忍不住为自己的不合群感到难堪。 在便利店买了面包和牛奶,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午饭后,我回到教室想要抓紧时间补觉,却意外发现自己的座位被人占用了。 应该是其他班的女孩子,看上去聊得很开心。 我下意识地躲往了门外。 并不是有多介意,只是觉得有点尴尬。 我在学校里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读空气”,所以绝不可以成为那个打扰他人的异类。 不想被排斥。 不想被讨厌…… “你在这里做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我被吓得一抖,险些尖叫出声。我慌忙回头,站在身后的女孩子正困惑地注视着我。 和大脑空白紧张到半天没能说出话的我截然相反,她歪头,颇为平静地开口:“西村叶月,我的名字。” “你好!西村同学!我是……” “宫城伊织对吧?那个奇妙的转校生,我还记得。” 奇、奇妙?这是褒义还是贬义? 我不敢问出口。而她越过在原地踌躇的我,探头往教室里看了一眼,很快又心领神会地回过头。 “想回座位?”她问。 “嗯。”我点了点头。 “但是不敢过去?”她又问。 “嗯。”我又点了点头。 她看了我半晌,最后直截了当地拉起我的手往教室后排走去。 我满脸不情愿地被她艰难拖进了教室。 “不好意思,可以把座位让出来吗?我要给同学讲一下上午的数学题。”西村带着礼貌的微笑站在我身前,挡住了原本会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女生惊讶地站了起来,满脸歉意:“啊非常抱歉!我们没注意到这边,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们是来找黄濑同学的吧?”西村说,“他一般要到午休结束才会回来,这个时间点可能等不到。” “哎?这样吗……谢谢你告诉我们!”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后,她们两人就老实地离开了。 西村替我把桌椅扶回原位,看向还愣在旁边的我说:“这是常有的事情,不用太在意。下次再遇到直接和她们说就好,越是忍耐,就越会被当成是好欺负的人。” “嗯……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这种程度完全算不上添麻烦吧。” 西村看向我,目光介于好奇和疑惑之间。但她并不是那种表情很丰富的类型,所以我没办法从脸上读出更多信息。 我不安地垂眸,将视线放在她肩颈下的发尾,手指不自觉攥紧西服下摆。 正午的阳光照亮了教室,站在我身前的少女棕色的发丝也染上了温暖的颜色。 片刻后,她有些恍然地说。 “居然不是啊。” “诶?” “昨天自我介绍的时候,你全程都面无表情,看上去很冷淡的样子,我还以为会很难相处。” ……其实只是因为太过紧张而失去面部管理功能了而已! 这下连害怕都顾不上了,我诚恳地道歉:“让您产生这种程度的误解真的十分抱歉!” “这种事情并不需要道歉啊。”她有些好笑地感叹起来,“这就是所谓的不悯系吗?” “嗯?” “就是那种感觉可怜兮兮,但是又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关心的类型。” “哦……” 其实听不太懂,但既然说了可爱,应该不是贬义吧。 我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说:“可、可爱?!” “对啊。”她一脸理所当然。 光线从那一侧照射过来,遗落在我的身前。我眨了眨眼,恍惚间觉得那份温度在此时此刻好像触手可及。 第3章 后悔上前搭话了 不习惯接受他人的赞美。 也许潜意识中会有这样的渴望,但一旦获得认可,又只会陷入“像我这样的人真的配得上吗”的怀疑之中。 我这个人真的超级麻烦。 啊,但还是有点开心。 毕竟第一次有人夸我…… “谢谢。” 我缓慢地回过神来,向她道谢。 西村安静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大约十秒钟的沉默后,我听见一句过于唐突的询问:“要不要交换联系方式?” 这一次意外的人换成了我。 难道说,这是友好的证明? 带着一丝不确信,我犹豫地回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说出来有些丢脸,我根本没有朋友,通讯簿更是单薄得可怜。 虽然不觉得会被西村同学嘲笑,可麻烦的自尊心还是让我没由来地感到自卑。 我有些纠结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就这样眼巴巴地望着她。 恍惚间听到了笑声,当我抬起头时,西村已经熟练地打开了聊天软件的界面,向我报出她的id。 挂在她手机上的毛绒兔子挂件在空中晃动一下,恰好对我露出可爱的笑脸。 紧张的心情好像突然放松下来了。 我眨了眨眼,有些生疏地输入那一串代码,向她发送好友申请。几乎是下一秒,消息框下方就出现了红色的提示标记。 “好了。”她对我晃了晃手机,征求般地问,“我应该可以找你聊天吧?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怎么会困扰,不如说你愿意花费时间给我发消息的话我会非常高兴……!” 午休只有短短的四十分钟,时间过半,这时陆续有同学走进教室。 我捧着手机,将视线从门口收回来,心满意足地看着好友图标后面的数字由3变为4,有些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西村同学愿意和我搭话,你好温柔啊。” “温柔什么的也太夸张了,只是……” 只是有点放心不下。 西村叶月看向眼前的女孩。海常的学生制服是白衬衫打底,搭配上灰色的西服外套,制服裙的长度刚好在膝盖上方。 这身颇有正装感的制服往往能给人名校精英的印象,但是穿着这身衣服的宫城却透露出一股截然相反的灰暗感。 倒不是说她本人看起来有多糟糕。 仅从外貌而言,大概审美正常的人都能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美少女。 发尾微卷的黑色长发打理得很好,稍长的额发柔软蓬松,皮肤白皙,还有双颜色很特别的眼睛,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照理说,这样的人应该会很受欢迎。 可她的言行举止却给人卑微的感觉。 仿佛有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隔绝了来自外界的所有光线。她就缩在不见光的角落里,任凭那些负面情绪不断侵蚀自己。 因为缺乏表情,不说话的时候远远看上去感觉难以接近,可一旦开口就只会让人觉得好欺负。 一开始只是出于对转校生的好奇心,但现在觉得实在没办法放任不管。 ——这样的人非常容易成为被欺凌的目标,同时也是最容易受伤从而做出傻事的类型。 西村叹了口气,似乎在真情实感地烦恼什么事情。 我顿时又紧张起来。 结果她只是盯着我看了半天,语重心长地说:“你要小心班上的男生哦。” 我冒出疑问:“?” “一旦发现你其实不是什么高岭之花,而是相当好拿捏的软柿子,肯定会有人凑上来的。” “哎?” * 那份回礼最终还是没能送到黄濑同学手上。 一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二是他看上去实在不像会缺这些东西的样子。 但因为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所以我暂时把它抛到了脑后。 放学后,我慢吞吞地收拾着课桌。这之后是社团活动的时间,但不合群的我理所当然没有加入任何社团。 回家部才是我永恒的归宿。 我提着包从座位上站起,突然注意到那个总是闪闪发光的同桌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也耷拉在旁边。 因为受到了他很多帮助,这个时候没办法若无其事地走开。我顿了顿,缓慢调转方向,靠近了他的课桌。 “黄濑同学,没事吧?” 金发的少年从臂弯中抬起脸看向我,恹恹地打了个招呼:“啊,是宫城同学。” 虽然很没礼貌,但在对话时直视对方双眼对我来说难度太高,所以在他抬头的那一刻,我慌忙把视线移到了他的下巴。 占据视野的是有些锐利的、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啊,不愧是帅哥,就算是这个角度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问。 听到我的声音后,他直起身,一副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委屈模样,语气中也透露出相似的意味:“和我一组的同学生病没来学校,今天要一个人做值日。然后笠松前辈——就是我们篮球部的部长——还要求我准时到体育馆,不然就罚我多做两组训练,是不是很过分?” 第4章 虽然内容是埋怨,但语气听上去更像撒娇,他们关系应该很好吧。 这样说着的他把手机凑到我面前,亮着的屏幕还停留在聊天界面上。 黄濑:[今天要一个人做值日,我可以翘掉训练吗] 笠松:[别总是拿值日做借口,给我准时过来] 黄濑:[虽然上次是骗人,但这次是真的啊!而且还是一个人哦?前辈救救我!] 笠松:[滚] 啊这。 我恍然地点头表示赞同:“嗯,这确实有些勉强。” “对吧!” 获得认同的少年以亮闪闪的目光注视着我,像是找到了知音。金色的发丝随着微弱的气流在空气中扬起然后落下,左耳处的一闪而过的银色耳环一瞬折射出刺眼的光。 我在他的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没来得及回避视线。 现在低头就太刻意了,我只能僵硬地和他对视。心脏的存在感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强烈起来,胸腔中响起极其鼓噪的重音,血液随着激烈的泵动将热度带往全身。 久到有些可疑的停顿之后,我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值日的事情可以交给我,黄濑同学就放心地去体育馆吧。” “诶?再怎么说,把打扫的事情丢给女孩子,自己一个人跑掉也太过分了。” “可以当成是和我交换。” “一个人和两个人差别还是很大的!” “我没有社团活动,所以没关系的。” “那也不行。太逊了,要是被前辈他们知道了,我绝对会被狠狠嘲笑。” 被拒绝到这个份上,好像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我沉默下来。 ——冷场了。 快想想,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四肢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不对……其实我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吧? 我不知所措地抓紧书包的肩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多余的举动也许只是让人觉得困扰的自我感动。 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结伴离开,更显得呆站在走道上的我像个碍手碍脚的路障。 怎么办,好想逃走。 “嗯?怎么突然发起了呆。”黄濑凉太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缓了缓神,总之先小声道歉:“对、对不起。既然黄濑同学不需要我帮忙,那我还是不要继续站在这里碍事了……那个,再见!” 仅仅是将这段话说出口就耗尽了全部的勇气。 已经在后悔上前搭话了,之后我会好好反省的! 我接连后退三步,不小心撞到前桌的椅子踉跄了一下,又手忙脚乱地扶好,自顾自地回头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同桌鞠了一躬,然后飞快地跑出教室。 经过教室门口时一头撞上了谁,我急忙抛下一句抱歉,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学校。 教室里的学生已经离开了大半,只剩下几位仍旧专注于试题心无旁骛的优等生,因此这小小的波动并没有引起太大关注。 被莫名其妙撞了一下的森山由孝一边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一边走向还愣在座位上的黄濑凉太。 “黄濑,那个女生怎么回事?不会又是告白被拒的吧?” 听到熟悉声音的少年顿了顿,惊喜地抬起头:“前辈!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抛下我的!” “听说是一个人值日才来帮忙的,结果你这家伙根本就是在和女孩子卿卿我我啊!” 笠松两步跨到桌旁,环住黄濑的脖颈,露出十分火大的表情。 “不是啦!她是我的同桌,新来的转校生!只是看我一个人很可怜所以想来帮忙而已!但是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跑掉了……好痛、脖子要断掉了笠松前辈!” “为什么你这种受欢迎的家伙还能遇到天降美少女同桌?命运真是不公平。”森山在一旁散发怨念,没有半点要出手的意思。 “啊等等等等,宫城同学的桌子要倒了——” “别想通过这个转移注意力!” 旁观的森山热心地伸手扶了一把摇摇欲坠的课桌,比出个ok的动作,示意他们继续。 “干得好森山!” “前辈——” 但下一秒,有东西顺着倾斜的力度从桌肚里滑落,啪嗒一声砸在地上。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人意识?*? 到它的存在。 意识到闯祸的三人默契地停下了动作。 “咳,和我没有关系。”森山飞快地收回手。 那是个被撞瘪一角的方形礼盒,透过半透明的塑封,隐约能看见被装在里面的饼干。 黄濑俯身捡起它,在冲击力的作用下,中间那块猫咪形状的曲奇可怜兮兮地碎裂成了三瓣。 森山转头:“笠松,该怎么办?笠松——啊糟糕笠松好像已经石化了。” “伤脑筋了啊,这个看起来像是要送给谁的礼物。万幸的是看这个标签应该不是手作,再买份一模一样的偷偷放回去吧,我拍个照记一下是哪家店……” 他掏出手机,突然注意到身边的黄濑正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礼盒,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 “黄濑?” “这个,”黄濑凉太看向手中被细麻线缠绕在盒子上的便签——上面是几行字迹工整端正的留言——若有所思地说,“好像是要送给我的。” “……你这算是在炫耀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4章 不出意外是要出意外了 “所以还是告白?”森山问。 “不,应该是谢礼吧。”黄濑说。 他拿着那张便签纸,开始回忆:“因为那天借了笔给她,然后好像还说了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放心拜托我?啊,还送了她一颗刚好落在口袋里的糖。” 森山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前辈?为什么是这个眼神,就好像在说我是个轻浮男的眼神?” “你有这样的自觉就好。” “……感觉唯独不想被森山前辈你这么说啊。”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对每位女性都是认真的。” 大概是对类似的对话习以为常,黄濑凉太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他放下盒子,仔细看向便签上的文字。 [给黄濑同学:昨天的事情非常感谢,这是回礼] [ps:不知道你的喜好,擅自准备了这个,送给别人也没关系] [pps:如果冒犯到你的话对不起!] 末尾只留了简单的姓氏宫城。 “这种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是你的同桌也太可怜了。只是借支笔的事,如果是我的话,别说是十支,一百支都可以。” “正常来说不会有人需要那么多笔的!” 森山将便签贴回盒子上,又说道:“不过,这份礼物最后没送出去不是吗?” “可能是忘了?” “你把别人当成是金鱼吗?” “说起来,前两天外校来参观的女孩子送了不少礼物给我,还没来得及整理。”黄濑把座椅往后撤,侧身向身边的人展示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桌洞,“会不会有这个原因?” “笠松,果然还是踹他一脚吧。” “诶?!” 倒也没有真踹,担当参谋的森山还是认真地给出了建议:“总而言之,训练结束之后去商业街买份回礼,明天给对方好好解释一下再认真道个歉吧。” “那就是回礼的回礼了吧?总觉得好麻烦。” “做错了事还嫌麻烦,再怎么说也有点过分了啊。” “不对,那和我没有关系吧!明明是笠松前辈——咦?前辈为什么裂开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践踏了女孩子的心意,所以陷入了自责的深渊吧。” “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前辈你振作一点!” * 从上游吹来的风带着些微的热意,等注意到聒噪的蝉鸣不知何时起已经出现在耳边时,才恍然发现夏天快要到来了。 河道尽头,太阳正在逐渐往水面倾斜。 因为不想和任何人待在一个空间里,所以我最终决定步行回家。虽然会多花一小时,但是也无所谓了,就当做是散心。 脚下这座桥大概是昭和时代遗留下来的建筑,栏杆外层的白漆在日晒雨淋后剥落了一部分,露出底下的红砖,看上去非常古旧,但意外地能让人心情平静。 我孤零零地站在桥上,看着临近日落没那么刺眼的太阳,看着被层层叠叠的电线切割成无数碎片的天空,看着叼着不知从哪里偷来的衣架大摇大摆飞走的乌鸦,痛苦地抱住了头。 搞砸了。 为什么要突然跑掉,不是变得更加可疑了吗!怎么会有人自顾自凑上来又自顾自地逃走,简直莫名其妙啊! 呜……明天去学校再认真给对方道个歉吧。 我惆怅地靠在桥边的防护栏杆上。 脱离人类社会的三年好像完全剥夺了我的交流能力——不对,我原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第5章 好累。 想到还要继续上学就更累了。 好想消失。 但我是个胆小鬼。 至少在看到《全职○人》的结局前,还是会好好活下去的。 如果能变成水,不留痕迹地融入河川之中就好了,这样的话就不会再有烦恼了吧。 抱着这样矛盾的心情,我凝视着从桥底流淌而过的水波。 横滨市的水环境治理工作做得很好,河水中除了树叶和花瓣以外看不见任何垃圾,荡漾着波纹的水面清晰地倒映出天空、树影、我,以及我头顶交错的电线。 可惜我转学过来的现在,春天都快结束了,不然还可以去大冈川赏樱。 我望着水面上的涟漪,不知不觉间开始放空大脑。 就在下一刻,像是为了反驳我,一个大型黑色垃圾袋挑衅般地从上游漂过来,突兀地出现在视野里。 好生气,为什么这种时候也要和我唱反调啦!而且居然把这种东西直接往河里扔,环保意识也太差了! 我趴在护栏上愤愤地想。 它浮在水面上,沿着河道逐渐靠近。但等漂到更近一点的距离后,我却惊觉,那并不是什么黑色垃圾袋。 ——那是尸体。 穿着黑色大衣的人类尸体。 啊?诶?这种东西是应该出现在河里的吗?! 认知到这个惊悚的事实时,我大脑空白地僵在原地。浑身骤然发冷,肺部内的空气一瞬间被抽走,就连呼吸仿佛也被冻结起来。 冷、冷冷冷静!这种时候应该报警……还是急救电话吧!万一对方还活着…… 我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试图拨号,但在徒劳地对着一片漆黑的屏幕按了半天后,才突然意识到它没电了。 幸运e的光环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候也稳定运作啊! 啊啊不要着急,我记得书包里应该有移动电源…… 但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我只好手忙脚乱地把它们全倒出来,才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电源。我紧张地接上线,一边对着充电中的标识祈祷,一边又慌张地起身想再确认一眼。 那毫无疑问是人类。 黑色的发丝泡在水中变得湿漉漉,更显得他皮肤苍白得过分。冰冷的水流灌进衣物里,最外侧的那件黑色大衣鼓作一团,几乎盖住他半个身子。 ……等等,他的头好像在动。 为了确认这点,我重新靠近防护栏,视线追逐着那团刚好从桥洞下经过的漆黑事物。 并不是水流造成的错觉,他的脸确实朝我的方向偏移了过来。 然而,就在我即将与他对上视线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了石块崩塌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失重感。 ——身下那道老旧的防护栏终于不堪重负地折断。 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视野中只剩下掉落的半截栏杆和飞速接近的水面。 失去平衡的我直直地坠入河中,打碎平稳的水波。 「想要变成水,不留痕迹地融入河川之中。」 虽然确实有想过这种事情,但那只是一种比喻!不是想要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融入河川!而且……我有那么重吗?! 一瞬间,和体温相比显得无比冰凉的水流毫不客气地没过头顶,灌入口腔和耳道中,阻断了所有思考。比窒息感更先体会到的是冷,以及鼻腔中尖锐的疼痛。 十秒。 无法睁开眼,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水波敲打耳膜的声音无比清晰。水渗进咽喉时,我本能地咳嗽了一下,随之而来的痉挛反应将更多异物带入气管和胃内。肺部像被撕裂一样,传来异样的灼烧感。 好痛苦,无法呼吸。 二十秒。 我开始下沉。只有咫尺之距的水面在这一刻变为了无论怎样努力都到达不了的彼岸,越是费力挣扎越是更加遥远。 想要呼救但无法发声。 三十秒。 耳鸣、眩晕、窒息,身体本能的求生反应被残酷无情地遏制,最终恐惧取代了一切。 就算竭尽全力伸出手,也抓不住除了水以外的任何东西。 已经到极限了。 ——我会死吗? 四十秒。 那个时候,就在「希望有谁能来救救我」的念头出现的时刻,似乎有人抓住了我伸出的手。 因为缺氧导致供血不足的大脑昏昏沉沉,无法正常进行思考,失去意识前,我模模糊糊地想: ……那也许是幻觉吧。 第5章 是感动 “……没来学校。” “什么没来?” “宫城她今天,没来学校。” “啊,所以怎么了。” 计划好道歉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来上学,训练告一段落坐在旁边休息时,黄濑凉太这样说道。 “感觉有点担心,我在想会不会是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又实在没有头绪。” “直接去问她怎么样?” “太唐突了吧,毕竟才认识两天。” “一见钟情?” “不是,完全没有那种意思。” “既然不是喜欢的人,没必要关心到那个程度吧。” “但总觉得放心不下……” “你是她的妈妈吗?”只是因为恰好坐在旁边,而被迫成为树洞的森山由孝终于忍不住吐槽。 * 有人在说话。 大脑像生锈的齿轮,无法正常运转,只能依稀感觉到耳边充斥着听不清具体内容的噪音。无法判断经过了多久,漆黑的视野里终于隐约渗漏进些许光亮。 “啊,醒了。”女性的声音逐渐靠近,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响起,“伊织,还记得我是谁吗?” 这个声音我很熟悉。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以干涩的嗓音开口:“由香里……姐姐。” “没有失忆真是太好了。”她的声音里有放松下来的笑意,发现我没事后甚至还有闲心开个玩笑,“感觉怎么样?有哪里痛吗?要不要喝水?啊……不过你现在可能不想看见水。” 阳光从窗外落下,即便是在缺乏色彩的白色病房内,眼前的事物都透露出一股鲜活明亮的气息,就连以往觉得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是病院,不是天国啊。 意外落水的我被人救了,好心人还帮忙打了急救电话。幸运的是,由于溺水时间不长,身体没有受到影响。 又是这样。 我躺在床上心情平静地想。 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我的人生简直是活生生的传奇。 九岁,劫车案; 十三岁,绑架; 十五岁,车祸; 哈哈,现在可以加上“十六岁,溺水”了,真是精彩。 我面无表情地感叹。 一般来说,会有人倒霉成这样吗?? 可要说是不幸,我居然还能平安活到现在,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反过来说,运气其实好到惊人吧? 遗落的失物被收在了柜子上。送走特意从东京赶来的由香里后,重新变得安静的病房内,我靠着垫枕,一边输液一边从里面拿出手机。 解锁的瞬间弹出来不少消息提醒,还有一则好友申请。 虽然好友列表只有四个人,但惊人地从四人那里都收到了消息呢! 我苦中作乐地想,十分具有诚意地手打了三份内容相似的讯息,分别发送给了爸爸、妈妈还有西村,又给姐姐发了[注意安全]。 最后剩下的是好友申请,发送时间在昨天。可根本想不到有谁会来加我好友,说不定是好心人在事后试图联系我索要报酬——但也不是。 消息框冒出来的瞬间,看清那行文字的我脑海里只剩下全然的疑惑。 是黄濑同学? 备注那一栏不像平时有些轻佻的说话方式,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我是黄濑凉太。” 那天的迷惑行为有让他困扰到这个程度吗?是到了要加我好友质问的地步吗?! 我犹豫又不安地将手机拿远,纠结了一分钟后,最终认命地按下同意键。 出乎意料地,在下一秒就有消息提示弹了出来,是个哭泣的粉红兔兔表情。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对方紧接着又发过来一条。 黄濑:[啊终于出现了!] 黄濑:[你两天没来学校,我好担心!老师说你生病了,没事吧?] 黄濑:[我从西村同学那边要到了你的联系方式——她那天刚好来找我问你的事情,如果介意的话对不起!] 黄濑:[说起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 黄濑:[不过仔细一想还是当面比较好!等你回学校再说,要早点好起来哦] 结果只是普通的问候。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始编辑回复。只是每次输入到中途就会有新的消息弹出来,我也只好跟着删删改改,最终发过去很长一段话。 他并没有提到那天放学后我做过的蠢事,反而关心的成分更多。 第6章 我若有所思地退出聊天框,新建了一个好友分组,将不属于家人分类的西村和黄濑移了进去。 然后重新输入新的命名:“好人”。 我需要解释一下,这并不是敷衍,“好人”是我对人类能够给出的最高褒奖! * 当天出院,第二天就返校了。 并不是突然间爱上学习,而是我看着日历才意识到距离期末考试居然只剩下一个多月。由于是中途转学,原以为这个日子还很遥远,如今一下子生出了紧迫感。 再加上非常在意黄濑同学所说的重要事情,“当面说比较好”这种说法太过郑重其事,很难不让人紧张。 毕竟提到“当面说比较好”的事情,我能想到的只有谢罪啊?虽然我是打算道歉,但是……诶?真有那么严重吗? 我惴惴不安地来到学校,先从西村同学那边拿到了这几天漏掉的课程笔记,但一想到要把这些都补完又变得绝望起来了。 “小宫城!好几天不见了!” 刚翻开笔记第一页,右手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从后门走入教室的黄濑提着包,靠近了我的课桌。 小宫城(miyacchi)?这又是何意? 我茫然地抬头,看见同桌脸上担忧的表情。 他的个子太高,我站起来也不及他的肩膀,坐着时更是要将头抬得很高。脖子有点难受,更重要的是这个状态的我看起来一定很蠢。 黄濑凉太眨了下眼,像是意识到了这件事,体贴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身体还好吗?”他问。 “已经没事了。” “那就太好了。”他真情实感地感叹了一句,但脸上的表情很快变得犹豫起来,“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要来了!但是没关系,刚刚我已经在路上打好腹稿了! “那天下午你离开之后,不小心撞倒你的桌子,然后掉出来了。”黄濑凉太从课桌里拿出一个我十分眼熟的东西,语气愧疚,“真的很抱歉。” “……哦。”我状况外地应了一声,道歉的话语在喉咙里卡住。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后,我又迟钝地应了一声:“哦。” 确实是谢罪没错,但怎么是他向我谢罪?! 在我因为走神而缺乏情感的沉默注视下,他唇边恰到好处的笑融冰般缓慢瓦解。纤长的睫毛轻颤,他低垂着眉眼,脸上残留的情绪化为一种更为真切的歉意。 “……抱歉,是生气了吗?”他低声问。 “不是生气。”我回过神来,认真地解释说,“这个原本就是打算给黄濑同学的,不过你好像用不上。本来忘在这里也会过期被我扔掉,所以不需要特意道歉。” “才没有那回事——”他果断否定,却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说辞,最后苦恼地又从课桌里翻出什么东西,“这个给你,作为歉意以及感谢的回礼。” 轻微的重量落入手心,是个黑色的猫咪团子挂件。毛茸茸的,摸上去手感很好,金色的刺绣勾勒出可爱的五官,看起来非常精致。 “……猫?”我不解地看看它,又抬头看看黄濑。 “当时在店里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很像小宫城,所以立刻买了回来。”他也看向我。 一点也不像吧! 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他这么认真,我反而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谢谢,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别人手里收到礼物。”我如获至宝地双手捧着它,本能地感到惶恐。 “对小宫城来说,我居然只是‘别人’。” “嗯?” “我还以为你同意好友申请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朋友了。” 他好像真的备受打击,颓废地趴在桌上,肩膀也耷拉下来,那头漂亮的金发看上去都黯淡了几分。 听到那个久违的词语时,我有短暂的茫然。 是的,这种时候应该道歉或者道谢。 可仿佛有人按下中止键,耳边的声音与画面都突兀地被暂停。 只剩下被阳光照亮的灰尘在空气里兀自浮动,画面另一端是曾经躲在鞋柜后的阴影中,不敢发出声音的我。 【不行的啦,要我和那个宫城当朋友什么的。好可怕,总觉得会被卷进什么坏事里。】 【你不知道吗?她可是有贫乏神的外号,听说之前的上坂老师就是因为她才遇害……】 ——是因为我吗? 不会有人愿意接近我,我不应该抱有那种期待。我会不断伤害身边的人,所以即便是名为孤独的鸩毒也该欣然饮下。 我总是在犯错,但他们不一样。 我这样想,同时又卑劣地为这份温暖感到欣喜。 像是有人突然伸手将我往阳光下推了一把,朦胧的蝉鸣和教室内的噪音在同一时刻回到耳中,停滞的指针也倏地往前行进。 酸涩的、炽热的触感从鼻尖开始往上蔓延,我想要说些什么,眼泪却无法控制地先一步滚落下来。 好丢人,这种时候哭什么啦…… “诶?!为什么突然哭了,和我做朋友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吗!对、对不起!我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我转过身用袖子狼狈地擦掉眼泪。 “不、这个,呜……是感动的眼泪……” “啊啊这里有纸巾!” 第6章 遇到了怪人 “真的很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我无比诚恳地鞠躬道歉,“还请务必不要和我绝交。” 刚才动静太大,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前桌都诧异地转过来,问我是不是失恋了。 没关系,人生短暂,这段记忆一定很快就会陪伴我进入坟墓。 “不会绝交的!”黄濑凉太看起来也有些无措,想阻止我过激的反应又担心会冒犯,伸出的手最后尴尬地停在半途,“不过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 “毕竟十六年以来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实在太惊讶了。” “不是夸张的说法吗,那岂不是出生以来一个朋友都没有?” “……幻想朋友还是有的。” “听起来更可怜了啊!” 环绕在赞扬与喜爱中长大的人难以理解这种困扰,他沉默了一会,又歪过头,真心实意地发问:“但说不定只是小宫城自己没有意识到吧?” “什么?”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大家已经把你当成朋友了。”他说,“比如西村同学,之前她还很担心地过来找我问你的事情。” 我困惑地思考片刻,拿出手机说:“稍等,请允许我确认一下。” 我:[不好意思,虽然很突然,但我和西村同学是朋友吗?] 西村:[?] 西村:[是要借钱吗?] 我:[不是的!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们的关系!] 西村:[是朋友啊?但如果你不愿意也不会勉强你] 我:[我愿意] 虽然最后那句本能的回复看起来像什么求婚应答词,但她确实说了“是朋友”。 我握着手机,不可置信地看向黄濑凉太。 他带着了然的神情,托腮露出灿烂的、温柔的笑容,漂亮的金色眼瞳里满溢着像蜂蜜一样甜蜜而柔软的亮光。 “……”呼吸停滞一瞬。 没拿稳的手机从桌上滑落,我发出比手机更大的声响,心疼地钻到桌子底下把它捡了回来。 好险,没有摔坏。 我解锁屏幕,为了躲避旁边的视线而低头佯装检查。 不安分的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我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被池面用美貌攻击了。 他——我是说,他究竟有没有自己长得很好看的自觉啊?! 在新学校里遇到的尽是些奇怪的人,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那些深信不疑的、与孤独伴生的认知逐渐被打碎,怪异的想法从缝隙间涌入,占据大脑,仿佛要将我过往的人生全盘否定。 我是个有缺陷的人。 无法自然地做出鲜活的表情,无法准确地用言语传达想法。人的性格大多与教育和经历有关,而我的孤僻和沉默却是天生。 在幼稚园和国小的时候,偶尔也有那么几个热心的孩子试图接近我,却往往会在我迟钝又无趣的反应中悻悻离开。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并没有错。 年龄的增长并没有让我变得活泼开朗,反而加深了我对于自己不合群的认知。 所以国中辍学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 与日俱增的愧疚让我由衷地感到压力,最终我逃避般地听从医生的建议,去了补习学校。那里的学生都在为了升学埋头努力,没人有交朋友的心思。 所以对我而言,久违地回归人类社会就只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可我终究无法成为被期待的人,无法变为社会所需要的模样。 就算重新回到学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我是这样想的。 在东京短暂的一个月里,班上的同学对不合群的我并没有展露出任何恶意,只是保持着一种礼貌的冷淡。 第7章 这样就好。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 晨间温暖的光线里,窗外清澈湛蓝的天空背景下,我看见少年脸上明亮轻快的笑容,一头金发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被他认真地注视着时,难免会让人产生自己被重视的错觉。 就突然又觉得自己能行了。 我欲盖弥彰地趴在桌上,无助地捧住了脸。 难道……我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颜控? * 今天放学本来打算坐车回家,但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之前的道路上。那座桥已经被封锁起来,桥道两侧拉起了施工警戒线,似乎要进行维修翻新。 只听说过凶手会回到案发现场,我来事故现场是要做什么?重新回味恐惧吗? 想不明白,但来都来了。 我放下包,按着裙摆在河堤旁的草坪上坐下,心情无比平静。 低处的河流依然无知无觉地流淌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着夕阳,在刺眼的光亮之中,乌鸦掉落的羽毛浮在上面,跟随着水面的波纹向下游缓缓漂去。 我抱着膝盖,感受从脸颊上拂过的风,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平淡的感叹。 “哦,是你呀。” 因为距离足够近,带着疑惑转头时才意识到那确实是在叫我。 陌生的黑发少年就站在距离我三米远的高处。 黑色西服、黑色领带、黑色大衣,那道单薄的身影在过于分明的大片黑色中寂寥得仿佛一只乌鸦。 河畔的风带起外套下摆,背光阴影里,他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只能隐约判断出是微笑着的。 在我困惑的注视下,他缓慢补上后半句话。 “那个看热闹结果掉进水里的倒霉蛋。” 哎?他怎么会知道……目光划过那件眼熟的黑色大衣上时,有什么信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啊,那个大型黑色垃圾袋!” “还真是失礼啊,这种称呼。” “对、对不起……下意识就!不是说您是垃圾,是说很像——也不对!总之十分抱歉我是说我才是垃圾……” 对方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似地往前几步,坐在了我左手边的位置。 他身形纤瘦,有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秀面孔,皮肤却过于苍白。 蓬松微卷的黑发间缠着绷带,大片的白往下蔓延,完全遮住了右眼。仔细一看脖颈和袖口处露出的半节手腕上也同样如此。 是受伤了吗? 在我观察他的同时,他也歪着头,茶褐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但他的眼神让我感觉不太舒服。 并不是恶意,也不含针对性。那是种纯粹的、虚无的、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属于观察者的注视。 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眼神不像活着的人类。 我一时间重新紧张起来,却陡然意识到另一件重要的事。 “咦?难道那天是你救了我……” “因为有个笨蛋掉进水里后一直扑腾,实在吵得受不了,所以不得不伸手拉了一把。多亏了你,我愉快的入水计划都被打断了。” “那真的是十分抱歉……等等,入水?” “对啊。结果跳进河里半天没能沉下去,就这样在水面上漂了半小时。” 究竟在说什么啊这个人! 我震惊:“你是想要自杀吗?!” 他轻飘飘地嗯了一声,目光又飘到远处去了。 在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中,吹过脸颊的风忽然变得冰冷起来。 “……那会很痛苦吧。” 我踌躇很久,绞尽脑汁只挤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 “没错,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最近在尝试新的死法。”他轻松的语气就像只是在念居酒屋的菜单牌,“比如说在很硬的豆腐上撞死、故意吃过期三年的罐头中毒死、把玻璃清洁剂和消毒液混在一起……” 如果换个有幽默感的人来,这里应该是吐槽绝好时机。但很不幸,我的幽默上限是0人会觉得好笑的生硬谐音梗。 “为什么想死?”所以我只能这样问。 “为什么?真奇怪啊这个问题。” 他轻笑一声,双手撑着草地身体后仰,视线追随着河对岸被骑着单车经过的学生所惊起的乌鸦。 “我倒是想问问,你觉得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他用的是提问的语气,神情却并不像在寻找特定的答案,所以那更像是一句质疑。 可是意义什么的,我从来没有想过。 “生存只是人类作为生物的本能,为了延续物种而存在的必要行为。”他说,“可对于其中具体的某一个体来说,这件事本身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没有说话,而他也并不在乎我的回答,就那样自顾自地继续说:“既然生存的尽头必定是死亡,那活着这件事本身也是虚无的、毫无意义的吧?” 这是诡辩。 虽然清楚地明白,我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我是谁都可以取代的、无足轻重的存在。就算我死去,明天太阳也会照常升起,我的家人在这之后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并不是因为有意义才活着,只是没有去死的理由。 像我这样软弱的人,没办法成为拯救他人的存在。就算想要拉谁一把,最终也只会和对方共同陷入泥潭。 所以我无法回答。 他平静地看向一言不发的我,以一种宣告游戏结束的语气说:“哑口无言呢,你输了。” 风从我们两人之间穿行而过,少年柔软的发尾轻轻地从眼睑上方扫过。我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莫名觉得他这副老神在在又颓废的样子让人有些不高兴。 但是我又找不到非常有哲理的话来反驳他,好难过。 我扯了一下脚边的草,满脑子想着回去一定要多读点书。 短暂的寂静后,我听见他轻快的声音:“刚刚说的话是骗你的。” “?” 他笑眯眯地说:“随便说些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实际莫名其妙的话,让性格认真的人真情实意地为此感到困扰,这件事意外地有意思。这是我最近的娱乐活动。” 在我茫然的注视中,他歪头,以一副会让人火大的无辜表情问:“生气了吗?” “……哦。”我说,“没有。” “欸,这个反应好没劲。” 那是要怎样啦! 我皱起眉毛,开始思索什么样的反应才能算作“有劲”,他却先一步从草地上站起。 “好——现在是好孩子该回家的时间了。”他像哄小孩那样拉长了音调,对我挥挥手道别,“拜拜~有缘再见吧。” 走出两步后,他回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我,眯起了眼睛。 偏移的阳光照亮他的侧脸,黯淡的光在那双眼中映出铁锈般的深褐色。 “下次可不要再在河边闲逛咯,说不定又会被烦人的水鬼缠上哦。”他轻声说。 第7章 “可以拜托你吗?” 转入私立海常高等学校的两周后,我的学园生活终于步入了正轨。 膝盖总撞到桌边、走在路上会被经过的车溅一身水、面包吃到中途发现过了期、到教室才发现作业没带…… 虽然诸如此类的意外依旧在不断发生,但习惯之后就变得和喝水一样自然了。 我坐在保健室的床铺上,将沾上血和碘伏的医用棉签丟进垃圾桶,咬着牙给受伤的膝盖和手肘缠上新的纱布。 早知道就找借口逃掉体育课了。 不擅长运动也有这部分因素在,因为总会受伤。纱布绷带和我形影不离,几乎变成了某种特立独行的装饰品。 那天在河边遇到的怪人说不定也和我一样经常受伤,所以才把绷带搞得那么艺术,这样一想突然产生了遇到同类的惺惺相惜。 到达保健室时,没有看到值班的老师,只找到了桌上的留言。大意是她两小时之后才会回来,如果有急事可以打电话联系。 也就是说,现在这里是完美的安全屋! 处理完伤口后,我换上好心的保健委员帮忙拿过来的校服,定好闹钟,安详地躺在床上开始小憩。 然而不到二十分钟就被吵醒了。 能听到室内偶尔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座椅被拖动的声音、还有大门反复开闭的响声。持续一段时间的寂静后,那扇忙碌的门终于* 又一次被关上。 因为声音很近,薄薄的一层屏障无法带来任何安全感。总忍不住担心拉开门帘后,会出现与人四目相对的尴尬画面。 算了,还是回教室吧。 我在内心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将手机收进口袋里,起身拉开门帘。 ——然后真的和人四目相对了。 我果断地在一秒内把门帘重新拉了回去。 “宫城同学?” 短暂的沉寂后,从另一侧传来了有些模糊的声音,对方确认般地问。 第8章 我认命地再度滑动门帘,探头打了个招呼:“……黄濑同学。” “果然没看错,你也在啊。”他朝我笑了一下,但笑容有些勉强,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精神。 他穿着体育课用的短袖运动服,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按着左臂,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身。 “是受伤了吗?”我问。 “嗯,稍微受了点小伤。你呢?” “摔了一跤,但是已经处理好了。” “那就好。” 他站在药柜前,原本应该在找东西,现在偏头看向我,金色的发丝有一半隐没在室内的阴影中。 伴随着对方略微转身的动作,我终于看清了他原本处于我视野盲区的另外半身——左手臂上有道划伤,血液仍在缓慢渗出,半干的血渍像藤蔓一样攀爬在皮肤上。 看上去非常痛。 “这不是很严重吗!” “只是看起来有点吓人啦,不小心在体育仓库的架子上刮了一下而已。” 我都能从那道狰狞的伤口上感觉到幻痛,偏偏他本人还在毫不在意地摆手。 把翻找出来的绷带放在桌上后,他走向墙边的洗手台,就要伸手拧开水龙头。 啊……这种伤口不能直接碰水吧。 “请等一下——” 出声的同时,我本能地几步冲到对方身边,一手扯过他的手腕,一手按住他放在水龙头上的手,企图阻止他的动作。 从水池中溅出的水珠落在皮肤上,遗留在手背上的冰凉触感,与手心下属于异性体温的热度产生了强烈的对比。 我与金发少年面面相觑,比我高出两个头的他微微俯身,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像是茫然又像是惊讶,任由我握着手腕将受伤的那只胳膊从水池中拉开。 短暂的对视后,我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惊慌地松开了手,如果不是因为膝盖很痛大概也已经跳了起来。 “啊啊非常抱歉!一不注意就……但、但是最好不要用水冲……那个,我是说——我现在就去处理掉这双没礼貌的手!” 与我过激的反应相反,头顶隐约传来的是呼吸般的轻笑。 “这样吗,谢谢你。” 道歉的话语在他温柔的声音里骤然止住,我无措地抬头,看到他胳膊上的伤口后又开始犹豫。 要帮忙吗? 可是之前被拒绝过,再来问一次的话会显得我像那种死缠烂打的麻烦角色…… 在我兀自纠结时,黄濑同学率先开口。 是一句过分礼貌的询问——或者说是请求:“我没什么经验,可以拜托你帮我处理一下吗?” 诶? 我愣了下。 “……如果不介意的话?”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下午,尝试着伸出手却被拒绝的自己,和耀眼但又遥远的他。 明明没有经过多久,却好像有很多事情被改变了。 这一次,“想要帮上忙”的声音确实收到了来自对方的回应。 我熟练地在柜子里拿出贴着双氧水和生理盐水标签的瓶子,又从墙边搬来一把座椅让他坐下。 “要先清理一下伤口,可能会有些痛。”我说。 他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突然静下来的空间里,仅有一臂的距离间,对方的每一个反应都会被无限放大。 就连呼吸节奏的变化都会透过微弱的气流清晰地传递过来。 但其实我比他还要紧张。 用生理盐水冲净未干的血渍时,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将双氧水淋在伤口上带走残留其中的异物时,就明显感到紧贴在手掌下的肌肉骤然变得紧绷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拿起棉签轻轻地用碘伏擦拭创口,于是那只手臂直接颤抖起来了,蜷缩的手指也紧紧地扣住掌心。 不稳的呼吸声从左上方传来,他吞咽一下,紧皱眉头咬着唇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啊啊好奇怪,感觉我像是欺负对方的坏人了。 我克制着不去看他的反应,开始在心中背诵早上的课文,木然地捏着棉签继续涂药。极为漫长的过程后,我如释重负地放下装有碘伏的无菌罐。 “好了,黄濑同学。现在坐到那边,我给你简单包扎一下。” 他终于放松下来:“啊……麻烦你了。” 整个过程中都非常安静的少年乖乖地坐在了桌前,我也拾起桌上的无菌纱布和绷带开始包扎。 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对方的手臂。 就算尽力想要忽视,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属于他的信息。比指腹更加炽热的体温,富有力量感的流畅肌肉线条,皮肤下凸起的血管和骨骼轮廓。 我记得黄濑同学是篮球部的正选,听说还是王牌。虽然长着一副偶像脸,但他毋庸置疑是个运动系。 在我纤细瘦弱的手腕对比下,视野里的这只手臂愈发显得强壮有力,它的主人很像是那种能一球把我送进医院的危险角色。 好……好有压迫感! 我表面认真,实际上神游天外。 包扎的过程中,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对于习惯独处的我来说是默认状态。但黄濑同学为什么也这么安静? 好奇怪。 我默默将绷带尾段塞进绑好的绷带圈里,收回了手,一副等待客户验收的忐忑模样。 可包扎完毕后,他也没有动。 我困惑地抬起头,恰好与他对上视线。 那个瞬间,我看见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微微睁大,其中映出属于我的轮廓。 但比起注视,更像是单纯对着我的方向在走神。 他看上去有些怔愣,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啊,结束了吗。” 风从敞开的窗口涌入,搅动停滞的空气。 保健室明亮的灯光和室外透进来的阳光融为一体,落在桌前,在她的发间晕开温暖的颜色。 因为靠得足够近,药水略微刺鼻的味道从她身上传来,却奇异地并不令人厌恶。 黑发的女孩坐在旁侧,视线专注地落在他身上。因为碍事而被别在耳后的鬓发从肩颈上滑下,垂落在距离他手腕大约五公分的空气里,隐约带来一股痒意。 目光相触的时刻,他少见地、清晰地、完完整整地捕捉到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 也是这时,黄濑凉太才发现宫城的瞳色是浅淡的紫。 “嗯。” 她好像呆了一下,连眨眼的动作都忘了做。回过神来时,脸上的疑惑即刻转变为不安,紧接着目光也开始闪躲。 那个瞬间他下意识的想法是:看上去有点可爱。 因为模特的工作,黄濑凉太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女孩子,其中外貌出众的占大多数,所以她没有多特别。 宫城也不是那种甜美可爱的长相。虽然有着精致美丽的容貌,但她的表情和话语都很少,会给人留下冷淡的印象。 可实际又是另一回事。 她的皮肤很白,不是天生的白皙,而是缺乏阳光照射的苍白,所以更显得贴在脸颊边的纱布十分显眼。 这样的事物出现在那副缺少攻击性的苍白面孔上时,多少会让人担心。 脑海中浮现出初次对话时的场景。 窗外的阳光恰好落在脚边,在他们两人间的过道上划出明晰的分界线。他沐浴在光亮里,而她一言不发地垂下头,在阴影中缩成一团,身上所有色彩都融化消褪,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因为看上去实在太可怜,所以没忍住帮了她。 ——是同情,仅此而已。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 “我先简单包扎了一下,等老师回来之后再重新处理比较好。”她紧张地往后退开,将手规矩地收在膝盖上,坐姿端正。 于是那股气息逐渐远离了。 黄濑凉太就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直到她又要因为突然的沉默而感到坐立不安前,突然说:“之前看到就很在意了,你身上总是有很多伤。” “有被人欺负吗?”语气开始变得严肃。 “需要帮忙吗?”表情也认真起来。 因为陷入思考,她又变回那副缺乏表情的模样:“啊?哦……谢谢。但是我没有被人欺负。” “受伤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听起来有些奇怪,我运气很差,所以时不时就会受伤。” 到底是运气有多差才会变成那样啊!要不然把小绿间经常看的晨间占卜节目推荐给她吧? 在他冒出这样的想法时,手机闹铃的声音突然在宫城的口袋中响起。她手忙脚乱地拿出来关掉闹钟,中途险些把手机摔到地上。 于是他意识到体育课快结束了。 “要回去了吗?”他问。 她先是点了点头,又犹豫地看他:“老师回来之前,需要我陪你吗?” 这是把他当成什么需要被保护的对象了吗?他有些好笑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啦。” 她也笑了一下,用那种安心下来的表情对他说:“那晚点见。” 第9章 “嗯,晚点见。” 伴随着落下的话音,她从座椅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温紫色的眼睛落进一点光,像宝石一样亮晶晶。 他从那张放松下来的、带着柔和表情的脸上找到了温暖的情绪,是被认可的喜悦,以及无比纯粹的关心与信任。 她走出两步,又回头和他对视,然后挥挥手做出道别的动作。 最后,保健室的门被轻轻阖上。 “啊,糟糕。” 许久之后,重归寂静的室内,还呆坐在原位的少年后仰着靠上椅背,自暴自弃地用手背盖住眼睛,沉痛地叹了口气。 “……这样不就显得刚才突然心跳加速的我像个变态一样吗。” 第8章 原来他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黄濑同学在第二节 课前回到了教室。 几乎刚坐到椅子上,就有好几位同学过来围住他嘘寒问暖。我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他脸上熟悉的笑容,清爽明亮,像太阳一样。 太好了,又恢复精神了。 我也忍不住露出笑,在那个瞬间突然与正好侧过头的他对上视线。 他歪头,偷偷眨了下右眼朝我比了个wink,无声地用口型念出几个音节: 「谢谢。」 从他眼角飞出的那颗星仿佛化作了实体,咚地一下砸在我的额头上。我立刻转头将注意力放在课本上,捂住两侧的脸颊缓慢地趴了下去。 这个人……脸长得那么好看就不要再做这种犯规的事情了! 最后还是走进教室的老师用力咳了好多声,才成功把热情过头的女孩子们叫回自己的座位。 今天放学后,黄濑同学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离开教室,而是坐在位置上安静地看着我收拾东西。 直到我终于慢吞吞地把文具袋放进包里,拉上拉链时,他才笑眯眯地出声:“小宫城现在要回家吗?” 我抬头和他对视了两秒,大概因为逐渐习惯了,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吓得突然跳起来。在确认过他确实是在和我对话之后,我回答道:“是的。” “需要帮忙吗?”他朝我伸出右手,目光落在我的膝盖上,“同为伤员就要互相扶持哦!” 可那样不是两个人都会难受吗?我在内心吐槽,却还是老实地借着他的手艰难地从座位上站起。掌心的皮肤相触时,能感受到轻微的热度和薄茧的硬度。 “谢谢。”我飞快收回手,又好奇地问,“黄濑同学今天不用去社团吗?” “今天没有社团活动。而且这个样子去训练,如果被笠松前辈看到了一定会狠狠挨骂。” 他扬起左手,缠着绷带的手臂遮掩在衣物下看不出异样,但如果换上运动服肯定就会暴露。 “‘搞成这样还来训练,你是没有痛觉的蜗牛吗?赶紧给我回去休息,伤好之前不准再来参加训练!’——之类的话。”他闭上眼睛,清了清嗓子,模仿起对方的语气。 感觉能想象到那副画面。 “不过,部长这样说也是因为关心吧。” “是啊,前辈虽然有时候很凶,还总爱踹我,但其实很关心大家。”他走在我身侧,脸上的表情很温柔,“所以我还挺喜欢篮球部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是那种只是看着就会让人心情变好的笑容。 这让我没由来地感到羡慕,可又分不清到底在羡慕什么。 我一边想,一边低着头走路。 因为膝盖上的伤,我的行动有些迟缓,但黄濑同学似乎有意放慢了脚步配合我的步伐。 一路上都有人和他招呼,那些目光也理所当然地会落到近处的我身上。 ——好奇的、惊讶的、打量的。 ……有点可怕。 我逐渐放慢脚步,最后直接像背后灵一样默不作声跟在了他身后,时刻保持一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我们一起穿过走廊和楼梯,走过中庭,离开校门,同步往校门右方的车站走去,最后一起停在了站台前。 我谨慎地确认:“黄濑同学也是往这边走吗?” “嗯,是山下町公园附近。” 这样的话,我们前面都顺路。 ……怎么会这样,惩罚时间延长了! 因为是放学时间,站台附近聚集了不少同样穿着制服的学生,所以理所当然会听到类似的闲聊。 “仁美你看,那个是不是黄濑凉太?” “哪里哪里?哇!真的耶!” “近距离看是不是比杂志上还帅?” “超帅的啊!好想过去合照,不然去要个签名——” “旁边那个站得很近的莫非是女朋友?” “欸?!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啊,看起来也不像。不过模特的话,谈恋爱会影响工作吗?” 因为距离不远,对方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即便没有偷听的意图,那半截对话也还是闯入了耳中。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我突然窘迫起来了。 被人注视很尴尬,成为谈论对象就会更加尴尬。 说起来,黄濑同学居然是模特吗,好厉害啊……相比起来,站在旁边被顺便提及的我简直就像花丛里碍事的杂草。 担心她们会突然走过来,我下意识往远离黄濑的方向挪开一步。 但最终她们从模特聊到偶像的话题,似乎也忘了签名的事情,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黄濑同学将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 “没、没什么!”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那段对话。 逐渐接近晚高峰的时间点,电车开始变得拥挤。踏进车内的第一秒就后悔了……明天还是步行回家吧,不然干脆去学一下单车好了。 我站在车门附近,倚靠着护栏拉住了吊环。黄濑同学就站在我旁边,贴心地替我挡住不断涌进的人流,又礼貌地隔开一臂的距离。 “电车即将发动,请注意车门……” 无机质的女声缓慢响起,伴随着车门关闭的声音。我盯着窗户上的倒影,习惯性地开始放空大脑。 刚上车的乘客还在试图往车厢内挤,留着奇怪发型的男生很没礼貌地用手肘推开前面的人,无辜被波及到的我也被撞了一个趔趄。 身侧的黄濑及时伸手拦住了我。 “没事吧?需要靠过来吗?”他体贴地问。 这个距离就有些危险了。 我即刻站稳身子用力摇头:“我没关系,黄濑同学也要注意自己的伤。” 电车开始稳定运行,透过玻璃窗所看到的近景逐渐变为模糊不清的色块,只剩下远处的大楼、高架桥以及映照太阳的海面仍旧清晰。 “呜哇,是帅哥耶。幸运~”这次的闲聊声更近一点了。 打扮时尚的可爱女孩子腰间系着校服外套,涂着粉色的唇彩,衣领处的蝴蝶结松垮垮地系在上面,露出微敞的领口。她和同伴手拉着手,站在很近的位置,仰头看着个子很高的金发少年。 “你好啊,请问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长得太好看也有坏处,就比如这种情况。我忍不住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我被不认识的人这样搭讪,大概已经想要破窗逃跑了。 虽然也不会有人和我搭讪。 他们很愉快地聊了起来,我又重新把目光移回车窗上毫无变化的景色。一定是热闹的场合会使人变得情绪化,我站在人群中,却突然感觉到孤独。 “不方便加好友的话那可以拍张照片吗?啊说起来我们等下要去卡拉ok,要不要一起?” “我认识这件校服,是海常对吧!那个篮球部很有名,说是全国级别的豪门学校什么的……啊!果然凉太君也是篮球部的!好厉害啊!下次比赛我们会去应援的!” 这就是阳角吗,能轻松地和初次见面的人聊得这么开心……好厉害啊。 玻璃窗上映照出我毫无生气的脸。 不讨人喜欢的,阴沉而忧郁的脸。 手臂突然被碰了一下,我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站在我身旁的黄濑右手拉着吊环,脸上是一贯的营业笑容,他护着左手,为了躲避不断靠过来的女孩被迫往旁边挪了一点。 礼貌回应完对方的话,他逃避般地侧头看向车窗外。从我的角度刚好能捕捉到他脸上极为克制的烦躁与不安,眉头轻皱,明亮的黄色眼瞳也黯淡下来。 ……原来他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因为对方没有恶意,所以无法轻易说出过分的话;因为太过温柔,所以不会在这种场合让人难堪。 一无所觉的女孩们依旧在往这边凑,几乎要压住他受伤的手臂。 “……” 不愉快。 心里有些烦闷,我无法判明原因,只是隐约感觉到自己在生气。 但想要搭讪而过分热情的女孩子没有错,友善回应却同时感到为难的黄濑同学也没有错。 错的是为此莫名其妙生气的我。 ——只有我是那个读不懂空气的恶役。 第10章 我突然伸出手,抓住身侧少年的衣袖,把他强硬地拉往我的方向,然后上前一步将他挡在我与座位的空隙间。 “欸?伊织?”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干什么啊?莫名其妙的。”旁边的女孩子也惊讶地说。 “能请你们不要再打扰他了吗?搭讪也应该有个先来后到吧?”我用那副面无表情的脸看向她们,以毫无起伏的冷淡语气说,“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人听清。 四面八方的视线随之集中过来。 疑问、好奇、打量、不满、敌意,无数目光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像蛛丝一样瞬间汇聚在我身上,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无处可逃。 啊啊啊好可怕好紧张该怎么办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像座木雕般一动不动,拼尽全力抑制住后退的本能。 那边的女孩子俨然已经是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响起了到站的电子音,温柔的女声开始播报站名。只是才经过一站,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在这里下车,但这正是此刻的我唯一的救赎。 我深吸一口气,直接拉起黄濑的手,穿过拥挤的人群从另一侧跑下车,将缓缓关闭的车门和窸窣的人声以及追逐的视线尽数甩在身后。 肺部开始抽痛,膝盖也传来伤口被撕裂的刺痛。落荒而逃的我走出车站,望着被染成茜色的天空,欲哭无泪地想。 ——再见了亲爱的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再见了这个世界。做了这种丢脸的蠢事,我的人生大概就要在这里完结了吧。 第9章 不抱有期待 “突然头脑发热做了这种事情,连累黄濑同学和我一起被当成怪人,真的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冒犯到你,也很对不起。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就这么拉着你跑下车,这个也对不起。” “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用和我道歉啦。” “啊,对……?”我下意识又想为这件我没能遵循的事情道歉,却在对上金发少年脸上显而易见的无奈神情时顿住。 “……对了,你觉得寿司和拉面哪个更好呢?” “转折也太生硬了吧!” 春末夏初,夜幕降临的时间会不断往后推迟。 走出车站时天空仍旧明亮,绚丽的晚霞和厚重的积雨云在天际散开,即将开始燃烧的太阳越过他的肩头,在我眼中留下过于鲜艳的色彩。 他调整了一下书包肩带的位置,以一种轻松的语气问我:“想好晚上要吃什么了吗?寿司?还是说拉面?” “……便利店的打折便当?” “欸?是不是有点敷衍?”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我落后半步距离,不解地看向他。 而他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像是从某种束缚中久违地解放出来,连尾音也是愉快上扬的:“女孩子为了我挺身而出,至少要请她吃一顿饭作为答谢吧!” 我有一瞬的失语。 街边的路灯在整点准时亮起,那点光亮映照在视网膜上,与夕阳融化在一起,于是眼前的事物也同样染上朦胧的暖色。 我顿了好一会,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将视线角落的那块招牌念了出来:“……牛肉盖饭?” “这个就行吗?我请客哦。” “那我要大份的……!” “没问题!” * 五点左右出没于松屋的大部分是年轻气盛的学生,冒失、冲动、情绪化。但在用餐的场合,大家的行为多少会收敛一些。 不会大吵大闹,不会随意搭讪。 虽然明里暗里的窥探仍旧存在,尤其在同行之人是个大号聚光灯的情况下。 我低垂着头攥紧肩上的书包带,越走越慢,越走越慢,试图在我与他之间划出一条“我们不认识”的社交分界线。 虽然这只是掩耳盗铃。 直到落座在最角落的位置时,那些声音的存在感才逐渐变得薄弱起来,我如释重负地松开怀里被抓得快要变形的包。 好累,和活着的人类待在一个空间好可怕,快要精神衰弱了,好想回家。 坐在对面的黄濑同学已经拿起菜单开始点餐,而社交能量超支的我疲惫地歪头靠在墙壁上,划开手机屏幕。 收到了来自姐姐和爸爸的定番慰问——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在学校里还顺利吗?有和同学好好相处吗?诸如此类的关心。 我敲击键盘依次回复完,想了想又在末尾添上一个表示开心的表情。 关闭手机的瞬间,骤然漆黑的屏幕上映出我的脸。 室内明亮的白色灯光从头顶打下,仰视角度脸被放大的我身穿浅色的校服,在黑色长发深邃的阴影中愈发扭曲,看起来简直就像都市传闻里的八尺大人。 ……真的好阴沉。 还有那副仿佛大家都欠我钱的臭脸。 “伊织有什么想吃的吗?”黄濑同学的声音从对侧传来。 我抖了一下,慌张地把手机屏幕盖进掌心里。 “都、都可以!”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又意识到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只会让人感到困扰,于是立刻补充了一句:“和黄濑同学一样的就好。” “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没有。” “那讨厌的呢?或者忌口?” “也没有。” 他盯着我,试图从我的表情中找出一丝勉强的迹象,但最后只是平淡地笑了一下。 “那就两份牛烧肉定食。” “好的。” 他将菜单递给店员,而我陷入沉思。 刚刚……他好像叫我“伊织”诶。 不是讨厌。 我喜欢自己的名字,也喜欢被人叫名字。但在我的认知中,这是关系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所以,我可以把它当成是主动亲近的信号吗? 嗯……也不一定。 性格开朗的人完全可以做到对初次见面的人直呼其名,在电车上遇到的女孩子也是直接喊黄濑同学“凉太君”。 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我捧着水杯默默喝了一口茶。 我没有能用名字称呼的朋友,当然也不会有关系好到可以一起吃饭的朋友。 大概是看出我的坐立不安,黄濑同学没有强硬地拉着我说些需要回应的话题,我只用在一旁安静地当个听众。 学校的事情、篮球部的同伴、甚至还有国中时期原本志同道合的队友最后分道扬镳的故事。 这些不为我所知的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 仔细一想,我根本不了解黄濑同学。 即便以“同桌”或是“友人”的纽带将他与我牵强地连接起来,我依然能察觉到那股被他隐藏得很好的距离感。 想要问些什么又觉得太突兀,我动了动手指,却也做不出更进一步的动作。 “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情”……这种话,没办法说出口。 我是个胆小软弱的人。 甘愿一生都停留在原地,安逸地待在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舒适区内。 不抱有期待,因而不会受到伤害。 桌对面的少年垂下了眼眸,安静地看向玻璃窗后路过的人群。摘掉那副精致的笑容后,他的目光和神情都显得无比平静。 甚至称得上是疏离。 那个瞬间,我陡然回想起在电车上,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淡神情。 开朗、热情、随和。 因为他总是笑着的,所以我理所当然给他贴上了这样的标签。 可若是将轻快的要素尽数剥离出去,那些最终被遗留下来的、缺乏温度和人情味的部分,同样也是属于他的情感。 并不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温暖的太阳。 而是用外向的躯壳包裹自己的、外热内冷的“常识人”。 ……是我最害怕的类型。 将话语藏于深处,不会轻易表露厌恶,但也不会轻易交付真心。 无法判明黄濑同学的真实想法,得出这个结论后,我陡然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西村同学说过,我是那种满脸写着不幸,看起来特别可怜的人。 将这点作为前提后,过往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变得有迹可循。 如果他只是因为同情才愿意靠近我…… 那样的话,我—— 头顶的照明灯发出过于明亮的光,令我感到头晕目眩。我垂下眼帘,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脑海中属于过去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三年前的夏日,因为热岛效应而被太阳炙烤出热气的柏油路,死于水洼中的蜻蜓,草丛中枯萎的铁线莲。 “宫城,我有事情想和你说。”公交车站牌下,曾对我伸出过援手的男生露出为难的表情,踌躇着开口,“可以拜托你不要再和我搭话了吗?” 令人厌烦的蝉鸣声中,擅长掩藏真实想法的他在无数次忍让后耐心耗尽,最终对我吐露出心声。 第11章 “我并不想参与进你和岛田同学之间的事情里……本来也只是觉得可怜才忍不住帮了一把,但这样下去就算是我也会感到困扰的。” 他说,他不想和我一样成为被孤立的人。 将出自同情的善举当做亲近的信号,我像笨蛋一样滑稽地做出自以为是的示好,最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对方的负担。 因为不是对方的错,所以我没有理由去怨恨。 ——被同情者处于弱势地位,我和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 从食物上升腾起来的热气氤氲了视线,控制嗅觉的神经却短暂失灵,遮蔽了本应能体会到的气味。 掩藏在沙子底下的记忆断片随着情绪的翻涌重新浮上水面,躯体和感官因此变得僵硬。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徒劳地捏紧手中的筷子。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从对侧传来的声音像隔着玻璃一样朦胧又遥远。 是客套?还是真心话? 是关心?还是对破坏气氛的不满? 我不明白。 无法确定。 奇怪……到底是哪一边? 好可怕。 心脏像要爆炸一样剧烈颤动,随后是眩晕感、过呼吸。筷子从已经麻木的手指间滑落,在餐盘上滚出半圈距离,发出清脆的响声。 骤然回神的我眨了一下眼,接触到对方的视线,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在那个瞬间失去了对于表情的判断能力。 ……他在生气吗?还是说在笑? 耳边响起高频的尖锐噪音。 最终少年的五官变得扭曲模糊起来。 呜,好想吐。 我垂下头,扶着桌子胆怯地站起身,用滞涩的嗓音艰难开口。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最终逃走了。 回过神来时,我正站在洗漱台前,扶着坚硬冰冷的陶瓷台面。 明明即将步入夏季,我却浑身发抖。被水打湿的额发末梢湿漉漉地贴在颊边,冷白色灯光的照射下,我在镜中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脸。 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许久之后,我靠着墙壁缓慢地蹲下,痛苦地想。 怎么办,又搞砸了。 第10章 “所以也不会对你说谎。” 我拥有完美幸福的家庭。 关心着我的父母,优秀出色的姐姐。平庸的我不必承受过重的期待,也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能获得优渥的物质生活,以及无条件的爱意。 是的,我毫无疑问是幸福的。 所以我不应该抱怨。 ——看啊,过着糟糕生活的人不遍地都是吗,你到底在不满些什么?那种无病呻吟的态度真让人恶心。 所以拥有得越多,罪恶感就越是强烈。 如果是出生在不幸的家庭就好了,如果每个人都抱着敌意对待我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沉浸在黑泥里,哭喊着“都是这个世界的错”,然后将所有负面情绪尽数归咎给他者。 但现实却相反。正因为遇到了太多温柔的人,正因为拥有得太多,所以才更加无法原谅沉溺于那点与之相比过于轻描淡写的恶意与伤害中、迟迟无法走出的软弱的自己。 疼痛是真实,幸福是可耻。 于是最后开始诅咒起自己。 我这个人,真的是无可救药。 * 我擦干净手上的水渍,缓慢地回到座位上,桌上的两份料理还保持着离开前的模样,没有半点变化。 原本对着窗外发呆的金发少年听到动静,几乎立刻就看了过来。 “没事吗?”语气是?*? 明显的担忧。 “刚才突然有点不舒服,现在没事了。”我说。 冷静下来之后,愧疚和羞耻也后知后觉地涌出,我惴惴不安地重新拿起筷子,低头道歉:“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绝对不要勉强自己哦。” 我紧张地点点头。 其实已经没什么胃口了,但抱着绝对不可以浪费食物的想法,我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 沾着酱汁的牛肉混合着味道略有些刺激的红姜,与颗粒饱满的米饭完美融合在一起。 我又塞了一口。 啊,味增汤的味道也很鲜。 做这么好吃,根本难过不起来了。 结果剩下的时间里一直在专心吃饭。 我很少在家和学校以外的场所用餐。 一个人踏进这种热闹的场所很可怕,点单时要和不认识的人交流很可怕,选择困难发作半天难以抉择但为了不给店员添麻烦随便选了一个最后发现根本不合胃口这种事情更加可怕。 还有那种遇见同学,被对方发现我居然没有朋友,一个人在外面吃饭的鬼故事。 只是在脑内预想一下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就已经要绝望了,所以我平时都是在便利店随便买点东西回家解决。 虽然垃圾分类很麻烦,但比起人类,我果然还是更愿意面对垃圾。 这个需要靠交流来维系人际关系的社会对我这样没用的人来说还是太残酷了。 ……好想回家。 终于进食完毕的我放下筷子,看向对侧的少年,试图用眼神传达我的想法。他已经吃完饭,正拿着手机在打字,这时也看向了我。 “啊抱歉,稍微等我一下,回个工作邮件。” “工作?” “嗯,模特的工作。有家杂志社联系了我,这个周末要去试镜。” “好厉害啊。”我发自内心地感叹。 虽然已经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这件事,但是从本人那里亲耳听到时,还是会忍不住发出一声惊讶的“哇”。 哇,我的同桌居然是模特耶。 我能不能也去要一份签名呢…… “厉害什么的算不上,只是兼职而已啦,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当的。” “就算不是喜欢的事物,仅凭努力就能做到这种出色的程度,这一点也很厉害啊。”我有些崇拜地说。 戳在屏幕上的手指停下来。 他抬头,眨了眨眼,然后朝我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瞳在额发的阴影中显露出琥珀般的暗金色,眼尾长长的睫毛是上扬的弧度,看上去心情很好。 是被人夸就会开心起来的类型啊。 感觉像只愉快的大型金毛寻回犬。 我忍不住失礼地想。 不过说起爱好、特长,我好像一件也没有。 没有讨厌的东西,也没有喜欢的东西;没有格外苦手的事,但也没有特别擅长的事情。 比平凡更可怕的是平庸和无趣。 如果现实是漫画,那黄濑凉太一定是主角,而我连成为配角的资格都没有。 待在这种优秀又认真的努力家身边时,那股自卑感愈发强烈起来。 他完全就是我的反面。 像我这样的人,原本一生都不会和他产生交集。 我悲哀地伸手捂住了脸。 “怎么了?果然还是不舒服?” “没事。我现在正在思考活着的意义,并且在为我碌碌无为的十六年人生进行忏悔而已。” “欸?为什么突然开始思考这么沉重的问题?!” 再一次回到车站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赤红的夕阳从半露天的站台涌入,仿佛火焰一样吞没了目光所及之处,就连眼前少年的背影也被那片红浸染得模糊不清。 从绿化带内因为换季而枯萎的杂草丛中,隐约传来蝉与蟋蟀的叫声。 我踢开脚边的石子,目光一点一点地从地面往上移动,最终停留在他的背部,那件熨烫过的校服外套上只有一道很浅的褶皱。 他正单手插兜,盯着头顶那块电子屏,柔顺的发丝随着仰头的动作在肩颈上滞留下一圈阴影。 漆黑的屏幕上,显示电车还有六分钟进站。 我深吸一口气。 “那个——” “抱歉……” 我们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随后目光也在空中交汇。 于是便互相在对方眼中看见惊讶的自己。 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啊啊怎么会是这种和少女漫画一样的抓马展开—— 黄濑同学大概也体会到了同样的尴尬。他转过身,看到我后退的动作时无措地抬起手又放下,那个瞬间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低落。 在我的沉默下,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重新开口。 “对不起。”用上了十分郑重的说法。 我先是怔住,随后开始在脑内倒放这一天内发生的所有事情,试图找出他对我道歉的原因。但实在想不到,所以我茫然地问:“为什么道歉?” “感觉好像一直在勉强宫城同学你做不喜欢的事情。” “是指什么?”我又问,这次是纯然的疑惑。 “一起回家、吃饭……之类的?” “可是我没有不喜欢。” “但你很抗拒吧——一路上都很紧张,一副非常想走又不敢说的表情。” 第12章 “……” 完、完全没办法反驳! 可我的表情真的有那么明显吗?!那也太可怕了吧! “真的很对不起,明明黄濑同学是出于好心。”我诚恳地鞠躬道歉,“被邀请的时候其实很开心,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比起抗拒,应该说是害怕……让你误会了非常抱歉。” 越是了解,越会被厌恶。 “我知道自己是个性格糟糕的人。其他人都没关系,因为是重要的朋友,所以唯独不想被你讨厌。” 越是重视,越会患得患失。 “而黄濑同学是敏锐又聪明的人,会为了顾及对方心情而隐藏真实的想法……虽然这只是我根据观察得出的结论,自说自话真的很抱歉。” “是——但也不是!” “我总容易得意忘形,可能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会让人感到困扰,所以请一定不要勉强自己来迁就我……就算对我说‘感觉好麻烦’也没关系,那样我反而会更安心一点。” 将那些话一口气说出来时,胸口骤然变得轻松了起来。 不想被讨厌,又不希望对方将讨厌的话藏在心里。 ……好拧巴啊我这个人! 我忍不住在内心吐槽。 这时有人从入口走过来。为了防止被当成是小情侣吵架,我又往后退拉开距离,站直了一点,朝他露出轻快的笑容。 但下一秒,那段距离立刻被缩短,伴随着头顶轻轻降下的重量。 “等一下!总觉得你对我带了什么奇怪的滤镜,我才不是会委屈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的——那种世故又圆滑的大人。” 是一个完全没有使力的手刀,像是要把我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劈出去那样,咚的一声敲在了额头上方。 我没有动,茫然地从手臂旁的空隙看他。少年的脸随着目光聚焦渐渐清晰,上面的表情从认真化为无奈,最后又变得严肃。 “我对在意的人都会拿出百分之百——不,百分之一千的热情,这是真心话!” 啊,所以温度差才会那么明显吗。 “我不会对自己、对朋友说那样的谎,不会去勉强自己和讨厌的人相处。”将笑意剔除之后,认真注视着我的那双眼眸中只剩下过分的专注。 “——所以也不会对你说谎。” 这听起来倒像是什么承诺了。 “我……也是被包括在里面的吗?” 我看向他,呆呆地问。 “这件事之前不就确认过一次了吗!” 他的轮廓被夕阳和灯光羽化,从金黄过渡成橘色。不再是太过刺眼以至于让人流下生理泪的太阳,而是寂寥却温暖的烛火,边缘依稀泛出一点看上去冷冰冰的蓝。 即使触碰也不会被融化。 我半天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直到他收回手,问起明显还在走神的我。 “伊织原本是想说什么?” “哦……我想说的刚刚已经说完了。” 我没什么表情地说。 “那也没有什么感想之类的吗?” “……没有吧?” “欸?怎么这样!我还以为你会很感动呢!” “我超感动的!” “听起来好敷衍。” 不,想说的其实有很多,但因为大脑宕机,所以语言系统也一起罢工了。 “真的……”我转过头,小声地说,“所以现在还是不要看我,不然我大概又要露出非常恶心的笑容了。” 第11章 是本能反应 与夏天一同来临的,除了不知疲倦的蝉鸣、走廊上透明的日光、湛蓝的天空,还有突如其来的阵雨。 待在家里不用出门的时候我并不讨厌下雨。 平日里从窗外传来的杂音会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平等吞没,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抱着手机和被子将自己埋进沙发里,就能体会到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人的安心感。 那也是一种幸福。 但现在的场合要另当别论。 ——我在学校,并且是忘带伞的倒霉蛋。 不,也不能说忘了。 昨晚看了天气预报后我还特意把伞拿出来放在了鞋柜旁……但是早上出门前一摸口袋想起来钥匙还放在准备换洗的外套里,所以慌慌张张跑上楼去取,等我拿到钥匙之后又把手机忘在了楼上,只好再回去找。 折返两次之后,雨伞就这样成功被我遗忘在了脑后。 毕竟是夏日的阵雨,说不定很快就会停——就连这种期待也在从午休开始直到放学都没有半点停止迹象的暴雨、以及愈发阴沉的天色中破碎了。 也许是青春期敏感纤细的自尊心作祟,在我的认知中,被同学发现忘带伞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所以我干脆写起作业,一直拖延到走廊变得空荡荡,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只剩下我时,才开始收拾东西。 还是不要带课本吧,万一淋湿就糟糕了,反正今天的作业已经写完了。 于是我又把书本抽出来放回桌里,抱着变轻不少的包离开教室。 没有开灯的昏暗前庭中,高大的鞋柜投下浓重的灰色阴影。 “真讨厌下雨啊,本来还想去咖啡厅。” “你都不看天气预报的吗?” “反正小遥你肯定会带伞嘛,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真拿你没办法,我就只送你到巴士站哦。” “好耶!” 已经换好鞋的两位女生挽着手从我背后结伴经过,对话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换下室内鞋,默默地想。 现实并不是小说,这种行为绝对只会给人添麻烦。 因为关怀而向对方倾斜的伞面,因为察觉到这一点而感到歉疚的另一方,因为雨伞太小最终两人都被淋湿的肩膀——于是,所有人都受伤的世界就这样达成了。 是的,绝对不是因为我在羡慕。 五秒不到就释然的我心情平静地阖上柜门,站在屋檐下,面朝道路尽头的校门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伊织?你也还没走啊。” 是黄濑同学。 虽然并没有发生值得一提的特殊事件,但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一点。他对我的称呼也不知不觉产生了变化。 当属于自己的名字被对方无比自然地、以清澈明快的嗓音念出,那几个普通的音节也似乎带上了动听的韵律。 声带的振动有那么一瞬间和胸腔中心脏跳动的频率完美吻合。因为它的存在感过于强烈,面前窸窣的雨声陡然变得遥远。 好危险,差点就心动了。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才转过身看向他:“黄濑同学今天意外地晚呢。” “被老师叫过去了所以没办法。”他露出苦恼的表情,又歪头看向我空空如也的身侧,做出判断,“忘带伞了?” 我点点头,然后沉默地看向他。 等等,这个展开。 难、难道说,会是那个传说中的相合伞……?! 虽然我对黄濑同学没有友人之上的失礼想法,但再怎么说对方也是异性,而且还是高人气的校园明星,遇到这种情况我肯定还是会害羞的! 我并没有在期待,反而有些紧张。可能多少还是有点期待,但果然紧张的占比要多一点—— 于是金发的美少年在我灼热的目光里露出个无比爽朗的笑容。 “太巧了,我也没带伞呢!” “……” 那你爽朗个什么劲啦! “本来应该记得的,结果早上睡过头急着出门就忘掉了。” “……大概能想象到那个场面呢。” “这下伤脑筋了。真不想淋雨啊,头发会变得湿漉漉,衣服也是,贴在身上超难受的。明明伤口好不容易愈合了……” 他站在廊下看着室外密集的雨幕,惆怅地叹口气,那头漂亮的金发都失去了光泽,肩膀也垮下来,像只即将要被扔进水池里不情不愿的猫,颓废地喵喵叫着抱怨起来。 其实他在这里多站一会绝对会有人愿意给他递伞,我猜想他本人大概也有这个自觉。 “黄濑同学要再等一会吗?”我看了眼被灰霾和大雨所覆盖的天空,问道。 “欸?啊……大概?”他眨眨眼,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说,“伊织呢?” “我现在就准备回去了。” 毕竟没有人给我送伞,这种时候只能靠自己。 “但是雨很大,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我的身体素质很好,不会生病的。” 话音落下时,闻到了在有些沉闷的湿润空气中蔓延开来的泥土和夏草的气味。 被风带进楼内的雨在衣摆上留下深色的水痕,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同样染上凉意,令人恍惚间产生鞋子里也渗进水的错觉。 黄濑凉太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脚。 楼道内的照明灯被路过的勤杂工啪地一声打开,于是身前少女的脸也一瞬间被照亮。 第13章 稍长的额发垂落在眼睑附近,落下的阴影隐约遮蔽住双眼,只透出烟雾般的紫。 那张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迟钝的、缺乏表情的平静,似乎只有在受到惊吓时,她才会流露出些许不太一样的鲜明情绪。 这是个有些危险的结论。 在他的注视中,宫城将下意识投向灯管的视线收回,对他做出一个像是微笑的表情——因为幅度太小,会让人以为只是错觉,所以最终被他定义为“像是微笑”。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她轻声说。 而这就是有确切含义的道别了。 她将书包紧抱在怀里,没有任何犹豫地只身闯入倾泻而下的暴雨之中。 即便看上去总是阴沉又胆小,还容易被吓到,但黄濑凉太并不认为她是什么柔弱的、需要被保护的对象,也绝非抱着单纯的怜悯与同情接触对方。 所以那更像某种本能反应。 视线不自觉地追逐着在浅灰色校服背后散开的柔软黑发、伴随脚步扬起的裙褶,以及短袜上方白到透明的皮肤。 随后他突然意识到,那道纤细的身影会在下个眨眼的瞬间被厚重的雨幕吞没。 ——在她走进雨中的一刹那,某种比思维更先一步的冲动令他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腕。 皮肤柔软的触感,纤细的腕骨,因为浸染了雨水而变得冰凉的温度。 自手心传来的信息瞬间支配了所有感官,思维的齿轮迟缓地运作起来时,他触电般地松开了手,沸腾的血液从掌心的血管开始不断往上延伸。 “黄濑同学?”宫城的声音在雨中响起,隔着潮湿的空气变得失真又模糊。 视线相对,他首先看见她被雨水沾湿的眼睫,在眨动时轻轻颤抖。然后是略微湿润的发尾,像是清晨被朝露所沾湿的飞鸟尾羽,随着转头的动作自肩颈缓慢滑下。 水珠顺着颈部的线条滚落进衣领。 往前的动作骤然停住。 我疑惑地回头,纳闷于他是想通过这个动作表达挽留还是送别的意图,却发现他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这样淋雨肯定会感冒的!” 他脱下校服外套,用和温柔毫无关系的动作唐突盖在我的头顶。外套上还留有余温,我闻到了洗涤剂的气味,是混合着松木的柠檬香气。 “啊?谢……谢谢?” 我顶着对方的衣服,一脸茫然地重新走回教学楼下。要说西服外套能挡雨,多少有些牵强,但毕竟是出于好意,所以我没有拒绝。 “黄濑同学没事吗?”我从外套下探出头,看向他。他只穿着单薄的衬衫,因为刚才短暂地进入雨中也被淋湿,从发梢滴落的雨水在衬衫上晕开小片湿渍。 我忍不住又问:“不会感冒吗?” “我的身体素质也很好,毕竟经常运动嘛,这种程度没事的。”他伸手抓了抓脸侧湿润的头发,表情有些奇妙的窘迫。 “今天篮球部有训练,等结束之后拜托人过来接我就好了。”他接着说,“不然伊织你也和我一起等等吧?大家肯定不会介意的。” 对不起,会介意的人是我,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我可不是篮球部的部员,那样不合适啦。” “不然干脆来当社团经理,看到可爱的女孩子大家说不定会更有干劲哦。” “我对篮球一窍不通,还是算了。” 因为他用的只是闲聊的口吻,并非认真的建议或请求,所以我大概设想了一下那个场面就果断拒绝了。 要待在全是人类的体育馆里,给根本记不住姓名的部员递毛巾和水;日常管理物品记录数据;做预算表打报销申请找老师递交活动报告;还要时刻关心大家的状态嘘寒问暖…… 太恐怖了,这种拯救世界级别的重任还是交给别人吧。 “好遗憾。”他叹了口气,这一句倒是听不出来真心与玩笑哪一方比重更大。 “但比赛的时候我会去给大家加油的。”我接着说。 只是希望那个时候不会再有从天而降的篮球把我送进医院。 “真的吗?伊织来给我加油的话我会很开心的!”听到这句话的他立刻从垂头丧气的状态满血复活,眸光闪亮地看向我,又变成兴高采烈的模样了。 我有些不自在地躲回外套的阴影下。 能把客套话说得如此真情实感,这也是作为模特的天赋吗,阳角恐怖如斯。 和黄濑告别后,我离开了学校。 这种雨势要用外套遮挡果然有些勉强,而且还很显眼,所以最后我干脆把它也抱在了怀里。 到达车站时已经是仿佛在水里游过一圈的状态了。我停在站牌旁,从金属光滑的反光面中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简直像什么失恋被甩后,在雨中狂奔发泄情绪的晚间档电视剧女主人公形象。 虽然感觉很丢脸,但又实在有些好笑。算了,这个状态就算被同学看到了估计也没办法认出来吧。 破罐破摔后心情突然变得明朗起来。我把包挂在肩上,伸手拍掉怀中那件外套上的水渍,想着还回去之前还得先送去干洗店。 话说回来,这个洗涤剂是什么牌子的呢,味道好好闻。 ……不对。 我下意识低头嗅了一下,然后猛然顿住,一头撞上旁边的广告牌。 到底在做什么这可是彻头彻尾的痴汉行为啊笨蛋! 第12章 并非参观 周五,我带着洗好的外套来到学校。 大雨过后,放晴的天空呈现出无比澄澈的蓝,飞行机云在其中留下长长的印痕。 突如其来的暴雨是春季末尾的最后一次降温,随后便彻底步入夏天,大家也默契地换上了夏季制服。 海常的夏服是短袖衬衣搭配灰蓝色针织羊毛衫,布料手感很好。但我是彻头彻尾的长袖派,加上教室里也有空调,所以还是把内搭换成了长袖。 黄濑走进教室的时候,我正在专注地背单词。 他的座位是被称为“王之座位”的后排靠窗位置,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走后门进教室,存在感也因此会降低许多。 直到我终于收起手里的英语单词本,邻桌轻快的声音才从左手边悠悠传来:“早上好啊。” 我后知后觉地转头,明亮的晨光下,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正撑着头微笑着看我。细碎的日光从发梢的缝隙洒落,在他的手指间遗留下金色的光线。 他侧身面朝我的方向,系得有些随意的黑色领带上方,没有扣上第一颗纽扣的领口微敞,隐约露出一小段锁骨。看起来干净清爽,非常有夏天的味道。 这个人是天生就能靠脸吃饭的类型。 “……啊,早上好。”我愣愣地回神,姑且也打了个招呼。 一大早就看见这么具有冲击性的画面还是太过超前了,我上辈子也许是拯救过世界的魔法少女吧。 收回内心的感叹,我弯腰从挂在桌旁的书包中取出原本属于对方的制服外套。 “这个还给你,谢谢。” 黄濑伸手接过套着防尘袋的外套,有些可爱地眨了眨眼,那略微惊讶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收到了什么礼物。 “伊织还特意送去干洗店了吗?让你费心了,明明直接还给我就行的。” “毕竟原本就是因为我才弄脏,现在正好可以直接收进衣柜里。” “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啊……但是谢谢!” “需要道谢的人是我才对啦。” 带着微弱热意的风从他的方向吹拂到脸上,传来温暖的、令人放松的气息。上课铃声响起前,我收回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虽然对黄濑同学来说可能只是顺手,但至今为止的每一件事都很感谢。” 他安静了一会,才缓慢地开口:“……为什么是这么郑重的措词,你不会要换座位了吧?这难道是告别吗?!” “哎?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只是普通的道谢啊? * 即将迎来的周末假期令大家变得浮躁起来,课间能听到不断从周围传来的讨论声。 “等下放学要去卡拉ok吗?” “我和美来打算去逛商场哦,那边新开了一家美妆店。” 现充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周末和人约好去新宿玩,你呢?” “要去东京见男朋友,好烦。他说带我去迪士尼玩,但是tdl根本不在东京啊!” 欸?原来不在的吗。 “x和y的值……就算这么问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还有x的八次方?!” “总之先把x和y的差值算出来吧。” 这里还有格格不入的。 话说回来这个声音为什么是黄濑同学! 实在没忍住转头了,便看到他对着一道题犯愁的画面。前桌的男生也把椅子转了过来,正在试图教会他如何求代数。 虽然和教室里其他人相比是更符合高中生的行为,但这幅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第14章 “如果期末考试没通过的话,别说是训练,这样下去就连全国大赛都没办法参加了!” “黄濑你明明在篮球方面学习能力惊人,结果在学业上意外地遗憾啊……” “那是因为学习一点都不有趣啊!” 我深表同感。 这段对话理所当然也落入了其他同学耳中,随后场面变得越来越混乱。 “这是我的课堂笔记,黄濑同学不介意的话可以拿去用!” “还有我的!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找我哦!” “放学之后要一起去图书馆补习吗?” “欸?谢谢你们,但是不用了!我放学后还有篮球部的训练——” 被过于热情的女孩子们淹没的座位上,只剩下一个若隐若现的金毛脑袋。我同情地想,太受欢迎也是一种烦恼啊。 最后一节课是英语,我在前桌时不时开小差抖腿敲手机的动静中,浑浑噩噩地结束了这周的课程。 周五的放学时间比平日都要热闹,也有出于礼貌过来邀请我参加聚会的同学。连我这种透明人的心情都考虑到了,班上的大家果然都很温柔,但我还是拒绝了对方。 毕竟我的特长是冷场,还是不要过去扫兴了。而且聚会可是仅次于公开演讲的恐怖场合,格格不入的我大概会在那种热闹的氛围里像吸血鬼一样被彻底晒成灰烬吧。 提着包从座位上起身时,突然感觉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 我低下头,发现是一本摊开朝下落在地上的课本,封面上写着黄濑同学的名字。应该是不小心碰掉的,能想象到它的主人离开时慌张的模样。 我记得他说从今天起要久违地回归部活,所以一下课就跑掉了。 我伸手把它捡了起来。 然后像套娃一样,书页下又有东西顺着这个动作滚落到桌脚边,发出哗啦的清脆声响。 这次是一个银色的金属钥匙环。 拿起这串钥匙的我忧郁地想,这个可不是捡起来就行的情况了。 [捡到了这个,是黄濑同学的东西吗?] [图片] [需要我给你送过去吗?还是说等你回来拿?] 十分钟过去了,发出去的消息依然显示未读,如果开始训练的话就更没空看手机了吧…… 我默默走出教室。 怎么办……要直接去篮球部找他吗? 我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俯瞰因为占地面积过大而显得无比宽阔的学校,突然萌生出一种淡淡的死意。 我根本不知道篮球部在哪里训练啊! *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篮球部在哪里呢?……活动室在b栋的一楼?非常感谢……咦?我自己过去就好,不用麻烦您了!” “原来现在在体育馆训练……我明白了,谢谢。男、男男男朋友?!不是那样的,那个、不是来找男朋友,是来找男同学——欸?为什么知道是黄濑同学……不对!也不是暗恋!!!” “这里是排球部?篮球部的训练场馆是在西侧的第一体育馆吗?啊,居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好累。精神和身体都是。 又一段时间后,我疲惫地靠在写着“第一体育馆”的门旁平复呼吸。 体育馆正门紧闭,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我不敢敲门,只好绕着场馆转了一圈,最后才发现这扇虚掩着的侧门。 但是这样鬼鬼祟祟反而会显得更加可疑。 正在内心纠结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直到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 “你是谁?” “呜哇?!” 我怪叫一声从墙上弹起,提在手里的书包也脱手摔在地上。 门内站着一位身穿白色的运动服,个子非常高的陌生男性。黑色短发,眉头紧皱,手臂和小腿上是壮实的筋肉,看上去充满压迫感。 我抖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做出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那那那个非常抱歉!我是来找黄濑凉太同学的!” “找黄濑?”对方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篮球部训练不开放参观,还请回吧。” “不是参观!我是来送东西——” “慰问品也不可以。”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从门内传来。 “怎么了,小堀。不是说去买水吗——嗯?这个超可爱的女孩子是谁?” 有着墨绿色短发的男生站在被叫做“小堀”的高个男生身后,眼尾上挑的狭长凤眼睨向我,投来疑问的审视。 虽然他长着一副文系男子的模样,但个子同样很高,运动背心外露出的三角肌和肱二头肌也完全不像摆设。 我抖得更厉害了。 “啊,森山。这里有个说是要来找黄濑的女生,我正在想办法让她回去。” “又是粉丝吗?黄濑那个家伙,净给人添麻烦。” “不是的!不是黄濑同学的问题!”我下意识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非常失礼,并且声音还很大。 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何等不敬之事的我即刻从地上捞起包,挡在脸前:“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断你们,但是、请听我说!” 两个人都停下来看我,我深吸一口气。 “我不是黄濑同学的粉丝而是他的同桌他把东西落在教室了所以我才想给他送过来打扰你们训练真的很抱歉但要责备的话还请责备我吧!” “……语速好快。”小堀没忍住说。 “同桌?哦,你是黄濑之前提起过的那个女生。”艰难提取到关键词的森山也想起了什么。 “咦?黄濑同学提起过我吗?” 这应该不是会被揍的气氛。我缓慢放下包,不安地问。 “——那个‘完全没有那种意思但总觉得放心不下’的女生。” “???” 这时又传来了第三道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你们两个是在这里偷懒吗?”刺猬头的黑发男生像神出鬼没的教导主任一样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皱着眉头,俨然一副要训话的严厉表情。 森山飞快地闪到我身边,小声对我说:“我们部长生起气来超级可怕,你先别说话。” 在我有所反应前,他拍着我的肩向对方做了个简短的介绍。 “笠松,这孩子想来当社团经理,所以在问可不可以进去参观一下。” 啊……欸?! 第13章 我听见无比响亮的心音 大脑过载的我僵在原地,茫然地和被称为部长的人对视。 三秒过后,对方率先移开视线,红着脸无比僵硬地说:“哦、哦,原来是想当经理啊……那进去吧。” 然后仿佛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那样,飞快地逃进了体育馆。 森山看了眼还愣在原地的我,贴心地提醒道:“已经可以进去了哦。” 我回神:“欸?但是……社团经理什么的?真的?” “当然是假的。”他看到我这幅过于慎重的模样失笑道,“你不是有事要找黄濑吗?在那之后直接离开就好。啊不过要记住,千万别打扰其他部员们训练,不然笠松真的会生气的。” “但那是说谎吧……部长知道了不会更生气吗?” “因为黄濑的原因,部里时常会出现这种心血来潮说想来当经理、又很快消失的人,部长应该也习惯了。”小堀说。 森山对着天空发出一声无比惆怅的感叹:“那么,海常的篮球部什么时候才会迎来美少女经理和教练呢,真羡慕诚凛的那群家伙——哦,突然想喝柠檬苏打了。小堀,买水的时候顺便帮我带一瓶吧。” * 我跟在森山学长身后走进了体育馆。 人。 好多人。 好多不认识的人。 我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缩在森山背后的阴* 影中,感觉到体内每个细胞都在哀嚎这里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穿着运动短袖的男高们正在空阔的球场上肆意挥洒青春和汗水,橡胶鞋底在光滑的地板上不停摩擦发出声响。 伴随时不时响起的喊声,那颗有着黑色条纹的橙色圆球不停被传递,最终高速从篮筐中落下。 目睹扣篮的那个瞬间,后脑勺似乎隐隐作痛。与此同时,迟滞的思维终于运转起来,我恍然意识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那个,森山学长。我只是来给黄濑同学送他落下的东西,帮忙转交也可以的,我应该没有进入体育馆的必要。”我犹豫着小声开口。 走在前方的人顿住脚步,然后突然回过头来看我。 “欸?是这样吗?”他说。 “欸?不是这样吗?”我说。 “……” “……” “原来是这样啊。” “结果学长您根本没有听清我之前说的话啊!” “只听到了同桌什么的,我还以为你想进来送慰问品看望他呢。” “……让您产生误解真的十分抱歉。” 第15章 说到底还是我的问题,所以也没有立场去责备好心找理由带我进来的前辈们。 “不过既然都来了,不顺便参观一下再走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森山说。 “我对篮球半点了解都没有……唯一能算得上联系的就是被篮球砸进医院的经历。” “那还真是糟糕的回忆。”他十分同情地感叹了一句。 我干笑两声作为回应,低头去翻书包,打算把收在夹层里的钥匙拿出来交给对方,就在这时听到了场馆内传来的欢呼声。 “黄濑!好球!” 陌生的场所里,有熟悉的音节骤然响起,那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带着起伏的回音完完全全地传入我的耳中。 在大脑进行思考这一行为之前,我已经下意识看向了那个方向。 明明聚集着许多人,却还是一瞬间捕捉到了那个身影。就像是突然找到了熟悉的锚点,涌上些许安心感。 “虽然缺席了一段时间,但可不要因此小瞧我啊!” 飞扬的发丝垂落,他拉起前襟擦了擦脸侧的汗水,伸手和聚过来的队友击了个掌,脸上带着自信愉快的笑。 虽然他大部分时候都笑着,但这个笑容毫无疑问是不一样的。 只有面对着真心喜欢的事物时,才能发自内心地露出那种剔除了所有杂质后、全然纯粹且毫无保留的笑。 教练吹响哨子。 黄濑抱着那颗篮球重新回到场上。深呼吸后,他收敛起所有情绪,这一次脸上是无比专注的神情。 没有笑容时,那张脸瞬间变得凛冽起来。神情称得上是尖锐冰冷,甚至带有侵略性和攻击性。 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陌生的表情。 sf——小前锋,我听说过黄濑同学所担当的位置。虽然只有浅薄的了解,但大概明白那是一个重要的得分位。 ——用尽一切手段将球送入对手的篮框中。 下蹲,蓄力。 并不是金毛寻回犬那种温顺的生物,身姿矫健的猎豹俯下身,锐利的黄色眼瞳紧紧锁定远处的猎物。 卸力,跃起。 封闭的空间有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跳起时带动的气流穿过运动服的空隙,穿过扬起的金发,穿过他的手指,最后穿过篮球接缝线的凹陷处。 弯曲的手臂伸展,手指下压。 原本静止不动的篮球像终于挣脱束缚的鹰一样,猝地向着半个场地外的篮板射去。 那是刹那间发生的事。在眨眼的短暂时点,在被压缩到毫秒的瞬间,快到几乎扯出虚影的球沿着优美的抛物线落入网中。 下坠,落地。 ——咚。 ——那一刻,我听见无比响亮的心音。 他说过他喜欢篮球。 但并不仅仅是“喜欢”那种程度吧。 分明是对他有着特殊意义的事物,所以才会是那种炽热专注的眼神。 球场上的他就像闪闪发光的太阳,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会将所有目光吸引过去,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直一直注视下去。 前一刻还存在于脑海内所有想法荡然无存,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像趋光的植物那样本能地靠近了那个方向。 “笠松前辈!看到我刚才那个完美的三分球了吗!是不是超帅的?快夸夸我!” “伤才刚好,耍什么帅!” “好痛!” 我也许是在笑着。 躁动的心脏兀自在胸腔里喧嚣,我抬手抵住唇咳嗽了一声,把呼之欲出的笑容憋回去,对和我一起看向球场的森山说道。 “……但是,感觉篮球果然是一项非常棒的运动,所以我还是想留下来继续看大家训练。”我看向他,表情真诚,“我会很安静的,绝对不会打扰你们。可以吗?” “啊?哦,当然可以。” * 虽然这样说了,但我根本看不懂。 我对篮球的理解只停留在把球送进对手的篮框中,哪一方进的球多就是谁赢。分不清不同职位的区别,也不了解进攻和守备的规则。 就算让我来评价,也只能挤出几句干巴巴的“那个远距离投篮好厉害”、“这种刁钻的角度居然也能进球吗”、“扣篮的姿势好酷”,诸如此类浮于表面的评价。 但是很帅气。 因为兴趣使然,全身心投入一项活动中,互相追逐着、竞争着,却又信任着、肯定着,肆意挥洒释放着那份热情的身姿。 那样的事物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了,所以才会更加觉得无比耀眼。 无论是篮球、足球、棒球还是排球,在此之前,我都是将它们兀自混为一谈,最后随意地归纳进“球类运动”这种与我相去甚远的笼统分类之中。 但这一刻,注视着他们的我突然产生了些许实感。 ——在那里的只是一群怀抱对篮球的喜爱和对胜利的渴望,恣意燃烧着自己的笨蛋们。 ——也是远比我更适合被冠以“青春”这一名词修饰的存在。 并不需要那么多理由和契机。 那是一窍不通、仅仅抱着轻率又不成熟想法的我也依然能感受到的,属于竞技体育的魅力。 夕阳从身旁的小窗涌进,落在我身前,依稀能听到远处操场上传来的模糊喊声。 我安静地站在体育馆角落,看着下场后用毛巾擦着汗走近休息区的部长,终于鼓起勇气靠近了他。 “非常抱歉!”我认真地鞠了一躬,“那个……对笠松学长撒了谎。” 大概被我的气势吓到,他呆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我并不是来应聘社团经理的……虽然中途有想过,要不要顺势尝试一下。”我接着说,“但是果然……不抱着对篮球的喜爱和热情,以半吊子的心态是没办法胜任这个职位的。” 心中那些朦朦胧胧的想法被我用毫无逻辑的话语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就算只是训练,我也觉得认真对待篮球的各位非常帅气,也非常值得尊敬!所以并不想用这样的谎话来欺骗大家,真的对不起。作为惩罚,让我替你们跑腿也没问题。” 垂下的头发遮挡住因为紧张过头而发烫的脸颊。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处分。 但安静了很久之后,我才终于听见对方的回应,声音非常小,听上去比我还要紧张和害羞。 “……啊,也不用那么认真地道歉。” “欸?” “是森山的主意吧?那个家伙,等下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但森山学长是担心我被责备才……” 他偏头注视着地板,将毛巾按在颈侧,神情不自在地说:“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真的来应聘经理的,所以说……那个,不用这样。” 我震惊地直起身:“原来是知道的吗?” “那个表情太明显了,你看上去就不太会说谎啊。但、但是没有恶意的话就算了,下不为例。”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后的头发,最终也没说出任何训斥的话。 虽然外表看上去很严肃,但果然和黄濑同学说的一样,是个温柔的队长啊。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感激地露出微笑:“嗯!谢谢学长。” 隐约听到了水壶烧开的声音。下一秒,站在我面前的男生突然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板上。 “笠松学长?!怎么倒下了!没事吧?受伤了吗?需要我扶你去保健室吗?” “近、近近……靠太近了!!!” “咦?为什么要朝我丟毛巾?!” 第14章 拒绝不了 “那不是伊织的问题!”黄濑两手提着装满饮料的塑料袋,正在试图安慰我。 “不,绝对是我的问题!”我同样也提着装了零食的袋子,开始进行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忏悔。 我是个胆小软弱、害怕与人交流的人。正因为感同身受,所以当自己成为他人的压力源时,愧疚感会更加强烈。 “没事的,我觉得前辈他没有生气。”黄濑说,“而且再怎么说还让你破费了。” “这是谢罪的一环。” 明明说好不会打扰训练,结果最后因为动静太大,导致在场的部员全都跑过来围观——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 这种程度的心理阴影大概需要花费一生来治愈……不,一辈子还是太长了。现在就找辆大卡车转生吧,要是能去异世界就更好了。 “结果还要麻烦黄濑同学出来帮我。” “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所以不算是麻烦。” “但是我果然只会把所有事情都搞砸。” “没有这回事啦。” “明明只要在一开始好好说清楚就没事了。” “要说的话是把钥匙丢在教室的我有错才对!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所以不许再怪自己了!” “啊、好的!” “……这么乖地用敬语回答反而会让人产生罪恶感啊。” 我们很快回到了体育馆。 从学校便利店到这里只有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不久的饮料还是冰凉的,瓶身带着细密的水珠。 第16章 站在我前面的黄濑手中提着那两袋沉重的慰问品。 因为穿着短袖运动衫,能清楚地看见他手臂上由于使力而绷紧的肌肉线条。 这就是运动系男子吗。 平日里都穿着校服所以没机会见到,感觉荷尔蒙的气息快要溢出来了,好吓人。 我默默收回视线,无比诚挚地躬身请求道:“这些可以拜托黄濑同学替我送给大家吗?我就不进去了。” “虽然我觉得进去也没关系,但总不能勉强你,就放心交给我吧。”他朝我宽容地笑了。 既然钥匙已经物归原主,也没有继续逗留的理由。我将手里的零食袋轻放在门边,感激地说:“谢谢。那么我就先告辞了,下周见……” “啊,等等!” 我疑惑地停下转身的动作,看向突然出声叫住我的少年。 他站在台阶上看我,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好像自己也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唐突叫住了我。对上我的视线后,他慢了半拍地眨眼,重新露出一如既往的笑。 “训练还有半个多小时结束,可以在外面等我一下吗?”他说。 “可以。”我歪头,无声地用眼神表达出“但是为什么”的疑问。 “因为一个人回家实在太孤单了。”这次是撒娇的语气,还带点微妙的理直气壮。 “哦,好啊。” “诶?一点都不吐槽吗?” 我想了想说:“因为是黄濑同学拜托的事情,能做到的话我都会努力完成的。” 他闭上眼,露出一副好孩子做了坏事后会出现的歉疚表情,连带着说出来的道别听上去都心虚了不少:“……嗯!那待会见!” 我站在平地上仰头看他,也微笑着轻轻点头。 “我在那边的长椅上等你,拜拜。” * “真的不是女朋友?” 篮球部男子更衣室内,森山脱下身上的运动服,还是没忍住凑近身旁的人小声问。 “说了不是啦。” 看上去心情很好的黄濑凉太动作迅速地擦干头发,从衣柜内拿出衬衫。 但无论怎么看都很反常啊。 森山由孝想道。 先是在体育馆看到对方时那个慌张追出去的模样,然后回来又是一副令人手痒的笑眯眯的脸。训练结束后第一个跑掉,甚至还去淋浴间冲了个澡才过来换衣服。 “那,女友候补?”他又问。 “在森山前辈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这次的语气听上去非常无奈了。 “可以同时和八位女生交往的形象。”即答。 “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了吧?!” “欸?难道没有吗?” “一位都没有啊!” “……骗人的吧。”带着世界观被动摇的表情,森山喃喃,“明明又是那个有名的‘奇迹的世代’,又是模特的,身边不可能会缺女孩子吧。” “那完全是两回事!毕竟是粉丝嘛,和喜欢还是不一样的,是欣赏吧。只是单纯因为脸好看,或者是觉得打球的样子帅——” “原来真的有人能面不改色地说自己脸好看。”森山流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钦佩。 “——怎么说呢,完全感觉不到心动的成分。如果有粉丝对你说喜欢,前辈你会觉得心动吗?” “会啊。可爱的女孩子用崇拜的眼神说喜欢你,没人能够拒绝吧。”二度即答。 “抱歉,是我问错对象了。”黄濑凉太也同样即答。 森山:“?” * 黄濑凉太从体育馆出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和草丛里的三花猫对视。它低伏着身子,垂着尾巴对我露出飞机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的不幸在没有动物缘这一点上亦有体现。 可是猫真的很可爱! 我是忠诚的猫派,支撑我好好学习的其中一个动力就是毕业之后独居能养猫。 “伊织!”身后响起欢快的声音。 我与小猫长达五分钟的僵持终于被打破,它狰狞地发出一声喵呜,龇牙咧嘴地逃进了草丛里。 啊呀……失败了! 我失落地捂着被不小心划伤的手。 “没事吧?!”那道欢快的声音骤然变得焦急起来。黄濑凉太在我身旁蹲下,慌张地伸出手,“这都出血了,我带你去医院!” 能感觉到湿润的气息从很近的距离传来,我一瞬间从地上弹起:“不用的!我有打过疫苗,不用担心!已经习惯了!” 我后退两步,熟练地从搁在长椅上的包里拿出消毒喷雾和创口贴。 “说什么习惯了,这不是更让人担心了吗……”他依然维持着蹲姿,自下而上地仰视我,语气无奈地说。 仰视是一个无意识示弱的角度,而以往处于这个位置的人总会是我。夕阳温柔的光里,少年的目光也无比柔和,沾了水汽的金发温顺地垂下,看上去手感很好。 我眨了眨眼,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下。 真的好像大狗狗,好想摸一下。 其实狗也不错啊,就是不适合社畜。毕竟精力太旺盛了,还容易寂寞,需要遛这一点也有些麻烦。 “……” “欸?为什么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 “有蚊子。”用物理手段赶走失礼念头的我僵硬地说。 这之后我们一起往学校外走去。经过校门时遇到了篮球部的部员,对方先是和黄濑打了个招呼,然后又爽朗地扬起手里的汽水和面包向我道谢。 我礼貌地挥手,同时欲哭无泪地想:脸都被人记住了啊好绝望…… 头顶突然落下很轻的重量。我抬起头,率先看到一节干净白皙的手腕,光线透过布料在皮肤上晕出一圈浅淡的轮廓。 然后才看清被用来敲醒我的东西——是一盒水果糖。 “一直烦恼的话运气都会变差吧。”他将还没拆封的糖果塞进我手里,朝我眨了下眼,“我偷偷拿了两盒,分给你一份。” 这句话也没说错。消沉时我的运气格外差,糟糕的事情会像多米诺骨牌那样环环相扣接踵而至。 我茫然地捧着水果糖道谢:“谢谢。” 虽然本来就是我买的。 车站附近的坡道上,一群充满活力的国中生从上方跑过。不知道聊到什么话题,有人难为情地用手肘捅了一下同伴的腰,躲闪不及的男生往侧边躬身,塞在背包网兜里的篮球也顺着这个动作掉出。 那颗圆球在地上弹跳几下,沿着倾斜的坡度开始加速向下滚落。 前方传来男孩子慌张的声音。黄濑抬头看了一眼,在篮球短暂经过脚边的时点,伸出脚拦下,然后弯腰扣住了它。 逃跑的球被他轻而易举地托举在手中。 燥热的空气里传来电车驶过的声响,随之涌起的气流从发间穿过。脸颊旁的头发被吹起的同时,我看见少年的影子落在我的身侧。 他抬起手,抓握篮球的手掌略微使力,凸起的掌骨在手背上留下几道灰色的阴影。双臂向上伸展的瞬间,那颗球像是飞鸟一样倏地从他的指端离开,向着空中飞去。 “要好好接住哦!”他朝坡道尽头慌张地张开手臂的孩子大声喊道。 书包肩带伴随垂下手臂的动作从少年的肩头滑落下来,他望着那位神色紧张地盯着上方的篮球目不转睛的男孩,露出了非常温柔的笑。 篮球沿着抛物线开始降落,最终稳稳掉进男孩怀中。 “nice catch!”黄濑十分捧场地扬起手臂挥了挥,远远地比出一个赞。 “谢谢你!黄毛大哥哥!”那边的国中生捧着球,也配合地挥起手臂,然后跑向同伴身边。 黄濑收回手,一脸委屈地抱怨起来:“‘黄毛大哥哥’是什么称呼啊……感觉好逊。” 哎呀,也太可爱了。 我终于没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 “啊,连伊织你也笑我!” “抱歉。”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歉,成功把对方的抱怨堵了回去。 走过坡道后很快就到了车站。经过检票口时,黄濑拿出手机触碰标识,一边很随意地和站在旁边那道闸机前的我闲聊。 “说起来,伊织喜欢篮球吗?听前辈提到,你之前站在那边看了很久。” “嗯。虽然完全不了解,但是不知不觉就投入其中了,所以还是喜欢的吧。不管是篮球本身也好,还是在打篮球的人也好。”我说。 滴的一声后,通过闸机的他突然望向我。 “在那边看着的时候,就觉得全身心投入在其中的大家非常耀眼,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他停下脚步,手机收进口袋的动作只做到一半。 “说到这个,刚刚黄濑同学扔出去的那个球也超级帅气!” 回想起刚刚那个画面,我高兴地抬头去看他,以崇拜的眼神感叹道:“那么远的距离,居然能精准地投进对方怀里,而且还完美控制了力度,真的好厉害啊。” 第17章 愣在原地的他似乎无意识地小声说了句什么。 “嗯?”我困惑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将他往旁边拉防止挡道,又凑近了一点试图听清他的话,“你刚刚有说话吗?” 他啪地用手掌盖住脸,将头别往另一个方向,喃喃道。 “啊,好像突然有点能理解森山前辈说的话了……” “是在说什么啊?” 第15章 学习很重要 周五结束后,美好的周末来临了。 但我提不起半分放松的心情,因为三周后就是期末考试。 “……在这里,正方形s围绕直线bd旋转后得到立体v1,绕直线ac旋转后得到立体v2,求两者重合部分的体积……” 安静的图书室内,我放下西村递过来的试题集,露出虚无的表情。 为什么正方形要莫名其妙旋转?为什么v1和v2会重合在一起?说到底为什么要计算这种东西?身为普通人的我究竟在什么场合才会用上这些知识? 在我死掉的目光中,西村低头看了一眼试题页,颇为平静地说:“抱歉,我拿错了,那本是东大的高考试题集。” 你为什么会带着这种东西,现在不是才高一吗! 我又拿起她递过来的另一本练习册,翻开第一页,密集的数学公式与文字映入眼帘。 计算以下反三角函数的微分。 ……这又是什么呀?! 临近期末,我纠结很久之后,最终鼓起勇气在课间尝试着求助了优等生西村。 原本是有些不安的。虽然她说过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找她,可人都会讨厌计划之外的事情。 结果她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把碰头时间定在了周末上午。 但说实话,周末也要早起也太可怕了,不能睡到自然醒的假期根本不能算假期。 虽然去图书馆补习这种事情也完全和周末两个字搭不上边,所以愿意在周末给我补习的西村同学,一定是天使。 时间回到现在—— 坐在我旁边的天使讲完例题,看向了我:“这里听懂了吗?” 我犹豫着点了点头,又在她锐利的目光中果断地摇了摇头。 她露出混杂着了然与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既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叹气:“伊织你……明明其他科目成绩都不错,为什么唯独数学惨不忍睹啊?” 因为老家在仙台,所以西村很少叫我的姓氏,说是容易混淆。我也喜欢被人直接用名字称呼,那样会有一种被人主动亲近的幸福感。 但此刻被叫了名字也丝毫幸福不起来的我握着笔,虚弱地说:“……数字,可怕。” “它们又不会攻击你,到底哪里可怕了?” “只是看着这些奇妙的阿拉伯数字就好像要晕过去了,这是精神攻击。” “根本没有那种攻击。再坚持一下,这两节学完期末考试就够用了。” “是,老师……” 出于感谢,午饭请西村同学吃了烧肉自助。短暂休息之后,下午的学习是在充斥着现充的咖啡店进行的。 头顶的照明灯投下柔和的光线,西村用笔敲了敲纸面,歪头看向正在全神贯注进行思考的我。 “怎么样?”她问。 “嗯……”我将目光从笔下的代数题上移开,认真地看向西村,给出我的解答,“我觉得还是刚才那个抹茶奶油卷更好吃。” “没有在问你这种事情!是在问这道题!”原本敲在纸上的笔即刻落到了我的头上,“你不要再吃了!” “嗷!对不起!” 周末似乎总会过得更快一点,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从下午两点变成了五点。因为学了一整天,走出咖啡店的时候,x和y还在我的脑内高速旋转。 西村家教严,有着晚上七点之前回家的规定,所以我先送她去了车站,然后才去附近的快餐店解决晚饭。 虽然平日里不会来这种地方,但也许是最近做了很多大胆的事情,所以我总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 虽然用的还是自助点餐机,但能走进店内就是超大进步了! 在内心给自己点完赞,我找了空位坐下,然后打开手机。第一条就是西村刚发过来的消息。 西村:[我上电车了。你也注意安全,到家后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西村:[练习册15页的题目我做了标记,是老师之前押过的题,可以先看一下。不懂的地方我明天再来教你。] 我高兴地回复了“收到!”,和一个开心的猫猫表情。 再往前是黄濑同学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当时的我好像刚出咖啡店,所以没能注意到。 黄濑:[今天份的拍摄结束了!很顺利哦] 黄濑:[图片] 黄濑:[锵锵!请看!] 和消息同时送达的,是一张自拍。 照片上的他做了造型,打扮时尚,化着恰到好处的淡妆。一侧的额发被梳上去,完美地展现出少年精致优越的五官。他朝镜头眨着一只眼,用拇指和食指做出比心的动作,脸上是完美的营业笑容。 ……夸张哦。 我被惊到,手机从指间滑落倒在桌上。虽然不敢多看一眼,但手指倒是诚实地挪到屏幕上按下了保存。 我:[工作辛苦了] 我:[还以为看到了明星,心跳突然停止了一瞬间!] 聊天框顶端的备注下,立刻浮现正在输入的状态文字。 黄濑:[有那么夸张吗!明明平时也能看到] 居然对赞美的话没有半点害羞和反驳,看来这个人果然还是有自觉的啊。 我:[和平时还是不太一样的] 黄濑:[哪里?] 我想了想,回复道:[感觉模特模式的黄濑同学像天上的星星,更闪亮也更有距离感一点] 黄濑:[居然会有距离感吗!] 我:[超有的!] 啊,这次收到的是一个伤心的可爱颜文字。颜文字和表情用得这么熟练,这个人感觉比我更像jk。 餐台叫到我的号码,端着餐盘回来后,手机上又收到了新的消息。 黄濑:[明天我要去东京找朋友玩。伊织呢?有什么安排吗] 我:[和人约了一起学习] 黄濑:[???学习?] 黄濑:[在周末??!] 我:[因为再不努力就要挂科了,我不想暑假的时候还要回学校补考] 我复制了他前面发送过的哭泣表情。 之后我们仿佛遇到知音,互相倾倒了长达五分钟的苦水。但最后发现,我只是数学苦手,而黄濑凉太除了英语以外全科都一言难尽。 ……明明长了一副看上去非常聪明的脸,结果意外地不擅长动脑! 我干巴巴地鼓励他:[为了暑假不要在学校里碰面,一起加油吧] 黄濑:[呜呜,好……] 因为晚上要和杂志社团队还有其他艺人聚餐,所以他先和我告了别。我关上手机,继续刚才吃到一半的晚饭。 比起传统餐饮店,快餐店的顾客群体会更加年轻,因此店内总是充满活力,但同时也意味着吵闹和混乱。 我啃完最后一口白桃派,用纸巾擦了擦嘴,起身准备离开。 身边经过的人在我身上罩下深色的阴影。 桌旁的过道虽然说不上宽阔,但也绝对不能算拥挤,所以那个动作更像是带着某种意图——对方的手肘撞到我身上,餐盘微微倾斜,于是摇晃的可乐杯顺理成章地歪倒在上面。 冰凉的液体沿着餐盘边缘洒落,溅在我的腿上,又顺着皮肤渗进大腿袜的边缘,留下黏腻湿滑的触感。 “啊抱歉抱歉,手滑了!”陌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穿着白衬衣和灰蓝色夹克衫的男生把餐盘搁在我的桌上,动作自然地拿起纸巾靠近。 “没事。”我皱着眉推开他,提起包想要离开。 手腕却骤然被用力拉住。属于他人的体温隔着衣袖传来,我像被捕兽夹钳住的猎物一样恐惧地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生气了?”男生毫无边界感地探头过来,语气轻浮地说, “我不是有意的,原谅我吧?作为赔礼我请你去卡拉ok好吗?不喜欢卡拉ok的话,甜品店怎么样?” 都不要,放开我。 我想这样说,却迟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头开始痛起来了。 这时又有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看见人家不乐意吗,这样死缠烂打会被讨厌的啊。” 但那并不是什么路过的好心人。 “岛田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刚刚在那边说人家好可爱,问我要不要过去搭讪的人到底是谁啊?”拉住我的男生嗤笑着对他的同伴说。 我彻底怔住。不是因为对话内容,而是听见了熟悉的姓氏。 姓岛田的男生打着黑色的耳钉,染了一头张扬的白毛,简直把“我是不良”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第18章 他单手端着餐盘走到我面前,一前一后降下的两道阴影仿佛是囚笼,严丝合缝地封锁住我的退路。 看清我正脸的那一刻,岛田露出讶异的表情,但那种惊讶很快演变为恶劣的笑。 “哦,这不是宫城吗?差点没认出来。” 他弯下腰,就好像我们是阔别多年的友人那样,以熟稔的态度一字一句开口。 “——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 我沉默着避开他的视线,面无表情地想。 哈哈,这可真是太久不见了。 第16章 并不有趣的 那是发生在过去的无聊故事。 主角是因为过于倒霉,不知从何时起拥有了“贫乏神”外号的我。 在最初,如此称呼我的同学并非出自恶意。可一旦将这个称号和我联系起来,身边发生的所有坏事似乎都有了缘由。 不过那时大家只是把它当做一个合理推卸责任的借口,无形地将我隔离在社交圈外。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我,并不觉得那是什么需要难过的事情。 国中部的学生大多是从国小直升上来的,校内的人际关系不会发生质变,于是这种无形的漠视平稳地维持了下来。 直到有人向我伸出了手。 俊秀的脸庞、聪明的头脑、优越的家境。那时候的岛田还是黑发,人缘很好,在班上非常受欢迎。这是我对这位未曾有过接触的同桌全部的印象。 如果在这里结束的话,应该会是个美好的救赎故事。 ——可事实正相反。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微渺的希冀被无法自圆其说的谎言打碎,我在他的眼中只找到了高高在上的怜悯。 他看着我,就像看待一只可怜兮兮的野猫。我应该表现出温顺、信赖的模样,将自身作为筹码,去交换从他指缝间洒落的恩惠。 这绝无可能。 “明明除了我以外没人会在乎你,到底在矜持些什么啊。”以狼狈的姿态摔倒在桌椅间的人捂着被我咬伤的手臂,反而露出了怜悯的笑容,“你最好别后悔。” 锤音落响,像是为了彰显绝对的权威,班上无形的敌意在他的推波助澜下开始展露出攻击性。 黑板上的涂鸦、课桌上的侮辱性文字,被扔进垃圾桶里的作业、鞋柜中的昆虫尸体、抽屉里的美工刀、封闭黑暗的器材室。具体的画面早已被细沙掩埋,仅剩下模糊的关键词。 没关系。 只要习惯就好了。 “宫城,为什么只有你没交作业?” “因为被撕掉了。” “又是这种理由?算了,你先去走廊上罚站反省一下吧。” 没关系。 只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好了。 “宫城说你们欺负她,这是真的吗?” “没有那回事啦老师!我们只是* 在开玩笑而已。对不起哦,宫城同学,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同学之间应该好好相处才对,你们也稍微收敛一点别太过分。还有宫城,既然她们都道歉了,也不要一直纠结了。” 没关系。 只要坚持到毕业就好了。 “你这段时间的成绩下滑得厉害,不过岛田同学说愿意辅导你,之后要好好和人家道谢啊。” “……好。” 教职员室外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我又一次和他对上视线。仁慈的国王靠在窗边看着我,宽容地笑了。 他说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只要你能——” 太阳将大脑晒得发胀,闷热的空气里,余下的话语将理智的弦切断,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像是雪崩,也像是火山喷发。长久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骤然崩塌,无法抑制的反抗念头也在眼泪的催化下愈发强烈。 最后是听到声音从办公室冲出来的老师拉住了边哭边揍人的我。 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在身高与力气上明显占优的他为什么没有还手,也未曾想过冲动带来的后果。 ……他是故意的。 然后最终,受到处分的人只有我。 被强迫在教室内当众谢罪的那一天,天气很好。明亮的晨光照亮了宽敞的教室,我站在被阴影遮蔽的讲台上,被迫向坐在人群中的加害者弯下了腰。 扫把星、暴力狂、疯女人。 耳边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 那一天,三十五双眼睛的注视和无处不在的窃笑声化作坚固的圆形监狱,将我彻底锁在囚室之中。 呕吐欲、过呼吸、眩晕感,在窒息般的痛楚中,我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也在那时明白了第二件重要的事: ——不可以反抗。 从那天起,无法踏出房间的我再也没去过学校。 可即便将自己关进漆黑封闭的壁橱,我仍旧能听见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视线。本以为已经逃离的教室依然束缚着我,将名为「自我」的部分彻底粉碎。 半年的休学后,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我搬到了东京。 离开的前一天,妈妈带我回学校办理退学手续。我独自站在办公室外,透过走廊上狭窄的窗户呆呆地望着远处晴朗的天空,什么也没有听,什么也没有想。 直到妈妈牵着我的手准备离开,我抬起头,恰好从即将关上的门内看到了拿着退学届的老师。 那个时候,他的脸上是松了一口气的释然表情。 也是那个时候,我恍然意识到: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我的错。 * 从黑发染成白发,从优等生变为不良。因为和记忆中的形象差别太大,我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岛田。 为了防止挡道,他直接站进了卡座里。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根本没什么变化啊。”没有获得回应的他像是遇到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自顾自地叙起旧来,“听说你去东京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笑了一下,做出了然的表情:“不会是在那边被欺负了待不下去,又哭着跑回来了吧?好可怜。” 我沉默地抓紧了手中的包。 “原来是岛田你的熟人,早说啊。”蓝夹克的男生动作熟稔地按住我的肩,以愉快的语气说,“那现在可以放心地和我们走了吧,宫城亲。” 分明是带着亲昵后缀的称呼,却让我感到一阵反胃。 不可以拒绝。 不可以反抗。 大脑一片空白,源自本能的恐惧剥夺了所有言语。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可我能感觉到胸腔中那颗鲜活的心脏正在激烈地跳动,传达出抗拒的意图。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对方的眼睛,吐字清晰地说:“我不认识他。” 旁边的岛田有些意外地抬眼:“去过大城市之后变得了不起了嘛。” “那也和你没有关系。” 他俯视着我,陡然笑了起来。那副笑容过于轻佻,就仿佛只是看见了本应温驯臣服的宠物伸出牙齿和利爪,对他展现出毫无威慑力的敌意。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学校附近的流浪猫了。”他伸出手按住我的另一侧肩膀,唐突说起毫不相关的话题,“每天经过都能看见它们聚在垃圾箱附近,拼命翻找食物的蠢样。” 肩上的手掌微微用力,带来鲜明的阵痛。 “那天我遇到了只黑猫,饿得瘦骨嶙峋的,连食物都抢不过其他同类。因为看上去实在太可怜了,我就把吃剩的便当给了它。虽然警惕,但它最后还是乖乖过来了。” “可是,就在我想要伸手摸它的时候,它却用那只脏兮兮的爪子抓伤了我,然后逃走了。”岛田骤然收紧了手指,话语中的情绪变得强烈鲜明起来,“真的超火大的!” “所以第二天,我带人抓住它,把它绑在石头上扔进了海里。”他俯下身,用和前一句截然不同的平静语气说,“仔细一看,你和那只猫还挺像。” 略微上扬的尾音伴随他的吐息降落在额发上,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岛田?你在说什么?”蓝夹克的男生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太对,犹疑着收回了手。 “其实我现在还是有点生气,不过我是个宽容的人。”岛田没有回答同伴的疑问,而是注视着我说,“以前在教室里弯腰和我道歉的时候,那副快要哭出来的可爱表情,能再表演一下吗?贫乏神小姐。” 他缓慢念出那个久违的外号,向我抛出赦罪的条件。 【只要好好道歉的话,岛田同学也会原谅你的。】 老师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 ——只要道歉、只要一直忍耐、只要把自尊打碎捧给对方看,那些怀抱着恶意的人就能放过我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我。 我收紧手指,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是我错了。”我说。 吵闹的背景音中,我的声音清晰地在这片狭窄的空间里响起。岛田有些讶异地挑眉,似乎意外于我顺从的态度。 第19章 但在他开口之前,我用力挥开他的手,继续补完后半句话。 “——那个时候我不应该向你道歉的,像你这样的人渣根本没有获得道歉的资格。” 生气了。 熟悉的情绪再度涌上,比以往都要强烈。但这次并非是为了别人,而是我自己。 我才不需要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记忆中的梦魇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实体。 在对方短暂的一秒怔愣里,我拎起装满教材的书包,将所有的愤怒化作动力,全力朝他挥去。击中躯体的触感透过绷紧的书包肩带传递至手中,带来些微麻木的钝痛,对方高大的身躯同时向后仰去。 被打翻的餐盘哐当一声摔落在地,过道上的女孩子发出惊慌的尖叫。 “喂?!没事吧岛田!你这家伙——” 男人挥出的手掌擦着我的脸颊扫过,嘈杂的噪音也在这一刻重新回到耳边。 大脑空白,仅凭本能行动的我碾上他的脚,在撞开对方的同时拿起桌上那杯洒了一半的可乐猛然砸了过去。 混杂着冰块和飞沫的可乐泼洒在对方的脸颊上,在剧烈的动作中,二氧化碳化为气泡发出细密的蒸腾声。 他咒骂着捂住眼睛,摔坐在身后的位置上,座椅的腿部在地面剐蹭出刺耳的声响。我毫不犹豫地提起包,直接从另一侧翻出狭窄的卡座,从聚过来的人群和保安间穿过,逃出了快餐店。 穿过马路后,我向着街道另一侧狂奔。 因为久违地做了疯狂的事情,心脏仿佛要炸开一样剧烈颤动,手也在发抖。 我没有错。 因为遇到了很多温柔的好人,所以现在拥有了大声辩白的勇气。 身后远远响起岛田的声音,隔着亮起红灯的马路,回过头的我在困惑的人群中看到他沾着可乐的乱发,还有恼怒到扭曲的脸。 目光相触的那一刻,他像是被人按下启动开关的机器,竟然大喊着我的名字试图从车流中穿过来。 紧急制动的刹车声和司机的咒骂声一时间响彻在街道上。 ……至于这样吗?! 我目瞪口呆地转头就跑。 道路前方聚集着一群正在合照的游客,我果断调转脚步折进旁边的小巷。 巷道右侧是一排营业中的店铺,清酒吧、咖啡店、烧鸟店,还有一家光从招牌和名字无法辨认出具体内容的店。 好累,剧烈运动后肺部又开始抽痛,已经跑不动了,先找个店躲一会吧。 我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红色砖墙旁的黑色大门上,挂着写有「lupin」字样的花体英文门牌。与其他店不一样,有些掉漆的店门反常地紧闭着,透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两秒的权衡后,我打开这扇大门,沿着向下延伸的阶梯走了进去。 宁静。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墙上的照明灯发出明亮的白光,狭窄的楼梯间内,脚步声清晰地回响在耳边,依稀还能听到从尽头传来优雅轻缓的爵士乐。 穿过阶梯拐角后,映入眼帘的是店内过分复古的装修,以及橙黄色的暖光。 墙壁上的酒柜陈列着空酒瓶,因为没有窗户而更显逼仄的空间里,所有存在其中的事物都仿佛是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回忆,给人一种老旧的印象。 吧台和吧椅是其中最为显眼的存在。吧台后站着身穿酒红色马甲制服的酒保大叔,而吧台前正坐着三位客人。 我站在楼梯上,与店内的四人面面相觑。 酒杯中,冰球随着摇晃的动作轻轻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晃荡的酒液在灯光下呈现出透亮晶莹的色泽。 结果这家也是酒吧! 和想象中的热闹场所截然相反,这里显得过分冷清。 而那三位客人之中,坐在正中央的那位,是我曾在河滩边见过的黑发少年。依旧是那身熟悉的西服三件套,两侧的衣袖都被卷起,露出缠满绷带的手腕。 他抬头看向我,手指还保持着把玩酒杯的动作,脸上是纯然的好奇。 在三位客人和酒保无声的注视下,我慌忙立正,认真地鞠了个躬。 “打扰了。”我紧张地说,“请给我一杯无酒精饮品。” 酒保愣了一下,说道:“抱歉,店里不接待十八岁以下的客人。” 我茫然地看了看酒保大叔,又看了看面容清秀的黑发少年,终于没忍住问: “……诶?难道他成年了吗?” 第17章 完全被小瞧了 打破酒吧静谧氛围的,并不是回答,而是一声过分唐突的笑。 黑发少年像是课堂上主动答题的优等生那样举起手,故作认真道:“报告老师!我下周就成年了!” 那不就是现在还没成年的意思吗? 他放下手,又像可爱的女高一样十指交叠撑起下巴,笑眯眯地说:“但是按虚岁来算的话确实是十八哦。” 为什么还有虚岁,这种说法只有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还在用吧? 四道目光安静地投射在身上,我犹豫着张了张嘴,最后并没有吐槽,只是胆怯地又鞠了一躬。 “哦……好的。抱歉打扰了,我这就离开。” 我利落转身爬上楼梯。 但是手刚放上门柄,就听见外面的巷道中传来耳熟的声音,与我仅有一门之隔。 “到底跑哪里去了!真的是这个方向吗?!” “我看到是这边!再往前过去就是车站了。话说岛田你没事吧,都流鼻血了……” “可恶,那个臭女人——我绝对要揍她一顿!” 啊这。 我松开手,默默后退,又咚咚咚地跑下楼梯,回到了店里。 “那个,不好意思。”我说,“外面有死缠烂打的追求者正在找我……” 店内的几道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我闭上眼,双手合十,无比诚恳地请求:“所以可以让我稍微在这里躲一下吗,我会付钱的!” * “听起来很有意思哎,下次我要对中也试试这个。”黑发的少年趴在桌台上,眸光闪闪地看向我,“啪地一下突然从身后掏出摇过的可乐瓶,然后对着他拧开盖子!他会露出什么表情呢?好期待啊。” “对认识的人这样做还是不太好吧……” 虽然不知道“中也”是谁,但既然叫得这么亲密,应该不是关系很差的人。 “诶?真的吗,我还以为开会前偷偷在他的座位放上屁垫的话他会更生气一点呢。” ……小学生吗你! 这位“下周就十八岁”的准成年人在我欲言又止的注视中,以相当孩子气的表情鼓起脸,屈指弹了一下酒杯。 玻璃清脆的声音响起时,面前应景地轻轻落下一枚玻璃杯垫。老板将手中那杯淡红色的液体放在我面前,又端来两碟小食。 在我无比真诚的恳求下,好心的老板最终没忍心把我赶出去,世上还是好人多。 我感动地想。 我端坐在吧椅上,怀中抱着前不久被我当做武器使用的书包,乖巧地盯着桌上那杯饮料。 暖黄色的照明透过玻璃杯壁的网格花纹,在一旁的油渍沙丁鱼罐头和苏打饼干上映照出一圈明亮的光斑。 “总而言之,为了三度相会的缘分,来干个杯吧。”黑发少年笑着朝坐在左手边的我举起酒杯。 原本坐在这个位置的青年在我折返回来后不久就先行离开了。他戴着眼镜,身穿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最上方,俨然一副文质彬彬的学者打扮。 站起身向两位同伴道别时,他甚至还朝我礼貌地点了下头。看起来是性格相当严肃认真的人。 而在他离开后,黑发少年就自来熟地拍着旁边空缺下来的吧椅,朝坐在尽头伪装空气的我招手示意。 于是最终,在一声声像是彼岸幽灵引诱生者的“快过来~快过来~”的呼唤声中,我极不情愿地像蜗牛一样缓慢地挪了过来。 “嗯……干杯。”我捧起那杯红色的番茄汁,生疏地和对方碰了个杯。 冰凉的液体流入唇齿间,味蕾上转瞬蔓延起微妙的甜味和咸味,还混杂着几丝属于黑胡椒的辛味。 这就是成年人的口味吗?实在没办法在不违心的情况下给出好喝的评价! 我皱起脸,沉默地放下酒杯。 右侧响起气音般的轻笑。我本能地抬眼,在半米不到的距离下,猝不及防与少年对视。因为距离足够近,所以能清晰地瞥见那只没有被绷带遮挡住的眼瞳。 像是枯叶般的棕红色,依稀映照出店内的景色。 他右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覆在酒杯上,指腹轻轻摩挲杯沿,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我身上。 又是那种不含任何情感色彩的、属于观察者的目光。像是能透过皮囊直视内心般,让人本能地感到畏缩。 “太宰治。”他微笑着看向我说,“我的名字。” 第20章 简短的自我介绍过后,他将身体往后仰,让出一段距离,向我介绍右手边的客人:“这边的是织田作。” “我是织田作,也可以叫我织田作之助。”有着红褐色短发的青年语气平静地向我颔首,“你好。” ……姓名和称呼是不是反了?而且哪有把名字砍掉一半放进姓氏里的叫法?我忍不住想,却没敢问出口。 在太宰治抓着我问东问西的过程中,红发青年自始至终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听着,偶尔做出一两句缺乏情绪的状况外发言。 也许是友人之间性格会互补,这位看上去也是不苟言笑的类型。 我谨慎地点头问好:“初次见面,您好。我是宫城伊织。” 然后对话就此结束,我们谁也没继续开口。但我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对方却是一副没什么东西要说的三无脸。 完全冷场。在我又要开始感到尴尬时,太宰的声音在中间响起。 “不过,男人可是自尊心很强的生物哦,之后肯定还会继续来找你麻烦的。”他像是为了打破沉默那样,语气欢快地接上之前的话题。 我俯身靠在木制的吧台上,绝望地抱住头:“那岂不是只能二次转学了,我绝对会被揍的。” “只有在直面不可能的挑战之后,人才能获得成长哦。” “这也是随口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其实莫名其妙的话’吧,到底要怎么直面啊……” “哎呀,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他语气惊讶地说,并没有试图辩解些什么,而是就那样歪头笑着做出了新的决定,“既然烦恼也没用,不如来玩会游戏放松一下心情吧。” “不要。”我将脸埋进臂弯,闷闷地说。 “来嘛来嘛。” “我和人玩游戏就没有赢过,不要。” “输了不会有惩罚哦,但如果赢了的话可以随意问我任何问题。” “我又没有问题要问……” “诶?”太宰治也趴在吧台上凑近我,伸手指向自己缠着绷带的头部,“比如这个,就不好奇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吗?” 我稍微抬起眼说:“也没有很好奇。” 指尖传来细微的痒意,少年柔软蓬松的黑发随着靠近的动作,像猫咪尾巴那样轻轻从我放在吧台的手上扫过。 他依然保持着微笑,病态的苍白在昏暗的照明中从那张俊秀的脸上褪去,被渲染为更加鲜活的暖色,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黯淡的阴影。 以青年的标准来说,他的脸庞稍显稚气,但若以少年的标准来判断,又好像过分成熟。 ——无比矛盾又神秘的秘密主义者。除了名字以外,我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这个名字也可能只是假名。 要说不好奇当然是假的。 只是作为萍水相逢的路人,单纯的好奇心不足以成为窥探秘密的借口。 无声的对视中,太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直到我伸手抓住他抛出的那个过分明显的诱饵。 “……玩吧。”我说。 反正是稳赚不赔的游戏。 他愉快地笑了起来,从无脊椎动物的形态变回人类,坐直身子举起手:“老板!一份清洁剂苏打,一份蟹肉罐头,然后再加一份扑克牌!” 这副模样的他看上去就像个情绪鲜明、任性又自我的孩子,仿佛那天在河滩上用寂寞的表情谈论死亡话题的少年仅仅是我的幻觉。 这绝对是个比我还要麻烦千百倍的怪人。 我一时间忘了吐槽他说的清洁剂苏打水,只顾着在心里做出这样失礼的评价。 当然,最后老板端上来的只是普通饮品。 “德州的话好像有点欺负人了,就玩简单的比大小吧。”太宰将扑克牌从盒子里倒出,一边心血来潮地这样拍定计划,“不分花色的五十四张大混战!” 他将那叠纸牌递给右手边的青年,说道:“织田作就负责洗牌吧,毕竟你不能参加呢。” 大概是我脸上的困惑过于明显,太宰勾起个神秘莫测的笑:“因为你是绝对赢不了他的。” 概率游戏也能这样笃定?难道织田先生有和我截然相反的幸运buff加持? “虽然很擅长扑克,但并不是绝对不会输。”织田作之助语气平静地反驳,然后熟练地开始洗牌。 很快,那叠扑克被流畅地展开陈列在吧台上,只露出背面毫无区别的网状格纹。 “女士优先。”太宰绅士地让出位置,露出个自信的笑容,抬手朝我示意,“请自由地抽牌吧,比我大或者同数都算你赢。” 可恶,完全被小瞧了。 偏偏我还没办法反击。 我完全不抱任何期望地伸手,随意从其中抽出一张牌,扣在面前的吧台上。 没有窗户的封闭室内,优雅的爵士乐背景音中,酒精与水果浓郁的香气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抱着“放松心情”的纯粹念头参与进结果既定的游戏。 在明显有利于我的规则下,我的胜率毫无疑问大于二分之一。 但我明白,自出生起就被不幸诅咒的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这场概率游戏中取得胜利。 无所谓了,反正也不会有惩罚。 我心情平静地想。 明明只是看运气的游戏,太宰却俯下身,手指抵着下巴,无比慎重地在牌堆中认真挑选手牌。 “我选这张。”他笑容满面地说。 我看向他,与他同时揭开手指下的扑克牌。 不知何时起,那颗害怕的、不安的、紧张的心缓慢地平息下来。就像回到洞穴中的动物,我在这个狭窄的场所奇迹般地感受到了安心。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只是因为好奇心一时兴起的邀约、一场用以打发时间的普通游戏。 所以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将会是改变我人生轨迹的重要决定。 第18章 令人同情 “——这可真是令人吃惊。” 太宰将手里的牌递给织田,惊奇地看向我:“二十局,你居然全败,明明只是单纯的概率游戏。” “对手是织田作就算了,连我都赢不了。这种运气,反过来说简直好得惊人啊。”他说,“我都还没开始记牌,也没开始出千。” 原来你还打算作弊! 我倒回吧台上,被太宰传染了一样鼓起脸说:“开始就说了,我从来没赢过。” “那种情况下都会认为是在自谦吧?” “那你现在知道了,我超倒霉的,在各方面都是。” “从结果上来看,确实没办法反驳这一点。”织田实事求是地点头总结。 太宰治用指尖拎起那张被我放下的扑克牌,以一种探究的表情歪头凑近仔细观察,试图从中找到些许不同之处。 而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与面前玻璃杯壁上自己扭曲变形的倒影对视。 过了一会后,旁边传来太宰认真严肃的声音:“织田作,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循着声音将视线平移过去。太宰正颔首坐在吧椅上,右手托着下巴,做出沉思者的动作,表情严肃地开始推理。 “仅从规则上来看,她获胜的概率是53%。在不作弊的情况下要连输二十局,正常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他看向织田,“——正常来说。” 织田的目光在我和太宰身上游移一圈,若有所思地露出像是惊讶的表情:“你是指……” “总之先来做个实验吧。”这样说着的太宰将手中洗完的扑克铺在吧台上,朝一脸茫然的我伸出了左手。 “来,把手拿出来。”他张开五指向我招手示意,用的是哄小孩的语气。 ……high five? 我疑惑地抬起右手,正准备和他击掌,他却忍不住先笑了出来,转而托住我的手。 “普通的握手就可以了。” 比我稍低的陌生体温从掌心和贴合的指腹上传来,但因为他的动作过于自然,整个过程中也没有多余的暧昧举动,所以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好,现在保持这个动作再来抽牌。”太宰继续说道,“这次的规则稍微变一下,要大过我才算赢,同数的话就重抽哦。” “啊?好的。” 我伸手拿起面前那堆牌中最上面的那张,而他也紧接着拿走了第二张。 我们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翻开扑克牌。 我的是黑桃3。 对方手中的是方块9。 我:“……根本没有什么变化啊。” 刚才居然有一瞬间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骗到。 太宰却眯起眼睛,带着清爽的笑容说:“别着急嘛,正常来说胜率是二分之一对吧?再来一局。” 他将那两张牌塞回牌堆,食指抵住纸牌边缘,动作利落地完成一个单手洗牌,然后再度把它们摆在我面前。 其实感觉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但他似乎真的想通过这无意义的游戏确认什么事情。 我沉默地看向桌上的扑克牌,最终还是老实配合对方,从接近正中的位置抽出了一张。 第21章 摸起来没什么实感的硬纸片被我轻扣在桌上。 太宰看了我一眼,率先翻开手中的牌。大片空白的牌面上,正中央的红色心型图案异常醒目。 「红心ace」 是最大的牌。 这不还是没有区别吗! “嘛,别灰心。”他好整以暇地说。 ……这个人就只是单纯在逗我玩吧? 我沉默地盯着他手指下的红心纸牌,不抱希望地将属于我的扑克翻过来。 可在看清牌面的时刻,我皱起了眉。 率先露出一角的并非数字; 而是一串同样鲜红的字母。 我停下动作,呆然地看向卡片上鲜艳的小丑图案。 ——是红色的鬼牌。 比ace更加特殊的存在。 “呜哇。居然是joker,大获全胜哦。”太宰松开手,笑容满面向我致以祝贺,甚至还十分配合地鼓起了掌。 明明自己输了,他看上去却比赢了还要高兴。 “……咦?为什么?”我依然盯着手中那张平平无奇的纸牌,脑海中全是问号。 “这个就是你想问的问题吗?” 太宰靠在吧台上,撑着脸看向我。 我愣愣地朝他点头。酒吧昏暗的灯光下,身形单薄脆弱的黑发少年以一种过分老成、仿佛看透一切的锐利目光注视着我。 那个瞬间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就好像内心都被人剖开放在显微镜下观察,锋利的针尖牵引着丝线从灵魂间穿过,在脊背上余留下凛冽的寒意。 但他只是微笑着,以温柔的声音问。 “你听说过「异能力」吗?” “……周刊少年jump?” “并不是在说虚构的故事,异能力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然后才接着开口。 “我也是异能力者,并且拥有着「让异能力无效化」的异能。” 听到了过于天方夜谭的内容,大脑一片空白。但是,迟钝的我仍旧从他的话语中隐约意识到那个事实—— 太宰带着不变的笑容,以不含任何情绪色彩的语气如是宣判道:“……既然能被我的异能无效化,说明你那夸张到不合常理的厄运同样也是异能力。” 只是巧合、是你在作弊、又是在骗我吧。可以用来反驳他的话有很多,但我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拥有这种会让自己变得不幸的奇妙异能,还真是十分令人同情的命运啊,宫城小姐。”他以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在缓慢流淌的乐声中,我听见新的脚步声,这间寂寥的酒吧终于迎来了其他客人。 太宰不再说话,而是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但他也不喝,就只是那样捏着它,像在观察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默默投以注视。 化掉的冰块融进酒液里,在杯壁上留下无数细小的气泡。 指尖下,身穿红衣的小丑正带着笑容,无声地与我对视。 “不会吧……”我放下牌,疲惫地垂下头靠在桌上,内心深处的侥幸变得摇摇欲坠。 结果最后,还真是贫乏神啊。 * 从离开酒吧的那天起,太宰治所说的关于异能的话题仍旧停留在我的脑海中,就算不刻意去想也会时不时浮现出来。 并不是偶然。 我的身边会源源不断发生糟糕的事情。 “小心!” 体育馆中响起的呼喊声扯回我的思绪。声音出现的同时,一颗排球从场中飞来,正好击中坐在旁边休息的我头上,又弹起滚落在脚边。 “宫城同学!没事吧?” 和我说话的女孩子叫种崎爱罗,有着非常具有亲和力的可爱脸庞。她慌张地从拦网另一侧跑过来,眉头轻蹙,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 “没事。” 排球比篮球要轻,感觉不是很痛。 “抱歉。”她弯腰捡起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心血来潮试了下跳发球,好不容易打中,结果球咻地一下就朝这边过来了。” “那个难度很高吧,种崎同学已经非常厉害了。”我说,“而且球会偏说不定只是因为我坐在这边。” “诶?” “这是我的秘技:百分百被球击中。”我做出严肃的表情。 她愣了一下,像是读懂了玩笑中安慰的成分,朝场地里的朋友挥手打了个招呼,把球扔了回去,然后坐在我旁边自然地开始搭话:“是漫画里担当搞笑役那种吗?负责被球砸中活跃气氛?” “不,是有能吸引球砸过来的超能力。” 话音未落,那颗刚被扔回去的排球再次从场地中飞过来,正好从我们两人的空隙间穿过。道歉的声音远远传来:“抱歉!我用力过头打歪了!” “……”种崎沉默了两秒,缓慢转头看向我,没忍住说,“真的假的?” 我抱起撞到墙壁上弹回来的球,认真地点头。 “呜哇,太厉害了吧。”她扯下发圈,重新束起在运动中散掉的头发,有些好笑地对我说,“看起来倒真的像超能力了。” 我将怀里的球递给跑过来的女孩子,惆怅地叹气,没有说话。 这节是两节连上的体育课。宽阔的体育馆被拦网分隔成两半,另一侧是正在打篮球的男生。 因为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少人投来好奇的视线。种崎十分自然地朝他们挥挥手,露出满分的微笑。人群间立刻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不愧是连我这种社交边缘人物都能知晓名字的校园人气角色,不仅长相可爱,性格也很好。 只是旁边的老师理所当然也被声音吸引了过来,男生们怨声载道地被赶回去上课了。 人群散去,我正要收回目光,却看到了黄濑同学的身影。因为距离太远,无法看清表情,只能依稀判断出他也正注视着这边。 果然没人能抗拒可爱的女孩子,就连星星也是会互相吸引的。 我低下头,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又马上意识到这种委屈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馆内变得吵闹起来,有声音在那边喊道:“喂!快躲开!” 还在走神的我被身旁的人拉住,倒在旁边的地板上,几乎是下一刻,耳边传来篮球落地时的重响,听起来比排球杀伤力高得多。 好险,差点就再放送了。 我心有余悸地扶着种崎起身。和我平淡的反应截然相反,她一脸不可置信。 “诶?不是?连场馆另一边的篮球也飞过来就有点夸张了吧?这都已经超过20米了啊?!” ……啊,* 怎么回事呢。 我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第19章 先下手为强 “总觉得有点奇怪。” 社团活动结束后,更衣室内,黄濑凉太又一次与森山由孝并肩而立。 森山十分配合地发问:“什么很奇怪?” “伊织她看起来不太对劲。” “称呼得这么亲密,你们不会已经在谈恋爱了吧?” “根本没有那回事!” “是吗,那就好。” “不,为什么是‘那就好’啊?” 黄濑抬手关上柜门,想了想又说:“她最近好像在躲着我,既不主动搭话,视线对上还会马上移开。” “莫非你做了什么讨人厌的事情?” 森山提出合理猜测。 “第一反应是这个?我什么都没有做!”黄濑以笃定的语气即答,又犹豫着补充了一句,“……大概。” “那就是她自己遇到了什么事,那么在意的话就去问问吧——总觉得这个对话似曾相识。”森山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所以果然还是喜欢?” 这句疑问同样也似曾相识。 黄濑怔住,轻皱起眉头,露出了面对代数题时那种认真又困扰的表情,最后平静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森山提起凳子上的书包,顺手和离开的部员打了个招呼,又回头说道:“真不像你啊,你应该是那种在有好感的阶段就约会,然后自信告白的类型吧。” 黄濑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脑海里预演完那个场面,果断地回答:“不,有很强烈的预感,如果我这样做了绝对会被超郑重地拒绝,然后开始被躲着。” “反正你现在也在被躲着,没区别吧。” “区别还是很大的!” 跟在森山身后走出更衣室后,黄濑沉思着垂下头,视线落在脚尖。 比起喜欢,更接近于“想要变得亲近”这样的想法。 或许也有那么一瞬间萌生过“不管了干脆直接告白先交往试试吧”这种念头,又马上被果断否决。 ……奇怪。他可不是那种会压抑本能思考那么多复杂事情的成熟大人。 经过走廊时,那只经常流窜于体育馆附近的猫正停在窗下,隔着敞开的窗户和他对上视线。它悠然地甩了一下尾巴,对着他们叫了一声,飞快地钻进了草丛里。 第22章 他驻足,视线停留在空荡荡的草坪上。 就好像,他不主动伸出手,对方就永远不会靠近;但如果靠得太近,又会被立刻远离。这种情况下,实在没办法抱着那种随便的态度做出更加越界的事。 和他不一样,那孩子是绝不会因为“孤身一人”而感到寂寞的类型。 她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抱持着那份一视同仁的柔软态度,但那双眼睛从来没有主动纳入过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这种无法把握的不安让他感到一丝焦躁。 黄濑凉太是字面意义上的天才,无论什么都学得很快,因此很快就会厌倦。 而在与人相处这点上,太容易获得的好感同样会被他下意识排除在选项之外。 因为总会不断有人对他倾诉爱意。 他是擅长扮演、也是擅长“被爱”的人。 优越的美貌,外在的热情,出色的能力。在拥有这些利器的同时,他清楚地知晓该如何运用它们。 ——所以不会有人拒绝他。 可是。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从国中——不,从幼稚园开始就被爱意和赞美簇拥着长大的男孩子,在少见的挫败感中变得踌躇起来,想要迫切地做些什么证明自己,却又觉得这种行为太过轻浮。 最终变得越来越在意。 ……听上去他好像个得不到关注而失落的幼稚小孩。 走在前面的森山也跟着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恋爱啊……决定了,明天放学就去咖啡店搭讪落座后进门的第一位女性吧。” “随便过头了吧!” “爱情可不是等来的,只有行动派才会获得胜利。你也是,不用烦恼那么多,高中生就应该好好享受青春,别留下遗憾。”森山语重心长地说,“只是不要因为交了女友沉迷约会然后逃训就好。” “前辈……” 黄濑露出被鼓励之后受到触动的感动表情。他看向森山,唇边缓慢牵起笑容的弧度,随后带着那副灿烂的笑脸伸出大拇指自信地指向自己。 “不过这点就请放心吧!我就算不恋爱也能安心逃掉训练的!” “?” * 我是个自私的人。 当初转学的理由是不想伤害家人——所以学校里的老师、同学还有无辜的路人就没关系。 埋藏于内心深处的不等式随着异能力的存在而浮现,由此伴生的愧疚和自我厌恶如附骨之疽,啃食着越发清明的思绪。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比起当个随时可能被引爆的地雷,说不定还是干脆退学,当个家里蹲宅一辈子比较好。 这天放学后,坐立难安的我提着书包从座位上站起时,突然感受到了身侧如有实质的强烈目光。 最近两天一直在烦恼,应该是低气压太明显影响到他了吧…… 其实平时我们在教室里的交流并不能算多,毕竟对方是校内名人,关系太亲近的话容易带来麻烦,而现在的黄濑同学明显一副想要搭话的样子。 可是消沉的时候实在提不起劲和人交流。倒不是对方的问题,而是担心自己会说出不经头脑的蠢话。 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主动看向欲言又止的邻座,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做出了行动。 放学时间,在学生陆续离开教室的背景中,这样的动作并不会显得过分突兀。 于是,黄濑凉太看见宫城艰难地走到他面前,以和自然完全搭不上边的僵硬语气开口。 “黄濑同学,你好。” “啊?啊,你好?” “那个,我是说……明天见,拜拜!” 说完这段没头没脑的话后,她弯腰鞠了一躬,然后仿佛完成了什么重要使命那样,如释重负地转身就走。 “诶?伊织——” 她走得很快,比起离开更像是落荒而逃。 他原本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对方先是被自己的座椅绊了一脚;紧接着书包肩带不小心勾在课桌旁的挂钩上,课桌被拖拽得在地面上蹭出刺耳的声响;在教室内其他同学疑惑的注视中,她慌张地把桌子移回原位抱着包转身,最后又结实地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那声音听起来还挺痛。 黄濑凉太最终明智地选择了缄默。 总觉得这个时候再叫住她的话,她会紧张得直接在走廊上摔倒也说不定。 * 如果早知道在连锁书店里也会遇到同校同学,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在今天放学后踏进这个场所。 确认过书架上的文库名后,我停下脚步,却发现要找的书前刚好有人在,而这两秒钟的犹豫让我错失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不好意思,我挡住你了吗?”穿着海常校服的黄发男生抬起头问道。 不是同班同学。 我看向他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尴尬:“不,我才是,打扰到你了。” “你要找的书是哪本?需要我递给你吗?”对方一无所觉地继续问。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谢谢。”我低着头走近,试图从书架上层取下我要找的书。 拜托了,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发生意外。虽然喜欢看少女漫画,但是要在现实中体验具体情节的话还是算了,更何况对象还是不认识的男生。 我在心中默念,谨慎地收回手。 奇迹般地,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那头将我此前的人生搅得一团糟的、名为异能力的野兽,在这一刻意外地温顺。 捧着书的我下意识松了口气,正要道别跑路,却看到对方的身形歪了歪,步伐飘忽地往书架的方向倒过来。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呀! 我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及时伸手,扶住男生的肩膀,将他稳稳地拦在书架前,完美折断了意外事件的旗帜。 不愧是我——虽然阴沉内向,但我可不是一碰就倒的病弱系。 “没事吧?”我体贴地问。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也缓慢地反应过来站稳身子,扶着额头有些懊恼地向我道歉。 “抱歉,没事。只是睡眠不足有点困而已,发了下呆差点睡着了。” “哦……还请多注意身体。” * 远隔两个走道的书架后,黄濑凉太与森山由孝扒在边缘偷偷探出头。 黄濑愤然地说:“啊,那个可恶的黄毛!刚才那下绝对是故意的,这种搭讪方式太卑鄙了!” 你不也是黄毛吗? 森山默默地想,面无表情地说:“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偷看,这是跟踪行为吧?” “还不是因为森山前辈你在放学后硬要拉着我来这边的咖啡店搭讪女孩子。而且为什么只有我和前辈两个人?” “笠松、小堀,甚至还有二年级的早川和中村——我都邀请过,但是他们觉得丢人就拒绝了。” “难道我就不会觉得丢人吗?” “不,黄濑你是个好人。”森山一本正经,“但是话又说回来,去咖啡店途中意外看到了在意的女生,所以硬拉着我过来当跟踪狂的人又是谁啊?” “这不是跟踪。我只是刚好在路上看到了她,然后刚好也想来书店逛一逛,还刚好和她走到了同一块区域而已。” “哪有这么多刚好,这毫无疑问就是跟踪啊?” “但是在商场这边遇到真的是偶然啊!” “那剩下的果然不是偶然吧。” 旁边的客人带着疑惑不安的表情,纷纷避开了形迹可疑的两人。 “那个……不好意思。”身穿制服的店员小姐终于忍不住出现在他们身后,合着手掌露出和善的微笑,“可以请你们不要在店里做会令其他顾客感到困扰的事情吗?” “好的!非常抱歉!” 第20章 不重要 今日份的社交之力即将告急。 我抱着书,慎重地向男生告别。 可话音落下,他抬起眼,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往我的方向靠近:“看这身制服,你也是海常的学生?” 哎?还需要继续聊吗? “……是的。”我努力用那张“你欠我钱”的扑克脸表达出我的不情愿。 可大概是因为过于天然读不懂我的暗示,他一脸爽朗地继续说:“太巧了,我也是哦。让我猜猜,你是转校生吧?” “嗯。” “果然呢,不然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我应该在入学典礼上就会有印象的才对。” “谢谢夸奖……” “说起来,你也喜欢变格推理吗?”他俯身凑近,伸手点了点我怀里的书,笑容灿烂,“我还以为女孩子都不爱看这种类型的呢。” “不,我只是替朋友买的。”而且性别刻板印象不可取。 因为靠得太近,陌生的吐息几乎擦着额发降落,我警觉地接连后退好几步。 这时恰好有人从书架的拐角处走过来,我猝不及防撞上对方,还险些踩到他的脚。 第23章 熟悉的声音比我即将脱口而出的道歉先一步在背后响起:“伊织?好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黄濑同学!你好!”道歉变为了郑重其事的问好。 糟了,腹背受敌。这种巧合我一点都不想要—— 黄濑凉太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保持扶住我肩膀的动作,从上方安静地俯视我。掌心微弱的热度透过布料传来,我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但下一刻,他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问道:“是过来买书?” “嗯,答应了给西村同学带新出的书。因为她离校晚,又不顺路。” 他好奇地弯腰凑近,在这时才终于注意到那位从刚才起就呆愣在旁边的男生,低头小声问我:“是朋友?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不是认识的人,只是刚刚碰巧遇到的。”我也小声回答。 “诶?那就是搭讪了吧?” “是这样吗?” “绝对是的!这是同为男性的直觉!” “嗯……” “很困扰?” “稍微有一点点。” “需要我帮忙吗?” 他侧过脸,笑了起来。书架顶灯的光亮落进眼睛里,晕出一片明亮的色彩。 和阳光下的棣棠花有着相似的漂亮颜色。内心底冒出不合时宜的感叹,我没有回答他,而是移开视线,有些不自在地去看那位男生。 也许是身边还站着熟悉的人,我突然就有了大声说话的底气。 可比起讶异,男生脸上的表情近乎有些窘迫和不安了。他犹犹豫豫地开口,却是对着我身后的人:“黄濑君,非常抱歉,我不知道她是……” “嗯?我们认识吗?”黄濑凉太失礼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脸上是种天真的茫然。 “不、不是,只是单方面知道你的名字而已。” 尴尬从我的脸上转移到了对方的脸上,男生局促地摆了摆手,没有再继续纠缠,而是慌乱逃离了这里。 我没忍住问道:“黄濑同学……难道其实是不良吗?居然能把人吓跑。” “怎么可能啦!” “只是察觉到危机感才逃走的吧。”一直安静站在后面的森山说,“比起这个,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右侧第二个书架,正在看书的那个女孩子——超可爱的,现在就去搭讪吧。” 我:“……??” 黄濑:“前辈你不要在伊织面前也做出奇怪的问题发言!” “才不是奇怪的问题发言,这是命运的邂逅。啊,她看过来了。怎么办,稍微有点紧张。” “那完全是看到怪人的害怕表情吧……” 话题朝着奇怪的方向跑偏。 他们分工明确地开始进行漫才表演,我站在旁边,突然意识到这是离开的绝好时机。 可才踏出一步,原本还在对话的两人默契地停了下来。 呃呜……后领被揪住了。 * 我被拉着一起来到了咖啡店。 其实完全不想来的!但是有人用可怜兮兮的眼神说“拜托了”!于是鬼迷心窍的我即刻就说了“好”! ——一点也不好! 我惴惴不安地将手收在膝盖上,垂头凝视面前刚被端上桌的拿铁,奶白色的拉花在热气中凝成漂亮的树叶形状。 黄濑和森山坐在对侧,神情严肃。 面对这家长训话一般的场景,我先是疑惑,但很快头脑里只剩下紧张和不安。 现在这个严肃的氛围,很像以前爸爸坐在沙发上,问我是不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时的场面。 是放学时那个话题的后续吧。如果能轻松地倾诉出来就好了,可我并不是那种坦率的人。 “伊织。”如我所料,黄濑凉太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但却是另一句毫不相关的话,“外面的世界可是很危险的。” “啊?” “所以千万要小心那种主动搭讪的轻浮男人!” “哦……好的。” 我迷茫地顺着对方的话点头,看见坐在旁边的森山侧头望向窗外,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复杂表情。 短暂的沉默后,黄濑放下交叠的手掌,轻咳了一声,重新开口:“是遇到什么烦恼了吗?”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茶杯。 “最近总在发呆,有时候叫你也没反应。虽然能感觉到你想装作没事,但是那个样子也太明显了。” “对不起,下次会努力表现得不那么明显的。”我老实道歉。 “努力的方向完全错了啊!” 黄濑凉太趴在桌上叹了口气,透过衣袖布料传来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上去有些委屈:“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但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绝对要和我说哦。” 店内的空调保持着适宜的凉爽温度。我伸出手,捧住那杯反季节的热拿铁,试图透过温热的杯壁,从其中汲取到一丝温暖。 我注视着浮起的泡沫,低声说:“只是不重要的琐事而已。” 冷气吹得大脑发胀,我眨了眨眼,感觉视线有些模糊。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他从臂弯中抬起脸,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一下。 “那种事情和黄濑同学没有关系吧”——这时候可以用伤人的话果断划清界限,然后再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深夜里,自虐般地痛斥自己的冲动和愚蠢,暗自咀嚼名为后悔的情绪。 可我同时却在想,如果他能坚定地反驳我,对我说——“有关系的,因为我很在意”就好了。 我好像变成了不得了的麻烦人物,开始义无反顾地向着地雷系女子的门槛进发了。一边展现出脆弱尖锐的一面,一边又在暗自渴望着关爱。 “那种事情……” 我启唇,开始编织言语的刀刃。 黄濑凉太认真地等待着回答,被灯光照亮的长长眼睫在他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透过水蒸气凝结成的氤氲白雾,我对上那张赏心悦目的帅脸。 “……”编不出来了。 真的有人能忍心对着这张脸说出过分的话吗? 我泄了气,颓废地低声说:“会尽力不影响大家的……很抱歉,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情让你们担心了。” “才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黄濑凉太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带着熟悉的口癖。 热气组成的屏障被呼吸打乱。属于对方的手抬起,停留在眼前,轻轻捞起我即将垂入杯中的发丝。 灯光落在少年张开的指腹间,我看见分明的骨节,看见带着厚度的茧块,看见热气凝成的湿润水珠,最后看见他的脸。 “所以稍微任性一点也没关系。‘我是被人爱着的’——至少要有这种程度的自信吧?” 那道声音过于笃信,有短暂的瞬间,脑中萌生了绝不应该出现的错觉。 我像被黄瓜吓到的猫那样瞬间从座位上弹起。 第21章 明知如此 我听见了错拍的心音。 勺子茶杯还有杯垫在晃动的桌子上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好几秒后,我才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中缓慢地、缓慢地重新滑回座位上。 “……好的。” “——‘好的’?!为什么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好受打击!” 森山抱着手臂在旁边说:“太厉害了,黄濑。真亏你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好过分,我可是很认真的!”有人不满地抱怨起来。 只喝了一口的拿铁被我手忙脚乱地放回杯碟上,那层形状漂亮的树叶拉花在幅度过大的动作中,彻底被搅成乱七八糟的抽象画。 “啊……抱歉。虽然是吓到了,但谢谢你愿意说这些话来安慰我。”我说。 天呐,这种时候我居然还能说得出这么冷静的话!有帅哥顶着一张能够用来赚钱的脸无比真诚地说“你的事情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欸?! 如果不是知道黄濑凉太性格如此,我都要觉得他是不是喜欢我了。 好可怕,怎么会出现这种错觉。 在内心挣扎了片刻,我踌躇着再次开口:“比起烦恼,更像是迷惘吧。假如说,一个人总会不经意间搞砸所有事情,甚至还因为太倒霉而波及到身边的人,他应该怎么做呢?” 其实问出口也没有意义。正因为知晓大家都是温柔的人,所以才明白答案大概率会是“没关系”。 无法释然的人只有我而已。 “那种事情没关系吧?” ——你看,果然如此。 “我不会去担心还没有发生的事。”黄濑凉太看着我,用一种不太理解但还是认真进行了思考的表情说,“你是想说,害怕自己会影响到其他人吗?之前在保健室的时候,你说过自己运气不好总是受伤。” 他竟然还记得那个时候我随口提到的话。 “‘只是巧合,所以不用放在心上’这种话大概没办法说服你吧。”他笑着这样说,“可我并不觉得遇到你之后有变得不幸哦?不如说超幸运的!” 第24章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桌底绞紧手指,没有说话。 “‘尽人事,听天命’——我有一个朋友经常这样说。”他将手抵在下颌,一本正经地模仿了一下那位友人刻板严肃的语气。 “所以我觉得伊织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足够了,不会有人去责怪你的。如果有那种人存在,我就替你狠狠揍他一顿。” 黄濑凉太放出酷似不良的话语,又抬起亮闪闪的眼睛欢快地问:“怎么样?有稍微解决一点烦恼吗?” 其实问题完全没有解决,但获得了效果拔群的安慰。 我也看向他,认真地点头:“嗯,超有的!” “好欸!” 我们就这样闲聊了一会——说是“我们”,其实只有我和黄濑同学,因为森山前辈全程都在专注于他的点心。 这种情况很难不愧疚,毕竟我只是在书店偶遇,约好要来咖啡厅的是他们两个人。 ……失礼了,没想到居然会有成为电灯泡的一天!意识到这点后,我最终选择了先行离开。 门旁挂着的贝壳风铃在大门关闭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很快融入背景里轻快的流行乐曲之中。 直到那道背影彻底消失在墙后,黄濑凉太才缓慢收回视线。杯中的冰块已经融化大半,将液体稀释为更加浅淡的颜色。 “不去送她吗?”森山由孝突然问。 “是有这么想过,但那样会给她增添压力。她好像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关心。” “看不出来你原来还是个心思细腻的家伙。” “我看起来像是神经大条的人吗……” 森山想了想,认真地评价道:“看起来像那种读不懂空气、自我到令人火大、经常得意忘形的人。” “原来我有那么烦人?!”黄濑理所当然地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毕竟是能强硬地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女孩子来咖啡店的男人。” “那个是——”说到一半的话语卡住,他有些气恼地拿起勺子开始搅拌杯中的咖啡,勺子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个是担心。”森山不为所动地接话说,“是想这么说吧?” “……其实当时没有想那么多。”他收敛起表情,仰靠上椅背。 灯光与窗外的阳光混杂着落下,照在少年突然冷寂下来的脸上。没有在笑时,那张有着锐利眉眼的脸庞和温暖热情没有丝毫联系。 “更像是一点私心吧。看到她露出那种难过的表情的话,会稍微有点生气。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家伙做的。” 森山由孝抬起头看向黄濑凉太,脸上是种难以言喻的奇怪表情。 “还说不是喜欢,你这已经完全把自己带入男友角色了啊。” “诶?” * 这天晚上,我刚和家长结束每日定番的睡前汇报,正打算刷会视频网站打发时间。 手机受信提示音突然想起,显眼的消息气泡同时在屏幕顶端浮起,比内容更先一步映入眼中的是发送者的id。 看清那几个文字的瞬间,没拿稳的手机哐当一下砸在鼻梁上,滚落在枕头边。我捂住鼻子从床上坐起,却在这时听见了更加恐怖的声音。 ——语音通话的拨号音。 糟啦!手机砸到脸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那个禁忌的按键! 我手忙脚乱地想要中断通话申请,但手指刚放在那个红色的按键上,电话的图标就变为了计时数字。 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微弱失真的电子噪音,透过音筒从屏幕另一端传来。 “嗯?怎么突然打电话?” 又因为与平日里的距离相比,互相和手机贴得足够近,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呼吸时黏连低沉的气音。 仿佛是贴着耳廓响起。 我一下子把手机拿远,隔空喊道:“对不起!刚才不小心按错了,我现在就挂掉!” “诶?啊、先等等!”对侧响起制止的话语,我本能地停下动作。 “虽然是吓了一跳,但打字好像确实有点麻烦,就这样稍微和我说会话吧。”他说道。 “……好的。” 我犹豫地应了一声,又将手机拿近。 害怕打电话的人绝对不是少数。作为在宽松教育中长大的z世代,会对这种需要考验临场反应能力的活动产生恐惧也十分正常。 我一脸凝重地将手机放在耳边,仿佛电话那端是即将要对我宣布加班安排的上司。 年轻上司轻快明朗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你明天放学后有空吗?要来参加聚会吗?” 我茫然地反问:“聚会?” “啊……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聚会,就只有篮球部里关系好的几个前辈会来。” 大脑高速运转。 已知:黄濑同学邀请我参加“只有关系好的人会来的”聚会。 结论:我也在这个“关系好”的范围里。 哇!我们……呃,我们的关系有这么好来着吗? 我发出代表困惑的音节。 “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不用勉强!”他的语气明显变得慌乱起来。 我想了想,无比谨慎地确认道:“我可以去吗?我是说,我和大家都不熟,也许只会扫兴……” “怎么可能会扫兴!不如说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觉得麻烦和无聊。” 其实我没办法像他们那样,从聚餐派对之类的集体活动中体会到“快乐”这一情绪。 可是。 可是我突然觉得,如果看到黄濑同学露出那种发自真心的快乐笑容的话,我好像也会变得开心起来。 就像在篮球部看到他时那样。 既然他说我可以任性一点—— “我要去。”我说。 “……真的?” “但是我第一次参加聚会,是不是需要做点准备?” “什么?” “比如彩带礼花筒、还有饭桌上用来活跃气氛的笑话之类的……” “不、什么都不需要准备啦!” “诶?但是……” “就只是普通的聚餐而已。”他有些无奈地说,“像是之前我们一起吃饭那样,所以不用紧张和害怕。” “哦。”我想了想,又诚实地说,“可那次我其实很紧张也很害怕……” “虽然知道是这样,但听到你这么说果然还是有点受伤啊……” “对不起!这次我会努力一点的!” “也没有要你在这方面努力!” 放松下来的我缓慢靠回抱枕上,问道:“不过,快要期末考试了吧?怎么突然想到要聚会?” “毕竟一个人过生日也太寂寞了嘛。” “嗯……嗯?是生日聚会?”我惊道,“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说?!那礼物——” “不需要准备那种东西,也不是因为想要礼物才邀请你的!” “可再怎么说也不能空手——” “反正现在来不及,这次就不用管这些了!” “……哦。”我失落地应答。 对面停顿了一下,才像是为了安慰我那样提议道:“礼物的话,留到下次也可以哦。” 我重新打起精神:“好的!”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无奈的笑:“明明是送东西给别人,为什么会那么开心啊。” 因为是交换。 只有付出,才能获得回报。 这样的等式出现在脑海中时,我蓦地意识到某个逐渐清晰的念头,突然怔住。 ——我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回报。 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地彰显它的存在感,我不知所措地握着手机,迟迟没能做出答复。 迄今为止第一次,心中诞生出了明确的渴望。 这是不正确的。人在脆弱之时总会被虚幻的火光吸引,误以为那就是幸福。 可理性和感性的部分又总是分离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明知如此”。 耳边的声音静寂了几秒,夏夜的蝉鸣从敞开的窗口涌入室内,我恍惚间听到了庭院外绣球花绽开的细响。 但又马上意识到这是错觉,毕竟都快七月了。 漫长的静默中,少年疑惑的问询声在耳边响起:“伊织?怎么了?” 热量从声音的落点开始蔓延,最终汇聚到脸颊上。脑内所有的意象瞬间消散,我回过神来,轻声道歉,默默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发烫的脸。 糟糕……真的是见色起意啊。 第22章 太危险了 人的成长体现在方方面面。 就比如现在,一周前的我一定难以想象自己和五个活着的人类共同待在居酒屋包间内的画面。 由香里:[真的假的?没有被奇怪的灵附身吧?伊织居然会去参加同学聚会?] 给姐姐发送照片后,收到了非常过分的回复。 已经是被灵体附身级别的豹变了吗?也没有夸张到那种程度吧…… 虽然说是参加聚会,但现在的我更像是个气氛组。考虑到桌上还有一位对异性苦手的笠松前辈,我决定安静地在角落担当背景板。 第25章 “虽然因为期末暂停了社团活动,但别怠慢了体能训练。不久后就是县内预选赛,县内的出线名额只有一位,可不要在这种时候掉链子。”责任心重的队长笠松在饭桌上也不忘叮嘱队员。 “只是县内赛而已,轻轻松松啦。”旁边的黄濑展示了教科书级别的ky。 “期中考试勉强踩线及格的家伙不要说话!” “呜哇!我可是寿星,今天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前辈!” “你可是我们队的王牌,王牌要是因为挂科补考参加不了训练和比赛该怎么办啊?” 明明是一年级新生,居然已经是王牌了吗?好厉害! 我在内心感叹,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他伸手试图挡住笠松伸过来的手肘,脸上却是眉眼弯弯带着笑的模样。 下一刻,像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也看了过来,于是我恰好对上那张没来得及收敛笑容的脸。 “抱歉,会觉得无聊吗?”他轻轻朝我歪了下头,小声问。 屋内橙色的灯光将他的发顶发尾染成同样温暖的颜色,光亮降落在纤长的眼睫上,那双眼瞳也因此散发出令人目眩的光。 是像蜂蜜一般甜蜜又黏腻的金色。 仿佛陡然面对一块同极的磁铁,我即刻后仰拉开小段距离,紧张地移开视线。 “不、完全不会!感觉大家聊的话题都很有意思,我有在认真听。无论是训练的事情、县内预选赛的事情,还有黄濑同学说不定会挂科的事情。” “最后那个倒是希望你没有听到……”那张带着完美笑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说起来,你不是很擅长模仿吗,这种时候就不能?*? 模仿一下优等生吗?”森山说。 “模仿不是那么用的啦!” 笠松教育道:“那至少周末应该好好补习吧?” “明明是生日,为什么还要被这样说,好过分……”大寿星垂头丧气地躬身,将脑袋搭在桌上,语气也像被欺负了一样变得委屈起来。 他坐在我左手边的位置,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无意间停靠在我的手腕旁。微弱的力度因为倚靠的动作传来,我顿住,顺从地停住原本打算收回的手。 大家似乎又聊起了别的话题。我有些踌躇地俯身,悄悄靠近了他。 “黄濑同学,周末要一起去学习吗?除了数学以外的科目我都有自信,说不定能帮上你。” 也许是我的询问太过唐突,瘫在桌上的他猛地直起身,一只手捂住耳朵,慌乱地看向我。 “对不起,突然说话吓到你了吗?” “啊、不,不是这种意义上的吓到……” “嗯?” 黄濑凉太伸手挡住半张脸,视线落到地板上,声音越发微弱:“稍微有点……算了,没什么。”他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重新问:“是说周末去学习的事情吗?” “是的,地点就由黄濑同学来选吧,我都可以。”我说。 “那就去我家——我是说我家附近的书咖!”他直接敲定计划。 “好啊。”我将头转了回去,表面镇定,内心却早已神游天外。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多么大胆的邀请。 手中玻璃杯的冰凉温度变得明晰起来,我低下头,用它遮住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 吃完饭之后,这群充满活力的男高中生还要接着去卡拉ok,而我打算直接回家,毕竟那不是我这样的人应该踏足的场所。 而且和这群人站在一起时,过于明显的体格差总让我感觉自己像只误入鹰群的麻雀。 运动系真可怕。 黄濑凉太直接伸手接过我的书包,用陈述句说:“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我下意识拒绝。 森山了然地指了指剩下的几人:“我们还要先去取预定的蛋糕,等下直接在店里碰面就好了。让黄濑送你过去吧,安全是第一位的。” 这个时间点天空还没有完全变暗。昏黄的光线从尽头的楼道缝隙中透露出一角,依稀能从其中窥见太阳赤红轮廓的边缘。 我走在他身后,踩着他被拉得长长的影子,直到站进巴士站牌下等车的人群中,才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黄濑同学,生日快乐。” 黄濑凉太本能地侧头看过来,那张脸上充斥着茫然和困惑:“嗯?祝福的话刚刚在店里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刚才是和大家一起说的,我的声音很小,你说不定没听到。” 他笑了起来:“这次清楚地听到了哦。” 空阔的道路尽头隐约出现了巴士的轮廓。我看着他,没忍住又一次出声。 “黄濑同学——”但对上视线的那刻,后半截话语骤然从脑海中溜走,我顿了一下,选择诚实地道歉,“抱歉,没什么。” 他的神情就像在看一只不停扒拉他的小动物,无奈中带着纵容:“怎么了?感觉今天意外地活跃?” “对不起,会很烦人吗?” “不是烦人啦。只是稍微有点惊讶,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 了解到了更多关于你的事情,所以很开心;能待在你身边,也很开心。 “嗯,是秘密。”我背过手,轻声说。 他垂下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我。这一次,我没有避开视线。 要说能从对方的眼中清晰地捕捉到什么事物,其实是夸张的比喻。毕竟再怎么超群的视力,也无法简单弥补距离差。 但空缺的画面会被想象和期待所填补。 这一刻,他的眼中一定映出了我因为呆住而变得傻里傻气的模样。 两个截然相反的念头在脑内碰撞,我下意识想要低头却又无法动弹。 被对方的眼睛注视时,胸腔中的心脏会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我听见远处广场上电子广告的噪音,也听见不稳的心音,混杂着夏虫的鸣叫。某种无法言明的情绪将这些事物汇聚在一起,不着痕迹地编织成网,将躁动的心轻柔地兜住。 我们相隔半米,触手可及。 我恍惚地想,我也许是个自私又贪心的坏孩子吧,所以这种时候还会想要再靠近一点。 如果他一直保持着闪闪发光又遥远的模样,像太阳、像星星那样,挂在我永远无法触碰到的高处就好了。 那样我就能说服自己只是憧憬。 可他并不遥远,也并不完美。 仿佛只要我足够努力,就能靠近。 明明只喝了果汁,大脑却晕乎乎地无法进行思考,偏偏那颗不安分的心脏此刻还吵吵闹闹地在胸腔里大声嚷嚷。 即将满溢的古怪情绪将那张网破开,自缝隙间流淌而出。心脏像被浸泡在苏打水中一样,酸涩饱胀,好像下一秒就要炸裂成无数片花瓣。 然后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也会从其中掉出,一览无余地滚落在脚边。 太危险了。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单线程的大脑仍旧在思考碰撞。 在这沉默之中,他轻眨眼睛,深色的瞳孔在路灯的光下微微收缩。 下一秒,带着热度的宽大手掌落在我的额前,严严实实地遮住视线,又强硬地将我的脸扭往另一边。 “嗯?”嗯?! “这样盯着人看是犯规!”视野一片漆黑,我只能听见他义正辞严的声音。 “啊,对不起。” 好新奇的体验,原来只要我在对视时不尴尬,尴尬的就会是别人。 手心的温度比眼睑更加炽热,微妙的不适感令我没忍住眨了几下眼睛。 纤长的眼睫从皮肤上轻轻扫过,黄濑凉太猝然顿住。 鲜明的痒意令他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却也因此更加清晰地从指腹下感受到属于皮肤的柔软。 最终,他不自在地挪开了手掌。 空气里弥漫着属于夏天的热意,他的呼吸亦是如此。 这种情况下,她应该说些、或者做些什么才对。埋怨、疑惑、恼怒,抑或是害羞,黄濑凉太有能完美地应对这些“预想中”的反应的自信。 可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那孩子只是顶着被弄乱的额发,缓慢地回过头,以那种茫然疑惑的眼神看他,又似乎想起他刚才的话语,听话地面向了马路。 实在平静得过分。 就连刚才逾距的行为也没能让她升起半分警惕——她不讨厌他的触碰,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这种程度的接触。 在为这个认知感到庆幸的同时,他却由衷地体会到一丝古怪的烦躁。 他的眼中映出站牌下稀疏的人群,而这之中她的身影格外显眼。黑色的长发有一半顺着肩颈垂落在身前,露出半截若隐若现的脖颈。 耳边仿佛再度响起了雨声。 感性压倒理性,在那个念头还未成形之前,他本能地伸出手,指腹轻轻贴近她温热的皮肤。 掌心下的身躯颤抖了一下。像是冬日里猝不及防被人在后领塞了雪,她有些惊慌地抬起胳膊看过来,眉毛皱起,眼中带上了切实的不解。 第26章 黄濑凉太没有说话。他垂下头,佯装平静地,用手指将她颈边被针织衫领口压住的几缕发丝勾了出来。 那双明亮的眼睛震惊地瞪大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几秒的沉默后,那些能被称之为讶异的鲜明情绪缓慢消散,她呆呆地眨了下眼,又一言不发地将头转了回去。 僵硬的身躯也放松下来,像是默许了他的举动。 不,倒是说点什么啦! 他没忍住在内心吐槽。明明失礼的行为没有被斥责,可他却莫名有些不高兴。 是谁都可以这样做吗?还是说她只对他完全免疫?总感觉……不管是哪边都很糟糕。 ——又开始了。 心脏怦怦直跳,脸颊可能也有些发烫。 我一脸凛然地注视着马路对面的服装店,艰难地将呼之欲出的尖叫吞回喉咙。 刚才被碰的那一下,我的心率可能直飙300,险些就要休克倒地了,毕竟脖颈是脆弱敏感的部位。 可反而是做了奇怪举动的那个人发出了仿佛叹息的埋怨声:“真的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啊……” 这句话我需要反驳一下。 只是因为对象是他才会这样的。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被我本能地伸手反击打了一巴掌啊? 第23章 那要来我家吗? 周末那天,不巧下起了暴雨。 灰黑色的天空被厚重的积雨云吞没,在连绵不断的雨声中,窗外空荡荡的街道上只余留下车辆行驶的噪音。 不是适合出门的天气。 “怎么会这样……”电话对面的人语气失落。 我盯着玻璃上的水痕,下意识问:“那我去黄濑同学家里吧?这样你就不用淋雨了。” 这个时候我没有在想复杂的问题,只是单纯在思考该如何将原定的学习计划进行下去。 “……诶?”他显而易见地愣住,本能地发出代表疑问的音节,“诶?!” “那样不太好吧!”声音几乎有些慌乱。 好像也是,就这样擅自说要去别人家里,未免太不礼貌。 “唔。”我想了想,又问,“那要来我家吗?我一个人住,所以不用担心会打扰到谁。” “重点不是这个!我姑且也是异性吧?把男孩子单独叫到家里很危险的!” 原来乙女游戏的定番台词在现实中是真实存在的,感觉下一秒脑海中就要出现他一本正经地说着“男人都是大野狼”的画面了。 我慎重地说:“没关系,客厅里有监控,如果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会报警的。” “……那还真是令人放心。” 因为不忍心让我在雨天出门,好心的同桌纠结许久后还是决定来我家。 听见门铃声时,我正对着习题册昏昏欲睡。虽然刚起床没多久,但吃过午饭之后升糖又困了起来,加上雨天就是很适合睡觉,和学习组合起来更是效果拔群。 我迷迷糊糊地拉开门,屋外的雨水和微凉的风一同落在脸颊上。 “下午好。”穿着常服的黄濑凉太收起伞,扯下脸上的口罩和我打了声招呼,露出灿烂的笑容。 即便背景是阴沉的雨天也依旧闪闪发光。 好!这下午也太好了! 困意烟消云散,我侧身让开位置,用无比恭敬的语气说:“黄濑先生,请进!” “哎?为什么是敬语?” 我接过他被淋湿的外套放进烘干箱,又拿来吹风机。沙发上的他正用手指捻着湿润的发尾,看上去像一只在仔细打理羽毛的鸟。 平时应该是爱干净的挑剔性格吧,这样一想忍不住愧疚起来了。 “抱歉,需要帮忙吹头发吗?”我问。 黄濑凉太停下了动作,被打湿的额发从指间落下,垂在眼前。他本能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没能反应过来,话语稍微迟来半秒。 “谢……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慌乱、无措,我从他身上捕捉到了少见的情绪。客厅明亮的灯光下,对方偏白的皮肤上透出代表紧张的薄红。 我表情空白地将吹风机递给他,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放松过头不自觉地就做出了没有边界感的举动,最近的行为太奇怪,明显把人吓到了。 我怎么可以这样? 对,就算是暗恋也不能这样做啊?毕竟对方完全没有那个心思,我应该稍微考虑一下他的心情。 总之冷静地进行了反思。 * 我应该不算聪明的类型,只是因为没有其他爱好,所以能把多余的时间用在学习这种无趣的事情上。 黄濑凉太显而易见是聪明的人,但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所以只要用心的话就能做好……大概。 “呜……根本记不住啦,这也太多了吧……”一小时后,他瘫倒在桌上用可怜虚弱的语气抱怨道,那张完美的脸被书脊压出一道醒目的红痕,柔软的发尾凌乱地散落在书页上。 我收回视线:“这样吗,记不住的话就算了吧。” 原本无精打采的人瞬间直起身:“这就放弃我了吗?!对不起!总之我会继续努力的!” “啊?不是……” 我只是想说应该没人能狠下心来强迫这样的黄濑同学做不愿意的事情……算了,反正他好像又充满干劲了。 “稍微休息一下吧,要喝点什么吗?茶、咖啡、或者饮料?”我起身问。 “碳酸饮料?” “可尔必思可以吗?” “嗯,谢谢。” 我从冰箱拿出冷藏过的饮料,递给他一罐,又坐回了茶几对面。 充斥着夏草与雨水味道的空气在室内流淌,淅淅沥沥的雨音中,原本喧嚣的世界像是陷入了浅眠,变得安静下来。 一个人待着更好——其实也会有觉得孤独的时候。 窗外的花开了、看到了形状奇怪的云、回家的时候碰见了野猫、买到了很好吃的便当……如果有人愿意纵容我的任性,可以听我说些无聊的话题,待在我能够注视到的地方就好了。 只是得到的越多,就会变得越加贪心。 我清楚地明白,这只是青春期司空见惯的悸动。为了他记忆中的我永远是完美的模样,这份无足轻重的心绪终将成为秘密。 可逃避和依恋、痛苦与幸福却是放在同一个地方的。 所以心脏才会在阵痛中依然不知疲倦地颤动。 “伊织是从东京转学过来的吧?为什么会一个人来神奈川呢?”放下饮料罐的黄濑突然好奇地问。 “只是心血来潮想要感受一下自由的独居生活。”我打开易拉罐的拉环,开始随口胡扯,“搬去东京以前住在这里,选学校的时候就直接按通勤距离选了。” “所以才来了海常吗?” “其实最开始选的是城西的升学高中,但是没考上。”我说,“不过海常的编入考试也是擦着合格线过的,因为面试结果一团糟。” “毕竟海常的偏差值不算低……最后能顺利入学真是太好了。”他安慰道。 “是啊,太好了。”我捧着冰凉的易拉罐,朝他认真地点头。 黄濑凉太单手支着脸看我,突然笑了一下,眼角和唇边浮现出相似的上扬弧度,眼中流溢着温柔的光亮。 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大。 被目光接触的皮肤隐约泛起微弱的热意,在清浅的呼吸声中,我听见自己愈发明显的心跳声。 所以……我也总是无法从挫败中吸取教训。 我严肃地复读他之前说过的话:“这样盯着人看是犯规。” “哎?不可以吗?”他睁大眼睛,分外茫然地继续保持注视。 我放下手里的饮料,果断地起身,越过茶几用双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嘶——好冰!”他哀嚎一声,下意识伸手搭住我的手腕,试图制止我的动作。 啊,忘了刚刚还摸过冰饮。 我老实道歉:“对不起。” 掌心下的眼睫轻颤,带来细微的痒意。 就算想要刻意忽略,手腕上稍显冰凉的温度、以及对方因为长期运动而留下的手茧硬度,都无比清晰地透过皮肤传递至感官之中。 脑内霎时疾风骤雨。 这个时候开始庆幸我在表情管理上是满分。没脸红吧?应该没脸红吧? 无声的僵持之中,我们谁也没有动作。 直到我率先开口:“……黄濑同学,你不松开的话我也没办法收手。” 他这才回过神来,乖乖放下双手,像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一样规矩地坐正。 这下不自在的人只剩下我了。 指腹触碰到他滞留在眼睑附近的额发,是料想中的柔软触感,发质很好。应该不是染的而是天生—— “为什么摸起了我的头?” “一不小心。”抱歉,是故意的。 “而且总感觉很奇怪,这个动作像是在摸小动物。” “……没有这回事。” 第27章 “明明有超可疑地停顿一下。” 我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端坐在位置上说:“因为感觉黄濑同学好像只狗——抱歉,我不是在骂你。” “这么认真地道歉反而更怪了啊!” “就是一般意义上和‘猫系’对应的‘犬系’。”我解释说,“看上去开朗又活泼,对关系好的人会特别热情的那种。” 他愣了一下,明明刚才还在吐槽,现在却不知为何一脸幸福地笑了起来:“啊,原来如此。” “感觉很可爱,所以手擅自动了起来,非常抱歉。” “这种事情不用道歉,我又没有在生气,不过比起可爱倒是希望能被夸帅气……” “超级帅气!”我捧场地说。 他随口应着“是是”,拿起喝到一半的饮料,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也已经欢快地摇了起来。 “所以伊织是狗派?”他随口问道。 “不,我是猫派。” 正在喝饮料的黄濑凉太呛了一口,狼狈地咳了好几声后才大声吐槽:“那为什么要和我说狗的话题?” “诶?只是有感而发。” 他接住我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角,一脸无奈地说:“之前就觉得了,伊织说不定意外地天然和坏心眼啊……” “这是什么意思?是贬义的评价吗?”我不太理解。 “只是客观印象啦。”他看向我,嘴角微抿,脸上的笑容带上了我读不懂的复杂意味,声音也微妙地低沉下来。 我知道自己性格奇怪。 “读不懂空气”、“总爱说奇怪的话”,因为害怕听到这样的评价,所以我将所有想法藏在了心里,开始变得沉默。 可一旦在亲近的人面前,变得放松下来后,那些话语就会被轻而易举地吐露出来。 我为自己的失言道歉:“对不起,刚才突然说了奇怪的话。” “为什么道歉?”他低下头,趴在桌上自下方仰望我,试图确认我的表情,“并不是讨厌,所以保持这样就好,不需要做什么改变。” 我抬头注视着他,比起感触,这一刻的情绪更像是茫然。 “其实我有一个朋友,和你很像——就是那种表情很少,总是把想法藏在心里的类型。” 他笑着,用一种怀念的语气说。 “有时候会觉得不安,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了。所以你能像这样和我说真心话,我觉得很开心。” 其实再怎么反思也没有用吧,明明问题根本不在我身上。 指尖还残留着属于对方的温度,像是握住了虚幻而脆弱的火种,我在安心感中缓慢地卸下防备。 “说起这个,我上周末去东京找他玩,结果连发五条讯息都被无视了,最后变成了我一个人逛街。”他失落地说。 我犹豫了一下,仔细斟酌语句,最终选择实事求是:“但是……这听起来好像确实是被对方讨厌了呀?” “诶?真的假的?!” 第24章 很明显吗 很难说这样临时抱佛脚的学习能起到多少作用,但至少也是努力过了。 六月底,第一学年的期末考试正式结束。 考试之后放学时间会很早,虽然距离正式放假还有一周,但大家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暑假的散漫氛围之中。 当然,也有例外。 “那道题是选c吗?!我最后转铅笔随便选了一个……好像是d来着?糟了,后面的解答题也空了一道,我不会真的要挂科了吧!” “没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总觉得这个画面充满了既视感。 旁边座位上传来令人无法忽视的对话声,我克制住转头的冲动,回复了爸爸发来的消息。 [暑假应该要回去,我会提前和姐姐发消息的。工作辛苦了] 爸爸说七月中旬要去海外参加医学学术会议,妈妈一如既往地很少归家,所以家里大概又只会剩下我和姐姐两个人吧。 午间亮到刺眼的日光将教室的墙壁照得透明,在阵雨般的蝉鸣里,温热的风拂过脸颊,带来令人无法抗拒的困意。 春困夏倦秋乏冬眠,人类是一年四季都缺乏睡眠的神奇生物。 虽然也有昨晚熬夜复习的原因,但总之先把责任都推给苦夏好了。 “宫城同学。” 陌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我正歪头埋在双臂间,差点就要失去意识。我恍惚地抬头,出现在逐渐清晰的视野中心的,是一张没什么印象的脸。 这种说法好像有些失礼。虽然我能记住同班同学的名字,但因为很少和人对视,所以迟迟没办法把名字和长相对应起来。 视线相对时,站在我桌旁的男生微妙地脸红起来,磕磕绊绊地说:“那个,请问你下午有空吗?” 是很难应付的开场白,“有没有空”这种措辞太狡猾了。需要拜托我帮忙的话倒是没问题,但如果是集体活动的邀请…… 大概是在舒适圈待得太久,我久违地再次从人际交往中感受到了不安。 我踌躇着开口:“大概——” “可惜,她没有空哦。” 一道明朗活泼的声音从男生背后传来。这次是我认识的人——上次体育课向我搭话过的种崎爱罗。 亚麻色及肩长发的女孩朝我打了个招呼,站在她身边的西村也敷衍地抬起手。 “我们下午约好了去逛街,所以联谊的事情就别想了。”种崎拍了拍对方的肩,揶揄地挤开他。 嗯?逛街?什么时候约定过的?联谊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爱罗又在骗人而已。” 等那位男生离开后,西村才解释,“我们正准备来问你待会要不要一起去逛街。至于联谊的事情,是因为我和她刚才也被邀请了。” “结果过来就看到满脸困扰的伊织——那个表情太可怜了,所以热心的爱罗就过来帮忙解围了。”她弯腰,朝我露出个可爱的笑脸。 “谢谢……”我无措地眨了下眼睛,又问,“原来种崎同学和西村同学是朋友吗?” “我们是发小。”西村说。 “‘种崎同学’也太见外了,叫我的名字就好。” 我乖乖应答:“好的,爱罗同学。” “至少把后面的‘同学‘去掉吧!” 西村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平淡地发问:“所以要去逛街吗?作为上次带书的谢礼,我请你喝奶茶。”她伸手将挂在我身上的种崎拎起,又补充道:“当然,拒绝也没关系,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好像被人当成需要细心呵护的敏感小动物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嗯,我要去。” 遇到这么多温柔的好人,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消沉了。 纠结那么多根本没有用,讨厌我的人不会在乎我是什么样,喜欢我的人也不会在乎我是什么样。 “怎么了?一脸幸福的样子?”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诶?黄濑同学?!”我说到中途,才意识到这个声音属于原本不在场的另一人。 他刚从后门走进教室,有些好奇地弯腰看着被夹在中间的我,又歪了下头,发出轻微的疑惑音:“嗯?” ……我喜欢的人同样不会在乎我是什么样。 平稳的心跳突然急促起来,我佯装平静地说:“因为要和朋友去逛街,所以有点兴奋。” 说完之后紧张地偷瞄了一下身边的人,大家看上去神色如常。 我松了口气。 应该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 到中午放学时,教室里已经空了很多。因为期末而暂停的社团活动要到明天才会恢复,所以许多学生选择在上午的考试结束后直接溜出学校。 种崎站在中间,分别挽着我和西村,兴高采烈地宣布:“出发!jr湘南新宿线!” “咦?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还以为只是普通地在市内逛街。 “没错!要从涩谷一路逛到池袋!” 会累死人的!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短短四小时,我走过的路已经比过去一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而且……逛的居然不是想象中的服装店、美妆店,而是k-books! “难道我看起来很像现充吗?”种崎仿佛身处商场零食区,把架子上的制品一个接一个放进购物篮里。 我点点头。 “让你失望啦,其实我是个阿宅,不过这点要替我保密。”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从左侧的货架踱步到右侧,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最后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把手里的cd递给了我。 “这个推荐给你,是最近大受好评的新作。” 似乎是乙女向的音声作品,封面上印着色彩相当明艳的插图。戴着墨镜、打扮时髦的金发男性环抱着背对镜头看不清脸的女孩子,轻咬着对方的肩颈,碧绿色的眼瞳在阴影中散发出危险的光亮。旁边花哨的标题写着:《~甜蜜惩罚~与我推的秘密约会》。 第28章 “……?”我困惑地看向她。 “是偶像恋爱题材哦。轻浮役流露出深情和充满占有欲的一面——这种反差感令人无法拒绝对吧?”她小声说,“而且这个人设,是不是和黄濑同学有点像?我在想你说不定会喜欢。” 完全不像啊?我失礼地在脑内对比了一下,总感觉难以想象这种表情出现在那张脸上的样子。 不过毕竟是朋友特意推荐的,还是收下比较好。 “谢谢。”我顺从地接过,原地沉默了两秒之后才想起来反驳,“不对,‘和黄濑同学很像’是什么呀?为什么会推荐给我?!” “因为你明显喜欢他吧——呜哇!” “不要对着本人八卦,很没礼貌的。”从后面走过来的西村伸手拍了下种崎的头,打断了她的话。 “……” 我捏着那张碟片,没有说话,脸却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西村:“……” 种崎:“你看!我没猜错吧!” 这种情况下很难再说出否认的话了。我纠结地小声问:“很明显吗?” “单独看还没有那么明显,对比一下就感觉气场都变了。”种崎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起来,“像遇到什么好事那样笑眯眯的,整个人突然明亮起来了。” “居然是这样吗?!” “你自己震惊个什么劲?”西村忍不住吐槽。 我惆怅地用碟片遮住了脸:“啊,总感觉有点丢人……” 种崎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实际上只是嘴角的弧度从5度变为25度的差别。” 25度还是很明显的吧! “没事,至少他本人完全没察觉到。”西村说。 “就是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种崎说。 “如果被发现的话,高中生涯就要完蛋了。”我说。 “没有那么严重吧?”种崎匪夷所思地发出疑问,“只是喜欢而已啊?我要是喜欢一个人,绝对会千方百计地让对方知道。” “就算对方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她坦然地说,“被拒绝了是他没有眼光,没有眼光的男人不值得喜欢。” 是、是这样吗! “爱伴随着自私的独占欲,这份情感天然就与单方面的心动相悖,如果得不到回报的话,它总有一天会成为痛苦的源泉。”种崎语气严肃,话语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我迟疑地点头。 “比如说,如果有一天对方有了喜欢的人,对别人露出那种甜蜜的笑容,也因此开始和你保持距离,你还能继续沉默下去吗? “就算不会交女朋友,他也是模特,粉丝里面会有很多女孩子。你可是连吃醋的理由和资格都没有哦,那样会很难受的吧。” 其实没有想过那么多复杂的事情。 就好像坐在窗边时,无意间瞥见开得正盛的向日葵,看到它在阳光下热烈而肆意绽放的模样,于是便会下意识在心底发出感叹。 可我知道那并不是属于我的花。 虽然距离已经足够近了,但我们之间依旧隔着一扇闭锁的玻璃窗,而我没有打开它的勇气。 说到底,这样脆弱而平庸的灵魂,并没有资格去谈论爱的话题。 所以为什么还会因为这些话而感到难受呢? “……”我努力思索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原来我是女友粉。” “啊?对吗?” 第25章 超明显的 聊到后面已经没有尴尬的心思了,我们坐在街边的奶茶店外,开始互相八卦。 我接过西村递来的奶茶,顺手将装着cd的购物袋放在了腿上。 ——最后还是买了。 不是代餐,只是单纯好奇。 “反正不告白最后也会难受,不如干脆一点,如果失败了就当做是断舍离,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种崎说。 西村不赞同地反驳:“不要把你自己的恋爱观强加给别人。” 种崎说:“倒也不是啦,但对方是那个黄濑凉太啊?” 我警觉地竖起耳朵。 “怎么说呢,算是同类相斥?”种崎捏着吸管戳了戳杯底的沙冰,“总觉得他的笑脸很假,和我应付别人时做出来的营业笑容一模一样。其实是很难交心的类型吧,比起轻浮,更像是根本不在乎。” ——因为觉得并不重要,所以用那种毫无破绽、却又毫无意义的微笑应付就足够了。 她这样评价道。 “咦?有这回事吗?”状况外的我发出疑问。 “你难道感觉不到他那个可怕的温度差吗?” 姑且在脑内仔细回忆了一番,但根本没发现能被称之为“温度差”的区别对待。 虽然刚认识的时候有那么想过,但那只是面对不熟的人会有的正常反应,也是我曾经的心理阴影导致的偏见。 我茫然地摇头。 “算了,这种事情对伊织这种钝感的天然系来说有点难理解吧,虽然也有可能是滤镜太厚。”种崎放弃了解释。 “哦……” 她又认真地说:“不过没关系,不管你喜欢的是谁,我都会好好为你加油的。” “你就不要在这边煽风点火了。”西村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好痛!总是敲头会变傻的!” “已经很傻了,没关系。” 下午的阳光从遮阳伞的顶端落下,空气中弥漫着热气。被日光照亮的指尖从塑料制的杯壁上蹭下几滴水珠,最终被蒸发殆尽。 我盯着桌面上的阴?*? 影,感受到了胸口的阵痛。那是种矛盾的情感,渴望与强烈的不配得感交织在一起,最终催生出更加鲜明的不安和焦躁。 如果我是更加优秀的人就好了; 如果没有那种奇怪的诅咒就好了。 打住,不能再想了,最后说不定就会顺理成章地变成“如果能成为恋人就好了”—— “……” 手中的奶茶被挤压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旁边座位上的两人立刻看了过来。 “没事吧?是中暑了吗,脸很红欸?” “没事……只是感觉有点热……” * 中场休息结束后,种崎充满活力地带着我们往下一站进发。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侧突然拂过一阵微风,像是有谁从旁边经过。 可想要回头看看的念头在下个瞬间毫无征兆地消失,思绪产生空白的时刻,我有些茫然地停住脚步。 “你的东西掉在地上了。”清淡的少年音恰好在这时响起。 我回过头,看到身后蓝发蓝眼的男生。他举着那个印有logo的购物袋,过分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腕在阳光下白得透明。 对不起!甜蜜惩罚!居然把你给忘了! 我连忙从他手中接过购物袋,一边躬身道谢:“非常感谢。” “啊。”对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他怔了一下,发出语气毫无起伏的感叹,“宫城同学?” 我们认识? 没能从记忆中找出符合条件的人,我有些无助地眨了眨眼。 他安静地盯着我,那张扑克脸上流露出不甚明晰的了然神色。像是读懂了我的眼神,他体贴地说:“我是之前坐在你后座的黑子哲也。” “……咦?” 有这回事吗? 要说对后座的同学半点印象都没有也太失礼了!明明他都知道我的名字! “诚凛的?”我谨慎地问。 “是的,一年b组。”他认真地点头。 确实都对得上,但我在东京这边的学校只待了不到一个月,其实谁都没能记住…… “入学那天,宫城同学在座位上摔倒的时候压住了我的脚。”他适时地补充。 “那真的是非常抱歉!如果可以的话这种事情还请你务必忘掉!” 没想到是黑历史啊!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平淡地说:“没关系,那并不是宫城同学的问题。”那双浅蓝色的圆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却流露出一种令人安心的亲和力。 明明是很有特色的人,我为什么会毫无印象呢? “伊织?怎么还在原地发呆——哎呀?” 一双手从身后探过来,按住了我的肩。我转头,对上满脸写着“这是搭讪吗”的种崎。 “是以前的同学。”我赶在她开口之前解释道。 “哦!之前在东京这边的同学啊。”她熟练地打起招呼,“你好,我是伊织的朋友,名字叫种崎爱罗。旁边那位脸很臭的是西村叶月——痛、不要揪我耳朵!” “我是黑子哲也,请多关照。” 他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过分礼貌地微微躬身行礼,紧接着看向我:“还有之前火神同学的事情,没能好好向你道歉。” 是在说当初被篮球砸进医院的事情吧,这个姓氏倒是有印象。 “没关系的,那其实也是我的问题……他没有受到影响吧?” 第29章 黑子哲也摇了摇头。 “太好了。”我松了口气。 要是因为这个影响到对方,我会愧疚一生的。 “嗯,太好了。”空气里传来拥有同样发音的简短话语,依然是毫无波澜起伏的语调,可他平直的唇边却带上了并不明显的弧度。 几乎像是错觉般的。 黑子哲也浅淡的蓝发被阳光映成近似雪的颜色。 “那个时候的宫城同学总是看起来很难过。”他温声地重复了一遍,“但现在不是了,太好了。”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些断断续续、缺乏主体的记忆碎片,因为这句熟悉的话语而重新粘合在一起,重构出属于过去的画面。 忘了因为什么原因坐在空教室哭泣的我,和踌躇地停在门旁的黑子哲也。对上视线的时刻,我们同时愣住。 “……需要手帕吗?”那时的他这样问道。 我摇了摇头,可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被他吓得重新掉了下来,于是我吸吸鼻子,又难过地点头。 之后是许久的沉默。 直到我捏着对方递来的手帕,抽噎着问:“那个,你不去上课吗?” “嗯。但你看起来很难过,所以不用那么着急。” 明明是几个月前才发生过的事情,现在似乎已经变成了相当遥远的回忆。 其实早就遇到过温柔的人,但当时的我只是一味地沉溺于绝对的孤独之中,误认为那就是命中注定的不幸。 阳光亮得刺眼,闷热得发胀的脑内空空如也。想不出非常帅气的回复,所以最后,我只是无比郑重地说出了那句迟来的感谢。 那双像是天空、又像是湖水般平静的眼中,出现了鲜明的讶异,烟花般稍纵即逝。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语句成形之前,一道欢快雀跃的声音从街道对侧传来,连尾音也是高扬的: “——小黑子!” 这个声音…… “刚刚为什么无视我啊!”那道金白色的高大身影一路小跑过来,气息不稳地开始抱怨,又在抬头时音调猝地拔高一度,“伊织也在?!” “抱歉,没有注意到。”黑子平静地说。 “明明就注意到了吧?不是都回头了吗!”黄濑凉太本能地扭头吐槽。 等等。表情很少、住在东京、(疑似)讨厌他的朋友—— 在我若有所思的目光里,这只格格不入的大金毛兴高采烈地凑过来,以一种莫名自豪的语气介绍道:“对了,这就是之前提到过的朋友。中学时,篮球部里和我关系最好的小黑子——黑子哲也!” “黄濑君,我们的关系只是一般般吧。” “好过分?!” ……果然还是被讨厌了吧! 这种相处模式诡异中透露出一丝和谐,我表情微妙地站在旁边,仿佛在看最近刷到的小动物视频。 “偶遇”、“同学”,这样简单地解释过后,黄濑凉太收起沮丧的表情,一脸期待地问道:“旁边刚好有冷饮店,要喝点什么吗?我请你们哦!” “不用了。”黑子说。 “我也不用。”我说。 “呜,为什么我一直在被拒绝……” “对不起,因为朋友还在旁边等着。”我充满歉意地说。 他这才注意到我身后的人,脸上的情绪收放自如,最终变为一个幅度恰好的礼貌微笑:“西村同学和种崎同学也在啊,你们好。” 呜哇,温度差超明显的。 种崎无声地朝身旁面无表情敲手机的西村使了个眼神,在被无视后,又用手肘戳了戳她,小声地说:“这说不定意外地有戏啊。” 第26章 不想独自一人 打完种崎推荐的乙女游戏之前,我拿到了自己的成绩单。而例行的班会、扫除之后,便是长达一个多月的暑假。 “学年第三、第四十一……我不能接受!难道笨蛋只有我一个?!” 在社团活动室帮忙打扫时,种崎对着我们三人的成绩单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3是西村,41是我,而种崎是我们的总和:143。 “比我想象中要高啊,上次小测你的英语不是拿了惊人的27分吗。” “那次是把答案填错行了,我已经反省过了。” “但这次的成绩也只是刚好及格,其他人就算了,主唱英语不好可不行吧?” “可说到底为什么歌词里要有这么多舶来词?简单易懂点不好吗!” “那样不够摇滚。” 她们两人都是轻音部的成员,在校外还和人组建了乐队。种崎是主唱,而西村—— “这个是吉他吗?” “不,是贝斯。” “哦。” 原来是贝斯手。 种崎收起桌上散落的零食袋,抬头问我:“伊织要来试试吗?我们乐队还缺个键盘手,虽然没有也可以,但果然还是有更好啊。” “诶?但是我没有音乐基础……” “没关系,这个可以学。” 她给我看了之前的演出录像。昏暗的展演厅内,彩色的灯光交织在一起,照亮了舞台上四人的身影。 并不能算是规模很大的演出,狭窄的室内里挤着几十位观众,和我对于“演出”的印象完全不同。可台下的客人和舞台上的她们都是笑着的,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那是全身心投入于其中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无论是西村、种崎,还是黄濑,他们毫无疑问都拥有可以为之努力的珍贵事物。 ……那我呢? 我沉默了一会,不无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果然还是不行。” “我只是随口一提啦,你也不要总是这么认真地道歉。” “嗯。” 因为没有站上舞台沐浴灯光的勇气,所以我无法成为像她们一样耀眼夺目的存在。 ——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原以为会在孤岛上度过一生,所以从未考虑过这种问题。可是拥有了希冀和期待之后,就越发难以原谅这样止步不前的、糟糕的自己。 收拾好屋子,锁上门,我拖着行李箱乘上了回东京的列车。 车窗外的海面倒映出落日的辉光,离群的乌鸦从高架桥下掠过。安静的车厢内,我靠着椅背,缓慢闭上了眼睛。 在暌违已久的孤独感之中,又一次体会到熟悉的迷惘。 ……我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 到家时收到了来自黄濑凉太的消息,是成绩单的照片,后面紧跟着两个简单易懂的文字。 [合格!] 最后的班会上,他因为有事缺席。离校前没能见到面的失落在这时稍微消散了一点,我立刻回复了他。 [恭喜!] 消息发过去的下一秒,收到了通话申请。 “伊织,现在回家了吗?”他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不稳的吐息,应该是正在走路。 “已经在东京了。” “好快?!”惊讶之后是失落,“后天是县内预选赛,我还打算问你想不想来看……” 我毫不犹豫地说:“没关系,我可以再坐车回神奈川。” “也不至于要那样做!”他很快打消我的念头,“绝对会顺利打进全国的,到时候在东京见面就好。” 这句话实在太笃定了,但如果是由他说出来,又好像有了能让人信服的魔力。 我没忍住笑了起来:“好呀,我会在东京等你的。” 而这样的回复大约也包含了某些私心在里面,听上去就像是什么约定一样。 空荡荡的客厅里没有开灯,橙黄色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落进来,稍微照亮了昏暗的室内。 时钟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明明对话已经可以结束了,我却迟迟没能说出那句再见。 一个人更好。 一个人也没关系。 不想独自一人。 原本被放置在底层的自我需求在逐渐上浮,透过水面正视自己的倒影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恐慌。 种崎说的没错。 它会使人变得痛苦。 背景中传来模糊的对话声,隐约听见有人叫了黄濑的名字。他应该是用手挡住了听筒,转头回应完对方,才重新对着手机继续说:“我也准备回家了。那就先挂断了哦!下次再见!” 下次再见。 “……那个。” 结果道别的词句变成了毫不相关的话。 其实在开口的瞬间已经后悔了,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之后我还可以再给你打电话吗?” “什么?” “我……一个人在家会无聊。” 下意识说了谎。 没有半点犹豫和怀疑,他理所当然地用愉快明朗的声线回答道:“当然可以!不如说超欢迎的!” 通话结束,待机的手机屏幕变暗,那些温暖的声音也随之远去。我在沙发上躺下,用手臂遮住眼睛,在庆幸的同时难以抑制地感到愧疚。 第30章 ……它好像还会让人变得自私起来。 * “黄濑,该走了。黄濑?怎么回事,这个奇妙的表情。被喜欢的女孩子嫌弃了?” 在笠松的催促声中,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森山折回校门口,轻轻拍了拍还停在原地的黄濑凉太。 后者一脸凝重地放下手机,语气是反常的平淡:“决定了,拿下ih的冠军后就去告白。” “……啊?” 森山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才缓慢开口。 “虽然并不是想对你的恋爱指手画脚,但至少别在比赛前立下这种危险的flag吧?” * 最终还是没敢打电话。 原本打算回家的姐姐似乎遇到了麻烦的课题,所以最后决定直接住在学生寮里,于是我一个人在家里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两天。 这期间思考了很多复杂的事情,像是兴趣爱好、将来的目标、还有那个麻烦的异能力的事情。 很难再欺骗自己说“没关系”“无所谓”这样的话了,是因为有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会变得焦躁不安、变得患得患失。 想要靠近、想要说话、想要拥抱。 可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日常与非日常的分界线。 他应该是无忧无虑、自由快乐的模样。 而伤痛、厄运、死亡这些部分属于我。 我安静地趴在桌上,注视窗外的云。 是晴天。阳光落在摊开的作业本上,旁边的手机屏幕停留在聊天界面,上面是一张记分牌的照片。 分数差过于悬殊,就像是为了印证之前放言的“绝对”。 [顺利拿到门票了!东京见!] [好耶!接下来的比赛也加油!] [嗯!] 指腹传来尖锐的刺痛,我放下手机,妥协地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盖住了还在渗血的伤口。 刚才在楼梯拐角摔倒打碎了水杯,又在收拾时不小心划伤了手。 回过神来时,本应司空见惯的意外似乎已经变成了某种久违的体验。 我开始变得“不习惯”。 我开始期望“改变”。 …… “所以,是有什么事情想说吗?” 和我有着相似面容的女性目光平静地看向我,而我拘谨地坐在沙发对侧的位置上,紧张不安地抓住了衣摆。 看不出半点母女谈心的氛围,反而像师生会谈。 毕竟除了长相以外,哪里都不一样。 坚韧果断、自信强势,身为警察的她有着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和责任心。对她而言,由香里才是合格的女儿,我大概只是有缺陷的失败品。 我害怕她失望的眼神,因而总是逃避。 但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还是会本能地去依靠,就和很久以前在学校被人欺负时一样。 “妈妈……你有听说过异能力的事情吗?” 这样直白的开场听上去很像某种天马行空的幻想,所以我预想过很多种反应:不可置信、被当做中二病、被质问是不是最近漫画看太多。 但她只是轻轻皱起眉头,那双眼中没有困惑和怀疑,而是一种庄重的严肃:“异能力的事情,你从哪里知道的?” “一个奇怪的人,名字叫太宰治。” 她的表情更加凝重了:“他有对你做什么吗?还和你说了别的话吗?你有向他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人措手不及,但至少让我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我认真地回答了她。 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用担忧的语气叮嘱道:“这个人是混黑的。而且在那之中也是穷凶极恶的危险存在,所以绝对绝对要远离。” “啊?” 这倒是真的完全没想过!明明看起来更像是从哪户大家族里出走的大少爷。 我听话地点头:“我知道了。” 她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那么继续异能力的话题吧。遇到了困扰的事情?” “嗯,那个人说我也有异能力,好像是那种和扫把星一样,会带来坏事的糟糕能力。”我说,“因为没有实感,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控制,所以稍微有点害怕。” “……老实说,我之前也怀疑过这种可能性,但是没办法说出口。不过你好像比我想象中要坚强一点。”她有些疲惫地解开了衬衫最上端的扣子,散落在肩上的短发被随意地别到耳后,“内务省里是有那种专门负责处理异能力的官方组织,我也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 我安静地听着。 “如果是那种不可控的能力,首先应该会被监管保护起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力量,那群人总会找到能派上用场的地方。然后就在封闭设施里一边进行训练,一边接受专门的教育。” 啊这个,听起来有点吓人。 “那样的话需要退学吗?”我确认道。 “当然,会彻底告别平凡的日常。” “唔。” “你想怎么选?”我听见她问。 我犹豫了。 其实不该犹豫的。这毫无疑问是正确的选择,从今往后不用再担心自己会伤害亲近的人,也不用再为不稳定的生活担惊受怕。 “我应该去那里吗?”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就会点头答应吗?” “……” 很难给出肯定的回答。 明明想要改变,我却在这个时候开始害怕失去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快乐。 “……对不起。”短暂的沉默后,我低下了头,“我好像没办法成为像姐姐那样优秀勇敢的人。” 头上落下轻柔的力度。 “怎么愁眉苦脸的样子。”她起身坐到我旁边,笑了起来,那种正言厉色的模样褪去,变为温情的柔软,“不会把你送到那种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去的。” “可是……” “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了。而且‘会带来坏事’这种说法太唯心了,没办法确认吧,说不定根本没有这回事。” “嗯……” “还有啊,并不是只有优秀的人才值得被爱,伊织和由香里也不是用来比较的存在。我和你爸爸认识的时候,我还是町内远近闻名的不良少女呢。” “妈妈你今天喝了酒吗?” “最近案子比较多,今天难得休假,回来前确实稍微喝了一点。” “哦。” “我又没醉!不是酒后的胡话。” 第27章 给小朋友的安慰奖 人就是这样。 时而突发奇想产生一些忧郁深沉的念头, 在吃过美味的食物、睡到自然醒之后又开始对明天充满期待。 种崎:[进度怎么样?] 我:[还差一条真相线就打完了,但那位不是喜欢的类型,稍微有点提不起劲] 种崎:[我不是问游戏的事情] 我:[嗯?] 我:[那是什么事情?暑假作业?] 种崎:[黄濑凉太的事情啊] 我放下了手机。 人就是这样。 时而突发奇想对电子产品产生厌倦, 偶尔也想要体会一下返璞归真的原始生活。 “干嘛已读不回啦!” 电话立刻打了过来,我冷静地接通回复她:“对不起, 有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在问你黄濑凉太的事情——” “稍等一下, 我在思考。” “结论?” “比起喜欢的人,我应该会选喜欢我的人。” “可是你听我说,我觉得他极有可能也喜欢你。” “我天。” 我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说:“是最近乙女游戏玩太多了吧。” 对面隐约传来拍桌子的动静, 然后是甩着手掌的痛呼声,最后还有一句:“生气!” * 结果就这样独自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 虽然不是没想过要去延续一下和社会的联系, 可气温实在太高了。 夏日晴朗无云的天空是澄澈的蓝, 在蒸腾的热气中,日光下的事物呈现出高饱和度的浓郁色彩。 这样炎热的天气里, 连窗外蝉的叫声听上去都变得有气无力了许多。 然而正是这种应该焊死在空调房的日子,我却要久违地出门做点除了拿外卖和扔垃圾以外, 能被称之为人类活动的事情。 “中央体育馆……男子篮球竞技大会……时间是……” 在电车上随便找了个靠门的空座,我对着电子票根上的信息开始确认行程。 现在是早上, 电车上的人反而比平时要多, 大部分是年轻的学生。 应该都是去看比赛的吧, 大家对于运动的热情比我想象中还要高。 墨镜、帽子和口罩。 发呆的时候在窗户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因为做了全套防晒显得偷感十足。 我犹豫一下,默默摘掉墨镜和口罩收进了手包里。 今天气温高达三十度。 车厢内凉爽的空调越发加深了我对于室外的恐惧,脑海里不自觉涌现含量为百分之一的后悔情绪, 但很快又被期待淹没。 第31章 所以今早支撑我走出房间的勇气是什么呢! [伊织今天会来吗?] [会来吗?] 睡醒时收到了黄濑凉太的消息,两行文字之后还有个可爱的loveez小章鱼表情。 ——是这个! 我:[绝对会的。就算腿断了也会拼尽全力爬过去的] 黄濑:[好沉重?!] 电车中途停靠, 结伴上车的男高中生停在了过道对侧的座位上,闲聊的声音也在同时传来。 “想回家。” “不是才刚上车吗。” “累了。” “还有四站就到了。” “热……” “场馆里有空调。” 坐在左边的金发男生无精打采地缩了缩脖子,没有回答,只是像流体的猫猫那样又从座位上往下滑了一截。 身旁的同伴带着无奈的表情伸手扯住了他的衣领:“研磨——” 下一秒,黑发的男生察觉到我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 奇怪的发型,上扬的眼尾,像猫一样纤细的眼瞳。他的眼神仿佛天然带着攻击性,目光相对的时刻我胆怯地颤抖了一下。 偷看被发现了。 “啊、对……” 我下意识想要道歉,但这位长着一副恶人脸的男生却突然朝我笑了一下,又低头继续去捞他的朋友了。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还好,看来不会被揍……虽然这个微笑真的很像是挑衅。 电车很快到站,走出车站的瞬间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我开始跟着导航往场馆的方向走,一边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海常的比赛是在下午两点,现在的时间还不到十点。原本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而提早出门,但好像早过头了。 先去看点其他比赛吧。 排球、网球和篮球在同一个体育馆,临时买票应该也可以——咦?我下意识想拿出钱包,却突然发现另一只手中空空如也。 啊啊……意外还是发生了! 就在我急急忙忙转身想跑回车站时,迎面走来了两位眼熟的人。 黑发的男生远远地朝我招手,出声喊道:“同学,东西忘在车上了哦。” 还好幸运地遇到了好人。我小跑过去,从对方手里拿回遗失的手包,诚恳地道谢。 “麻烦您了……非常感谢!” 他扬起唇角笑了一下,上翘的黑发在阳光下被照得发亮:“是研磨发现的。本来直接交给列车员就好,但想着你应该会很着急,反正刚好是在同一站下车。” 被叫做研磨的男生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缩了一小步,垂头看向地面。 我又朝他弯下腰:“也谢谢您,研磨……同学?” “……嗯。” 这次更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到另一边去了。 他们是来看上午的排球比赛的学生。和发色一样名字带着“黑”字的黑尾同学和外表给人的印象不同,健谈又亲切地领着我去了体育馆。 和对方分别之后,我坐在看台上想。 东京人比想象中热情得多哎。 * ——站在赛场上时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害怕他人的目光,也从未登上过舞台。 所以,怀抱着他人的期待、面对无数注视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也无从得知。 这是名为全国的舞台。 ih四分之一决赛,海常高校与桐皇学园的对决。 起始的哨音响起时,我紧张到头脑空白,甚至无法呼吸。结果的不确定性化作不安与恐惧,填满了思维的空隙。 很难说我有在认真看比赛,更多的时候只是盯着上方的记分屏放空大脑。因为看台距离太远,实际上只能从屏幕上看到转播的投影。 可那个金色的身影太显眼了,就算不刻意寻找也能看清。 然后便无法移开目光。 我喜欢他的张扬、喜欢他的自信、喜欢他热烈又璀璨的灵魂、喜欢在他球场上身处劣势也一往无前的模样。 窗外阳光炽热,而我在玻璃窗上瞥见自己的倒影。 原来我才是那朵追逐太阳的花。 这一刻,我也明白了退缩的原因。 他是舞台上耀眼的演者,而我是台下喝彩的观众。可我依然会希望他一直赢下去,成为被所有人簇拥喜爱的存在,即便这样会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但比赛结果不会因我的意志而转移。 比赛进行到第四节 ,倒计时归零。 我听见篮球坠地的声响,听见欢呼声。 最后也许还听见了哭泣的声音。 海常高校对桐皇学园,98比110。 ——落败。 …… 我靠着墙壁,注视阳光下茂盛生长的柳杉树。 身后是真实而热烈的喧嚣,人群来往的脚步声中,有道浅淡的阴影落在身边,然后一切反常地变得寂静起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出声的同时,那个人失礼地伸手压了一下我的帽子。 像是卡壳的老旧机械,我迟滞地脱离墙体的支撑,没有回答,而是用相似的话语反问。 “怎么一个人过来这里了?” “从那边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你,所以和前辈们说了声就赶紧过来了。”他轻笑了一下,“啊,应该不是在等别人吧?” “没有。” 谁也没有在等。 我终于转过头,他依然是带着一如既往的笑,看上去愉快又充满活力的模样。 可眼尾却带着红肿。因为皮肤很白,所以这点细微的差分在光线下就变得明显起来了。 ……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回去吗?”我问。 “嗯。” 于是就这样一起往车站的方向走过去。但因为黄濑凉太还穿着球衣有些显眼,一路上还有热情的粉丝过来安慰和加油,最后不得已跑去公共厕所换了衣服。 但根本不是衣服的问题吧! 我摘下头顶的帽子盖在他头上,尺寸不是很合适,看起来有些奇怪。 “哦,我还有墨镜——” “这个就不需要了,反而会更显眼吧。” 我盯着他,没有说话。 沉默之中,像是冰层融化,他脸上那些能与鲜活关联的情绪缓慢地消解。最后,他移开目光,唇边的弧度彻底消失。 “本来是想让你看到帅气地赢下比赛的样子的。”声音沮丧低落,却也因此更加真实。 “已经很帅气了。” “但是输了。” 声音好像在颤抖。 我想了想,又从包里翻出纸巾:“需要这个吗?” “不仅输掉比赛,还被人看到了丢脸的样子。”他仰起头埋怨般地说,手倒是诚实地接过了纸巾。落下的额发遮住眼睛,也遮住了本该一览无余的情绪。 我转过头,不再看他:“你也看过我哭鼻子,所以是平局。” 这次他忍不住笑出声了,虽然声音听上去还有些勉强。我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只能呆站在旁边等他整理好情绪。 “需要安慰的拥抱吗?” “感觉被当成爱哭的小朋友了啊。” “才不是,这是给超努力的小朋友的安慰奖。” “可这样有点吃力吧?”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高度,我的头还够不到他的肩膀。 好没礼貌! 但又没办法生气。我张望了一番,最后拉着他走到花坛旁,然后在他疑惑的视线中爬上了台阶。 他慌张地伸手:“这样很危险——” 我撑着他的胳膊站起,然后朝他张开了双手:“现在可以了。” 是比他还要高的视角。 树叶摇曳的阴翳间,我清晰地捕捉到少年脸上的茫然和微小的讶异。细碎的光斑落在他的眼角,那些少见的情绪便在这悄然无声的寂静中破碎,然后融化进阳光里。 虽然走的不是正门,但还是会有路人经过,所以这个场面有些羞耻。 他做了最后的挣扎:“……我身上还有汗,很脏的。” “没关系。” 其实对男孩子来说,是有关自尊心的重要抉择。我有些犹豫地想,说不定这根本算不上安慰,反而是二次伤害。 就在我踌躇地收手,打算用别的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时,他往前走了一步。 落入怀中的是运动过后体温偏高的躯体。 像是永不枯竭的火源,那份温度从肩颈蔓延到胸腔,最后是四肢百骸。因为对方没有用力,起初会让人本能地以为是一碰就会碎掉的幻觉。 头靠在肩旁,压住了颈边的发丝,然后就这样停下了。 我听见一句非常非常轻的“抱歉”。 这个单纯的拥抱完全没有任何旖旎氛围,倒是真的像在安慰小朋友。 已经很累了吧,能感觉到重量在渐渐从前方靠过来。 我艰难地后仰稳住身体重心,然后缓慢收紧手臂,拍拍他的肩膀,最后没忍住又摸了下头。帽子不小心被碰掉,但我们谁也没有动。 第32章 “辛苦了。” “嗯。” 结束了这个短暂的拥抱,我放开他。 这次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心中充斥的鲜明情绪只剩下难过,就连自私的愿望都变得渺小了许多。 就这样做个默默支持的粉丝好像也不错啊,我想。 而且我比其他人更近一步,每天都能看到那张脸,还能随时随地要签名。 以后等他出名了还能向人吹嘘:啊我认识这个人哦!他高中的时候和我是同桌! 想到这里突然开心起来了。 我看向稍微有些走神的黄濑凉太,那双明亮的金色眼睛望着前方,却像是什么都没在看。 ——我希望他是无忧无虑、自由快乐的模样。 我轻咳了一声,出声说:“不过虽说是没关系,但仔细一闻确实有点味道……” 他即刻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在羞耻和尴尬间来回变换,音调也陡然拉高:“对不起!但不要真的闻啊——不对!就算是事实被这样说果然还是会受伤的!” “可我说的是止汗喷雾的味道,好像是薄荷的。” “诶?!原来只是这个吗!” 这幅愁眉苦脸的委屈模样真的很可爱。 我笑起来,?*? 从台阶上跳了下去,捡起沾上灰尘的帽子拍了拍,扣在自己头上。 “下次比赛再加油好啦。”我走出树荫,回头看向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享受属于高中生的假期。” 也许是阳光过盛产生的错觉,他的目光里有稍纵即逝的怔愣,又很快被笑容取代。他提起包,跟上我的脚步。 “嗯!那冬季的比赛再来看吧,下次绝对不会输的!” “好哦!” 因为说了不少话有些渴,所以走出场馆前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水。拿出零钱时,包里的票根也一起掉了出来。 黄濑凉太弯腰捡起,好奇地问:“咦?这不是上午的门票吗?” 我把这两张只剩下纪念意义的票根收好,将矿泉水递给他,解释说:“今天来得很早,所以上午还去看了排球和网球的比赛。” “感觉怎么样?和篮球比起来哪个更有趣?” “不能这样比呀。毕竟都是团队合作的项目,这样问的话我肯定会偏心选篮球的。” “也是呢。”他笑了,轻松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那网球呢?” “网球啊……” 我思考了一下,然后严肃地说:“感想是,超能力果然是真实存在的。” “啊?” 第28章 明亮的 七月, 夏天。 将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时,脑海中会自然涌现出许多意象。就像樱花之于春天,红枫之于秋日, 提到夏天总该有烟花。 “烟火大会吗……” 我按下手机的免提键,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扯出一张抽纸, 又缩回被窝, 声音闷闷地呢喃。 “就在明天哦!因为这段时间在东京合宿,大家都会来,所以应该会很热闹。” 黄濑凉太在手机对面兴冲冲地说, 听起来像个即将要出门郊游的小学生一样。 老实说, 上次参加烟火大会还是十二岁的时候和家人一起,而那次的回忆完全算不上美好。 人很多、很热、还有蚊子。 大会即将开始的时候, 有人趁机抢走了姐姐的手机和钱包……虽然犯人被妈妈当场逮捕, 但浪漫美好之类的词汇瞬间就远去了。 不过这次不同。 是喜欢的人在邀请我哎! 我们会穿着浴衣漫步在街道上,他和朋友说话, 而我悄悄在旁边听那些我不曾知道的事情;烟火升空时绚烂的光芒会照亮他的脸颊,然后那个时候他去看烟花, 我就偷偷看他—— 是稍微在脑海里想象,就感觉幸福快要从心脏里满溢出来的画面。 好, 这里应该要接上转折词了。 毕竟我总是个不幸的人。 “但是我应该去不了, 对不起——”我将手机捂住, 探出头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感觉声音有些奇怪, 是生病了吗?”黄濑凉太欢快的声音止住,流畅地转换为担忧。 “没事,只是感冒了。” 昨天出门在炎热的天气里出了一身汗, 然后回家太累,开了空调之后就直接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谁能想到, 这具淋雨也不曾生病的身体竟然不争气地败给了夏天的空调! “祝你们玩得开心。”我低声说,一半是委屈,另一半是气恼。 其实感冒并不影响出门,可这幅模样实在太狼狈了,自尊心不允许我成为那种在大家聊到途中唐突打个喷嚏的气氛破坏者。 “没关系!八月份横滨也有烟火大会,那个时候应该回神奈川了,想看的话还可以再去——不对,这个不是重点!头痛吗?吃过药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普通的感冒在他惊慌的语气下仿佛成了某种绝症,他在我心中形象也陡然变成了为离家的女儿操心的妈妈。 “没有那么严重,休息两天就好了。” “如果家里没有药的话可以和我说,我这段时间都在东京,随时可以给你送过去!空调温度不要调太低,还有要记得多喝热水!” “我知道啦,妈妈——” “为什么是妈妈!” 因为他口中的我听上去像个没有常识且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 也许是生病的缘故,血液循环受到影响的同时,脑部活动也变得迟钝起来,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失礼想法不自觉就冒了出来。 “这幅絮絮叨叨的样子真的很像啊……” “咦?难道是在委婉地说我烦吗?!” “不,是觉得非常安心,感觉黄濑同学很会照顾人。” 那边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再然后,沉重的呼吸声夹杂着电子噪音响起,他低声开口:“这只是——”说到一半又停住,小声碎碎念了些什么。 “嗯?想吃寿喜烧(sukiyaki)?”我努力凑近手机,也能只听到朦胧的尾音。 “不、怎么会突然提到寿喜烧的话题?” “不是吗?我还以为你突然饿了所以才这么说,不过我也想吃。” “不是这个,但没什么……”他轻笑一声,才重新用活泼明快的声音说,“下次一起去吃吧,等感冒好了就去!” “好耶。” 我最后在黄濑凉太的催促声中爬起来吃了药,听话地把空调关掉,窗户打开。但躺了两分钟又觉得热,起身从柜子里搬出了风扇。 忙碌完一番后,我掀开被子的一角,感受着作用微乎其微的风,迷迷糊糊地想。 就算有很多很多不愉快的回忆,就算能瞬间列出无数个缺点,就算这样,我也还是喜欢夏天。 * 第二天醒来时头已经不痛了,鼻塞的症状减轻了许多,但喉咙还是有些难受,喷嚏也没有停下。 总之烟火大会没戏了。 起床后吃了具有异国风情的西式早餐——好吧,只是普通的牛奶麦片和煮鸡蛋。晚饭是寡淡的蔬菜粥,喝了几口后还是没忍住点了很贵的烧鸟外卖。 胃口好心情才会好,心情好病才会好。 我心安理得地列出等式,陷进今早特意抱到阳台的豆袋沙发里,开始静静等待夜幕降临。 虽然没办法身临其境,但姑且还能远程体验一下氛围。而且在家里看烟花不需要门票,也不会被蚊子咬,还不用在人堆中挤来挤去。 真好,完全不用羡慕嘛。 当我正在用消消乐小游戏打发时间时,突然收到了黄濑凉太发来的照片。 还是我熟悉的前辈们。但画面中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没有一个人在看镜头。 “本来是想拍张合照,结果大家完全不配合,最后变成了这样。”附送的语音消息如是说道。 那张照片里,穿着青白色箭羽纹浴衣的黄濑凉太占据了画面左端,如果遮住画风明显不同的其他人,就是一张能刊登在时尚杂志上的写真。翻译成人话就是:真好看。 可恶,还是很羡慕。 “这样的合照也很有特色。”我点评道。 这条消息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未读状态,直到时间临近七点,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抱歉,刚刚没来得及回消息!人实在太多了。”听见了急促的呼吸音,“因为途中被围住,结果和大家走散了,现在好像来不及赶去座位那边。” “没事吗?” “没事啦,我和前辈们发了消息,在河岸后面的自由席这里随便找了个空位,就是只能坐草地上了。” “感觉很可怜啊。” “是哦——”他拉长了声音,控诉般地抱怨说,“旁边都是手拉手的情侣,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这边,超可怜的。” “我有异议。刚刚就是被想要搭话的女孩子们围住了吧?” “呃呜。”他可怜兮兮地发出两个短音,半天没能吐出辩驳的话语。 第33章 隔空幻视了低垂狗狗耳朵的画面,我笑着站起身,伸手扯开面前半开的窗帘。被灯光和灰霾污染的夜空是朦胧的灰,月亮黯淡孤独地挂在高楼的侧面。 【18点57分26秒】 倒计时开始,我听见嘈杂喧闹的人声。而他的声音在这之中清晰地于耳畔响起,却不是预想中的告别:“听说对着升空的烟花许愿会应验。” “那是流星吧?” “应该没有差别?大家都会许愿呢。” “明明生命短暂,却要承载这么多的愿望,烟花好可怜。” “为什么在可怜烟花啦?” “我也来许愿好了。” “和刚刚的话自相矛盾了啊!” “对不起,烟花。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趴在阳台上,注视着远方热闹的河畔,一本正经地开始许愿,“‘我想要明亮的日子’*。” “嗯?是说喜欢晴天?” “不是。” “那——” “是秘密。” “又是秘密?”他委屈地说,“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这位擅长蛊惑少女心的天才用上了撒娇攻势,万幸看不到脸效果减半。我不为所动地说:“是很重要的秘密啊。” “那我也用很重要的秘密和你交换。” 有点心动了,但我忍住没有回答。 在以秒计数的沉默之中,他轻声开口:“我——” 余下的话语被骤然涌起的声浪吞没。 手机屏幕中,分与秒的数字同时跳为零,烟花炸裂的响声与心脏振动的节奏一瞬合拍地奏起。 我抬起头。 浓郁的色彩映照在脸庞上,升空的烟火如同逆飞的流星从视野中划过,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在被点亮的夜空中描绘出璀璨绚烂的瀑布。 砰砰、砰。 手机中的声音比从遥远天空中的响声先一步传来,变为了某种预告。 我贴近手机:“抱歉,刚刚没听清。你说‘我想去厕所’?” “不是!怎么会在这种场合下突然说要去厕所?!” “……那果然还是想吃寿喜烧?” “梗用第二次就不好笑了。” “月色真美?” “也不对!” 一连串猜测接连被否定,我最终选择放弃:“可是黄濑同学那边的声音太吵了,根本听不清。”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真没办法,那就再说一遍!” 少年朦胧的声音突然变得响亮,像是把手机贴在唇边,再拼尽全力喊出来的那样。 他说—— 无意识摩挲手机边缘的手指突兀地停住,我下意识发出震惊又茫然的语气词。 有人伸手打开了那扇窗——不,简直像是干脆利落地砸碎了它,无数块玻璃碎屑飞舞在空中,阳光透过其中,在终点处留下万千道刺眼的光斑。 于是那句话语穿透狭窄的窗框、穿透虹彩阶梯般的日光、穿透杂乱的心音,无比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盖过了震耳欲聋的烟花背景音。 他……他好像说我喜欢你??? 脑内瞬间出现宇宙、恒星、黑洞,还有无数道晦涩深奥的数学公式。过了很久,我才小心翼翼地问:“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是认真的啊!” “哦。”原来是认真的。 我缓慢退回沙发上坐下,安静几秒,又站了起来。 “……哦。”我表情空白地说,“好的。” 和前一刻高扬的语调截然不同,他嗔怪地闷声哼唧:“反应是不是平淡过头了?很受打击啊——就算是要拒绝也应该稍微——” 其实根本不平淡!心脏差点跟着花火一起炸开了,实在是因为大脑宕机思考停止了而已。 “不是拒绝。” 热意随着血液从心室开始蔓延至耳尖和脸颊,在这几乎要融化皮肤的温度里,我听见自己小声说:“我是说好——” 原本喋喋不休的失落声音停下了。 “……所以是答应?” 这样轻飘飘的话语,仿佛不立刻回应便会破碎的肥皂泡,也说不定是我的幻觉。 我抓着颈边的头发,将它贴到脸颊边,笑着回答:“是啦。” 说起来,现在的他是什么表情呢,会和我一样害羞又激动吗? “可恶,后悔了。” “诶?”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嗯?” “不然现在就应该是浪漫的拥抱与接吻环节了啊!” “……啊。” 第29章 他突然有种想要触碰对方的冲动 虽然很突然, 但我有了男朋友。 这只是我的臆想——也有这样的可能性。毕竟你看,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首先是一如既往的通话: “好无聊,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其次是一如既往的回复: “好啊, 要去哪里呢?” 再然后是没有区别的称呼: “伊织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特别想去的,黄濑同学决定吧。” “游乐园怎么样?约会的话果然还是得去这种地方!” “……约会。” 还是有变化的!原来不是梦! “啊……不过在这种天气下排队感觉有点可怕, 现在又是假期, 人多起来的话简直就是地狱,还是换一个好了。” “约会。” “是约会哦?怎么了?” “?!” 无意识的碎碎念被对方听见,我慌张地回复:“没、没什么, 感觉有点紧张。” 他笑了一声:“毕竟是初次约会嘛。” 盘旋于心中的所有猜疑被这个简短的单词一举击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我沉默地捂住了泛红的脸颊。 ——是的,我好像是有了男朋友来着。 最终敲定的计划是去涩谷逛街。 从家附近的惠比寿到涩谷只有短短一站, 电车到站时, 我依然处于想要见面与不想见面的纠结之中。 走出车厢,再一次迎面感受到属于夏日的闷热。而后, 并不需要我刻意去做出“寻找”的举动,黄濑凉太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中。 这句话有两层含义。 熙攘的人群中, 他无论身高发色还是脸庞都过于显眼;以及,他似乎能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就精确地找寻到我。 仿佛永远都活力充沛的男生毫不顾忌周围的视线, 顷刻间靠近——是用跑的。我抬起头, 茫然地和他对上视线。 白色t恤和浅蓝色的衬衫, 宽松休闲的格纹长裤, 是清爽干净的日常打扮。 日常。 原本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感轻而易举地溶解消散。不是同学、友人、粉丝,而是可以互相分享生活的恋人关系。 “好久不见!虽然也只有四天……还是三天来着?但总觉得过了很久!” “啊、嗯。” “在车上本来想好了很多要说的话,但多过头了现在反而不知道该先说什么了。” “是吗。” “伊织。” “在。” “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 黄濑凉太弯下腰, 凑近我的脸。 被鬓发遮挡的狭窄视野里,金色的发梢伴随着体温亦或是呼吸之类的存在显现, 那张被放大的脸上是纯然的探究和困惑。 暌违已久的慌乱和羞耻在加速的心跳中催生出某种应激反应。我猛然后退,鞋跟却在凸起的防滑槽上绊住,于是身体失去平衡往后仰倒—— 那个瞬间过于短暂,脑海中的想法甚至没来得及成形。 我完全不认为自己会摔倒。 但当预想应验,被对方伸手拉入怀抱中时,从鼻尖开始蔓延的气息还是没由来地让我感到一阵心慌,甚至是心悸。 鼻梁猝不及防撞到对方的胸膛上。在漫长的闷痛中,我艰难稳住平衡,撑着他的胸口站直,掌心下的皮肤透过柔软的布料传来温热的触感。 啊,是肌肉。 好像比想象中软一点…… 不对!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 我收回手,即刻立正,后退一步,郑重地做了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非常抱歉!!!” 黄濑还保持着伸手的动作,那双微微睁大的眼中有转瞬即逝的错愕。他往前缩短距离,站在我身侧,挡住了路人好奇的视线。 “总觉得比之前更怕我了啊。” 刻意放轻的尾音从左前方落入耳中,我从略带苦恼的笑声中听出几分委屈的意味。 “我在想……那个时候,伊织不会是因为不想让我伤心才勉强答应的吧。所以现在既害怕又困扰。” 他怎么会那样想?! “不是的!”我终于抬头,抓住他的衬衫下摆,急切地反驳这个猜测。 脱口而出的否定之后是卡壳,在沉默尴尬的对视中,他歪头看我,眉眼弯弯,颇为耐心地发出疑问:“那是因为什么?” 第34章 我突然意识到他刚才的委屈大概也许应该只是装出来的。 “是……是因为……” 这个人得寸进尺地靠近,安静地等待我的回答,单边的银色耳环闪闪发光。我转头看向另一边。 “嗯?”他带着微笑,似乎在奇怪我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 “是因为……” 咫尺间,我从他肩侧嗅到熟悉的柠檬味道。 “是……” 这次也说不下去了。 我自暴自弃地抬手,彻底放弃抵抗,重新投入他的怀抱之中,无声收紧手臂表达我的不满。 和刚才不同,他的身体有些僵硬。 “抱歉。”黄濑凉太抬起手,补全了这个单方面的拥抱,低声道歉,“并不是要故意捉弄你啦,不安也是真的。因为感觉只有我一个人在心动,稍微有点挫败。” 我偏头,贴近他的胸膛。那颗鲜活又年轻的心脏在躯体之中不知疲倦地跃动,急促的频率毫不掩饰地传达出同样含义的话语。 不是谎言。 我没有说话,沉默地抓住他搭在我腰间的其中一只手,放在了脸侧。 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掌心的温度应该同样炽热到足以融化冰块,可落到脸颊上时却是微凉的触感。 皮肤接触的时刻,他似乎愣住了,手指本能地蜷缩,然后一动不动地停下。 “不是一个人。”我说。 声音埋在布料中变得模糊又沉闷。 “……是一样的。” 脑海中风暴般激烈的想法摇摆到最后,只剩下这句省略了主语和宾语后变得模棱两可的话。 我听见一声沉闷的应答,便于默许中任性地延长了这个拥抱。 在公共场合做这种事情多少还是超出了承受阈值,我艰难地维持最后一丝理智,缓慢松手,想要退开,却没能成功挣脱。 “黄濑同学,大家好像在看这边。”我出声提醒。 他这才迟滞地反应过来放开我,略带茫然地眨眼,居然也有些脸红了。 “……感觉比想象中还要刺激一点。”黄濑凉太单手捂着颈侧,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 的确如此。 我在急促的心跳声中如是想。 拥抱会让心变得脆弱,脆弱到和冰块一样被能够轻易被体温融化。 他呼出一口气,好像终于从这鲜少的陌生心绪中抽离出来,动作自然地牵住了我的手。 “不过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刚才喊的还是‘黄濑同学’吧?稍微也想听你叫一下我的名字。”普通的请求在他的口中总会微妙地变为撒娇。 我呆滞地跟上他的脚步,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与指腹贴合的、干燥而温暖的手掌上。 ……那个名字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轻易念出口了。 “凉……了解(ryoukai)。” “是凉太(ryota)——” “遵命,黄濑先生。” “变得更疏远了啊!” * 走出车站后,我们仿佛初次步入大都会的游客那样在忠犬八公的雕塑旁拍了照,然后一起逛了附近的饰品店。 黄濑凉太放下货架上的耳坠,大方地侧头展示他的左耳,回应了我的好奇心:“这个是国中的时候打的,因为太痛,最后只打了一边就放弃了。” 已经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了。 他兴致勃勃地在展台间不停穿梭,我没有带饰品的习惯,就只是站在旁边看他转来转去。 直到他拿着三色堇形状的耳夹转头看向我,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亮:“感觉这个会很适合你。” “诶?怎么是在给我选?” “因为想给可爱的女朋友送一份礼物。” 确实很好看,纯银底座上的紫色花朵在灯光下折射出亮晶晶的碎光,价格是同样好看的四位数。 我说:“但是被头发挡住就看不见了。” 他又拿起另外一条镂空的樱花吊坠,单片的花瓣上镶嵌着晶莹剔透的天然石:“那这个呢?” 这个也很好看,价格更是惊人的五位数。 我犹豫地说:“饰品戴在身上很容易丢哎,如果是礼物的话,我应该会很难过。” “那样的话再买一份不就好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霸道御曹司啦! “不要了,带这种显眼的首饰是违反风纪的,说不定会被没收。”我将他手里的吊坠摆回货架上,推着他的背离开了这家店。 “诶——” 黄濑凉太拉长了音节,脚下使力,像是散步途中突然有了自己想法的叛逆柴犬一样停在原地。 透过面前这堵高大的人墙,我隐约瞥见门外迎面走来新的客人,有些焦急地催促起他:“快走啦,不要挡在门口——” 接下来体会了一日限定的现充生活:午饭是寿喜烧自助、然后逛了涩谷109、打卡网红喫茶店、最后还去吃了奶油超多的可丽饼。 我坐在甜品店里,感受着久违的冷气,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回复体力。 而对面的黄濑凉太不愧是运动系的完美体现,依然是精力充沛的模样。玻璃窗外的光线照亮半边侧脸,他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过分纤长的眼睫随着眨眼的动作时而投下浅淡的阴影。 我就这样枕着手臂光明正大地看他。 “累了?” 他终于将注意力分给我,温暖的手掌落到我被空调吹得冰凉的头发上,声音轻得过分。 我阖上眼,用鼻音做出否定。 “那想去涩谷sky看日落吗?”他又问。 “感觉像来旅游的外国游客。”我说。 “对美好事物的探求心可不分国界。” “但是听说黄昏时段的票很难买,要提前很久预约。” “刚刚已经买到了。”他将手机屏幕转向我,聊天记录停留在二维码的图片上。 “就不担心我说不想去吗。” “我有绝对不会被拒绝的自信。” 好吧,长得好看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我抬起眼,露出怀疑的眼神:“这个不会是那种高价转卖的门票吧?” “才没有,是从刚刚吵架分手的情侣那边买来的啦。” “……好悲伤的门票。” * 这之后顺利入场,又排了很久的队,才登上热门的露天观景台。人确实很多,好在高空的风驱散了盛夏的闷热。 黄濑凉太开始反思,果然下次还是选安静的地方约会好了。女朋友不喜欢热闹,还怕生,从入场开始就一言不发。 他从低处繁华的十字街道收回目光,转头。 日落时分的天空从遥远的天际开始,被分割成火焰般的赤金与雾霭般的蓝。温柔的茜色中,她的眼瞳被染上和他相似的颜色。 那张平静的脸庞上空无一物。 熟悉的古怪情绪从裂隙开始再度泛滥,黄濑凉太下意识握住了女孩子垂在身侧的手指。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他无法忍受孤独与无趣,愿意毫无保留地展露自己的爱意,因而过分自我;可她却像离群索居的小动物,能够轻松剥离多余的情感,只余下对于生存的基本需求。 换言之,对宫城伊织来说,名为黄濑凉太的人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绝对不行! “看!东京塔!”他出声打破沉默。 掌心的手指动了动,她似乎本能地想要抽手,却在脱离的前一刻卸力,轻轻回握。 “难道是第一次来东京旅游吗?”这样吐槽着的她倒是顺从地看往他所指的方位,伫立在大楼间的高塔于落日中呈现出醒目的鲜红。 言下之意是大惊小怪。 “在这么高的地方看确实是第一次啦——” 幼稚的男孩拉起女朋友的手,挤进上行的观景电梯。顶层宽阔的露台上熙熙攘攘,透明的玻璃防护墙边围着许多拍照的游客。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对外国的情侣拦住他们,用不太熟练的日语说,“可以麻烦你们帮忙拍个照吗?” 身旁的女朋友悄悄收紧手指,露出那种熟悉的为难表情,求助般地望了过来。而他扬起灿烂的笑容,熟练地接住对方递来的相机:“当然可以!” 背景是绚烂的夕阳和逐渐亮起灯光的城市,幸福地依偎在一起的情侣被定格在笑起来的瞬间。 “哇,这个构图和光线好厉害!是专业的吗?”女生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露出惊叹的表情。 “只是有稍微了解过一点。”他保持着笑容礼貌回应。 “你们也是情侣吗?”对方又问。 黄濑凉太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子,好像要将主动权尽数交还。于是他在晚风中如愿地听到了属于她的答案。 “是的。”小声却笃定。 如果他有尾巴,这一刻绝对已经欢快地摇了起来。 情侣中的女方热情地举起相机:“那作为答谢,也给你们拍张合照吧?” 第35章 “谢谢!那就拜托了!” 被带到玻璃墙边时,她的表情还有些犹豫:“真的要拍吗?” “没有照片的话就好像什么都没留下,会感觉有些可惜。” “可是……”她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面色凝重,“镜头好可怕。” 原来是害怕镜头。黄濑凉太露出了然的神色,宽慰道:“那就不看那边,我们一起看东京塔,只拍背影。” “好吧。” 得到答复后,他回头比了个ok的手势。 从云层间露出的太阳余烬仍旧刺眼,在这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赤橙里,跃动的光亮染红被风扬起的黑发。 两人肩并肩站着,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同样隔着一段微小的距离。 失去言语之后,能被称之为联系的存在似乎只剩下手中的温度,如果不握紧就会从指缝间消失。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想要触碰对方的冲动。 这样才能确认不是幻想。 于是他遵从本心地抬起手,按住她的肩膀,然后俯身靠近。 咔嚓—— 画面被时间的魔法暂停在刹那。 * “为什么要突然做这种事情啊!”我凑在相机旁,看着这张失败的照片,大声抗议,“我奇怪的表情都被拍下来了!” “可是、只是亲一下头发都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但太突然了,我都吓得转头了——” 旁边的情侣善解人意地提议道:“要重拍一张吗?” “不用。”黄濑凉太自作主张地拒绝,又对我说,“很可爱啊!之后我会把这张照片设成手机壁纸的。” “绝对不行!我要把它删掉!” “诶——” 第30章 容易得寸进尺 自小的经历与教育告诉我, 在电车上睡觉是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的行为,对女孩子来说更是十分危险。 所以我从来不做这种出格的事。 然而今天—— “为什么没有叫醒我?” “因为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怎么可能忍心做这种事情!” “那为什么最后你也跟着睡着了?” “车厢里空调温度太低, 靠在一起时又觉得很暖很安心,结果一不小心就!” 夜间十点, 在山手环状线上睡了长达两小时的两个笨蛋走在中目黑公园附近的小道上。 “倒是伊织, 明明家很近,为什么还能安心地在电车上睡起来?” “还不是因为黄濑同学在和我聊天,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坐过站了。” “原来是我的错吗!对不起!” 目黑川的河道旁, 夏季的染井吉野樱是富有生命力的深绿, 两旁商铺的灯光在繁盛的绿叶间晕出温柔的亮光。 我踩着脚下的落叶,理直气壮地推卸责任。这样的抱怨多少有些不讲道理, 可他也不生气, 反而老实地耷拉着脑袋开始道歉,连带着那道影子都矮了一截。 在刚进入大学、和第三任男友分手前, 姐姐曾在社交平台上发表过如下感言:心疼男人是不幸的开始。 那时的我似懂非懂地点了赞。 不同于我,肆意而自我的由香里在情感和人际交往的问题上, 总是洒脱到令人匪夷所思。 “自己的感受才是第一位的,不能提供情绪价值的男朋友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她当着我的面豪迈地拉黑了纠缠不休的前男友, 又语重心长地说:“伊织, 以后谈了恋爱可千万不要心疼男人, 他们只会得寸进尺越来越过分。” 我听话地点头说好。 两个月后, 旧的动态被删除,变为了新的感言:在心疼的同时和觉得对方可爱是心动的开始。 我不懂,但大概明白这是第四段恋情的预告, 所以还是点了赞。 其实这两句话都有道理,也并不矛盾。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我不是真的在抱怨。”最终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 他讶然地眨眼,那张帅气的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委屈和自责。看起来不像篮球队的王牌,也不像光鲜亮丽的模特,像只傻里傻气的大金毛。 但很快,大金毛弯腰凑过来,抵着我的头,颜色明亮的发丝缠进我的额发中,温热的呼吸伴随着话语降落在鼻尖。 “啊,但我可是很认真地道了歉哦,是不是应该补偿一下?” 低沉下来的尾音里夹杂着微弱的哑意。 姐姐说的对,男人这种生物在纵容之下的确容易得寸进尺。 我后退一步,转身就走。 身后立刻传来慌张的声音:“啊啊啊对不起!刚刚是开玩笑的!不要生气啦——” 我不说话。 黄濑凉太两步跟上,围在旁边开始没话找话。 “没想到伊织居然就住在中目黑,听说这边三月份的夜樱超漂亮的!” “是吗,我不怎么出门。” “而且附近还能偶遇遛狗的木村○哉,伊织有见过吗?” “没有,我不怎么出门。” 我敷衍地回答,越走越快,像是要甩掉身后这条亦步亦趋的尾巴,直到手腕被对方轻轻拉住。 “——真的生气了?” 确认的反问里带上了如有实质的慌乱。 街灯的光从头顶落下,我看见暗沉的金色在那双琥珀般的眼瞳中安静流淌。他轻轻蹙眉,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还是微微屈身,向我垂下了头。 “没有生气。” 心间微妙的郁结和古怪的惊惶在他柔软的目光下瓦解,我停止逃避,诚实地回应。 他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愉快起来。 停留在腕部的手指沿着手背下滑,最后轻松地扣住了我的?*? 手掌。没来得及表露的抗拒被解读为认可,相较之下明显更为宽大的骨节强硬地挤入指缝间,任性地占据了其中的空隙。 他并没有使力,可在悬殊的体格差下,无法合拢的五指只能被迫张开。指间鲜明的异物感令我隐约体会到一丝不同于心动的恐惧。 就和刚才额头相抵,被属于对方的气息彻底捕获时的心悸感类似。 危险——生物的本能在发出警告。 我突然用力,抽出被禁锢的右手,看向他:“黄濑同学,可以麻烦你低一下头吗?” “可以……?” 他孤零零地垂着手回望过来,又露出那种带点傻气的茫然,听话地弯下腰。 那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下沉,最终停在触手可及的距离。 于是我伸出手,像是要把那些奇怪的念头都驱赶走那样,用力地揉搓起那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 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呜哇、怎、怎么了?” “总觉得令人火大。” “火大?!欸、我吗?!” “嗯。” 总是保持着完美形象的校园明星顶着被揉乱的奇怪发型,露出了委屈的眼神,却没有说出半句反驳的话语。 那种陌生的威胁感消散,我心满意足收回手,反客为主地牵住他的手往前方走。 好吧,其实我也是被纵容的那一方。 从车站到公寓这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在话语声中很快就会到达尽头。 我望着不远处楼道的灯光,踌躇地停下脚步,就好像即将要结束这场一日限定的幻梦。 景观树的枝叶间有光透下来。 我松开他的手:“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对男朋友居然也是这么郑重的道谢吗?”他语气夸张地说。 “因为是真的很开心啊!”我也跟着用同样的语气说,又意识到这样会扰民,连忙压低了声音,“不止是今天,还有之前。” “嗯?”他明知故问地歪头。 想说的东西有很多,但要梳理清楚的话应该会是段很长的故事。这是没必要的,也没有人会拉着别人一直谈论自己的过去。 可那些话语几乎在喉咙间呼之欲出。 “我差劲又软弱,遇到困难的事情总会想要放弃。”是熟悉的、早已做过成百上千次的自我贬低。 黄濑凉太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拿掉了我头顶不知什么时候粘上的树叶。 我望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但是,如果有谁坚定地选择了我,我应该会愿意好好努力一下……所以,谢谢你。” 他的动作停下了,像是要报复我之前的幼稚举动那样,手指探进发间,同样揉搓了一顿。 “虽然听到这种话很感动,但有一点说错了。” “嗯?” “被选择的人其实是我。” 诶? 我睁着眼睛看他,这样近的距离里,我们各自脸上的情绪一览无余。 他没有再解释这句话。 头顶的手顺着脑后下移,停留在后颈,又穿过发丝贴近了皮肤,传来微弱的凉意。 无言的对视像是起始的信号。他带着平静而温暖的笑容低下头,越靠越近。在额发与眼睫的阴影之下,黏腻甜蜜的金色化作捕获猎物的蜂蜜陷阱,令人无处遁形。 第36章 连气息与言语都不复存在的寂静中,只有心跳声异常清晰,我意识到这一刻的他和我同样屏住了呼吸。 脚跟抬起,我本能地后仰,下意识想要避开。按在后颈的手掌却微微使力,阻止了这个动作。 等等—— 大脑一片空白。 可并不是预想中的展开。 温热湿润的气息擦着脸颊划过,那道重量落在肩上,他终于笑出了声。 “抱歉抱歉,刚才的表情太可爱了,实在是没忍住。” 黄濑凉太埋在我的颈边,笑起来时胸口的震动贴着皮肤传来,是有些发麻的触感。他的手臂停在腰间,做出了拥抱的动作。 其实应该生气地踩他一脚,可他今天刚好穿着白色的鞋子,又不太忍心。 所以最终什么也没做。 “……黄濑同学。”我闷闷地出声。 在大夏天里贴在一起明明很热,可这样的温度却让人安心到想要闭上双眼。 “嗯?”他一动不动。 “其实之前说的话是认真的。” “哪句话?” “我运气很差——其实是因为我有超能力。和我在一起的话,你说不定也会变得倒霉起来。” “呜哇?真的?听起来像魔法少女欸!” “会带来坏事啊,是魔女才对吧?” “那不是更帅气了吗!” “没有在开玩笑,超级认真。” “我也很认真啊!” 完全不认真嘛! 我皱眉,伸手捧住他的脸,严肃地看向他:“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别做危险的事情!要是受伤了我会超级自责的。” 他眨眨眼,偏头贴近我的掌心,眉眼弯弯:“还以为你会说:所以不要靠近我——这种漫画一般的台词。” “如果是想听这种的也不是不可以……” “才不要!刚才那句就很好!” 轻扬的长音融化在拥抱之中,黄濑凉太极其幼稚地蹭过来,头发落在脖颈的皮肤上,很痒。 “我不仅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 他笃定地做出孩子气的承诺:“毕竟我是彩虹战队的超级英雄!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大声念出名字,身穿黄色战服的假面骑士就会立刻赶到你身边——” “哦,但我不要当需要被人拯救的女主角。” “欸?那……那等你想要痛扁坏人一顿的时候再呼唤我,我来替你正义执行!” 他狼狈地停顿,又一本正经地抛出新的提案,我有些好笑地仰头看他。 “好啊,那就一言为定了,英雄先生。” “放心交给我吧!魔女小姐!” “这种称呼好羞耻啊,感觉像国中生。” “不是伊织你先开始的吗?” “原来是怪我。” “对不起!是我的错!” 抱歉,这种反应真的很难不让人升起一些想要欺负他的坏心思。 我虔诚地在内心忏悔了一番,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提醒道:“再磨蹭的话要赶不上末班电车了。” 黄濑凉太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确认时间,才安心地说:“没关系,还有一个多小时——” 声音陡然停下。 我好奇地凑近,看见app的运行情报界面上显眼的赤字通告: [由于山手线新宿站人身事故的影响,内外环的列车将暂停运行] “啊……看来是赶不上了。”我说。 他打起精神乐观地说:“没关系,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就好了。” “那样还得找家里人要许可,如果被知道这么晚还在外面,应该会生气的吧?” “呜……” 我平静地问:“要去我家住一晚吗?客房家政阿姨平时有在打扫,应该不至于要睡沙发。” 没有回应。 我困惑地抬起头。在街灯明亮的光线里,他茫然地望着我,脸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 第31章 人生大危机 人生大危机。 提问:当女朋友一脸正直地问你要不要去她家过夜时, 应该怎么回答? 黄濑凉太罕见地陷入了纠结。 理性在催促他绅士地拒绝,可感性的部分却在摇摆不定。于是脑海中两个矛盾的小人开始打架,最终理智的那一位占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 冷静地按住她的双肩。 “不行。” 并非不要,而是不行。 她眼里的困惑愈发分明:“最近家里只有我在, 所以不用担心——” “这不是更让人担心了吗!” “啊?” 话语被打断, 她保持着抬头的动作,在古怪的沉默中逐渐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难道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没有!”他果断否定,短暂的犹豫后又诚实地说, “可能还是稍微想了一下——等等、不要露出这种看变态的眼神!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太差劲了。” “对不起!请原谅我!” “接下来就请黄濑同学自己想办法吧, 我先回去了。” “咦?真的就这么走了吗?等——” 大门果断地在眼前合上。 门禁系统发出冷冰冰的蓝光,被丢在公寓楼外的黄濑凉太和它对视几秒, 默然地在台阶上坐下, 看向了手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自作自受。 他沉痛地打开通讯簿,下划, 拨打了熟悉的号码。 漫长的忙音后,电话终于被接通。 黄濑凉太兴高采烈地说:“小绿间!太好了!你还没睡!” “……准确来说是被你吵醒了。”对方叹息一声, 疲惫地沉声回答,“需要我提醒你现在是夜间十一点零六分吗。” “对不起!但是我现在遇到了麻烦, 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事?” “我能去你家住一晚——” 话音未落, 通话被无情挂断。他重新拨打过去, 听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他思索片刻, 将通讯簿继续往下拉,尝试呼叫另外两个号码,但这次直接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啊。” 看来只能打超贵的夜间出租车回市中心了。这个点前辈们应该也已经睡了, 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给他开门。 黄濑凉太可怜兮兮地收起手机,望着尽头的街道大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在寂静之中清晰可闻。 正当他勉强消化完心中那点失落, 准备起身离开时,身后响起脚步声。而后,紧闭的大门再次被打开。 声音的主人在他身旁蹲下。 “怎么还坐在这里?”出声的同时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 他强压下几乎立刻要在脸上绽开的笑容,汪呜汪呜地耷拉着头开始装可怜:“呜呜,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听到这句话的她没忍住笑了出来,发出一声惊讶又夸张的“欸”。 这实在太少见了,像是静止的图片变成gif,突然自顾自地开始播放。那一刻的他突然想要确认她脸上的表情,而他的确也这样做了。 ——果然是笑容。 不是那种被勉强定义的微笑,而是能被切实捕捉到的温暖弧度。平日里几乎拉成一条直线的冷淡眉眼软化下来,碎金般的光线在发梢与睫羽上摇曳。 抬眼的瞬间,他恍惚从深郁的黑色中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充斥着虫鸣的夏夜里,他的心脏也紧跟着沸腾喧嚣起来。并非心动,而是某种暌违已久的、无可取代的喜悦。 就和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找到真正喜爱的事物时那样。 太过艰难因而弥足珍贵,遍布未知因而充满期待。在这之中,唯有那份纵容和肯定是独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小小奇迹。 名为黄濑凉太的天才如是想,他果然是个贪婪的人。即便自小众星捧月沐浴在理所应当的爱意与赞美中长大,他也从未觉得满足过。 可他又觉得自己其实很容易沦陷,只用付出微小简单的认可,他就愿意毫无保留地交付真心。 但紧随而来的是一种熟悉的恐慌。 他是天才——学习能力上的天才。平心而论,他的能力和素质并不突出。但是学习与模仿的天赋总能让他飞快掌握新的技能,于是努力的意义变得廉价,最终连成果也变得一文不值。 感情和爱好不同。 篮球于他而言是喜好,也是动力。因为面前伫立着一座纵使努力也无法逾越的高山,他在憧憬与向往中开始往上攀爬。这条道路没有尽头——至少如今的他没能看到尽头,所以热情依旧。 那么感情呢? 他会和以往每一次学会新东西那样,在空洞的获得感中体会到相似的厌倦吗? 浮在脸上的情绪缓慢敛起,黄濑凉太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秒,才沉声开口:“……我有一个请求。” 她转头,肩旁的发丝隔着布料从他的手臂旁轻轻扫过,笑容里多了几丝困惑:“是什么?” 第37章 “稍微对我表现出一点嫌弃和讨厌吧。” “啊?”黄濑凉太确信自己从那张缺乏情绪波动的脸上看到了硕大的问号,“好奇怪的要求。” 她盯着他,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脸上的神情从困惑变为敬畏:“莫非,是有那种特殊的癖好,比如说——” “不是!不管你要说什么但绝对不是你在想的那个!” “……真的吗?”是怀疑的眼神,“其实我倒是不介意,虽然有点困难但也不是不能努力一下——” “真的不是啦!!!” 话题最终往奇怪的地方偏离了,可她对这种无理取闹的请求也没有多问,只是犹疑着点头说“好吧”。 她的好奇心太少。 在安心的同时,黄濑凉太难免感到一丝丝郁闷。他是想要不被拘束的自由关系,可就像没有牵线的风筝,一旦松手,他或者她就会飞到很远的地方去。 “还有要说的事情吗?”他听见伊织问。 纤长的手指抵住脸颊,她露出很浅的笑容,歪头看他。他在那双眼瞳里温柔的光亮中怔愣了一刻:“……没有了。” 然后她起身,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在途中伸手又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那现在要跟我回家吗?” 毫不犹豫地,他跟随她的脚步,往前走了一步。 “要的!” “嘘!声音太大了!” “对不起!啊……对不起。” * 竟然是高级住宅区的高层公寓。 黄濑凉太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伊织忙碌地穿梭在客厅和房间里。 她抱着一堆用品,一件一件地递给他。深绀色的细纹浴衣、崭新的毛巾,还有一次性水杯。 “抱歉,只找到这个。爸爸的旧衬衣好像尺寸有点小。”她抖开那件浴衣解释道,又接着补充,“牙刷在洗手台下面的抽屉里。” “谢谢,麻烦你了。” “黄濑同学先去洗澡吧,我去整理一下客房。抽屉里有入浴剂,架子左边的是洗发水,右边是沐浴露。如果需要洁面慕斯的话可以直接用我的,白色的那个就是。” “好——” 他露出愉快的笑容,声音轻快地应答。 她停下了,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在对视中不好意思地率先扭头,又想起什么似地转过来,皱眉用那件浴衣盖住了他的脸。 “不要浪费时间,快去洗澡。” “咦?怎么感觉好像突然被凶了。” “这是你点的嫌弃。” “在这种时候?!” 等两人都洗完澡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零点。往常来说,这个时间他早就躺进了被窝里。 可或许是电车上的两小时睡眠效果显著,他精神抖擞地从门后探出头问:“我可以去伊织的房间里看看吗?” 她穿着居家服站在客厅里,被水汽沾湿的头发束起搭在颈旁,总之是少见的打扮。闻言停顿了一下,才一本正经地回答。 “可以。但我的房间里没有会后空翻的猫,也没有会唱歌的鸟。” “只是有些好奇女朋友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如果有需要事先收起来的东西,我会好好闭上眼睛的。” “并没有那种东西!” “真的没有吗?”他跟着她停在门外,好奇地张望,“比如说尺度比较大的漫画和杂志,有年龄限制的游戏卡带之类的——” “都没有啦。男生的房间里更可能出现这些吧?” “我的房间里没有啦!” “骗人。” “不信的话下次带你去看!” “那不是可以提前藏好吗?” 她的房间里确实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预想中温馨可爱的装饰。墙壁和窗帘都是枯燥的白色,原木色的地板是其中唯一的暖色。 “还以为床上会有超大的熊先生。”他在书桌边停下,像进入陌生领地的动物那样视线左右逡巡。 “玩偶还是有的,只是收在柜子里没有拿出来而已。” “而且放在桌上的居然不是漫画而是暑假作业——欸?已经写了一半?!” 她坐在床边,赤足踩在绒毛地毯上,宽容地默许了他的探视,有些好笑地问:“黄濑同学呢?难道还没开始写?” “我也写了一半!”虽然是第一页的一半。 “是吗。”果然是完全没有相信的样子。 黄濑凉太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撑着头看向架子上陈列的物品:“这上面的东西我可以看吗?” “嗯,但应该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只是想了解一下伊织的喜好。” 她眨了眨眼,不再说话。 书架上从左至右,首先是他不会接触的晦涩文学作品、然后是名字很长的轻小说、接着是他在朋友对话中听说过名字的热门漫画。啊,还有乙女游戏的卡带,不过从封面和名字上看来都很正经。摆在最右边的是还没拆封的cd。说起来,她会喜欢什么风格的歌曲呢?说不定之后可以一起去看演唱会。 这样想着的黄濑凉太从架子上抽出了那张塑壳的方形cd,可出现在眼里的并不是预想中的乐队专辑,而是—— “欸?甜蜜惩——” 这个看起来就不是很正经了,他下意识念出封面上的标题。 “……” 空气可疑地凝固了一瞬,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原本安静坐在床边的女孩子以前所未有的敏捷动作闪现到他面前。 “那个不可以看!” “是需要事先收起来的东西?” “不是!但你不许看!” 她伸手扯住他的胳膊,慌张的模样令刚说出口的话少了几分说服力。 那副完美无缺的冷静表象好像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黄濑凉太无端想起了在教室初次见面时,她紧张地向他道谢的画面。 那好像已经是足够遥远的记忆了。 一般而言,会想看到恋人少见的表情应该不算太过分的想法吧? 不愿意承认自己糟糕的本性的男生在身高优势下,抬起举着东西的右手:“但是我很好奇——” “不许好奇!” 她踮起脚,气恼地瞪他。 因为距离太近,黄濑凉太几乎闻到了她身上属于沐浴露的花香。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身上也充斥着相似的气味。 潜意识中涌起异样的情绪。 在短暂的愣神中,他的身躯被推拒着后仰。于是这绝不应该出现的破绽导致了必然的意外—— 幸运的是身后有柔软的床铺。 不幸的是现在的场面有点超出想象。 缠在发间的头绳在重力的作用下掉在他的肩旁,散开的黑发贴着他的脸颊拂过,垂落在床单的褶皱间,留下像蛇一样又凉又滑的触感。他被压制在身下,来自天花板上的灯光被尽数遮挡。在这片笼罩住他的狭小阴影之中,朦胧的紫变为近似三色堇的浓郁色彩。 他仿佛成为了被那股浅淡香味捕获的猎物。 松散的浴衣在大幅度的动作中敞开,她的手掌按在胸口接近心脏的地方,传来无比炽热的温度。曲起的膝盖抵在床沿,几乎紧贴在他的腿边。 这一刻的他没敢做出任何动作。 黄濑凉太突然有些紧张,害怕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被对方发现,害怕自己没能掌控好的表情被她看见。 还好,她根本没有在注意他。 那张碟片从他下意识松开的手中被夺走,她毫不留恋地起身,警惕地把它锁进抽屉里,才回头用谴责的语气说:“好奇完了吗?现在可以乖乖去睡觉了吧?” 温暖的气息远去,可无法平息的热度仍旧游走在四肢百骸。 他捂着脸起身,没有说话。 “怎么了?是撞到了吗?对不起,刚刚是有点用力——” “没事。”他转身避开她探究的视线,用另一只手捂住滚烫的耳尖,声音有些飘忽,“我现在就回房间睡觉。” “哦,好的。明天需要我叫你起床吃早餐吗?” “……不用,我想多睡一会。”他哑声拒绝,慎重地替她关上房门。 黄濑凉太走回属于自己的客房,后背抵在门上,卸力滑坐在地板上,沉痛地想: 这大概也是自作自受。 第32章 “也稍微让我赢一次吧。” “抱歉, 暑假我应该不会回去。” 姐姐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夹杂着书页翻动的响声。我捧着水杯坐在桌前,“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课题的进度比想象中要慢, 只能继续住在学生寮里。不过如果可爱的妹妹真诚请求的话,我也可以立刻赶回家——” “我又不是没人陪就会寂寞得睡不着觉的小朋友。” “啊呀, 遗憾。”她轻声笑了起来, 又接着说,“爸爸呢?有说什么时候回家吗?” “八月上旬吧……大概还有两周。妈妈倒是来过一趟,不过待了两天就回千代田了。” 第38章 医生、警察——如果要以“我的父母”为题写一篇命题作文, 我有自信能拿到高分, 可我对他们的了解其实很少。 就职单位、具体职务、工作内容。他们从不会主动提起,而我也没有问过。 在有限的记忆里, 家人陪伴的缺失好像是一种理所当然, 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歉疚而泛滥的爱意,以及物质上的包容。 “感觉好像留守儿童。”由香里吐槽。 我思考着说:“也没有那么严重。一个人在家的话可以尽情熬夜, 还能点又贵又不健康的外卖。” “好像也是。要是觉得无聊的话,你可以拉上朋友来家里开派对。” “没有那种朋友, 也不会开派对。” “也可以带男朋友回家。” “哦。” “诶?这次居然没有否定?真有?” “啊……” 不仅有,还已经带回家了。 我陷入沉默。 手机那边的声音陡然拔高好几度。一阵混乱的哗啦声响之后, 那本足够厚的书似乎被重重合上。 由香里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骗人的吧?是什么样的人?有被胁迫吗?需要我去学校替你撑腰吗?” “没有被胁迫, 是自愿的。”我突然意识到这种说法有些奇怪, 又立刻补充,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普通的交往!” 国中时期,所有真实经历的痛苦都因为“大人的原因”不了了之, 最终变成轻描淡写的回忆。 而那段记忆的最后,是我眼中那位一直恪守正义、努力维护着规则与律法的女性疲惫地弯下腰, 将我揽进怀里的画面。 她轻声对我道歉:“对不起,妈妈没能保护好你。” 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并非所有事情都存在正确性。 自那以后,家人开始对我抱有过度保护的趋势。就比如现在—— “有照片吗?让我来鉴定一下对方是不是正常人。”由香里说,“男人这种生物就像变色龙一样擅于伪装,特别是在女性面前。就算表面看起来正经纯情,他背地里说不定就是那种玩弄感情的人渣。” “我觉得应该不是……” 由香里:“你也说了是‘应该’。毕竟伊织你看上去就像那种没办法拒绝上门推销、长大之后绝对会被电话诈骗的人。” 我:“……” 虽然没办法反驳,但一般来说会有这样评价妹妹的姐姐吗! 为了让由香里安心,我最终还是给她看了照片。不是合照,而是更早之前黄濑凉太发给我的自拍。 “我天,你谈了个偶像?” “不是,但有在做平面模特的兼职。” “看起来好轻浮,扣分。” 她毫不客气地给出评价,又问。 “是谁先告的白?” “……他。” “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感情,扣分。” 感觉无论回答是什么都会被扣分啊! 我无奈地拉长声音:“姐姐——”在念出口的瞬间,又陡然意识到这个语气好像和谁有点相似,不自在地捂住了嘴。 手机中传来一声感叹:“看起来对方是个不得了的人。” “嗯?” “能让你学会撒娇。” 不,这只是近朱者赤。 我在心里默默评价。 电话那端故作严肃的声音终于缓和下来,我听见她的轻笑声:“好啦,只是开个玩笑,不是真的要对你指指点点。” “嗯,我知道。” “不过之后有烦恼的话可以和我聊聊。” “好哦。” 接着,我收到了她转发过来的“情侣约会推荐清单”以及“辨别渣男小技巧”。虽然不知道会不会用上,但总之先收藏起来了。 男朋友的话题之后还有日常闲聊,大多是对于繁重课业的抱怨。 “以后千万不要学法,绝对会变成秃头的。” 她一本正经地抱怨。而我虽然笑着说好,但其实根本还没考虑过那么远的未来。 逐渐升起的太阳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过一点光,我放下手里只写了两行的国语作业,在午间来临之际和她做了道别。 “啊,说起来。上次……打电话的时候。” 在简短的再见之后,她唐突提起另一件事。 “听见你用那种开心的语气和我聊起学校的事情,我就忍不住想:感觉一切都在变好。” 是这样吗。 我应该是想这样回答的,但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可能听起来像讨人厌的说教,也像泼冷水……但是,千万不要轻易把谁当做救赎和前进的动力。” 我在安静的呼吸声中沉默了一会,忍不住打趣:“好严肃哦,由香里变得和妈妈一个样子了。” “伊织才是,以前可不会说这种俏皮话。这是变得像谁了?啊,莫非是那位神秘的男朋友——” “绝无可能!” 我趴在书桌上,伸手拽着面前的窗帘,明灭的光线随着布料的晃动在指尖跳跃。 带着鲜明笑意的声音响起:“好啦好啦,交男朋友的事情我会对妈妈保密的。不过还是不要做伤身体的事情比较好——怎么了?好像突然听到了‘咚’的一声。” “不小心打翻了水杯。但是没事,没有水,也没有碎。”我说,“不会那么做的。” “那就好。虽然年轻是好,但是一起吃着垃圾食品、喝碳酸饮料,然后彻夜打电动这种事情实在太不健康了,我现在已经在后悔了。” “……啊?哦。” “嗯?” “我是说——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 我敲响了客房的门。 虽然说过不用叫他起来吃早餐,但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我又敲了一下。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回应。 嗯……这种在别人家也能安心赖床的松弛状态真是令人羡慕。 就在我犹豫着决定放弃叫醒他,自己点外卖解决午饭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房间里有些沉闷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从面前落下,我抬眼,和眯着眼睛迷迷瞪瞪的男生对上视线。 他一副还没清醒的模样,在静止了三秒之后,突然抬手关上了门。 速度快到我没能反应过来。 我:“欸?” 他:“欸?!” 我在门外疑惑地问:“怎么了?” “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站在房间外面?!刚起床糟糕的样子都被看到了啊!”黄濑凉太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似乎因为真心实意的羞耻而带着些微的颤抖。 “我刚刚有敲门,只是你没有听见。” 这样的解释显然没有实质性作用,我安慰道:“没关系的。就只是头发乱糟糟,看起来傻呆呆,上衣也没有拉好而已。” “……我现在就去人生重开。” “啊、对不起!我会全部忘掉的!你先冷静一下!” 艰难地哄好男朋友后,我体贴地留出独处的空间让他打理自己不妙的模样。 再然后,午饭在“这一定是本周最后一次外卖”的忏悔中变为了披萨和冰可乐。 黄濑凉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拿着手机回复信息。我在等待外卖的间隙中收拾起房间,一边问:“黄濑同学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说出口时才意识到这听上去像在赶人,我即刻补充:“不急着回去的话,要一起吃个晚饭吗?” 总觉得还是不太对劲。我停顿一下,又接着说:“当然,也不是邀请你留下来,如果……” “如果可以的话,还想稍微多待一会。” 他趴在沙发椅背上,笑眯眯地望着纠结措辞的我,定下锤音。 这一刻的他变回了我熟悉的自信模样,仿佛刚才狼狈的状态只是伪装出来的表象。 午间的日光从落地窗闯进室内,沿着发梢从他的脸侧滑进颈间,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道明亮的光线下移到他的领口,脑中浮现出刚才在房间门外看到的画面。 是相当有分量的肌肉线条。 ……对不起!好像没能忘掉! 我别扭地移开视线,佯装镇定地给出答复:“好的。” 如果要问我最喜欢黄濑凉太哪一点,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脸”。这是人之常情,毕竟最初的心动也是见色起意。 所以这一刻的动摇同样也是可以理解的! “怎么突然脸红了?”他枕着手臂,歪头看我,刻意放低的声音仿佛融化的糖果那样黏连在一起。 和总是轻快明亮的语调不同,这样的说话方式更像是贴在耳畔响起的亲密絮语。 “后悔了。”我木着脸说。 “嗯?” “我应该偷偷潜进房间拍下睡脸。” 游刃有余的形象光速幻灭,随后是震惊又焦急的拒绝:“只有这个绝对不行!” “小气。” 在这场毫无意义的幼稚争辩中,门铃声姗姗来迟。我在沙发上坐下,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去取外卖。 第39章 大门被关上,端着披萨盒和饮料回来的黄濑凉太自然地紧挨着落座在我身旁的空位上。我从他手里接过可乐,忍不住说:“对面的沙发明明很宽敞。” “难得可以独处贴贴欸,真的要赶我走吗?” 他肆无忌惮地凑近,唇边的笑意愈发分明,带有撒娇意味的话语无比自然地被吐露出来。 距离近到呼吸足以交融,这时我终于能毫不夸张地说出这样的话:我在那片琥珀色的亮光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影。 吐息间弥漫着还未散去的、属于牙膏的薄荷气息。 取代了留存在记忆中的柠檬香味。 心间泛起怪异的波澜。 ——我总是无法拒绝他人。 但这次不一样。某种陌生的心绪盘踞在大脑里,将所有犹豫的、恐慌的、不安定的念头尽数扫进深不见底的海洋。 我在丧失感中找寻到新的答案。 一向正确的由香里这次似乎得出了错误的结论:绝非救赎或者前进的动力那种崇高伟大的存在,我自始至终都只是在为自己而努力。 然后在?*? 久违地尝试走出房间的某一天突然发现,太阳的光芒好像没有想象中刺眼,与人接触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所以又催生出了些许勇气。 然后这点微不足道的勇气支撑着我主动靠近对方。 指尖触碰到脸颊的时刻,他颤动的眼睫抖落几缕光线,那双荡漾着日光的眼中涌现出实质的慌乱。 但在他即将开口之际,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唇,低下了头。 “每次都在黄濑同学的陷阱里上当的话,会显得没办法拒绝的我很丢人。” 我笑着在他的额前落下轻飘飘的吻。 “所以,也稍微让我赢一次吧。” 第33章 又是他的胜利 在预想的剧本里, 使坏成功的我应该能抓住他害羞愣神的破绽,用这种狡猾的话语抵抗他拿手的撒娇攻势。 与光鲜靓丽的外貌、超然的洒脱性格所构筑出来的轻浮表象不同——虽然被人用“轻浮”评价时他总会不太高兴地反驳,我也不赞同以貌取人, 但事实确实如此——黄濑凉太此人难以抵抗真诚的直球,也就是所谓的高攻低防。 所以只要话语足够真挚、表情足够诚恳的话, 无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这是我从他身上所学到的经验。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哎?” 黄濑凉太微微倾身, 撑在我身侧的手臂于沙发椅背和扶手间圈出一片狭小的空隙。 如果要用更简洁的语言描述,就是壁咚的衍生种:沙发咚。 我紧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发出没有实际含义的语气词。惊慌、无措, 某种后知后觉的悔意显然要比这些理所应当的情绪更加强烈。 ……玩、玩脱了! 前一刻留存在他脸上的慌乱荡然无存, 但取而代之的并不是一如既往的笑。 他坦然地回望过来,失去笑容的掩饰后, 那副温暖阳光的脸庞呈现出一种带有攻击性的锐利。比起所谓的温顺家犬, 更像是未经驯服的野兽。 阴影之中,唯有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中依然流淌着熟悉的金色亮光。 “那个, 披萨再放就要凉了。”我冷静地说。 黄濑凉太没有说话,因为我的手还严严实实地捂在他的嘴上。 无声的僵持之中, 他率先抬起右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却没有强硬地挪开, 只是用极具反差的温柔力度带往旁边, 最终停留在他的侧脸。 于是推拒的捂嘴动作变成了仿佛撩拨的抚摸脸颊。 此时此刻, 掌握了主动权的人微微偏头蹭了蹭我的手心,做出仿佛示弱的举动。这个过程中,他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脸上, 仿佛要将所有的表情分毫不差地刻进视网膜之中。 他微微垂下眼睫,滚烫的吐息落入掌心, 留下湿润的触感:“对不起,这次我也不想认输。” 居然是在这种时候出现了莫名其妙胜负欲吗! 我噎住,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成熟地选择退让一步:“好吧,那我允许你坐我旁边了,现在先——” “不是在说这个问题。”他的声音埋在手掌间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其中的嗔怪意味格外明显。 我沉默地看他。 安静的室内,唯有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短暂的沉默后,我听见他说:“想要接吻。” 手心中的热度来源除了呼吸,还有他发烫的脸颊。 我呆了一下,将视线从贴合的两只手掌移到他的眼睛,说:“哦,我知道的。” 这个场合一看就明白了啊!没有特意解释的必要! “其实之前就想了,但是看到你紧张的表情又没忍心那样做。”黄濑凉太仰起头,启唇在我的尾指处轻轻留下一道稍纵即逝的浅淡齿印,湿漉漉的眼中带上了蛊惑的意味。 “我对自己的脸和身材姑且还是有点自信的,真的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动摇吗?” 怎么回事,这种仿佛丈夫在指控冷淡的妻子的画面感。 我说:“我知道了,但是——” “但还是要拒绝?”熟悉的轻快感又回到了他身上。比起询问,这句黏黏糊糊的话语更像是略带苦恼的恳求。 “我刚刚刷过牙。”他面对无动于衷的我补充道。 啊?重点是这个吗! 不对,这个确实也很重要,但现在的问题是—— 我深吸一口气,在急促的心跳声中勉强睁开眼,声音因为前所未有的窘迫微微发颤:“我也没有说不可以,只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其实没有什么好害羞的!都是情侣了,做点亲亲抱抱的事情也很正常! 但他这么郑重其事地做这些多余的举动、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反而让人羞耻起来了。 “……真的?”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间隔地紧接着我刚落下的话语响起,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中涌现出喜悦的光彩。 像是获得了许可的小狗那样欢快地摇起尾巴——擅自用动物来形容人是很失礼的行为,可明知这点的我,脑海中率先浮现的依旧是这样的画面。 我点头:“嗯,不过不要太久,披萨凉了的话就不好吃了。” “结果披萨比我更重要吗?!” “不是这样比较的。接吻什么时候都可以做,但披萨凉了就是真的凉了,就算再加热口感也会变差。” “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下一本正经地讨论披萨的事情!刚才完美的气氛都不见了!” “对不起。那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吃披萨吧。” “不行。”黄濑凉太按住我正打算伸向桌上的手臂,压在了柔软的沙发椅背上。 避无可避的距离里,他柔软的金发垂落在脸颊边。这个短暂的瞬间,留存在他脸上的是有些陌生的、温柔而克制的微笑。 不是那种令人难以招架的过度热情,也不是表里不一的伪装。 ——是什么呢? 我望向他,眨了一下眼睛。 他没有说话,可按在肩上的那只手似乎在微微发抖。 脑海中退缩和犹豫的念头在他没能妥善隐藏好的紧张和羞怯之中先一步消散。 我松开攥住他领口的手指,伸手去触碰他随着呼吸起伏的颈部皮肤,在他杂乱无序的混乱气息中缓慢闭上眼睛。 陷入黑暗前,那道朦胧的琥珀色亮光仿佛澄澈的酒液,从倾斜的酒杯中流淌而下,将思绪彻底淹没。 我放弃抵抗,无可奈何地想,这次好像又是他的胜利。这样下去的话,他只会得寸进尺越来越过分。 然而下一刻,刺耳的来电提示音唐突响起。 “啊,电话。”骤回神的我伸手推开他,起身想要去拿手机。 “那种事情不重要吧,让对方等一下也没关系。” 他不满地制止我的动作,俯身靠近。无辜的手机擦着指尖滑落,掉入柔软的地毯中。 我没能来得及心疼无辜的手机。 紧贴在唇边的呼吸夺走了全部的注意力,其中夹杂着无比熟悉的牙膏味道,是清新酸涩的柚子薄荷。 额发相抵,他稍稍偏头,睫毛从我的脸颊边轻轻拂过。在嘈杂高昂的铃声中,那道湿润的气息随着微凉的空气从缝隙间涌入,令人头皮发麻的陌生感触像气泡一样在神经中炸开。 心中警铃大作。 “那是家人打过来的电话,不接的话会担心的!”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曲起右腿,对着他来了一发利落的顶膝攻击。 “呜哇?!” 黄濑凉太毫无防备地被我踹倒在沙发上,狼狈地捂住腹部,声音虚弱:“啊……这个熟悉的触感,刚才一瞬间好像看到了笠松前辈的脸……” “对不起,没收住力。”我毫无歉疚地捡起手机,又回头严肃地嘱咐他,“我要接电话了,从现在开始不许出声。” “是……宫城大人。”他老实地低头应答。 第40章 这通电话来自于我亲爱的姐姐。在黄濑凉太可怜兮兮的注视中,我不为所动地按下接听。 “伊织,上午还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了。” “是什么?” “嗯?怎么感觉声音有点抖,生病了?” “没有!只是刚才在厨房听到铃声有些着急,所以是跑到客厅的!” “这样,难怪这么晚才接电话。我是想说后天可能需要你注意一下派送电话,我给你买了北海道产的蜜瓜哦。” 我从沙发上起身,在茶几前正襟危坐。一边整理被弄乱的头发和裙摆,一边困惑地问:“诶?怎么突然买了这个?” “前几天和室友去了富良也旅游,那边的蜜瓜超好吃的。当时我就在想,之后要带你也一起来。但是你不喜欢出门吧?所以就干脆寄回家里了。” “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说谢谢也太客气了!应该说‘我最喜欢姐姐了’才对吧?” “感觉太肉麻了所以不要。”我隔着手机面无表情地拒绝。 “切,一点都不可爱。” 背后突然多出了体温和重量。 我转头,和凑过来的黄濑凉太对上视线。在他有所反应前,立刻伸出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虽然听话地没有出声,但这个人用其他行为表达了不满——他坐在沙发上,倾身靠近我,嘴唇贴近我竖起的食指。 “???” 我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强硬地扣住了手腕。唇齿开阖,他张开嘴,轻轻含住我的指尖。 指腹接触到口腔中整齐坚硬的牙齿,随后是柔软温热的触感。 手机中,由香里的声音仿佛瞬间远去变得模糊不清:“那我就先挂了,拜拜!” 我的声音在惊慌失措中有些微妙的颤抖:“好的!拜拜!嘶——” “嗯?” “啊啊、那个,小拇指不小心踢到桌脚了!没事的!” “那岂不是超级痛吗?不要紧吧?” “真的没事!再见!” 我慌忙挂断了电话,伸手去推他的脸:“为什么突然咬我啊!” 黄濑凉太一脸无辜地后仰避开我的攻击,手掌微微收紧,裹住我的手腕。在我埋怨的瞪视中,他眉眼弯弯,声音得意地上扬:“因为感觉被冷落了嘛——” “明明只是接了电话而已!” “那现在接完电话了,可以继续了吗?” “还要继续吗?!” “当然啊!刚才都还没碰到吧!” 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个氛围了。 我扭头无声表达出拒绝,去拆桌上的披萨盒。食物的热度透过纸盒传递至手指上,我顿住,无端想起刚才的画面。 那种奇怪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 我蜷起食指,不自在地放下外卖盒,选择去拿旁边的冰可乐。 这时,不甘寂寞的大金毛又凑了过来。他无比碍事地挤进我和沙发的空隙间,伸手从背后环抱住我,下巴抵在肩上。 我伸手推了一把,但没能推开。 “……我要吃午饭了。”我戴上手套,拿起一块披萨,委婉地提醒他。 “我也要吃。”他装作读不懂我话语里的另一层含义。 “可是你这样没办法吃吧。” “明明可以啊。” 他保持着这个麻烦的动作,直接拉近我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在那块披萨上咬了一大口。 “……黄濑同学。” “嗯?” 我突然仰头,撞上他的下巴,然后在他的痛呼声中成功脱离桎梏,神态自若在茶几的另一边坐下。 黄濑凉太倒在沙发旁,没有说话。 啊,会不会有点太用力了。 “没事吧?很痛吗?”我纠结了几秒,最终有些担忧地探身去看他。 “有破绽!” 声音响起的同时,一只手臂落在后颈,将我拉往他的方向。在愣神的片刻,唇边落下了稍纵即逝的吻。 表情空白的我原地愣了长达六秒,毫不留情地用沙发上的抱枕砸向笑得正开心的他。 “啊痛痛痛!暴力反对!” “反对无效。” 第34章 你所珍视的 七月末的东京在热岛效应的加持下仍旧可怕。现在是傍晚, 完全感受不到风力存在的燥热空气中,隐约弥漫着植物被太阳炙烤之后余留下来的苦涩气息。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用脚拦住刚从草丛里捡回来的篮球, 疲惫地叹了口气。 难以置信,怎么会有大夏天突发奇想去公园里打球的笨蛋? 夕阳照亮了空无一人的沙地和秋千。这个时间点, 就连平日里精力充沛的国中生都选择待在家里看动画, 只剩下不远处的空地上还有人抱着排球在努力练习垫球。 这必定是对排球抱有十二分的热情和爱意才能做到的,而我对篮球的热爱似乎还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至于为什么要学篮球——事情的开端,还要追溯到上周黄濑凉太离开之前。 那位嚷嚷着“反正已经请过假了就让我再多待一会吧拜托了”的人赖在沙发上, 理直气壮地想要留到晚饭的点。 我从暑假作业中抬起头, 有些好笑地问:“是想和我继续吃超不健康的外卖吗?” 黄濑凉太仰躺在沙发上,拿着我的游戏机, 马○奥的音效从外放的扬声器中传来, 几乎要盖过他懒洋洋的说话声:“和女朋友待在一起吃什么都无所谓啦。” “嗯……但是请客人吃外卖果然还是不太合适。” “我居然算是‘客人’吗?好生疏。” 接在这句话之后的是旋律下沉的游戏音效,闯关失败的他发出一声懊恼的“哇啊”, 干脆放下手里的switch,蛄蛹着翻了个身, 转头盯着我看。 太阳的余晖落在他凌乱的发间,在眼中也留下相似的色彩。 平心而论, 如果除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滤镜进行客观评价, 要用温暖阳光形容黄濑凉太似乎有些勉强。只是因为他总爱笑, 又时常做出些任性幼稚的举动, 所以才给人热情开朗的印象。 如果遮住他的下半张脸,仅剩的眉眼中便会带上微妙的攻击性和漠不关心的轻蔑。在收敛起笑容后,这张脸同样也能表露出鲜明的厌恶和排斥。 所以他说不定也意外地适合s……不对!那张cd的内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我的大脑! “怎么了?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了。” 黄濑凉太枕着手背, 困惑地问。 在想一些不太健全的事情——这种话当然不可能说出口。我抚平被手臂压折翘起的页脚,若无其事地问:“晚饭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说出口的瞬间, 我意识到转移话题的意图过于明显。 这是个失误。因为黄濑凉太其实比我最初印象里要敏感纤细得多,虽然仅限于他在意的事情。 那道目光直白地落在我的脸上。就在我以为他要继续追问时,他偏了下头,唇边扬起笑容的弧度:“什么都可以。啊,不过最好不要有鱼,因为之前被鱼刺卡过……” 在松了口气与遗憾之间,我选择遗憾地松了口气——人类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 “嗯。不过冰箱里没有食材了,可以陪我去趟超市吗?”我盯着他,重复了一遍,将询问变为请求,“陪我去。” 这是第二个矛盾:“不要给别人添麻烦”,长久以往在脑中根深蒂固的想法与这一刻的自己产生了分歧。 这是种伴随着隐秘羞愧感的陌生体验。 黄濑凉太动了一下,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里缓慢亮起星星。就像看见了某种新奇的事物,他扬起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开心地应答:“好!” “怎么会有人被支使着在大热天里出门跑腿还这么开心?” “实在太难得了嘛!”他笑眯眯地说,“平时都是我在提一些任性的过分要求。” 原来这个人还是有这种自觉的! “偶尔也会不安……啊,这句话之前是不是说过了?” 这个确实说过。我在他确认般的眼神中点头:“是的,你说过担心自己被讨厌。” 黄濑凉太从沙发上起身,隔着方形的矮桌落坐在我对侧,一瞬间涌上的既视感将时间拉回那个算不上久远的雨天。 可这次窗外没有雨声。 我也不必再隐藏自己的心绪。 “超级不安的!因为你从来都不提要求,也不和我说自己的事情。”他委屈的语气像是控诉,“比如说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甚至是生日,这些我全都不知道——这不是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吗!” “但是,应该没有人喜欢听别人一直说自己的事情……” “我想知道。”他自然地伸手握住我停在习题册上的手。 夏日的尾声中,带有余温的夕阳在交叠的手背上留下火焰般的赤橙,从他指腹上传来的是比那道光线更加炽热的温度。 我茫然地抬眼,又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全部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第41章 像是任性的小孩看着街边橱窗里的甜品,无理取闹地说他全都要。 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毕竟以黄濑凉太的标准来说,这样的要求完全算不上任性。 “12月25日。” “诶?” 他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搭配上那张出色的脸蛋,看起来就有些傻里傻气了。 我没忍住笑:“你刚才问的,生日的事情。” 他终于反应过来:“那岂不是刚好在圣诞节吗!” “对啊。” “这样的话,生日那天可以一起去约会?让我想想要去哪里玩……” “现在才七月,要考虑也太早了吧,说不定没到圣诞节就分手了呢。” “已经在想分手的事情了吗?!” “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而已——” “拜托了,不要说这种可怕的事情!心脏差点要停止跳动了!” “咦?这么严重吗?对不起!” 并不是真的有分手的念头。可世界上不存在永久的事物,高中生幼稚的恋情更是如此。 会者定离。就算再怎么用确信坚定的言语来修饰不可靠的轻率承诺,我们终将迎来互相伤害的结局。 这是自我保护机制:不抱有期待,因而不会受到伤害。 在亲密关系中,爱意率先燃尽的那一方显然要更加轻松。或者说,没那么在乎的人更容易抽身。 可是我在乎。 虽然人类的确是麻烦矛盾的生物,但并非所有人都会愿意将敏感多疑又悲观的内心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比如说交往之前渴望着能够靠近,靠近之后又开始思虑何时会厌倦或是被厌弃。 在永无止境的担忧中,如果能恰好遇见具有无限包容心的烂好人,成功摆脱这样的焦虑,那就是能够被称之为幸福的好运。 可我又总是倒霉的那一个。 结果最终是犹豫不决的我率先举起以回避为名的刀刃来伤害对方。 人群嘈杂喧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望着灯管刺眼的白色亮光,安静地站在角落的货架旁等待。 晚间的超市人很多,以往独自一人的我绝对不会有勇气踏入这种场所。 冷藏区的货架前,在球场上一向游刃有余的王牌正挤在战斗力超群的家庭主妇身边抢购打折鸡蛋。他艰难地提起购物篮,举步维艰,像只被汹涌浪涛裹挟着被迫往前的蜉蝣。 “我回来了!” 我从天花板上收回视线,黄濑凉太举着最后一份特价蔬菜,向我邀功。 他金发乱翘,衬衣下摆卷起露出一小段侧腰,衣领也翻折过来,仿佛刚从早高峰的电车上匆忙逃离似的。 这个反差……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财阀大少爷落入凡尘的诡异感。 我艰难憋住笑,替他理好头发和衣服,牵住了他空余的手——但没拉动。 我转头,对上他受宠若惊的眼神。微弱的怔愣后,他垂下眼眸,声音和脸上的笑意一样轻:“总觉得,这样好像情侣。” “难道不是吗?”我困惑地反问。 “感觉还要更有生活感一点?嗯……不是情侣,是夫妇吧!” “呜哇。” “啊,这个‘呜哇出现了’的嫌弃语气!” “我还什么都没说……” “已经能感受到你内心深处的无语了!” “好厉害。” “应该否认才对吧?!” 走出超市,经过街道。人行道上方的指示灯停留在赤色的信号上,我看向对侧道路的商铺。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隐约能听见池面、情侣、现充、羡慕之类的字眼。 掌心中的手指动了动,黄濑凉太侧头,朝我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是需要这么自豪的事情吗? 绿灯亮起,我无奈地扯着这个傻乎乎的高个子往前方走,又在过完马路之后停下脚步。 “我想去那里看看。”我说。 他顺着我的视线抬头,繁华的十字街道路旁伫立着弧形的高大建筑,是一家体育用品连锁店。 “我要学篮球。”我看向他。 “诶?篮球……难道是因为我?”他下意识问,又接着说,“虽然说完全不高兴绝对是骗人的,但就算不做这种事情也没关系。不用为了迎合我的喜好而勉强自己——” “并不是勉强。”我打断了他越发急促的话语。 “除了生日,你还问了喜欢和讨厌的东西。当时没有回答,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说,“但是……” 虽然在更早以前也说过喜欢篮球,可那种浅显的喜欢只是站在旁观者角度做出的评价。 “但是我想,如果是凉太所珍视的事物,我说不定也能真心喜欢上。” 车流驶过带起微弱的气流,少年被风扬起的发梢轻轻拂过眼睑,他眨了一下眼,那些能够被称之为笑意的成分从微怔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听见他问:“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不定能真心喜欢上……?” 他按住我的肩膀,被食材填满的塑料袋从手臂旁撞过:“不是这句,再往前一点。” “如果是黄濑同学珍视的事物。” “不对!刚刚绝对不是这么说的啊!” * 会者定离——相遇必定伴随离别。 不过这句话还有剩下的一半。 第35章 友人与友人与前任 我从长椅上起身, 抱起脚边的篮球。 虽然之前黄濑同学有教过我基础的运球和投篮,但实际操作起来似乎又是另一回事。 在他手中看上去服帖温顺的球,到了我的掌下就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变得叛逆了起来。 第六次从场边捡回偏离方向逃走的篮球后, 我不禁陷入思考:这……这真的是能运着走的东西吗? 所幸篮球场上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也没人在注意这边, 这种丢人的画面不会留存在其他人的记忆之中。 太阳落山后, 那股挥之不去的热意终于消退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点。我擦掉额角的汗水,站在球场中心, 盯着位于白线后的篮球架平举起球。 我突然回想起黄濑凉太说过的话。 “我最喜欢的……果然还是球进的那一刻吧?”说这句话时, 他俯身从我手里接过那颗刚离开商场的崭新篮球, 像是突然打开了隐藏模式, 在触碰到球的瞬间, 他从那种温和的气场中脱离,陡然展现出凛冽的攻击性。 衬衫衣袖挽起, 露出的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紧绷,呈现出具有力量感的流畅线条。他往前一步, 手中运持的篮球在塑胶地板上飞快弹起又落下,带起的浮尘在阳光中闪闪发光。 然后抬起手臂, 身体微微前倾, 再稍稍用力。 脱离掌控的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稳稳落入篮筐。 “怎么样?”在篮球怦然落地的声响中, 他回头望向我,脸上明晃晃地流露出“是不是很帅快夸夸我”的意图。 于是我配合地鼓掌:“嗯!超级帅气!” 然而,黄濑凉太不在身边的现在, 我突然意识到,只是因为篮球是他擅长的领域, 所以他看起来才那么轻松。 换言之,要想做到像他那样干净利落地帅气投篮,努力和天赋缺一不可。这对于我这种外行的初学者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我深吸一口气,注视着篮筐,努力回忆他所说过的话语。 首先双手握持篮球,膝盖微微曲起下弯;然后用腿部发力,通过伸展的动作将力量往上方传导;最后伸直手臂,手腕猛然使力,瞄准篮筐将球投出。 无形的力量由身体传导至篮球表面。 那颗被黑色橡胶线所包裹的橘色圆球在推力的作用下,沿着抛物线向上方的篮筐飞去,最终达成一个无比标准且完美的—— airball。 它脱离束缚从篮筐旁擦过,义无反顾地飞越后方的网状围栏,不偏不倚地砸中正好从公园外路过的倒霉路人。 啊啊……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匆忙跑到围栏边上,神色紧张地对那位捂着后脑勺的男生诚恳道歉:“非常抱歉!您没事吧?” 话说回来,刚才的声音也太响了,难道我也要面临把人砸进医院的危机吗?那种事情不要啊! 然而在靠近之后,我突然发现对方并不算是不相识的路人,而是我曾经见过的人,虽然只是单方面见过。 具有特色的深色皮肤,墨青色的短发,黑豹般锐利的双眼,以及颇具野性的长相。 上次ih的准决赛上,海常高校输给了他所在的队伍。也是那时,我从黄濑同学的口中听说了有关他的事情。 青峰大辉——黄濑同学曾经的队友,也是如今想要战胜的对手。 他烦躁地轻啧一声,抬头用锐利的视线盯着我,沉声质问道:“你难道是专门瞄准的别人的头吗?” 如果不是隔着这道铁丝网制成的围栏,我觉得他大概会用拳头报复回来。我的脑袋敲起来说不定声音还蛮清脆的。 第42章 我老实认错:“对不起,我刚才在进行投篮训练……” “哈?投篮?”他皱起眉,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五米外的篮筐,“这偏的也太多了吧?” 他说话好伤人! “因为我还是初学者……总之给您添麻烦了十分抱歉!”我垂下头,有些失落地重复着道歉的话。 青峰大辉不置可否地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捞起脚边的篮球,挥起手臂将它高高抛起。 那个动作太过随意,仿佛只是要将球从防护网的上方丢还给我。 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那颗球已经从篮球架后方跃起,越过篮板,无比准确地坠入篮网之中。 它咚的一声落在我身后的场地上,在弹力的作用下挣扎着滚出一段距离,最终停在了墙边。 “……”我震惊地望着站在围栏外的人。 我现在确信不是我丢人,而是这群人太夸张了!这是高中生应该有的水平吗?! 炫技结束的男生仍旧是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他揉了揉脖颈,语气平淡地说:“不要用整个手掌推球,那样容易偏,而是将力量集中在指尖。先用拇指稳住球,再靠食指和中指发力让球运转起来。” 他好像是真的想要教会我如何投篮。 我诧异地捡起球,在这位临时教练的督察之下,按照他所说的方法再度进行尝试。 然后篮球不出所料地飞进了绿化带里。 ——真棒,不愧是我。 “感觉高度不太够啊。”青峰大辉一本正经地点评道。 “哦……好的。”我默默钻进草丛,把球捡了回来,垂头丧气地接受批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虽然水平惨不忍睹,持球和投篮的姿势也破绽百出,不过作为初学者,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吧。” “诶?”我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在逐渐昏沉的暮色中,路灯亮起柔和的光。男生棱角分明的五官恍惚间被软化,失去了压迫感,没有最初看上去那么凶神恶煞。 他摸了一下后脑勺,伸手指向我,在我的注视中波澜不惊地说: “刚才那下力道挺足。” “那真的是非常抱歉!!!” 我的力气好像确实不算小,被这样砸一下会很痛吧!感觉更加抱歉了! 青峰大辉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发表其他感想,只是沉默地转过身,似乎打算直接离开。 我捧着篮球,后知后觉地朝他的背影道谢:“啊……谢谢你,青峰君。” “哦?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他侧头看过来。 “我看过之前ih的比赛,是准决赛上和海常高校对手的东国(tougoku)学园?” “为什么突然变得充满历史气息了。”他纠正,“是桐皇(touou)学园。” “我明白了,东应(toou)学园的青峰君对吧。” “这不还是不对吗,那是死亡笔记。” 他往前走靠近围栏,凭借身高优势从上方俯视我,咧嘴笑起来,佯装出一副有些火大的表情。 “而且我的姓氏明明记得很清楚啊,你这家伙是故意念错的吧?” “……没有这回事。” “那回答前就别犹豫。” 好吧,我承认其中是有一点点迁怒的成分,毕竟输给桐皇的海常失去了晋级资格。 我明白胜负没有对错之分,青峰和他的队友们只是在为了胜利而全力以赴,加上他还是黄濑同学崇拜憧憬的人,更是黄濑同学开始接触篮球的契机……不,我绝对不是羡慕他,只是因为他让黄濑同学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对!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虽然我打不过他、而且说不定他在黄濑同学心中的地位比我更加重要,再然后他刚刚还教了我投篮,看上去似乎不是坏人……啊。 我、我是不是有点过分? 在我深刻反省的途中,青峰眯起眼,狭长的眉眼中流露出锐利的光,唇边的笑意也因此带上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什么啊,这个眼神。你这家伙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我可不记得哪里有惹过你。” 凸起的指骨与青筋在手背上留下醒目的阴影,他搭在铁丝网上的手指扣进缝隙间,威胁般地使力,仿佛下一秒就要硬生生在上面撕开一道裂隙。 我抱着怀里的球胆怯地后退一步。 他挑眉,扬起下巴。 我又后退一步。 “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就先失礼了……再见!”我转身就走。 “喂,给我回来。” 这个场面看起来很像威胁,但我却不觉得他真的生气了。 但正当我停下脚步,想要稍微解释一下复杂的心路历程时,从他的方向传来了属于女孩子的清亮呼唤声。 “阿大!我不是说让你在外面等我吗,为什?*? 么丢下我自己先走掉了!真是的!” 然后是青峰的回答:“哈?我在店外站了快有十分钟了啊?还像个傻瓜似的被人围观。” 她站在青峰身旁,带着责备的眼神鼓起脸颊:“那至少也应该先和我说一声呀!” 话音落下,她察觉到我的视线,转头看过来。漂亮的樱色长发从肩头垂下,那双眼瞳里一瞬间亮起惊讶的光。 “咦?是伊织?” 她居然认识我? “你们认识吗?”青峰的声音和我脑内的疑问同步响起。 “抱歉,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才对。我是桃井五月,黄濑君的朋友。”她露出相当具有亲和力的温柔笑容,“小黄他之前有找我咨询过一些问题,所以我知道你的事情。” 小黄……好可爱的称呼。 青峰不耐烦地咋舌:“搞什么,原来是黄濑那家伙的女朋友。” “太没礼貌了!”桃井伸手戳戳青峰的后腰。 “哈啊?她刚刚可是做了更没礼貌的事情。”他不服气地反驳,又回头看我,“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类型,还以为他喜欢那种时尚的辣妹。” 桃井:“啊、等等——” “像是国二的时候,那个身材很好、脸长得不错、总是化着妆的女友。不过好像是被劈腿了?那个女生后来和灰崎那家伙好上了吧……名字叫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 适宜保持沉默的我发出了久违的声音:“啊?” 终于还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吗! 恋爱关系里无法回避的前任问题! 第36章 谎言与谎言与承诺 [黄濑同学, 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我盯着对话框看了五分钟,最终抬指删掉了这行文字。 不行,感觉太严肃了。 我思来想去, 又敲出另外一句:[我突然有件好奇的事,你喜欢辣妹类型的女孩子吗?] 更不对了呀!好刻意!完全是欲盖弥彰! [说起来, 黄濑同学你之前有谈过恋爱吗?] 这个就像是单纯的质问了。 最终一个字也没发出去。我纠结地扔掉手机, 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客厅的顶灯散发出明亮的白光,直到眼睛开始酸痛, 我才终于闭上眼, 沉重地叹了口气。 前任话题是恋爱中的禁忌,从第三人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我本来应该对此闭口不谈保持缄默。 但很难不去在意。 比起身边所谓“恋爱经验为零很丢人”的流行观念, 我更希望他的过去和未来只有我一个人……等等、原来我的感情有这么沉重吗? 不太对劲。我应该是能够果断从一段关系中抽身的理智派——好吧, 准确来说,是没办法做出挽留行为的窝囊派。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能够被轻易取代的存在, 这段感情也不会长久存续,可如今居然产生了这种狂妄自大的想法。 脑内警铃大作。如果任自己陷入冲动的情感沼泽之中, 未来的我也许就无法再轻易接受孤独了。 消极的嫉妒情绪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对方。可明知这点, 我依然无法停止对无法更改的过去产生焦虑和沮丧。 “伊织, 书柜里的漫画我可以拿下来看看吗?”种崎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将我从担忧的漩涡中解救出来。 “嗯, 当然可以。”我打起精神回应道。 在今天,这间空荡荡的公寓继能够带回家的男友之后,终于也迎来了可以开派对的朋友。 为了参加东京夏日音乐节, 西村和种崎暂时会在我家借住两天。这一次倒不是被拜托,而是我主动邀请的。 虽然从横滨到东京的单程列车甚至不需要一小时, 可在炎热的天气里背着乐器往返会耗费多余的精力,而音乐节的演出场地刚好离我家不远。 最重要的是,总是受到她们照顾的我也终于有了能帮上忙的地方。 洗完澡后,是睡衣派对——不对,是女子夜谈会的时间。 “好厉害,居然要在那么大的场地上演出吗?”我趴在床边,翻看那张音乐节宣传册,发出了感叹。 第43章 穿着睡裙的种崎靠在床头,手里还拿着从我书架上顺来的那本少女漫画,声音轻轻:“不过只是用来热场的第四位而已。” “但还是很厉害了!是我的话,应该连登上舞台这件事都没办法做到。”我说,“总之我会去应援的!” 她从书页中抬起头,弯起眉眼:“那就算只是为了伊织,我也会好好加油的!啊,先来给我们乐队的账号点个关注吧!” 我欣然拿起手机,在推特上搜索乐队的名称。 harmlos——据说是在当初乐队刚成立、商量起名的头脑风暴中一举战胜了“旧日映画”这个文艺风格的名字,获得全票通过。 而提出了这个方案西村只是语气平淡地表示:只是想反对长辈对于少女乐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刻板印象,再加上当时刚好在学德语而已。 听起来很厉害……但实际上意外地接地气呢。 “啊,这个关注量也好厉害。”我看着乐队官方账号后五位数的粉丝数,又发出新的感叹。 账号背景放着某场演出的四人合照截图,最新的一条动态则是音乐节出场的宣传。 “大部分都是引流过来的粉丝啦,毕竟我们队的吉他手是油管上小有名气的天才高中生p主,出道后不少人顺着动态过来点了关注。” 她拿起手机给我看对方的账号,没想到这位天才吉他手甚至是我眼熟的虚拟歌姬音乐创作人。 “当初还是她先来找我聊乐队的事情,那个时候的我翻唱她歌曲的投稿有十几万播放量,甚至还上了周榜。”种崎自豪地在脸旁比了个耶。 “……总觉得大家和我好像不在同一个世界。” “现在找我签名还来得及哦?说不定未来就能在红白歌合战的舞台上看见我啦!” 她露出个甜美可爱的笑容,捻在手指间的亚麻色发尾是温暖的颜色。她总是一副自信又坚定的模样,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耀眼,就连说出口的话语也会同样带上令人信服的魔力。 是和黄濑同学一样,能够带给人活力和勇气的类型。 打住……我怎么又在想他的事情! 我努力把另一个名字从脑海中赶出去,笑着说:“好啊,以后我会和人吹嘘说这个大人气乐队里有我的好朋友!” “啊呀,那我会在采访的时候说感谢我的队友我的家人还有我亲爱的好友宫城伊织——” “那也太羞耻了!还是不要这样了!” 一旁安静地抱着歌词本的西村终于忍不住出声:“梦还是留到睡着后再做吧,明天还要去排练啊,为什么你能悠然自得地在这里看漫画?” “歌词我已经记住了,稍微放松一下也没关系吧!” 房间里充斥着女孩子热闹的声音。她们谈论明天、谈论梦想、谈论遥不可及的未来,谈论无可取代的珍贵日常。 我拿着手机翻阅乐队账号上剩余的动态,试图从他人的青春里汲取些微的快乐情绪。在橘黄色的暖光中,时间安静地流淌。 就在我以为这个话题即将结束时,新的疑问句又突然抛到我身上。 “所以后天的音乐节,伊织你会带着黄濑同学一起去吗?”种崎好奇地问。 “……啊。”划动屏幕的手指陡然顿住。 在前不久得知我和黄濑凉太交往的事情时,她毫不惊讶地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虽然没有到需要特意保密的程度,可这一刻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会将我与他联系起来的话语,还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更不用说现在是尴尬的场合——我正在为所谓的前任问题而烦恼。 “应该不会吧……”我犹豫地说。 “诶?为什么?难道他不愿意陪你吗?” “不,只是我想自己一个人去看。” “呜哇,这个语气。是吵架了?这么快?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不是啦。” “那是什么?” 我纠结地将脸埋进床单里,倍感苦恼地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友人的双标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用力拍了一下被子,语气笃定地说:“怎么可能是你有问题!” “因为,我好像过于在意他曾经的感情经历。”结果用上了模棱两可的说法。 “啊?什么意思?”种崎茫然地反问了一句,才恍然大悟地说,“天呐,难道他以前是个八艘跳的海王?” “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解释,“前两天从他的朋友那边偶然听说了他国中时期交的女友的事情,一直很在意。” 她了然地说:“我懂了,这不就是典型的回溯性嫉妒嘛。” “回溯……?” “不是对当下的威胁、而是对恋人曾经的情感和经历产生焦虑和嫉妒心的行为。” 我努力思索了一下,从柔软的床单中抬起脸,闷闷地说:“哦。可是明知道这样不对,我还是忍不住去想他之前喜欢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样。” 在得知这件事之前,我并不觉得它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可就像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体上的划伤,在知晓它的存在后便会开始感受到疼痛。 她伸手摸摸我的头,安慰道:“但这也不是你的错。像黄濑凉太那种花枝招展的孔雀——我是说像黄濑同学那种擅于交际的受欢迎类型,确实没办法给人足够的安全感啦。会感到不安也很正常。” “嗯……” 这时,一直旁观的西村出声给出了成熟的建议:“我建议直接开诚布公地找他聊聊这个问题,视而不见选择回避的话,总有一天会变成惊雷的。” “诶~还以为你在认真看谱呢,结果是在偷听吗?”种崎揶揄地说。 “你们两个那么大声,就算想装作听不到也很难啊。” 我老实道歉:“对不起……” “不,我没有在怪你。” “好过分哦!明明现在就住在别人家里,居然还凶她!” “……” “好痛!不要突然攻击我的头!要是敲出问题后天没办法上场该怎么办呀!” 在打闹的背景音中,我再一次打开熟悉的聊天界面。 西村说得对,逃避是没有用的。 说到底,我并不是对那位“前女友”的存在本身有所芥蒂,而是对我不曾知晓的迷雾般的“过去”产生了不安。 想要了解更多。 就像他曾对我述说过的那些渴求:无论是喜欢的事物、讨厌的事物、曾经遇见过的人、感到遗憾或是喜悦的瞬间……我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将他变成如今我熟知的模样。 我想要知道全部的一切。 贪婪与索求并不可耻——这也是他所教会我的事情。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胸腔中翻涌的厚重情感最终浓缩为简短的问句。 很快,他的回复出现在聊天界面上。 黄濑:[怎么了?] 后面还带着一个熟悉的粉红小章鱼表情,一副状况外的茫然模样。 强压下软弱的逃避想法,我继续在对话框中输入文字:[黄濑同学,你之前有谈过很多次恋爱吗?] 这一次回复来的比较晚。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以为他在写忏悔的小作文,可最终发过来的却只有一句:[咦?这难道是什么测试或者考验吗?] 我:[是很认真地在问] 黄濑:[那我姑且先确认一下——伊织不是喜欢那种经验丰富的男生吧?] 我:[并不是] 黄濑:[那我就放心回答了:完全没有哦!] 依然接上了可爱的贴图表情,可我却突然觉得那只小章鱼变得有些刺眼。 手机从脱力的手指中滑落跌在床褥间,我也陡然失去了继续追问的勇气。 “怎么了?”种崎担忧地凑近我。 我吸吸鼻子,用疲惫又哀伤的语气控诉说:“黄濑同学他……居然对我说谎了。” “耶?” 比突然发现男朋友有前任更难过的事情出现了——那就是男朋友不仅有前任,还撒谎说没有。 这种时候是该揭穿谎言还是装作毫不知情呢? 我不知道。 被打击到褪色的我最终被她们两人拉着玩起了uno来放松心情,在我刚打出手里的功能牌时,突然收到了来电提醒。 看清拨号人名字的瞬间,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要挂断。但纠结几秒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黄濑凉太的声音清晰地从其中传来,语气夹杂着焦急与微弱的不满:“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已读不回啦?我可是在那边等了超久的——” “对不起,我忘了。” “这也能忘吗?!” 是真的忘了,因为太难过了! 我复读一遍:“对不起。” 空气安静短暂的两秒,他的声音才迟滞地响起,小心翼翼地:“怎么了?听起来有点低落?果然是和刚才那个问题有关吗?” 第44章 “不是……嗯。” “这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 “……” 空气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之中,他选择退让一步,打开新的话题:“说起来,后天我有事要去趟东京,要一起去玩吗?” “对不起,那天我刚好有事。” “诶?那明天呢?” “明天也有事。” 这次不是刻意想要回避,因为明天约好了要去参观乐队的排练。 他似乎打算说些什么,但最终放弃了尝试,于是破碎的词句变为羽毛般的气息声,从缝隙间泄下。 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比起无关紧要的过去,更重要的是眼前的现在。就算是谎言,也不是蕴含恶意的隐瞒,所以—— “这样,那下次有空再见好了。” 漫长的沉默后,我听见他失落的声音,打断了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宣告通话结束。 声音落下的瞬间,心间涌上微小的恐慌与后悔情绪,随后是无言的悲伤和同等分量的惆怅。 渴求和在意会换来失望。 明明很早之前我就知道。 勇气像被针戳开的气球,骤然炸裂成无数累赘的碎片。我攥紧陷在指缝间的床单,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轻声回答。 “嗯,再见。” 然后率先按下挂断。 鸦雀无声的房间中,剩下的两人仍旧被定格在来电提示音响起的那一刻,连动作都没有分毫差别。 我将手机丢下,抬头看向她们:“抱歉,可以继续了。” 种崎露出古怪的表情,犹豫地说:“要不算了吧。” “为什么?” “因为你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没有。” “有的。” “没有的……呜。” “好、没有!没有啦!” * 冷战第二天,我来到了音乐节的场地。 被圈起的空地上,搭起了大型露天舞台,在这里会举行持续两天的演唱会。 入夜前的傍晚时刻,太阳的余热还残留在空气中。值得庆幸的是前两天下过雨,气温稍微降低了一点,带着微弱凉意的风偶尔会从河畔的方向吹来。 夜场即将开始检票,我挤在人群中,用手机和西村种崎报告行程。她们是参演乐队,能够提前免费入场,所以需要排队的人只有我。 好累。好吵。好想回家。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踏入了现充的大门,结果只是单纯因为之前有人陪我一起而已。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您把门票拿出来吗?”检票的工作人员对我露出和蔼亲切的笑容。 我回神,匆忙递出手中的票。可身后的人刚好侧身想要取下背包,突然撞过来的力度导致我重心不稳踉跄一步,那张纸片也从手中飞了出去。 不幸的光环甚至开始落井下石。 等意识再度回归时,我已经戴着手环逃进了会场内,躲在远离主舞台的角落艰难消化社会性死亡的尴尬情绪。 人类社会好可怕。 对不起,是我太得意忘形了。 这完全不是我能踏足的领域。 “那个箱子放角落就好了。” 身后的遮阳棚内响起一道男声。 我抬头,看向头顶的标识牌,才发现这里是乐队的休息区。无意偷听的我起身,打算悄悄离开。 “啊对了,能再帮忙拿几瓶水回来吗?多谢啦,凉太!” 啊?谁? “说是什么音乐节免费门票,我完全就只是被叫过来跑腿的吧?” “抱歉抱歉,实在是找不到人帮忙了。如果不是你前段时间有比赛,我都想让你临时去学吉他替补上场了。” “那个还是饶了我吧……” 接在那道陌生男声之后的,毫无疑问是我熟悉的、属于黄濑凉太的声音。 脚步声逐渐靠近。 我下意识想逃跑。 但还是晚了一步,他的声音即刻出现在不远处:“伊织?” 比起确认般的问询,那更像是不可置信的感叹。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身看他。 “……你认错人了。” “是吗。” 为了符合摇滚的气氛,今天特意换上了短袖衬衫和短裙,种崎还帮我卷了头发。只看背影的话说不定真的能蒙混过关—— 下一秒,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低下头,看见屏幕中央的来电人赫然显示:黄濑凉太。 “……” “你的电话响了哦?不接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坚固的防御城墙悄然破开一道口,我认命地接通电话,同时转过身去看他。 他歪头靠近手机,笑眼弯弯,两道具有细微差别的轻快声音交织着响起:“不是说认错人了吗?” “我挂了。” “啊啊抱歉我不说了!先不要挂断!” 黄濑凉太慌忙打断我,却又突然安静下来。在我的注视中,他垂下眼睫,露出和以往相比显得有些寂寞的笑容。 “稍微和我聊聊吧。”他这样说。 * 落入手中的奶茶带着冰凉的温度,杯盖上已经细心地插好了吸管。我靠在角落的围栏上,盯着杯壁上的水汽开始发呆。 “最近为什么在躲着我?” 是直白的开场。 “对不起。”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对不起。” 肩旁响起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黄濑凉太强硬地按住我的双肩,强迫我和他对视。他皱眉,没有刻意收敛起的压迫感从那张缺少笑容的脸庞上毫无保留地泄露出来。 “你要一直这样吗?就算是我也会生气的。” 话语中的轻快感被尽数剥离出去,仅剩下些微的委屈情绪还残留其中,勉强将眼前的人与我印象中的“黄濑凉太”联系在一起。 我抬头看他,也有些生气了。 他……他居然凶我?! 我用空余的手去推他,一边大声反驳:“但是,明明是黄濑同学先做了过分的事情——” “那就好好说出来。”他抓住我的手,毫不退让,“就算要说的是讨厌我之类的话也没关系,不要单方面躲着我。” 好理直气壮哦! 我瞪他:“所以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面对我的指责,黄濑凉太愣了一下,脸上严肃的表情突然变得茫然起来:“诶?说谎是指——” 他陷入思考,似乎在脑内把近一周的言行都过了一遍,才坚定地回答:“是那天晚上问的那个问题吗?那是实话啊!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像是那种轻浮的男生吗?!” 我没说话。 “……对不起,我会好好反省的。”他低头认错,又马上抬头,“但你听我说——虽然之前是有参加过几次联谊,可那只是被拉过去凑数的!我并没有和别的女孩子有过亲密接触啊!” “那国二时的辣妹女友——” “那又是谁?我根本不记得有什么辣妹女友?!” “我听青峰君说的,他还说你被劈腿了。” “为什么还有小青峰?!劈腿又是什么情况?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啊!”他混乱地说,“稍等、让我思考一下……国中二年级……” 肩上的力度松懈下来,只剩下属于他者的体温。他苦恼地在我面前垂下头,柔软的金发在暮色中依旧明亮。 单方面的质问一转攻势变为了我的场合。 “难道是——”他好像终于从过往的片段中找寻到了蛛丝马迹,有些焦急地解释:“那个只是单纯的误会!是之前被篮球部的人当真了吧。” 得出了正确结论后,他终于松了口气,垂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疲惫地说,“并不是什么女朋友,只是觉得和模特交往会很有面子而自顾自地凑过来的人,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件事。” “……哦。”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奶茶,堆积在最上方的冰块在动作中摇晃一下,猝地滑落到杯底。 “我之前说过,不会对你说谎,那个时候的承诺会一直有效。” “可是,当时没有坚定地做出拒绝,任凭这样的流言蔓延下去的黄濑同学也有错。”我还在负隅顽抗。 “哇啊,我知道错了!这种事情不会有下次!我向你保证!”他可怜兮兮地说,又牵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侧,“如果还是生气的话,就稍微惩罚一下我吧。” 我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脸颊。 可恶,这就是能够用来挣钱的脸蛋吗?真是令人羡慕的肤质。 黄濑凉太宽容地默许了我的动作,直到我收回手,终于愿意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心中的郁结稍微解开了一点。 我老实认错:“对不起,我应该在最开始就直接向你确认才对。” “是哦,我可是超级紧张的!还以为要被丢下了。”他说。 “那个时候我居然率先怀疑是你在说谎,这个也对不起。毕竟黄濑同学看起来是那种很爱玩的类型,完全不像没谈过恋爱。” 第45章 “已经听不出来这是在夸奖还是在指责了……” 他苦笑一下,转头看向尽头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的笑容缓慢收敛起来:“但老实说,那个时候没有和人交往,只是因为觉得没什么意思,还很麻烦。我不喜欢被人约束,被迫去做取舍和两难的抉择。” 我收声,盯着他看了半晌。 “现在也是吗?”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现在也是。” 太阳沉入远方的树林之后,昏暗的暮色中,他的侧脸被灯光照亮,唇缘的笑意淡到几乎像是错觉。 那是一句隐晦的预警。 也是某种无声的拒绝。 我却松了口气,朝他笑了起来。 “那……如果哪一天,我的感情沉重到了让你感觉痛苦的程度,就和我说吧。”我轻声说,“到那个时候,我会果断松开手的。” 可回答我的是一句足够任性的否定。 “才不要。” 诶?这也不行吗? 我困惑地眨眨眼。照明从他颈边斜落过来,晕染出一片温暖的橘色。愈渐模糊的五官中,唯有那双聚集起亮光的眼睛中依稀映出了我的轮廓。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声音中的笑意逐渐有了实感。 黄濑凉太俯身靠过来,颀长的阴影笼罩住我的半身。 “虽然是不想被束缚,但我可是感情更加沉重的那一方。一旦遇到在意的人,就会紧抓不放——” “啊……那不就是双标吗?” “是啊,但是——” 呼吸声紧贴耳畔落下,刻意压出几分哑音的话语裹挟着气流钻入耳中,带来微弱的痒意。偏头的动作被阻止,他扶住我的肩,低声笑了起来: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哦。” 第37章 说谎不太好 喧闹的人声从远方传来。演出即将开始, 但躲在角落的我和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伴随着稍纵即逝的低语,他的发梢和耳廓擦着脸颊划过,最后余留下来的是金属耳环有些冰凉的触感。 但它很快被体温浸染, 变得同样温暖。 停在我面前的是对方胸口处的布料,还有透过胸膛传来的平稳心跳。我无法看见他的双眼, 只能透过想象去描绘留存其中的暗沉琥珀色。 这种时候应该要来一个表示和解的感动拥抱吧?可我手里还拿着碍事的奶茶, 所以最终只能一动不动地傻站着发表感言。 “黄濑同学居然是重力系吗?完全看不出来。” 黄濑凉太保持着有些困难的弯腰动作,顺势靠在了我的肩头,笑着说:“比起重力系, 更像是想要就要得到吧?我可不会委屈自己。” “这样哦。” “嗯?已经感觉到压力了?很害怕?” 我也靠了过去, 额头抵住他的肩:“没有,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安心。” 毕竟完全没有感觉到威慑力和压迫感。有些难以想象他紧抓不放的强硬姿态——明明是在被莫名其妙冷落之后, 会率先露出落寞表情的人。 这样根本没办法让人说出讨厌的话。 他的手伸到身后, 抓起我披散在肩旁的发尾,在手指间绕来绕去。轻微的拉扯力道从头皮传来, 并不是疼痛,而是近似酥麻的奇妙感触。 带着凉意的气流穿过发间, 接触到失去遮挡的皮肤。 长发很碍事。虽然在冬天可以用来保暖,可到了夏天就毫无疑问只是累赘的负担。不仅热, 打理起来也很麻烦。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扎起, 因为它是用来抵御世界的壁垒。就像出门会下意识选择长袖, 只要将所有的皮肤都遮挡起来, 我就能顺利躲避他人的注目。 虽然明白这是鸵鸟般掩耳盗铃的行径,但它确实会带来无可取代的安全感。 这道坚固的防护屏障正在被他轻而易举地打破。 黄濑凉太肯定无法理解这种怪异的想法,可我还是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是故意的。 和后颈的皮肤相比, 指腹显而易见要更加坚硬粗糙,在他第三次无意扯住最里层的发丝时, 我终于出声:“痛。” 其实根本不痛。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提出一些不经大脑的奇怪要求,比如:你可以摸摸我的头吗。 他慌忙松开手道歉,却又闷声说:“总觉得,和我想象中的反应不太一样。” “想象中的是什么样?”我茫然地问。 “在听到那样的话之后,应该要更激动一点吧……像是脸红到不敢看我之类的?” “对不起。那要重来一遍吗?” “又不是在排练啦!”他无奈地退开一步,像平时那样吐槽起来:“而且现在不是说‘对不起’的场合吧?这句话最近听了超多遍,已经快要免疫了。” “对……对面舞台的演出好热闹。” “这个梗也已经用过了!” 被音响放大的念白从主舞台的方向远远传来,夹带着几分尖锐失真的杂音,以及人群的欢呼声。在亮起的虹彩色照明中,乐曲的伴奏流淌而来。 我看着黄濑凉太被噎住的好笑表情,故意装傻:“可是真的很热闹啊。” 他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低头看了我半晌,用那种无奈又纵容的表情和语气调笑般地问:“那要过去看看吗?” “但是现在过去好像抢不到前排的位置了,在后排应该什么都看不见……”我仰头和他对视,停顿了一下,“哦,黄濑同学还是能看见的。” 长得高真是令人羡慕。 黄濑凉太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突然朝我伸出了双手。 “没关系,还可以像这样做。” 他将手臂伸到我的腋下,轻松地将我抱——准确来说是举了起来。 “这样伊织也能看到了吧?” 视线确实高了不少,但好丢人。我在诡异的失重感中面无表情地和他平视:“……你是哥斯拉吗?这样举着不累吗?” “要抱女朋友起来还是游刃有余轻轻松松的。” “会被人嘲笑,我不要。” “那就让他们笑啦,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好失礼啊!如果被保安先生赶出去的话我是不会去找黄濑同学的。” “那我就在门口蹲着,一直等到你愿意过来找我。” “……” 我在这场国小级别的幼稚争辩中耻辱败北,不满地盯着他。而他笑容灿烂地抬高手臂,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物那样眸光闪亮地看我。 “啊,感觉好像在举猫咪。” “就算这样做我也不会伸长的。好难受,快放我下去。” 我正打算要踢他一脚来反抗,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在他的身上响起。黄濑凉太这才颇为遗憾地将我放下,接通了电话。 我感受着重新踩在平地上的安全感,捧着已经快变为常温的奶茶喝了一口,听他和人通话。 “前辈?” “我没事。我现在在——” “诶?水?” “……” 他怔愣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 “呜哇对不起!我完全忘了这回事!!” 在会场遇到黄濑凉太的时候,他好像是要去帮忙买水来着。 抱歉,这位不知名的前辈! 我不小心拐走了你的帮手! * “之后呢?” “之后就这样和好,一起看了演唱会。” “哇,这就是高中生的青春吗,真是令人羡慕。”种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撑着脸用一种老成的语气感叹说。 不远处的座位上,黄濑凉太和另外几位男生坐在一起聊天。他向我解释说,那位是刚开始做兼职时非常照顾他的前辈,后来转职做了音乐人,刚好也要这次参加音乐节,就拜托了他来帮忙。 现在是音乐节的第二天,对已经结束演出的乐队来说,就是自由的休息时间。 休息区的遮阳棚内,我和种崎坐在边缘的位置上休息。 “不是说要商量和事务所签约的事情吗?你不用过去吗?” 对于刚出道的乐队来说,音乐节是用来吸引观众目光的舞台,更是一个展现自己商业价值的机会。首日的演出顺利落下帷幕后,就有知名事务所的经纪人找上了她们。 “我不太擅长那种严肃的场合啦……就干脆交给其他人了。反正我个人的意见没什么用,无论结果如何,只要点头或者签下名字就行了。” 她的声音很轻。这一刻,我隐约从这位向来坚定自信的女孩身上察觉到与我相似的迷茫。 对于未来的不确定,对于人生岔道口重要抉择的恐惧。 我们的内在也许都是相似的。 “是在不安吗?”我问。 “天然系真可怕啊,敏锐过头会让人害怕的。”种崎拿起面前的矿泉水,捏住瓶盖——但没能成功拧开。 “没事的。”我从她手中接过水瓶,一边使劲一边说,?*? “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46章 细微的开合声之后,她带着微怔的表情看向我,没忍住笑:“还以为你要说‘没事的,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到’这种鼓励的话。” 矿泉水瓶被递还回去,种崎用干杯的气势豪迈地灌了一大口。竖直立在桌上的瓶盖被她用指尖弹动,骨碌碌地滚了一圈,停留在我的手边。 “那样反而会变成压力吧,我觉得做不做得到都没关系。”我说,“如果未来能在舞台上看到你,我会由衷地感到高兴。但就算没有值得一提的厉害成就,只要你发自真心地对我说最近过得不错,我同样也会高兴。” “好像大家总是对别人的事情看得比较透彻呢。” “嗯?” 她只是笑笑,没有再多解释,而是扯开话题:“不要再讨论这么严肃的事情了,来聊点高中生应该聊的东西吧!比如说恋爱的八卦!” “高中生应该聊的难道不是学习的话题吗?” “你难道是我的班主任吗?!”她惊恐万分地后仰,又神秘兮兮地小声问,“好啦,悄悄告诉我,你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我盯着桌面说:“只有很普通的日常而已,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些不得了的剧情。” “居然意外地纯情啊。” 她带着奇怪的表情扭头看向右侧热闹的方桌,出声感叹。在一群玩摇滚的时尚乐队人中,本应是无关人士的黄濑凉太看上去居然毫无违和感。 “而且他明明像是肉食系,说自己之前没谈过恋爱什么的也太扯了吧,难以置信。” 是相当尖锐的评价呢!如果被他知道,又会露出委屈的表情开始抱怨吧。 我哭笑不得地跟着她转头,看向黄濑凉太的方向,却在下个瞬间和他对上视线。 他隔着人群,很开心地朝我笑起来。脸边仿佛绽开了具象化的花朵,闪耀到令人无法直视。 种崎夸张地伸手挡住了脸:“好刺眼!同为阳角的我居然在这方面输给了他!” 在我和种崎正在争辩他和她谁更适合去当偶像这种无聊问题时,黄濑凉太从桌前起身,远远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已经聊完了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和前辈道完别提前离开了。”他自然地抽出座椅,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因为伊织好像很想我的样子,不是在偷偷盯着我看吗?” “只是突然提到黄濑同学的事情所以才看的。” “这种时候不用那么诚实啊!稍微说一句想我也可以的!” “诶?可是说谎不太好吧。” “呜,可恶。”他颓废地趴倒在桌上,可怜兮兮地抱怨,闪亮的金发在阴影中都黯淡了几分。 桌上突然响起水瓶倒下的声音,我和他同时转头看向种崎。她的表情还停留在震惊,仿佛刚刚目睹了足以动摇世界观的惊奇画面,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这谁? 几秒后,终于恢复平静的她扶起倒下的矿泉水,熟练地掏出手机,伸手在唇边比出拉链的动作。 “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 第38章 因为夏日将终 漫无止境的八月最终还是在炎热的酷暑与聒噪的蝉鸣中迎来了终结。暑假结束前一周, 我带着行李箱回到神奈川,开始进行开学准备。 从假期到平日的变化只是从一间房子转移到另一间房子。我偶尔也会在放空大脑的时候产生这样的思考:这样做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答案是否。 我是个软弱又摇摆不定的人。起初因为可笑的理由从舒适安心的庇护所中逃离,结果一旦有了机会, 率先盘旋在脑海中的选项还是回家:不是空无一人的屋宅,而是家人所在的场所。 但仔细一想, 这个暑假的大部分时间我还是一个人在过哎! 出差的爸、不着家的妈、忙碌的姐……没想到这种天选主角设定居然会出现我身上, 实在太浪费了。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手机里多了个会时不时出现、彰显一下存在感的电子男友。 我们一起出门的次数并不多。首先,篮球部在假期也有训练;其次, 夏天出门很热;再然后, 我没有那种世俗的社交欲望和需求。 如果不是被请求和拜托,我大概能安然地在家里待上一个半月, 达成假期合计步数一百的伟大成就。 人是复杂的生物。 曾经那些想要靠近的渴望在获得对方坚定的肯定答复后, 逐渐演变成了有恃无恐。不见面也没关系,只要发出的消息能够收到回应就好——虽然实际上总是黄濑凉太在刷屏聊天框。 有时是随手拍的照片。 [看!睡觉的猫猫] 图片中是那只流窜在学校里的眼熟猫咪, 它在学生们坚持不懈的投喂下变成了三花猪,躺在树荫下的花坛中悠然午睡。午后的阳光落在它后背, 依稀在毛发间留下温暖的气味。 有时是随口的抱怨。 [为什么这种天气还要去训练,体育馆里根本没有空调啊!] 听起来非常辛苦。虽然是在室内训练, 可没有空调还是会很热吧。只是比起这个, 更让我感到震惊的是他居然没有逃训。 “因为想要让你看到我可靠认真的一面。” 学校体育馆外的长椅上, 黄濑凉太枕在我的腿上, 手中还拿着掉在那片刚从头顶飘落下来的树叶,如是应答。 “哦。还有呢?” “怎么是一副完全没有相信的样子啊?” “因为,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原因吧?”我伸手拿走他肩头的另一片落叶。 开学前最后的放松时间, 我在他想要见面的期待请求中来到了学校。午间休息时分,空荡荡的校园里只剩下勤奋努力的运动社团成员出没其中。 因为监督老师不在, 如果取得同意甚至还能光明正大地去旁边参观训练。 只是某些尴尬的回忆让我对参观这件事产生了一点点抗拒,所以我选择在图书馆里消磨时间,等到他训练结束。 然后这个人刚见面,就以训练太累了为理由,理直气壮地讨要了膝枕服务。 面对我的问话,他敛下眉眼,抬起的手臂也缓慢回落,最终停留在额前。那片边缘泛黄的槭树叶随着他的动作在拇指与食指间旋转。 “……那当然是因为不想输。” 话语中的轻松意味尽数消退。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有显而易见的惘然与不甘心。 垂直降下的阴影中,那双和落叶有着相似颜色的眼睛透过手腕的边缘,望向头顶层层叠叠的枝叶。 “以前还在帝光的时候,我在和小青峰的一对一中,从来没有赢过。这次ih的比赛也一样。” 终于玩腻的他松开手指,毫不留恋地丢掉那片树叶,故作轻松地笑着问:“感觉我好像总是在输,是不是有点丢人?” 临近九月,气温开始缓慢下降。盛夏的尾声中,蝉鸣逐渐消逝在树木的阴翳之间,于是话音落下后,这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从树叶间漏下的不规则光斑在他的指间和发梢摇曳。 我用手里的树叶轻飘飘地盖住他的眼睛:“为什么会丢人?没有人能一直赢下去吧。” “但感觉上次赢下比赛已经是相当遥远的记忆了。”他顺从地闭上眼,感叹道。 “我看过你在帝光中学时期的采访——什么奇迹的世代、全国制霸之类的,那不是挺帅气的吗?” “从你口中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感觉莫名羞耻……不对,那都是多久之前的采访了?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他突然反应过来,掀起脸上的树叶,疑惑地看我。 糟糕,不小心说漏嘴了。 我心虚地移开视线:“……我在中古交易网上买了去年的月刊篮球杂志,就是有黄濑同学专访的那一期。” “哇,好像stk(stalker)?” “只是单纯好奇而已!毕竟‘帝光的奇迹世代’听起来很厉害,就稍微去网上检索了一下——” 他眯起眼睛,露出和善的表情:“说谎不太好哦?” 回旋镖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呜。” 叶隙间洒下的亮光偏移到他的眼里,晕出一片耀眼的金色。黄濑凉太看着无法反驳的我,陡然笑了起来——并不是无声的微笑,而是被有趣的事物逗笑那样,身体的抖动透过与裙摆接触的头部,清晰地传递至我的膝盖。 “真有那么好笑吗?”我不解地问。 虽然初衷是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事情,但这应该不至于被当成stk嘲笑吧? “抱歉抱歉,想到原本对篮球一窍不通的女朋友居然为了我特意去买过期杂志,感觉太高兴了就忍不住笑起来了。” “不太像是高兴的笑啊……” “除了高兴以外,还觉得很可爱。”他抬手握住我的手腕,自下往上仰视我,“不过,那种营业式的标准答案没什么好看的,下次直接问我就好。” 纤长的眼睫和盛满光影的眼瞳从树叶边缘隐约露出一半轮廓。树叶从我下意识松开的指间翩然滑落,掉回他的肩头,最后落到地面上。 第47章 失去遮挡之后,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便自然地闯入视野中。 长这么好看,他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我即刻与刚才感到羞恼的自己和解,原谅了一切。 “原来有在好好关注我的事情,明明平时看起来对外界漠不关心。”他笑着继续说。这个笑容剔除了往日里那些精心计算的弧度,看上去天真又单纯……直白一点就是有些傻里傻气。 他和我截然不同。 赞美、注目、期待。这些于我而言近乎陌生的词语对他来说应该是早已司空见惯的事物才对。 “就只有这种程度的关注而已,和其他粉丝没什么区别。”我反驳道。 “区别很大啊!比起外在的表象,果然还是更希望有人能注视真实的我。”他说。 “也不是所有粉丝都只看脸的!而且硬要说的话,我才是那个因为黄濑同学长得太好看而动摇的人。” “诶?难道说当时只是因为这个才答应和我交往的吗?!” “不……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原因。”我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微弱起来。 对不起!看脸确实是我的问题! 但很难有人能不对着这张脸犯错吧! 黄濑凉太没有回应,只是神情低落地垂下眼睫,别开了脸,同时松开停留在我手腕上的手指。 诶?他明明知道自己的优势与长处,也会熟练地利用它来达到目的,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啦! 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是趋于理性的分析,可在看到一往无前的他露出这种委屈的表情时,愧疚感和针刺般的闷痛便瞬间占据了胸口。 无论我还是他都无法避免遇到伤心的事情。但让我感到痛苦的人不会是他,而让他难过的人也不应该是我。 我有些慌张地去拉他的手。 “那个!比起脸,果然还是——” 未尽的话语声被截断在他的笑声里。 “啊、吓到了?” 黄濑凉太再次看过来,表演了教科书级别的变脸,所有不堪一击的脆弱和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的愉快神情在我近乎仓皇的举动中显得有些……令人火大。 “因为你只有紧张害怕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明显的表情,很难不让人升起一点坏心思嘛。” 我沉默地和他对视,将伸到半空的手调转到另一个方向。 “你会被笠松前辈揍是有原因的。” “诶?等等!要滚下去了!” “太过分了,我可是真的在担心。” “对不起!不过刚刚确实也有迟疑——” 他笑着讨饶,却没有试图阻止我揉搓他头发的手,直到那头靓丽的金发变成一团乱糟糟的稻草。 “不过转念一想,那种事情根本无所谓。毕竟看脸的话,我可不会输给其他人。” 好吧。虽然事实如此,但他现在的模样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我有些好笑地用手指将他被弄乱的额发复原:“如果这股自信能用在篮球上,应该会更加热血吧。” “当然,篮球也不会输的!冬季赛上绝对要一雪前耻!” 说这句话时,刚好有风从树梢间穿过。他的眼睛在不断晃动的光影中像宝石那样闪闪发光。 我听见平稳的心音,一下一下,像永不停歇的钟摆。 又听见自己轻声说好。 那是属于他的舞台,身为旁观者的我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但这样就足够了。 虽然最初喜欢上他确实是见色起意,毕竟没人能拒绝那张池面脸。但如果他没有率先伸出手,这份不可言说的心绪最终只会成为苦涩青春的一部分。 我总是对明天抱持悲观的念头。 然而现在不太一样。 夏日即将迎来结束,可我希望他的笑容永远不会。 第39章 黄濑同学他是个好人 第二学期的开学日和以往没什么差别。 组织大家开始打扫的班长、聚在一起聊假期的同学、最后还有早训结束后匆匆来迟的邻座。 黄濑凉太站在门边, 抬手和热情问好的同学一一打了招呼,才走向自己的座位。而此时的我正趴在桌上犯困。 毕竟即将脱离能够睡到自然醒的自由生活、以及不用和人交流的舒适圈,开学前一天会紧张不安到失眠也很正常。 九月初, 夏末秋初的晴天,气温正好。再搭配这身手感舒适、布料轻薄柔软的中间服, 最合适进行的活动正是打盹。 我埋在臂弯间, 将教室嘈杂的人声当做伴奏,迷迷糊糊地等待预备铃将我叫醒。 但比铃声先到来的是头顶温暖的触感。好像有什么事物从发顶拂过,又往下, 最终停留在我的肩上, 用很轻的力度拍了拍。 对方轻声说了句什么,我没能听清。 我艰难地睁眼, 对上一片朦胧的黄, 困惑又茫然地问:“上课了吗……?” “还没有。”对方回答。 “哦。”我安详地再度阖眼,“抱歉, 那就让我再睡会。” 这样说完后,睡眼惺忪的女孩又缩回课桌上, 头抵着手腕开始补觉,潜台词是没到上课的时间点就不要叫醒她。 黄濑凉太收回手, 神情无奈地看向站在桌边的班长:“她这样说了。” 抱着厚厚一沓作业册的班长露出为难的表情, 但最终没忍心强硬地叫醒她, 选择退让一步:“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拜托黄濑同学你和宫城同学说一声, 让她午休前自己过来把作业交给我吧。” “嗯,没问题。” 他和伊织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交待完这番话后, 班长便先带着剩下的作业跑去了教务室。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多钟。 晨间的阳光透过身后的窗户落下,落在与他间隔一道狭窄过道的课桌上, 照亮她柔软的发顶,留下有些刺眼的光。 脑海中浮现刚才抬手时不经意蹭过的发丝,上面还带着属于阳光的温度,深郁的黑色在吸收了热量后甚至有些烫人。 于是他抬手拉上了一半的窗帘:刚好能挡住太阳,也不会影响到教室里的其他人。 做完这些后,黄濑凉太才趴在桌上,盯着右手边的座位开始发呆。 看她后背上因为静电而吸附在衬衣上的凌乱发尾、随着呼吸微弱起伏的肩颈、缩在袖口的手指、最后还有从鬓发和衣袖间露出的一小块侧脸。 人在不同的场合下扮演不同的角色,也会因此产生截然不同的心境。 就像曾经独处时,他能大着胆子索求更加亲密的接触;而身处学园之中,他却只能以“同学”甚至“邻座”这种疏远的身份待在另一边。 就连简单的触碰都要顾及别人的目光。 ……真麻烦啊。 不是没想过大张旗鼓地公开他们交往的事实——反正对他来说并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可上次离开前提起这个话题时,她踌躇又犹豫地思考了很久,最后用愧疚的表情对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做那种会被注目的事情。” “那种事情无所谓吧?如果有人因此找你麻烦我会替你摆平——” “不是这个问题。” 落后一步的她认真地蹙眉,站在坡道顶端,俯视三级台阶下方的他,被夕阳照亮的脸庞上浮现出微小的坚定神色。 在他困惑的视线中,她深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开口,仿佛刚才在内心经历了一番无比重要的取舍。声音不大,吐字却很清晰: “我不想变成谁的附庸。” 黄濑凉太怔然地眨了一下眼,开朗的笑容凝在脸上。 “抱歉。”她先是道歉,又抬脚往下走了一步,直到视线和他齐平,才继续说,“因为对大家而言,‘黄濑凉太’是更加耳熟能详的名字吧。” 其实他没能理解这番话的含义。 毕竟他习惯了理所应当的注目。纵然体会过败北的滋味,可那仍旧与所谓的他人附庸相去甚远。 也许是他眼中的惘然过于明显,这一次她用上更加浅显的措辞。 “——我不想变成别人口中被提及时,只能用‘黄濑凉太的女友’来指代的……这样的存在。” 和先前相比有些急促的、响亮的声音穿透晚风,钻入耳中。 “对不起。好像说了奇怪的话,黄濑同学可能没办法理解,所以不用在意——” “我是没办法理解。”他说。 被打断话语的她微微睁大眼睛,淡色的瞳仁在黄昏中呈现出浓郁的绛紫,倒映出他模糊的身形轮廓。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受伤情绪。 啊,这看起来可不像是不用在意。 于是他笑着补完剩下的话:“但是伊织的想法很重要,所以我会好好听你说。” “……诶?” “是说不要在学校里做出引人注目的举动对吧?我不会主动和人提起那些事情的。”他拉起她的右手,握在手心中,相比起来小了一圈,温度也要稍低一点。 第48章 自知性格中有着任性恶劣部分的人最终选择退让。 “但遮遮掩掩也不是我的风格,如果被人问起,我也不会故意隐瞒。这样可以吗?”虽然只是退让了一小步。 而她轻轻回握,露出安心的表情。 “这样就可以了,谢谢你。” ……那个时候都被用了那种真诚的语气说谢谢,根本没办法反悔啊。 黄濑凉太从回忆中抽离,叹了口气,隔着空气用食指指尖百无聊赖地描摹她的轮廓。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时间点,但眼前的少女好像变得陌生起来了。 他不是迟钝的人。 就算她闭口不谈,他也隐约能察觉到些许蛛丝马迹,只是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被人探听那些不怎么愉快的过去。 所以他从不主动去问。 等到变得更加亲密的那一天,她总会愿意卸下防备,主动展示弱点——就算不愿意也没关系,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回头反思的类型。 黄濑凉太有设想过她对自己袒露心声、然后他给出一个大大的拥抱、轻声安慰说没关系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感人画面,可她好像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得多啊! 在感到遗憾的同时,他又由衷地为此开心。 这种喜悦与最初受挫燃起的胜负欲不同,也无关惹人厌烦的正论和大道理。 黄濑凉太想,如果她能一直这样坚定说出自己的想法、对他毫无保留地展现名为自我的部分,他不介意稍微再多退让两步。 毕竟失去了直白的言语与肢体接触后,他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他的视线从她挂在桌旁的书包上滑过。 深棕色皮革单肩制服包,看起来质量很好、也因此显得十分厚重。既没有多余的印花,也没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挂着可爱的装饰物。 黄濑凉太缓慢地坐正了,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重点并不在书包本身——他之前送过她一个毛绒挂坠作为回礼,可好像从来没见到她拿出来用过。 虽然理性上知道她不是会随意对待礼物的人,但这很难不去在意吧?! * 课间,还在悠闲整理书桌的我被黄濑凉太告知:由于班长来收暑假作业时我正在呼呼大睡,所以我需要现在去单独找对方交作业。 “真的非常抱歉!我不知道当时班长过来收作业了……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 我站在班长的课桌旁诚恳地鞠躬认错,收到的却不是责备。带着眼镜的优等生接过我双手恭敬奉上的作业,宽容地笑了笑。 “没关系啦,宫城同学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反正后面还有几位正在紧急补作业的努力家,我本来也还需要再跑一趟的,完全不算是添麻烦。” 确定了!班长也是温柔的好人! 我露出感激的眼神:“您辛苦了!” 她失笑,下意识感叹:“稍微有点意外,还以为宫城同学是不苟言笑的类型,结果比想象中好相处一点。啊,抱歉。这种说法好像有点失礼?” “没有这回事!给您留下奇怪印象的我才是失礼了!” “也不用郑重到这种程度啦!”她无奈地制止了我的动作,“不过,好像黄濑同学也是这样,和印象里稍微有点不同。” “嗯?” “因为平时没什么交流,我还以为他会更……更疏离一点?早上过去收作业的时候,我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叫醒你,但是他看到一脸苦恼的我就主动帮忙了。” 她看向我,脸上的笑温和纯良,仿佛只是在发表一句普通的感想:“感觉你们关系很好,他叫醒你的时候也没有不耐烦,反而是在笑呢。” 啊这。好像不只是“很好”的程度…… 我当然没敢这样说,而是认真地点头总结:“对,黄濑同学他是个好人。” 最后是在纠结中迎来了放学的铃声。 黄濑凉太在学校里的确和之前我们约定好的那样收敛了许多,对话点到即止,也不会做越界的事情。 至于称呼,他对关系好的人大多直呼其名,或者是在姓氏后加上“っち”,彰显无处安放的热情——不过对前辈倒还是会好好地使用敬称。 所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但怎么莫名变得像什么地下恋情一样了! 虽然本意只是不想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然后被冠上奇怪的前缀。在学校这种人与人直接有着紧密联系的场所,捕风捉影产生的流言总会带来一些不好的结果。 我亲身体会过这件事。 可同时也明白这种担心说不定只是自寻烦恼。 在微妙的负罪感中,我忧郁地叹气,拿出手机。上面有一条刚收到的最新消息。 黄濑:[放学后可以陪我去一趟商场吗?我有一些想买的东西] 第40章 混黑的人出现了 明明现在就坐在旁边, 还要用手机发消息……感觉慎重过头了。不过毕竟是我先提出了那种无理的要求,也没有抱怨和吐槽的资格。 我敲敲手机飞快回复:[好噢] 黄濑:[那就在校外碰面吧?] 我:[没问题] 道路两旁的花坛里种植着悬铃木和松树,我一边默数它们的数量边往校外走。直到数字累计到二十三时, 才一脚跨过大门的横栏,在校门外的树旁停下脚步。 一对牵着手的情侣从面前经过。 “要去吃甜品吗?” “可是我最近在减肥。” “你一点都不胖啊?” “说这种谎骗我我是不会觉得开心的。” “没有骗你——而且明明就笑得很开心!” 不、不可以羡慕他们!不然就是在反驳之前说出那种漂亮话的自己了! 我从书包里翻出耳机, 试图用音乐麻痹自己。 人在一无所有时, 不会对外界抱有多余的期待。恰恰是拥有越多,越容易变得贪得无厌。 就像现在,我总会忍不住想:如果我是更加优秀的人就好了, 这样说不定就能昂首挺胸地站在对方身边, 也不必在意别人异样的目光。 藏在最角落的糟糕记忆趁机上浮。 【说真的,岛田到底看上她哪点了……哇, 结果还是脸啊?真是羡慕,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装装可怜就有人赶着过去关心。】 我按下音量键调大声音。 【宫城?那是谁?岛田的同桌?哦!是不是那位传闻靠近她就会跟着一起倒霉的贫乏神……】 我皱眉,把脚边的石子当做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生气地一脚踢开。 可恶。如果那个所谓的异能力不是被动而是主动技能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一定—— 从身后悄无声息探过来的手掌遮住双眼, 打断了我的思考。黑暗之中,只有对方熟悉的声音悠然响起。 “猜猜我是谁?” 根本不用猜啊!不仅声线太有辨识度, 那种独特的轻快语调也完全变成了防伪标识。 我平静开口:“是一声不吭突然出现在背后吓人的邪恶大金毛。” “遗憾, 猜错了。”他好笑地松手, “是迫不及待赶来见你的好心邻座。” 他在“邻座”这个词上稍微加重了声音, 像是刻意要拉开一点点距离那样。我转过头,脸颊被他故意伸在旁边的手指戳到。 黄濑凉太保持这个动作俯身歪头,笑着问:“怎么了?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也能看出来吗?” “嘴角的弧度和平时相比下降了两度左右。” “这是用显微镜才能发现的差别吧!” “嘛, 其实只是直觉而已啦。” 他收回手,注意到我仍旧停留在他手上的目光, 又会意地重新摊开手掌,皮肤上的纹路被阳光描摹得一清二楚。 “要牵手吗。”他的唇边漾起笑弧。 “要。” 我没出息地伸手,掌心与对方指腹上长久练习留下的薄茧接触——是粗糙、坚硬的触感,却奇异地会让人安心。 “不是说要保持距离?” “都在校外了,无所谓了。” 身边经过的都是同校的学生,这句话完全是强词夺理。 可他并不反驳,顺从地拉起我的手往车站的方向走。 人行道旁的悬铃木树叶隐约染上浅淡的金,我始终落后他半步,看他踩着地上稀疏的落叶往前,又看他挺直的脊背和灰色西服外套上的斑驳树影。 最后听到他的声音轻轻响起:“果然是心结?以前被人说过很过分的话?” “……嗯?”我发出模糊的鼻音表示疑问,又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毕竟只有不够自信的人才会有那种担忧。” 我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先前说过的“不想成为谁的附庸”,有些别扭地说:“这种话由黄濑同学说出来感觉像是嘲讽。” “诶?才没有那回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放慢脚步,“就算没有我,小伊织本身就很引人注目了啊。” 第49章 “如果是指出糗方面的引人注目,还是算了……” “不是啦。”黄濑凉太说,“之前篮球部里还有人和我问起过你的联系方式,用来形容的说法是‘上次那个看起来有些高冷但可爱又贴心的女孩子’——” “那说的是谁呀!” “毫无疑问,是我出色的邻座宫城伊织同学!”他用莫名自豪的语气说,“不过我并没有告诉他你的联系方式。” 被人用这么直白的话语夸奖的感觉很陌生。我低下头,收紧手指。 脑海中的回答被拆解成无数支离破碎的假名,又汇聚成一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声音也轻到只有我自己能听清。 “……对不起,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拥有出色五感的运动系男生轻松捕捉到这句稍纵即逝的念白,如是回应道:“根本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无论多久我都会等的。” 啊,这样还怎么让人继续说那些任性的话。 感动、安心,又有些内疚。这些复杂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气泡水那样灌进心脏,在胸口留下酸涩的胀痛。 我停下脚步,忿忿不平地质疑:“太狡猾了,这种说法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邪恶大金毛摆出纯洁无害的表情,说出了含义相反的话。 “呜哇,被你发现啦?” * 并非休息日也并非晚间高峰期的商场稍微有些冷清。我和黄濑凉太跟在几位穿着制服的女子高中生身后,走进了商场二楼的百元店。 只有几位零星客人的店内,这位唯一的男性顾客格外惹眼。他凑在货架前,轻蹙眉毛,表情严肃认真,仿佛正在面对什么复杂晦涩的难题。 而他面前陈列着的,是一排小巧可爱的毛绒挂件。 提起刚开学需要准备的东西,还以为会是文具或者体育用品,结果只是这些时尚小垃圾吗! “有了。这个怎么样?” 终于结束一番艰难抉择后,他伸指勾起挂绳,将那个做工精致的灰色帝企鹅玩偶展示给我看。 我点点头认可:“我觉得很可爱。” 于是他开心地带着这个挂件,就这样跑去柜台那边结账了。 “啊?就只买这个吗?” 走出店外后,我疑惑地看他干脆利落地拆掉玩偶的吊牌。 “毕竟今天出来的目的就是这个。”他迎上我的目光,突然弯腰靠近,然后将它挂在了我的书包侧边。 “……?”我低头看看书包,又抬头看他。 “刚才已经说了可爱,就是不讨厌的意思吧?”他眨巴眨巴眼睛。 “重点不是这个。不是说你有想买的东西吗,怎么又是给我的?” “之前送给你的那个挂件,是不喜欢所以才没有拿出来用吧。所以想再送一个你会喜欢的。” “之前那个我也很喜欢。” “那为什么不挂出来?” 这个解释起来倒不困难,只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我纠结地说:“因为是从黄濑同学手里收到的非常珍贵的礼物,根本不舍得拿出来用。会被弄脏,还说不定会弄丢。” 他可爱又茫然地眨眼:“就因为这个?” 是很重要的原因啊! 我在他困惑的注视中拿出手机,打开相册,从随手存下的花草风景猫猫狗狗还有无聊段子上划拉过去,在收藏夹里翻出一张照片。 书架的防尘玻璃格中珍重地摆放着一只猫咪挂件。黑色的小猫两边是两支没有点燃单纯用以装饰的香薰?*? 蜡烛,后方的矮花瓶里还插有漂亮的永生花。 “我把它好好供起来了,你看。”我举起手机说。 并且在摆完阵之后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所以特意拍了张照片留念。 黄濑凉太的脸上仿佛饼状图那样浮现出三分无语两分无奈,还有占比高达一半的震撼:“是不是有点夸张?简直像神龛一样了啊!” “是的。这里供奉着伟大的猫猫神——” “那只是个玩偶而已,不要对它抱有那么沉重的期待!” 本能地吐槽完之后,他几乎是笑着叹的气:“就算弄脏弄丢也没关系啦,我还可以再给你买新的。” 我从手机后探出脑袋:“可以吗?” “当然,就算是一百个都没问题。” 哇啊,他这样说了哎。 我拿出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大面额的纸币,诚挚地请求道:“那就拜托你了。不用一百,十个就足够了。” “……这不就只是单纯的代购吗?!” 在我据理力争这不是代购而是我们双方自愿赠与时,从不远处的上行电梯中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女孩子应该没办法拒绝‘宿命’这种词语吧,我感觉成功率很高。小堀你觉得呢?” “啊、是吗……” 我警觉地噤声。 “那边的声音……好像是前辈们?”黄濑凉太也转头看向电梯口。 而我火速后撤一步,鬼鬼祟祟地弯腰抓住黄濑的外套下摆,躲往他身后。 “伊织?怎么了?” “总觉得像是突然要见家长一样,有点难为情。” “诶?” * 五颜六色的照明透过敞开的拉门落在光滑的反光地砖上,直到黄濑凉太跟着森山、笠松还有小堀前辈走进尽头的游戏厅,我才松了口气,低头看向手机。 黄濑:[真的不要紧吗?] 我:[没关系!我先去附近逛逛,刚好也有些想买的东西] 我:[黄濑同学等下和前辈们一起走就好!不用特意等我,我会自己回去的] 五分钟前,过去问好的黄濑凉太被热情地邀请加入到打电动的行列之中,而我在被发现之前躲进了拐角后的消防通道。 虽然见家长只是个比喻,但心情却是相似的。 想起上次黄濑凉太因为约会错过返程电车、第二天请假逃掉一天训练的事情,难免会产生不小心拐走篮球部正选的心虚和愧疚感。 然后觉得自己好像那个游手好闲的黄毛角色。 在商场随意转了两圈,但什么也没买,准确来说是没敢一个人进店,因为流量差的时间段走进去容易收到店员瞩目。 我坐在一楼的休息区,无处安放的视线最终落到墙边的扭蛋机上。 宣传图上画着不同种类的小鸟,似乎是以各地特色鸟类为主题的毛绒挂件扭蛋。 占据界面中心的是北海道的人气明星:雪白头身棕黑色背部、有着黄眼影和长长尾巴、像团子一样圆滚滚的北长尾山雀。 可爱!不会有人能拒绝雪之妖精! 黄濑同学一定也是!我要把这个当做回礼送给他! 眼睛瞬间亮起,我即刻跑到扭蛋机旁,弯腰阅读上面的文字说明:全六款、五百円一次。 也就是说,只有六分之一的概率能抽中。 我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这是我最害怕的概率游戏。平时不接触手游当然不是因为我不爱玩,而是我抽卡百分百会触发保底。 更可怕的是,扭蛋机在极端情况下甚至没有保底。 还是算了吧,虽然它真的很可爱。 我后退一步,恋恋不舍地看向宣传海报上的图像。 等姐姐下次再去北海道旅游的时候,拜托她帮忙带点特产回来就好,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浪费钱。 没错。绝不能就这样轻易陷入消费陷阱之中。 …… 人类从历史中吸取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吸取到教训。 我抱着七次全歪的扭蛋,陷入沉思。 虽然明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可还是好难过! “气死我了。”我狼狈地蹲在地上小声抱怨,甚至想踹扭蛋机一脚泄愤,但是这种行为太不礼貌,所以我忍住了。 要不再来一次吧,现在放弃的话之前的投入就会变成沉没成本。说不定在sold out之前……不,说不定下一发就中了呢。 我将硬币塞入投币口,抱着虔诚的心情开始许愿,然后转动旋钮。 “呀,好久不见。你在做什么?” 正将手伸进扭蛋机底部出口的我下意识循声转头,和弯腰好奇探头的青年对视。黑发、头上缠着十分有艺术感的绷带、一身万年不变的西服套装。 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将这个颇具特色的形象与记忆中的关键词对应起来的那一刻,我惊恐地从地上弹起。 救命!混黑的人出现了! 第41章 他什么也没有做 黑发青年双手背在身后, 保持弯腰探视的动作,好整以暇地微微笑着看向我,披在肩上的西服外套衣袖在重力作用下垂坠在身前。 仅从这幅充满欺骗性的清秀面容与过分随和的言行来判断, 大概没人能猜到这个人会是黑手党。 太宰治——据说是游走在法律边缘地带的里社会帮派组织「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第50章 如果招惹到他的话,说不定会先被套麻袋绑架走, 接着打断全身的骨头, 然后再被塞进铁桶里,灌满水泥最后沉入横滨湾……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后背紧贴扭蛋机器的我如临大敌,艰难维持表面的镇定, 冷静回复。 “太宰先生您好, 好久不见。” 等等,太过郑重的话会不会反而显得更加可疑。 果然。太宰治眨了一下眼, 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兴味, 仿佛发现了有趣新奇的事物。 “好奇怪。小伊织你看上去很紧张,为什么?”他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神色天真地问,“比起紧张, 应该说是害怕?” 虽然用上了能拉近距离的亲昵称呼,但我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亲昵的成分。 如果这是文字游戏, 现在大概就是那种只要选错就会义无反顾迈向死亡结局的关键事件。 后背冒出冷汗, 我犹犹豫豫地说:“这个……” 大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超高速运转, 但我迟迟没能成功从知识储备中搜刮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啊, 莫非——”太宰手指点着脸侧,做出猜测。那只枯叶般的茶褐色眼瞳投下审视的目光,其中隐约透露出泠然的锋芒。 危机感油然而生。 被他注视时, 我无端产生了怪异的错觉:若是褪去人类的躯壳,他的存在本身便是某种能够窥视人心的精密仪器, 一切谎言与隐瞒在他面前都将无处遁形。 换言之,对他说谎是没有用的。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最终宣判。 “——是带的钱不够,担心没办法继续玩扭蛋?” 他右手握成拳,敲在摊开的左掌上,做出经典的恍然大悟表情,又用遗憾的语气说:“但我的口袋里空空如也,所以也没办法借钱给你。” 怎么可能是这种事情!害我白紧张了!而且这个混黑的人为什么会没有钱啦! 我松了口气,但还是诚实回答说:“不是。” “那就是意外被我叫住感觉非常困扰,现在想离开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又问。 ……某种意义上是正解,但我终究还是没敢这样回答。 我轻轻摇了摇头,紧绷的神经在他接连抛出的无厘头揣度中渐渐松懈下来。 总之先找个理由跑路吧。 毕竟妈妈说过,离这种危险角色越远越好。如果还想将安稳的日常生活继续下去,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要和对方牵扯上任何关系。 然而就在我放松警惕之时,太宰治的声音轻飘飘地再度响起,轻柔的语调在后半陡然变得低沉下来。 “——还是说,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这显然不是一句疑问。 “……” 装有挂件的圆形扭蛋从骤然收紧的手臂边缘滑落,在地板上咕噜咕噜地滚动,停在他的脚边。 时间几乎停滞,只有头顶的商场广播仍在自顾自地进行寻人放送。 对不起,妈妈。 寒假我应该不回去了。 轻描淡写抛下惊雷的人望着我,脸上不存在任何不悦的要素,只有笑——虽然是那种近乎空洞的、没有实际含义的笑容。 于是脑内合理浮现出他带着这种虚无的微笑开枪送仇人回归大地的画面。 人在紧张到极致时会出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肌肉紧绷等一系列生理反应,可如果突破阈值到达临界点,又反而会变得心如止水。 没有尖叫、没有惊恐。我沉默了漫长的数秒,才礼貌地开口询问:“如果我说是的话,太宰先生会突然从大衣内侧掏出枪来封口吗?” “不会哦。”他笑眯眯地说,“因为我出门不带枪。” ……那还真是令人放心的回答。 面对生存危机,我被迫选择向黑恶势力低头:“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但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动手的话,希望至少能留给我十分钟用来写遗言。” 太宰弯腰捡起脚边的扭蛋,额前柔软蓬松的黑发从脸部的绷带边缘划过,话语声中带上了切实的笑意:“果然,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原来是影视作品里会出现的那种“有趣的女人”桥段吗! 这一刻,青年脸上的表情几乎算得上温和:“没事的,我可不像那些人一样暴力又野蛮,所以不用那么害怕。” 他眯起眼,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只要你不做多余的事情。” “……好、好的。” 感觉微妙地收到了警告和威胁,但现在看起来应该不会突然切换到法制频道。 我紧张兮兮地从他手里接过扭蛋,将这些碍事的副产物随手塞进书包里,又抱着包警惕地后退一步。 他毫不在意我的过度反应,转头看向安静伫立在旁边的机器,神色如常地问:“是想要那个?” 位于视线正中心的,正是那只雪白的山雀。 这个就不是什么需要特意隐瞒的事情了,我点点头。 太宰治带着探究的认真表情浏览了一遍宣传海报,又了然地转头感叹道:“所以是一直没抽中?真可怜呀,需要我帮忙吗?” 他亲切地伸出手向我示意,眼中充斥着鲜明的怜悯。 而我坚定地摇头拒绝。 绝对不能欠黑手党的人情……虽然好像早就已经欠过了。 “真遗憾,明明能够短暂摆脱那个麻烦异能力的难得机会就在眼前。” “那是不属于我的事物,就算借助他人之手强求得到,我也没法变得开心。” “嗯?真的是这样吗?” “对不起,刚才是瞎说的。我只是担心会因此欠下偿还不了的恩情。” 这位过分敏锐的操心师满意地微笑起来。 “我是想和小伊织好好相处的,所以现在是无料服务额外放送的时间哦,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循循善诱,仿佛引诱航船驶往迷雾区域的海妖。 太宰治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我大概永远无法通过言行参透他的真实意图,所以应该放弃揣摩他的潜台词,仅仅听从自己的本心给出回答。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说,“如果总是麻烦太宰先生的话,等习惯了这种作弊行为的那一天,我说不定就无法再坦然接受糟糕的运气了。毕竟太宰先生也不是随叫随到的哆啦a梦。” “是相当有觉悟的回答呢。”他配合地鼓掌,声音轻轻,“但是,不必坦然接受命运的路线也是存在的。” 我抬起头,终于将视线从地板移向他的脸。在和黄昏以及酒吧内截然不同的明亮光线中,那张过分年轻的俊秀脸庞缺乏血色,仿佛幽灵般苍白。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这句含义不明的话语,只是分外平静地微笑着。 可笑容中不存在任何温情的要素,仅有置身事外的冷漠。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他的意思是—— “没有那种可能性。”我皱起眉,坚定地回答,“我绝对不会去做违法的事情。” 太宰治无辜摊手:“开玩笑的。毕竟像你这样天真又软弱的人,怎么看都无法在那个世界生存下去。” 就算是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也不用暗戳戳地攻击我一句吧! “我天真又软弱,无法满足太宰先生您的期待,只能做个遵纪守法的善良公民,十分抱歉。”我面无表情地棒读。 终于展现出成年人风度的青年没有继续和我进行这幼稚且毫无意义的拌嘴,而是凑近面前的扭蛋机,歪头通过透明的塑料壳观察内部的结构。 他转头看过来:“不过,其实扭蛋机是可以作弊的。” “诶?”这倒没听说过。 “需要我教你吗?” 很难不产生好奇心,但理性上明白这是不道德的事情。我正进行着两难的抉择,和以往的每次一样,不会看场合的手机铃声应景地在关键时刻响起。 平日里会给我打电话的除了孜孜不倦的电信诈骗犯以外,就只剩下黄濑凉太。 我略带歉意地向太宰示意,走到旁边接通电话。 “伊织?回去了吗?” “现在还在商场里,怎么了?” “太好了!那我现在就去找你,我们一起回家吧。” “前辈们那边不要紧吗?” “比起前辈,还是伊织更需要我吧?” “但我确实一个人也没问题。” “不、倒是更需要我一点啦!就算是单纯用来哄我的也好,说没有我的话不行!” “……好吧。” 明明不是那种不被需要就会不安的性格。我有些好笑地说:“我想去二楼那家甜品店,但是刚刚有人在排队,所以没敢过去。” 手机里传来他充满活力的雀跃声音:“那就交给我了,我马上就过来!” “嗯。我在……”一楼的休息区——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回答被我硬生生中断。我看向站在扭蛋机旁神色认真的太宰治,心底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第51章 如果他们两个人碰见的话,根本就是地狱般的景象。 首先,我该怎么向男朋友介绍一位他根本没见过面的陌生异性。 ——黄濑同学,这位是我的朋……不对!根本不是朋友!这、这位是和我有过三面之缘的太宰治先生……哇,听起来超可疑的。 可能会被当成是搭讪吧。如果是搭讪的话黄濑同学说不定就要挑衅他了,对方可是在道上有头有脸的危险人物。 “我们直接在甜品店外碰面吧。”我抬手挡住手机收音孔,慎重地小声说。 * 接完那通电话后,宫城跑过来向他道歉和道别,然后说着要去和人碰面就提着书包匆忙跑上了电梯。 虽然脸上表情很少,性格也属于认真的类型,但她的情绪意外地鲜明,加上不擅长说谎,所以总能给出很有意思的反应。 总而言之,是逗起来很好玩的类型。 在心底做出这样的评价后,太宰治垂下头,看向被遗落在原地的失物——机器底部的出口中,停留着一颗圆球——是她最后被打断而忘记拿出来的那个。 他弯腰拾起它,对着灯光举起被半透明塑料外壳包裹的小巧物件,里层的内容物依稀透露出模糊的轮廓。 太宰治新奇地眨眼,怀抱着探求心,轻松拧开外层的保护壳。 塑料封口袋摩擦的声音在指尖响起,看清那道具有特色的白色身影时,他陡然笑了起来。 “啊,真巧。” 这不正好是她要的大奖吗? * 甜品店边角的座位上,我将拆完的扭蛋空壳塞进收纳袋里,打算晚点找机会直接投入商场的回收机器。 拿着两份可丽饼的黄濑凉太走过来时,看到的正是整齐陈列在桌上的花花绿绿的小鸟玩偶。 “这是?” “是失败者的耻辱之证。” 我从他左手中接过那份草莓味的可丽饼。松软的黄油饼皮和细腻绵密的奶油,再搭配上用以点缀以及中和甜味的新鲜草莓,只是拿在手里心情就会变好。 “扭蛋是这样的啦,不能保证每次都能刚好抽中最好的结果。”他笑着在对面坐下。 “对不起,明明是想把最好的那个送给黄濑同学。” “你送给我的就是最好的。” “那好,就由黄濑同学来决定哪只小鸟是第一名吧。” “原来不是要把它们都送给我?” “全都要吗?可以是可以,不过用得上那么多吗?感觉会变成累赘吧。” “这可是伊织亲手带回来的礼物,不管用不用得上,我都会好好珍藏的。” 明明才说过“弄丢弄脏也没关系,还可以再买新的”这种话的人露出很开心的表情,把手里的抹茶可丽饼交给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只小鸟挂在了自己的书包上。 “这只颜色是不是和我很像?”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拨动了一下圆滚滚的绣眼鸟玩偶。 “它是黄绿色的,好像不是特别像。”我像举火炬那样举着两份可丽饼,严谨地判断。 “在阳光下的话区别就不大了吧!你看,连眼睛颜色都一样哦。” “但是黄濑同学的头发和眼睛颜色明显要比这个更浅一点。” 他突然抬起头看我,唇边勾起明显的弧度:“嗯?头发就算了,居然连瞳色都观察得那么仔细吗?明明一开始都不敢正眼看我,总会在对视时移开视线来着。” 这种时候就不能体贴地给我留下一点颜面吗?果然还是坏心眼的邪恶大金毛吧! “……因为太好看了,平时会忍不住偷偷多看两眼。”我小声嘀咕。 “那现在要光明正大地看吗?” 他低声说着,不等我回答便起从座位上起身。越过身前狭小的圆桌不断缩短距离,然而手拿两份可丽饼的我甚至没办法做出任何推拒的动作。 逆光的阴影下,那双眼瞳中流淌着琥珀般的暗色,这种时候就和那只绣眼鸟有些相似了。 不过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安静狭小的角落,摆放着绿萝的置物架恰好挡住来自前台和店外的视线。他双手撑着桌面偏头靠近,来自天花板上的照明落在闪闪发光的耳环上,一瞬间折射出刺眼的亮光。 微热的空气里充斥着奶油香甜的气息。 以及他细微的呼吸声。 随后,逐渐加剧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能感知到的一切。 这、这可不是要进行人类观察的氛围!但是一定要在这种随时可能被看到的地方做不可吗?! 我本能地后仰,却因为害怕引起注意而不敢发出太大动静。 黄濑凉太垂下头。吐息几乎交融的距离下,我紧张地闭上眼,试图从那道亮黄色的陷阱之中逃离。 “等等、我已经看够了!可以停下了!” 漆黑的视野中,我听见一声从喉间泄出的低沉笑声。同时透过眼睑模糊感受到,那道覆在面前的阴影缓慢退开。 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我睁开眼,和撑着脸笑眯眯看我的黄濑凉太对视。 他什么也没有做。 可恶,好像又被他摆了一道。 沸腾的血液在四肢百骸中留下滚烫的痕迹。我深呼吸,试图平复那颗不安定的心脏,然后鼓着脸颊生气地看他。 庆幸之后,胸腔中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些许空洞洞的失落……难道我刚才有那么一个瞬间是在期待他做点什么吗? 黄濑凉太毫无诚意地开始道歉。心脏怦怦直跳,我混乱地低下头,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右手中的那份可丽饼上似乎多了一大块空缺。 “等一下,你刚才咬的是我的可丽饼啊!” 第42章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偷吃了我的草莓可丽饼一大口的人提出了补偿方案:用他的抹茶可丽饼作为交换。 秉承着不能被黄濑凉太带坏、变得和他一样幼稚的我拒绝了这个提案, 虽然也有这家店的抹茶粉很苦的原因在。 “重点不是这个。如果想吃我这份的话直接说就好,不要做奇怪的事情吓人啦。”我认真地说。 他看着我笑,又像是有些无奈那样小声地嘟囔:“谁会为了可丽饼特意做这种事情啊。” “那是……”在下意识问出口之前, 我突然开窍,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讷讷地应答了一声, “哦。” 刚刚消退的热度隐约有回归的趋势,我低下头,将垂落的头发当做保护屏障, 逃避般地举起手里的甜点开始吧唧吧唧。 留着打理起来超级麻烦的长发不剪就是为了应付这种尴尬的时刻! 被我和他合力咬掉的那一片缺口处, 奶油上的半块冰激凌球稍微有些融化。我用塑料勺子挖了一大块送入口中——已经过了会为“间接接吻”这种事害羞的阶段。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导致的错觉,那块香草冰激凌似乎沾上了一丁点抹茶微苦的味道。 黄濑凉太拿着纸巾伸手过来, 擦了擦我脸旁不小心蹭上的奶油。 对方指尖上的热度透过薄薄的一层纸巾传来, 能清晰感受到那道轻柔的力度缓慢地沿着唇边划过,最后不在紧闭的唇上停留了两秒。 “虽然我也不是那种很有耐心的人……但面对你的时候, 好像总是没办法变得强硬起来。” 他露出苦恼的表情,和往日有些区别的低沉声线里夹杂着仿佛叹息的气音。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 那双眼睛在金色碎发投下的阴影中亮着微光。 这个瞬间我仅剩的念头是:糟糕。 ——糟糕、又是这种熟悉的表情!这种会让人即刻升起愧疚感、然后失去理智只能点头说好的表情!这种我完全抵抗不了的表情! 我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 最后没出息地移开视线, 小声地说:“……下次。” “嗯?”他没反应过来。 我闭上眼深呼吸, 强迫自己和他对视, 以视死如归的气势认真许诺:“下次我绝对不会拒绝。” 是相当不可靠的“下次一定”。 平日里看上去对任何事都得心应手的男孩子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漂亮的脸上流露出鲜明的茫然情绪。 “啊、抱歉。”他收回拿着纸巾的那只手,垂下头, 额头抵着手背低声笑起来,“并不是想故意捉弄, 但是这么认真地说这种话……实在是……” “这种时候还嘲笑人也太过分了,我是认真的。” “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非常可爱而已啦!” 笑成这样完全没有说服力啊! 我放弃和他争论,将不满的情绪发泄到手中的可丽饼上。融化的冰激凌混杂着奶油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是浓郁的甜。 直到我叼住点缀在上面的最后一片草莓时,他才终于消停下来,很开心地看着我说:“那我要从现在开始好好准备才行。” 唔?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在我无比困惑的视线中,他弯起眼睛,声音轻快:“当然是准备那个‘下次’。我对自己的学习能力还是有自信的。” 第52章 “……不用那么努力也可以的!!!” * 步入九月后,气温与湿度开始同步下降。但这个进程有些缓慢,现在还是穿着夏服会冷、但穿中间服又热的过渡阶段。 如果老师有留下课后作业,我大部分情况都会选择在教室或者自习室里写完再回家。 今天天气晴朗,风速适中,适合散步。已经完成作业,放学后没有额外安排的我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现在临近下午五点。这个时间,优等生在图书馆学习,社团人在参加部活,归宅部的成员早就离校,只有像我这种无所事事的闲人还在四处游荡。 先是去了学校便利店,结果来得太晚没买到热销的炒面面包;又突发奇想去天台看日落,结果发现楼顶的门是锁着的;还想去看看猫,结果围着教学楼转了个遍也没找到小猫的影子。 我围着操场转了两圈,在最后的最后终于愿意听从本心,坦率地走向那个只去过一次的地方。 熟悉的建筑物轮廓出现在视野中。 我扒在树后,鬼鬼祟祟地看向不远处紧闭的体育馆大门。 结果还是来了。 虽然既没有发消息,也没有做过一起回家的约定。 体育馆外的那棵槭树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更红了。我随意扫开长椅上的落叶,坐在上面开始望着头顶树叶间隙后的天空开始发呆。 秋日湛蓝的晴空被夕阳染成与树叶相似的色彩,从厚重的云层边缘泄露下来的金线直直地坠入眼中,却并不刺眼。 耳边除了风声和树叶簌簌的响动,就只剩下不远处操场上的人声。 因为和体育馆隔得太远,那些曾经能从门缝和窗口流淌而出的声音在传递过来之前,就尽数消解在了空气里。 可我也不敢再多靠近一步,毕竟这次没有充足的理由来打扰他们。 我拿出手机,在聊天框里按下一个没有任何实际含义的假名“あ”,犹豫片刻又匆忙删掉了它。 如果是黄濑同学的话,应该会在训练结束后和社团的前辈们一起离开,毕竟他是喜欢热闹的类型。 算了,在这里坐十分钟就回家吧。 …… 温柔的斜阳落在脚边,无数个十分钟之后,我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 手机屏幕顶端的时间变为「18:40」,快到社团活动结束的时间,再过几分钟,体育馆里的人应该会陆续走出来。 都这个时候了,偷偷看两眼也不过分。 我摇摇头,把头顶和肩上的落叶甩下去,重新跑到靠近体育馆的那棵大树后,开始仔细观察从馆内离开的人。 如果是他的话,我应该能立刻发现。 ——可是没有。 我确信自己没有看漏,可现在体育馆里的人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两分钟前,我还看到笠松、森山还有小堀前辈聊着天走出了大门。 那黄濑同学呢? 我那么大一个黄濑同学去哪里了! 顾不上那些打扰不打扰的想法,我慌忙掏出手机,从单薄的通讯簿中翻出他的联系方式。 忙音响到第十声时,对方的声音才迟滞地出现。 “怎——” “黄濑同学!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没事吧?!” 那道起始音节被我急促的话语声强制打断,他耐心地放缓语调,轻声询问:“发生什么了?你先别着急,慢慢说给我听。” “我在体育馆外面……”说得太急咬到了舌头,我缓了缓,才开始解释,“因为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你,所以有些担心。” “体育馆?”原本平稳的声音里出现了实质的惊诧,他有些着急地追问起来,“你现在没回家,还待在体育馆外面?” “嗯。”我按着裙摆蹲下,小声辩解,“但是我没有想要打扰大家,就只是顺路过来想看两眼而已……” “是怎么顺路才会走到和校门相反方向的体育馆?” “我迷路了。” “上次明明就来过。” “……一起回家吗?” “这句话倒是放在最前面问啦。”他好笑地说。 和平时相比近得过分的笑声透过失真的电流传递到耳中,带着低沉的哑意,仿佛还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因而显得有些模糊。 痒意和热意从耳畔开始扩散。 “我提前离开了体育馆,现在还在更衣室里。”他先是回答了我前面的问题,又补充说,“正在洗澡。” 我呆呆地“诶”了一声。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对不起,我先挂了。” 我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捂住了发烫的脸颊。 为什么要在别人洗澡的时候突然打电话过去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啊……! 手机屏幕上弹出新的消息提示,我绝望地抬头,首先看见三个显眼的感叹号。 [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去找你!!!] 体育馆里还亮着灯,我蹲在远离大门的角落,背靠围墙,开始观察杂草下搬运食物的蚂蚁。 正当它们扛着飞虫的尸体钻进墙角的裂缝中时,黄濑凉太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抱歉!等很久了吗?” 太阳茜色的余烬照亮他的轮廓,傍晚微凉的晚风里,他的发尾似乎还浸着湿漉漉的水汽。 我立刻站起身想要回答,可蹲久了之后突然站起时双腿发麻,眼前也一片漆黑。 “啊、小心!”脚步声变得急切起来。 但这次没有摔倒,我摇摇晃晃地靠着围墙站稳。反倒是慌张跑过来的他在一步之遥的距离下踉跄一步,狼狈地撑在了墙壁上。 “没事吧?”我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 “没事,只是在上次和小青峰的比赛中受了点小伤。”他轻蹙着眉,尽力露出安抚的笑。 “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啦,有事的话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黄濑凉太松开扶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带着凉意的手指探入发间,动作轻柔。是有些痒、又有些麻,但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讨厌的触感。 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安慰我让我放心,直到我在他的指间看到两片枯黄的树叶。 然后我伸出手探向发顶,又扒拉下来一片。 “……”我捏着树叶,佯装平静地抬头问他,“还有吗?” “没有了。”他看着我认真地回答,表情像是在忍笑。 算了,今天丢脸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件! 我豁达地将书包肩带往上扯,拉住他的手往前走一步:“那就回去吧。” 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从掌心划过。在空气中挥发的水汽带走了他指尖的温度,和体温相比,显得无比冰凉。 在旁人眼里光鲜亮丽的模特先生有一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但和外表不符,摸起来有些粗糙。 从手腕、后颈这种柔嫩的皮肤上划过时,能明显体会到那种截然不同的触感。 我拉起他的手,贴在脸侧,用脸颊的皮肤感受这些在以年来计数的时间单位中留下的训练痕迹,没忍住笑了起来。 “辛苦了。” 日暮时分昏暗的光线里,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染上我脸颊温度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然后还有充斥着无奈意味的抱怨:“怎么突然这样说?” “反正黄濑同学平时也?*? 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这样就抵消了。” “是能这样算的吗?” “能的!” 我走在他右边,偷偷将手里的树叶塞到他的后领里,却被当场逮捕。 “坏孩子是要被惩罚的。”他笑着抬手,毫不客气地伸手揉乱我的头发,像掀桌布那样将我背后的头发掀起。 “看不见前面了!哇、对不起啦!” 手忙脚乱地打理好头发的下个瞬间,视野边际的天空中出现不同于夕阳的绚丽色彩。 无声的光瀑在上空绽开,滞后几秒的模糊声响从遥远的彼方传来。 “啊,今天八景岛那边有花火大会,前辈们下午也说要去看来着。”他停下动作,望着天空轻声说,“快到秋天了,这应该就是最后了吧……糟糕,现在过去是不是来不及了?” “黄濑同学怎么没和大家一起去?” “稍微有点累,而且和男生一起看没什么意思啦。” 我突然记起那个等回到神奈川再一起看花火的小小约定。 “想去看吗?”他若有所觉地低下头,发梢和眼中跃动着明灭的亮光。 “还是回家吧,反正也赶不上,而且人应该会很多。”我收回视线,脑中只剩下刚才他说的“很累”,而且对我来说烟花本身并没有多么重要。 可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要去看海吗?” 夜风和此起彼伏的花火中,我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 “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第53章 第43章 以及记忆 我们乘上了去往海滨的电车。 晚高峰的时间点, 拥挤不堪的车厢里充斥着闷热的气息与嘈杂的噪音。在这种无法消除的客观因素下,我只能将书包抱在胸前,以免自己像棵在波浪中摇摆的海草, 被推动着撞进面前人的胸膛中。 停留在视线正前方的刚好是他衬衫领带上凸起的领结部分。那条灰黑色的领带被用十分随意的手法,松垮垮地系在领口下方。 如果抬头的话, 可以从敞开的衣领看见颈部流畅的肌肉线条, 以及锁骨处的阴影。 之后如果有人说“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给对方看黄濑凉太的照片。 正当我试图辨认他的领带是哪种打法时,列车开始缓慢发动。 身后的高中生似乎没来得及抓住扶手, 倾轧过来的重量挤压着我往前倒。一般而言, 这种场合下来自外部的推力会自然地将我送进对方的怀抱中。 可我手里还抱着书包,于是本该让人脸红心跳的亲密接触, 变成了一场由我单方面发起的头槌攻击。 撞到坚硬肋骨的我本能地痛呼一声, 又摇摇晃晃地站稳。不知道他痛不痛,至少我的额头挺痛的。 “没事吧?” 他抽走我怀里的书包挂在自己的肩上, 又伸手揉了揉我的额头。 “没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要再靠过来一点吗?” 其实现在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失去书包的阻拦后, 肩旁的发丝在制服布料相互摩擦时产生的静电中迫不及待地贴上他的外套。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再继续看他的领带, 而是偏头去看窗外飞速驶过的建筑、以及几乎拉成长长直线的模糊灯光。 如果还要再靠近的话, 我胸腔中那颗雀跃的心脏一定会无处遁形。 于是我摇摇头, 下意识退开一小步。 但晚高峰狭小拥挤的车厢没有留给我后退的余裕, 下一刻,后背猝不及防接触到陌生的体温。 这个时间点,电车上除了下班的社会人士, 大多是刚刚结束社团活动的高中生,尤其是归属于运动社团的男生。 如果要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四周的空气中隐约传来了刺鼻的异味, 在封闭的车厢中变得尤为明显。 在……在这里吐出来的话我的人生大概就要完蛋了。 顾不上那些害羞的想法,我毫不犹豫往前,逃避般地一头扎进黄濑凉太的衣领间,深吸一口气。 还好,虽然没闻到明显的香味,但也完全没有汗味。 “谢谢,活过来了。”我闷声说。 不是运动系好,是爱干净的运动系好。还好时刻注重形象管理的男朋友不会在运动结束后就立刻跑过来贴贴。 沉浸在庆幸之中的我没注意到他变得有些僵硬的身躯。 “很难受吗?”那只无处安放的右手最终落在我的后背上,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抱歉。还有两站就到了,稍微再忍耐一下吧。” 并非以往那种活泼明亮的声线、而是刻意放缓的轻柔语调。 我默然地抬起手,拽住他的外套。炽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至脸侧,伴随呼吸缓慢起伏的胸腔之中,那颗心脏正在不知疲倦地跳动。 咚、咚咚。 是有些急促、无规律的频率。 我闭上眼,意识在缓慢降临的黑暗之中逐渐下沉。 以前的我喜欢抱着膝盖缩在壁橱角落,头抵墙壁,细数自己的心音打发时间,通过这种无意义的行为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仍旧活着的事实。 现在,我正在用同样的方法确认他的存在。 热烈、鲜活、不是幻觉。 明明身处拥挤嘈杂的车厢内,在无数道本应令人感到恐惧的视线之中,我却反常地体会到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我突然开口叫他:“黄濑同学。” “嗯?” “原来肌肉是软的。”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无奈,身体也稍稍离远了一点:“肌肉当然是软的,只有用力紧绷的时候才会变硬。” “……喔。” “不许想奇怪的事情——也没说可以偷偷伸手。” “啊呜、痛。” 下车后还要再步行十多分钟。 黄濑凉太将书包还给我,一边喊着稍等一边跑进路旁的商店,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份三明治和乳酸饮料。 街道上人迹稀少,我们就这样边吃边往海边走。 沿着长长的坡道往上,比倒映出太阳最后一抹余烬的海面更先一步占据感官的,是充满咸腥味的潮湿海风。 这里地势稍高,低头就能看见林立的防浪岩和不远处的白色浅滩。 因为八景岛的烟火大会,这片海滩此刻空无一人,只有零零散散的海鸥和乌鸦偶尔降落在礁石上。 “怎么样?今天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包场哦。” 他走在我的身前,展开双臂,金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声音也在风里变得模糊不清。 松软的细沙被踩出无数坑坑洼洼的脚印,我沿着他留下的痕迹一步一步往前,头也不抬地说:“那如果过来发现这里还有别人怎么办?” “那我就过去把其他人都赶走。” “好过分,那我只能装作不认识你了。” “过分的人到底是谁啊?” 他脱下外套平铺在凸起的礁石上,让出一半位置给我,然后很随意地坐下了。 太阳被海面彻底吞噬,暮色黯淡昏沉,我一时间无法准确辨认他脸上的情绪。 “感觉上次来看海已经是超久远的记忆了,稍微有点怀念呢。” “暑假的时候没和大家一起来吗?” “今年的暑假好像一直在集训、集训还有集训,根本没空出来玩。”他撑着礁石,仰头望向上方的天空,怀念般地说,“上次来好像还是国三时的夏天……啊,这样算的话其实也就只隔了一年。” “我和小青峰、小黑子还有小赤司在进行二队二的沙滩排球,小桃在场外当裁判。小紫原就坐在遮阳伞下面吃零食,小绿间一脸嫌弃地抱着幸运物——好像是本超厚的辞典——在旁边看。” “结果到最后也没有决出胜负。小青峰说着‘哲!像以往那样给我传球吧!由我来击败他们!’然后砰地一下将小黑子托过去的球远远地扣进了海里。” “‘青峰君,排球和篮球是不一样的,不能这样打’我还记得小黑子最后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样的话。”这位模仿方面的天才连对方的语气都完美复刻了出来。 是非常宝贵的回忆吧,所以提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声音里才会带着笑。 “好厉害,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是啊。毕竟那就是最后一次了。”他有些寂寞地说。 余下的话语无声地消弭在海风之中。也许是坚不可摧的团队分崩离析、又或者是昔日的队友为了证明什么而分道扬镳各自去了不同的学校之类的事。 总而言之,那些曾经提过的话题没有必要再说第二遍。 这种时候应该要安慰他才对,可我没办法共情。所以不管再怎么努力尝试、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无法编出漂亮话。 同伴、朋友,是失去了会觉得难过的东西吗?如果会难过,那从一开始就不要建立联系才比较好吧? 哎呀……哪有人会这样说啦! 我沉默地盯着涌上滩岸的海浪遗留下来的白色浮沫。制服鞋的鞋面被海水打湿,粘上细碎的沙砾,皮鞋浸水之后,里面的袜子也湿漉漉地贴在脚趾上。 我不说话,黄濑凉太也不说话。 沉默之中,只剩下那颗沉甸甸的心脏伴随潮汐的哗啦声在胸腔中共振,它好像在说难过。 可丢了东西的人又不是我。 振翅声由远及近,我抬起头,开始没话找话:“看,是海鸥。” 黄濑凉太先是跟着我看向前方,又像是被逗笑了那样偏头:“明明是乌鸦啦。” 海面折射出的最后一丝光亮消散在海平线后。天色暗下缺少照明后,我不仅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也要失去那片灿烂明亮的金色了。 因为他是人类,不是随时随地都在发光的天体。 “不要看海了,我们回家吧。”我从礁石上跳下,拉住他的手臂。虽然没能成功拉起他,但我仍旧固执地保持这个动作。 “等一下!回去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 他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抽出花里胡哨的长方形纸盒。 “锵锵!是线香花火!前面在店里买晚饭的时候偷偷买的,想要给你一个惊喜。虽然不够壮观,但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我松开手,接过那根细细的烟花棒。而他手忙脚乱地又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弯腰凑到我面前。 赤橙色的火苗在黑暗中稍纵即逝——风太大了。 “……” 黄濑凉太有些尴尬地拾起礁石上的外套穿上,也不在乎上面的沙砾和灰尘,一脸凝重地蹲下身,藉由衣摆的遮挡再次尝试点火。 第54章 空旷的沙滩上,无孔不入的海风毫不留情地熄灭那簇微弱的火光。 我一言不发地蹲在旁边看他,直到他可怜兮兮地抬眼,头顶不存在的耳朵仿佛也耷拉下来:“……对不起。” 现在不难过了,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我贴近他,用身体挡住一侧的风,又用书包小心翼翼地拦住另一边的空隙。背后带着凉意的海风扬起额发,面前这片小小的无风之地中,终于摇摇晃晃地亮起火光。 一秒、两秒。 捧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火源的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不点烟花吗?”我困惑地抬头,却发现他在看我。 摇曳的光亮映照在他的脸颊上,可这一瞬间留存在上面的不是我想象中的笑容,而是近乎空白的茫然。 那种陌生的表情很快消失,他笑起来,点燃了手中的两支烟花。 火焰沿着纸引往上蔓延,细线构成的枝状花火瞬间绽放在细竹棍上。点燃之后就没那么容易熄灭了,我举起烟花棒,新奇地拿着它在沙滩上转来转去。 自从我将自己关入房间里,烟花就成为了留存在回忆中、只能透过狭窄窗户窥视的遥远存在。 毕竟我不出门,也没有人会在大晚上陪我玩幼稚的烟花游戏。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绚烂的火光。 说不定,人也是具有趋光性的。 可下一瞬,那簇明亮的花火逐渐褪色,然后缓慢消散,最终彻底熄灭,只留下浅淡的焦味。 我停下脚步,惆怅地发表感言:“人生就像烟花,美好的瞬间总是昙花一现。” “为什么突然做出了像老爷爷一样的发言?还有很多啦!再点一支就好。” “不玩了,腻了。” “你是小孩子吗?!” “黄濑同学,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像烟花那样马上就消失不见了。” “也不要说得好像我会出什么事一样!太不吉利了啊!” 海边的气温在入夜后逐渐降低。我搓搓手臂,拿着燃尽的花火棒,在地上写写画画。 黄濑凉太走过来,也在我身旁蹲下,借着手机的亮光辨认沙滩上歪歪扭扭的痕迹。 いおり、きせ。 伊织、黄濑。 只有几个简单的平假名。 他没忍住出声吐槽。 “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变成姓氏了?” “因为黄濑同学的名字太长,好难写。” “就因为这种理由?!不写假名直接用汉字就可以了嘛。” “可我的名字汉字也好难写哦。” 他捏着烟花的细竹棒伸手过来,在前后分别补上我的姓氏和他的名字。 字迹同样歪歪扭扭。 涌上岸边的海浪恰好停在半米外的位置,宽容地默许了我们的行为,将沙滩上的痕迹完整地保存下来。 虽然等到明天太阳升起,这里什么都不会留下。 但是没关系。人的记忆不像沙子那样脆弱。 “好幼稚,只有小朋友才会在沙滩上写字。” “不是伊织你先写的吗!” 第44章 这样就够了吗? 今日有雨。 被暗色雨云遮蔽的天空灰蒙蒙。早上被闹钟叫醒时, 窗外甚至还是一片漆黑。 夜里已经下过短时的小雨,室外气温骤降,空气中遍布着沉甸甸的湿润水汽。 天气阴沉, 整个教室也沉浸在无精打采的氛围之中。前座从第一节 课睡到第三节课,坐在隔壁的那位甚至直接翘掉了整个上午的课。 不过同桌偶尔的缺席并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 根据我在第一学期的观察, 黄濑凉太的出勤率基本是勉强踩在90%的合格线上。因为是体育强校重点社团的正选, 老师也会对他偶发的迟到早退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对于学校而言,奖牌和荣耀远比他成绩单上那些乏善可陈的数字要重要的多。 他本人对自己应该也只有“不挂科就好”这种程度的要求,而且还是因为补考会影响到训练和比赛。 好羡慕这种绝佳松弛感, 还有对自己内心的渴望心知肚明的清醒人生状态。 最近, 我也有在认真考虑“将来”。 高中生就应该先好好享受无忧无虑的短暂青春、至于未来的烦恼就交给未来的自己——姐姐总是这样说。 可人会相互影响。 越是注视那些走在我前方的背影,就越发无法原谅一事无成的自己。明明几个月前, 我的人生终极目标还是家里蹲来着。 就暂且朝着一般社员的目标努力好了。 黄濑凉太的话, 也许会走向职业运动员的道路吧。又或者是去当职业模特、偶像和演员之类的……彻底远离普通人的日常。 等等、也就是说!能像这样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我应该珍惜每分每秒。 决定了, 我要等他一起回家。 就这样轻易说服自己的我又找到了蹲守体育馆的理由。 靠近前廊的台阶被雨水沾湿变得湿漉漉,沉浸在思绪中的我在倒数第二级阶梯边缘踩空, 失去平衡往下滑倒。 一只从上方伸过来的手及时扯住了我的胳膊,对方的声音也在同一时刻响起。 “下楼梯的时候走神可不好哦。” ——野生的黄濑凉太出现了! “谢谢!”我抓着楼梯扶手站直, 开心地转头看他:“黄濑同学, 好巧。” “我一直走在你后面, 原来你完全没发现。”他松开手, 无奈地笑着。 为了错开人流,我滞留在教室写完了英语作业才走,没想到这个有部活的人也会留到这么晚。 黄濑凉太走下楼梯, 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我问道:“一起走?” “今天不用训练吗?” “要,但是我翘掉了。” 听听, 多理直气壮! “不愧是黄濑同学。” “这是称赞的话吗!” “如假包换!” 我边走边从书包里拿出伞,看向黄濑凉太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向教学楼外密集的雨幕。 从中午开始降下的这场雨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停止的迹象,但是没关系。 有了先前的教训,每个下雨的日子我都会在出门前仔细检查一遍书包,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出门,课桌里也放着备用的伞。 所以现在我是有两把雨伞的女人! 我献宝般地捧起伞,真诚地说:“这次我带了伞,请用!” “谢谢,不过这次我也带了。” “诶?!” 他笑着拉开了鞋柜的门。但率先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雨伞,而是一封安静躺在角落的信。 我从突然沉默下来的他身边探头,发出感叹:“哇,是情书。” 这个瞬间,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无言的尴尬。他若无其事地换上里面的鞋,又取出雨伞。无视那封信,抬手关上柜门。 “不拿走吗?”我疑惑地问。 “这可是当着女朋友的面啦。”他失笑,反问道,“不生气吗?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应该要生气吧?” “嗯?” 我抬头,看向他带着矛盾又复杂的神色的脸。有一半是庆幸,但还有半分是失落。就好像……他希望我更加生气一点。 男孩子的心思真难懂哦。 “我很在意。” 等到身后经过的男生走出教学楼大门,我才小声继续后半段话:“但是没关系,我是个大度的人,现在就先原谅你了。” 那只按在柜门上的手掌使力,金属碰撞发出细微的开阖声。黄濑凉太慢悠悠地拉长语调,抱怨般地嘀咕。 “话虽如此,但如果有人想要靠近你的话,我可没有自信能做到像你那样冷静。” “安心啦,不会有人给我递情书的。” 我的鞋柜里没有惊喜情书,倒是出现过美工刀、吃剩的零食,还有昆虫尸体。 “这可不好说!伊织哪天被人约到天台告白都完全不奇怪。” 身后的人撑开手中的折叠伞站在门外,笑着看向我,被楼道内的灯光所照亮的脸好像在发光。 他语气笃定,仿佛要将那份过剩的自信慷慨地分享给我。 我随口应答,同样回以微笑,抬手打开面前的柜门准备换鞋。 下一秒,白色的信封从里面掉了出来,系在信封上的雏菊也一并跌落在脚边。我弯腰捡起那朵有些蔫掉的花,借着亮光辨认信封上的字迹。 好像是情书。 ……啊,还真有? * “黄濑同学。” “黄濑同学?” “黄濑同学——” 脚下的积水投射出天空的倒影,又被不断降下的雨水搅乱。在身后的呼唤声重复到第三遍时,黄濑凉太停下脚步,转身按住了那只戳在他背后的手。 她的眼睛出现在往后倾斜的伞面下,流露出几分茫然与困惑。 “你在生气吗。”她问。 第55章 “是哦,感觉超——不爽的。” “小气,明明我都没有因为那个生黄濑同学的气。” “这个倒是希望你能更生气一点。”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觉得烦,你不是说讨厌被人管束?。” “这是两回事啦!恋人之间不是应该有那种独占欲吗?” “可黄濑同学是独立的人,不是专属于我的东西,我也没办法独占。”她一脸正直地说。 “……” 有种人机对话的无力感。 右侧的车道上,车辆从积水上驶过的声响盖过他微弱的叹息。他放弃争辩,干脆扯住她的手腕——甚至用上了一点力,往车站的另一边走去。 没有疑问和抗拒,她就这样轻易地被他带进了附近的公园里。因为没有刻意放慢脚步配合对方,好几次她险些将自己绊倒。 这样对待女孩子显然不够绅士。 温柔的表象划开后,恶劣自我的片隅终于暴露出来。 工作日、雨天,空无一人的公园寂静得只剩下彼此的脚步声。头顶是由茂盛的紫藤花架构成的凉亭,因为过了花季,只剩下层层叠叠的藤叶。 细密的雨水被阻拦在外,亭内的长椅还是干燥的。 黄濑凉太松开手,在她的手腕上看见一圈显眼的印迹。那些莫名其妙的气焰突然就消散在了雨声中。 “抱歉,很痛吗?”他低下头,率先认错。 呜哇,假惺惺。 他明明知道答案。 “诶?哦,不痛的。”她往下扯了扯衬衫的袖口,遮住自己的手腕。 那道红色的抓痕消失在阴影之后,只剩下被雨水打湿的指尖露在空气里,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黄濑凉太移开视线。 “但是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她跟着他在长椅上坐下,又恍然地确认,“是突发的约会事件?” “没错,突然想要独处一会。” 叶片上积蓄的水滴不堪重负地坠下,坠打在他手背上。他靠近毫无防备的女朋友,低声开口。 “……现在的话,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发现。” 皮肤的热度透过肩上的布料传来,掌心下的那具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他听见她语气认真地说。 “如果对我有不满的话可以好好交流,千万不要冲动做出违法的事情,那样的话黄濑同学的妈妈也会伤心的。” 酝酿好的情绪一秒破功。 “又不是犯罪预告啦!我不会做什么违法的事情的!” 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怀疑她是故意在装傻,为了不让他在被拒绝时感到尴尬和难堪才说出那些奇怪的话。 她没有折起手里的雨伞,只是将它放在了脚边。从伞边落下的水珠在地上甩出一条长长的印迹,而剩下的一半落在深灰色的裙摆下方。 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从膝盖侧沿的皮肤边滑落,浸湿了长袜的边缘。 ……这就有些危险了。 他闭眼,然后又睁开,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盖在她的腿上。 像是欲盖弥彰。 “谢谢,但其实没有那么冷。”她拿起外套,似乎是担心会弄脏,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上面的水渍,又重新递还过来,“女子高中生的大腿可是能抵御寒冷冬日的神奇存在——” 被信任的感觉很好,可惜她的信任放在了糟糕的人身上。 “并不是担心会着凉。” 他叹息着俯身靠近,从她手中垂坠的外套下摆恰好遮挡住了他前移的手掌。 然后她的声音停住了。那双湿润的眼眸茫然地看向他,其中充斥着困惑、惊诧、紧张,还有伴随脸颊上的热度浮起的害羞,唯独没有恐惧。 所以那并不是眼泪,只是蔓延在空气中的水汽。 手指贴在腿侧的皮肤上,两者皆是湿冷的触感,他一时无法分辨温度更低的是那一方。 听见了心脏的高鸣。 大脑在冰凉的空气里没能成功冷静下来,反而愈发混乱。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现在知道了吗?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温柔体贴哦。” 额发相抵,他坦然地回以注视,轻声地笑着说。 “我会生气、会嫉妒,也会做很多过分的、也许会伤害你的事情。偶尔还会有那种见不得人的想法,比如说把你关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之类的……虽然只是想象而已啦。” 虽然也可以就这样一直保持完美的躯壳伪装下去,但那样实在太累了。 他可没有能仅靠着虚无又没有回报的爱意坚持下去的自信。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 黄濑凉太停下了动作,如是问道。 断断续续的雨水从紫藤花架的空隙处渗漏进凉亭,蔓延至脚边,他在越来越响的雨音中体会到久违的紧张。 许久许久之后——也可能只过了几秒,抓着外套的那两只手缓慢抬起,隔着厚实柔软的西服面料,轻轻捧住他的脸。 亮晶晶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眨了眨。 “那就拜托了。我不想努力了,请尽情囚禁我,让我顺利成为没有梦想的家里蹲吧。” 确定了,不是故意装傻。他的女朋友就是脑回路有些奇怪,但这样也很可爱。 他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主动拉开距离。停在危险位置上的手妥帖地整理好她折起的裙摆,又敲了敲她的额头。 “倒是稍微挣扎一下啊。总是这样的话,我都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没关系,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毕竟我是黄濑凉太全肯定bot。” “那又是什么?” “最近在网上流行的说法,总之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赞同和支持的!” “啊,也就是说,无论现在我要做什么都可以?” “违法的事除外……?”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只是免责声明。就像游戏开场那些会被果断跳过无视的说明文字——” 语速因为紧张逐加快。 在难得的机会溜走前,黄濑凉太决定像以往那样顺从自己的内心。 “把眼睛闭上。” 用上了含义明确的祈使句。 被强硬中断咏唱的她认命地闭上眼,这次没有做出拒绝,但在默许的同时又摆出一副十分好笑的、视死如归的表情。 仿佛他要做的不是情侣间司空见惯的亲密接触,而是做错事的物理惩罚。 鼻尖相触,她的黑发凉凉地贴在他的脸侧。 可这样足够近的距离下,她仍旧双眼紧闭,眉毛揪起。看上去像被人类抱起来吸溜时满脸不情愿的猫。 旖旎暧昧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说全肯定?现在这个表情又是什么意思,我有那么可怕吗?”他故作严肃地抱怨。 “不、不是,稍微有点紧张。”她睁开一只眼试图确认他的表情,艰难地放下推拒的双手,规矩地交握收在膝盖上,“不用在意我……我是说,请继续!” 总之,丝毫没有自己破坏气氛的自觉。 黄濑凉太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他大概把迄今为止累计下来的耐心全部花在了她身上也说不定。 其实他还想要做比这过分千百倍的事情,但最终只是轻轻贴了一下她的唇角。 柔软冰冷的触感稍纵即逝,留下雪花融化般的凉意。 不会比两秒更长。 这个短暂的过程中,她安静地屏息一动不动,只剩下心跳能作为她与雕塑的区别。 “已经可以睁眼了哦。” 提醒对方的同时,他伸手拿起那件掉回她膝盖上的外套穿上。 但在他退开的瞬间,一直沉寂着的她突然用力扯住了他的领带,以并不温柔的动作。 黄濑凉太被迫弯下腰,艰难地撑住手边的长椅稳住身体平衡。 “这样就够了吗?” 疑问透过连绵的雨音传来。 卡在座椅边的雨伞在动作间被撞掉,沿着台阶滚落进凉亭外的水洼中。 她仰起头,神情认真地注视他,被水汽浸湿而染上凉意的双手贴近他的脸颊两侧。 是询问,也是请求。 头顶交缠的藤蔓与层层叠叠的树叶构筑出一道厚重静谧的屏障,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瞳眸于阴翳之中染上微薄的淡绿。 他看见雨水从眼睫末端坠下。 而后嘈杂的心音盖过了包括雨声在内的一切。 在这片刻的怔愣里,没能得到回应的她捧着他的脸,固执而认真地追问。 “只是这样就够了吗?” 第45章 多待一会 这绝对绝对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 人会通过肢体的接触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感、重要性亦或是心意。 但我没有需要确认的事情, 仅仅只是本能地想要将短暂的触碰延续下去。 与爱意伴生的渴望像轻飘飘的气球和棉花那样,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下不断膨胀,最终填满心脏。 第56章 无法言明、无法疏解。 如果只是疼痛的话, 我可以好好忍耐。可它与疼痛有着决定性的不同,越是忍耐越能清晰地体会到那份没有实体的不适感。 终于, 盘旋在脑内的不安和恐惧在与他接触的那一刻消散。然而短暂的沉寂后, 随后涌上的是更加庞大的空虚。 “……只是这样就够了吗?” 根本不够。 请给我清晰的、切实的重量。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用言语和肢体动作传达我的请求。 那双像棣棠花、像琥珀,也像很多很多美丽事物的眼眸在彷徨与怔愣情绪的作用下睁大, 纤长的睫毛也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擅长将美貌当做利器俘获人心的天才这一刻反而成为了跌进陷阱的猎物。 他的侧脸沾染上来自于我手心的温度, 变得越来越烫。背光的角度,明亮的眼眸被阴影覆盖逐渐暗沉下来。 漫长的等待后, 灿烂的金色终于靠近了我。带有热度的吐息降落在唇边, 他露出略微苦恼的笑,轻声低语。 可是心跳声太响, 我好像要听不见他的回答了。 “什么?”发言权被物理意义上夺走的前一秒,我迷迷糊糊地问。 作为答复的仅有相抵的唇。仿佛担心会惊扰手臂旁的枝叶尖端上摇摇欲坠的水珠, 动作克制又温柔。 但也只在最初的三十秒勉强符合这个形容。 那是试探、也是前兆。 随后占据感官的是温热的、潮湿的、带有侵略性的事物,不知疲倦地重复着相似的动作。 愈渐急促的呼吸声融化在唇齿间。从那只紧贴着后颈的手掌上传来了令人无法忽视的热度, 仿佛要穿透发丝烧灼皮肤。 大脑昏昏沉沉, 无法顺畅地进行思考。 是外面的雨变大了吗? 啊, 不对……不是雨声。 溺水般的窒息感逐渐漫过头顶, 我艰难松开他被我拽得皱皱巴巴的衣领,在他后撤的间隙中费力地偏头呼吸空气。 扣住脖颈的手缓慢上移,拢起散落的发丝, 安抚性地摸摸发顶。 “你太紧张了啦,放轻松一点。” 轻快明亮的声音低沉下来后变得像蜂蜜那样黏黏糊糊, 他眯起眼睛,紧贴着脸颊循循善诱。 阴影遮住了视野,眼睑下的缝隙间渗透进些许光亮,我隐约在深郁的绿色间抓住了朦朦胧胧的金色。 是温暖的、属于阳光的颜色。 “啊痛痛痛……小伊织,可以松手吗?再用力的话会秃掉的。” 黄濑凉太发出抽痛的吸气声,按住了我?*? 放在他头发上、无意识间使力收紧的手。 我眨了眨眼,缓慢放开他:“对不起。” “没关系。”他笑起来,将我的手挪到他的脖颈后,蜜色的眼睛闪着亮光,满脸写着跃跃欲试。 然后用哄小孩子那样愉快上扬的声线说:“像这样抱住我,然后闭上眼睛交给我就好。来——” 我伸手挡住他凑近的脸:“不要了。” “诶?真的不要吗?” 像是从魅惑的魔法中成功脱离,恢复清明的大脑终于能够正常运转。 我摇摇头,尝试着平复呼吸,一边抬起空余的手擦拭额前的几滴雨水,还有唇边湿漉漉的痕迹,又被自己脸上滚烫的热度吓到。 不甘寂寞的男孩子抬起眼,可怜兮兮地看过来。炽热湿润的吐息落在掌心,发声时的震动清晰地传递至紧贴的皮肤上,又痒又麻。 “……这样就够了吗?”用上了熟悉的话。 回旋镖来的也太快了! “是的,这样就足够了。”我羞恼地皱起眉,用另一只手盖住他的眼睛,尝试掩耳盗铃。 黄濑凉太控诉的声音闷闷地从手掌下传来:“好过分!自己满足了就把我晾在一边。” 这说的又是什么奇怪的话啦! 在他用牙齿轻咬我的手指表达不满的前一刻,我及时松手,神情严肃地解释:“毕竟这里是公共场合,还是收敛一下比较好,万一被人看到就尴尬了。” “啊,我明白了。是说在家里可以随便亲对吗?” ……也没说过是这样的安排! 我张了张嘴,将下意识的拒绝收回,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纠结了一会,最终背过身,用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说:“你开心就好。” “声音太小了,听不见哦~” 我头也不回:“听不见那就算了。饿了,我要回家。” “啊啊听见了听见了!稍微等我一下!” * 离开公园的时候,雨势似乎变小了一点。黄濑凉太直接收起自己的雨伞,然后钻进了我的伞下。 他从我手中抽走伞柄,动作自然地牵住了我的手。 从天空中降下的雨水被尽数遮挡在伞下的小小空间之外——好吧,并没有。因为今天有微风,他的伞又举得太高,从前方飘来的雨水几乎淋了我一脸。 果然之前的结论没错,相合伞这种东西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浪漫美好。 还好雨不大,这里距离车站也很近。 乘上电车时,我的衣襟和前发都湿了一半。黄濑凉太紧挨着我坐下时,恰好闻到车厢里浓郁香水味的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理所当然将它当做生病信号的人怔住,目光从我身上仔仔细细地扫过,脸上愉快的表情即刻切换为担忧,像个过保护的家长一样紧张地凑近。 “是刚才淋到雨着凉了吗?” “没有。只是——” “我应该早点注意到的,抱歉!” “不用道歉,我没有——” “等下回家记得换身衣服再好好把头发吹干!啊、对了,这个先给你用!” 忙碌的外套又被脱下,披在我身后。 这件由学校统一定制的西服外套拥有与价格相称的厚实面料,即便表面有许多道雨水的印痕,里层仍旧干燥温暖。 甚至还残留着属于他的体温和气味,仿佛是被从身后拥抱住了一样。 “……” 才平息下没多久的热度伴随着脑内的有端联想再度回归。我骤然收声,伸手将正沿着肩颈下滑的外套往上拉,拢住脸颊。 就、就先不解释了吧。 虽然给了相合伞差评,但男友外套好像比想象中更令人心动,而且这次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闻上面的味道了! 不对,这样好像还是很像痴汉。 我克制住蠢蠢欲动的手,最终只是安安分分地将外套穿上。他的尺码明显要比我自己收在衣柜里的那件更大。 “黄濑同学不冷吗?”我扯了扯过长的衣袖,从里面探出手指。 我并没有把外套还给他的打算,就只是礼貌性地询问一下。当然如果他说冷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忍痛割爱……虽然这好像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不仅不冷,还有点热。”他笑了笑,为了加深可信度,还配合地往下扯了扯领带。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他的喉间。 接吻时,放在脖颈旁的手能感受到这里的肌肉会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救命啊,不能再想了! “伊织?!怎么突然撞上了车窗?没事吧!后脑勺痛吗?” “没、没事,完全不痛。” 电车到站时,我的大脑还是晕乎乎的状态。我迈着仿佛踩在云端一样软绵绵的步伐走下电车,刷卡时不小心摔了手机,又在出站的台阶上绊了一跤。 但还好有运动神经发达、反应速度也异于常人的男朋友在。手机没事,我也没事。 “……诶?不对。” 我转头,看向一脸坦然地站在我身旁的黄濑凉太,无比困惑地问:“黄濑同学为什么也下车了,你不是比我远三站吗?” 他露出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从善如流地应答:“今天想去伊织的家里。” “好可疑。” “放心啦!不会做奇怪的事情的!我又不是变态,就只是想两个人多待一会而已。” 最近的他好像比以前更粘人了。明明平日里还会在放学后和朋友们出去玩,但最近好像一有机会就粘在我身边。 并不是讨厌。因为习惯了一个人待着,所以我不需要那种时时刻刻的陪伴。比起额外花费时间来约会,我更希望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伸手替我拿起沉重的书包,突然问道:“伊织平时晚饭会吃什么?” “便利店的便当和饭团、十分钟就能解决的快餐,还有速食拉面和泡面。”我伸出手指开始数数。 “也太不健康了吧……” “没关系,能活下去就够了。” “稍微对自己的身体温柔一点啦!” 黄濑凉太无奈地笑了笑,像往常那样揉了揉我的头发,继续问:“今天想吃咖喱吗?” 我不太理解地望向他,发出代表困惑的疑问音:“诶?” “我还是会做点简单的料理的。” 第57章 也就是说—— “……超级想吃!” 第46章 现在的我有这样的自信 我用勺子扒拉了一下盘子里刚盛出的咖喱, 在对方期待又小心翼翼的询问中诚实地给出评价。 “感觉胡萝卜切块稍微有点大。” “还有呢?” “土豆也没有煮熟。” “嗯……” “味道的话,好像太淡了。” “可恶!” 原本自信满满的同桌露出一副被彻底打击到的表情,颓废地趴在餐桌上。 这种时候应该先安慰一下他, 可也许是在相处中不知不觉间染上了和他相似的坏习惯,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火上浇油。 所以糖果在从口袋里掏出之前被替换成了鞭子。 “回家前黄濑同学说得那么厉害, 我还很期待的, 结果实际上料理水平和我差不多。” “呜……对不起!下次动手之前我一定会事先认真copy一下食谱!” 虽然有听说过他的特技是模仿复制,但居然在料理方面也适用!这么便利的技能要是能像森山前辈之前说的那样,运用在学习上的话, 那升学岂不是轻轻松松吗? 想不明白, 也许这就是特长生的余裕吧,拥有任性的资本。 从头到脚仔细欣赏了一番这幅美味……不对, 是可爱的模样之后, 我才心满意足地收敛起严肃的点评家模式,给出属于我自己的答案。 “但是我很喜欢, 所以还是满分。” 餐桌对侧的金色脑袋动了动。他从臂弯中抬起双眼,露出糅杂了感动与喜悦的表情, 乐呵呵地傻笑起来。 今天在下雨。如果是以往,从旁边窗口落进来的夕阳说不定会刚好落在发梢旁边, 将他的眼睛照得更亮。 “就算只是安慰我也很开心哦。” 为了方便行动, 他只穿着一件衬衫, 解开袖扣的衣袖被卷到手肘附近, 露出肌肉匀称的小臂。 我买过刊登有黄濑凉太写真的时尚杂志。照片上的模特先生有时会露出仿佛要将太阳也比下去的闪耀笑脸,有时候又会是少见的冷脸。 能够自然演绎出截然相反情绪的他,毋庸置疑是一位能根据要求扮演不同角色的完美役者。 对于这样的天才而言, 无论喜欢还是讨厌,想必都能轻而易举地表演出来。 还好他是直率又任性的性格, 绝不会为了他人的看法掩饰自己的真心……不然绝对会变成相当可怕的角色。 所以比起那些出自专业造型师之手、精心搭配过的穿搭,我好像更喜欢平日里的他。 因为随心所欲而显得自由散漫,因为更贴近日常而不再完美,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而更加真实的,只属于我的小小奇迹。 都已经被对方那样直白地倾诉过真心了,真的很难不让人产生私心吧? 就算可能只是始于冲动的轻率交往,我也想在赏味期限内尽情享受这份偏爱。 糟糕……我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种贪心又不顾后果的人呢!不行,该升起一些危机感了。 首先,要从拒绝美□□惑开始。 我故作严肃地与笑着望过来的黄濑凉太对视。 他歪头枕着自己的手臂,餐厅暖色调的灯光落在长长的眼睫上,蜜色的眼睛在投射而下的阴影中像宝石一样闪着微光,映出室内模糊的景象。 五秒之后,我手中的勺子因为无意识间松懈力度落回瓷制的餐盘上,发出一声仿佛宣告比赛结束的清脆响声。 ——第一回 合,完败! 我安详地闭上眼睛,手掌合十:“不是安慰,是真心话。料理的精髓是百分百的心意,我现在感觉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诶?虽然听到这种话真的非常高兴,但为什么露出了一副升天的表情啊!” 虽然味道和口感不尽人意,但没关系,这可是男朋友特意为我做的爱心晚餐!就算是毒我也会一口不剩地全部吃完的! 面对我的充满干劲和觉悟的感想,正站在流理台旁清洗餐具的黄濑凉太无奈地停下动作。 “这种觉悟也太可怕了吧!在端上桌之前我会拿自己当试吃员的……不,虽然家政课的成绩一般般,但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到小桃那种可怕的程度。” 被强制夺走厨房使用权的我站在旁边探头探脑。 他从我手中接过餐盘,似乎想像平时那样揉揉我的头,却因为手上沾满泡沫,又停下了动作,最后面朝我对着自己的手吹了一下气。 轻飘飘的气泡降落在鼻尖和额发上。我没有伸手擦拭,而是安静地注视着他,出神地想:意外地是适合居家的类型哎…… “又在想什么事情?” “在想要花多少钱才能买下黄濑同学,让他给我做一辈子的晚饭。” “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 “唔,难道只能偷偷用这样那样的理由骗回家了吗……” “我全都听到了哦!” “哇啊!不要再往我脸上抹泡沫了!” 一顿普普通通的晚饭最终在黄濑凉太小朋友的幼稚行为中变成了两败俱伤的打闹。 用毛巾擦干脸和被水打湿的衣领后,我闭上眼睛靠在沙发角落,像往常那样开始发呆。 也许算不上爱好,但我最喜欢的活动就是什么也不做、单纯地放空大脑。 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里,会让情绪产生波动的一切要素都剥离出去。在悲伤和喜悦都不复存在的时刻,我才能短暂地拥有安心感与安全感。 所以一个人更好——曾经的我毫无疑问会这样想。 在睡意逐渐变得浓重时,身侧传来清晰的重量。属于他的身躯靠着我的肩,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寻求依托一样停在了旁边。 我同样也没有动。 窗外的雨声愈渐微弱,从屋檐坠下的水滴坠打在窗沿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比近处那道平稳的心跳间隔要更长一点。 “不要睡着了哦,这边的房间可没有家政阿姨收拾整理,想要留宿的话就只有沙发能给你用了。”我眯着眼睛轻声提醒。 “不会真的睡着啦……而且你对我未免也太放心了吧?真的不怕我做出过分的事情吗?” “是黄濑同学的话没关系——是想听这种话吗?”我抬起手,用食指在他面前比了个叉,“很遗憾,未成年禁止色色。如果你要动手的话,我绝对会报警的。” “对不起,我绝对会超级老实的。”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氤氲的水汽将玻璃晕成朦胧的一片,新降的雨水在其中划出长长的水痕。我睁开眼睛,侧头追寻那道隐入窗户底端的轨迹,突然感觉到垂在沙发上的手被轻轻握住。 更加鲜明的体温随着他探入缝隙的手指传递过来。 听不出明显情绪的声音在静谧流淌的空气中响起:“……稍微说点什么吧。” “嗯?”我不太理解地歪头看向他。从这个角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耳侧的短发凉凉地贴在我的额角。 “你什么都不说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好像要马上消失不见一样。” “那是什么奇怪的说法呀,我没有任意门也不会变魔术,到底要怎么才会突然消失。” “只是比喻而已啦。” “哦……”虽然不太理解,但我还是配合地问,“那想听什么?是冷笑话还是最近在网上刷到的段子?” 那只扣住我右手的手掌收了收力度。黄濑凉太叹口气,不怎么认真地抱怨道:“就没有更普通一点的吗?现在是‘不要笑挑战’的时间吗?” “好难喔,我不擅长和人聊天。” “那简单一点,我来问你来答吧。” “好吧。” 他的声音里也充斥着和我相似的困倦,那道明快的语调沉下来之后,带上了微弱的哑意。 “第一个问题,伊织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很好!那下一题,伊织最喜欢我的哪一点?” “全部。” “这种回答太狡猾了,不能算数。” “脸。” “竟然是即答!而且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答案……”他捏捏我的手指,有些不满地说,“难道我就只有这个优点吗?” “是这个优点比较突出,应该高兴才对吧。”我笑起来,靠在他的肩头反问道,“倒是黄濑同学很奇怪,明明之前还说让我不要太过顺从,稍微表现得嫌弃一点的。” 而且我认知里的他可是那种无论何时都充满自信、一往无前的人,才不会这样容易不安、总是患得患失。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握紧了我的手。 难道说,是因为我不够热情,让他觉得被冷落了吗? 稍加思索后,我觉得自己很可能触及到了事情的真相。毕竟我既不主动找他贴贴,甚至不愿意用名字叫他……天呐,我好过分! 第58章 我脱离柔软的沙发椅背,立刻坐直身子,转头认真地看向他说:“真的是全部,不是用来哄骗人的话啦。” 那双近在咫尺的蜜色眼眸无声地眨了眨。 很久以前会让我产生畏惧与退缩想法的目光,在此刻成为了我确认他回答真实性的唯一途径。 “毕竟你总是像太阳一样耀眼,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会有很多很多的人被这样的黄濑同学吸引,所以应该感到不安的人是我才对。” 但现在好像也没有不安的必要了。 毕竟,现在的我有这样的自信! 第47章 “我们正在交往。” 要拒绝他人的心意是十分艰难的事情。 时间即将步入零点, 我仍旧坐在桌前对着手中的信纸冥思苦想,空空如也的纸上只有笔尖落下时遗留的墨渍。 而那封拆开的情书像是参考资料一样,被规整地摆放在课本上方。 我从大段大段的修辞中提取到“图书馆偶遇”、“一见钟情”、“明天午休时的天台”、“希望能得到答复”, 之类的关键词。 这就比较让人苦恼了,毕竟我没办法轻易拒绝他人, 但这可不是能因为心软就答应的场合。 不是怀揣着恶意的整蛊, 也不是惩罚游戏的受害者。身为孤岛的我迄今为止初次体会到这种烦恼,最真实的感受是不知所措。 我当然不会有应邀的勇气。 当面拒绝别人的难度不亚于rpg游戏出了新手村之后直接挑战最终boss,更别提对方还属于我没有半分印象的陌生人——虽然这样说好像有点伤人。 所以聪明的我决定同样写封信来作为答复, 这样便能完美回避两败俱伤的尴尬场面。 可在措辞阶段就惨遭滑铁卢。 承蒙厚爱, 不胜感激……不对,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感觉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了。 感谢您选择了我, 但是很抱歉……也不对,像投递公司失败后会收到的落选通知邮件。 两小时的头脑风暴成果高达零字, 然后我烦恼着烦恼着就睡着了,因为困到昏迷, 甚至失去了自己爬进被窝的记忆。 可惜人的意志无法改变客观事实,无论我再怎么想要逃避, 第二天也会照常到来。 那张被我压得皱皱巴巴的回信最终被我扔进了垃圾桶。 翌日午间时分, 手中空空如也的我深吸一口气, 推开了眼前那扇通往天台的门。 * 像我这样的胆小鬼, 大概穷极一生也无法踏出前进的一步。 害怕被拒绝、害怕受到伤害,因为恐惧多过期待,于是只能驻足止步于狭小的庇护所之中。 所以现在站在占据主动权的那一方, 说出拒绝的话语时,我有一瞬间体会到感同身受的失落。 大脑的保护机制模糊了全部过程, 我不记得对方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天台的,只记得对方那句强颜欢笑的没关系。 今天没有雨,但天空仍旧布满阴霾。 我忧愁地关上门,将秋日的冷空气隔绝在楼顶,踩着台阶缓慢地走下楼。 “不是说过下楼梯的时候不要走神吗?” 再次回到教室所在的楼层时,从下方的楼梯拐角中传来了黄濑凉太的声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我迟钝地抬起头,本能地反驳他:“没有走神,只是在思考事情。” “还在想告白的事情?”他问。 从过道的玻璃窗间透进的光没能落到楼梯这边。在他脸上笑容和光亮同样黯淡的时刻,那张本应该让人感到温暖的脸庞好像突然冷寂下来。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大部分学生还没回教学楼,空荡荡的走廊中只剩下从楼底间歇传来的聊天声,遥远又模糊。 我沉默地和他对视,莫名从他脸上读出了几分哀怨。 “你很在意那个人的事情吗?”黄濑凉太倚靠着扶手,抬起头望向楼梯上的我,从额发阴影下露出的眼中带着与喜悦无关的浅淡微笑。 “这种说法听上去好像我要劈腿一样。” “不行——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拉长语调,摆出爽朗灿烂的笑容,语句含义却截然相反。 “才不会啦。虽然很失礼,但我对他完全没有除了名字以外的任何印象……只是在想,我真的很不擅长拒绝别人。” “明明之前三番两次拒绝了我?” 那根本不是一回事吧! 雨后气温骤降,穿梭于空旷楼道里的风落在仅有单薄衬衫衣袖遮盖的手臂上,带来无法忽视的凉意。我突然有点想念他那件带着体温的宽大外套了。 但可惜现在不是能直白地请求他脱下校服交给我的场合。 我放开一直紧攥在手指间的羊毛衫下摆,走下楼梯,向着他的方向靠近。 “说起来,黄濑同学当时是怎么鼓起勇气告白的。”我说。 “嗯?就只是发现自己非常喜欢小伊织,就情不自禁地说出了那些话。” “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吗?” “因为我是遇到喜欢的人就会爽快表达心意的类型。”他笑着回答说。 我又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困难,注意到的时候目光已经粘在你身上了。” “为什么?” 明明我平庸又不起眼、胆小还软弱——这种话说出来就像单纯在向人寻求安慰。所以我只是以尽可能平静客观的语气,仿佛是为了满足好奇心那样问道。 那个夏天的意外来得太过突然,直到热意彻底退散的秋日,我才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明明对黄濑同学来说,还有更好的选择才对吧?”我说。 他拥有太多亮闪闪的东西,所以靠近他时会因为光芒太过刺眼而本能地感到惶恐,和我自身的意志无关。 “啊,暂停一下暂停一下。” 黄濑凉太抬起手臂,在我面前比出一个stop的手势,故作严肃地说。 “昨天还自信满满地对我说了帅气的话,今天又变成这个样子了……女孩子的心情转变真的是比夏天的阵雨还要突然啊。” 我背过手,仰头看他,不怎么诚恳地道歉说:“对不起,我就是这样阴晴不定的麻烦鬼,会因为早上出门没买到喜欢口味的饭团而难过一整天。” 停在我面前的手上移,又一次落到我的发顶,像是要发泄不满那样毫不客气地揉了揉。 因为能理解他,所以我既没有抱怨也没有挣扎。 揉头真的很解压。如果不是身高差导致我踮起脚也没办法轻松做到这件事,我想我也会致力于将他精心打理好的头发三番五次打乱。 “感情的事情才不是应该择优的。” 是这样的吗?我原本想要这样反问,却在他认真专注的目光中骤然静默。 “对我来说,总是真诚又认真地对待别人的伊织就是无可取代的存在。第一次拥抱的那个时候,我就在认真考虑告白的事情……不,在认真考虑结婚的事情。” “那个考虑得好像有点太远了。” “这个是开玩笑的啦!”他松开手,笑着继续说,“和我相比,更应该自信一点的人是你吧?不是才被人告白了吗,怎么又摆出这种苦瓜脸了?” 居然是苦瓜脸吗! 我伸手揉了揉脸,调整好表情,才重新看向他。 “本来在最开始看到信的时候有感到一点点的开心,可是意识到自己无法给出回应、会让对方伤心的时候,又忍不住变得和他一样难过起来了。” “说这种话的话我会吃醋哦。”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他低头说,“伊织和我不一样,更在乎别人的想法。所以会忽视自己的感受,甚至在陷入两难的境地时选择伤害自己。” “黄濑同学……” “温柔和善良是好事,但偶尔也要稍微听听自己的声音。” 我偏头看向窗外,不说话。 视线所及的灰白色建筑物背景中,明亮的金色树叶在风里簌簌飘落,埋入窗框之下。 我想说,我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的。 但人类就是这种脆弱的生物,一旦能够安慰自己的人出现在眼前,就会顷刻变得柔软起来。 即便黄濑同学不开口,我也知道他一直在这里等我。平时的他可不会在午休的时间段刷新在教学楼里。 被在意的感觉很好。 被关心的感觉很好。 每一句重要不重要的话都被认真倾听的感觉也很好。 怎么办,我好像要被过剩的包容和纵容重铸成完全不像自己的形态了。 但这番来自他的教导戛然而止。楼梯下方传来了女孩子的交谈声,我的身体比思维还要快地和黄濑凉太拉开两步的安全距离。 欲盖弥彰般地侧身错开半个身位。 视线互相偏离后,我没能捕捉到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 第59章 “那个,黄濑君!昨天的信——” 这句话只说到一半,走近后才发现旁边还有无关人士存在的女生猝然顿住,有些为难地看向我。 接受到对方信号的我了然转身,目不斜视地往教室门口走去。 “对不起。”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因为声音太轻,几乎要被当成是错觉。也因为太过简略,让人一时间无法理解它的含义,也无法判断它所指明的对象是谁。 但脑海中浮现出这个疑问的下一秒,我的手腕也被用力拉住。 茫然、疑惑、诧异。 浮上水面的情绪在无言的沉默中逐渐递进,我被牵引着回过头。 黄濑凉太的视线毫不偏离地正对着我。 我有一刹那将那道明亮的金色错认为是阳光,但今天恰好是阴天。 他没有在笑。 纤长的眼睫低垂,那双望向我的眼瞳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歉意。 “对不起。” 他移开视线,看向身前站着的其他人,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转头的时刻,一贯的标志性笑容再次回到脸上。 “如你所见,我们正在交往。我已经向她告白过了,所以没办法给你想要的答复。” 我僵在原地,脑内所有的声音一瞬间远去。 ——欸?!没说过是这样的展开啊! 第48章 没救了 怎、怎么说呢。 现在这个场面下, 我的角色比较像那种会在漫画小说作品里出现的、所谓的契约恋人。 具体一点就是,为了躲避麻烦的告白和相亲,暂时与对方缔结恋爱关系的工具人存在。 对面的女孩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可能是因为我脸上的震惊比她还要真情实感。 但无论事实如何,那都是一句信号明确的拒绝。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失落地丢下这句话后, 她低头拉着同伴的手, 匆匆从我们身旁离开了。 于是走廊间又只剩下我和黄濑凉太两个人。 好尴尬。他好像忘了松手,仍旧保持着扣住我手腕的姿势,掌心令人无法忽视的热度将腕部的皮肤完全浸染得同样温暖。 他正在看我。 脸上的笑容很淡、表情也很淡。将那种明快的笑剥离出去后, 他的脸一时间令我感到陌生。 这应该代表他现在不太高兴。 我没有抽回手, 而是保持这个姿势小心翼翼地抬眼,开口试探:“回教室吗?” 黄濑凉太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我的问题:“不生气吗?” “啊?” “你之前说过不希望被人知道。” 原来就只是在说这个! 我终于反应过来:“但是黄濑同学也说了不会刻意隐瞒。这不是需要生气的事情。” 我想了想, 又补充道:“而且没关系,我觉得刚才她们都没有相信你说的话。” “……” 这一次, 他唇边的幅度更加微弱了。 我不明所以地眨眼,在判明他在获得这个回答之后表露出的情绪为“不愉快”时,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黄濑同学他是不是……是不是其实要比我想象中更在乎这件事? * 我讨厌的课程有很多。 比如声乐课、美术课、家政课……诸如此类为了展现学生多样性,以及贯彻快乐教育宗旨而开设的实践课程。 它们毫无例外都有着相似的特点:需要与人互动、又或是需要展示自己。 在这之中, 体育课更是这两点的集大成者。今天的课程内容是羽毛球。列队清点完人数后, 老师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 便让大家自行组队练习。 自行、组队、练习。 所以这一刻的我并不是很快乐。 空旷的体育馆内, 大家依次在保健委员那边登记取走球拍,开始寻找搭档。我蹲在角落,抱着膝盖靠坐在墙壁旁, 试图伪装一团空气。 这种情况正是朋友该发挥作用的场合。 首先是西村和种崎。她们两个人是发小——也就是旁人无法轻易插足的幼驯染,所以选项排除。 再然后是黄濑同学。因为男子组和女子组是分开来上课的, 所以也排除。 ……这、这岂不是一个人都不剩下了吗? 但没关系,我还有一计。由于班级人数是偶数,所以应该会有和我一样没朋友的倒霉蛋被剩下。我根本不需要努力,只用心怀希望地等待就好。 得出结论后,我释然地抬头望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照明灯,开始放空大脑。 片刻后,身旁响起脚步声。成功组好队的人已经在体育馆场地上开始练习,所以这毫无疑问就是那位倒霉蛋——我是说,毫无疑问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好搭档! 可是,这位好搭档长着一张我熟悉的脸。 “伊织,要和我组队吗?”种崎弯下腰凑近我,示意般地晃了晃手里的球拍和羽球。 我茫然地问:“但是……西村同学?” “她的朋友很多。比起她,现在独自一人的伊织明显更需要我吧?” “虽然微妙地感觉被骂了但还是非常感谢!我好高兴!” “没有在说你没朋友啦!”种崎语气无奈。 说完,她又突然鬼鬼祟祟地扫视了一圈身后,确认没有人在注意这边之后,压低了声音:“比起这个,我过来找你是因为有一点点事情想要和你说,关于黄濑凉太的。” 我很少在意别人的事情。 对于不熟悉、无关系的人,未经允许的好奇心是一种近乎失礼逾距的窥视。可当八卦的对象变成了我熟悉的人,那就很难不去在意了。 由此可得,我也是一个双标的人。 “其他班上的朋友今天中午突然找到我,问我说‘你们班的黄濑和宫城是不是在交往?’我本来想说对啊你才知道吗,但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种崎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她一手握着球拍和球,另一只手抵在下巴上做出思虑的模样开始推理。 “照理说,以黄濑凉太那个高调的行事作风,你俩交往的事情应该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不至于还要特意过来找我确认——所以是怎么回事?”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沉痛地阖上眼,深吸一口气,才怀抱着复杂的心情开始解释之前发生的事情。 “怎么说呢……这个年纪的学生别的没有,唯独好奇心特别重,特别擅长顺着蛛丝马迹捕风捉影。只要你们没有在学校里彻?*? 底装作陌生人的打算,总会暴露的啦,所以不用太在意。”种崎说。 被球拍击起的羽毛球跃起,又沿着弧形的抛物线往我的方向飞来。我一边后退寻找合适的击球角度,一边举起球拍,同时还在脑中消化这段话语。 “其实现在也没有那么在意了,就只是有点担心。”我说。 被击中的羽毛球和我的回答一同被抛还回去。 “担心什么?” “担心我平稳的校园生活即将迎来终结。” “啊?” 我惆怅地将再次飞来的羽球打回去,开始碎碎念。 “我会被‘黄濑凉太后援会’视为眼中钉,在放学时被堵在楼梯口,被大家质问:像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站在黄濑君身边。然后这个时候我会反抗说:没有考虑过黄濑同学本人心情的你们才是没有资格的那一方。于是恼羞成怒的大家为了给我教训将我推下楼梯,再用排挤孤立的手段让不识好歹的我认清现实。” “不,是电视剧和漫画看多了吧!我们学校可没有这种后援会啦!” “诶?原来没有的吗?” “没有啊!也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把你堵在楼梯口的,快把这种抓马的展开从脑子里赶出去!” 好吧。 我稍微冷静下来,答应了一声,又继续说:“可是,被排挤孤立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吧。” 被抛高的羽毛球从斜上方飞来,这个时候我应该抬手挥拍,但思绪短暂产生空白的刹那,耳边响起了久违而嘈杂的噪音。 因为并非全然出自恶意,也因此更加刺耳的声音。 【你去吧,我不要和她一组啦】 【讨厌,我也不想啊。说不定会被一起针对】 可这里谁也不在。 只有一张在风吹日晒下早已千疮百孔的渔网还盖在头顶,明明并不沉重、也无法隔绝任何事物,却总能恰好在我想要往前一步时绊住迈出的脚步。 那颗球越过一动不动停留在原地的我,掉落在地板上。 “没有那种可能性。” 在我发呆的间隙里,种崎从对侧走过来,抬起胳膊豪迈地勾住我的肩膀,用手指戳戳我的脸颊。 她比我要矮一点,所以这个动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只有缺乏自尊心的人才会需要组建小团体来排挤别人,从中获取自我满足感,所以这种人会本能地害怕闪闪发光的存在。” 第60章 我偏过头,怔然地和她对视:“但是我没有那么厉害……” “不不不,我没有在说你,是说我自己。”戳在我脸上的食指被收回,她眨了一下眼睛,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自信地说,“我可是班里食物链顶端的一军,所以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哦。” “倒是更加感动一点啦你!” “谢谢你,大姐头!” “我是好学生,不是不良少女。” 趁着老师指导男子组的绝好时机,种崎捡起孤零零掉在一边的羽毛球,拉着我在角落开始偷懒。 但再怎么迟钝,我也知道她是为了安慰我。 “听我的,如果真有那种奇怪的人出现,你就像这样扬起下巴,眯起眼睛回她:败者之言不足为惧。你用冷脸做这种表情杀伤力绝对很大的。” “……” 这种台词不是更抓马吗?只会拉高仇恨值吧? 但我没有吐槽,只是严肃地点头表示学会了。 她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总而言之,不用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就好。像之前那样遮遮掩掩反而更可疑哎。” 我又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好。 体育课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换回校服返回教室之后,没有社团活动的我已经可以直接离校。 我坐在位置上,盯着课桌边缘不起眼的划痕,又偷偷去看旁边的黄濑凉太,又低下头看桌子。在这个动作重复到第五遍时,终于被抓了个正着。 他好整以暇地托着脸看我,没有像以往那样用手机给我发消息,而是直接出声问道:“怎么了?是有话想说吗?” 有,超有的。 我抱着怀里的书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有那么期待和欣喜:“等下一起回家吗?”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微的怔愣,说不清是意外还是愉快。但蜂蜜般的金色眼瞳里笑意唯独鲜明:“当然可以。但是今天有部活,可能需要等我到很晚。” 等,我能等! “嗯!没关系!我正好可以先去把作业写了。” 他看着压抑不住语气上扬的我,好奇地问:“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 没有啦,只是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堂堂正正做人——听上去好像不太对劲。 代替了阳光而存在的照明灯映照在他的发梢,笑容淡下去后稍显疏离的脸庞在这一刻看上去却是柔和又包容的。 在他的目光中,那颗隐秘的心脏似乎在逐渐失控。 我突然意识到,我也许是喜欢被他注视的。 我希望他只看着我,不要去看别人。 说不定,之前的我无意识间把自己放在了低位,在过盛的光芒中自惭形秽,所以才那么犹豫不决。 害怕被看轻、害怕被忽视、害怕被讨厌。因而畏手畏脚地缩在安全区里,一步也不敢动。 可到最后,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人根本就只有我。 如果能坦率地说出那些贪心的想法,我是不是就能变得更加开心?他说不定也不用再顾虑我的心情,在一次又一次的忍耐和委曲求全中,被迫去做那些完全不符合他风格的事情。 我并不知道答案,所以只能通过实践来获得结果。 “没有。我想和凉太多待一会。”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放学时分的教室里充斥着吵吵闹闹的嘈杂背景音,我的声音很轻易地被埋没在其中。 可我确信他听清了。 “……” 原本托着脸颊的那只手缓缓放下,黄濑凉太怔愣——不,是震惊地望向我,发出状况外的疑问音。 “欸?” 然后声音陡然拔高:“刚才叫了名字对吧!这次我没有听错吧?!” 只是叫个名字就这么激动,不要再让我内心的愧疚继续加深了! “是的。”我无比郑重又庄严地点头。 他捂住脸,声音里的悔意几乎要满溢而出:“啊、失策了,刚刚应该录音的……” 这,这个就太夸张了。 黄濑凉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我,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诶?现在就回去?那训练——” “无所谓,今天就翘掉吧。” 没记错的话你已经翘过两次了啊!前辈们会哭……会生气的! 为了笠松前辈的血压着想,我决定再努力一下:“总是缺席训练不太好啦,冬天不是还有重要的比赛吗?” “可是,女朋友难得对我撒娇……” 对不起,我会反省的。 虽然这句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这次真的会反省的! “我会好好等你的。”我说,“放学后一起去吃甜点吧。” 我伸出手,在他桌面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书本的遮掩下,偷偷扯住他的袖口,又往下勾住了指尖,单方面做下了约定。 西服布料的触感稍微有些冰凉,但他的尾指却温暖干燥。 大概运动系都是物理意义上的热血,他的体温总是比我要高一点。像是会自发热的暖炉,无论何时都能让人体会到令人安心的热度。 我突然开始期待起冬天了。 那样的话,我一定就有足够正当的理由靠在他身边了吧。 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写完作业后,我又一次来到熟悉的体育馆外。已经走过好几次的道路上,那棵茂盛的槭树都让我产生了几丝亲切感。 枯黄的树叶掉了满地。长椅的角落还有一座由落叶堆叠起来的小小山丘,大概是有人坐在长椅上无聊地等待时留下的手笔。 正当我掏出手机想要拍张照片当做聊天的话题素材时,身后响起了森山前辈的声音。 “宫城?好久不见。” 我回过头,穿着运动服的男生正提着一袋矿泉水往这边走过来,朝我抬了下手。 “森山前辈,好久不见!”我收起手机,连忙打了声招呼。 “是来找黄濑的?需要我帮你叫他出来吗?” 你怎么知道是黄濑同学——在对方了然的目光里,我把这句明摆着的多余疑问咽了回去,选择简单明了的道谢。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在这边等训练结束就好。” “难道说,不是找他有事,而是来等他一起回家的?”他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看我,做出更为合理的判断,“你们已经在交往了?” “你——您怎么知道?” 这句话太过突然,把我的敬语都吓失踪了。 “暑假的时候,他说过拿下ih的冠军就去告白——虽然最后输了,但是他可不像那种会因此放弃的人。” “嗯???” 这可是我完全没听说过的事情!难道说就是因为立下了不得了的flag才会输掉比赛的吗? 森山抬起空余的左手,一脸同情地轻拍我的肩膀:“和他交往很累吧。辛苦你了,宫城。” “诶?啊,也没有很累……” “总而言之,那个烦人的家伙就拜托你了。虽然缺点很多,但至少脸长得不错对吧?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也不至于啦,除了脸以外还是有其他优点的。” “比如?” “嗯……性格也不错?平时开朗热情,偶尔又会展现出温柔细心的一面,一旦认真起来同样充满压迫感。” 森山前辈那张有些面瘫的帅哥脸上浮现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你刚才在说的人是谁?应该不是我们海常的黄濑凉太吧?” “不,正是那位海常的黄濑凉太。” “那个我行我素又读不懂……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打算读空气、拥有能精准惹火笠松天赋的人?”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到底是有多厚的滤镜才会觉得他性格好啊?” 虽然他说的全都是事实,但是! “我认为这是偏见。”我一脸凝重地反驳说,“黄濑同学是正选里年纪最小的那位,大家应该多让让他才是。” “恋爱真可怕。能让像你这样的人也面不改色地说出不讲道理的话。” 我有很不讲道理吗? 不知道!但这种事情也不重要! “不管怎么样,还请放心把你们家孩子交给我吧,我绝对会照顾好他的。” 森山默默退开一步,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语气平淡地说:“……好的。” 但我从他的脸上读出了言外之意:恋爱脑没救了。 森山前辈离开之后,我又在体育馆外站了很久,甚至逗起了猫。 虽然猫没有半点和我亲近的意思,但这不妨碍我蹲在草坪旁单方面向它示好,毕竟我们恋爱脑最擅长的就是热脸贴冷屁股。 已经完全代入角色的我专注地摇晃着手中的树叶,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完全没有刻意压低音量的呼唤声。 是我的名字。 我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想要往黄濑凉太的方向走过去,受到双重惊吓的猫咪也蹭地一下从我脚边窜了过去。 第61章 因为担心踩到它,我本能地停下刚伸出的右脚,可身体重心已经随着动作前倾,所以我以一个极端扭曲的姿势往前扑倒。 在短暂的两秒不到的时间里,我甚至在脑内计算了一下黄濑同学从四十米外飞奔过来接住我的可能性,但遗憾的是结果几乎为零。 好吧!这种情况下我只能自力更生——至少别摔得太狼狈。 多亏草地和厚实的校服还有我的超绝耐受力,这一下完全不痛。 黄濑凉太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扶起我,担忧地问:“没、没事吧?!” “没……”我拉着他的手,想要借力站起身,但脚踝处却传来一阵酸涩尖锐的疼痛,于是嘴边的话陡然转变成了另一句,“……没想到还是有事。” 那道担忧的声音里多了几丝无奈。他在我的面前转身蹲下,伸出了手臂:“好啦,别逞强了。我带你去保健室。” 这个姿势……难道是要背我吗? 步入秋日后,这个时间点的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下来。但路灯的光亮下,沾了水汽的金发仍旧散发着温暖的颜色。 少年坚实的脊背上,被湿气粘住的发尾在他灰色外套的后领处落下一圈浅淡的阴影。 我伸手按上去,手指在平整的布料上方留下几道褶皱。 布料还是凉凉的。 因为刚换上没多久,没来得及染上属于他的体温。 我盯着他的后背看了很久,在他几乎要疑惑地回头询问时,才小声说:“我不要这个。” “诶?” 体育馆附近传来窸窣的人声,在这即将被人发现的道路旁,我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放,面不改色地说。 “要带我去保健室的话,还有别的方式吧。” 第49章 与疼痛同样鲜明 还是说出来了。 取代了夏日里不知疲倦的蝉声而存在的, 是秋夜响彻在草丛深处的虫鸣。可它不够响亮,也不具备夏蝉那种至死方休的决意,所以没办法盖过我的声音。 于是清楚捕捉到这句话的他扭头看过来, 脸上满是怔愣和讶然,好像听到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 我知道的。 好孩子不应该任性、不应该拒绝、不应该存有私心。 因为不能给人添麻烦, 所以我应当保持缄默, 只能被动接受赠予,不被允许表露出任何一丝一毫明确的喜恶。 唯有这样,我才能拥有和其他人站在同样起跑线上的资格。 我说了谎。 并不是没有讨厌的东西——牛奶、苦瓜、香芹、鱼、纳豆、苦菊、香菜、内脏……数量太过庞大, 想要细数完毕大概会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但是只要忍耐, 在无数次的尝试后,讨厌的事物也能成为被接纳的存在。 还在读幼稚园的很久很久以前, 因为挑食的缘故, 我总是剩饭,为此担忧的老师不得不联系上我的家长抱怨这件事。 “挑食是不行的哦。现在还是长身体的阶段, 不好好吃饭的话爸爸和妈妈都会担心的。” 老师不说对或错,只说有人会担心。 “对不起, 我知道了。”我低头道歉。 ——那就没办法了。 我不害怕犯错,可是却惧怕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和影响。 这两者有根本上的区别。 就比如, 挑食导致营养失衡, 会影响我的健康, 可这件事本身对我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但如果有人因此感到困扰, 那就另当别论了。 归根结底,我只是棵沉溺于水底、被他人的意志所左右的、摇摆不定的海草而已。 所以,如果他在困惑中说出拒绝的话, 我也会一如既往地放弃之后的所有尝试,退居于安全线之后—— 我听到从喉咙间溢出而出的低沉笑音。 “我知道了。” 紧随在笑声之后的, 是他简短到模棱两可、无法简单归类于是或否的回答。 攥紧他衣袖的那只手无意识松懈了力度。我收回手,安静地坐在草地上,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我绝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其实早在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拒绝。但总有像我这样的人,需要从既定的答案中获得些许的安全感和信心。 就像是为了博得关注而故意大声哭闹的小孩子。 在我的期盼下,属于男生的坚实臂膀探到我的腋下,然后略微使力。在钝痛中,我的视线逐渐拉高,直至再一次与黄濑凉太齐平。 是熟悉的举高高。 “……”我沉默了两秒,“不是这个。” “嗯?那难道是这个?” 平日总是坏心眼又敏锐的人这时候又变得迟钝起来。 我被放回地上,那双手臂从支撑改为搭在我的肩上的搀扶动作,但身高差距让这个原本正常的行为带上了一种两人三足的不协调感。 好吧。这样也行吧。 “也不是……但是算了,就这样吧。”我委屈地吸吸鼻子,放弃挣扎,在这个别扭的姿势下揪住他的后领,然后磕磕绊绊地往前踏出艰难的一步。 挂在左臂上的书包随着倾斜的肩颈往下滑,但在即将掉落之际,他的手轻轻按住我的肩,阻止了它的逃离,同时也停下了我的行动。 “啊啊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的!是想要公主抱对吧!”黄濑凉太紧张又愧疚的声音在斜上方响起。 我缓慢抬起头,对上他眉眼低垂、认错态度良好的脸,随即投去一个充满怨念的目光:“所以刚才果然是在故意装傻逗我玩吧?” “因为想看看你会是什么反应……” “生气的反应。” “诶?真的生气了?” “假的。” 他愣了一下,扬起明快的笑容,在挪动手臂位置的同时,又倾身靠近了我。 带有鲜明热度的手掌按在后背的肩胛骨下方,而另一只手紧贴着裙摆探入膝弯。在骤然袭来的陌生失重感中,我条件反射地抓住眼前唯一的凭依。 “这次对了吗?” 他的声音几乎沿着额发落下。 对是对了,但好像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这一刻我不禁开始思考,公主抱时会产生的所谓心动,本质上说不定只是吊桥效应。 我僵硬地贴在他的颈侧,一动也不敢动。 “那个……黄濑同学。” “为什么又变回‘黄濑同学’了?” “那个,凉太同学。” “这个也不对!” “那个,凉太。可以放我下来吗?” “嗯?不是你自己说想要公主抱吗?” “但是……感觉随时都可能掉下去,好可怕。” “绝对不会掉下去的!稍微对我有点信心啦!放轻松一点,这样紧绷着会很累的。” 可这也不是我想放松就能放松的! 令心跳加快的罪魁祸首除了失重导致的恐慌以外,还有距离过近时的紧张。 为了保持平衡,我只能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于是从头顶降下的微弱气息、伴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属于他的一切就这样毫无保留地传递至感官之中。 还有……还有他的气味。 首先,我不是变态。 我只是很正常地在呼吸空气,只是因为离他太近,所以猝不及防嗅到了他颈间的味道。 是一种言语无法简单描述的、特殊又好闻的味道。 因为是爱干净的性格,运动完之后他总习惯先在更衣室的淋浴间冲完澡再离开,所以身上从来不会留有难闻的汗味。 取而代之的是比化学剂香味更淡、更加清新的某种存在。 这样的距离下,我们各自的吐息都会变成具有形体的触碰。 所以那个瞬间,我本能的反应是屏住呼吸。 可人是不能不呼吸的,在黄濑凉太抱着我往前走出几步时,濒临缺氧的我终于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我真的不是变态。 虽然是有一点探究心作祟,但我还没有大胆到在公共场合闻人家的脖子,所以这只是人体自然的生理反应。 他的身体有短暂的僵硬,像是感到很痒那样瑟缩后仰了一下,抱着我的双手也略微收紧。 “虽然说过不会让你掉下去,但如果你再做这种事情的话……就没办法保证了哦。”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脸凛然地转头目视前方。 我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可他也是如此。错乱失序的心跳在近处的胸膛中奏响,一下一下敲打着鼓膜,灼热的呼吸因不明原因的紧张而不稳地降落在我的脸侧。 耳边已经不剩下其他声音了。 脸颊也被他的气息所侵染,变得同样滚烫。 我为先前的失礼向公主抱道歉。 靠这么近的话,真的很难不心跳加速!会不会被其他人看到这种问题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还是背我去医务室吧。”我率先败下阵来,抬手拍了拍黄濑凉太的后颈示意他放我下去。 “不用担心,我会把你全须全尾地抱过去的。”他安抚性地将我往怀里按了按。 第62章 紧紧环绕包裹的体温几乎要化作喷薄而出的炎熔将我彻底淹没。 “……不是这个问题,再这样抱下去的话反而可能出事。我现在的心率有点危险,大概要到200了。” “那就太严重了吧?!” “虽然有艺术化的夸张成分,但的确很严重,所以快放我下去。” 黄濑凉太陡然停下脚步,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灿烂明亮的金色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最后垂落在脸颊旁。 他低下头,笑着打趣:“难道说,是害羞了?明明拥抱和接吻都做过了,结果被抱着还会紧张吗?” 如果刚才没有听到他比春天的小鹿还要欢快活泼的心跳声我就真的信了。 我开始挣扎:“总而言之,我要下去!” “不要。我是不会松手的。” “不松手的话我就要挠痒了。” “哇啊!别乱动……这样真的会掉下去的啊!等——” * “所以怎么会摔成这样?” 保健室内,身穿白大褂的老师放下了手里的病历本,看向趴在病床上的我,出声问道。 “这位同学好心想把我抱过来,但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结果摔了。” 对不起,其实是我自作自受。 “虽然关心同学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不要一味地逞强耍帅。”这位温柔的老师转头看向坐在病床旁的黄濑凉太,不太赞同地叹了口气。 被迫接受教育的人没有反驳,而是乖巧地垂头认错:“是,我明白了。” “首先是尾骨骨折,但没有明显移位,不算太严重。然后是踝关节韧带损伤,这个也不严重,先冰敷一下。之后静养休息一段时间就好。”她低头开始在纸上记录,“我给你开个证明吧。” “谢谢老师。”我也乖巧点头。 好耶,不用上体育课了。 虽然闯祸体质依旧在稳定发挥,但不一样的是现在的我乐观了许多。 离开医务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只有路灯的光亮和两道叠在一起的影子陪伴左右。 我老实地趴在黄濑凉太的背上,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到学校门口叫个出租车吧,这可不是能挤晚间电车的状态。” “好噢。” “放学的时候是不是说过想吃甜点?等下送你到家之后我再去买。” “不用了,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而已。” 我贴在他的后颈,轻轻蹭了蹭他的发尾。他的脚步很稳,就算被我干扰也没有半分停顿。 唯独声音有些微的波动:“对不起,明明说过不会松手的。” 我笑了笑,探在前方的手指抓住他衬衫前垂坠的领带,在手中绕来绕去:“对不起,我也没想到黄濑同学居然那么怕痒。” “那个是偷袭,不能算数。” “所以会摔也是我自己的问题,不需要道歉。”我用玩笑般的轻松语气说,“要怪就怪我这个人天生不幸——说起来,最近过得太顺利,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个设定了。” 他似乎想要叹气,最后却无奈地笑起来:“总感觉完全没办法让人放心下来,伊织一个人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吗?” “没问题。就算是为了黄濑同学,我也会拼尽全力好好活下去的。” “这句话不对吧。” “哦,不好意思。是为了凉太!” “重点不是这个!倒是为了自己好好努力一下啦!” 埋在阴云背后的月亮隐约只透露出黯淡的白光。在看不见月亮也没有星星存在的城市里,我紧抱静谧而安稳的心跳,在夜风中缓慢地闭上眼,微笑着轻声应答说好。 虽然还是会有难受的事情。 但还好幸福感与疼痛同样鲜明。 第50章 “我绝对不允许。” 去体育馆外等待黄濑凉太部活结束然后再一起回家, 这样的安排已经成为了我们两人间心照不宣的定番。 人类是适应性很强的生物。 站在这个和“低调”一词搭不上边的发光体身旁时,我总会和他一样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不过它们多半不是出自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 起初的我在注意到那些视线后, 总会下意识放慢脚步,企图将自己藏在他身后, 或者是拉开一段距离。 而那时的他会强硬地将我从背后扯出来——没错!是扯出来!就好像从抽纸盒里扯出纸巾那样拽着我的领口, 用完全不温柔的动作将我从背后扯到他身边。 然后再像牵容易走丢的小朋友那样拉着我的手。 “这样是不是太显眼了?”我试图抽手但失败,只能小声又无奈地问。 握住腕部的那只手下移,紧紧地扣住我的五指。他俯下身, 在我的额发上落下轻飘飘的吻, 笑着说:“要做到这种程度才算是显眼吧?” 你好,公共场合秀恩爱会被处以火刑。 “恶, 不要。我还是有羞耻心的。”我从下方探出空余的左手, 一巴掌推开他的脸。但打人不打脸,所以我没有用力。 被推开的人贴着我的掌心哼哼唧唧地开始抱怨:“好过分!刚才是不是发出了相当嫌弃的声音!” “风好大, 可能是错觉。” “今天根本就没有风!” 温热湿润的吐息落在手心,有些痒。 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将那些没有刻意收敛的打量目光抛在身后,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算了算了, 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视线仅仅只是停留在视线, 而没有按照我想象中的剧本发酵为不讲道理的找茬和排挤行为。 于是在这样司空见惯的平和日常中, 体育馆外的槭树随着气温逐渐降低, 渐渐染上浓郁的秋意,我也换上了厚实的制服外套。 十月中旬的期中测验结束后,我拿着属于自己的成绩单, 同以往那样向爸爸和妈妈汇报。 虽然和上次的排名相比只是稍微前进了一点点,但他们两人都会很配合地用欣慰的语气夸奖我, 完美满足我的虚荣心。 然后我发现自己非常喜欢被人夸奖。 一句简单的肯定就能把我哄得飘飘然,如果再搭配上动之以情的真诚恳求,我会觉得可以为了对方做到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就比如现在这种情况。 “拜托了,宫城同学!你正是我们所寻找的「伽拉忒亚」!戏剧部需要你!” 当戏剧部的部员在午间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和上午数学课上老师遗留下来的代数题难舍难分。她站在我的课桌前,弯下腰双手合十,无比恳切地做出了以上开场白。 “……诶?” 每个词我都明白,但它们合在一起就变成了我听不懂的话。 她毫不在意我脸上困惑的表情,直截了当地握住我还拿着笔的手,流露出仿佛带有实质温度的热切目光。 “总而言之,请务必来参演我们社团打算在学园祭上演出的戏剧!” * “舞台”是与我没有任何一丝半点联系的词语,所以我最初的回答是否。 校园文化节在即,除了以班级为单位的展览,和自主申请的义卖摊位以外,艺术类型的社团也会在最终日的闭幕式上提供表演节目。 而戏剧部准备的是以皮格马利翁的故事为原型的作品。但对故事的背景设定和剧情稍微进行了一些改编,将它变为了更加符合大众口味的(对方如是说)剧本。 家族中不受任何期待和宠爱的青年终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将绘画作为唯一的消遣,然后爱上了自己创作出来的少女。求而不得的爱意和灰暗现实的落差折磨着他的心智,时间不断流逝,他发现画框中面无表情的少女似乎也在缓慢发生变化。 直到某一天,她对他露出了无比温柔的笑容。拥有人类温度的双手从画框中探出,触碰着他的脸颊,他听见少女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得偿所愿的青年最终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然后第二天,前来打扫的仆从在房间角落发现了紧拥画框、神情安详的男性尸体。 “……”我默默阖上了手里的台本。 结果只是精神崩溃前的幻觉吗!感觉一下子变成了相当悲伤的故事啊! “悲剧更能调动大家的情绪啦。”她从我手里接过那本小册子,继续尝试诱拐,“怎么样?伊织你很适合演女主角喔。” 连用名字套近乎的手段都用上了!而且还睁眼说瞎话,这到底哪里适合啦? “对不起……我没有参加舞台演出的经验。而且无论是外貌还是资历,比我更加适合的女孩子应该还有很多。”我委婉地拒绝说。 “不,从外貌上已经筛掉了一大批人了——当然,只是客观上的不符合条件,并不是要通过比较来分出优劣。” 她打开手机相册,指尖飞速滑动,然后将屏幕上的照片展示给我看。那是一幅古典的半身人像油画,画中的女性身穿繁复的黑色洋装,缺乏表情地注视着镜头之外。 第63章 “原本预定要出演这个角色的是三年级的前辈,这幅画像也是根据她的形象特别绘制的。但由于家庭变故,她被迫临时退出。”她这样解释道。 要重新选定女主角再绘制新的画像工期不够,而且还很贵。 “可假发和妆造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重要的是气质和神态!黑长发的女孩子确实很多,但是拥有这种不通人性的三无感的人就很少见了。” ……不,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而已。 我木着脸摇头:“要让我表演是不可能的,站在台上我就会紧张到想吐。” “舞台恐惧?这个很正常,不用担心,我们会想办法帮你克服的。而且你的出场就只有最后一幕,台词高达三句。” 已经变成“我的出场”了吗!我根本都还没有答应! 她感情充沛地描述了学园祭对于整个学校的重要性、这场演出对于戏剧部的重要性、以及我的脸对于这场演出的重要性。 我晕晕乎乎地听她将我夸得天花乱坠,仿佛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英雄,只要点头就能成为降临戏剧部的救星。 “但如果真的感觉很困扰的话就算了。愿意认真听到这里的宫城同学是个温柔的人,我不希望你为此烦恼。”她露出歉意十足的微笑,适时地退让一步。 我踌躇地?*? 握紧手中的笔。 这是迄今为止第一次,有人真诚地对我抱以期待、投以信任、不厌其烦地说“需要我”。 那颗因为缺乏认同感而畏缩犹豫的心好像再度沸腾喧嚣起来了。 我能做好吗……不,这应该属于“就算是我也能做到的事情”;如果我的体质将重要的表演搞砸了怎么办……但只有一小会,应该不要紧吧? 等意识到的时候,那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虽然不一定能满足你的期待,但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试试。”我看向她。 她怔愣了一下,又激动地靠过来握住我的手:“真的吗!太好了!我会永远铭记你的牺牲……你的这份努力和包容!” 我已经听到了哦! 黄濑凉太回到教室的时候,我还在和那位部员进行关于戏剧的探讨。 “可以笑一下试试看吗?终幕里有需要微笑的画面,我想看看大致效果。” “唔,是像这样吗?” “不是这种僵硬的假笑!现在看上去像会吃小孩的魔女,稍微有点可怕。再自然一点?” 后肩上突然落下轻柔的重量和温度,经过我座位后的人突然伸手按住我的椅背,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听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笑容的话题……?”我迟缓地抬起脸。 “是吗。”他歪头看了我们两人一眼,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我身上,递出手里的塑料袋,“给——这是伊织拜托我的炒面面包,我还额外买了加热过的生布丁和焙茶哦。” 炒面面包和生布丁都是学校便利店里的人气商品,如果不第一时间去的话就很难买到。 我接住丰盛的午饭,看向我无所不能的邻座君,开心地笑了起来:“谢谢你!黄濑同学!” 这时,那位从黄濑凉太走进教室起就异常安静的女孩子突然拍了下桌子,声音不大,但成功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这次对了!就是这种感觉啊!”她欣喜地感叹道,“果然我没有看错人,我现在就去找部长汇报。宫城同学,下次见!” “啊?”我困惑地看着她在自顾自地丢下这番话后,急急忙忙地跑出教室。 “是新交的朋友?”黄濑凉太问。 “应该不能算是朋友……” 总之先对状况外的他解释了一番。 “真的没问题吗?”听完前因后果的黄濑担忧地问,“如果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的话,我可以替你回绝。” 盛装布丁的玻璃瓶传递过来并不烫手的温度,我双手捧着它,抬眼看向坐回位置上的黄濑:“没问题的……大概。” 不带热意的日光从他身后的窗口降落到桌边。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最终投向狭小的方框中所映照出的苍蓝青空。 瞬间涌上的时空错乱感恍惚间将我带回了三年前那个天气晴朗的秋日。 视线。讲台。斥责。 ——无处遁形。 现在的我,有从那座坚实的环形监狱中走出来了一步吗? 黄濑凉太倾身靠过来,手臂越过走道探进我怀里的塑料袋,拿出了里面的矿泉水瓶。 和布丁还有焙茶温暖的瓶身截然不同的冰凉触感贴在我的脸侧。 我眨了眨眼,茫然地和他对视。 “没关系,伊织是只要想做就能做得到的孩子,所以不用那么紧张。” “我可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厉害。” 他笑起来。因为逆着光源,光线降落在发顶和睫毛末端,于是那双蜜色的眼睛里也仿佛闪着微光:“嘛,实在做不到的话,逃跑也没关系就是啦。” “好没责任心哦。” “毕竟自己的感受最重要!”他理直气壮地说。 “是这样啦,不过我还是想稍微努力试试。” “那我就在台下为你加油。” 我愣了一下,也朝他笑起来:“这次的角色反过来了呢。” 黄濑凉太轻松地拧开瓶盖,耍帅般地用拇指和食指弹起又接住,才说道:“虽然想到可爱的女朋友会被别人看到就有点不爽,但是伊织觉得开心的话没关系。” “没想到黄濑同学居然意外地宽容。” 他自满地仰起头,将瓶口移到唇边。 “啊,不过——”而我突然想起来重要的事情,拿起手边被落下的台本,翻开到最后一页,手指着那行文字。 “这里好像有吻戏。” 突然被呛到的人捂住嘴,狼狈地大声咳嗽起来。他接过我匆忙拿出的纸巾,却顾不上擦拭,而是慌乱地瞪大了眼睛,眼角还挂着生理泪。 没能把握好的音量将教室里其他同学的视线尽数吸引过来。 “等等……没听说这种事情啊!不行!我绝对不允许!!!” 第51章 为了谁呢 黄濑凉太情绪激动得仿佛听到我说要去卧轨。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一段时间, 教室里的人不多,那道无比响亮的像骤然炸响的惊雷,吓得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事情, 转头看过来。 我明白了,这也是脱敏训练的一环。 “没关系, 这种情况一般都会采用借位的手段, 不会真亲上去。”我极力克制住趴倒在课桌上逃避注目的冲动,温声安抚他。 而且我也从生理和心理上都不能接受去亲其他异性,即便是为了艺术的献身也不能接受! “……不行。”他的声音变得小声, 眉头轻蹙, 几乎是有些低落地望过来,“就算这样我也还是会不高兴。” 垂下眼睫后, 蕴在眼中的微弱亮光也仿佛肥皂泡那样猝地消失不见了。 露在袖口外的半截手指本能地蜷缩了一下, 我徒然地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已经组织好的劝解和安慰也随之溶解在了气泡绽裂时洒下的碱性液体中。 好像, 我总是有摆在他之上的东西。 好像……我总是在和他有关的事情上考虑得太少。 因为笃定自己有被偏爱宽容的资本,就越发肆无忌惮。 我敛起脸上所有多余的情绪, 认真地注视他:“那之后我会去好好拒绝的。” “诶?但是——” 那张失去笑容修饰的脸庞本应该显露出浮冰般的冷寂锐利,可他脸上的怔愣过于明显, 看上去又好傻。 远隔一条走道以及两排课桌之外的座位上, 有人超经意地碰倒桌上的文具, 弯下腰佯装搜寻地上消失不见的橡皮, 实则在偷偷探听。 “毕竟,”我放低了语调,用足够轻的声音说, “我只是被拜托帮忙而已,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而余下的那句话只有他能听清。 “反正没有黄濑同学的想法重要。” 被他环握在左手中的矿泉水瓶在无意识加重的力道中变形, 发出可怜的咔嚓声。但比起无关紧要的塑料瓶,我关注的只有这一瞬间他脸上庞大而复杂的情绪。 像是开心,却不够明朗。 像是感动,却更加沉重。 然后,他似乎在无人知晓的内心深处暗自做了重要抉择,终于松开紧绷的手指。 “不……比起我,还是伊织的想法更重要。” 可他明明前不久才说过“自己的感受最重要”。 那个总是意气风发、一往无前、将我行我素的行事准则贯彻到底、从不在意细枝末节小事的人又一次选择了退让。 又一次。 但我完全不是那个意思呀!? 我慌神了,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都重要!一样重要的!” 毕竟我只是被拜托之后想顺水推舟做件好事借此机会锻炼一下自己,这一切都建立在“顺便”这个条件上。 第64章 如果会让男友吃醋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吃醋的男友很可爱,知道他在意我会很高兴,但这种伴随着痛苦的爱意表现还是少一点比较好。 我也不是缺乏认同感到需要通过互相伤害才能确认彼此存在的那类人。 我从座位上站起,靠近他。 同一时间,教室里响起了细微的抽气声,还有谁的脑袋撞在桌底时发出的沉闷响声。 这些才是所谓的“没那么重要”的东西。 我从他的指间轻而易举地抽走那张已经被他捏得皱巴巴、却又没能尽到自己职责的纸巾。 以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擦拭掉他眼角因为呛水时动作太过激烈而渗出的眼泪。 贴在指腹上的那一块纸巾传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热度。我低下头,从这个少见的俯视角度看他。 而他也顺从地抬起眼,被泪水打湿一小块的睫毛在眨眼时轻轻颤动,从额发阴影中探出的末端上跃动着细碎的光亮。 我:“……” 糟糕,明知道这是自然分泌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我的内心还是有一瞬间的动摇。 就连他脸旁垂落的发丝都突然带上了切实的重量,仿佛针芒扎进不设防的薄弱皮肤深处。 我突然发现我还是比较习惯平时那个强势又得意的黄濑凉太。就算他有时会让人有些火大,但也好过我现在的手足无措。 我触电般地收回手,最终慎之又慎地按住他的双肩,以负责任的成年人那般靠谱的语气开口。 “别担心,我会好好解决这件事,不让你为难的。” 这时的我因为过于专注眼前的事,因而忽略了教室里响起的、手机在摄像时无法关闭的喀嚓声。 同时也不知道日后在流传的途中越发离谱的传闻中,我的形象竟然变成了能惹哭同龄男生的魁梧女子。 * 翌日,我作为编外人员,应邀前往戏剧部的活动室参与剧本探讨和排练。 虽然一路上都在斟酌措辞,想要找个合理的说辞阐明我的顾虑,但实际到达活动室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所以担当戏剧主役的……也是女孩子?” 我用手里的台本挡住脸,望着另一边正在和道具组的部员交谈的“男主角”,偷偷摸摸地问站在我身旁的小森同学——也就是昨天那位胆大地跑到教室来找我的人。 “嗯!我之前忘了说吗?她就是我们戏剧部的部长,三年级的羽鸟前辈。” “没说过哦……”如果早知道对方也是女孩子我也不用那么纠结了! “我知道宫城同学有男友,当然不会做那么不看气氛的事情啦。” 那句显得十分多余的“你怎么知道”最终还是被我咽了回去。 对部员交代完事项的羽鸟前辈转身朝我们的方向走了过来。她留着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身材高挑,眉眼间透露出凛然的锐利感,声音也偏向中性。 可开口时的语气却十分温和:“宫城同学,十分感谢你答应我们无理的请求。” 哇……好漂亮的人。 是那种无关性别的美貌。 举手投足间也带着言语无法描述的优雅气质,不愧是戏剧部的。 在很早以前就认知到自己颜控本质的我规矩地立正,恭敬地说:“举手之劳——不对!是我的荣幸!” 结束了戏剧部第一日活动后,我发现我的任务就是:没有任务。 除了最开始试穿了那件厚重的洋服,记录了需要修改尺寸的地方以外,我就只剩下自己坐在旁边吃部员投喂的小零食的记忆。 我不会手工,所以没办法帮上道具组的忙;因为没有主见,无法对剧本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又因为戏份和台词少——道具画像都比我出场多,所以不用和其他人一样背台词和对戏。 ……总感觉这明明就是谁都可以来的轻松角色。 “不对哦,这可是用来收尾的重要情节,全剧的点睛之笔!”小森替我解开头顶的发带,又像是陷入回忆之中,声音猝地变轻。 “虽然这种时候对你说这种话可能有点狡猾,像是道德绑架……但这是羽鸟前辈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次学园祭了。虽然她一直在安慰我们说放轻松,但大家都能看出来她非常重视这次演出,一遍又一遍地亲手修改剧本,都没能好好休息过。 “当初也是她邀请我加入社团,赋予了我笔下那些无聊故事存在的意义。所以我多少也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她的忙,才会为了选角的事情,挨个班级打听符合条件的人。” 狭窄的更衣室内,只剩下布料摩擦的声音安静地响起。 “我明白了。”我说。 “啊,抱歉……我不是要给你上压力——” 我摇了摇头,镜中的自己也同时缓慢地扬起一个幅度很小的微笑:“毕竟我是「伽拉忒亚」,要是不被赋予暗示和期待的话,可没办法好好努力啊。” 我听到了一句幻听般的“谢谢”。 但回过神时,小森已经将那条发带收进了桌上的收纳盒中,用玩笑般的轻快语气说。 “哇,宫城你说不定意外地适合戏剧部,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 “对不起,我是归宅部的忠实部员。” “好遗憾!” * 周三的班会上,大家为学园祭的展览主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书法展览”、“游戏屋”、“占卜屋”、“鬼屋”、“咖啡厅”……由大家提出的意见被依次写在黑板上,然后采取不记名的投票进行计数。 最终毫不意外地,票数最多的又是在校园题材的动画出场率高达百分百的咖啡厅。 而且还是经典的女仆咖啡厅。 “好没新意啊!”有人在小声咕哝。 但另外一人大声反驳:“但就像章鱼小丸子里不能没有章鱼,说到学园祭就得有这个!而且我们班比起其他班级有着决定性的优势,绝对能在人气上遥遥领先!” 紧接着是其他男生的起哄:“对对,毕竟我们班最不缺的就是长得好看的人!” 种崎:[呜哇,又双叒叕是女仆?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穿那种会露出一半大腿的服装去喊主人的] 对集体活动毫无兴趣的我没有参与讨论,而是在手机上和人聊起了天。 我犹豫了一下用词:[我之前没逛过学园祭,原来女仆咖啡厅是这么生猛的存在吗?] 种崎:[毕竟学校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设立了班级人气赏] 种崎:[因为是半开放式的展览,会有很多校外的学生来参加,噱头越足越能吸引人眼球嘛] 种崎:[等等,你不会也投了这个吧] 我:[我弃票了,什么都没选] 种崎:[你还是我的好宝] 种崎:[就算他们找到你,你也不要答应,让那群男生自己扮男仆玩去吧] 我和种崎都在闭幕式上有演出表演,可以用排练的借口逃掉这项任务,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最终女生的抗议传达到了老师耳中,于是女仆咖啡厅不负众望地更改为“执事&女仆”咖啡厅,富含“小巧思”的cosplay服装也变成了长及脚踝的古典长裙。 得知男生的服装是执事装,而不是同款长裙的种崎十分失望。 于是压力来到了男生的一方——准确来说,是黄濑凉太的身上。 “总觉得出现了非常重的既视感。”在众人期待下没能成功拒绝的他扶着额头,于座位上沉重叹气。 “以前也扮过执事吗?”我问。 “准确来说是军服……但是也差不多,总之不管怎么样都会被人团团围住。” “好厉害。” “这可不是感叹好厉害的时候吧!伊织怎么想?” “我?”我歪头,困惑地指了指自己,“我不用参加欸。” “不是在问这个啦。你不会因为这件事不开心……或者吃醋吗?”他倚靠着手背,侧头看向我。 “这个是营业模式,和黄濑同学当模特时差不多吧,这点我还是明白的。” “虽然可能还是有一点点在意,但是——” 我眨了眨眼,十指相扣抵在唇边,露出期待的眼神。 “和平时不一样的黄濑同学,我也很想看。” 第52章 一起逃走 学园祭举行的日期被安排在了周末, 为期两天。在周五时,大家已经被安排着将多余的桌椅整理搬到了其他空置的教室里,进行了一番布置。 虽然只剩下简单的收尾, 但当天还是需要早起,而且比平时上课还要早不少。 当因为太困坐过站又不得不折返回来的我到达教室时, 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基本结束。 高中生的创造力和行动力远超我的想象。 被提前清空的教室中陈列着租来的圆台桌和座椅;挂在窗口的单调白窗帘被拆下, 换成了带花边装饰的布艺幕帘;窗边的桌台上摆着园艺部社员友情提供的绿植和花卉,旁边还放上了一块有手绘涂鸦的迷你展示牌。 第65章 用隔板和遮挡帘拦出的后厨区里,像模像样地摆着几台咖啡机。 正当我被班长交待着在后方用研磨机磨咖啡豆时, 负责化妆的同学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了由理科教室临时改造成的休息间里。 我一头雾水地跟着她身后, 直到拉开门帘,看到坐在左手边的座椅上, 某只好像正在闪闪发光的金毛男。 “锵锵, 请看!我们班级的头牌!”她伸手做出展示的动作。 啊这……这种说法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奇怪。 和预想中经典的燕尾服不同,这次准备的服装是白衬衫和黑色的修身马甲, 少了严肃刻板的感觉,多了几分简洁干练。 优雅绅士的执事先生眼睛亮起, 仿佛领悟了自发光的超能力,“kirakira”地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闪得我眼睛有些痛。 “怎么样?” 面前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同步问道, 脸上明晃晃地写满了期待。 但是, 诶?为什么是问我的意见? 但下一刻, 我福至心灵地读懂了她脸上写着的:“女友酱的意见当然最重要”这句话。 于是,我像验收稿件的甲方,同时面对着两人炽热的目光。 左边的女孩子是一副“快称赞我化出来的完美妆造”的表情, 右边的男生则是“今天的我看起来是不是超帅的快夸奖我”的神色。 “很……很好看,非常合适。”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干巴巴的称赞。 不如说好看过头了。 在看清打扮的第一眼之后, 我的视线就再也没能从他领口处的黑色领结上移开过。 黄濑凉太失落:“明明都不愿意正眼看我!难道说我的形象其实看起来很糟糕吗?!” 旁边的女孩子也不可置信:“不可能!我对自己的化妆技术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深呼吸,缓慢捧住有些发烫的脸颊,艰难地将目光从领结末端上移,停留在了他的……下颌线。 这就是我的极限了。 就连话语声也不会比怦怦直跳的心脏和室内的噪音更大:“不是的……非常完美。但再多看两眼我大概就要在这里寿终正寝了。” “寿终正寝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吧!” 帮忙化妆的同学没有像黄濑凉太一样吐槽我的措辞,而是露出了安详欣慰的微笑。 但旋即又想起什么似地,手抵着下巴做出深思的表情:“但是哦,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形象方面的奇怪。” 金毛困惑:“……奇怪?” 我也终于循着她的视线抬起头,抛弃所谓的羞怯,以纯然的探究心看向黄濑凉太的脸,点了点头:“这么一说,确实……” 精心打扮后,他的每一根发丝都好像在发光。如果是他的话,完全能倚仗这幅明亮耀眼又招摇的美貌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我想了想:“可以拜托你演示一下那个吗——就是客人过来时需要做的那个。” 黄濑凉太虽然满脸茫然,但还是遵从我的意思,稍微退开一步,清了清嗓子进入演绎模式。 背手、抚胸、躬身。 修身的制服随着动作在腰际留下清晰的衣褶,室内的光线映出鲜明的二分。 他抬眼看过来,落下的发梢遮住一半的眉眼,毫无偏离的目光是专注与仿佛愿意为眼前之人献身的深情。 “大小姐,欢迎您的光临。” 那道轻快上扬的声音里也似乎掺杂了与往日不同的沉重要素。 “确定了。”我说,“比起执事,要更像牛郎一点。” “咦?!” * 黄濑凉太的营业时间是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在其他人和他换班之前,我做了自己在学校里逛一逛的计划。 可是人也太多了! 明明中午不是人流量最大的高峰期,可无论哪个摊位前都站着客人。 我们学校原来那么有名吗……? 因为一个人逛学园祭看起来有点孤单,所以放弃这个计划的我紧接着去了戏剧部。 但这边也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小森放下手里的胶带,热情地招呼我说:“有没有很紧张?明天晚上就要上台了哦!虽然你的出场只有五分钟不到,但果然还是会紧张的对吧?” 拜托了,不要再强调这个词了,我已经足够紧张了。 “之前教你的呼吸法、心理暗示还有视线管理可是很有用的。别担心,只是区区百人的体育馆而已,完全不在话下啦。” 对不起,只是区区百人而已,我的心脏好像要停止运作了。 我鞠躬:“感谢贵社对我的认可,但经过慎重考虑,我认为自己的水平暂时无法胜任该岗位,所以十分抱歉。” “这是婉拒hr的话术吗!”小森声泪俱下地说着什么“英雄可不能临阵脱逃”,一边抱住我的腰。 在解释只是开玩笑、再三保证不会临时跑路之后,她才放我离开了活动室。 结果我还是不适应人多的场合。明明是重要的学园祭,却待在空教室里玩了两个小时的手机。 在熬到下午两点之前,我的手机电量先一步告急。回到休息室的我翻出书包的充电线,给手机接上电源,又瘫在长椅上,盯着头顶洁白的天花板发了长达三分钟的呆。 怎么回事,总觉得自己好像十分焦躁不安。 因为焦虑,才会试图用各种各样的事情麻痹自己。一旦静下来,思维就会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散。 可胸腔中奏响的心跳声异常平稳,所以我并不是因为演出的事情而紧张。 那是为什么…… 脑海中唐突出现另一个人的脸,与此同时还响起毫不相关的话。 【这个是营业模式,和黄濑同学当模特时差不多吧,这点我还是明白的】 我明白的。 可结果还是会在意!而且是超在意!到最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度!那之前为什么要说那种事不关己的漂亮话啦! 在内心谴责完心口不一的自己,我从椅子上弹起,拍了拍脸颊,决定去教室——偷看几眼。 既然别人都能看,我也要看。 然而气势十足的我在座无虚席的教室中,率先看到的是森山前辈的身影。 他坐在靠近前门的位置上,正在和负责接待的女孩子对话。 “请给我一份「萌萌魔法蛋包饭」。” “不好意思,菜单上没有这道料理哦。” “原来没有吗?那「爱意满满奶泡咖啡」呢?” “也没有这种东西,去掉奇怪前缀的普通奶泡咖啡倒是有。” “那就没办法了。请问这里提供加热服务吗?” “如果是需要微波炉的话,我可以帮忙拿去加热。” “麻烦你了,请替我把你这颗冷淡到要冻伤我的心稍微加热一下。” 前辈!比起搭讪你更像是单纯来找茬的啊! 在女仆小姐温柔和善的微笑中,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的人注意到我的视线,抬起手面不改色地打了个招呼。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他装作不认识我,感觉好丢脸哦。 但也只是想想。我乖乖落座在他对面的空位上,问道:“笠松前辈他们不在吗?” “其他人去楼上的鬼屋了。”他说,“笠松在女仆过来时就紧张得同手同脚口齿不清,差一点就要当众晕倒,所以只有我留了下来。” “毕竟那个女孩子太可爱了,我绝对要拿到她的联系方式。对了,宫城,你认识她吗?就是刚才那位——” “对不起,其实我和班里的其他人都不怎么熟悉……” “啊,是吗。太遗憾了。” 这时,刚从门外走进来的黄濑凉太发现了我们,兴高采烈地两步跨到桌边,语气兴奋。 “伊织!森山前辈!你们是特意过来看我的吗?”他的衣襟和发尾有些凌乱,仿佛刚从层层叠叠的拥挤人群之中逃离出来。 “不,我只是为了女仆来的。”森山诚实地说。 头顶不存在的耳朵刚支棱起来又耷拉下去,受到打击的黄濑转过头看我……那个可怜的眼神仿佛一旦我说了“不”字,他就会立刻哭给我看。 但我还没来得及给出回答。 前台传来男生情绪激动的声音:“可恶,我刚刚去打探了一番。没想到c班的伪娘咖啡厅居然和我们人气不相上下!都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绝对不能在这里输给他们!” 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到底是在燃些什么啦! 他拍了一下桌子,突然开始点名:“黄濑,是你做出牺牲的时候了!” “啊?我?”状况外的黄濑凉太抬头望过去,伸手指了一下自己。 对方点头,然后从桌台下拿出扩音器——等等,为什么还准备了这种东西——站在教室门口开始广告宣传。 因为离得太近,在震耳欲聋的第一个音节响起时,我就伸手捂住了耳朵。 但充满噱头的“抽选”、“指名”、“特别服务”关键词还是透过皮肤传入了耳中……我完全明白了,这就是卑鄙的商战。 第66章 黄濑凉太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大事不妙。 走廊间依稀传来女孩子们的喧哗声。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腕,表情认真地说:“伊织,准备好了吗?要和我一起逃走了哦。” “啊?诶?”我还保持着单手捂耳朵的动作,茫然地回望他。 嗯??我也要跑吗??! 第53章 “不可以闭上眼睛。” 我:“所以为什么我也要一起跑?被追的明明只有黄濑同学吧?” 黄濑:“一个人逃跑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安和害怕。” “哦, 好吧。” “为什么这么简单地接受了这个理由?” “如果是黄濑同学好像也不奇怪。” “倒是奇怪一下啊!我又不是家长不在家就无法安心入睡的小朋友!” “其实是因为,只要我不吐槽,黄濑同学就会自己吐槽, 感觉很有趣。” “诶?原来是故意的吗!” 这是我根据观察得出的结论:黄濑凉太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 在性格严肃认真(比如笠松前辈)的人面前能做出没有违和感的粗神经行为;面对言行脱线(比如森山前辈)的人又能担起常识人的责任,进行恰到好处的吐槽。 这位可以在装傻役和吐槽役中完美切换的天才, 未来就算不打篮球, 说不定也能去演个漫才吧。 不,其实现在并不是考虑漫才节目和遥远未来的场合——我知道。 但如果不尝试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个奇怪的氛围,或者进行点什么无关联的发散思考来转移注意力, 我的大脑就要过载了。 因为, 这个人靠得实在是太近了。 紧贴在后背的身躯传来鲜明的热度,穿过层层叠叠的布料, 一路传递至脊骨末端。 说话时胸腔深处的震动、呼吸的气音、带起的微弱气流, 无数微小的要素叠加在一起,与那只撑在门框旁的手掌共同构建成坚实的网, 将我围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偏偏对方还一无所觉。 现在的我们正躲在楼梯旁的杂物间内。昏暗的狭窄空间里弥漫着厚重的灰尘,仅剩的方窗被堆积的纸箱挡住, 只从外界透进模糊的亮光。 原本紧闭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依稀能看见紧随而来的人群分头往楼梯上层和下层跑去。 “不妙, 委员长好像超生气的啊。”注意力还放在门外的人压低了声音。 “当然会生气吧, ‘我们班取胜的秘密武器’可是当着大家的面跑掉了。”我也跟着放低声音。 紧接着响起的是有些委屈的抱怨:“但我的上班时间明明都快结束了……那完全就是额外的工作量。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学园祭, 比起被迫营业, 我还是更想和你待在一起留下些难得的回忆。” 我的语气毫无波澜:“是指大家在愉快地逛学园祭,而我们两个人待在全是灰尘的杂物间里和人玩捉迷藏游戏吗?那的确是相当难得的回忆。” “咦……总觉得从刚才开始就意外地毒舌,话也比平时多。伊织, 是在不高兴吗?” 靠在门板上的我无法看见背后的画面,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俯身偏头的动作。 “对不起, 是我不好。”他如是说道。 于是头顶的声音转移到右耳边,停留在门旁的手也用很轻的力度将我垂落在肩旁的头发撩起,别在了耳后。 仿佛是想要通过这样笨拙直白的行为确认我此刻的表情。 失去发丝遮挡后,越发清晰的话语声和呼吸带动的气息一同钻入耳中,取代了原本盘踞在心中的安全感。 在给出回答以前,我条件反射地先后退了一步。 但我低估了运动系男子的身体素质,被我撞到的黄濑凉太立在原地岿然不动,反倒是我在慌乱之中踩到了对方的脚。 这一次道歉的人变成了我。 “对不起,我没有在生气。比起生气,应该说是不安还是紧张呢……总而言之,你的脚痛吗?” 语言模块好像出故障了,到底在语无伦次地说些什么啊我! 缺乏光线的空间里,他脸上的表情也晦暗不明。 现在的情况和电话通话没什么区别。 我只能通过声音和语调来分辨他的情绪,但实际要更为糟糕——无法避免的肢体接触和难以掩饰的心跳声,同样会将我的想法一览无余地袒露在他面前。 黄濑凉太的声音里有些微的困惑。 “紧张?嗯,确实会紧张呢。就算待在这里也随时可能被发现……啊等等,那岂不是超级危险吗?!” 突然意识到这点的他果断伸手锁上了门。 仅剩的一线光源也消失在我眼前。 “这样就没问题了,这里的钥匙只有勤杂工才有吧?也就是说,直到放学前都不会有人能打开,所以不用害怕。”他用爽朗轻快的声线说。 “……”?*? 不,这种发言反而更可怕了。 虽然我试图克制住自己不思考多余的事情,但这种情况很难不多想。 我犹犹豫豫地问:“可是,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待到放学吗?” 作为回答的,是他因为没有刻意掩饰而终于显露一角的疲惫声音:“我想稍微休息一下。抱歉,可以麻烦你陪我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垂落在身侧的手臂抬起,沿着我的肩颈往前伸,缓慢环抱住我。 “可以吗?”他软下声音,又重复一遍。 用以确认的询问语句因为他近乎束缚的动作,仅剩下唯一解。 ……这当然没办法若无其事地说出拒绝的话。 第一回 合,完败。 “我明白了。”我放下抬到一半的手,回答道,“黄濑同学想待多久都可以。” 他笑了起来,靠在我肩旁的脑袋动了动,发尾蹭在皮肤上,很痒。因为紧贴肩窝,声音也模模糊糊:“也太好哄了吧。” 我侧头问:“你说什么?” “啊,我说放松下来之后感觉肚子有点饿。” 这也没办法,毕竟他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我直视着面前灰蒙蒙的门板,将刚垂在裙摆旁的手再度抬起,伸进口袋里。 “我刚好带着巧克力和苏打饼干,要吃吗?好像还有水果软糖——诶,这个柚饼是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 “呜哇,校服口袋里居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是去戏剧部的时候被投喂的,大家都太热情了,结果没能拒绝。”我捏着和纸包装的一角,将那块稍微有些压扁的点心递到他面前,“前辈说这个柚饼是从仙台带回来的特产,很好吃的。” 黄濑凉太没有接过。 但圈住我的手臂收紧了一点。 耳畔的声音在压低后显得无比沉闷,音量却比叹息还要轻:“伊织和大家相处得很好呢。” “嗯?嗯……也不能算相处得好?只是因为大家都是好人而已。” 他又问:“是和我一样的‘好人’?” “那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啊。”意识到什么事的我突然顿住。 “我看到了哦,你在line上给我设置的分组。虽然是之前你靠在我身边和别人聊天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 那个分组似乎还要追溯到转学时发生的意外事件,久远到我已经快忘掉这回事了。 “那是刚认识黄濑同学的时候设置的,之后就一直忘记改了。”我如实回答。 毕竟会和我聊天的人单手就能数过来。 “那个时候愿意向我搭话的黄濑同学确实是不得了的‘好人’,几乎是神明一般的伟大存在!” “太夸张了啦。”他拉长了尾音,“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当好人了。所以机会难得,就把它改掉吧。” 虽然听不太懂这句话的前后关系性,但我还是拿出了手机。 要在他的面前暴露我可怜兮兮的好友列表,难免让人产生班门弄斧的羞耻感。可他没有发表额外的感言,只是抬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捏着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 然后熟练地新建了一个用心形符号命名的单独分组,将自己移动到其中,又把「黄濑」的备注改为了「凉太」。 他笑着说:“伊织是会用姓氏给人备注的类型啊,因为太认真了,反而让人感觉很可爱。” “……原来黄濑同学是会用绘文字设置分组的类型,女子力比我还高,也让人觉得很可爱。”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说,声音像在笑。 手背上的温度消失,被冰凉的空气所填补。 那道温度转而栖息到脸侧——他的指尖停留在颌骨处,食指与拇指用力,将我的视线强制偏转往他所在的方向。 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的轮廓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那双隐没在发梢阴影下的眼瞳中,寄宿着幽微的暗金色。 ——是既不温暖、也不热情,反而让人陡然升起危机感的暗色。 “但总被用可爱这种词来形容的话,我多少会不服气。毕竟我也不是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无动于衷的木头。” 第67章 余下的那只手臂沿着腰腹往后,宛如绞紧的蛇尾一般用力扣紧,后知后觉陷入圈套中的我已经失去了逃离的最佳时机。 “最近,你总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班上的人、戏剧部的人……总之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我对他们的事情其实不感兴趣。”他突然提起另一件事。 湿热的呼吸落在唇角。 失去温度和起伏的语调平直,像是没有掺杂半分情感的叙述。 却压得我无法喘息。 “伊织和以前相比变得不一样了,这应该是好事。我知道,但还是感觉相当不愉快。” 等等等等、这个情况下应该回答些什么?不对、应该要做些什么才好? 暧昧的气氛有一点,但是不多。仿佛正在面临死亡抉择,我产生了自己身处悬崖边的危险错觉。 胸膛中如雷的心跳搅乱了思绪,他压抑的呼吸声却比心跳以及说出口的话语声更为沉重。 “我已经很努力了哦,你说过的事情我都好好答应去做了……所以现在轮到你了。” 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又轻轻地扬起,像是撒娇般示弱,给人一种还有商量余地的错觉。 避无可避的距离下,我嗅到他衣领上奶油的甜味、咖啡的苦涩气息,还有几乎快要完全挥发的浅淡香水味。 充斥在感官中的气味素,像蛛网一样紧紧粘住我的四肢百骸。 “不要去看其他人,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啊,这种请求是不是有点过分?你肯定做不到的啦,就只好放低要求了。” 黄濑凉太弯起眉眼,声音轻快地宣告最终判决。 “所以从现在开始,好好看着我,不可以闭上眼睛。” * ……没想到是字面意义上的不许闭眼。 等到彻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时,我已经在第二回 合的交手中完败。 “那个,黄——凉太。我现在觉得还是前面那个请求更容易达成一点。”在呼吸的间隙里,我艰难出声。 “嗯?是这样吗?但是已经晚了,异议驳回~”心情比起刚才明显要明朗不少的人笑眯眯地说。 他贴心地伸手垫在我的脑后,隔离了坚硬的门板,缠入发丝的指腹轻柔又缓慢地摩挲着发根。 一门之隔外,时不时有人经过。 交谈声透过阻隔传入耳中时,我总会本能地闭上眼睛逃避现实,但随之而来的是警示般的细微疼痛。 从唇瓣开始,最终蔓延至舌尖。 强烈的对比之下,我终于意识到之前的他的确是收敛过的。 所以这一次他绝对生气了……这根本就是惩罚。比起温顺的金毛犬,这个人明显更像同为犬科的狐狸啊! 第54章 来谈心吧 “刚才上课时的那个听到了吗?宫城她把那个词念错了, 是刚学日语的外国人吗?超好笑的。” 我知道。 “没想到真的有会在接力赛上摔倒的人。这下我们班别说是第二名了,倒数第二名都拿不到了吧。” 我知道的。 “那就宫城同学上来做一下这道题吧。解不出来?上节课没有好好听讲吗?嗯?上节课生病请假了?那就没办法了,但就算是请假也应该好好把漏掉的课程补起来才对。” 我总会把所有事情都搞砸。 “呜哇, 老师来真的啊。好夸张,简直像谢罪会一样……不不, 我不是在同情她。毕竟换我来的话, 绝对不会在学校里打架。这应该算是自作自受吧?” 所以不要对我抱有期待。 “「贫乏神」?那是什么,漫画和游戏里会出现的那种?” 所以不要再看过来了。 “你听我说,宫城她啊……” ……拜托了, 就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 天台、深秋、日落, 天气晴、微风。 好冷。 在临近冬日越发降低的气温、和因为没有遮挡物而肆无忌惮的冷风中,制服只起到了微乎其微的保暖作用。我抱着手臂, 倚在防护栏的边缘, 无所事事地眺望远方隐没在云层后的太阳。 学园祭收尾的文化汇演结束,从充当演出场地的体育馆楼下隐约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 嬉笑着的、打闹着的、青春洋溢的、无忧无虑的学生们。 我本来也应该是其中一员。 当然, 这并不是指我在演出开始前当了临阵脱逃的逃兵。演出很顺利——甚至顺利过头了,连我的幸运e光环都没来得及发生作用, 就迎来了结束。 如果是以青春、努力和奋斗为主题的电影,导演一定会将笔墨放在像我这样的胆小鬼克服心理障碍成功登上舞台的那一刻。 可实际上, 它的意义好像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重大。 现实并不是文学作品, 这也不是所谓的救赎剧本:只要能在谁的鼓励和期待下前进一步, 过往所有的糟糕经历就能一笔勾销。 喜悦、激动。 这些理应体会到的情绪通通没有。 就像电池耗尽的机器人, 在完成使命时就失去了停留于此的意义,所以我又一次逃走了。 褪去笑容,换下繁重的演出服, 回绝了庆功聚餐的邀请,独自躲上空无一人的天台。 和以往每一次那样。 结果还是没有任何改变。我只是进行拙劣的模仿, 企图将自己涂抹上和别人相似的色彩,以此来混入人群之中。 学园祭什么的……不想来第二次了,除了不用上课以外完全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地方。不如说这样折腾完一顿后更累了,社交能量严重不足,现在的我大概连走出学校乘上电车的精力值都不够。 被调成震动模式的手机开始在口袋中彰显存在感。 我背靠着涂有白漆的铁丝网,缓慢滑坐到地面上,接通了电话。 “伊织?你现在在哪里?我刚刚想去戏剧部找你,结果那边的前辈说你一个人走了,难道说已经回家了?” 熟悉的、熟悉的,总会让人安心的明快声线。 “还没有。”我捏着沾上灰尘的裙摆,轻声回答。 “那我现在就去找你!” 仿佛永远不懂得烦恼、不应该被我的情绪所左右的。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待着。 我张了张嘴,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在下个瞬间变为截然相反的另一句。 “……在天台,离体育馆最近的教学楼。” * 距离挂断电话十分钟不到,黄濑凉太就刷新在了楼道口。 “楼顶的门居然没有上锁吗?”他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大门,像踏进陌生领地的动物那样好奇地左右张望。 “大概是学生会的人为了在学园祭期间偷懒才暂时打开的,现在没有别人在。” “啊,那不是超适合做点什么吗?”读不懂空气的金发笨蛋笑眯眯地走到我身边。 “比如?” “比如说大人的事情——”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像是抽烟和喝酒之类的。” 我不为所动:“就算成年了也不可以做这种事情,我讨厌会抽烟喝酒的男人。” “啊啊我不会做的啦!只是开个玩笑!” “毫无笑点,零分。” “好严格!” 楼底喧闹的声音像电影迎来落幕的剧场一样,逐渐归于寂静。 黄濑凉太在我面前蹲下,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和抱膝而坐的我对视:“像这样坐在地上衣服会脏哦。” 我也将脸埋在手臂间,抬眼看他:“没关系,反正有换洗的。” 他保持这个动作歪头,小声咕哝了一句“是吗”,便学着我的样子直接坐在了旁边。 这种时候就不在乎卫生问题了吗! 我侧头,不太赞同地看向他,却只对上一双噙着笑意的眼睛:“所以遇到烦恼的事情了?被戏剧部的人欺负了?” “没有。” “好难过,伊织也会对我说谎了。” “没有说谎。” “骗人。不然像平时的话,早就该回家了,不会特地跑到天台这种地方来吧。” “……” 沉默。 做出胜利者的得意表情的人靠过来,将重量遗留在我的头顶和肩旁。 源源不断传递过的体温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我盯着墙壁底部在风吹雨淋后留下的霉斑和污渍,在心底默默吐槽说平时天台上了锁也没办法跑上来,最终却还是诚实地开了口。 “没有被人欺负,也没有烦恼,只是单纯的习惯。” “习惯?” “在参加完集体活动或者做了丢脸的事情后,一个人在安静的地方回血的习惯。比如天台、河边、储物柜、壁橱之类的。” “听起来像rpg的设定。”他笑着说,“但是演出明明很完美,大家都在夸哦,不觉得高兴吗?” “那份赞美是献给前辈们的努力的,和我没有关系。” “才没有那回事,伊织也很耀眼,那件裙子很适合你。啊,这么一想,没能在近处欣赏到也太遗憾了。” 第68章 我笑了笑,学着他的语气复读一遍“才没有那回事”,将视线上移,落到顶层的方形蓄水箱。 从抬头的动作中体会到一丝疲惫后,我干脆歪头,停靠在他的胳膊旁。 “累了。我本来以为做到以前的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有所成长之后,自己就能变得开心起来。” “然后呢?” “但是,当和大家共同站在台上,却没能像她们那样感到喜悦时,我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落日的余晖在水箱金属制的外壳上折射出刺眼的亮光,我眨了眨眼,在被它刺痛到即将掉泪前闭上了眼睛。 身旁的人安静地握住了我垂在他衣摆旁的手。 “……努力的方向弄错了。做错事情的人并不是我,所以就算现在按照别人的期待去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情,我也没办法忘掉不愉快的记忆,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那好像不是和电脑文件一样能简单被粘贴覆盖的事物。 他有好一会没说话。 哇……是不是把气氛弄得超级僵硬了? 还好没头脑发热提起自己的黑历史。 我有些后悔地想,这些话还是应该妥善地藏在心里,不适合对人说。特别是像黄濑同学这种和我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大概没办法共情,只会觉得我莫名其妙。 “抱歉,好像说了奇怪的话。黄濑同学不用在意——” “既然不愿意的话,那就不用勉强自己去做啊。”他突然开口,语气理所当然,就好像在说既然餐盘里有不喜欢的菜就不用强迫自己吃干净一样。 不过浪费食物是不好的。 “感觉好像不太一样。” “就是一样的吧。”黄濑凉太说。 白日的最后一抹赤橙降临在他被风扬起的发尾,那双因为倒映出光亮仿佛在燃烧的双眼专注地容纳着我的轮廓。 感觉文不对题。 可这一刻的我,偏偏比谁都需要他的话语所给予的勇气和包容。 于是反驳的话语也失去了效力。 “对,就是一样的。”我点了点头。 “哇,好敷衍的回答。”他不满地低下头,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 “我又不是真的在烦恼,所以不需要那种安慰的大道理啦。” “那需要安慰的拥抱吗。” “要。” 这个就很难拒绝了。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将脸颊埋进他的胸口。足以将坚冰融化的体温浸透衬衫的布料,将对方平稳的心跳声也传递过来。 大概是动作太过突然,他慢了半拍地回抱过来。属于异性的手掌先是落在我的腰后,又缓慢地沿着脊背往上,最终落在了头顶,一下一下轻抚。 充斥在空荡荡的胸口处的,是远比躲在狭窄壁橱里更甚的安心感。 几乎要将思绪彻底淹没。 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之中,我隔着布料闷声说:“凉太是笨蛋,其实刚才根本没听懂我在讲什么吧。” “啊,暴露了?” “是我猜的。” “对不起。” “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但是谢谢。” 笑声伴随心跳一同从他的胸膛深处奏响,传入紧贴在衬衣旁的耳中:“为什么突然说谢谢?” “感谢一直以来的陪伴。” “太过郑重了感觉好像临别词?超可怕!拜托不要说这种话,还是换一个吧!” “那今后也要拜托你一直陪我了。无论是伤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还是烦恼的时候——” “等等、怎么净是些不愉快的时点啊!” 第55章 搞错了 红叶季的结束意味着冬日的到来, 也意味着期末的来临,同样意味着距离冬季杯越来越近。 伴随着不知不觉蔓延在教室里的某种紧迫感,身边的同学们似乎都变得忙碌了起来。 西村和种崎如此, 黄濑同学也一样。 在这种“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氛围里,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游手好闲, 我也抱着厚重的辅导书投身于了学业之中。 虽然还没有找到未来的前进方向, 但总之先朝着升学的方向努力吧……毕竟高中毕业之后就去打工这种事情怎么想都很可怕,现在的我还没有踏入社会的勇气。 啊,如果能中个十亿的彩票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就能安心当一辈子家里蹲了吧。 每次碰到解不开的数学题时, 我都会扔下笔,趴在桌上开始进行不着边际的幻想。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意识到, 我比普通人距离这样的幻想更加遥远的不幸事实。 于是不得不重新坐起身, 面对纸面上那堆充满攻击性的阿拉伯数字。 时间在不值一提的普通日常中缓慢流逝。期末考试前两周,也是关东地区正式步入冬季前的某天, 我接到了来自妈妈的电话。 简单的问候后,她沉下声, 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这段时间的横滨不太安全,听说是有海外来的偷渡客、还有枪击案之类的, 总之治安不太平。最近尽量不要一个人出门去危险的地方, 如果发生什么事情, 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 知道了吗?” 普通的日常一下子变得没那么普通了。 我神色凝重地握着手机应答:“嗯,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我从异能特务课的……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总而言之, 我打听到了另一个聚集着异能力者的正规组织。” 我怔住:“诶?” 暑假的时候,妈妈确实说过会再去想想其他办法, 但其实我对此并没有抱过额外的期待。 长久高悬于半空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重重地落回地面,那些惊讶的、不可置信的情绪迟滞地涌上水面。 我收紧手指,在组织出成形的疑问句以前,听见了夹杂在微弱电子噪音里的陈述语句。 “是一家侦探事务所,地址就在横滨。” 咦?侦探是指……负责解决杀人事件的那种吗? * “请用茶。”棕发的秘书小姐在桌上放下茶碗,微笑着退出房间,轻轻阖上了门。 煎茶苦涩的清香蔓延在封闭的办公室内,我局促地将双手规矩地收在膝盖上,垂头紧盯着桌面上的木纹,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此为社会人士的交流场合。 坐在我身旁的是调出一天假期赶来横滨陪我前去拜访侦探事务所的妈妈,而坐在对侧沙发上的正是这家会社的社长先生。 “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 不苟言笑的银发青年放下手里的资料文件,将手拢进和服的袖子里,神情稳重。 “但在进行接下来的对话之前,我需要先进行一下介绍。” “您请说。” 青年执起桌上的茶碗,抿了口茶水,平静地开口:“这间「武装侦探社」是为了发挥我们社侦探的能力而设立的。换言之,所谓的‘武装’即是通过所有人的力量保护他。” 意识到什么的我停下了因为不安而开始蹂躏裙褶的手指。 我好像听懂了……这是拒绝的铺垫。 只能给人带来伤害的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保护”他人。 青年的目光似乎落到了我身上,那张平静的脸上隐约带上了几分迟疑。短暂的沉思后,他继续说道:“所以——” 然而这时,紧闭的办公室大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我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对话中,在突如其来的响声刺激下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差点失礼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始作俑者一无所觉踏进房间,语调轻松愉快:“社长!我过来拿我的生八桥了!” “啊。”发言被打断的社长欲言又止地看向门口,出现在脸上的并非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怒气,而是一种为难的尴尬。 就好像在看家中没有闯祸自觉的小朋友。 在职场见过大风大浪的妈妈和只会在内心发表感言的我默契地没有出声。 他低声说了句“抱歉”,转头回答了对方不合时宜的问题:“在我的办公桌上……乱步,我现在还在和客人谈话。” “唔?新的委托事件?是需要我出马了吗?”抱着点心盒的人跃跃欲试地凑到沙发边,“正好我现在有空,就放心交给我这个名侦探吧!” 侦探?他? 看起来感觉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名为乱步的黑发少年……青年?总之外表相当年轻。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眼镜戴上,弯腰看看向桌上的文件,又看看我。 帽檐压住微微翘起的短发,那双狭长的绿眼睛眯起,目光专注。 “不……这次不是委托。” 一旁的社长还在试图解释,这位我行我素的侦探已经兀自通过推理得出了结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嗯?就明白了!明明才看了十几秒,莫非他拥有量子速读的异能力?! “她的异能力挺厉害的不是吗?嘛,虽然完全比不上我的超推理就是了。” 第69章 ……是呢。已经是因果律武器程度的不幸了,的确很厉害。虽然他没有恶意,但微妙地感觉被讽刺到的我沮丧地垂下了头。 一旁的社长轻咳一声,适时地扯回偏离的话题。 社会人士的交流场合俨然已经变成了家长会的气氛。两位成年人谈论起了复杂的话题,我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听。 整洁的茶桌上,唯有放在我面前的茶还保持着原有的模样。一根竖直的茶柱漂浮在清透的淡绿色茶水中,在吸够充足的水份之后缓慢地沉到碗底。 秉承着不浪费的想法,我伸出手,正要端起那碗茶。 妈妈的声音突然响起:“那伊织是怎么想的?” 和我想象中的委婉拒绝不同,实际上远比那副严肃表象更好说话的社长给出了选择的机会:因为异能力的特殊性,在高中毕业以前,我可以暂时留在这里实习。 虽然只是实习,但也已经足够宽容。 话题伴随着视线一同集中在我身上,我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我是怎么想的呢? 要和之前一样,在别人善意的包容和退让下,带着满身的刺钻入人群中,再用无意和被迫当做逃避责任的借口吗? 行不通的……这是重要的工作,没有人有义务陪我玩无聊的过家家游戏。 于是最终,我只是这样说:“对不起。” 这甚至并不能算是回答。 由歉疚与失落催化而成的疲惫感仿佛阴霾一般,再次笼罩在我的头顶,挥之不去。 我深呼吸,然后下定决心般地继续开口:“感谢您的宽容和信任……我原本以为这里像学生社团一样,只是单纯聚集着拥有特殊之处的人。但实际上完全不同,是我的想法太过天真了,现在的我没办法若无其事地接受这份好意。” “和乱步先生不同,我的异能力只会带来糟糕的事情,无法帮助他人。所以……” 游离于无聊话题之外的侦探先生拆起了怀里的点心盒子,闻言投来全然不解的注视。 那并不是疑惑,而是老师听到学生给出了“1+1=11”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答案时才会有的无语表情。 “唔?带来糟糕的事情?你的异能力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啊。”他咬着点心的一角,含糊不清地说,从生八桥饼皮上掉落下来的黄豆粉和肉桂粉簌簌落下,挂在他的衣襟上。 坐在他身旁的社长还在为部下不着边际的失礼举动惭愧到想要扶额叹息,却在听到这句话时侧过头,流露出和我相似的讶异。 “诶?您的意思是……” 没有侦探那么聪明的我迟缓而茫然地发问。 “还不懂吗?真没办法。我只解释这一遍,听好了哦!”他伸指抬了一下帽檐,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浓密纤长的眼睫之下,翡翠般的绿色眼瞳中满溢着自信而耀眼的光。 “你的异能力根本就不是什么带来不幸。” 无所不知的名侦探以毋庸置疑的笃定语气轻巧地揭开谜底。 “……” 我没什么表情地和他对视,尽力抑制住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极为失礼的:“哈?” 但没听懂的人显然不只有我。 社长困惑地揪起眉头,而妈妈无言地握住我紧扣掌心的手指,代替我发出疑问:“对不起,可以麻烦您说得更直白一点吗?” 像是面对具有求知欲的愚笨幼崽,黑发的侦探先生纵容般地叹口气,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所以说你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所谓的‘不幸’只是结果,并不是原因。” “——难道不是因为你打从心底认同自己是个倒霉的人,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吗?” 即便用上了反问的话语,他的声音仍然不带任何情绪,仿佛这只是一句客观的叙述。 第56章 永不结束 我是个不幸的人。 这是迄今为止的人生中, 我唯一能够确信的事实。可是某一天,有人告诉我—— “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黑发的侦探先生收起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睛,后仰靠在自己交叠于脑后的手臂上。 我一头雾水地问:“是指量子力学的那个?” “没错。现实世界由概率主导, 而你的能力可以将无数可能性坍缩为唯一确定的结果——即决定猫箱里的放射性原子是否会、何时会发生衰变。” 好深奥哦,完全听不懂。 他翘起二郎腿, 无奈地叹了口气:“用笨蛋也能明白的说法来解释就是:你的意志能够决定事件的发展走向。” 这下懂了, 原来是唯心主义! 在另外两人若有所思的无言注视中,我思索了片刻,最后犹豫着继续问:“但是这个……真的不是弄错了吗?” “我可是名侦探, 我的推理绝无失误的可能性!”这位名侦探孩子气地抿嘴, 不满地嚷嚷起来。 我没忍住开口:“那如果我发自真心地期望明天是世界末——”这句话没能说完,我顿了一下, 默默收回后半部分, “啊,不……果然还是算了。” 好伤人, 话音落下时,坐在对面的社长先生竟然微妙地松了口气。 “世界末日?不可能啦。”乱步先生毫不在意地用轻松的语气说, “就算是异能力,也肯定存在范围和限制。” 说的也是, 不然这个世界早在我阴郁忧愁的中二时期, 就已经不经意间毁灭成百上千次了吧。 根据侦探先生的推理, 最初的“不幸”可能只是偶然。就像短期内发生复数的倒霉事件时, 人们总会下意识将它们联系起来,认为那是所谓的“水逆”。 可当这种富含情绪色彩的结论被推到我身上、获得认可后,它便会不可避免地变为确定的事实。于是, 我越是觉得自己不幸,就越会因此催生糟糕的意外。 大概就和疾病焦虑障碍最终会影响到身体健康一样。 心情很复杂。 以为空调坏掉了, 但其实是我错将制冷开成了制热,最后还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有关上窗。 “你要加入侦探社吗?” 离开之前,社长又重复了一次先前的问题。毕竟前提条件发生了变化,说不定我的看法也会因此改变。 “不好意思。”我停下脚步,抓紧了身侧人的手,想了想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但还请再让我考虑一下。” 在得知如此重要的信息之后,盘旋在我脑内的想法只剩下唯一一个:我现在就要去买彩票。 最好是能中十亿的那种。 * 结果没能如愿。 得知我想法的妈妈语重心长地教育了我一番:“太显眼了,那属于非法所得,绝对会被当成是异能犯罪事件的。” 我抱着被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的头顶,小声说:“金额小一点就没有那么显眼了吧。像是千万……不,百万之类的。” “本质上有区别吗?绝对不要因为自己有了不得了的能力就沾沾自喜,做出违反法律的事情哦。” “唔,我知道了。” 心情比预想中更加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事实也如此。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掌管不幸命运的神明似乎遗忘了我的存在。 现在想来,根本只是因为交到朋友和男朋友之后太开心而得意忘形了吧。 将车停好后,妈妈提着零食和水果,走在我身旁。通往家的道路上很安静,街道两旁的住宅大多是低矮的一户建。 午间带着微弱温度的阳光落在地面,摆放在门边和围墙上的花盆里,粉白色的银莲花即将枯萎进入休眠期。 “要回东京吗?” 鸽子扇动翅膀的响动与车辆驶过的声音交织着响起。我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听见这句紧随其后的疑问,将游移的视线收回。 最初的最初,那个强迫着我从舒适区间走出、独自生活的契机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抬起头,又低下去。脚下的影子被阳光映成浅淡的一团,只勉强盖住了鞋尖。 “不回去了。转学很麻烦,而且已经习惯待在这边了,也舍不得朋友。”还有男朋友。 “是吗。那一个人待在这边要照顾好自己。”她不置可否地说,又在拿出钥匙开门前转头看过来,慎重地叮嘱起来。 “如果遇到麻烦或者危险的事情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 “嗯。” “要是被人欺负了就给我打电话,不要像以前那样忍气吞声。” “嗯。” “零花钱不够了也可以找我,总之不要想彩票的事情——” “我知道了!不会再想这个了啦!” * 事实上,?*? 在得知了这样的真相后,实在很难忍得住不去做些除了买彩票以外的其他尝试。 比如说用来开卡包。 我站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前。门外围聚着两位小朋友,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符合年龄阶段的话题,没有刻意压低的音量毫无阻碍地透过玻璃门传入我的耳中。 第70章 “可恶,又是普卡。” “我也是。” “不行了,我已经把这个星期的零花钱都花光了,可是皮○丘还在里面等着我!” “需要我借你五百円吗?” “亮介!你是个好人啊!拜托了!” 快住手啊!都已经是要借钱的程度了,就不要上头继续了,家长知道了绝对会生气的吧! 柜台后的店员抬起头问:“一共是两千一百二十円,请问您需要塑料袋吗?” “嗯,拜托了。不好意思……那边的卡包也请给我拿两份。是的,就是宝○梦的那个。”我说。 曾经的我对这种以盲盒形式销售的tcg卡牌(集换式卡牌游戏)退避三舍,但现在不一样了。 只是抽个卡而已,应该不算犯罪吧? 提着晚饭的我走出便利店,在店外的垃圾桶旁拆开了卡牌的塑料包装袋。 比卡牌的全貌更先一步出现的,是身后那两位假装不在意、实则在偷偷探头围观的小朋友的惊呼声。 “有没有搞错!居然是金色的ur!还是两张?!” 虚荣心被极大满足的我佯装平静地问:“这个很稀有吗?” “市价大概在五千円左右。” “哦。” 我看了看小朋友有些羡慕又有些不服气的脸,表情平静地将卡牌递了过去。 “那送给你们吧。”我说,“只是因为好奇买的,我不玩这个,留着也没有用。” 个子比较高的那位男孩子愣愣地看过来,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啊?送?刚刚不是说了五千——” “嗯,所以拿去卖也没关系。” 我将价值五千円的卡牌塞进还处在宕机状态的小朋友手中,撩了撩肩旁的发,潇洒地转身,将余下的感谢抛在身后。 “谢、谢谢你!大姐姐!!!” 有种出手阔绰的富婆随手甩出两张支票的感觉。虽然我不是富婆,送出去的也不是支票,但它们带来的成就感很相似。 十一月份的关东地区,在临近五点的现在已经迎来了日落。昼与夜的分界线变得模糊不清,即将隐没在建筑群后的太阳透过云层边缘,照亮了街道对面的景色。 所以我第一眼捕捉到的是满目的赤橙。 鞋尖前方的地面、向前延伸的斑马线、高速驶过的汽车、安静伫立的指示牌、枯萎的景观树。 最后才是站在马路对面疏落的人群里,那个宛如天空树般格外高挑的身影。与太阳相似的金发被暮光浸染成温柔的暖色。 我停下脚步,相隔着车流安静地与他对视。 诶?难道这也是异能力的作用吗? 不然的话,我怎么会在这里看到黄濑同学—— “伊织!果然是你!” 下一刻,黄濑凉太在亮着红灯的马路对面朝我挥起了手,那道欢快高扬的语调和日落时分的静谧街道格格不入。 声音太大了,老实说有点丢人。 我无奈地抬起右手,小幅度摇了摇。 而获得回应的他即刻迈出了脚步,似乎要朝我奔来。 “等等、绿灯还没亮啊!”顾不上所谓都市人的体面矜持,我也大声地对他喊道,试图制止他的冲动行为。 他堪堪停住脚步,直到信号灯变色的瞬间,才像被解开牵引绳的大型犬那样,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对不起,实在太高兴了。”他说。 “只是一天没见,又不是久别重逢。” “诶?原来只有一天吗?我还以为已经过了一周了!” “周五才见过面的啊,还没放寒假呢。” 他没有说话,而是笑眯眯地弯起眉眼,很自然地接过了我手里的塑料袋。 “买了什么?”这样问出口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袋口朝里面探头探脑。 “晚饭。”我说,“油淋鸡便当、明太子、酸奶,还有牛乳布丁。” “呜哇,是热量炸弹。” “诶,果然模特会特别在意这个?” “只是普通程度的在意啦,我也不会为了保持身材特意控制饮食。” “说的也是。毕竟平时运动量很大,好像没有控制的必要。” “还有和喜欢的东西比起来,兼职工作没有那么重要的原因。” “毫无事业心啊。” 从空旷路口吹来的风将黄濑凉太手里的塑料袋吹得簌簌作响。他将袋子移到左手中,按住我的肩调转方向。 我茫然地跟着转身,听见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今天,要不要去我家里吃饭?” “嗯?但是我已经买了便当。” “这个放到明天再吃也可以吧。” “最佳赏味期限……” “无所谓啦!反正便当也健康不到哪里去。” “我还没有做好见家长的心理准备。”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仰起脸,望向正开心地笑着、仿佛是要向我分享宝物的人。一旦被用这种期待的眼神注视,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呀,吃什么?”我问。 “是杂煮!我现在正要去便利店买食材,伊织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说。” “杂煮?还没有到新年吧?” “又没有规定只有新年才能吃杂煮。” “那我要芝士年糕和天妇罗。” “好——” 太阳的余温消退后,随着冬日迫近的凉意逐渐变得明显。但从身侧和肩旁传来的体温像是长明的火光,驱散了漫漫长夜的黑暗和寒冷。 像是终于从一场过于长久的噩梦中挣扎着醒来。庆幸的情绪过后,被潮汐留在海滩上的,是由于缺失肯定而愈发膨胀的欲求心。 面前的玻璃门映出朦胧的轮廓。 那一刻的我望着他的倒影,忍不住想。 如果我许愿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迎来结束的话,那会不会算是作弊呢? 第57章 “要摸摸看吗?” 我提着塑料袋站在门外, 身前的人正在口袋里翻找钥匙。 斜照下来的夕阳落在他的背后,晕出一片温柔的暖光。因为高度优势,马路上的车辆与人声被层叠的绿化带所隔绝, 遗留在耳边的只剩下钥匙与锁孔咬合时发出的细微响声。 楼道间很安静,而我却在这种祥和的静谧中体会到一丝紧张和新奇。 毕竟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 黄濑凉太推开门, 侧身让出位置:“好了, 请进。”脸上还带着莫名开心的爽朗笑容。 “打、打扰了。”而我来不及在意他的笑,只是怀揣着隐秘的敬畏心,跟随从门外闯进的阳光, 轻手轻脚地踏进玄关。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这里没有其他人在,不用那么紧张。” 他有些好笑地回头望向在门边鬼鬼祟祟探头的我, 将手里的东西搁在鞋柜上, 伸手按住我的发顶。 手掌落下的力道很轻,在短暂的接触后就离开了原地。 “嗯……我明白了。”我也小心翼翼地放下怀里的袋子, 弯腰开始脱鞋。 玄关的地面整洁空旷,没有任何多余的杂物。摆放在敞开的收纳架里的, 是同样尺码的鞋。 所以,并不是恰好今天家人不在, 而是他和我一样在独居。 ——黄濑同学也是一个人住吗?为什么呢? 待在他身边时, 行动总是会比理性先行一步, 于是疑问差点就脱口而出。 牵手、拥抱。即便做过这样亲近的肢体接触, 我依然不够了解他。明明想要知道更多的事情,但又担心会不经意间触碰到墙壁和对方的逆鳞。 好奇心可以是理由,却不能是唯一的理由。 黄濑凉太已经打开了客厅的灯, 回过身看向还杵在原地的我:“怎么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摇摇头:“没什么。”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直到我缓慢踱步到他身侧时,才笑着说:“我的家人都住在东京,姐姐偶尔会来这边看望我。” “诶?”他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在我不可置信的注视中,他脸上的笑渐渐渗透进话语里:“怎么说呢,感觉好像能读懂你的表情了。啊,这大概就是恋人间的默契?” ……吓到我了,还以为是心电感应。 “至于独居的原因——国中毕业的时候和大家约定过了,为了成为各自的对手,我们要分散去不同的学校。但留在东京的人实在太多了吧?小黑子、小青峰、小绿间……所以我才来了神奈川。” 我没有说话,只是试探性地抬起手,拉住了垂在我身侧的那截衣袖。 “不是什么沉重的原因,所以不用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他说,“下次有好奇的事情直接问我就好了,不用担心——不,我会非常高兴的!” 什么呀,重点不是这个吧? 我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揪着那块已经起皱的布料,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公寓内部是同样简洁的洋室装修。率先映入眼中的是餐桌后的开放式厨房,亮起的顶灯在白色岛台的光滑表面上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 第71章 黄濑凉太提着超出两人分量的食材走进厨房,从架子上取下围裙,俨然一副家庭煮夫的模样。 我在水池边挽起袖子:“我也来帮忙。” “不用了,就放心交给我吧!” 老实说,不是很放心。 “反正就只是把清洗好的食材通通放入调好味的汤汁里就行了吧?和杯面没有本质区别。” “把杂煮和杯面相提并论也太失礼了,请向杂煮道歉。” “相信我啦,真的没事!这次我有好好看食谱。”他向我晃了晃手机界面,又将我往外面推,“为了订正伊织对我的奇怪印象,我会好好努力的!” “可是——” “围裙就只有这一件!没有多余的可以分给你!”他据理力争。 “但——” “今天你是客人,什么都不许做。电视的遥控器就在桌上,想看什么可以自己放。” 按在双肩上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我闭上嘴,将仰头看向身后人的视线收回,落向前方的拐角处。 比起电视节目,这间公寓里显然有更吸引的我东西。 虚掩的房间门只透出一条若隐若现的缝隙,引诱着我前往其中探索。 “不想看电视。我想去黄濑同学的卧室里看看,这个可以吗?”我问道。 “诶?”黄濑凉太那张正义凛然的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呆怔要素,他有些卡壳,迟了两秒才给出回答,“可以是可以,但里面没什么好看的。” 是相当有既视感的对话,不过这次我们的立场发生了转换。 我故作严肃地说:“我要去检查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那种忘记藏好的东西。” 结果并没有。 房间意外地整洁——不,不能说意外,总之比想象中收拾得更加干净。被子没有叠起,而是规整地铺在床单上,上面的褶皱被妥善地抹平。 书桌紧邻窗边的墙壁,桌面上空空如也,书包被随意地挂在椅背上,似乎从放学后开始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位置,也理所当然地没有被打开过。 ……期末考试要到了,该督促他好好复习了。 我拢起裙摆,在床边的软垫上正襟危坐。 房间门没有带上,探头时依稀能看到厨房里的景象。处于认真模式的男朋友正在水池边和食材搏斗,只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 枕边放着一本往期的运动杂志,我伸手拿过来,趴在床边翻看了几页。 留下明显翻阅痕迹的,是一篇对ih冠军球队的采访,内容很长。学校名字我并不熟悉,但放在前面的前缀倒是浅显易懂——从未缺席全国大赛的豪强高校、连冠、“开辟的帝王”。 最后那个称呼的中二程度简直和奇迹的世代不遑多让……诶?他们的队长也是奇迹的世代的一员? 我的视线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扫过,落在那个姓氏上。 赤司、赤司征十郎。 想起来了,是黄濑同学提起过的、曾经的队友。 有了这样的前提,标题上的“冠军”二字突然变得刺眼了起来。我心情复杂地合上杂志的页面,盯着边角的折痕看了半晌,最终将脸埋在了被子里。 果然,即便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很在意。 虽然说着之后的winter cup再努力,但横在他们面前可是连冠的王者,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上的压力与负担都很重吧。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既不是社团经理,又不是教练。虽然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对运动一窍不通,可也只是业余程度的爱好。 如果能赢下比赛的话,他一定会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我想看见那样自信又耀眼的黄濑凉太。 等等,我……是不是有能力做到那种事情呢? 将海常夺冠的可能性变为确定的结果。 灯光将脸颊边的指尖照得发白。我望着指腹上的纹路,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越发急促起来。 ——犯规、作弊、不道德。 可自我谴责也于同一时刻在内心深处响起,这种明显违背体育精神的念头出现在脑海的瞬间,我在难以抑制的羞愧感中痛苦地闭上眼。 最近总是冒出奇怪的念头,未来的我难道真的会变成贪得无厌的糟糕大人? 黄濑凉太走进房间的时候,我还沉浸在难言的忧郁之中。 “怎么了?不舒服吗?”刻意放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手肘边的床铺在重力的作用下微微塌陷,一双刚碰过水还有些冰凉的手伸到额发下,试探了一下温度。 “没有。”我闷声说,“肚子饿了。” “已经好了,可以先去洗手。”他也盘腿坐下,学着我的样子枕着手臂趴在床铺边上,和抬起眼的我对视。 温柔的金色在从床单和被套蔓延到鼻尖上的、属于他的气息中无限延伸,几乎要将我淹没。 无论是身体,还是艰难维持的理智。 “累了,抱我过去。” “好啊。” “困了,突然没胃口了。” “那先睡一觉,等你起来我再重新加热饭菜。” “不想吃杂煮,我要吃西餐。” “也可以,步行去车站再坐电车的话应该半小时就能到。” 我不满地直起身说:“就没有拒绝的回答吗?” 黄濑凉太的脸上是纯然的疑惑:“咦?难道不是在撒娇,是真的想为难我吗?” 说话的同时,那只陷在柔软寝具中的手探过来,覆盖住我蜷缩起来的手指,又轻柔地将它带到了自己的脸颊旁。 蹭过关节和指背的,是比他的手更为温暖的细腻触感。 我应该要抽出手,然后努力说服自己:就算现在再怎么温柔,男人这种善变的生物总会在枯燥的日常中感到厌倦,然后在新鲜感消逝后,豹变成为和过去截然不同的人。 不然再这样下去的话,我说不定会一时冲动为了他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 “对不起。”我率先泄气,在他无辜茫然的眼神中低头认错。 “好——原谅你了。”他笑了笑,抬手捏捏我的脸颊作为惩罚,“那现在还有胃口吗?是吃饭还是睡觉?” “吃饭。” “西餐?” “和食。” 陪我进行了一番毫无意义的幼稚问答后,黄濑凉太终于起身,伸手想要将我也从地上拉起来。 可我和他有着决定性的不同:体能差距、坐姿区别、以及坐下的时间差别。 起身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从膝盖上传来的麻木钝痛,其次是腿部肌肉的酸胀感。接着席卷大脑的,是因为短暂缺血导致的眩晕感。 眼前只剩下模糊的色块,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像漫画中的经典情节那样摇晃着往前方栽倒。 如果像平时一样,可靠的运动系男友应该能稳稳地接住我。但很不凑巧,他难得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脚后跟蹭过软垫边缘光滑的地板,在来自我的冲击力下失去平衡一起向后倒下。 “没事吧?!” “对不……起?” 一阵天旋地转后,黄濑凉太慌乱的询问声和我的道歉同时响起。 传递至感官中的并非摔在硬物上的疼痛,而是我料想中的柔软怀抱。被迫成为缓冲垫的人仰躺在地板上,伸手护住了我。 可也有预料之外的地方。 恢复清明的视野被柔软的布料阻断。 他今天穿着白衬衫和浅咖色的无袖羊毛衫,衣物上属于调料的辛味混杂着洗涤剂的香味钻进鼻腔,搭配上布料绒毛毛绒绒的触感,让我几乎想要打喷嚏。 虽然很难受,但我忍住了。 毕竟不能恩将仇报。 但下一刻,我意识到更重要的事情——我的左手支撑着地板,而右手支撑着的是他近在咫尺的躯体。 衬衣的下摆在激烈的动作中掀起,露出一节白皙的腹部。所以此刻陷在指腹间的,是带着弧度与分量的肌肉轮廓。 “……” 完蛋了,这次不是不幸,而是幸运——也就是所谓的“幸运色狼”事件! 类似的桥段在古早作品中常有发生:双方因为意外而发生不可避免的亲密肢体接触,如今这种福利情节早就因为过于生硬俗套被嗤之以鼻。 但我发誓自己没有在心里构想过这种剧情,所以这次只是单纯的意外。 从皮肤贴合处传来如有实质的热度,却一时无法让人分清哪一方的温度更高。 按在我背后的手掌似乎收紧了一下,又很快松懈了力度。 坐起的过程中,对方曲起的膝盖无意间蹭过我的腰际,和衬衣相比更加粗糙坚硬的布料像用以打磨的粗粝砂纸,缓慢从皮肤上摩擦而过。 鲜明的怪异触感令我本能地动了动手指。 意识到这点时,他骤然停下了动作。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黄濑凉太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敢抬头确认他的表情。 应该要做点什么打破这个好像要发生点什么事情的古怪氛围! 第72章 我无声地吸了口气,然后抬起那只失礼的右手,妥善地将他折起的衬衣下摆拉好。 “没事吧?有撞到脑袋吗?”我从他的怀里退开,端坐在地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领口处的扣子,担忧地问道。 没有回答。 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的寂静后,我听见一声沉重的呼吸。 那颗米白色的衣扣靠近了我,步进的阴影协同湿热的气流降落在颈边。 随后在耳畔响起的并非回答,而是另一句疑问。敛去笑意、放轻声音,分明是询问,却在他软下来的语调中变为了某种压抑着渴望的恳求。 “要摸摸看吗?我对自己的身材还是有自信的。” 嗯??这个人在说什么呀?!我又不是那种轻浮又好色的女孩子! 已然收回的手在他的牵引下重新贴上腹部,能清晰地感受到间隔两道布料下,正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的皮肤。 这一次,我能确信自己手心的温度比他的皮肤更加炽热。因为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正在将沸腾的血液送往四肢百骸。 他垂下眼睫,贴近了我的额头。视线避无可避地交缠在一起,那片温柔的金色融化在逐渐升温的空气里,变为黏稠的蜜。 寸步难行。 我后仰躲开他蹭过来的脸,一脸正色地看向他: “——要。” 第58章 “为什么你总能那么冷静?” 他的女朋友是个情绪稳定的人。 不会大吵大闹, 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得很淡然,总爱安静地待在社交圈外,直到有人搭话才会被动地给出迟来的回应。 仿佛在扮演一位默默无闻的npc。 当然, 并不是指这样不好。 如果说活泼外向的孩子像太阳,无时无刻不在传递分享那份无处安放的热情, 以积极开朗的态度无偿为身边人提供情绪价值, 那内敛平静的孩子就是月亮。 只是无言地反射着太阳的亮光,在黑暗中提供片隅安宁。 没有私心与欲望、无悲无喜的夜月。 从贴在皮肤上的掌心上,传来了稳定而温暖的触感。 可就连现在, 在这样触手可及的距离下, 她的表情依然没有分毫动摇。 牵手、拥抱、接吻,甚至更进一步——诸如此类的接触, 对于以恋人关系定义的双方而言, 是再正常不过的接触。 学校的保健体育课程中,也从不吝啬于授予学生类似的知识。 伴随青春期第二性征的发育, 躁动的思绪总会与冲动一词挂钩,促使着懵懂的少年们去品尝禁果。 那完全不是需要感到羞耻的事情。 所以无论是课前、课间还是放学后, 在黄濑凉太无所事事地撑着下巴凝视窗外或紧盯手机屏幕的时候,他的耳边从来不会缺少类似的言论。 爱与生理性冲动紧密相连, 虽然不否认有无性恋爱的存在, 可他显然不是那种无欲无求的圣人。 点燃的火柴落入堆起的羽毛, 在思绪中绽起稍纵即逝的火花。她的手很快离开, 紧接着填满空隙的,是温度消缺后产生的失落和愈发膨胀的空虚感。 想要被触碰的念头从未像现在这一刻清晰且强烈。 欲望从不可耻,可耻的是顺从欲望去伤害他人的人。 所以如果她流露出任何一丝一毫的抗拒和拒绝的意图, 他绝对会忍耐住—— “要。”然而月亮回应了他的期待。 不对,并不是月亮。 这只是被陷阱里的诱饵吸引而来的草食动物, 它小心翼翼地探出前肢,钻入了枯枝落叶堆下。 有一瞬间,趋于静止的卧室里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但很快,黄濑凉太意识到自己早在对方靠近的那一刻,同样成为了落入网中的猎物。 她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微微倾身靠过来,散发着浅淡香味的发丝沿着肩头垂落在空气中,再往下一寸就能触及他的胸前的衣料。 似乎是顾及彼此的羞耻心,她没有直接掀开他的衣服,而是谨慎地从下摆伸手,于是衬衫袖口的刺绣与固定扣不可避免地从皮肤上划过。 除了痒意和凉意之外,他体会到了身处镜头之下也未尝感受到的紧张。 抬到一半的手在触及她的后背前,重新落回到坚硬的地板上。 ——现在的伊织会和他一样紧张吗? 女朋友正低着头,稍长的额发遮住了眼睛,因此他没办法从这个角度看清她的表情。 但黄濑凉太失望地发现,心不在焉的人好像只有他一个。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带任何挑逗意味,她只是单纯地、像是对待实验室里的大体老师那样,进行着客观而慎重的未知探索。 “虽然摸起来是软的,但稍微用力的话确实能感觉到肌肉块的硬度和力量感。感觉好厉害,这就是运动的重要性吗。” “……” 倒也不是想听这种客观的点评啦! 脑海中应景地浮现了之前在tabelog上看到过的烤肉店评价:店内氛围感不错,食材也很新鲜。牛排肉质紧实、肥瘦比例完美、口感醇厚。 情绪稳定过头的人会像这样变成听不懂暗示的木头。 虽然本来也没有做什么出格事情的打算,但黄濑凉太还是微妙地叹了口气。 人总会下意识从其他人身上寻求特殊感,他也不例外。所以他原本是打算稍微逗一下对方,再和之前一样从她少有的害羞与紧张反应中获得情感认同。 但寓言里也讲过狼来了的故事,同样的手段用过三次后就会失效。 黄濑凉太俯下身,无可奈何地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尽管力度很轻,但依然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停留在原地的手指随着他的靠近,被动地蹭过肌肉间起伏的沟壑。指甲显然比起指腹和衬衣内侧布料的触感要坚硬得多,尖锐的刺痛感令他下意识地嘶声吸了口气。 “抱歉!是不是弄疼你了?”伊织飞快地收回手,抬头时,脸上只剩下真情实感的愧疚。 但头发没能盖住的脸颊上还带着尚未完全消退的薄红。 原来……她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其实还是有在紧张的。 意料之外的发现令黄濑凉太由衷地感到欣喜。仿佛重新找回了那份丢失的自信,他没忍住笑着说:“没有哦,完全不痛。” 这是一句用来安慰的客气话,和用来回复“对不起”的“没关系”作用类似。 可它显然被当做了客观的陈述:完全不痛,所以抽气是其他原因。 于是她的眼中出现了近似茫然的疑惑,随后是顿悟般的了然,最后还有尽力克制后依然鲜明的难为情。 “喔,我知道了。难道说是有反——” “等等等等、等一下!不要突然丢下这种话!”被意料之外的结论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大声否认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从以往的相处来看,女朋友并不是那种放得开的类型。尽管大多数时间情绪稳定,但如果他做得太过火的话也会真的生气。 其他人怎么想都无所谓,至少黄濑凉太绝对不希望对方被吓到,然后把他当成满脑子废料的变态。 她挣扎了一下,两手并用从脸上扯下他的手臂,冷静却又磕磕绊绊地说:“没、没关系,我能理解。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所以不用害羞——”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用实际行动反驳证明一下自己的无辜,可马上意识到那种行为只会让他更像变态。 最后他无奈地伸手,将她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头顶的黑发一起揉乱,叹息着说:“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这里可是我的房间,倒是有点基本的防备心和危机感。” “……因为男人都是大野狼?” “?” “对不起,突然听到了乙女游戏经典台词,下意识就接梗了。”她甚至还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并不是想说出戏剧性的俗套台词,可那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她太信任他了,误以为言语的约束具有行为上的束缚效力,却不知道承诺可以被轻易打破。 “是哦。男人都是大野狼,如果不多加小心的话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吞吃入腹。”他伸手在脸颊边屈指比划,佯装凶狠地嗷呜了一声。 她抬着眼望他,眨了眨眼,溢满亮光的眼瞳中缓慢地涌现出笑意。 仿佛花朵绽放般静谧而浅淡的笑。 “但是根本不像狼呀。” 阴影降落在他的身前,属于对方的手随之停留在他的发顶,做出了和刚才的他类似的动作,但力度更为温柔。 那个瞬间,他仿佛幻听了一句轻声夸奖:好、好,乖狗狗。 明明他才是在客观条件上占有优势的人,却像被绳索束缚的家犬,失去了反抗的手段和力气。 名为黄濑凉太的人从来不具备猎手应有的耐心,也不擅长忍耐和退让。任性与自我的部分经由过剩的自尊心打磨,成为了愈加尖锐的利器,但他愿意将它妥善地藏起。 第73章 虽然只是藏起其中一部分。 产生兴趣就会主动靠近,感到厌倦便即刻放弃。 入目所及的一切事物中,没有什么存在会比他本身更重要。在这由超然的自信心所构筑的世界中,享有决定权的人本应只有他自己才对。 决定对方的重要性、享有的地位,以及他想要做出的行为。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除他自己以外的人无关。所有的妥协、退让、忍耐只存在唯一的原因:他愿意。 大脑分裂成两个部分,一半已经化身为忠诚的小狗,汪汪叫着收回了利爪,开始摇起尾巴。 但另一半仍在挣扎着想要夺回主动权。 在理性与感性产生矛盾的这一刻,他率先体会到的是动摇和不安。 随后是强烈的不甘心。 然后,身体本能地行动起来时,他听见自己无比压抑的声音。 “为什么你总能那么冷静?” * “嗯?”我发出一声状况的疑惑音。 咦……?诶? 这、这这这这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床咚?! 被莫名其妙握住手腕按在身后的床铺上时,我的大脑还有点懵。男朋友好看到犯规的帅脸停留在正上方,距离我只有十厘米左右。 灯光被隔绝在他身后,那张埋没在阴影中的脸没什么表情,因此他垂眼投来的注视也带着一股隐隐约约的压迫感。 这是生气了?可怎么就生气了呢? 他讨厌被人摸头?嗯,确实是有人会介意这种事,但之前摸的时候也没见他反应这么大啊! “……为什么你总能那么冷静?” 低沉的话语声和鼻息一同落在颈部。比起疑问更像抱怨,可语气却又过分平静,缺少以往那样激烈的情绪起伏。 发丝因为仰躺的姿势铺散在被褥间,露出的颈侧传来湿润温热的触感,但那并非亲吻和吮吸、也不是啃咬,仅仅是伴随胸膛起伏呼出的热气。 像是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挣扎着什么都没做。 这是什么奇怪的疑问?难道无口系就不配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一席之地吗?! “不、你误解了,我一点都不冷静!你听听我的心跳,超级快的!” 虽然想要吐槽,但这明显不是吐槽的场合;于是我尝试进行说服,但不幸掷出大失败。 黄濑凉太不为所动地抬起空余的右手,绕到我的颈后。 很痒。算不上柔软的指腹沿着发根缓慢地摩挲、抬起,拨开了无意间塞进领口的发丝,然后再继续往下——不是深入探进后背,而是落在了衬衫衣领翻折起的缝隙里。 像是在摸索搜寻什么事物一样。 直到细微的咔嗒声响起时,我才终于记起了那个被忽略的存在。 他轻轻按下掩藏在衣领下的领结延长带的按扣,那条和格裙同色的蝴蝶结失去束缚,从侧方的肩头滑落,陷进床面的凹陷处。 领口处的第一颗扣子被解开。 我终于体会到迟来的危机感。 “等等等等……!!!黄濑同学——凉太你先冷静一下!虽然其实我没有那么介意但再怎么说还是太突然了!而且——” 翩然垂下的金色遮挡住一半的视野,解开衣扣的手覆盖在唇上,截断余下的话语。 他垂下头,嘴唇紧?*? 贴在锁骨处,将刚才没能留在颈侧的事物尽数补完。 “没关系,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低沉沙哑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在我的胸口响起,被皮肤和布料过滤后听起来模模糊糊。 那你倒是先松手啦! 我曲起腿,想要轻轻踢他一脚。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意图,并起膝盖夹住我的双腿,完美剥夺了我唯一的反抗途径。 距离太近,挣扎途中大腿不可避免磨蹭到不该碰到的地方。 “……”我陡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完蛋了,这次是真的有反应了。 我欲言又止地看向他的发顶——实际上我也说不了话,但他却在这时突然松开了桎梏住我的双手。 笼罩在上方的阴影一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我茫然地看向靠坐在床边的人。他用手背挡住了额头和眼睛,发梢下的耳尖透露出显眼的赤色。 前一刻还存在于身上的压迫感也骤然消散。他深呼吸了一下,才慢慢地垂下手,睁开眼抬头看过来。 “对不起,其实只是觉得不甘心,想稍微使一下坏。但又好像做得太过火了……生气了吗?” 我移开视线,默默拉上被扯开的衣领,背过身,没有说话。 于是身后又响起小声的恳切道歉:“对不起。” 我仍旧没有说话。 心脏还在怦怦跳。理智知道不正确,但我清楚地明白先前萦绕在心间的并不是害怕,而是源于某种已知的紧张。 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他其实我根本没有在生气的。 第59章 好难懂 我突然开始对某个事实有了强烈的认知:我的男朋友是位男性。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我并不是指他在外貌、性格、体格方面与“男性”这个名词相去甚远, 也不是说之前有把他当成过“闺蜜”。 只是经过刚刚那一段意外插曲之后,我才终于意识到他是有正常生理需求的普通男生。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还是很奇怪。 当然,我没有把他当成无欲无求的圣人或者神明一类不可亵渎的高贵存在, 毕竟亲亲抱抱之类的事也早就做过很多次了,而且这其中他主动的次数数不胜数, 但是! 但是哦! 再更进一步的事情怎么想都还是太早了吧?现在我们都还是未成年啊!虽然现代社会的风气都很开放, 也没有规定只有成年人才能——但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黄濑同学。” 我坐在岛台后白色餐桌的一侧,在无人知晓的内心深处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斗争与纠结,才思索着放下手里的筷子, 慎之又慎地开口。 可这个称呼刚落入空气里, 剩下的话语没来得及说出口。坐在对侧的人即刻双手合十抵在低垂的额前,做出诚恳又可怜的认错表情。 “对不起!我再也不开这种过分的玩笑, 也绝对不会再做会这种让你感到困扰的事情了!我保证!” 他语气真挚, 真情实感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我面前土下座。 我和他对视三秒,在无声的倒数中垂下头, 将视线放在面前的饭碗里。光滑的深色釉面上盛着颗粒分明、但是明显蒸过头有些软的米饭。 因为刚才在无关的事情上浪费太久时间,而和电饭煲一起被遗忘在厨房的米饭。 我:“……” 打住!不要再做这种有关联想了! 宁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但我的宁静明显只是因为难为情,脸颊上的滚烫温度从走出房间起就再也没能降下来过。 面对这显而易见的事实, 黄濑凉太却像被降智了一样, 不仅读不懂我的心理活动, 还在执着地继续进行发言。 “所以不要生气——不, 可以生气!但不要讨厌我,也不要不理我!拜托了嘛!” 大概是真的慌了,甚至丢掉了句末轻快的惯常语癖。可虽然是认错, 语气却又可怜兮兮的,像在撒娇。 要是和他说我一点都没在生气的话, 会不会给他留下我很好哄的印象,然后下一次、再下一次变本加厉……? 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所以这种事情—— “不是,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我没有在生气。”我隔着餐桌拉开了他挡在脸前的手掌。 所以这种事情无关紧要,毕竟我的原则是:黄濑凉太说的都对。 “诶?”他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感叹音。 那只修长温暖的、有着鲜明骨节的宽大手掌被捧入我的手心。他紧贴手背眨着眼睛望向我,眼里带着一点点茫然,还有更多的无措。 没办法,男朋友实在太好看了——我是说,实在太可爱了,这样根本生不起气来。 要说完全没有一点色心是不可能的,我同样也不是清心寡欲的圣人! 首先架子上不正经的drama和游戏就不具备任何说服力,再者我可是能被腹肌轻易引诱的人——虽然这个有好奇心存在的成分——所以我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 只是我还有另一个领悟得有些迟的原则:那就是任何事情都不能以伤害自己为前提。 “但是我不喜欢态度强硬的人。”我认真地说,“可以的话,我希望黄濑同学能好好问问我的意见,不要突然像那样凑过来,真的会被吓到的。” 除了害羞,还有无关个人意志的、因为缺乏与之对抗的能力与手段而产生的、天性般的恐惧。 身量差、力量差、体格差。在那副温柔热情的外壳下隐藏的,是面对对手时会毫无保留展现出来的凛冽攻击性,即便收敛过依然能轻易带来伤害。 他安静地望着我,半晌后才轻声开口。 第74章 “……对不起。” “原谅你了。”我松开手,顺势揉了一下那张很贵的脸,才落回椅子上。 “果然伊织要比我稳重得多啊。” 黄濑凉太有些迟滞地将悬在空中的手臂方向,轻笑着说。因为弧度太小,看上去更像自嘲般的苦笑。 “第一次有人用稳重来形容我,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怎么说呢,我总是没办法在有关你的事情上保持冷静。但是伊织的话……” 他思考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感觉就算我在你面前脱下上衣,你也会立刻拉上去扣好扣子,然后冷静地和我分析说这样会着凉。” 我:“诶?我原来是这样的形象吗?” 他:“嗯!你绝对会这样做的吧!” 我不满:“才不会呢!” 他笃定:“会的!” 不擅长这种幼稚拌嘴的我鼓起脸看他,而黄濑凉太本人则露出了一副“没人比我更懂你”的表情。 他好像总是觉得我很冷淡。就算我再怎么用言语给予承诺,也无法轻易打消萦绕在他心底的不安。 为什么呢? “不安”这种词语应该和他没有关联才对。 “那我应该怎么做?”我不解地问,又觉得话语指向性不够明显,“黄濑同学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露出含量高达百分百的疑惑。 我自认为从他手中获得了足够多的赠予,也同样交付出了相应的依赖与信任……我拥有的东西并不多,那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呢? 从煮锅中蔓延出来的热气逐渐模糊了视线,风从半敞的窗口涌入打乱水汽的屏障时,我在黄濑凉太眼中看到了和我相似的迷茫。 “……我,”我停顿了一下,才将瞬间冒出的话组织成有逻辑的语句,“我很喜欢凉太,超级喜欢,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份喜欢好好传递出来。” 话音落下后,寂静的桌面上只剩下煮锅内的汤汁咕咚咕咚的沸腾声。 借着室内的灯光,我才发现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的那个人……看起来好像又脸红了。 他用双手捂住脸,颓唐地认输:“对不起,是我不好。” “嗯、嗯?为什么又在道歉?” “明明伊织是在认真严肃地烦恼,而我刚刚还做了超级过分的事情。” “这个话题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其实还想做更多过分的事情。” “没关系,我能理解。” 他愣了一下,从掌心中抬起脸,眼巴巴地望过来:“你不讨厌我碰你吗?” 我也愣了一下,茫然地说:“也没说过讨厌呀。当时说的不也是‘虽然不介意但再怎么说也还是有点突然’,还有不喜欢强硬的做法。” 蒙尘的琥珀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那——” “但是过分的那个现在太早了,就算再怎么想也还是留到以后!”我即刻打断他,有些脸红地说,“其他的随便啦……像是亲亲抱抱之类的。” “如果哆啦○梦在就好了。” “嗯?” “用时光机快进两年吧。” “你满脑子就只想着这些东西吗?!” “对不起!是开玩笑的!” 他笑着讨饶,从锅里夹出煮好的年糕放进我的碗里,试图用来贿赂。 烤过的年糕表面带着焦黄的烫痕,满溢而出的芝士粘在十字切口边缘,调过味的汤汁从缝隙中浸入,在咬下去时和流心的芝士馅料一起猝地绽开在味蕾尖端。 好吃。 看在年糕的份上,我决定短暂地宽恕他。 话题终于结束,他也快乐地端起碗开始吃饭。和蛋黄酱拌在一起的明太子洒满了海苔碎,是用来下饭的绝配。 但我的心思并不在饭上。 先是随着晶莹的饭粒一同被送入口中的筷子,而后是咀嚼吞咽时上下滚动的喉结。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直到他疑惑地投来视线。 “怎么了?” “难道说,凉太是希望我不那么冷静地多碰碰你吗?”我若有所思地说。 被夹在筷子尖的白萝卜块径直落入碗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黄濑凉太毫不冷静地说:“等——为什么突然——” 喜欢和在乎如果不说出来就会失去意义。他对于爱的定义,或许是如同太阳般热烈的奉献与索取,直至融化、直至燃烧殆尽。 而我更习惯成为安静退守在一线之外的陪伴者。如果不加以控制,那份日益膨胀的渴望最终会成为他所讨厌的沉重的压力与束缚。 那应该怎么做才能保持平衡呢? 与人相处好难,谈恋爱也好难。 许久后,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明白了。” “诶……明白什么了?” “下次我会努力的。” “嗯?努力什么???” “就是那个,热情一点的回应。” “也不用——” 获得明悟的我福至心灵地说:“放心吧,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超级不放心的啊!” “如果你需要的话用手也可以,就是我不一定能收住力,可能会弄疼——” 这次掉下来的是筷子,黄濑凉太的声音盖过热闹的响声,也盖过了我的尾声。 “等一等!是在说这个吗?!现在还是不要在饭桌上讨论这种危险的话题了!” “啊?刚刚不是黄濑同学先——” “我认输!我已经认输了!” 为什么这个时候又不愿意了? 男高的想法真的好难懂哦。 第60章 唯一解 在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加持下, 十二月中旬的神奈川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感觉比往年还要早啊,好冷。下周就要考试了,这种天气我连握笔都做不到。决定了, 这次考砸了就把责任都推给下雪吧!” 穿着陌生校服的女孩子们嬉笑着经过我身旁,声音轻松愉快。我收紧手指, 将头顶的雨伞放低了一点, 目不斜视地走在通往商场的人行道上。 虽然不是晴天也不是周末,但街上的人明显比以往还要多。 将考试成绩推给雪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街上人多的原因确实可以归咎于下雪。 人们总是对初雪抱有非比寻常的热情。早在上午的课间, 雪花刚开始飘落时, 走廊上就一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透过教室的窗户可以看到走廊上密集的学生,大家就像是第一次见到雪那样兴奋地围在窗边。 我喜欢夏天, 但也不讨厌冬天, 其中最重要原因就是雪。 和足以浸透淹没一切事物的雨不同,纷扬轻盈的白雪会用极尽温柔的怜悯掩盖喧嚣, 为整个世界带来纯净的、荒原般的寂静。 那一刻的我很想离开座位,去近距离感受冬日无可取代的独特氛围, 可教室外的人很多,外面还很冷。 所以我只是在座位上翻了个面, 枕着手臂目不转睛地盯着左手边的窗。 水汽在玻璃的边缘凝出氤氲模糊的纹理, 四方的窗口中映出与平日相比更为明亮的景色。 教学楼、休眠期的树木、雪、窗框、窗帘……还有一点点金色。 视线下移, 是一双弯起的眼眸。那个人单手撑脸, 笑着迎上我的目光,垂落的发梢夹在掌心与脸颊间,像是用以点缀的暖色。 望过去的瞬间, 他的轮廓好像也被照得发亮。 那支滞留在指间不停转动的笔在我投去视线的时刻停止运动,他缓慢地做出口型, 无声地发来疑问。 “在看什么?我吗?” 我也以口型作为回复:“不,在看雪。” 他大惊小怪地“诶”了一声,将支着脸的手前移挡在唇边,小声说:“但是比起雪,还是我比较好看吧。” 怎么会有人要和雪做比较啊? 我笑起来,故意和他唱反调:“这个可不好说,毕竟黄濑同学什么时候都能看到,雪不是。” “啊可恶,没想到居然输给了雪……” 当时我没有告诉他的是,我更想和他一起看雪。就像那张在网上流行的街头采访图所说的那样,和恋人在一起的雪天有特别的氛围。 然后干脆抛弃更加便捷的电车,像傻瓜一样在雪中步行一小时回家。 手牵着手感受对方的体温,看着从唇边呼出的热气化作白雾,模糊彼此的面容。在伞下的静谧空间里,低温与寒冷会成为靠近的借口,为那只悄悄探入对方口袋里的手赋予合理性。 ——这只是我预想中的展开。 实际走在街上的人只有我。 起因是放学时的突发事件。 黄濑凉太握着手机耷拉下脸,愧疚地道歉:“对不起!今天放学后部里有个拒绝不了的小小聚餐,伊织可以先回家,不用等我!” 虽然有点遗憾,但这也是不可抗力。 “没关系。黄濑同学回去的时候要注意安全,下雪的路面还挺滑的。” 第75章 “伊织也是,运气太差的话……是不是容易摔倒?总感觉超不放心的,果然还是——” 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但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他,毕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事无巨细地解释给别人听。 在我再三保证会小心后,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教室,脸上担忧的表情看起来就和第一次送家养的小孩进幼稚园的家长一样。 有点可爱,但也有点好笑。 于是今日计划变动,我决定去之前种崎推荐过的甜品店,打包一份草莓蒙布朗挞回家。 但不巧的是,每当我独自一人时,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 跨上天桥的时刻,我停下了脚步。 暗灰色的天空从伞面下露出一角,又被不断落下的雪花遮盖。今天的雪并不大,我才得以看清那道伫立在天桥中央的单薄身影。 黑发的青年安静地俯身倚靠在栏杆上,凝视着桥底的车流与行人。 对于这位应当敬而远之的危险人物,我每次都认为我们不会再有见面的可能性,但事实正相反。 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穿着以往那套标志性的西服,但宽大的风衣外套依旧将他的身躯衬得纤瘦寂寥。大概是因为站得足够久,雪已经在肩头和发顶积了薄薄的一层。 脸上曾经缠绕着的夸张绷带不知所踪,显露出来的整张脸上,并不存在任何想象中应有的伤痕。 所以绷带果然不是因为受伤而是中二病的产物——这样的感叹在我逐渐靠近、终于看清他的侧脸时,被某种意料之外的情绪所取代。 仿佛看见了纸张燃烧剩下的灰烬。火星的光点消散后只在原地余下静寂的死灰,那副躯壳看似完整,却会在被人触碰时骤然崩塌。 我收回目光,像是普通的路人一样低着头从他身后经过。 那个瞬间,不含任何情感的平淡嗓音夹杂着风与雪响起。 “如果不是调查过你的背景,我还以为你是刻意接近我的。”他没有转头,依然注视着低处,“真有缘,宫城同学。” 若无其事做出了侵害隐私权的危险发言呢!我停下脚步,望向他的背影。 “就算不回头也能知道是谁吗?” “通过脚步声的力度、重量还有间隔就能判断出来哦。毕竟如果没有基本的警惕心,一不小心就会被杀掉。”他难得有耐心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令人意外,这一次的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做出“要是能像这样死掉更好”的奇怪发言。 “好危险……这样的话,要不要考虑金盆洗手,不要再继续做那种危险的工作了?”我说道。 一半是真心实意的感叹,另一半则是毫无幽默感的玩笑。 他终于看向了我:“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已经跑路了。” “啊?”他来真的?? 也许是我脸上的震惊太过明显,自述已经金盆洗手的太宰像是被逗笑了一样弯起唇角。 ……果然还是在开玩笑吧。 可那弧度太微弱,好像只是转瞬即逝的幻觉。青年失温的脸庞沾着融化的雪粒,因为过于苍白,几乎能看见埋在皮肤下若隐若现的毛细血管。 我犹豫着将手里的雨伞递过去。 投射而下阴影遮住他的半身,也将随风飘扬的雪花阻隔在外。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声音轻轻:“那你呢?” “我还有一把。”我单手拉开书包拉链,从包里拿出备用伞。 眼前升腾起模糊的热气,他从喉咙间挤出微弱的笑声,将视线转回桥底的车流与行人,并没有伸手去接。 俨然一句无声的拒绝。 就像有人喜欢淋雨,说不定淋雪也属于某种独特的爱好。我没有强迫人的打算,便收回伞靠近栏杆,和他一样朝下方望去,但遗憾地发现底下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有趣事物。 “你认为,活着是有意义的吗?”他突然发问。 哇,熟悉的问题又来了。 “我不知道。”我单手扶着面前冰凉的金属护栏,平静地回答,“但是无所谓,也不是非要有意义才能活下去吧。” “真是狡猾的回答。” “那哲学大师太宰先生对此有什么独特的见解吗?” “遗憾——我也不知道答案。” “这个回答才更狡猾吧。反正人生还很漫长,只要活下去总能找到答案。”我若有所思地说,“唔,这不就正好成为了活着的意义吗?”我简直是个天才。 太宰不置可否地说:“是吗。” 我想了想,又轻飘飘地感叹道:“如果非要找到什么意义才能有谈论活下去的资格的话,那这个社会未免也太残酷了。” 老实说,我很想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但对黑手党说这种话再怎么说还是太诡异了。 “和上次相比,你变了不少。”他说。 “人是会成长的。”我认真总结。 “成长啊……你是这样定义它的吗?这样也不错。” “嗯?” “没什么,只是想感叹一下我们之间的不同。”太宰语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好~谈话时间结束。好学生就不要独自逗留在外面了,快回家吧,说不定会撞见雪女呢。” 上次是水鬼,这次是雪女。这个人完全是在把我当成小孩子糊弄啊! 空无一物的死寂短暂地从他身上褪去。他拍拍手,抖落肩头的雪,抬头看向我,用那种无意义的微笑轻而易举地堵住我即将脱口而出的回应。 “总之,别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了。” * 我并没有遇见所谓的雪女。 但碰到了和雪女还有黑手党相比,更不想见到的人。 “你的游戏水平真的有够烂的,是在小瞧我吗?” “怎、怎么可能!是岛田你太厉害了啊!我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啧,没劲。接下来去打柏○哥好了。” “咦?还要继续玩吗?” “你不乐意?” “不不不不我当然愿意!” 从三步外的那间游戏厅里走出来的,是国王和他的新臣民……不,是新奴隶。 虽然我已经尽力避开了曾经碰见过他的那条街道,但只要我还留在这座城市,总有一天会再次和他撞上。 可偏偏是在这个糟糕的时点。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并且路况很差,完全不适合逃跑。 现在突然掉头或者跑起来会更加显眼。我将伞面放低,遮住自己的脸,继续往前走。 身侧的脚步声突然停下,随之响起的是其中一人疑惑的声音。 “岛田?怎么了?” “不,只是感觉好像看见了熟人。” 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了句中唯一的名词上。刻意拉长的语调透露出一种恶劣的玩味,仿佛猫抓住了即将逃入洞中的老鼠。 “你知道吗?”他突然开口。 “诶?” 身旁的跟班发出状况外的疑惑音,岛田转身,朝着我的方向继续说:“你走路的时候会习惯性低头,对视线很敏感,在被注视时会本能地加快脚步,但又会在意识到这点时刻意放慢速度。” “……” 难道说这个人其实是我的深柜??? 左肩上落下桎梏般的重量,他伸手移开了我的雨伞。失去阻隔后,冰凉的雪落在手背上,瞬间被体温融化,只留下一小片湿渍。 我缓慢地抬起头,对上记忆中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啊,抱歉。其实刚才是瞎说的,我只是觉得背影看起来很眼熟而已,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你。”他毫无诚意地道歉说。 “你就不担心认错人吗?” “无所谓。就算认错也只是会被当成搭讪,我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他亲昵地勾住我的肩膀,“再怎么说也是让我流过血的女人。我可是很记仇的,要是不能十倍奉还的话,我会难受到茶饭不思。” “是吗,是好事呢。我是指茶饭不思这件事。” “这个态度真是令人不爽,你真的知道自己的处境吗?”他回头朝着身后伪装背景板的跟班扬起下巴,“喂,你——名字叫什么来着?算了,这个也无所谓。你玩过女人吗?” “咦?我、我吗?没有……” “正好,今天来玩点刺激的吧。” “诶?!这、这不好吧——” “她都不介意,你在害怕什么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松开了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大脑前所未有地冷静。 这个世界很奇怪,怀抱恶意伤害他人的加害者总是可以置身事外。但也可能相反,正因为他们拥有为所欲为的资本与能力,所以才能肆无忌惮。 又一次,每一次。 ……那我呢? 我看见翩然降下的雪花退回到空中,时间开始不断往前倒流,直到我重新站立在那个午后的走廊间。 即便阳光照在身上,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即便逃跑也没有用,那道阴影总是如影随形。 第76章 那就只剩下唯一的办法了。 ——如果他能彻底消失的话。 啊,这不是很简单吗? 异能力曾经带给我无穷无尽的不幸,却也同样赋予了我与之相矛盾的不死,只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想活下去。 那如果我打从心底期望这个人消失,等到数万亿微小的可能性叠加在一起时,这个容易实现的愿望也会顺利成真吧? 耳边的声音瞬间远去。 属于日常的画面像碎掉的玻璃那样从镜面上逐一剥落,念头变得清晰的瞬间,眼前从未止歇的风雪声似乎陡然停下了。 滞后响起的是路人惊慌失措的惊叫、车辆轮胎剐蹭过路面的刺耳噪音,还有激烈到仿佛要震碎胸腔的心跳声。 时间被无限拉长,我从面前两人眼中看见错愕与本能的恐惧,以及我面无表情到近乎冷漠的脸庞。 我成为不了优秀的大人,最后也没办法当个温柔的好人。 肩上的手松懈了力度,我退开一步,在心里开始默数——这个时候该闭上眼了。 可身后却突然响起无比熟悉的、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呼唤,将我骤然拉回到熟悉的日常之中。 失控冲入人行道的汽车精准地避开了所有障碍,堪堪停在一步之外。 我茫然地抬起眼、转头。 隔着一条街道,还有重新开始涌动的落雪,和金发的男性对上了视线。 果然还是雪的错。 明明是这么重要的时刻,我却根本没办法看清他的表情。 第61章 “一言为定。” 临近期末社团活动照常暂停, 照理说现在已经是该回家学习的时间点,但篮球部的几位正选们依然驻留在街头。 原因很简单,为了去高级餐厅整点和牛放题。 “之前认识的人送了优惠券, 放着不管过期的话感觉有点浪费,就当做是提前为wc做动员了。”身为东道主的队长笠松解释说。 今日气温骤降, 但走在前面的早川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寒冷一样, 热血沸腾地举起右手臂大声欢呼:“喔喔!高级餐厅!!!” “笨蛋、别那么大声!旁边的人都看过来了!很丢人啊!” “这个时间点,感觉比起wc,更像期末考试的动员。”森山落后一步避开了早川的大嗓门, 继续说道, “说起期末考试,黄濑你这次没问题吧?……嗯?黄濑?” 明显在走神的人在被叫到第二声时才抬起头, 还给对方一个困惑的眼神:“啊抱歉, 前辈是在叫我吗?” “你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在想女友的事情?” “咦?有那么明显吗?” “我只是随口一提, 没想到是真的。” 毕竟除了篮球以外的大部分事情,都没办法让他认真起来。 “难道是吵架?”森山展现出属于知心前辈的可靠风范, 主动提问。 “没有。” “惹她生气了?” “也没有。” 森山困惑地转头:“那是在想什么?” 黄濑皱起眉,神色凝重地回答:“今天没能一起回家, 感觉有点失落。” “失礼, 原来只是狗粮。” 森山面无表情地伸出食指, 指指点点。 “听好了, 黄濑。有人请客的时候,你只要说一声‘谢谢’,而不是‘今天没空陪女友了好难过’这种不知感恩的话。” “没有女朋友的前辈是不会懂那种感觉的。” “笠松, 可以替我揍他一拳吗?” “这个是事实吧!” “闭嘴,我一定能在今年交上女朋友。” “但是今年已经不剩多少天了。” “爱情可不是能强行求取的东西, 让女孩子为难的事情我做不到。” 森山一本正经地说,然后转动手腕伸手指向街对面的游戏厅,站在门口的两位男生正堵在另一位女生面前。 “就像那边的,这种直接上手的低级搭讪只会被讨厌,你看——等等,那个穿着海常制服的女生,背影很眼熟。” 率先停下脚步的是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的黄濑,然后是并肩行走的小堀。 “看起来像宫城?身高和头发长度都很像。”小堀若有所思地说。 森山警惕地抬眼:“为什么你对别人的女朋友那么了解?” “嗯?只是因为她经常站在体育馆外面等黄濑,所以有点印象而已……” “啊?原来不是那种剧本吗?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森山转头拍了拍对方的肩,出声提醒,“黄濑,该你出场了。” 从刚才起就陷入莫名沉默的人绷紧唇线,脸上所有轻松、愉快、漫不经心的弧度和落在皮肤上的雪花一同溶解,消失得无影无踪。 “抱歉!前辈!我先过去看看!” 那把仪式感多过实际使用价值的伞被强硬地塞进森山手中,在匆匆抛下这句话之前,他已经翻越过了面前的防护栏。 “小心点、现在还是黄灯——” 被当做冬日浪漫象征的雪在这一刻变得碍事起来。 它和在剧烈运动下变得急促的呼吸所带起的白雾一起,将视野中心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可他还是看到了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臂,像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掌控力和所有权一般,用力在熨烫平整的制服上留下了难看的褶皱。 最先感受到少年恶劣心情的,大概是路面上被无辜碾成几滩积水的碎雪。 但每跨出一步,黄濑凉太都要将呼之欲出的不悦情绪慎重地收敛一分。 毕竟,无论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是她的错,所以不可以吓到她。 因为过于专注,最先注意到变故的人并不是他——他只听见人群惊慌失措的尖叫,还有刺耳的鸣笛声。 直到那辆本该停在白线后的汽车偏离了方向闯入视野中,和车辆正常行驶的速度相比并不快,可这种距离下避无可避。 她的确说过运气差这种话,但也不应该是这种晚间电视剧里才有的展开吧?! 短时间内大量摄入冷气的肺部隐隐作痛,耳鸣盖住余下的声音时,恐慌化作潮水淹没大脑和四肢百骸,理性也被尽数埋没。 应该要尽快到她身边去。 他想。但似乎来不及,于是他的第一反应是大声叫出那几个用来组成名字的简短音节。 “——伊织!” 那道声音仿佛叫停的讯号。 有短暂的瞬间,白雪覆盖了除去彼此外的所有事物,整个世界鸦雀无声。自天顶降落的雪絮在寒风里失去了方向感,无序地朝四面八方涌动。 听见呼唤声的她迟缓地抬起头,慢了半拍才看向他。这一刻,透过雪的幕帘和与之相对的黑发,黄濑凉太终于看清了她的表情。 留存在脸上的不是应有的恐慌与畏惧,只有近乎空白的茫然。 * 不是错觉。 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像是被人劈头盖脸地浇下一桶混着冰块的冷水,高鸣的心脏与沸腾的大脑同时冷却下来。 好像从一场过于长久的噩梦中惊醒,理智回笼的时刻,首先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它从头顶开始,随着臆想中的水流往下浇灌,最终浸透全身。 咦……我在做什么? 失控的金?*? 属巨兽停止了挣扎,停在两棵行道树之间。 无辜的车主抖着手熄灭车前刺眼的双闪信号灯,从车窗探出头,心有余悸地道歉说汽车制动突然失灵,还好紧急启动了手动减速。 而满脸惊恐的岛田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回过神来,开始骂骂咧咧地宣泄情绪。 “混蛋!你是想杀了我们吗?!” “真的非常抱歉!!!” 不对,不是他的错,那是我做的。 强烈的罪恶感迟滞地涌上心头,在即将感到窒息的痛苦之际,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可也来不及思考。 我转头看向跌跌撞撞跑过来的人,大脑空空,只是凭借本能发出声音。 “黄濑同学?你怎么——” 然而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剩下的话,脸颊埋入柔软的布料中时,我透过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听见了震颤的乱序心音。 以拥抱的标准而言太过用力。并非安慰,他似乎只是想通过这样的动作寻求某种缥缈虚无的安全感。 因为比起我,他的身躯明显颤抖得更加厉害。 我收回未尽的疑问句,沉默地抬手回抱他。指尖触碰到外套凉滑的布料,上面还残留着没来得及融化的雪,摸起来冰冷又湿润。 “……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了。”他说。 开口前率先落入耳畔的是粗重颤抖的吐息,仿佛要将肺部也一并吐出似的。从他嘴角溢出的滚烫呼吸在空中留下大片朦胧的白雾。 环抱住我的双臂力度大到令我能清晰地感知到疼痛,我忍住挣脱的冲动,在片刻踌躇后尝试着开口,却迟迟无法编织出一段完整的语句。 第77章 是该要一如既往地道歉吗? 我有些茫然地开始回忆,平时的自己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对不起。”于是近乎本能地,我这样回答。 略微凌乱的黄发,在阴影中变为深色的眼瞳。我艰难地仰头,望着这张熟悉的脸,企图从他的表情中判断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显而易见,失败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脆弱的神情,仿佛停立在悬崖边缘的人是他。那张总是轻松明快的面孔逐渐靠近,额发相抵,我有一瞬间从对方的眼瞳里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但也只有一瞬,他缓慢地垂下头,将重量遗留在我的肩颈上。 我干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黄濑凉太没有说话,但手臂收得更紧了。 ——呃呜,要呼吸不上来了。 紧接着,身后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声音,语气一如既往的尖锐刻薄。 “搞什么?死神来了之后是俗到爆的英雄救美?” 我挣扎了一下,想让他松手,却被更用力地按进怀里。 “有受伤吗?”他轻声问。 “没有,但是……”我犹豫地开口。 “——没人教过你不要没礼貌地无视别人吗?”明显更没礼貌的人这样说道。 黄濑凉太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其中充斥着鲜明的不悦和不耐烦:“抱歉,刚才有人在说话吗?我还以为是虫子在叫。” “哈?想打架吗?” “那倒是求之不得。” “好啊。不过我的兴趣是打脸,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是吗,我没怎么打过人,所以可能也控制不好力度哦。” 救命,是不成熟的国中生吗? 我拉住黄濑凉太的手腕,试图让他无视这种低级幼稚的挑衅,却反被握住了手。 并不是不信任他,但对方有两个人。 就算没有受伤,校外斗殴也会受到处分的吧,要是影响到学业和比赛……果然还是应该直接让那个人渣、不,我是说应该直接报警的。 我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从混乱的大脑里赶出去,企图搜寻出一个能阻止眼前这场闹剧的办法。 恰好这时,又有一道救赎般的熟悉声音响起,四位从身高和体格上都相当具有压迫感的男生停在了路旁。 站在最右边的森山提着手里折起的伞,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表情没什么波动,声音平静地说: “不好意思,没有规定是一对一吧?” * 最后当然没有真的打起来。 想也知道对方不是在明知毫无胜算时还会冲动行事的热血笨蛋。当岛田边走边丢下一堆毫无营养的垃圾话时,我没由来地感受到了无边的烦闷。 为什么呢? 明明一直以来都觉得无所谓的。 自我意识的存在变得清晰起来的时刻,那些微不足道的伤痕开始隐隐作痛,曾经被现实浇灭的火焰也重新复燃起来。 情绪的闸口一旦打开,就很难再轻易关上了。 “对不起,前辈。我——” “啊没关系,不如说这种情况还傻乐着和人去聚餐,才更不像是男子汉的作风吧。” 我没有去听黄濑和笠松的对话,而是在向那位确认无事后打算离开的车主弯腰、诚恳地道歉,却在收到一个状况外的“诶?”时,就被心情不太愉快的男朋友匆忙拉走了。 回家的过程中,黄濑凉太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安静地走在身旁,但与其说是牵着我,更像被我轻易地带回了家。 我阖上门,将雨伞和书包随意地扔在玄关旁,拉着他走向沙发。 “稍微坐一下,我去拿毛巾和吹风机。” 言语像是破冰的锥。耳边突然响起布料窸窣的摩擦声,一直沉默着的他稍微用上了力,将我带往他的方向。 我像个大型玩偶一样被他抱在怀里,毫不意外地和他一同摔进柔软的沙发。 黄濑凉太有些湿掉的发梢凉凉地贴在脸侧,我伸手想要拨开,却被捏住手指按在了他的脸颊旁。他久违地开口,声音很轻,也很认真。 “手还在抖哦。” “嗯。” “很害怕吧。 “嗯。” 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害怕:自己差点就要变成犯罪者的后怕。 他继续问:“是认识的人吗?” “嗯。” “前男友?” “我看上去像那么没有品味的人吗?” 他轻声笑了起来:“完全不像,伊织明明是超有品味的人。” 气氛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我想了想,回答道:“硬要说的话,也不算认识吧,只是有过一点不愉快的经历。” 手背上的力度稍微加重了几分。黄濑凉太不怎么高兴地开口,只是这份情绪指向的对象不是我:“我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这件事。” “毕竟是‘以前’的事,没有特意和人提起的必要唉。”我说。 “有必要的,我想知道。” 总是怀揣着无与伦比自尊心、骄傲又任性的人温顺地贴近,用温吞柔软的语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止是这件事,还有其他的。全部的全部,我都想知道。” 耳侧的呼吸声变得沉重,他扣紧我的手,分明的指节强硬地挤进缝隙间。无比沉重的感情随着话语声倾轧过来,阻断了退路,仿佛要将我彻底吞没。 “这次不要敷衍我,好好说给我听可以吗?拜托了。”他祈求般地说。 与不安稳的心跳声相反,我的情绪反常地平静。被灯光照亮的客厅静悄悄,只剩下风声拍打着玻璃窗。 许久的沉默后,我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慢吞吞地应答:“嗯。” 他像是获得了足够可靠的承诺,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就再多依赖我一点吧,或者一直待在我能看见的地方。不然……”黄濑凉太垂下头埋在我的颈间,声音被压得很低,宛如熟睡时含糊不清的梦话,“我总担心你会在哪天突然消失不见。” 哎?还以为会是超级沉重的问题发言呢,这就一点都不像他了。 “没事的,我哪里都不会去。”我说。 “那就一言为定。”他幼稚地勾起我的尾指。 “嗯,一言为定。”我也笑起来。 沉闷的空气散去,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 “不过现在可以先让我起来吗?” “为什么?” “你的皮带扣硌到我了,好痛。” “诶?这种事情倒是早点告诉我啊!” 第62章 是草莓味的 12月24日, 圣诞节前夜。 对于学生们来说,更重要的意义大概是它代表着寒假的开始。 我蹲在房间的地毯上,艰难地叠起那堆用来换洗的衣物, 把它们全部塞进行李箱。放在床上按下免提键的手机扩音孔里,模模糊糊地传来姐姐的声音。 “明天需要我去车站接你吗?” “没关系, 我自己回去也没问题。” 现在是晚间十点多, 音筒对面窸窸窣窣的嘈杂噪音时不时盖过来,将一段完整的话语挤压得支离破碎。 “姐姐,现在还在外面吗?” “嗯, 我和室友在六本木看灯光秀, 今天雪好大,超冷的。” “那注意安全, 早点回家。” 她乖巧地拉长音节应答了一声, 又问道:“伊织现在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吗?” “是的,我在收拾行李。” “诶?真的假的, 今天可是平安夜,男友君没有约你一起出去玩吗?” 约倒是约过。但我们站在游乐园大门外, 看着排成长队的人山人海望而却步,又听着餐厅预约两位数以上的叫号, 最终在寒风里军训和回家中选择了后者。 “平安夜的日本太可怕了。”我语气凝重地说, “还是家里的床能带给我安全感。” “然后就这样各自回家了?你们两个也太没有浪漫细胞了吧!”她匪夷所思地感叹道, “明明还可以邀请他来家里, 缩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和外面的雪,然后在槲寄生下拥抱着接吻——” “没有这种剧本啦。” “唉,纯情小情侣, 真没劲。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玩弄过不少单纯男高的感情了。” “这是应该自豪地说给妹妹听的话吗?” “我觉得你偶尔也可以稍微主动一点。毕竟男人过了保质期就不可爱了,现在这个青涩又纯情的阶段才是最适合逗着玩的——” “我挂了。” “害羞了?” “没有。” “好好, 没有。那明天见,拜拜!” 我捧着手机趴在床沿,关闭外放之后还有对话声依稀从声筒里传出来。 “由香里在和谁打电话?男朋友?” “不,是逗起来很好玩的妹妹。” “你们关系真好啊,好羡慕~” 第78章 可恶,是连妹妹的感情也一并玩弄的坏女人。 我愤愤地按下挂断,将脸埋在被子里,几秒后又抬手熟练地点开对话框,上面的消息还停留在两小时前的记录上。 黄濑凉太问我平安到家了吗,我回答说嗯非常平安地到家了,然后他发表情说好,接着我也回复了个表情。 对话结束。 好像的确没有半点平安夜应有的浪漫要素啊! 在这个国家,平安夜和圣诞节早已脱离了原有的寓意,彻底变为了和情侣以及消费捆绑在一起的词语。 这种氛围下,会怀有一点期待也很正常。 而且,他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虽然他是在很久之前问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如果我主动提起之后收到“不是圣诞节吗?”这种回答的话,再怎么说还是会难过的吧! 我纠结着给自己翻了个面,抬手敲击键盘,心底复杂庞大的情绪最终浓缩成简短的一句话。 [睡着了吗?] 嗯,足够委婉了。 我满意地盯着对话框,可过了很久,这条消息仍然显示未读。 诶?不会真睡着了吧?没有那种零点准时送达的生日快乐吗?! 虽然我不是很在乎这种仪式感,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但是但是—— 如果能收到他的祝福的话,我应该会很开心。 在漫长的等待中,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思绪回笼的片隅,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令我艰难地找回些许清明。 然后伸手,迷迷糊糊地划开枕边一直在响个不停的手机。 “你好,这里是宫城宅……请在叮的一声后……留言……”我困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 “先转人工啦!”对面的人慌忙打断了我。 “哦。”我闭着眼卷起床单上的被子,裹紧自己。 “总之你还没睡,真是太好了。” “……睡了,但是睡到一半被你叫醒了zzzz” “我好过分?!对不起!但是等等、现在先别睡——” “嗯?” “可以给我开个门吗?外面超冷的!”说完这句话,黄濑凉太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 我盯着手机上的计时数字看了很久,好一会没能反应过来,直到那个令人不可置信的“难道说”浮现在脑海中。 蒙在脑内的白雾顷刻散去,我从床边弹起,赤着脚两步跨到窗边。 推开玻璃窗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寒风裹挟着涌动的飞雪吞没了房间里的暖气,猝地灌进脖子里,我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从卧室窗户落下的灯光链接起围墙外的路灯光亮。 沐浴在雪里,快被染成白毛的人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朝我挥了挥手,肩头和发顶的积雪被簌簌抖落。 “晚上好。”黄濑凉太笑眼弯弯地说。 一点都不好。 为什么这群笨蛋都不爱打伞,难道就不担心会生病吗? 我握着手机没有说话,而他隔着皑皑白雪,轻声再度开口。 耳边的听筒中,也于同一时刻清晰地传来裹挟着呼吸声的话语。 “——还有,生日快乐。” 手机屏幕的顶端,时间正好跳动至零。 我茫然地与他相望。 * 关上大门的瞬间,室内的暖空气将大金毛发间的雪尽数融化。我伸手贴上他冰凉的脸颊,温暖的掌心被几乎要刺入骨髓的寒意所浸透。 黄濑凉太穿着长款大衣,里面套了件宽松的居家服,浅咖色的围巾在颈间敷衍地打了个结。 是造型师看了绝对会眼前一黑的神秘搭配。 “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他还傻乎乎地笑着问我。 “我觉得惊吓多一点。毕竟凌晨零点还蹲在独居女性楼下的,不是变态就是杀人犯。” “还有可能是超级想你的男朋友啊!” “那也要事先和我说一声吧!万一我睡着了叫不醒怎么办?” “那我就在楼下等一整晚。” 一如既往的理直气壮。 我不说话,佯装生气地将手探进围巾,触碰到他被捂热的脖颈。它比这一刻留存在掌心的温度更加暖和,但悬在单侧的耳环又在手背上遗留下截然相反的冰冷触感。 “我明明有发消息问你。”我闷闷地说。 “抱歉!商场人实在太多了,被挤来挤去都没空看手机,后面有好好回复的!不过那个时候你好像已经睡着了。” 我划开软件,聊天框里的确有被我错过的一长串消息。 好像也找不到别的理由发泄不满了。 我仍旧不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他,仗着玄关台阶的高度将脸埋进他的衣襟,成功蹭到满脸雪水。 他有些好笑地伸手拨开我湿漉漉地粘在脸旁的发丝,将那只始终藏在背后的右手移到我面前。 “圣诞限定的草莓奶油蛋糕!我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买到的,还有惊喜礼物——啊,不过这个要等我离开后再拆。”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在前面加上限定二字就会被一扫而空,资本的手段真是可怕。” “比起感叹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先夸夸我吗?” “谢谢凉太,我很开心。但是……”我的声音小了下来,“比起花半小时排队,用半小时来陪我的话,我说不定会更开心。” 然后他很高兴地弯腰蹭了过来:“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我的时间全都属于你。” “咦?难道你今天打算留下来吗?” “难道你要赶我走吗?!”他惊恐地抱住我的手臂,可怜兮兮地说,“外面还在下雪,我浑身都淋湿了,还很冷——” 现、现在再拒绝的话,是不是显得我太铁石心肠? 我妥协般地抽出手臂,将他带来的惊喜礼物收好放在茶几上,说:“好吧,那稍等我收拾一下,床给你,我去睡沙发。” “我睡沙发就好啦。” “但是沙发很小,你躺在上面可能没办法伸直腿,应该会很难受。” “那我们一起睡床。” “驳回。”我冷酷地拒绝。 于是就这样毫无意义地互相谦让争辩了一番,最后也没得出确定的结论。 窗外被白雪覆盖的世界静谧无声,我们各自裹着绒毯和被子,肩并着肩,像两只取暖的企鹅那样靠在一起。 黄濑凉太的手掌钻进睡袍宽大的袖子里,将我的手团进自己的掌心:“还是回房间睡吧,会着凉的。” “不困了。” “那要玩点什么吗?或者看会电视?” 我摇头,用指尖不安分地挠了挠他的掌心。窗帘漏出一条缝隙,被红色丝带缠绕在窗框上的槲寄生于玻璃上投下一小片倒影。 那是黄濑凉太前不久亲手挂上去的,听说是店家额外附赠的礼物。 传说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侣会永远幸福。 我安静地注视着它,而象征爱、希望和幸福的植物同样不言。 许久后,身边降下浅淡的阴影。 手指被攥紧的那一刻,那双蜜色的眼瞳也猝地撞进我的视线里,颜色明亮的额发一同缠进发梢间。 “怎么了?感觉有话想说的样子。” 呼吸落在颊边。不可言喻的暗流顺着血液流淌到四肢百骸,伴随逐渐升腾的热度,无言地述说着某种近乎本能的渴求。 他好像在明知故问。 “不说话的话我就瞎猜啦?”黄濑凉太笑眯眯地说,这个时候看上去又像狡猾的狐狸了。 但我没能等到那个回答。 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骤然袭来,被体温捂热的绒毯也沿着膝盖落到沙发垫上,我只来得及匆忙抓住对方的衣领和肩膀。 “诶?等等——” 黄濑凉太一手绕到背后,另一只手托住大腿,轻松地将我抱起放在飘窗的台面上。低垂的槲寄生从头顶扫过,有些痒。 我飞快地拉上了身后的窗帘。 他撑着窗台俯下身,笑着说:“这样的话,窗帘不就把槲寄生也一起盖住了,还会灵验吗?” “要是被人看到了我会羞愤致死的。” “啊算了,就算没有那种魔法也无所谓。”他伸手撩起我的鬓发,低声说。 落在后脑勺的手掌阻断了我的退路,避无可避的距离里,额角上落下了过分轻柔的触碰。 随后是额发、眼角、鼻尖、脸颊。 由上至下,仿佛一场漫长的巡礼。 “……可以吗?”许久后,他的声音才贴着唇角重新响起。我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看见了沼泽般的琥珀色漩涡。 “什么?” “你之前说过,不喜欢太突然的强硬做法。”他的声音沉闷又黏腻,仿佛被融化的巧克力,“所以接吻前我想先征求你的同意。” “……” 确定了!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你明明知道我当时指的不是这个。”我不满地揪了揪他的居家服宽松的领口。 第79章 “嗯?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他笑起来,“所以可以吗?” “这种事情就不要再问了……要是再问的话我就说不行。” “诶~但是你不会忍心那么做的吧?”坏心眼的男孩子用上了轻快可爱的声线,身躯却肆无忌惮地倾轧过来。 起初只是温柔的触碰,唇瓣相触,彼此交换呼吸,直到不知道哪一方先伸出了舌尖。 恍惚间好像尝到了草莓味牙膏的气息,是甜的。 窗外的风声不断敲打着身后的玻璃,将包含心跳声在内的所有声音搅得支离破碎。 而那位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似乎要将肺部的空气也一并夺走。 最后,在因为忘记换气而被呛到的时刻,我无措地伸手推开他,捂住嘴不停咳嗽。 “没事吧?”他慌忙伸手拍拍我的后背,用和刚才那副强硬姿态截然不同的温和语气,分外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好像做过头了……” “没关系,只是被口水呛到了。” 放在后背的手停顿了一下,我抬起头,看见他发梢下通红的耳尖。 姐姐今天说过的话回响在脑海中,让平日里总是被这个人压下一头的我突然升起了一些坏心思。 我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 我不语,只是默默伸出罪恶的手。 然而黄濑凉太敏锐地一把按住我的手,正直地说:“不行。” “为什么?” “问为什么……你也变得坏心眼起来了。”他有些无奈地拉住我的手,妥善地收好放在膝盖上。 “因为你姑且是个男人?可是我姑且也是个女人,很难做到不好奇哎。”我乖巧地眨巴眨巴眼。 “稍微也为我考虑一下啦,开了头就很难再忍住了吧!” 客厅明亮的灯光下,那片热意所蒸腾出来的薄红蔓延至他的脸颊,在白皙的皮肤上越发显眼。 “好吧。”我体贴地说。 唉,纯情男高,真没劲。 第63章 只是借口 如果第二天有特定安排, 那么人有很大概率会在焦虑中,赶在闹钟响起前醒来。 现在我面临的应该也是这种情况。 只是,当我闭着眼睛凭借以往的习惯抬起胳膊, 试图捞起枕边的手机确认时间之时,才意识到手指触碰到的不是冰冷的手机屏幕, 而是温暖的、属于皮肤的柔软触感。 “……” 啊这, 起猛了,手机好像变成活人了。 成功从睡意的泥沼中脱离,我迟缓地眨眨眼, 对上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的原因是这张脸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 陌生则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他放松下来后毫无防备的模样。 取代手机存在于身侧的人仍处于熟睡状态中,即使猝不及防地被我像那样拍了一下也毫无反应。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平缓而静默地持续着。朦胧的光线从我身后落下, 由于角度恰到好处, 将他映照得比房间里的其他事物更加清晰。 所以一时难以从上面移开目光。 比如被压得凌乱不堪的发丝、过分纤长的眼睫、优越的脸部线条、神明在捏人时忘了端水加上缺点的五官……之类的。 虽然那张脸庞因为没有笑意而不够温暖,却也不至于趋近无表情的冷漠。 我放轻动作, 好奇地捏捏他的脸,又戳戳他的额头。但最后老实下来, 只是将掌心贴到他的脸侧,想要像以往那样感受他的温度。 这个时候, 黄濑凉太才终于动了起来。 那只停留在枕旁的手掌抬起, 像拍恼人的蚊子那样啪地一下盖在了我的手上。 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不会刻意控制力度, 而脸部的神经末梢密度要比身体其他部位更加密集, 因此更为敏感。 所以落在手背上的这一巴掌对我而言只是稍微有些闷痛感,却直接把他自己从睡梦中打醒。 他“嘶”了一声,皱起眉, 然后才抖着睫毛睁开眼,颇为茫然地和我对视。 有短暂的三秒,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直到我率先出声打破了沉默。 “早上好,凉太。” “……”黄濑凉太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和沉痛起来,语气严肃,“怎么说呢,一大早醒来看到这样的画面还是有点超常了。” “为什么?我只是普通地在打招呼。” “一点都不普通啊!”他的音量加大了一点,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窘迫那样,语速同样加快,“睁开眼看见穿着睡衣的可爱女友躺在枕边说早上好,完全就是想象中才会有的那个——” “事后的清晨?” “对——不对!是同居后的清晨!” 他的脸又红了。 “哦,这样。”我说,“但是比起这个,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很好奇。” 眼下这个场合,果然是问出那个经典问题的绝好时机吧。 “……什么问题?”黄濑凉太紧张地看着我,仿佛预判到了我将要问出口的话,脸颊上的红色愈加明显。 以前从没觉得男朋友逗起来这么好玩。 我逐渐开始理解起了姐姐。 褪去所有伪装和精心修饰的弧度后,他的紧张与羞怯也一览无余。 唯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忽略我们之间的体格差、力量差、性别差、观念差,去拥抱那具容纳着与我相似的灵魂的躯体。 会因为陌生而庞大的感情体会到那种茫然无措情绪的人不只有我。 我一脸认真地问:“为什么我会在床上?我记得昨晚自己是在沙发上睡着的。” 大概没想到只是普通的疑问,他看上去明显松了口气。 “因为伊织你睡到中途就从沙发上滚下去了,超级响的,吓了我一跳。要是磕到头就糟糕了吧?所以我把你抱到房间里来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 “明明是自己的房间,说谢谢也太奇怪了吧?”他有些无奈地笑着说,“安心啦,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是没怎么睡好而已。” 这种情况下的确很难睡好。 对我而言绰绰有余的单人床此刻承受了它难以承受的重量,而身高和体格远超这个年纪男生平均水平的哥斯拉局促地缩在边角,体贴地将大半空位让给了我。 铺在我身上的棉被每个边角都被妥善地掖好,没有漏出任何一条缝隙。而他盖着的那条绒毯明显尺寸不符,只能堪堪覆到腰际。 眼前降下一小片阴影,下个瞬间,对方修长的手指探进发间,轻轻地理了理被我睡乱的头发。 我将手缩回被子里,拉起被子盖住下半张脸,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 “还有一个问题。”我说。 “嗯?” “凉太也会在早上刚睡醒时有反应吗?” “……你刚才想问的果然还是这个吧?!” 嗯,好玩。 * 大晦日的东京迎来了冬日少有的晴天,空荡荡的公寓也久违地迎来了它难得一见的住民全员。 傍晚时分,定番的年关大扫除结束,客厅里的茶几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冬季不可或缺的重要道具——被炉。 我和由香里缩在暖烘烘的被炉里,无所事事地各自玩着手机。 试图帮忙,被正在准备御节料理的爸爸妈妈以“只会添乱”的理由赶出厨房,只好心安理得地当起闲人。 一旁的电视机尽责地担当着气氛组,自顾自地放映无人在意具体内容的节目。 “啊、对了。”爸爸从厨房门口探出头,大声问道,“妈妈问你们待会要不要去参拜?” “今晚不去。我想看红白,今年有我推上台。” “伊织呢?” “我也……” “那就明天去好了。” “好——” 这个国家的人们会在新年到来时前往神社或者寺庙参拜,祈求新一年的平安与幸运。 就算是往年足不出户的我,在这一天也会久违地走出家门,向高天之上的神明祈祷,寻求一份虚无缥缈的慰藉。 距离上一个新年只经过了三百六十五个日夜,但我却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清晰地回想起那个时候的心绪了。 于是干脆放弃了思考。毕竟能够被轻易遗忘的事物,对我来说一定不怎么重要。 我用纸巾擦干净剥过橘子后湿哒哒的手,打开了手机。原本被推销短信和骚扰讯息塞满的邮箱里,多出了几封来自好友的贺年卡彩信。 发送人:种崎爱罗、西村叶月。 虽然忙碌起来之后她们很少约我一起出门,但是节日问候和line上的闲聊倒是从未缺席过。 来自黄濑凉太的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正在群组里和她们两人讨论今年红白歌合战要支持哪一组。 唐突被来电提示吓了一跳的我陡然坐起,下意识曲起的膝盖撞在桌底,发出一声更为响亮的砰咚声。 第80章 由香里投来一个担忧中蕴含着困惑的视线:“没事吗?” “没、没事,我去接一下朋友的电话。” 我凭借惊人意志力从温暖被炉的挽留中逃离,匆忙披起外套跑去了阳台。 冬日的昼夜分界线变得模糊不清。 失去太阳的光辉后,这座城市早早地就陷入了沉睡,唯有未化的积雪反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将整个世界映照得比以往更为明亮。 我拢着衣襟,将手机放在耳边,小心地接通了电话。 通常来说,邮件和line可以解决绝大部分联络需求,只有在迫切需要得到答复的情况下,他才会用上这种方式。 “抱歉、突然打电话给你……” 黄濑凉太的声音有些奇怪,听上去模糊又沉闷,就连呼吸声都要比话语更加清晰。 “没关系,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没什么。只是突然……唔,突然想给你打电话而已。” “啊?哦,好的。”我茫然地说。 感觉他的状态不太对劲。 安静了一会后,他又问:“明天你有空吗?” 我:“不一定有。” 他:“诶~就不能把时间空出来陪我吗?我想和伊织一起去参拜,我们去浅草寺怎么样?” “浅草寺人很多吧,感觉会比晚高峰的电车要可怕好几百倍。” 作为回应的,是他仿佛梦话般飘忽不定的话语:“那就去人少一点的。哪里都行,只要能和你一起——” “难道说……你喝酒了?” “没有。” “有。” “一点点。” 这时,从他那侧的背景里,适时地传来了无比响亮的、明显属于年轻女性的声音。 “不是吧?!你真给凉太喝酒了?” “只是甘酒而已!是他自己拿错了,而且就只有一杯。” 我沉默了几秒,有些谨慎地确认:“是凉太的家人吗?” “嗯,是姐姐。”他老实回答,声音黏黏糊糊的,像是在撒娇,“但是那个不重要啦。去嘛,好不好?” 轻飘飘的尾音落下时,仿佛有错觉般的气流紧贴着钻入耳道。我有些不自在地抬起空余的左手,捏住握着手机的右手手腕,抑制自己本能抽离的动作。 好奇怪。 在看不见对方的这一刻,我反而会因为他的一言一行感到慌乱和紧张。 “唔,我要先去问一问才能给你答复。” “好!我等你。” “先不要那么高兴,万一不行——” “不行的话我就一个人在家里哭。” “诶?!那样?*? 的话——” “开玩笑的啦。不行的话也没关系,反正还有很多机会。” “嗯……” “我会一直等你的。” 还有很多机会。 今年不行就来年,来年错过的话还有下一年。他所拥有的事物里,唯有时间是最不值一提的存在。 结束通话后拉开门回到室内时,黄濑凉太拿着屏幕仍旧亮着的手机,心情愉快地想。 客厅里,和他有着同样发色的女性端起桌上的杯子,抱怨似地看过来:“啊,真是的。我刚刚看了瓶子上的标签,这瓶是无酒精的米麴甘酒,明明不可能会醉。” 他不怎么认真地笑了笑,毫无歉意地随口说道:“啊是吗?那大概是我搞错了吧。” 第64章 说出来就不灵了 稍晚的时候, 我们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电视上的新年晚会进行到了中途,镜头中是相当有名的歌手,正在演唱某首旋律耳熟的昭和金曲。 一年之中, 家人能像这样放松地聚在一起闲聊的机会相当少有。 桌上放有作为点心的黑豆年糕汤和昆布卷。我捧着烫手的瓷碗,心不在焉地将歌曲当做伴奏, 听爸爸妈妈还有姐姐闲聊, 只有在话题跳跃到我身上时才出声做出简单的回应。 不是敷衍,只是我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值得一提的重要事件。 ……交了男朋友也许算一件吧? 可听起来很像不务正业,实在没办法昂首挺胸地像姐姐提起自己在大学的课题那样, 用自豪的语气坦诚交待。 至于其他的……好像也不适合在新年这种温馨的场合下拿出来说, 只会让他们担心。 “说起来,明天去哪里参拜?”妈妈突然开口问道, “有格外想去打卡的地点吗?” 爸爸:“果然还是明治神宫或者浅草寺?” 妈妈:“那就和去年一样了呢。” 姐姐:“举手, 我想去冰川神社。” 妈妈:“川崎的那个?” 姐姐:“不,就在目黑区, 是间小神社。之前听朋友提到过,我想要他们家的黑柴御朱印。” 妈妈用食指点点桌子:“听起来不错, 纳入参考意见。伊织呢?” 我想了想,谨慎地提议:“人少一点的吧, 不然感觉会花很长时间。” “有道理。那就决定是冰川神社了?我现在去查一下详细地址。”妈妈说, “明天早点出发, 初诣结束之后再去逛街和泡温泉?” 看上去无人反对。 我放下已经变空的碗, 趁机开口。 “那个,初诣之后我可以去找……朋友一起玩吗?” “朋友?”听到了异口同声的疑问,妈妈率先反应过来, 温和地笑着表示了同意,“当然可以啊, 不如说听到这种话反而感觉很欣慰。需要我开车送你过去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但是街上人应该会很多,千万要注意安全哦。” “嗯,我知道的。” 坐在旁边的姐姐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趁爸爸妈妈不注意悄悄戳了戳我的胳膊,小声问:“真的是朋友?” 我用口型无声回答:“是男朋友哦。” * 从凌晨时蹲守在此地拍摄跨年特急电车的铁道迷,到日出后出门初诣和走亲访友的一般民众,新年时的车站从早到晚都聚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走出拥挤的地下铁站口后,出现在眼前的同样是人来人往的街头。 若说之前还对今日的行程有什么特别的期待,那么此刻的我只剩下油然而生的敬畏。 为了初诣特意换上的和服俨然成为了行走时的累赘,即使它和原本选定的那件华丽的振袖相比已经足够轻便了。 我跟随着手机导航,时不时左顾右盼,试图从眼前五彩斑斓的广告牌中,找寻到属于全家便利店的那块朴素蓝白招牌。 虽然曾经来过这里,但当时只顾着低头走在大人身边,从来没有刻意记过周边的路。 全神贯注聚焦于前方的我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接近的人,直到肩膀上落下切实的重量。 “新年快乐!” “啊——凉、凉太!” 在人群里被突然来这么一下真的很吓人。我条件反射地叫出声,在对方的声音响起时才转身控诉。 “抱歉抱歉,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那个人不无歉意地抬起手,微笑着道歉。 我默默咽回了其他的话,怔怔地仰头。 解锁了新图鉴,是穿着和服的男朋友! “看呆了?”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是的!很好看!非常适合你!” “呜哇,居然是意想不到的直球。”黄濑凉太俯下身来,顺手整理了一下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时被弄乱的衣领。 动作时指腹轻轻掠过,在脖颈的皮肤上留下稍纵即逝的温热触感。 他顿了顿,指尖停留在领口边缘,稍稍往里探,勾住了藏在里面的项链。 “啊,已经戴上了吗?” 精致小巧的三色堇吊坠被胸口的皮肤捂热,最终落入他的掌心。 “嗯。”我小幅度偏头避开他的手掌,有些不自在地回答。 这是黄濑凉太之前送的生日礼物,纯银鎏金的材质加上浮雕珐琅的工艺让它看上去并不便宜,大概是担心我会有所负担,所以当时才没有让我当着他的面拆开。 但我还是很有压力。 明明只是区区高中生而已,兼职真的有那么赚钱吗?! “也很适合你哦,无论是项链还是这身衣服。”他将项链归回原位,笑着对我说。 我身上的蓝紫色访问着是姐姐帮忙挑选的,缎面上绣有华丽的花鸟绘羽……好像和他今天穿的这套纹附袴也很相衬。 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这一瞬间都飞到了天外,我用亮闪闪的期待眼神盯着他看了又看,然后重重地点头。 “……在外面真的超不方便啊。”他微妙地叹了口气,小声说,“被你带着可爱表情用这样的眼神盯着看的话,很难忍住不突然抱上去亲一口。” “是这样吗?对不起,那我就先不看你了。” “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不要转头!看我、看看我啦!” * 有了比起我更靠谱的东京本地人黄濑凉太的带领,我们顺利地进入了寺庙内。 第81章 浅草寺毕竟是东京的大热门地点,参拜的人不出意外多到需要排队。但在前往本堂排队祈福前,我先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麻烦死了,好累。” “不要说这种扫兴的话啦,好运都会跑掉的。” “无所谓,到底都是谁在信这种自欺欺人故弄玄虚的东西啊。” “真是的!至少别在寺庙里说这种话!” “喂!五月!不要踩我的脚!木屐踩人很痛的!” 身边的大金毛敏锐地抬起头,笑容满面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是小青峰和小桃!” 而我也在黄濑凉太出声的同时,动作迅速地躲往了他的身后。 “是小黄啊!好巧,新年快乐!”桃井拉着青峰走过来,率先挥手问好。 被强行扯过来的人抓了抓头发,相对敷衍地跟着开口,但姑且还是能看出他心情不错,“喔,黄濑,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你们已经结束了吗?” “嗯,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现在总算结束了!”桃井展示了一下手里的吉签,“现在正打算去商店街买点东西。” 黄濑遗憾地说:“要是我们能早点来,说不定就能一起去了。” “我们?”她困惑地歪头,这才注意到从黄濑凉太身侧露出的小半截衣袖,不太确定地开口,“伊织?” “……新、新年快乐。”我探头小声问好,又重新缩回那具能给人安全感的宽阔身躯背后,“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 然而,被我归纳进危险分类的人毫无自觉地靠近,冷笑着说:“是你这家伙啊。” 我紧抓黄濑凉太的衣服伪装鸵鸟。 “阿大好没礼貌!” “所以都说了,先没礼貌的人是她才对吧!”他侧身躲开桃井戳在腰间的手指,烦躁地啧了一声。 “哎?伊织和小青峰之间闹了矛盾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只手从前方伸过来,安抚性地覆在我的手背上。 “也不算矛盾吧,我是无所谓的。”青峰将手拢进和服的袖口里,抱着手臂说,“倒是你的女朋友,好像莫名其妙对我有什么意见的样子。” “是这样吗?”黄濑凉太侧头问我。 “……” ——大危机! 上次和他解释“前女友”乌龙事件来源时,只提到了公园的偶遇,并没有详细描述对话具体内容,所以黄濑凉太本人对此毫不知情。 那、那现在要怎么开口说,我真的对他重要的朋友做出了故意惹对方生气的失礼行为呢! “对不起。”我老实低头认错。 “你看。”青峰轻描淡写地说。 然后大家就不说话了。不应该得意忘形的,我后悔地小声辩解:“因为之前ih的时候……” 说到一半干脆闭上了眼,自暴自弃地开始碎碎念:“虽然我不应该找理由毕竟输掉比赛怪罪青峰君太厉害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事但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青峰:“?” 停留在手背上的那只手稍微用上了一点力,下滑扣住了我的手腕。我悄悄抬头,从黄濑凉太的侧脸上捕捉到了微小的错愕。 他艰难地理解了这番没有丝毫停顿的话语,确认般地问:“难道说,是因为我?” “那个时候……你看起来很难过。” 他微微睁大了双眼,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怔愣。 我继续说:“……所以连带着后面遇到青峰君时,我也先入为主地带上了敌意。对不起,明明是黄濑同学的朋友,我还擅自做了失礼的事情。” 说到后面已经有点难过了,但应该感到委屈的人并不是我。 “不用道歉这么多次,伊织没有做错什么事。” 停留在手腕上的体温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头顶落下的温度。他摸了摸我的头,抬手时还不小心碰歪了别在发间的细工花簪。 “是朋友,但同样也是对手。”他自信地笑着说,“所以就放心交给我吧,下次我会加倍地赢回来的。” 那道青涩而热烈的灵魂仿佛正在被白雪净洗过的明亮世界里不知疲倦地燃烧。 有一瞬间,我透过他的轮廓错觉般地看见了庭院角落枯树枝条上抽出的新芽。 我明知道……他绝不会是那种在失败过后一蹶不振的人。 三分任性、两分外露的亲和、一分仅对亲近之人展现的热情,余下不被他人左右的坚定与自我,这些要素构成了我熟悉的他。 “嗯!” ——构成了那个总是闪闪发光的耀眼存在。 青峰露出有些嫌弃的不满表情:“感觉好像变成了情侣paly的一环,稍微有点火大。” “嘛嘛,这种小事就不要在意啦。” “五月,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女孩子的宝贵恋情那一边!” “啊?” 太阳从散开的云层后面透出半身,在银白色的雪地上折射出刺眼的亮光。我从这驱散了冬寒的温柔馈赠中获得了些许勇气,终于从黄濑凉太的身后走出来。 “对不起,之前很没礼貌地故意念错学校的名字,还无视你的话。”我垂下头,紧张地道歉,“现在的我还有机会和青峰君好好相处吗?” “才不要呢。” 他挑眉笑了一下,故意大喘气。 “——这样说的话你会哭吗?” “会哭的。”我说。 “那就没办法了,我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吧。” “谢谢你!” “不用客气——”他拖长了语调,将这几个音节念得阴阳怪气,毫不客气地伸手按住我的头顶。 “呜哇!不要摸我的头,发型会乱的——” “哈?搞区别对待啊你这家伙?” * 告别桃井和青峰后,又排了很长的队,才终于能看见摆放在主殿前的功德箱。 在手水舍净过的手有些凉,我缩了缩已经干透的手指,捏着从包里拿出来的五円硬币,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身边的人。 “凉太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吗?” “新的一年也能和伊织在一起?” “这种小事根本不用麻烦神明大人吧?” “说的也是。”他笑了笑,抬头看向前方悬挂在殿门前的赤红灯笼,“那好像也没有需要特地许愿的事情了。” “是吗。”我垂下头,看向自己从袖口露出的指尖,继续追问,“如果向神明祈求就能赢得接下来的比赛胜利……这样的也不需要吗?” 充斥在耳边的无数细小声音中,唯有他放轻的话语声异常清晰。 “如果是那么轻易就能获得的胜利,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吧。” 那种熟悉的、与温和无关的锐利表情又回到他的脸上。 “没有悬念的比赛完全没有期待的价值,会很无趣不是吗?输给小青峰确实很不甘心,但是那个时候,我好像也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兴奋激动。” 黄濑凉太伸手握住了我冰凉的指尖。 属于他的微弱温度传递至掌心时,他再度开口:“这一次绝对不会输。比起神明,我更希望你相信我。” “在本堂的功德箱前说这种话,总感觉有点冒犯。”我回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但是我相信你。” 他并不需要作弊的手段。 那枚冷冰冰的硬币硌在彼此交叠的掌心中,最终沿着空隙坠落在地上,发出微不足道的细响。 前方的队列又缩短了一点。我松开手,弯腰拾起掉在脚边的硬币,跟着走上台阶。 看来只能许下其他的愿望了。 “等等,「和我在一起」也是能轻易达成的小事,那岂不是一样没有意义吗?” “诶?那是两回事吧?等等——你千万不要冒出什么可怕的想法啊!我也会哭的!” 第65章 所以本能地伸出手臂 冬季杯(winter cup)大赛——在高中篮球三大比赛中, 规模仅次、近年甚至逐渐超越夏季的全国大赛(inter high),聚集了来自全国四十七个都道府县共计五十支队伍的豪强。 我深知这场比赛对于黄濑同学……不,对海常的所有队员的重要性, 所以理智地没有在临近比赛的这段时间去打扰对方。 所以也无从得知,即将作为首发上场的他此时此刻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但是, 无论如何。习惯了镜头和赛场的他应该不会像我一样, 在大赛开幕式的前一晚紧张到失眠。 我双手合十规矩地仰躺在床铺上,安静地凝视着头顶灰暗的天花板。冬天的日出要比以往更迟,黎明到来前的房间黯淡无光, 只有从窗帘缝隙里漏出的微弱光亮在墙壁上扯出一条朦胧的银线。 睡不着, 没有半点困意。 这种久违的感觉,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刚转学到海常的时候。 辗转反侧半小时依然入睡失败, 我自暴自弃地从床上坐起, 打算直接起床。早点去体育馆说不定还能在自由席占到观战的好位置。 第82章 然而缺少光线的房间可见度太低,我在床沿一脚踩空, 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板上,发出了仿佛大型犬拆家般的巨大动静。 “呜哇、大早上的怎么了?!”姐姐慌张地推开了房门。 我从地上爬起, 乖巧地道歉:“对不起,在房间里绊了一跤。” “没事吧?你今天不是要去看男友君的比赛吗?有受伤吗?” “没有受伤, 但有事。”我木着脸和她对视, “紧张过头感觉要吐了, 完全睡不着。” “太夸张了吧, 上场的人又不是你。” “呜,但是……” “没办法,那今天的比赛我陪你去看好了。”她伸直手臂拉起刚才穿到一半的西服长袖, 理了理衣领。 “不用了!姐姐你不是还要去法院吗?” 所以才会起得这么早。 “只是旁听而已啦,至少和妹妹的事情相比完全不重要。” “我好感动, 但还是不要。”我认真地摇头说,“如果比赛输了我说不定会哭,那样太丢人了,不想被姐姐看到。” “已经在预设输了的情况吗?到底是有多不信任那位男友君啊!” 怎么可能会去做那种一不小心就会成真的危险假设!我下意识反驳:“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列举一下可能性——” 由香里走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揉揉我的脑袋,打断了我的话。 “我知道你是因为太过在乎他而感到不安,但现在先试着去相信对方怎么样?既然能成功登上全国级别的舞台,他一定是很厉害的人。” “不是很厉害,是超级厉害。” “可怕,这就是恋爱脑滤镜吗。” “是事实!” “好好,是事实。”她笑着说,“我高中的时候也参加过女篮的比赛,虽然只是地区练习赛,但多少能明白那种心情。比起被人担心,果然还是更希望对方能全心全意地相信我、然后笑着给我加油,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对了——明明那个人不止一次说过“绝对会赢,所以相信我”这样的话。 我沉默下来,最终安静地点了点头。 “姐姐,相机借我用一下。” “是要拿去拍男朋友吗?” “嗯。” “就放在我房间书桌左手边的抽屉里——但是记得在比赛时关掉闪光灯和声音,小心被赶出去。” “我明白了!” 起床洗漱后,我开始收拾出门需要带上的随身物品。 首日的开幕式在早上,因为入场有人数限制,为了防止自己错过重要的画面,所以我提前了两个小时出发。 名为冷涡的闭合环流驱散了笼罩在东京上空的阴霾。冬日少云的晴空中,朦胧的淡粉色自太阳升起的方向开始往延伸,最终在边缘过渡为澄澈的苍蓝。 前往东京体育馆的巴士缓缓停靠在站台前,刷完卡走向最近的空座时,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像是水波般平静,不含有丝毫多余的情感。 “宫城同学,早上好。” 我向着声音的来源处,困惑地抬起头。 * “嗯?是黑子认识的人?”坐在诚凛篮球部众人中间的相田丽子率先反应过来,转过头小声确认。 黑子哲也点了点头:“嗯。” “哇,好漂亮的女孩子。”抱着背包的小金井慎二小声地感叹。 刚走上车的那位黑发女孩抬起头,稍长的额发坠在眼前,隐约露出一双颜色独特的眼睛。看上去很安静,并不是活泼热情的类型。 她表情有些犹豫地走过来,然后拘谨地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早上好,黑子君。还有……黑子君的同伴们,也早上好。” 虽然说话的时候没有在笑,但她脸上的表情也和生硬冷淡无关,更像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嗯,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应该不会很难相处。 做出了以上判断的相田丽子露出足够温和友善的微笑:“你也是来看比赛的吗?” “是的。” 性格活泼的小金井接着问道:“既然是黑子的朋友,难道说今天是来看我们的比赛的吗?” “对不起,我是海常的学生,所以……” “海常?那就是奇迹的世代的黄濑凉太在的那个?”相田丽子说。 “是的!” 像是从她的话语中检索到了关键词,女孩子平静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激动与……自豪? 啊,毕竟那个人是自家学校的王牌,她会觉得自豪也很正常。 “但是我们和海常也有可能在半决赛对上,那个时候就是敌人了呢。”身为诚凛教练的相田丽子表情认真地说。 “诶?已经在考虑半决赛的事情了吗?是不是自信过头了?明明首轮比赛还没开始……”一旁的日向顺平没忍住插嘴。 相田丽子扭头,摆出一个极尽和善的微笑:“哈?难道你们不是抱着必胜的觉悟在努力吗?” “那完全是两回事吧!” 巴士在这支队伍热闹但不至于吵闹的氛围中到达了终点站,互相道别过后,相田丽子便带领着队伍成员从专用通道提前入场。 “说起来,刚才那个孩子,和黑子给人的感觉很像呢。”路上,木吉铁平随口提起。 “并不像吧。”黑子哲也平静地反驳。 小金井慎二若有所思地表示赞同:“好像是哦,表情很少,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样子,但是存在感还是要比黑子强一点。” 黑子哲也想了想:“以前或许是这样,但是和黄濑君交往之后,宫城同学好像变了很多。” “是吗……嗯?等等,交往??原来她和黄濑凉太是那种关系吗?!” “是的。” “‘是的’——才不对吧?!关于奇迹的世代的八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啊!” 原本走在前方的相田丽子转身,用力按住两人的肩膀,温柔地微笑起来:“你们在聊什么呢?一定是关于比赛的事情吧?” “……是、是敌人的情报!” * 因为入场比较早,我幸运地找到了靠近比赛场地的看台。开幕式结束后,很快就会迎来正式比赛,观战席上空余的座位也逐渐被人填满。 这个聚集了“奇迹的世代”五名成员的全国级别舞台,毫无疑问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接下来是海常在冬季杯的首轮比赛。 随着双方队员入场,场上的欢呼声愈发沸腾起来,尤其是坐在我前排的女孩子们。 我紧盯着那块被高举起来的“i love kise”的牌子,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处的是演唱会会场。 ……可恶!早知道我也做一个了!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输给他的粉丝们! 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海常加油!”以及“黄濑君加油!”。就在我纠结要不要抛弃所谓的体面,和他们一起出声大喊时,站在场地边缘准备上场的黄濑凉太突然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体育馆过分明亮的灯光下,那张明丽的脸庞仿佛正在发光一样刺眼。他笑起来,高高举起右手挥了挥,似乎想要以此作为对支持者们热情应援的回应。 有一瞬间,我错觉般地以为他看见了我——不过可能性几乎为零,座无虚席的看台上,我的身影应该完全埋没在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 但是没关系,我能注视着他就足够了。 海常与平石的首战毫无悬念地迎来了结束,这种说法或许对输掉的那方有些残酷,但却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怎么样?说过了,绝对会赢的吧!” 通往馆外的长廊上,许久不见的男朋友语气兴高采烈地站在我身边,亮着眼睛等待夸奖。 如果是平时,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抱住他给出肯定的回答。然而此刻,他的队友还站在旁边等待。 “你这家伙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明天还有下一场比赛!”笠松前辈对黏黏糊糊向我凑过来的大金毛使用了正义的铁拳制裁。 “好痛!” 赛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仅需要进行复盘、休整状态,还要为紧接着就要到来的下一场比赛做准备,所以不能占用他太多时间。 但面对这难得的宝贵机会,我还是鼓起勇气扯了扯他的运动衫下摆。 “嗯?”黄濑凉太顺着微弱的力度屈膝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表情很乖地看过来,被汗水打湿的睫毛有几根粘在了一起。 我在这样近乎平视的角度下和他对视。 那双被灯光渲染成炫目金色的眼瞳里,仿佛蕴藏着来自远星的璀璨亮光,在短暂的瞬间夺走我全部的理智。 所以本能地伸出手臂。 透过短袖运动衫轻薄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的身躯变得僵硬起来。 “对不起。”我一边小声道歉,一边将脸埋进他的颈间。 “诶?!等、我刚刚流了很多汗!” 他下意识想要推开,却又停了下来,无处安放的双手停留在距离我肩膀和后背仅有几厘米的空气中。 第83章 于是得寸进尺的我延长了这个单方面的拥抱,在默数五秒后才松开他。 我注视着那张过分惊讶而怔住、微微睁大眼睛,因而显得有些傻里傻气的脸,轻声开口:“辛苦了。”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沦为背景板的队友在旁边不满地吐槽:“辛苦赢下比赛就是为了在这里吃狗粮吗,太过分了吧!” “嘛,黄濑他刚才也很努力了。” 那点微小的勇气跟随着残留在双臂与指尖的温度,一同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我不好意思地后退两步,向大家弯腰鞠躬道别,然后在羞耻心的作用下落荒而逃。 “真羡慕,我也想谈恋爱了。”结束这段小小插曲后,站在旁边的森山边走边说,“说到这个,刚才e区看台二排左数第八位的那位女孩子,有没有被我精彩的表现迷住坠入爱河呢?” “位置太具体了吧,好可怕。” 走出几步的笠松回头提醒还停留在原地的人:“别发呆了黄濑,该走了。” 黄濑凉太攥着胸口的衣料,用明显走神的虚浮语气喃喃:“……刚才好像碰到了,是软的。” “?” “前辈?为什么又要揍我?!” 第66章 并非相信的确信 冬季杯赛程进行到第五日, 观众们的情绪显然要比前几日更为高涨。原因无他:四分之一决赛的每场都有奇迹的世代出场。 上午的比赛结束,洛山和秀德顺利晋级至半决赛,而诚凛与阳泉的比赛将在傍晚举行。 即便诚凛在首战上击败了ih的准冠军桐皇成为脱颖而出的黑马, 但在前面的比赛中,以铜墙铁壁般的防守将对手比分压制为零的阳泉毫无疑问才是这场比赛的焦点。 人们总会对熟悉的人偏心, 所以在看到比赛结束、诚凛获胜的那一刻, 我不由自主地松口气,终于放开了紧攥的双手。 走出场馆的那一刻,先被室外扑面而来的寒气打了措手不及。入夜后气温降得更低, 我重新扣上大衣的牛角扣, 拢紧了脖子上的围巾,朝墙边的自动贩卖机走去。 温热的咖啡罐驱散了些许寒意, 感受着新鲜空气的同时, 我拿出手机确认下一场比赛的时间和信息。 海常的比赛在晚上,对手是来自静冈的福田综合学园。 因为没有认识的人在, 所以我并没有特意关注过这支队伍。但既然能成功闯进四分之一决赛,绝对是不容小觑的对象。 想到这里, 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重新变得紧张起来了。我一口气喝完咖啡,焦虑地开始在馆外走来走去。 然而赶在比赛开始前回到体育馆时, 从墙角后方隐约传来了模糊的争吵声。 我谨慎地探出头, 站在阶梯通道口的是不认识的男人、不认识的男人、不认识的女性、还有……火神同学? 和曾经被他不小心用篮球砸中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我会记住他只是因为那头少见的棕红色短发, 以及在篮球部的同龄人之中也颇为显眼的身高。 ——但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留着奇怪发型、看上去就不好惹的不良正单手掐着一名女性的脖颈,在他面前,另一位身穿阳泉制服的男生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半跪在地面上, 脸上还带有红肿的淤青。 打、打架?但是我记得正式选手参与斗殴的话会被取消比赛资格。 “你这混蛋!快放开她!”火神的声音里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刚才的比赛我看了,挺有能耐的嘛你这家伙。”满脸恶人相的不良如是说道。从我的角度, 能依稀看见他身上那件运动外套上的队标。 “fukuda”……福田,那不就是下场比赛的福田综合学园吗?? 除了争吵声以外异常安静的侧门处,手机拍照时所发出的“咔嚓”声格外明显,一晃而过的闪光灯同时夺走了对方的注意力。 “我已经拍下来了。” 我从拐角的墙壁后走出,举着手机神情严肃地看向他。 “如果你再不放手的话,我会将这张照片交给比赛方,你应该也不想被取消参赛资格吧?” 他扬起下巴,轻蔑地嗤了一声,脸上轻佻的笑意化作一种充满恶意的讽刺。 “这是在威胁我吗?你又是谁?从刚才开始碍事的家伙就一个一个冒出来,烦死了。” 被扼住喉咙的女性趁机从他手上挣脱反击,他毫不在意地避开攻击,转身朝我走来。 合掌活动拳头时,被扳动的指关节咔咔作响。 “喂、宫城!别站在那边发呆,快跑!那家伙可是真的会动手的!” 天呐!明明同班的时候从来没说过话,但火神同学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好感动……不对,现在才不是感叹这种事情的时候! 自从上次遇到岛田后,我就在包里准备了辣椒水和警报器以防万一,因为不能携带入场,它和我的背包一起被存放在了场馆入口的储物柜里。 所以现在只能先逃跑。 这个人比我想象中更在意手机里的证据,只要往东侧大门的方向跑,到达监控范围内就没关系了。 迅速做出判断后,我开始往后退,然而脑内的倒计时只来得及进行到二。 一颗篮球突然从入口方向飞来,又被不良抬手拦住。 “喂喂,一声不吭突然就用篮球扔我,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吗?”他转头,扬起下巴轻蔑地拉长了声音,“——凉太。” “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祥吾君。” 我惊讶地停下了脚步——那是我绝对不会错认的声音。 从馆内走出的金发少年缓慢地垂下了手臂,灯光照亮侧脸,另一半隐没在阴影中。他蹙着眉,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即便亲近地以名字作为称呼,语气却是毫无感情的冰冷。 火神震惊:“你认识这个家伙吗?!” “啊,算是吧。” 黄濑凉太紧盯着不远处的男人,边介绍对方边往我的方向走过来。 “名字叫做灰崎祥吾,在我入部前一直是帝光篮球部的正选。” 剩下的大串介绍总结一下就是,空有实力却品行堪忧、喜欢滥用暴力的不良少年。 ……感觉好耳熟哦这个形容。 然后在黄濑成为正选顶替了他的位* 置后,这个人被队长劝退,然后彻底消失在了大家眼前。 “——所以,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黄濑凉太不动声色地拦在我身前,阻断了来自灰崎的视线。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反正我只是闲着无聊来打发时间的,篮球这种东西怎样都好。”他抛起手里的球,意有所指地说,“不过非要说的话,也可以把它当做是复仇。毕竟下一场的对手可是你啊,凉太。” 什么嘛,这个说话方式真令人讨厌,听起来好嚣张。 我抓着黄濑凉太的外套下摆,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不满地瞪着灰崎。 对方还在自顾自地进行演讲:“当初的你可是在一次都没赢过我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当上正选,成为了第五人。” 黄濑凉太垂在腰侧的那只手臂动了动,向来自信高傲的他罕见地陷入沉默,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话。 “凉太?”我有些担忧地拉住了他的手。 他动了动手指,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回握过来。 “现在就只是把原本就属于我的位置从你手里夺回来而已。”灰崎挑衅般地说。 可恶,好生气。 我冷冷地打断他:“你说完了吗?一般而言,只有底气不足的人才会找那么多借口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我绞尽脑汁从脑内搜寻能与之匹敌的垃圾话,虽然很没素质,但有些时候就需要以毒攻毒。 可回应我的并不是灰崎祥吾,而是站在我面前的黄濑凉太。他的手指终于贴近我的掌心,将令人安心的体温传递过来。 “虽然有些抱歉,但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吗?”他没有看我,始终面对着火神的方向,声音是缺乏起伏的沉静,“我无论如何也想和他做个了断。” “可以相信我吗?”黄濑凉太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几乎像是耳语。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收起手机,点了点头:“嗯。” 稍纵即逝的轻笑声消失在空气里,下个瞬间,他重新抬起头,直视着灰崎,语气坚定。 “虽然我对「奇迹的世代」这个称呼并没有什么执念,但也没有打算将这个位置轻易地让给你,祥吾君。” “让给我?想要的东西直接抢过来就行了。说起来,国中的时候,我从你的身边抢走了女人,这样的剧本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灰崎不屑地抬眼,眯起眼睛笑着望向我,循循善诱般地说。 “站在那种输掉之后只会跪在地上呜咽的丧家犬身边,可是很丢人的。” “这种古早的剧本还是不要了,我又不是供人抢来抢去的道具。”我伸指冷酷地比了个叉,“不好意思,你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第84章 在他玩味的注视中,我踮起脚豪迈地勾住黄濑凉太的肩——虽然太高了有点费劲——同样用上挑衅的语气。 “而且嚣张地放下狠话之后再输掉,才更丢人哦。” 出现在他眼中的怔愣与些微恼怒昭示着我的胜利,他毫不在意地轻哼一声,冷冷地投来一瞥。 无论如何,这一回合都是我赢了。爽了! 在灰崎出言反击之前,我赶紧拉住黄濑凉太的胳膊转身离开,小声提醒:“趁他还没想出新的话术,我们赶紧开溜,这样他就只能在心里生闷气了。” 通往场馆内部的通道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脚步声与呼吸,一直沉默不语的高个子被我轻轻松松地牵在身后。 推开虚掩的大门前,黄濑凉太突然停下了下来。 他说的没错。” “嗯?什么?”我茫然地跟着停下。 “和那个人一对一的时候,我一次也没有赢过。” 额发落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我无法通过表情判断他的情绪,只能得出他没有在笑的结论。 短暂的沉默后,他抬起头,露出熟悉的微笑,像是重新打起了精神:“啊……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黄濑凉太同学。” “在——不对!为什么是全名?” 我伸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和我对视。他微微俯下身,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通道的照明灯将眼前的一切清晰地映照出来,手指停止颤抖的那一刻,我终于在那片澄澈的金色中找寻到属于自己的倒影。 她正皱着眉、看上去并不怎么开心。 为什么呢? 好像总有谁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个人应该永远坚定、永远自信、永远不会感到迷茫和烦恼。曾经的我一定这样想过。 可是这种期待也太残酷了。 “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就算你一次都赢不了,我的回答也不会变。”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但是一次都赢不了的话也太逊了。” “才不会呢!努力比胜利更重要,这才是符合体育精神的观点吧?” “那一般是输掉后用来安慰的话啦。” “这种说法好失礼啊,快向所有的参赛选手道歉。”我动了动手指,直到那张俊秀的帅脸变成委屈的苦瓜脸,才满意地收回手。 “我相信你会赢——我没办法说出这种话。”一旦说出口,它便会成为诅咒。 “所以‘我相信你’——那是和输赢以及可能性无关的、百分百的确信。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才能这样断言。” 黄濑凉太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他始终保持着别扭难受的弯腰姿势,许久之后才低下头,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有着明亮颜色的柔软发梢从眼睑上方缓慢扫过。 “好像最近,你总是会突然说出一些非常帅气的话。” “咦?大概是因为放假后读了很多轻小说?被这样一说突然感觉有点羞耻了……” “没有那回事啦。冬季杯结束后,我也稍微去读一读好了。” “需要推荐吗?” “那就拜托你了。” 黄濑凉太直起身,抬高手臂做了个拉伸,视线放在门后的舞台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但是在这之前,得先去给嚣张过头的人一点教训才行。” 第67章 是告白 因为被意外的插曲耽误了时间, 等回到内场的时候,比赛临近开始,自由席的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 兜兜转转没能找到好位置, 最后干脆站在了最后排的高处——然后很巧地遇到了同样站在那边的青峰和桃井。 我停下脚步问好:“晚上好。” “哟。”穿着羽绒服双手插兜的青峰抬起头,姑且也打了个招呼, “明明是黄濑的比赛, 结果还迟到了吗?” “在外面遇到了麻烦的人,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我认真地回答了他的玩笑话,又接着问, “说起来, 青峰君也是帝光篮球部的吧?你认识’灰崎祥吾’这个人吗?” 他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转头看向场地中心, 双方的选手已经入场, 正在进行赛前热身。 “啊,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青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怎么,你也认识他吗?” “刚刚认识的, 他好像还想揍我一顿。” “诶?那伊织没事吧?!”桃井紧张地抓住我检视了一番。 “没事,没有受伤。但这个人让我感觉很不爽。” 回到队伍中的灰崎祥吾带着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毫不在意地用手肘撞开了正在做拉伸的队友。我冷脸注视着场地中心, 压抑着怒气开口。 “——明明是个人渣, 却能比我先认识黄濑同学, 不可原谅。” “……哈?你在意的就只是这种事情吗?” “是的!超在意的!” * 这场比赛看起来很奇怪。 记分牌上的分数差悬殊。从第一节 的途中开始,海常就一直处于被压制的被动状态。可对方的选手同样无精打采,只有灰崎祥吾始终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黄濑同学的状态也明显不对劲。 这里距离赛场太远, 转播的画面没有收录声音,所以我无从得知选手之间的交谈内容, 但灰崎毫无疑问说了很过分的话。 不然的话,黄濑同学他绝对不会露出那种脆弱动摇的表情。仿佛尊严和珍视的事物都被人毫不在意地一点一点碾碎、丢弃在眼前。 ——我绝不允许有人做出这种事情。 思考几乎停滞的大脑里只剩下这样的念头。 侦探社的乱步先生说过,我的异能力是有限制的。但是这一刻,直觉告诉我,如果只是左右眼前这场比赛结果这种小事的话,我可以轻易做到。 灯光和噪音逐渐远去,胜与负的界限在超自然的力量面前开始变得暧昧不清。 视野被模糊的色块填满,但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在其中捕捉到由白与金所构成的幻象。 我扶住栏杆,将身体重心缓慢支撑在上面。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渗透进血管,再随着血液循环输送回心室。 将摇摇欲坠的理性艰难地拽回地面。 因为和他做过约定,所以不行。 闭上眼深呼吸,再次睁开眼的时刻,眼前的景象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我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青峰大辉,平静地开口。 “青峰君,这场比赛结束后有空吗?” “怎么了?”他低头看过来。 “可以拜托你和我一起去做掉那个姓灰崎的男人吗?” “……虽然不太可能,但姑且还是确认一下,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表情很恐怖。” “对不起,刚才是在开玩笑,吓到你了吗?哈哈。” “你的语气听上去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啊!” 我收起脸上的假笑,严肃地说:“没关系,我的包里有辣椒水,到时候我们去监控死角动手。我先去充当诱饵让他放松警惕,届时躲在旁边的你就伺机而动,找个好时机出手打晕他。” “已经连计划都想好了吗??” 起初,这的确只是我为了转移自己注意力而开的玩笑。但在比赛结束前,看见灰崎为了胜利而不惜犯规伤人时,它就不再是玩笑话了。 我很生气。 即使最后,被大家所信任的王牌在负伤状态下,扣出了最后一篮,漂亮地赢下了比赛。 海常的队员们聚在黄濑凉太身边开始庆祝胜利。被抱着脑袋搓了一顿的他带着笑从人群后抬起头,似乎想要在看台上寻找谁的身影。 而我没能笑出来,只是收回了视线,沉默地转身离开。 “五月,你先回去吧。”青峰也跟着转身。 “没事吗?”桃井担忧地问。 “那个笨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我稍微去看一眼。” 再次走出场馆时,意外地不觉得寒冷。我抓着挎包的肩带,右手放进口袋,靠在墙壁上,紧盯着从出口离开的人群。 很快,灰崎祥吾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我直起身,安静地跟在对方身后。 没有刻意消除的脚步声接在他之后响起,直到走进无人的偏僻角落,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转身看向我。 “你不会是个笨蛋吧?”那张脸上有着明晃晃的尖锐讽意,“居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跟到这种地方来。” “这里的地面上有化掉的积雪。”我平静地回视。 “嗯?” “所以你在上面滑倒,摔出骨折的可能性并不为零。” 他嗤笑一声:“别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笨蛋。” 我无视掉他的嘲讽,尽可能地以不带情绪的语气提问:“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情?” “你难道是来给凉太打抱不平的吗?”他用上了不可思议的语气,“那家伙总是能轻易地获得一切,真的很让人火大啊。” 第85章 “像你这种连真心都不肯交付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去埋怨吧?无论是篮球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很能说嘛你。” 灰崎一反常态地笑起来,瞪大了双眼。 “但是我啊,最讨厌的类型就是像你这种——自以为是还伶牙俐齿的人,你们两个还挺像的——只是看着就来气,让人忍不住想要毁掉。” 与毫不掩饰的恶意一同袭来的,是裹挟着风声落下的拳头,目标明确地指向我。 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拳骨与脸部皮肤接触的沉闷声音响起的下个瞬间,那具对我而言如同小山般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我将视线从被一拳打倒在地、彻底失去意识的灰崎祥吾身上收回,看向停在旁边的青峰大辉,比出了大拇指:“nice punch,搭档。” “谁是你的搭档啊?”他颇为头疼地啧了一声,叹起气来,“这之后该怎么办呢……算了,总会有办法的。” “没关系,我知道有个藏匿尸体的好地点。”我认真地说,“现在就把他拖过去埋了吧。” “喂,他还没死呢,只是晕过去了而已。话说你怎么会知道藏尸的地点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可怕的话,人设都变了吧!” 我收回了试探呼吸的手,蹲在地上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说:“我……在有关黄濑同学的事情上,好像会变得不像自己。” 我抬头看向青峰,确认般地问:“这样会很奇怪吗?”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别问我。” 他背过身,一副打算直接离开的样子,最后又在短暂的沉默后漫不经心地接上了对话。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吧,我看你们俩都挺乐在其中的。” “……哎?” 重新回到体育馆附近时,我看见了黄濑凉太的身影。他换好了衣服,独自站在大门外,灯光落在发间,映出像是雪花的白色光点。 逡巡于人流中的视线顿住,落在立于台阶下的我身上。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在有所动作前,脸上本能地先一步流露出鲜明的笑意。 那个瞬间的我好像失去了思考机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于是就这样仰头盯着他看了半晌。 黄濑凉太没有催促,也没有发出疑问。 只是在我伸出手的时候,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顺从地弯下腰,然后低头。 手掌顺利触碰到他脸侧的皮肤,它已经在冷风里变得比我的手指还要冰凉。我不说话,他同样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弯起眼睛笑着看我。 我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套在了他的颈间。 “这个说不定会弄脏的。”他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不以为然地将围巾多缠了一圈:“没关系,下次洗干净再还给我吧。” 他嗯了一声,偏头轻轻蹭蹭我的手背,颊边柔软的发尾像是小狗的尾巴扫过。 “你一直没回消息,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刻意放轻的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委屈,但比起抱怨和控诉,它更像是撒娇。 “对不起,刚才没来得及看消息。我以为你会和前辈们一起回去。”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见你。” 我被突如其来的直球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笑着嗯了一声,又抬头问他:“没事吗?脚还痛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往前一步,将我揽进了怀里。那是一个完全不够温暖的拥抱,大概是因为出过汗之后又在冷风里站了很久,他的体温比我还要低。 “赢了。”他说。 “嗯,我知道——恭喜你。” “那个时候,其实有一点害怕。” “嗯?” “……会忍不住想,如果输了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我环住他的腰,贴近了他的身体,试图将体温传递过去。 “就算只有一瞬间,我也有在害怕自己真的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他的声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这个时候应该要说点安慰的话吧,像是“不用害怕”、“输了也没关系”之类的。但我却好像突然失去了人类该有的同理心,只顾着将头脑里愈加清晰的念头传达出来。 比起被保护的人,我更想成为能够支撑他的人。 于是我说:“不会的。” 是“不会觉得失望”,还是“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呢?我也不太明白。 “——只要你说需要我。” 他曾经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说需要我,说没有我不行。” 我知道,如果他开口的话。 “——那样的话,我就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我的心脏也会心甘情愿地一直为之而跳动。 脸颊旁的胸腔里,传来鲜活的、富有生命力的节奏。永不停歇的河流、片刻不停的钟摆、升空的花火,被赋予相似形容的声音似乎变得越来越急促。 许久的沉默后,我听见他问。 “这是告白吗?” “嗯,是告白。” 他收紧了手臂,落在耳畔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输给你了,说不定你的重力程度比我还要高出不少,简直要变成黑洞了。” “其实稍微有一点夸张的成分在,如果害怕的话,我也可以撤回刚才的发言。” “不行——说出口的话就不能撤回了。” 我微笑着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大声说:“那就请你做好觉悟吧,从现在开始,我绝对不会轻易放手了哦!” 第68章 与欲 冬季杯半决赛的那天, 是晴天。 那是我唯二记得的事情。 而另一件,则是海常以80:81的比分输给了诚凛这件事。 从盛夏到深冬,有许多事物发生了改变, 像是我站在这里的理由和立场,亦或是我与他之间的距离。 但也有未曾发生任何改变的存在, 比如比赛的结果, 比如他哭过之后微微泛红的眼尾。 当被人搀扶着走出通道的黄濑凉太出现在视线尽头时,我的身体比意识先一步做出了行动——用跑的。 迈出两步后,又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候, 好像连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所以我突然间失去了靠近他们的勇气。 可反而是需要被安慰的人先叫住了我。 “宫城,黄濑就拜托你照顾了。” 这句话是森山前辈还是小堀前辈说的呢?总之应该不会是笠松前辈, 毕竟他总是没办法做到和我正常对话。 我愣愣地点头说好, 然后还有辛苦了和再见。 大脑像被冻住一样无法顺畅地进行思考,等到思绪回笼的时候, 我的身边已经只剩下黄濑凉太一个人。 因为客观存在的身高差距,他不得不用有些别扭的姿势搭在我的肩上。我抬头和他对视, 迎上他略带无奈的目光。 “终于回过神来了?”黄濑凉太问。 我有些迟钝地眨眼,没有回答, 反而问道:“你没事吗?” 他朝我笑了笑, 但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没事啦, 只是运动过度有点累, 休息一下就好了。啊,会不会觉得我很重?” 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嗯,很重。”我说。 “呜哇, 虽然诚实是好事,但是这种时候应该说不重才对吧……”这样吐槽着的他似乎正打算站直起身。 我立刻抓住黄濑凉太垂在我肩侧的手臂, 阻止了他的动作。 透过那件单薄的运动外套,能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下属于小臂的肌肉轮廓,伴随着他下意识收紧又松开手指的动作,从指腹缓慢滑过。 只要稍稍用力,他就能脱离我的束缚。 微弱的不安支使着我抬起另一只手,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是心灵上的沉重……”我一字一句地说,“总觉得很难过。” 片刻的沉默后,他露出温柔的苦笑。 “怎么这个表情?” 黄濑凉太的手指点在我的颊边,往上提了提,大概是想在我脸上也比划出同样的微笑。 “努力比结果更重要,你昨天不是才说过这种话吗?” 我:“反悔了,我现在觉得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他猝地笑出了声,这一次的笑听上去真切了许多。 “虽然输了比赛确实会很不甘心啦,但也不能就这样停在这里。来年……下次一定会让你看到我帅气地夺得冠军的画面的!” 是无比笃定的、确信的声音。 日落降临前的天空异常明亮,可近旁那道灿金色的身影在我眼中远比太阳还要闪亮耀眼,仿佛是要将黑暗彻底吞没的白夜。 但是……无论他还是我都清楚地知晓,并不是简单的“来年再战”,即将引退的三年级前辈已经没有可以再努力的来年了。 我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哦。” 第86章 “啊——这个反应好敷衍!倒是再激动一点嘛!”身旁的人汪呜汪呜地开始抱怨。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期待下一次的比赛的。”我干脆利落地使用了插言,一手扒拉着他的胳膊,一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今天辛苦了,我先给你打个车,快回家好好休息。” 话音落下,黄濑凉太的手掌也跟着落在手机上方,遮盖住了我的视线。他垂头望着我,语气分外平淡。 “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嗯?”我顿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虽然感到困惑,但还是迟疑着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哦……那稍等一下,我去准备点拜访用的礼物。” “不用那么麻烦啦!今天家里没有人,他们都去箱根泡温泉了,明天才会回来。” “那就是独处……?” “是哦,是久违的独处。” 那些沉重的情绪好像逐渐远去了,恢复到平日状态的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若无其事地摆出令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几乎像是引诱。 可我没办法拒绝这个。沉甸甸的情绪压迫着胸口,感同身受着那份失落的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要拥抱他,想要感受他的体温和心跳。 所以我选择主动跳进狐狸挖出的陷阱。 “——好,我要去。” * 为了方便赛前交流和赛后复盘,比赛期间,大部分选手会和队友住在一起。所以黄濑凉太的卧室异常整洁,几乎没有留下近期的生活痕迹。 就算趴在上面,也嗅不到任何属于对方的气味……不,我并不是变态,也没有真的去闻,只是像这样打个比方而已。 房间里的空调稳定地输送着暖气,我收起多余的心思,乖乖靠在床边,开始整理相机里的照片。 因为看台和场地之间距离太远,拍下来的照片看起来有些模糊,构图和取景也是符合新手水平的惨不忍睹。 从头到尾翻过一遍后,我悲伤地发现相册里竟然没有一张能拿得出手。 虚掩的房间门被推开,浑身充斥水汽的黄濑凉太在我身边坐下,好奇地探头看过来。因为刚洗过澡,没有完全吹干的发尾软软地贴在脸旁,新换的衬衣上也隐约沾上了水痕。 我不为所动地举起相机,对着他按下快门。 少年模特茫然的笑脸被暂停在了画面之中,琥珀色的眼瞳将来自窗外的亮光遗留在其中,融合成暗淡的金。 我对着屏幕感叹道:“好厉害,随手一拍就能出片。” 这难道也是天赋吗?有这样伟大的一张脸,说不定就连死亡角度都能驾驭。 “真的吗?让我看看。” 他从我手里接过相机翻看了一会,突然抬手将镜头对准了我。 我反应迅速地挡住镜头:“不行,不可以拍我。” “诶?为什么,明明很可爱啊。” “可爱也不行!” 对镜头的恐惧在长久的时间里成为了一种本能反应,我从地板上起身,试图从黄濑凉太手里夺回相机。 而他故技重施,往上抬高手臂避开了我的动作。 但人会成长。 这一次的我没有选择伸手进行徒劳的尝试,而是撑着地板探身靠近了他。 ——占据感官的是柔软、湿润的触感。 时间几乎停滞的瞬间,桌面上的台钟指针行进的声音仿佛也一同放慢。 从他冰凉的唇边离开时,他仍旧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唯有慌乱之中眨动的金色眼眸传递出他并非雕塑的事实。 我以胜利者的姿态起身,轻松取回属于我的相机。黄濑凉太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满地进行了控诉。 “这可是犯规!” “你有身高优势,本来就不公平嘛。” 我背对着他,果断删掉刚才他趁机拍下来的照片,虽然它本来就因为镜头里的我在乱动而糊得只剩下虚化的轮廓线。 耳边响起布料的摩擦声,紧接着是夹杂在叹息间的低语:“……太狡猾了。做了那种事情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开,难道是故意的吗?” 房间里的暖气将大脑蒸得晕乎乎的。脱下来的外套还搭在椅背上,对方的身躯隔着总计三层的单薄里衣,将体温和心跳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 “对哦,是故意的。”我说。 黄濑凉太没有说话,只是缓慢收紧了环在我胸前的手臂,将额头抵在我的颈侧。下一刻,从后颈处传来了微弱的痒意,并非唇齿留下的痕迹,而是湿热的鼻息。 “好痒,不要再闻了。”我下意识偏了下头。 他闻言停顿了一下,确实没在继续闻了,但是—— “也没说可以舔呀!” 我往前想要躲开他,却被握住手腕拽了回去。失重感消失之后,后背陷进了柔软的床铺,而眼前是他近在咫尺的脸,正居高临下地投来俯视。 褪去了笑容,隐秘的攻击性于阴影之中逐渐展现出来。 抽离了轻快感的声音也被刻意压低,听上去毫无感情:“……那你也应该知道会变成这样吧?” 强硬挤入□□的膝盖隐约有继续深入的趋势。 生物的本能在叫嚣着危险,所以应该挣扎的。可比起害怕,这一刻心脏跃动的频率更像是紧张和兴奋。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当然知道,所以我才会那样做的。” “……”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了松动。 黄濑凉太沉默着、沉默着,最终发出一串无可奈何的气音,松开了手腕上的桎梏,俯身抱住了我。 垂落的发尾从脸侧轻轻扫过,残留在鼻尖的是沐浴露与洗发水混合在一起的浓郁香味。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困惑地问:“不继续了吗?” “我投降了,不然真的要变成无法挽回的事态了。”他闷声说着,伸手按住床铺打算起身。 诶……至少再抱久一点吧? 我扯住他的衣襟,将他重新拉了回来。脸颊互相靠近的刹那,我率先捕捉到他脸上微弱的讶异,而后才是落在唇瓣上的热度。 好像要将大脑融化一样。 直到绵长的水音完全消散时,他才微微喘息着放开了我:“好了……” “明明还没有好。”我打断了他的话。 曲起的膝盖接触到了属于对方身体的弧度,那个瞬间,他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起来。 都是暖气的错,脸颊上的温度已经快要将理智和汗液一起蒸发殆尽,喉咙里也蔓延着干涩的渴意。 我抬起头,执着地追问他:“难道不会觉得难受吗?” * ——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在那根维系理智的天鹅绒绳彻底绷断之前,黄濑凉太最后看见的是温柔绮丽的紫色漩涡,仅仅只是片刻的注视便会让人产生眩晕感。 “……先起来,这样不方便。” 呜哇,这种哑到不像话的声音真的是他发出来的吗? “咦?这次不拒绝了吗?” “我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厉害。” “耶。” 在平常的状态下,那道缺乏情绪起伏而显得有些冷淡疏离的声音里,多出了几分柔软的音调。 和他相比,她无论在力气还是体型上都明显更为柔弱——并非客体化的审视,而是客观条件上的对比。 但这一刻,骤然窜上脊背的痒意让他感觉自己成为了被紧紧粘在蛛网上的蝴蝶。 无法拒绝、无法逃离。 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更深。 心脏的轰鸣几乎要盖过空调运转的噪音。 “‘耶’什么啦,你真的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他只能无奈地、低声地叹息,却还是顺从地坐到了地板上,“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可没办法保证。” “没关系,我相信你能忍住的。” “别在这种时候说奇怪的话啊!” 她很开心地钻入他的怀中。手指沿着衬衣垂直的门襟缓慢往下,最终停留在下摆附近,将更加炙热的温度传递至腰际的皮肤上。 那是几乎要吞没理性的感觉。 垂落的黑发编织成网,将他彻底笼罩在其中,因而无法呼吸。 意识沉沉浮浮,他像是被蛛丝缠住的昆虫,也像渴水的鱼,只剩下挣扎的本能。 起初,只是用手背挡住嘴,防止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本能地咬住了手背的皮肤。 蔓延在感官之中的是疼痛。以及从另一方向传来的,完全淹没了疼痛的快感。 她动作生疏,但也正因为生疏和毫无章法,同时充斥着无法预料的陌生感。 窗槛上挂着的风铃在空调的出风口下方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不记得自己有买过这种东西,所以大概是姐姐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挂上的。 在这之中,隐约混有比清水更加沉闷黏腻的杂音。 像是夏日祭典上,挂在手指上的水风船碰撞挤压时会发出的声音。在奔跑时变得急促,随着重力与弹性的作用接连不断地撞进掌心。 第87章 思绪有大段漫长的空白。 潮水漫过头顶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一声困惑的询问,那几个模糊的音节组成他的名字。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它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助燃剂。 “呜……等——” 于是最终,系在尾指上的细绳不堪重负地绷紧、断裂。 脆弱的气球从指尖坠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被橡胶薄膜所包裹的水液也在瞬间迸裂散开,溅落在对方的手指上。 心脏似乎也要跟着绽裂开来,眼前混乱扭曲的画面重新变得清晰时,他剧烈地、急促地呼吸着,抬起头看见她有些茫然的脸。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好像没能准确理解现状。 黄濑凉太直截了当地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别扭地小声说:“不要再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哦。” 艰难平复下来的呼吸又有动摇的趋势,他果断地选择起身,将她推进浴室。 “别发呆了,快去清理一下。” “没有这样那样的感想吗?” “又不是去餐厅用餐!为什么还要写评价啦!” “诶……?*? 凉太好冷淡哦。” 这样小声抱怨着的她却是在笑,是少见的、稍微有些坏心眼的笑容。 脸颊上的热度像是在发烫,他抬起手,碰地一声关上门,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虽然不在乎的成分要更多一点,但曾经自认为对女孩子有基本尊重的人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没办法怪罪可爱的女朋友,那就只好怪自己太没自制力了。 完败。 第69章 拥抱戒断症状 短暂的寒假结束后, 要为升学做准备的三年级的前辈完成交接便会退出社团。 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黄濑凉太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伤感和落寞,而是一种自信坚定、却又足够温和的笑容。 毕竟他总是很快就能振作起来。 “那下次比赛, 得带着前辈们的份一起努力才行了。”我说,“啊……这种话会不会让人感觉很有压力?” 放学的时候下起了雪, 但去往车站的路并不远, 所以我们没有打伞。他裹住我的右手,将它塞进了外套宽大的口袋里,属于他的热度源源不断地透过紧贴的手心与手背传来。 雪花落到鼻尖上时, 骤然降下的冰凉触感令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黄濑凉太笑着用空余的手替我整理了一下围巾, 一边说:“不会,而且还有两年的时间可以用来努力嘛。” “你在开学前几天说作业没写完的时候, 好像也是这个语气。” “那完全是两回事!” 经历了相对短暂的第三学期和随之而来的春假, 升上高二后,我们都不知不觉变得忙碌了起来。 篮球部在失去三年级的主力后, 又迎来了一年级新生。即便没能在去年的全国大赛拿下冠军,但闯入决赛圈的亮眼表现仍旧不愧对于豪强高校的名声。 而黄濑凉太也从新生变为了可靠的前辈, 除了通常的训练外,偶尔也会去帮忙指导和教育新人。 海常是三年一贯制的私立高中, 新学年不重新分班, 但是会重排座位。虽然初衷是为了鼓励大家多结交朋友, 但对我这样只想安稳度过整个高中的人来说只是噩梦。 黄濑凉太的位置和之前相比往前进了一位, 但随机数将我分配到了靠近走廊的第三排。 于是我的邻座从黄濑凉太与空气,变为了不熟悉的同学和教室墙壁。 在这样的前提下,早上有晨训, 课间不方便,午休要和朋友一起, 下午需要参加部活——最终,平日里能够相处的时间就只剩下了放学后结伴回家的一小会。 也许是落差太大,男朋友似乎变得比以往更加粘人了。 “周末要去约会吗?”他趴在桌上,伸手抓住我垂在作业本上的长长鬓发,在指间绕来绕去。 过去还会找各种借口,现在的他直接跳过了询问的流程,每天跟着我一起回家,然后待到吃过晚饭再坐电车回去,俨然已经成为了这栋住宅的第二位主人。 感觉如果我问他要不要考虑搬过来住,他也会欣然同意……但同居这种事情怎么想都还有点早。 “对不起,这个周末我要回一趟东京,所以没办法陪你。”我放下笔,揉了揉面前那颗颜色明显黯淡下来的金色脑袋。 他失落地发出一声拉长的“诶”,将半张脸埋进臂弯里,看上去有些委屈。 这属于不可抗力,而且明知道还有装可怜的成分在,但看着这样的他时,罪恶感还是擅自涌了上来。 “对不起啦,下下周可以吗?”我又道了一遍歉,同样趴在桌上和他平视。 “太久了,在那之前我大概就已经寂寞得死掉了。” “那是兔子才对吧。” “我也会的。”他轻声说道,语气过于认真以至于完全不像玩笑话。 我只能无奈地问:“那该怎么办呢?” “今晚让我留下来吧。”他平静地望着我,用的并非询问句。 这个时候,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将手指下移,戳了戳他的脸颊,叹了口气:“前面的铺垫就只是为了这个吧?” “嗯。” 没有否认呢。 黄濑凉太闭上眼睛,抓住我的手指按在了唇边。微弱平缓的吐息从指腹边缘滑过,我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却没有抽回手。 “可是不说那些话,我也不会拒绝你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留宿了。 “……是吗?”听见回答的他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那些刻意表露出来的委屈失落彻底沉没在眼底,我在那双眯起的琥珀色眼瞳中看见无辜又茫然的自己,一瞬间感觉踩进了猎人的陷阱。 * ——我就知道。 我明明知道的! 从之前碰过他起,我们之间的接触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就好像打开了恶魔的瓶子,曾经还会拒绝忍耐的人渐渐成为了主动提出请求的那一方。 自作自受这个词语也落到了我的头上。 虽然不介意提供举手之劳,但无措害羞的人游刃有余起来、占据了主导地位时,不自在的人就变成了我。 平日里的黄濑凉太并不强势,甚至算得上亲切随和,所以坚定的拒绝是可行性极高的方案。 可是当他用那双满溢着爱意与渴求的眼睛湿漉漉地望过来、又仗着美貌做出示弱的可怜表情时,应该没有人能够拒绝吧。 反正我是不行的。 然后头脑发热,色令智昏,不管他说什么都只会嗯嗯我明白了一股脑地答应下来。 这样很不好。 每次我都会深刻地进行反思,接着又在下一次重蹈覆辙。 “……累了,还没有结束吗?” 我靠在他的颈边,生无可恋地说。 “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稍微有点过分吧?明明才只过了一会。” 搭在腰后的手臂猝地收紧。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见沙哑干涩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头顶降落,又被不稳的喘息分割得断断续续。 黄濑凉太讨好地偏过头来蹭了蹭我的侧脸,然后缓慢地贴近。 「完美无缺的模仿」在篮球之外的事情上也在稳定发挥作用。带着热意与湿意的舌从缝隙间滑过,他轻轻咬了下我的唇瓣,熟练地撬开牙关。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举一动都充满目的性,好像要将我仅存的理性完全摧毁。 温暖柔软的触感中夹杂了属于牙膏的苦涩味道,重叠响起的水声盖过一切,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思绪。 一时间遗忘了呼吸的本能,也忘了挣扎。在接近窒息前,他才终于从我的领地中退开,滚烫的气息轻轻拂过鼻尖。被蹭得乱七八糟的额发互相交缠在一起,凌乱地扫过眼睑。 无法消退的热度几乎要贯穿这具躯体,湿润的水汽遮盖住视线,在心脏剧烈的鼓动声中,我垂下头,又靠回他的肩头。 不敢对视,现在的我表情一定很奇怪。 “说起来,暑假的时候要去我家吗?” 黄濑凉太的手掌覆盖住我的手背。 “……嗯?”一片混沌的大脑没能准确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我将脸埋进散发着洗涤剂气味的居家服布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鼻音。 “不想的话也没关系……现在说这个好像还有点早。” 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再度变得急促起来。 我努力思考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见家长的事情。 以一时兴起为开头的冲动逐渐有了确定的轮廓,那只不愿意被束缚的飞鸟停留在窗前,用认真的语气和我谈论未来。 ……就是时机和场合不太对劲。 黄濑凉太的怀抱很温暖,温暖到我有些犯困。我逐渐放松下来,将全身的重量倾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轻声应答。 第88章 “嗯,好呀。之后也去我家吧,姐姐一直说想见你。” “呜哇,感觉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了。” “没事啦,她只是有点好奇。而且凉太一定没问题的……” “啊等等、怎么听起来要睡着了?在这种情况下?” “对不起……我有点困,还很累。”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微弱。 因为这段时间总是熬夜复习,洗完澡之后又被拉着折腾了一会,睡眠不足的我全靠着接亲密触时产生的羞耻心在对抗侵蚀意识的困意。 额前落下很轻的吻,环在腰上的另一只手上移到后脑勺,安抚性地摸了摸。 “该道歉的人是我……辛苦了。先睡吧,之后的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的声音很低,大概是担心吵到我,就连刚才听起来异常沉重的喘息声都放轻了不少。 看上去就像只温顺地收起爪子的动物。 我在他温热的脖颈上蹭了蹭。发声时震动的声带,吞咽时滑动的喉结,皮肤上沁出的薄汗,属于他的气息传递出危险的讯号,我却在这一刻感到了安心。 我突然有些眷恋这个拥抱。 冬天已经结束了,在积雪彻底化尽的春日,我却好像还停留在能够合理感受他体温的寒夜里。 只要不睁开眼,就能将这份温度、将只存在于梦中的幸福日常一直延续下去。 可如果是梦的话,它又好像太过漫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依稀体会到了失重感。明亮的灯光将眼前的事物映成朦胧的色块,身体陷进柔软的床铺后,那片灿烂的金色似乎马上就要离去。 我伸手拉住了他。 刚被掖好的被角在动作中再度滑下,我的手指也从他的袖口滑落到他的指尖。 “黄濑同学。”我久违地用姓氏呼唤他。 他顺从地应了一声:“嗯?” “凉太。”我又叫了一遍。 他也再次应声:“我在。” “可以留在这里吗?”我问。 因为担心被拒绝,我又从被窝里探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扒拉住他不放。 黄濑凉太的声音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笑意,他抽了一下手指,没能成功脱离我的桎梏,只好用空余的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不会走的,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客厅的被子抱过来。” 用的是哄小孩子的无奈语气。 我摇了摇头,抓得更紧了。 “不止是今天。”我说。 在他不解的注视中,我拉着他的手,轻轻抵在额前。少年挺直的脊背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力度弯曲下来,他被拉扯着往下,不得不伸手撑住床铺保持平衡。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可是我并不难过,只是离开了他的怀抱之后稍微感到有些寂寞。 “……拜托了,请一直留在这里吧。” 结果,那个更像兔子的人是我自己。 第70章 于春日所见之事 这一年的夏天, 我如愿在ih的舞台最高点看见了他的身影。 隔绝了室外烈日炎阳的体育馆内,来自穹顶的灯光将他身上的蓝色队服照亮,将滴落的汗水蒸发殆尽, 又将那头金发映衬得闪闪发光。 黄濑凉太一如既往地掉了眼泪,但这一次脸上却带着笑。三年级的前辈用力拍打他的后背, 他笑着讨饶, 又伸手和激动地聚过来的后辈碰了碰拳头。 来自观众席的欢呼声潮水般向下方的舞台涌去,此起彼伏的闪光灯晃得大脑发晕。我站在第二排的看台上,和其他人一样鼓起了掌。 这个距离足够近。 因此我能清楚地看见他转过头, 精准地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我所在的方向, 伸手比了个耶,然后眯起眼睛, 露出了连太阳与之相比都要逊色几分的灿烂笑容。 喜欢美丽之物是人之常情, 所以被他轻易俘获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更何况拥有这张帅脸的人并非欣赏用的花瓶, 而是球场上的绝对王牌。 于是我只能弱弱地抬手捂住耳朵,试图从铺天盖地响起的尖叫声中保护我脆弱的耳膜, 无奈地朝黄濑凉太笑起来。 而他毫无歉疚心地抬起胳膊,再度向着这边挥起了手臂。 身边的粉丝发出更加激动的呼声。 啊……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好幼稚一人, 简直像只开屏的花孔雀。 我在内心底抱怨着, 却完全生不起气。 这样的场景好像一场混乱的梦境, 突如其来的既视感让我想起上一个冬天、上一个盛夏, 然后是更早之前的夏日之初。 那是我第一次踏进学校空旷的体育馆,也是第一次看见和想象中有所差别的黄濑凉太。 我惊讶地发现,在有限的记忆里, 属于过去的画面远比我预想得更加清晰。 无论是鞋底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运球时篮球撞击地板的声音,还是球从他手中脱离沿着弧线坠地时、从我胸腔中同频响起的心跳声。 那个时候的黄濑凉太也是这样笑着的, 但不一样的是,他的眼中没有属于我的身影。 亿万分之一的巧合铸就了如今的现实。 平行世界的我也许还停留在窗边,看着黯淡下来的夕阳将他的侧脸染成同样温暖的颜色。因为断定无法成为像他一样坚定自信又耀眼的人,所以任由自己将某种期待投射到他身上,最后将那份悸动归之于憧憬。 而非确定的「喜欢」。 后排的观众沿着狭窄的过道往前挤,被撞了个趔趄的我艰难地稳住身子,却在重新抬头的那一刻看到黄濑凉太明显怔住又有些慌乱的神情。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在热意与湿意从眼角滑落的下个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哭了出来。 原因不明。 喜悦和难过都不纯粹,我只是想把积蓄已久的压力全都释放出来,因而哭得停不下来。 黄濑凉太急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下领奖台,于是我只能分外勉强地用袖子擦擦眼泪,挤出一个狼狈又难看的笑。 再用口型无声地比出:“恭喜你们,恭喜你。” 而这一次终于不再是安慰。 这种情况下,他显然没办法读懂我在说什么,但我突然有很多话想告诉他。心底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那些纷杂的思绪随着逐渐止息的泣音变得清晰起来。 ——如果要用语言描述的话。 我会将名为你的存在称之为「奇迹」; 再将触及奇迹的可能性称为「幸运」。 * 高中毕业前的那次寒假,我没有回到东京,而是在横滨度过的。但冬季杯举行的期间,海常的每场比赛我都准时赶到了现场。 属于黄濑凉太的最后一届冬季杯以季军作为结束。 作为故事的结尾来说好像并不完美,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哭。 也许成年后变得更加成熟了,也可能是因为已经拿过冠军所以没有遗憾。总之,和以往不一样,反而是他抱着我,先伸手拍拍我的后背、又摸摸我的头,温声安慰安静地掉着眼泪的我。 其实我很少哭,可在他面前总是很难忍住。 我并不认为哭泣是软弱的表现。 它只是用来宣泄情绪排解压力的一种生理调节机制,不应该被加上贬义的色彩。就像我从来不觉得会因为输掉比赛而哭鼻子的黄濑凉太丢人一样。 黄濑凉太胸口的布料被我的泪水和鼻涕洇湿了一大片,但他也不嫌弃,弯下腰又用手指擦了擦我通红的眼尾。 “手、有洗过吗?”我抽噎着问。 “出来前洗过了啦!”他无奈地回答,收手扯了扯自己运动服的衣领,“这个是重点吗?明明我都没有嫌弃。” 我吸了吸鼻子,小声反驳:“可是我也没有嫌弃你身上有汗味嘛。” “诶?真的有吗?!”他慌忙抬起胳膊嗅了嗅。 “没有,骗你的。” 然而每一次他都会上当。 黄濑凉太胡乱薅了把我的头发,有些孩子气地咕哝着说:“说谎的坏孩子是要被惩罚的。” “对不起、对不起啦!我自罚请你吃一顿晚饭!” “那我要吃寿司。” “居然是寿司吗?可是我已经预定好了ushigoro s,提前两周定的。” “那家店不是超贵的吗?!” “嗯,但是我最近拿到了打工的工资,所以忍不住想挥霍一下。” 在武装侦探社的兼职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起因只是一场意外的刑事案件。刚好在场的侦探先生轻松地看破了真相,洗清了包括我在内的无辜路人的嫌疑。 随后,我又得知了社长拥有能调整社员异能的异能力。 异能力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我身为异类的事实。 即便它不再是诅咒,却也不能被轻易认定为祝福——因为它意味着我需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然哪怕只是短短一瞬的动摇,也会将它变为刺向他人的刀刃。 第89章 于是以此为契机,我开始了在侦探社的打工生活。 武装侦探社的“武装”二字并非摆设,然而我仅仅是一位柔弱的女高中生,所以并没有频繁出外勤,只承接了一些简单的文书工作,偶尔也会帮忙接待和回访委托人。 曾经的我绝对没有想过,自认为社交能力为负值的自己会有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一天。 除此之外,还练就了熟练编写报告的技能。 雪化的春天到来时,我请了个大长假。担任社长秘书的春野小姐在我离开的前一天,热心地帮忙收拾起工位上的杂物,好奇地问起原因。 “因为要准备升学了。”我说。 “啊,我都差点忘了快到毕业季了。考试加油!”她温柔地鼓励我,又接着问,“上大学之后还会过来这边吗?” “我也不太确定。因为志愿表上填的学校在东京,如果能成功考上的话,平时应该没空过来。” “虽然有点舍不得……不过伊织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我安心地接受了这个代表道别的友好拥抱。 社长曾经问过我要不要考虑转正成为正式社员。 可我和其他人不同,既没有那种远大的抱负和理想、也没有非要帮助他人不可的执念,能当个普通人享受安稳的生活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而且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所以在非日常与日常之中,我果断选择了后者。 桌上堆积的文件夹被整理好,收进了档案柜里。春野小姐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起身,看向了我。 “我要把这些资料给社长送过去。今天有位要来面试的新人,如果他刚好过来的话,拜托你先帮忙接待一下。” 我点头说好,便在收拾完工位后走出了职员室。平日会待在外面的社员们因为委托和休假各自离开,现在办公室里难得空无一人。 我在空置的办公桌前坐下,摊开了带过来的习题册,开始专心做题。 平心而论,我很喜欢侦探社的氛围。大家的关系比起同事更像友人,没有绩效压力,上司很好说话,完成分内的任务之后就能摸鱼。 这种松弛感拉满的体验,大概没办法再遇到了。如果未来毕业找不到工作,我绝对会过来问一问。 这样思考着的时候,我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你好,请问是——” 说到一半的话在看清门后那人的面容时突兀地止住。我即刻抬手想要阖上大门,但对方比我反应更快地抬脚拦在门框前。 身形高挑纤瘦的黑发青年弯下腰,颇为自来熟地挥了挥手。 “呀,这可真是太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也遇到你,这难道就是命运吗?” 救命啊!可怕的黑手党还在追我。 我尴尬地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好、好久不见。” “你在这里做什么?” “打工。” “那我们说不定就要成为同事了呢,好期待。”他的声音里充斥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从我身侧经过时,风衣长长的下摆轻盈地扫过我的手臂。 “诶,难道说……今天那个要来面试的人是你?” 这个人不是混黑的吗?! “对呀。”太宰转过身,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笑眯眯地说,“我现在可是遵纪守法的善良市民。” “哦……那祝你成功。”我干巴巴地说。 他双手插兜,表情愉快地环视了周围一圈:“看来这里会是个好地方。” “虽然确实是没错啦,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青年游离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语气也跟着上扬起来:“毕竟你的表情和之前相比,看起来更鲜活了嘛。就像想要入水时,刚好就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的那种轻松愉悦的感觉。” 等等,这听起来可一点也不轻松愉悦! 我沉默了几秒,并没有吐槽,而是带着凝重的表情认真地说:“大概,不是工作的原因。” “嗯?” “是爱情和亲情的力量。” “咦?” 太宰的面试结果我不得而知,因为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学校。只是后来某一天放学,我和黄濑凉太在街上偶然遇到了与国木田先生同行的他。 和板着脸礼貌点头问好的国木田先生不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们交握的手,用那种让人很想凑过去揍他一拳的幼稚语气说:“是爱情和亲情的力量呢。” 然而我已经变为了成熟的大人,所以并没有被激怒,只是平静点头:“是的,没错。” 他总说我变了很多,但我想说他明明也是。 虽然依旧是那副看上去一点也不正经的模样,依旧爱把死亡这件严肃的事情挂在嘴边,依旧喜欢捉弄身边的人。 但现在的他不再像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的黑猫了。 互相道别之后,一直很安静的男朋友握紧我的手,露出了委屈受伤的表情。 “那两个男人是谁?” 仿佛在质疑我是偷腥猫。 我捏住他的手指,直视着他的双眼回答道:“之前打工的地方的同事。” “真的?” “超级真。” 黄濑凉太盯着我看了半晌,才终于放下心来,低低地嗯了一声,将手指塞进我的指缝里。 野兽具有领地意识。像他这样自尊心极高的人,占有欲同样很强,只是这头野兽已经被人套上了项圈。 当然,并不是我做的。 见家长的那天,我唯唯诺诺地向妈妈提起了同居的事情。她并没有一口拒绝,而是思考了很久很久。 “我不会干涉你们的恋爱,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和我们约法三章,就比如毕业之前不可以做到最后一步。即使做好措施之后概率很低,但她也不希望会出现某个万一。 我深有同感。 成功搬进我家的黄濑凉太拥有了宽敞的主卧,也依言恪守着约定。在临近毕业的这段时间,就连亲亲抱抱的频率都减少了许多。 “为什么?”我困惑地问。 只说了不能做到最后一步,那不就意味着本垒以外的都可以做吗? “那当然是因为碰到你就会很难忍住了啊。”他艰难地推开我凑过来的脸,自欺欺人地拿起桌上的单词本,但念的还是半小时以前就在背的词。 “那像之前一样帮你解决不就好了。” “……要是被美波阿姨知道,我因为这种事情影响了你学习,我绝对会被赶出去的!” “哦,好吧。” 妈妈说得也没错,学习最重要。 我坐回桌前,盯着书页上的笔记看了一会。到底没忍住,又蹭过去亲了他一口,然后在他回过神来之前,用教材作为盾牌挡住了自己的脸。 “提问:镰仓幕府设立的时间是?” 我一本正经地用问题堵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抱怨。 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撑着脸拉长声音回答:“1192年。” “哇,居然答对了。” “用的居然是‘居然’吗?!” “因为凉太你除了体育外,就只有英语口语的成绩能勉强看得过去嘛。” “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也有在好好努力的。” 他屈指弹了下我的额头。 我放下课本,趴在桌上抬眼看他:“可是我还以为比起升学,你会选择直接去工作。” 曾经说着“并不是因为喜欢才去做”的模特兼职并没有被他放弃。早在拿下ih冠军的去年,就有事务所提前找上了他。 “但是很不巧,这一次我也不想输。”他依然笑,伸出手来触碰我的脸颊。 我没有问他是不想输给谁。 温暖的晚风从敞开的窗户涌进室内,垂在旁边的窗帘发出细微的卷动声。 我注视着他随着气流扬起又落下的金色发尾,还有他眼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亮光,没由来地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那得加油复习才行了。”我歪头,主动碰了碰他的手背。 “嗯。”他的应答比我的呼吸声还要轻。 在某个阳光正好的春日末尾,我与他相遇; 而在又一个春日的起始,我们互相立下心照不宣的约定。 ——关于未来的小小约定。 “好,黄濑同学,现在请回答下一题:源平合战的时间?” “呃、嗯……那个……1221年?” “错了,你说的那个是承久之乱。” “诶?!” ——但是,这真的没问题吗?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