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正》 第1章 《秉正》作者:皮卡一皮卡【完结】 文案: 方正x方秉正 哥哥x弟弟,所有人都知道无血缘 病弱深情总裁x小太阳小少爷演员 秉,译为拿、持。 包括方正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方正是方氏养给方秉正的一条狗,但方正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内容标签: 甜文 现代架空 忠犬 总裁 主角视角方正互动视角方秉正配角张鸣阮明丽方文林祥宇时晨 其它:he,架空,病弱,虐攻,甜文,阴差阳错 一句话简介: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立意:幸福也是有代价的 第1章 两周之约 方秉正还在沉沉地睡着,方正怕打扰他,没有开灯,把烘干机里的衣服拿了出来,借着客厅的灯光,帮方秉正一一挂好。 方正收拾好轻轻关上了门,在客厅的沙发上盖着毯子睡了一会儿。 梦到了他见到方秉正的那一天。 一个周末,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方氏夫妻——方文和阮明丽开着很好看的一辆车,司机给方秉正开了车门,小少爷开开心心地参观了福利院,孩子都很爱慕虚荣,所有人蜂拥而至,想哄方秉正开心,只有方正没有动。 福利院里岁数大的孩子一般不被青睐,因为懂事之后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会逃回自己的家,但方正知道自己不会,他是自己逃出来的——醉酒的爸、离开的妈构成了他噩梦的童年。 他嘴不甜,很多有意向的父母最后都放弃了他。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他可以过上他想过的独立的生活,不靠任何人,靠他自己。 似乎他太特殊,方秉正径直向他走来,问他,哥哥,要不要一起玩。 梦的结束是方秉正向他伸出的手。 结束得很突然,方正按着狂跳的心脏,噗通噗通的声音让人心烦,但他却咂摸出了熟悉的感觉。 他时常记起那天,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年,他15岁、方秉正9岁。 和单纯的方秉正不同,方氏夫妻似乎有顾虑,方正已经听得懂话里的意思了,他打断了院长的话,只是说,我妈跑了、我爸打我,那个家,我不会回去了。 那天,他改名叫方正。 在高中学到秉烛夜游的时候,他似乎隐隐猜到了方氏夫妻对他的期许。 秉,拿着。他弟弟叫秉正,他是那个正。他是养给他弟弟最忠心的下属。 他愿意。 他和他弟弟差了六岁,方正对两人的差异习以为常,把方秉正当成亲弟弟来疼,但他知道哪里是不同的,他讨厌他弟弟觉得这个人好、那个人好或者经常和他那个叫时晨的朋友玩。 他爱他,所以他有占有欲。 方秉正不懂事的年纪,他已经懂事了,他弟弟是他的救赎,紧接着将他打入了另一个叫做爱情的地狱。 他有想过,他是不是喜欢的是那个抛向橄榄枝的小孩儿,无论那个人是谁。后来他想了想,不会的。 他不适应方家的一切,是方秉正一点一点地告诉他,方文和阮明丽还有管家林祥宇他们只是旁观,好像——只有在他弟弟的心里,他是亲人。 他弟弟不怕他抢走父母的爱,甚至愿意多给他一些来自弟弟稚嫩的关心。那一刻注定了他永远要守护这个单纯的小孩儿。 方正伸手把毛毯叠好,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夜景,他倒了杯水,cbd的灯光映入眼帘,反射到他的眼底只剩漠然。 见不到方秉正的日子怎么过都一样。 他和方秉正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方正在公立学校读着书,方秉正就不一样了,小少爷兴趣广泛,国际学校对分数要求不高,格外喜欢乐器和舞蹈,虽然没有长性,但林林总总也上了不少的私人辅导、考了不少中低级别的证了。 他现在有点后悔同意方秉正出国留学了。每半个月见这一两天支撑着他飞跃大平洋,但连轴转不解相思之苦。 当初,方秉正一意孤行要出国去学电影制作,全家只有方正同意。尽管方正的话不管用,但方秉正还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通过绝食抗议。 方秉正能想到生活中最大的挫折大概就是吃不饱饭,反正他哥哥肯定不会让他饿到的。 最后,方秉正梦想成真,背后的原因讳莫如深。 方正和他养父方文达成了一项协议,这项协议连他养母阮明丽都不知道具体的内容,只知可保方秉正在任何情况下过上他想要的人生。 其实不需要任何协议,方秉正不用说什么,他就想把一切最好的给方秉正,不仅仅是报答当时的恩情,也不仅仅是手足之情。 方正看了看时间,检查了冰箱里做好的食物,方秉正最近爱吃辣,他做了一大盆水煮鱼,他又把洗碗机的碗筷放好,闻了闻方秉正挂在门口的衣服,没有不该有的味道。 他关上了客厅的大灯,只留了落地灯,坐在门口换鞋的功夫,看到茶几上的薯片没夹上。 他站起身,眼前突然闪过一阵黑雾,他左手扶了下墙,右手按在胸口处,深吸了几口气,最近心脏偶有疼痛,最近年审,忙得焦头烂额还要每两周飞过来一趟,头等舱是舒服一些但也没有那么好的休息。 他没打算告诉方秉正,他弟弟心软善良,小时候看到小说里主角去世了,哭得很厉害。方正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直到那天方秉正哭累了,方正拿起书,才明白方秉正在害怕什么。 不仅是怕方秉正难过,是他对于方氏夫妻不过是一颗棋子,如果没有用,方氏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他。 但方秉正只能有他。 方正用食品夹夹好开口的薯片,方秉正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自己独立生活,之前找的陪读、厨师、阿姨都被方秉正以各种理由辞退了。 方文他们来过一两次,看方秉正被方正照顾得挺好,也不说什么,只是让方正公司和方秉正两手抓。 他倒是甘之如饴。 第2章 要去选秀 方正落地时间是转天上午九点多,他坐上车,补了会儿觉,到公司又是马不停蹄地开晨会。 人要休息,可是资本永远流动。 在这个位置上,方文还要二十四小时待命,更何况方正的经验远不如方文,加班加点是难免的。 一如往常,他在周四加班到深夜,提前处理周五和周末的工作,许是这几天太忙了,心脏有点发紧。 他看了看时间,关上了电脑,黑掉的屏幕反射出冰冷的光,比窗外的灯火星辰还缺少温度,他看着屏幕前的自己眉头紧锁,伸手按了按眉心。 他伸手去拿杯子,看到黑色的咖啡,想了想,还是放在原处。他捏了捏自己微微发麻的左臂,胸口的闷痛和轻微的眩晕感让他决定早点去休息。 站起身的片刻,心脏猛地收缩,眼前一下子只剩黑暗,耳朵只听到“嗡”一声,方正扶着桌子瘫坐在椅子上,右手捂着心脏的位置,指尖发白。 他曾经觉得自己年轻,离生病很远。再迟钝,他也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但方正不敢声张,挨过这阵疼,衬衫被冷汗浸湿贴在他的后背上,异常冰凉,他擦了擦冷汗,等心脏平复一些准备去药店买药。 他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办公椅向后滑去,方正无力地跪在桌子前,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有人进来,张鸣他们没有陪他加班的义务。 方正的头磕在抽屉的把手上,他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低头看了看手心上除了冷汗什么都没有,还好,没有磕出血。 他缓了一些时间,开车去药店买了速效救心丸。回到方家,上上下下一片黑暗,方秉正不在的时候,他于这个家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他摸着黑进了房间,林祥宇给方秉正收拾好的箱子方方正正放在他的房间中央,方正没什么力气洗澡,洗漱完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方正被闹钟叫醒的时候,心脏似乎漏了一拍,他等着心脏平复一些,去洗了澡。下楼的时候,早餐已经被收拾好了,他问萱姐有没有剩的,萱姐让他自己吃点面包。 方正拿了片面包吃,吃完之后脑子还是发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像有人拿锤子敲敲打打一样。他拿起手机,方秉正给他发了消息:哥,商量个事情。 方正回他:什么事情? 方秉正回他:你来的时候再说。 方正擦了擦手,看了看方秉正的银行卡,又看了一下方秉正最近的社交账号,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方正快中午的时候去了机场,在飞机上,方正身体发沉,但却睡不着觉,心脏隐隐发痛,他侧着身子,打转着按摩着胸口。 后来,方正隐隐约约睡着了,飞在太平洋上的时候有些颠簸,以前轻微的失重不算什么,但此时却雪上加霜,方正深吸了几口气,并没有缓解,每一次吸气都像是通过一根狭窄的吸管,而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胸腔内尖锐的刺痛。 第2章 机舱内的温度有些偏低,方正双手几乎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吃了药,一股热流从口腔扩散到胸部,疼痛的尖刺似乎被稍稍磨钝。手指紧紧地扣在掌心,留下了血痕,方正为了更好地呼吸,稍稍坐起了身子。 颠簸过后,方正要了一杯温水。 许是见他脸色不好、眼睛里的红血丝骇人,空乘问他需不需要帮助,方正犹豫片刻,在空乘的建议下去后面的位置吸了氧。 他用扶手作为支撑,缓慢地站了起来,双腿虚弱且因为长时间坐着而水肿,但至少能够支撑他的重量。 他吸了氧稍微好了一些,耳中心跳的轰鸣声逐渐规律起来,他缓慢地解开领带,松开衬衫的纽扣,让空气更好地进入肺部。 下飞机前,空乘似乎是看方正唇色泛紫,让他抓紧去检查。 方正自然没有去检查,他到方秉正家里,发现这小子又乱脱衣服,把衣服塞进洗衣机。刚低下头,让方正窒息的心绞痛又卷土重来,像是有人攥着他的心脏,他扶着桌子,又吃了速效救心丹,才勉强站着做完了这顿饭。 方秉正上完课回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已经很融入这边的氛围,卫衣加短裤,方正扫了一眼:“小心膝盖着凉。” 方秉正凑近看了看他:“哥,你脸色为什么这么不好看?”他摸了摸方正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也没发烧啊,他又说:“我今天就要和爸说,不要让你这么累。” 方正把水煮牛肉放在餐桌上,问方秉正:“找我什么事儿?” “哥,我想去h国选秀。” 方正的脸色一下不好了,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方秉正放下筷子,方正看了他一眼:“吃完饭再说。” 方秉正又拿起筷子,观察着方正的表情,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哥是不同意的。吃完饭,方正和他爸他妈一样还是要他回家,方秉正把门甩得咣咣响,直接关上了门。 方正坐在沙发上临时打了个工作电话,按了按眉心,先吃了药,尔后敲了敲方秉正的房门:“秉正,我们谈谈。” 方秉正拉开门,方正软下来哄他:“在国内干什么都好有个照应,在国外也帮不上你…” “我不要你帮!”方秉正声音骤然变大,方正闭了闭眼睛,手在背后攥了攥,掩盖刚刚突然的颤抖。 方正又说:“留学就这几年,但工作…”他吐了一口气,“我想,你还是要和父亲母亲再商量商量。” “爸妈肯定不同意,哥,你要不同意就没人支持我了。”方秉正拉着方正的手,眼巴巴地看着方正,方秉正本身长了一副好皮囊,用这种眼神看着方正的时候,方正向来无法抵挡。 但方正这次异常坚定:“不可以。” 方秉正脸色一沉,松开了方正有些冰凉的手:“我生气了。”他也没关上门,只是转身上了床,把自己包在被子里。 方正坐在床边,用手拍了拍方秉正,但还是没松口,他说道:“饭在冰箱里,衣服回来你自己收一下,”他轻声说,“除了这件事之外什么都能答应你,公司信息披露出了些事,我今天就回去了。” “去吧去吧去吧,跟爸妈一样跟那个破公司过一辈子吧。” 方正嘴唇动了动,公司上市之后不仅仅是家庭企业了,还要有社会责任,对大小股东都要有交代,他难得地叹了口气,又叮嘱了一次:“毕业就回国,这件事没有商量。” 方秉正翻过身,露出了眼睛,看到方正的眼神知道这次是商量不了了,他蒙上眼睛 ,闷闷地说:“知道了,走吧走吧。” 第3章 办公室 方正这次回来和之前一样,只是没什么胃口。行政专员把饭送进来,方正打开和方秉正的聊天,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去,那口气就横在胸口,让他做什么都兴致缺缺。 晚上助理张鸣下班的时候见方正还没走,准备去打个招呼,他喊了几声没人应,偷偷开了个缝,被屋内的场景吓了一跳,他进去,反手关门,扶起已经近乎晕倒的方正。 只见方正唇色泛紫、唇周泛青,脸色煞白,手可能是想按着心脏,但没什么力气就只是搭在胸前,指尖有些发抖。 张鸣先去摸鼻息,发现还有气儿,而后又去摸方正的心脏,跳得杂乱无章,最后是脉搏,皮肤湿冷,脉搏快而弱。 方正的喘气声又轻又浅,睫毛颤抖着想睁开眼睛,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嘴唇已经开始泛青——这是缺氧的征兆。 张鸣发现方正左手捏着速效救心丸的瓶子,但空空如也,药粒尽数撒在地上,救人要紧,他捡起地上的药,给方正喂进嘴里。 "您怎么样?"张鸣问,但到底也没说出要不要打急救电话。不是不能去医院,而是今天急救车来公司楼下,恐怕明天就要上头条。 方正难受得没回答,他的眼睛半闭着,所有的话语都被胸口的剧痛堵在喉咙里。 药片缓慢地起到应有的作用,张鸣解开方正的领带和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方正的皮肤依然冰冷而潮湿,呼吸依旧清浅,面色苍白,唇瓣却异常泛紫。 方正的手机锲而不舍地响了第三次,张鸣看了看摔碎的屏幕,看到了“秉正”,他自然知道是谁,但这电话来的不是时候,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方正抬了抬手,指了指手机,意思是接,张鸣只好接通,贴在方正耳侧。 办公室过于安静,张鸣不是故意要听的,方正只是刚开始很虚弱地应了一声,方秉正就开始极高分贝地说着什么要去做练习生、星探是什么什么公司的…方正此时很不舒服,眉毛紧皱着,手哆哆嗦嗦地按在心脏上,一句话没说,只是最后提起力气说了句“休想”就让张鸣挂了电话。 他没给方秉正发消息,但方秉正似乎没死心,五次三番想要说服他对抗父亲母亲,只是这次方正不会答应的。 刚挂完电话,方正心脏一阵疼痛,他很少拒绝方秉正,但去国外受罪——他是坚决不可能站在方秉正这边的,成团的百里挑一,还有那么多不走运的,就算熬出头到底也是资本的傀儡。 这不是感兴趣就能够支撑的。 打完电话,方正恢复了一些力气,自己撑着地面,干呕了几声,但也没吐出什么,眼前的黑雾散了一些。方秉正刚说什么不要让他恨他之类的,他想,恨就恨吧,至少人在国内。 张鸣看方正有点精神不济,问道:“方总,现在要打120吗?”他笃定方正也不会要他打急救电话的,如果没危急到一定程度,那就是自找麻烦。 方正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仔细想着刚刚方秉正的话,说是不在意,但心脏传来的闷痛无法忽略。 痛得他只想蜷着身子坐着,胸脯起伏算不上规律,因为忍受着巨大的疼痛,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悉数突起,虚汗沿着脸颊流进衬衫领子。 最后,他让张鸣带他去了医院。张鸣他们到底都是方文选给方秉正的人,上上下下就算不说,也都知道他方正不是亲生儿子。他不介意这些,只是不想张鸣在方文那里胡说,所以最后张鸣收到了一大笔钱,也算是封口费。 方秉正迟来的叛逆被他哥哥还有爸妈强烈地镇压,原则就是出国读书可以,但读完书一定要回国。他哥态度很坚决,但也有让步,说要在国内给他开工作室。 这个让步在不懂商业运行的方秉正心里轻如鸿毛,他不懂筹办这么一件事要他哥额外做多少工作、出多少次差、应酬多少次,尤其方正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给方秉正,这背后的工作量不言而喻。 方秉正不满意这个结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兄弟两这件事上吵完架就开始冷战。方秉正不让方正去看他了,方正去了一次,方秉正一句话不说,方正后来也没再去自讨苦吃。 方秉正早晚要回来,有些事情要早点做打算。 方正力排众议收购了一家娱乐公司,是方氏娱乐的前身,挖了不少知名的经纪人。 投资实体和投资ip是不同的逻辑,因此张鸣也有了一位美女同事朱莉,他们两个的工作都是汇报给方正,压在方正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 尽管这么忙,方正也只是和方秉正吵架那时候犯过心脏病,之后张鸣再也没碰上过。其实方正还是不舒服,只是吞并娱乐公司后重组的各项事情排得满满当当的,他不敢生病。 第4章 选秀出道 这一晃,半年过去了,方秉正毕业,回国放着直飞的头等舱不坐,非要从h国转机,方正猜到了方秉正在想什么,派张鸣去h国盯着,可张鸣还是慢了一步,扑空了。 方秉正断了所有的联系去选秀了,手上的三张银行卡没被刷过一次,方正当天被叫到家里骂了一顿,骂他太惯着他弟弟,骂他管不了他弟弟。 方正倒也不因为被骂而着急上火,方文和阮明丽也是爱子心切,他真正着急的是方秉正带的钱够不够、有没有受委屈。 第3章 张鸣垂头丧气地带回来了方秉正的流水,在去h国之前取现了几万美金,方正的心没之前那样悬着了,至少方秉正不是一时用气,而是真的计划过了。 不仅是钱,方正记起方秉正前不久莫名其妙地开始要找语言老师,他以为方秉正又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是他计划的一环,是他太想当然了。 跨国找人谈何容易,方文和阮明丽在家不给方正好脸色,方正自己也着急,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走到哪儿都不敢不带速效救心丸。晚上心脏的揪痛让方正有一种找不到方秉正、自己可能先走了的直觉。 许是有些人天生运气好,一个多月后,方秉正以艺名方持心出道。 同一天,方氏夫妻收到了方秉正的微信,微信上是方秉正的洋洋得意:爸妈,我做到了。 方秉正估计是为了舞台形象,瘦了一些,染了黄色的头发,照片里的他笑得开心。 方秉正唯独没给方正发消息,似乎觉得向来向着他的哥哥这次没有纵容他就是背叛他了。 方正倒也没觉得如何,毕竟方秉正就是小孩子心性,算不上不成熟,是不够成熟,总觉得热爱可抵万难。 这次方秉正命好,下次呢?那么多的出道新人,谁能保证方秉正一直红呢?他叮嘱方秉正早些回国,钱不够和他说。 方秉正这才和他说话,说他现在混出个样子就回国了,没敢和他哥说是他不答应经纪公司潜规则他,被其他人边缘化了。 他曾经以为实力、努力可以决定一切,现在他发现,他哥担心得对,他有些时候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方正猜到了背后的各种缘由,他没戳穿方秉正的骄傲,只要方秉正回来就好。 方正和方秉正聊完的晚上,方正回家脸色不太好,连饭都没吃就进屋休息了,从进入方氏之后也没人关心他的生活,这几天更是。 下午看到方秉正欲盖弥彰的消息就心悸,他还控制不住自己反复去看,晚上也没敢喝酒,过去坐了一会儿。 许是餐厅声音有些嘈杂,他开车回家的时候心脏和脱缰的野马一样失控地快,耳边嗡鸣着自己的心跳声。 晚上,管家林祥宇是被厨房的巨响吵醒的,他到厨房,看到了方正摔倒在地,水杯已经摔成了碎片,他顾不上水杯,踩着碎片去看方正的情况。 方正情况不太好,眼眸翻白,似闭不闭地露出两条白线,口唇紫绛,胸脯的起伏不规律而且急促,起起伏伏的,脸上的冷汗又密又细。 林祥宇唤了几声方正,方正睫毛颤了颤,但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软绵无力,连动一动手指都耗费了很大的力气。 急救车很快过来了,方氏夫妻也被惊醒,但到底没跟着去医院,叮嘱林祥宇安排妥当。 医生来的时候,林祥宇帮着医生把方正搭上了床,方正的状态愈发棘手,头颅后仰着似乎喘不上气,手臂软绵绵地垂在两侧,两脚无力地撇着,脸上的颜色有点泛灰。 救护车上,方正嘴开开合合了几下,就被医生扣上了氧气面罩,睡衣被撕开,连上电极,胸脯起伏微弱,胸前的两点都毫无血色。随着医生的动作,方正的四肢都在无力地摆动。 方正中途想嘱咐林祥宇不要告诉方秉正,但实在是太痛了,一口气就卡在嗓子那里不上不下,氧气面罩给予的帮助微乎其微。 方正面前是模糊的马赛克,泛着黑,心脏的搏动沉重而缓慢,每跳一次都泛着疼,除了心脏,全身上下都感受不到冷热与疼痛,也什么都听不到。 和安静的方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忙碌的医生,心电图的折现没有太大的起伏,呼吸频率和血氧透出红色的危急,氧气面罩上的雾气越来越少。 方正手指尖泛着紫,而后挺了挺头,似乎沉重缓慢地吐了一口气,头向一侧无力地歪斜着,胸脯不见起伏,搭在身侧的手滑了下来,这次连手踝都卸了力气,心电监护开始嗡鸣。 林祥宇手里捏了把汗,方正瘫软着,连双腿都外撇着,嘴唇上一点血色没有,泛着乌紫,其实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候,方正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心脏复苏时候的人不像是人,像是破碎的玩偶,随着氧气的补充,方正的胸脯有略微的起伏,没有多少下,就听到了肋骨骨折的声音,但无人在乎。 随着按压,方正的头和四肢无力地晃动着,还没有恢复自主呼吸。医生露出了方正苍白的胸膛,在机器上涂上导电凝胶。当除颤器充电发出那种特有的高音时,林祥宇不由得和医生一样严阵以待。 林祥宇在车上就签了抢救通知书,方正比他想象中还要瘦,电极板离开方正的瞬间,方正向上挺了一下,脖子僵硬,所以头向后仰了一下,四肢颤抖后又软绵绵地躺在那里,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的身体,像一条被猝然抛上岸的鱼。 监护仪上的线条从混乱变为一条直线,然后恢复了规律的跳动。 方正的呼吸好像不是很顺畅,胸脯落到极下面的时候迟迟不肯再吸上一口气,胸前那两点还是没什么血色。 在林祥宇替方正着急的时候,那乌紫色嘴唇才颤抖着微微张开,勉勉强强重新吸了一口气。 方正恢复了孱弱的心跳,胸脯起伏十分微弱,血压始终很低。 到医院之后,医生下了结论,急性心梗,好在发病到恢复血流时间短,好好养对将来和正常人一样。 医生嘱咐了很多,对于病情本身,方正的情况不算严重,但对于方正这个年纪,已经算得上严重了。 晚上方正醒了之后,林祥宇和他转述了医生的话,把手机递给方正。方正打起精神给张鸣打了电话交代工作,又给养父养母发短信报了平安,而后才沉沉睡去。 到底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了。 第5章 回国 方正住院之后也没太影响工作,能语音参会的就语音,剩下的文件张鸣上下午会定时送到医院。 方秉正本来说要回国的,一听方正在出差,就说要和朋友在h国玩玩再回去。方正也由他,一来一去,无形中多在医院里观察了几天。 方秉正回国那天,方文没有让方正去接,夫妻两带了个司机就去了。方正从不忤逆方文,只好去公司开会,但到底还是想念方秉正,放着工作也没加班,罕见地带着电脑正点下了班。 方正进门的时候,方秉正正在从行李箱里掏礼物,有方氏夫妻的、有管家林祥宇的、有负责做饭的萱姐的。 方正进洗手间洗了手,没有问有没有自己的,人回来就好,礼物不礼物的无所谓。方秉正和萱姐寒暄完,堵在洗手间门口大喊道:“哥,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说着扑向从洗手间出来的方正。 方正往前微微走了几步,没有管方秉正不知轻重的冲击力,伸出手抱了抱方秉正,在他弟弟的背后轻轻拍了几下:“瘦了。” 方秉正说道:“你才是瘦了。”他打量着方正,有些不满,继而大声抱怨着,“爸妈,都说了我哥好辛苦的,你看,都把我哥累瘦了。” 客厅里没什么动静,方正微微笑了笑,没有提自己的心脏,不动声色地撒谎:“和父亲母亲没关系,出差的地方吃辣太多,吃不习惯。” 方秉正也吃不了辣,他说:“哥,我现在可以吃一点点辣子了。”他比划了一下,大概只有一点点,就是方正给他做的减辣版水煮牛肉、水煮鱼,方正也没戳破,只是微微笑了笑。 人在异乡的时候通过吃辣来缓解思乡和抑郁的心情。 阮明丽关心方秉正在国外的生活,提起刚刚结束的选秀,方秉正滔滔不绝,不过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夸赞了自己。 说到一半,方秉正在方氏夫妻和方正面前跳起成团舞,方正记得,他看了很多遍,他伸手扶着沙发坐下,在这个家里最轻松的时刻就是方秉正在的时间。 方正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方秉正,那一刻,眼神里只有笑着的方秉正,他心里的情愫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每一分、每一秒都胀满着胸口,他恍惚了几秒之后,眼神眨了眨,恢复了长兄如父的沉稳。 萱姐过来说道:“先生、太太,饭好了。” 方秉正的话很多,在饭桌上还是滔滔不绝,方正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方秉正不在的话,方正很少回来吃饭,过于压抑。终于,这个家终于由于方秉正的到来而像个家,而不是个公司了。 方正眼神大部分时间都在方秉正身上,方秉正喜欢吃红烧肉、油焖笋这种油大的,回家之后,萱姐自然贴合他的口味。方正现在口味淡,吃这些都反胃,吃得很慢、也不算多。 吃完饭,方秉正和阮明丽说悄悄话去了,方正被方文叫进了书房,大抵还是问身体情况,方正不想他人在守护方秉正这件事情上越俎代庖,他说,医生说不影响平时生活,方文又问方秉正回国之后的事情,方正一一回答。 最后,方文说了一句,“你得了解当父亲的心情,不是望子成龙,是希望他平安”。 第4章 方正从不会问自己也是方文儿子这种傻问题,他点了点头:“知道了,父亲。”他道,“您放心,我都知道的。” 他知道整个方氏,他只有管理权,但是除了工资不会有一分属于他,这已经在遗嘱里清清楚楚写清楚的。 为了方秉正去学电影制作,方正签了更保护方秉正的协议,方氏中层以上的任命需由方文书面同意,方文过世后,需由方秉正书面同意。 整个方氏上上下下,从钱到人,都是方秉正的。 还有一条,保护了极端情况下方秉正的生活,如果方氏破产,方正需每年支付方秉正两百万元,直到任何一方死亡。 方正看到条款的时候也只是微微停留了一下,他不觉得方氏会倒闭,他得多差劲才能把一个上市公司干倒闭,他只是觉得两百万有点少。 方正看方文没什么话要说就离开了,离开之后去游了泳,他本来习惯做无氧的,可最近身体和心脏的情况让他选择了稍微平和的运动方式。 方秉正和阮明丽说完话,就满别墅找他哥,终于问到了他哥的行踪,他哥虽然不是亲哥,但胜似亲哥,满世界他都找不出比他哥更宠他的人了。 他给他哥带了礼物,刚刚忘记给方正了,他哥也不知道问他。 泳池是露天的,晚上开了灯,波光粼粼的,水有些冷,方正刚出院,也不敢游得太快,怕心脏受不了。 左胸的位置有些青紫没有褪去,他从水里出来的时候,看到方秉正坐在岸上看他,心里微微顿了一下,拿浴袍挡住了胸口的痕迹,淡定地拿起一旁的苏打水,喝了一口:“怎么来了?” 方秉正自然没看到方正想要遮挡的痕迹,只看到了方正健壮修长的双腿和打湿的头发,他总觉得他哥最近有点累,笑起来的时候眼神却疲惫,晚饭吃得也不多,刚从水里上来的时候走的很慢。 方秉正收回自己的目光,把礼物递给方正:“哥,我给你带了礼物。” 方正接过来,是一条波点的藏蓝色领带,下面是一盒巧克力,他存了心,这两件礼物都是情侣之间常送的,别人都不值得,他只想送他哥。 方秉正凑近,低声说:“限量一盒,我就只给你买了,你不要跟别人说。” 限量一盒又不是买不到。 方正笑意一直挂在唇角,拆开巧克力:“那你是不是也没有?”他拿起一块,凑到方秉正的嘴边。 方秉正低头吃了:“果然是限量的,真的很好吃。” 方正自己也吃了一小块,盖上盒子,问方秉正:“怨我不让你在国外当练习生吗?” 方秉正摇摇头:“我总算知道了,还是国内适合我。”他轻声道,“不过我还以为没人知道,但竟然有人给我接机,我和他们挨个合照、签名来着,哥你要是去接我——” 方正马上解释道:“当时在开会,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方秉正很有自信地说,“在国内,我也会出道的。哥,还有很多次机会。”他悄悄看了看他哥浴袍下若隐若现的胸脯,他哥说不上健壮,但是匀称得很好看,有些时候觉得他哥比他还要适合当明星。 方秉正和方正坐了一会儿就打哈欠了,方正让他进屋休息了。方正自己在泳池边坐了一会儿,给巧克力拍了照片,让张鸣找人去买,买完之后又让张鸣分装成小份,怕方秉正吃多了牙疼。 和方秉正说话总是很开心,哪怕是吵架,好像看到方秉正在自己面前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第6章 应酬结束 第二天,方正在办公室遇到了一个很意外的人——他弟弟方秉正。他刚开完会,张鸣还在后面确定后面执行的要点,方正微微愣了愣,抬起手,让张鸣稍后再说,看到方秉正的瞬间就向前快速走了几步。 方秉正站起身,喊道:“哥,”他解释道,“方氏娱乐就在对面,我就顺便过来了。” 张鸣识趣地走了,方秉正咧着嘴笑:“我送你的巧克力真的好好吃,我就……没忍住吃多了。” 方正看朱莉给方秉正拿得不算多,就三五块,他扫了一眼咖啡,应该是按他吩咐沏的,不然方秉正是一口都不喝的,他满意地说道:“没事,”他又问,“见经纪人了?” 方秉正点了点头:“真的是传说中的可可姐带我吗?” 方正没忍住笑意,点了点头,拽了拽左手的衬衫,遮住左手震动的智能手表,他道:“听她的话,不然的话就回来看报表。” 方秉正跟在方正身后,故意拖长了音调:“哥——你知道我看数字头疼的。” 方正当然记得,方秉正语文成绩遥遥领先,但数学却只能抠掉百位数,天天上一对一就算了,还要方正逐题给他讲。 方秉正过来了,方正只好按时吃饭。他弟弟嫌回家要被方氏夫妻唠叨,非要和他吃工作餐。最后也没吃工作餐,方秉正要吃披萨加炸鸡,考虑方秉正的热度,方正亲自开车去取的。 方正的工作餐很清淡,最近心脏说不上特别好,也不算差,食欲还算尚可。他看着方秉正大快朵颐,食欲比之前好上很多。 别的不敢说,方秉正在吃喝玩乐这方面绝对是懂得享受的。 方秉正把炸鸡蘸了酱裹在披萨里吃,双倍卡路里、双倍美味,在国外是吃不到这样好吃的披萨和炸鸡的,他舒服地闭上眼,晃了晃脚。 这样在家里会被骂不成体统,但他哥就什么都不会说,还会问他够不够吃。 吃完一块,他看着方正单调的盒饭,说道:“哥,你不吃啊?” 方正摇了摇头:“你吃吧,别吃太撑。” 方秉正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什么:“哦,你是不是胃不舒服?”他问,“刚刚那个秘书说你平时不喝咖啡的。” 方正确实胃不算好,但最近没犯胃病,不喝咖啡是因为心脏不舒服,他点了点头。 方秉正显得有些失望,把炸鸡撕开,中间的部分蘸了不辣的酱,递给方正。方正低头,探了身子去吃。 方秉正似乎觉得这个动作怪怪的,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问:“好吃吧?” 方正笑着点了点头。 下午方秉正就走了,方正晚上有饭局就没回去吃饭,但回家的时候碰上了在客厅看选秀节目的方正。 他一愣,没站得太近,身上烟酒的味道盖过了香水味。方秉正似乎闻到了,吸了吸鼻子:“哥,怎么喝酒了?”他问,“不是胃不好吗?” 方正淡淡地说:“没喝多少。” 方秉正瘪了瘪嘴:“我提前让萱姐给你做了醒酒汤。”他有些不满地说,“你那些秘书干什么的?怎么能让你喝这么多的?” 方正哄他:“不多,就二两。”之前可没人给他做醒酒汤,这种待遇只有方秉正在的时候才有。 “几两都不行,你下次喝酒就别回来了。”方秉正马上又说,“算了算了,还是回来吧,不然你去哪儿。” 方正很吃他这一套,不相干的人不会关心他喝了多少,也就方秉正担心他,他那时候刚出去应酬,吐得昏天黑地的,都是方秉正给他递水、递胃药,有的时候醉得不省人事,也是方秉正给他塞进房间的。 他微微笑了笑,端了醒酒汤喝,还暖暖和和的,他捧着坐在一旁陪方秉正看节目。 方秉正冷不丁地问:“哥,你说我能出道吗?” “可以。”方正想,方秉正要星星和月亮是够呛能摘下来,但出个道,又并非不可到达。 第7章 出道 h国的选秀生在舞台上的基本功几乎是无可指摘,练习室里的彻夜难眠、对着镜子一遍遍地控制表情和动作、梦里都在跳舞唱歌的日夜都是作数的,洛杉矶的四点太阳缺席,h国的三点人均冰咖啡。 他没参加过高考,但千百人走独木桥倒是感受过了。 他觉得命运弄人,那时候看导演指点江山的样子就心驰神往,抛弃了从小就学的跳舞、弹琴、唱歌,去学了电影制作,毕业作品拿了优秀,但兜兜转转也没当个导演,没想到又回来了。 在练习室对着镜子的时候,方秉正总有一种错觉,自己还在国外,但环顾四周,只有寥寥几人。可可姐过来劝过他几次早点休息,他点头应下,但照练不误。为了生活的苟且而努力是痛苦,但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努力叫做乐在其中。 可可姐过来了几次,估计是和方正打过商量了,后面就没有再叨叨那些“不用你努力”的论调。他憋着一口气在父母面前大展身手,是想用行动告诉父母,这就是他的工作,他是认真的。 王可——就是方秉正口中的可可姐——跟了几次训练,就站在摄像机的后面,双手插着兜,扫过一行人,方秉正有些鹤立鸡群,她内心点了点头,认可了方秉正,她之前以为这是个来体验生活的少爷,现在看来小伙子是认真的。但王可和方秉正什么都没说,转头就和朱莉打了保票,给方秉正准备好的钱可以省一些了。 第5章 那张脸没动过,很有辨识度,唱跳在线,就算没有他哥保驾护航,王可往这儿一站也想去问问方秉正感不感兴趣签个公司,天赋是基础,小火看努力,大火看命。她王可在,大火看这家伙的命,小火转中火还是有把握的。 方秉正在选秀上和别人同吃同住,没什么时间回家,方正似乎也挺忙,方秉正偶尔给他哥打个视频,他哥不在办公室就在酒店,跟他说不了几句话就有人敲门。以前他会吐槽“忙忙忙,全家就他闲”,现在也理解他哥了,他这百十号人还有不少潮流涌动呢,练舞不积极、勾心斗角第一名,更何况他哥手底下得有几百上千号人了。 方秉正听可可姐只言片语说过,当初方氏从做工程跨到做娱乐的时候有多少人不信任方正,尽管可可姐没说最后怎么跳过来的,他也不懂怎么跨行业收购的,但他可以肯定,他哥是花了心思的。他哥为了他付出那么多,他也不能辜负他哥。 三个月后,王可证明了她看人的能力,方秉正顺位第二出道,名正言顺地成为方氏娱乐旗下第一个签下的新艺人,为他亲自摆了庆功宴。 方正知道结果要比方秉正自己早上一些,他腾出时间飞回昌义,想见一下方秉正,假模假样地卡着时间给方秉正发了祝贺的消息,但又怕自己在,方秉正在庆功宴上玩得不尽兴,就直接回了家。 只是没想到,方秉正九点多就回来了,酒气醺醺的,方文和阮明丽在客厅里等着方秉正回家,看方秉正努力走直线的样子,不免数落了几句。当然也说了方正,怪他庆功宴备了酒。 方秉正伸出手,替他哥辩解道:“我高兴嘛,爸妈,”他道,“我要喝的,别怪我哥。” 随机,方秉正掏出手机,把微博展示给方文和阮明丽,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爸妈,当初你们都不看好我,就我哥看好我,”他自豪地说,“今天我想说——你儿子做到了。” 方文刚想说还不是你哥给你花钱的结果,看这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到头来不还是要方氏罩着,抛头露面的算什么,趁早回家得了。方正察觉到,马上补充了一句:“没花钱,”方正一板一眼说,“大家投票的结果。” 阮明丽只关心儿子身体,让萱姐把醒酒汤端来,亲眼看着方秉正喝完才上楼休息。 方秉正乖乖地靠在沙发上,看着他哥把醒酒汤的碗端回去。他以为方正也要回房间,于是拉住方正的袖口,小声道:“哥,陪我会儿。” “拧条毛巾,给你擦擦脸。” 方秉正本想说他已经卸妆了,但方正很快就回来了,拿着温热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方秉正眼睫毛很翘,小时候眼睛长得比小女孩儿还秀气,鼻子又高又挺,这几天没怎么见太阳,白了一点儿。 方正给方秉正擦完脸之后就没再起身,坐在一旁,他其实有点累了,但陪着方秉正坐一会儿能让心情放松,不用想工作上的事情,他也乐意。 方秉正一会儿突然问:“哥,是真的没花钱吗?” 方正沉吟片刻:“如果算上你请下午茶的钱的话,那是花了。” 方秉正偏着头,蹭了蹭方正的肩窝:“哥,你没骗我吧?” 方正“嗯”了一声:“小时候锯木头没少锯,该有回报了。” 方秉正轻轻推了方正一下,什么玩意,那时候他非要学小提琴,方正一直说很难听,和锯木头一样,他气不过,天天练天天练才练出来的,他哥今天又拿这个说他,尴尬死了。 他刚想说什么,方正又道:“给你买了礼物,在你房间。” 方秉正抬起头,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喝完酒困了,眼睛亮亮的:“就知道哥你最爱我了。” 方正轻声笑了一下,猜得到待会儿方秉正的心情,他盯着方秉正的眼睛,这时候方秉正喝多了,也不会觉得他冒犯。他突然觉得应该换个其他礼物,也是个巧合,他在手册上看到了,觉得很衬方秉正就买下来了,让人刻了秉正的名字,正好今天送。 方秉正兴致勃勃地冲进了房间,看到了一把小提琴,非常愤怒地给他哥发了微信:我以后天天锯木头给你听! 方正回:洗耳恭听。 第8章 抽烟 选秀过后,方秉正面临着选择题——要不要转行。他大学学的就是电影制作,但他觉得无论是从小作品往大荧幕熬还是从助理向导演努力,回报率都太低了。他可以不在乎钱,但他清楚董事会那帮人盯着方氏娱乐这个板块,给他花的钱最后都会一笔笔算到他哥哥身上。 他想两把抓,在短期多赚钱,在长期继续盈利。也就是跑通告、上综艺和转型演员同时进行,可可姐给他请了老师,一个很古板的老演员,但也很有名,叫陈峰。 方秉正没问可可姐是怎么认识的陈峰,但后来陈峰的只言片语中提到“你哥”,方秉正猜得出是方正出面了。他哥是真的足够了解他,也对他足够好,大有一种怎么选都能给他兜底的底气。 根据可可姐和陈峰的建议,方秉正先演了一个配角,本色出演一个纨绔的富二代。谁都没想到,方秉正的运气是一顶一地好,演技过于真实,导演让他收着点纸醉金迷的劲儿,但还是惹来一阵同仇敌忾。 演得太真实又不是他的错。 方秉正这几天没什么通告,正巧方正去昌立出差,方文和阮明丽去旅游了,家里就他一个人,他觉得有点无聊,于是接了个配角。 方秉正进了组,才发现这个年代剧的剧组是多么没钱,他本来也不缺钱,就没要片酬,还把上部戏自己拿到的片酬贴了进去,不算多,但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说他带资进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紧接着,方秉正和陈峰一起抽烟的视频流出去,有人造谣两人不正当关系,有人批评方秉正作为新生偶像不应该抽烟。 方秉正心态好,只是耸耸肩,说人红是非多。 方正从昌立回昌义,又紧接着去了片场。方氏不养废人,在他下飞机之前,剧组已经澄清、陈峰也公开声明了师徒关系,朱莉说方秉正情绪还正常。 这种事情都轮不到朱莉下场,只需要王可决定就好,方正急着去,只是想看看方秉正,毕竟已经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方秉正下了戏,推开房车的门,动作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只见方正倚着房车不算柔软的沙发睡着了,西装外套就随手扔在了一旁。 他展开西装外套,给方正盖好,凑近了观察了一下他哥,唇色微微泛紫,他想了想剧本里的片段,又缩回去翻了翻剧本,最后他安慰自己,一定是他哥最近太累了,手却不听使唤地打开浏览器搜索“唇色泛紫一定是心脏不好吗”。 浏览器查病,癌症起步,方秉正心里直哆嗦,终于看到了一条,说有可能是天生的。 他想了想方正上学的时候、刚工作的时候……也没有啊。莫非是他记错了?不会的。 方秉正不死心地翻了三页,也没找出个结果来。 方正睡了一个多小时,睁开眼的时候,方秉正开了个小灯在看手机,看得兴致勃勃的,他清了清嗓子,问道:“看什么呢?” 方秉正吓了一跳,下意识锁了屏:“没……没什么。” 方正微微皱了皱眉,心脏有点刺痛,但就一小下,他忽略了这种异样的感觉,说道:“现在还不能谈恋爱。” “为什么?”方秉正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理直气壮,随即说,“那也得看和谁谈。” “你想和谁谈?”方正已经记不清外套是自己披上的还是方秉正披的了,他刚心脏疼的那一下让他不太敢此时站起身,于是坐着静静地看着方秉正。 方秉正下意识瞟了一下周围,不敢直视他哥哥的眼睛:“没谁,”方秉正突然有些结巴,“如果不是女的,哥……你……” 方正脑子轰地一下仿佛炸开了,心脏刚刚微微疼的那一下变成了绞痛,他爱方秉正这件事和方秉正没有关系,所以他能接受方秉正和别人结婚生子,可……如果方秉正喜欢一个其他男人呢? 他可能真的会介意。人总是希望付出爱的时候同样被爱,如果是男的,方正控制不住去想,那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 他闭了闭眼,故作镇定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他根本不平静,他控制不住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嫉妒在他的胸口像杂草一样疯长。 方秉正又不敢说了,只是问:“哥,你到底来干什么啊?” 方正很介意这个事情,他不准备让方秉正就这么掩饰过去。他想了想方秉正所有要好的朋友,那个时晨已经去昌立当医生了,莫非是陈峰?他眯了眯眼:“你喜欢陈峰那么老的?” 方秉正摇了摇头,讪讪地说:“怎么会,”他坐在方正旁边,突然凑近,看见了方正脸上的冷汗,“哥,你怎么了?” 方正敷衍地说:“胃不舒服,被你气的。”他从口袋拿出药,实际上是缓解心绞痛的药,自己含了一颗。 第6章 方秉正很快没话说了,他想,他哥这么不能接受吗?能不能给他哥送国外去,更新一下认知啊?看报表是真容易看傻的。 方正坐了一会儿,看着不敢说话的方秉正,冷不丁地提起另外一件事:“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方秉正缩了一下脖子,收回自己的目光:“就留学……他们都抽,”他伸出手发誓,“我发誓,我绝对没碰不该碰的。而且,我平时不抽的,你闻。” 方正“嗯”了一声,配合地低头闻了闻方秉正身上的味道,确实没什么味道,他怕方秉正学,他在家都很少抽,但看陈峰和他凑在一起抽烟,多少有点嫉妒陈峰。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逮谁羡慕谁。 方秉正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他吸了吸鼻子:“哥,你吃的什么药?怎么有点甜?” 方正怕方秉正拿过去看,敷衍地说:“就胃药。”他问,“剩下的烟呢?” 方秉正明知故问:“什么剩下的烟?” 方正看了他一眼,方秉正乖乖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他估计他哥早就看到了,就等他交上去了:“我真的只抽了一根,另外一根是陈老师抽的。” 方正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牌子是方正平时自己抽的。 方正拿出一根,叼在嘴里,剩下的扔进垃圾桶,自顾自地拿出打火机,点着了,只抽了一口,就被方秉正拿走了:“我的最后一根烟。” 方正看他一眼,也没管,都成年了,甚至都要谈恋爱了,自己管这些做什么?他也不知道气什么,心里不舒服,不想在方秉正面前失了风度,于是准备回酒店休息了。 方秉正跟在后面,方正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还想被拍到抽烟?” 方秉正“哦”了一声,听见方正似乎在车下面轻声咳了几声,他赶紧把烟掐了,开了窗户、换换气,就下车了。 方正手还掩在唇边,他把手放下,有些意外:“这么快?” “我说了,平时不抽的。” 方正走在前面,方秉正跟在后面,方正回头看方秉正:“跟着我做什么?你助理呢?” “我看你来,就让他们走了。”方秉正殷勤地说,“哥,你一定和我在一个酒店吧?楼下的桂花糯米藕很好吃的,我记得你爱吃。” 方正拉开车门,先让方秉正上了车,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面包车,走到一半,面包车直接开走了。方正上了车,和朱莉吩咐道:“查查是谁,不许让他发出去。” 方秉正还挺期待他和他哥上新闻的,最好是什么“方持心背后金主竟是?!”,但这种私心说出来又有些奇怪,他小声道:“大不了我就回家给你帮倒忙。” 方正看了他一眼:“好好演你的戏吧,别管。” 第9章 有心无力 方秉正邀请他哥去吃糯米藕,方正身体不舒服,找了个借口去房间休息了。他自然想和方秉正多待一些时间,但从片场回来的路上他心脏一直发紧,他也知道是还在情绪波动中,可控制不了膨胀的嫉妒与怀疑,他怕和方秉正吃饭,自己会按捺不住问东问西,到时候自己要隐瞒的病情恐怕就昭然若揭了。 方秉正怕被认出来,给饭店的老板打了电话,定好了菜,戴好帽子和口罩后才放心出门去取,尽管就在酒店附近,但谨慎些总是好的。他取好后直接敲响了方正的房门。 方正没有休息,但似乎也没有工作,屋子里没开灯,方正的衬衫比刚刚多开了一颗,走廊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异常得不好看,唇色也没有丝毫的缓解。 方秉正觉得心里堵堵的。 方秉正站在门口,拿出了自己的演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哥,我觉得你还没吃,就打包回来了。“ 方正往后退了退,让方秉正进来。趁方秉正关门和开灯的功夫,方正伸手拿了纸,擦了擦自己的冷汗,顺手把桌子上的药装好。 方秉正在背后说,直接而又直白:“哥,我没有喜欢上谁,而且现在恋爱,粉丝会脱粉的。你别生气了。”他看他哥陷在沙发里,什么话都没说,以为他哥还在生气。 方秉正低头默默地解开塑料袋,但老板系的扣太难解了,他想直接撕开的时候,方正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很近的距离,微微有些哑:“我来吧。” 方正站在方秉正背后,兀自伸出手去解那个扣子,他的手异常灵巧,一下子就解开了。 方秉正笑着说:“哥,你好厉害。”他看到了他哥的指尖,有点泛白,但屋里的温度也不低,他想去触碰,但又怕他哥甩开,于是只好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方正微微一怔,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方秉正——明眸皓齿,一如往常,他轻声道:“你吃吧。” 方秉正推着方正进了洗手间:“洗手洗手。”他扫了一眼周围,想起了门关的行李箱,嘀嘀咕咕地说,“你那秘书干什么的,行李箱放门口就不管了。” 方正拿起擦手巾擦了擦手:“我没让他们弄。”他低声道,“出完差都挺累的。” 方秉正眨眨眼:“可你最累啊。” 方正不准备说下去,方秉正周围除了公司给安排的助理还有家里给安排的,人是最不缺的,他不想和方秉正继续探讨这个,他又道:“洗完手去吃饭吧。”声音很轻,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听上去像是在哄人。 方秉正看他哥也不想说话,似乎是真的累了,也不想说下去了,应了一声,跟在方正身后,亦步亦趋的。他哥大学毕业的时候还挺壮实,这几年越发清瘦,到底还是太累了。他爸说不管还真不管,他和他爸说他哥最近有点累,想着给他哥放个假休息几天,但他爸只和他解释公司的事务,丝毫不提帮帮他哥。 方秉正是有那个心但没有帮他哥分担的能力。 这顿饭吃的还算平和,方秉正没少吐槽,他这些话也没人可以说,和助理说怕隔墙有耳,和爸妈说只会让他快点回家,就和他哥说最放心了。 吃完饭,方秉正看出了方正的疲乏,自告奋勇给他哥收拾了行李,然后才回自己的房间。临走的时候,他不放心地嘱咐:“哥,有事给我打电话啊。”方正挥了挥手,和他道了晚安。 方秉正晚上查了心脏病最常吃的药,偷偷点了外卖,他不敢自己吃,万一吃出个好歹就上社会新闻了,他拿水泡了一下,凑近闻了闻味道,是甜的。 方秉正闭了闭眼,他理解方正为什么不和他说,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最糟糕的是,他哥那么忙,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是个二代,一个什么都靠家里和他哥的废物。 他命太好了,好到背井离乡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挑战。 方正不知道方秉正今天在想什么,他自己还自顾不暇,一方面掩饰自己的情感,一方面要控制自己的情绪,避免在方秉正面前犯心脏病。但方秉正临走的时候似乎毫无芥蒂,恢复了那副阳光的样子。 从那天,方秉正突然每天下了戏要给方正打电话,就问方正在做什么,方正加班的时候多,非常少的时候在外面应酬,还有一些时候已经休息了。如果周围没有人,方秉正一定会要求开视频,虽然方正不理解方秉正在干什么,但还是配合了。 在方秉正刚出道的这一年,最应该抛头露面的这一年,方秉正只演了两个配角,一个是刚转型接的富二代,一个是这部年代剧里早早杀青、活在记忆里的男配。方秉正说要和陈峰潜心修炼演技,可可姐、方正、他父母……所有人都不疑有他。 第10章 双亲车祸 一转眼就到年底,奖项评选如期而至,方秉正没有个人提名,但演的年代剧提名最佳电视剧,他问可可姐有没有可能拿个最佳电视剧奖,可可姐说他瞎操心。他又去问陈峰,陈峰和他说八九不离十。 方秉正对待自己的作品,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尽管他估计自己也不会有孩子,但他确实理解这种心情。他就觉得这部电视剧立意深刻、演员尽责,总之哪哪儿都好,评不上就是有内幕。 他信誓旦旦地邀请方文和阮明丽来,当然还有方正。因为要走红毯,所以他故意和阮明丽“摆谱”说自己要和剧组的车一起去。说是摆谱,其实是炫耀自己的人气。 会场很大、富丽堂皇,明亮的灯、摆放整齐的座椅、喧闹的现场,内场外场、演员、编剧、导演、工作人员……方秉正左看右看也没看到他爸妈,他给他哥发消息也没回。他没多想,以为人声嘈杂,也隐隐觉得他哥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 无论做得好坏,他哥都鼓励他,总是喜欢准备礼物。 但今天注定是一个失望的夜晚——奖项颁给了一部伦理剧。 方秉正平生最讨厌这种家长里短、三纲五常,电视剧的名字打在大屏幕上的时候,他有些控制不住得咬牙切齿,但作为偶像和演员,为了形象,他假装很潇洒,笑容得体,微笑但不是大笑,看到镜头的时候眼睛眨了眨,装得云淡风轻。 第7章 镜头切了过去,可可姐过来让他出去一趟。方秉正借此机会起身离开,想骂的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在门口的朱莉,他很少在工作场合见朱莉,他刚想说什么,可可姐拽着他,两个人护着他上了车。 在车上,朱莉开门见山地说道:“秉正,方董和阮董在赶来的路上遭遇了车祸,两位董事当场去世,方总……” 方秉正眼前一黑,脸色煞白,下意识抬了抬手,却只摸到了冰凉的令人窒息的空气。 可可姐搂着他,此时这个中年女性比平时还要干练而可靠,她比方秉正多活二十几年,在接下这块烫手的山芋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今天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是今天、是意外:“秉正,”她手上用了力气,像是给予方秉正力量,“现在你们家只有你是清醒的。” 方秉正那一瞬间在怀疑自己在一个名如现实的噩梦,他掐了掐自己,疼得他想蜷缩起来,他听见自己问:“我哥怎么了?” “方总因为中途去取了给你的礼物,没坐那辆车,但他因不明原因去医院抢救了,”朱莉做多了危机公关,在方正身边也见了不少大世面,此时比一向娇生惯养的方秉正还要镇定,十分冷静地说,“接下来,请您务必听我们的。” 方秉正愣愣的,似乎现在才意识到什么,眼泪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可可姐就紧紧搂着他,给他无声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方秉正眼睛已经肿了,脸上擦的薄薄一层的粉底已经斑驳了,他才发现,这个方向不是去医院的,他问:“我们去哪儿?” “召开临时董事会,”朱莉说,“按照方董的遗嘱,您继承了公司51.09%的股权,所以,您今天只要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会发生。” 方秉正声音很哑:“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他道,“我父母去世了啊。” 朱莉很局促地说了声“抱歉”,方秉正问:“我哥有多少,49%吗?” 朱莉耐心地回答:“方总没有股权,只是代理董事长……曾经的方董、现在的您行使权力,”她重复道,“您只要什么都不说,我们都会解决的。” 方秉正坐的这辆车是方正去公司常坐的迈巴赫,可可姐给他拿水的时候,方秉正看到左边放水的位置没有放水,他喝完水,就把水放在靠他的左边——他没放进去。 可可姐掏了一下,里面有三瓶药,方秉正出神地看着其中的棕色瓶子,他知道——属于谁了。 方秉正非常用力地敲了敲他自己的头,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在父母和哥哥搭建的虚幻城堡里生活那么久,他竟然不知道——直到今天。 方秉正眼下的黑色像两个淤青,他倒是希望真的有人打他一拳,叫他清醒,他脑子晕晕的,提不起力气,好在他什么都不用做。可可姐给他卸了妆,为了避免别人认出,也为了避免在关键时间惹是生非,他下车的时候还是带了墨镜和帽子。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最近的位置,从负一层到十六层,方秉正走在灯光如昼的大楼里望向窗外黑下来的天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紧张和压迫。 城市灯光闪烁着,可在这个普通的夜晚,没有风、没有雨,他失去了父母,他的哥哥命悬一线,他被可笑地圈在公司,动弹不得,荒诞而又现实。 他父母、他哥哥纵容他的方式是永远给他留一条后路,可今天,他无路可退了。 这场会议从九点开始,到十点十四,秒针每走一秒对方秉正都是一种煎熬,但他非常听话地一句话没说,看着他的大伯表演悲伤,看着那些人上蹿下跳,此时此刻地他才终于懂得什么叫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一切对他来说得到的太容易,所以他不知道有多辛苦,但今天他懂得了在钢筋水泥搭建的世界中,一点点肉渣都会吸引一大批虎豹豺狼,更何况他手中拿着淋漓鲜血的肉块。 十点十四分,大门被推开,方正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裤,胸口戴了朵白花,逆着光,显得他身形异常单薄。方秉正站起身,椅子腿刮出闷响,他想给他哥让位置,但肩上被方正拍了拍,又坐了下去。 方秉正不需要凑近看就看到了他哥手背上的针眼,估计匆匆忙忙赶过来,冒着血珠,搭在他肩上的时候,手心都泛着冷,那温度不像是一个活人。 方正坐在张鸣原先的位置,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会议记录,递给方秉正一个安抚的眼神,转头让朱莉去安排一下茶水和茶歇,而后强打精神地说:“各位,家父家母今日不幸遭车祸去世,我理解各位急切的心情,但请各位放心,治丧期间,方氏各项业务会按原计划进行,董事会、方氏所有高管不会失能。” 方正的手在会议桌下有些控制不住得颤抖,尽管吃了药,但心中的绞痛仍然让他痛得眼前发黑,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克制住摁着心脏的冲动。 他不能倒下,尤其是今天、现在。 方正环顾四周,实际上他眼前有些模糊,扫视一圈只是装腔作势,他继续说:“如果没有疑问,我们就过一下集团最近的项目进展情况。” 张鸣摊开手中的文件夹开始念,时间不久,但对方正来说,度秒如年。方秉正也听不懂,他看着右手的方正,嘴唇不健康的绛紫比前几天还要严重,太阳穴附近渗出的汗珠在会议室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层碎玻璃。 如果不是他幼稚、一窍不通,他哥现在应该在医院,而不是在这里给自己撑场子。 张鸣念完,方正清了清嗓子,让声音没有那么发飘:“各位有疑问的请提。” 方秉正眼神一直黏在他哥哥身上,方正的脸色是真的不能再差了,额头上汗珠虚浮,聚集成硕大的冷汗后顺着额角没入鬓间,嘴唇的紫绛色说这几句话之后已经浓到发乌。 他哥哥是怎么做到这样难受还能端坐在那里的? 张鸣知道方正的身体情况,代替方正说:“各位董事,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们本次临时董事会系重大股权变更必要会议,后续信息披露将于明日开盘进行。”他道,“没有疑问的话,请各位董事签字确认。” 方秉正前不久还在给粉丝签“方持心”,现在提笔签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些恍惚。方宏是最后离开的,他往方秉正这边走,方正同时起身,把手背在后面,挡在方秉正前面,看着方宏,喊了一声:“大伯。” 方宏对上方正的眼神,实际上却是在跟方秉正说话:“你觉得你的好哥哥真是你的哥哥吗?” 方正握成拳的手在背后颤了一下,方秉正这次仔仔细细看清了方正甲床的颜色,泛着紫,他冷声道:“他不是,难道您是?”他哼了一身,“就算不是亲生的,他也比您够格。” 方宏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会议室里只剩方秉正、方正和张鸣,方正手从背后垂下,挥了挥手,意思是和方秉正说几句话,别让张鸣过来。他扶着桌子,但已经有点站不稳了,他晃悠了一下,而后靠着桌子才勉强站好,他看着方秉正,眼神里是痛苦与后悔:“秉正,对不起。”他闭了闭眼,“我……” 方秉正看着方正颤抖的嘴唇、紧闭的眼睛,他猜他哥想说,他哥想替他父母死、或者他哥也应该一起死,他不应该责怪幸存者,真正的过错来源于罪魁祸首,他声音哑得难听:“哥,别这样想。错在这次事故。” 第11章 晕倒 方正还想说什么,心脏一阵剧痛突如其来,他浑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瘫软地向前倒去。方秉正离他最近,扑过去接住他哥。 方正闭眼的瞬间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青影,他几乎是靠意志去嘱咐后面的事情。 方秉正听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之间夹杂着艰难酸涩的喘息,泪水不由自主地滴在紧握着方正小臂的手上,他张了张嘴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方正,你别说了。” 方正瘫软如泥,方秉正也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到了,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四肢也没什么力气,扶着方正差点摔在地上,被背后的椅子阻拦了一下,才恢复了一些力气。方秉正向后踢了一下椅子,抱着方正坐在地上。 他猜到了他哥有心脏病,只是没想这么严重。 方正感觉到方秉正的温度,和方秉正本人一样,炙热的、温暖的,也听到了方秉正忽远忽近的声音让他别说话、让他撑住,但胸口的疼痛让他连呼吸都感觉十分困难,他睁着眼,头顶的灯光刺眼而模糊。 他想说对不起,但嘴唇想被胶水黏住了一样张不开,眼皮和身体一样发沉而下坠,他坚持了大概几秒,但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吞没了他,一瞬间强撑着的力气都卸了下来。 方秉正清清楚楚听见了一声呼痛,比气声还要虚弱几分。他看着同样不知所措的张鸣,几乎是喊出来的:“他的药呢?” 张鸣下意识过来摸方正的口袋,方秉正瞪着他:“他身上没有。” 张鸣匆匆跑出去,估计是去方正的办公室找了。方秉正这才反应过来拿手机打电话,但他的手机一打开锁屏就涌入了很多未接来电和微信,他按掉刚打进来的不知道什么电话,他刚按下一个数字,方正的右手突然抬起来,搭在他的手腕上,湿冷冰凉的温度并不是错觉。 第8章 方秉正猜得出来是怕影响不好,但他哥的命和股价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方秉正按下第二个数字的时候,方正半阖的眉眼似乎在用尽全力睁开,呼吸得更粗重了,像是破旧的风箱,偶尔的倒吸气像是倒不上气一般。 方秉正还是妥协了,他怕方正为了阻止他都坚持不到急救车来,他反手握了握方正的手,而后回忆着网上的教程,打着圈给方正按摩着心脏。方正的手这才卸了力气,手心朝上,软绵绵地垂下来,就搭在小腹上。 张鸣推门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关门,沉重的木门发出了一声巨响。方正现在的身体情况似乎受不了这种刺激,头后仰着,嘴颤抖地张大,似乎为了多呼吸氧气,但胸前的起伏实在是微弱,冷汗早就打湿了衬衫,贴在方秉正胳膊上,冰冷得令人心慌。 张鸣迅速倒了一颗药,塞在方正的嘴里。药似乎卡在喉咙,方秉正听方正的呼吸声音不太对,喉结一上一下不舒服地动着,靠方正自己是咳不出来的,方秉正换了个姿势,把药拍了出来。 张鸣把药递给方秉正:“对不起。” 方秉正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把药塞到了方正的舌下,由于嘴张开着,药丸融化的汁水从嘴边流下,留下褐色的痕迹,方秉正给方正用手指擦了擦。方正的手微不可闻地动了动,食指无意识地向上翘了一下,似乎没什么力气,又沉沉地无力地搭在身旁,微微颤抖着。 方秉正看着张鸣:“看我干什么,给司机打电话,备车去最近的医院。” 方秉正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盖在方正身上,抱起了方正。方正最近是瘦了不少,但方秉正起来的时候还是差点儿闪了腰,他顾不上这些,只顾着低头去看方正的情况。 张鸣在旁边说着什么“董事的茶歇在楼下,走货梯不会遇见”,方秉正听得太阳穴发紧,只觉得很聒噪:“那你带路啊。” 方秉正的声音有点大,方正张了张嘴,估计是想让他态度好点,但声音很微弱,到喉咙里只剩聊胜于无的动静了。 方秉正现在不想计较,他实在不理解刚刚的张鸣为什么那么奇怪,方正晕倒的时候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喂药的时候也不上心,他现在没那么多心思去责怪谁,他哥的情况算得上很不好。 在电梯里,方正泛青的唇周和紫绛色的唇颤抖着,急促地翕动着鼻翼。右手搭在小腹的位置,左手就垂在空中,手腕外翻着,露出了青紫色的血管,手心在灯光下都是惨白的。 货梯比平时的电梯要慢一些,方正不至于特别难受,但方秉正低头看着方正,右眼狠狠地跳了一下,他低声吩咐道:“你摸摸脉搏。”现在方正有些太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了。 张鸣伸出手,方秉正看张鸣搭了半天又换了个位置,闭了闭眼,他不想听见他不想听的:“别摸了。” 方正的脸色发灰,甚至眼皮有了血点,似闭微闭的眼睛有些发愣。方正的腿似乎在方秉正的胳膊上蹭了蹭,突然,方正挺着的脖子向内侧无力地瘫软,垂在锁骨上方,头显得十分沉似的,引着脖子向方秉正靠来。 方秉正平日里说的最多的就是“哥”“我哥”,今日情急之下他只会喊名字,他胳膊已经酸了,但还是抱得很稳,他喊了好几声“方正”,方正并非没有反应,靠在方秉正肩头的头动了动,但最大的动作也就是睫毛颤了颤。 第12章 抢救 上了车之后,方秉正看张鸣熟练地给方正戴上氧气面罩,来不及问什么,交代司机去最近的医院。 后排座并不宽裕,方正躺在方秉正的腿上,氧气面罩的雾气十分清浅,并没有改善什么。氧气争先恐后地挤入他的肺部,他非常微弱地左右摆了摆头,似乎并不适应。方秉正握着方正的手,似乎想给予方正力量。 刚上车的时候,方正还能伸着手颤颤巍巍地攥着胸前的衬衫,现在手就松松垮垮地搭在腹部附近。方秉正摸着微弱到几近摸不到的颈部动脉心跳,催司机开快一些,又让张鸣给交警打电话备案。 一阵颠簸,方正非常急促地喘了几下,搭在身体上的手也垂了下去,胸前的白花掉在脚垫上,显得有些不吉利。方秉正的手根本不敢离开方正的颈部,就怕什么时候他哥突然有什么事,他比之前还要全神贯注地看着方正,但眼见着他哥的眼神逐渐失去焦距、而后慢慢翻白。 他从未想到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知道他哥哥有心脏病,就要感受他哥哥一点点流逝的生命,这样残忍。他不知道方正和张鸣这些人在执着什么,股票跌了就跌了,退市就退市,人命只有一条啊。 到了医院,由于在路上就打好了电话,方正被迅速转移到医院的床上,黑色衬衫被剪开,四肢无力地随医生的动作晃动着,双腿无力地撇着,露出的胸膛青白而又脆弱,胸前的两点都没有血色,左胸是一片青紫,方秉正意识到——绝对不是刚刚的痕迹,他哥犯了病是没那么大力气的。 在进抢救室这段短短的路上,医生询问了既往病史,张鸣说今天心律失常入院抢救,方正睁大了眼睛——这就是朱莉说的不明原因?他全身发冷,看着医生、看着张鸣,突然觉得一阵恍惚。 不明原因——是他方秉正不明,不是其他人不知道。许是这些人太了解他了,他哥或者朱莉又或者张鸣料定了,如果他知道他哥这么严重,他不会乖乖地去公司的,所以就说是什么不明原因。 方正被推进了抢救室,方秉正贴着墙坐下,突然张鸣接了个电话。 很快,张鸣拿了墨镜和帽子走了过来,方秉正本想拒绝,现在形象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失去爸妈了,他不能再失去他哥哥了。 张鸣说:“别给方总添乱。”方秉正接了过来,愤怒地踢了空气一脚,而后仗着墨镜的遮盖,开始无声地流泪。 方秉正哭得开始抽气的时候,张鸣给他递了瓶水,又去接电话了。方秉正理解方氏现在一片混乱,但这些董事还有心思问东问西的,那说明还没有到风雨飘摇的地步。真正风雨飘摇的是他——他的血缘至亲已经去世了,他剩下的唯一一个至亲至爱正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 方秉正把水放在一旁,掏出手机,正好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接了,对方问他要不要进行资产配置,他忍着坏脾气挂掉,把手机关了机。 他有一个好友时晨,是远在一千公里外昌立的心内医生,他猜测他哥有心脏病的时候联系过时晨,时晨给了他很专业的建议,但他现在并不想听他的分析,因为他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 他不仅是个活在童话里的傻逼王子,还是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 方秉正走到张鸣身后,张鸣压低声音似乎在安排什么,什么扫描备份的。见张鸣挂了电话,方秉正问他:“我哥第一次吃药是什么时候?” “这……很久了。”张鸣认真回忆了一下。 “那就多想想。” “大概您出国的最后一年。” 方秉正攥了攥拳——原来就这两年。他哥心脏病严重到随身带药,现在在里面抢救,他不仅刚知道,还让他哥两国跑那么久,还因为能见到他哥而暗暗窃喜。他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得发飘,他按住自己发抖的手:“今天是怎么回事?” “方总亲自开车去取给您的礼物,路上认出了方董的车,”张鸣声音也有些不忍,“大货车侧翻压扁了方董的车,其实……” “其实什么?” “人当场就没了。” 方秉正晃悠了一下,被张鸣扶住了,张鸣没再说下去,但方秉正偏要问:“我哥为什么抢救?” “和大货车司机交涉后,”张鸣吐了口气,“方总给朱莉打了电话,安排在颁奖后告诉您,然后安排了一下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问你他怎么抢救的!” “交警说当场晕倒后心脏骤停。” 方秉正双腿发软,差点跪在地上,张鸣扶了他一把,方秉正的耳边是巨大的嗡鸣声,一会儿是可可姐的“现在就你一个人清醒”,一会儿是他哥的“秉正,对不起”,一会儿是张鸣的“当场心脏骤停”……他甩开张鸣的手,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头,他心里念叨着,哥,求求你了,这次是真的求求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第13章 医院陪护 方秉正那天签了第一封他哥的病危通知书,是他签的第一封,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哥的第一封。签字的时候,护士略有责怪,问他病人这个情况怎么能出院。 是啊,怎么能出院?他哥在想什么?方氏就比他方正值钱是不是?他自己也是,为什么就这么听话、让去公司就去公司呢? 方秉正签完字,抬头看着张鸣,张鸣也看着方秉正,有些被问责的慌张,最后和方秉正料想的一样,把问题推给了方正:“方总醒了之后执意要出院去参加董事会。” 执意。 第9章 方秉正挥了挥手,把喉咙的话咽了下去,事后诸葛也解决不了目前的问题,他其实挺想问问张鸣,方正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自己没有一点判断能力吗?他吸了口气,插着腰在门口开始转来转去。 抢救的时间不长,医生从抢救室出来,数落了方秉正几句:“心肌梗塞,下午就不应该出院,你们不应该放任病人这么任性。” 方秉正头快扎到地里去了,医生扫了一眼方秉正,觉得这个人挺奇怪的,这么大一顶帽子还戴了副墨镜。方秉正感受到目光,摘了墨镜,露出了红肿的眼睛,态度极其端正:“您继续说。” 医生很短暂地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您是病人的?” “家属,弟弟。”方秉正说。 医生点了点头,许是因为方秉正态度认真,在交代注意事项的时候稍微放轻了语气。方秉正怕自己今天精神状态不好,录了音,还用手机记了文字。 方秉正进了病房,让张鸣去请个护工后就让他回去休息了。他对张鸣满腹怨言,但到底是他哥哥身边的人,他不好多说什么。他准备忙过这几天,把那几个成天围着他转的生活助理找个借口调回他哥哥那里。需要人照顾的是他方正,他有手有脚没病的不需要那么多助理。 方秉正想着,走到病床旁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屋子里很静,静得死寂,静得方秉正心里发慌。 方正那么高一个人,躺在那里显得格外虚弱,心电监护的电极片从衣领穿出,从某个角度能看到紫红色的印迹,在苍白的胸膛上格外刺眼。每一次心跳都让他锁骨下方轻微凹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挣扎一样。氧气面罩扣在脸上,白雾随着他的呼吸时隐时现,薄薄的一层让方秉正总怕下一秒就会消失。 周围的仪器规律地运作,但方正的呼吸依旧迟缓,胸脯起伏声音闷闷的,一口气接不上一口气似的,听起来有些痛苦。嘴唇还是泛着紫色,微微张着,干裂的唇缝间渗着血丝,良久才艰涩地吐出团白雾,脸色比煞白还要难看,泛着青色。 他凑近了才听到方正的呼吸声,喉间的声音细弱而嘶哑,听得人痛苦,每一声吸气伴随着“嘶——”声,细弱得像是从水里挣扎着浮上来一般。 方秉正想去碰碰他哥的耳垂,手伸到附近,又伸回来,把手搓了热了一些,凑过去捻了捻方正的耳朵。他不敢碰其他地方,总怕会让他哥疼。 哪怕是现在,他哥哥的眉毛仍然紧紧蹙着,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疼痛,额头上尽是细密的虚汗。 方正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心率也加快了,腿在床上微微动了动。方秉正以为自己动作弄疼了方正,像做贼一样伸回了手。他碰了碰他哥冰凉的手指,手背上原先的针眼已经止了血,但留下了青紫的印记,指尖也因为供血不足泛着白,细看晕染着淡淡的紫色。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之前搭在自己肩上的时候明明有些力气的,这会儿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回握。 他现在没什么愿望,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健康地活着。 不一会儿,张鸣请的护工上岗了,护工过来看了看流量监测,露出了方正的脚,苍白的几乎毫无血色。 方秉正借机碰了碰方正的脚心,有些冰人,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靠在床上。进了方氏之后,他哥基本只穿西装,所以下肢比肤色本就白上一截,此时更显得脆弱。 方秉正让护工找了热水袋给方正暖着,方正似乎感觉到了,脚趾无意识抽动了一下,但眼睛闭着,仍旧毫无知觉地昏睡着。 方秉正盯着怔怔地看了会儿才挪开视线,用凝露消过毒后,坐到床边握住方正的冰凉手指。 护工说方正还得睡一会儿,劝他休息一会儿。 方秉正一晚上梦梦醒醒,他以为新生活的开始,变成了在颁奖礼上颗粒无收、双亲去世、哥哥重病的一天。 从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如此。 方正知道自己这次算得上以命犯险,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到回到医院,但也狠不下心让方秉正和那些人耗一晚上。他从医院坐上车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今天晚上自己撑不住晕倒是必然的结局,他甚至想好了怎么告诉方秉正,只是没想他的身体情况太差了。 而且远比他想象中差得多。 醒来之后,除了脚心暖暖的,其他地方都是冰凉的,连病号服穿在衣服上都觉得压着胸口,左手的冰凉液体一滴滴落下,流进他身体里,手背胀胀的、酸酸的。 他睁开眼,干裂的嘴唇在氧气罩里颤抖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声音被喉咙里的氧气交换压了下去,氧气面罩中的氧气强制打入他的呼吸。他感受到左边趴了个人,尽管蓝色的氧气面罩遮挡了视线,他依旧感受到了——是秉正。 护工站起身,他小幅度地抬起右手,但没什么力气抬离被子,只是缓慢地摆了摆,意思是没事。眼前的重影过去,眼皮沉得要合拢,视线依旧模糊,但——他现在不能休息。 第14章 手机 尽管心脏还在闷闷地发疼,每一次心跳都在引发头痛,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跳动,仿佛有人拿着锤子在不断敲打,但还可以忍受,如果不能忍受,那就再忍忍。方正左手食指翘起,指了指床头,示意护工拿手机。 护工交给他,左手边是方秉正,方正只好右手拿着手机。在如此虚弱的时候强行保持清醒是有代价的,头疼产生了一种粘稠的压迫感——仿佛有人用浸湿的毯子裹住了他的头,看得模糊,听得也不太真切,耳膜里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时远时近。 他忍着眩晕给张鸣还有朱莉在群里发消息,想到什么发什么。现在主要是三件事,养父养母的事故、丧事以及股权的顺利变更,他在去开临时董事会的时候已经叮嘱过了,不过有些细节还是要确认。 他不觉得方宏有本事搞出人命,但方宏喜欢落井下石。不管方秉正是否同意,方宏及其亲信在集团内是留不了了。 方正故意没去想,如果方秉正答应了和父母去会场会怎么样。也许他可能都熬不出抢救室吧。输液管里的液体极其缓慢,但想到这里,方正仍然很难受,仿佛是冰棱顺着血管直插心脏一样。 方秉正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抱住方正的左胳膊,紧紧的,像溺水者抱紧浮木一般。方正愣了一下,把手机倒扣在被子上,伸出右手摸了摸方秉正冷汗淋漓的额头,但没什么力气,很快就垂落下去。方秉正怕他砸到本就青紫一片的胸口,沉默地握住方正的手腕,放回到身侧。 方正轻声问:“做噩梦了?”声音闷闷的、钝钝的,呜呜囔囔的,如果不是方秉正离得近,他可能都听不懂。 方秉正揉揉眼睛,眼睛肿得他难受,但他目光如炬,仍然发现了方正的手机,拿了起来:“你在干什么?”他郁闷地发现方正锁了屏,抿了抿嘴,把手机放到他哥左手边。 方正伸出手食指,输入了六位密码。前三位是方秉正的生日,后三位是方正的生日。 方秉正看了他哥一眼,没有说话,划开手机,看到方正在“董办小组”发了十几条消息,他扫了一圈,从二十分钟前开始的,最后一条是三分钟之前,还有一条没发送。 他本想说什么,看到心电监护上的心率和血压略高,也说不出口了,说道:“医生说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只管休息。”他把手机放到床头。 方正张开嘴说了什么,声音实在是太轻了,算得上气若游丝。他仰靠在枕上,脖颈绷出脆弱的弧度,喉结随着艰难的呼吸上下滑动,憔悴的脸色发青发紫,说着话眼睛都快要闭上了,喘气声音很大,比刚刚还要沉重。 方秉正只好低头去听,还是那些事情,他也有些绷不住情绪,声音稍微大了一些:“方正,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病床上的人明显瑟缩了一下,苍白的胸膛连带着胸膛上的电极片随着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 方正闭上眼,胸口残留着的窒息与钝痛一下实感化了,不仅仅是心脏,连左肩都有些痛。他右手没什么力气抬起来,更别提去按着心脏,只是无力地攥了攥,指尖抠着床单因用力而泛白,发不出半点声音。 方秉正瞪了他一眼,看到那两片泛着乌紫的唇色随着喘息无助得颤抖,看得他心里揪得慌,他马上妥协了,打开方正的手机,以他哥的语气在手机上发了消息,语气软了下来:“这样可以吗?” 这样一来一回,方正现在的心脏是受不住的,但他一声没吭,右手攥成拳,因为喘不上气,他的头颅深深地陷进枕头,后颈被不断拉伸着。他任由胳膊和脖子处的青筋突起,装不出之前的风轻云淡,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细细密密的虚汗重新回到额头。 方秉正看方正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氧气面罩的白雾聚散很急促,连带着监护上数据不太好,虽然没有警报,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声音里多少带了哭腔:“哥,遵医嘱,好不好?” 第10章 方秉正顺着病号服的领子,看着红红蓝蓝的电极下,方正的胸口青青紫紫交叠,一呼一吸听起来像是在呼痛,语气带上几分祈求:“我只有你了,哥。” 方正左手拍了拍方秉正的手,手心湿冷冰凉,就算醒了,也虚弱得没什么力气。他头颅后仰着,张开泛着乌紫色的双唇,深呼吸了几下。 良久,唇色和脸色转好之后,方正点了点头,算是承诺。 方秉正反手握住方正的左手,方正似乎没什么感觉,但他清清楚楚感觉刚刚在尖锐急促的呼吸声中他哥的手颤抖了几下,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现在又无力地被自己攥着。他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手暖着方正的手心,一手把温热的手贴在方正的眼睛上:“哥,休息会儿。” 方正的胸膛终于恢复较为平稳的起伏,方秉正凝视着他哥沉静的睡颜,却也怎么都睡不着。张鸣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又过来,说是来执行方正的安排,方秉正不想这时候和他哥较劲,按照方正今天晚上断断续续的安排连续签了几分协议,包括一份遗嘱。 从律师那里出来,方秉正想回医院,但不知道张鸣怎么想的,给他送回了家。林祥宇和萱姐红着眼睛布置好了灵堂,但看他满脸疲惫,也没要他守灵,只是让他睡一会儿。 方秉正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倒下,他喝了褪黑素,但依旧只睡了三个小时就醒了。 第二天,事故认定书已经让方正签字确认了,方秉正去交通队看了照片,才明白什么叫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不敢想象现场的场景,但“家属确认”四个字力透纸背,让他猜到他哥当时为什么心脏骤停,他只是看了照片,都觉得呼吸艰难,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才阻止了他口出狂言。 如果有足够多的火柴,他是真的很想把这个世界点了。他知道没有人无缘无故想一个陌生人死,但无从怪罪的愤怒压过了本身的悲痛,极致的愤怒把痛苦和泪水都燃成了灰烬。 人其实挺脆弱的,方秉正才知道,原来组成人生的不是潇洒快活,而是无可奈何。 第15章 按摩 方秉正从警察局去医院,一推门就看见乌泱泱一堆医生,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仔细一听,原来是科室大查房,他吐了口气,关上门之后,放松地摘了帽子和口罩,面对众人的目光他已经习以为常:“我是他弟弟。”今天毕竟有事要做,他起来之后刮了胡子、洗了澡的,不算太邋遢。 后面的规培生明显很年轻,朝着方秉正激动地挥了挥手,方秉正笑了笑,指了指病床上的方正,意思是好好听课,他自己的眼神也回到他哥身上。 查房的时候方正还在昏睡,昨天晚上强行撑着处理事情太耗费体力和心神了,所以对现在的方正来说,睁开眼都是一件费力的事情。他眼皮沉沉地垂着,眼神不是太聚焦,许是因为劳累和病痛,人没有什么精神,眼尾挂着晶莹的泪水。一旁的护工和方秉正解释是刚刚拿手电筒照的时候流的,正常的生理现象。 方秉正看着方正的脸色,像蒙着层什么东西一样看不清晰,白里透着灰,总觉得他哥今天状态不是很好。 方正的病号服因为听诊被解开,方秉正第一次直观看到抢救后对身体的损伤,方正肋骨间皮肤微微凹陷,苍白的胸脯上除了按压的青紫还有除颤后的焦痕,紫色的痕迹看着比其他地方肿胀,两侧因接触冷空气而屹立的两点却缺血般得青白,毫无血色。 方秉正昨天觉得他哥喘一口气就很吃力,现在看得更清晰了,颤颤巍巍地分好几次才顶起来苍白脆弱的胸脯,回落好几秒后似乎才再吸气。方秉正低头看了看鞋,他想,是不是很痛啊。 检查完了,方秉正戴上口罩到医生办公室了解了一下病情,要了一根给胸脯消肿的药膏。医生说,还是注意休息,方正的康复情况就年轻人来说还是慢了一些,但是病人自己不要太心急。方秉正又很有耐心地给科室里的规培生签了名,叮嘱他们要保密,这才回病房。 去选什么秀,当什么演员,做个没人知道的助理导演不好吗? 一推开门,方秉正就听见里面方正的闷哼声,他快步走了几步,看到方正的被子被掀开,护工在方正的小腹那里按来按去。方秉正瞪了瞪眼,有些匪夷所思,但声音不大:“在干什么?” 护工解释说方正要求撤了尿管,但撤了之后第一次会比较难排出。方秉正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环节,自然也不知道方正提这个要求有些过于早,他单纯地不想让别人碰他哥,他消好毒,让护工教他之后就让护工离开了。 方正有自己的打算,他准备参加七天…现在是六天后父亲和母亲的丧事。 被方秉正温热干燥的手蹭着,方正却不想在方秉正做这种事情,他刚有的感觉突然消失殆尽,他从未想过人类的原始本能会让他如此困窘。 他故意忍着,屏着呼吸,所以心率一直在攀升,他现在的身体受不了这样快速搏动的心跳,眼前有团团黑雾,后背当即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方秉正没什么反应,他自己却牙关咬紧,把闷哼压在喉间,逐渐变成了单调的吞气声。 他的头颈后仰着,憋闷感一点点上移到胸口,微鼓的腹部却竭尽全力紧绷着,胸脯起伏缓慢而沉重,左右腿在床上忍耐地蹭着,显然,他并不想让方秉正干这种事情。 方秉正见他哥不配合,故意提了自己的糗事:“小时候丢死人了,到最后不也是你帮我掩盖过去了吗?” 方正似乎在氧气面罩里无奈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方秉正听到了方正喉咙压抑的声音,他哥的眉毛却一直紧皱着,呼吸有些急促,膝盖蜷曲着向外侧翻着,脚踝外侧颤抖着摩擦着床单。 方秉正轻声说:“哥,昨天……你也是为了我强撑着出院,没有我,你身体也不会这样虚弱,更不会差点儿……”他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下去,转而道,“慢慢养都会好的。” 后半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方正,还是安慰自己。 方秉正从小到大连给人端茶倒水都没有过,所以方正心里不太舒服,不仅仅是尴尬,还有一种自己身体为什么这么脆弱的无力。他也不知道和谁生气,索性半阖着眼睛装作无精打采的样子。 方秉正换好了垫子,顺便摸了摸方正脚心的温度,摸起来热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因为方正醒了还是热水袋管用了。他指腹蹭过方正的脚底时,还是让方正下意识蜷了蜷脚趾——这个细微的反应让方秉正松了口气。 他还要给方正涂药膏,医生嘱咐避开电极,避免脱落。方秉正洗好手、消了毒,他边解释医生要求涂药膏边解开了病号服的扣子,近距离看到方正胸口痕迹的时候,方秉正心脏好像被谁捏了一下,指尖悬在上方却迟迟不敢落下,他轻声问:“疼吗?” 方正自己看不到,但他猜测青青紫紫的不会太好看,现在自己又瘦,应该是难看死了,他之前住院也没听说医生主动要求患者涂药膏的,他假装没听见,方正搓热的手都不敢整个放上去,用指肚一点点涂着。 青青紫紫的地方因为肿胀俨然比瘦削脆弱的肋骨高上一截,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紫红色,是皮肤下淤积了未散的血,摸上去冰凉湿黏,如果不是方正还在艰难地喘息,都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方秉正悄悄碰了碰方正那两点附近,方正“嘶”了一声,睁开眼,看了看方秉正。 但方秉正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方正也就当做个意外。方秉正也不敢太拖沓,怕方正太凉。 涂完药膏,方秉正坐在一旁,看他哥侧着脸不想看他,指尖蜷在掌心里,也不想让他碰,他说道:“休息一会儿吧,我把护工叫进来。” 方正握住方秉正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哥?”方秉正又坐了回来,伸出另一只手给方正暖着手,他以为方正还在变扭,就解释道:“医生和护工都说了,第一次就是会折腾一些。” 方正皱了皱眉:“脏。” “我怎么可能嫌你脏,”方秉正说,“你是我哥。”他在心里想,当然希望你不仅仅是我哥。 方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方秉正,他总下意识把方秉正当成小孩儿,所以以方文的话讲,有些时候宠得无法无天了,但现在,从h国当练习生到回国出道,再到成为演员…今天又心无芥蒂地照顾自己,他看着方秉正有点肿的眼睛,一阵怔然。 哪怕自己哪一天出事,方秉正应该也可以活得很好,他人善良,向来与人交好,不缺想帮助他的人。 方正没再说这件事,柔声说:“回去休息一会儿,”他哄着方秉正,“我这不是醒了吗?” “休想,”方秉正说,“我回家也…睡不好。”他低头,却先红了眼圈,下意识抓着方正的胳膊。他昨天凌晨回家的时候看着偌大的别墅里挂着的那两张黑白照片让他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好像一切和梦一样,可梦醒了,他爸妈也不会回来了。 第11章 方正左手输着液,右手费力地抬起,碰了碰方秉正的眼睛,轻轻咳了几声,才说出像样的话语,但依旧低哑破碎:“哭吧,没事的。” 方秉正一直在无声地流泪,此时得到允许,抱着方正的胳膊嚎啕大哭,方正的心脏仿佛被捏住了,他其实也悲伤,至少比离开原先那个家的时候要难过,方氏夫妻于他有恩,他觉得老天为什么对善良的人总是很残忍,他悲愤交加,但当方秉正的眼泪滴在他的胳膊上的时候,就只剩了疼痛。 方正有些喘不过气,但怕方秉正情绪憋在心里,硬是忍着不适,嘴唇在氧气罩里频繁地吸着气,右手一下下拍着方秉正。方秉正哭累了,一会儿抽噎的声音逐渐变小,似乎就哭着睡着了。 方正伸手够了够手机,拿不到,他又怕吵醒方秉正。护工这时候听里面没什么动静,进来了,把手机递给了方正。 方正给林祥宇打了电话,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他声音很轻,话到嘴边,到底也没忍心让方秉正折腾回家,万一做噩梦又没人在身边,林祥宇和萱姐两个人跟着方文久了,心里的悲痛比方秉正只多不少,到时候就是三人痛哭了。他没管被方秉正压麻的胳膊,只是让林祥宇准备些方秉正爱吃的带过来。 他心脏始终隐隐作痛,挂了电话之后,让护工给他拿了药,含了一粒才沉沉睡去。 第16章 公事 这一觉许是方秉正哭的,方正睡得不踏实,梦中似有千斤重担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被护工叫醒吃午饭的时候心脏虚浮,没什么力气。 方秉正不在,他松了口气,心脏的不适越发难忍。他半阖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嘴唇也一颤一颤地在氧气面罩里急促着呼吸着,右手攥着拳死死地压住胸口。 表皮下的淤青淤紫在受外力的冲击后,缓慢地沿着血肉肌理向那颗本就尖锐疼痛的心脏蔓延,像是一把钝刀一点点挑开肌腱,在心脏的四面八方撕裂地疼痛着。护工过来问了什么,他微睁的眼睛有些迷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艰难呼吸下的面罩凝聚不起太多雾气。 护工叫了医生来,给了片儿药,才让方正紫得发乌的嘴唇转成淡紫,护工给方正擦了擦细碎的冷汗,但擦不掉似的,浸湿了枕巾和枕边的一小片床单。 刚犯过病,方正食欲不太好,吃不进去什么东西,勉强咽下几口粥就又想吐了。每一口吞咽都十分艰难,突出的喉结在消瘦的脖颈上上下下滚动着才勉强咽了下去。没吃几口,胃里就翻腾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吃不下去了。 方秉正此时正在家里被唠叨,他早上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被叫醒的时候还有些不爽,看见是林祥宇才没说什么。林祥宇又非要方秉正回家,方秉正不肯,林祥宇说话声音陡然变大,方秉正看到方正无意识蹙起的眉,吸气的声音在氧气面罩下像是抽搐了一下,他怕吵到方正休息,就假意回去吃了午餐。 吃完饭,林祥宇要方秉正守灵。方秉正说,他哥还在医院躺着呢,晚上再说,结果又让萱姐和林祥宇好一顿说教。最后方秉正也带了点儿脾气,说你把我劈成两半得了。他甩了脸子要走,两个人竟也都不敢拦。 那是他爸他妈,他当然想守,他再不去医院守着他哥,恐怕他就得三个一起守了。 然后他见到了真把自己劈成两半的人。 方秉正进病房的时候,方正脸色还是很难看,病态的煞白中泛着淡淡的青色,换完鼻氧后的方正,脸色比早上还要差劲,蒙了层灰翳,青紫色的嘴唇似乎蒙了层霜。 方正本来的条件是换不了的,但氧气面罩妨碍他说话,本来现在说话就是气声,氧气面罩一工作,张鸣什么都听不见。医生不建议,但也拿固执的患者没什么办法。 上午还能拍着方秉正的胳膊似乎提不起力量,连平板都是张鸣举着,人不太有精神,眼神有点疲惫,眼皮半垂着,但是看到方秉正的时候还是稍微打起了一些精神。 方秉正语气有些埋怨:“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让我回去,”他没提及聒噪的林祥宇,语气有些不满,冲着张鸣发邪火,“昨天刚抢救完,怎么,方氏要倒闭了吗?” 方正闭了闭眼,嘴唇抿了抿,忍过眼前这顿眩晕,声音轻得不仔细听都听不出在说什么:“你也来听听。” 方秉正皱了皱眉:“什么意思?”他摸了摸方正被子里的热水袋,有点凉了,吩咐护工去换一个。 方正他们好像在讨论辞退的事情,因为董监高涉及到信息披露,所以担心会造成股价二次波动。方秉正听到方宏的时候,忍不住冷笑道:“就该辞,早看他不顺眼了。”昨天他哥都难受成那样了,方宏非得说那些有的没的。 方正很浅地笑了一下,方秉正坐在一旁听什么回购多少股、价格是多少、账面多少钱的时候觉得灵魂都要离家出走了,他盯着方正心电监护上的数字,突然说道:“张鸣,出去一下。” 张鸣以为自己说错什么了,方正让他先和护工出去一下。门关上了,方秉正看着他哥,有些无奈:“你真是……”他指了指方正身下。 方正说:“你也…” 还没说出最后两个字“出去”,方秉正就说道:“让护工来换垫子?”他叼着他哥喝过水的吸管喝了口水,说道,“盖着呢,哥。” 方正的声音比氧流声音都要小:“林管家和我说,你不想守灵。” 方秉正声音有点郁闷:“他不是说吧?他是告状。”随后想到什么似的,他皱了皱眉,“这么快就给你打电话了?” 甚至不是告状,林祥宇不可能说方秉正的不好,只会怪方正不该让方秉正去医院,方正又狠不下心来谈这个事情,只是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方秉正说:“爸妈和你一样重要,”他道,“不过,我今天真有个事情想问你。” 方正隐约猜到了,估计是遗嘱后还有一个当初的人事任命承诺以及极端情况下的两百万,他本就精神不济,现在更不想听,于是更加萎靡,连呼吸都透着股倦意。因为谈事情,方正背后垫着软枕,整个人陷在蓬松的枕头里,他索性闭上眼,逃避地靠向另一侧。 方秉正看方正闭上眼,以为方正当真是没什么力气,握了握方正湿冷的手,拧了条热毛巾,动作轻柔地给方正擦了擦额头,就像方正曾经对他那样。 方正睁开眼,眨了眨眼,方秉正看着他哥凝神看他的眼神,心里狠狠定了一下,故意不解风情地说:“憋着容易前列腺炎,”他打趣地说,“够能憋啊,哥。” 方正张了张嘴,苍白的唇微微开合,方秉正凑近了也没太听清,只捕捉到几缕微弱的气音,心里更是难受。刚刚本就没什么力气,非要和张鸣说什么人事任命、回购的公事,到他这里嘴唇张合那么久,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竟连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他看着方正滞涩地撑着精神,估计太困倦了,眼尾有点生理性泪水。 方秉正用指腹抹了抹方正的泛青的眼睑和眼尾:“求求你,哥,休息一会儿。” 方正合上眼的瞬间,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许是呼吸不畅,嘴巴张开着一并呼吸。方秉正轻手轻脚地换好垫子,又一手稳稳地托着他哥的头,另一只手撤掉了一个枕头,稳稳当当地让方正在合适的高度休息。 第17章 偷亲 方秉正告诉张鸣明天再来,让护工多定一份晚饭,他准备陪着他哥吃完饭,看看晚上的情况再回去。吃饭的时候,方秉正担心方正不吃饭会胃疼,就强行把方正喊了起来,当然方式很柔和,轻轻拍了拍方正的肩膀。 方正血压低,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迷蒙。方秉正看他哥睁开眼就耗费了很大的力气,眼珠左右转了转,游移着但并不聚焦,最后才慢慢地聚焦在自己的脸上,他缓缓地抱着方正的身体支撑起来,托着方正的头,怕他呼吸不畅,多垫了一个枕头。 方正意识已经清醒了,他被方秉正的气息环抱着。成年之后,方秉正的情感表达方式很直接,但也很短暂,拥抱都是礼节性的,像这样长时间的接触并不多见,他沉闷地想,原来是这样温暖。 方秉正的动作已经很慢了,他看见方正苍白的下唇上留着细小的齿痕,他仍能感觉他哥呼吸沉重,本身清浅的呼吸变成了吃力的单向吞气声,很粗重,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刚醒来的时候,方正本身就会心绞痛,现在又加上体位变化,心脏疼得身体在方秉正怀里颤抖。方秉正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方正的头,估计是呼吸不畅,方正的头颈用劲儿地往后仰,喉结滚动着,本能地想要攫取更多空气,方秉正怕影响呼吸,只好用了力气,指节抵着他的枕骨,以一种克制的力量将他固定住,防止方正因缺氧而失控后仰。 方正刚刚有焦距的眼,这会儿有些失神,眼睫急促地颤动着,眼白微微上翻,似乎在瞳孔和翻白之中拼命挣扎着。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方正才勉强从疼痛的漩涡里挣出一丝清明。 第12章 良久后,方正突然右手去拽被子,强撑着偏头朝下看,方秉正看着湿润的垫子,也有些发愣。 此时方正意识到什么,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得像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他也没准备说,笑了一下,似乎在自嘲自己的无能。 方秉正摸着他哥微鼓的腹部,随着急促的呼吸,似乎在衰竭式地急促收缩着,鼻氧管喷出的雾气在方正唇边聚了又散。 方正右手颤巍巍地抬起,按着胸口,手指尖泛着白。方秉正看着血氧饱和度直直往下掉,心电图变得十分密集而紊乱,他嘴上没闲着,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哥,很正常的,你身体虚弱,刚刚醒来心脏又痛。” 方正上一次并没有这样的情况,也许有,护工并没有提醒他,心里乱糟糟的。方秉正调大了氧气,他第一次见到人的脸色能泛出这样病态的紫绀,眉骨下的青筋隐隐浮现,紧皱的眉头下,那双眼睛半阖着,睫毛被冷汗浸湿,黏连在一起。 连手指都无意识地蜷缩着,时不时微微抽搐一下,方秉正抬头看着逐渐升高的血氧,终于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可胸腔里的窒闷感却挥之不去——为什么他哥会虚弱到连醒来都这样备受折磨。 方正看着方秉正自己都没发现已经微红的眼眶,知道自己刚刚自我厌恶的情绪太尖锐了,他接受不了在方秉正面前这样,也许兄友弟恭是常态,但他到底希望自己在方秉正面前是可靠的,就像昨天董事会上那样,替他挡下所有明枪暗箭。现在的他狼狈不堪、无法自理,这样让方秉正照顾的他自己……他接受不了。 方秉正转移了话题:“哥,吃饭么?” 方正微微摇了摇头,喝粥喝得他胃里不太舒服,粥其实不怎么养胃,至少对他来说,吃完他胃里反酸得厉害。 方秉正坐在一旁:“哥,你要是这样,那你不吃,我也不吃。”方秉正眼神很固执,“看谁比得过谁。” 方正对自己狠得下心,但对方秉正狠不下心,他伸出右手,指了指粥。方秉正向来借坡下驴,把粥打开,看到真只是白粥,先是皱了皱眉,他自己吃了一口,寡淡无味,但毕竟是病号饭,他试了试温度后才一勺一勺喂给方正。 方正食欲不高,也没吃太多,闭着眼歇了一会儿,胃里翻搅的感觉让他只想蜷缩起来。方秉正似乎把剩下的白粥喝掉了,这应该是小少爷这辈子吃得最难吃的东西,他不得不打开手机找了些吃播,幻想自己吃的是山珍海味,这一来一去的时间就很长了。 方秉正帮他哥把枕头撤下去的时候,他哥似乎已经睡着了,他伸出手摸了摸他哥的下颌角,锐利又消瘦,指尖触碰到他哥皮肤的那一刻,方秉正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温热的触感从指腹传来,他看他哥没什么反应,睡得很熟,嘴唇轻轻碰了碰方正的额头。 方正心里一顿,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他睁开眼,明显不舒服地喘咳着,他心脏的跳动加速起来,右手的掌根想去按着心脏,紧蹙的眉头下眼眸看着还很清醒,刚刚应该是没睡着。 方秉正见心率有波动,先行一步,用掌根给方正按摩着心脏,他局促地说:“我……哥……”他早就打好草稿的话此时却不敢说,他摸不清他哥对他这么好是因为他是方秉正,还是因为他是他的弟弟,但很大概率,拆穿的那一天,他不会有借弟弟之名撒娇和拥抱的权利。 方正脑子也懵懵的,开始思考方秉正有几分他想要的感情,就算他是秉正现在唯一的亲人,也不至于到偷偷亲吻的程度。他可以坦白自己掩藏那么久的感情,但绝对不是在方秉正父母去世那么短的时间内、也绝对不是现在自己这种身体情况。 方正闭了闭眼,病号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床单,落在方秉正的眼里就是不忍直视。 方秉正小声说:“哥,我知道了,我以后肯定……注意,你别躲我。” 方正睁开眼,右手搭在方秉正的手上,冰凉的手心里像是被塞进了暖手宝,温暖而灼人,他声音有些虚弱:“等我出院,我们谈谈,可以吗?” 方秉正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虽然是死缓,但总比马上执行好,他道:“那你要配合治疗。” 第18章 发烧 方秉正最后按照和林祥宇的约定回家给父母守了灵,说是守灵,林祥宇怕他累,只是让他烧了香,说知道方秉正重情重义,方先生和阮太太不会责怪的。 方秉正累得来不及思考林祥宇话语里的含义,澡都没洗就上床了。 转天早上,方秉正去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遇到了门口出出进进的护士,他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走,监护仪的警报声时断时续,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哥怎么了? 皮肤潮红的方正不甚清醒地躺在床上,浑身虚脱地冒着冷汗,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床单上洇开了大片汗渍,连枕套都湿透了,双颊的红色被惨白的脸色衬得有些不正常。 昨天晚上,方正烧得整个人滚烫,将近黎明的时候打了摆子,方秉正扭头问护工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护工支支吾吾的,方秉正打开自己的手机一看,气得眼前泛黑——有人替他接了。 方秉正来不及责怪林祥宇和萱姐,直接问:“一晚上都没退下来吗?” 护工尽职地交代医生的叮嘱,烧得太厉害,心梗合并了心衰,四五点的时候心率太高,室颤抢救了一次,之后温度降了一些,但还是低烧。方秉正打开手机,看着五点左右十通电话都没有叫醒睡得死的他,闭了闭眼。 他怎么就那么大意,把手机放在了客厅——一共二十三通电话,从凌晨烧到早上,他没醒,也没有人叫醒他。 方秉正捏着手机,有些烦躁,恨不得顺着窗口扔下去。眼下方正是什么都吃不进去了,血糖太低,医生开了葡萄糖。方秉正接过稀释的葡萄糖,一口口喂,却发现方正牙关紧咬,许是太疼了,怎么喂进去、怎么流出来。 方秉正问护士要不要静脉滴进去,但方正现在在滴别的药,他抿了些葡萄糖,嘴对嘴地喂了进去。方正紫绛的唇因为干燥已经开裂,下唇有些地方已经开裂,葡萄糖的甜蜜中混着丝丝血腥味,许是因为吸氧,方正的嘴唇凉凉的。 方秉正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还不忘伸手按摩着方正的喉结,帮助吞咽。掌下的皮肤发热,他能摸到气管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似是微微颤抖。方秉正喂了几口,方正似乎有些清醒,头无意识地偏了偏。 方秉正见他清醒,以为他不想让自己这样喂,轻声解释了一番,而后把吸管放进方正嘴里。方正抿了抿唇,还没吸上来就要咳嗽,刚刚那两口也被吐了出来,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顿时乱成锯齿状。 方正侧着头,喉结一上一下的,看起来有些痛苦,方秉正给他擦了擦嘴角被吐出的葡萄糖。 方正紧皱着眉,眼睛没有睁开,吸到一半习惯的高度,嘴唇含不住吸管似地抖了抖。眼见方正吸不动那点儿水,方秉正故技重施,这会儿是喂进去了,方正皱着眉,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不适,连呼吸都乱了。 方秉正没办法,让方正别忍着,吐了之后让医生想想别的办法,方正心率太高,护士过来打了营养针。方秉正看到了昨天晚上因为打退烧针留下的针眼,六个针眼,在胳膊上青紫一片,看得方秉正心里又烦又疼。 护士给方正戴上放在一旁的氧气面罩,方正的状态太差,额头摸上去不算滚烫,但方正现在病骨支离,受不住低烧,脸上的紫红也很异常,刚刚吐得眼角通红。 布满红蓝电极的胸脯只盖了被子,护工说昨天抢救的时候病号服被剪坏了,还没有穿新的病号服,方正的胸脯显得灰白,露出肋骨间青紫的淤血,胸口残留着除颤仪电极片的焦痕,那两点异常地挺着,颜色一改之前的毫无血色,红紫得吓人。 方秉正拿了药膏给他哥涂好,比昨天还要肿胀,他伸手拉过被子盖住方正的身体,指腹不经意擦过他的锁骨,触到的皮肤冰凉而潮湿。他接过护工手上的酒精,用酒精给方正擦着身体,手心烫得吓人,但手指蜷成一团,长久维持一个姿势甚至有些僵硬。方秉正缓缓掰开方秉正的手,没人按摩放松的手心冰凉,指尖都泛着紫绛,比昨天要严重很多。 方秉正想到什么,伸手摸了摸方正的脚心,冰凉得吓人,上面热得出虚汗,四肢和下半身又冰冷如玉,人能好受才算怪了,他让护工去加了热水袋。被子里冰凉一片,凉得他心慌。 他每次发烧的时候,他哥无论忙不忙都悉心照顾他,水从来都是暖和的,吃饭是端到手边的,药是按照剂量分好的,作业是可以不写的,不顺心的时候他还耍脾气,可他哥自己生病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怎么好的。 他哥不是不难受,只是没他那么娇气,哪怕病成这样,他哥都没说过一句疼。 第13章 温度在快中午的时候终于恢复了正常,随着心电监护和氧气面罩被撤下,方正有点儿要清醒,其实他很不舒服,他现在的身体受不住高烧,心脏在胸膛里上蹿下跳的,很不安生,喘气也泛着疼、还不顺畅,身体哪里都像是被碾过一般疼痛,尤其眼睛,胀痛得想抠下去。 方正仍然感觉有些轻飘飘的,眼睛也不太清楚,他含糊地和方秉正重复了两遍:“喝不进去才吐。” 方秉正凑近,方正的声音沙哑粗糙,像是从肺里直接发出的声音,每个字都带着气音。气流打在他耳边,凉凉的,一呼一吸间的停顿不上不下的像是小声的呜咽。 方正的眼睛没有完全睁开,眼皮上青紫的血管似乎遒劲地压着方正颤抖脆弱的眼睑,方秉正知道那时候方正什么都喝不进去,不会觉得有什么。 只怪自己昨天晚上非要回家,他伸手轻轻揩掉他哥嘴角边的水迹,方正的皮肤滚烫,唇边却冰凉湿润,他放轻声音,怕惊扰什么似的:“哥,再休息一会儿。” 第19章 股权赠予 中午的时候,方正吃了些东西,撑着床沿微微坐直了些,撑起精神问方秉正那个股权赠予是什么意思。 方秉正耸耸肩:“就是给你了,”他道,“我又不懂,你总不会饿死我吧。”他看他签过的那个文件夹还在桌上,估计是昨天张鸣来接他的时候拿过来给方正看的。方秉正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继续专注地舀起一勺粥送到方正嘴边。 方正似乎是叹了口气,挂着鼻氧的脸颊显得格外瘦削,微微偏头避开了勺子,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方秉正见状也不勉强,开始吃自己的饭,喝了方正剩下的粥,白粥过于难吃,他偷偷给自己加了个小菜。 他吃好,一抬头正对上方正深邃的目光,心猛地沉了下去,怯生生喊了声:“哥。” 方正让方秉正把文件夹拿了过去,方秉正以为他哥准备接受,还殷勤地给方正递了一支笔。 方正没接那支笔,房间里一时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方秉正尴尬地放下,解释道:“律师看过了。” 方正突然说:“撕了。”声音因为高烧初愈而显得格外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方秉正一下子就傻了,他干巴巴地问:“为什么撕?” “什么都可以,这个不行。”方正刚发完烧,声音还带着气音。 “你说什么都行,可我当时去选秀,你不还是不同意吗?”方秉正攥紧了手中的文件袋,“你只同意你想同意的。” 方正疲惫地闭了闭眼,他不是同意想同意的,是他不会同意对方秉正不好的,所以在这个立场上,他和方氏夫妻、林祥宇、萱姐…甚至是朱莉和张鸣是一样的。 方秉正怕气到方正,还是软了一些:“不过哥你还是比我有先见之明,今天不想签就先收好呗,”方秉正满不在乎地说道,目光扫过方正手背上的针头,声音越来越小,“你什么时候需要就签。” 方正眼眶和后脑勺还是胀痛,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这种折磨,他恨不得敲开自己的头骨,让那团灼热的疼痛有个出口。他艰难地抬起眼皮,视线里方秉正虽然有些憔悴,但仍然鲜活。 其实方秉正一直没变,对自己那么信任,可他现在怕的不是辜负方秉正,而是他这副残破的身躯护不了方秉正那么久,交给谁又都不放心。 方秉正本着眼不见为净,想把文件放到外面的小会客室。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从病床上抬起,按住了文件夹。 方秉正惊愕地回头,看见他哥颤抖的手指正艰难地撕扯着那几张白纸,泛青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然后——"刺啦"一声,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方秉正起初没反应过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觉得他哥是真的不想签,又怕他哥太激动,就伸手帮他一起撕。 方秉正看着破碎的纸张碎片,有些发怔。 方正闭眼的动作很慢,生硬地挤出一句,强硬地给这场荒唐的闹剧定好了最后的结果:“不许再提。”他眼前的眩晕变得真切而痛苦起来,睁开眼和闭上眼是一个模样,都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雾,连病房顶灯刺目的光线都无法穿透这片混沌。 方秉正“哦”了一声,又哄他:“那你别动气。”他低头看他哥眼睛似闭不闭,眼皮在轻微颤动,像是困倦到极点了,“哥,你先睡会儿。” 他把这些碎片收拾好,一丝不苟地扔进垃圾桶,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给他哥拉好被子,熟练得像这件事儿没发生过一样。 下午,趁方正午休,方秉正在王可和律师的陪同下又去了警察局。 事故调查结果是大客车超载加爆胎,进行了处罚和赔偿,今天名义上是谈赔偿,实则是一场无声的凌迟,对方秉正的凌迟。 对方说着他们工薪阶层,房子是租的,上上下下借了不到六十万,赔不起那辆被撞毁的豪车,更赔不起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方秉正没说什么,他透过墨镜盯着对方鬓角的白发,看着在一旁掩面哭泣的妻子,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快上大学了,正是要钱的时候。他怨不了司机,因为爆胎不是司机可以控制的,命运也从不给人选择的机会。 该怨他,他不应该非要父母去什么颁奖典礼。 他只要了二十万,人没了,钱不钱已经不重要了。他家里空荡荡的沙发、空无一人的主卧,那些物品还在,残忍地沉默地证明着主人再也不会回来。 方秉正甚至隐隐期待确实是一场人为的意外,让他有人可以怨恨,可到底真的只是一场突发的意外。 陈峰那时候说他不懂什么人事无常,不够浓厚,他现在算是懂了,他过得太顺、遇到的人太好、遇到的机会又恰逢其时,可运气这东西守恒啊。命运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只是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支付。 方秉正扶起佝偻着背的男人,对方手心的老茧磨过他的袖口,他没说一句话,也发出不了任何一个音节,他好像提不起任何力气似的。也许生命中很多痛苦是闷不做声的,他原谅不了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第20章 咳嗽 方秉正回去的时候,正碰上张鸣和朱莉从病房里出来,他去护士那里问了一下方正下午的情况,挺正常的,也配合治疗,心电监护已经撤掉了。 方正下午让护工回去休息、晚上再来,估计是想让护工养足精神晚上替方秉正,不想让方秉正成天在医院熬着。 方秉正敲了敲门才进去,发现方正蜷着身子,背对着门口,被子凌乱地堆在腰间,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在后背皱起几道深深的褶痕。这个姿势容易呼吸不畅,方秉正怕出什么事儿,快走几步,快到床边又放慢了脚步,他轻轻碰了碰方正,方正没动,身体微微发着抖,手臂就这么从身侧滑落。 方秉正扶住方正,顺带托着方正的后背,让方正翻过来躺好。方正就这么向前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脊背佝偻着,完全使不上力气,不对—— 他一眼就看到了方正嘴角的血色,也不算血色,近乎粉红色。他的手指比大脑反应更快,伸手直接按了呼叫铃。明明答应他配合治疗,明明刚刚张鸣说他下午还好好的。 方正脸色憔悴暗淡,胸廓没什么起伏,手掌外翻露出星星点点的血迹,鼻氧管里的雾气几乎看不到,时断时续,非常不连贯。 方秉正摸了摸方正的脉搏,过于微弱,情急之下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方正的眼皮低垂着,似乎想闭上但闭不上,方秉正呆呆地看着那丝软白,眼球上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无声地说明了方正曾经经历过的痛苦挣扎。方正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只溢出一丝带着血腥气的叹息。 医生过来推走了方秉正,猝不及防,方秉正踉跄了一下。医生掰开方正的下颌,指节抵着他的牙齿,露出苍白干裂的口腔。 方秉正这才注意到方正昨天晚上戴氧气面罩已经留下了勒痕,皮肤微微凹陷,边缘泛着青紫。他忍下心中的酸涩,听见方正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那里,随着呼吸缓慢地翻涌。 护士的动作没有方秉正那么温柔,用力地拍打着方正的后背,掌心击打在瘦削的脊背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他看着方正虽然没有清醒,身体却本能地绷紧,眉头皱得更深,显然疼得厉害,他刚想说轻一点的时候,方正身体抖了一下,喉咙的气流声大了些,随即爆发出一阵低哑的咳嗽。 那声音并不通畅,听起来很痛苦,胸腔和肺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闷在胸腔里,每一次都像是用尽全力,却又被生生截断。进气时带着尖锐的哮鸣,像是风穿过狭窄的缝隙,而出气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咳嗽就卡在喉咙那里,不上不下的。 方正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床单,指节泛白。没一会儿,方正的脸就憋得发红,额角青筋隐隐浮现,但唇色却是缺氧的紫绛。护士一边抱着方正咳嗽,一边挤压着氧气袋,提供额外的氧气。 第14章 在几声撕心裂肺的呛咳后,方正哆嗦着毫无意识地咳出了一连串的粉红色痰液,黏稠的泡沫顺着嘴角溢出。医生立刻上前给方正扣上氧气面罩,面罩内壁瞬间被绵密的粉红色泡沫填满,随着微弱的呼吸,那些泡沫轻轻地颤动着。 医生让方秉正过去,看方秉正有些泛红的眼眶,多少收了一些戾气,但语气仍然不算友善:“就是怕他咳嗽不出来,你不狠心,病人就会受罪。”他顿了一下,问道,“我讲清楚了吗?” 方秉正点了点头,方正咳出一口血之后呼吸才通畅起来,只是整个人仍虚弱得厉害,胸膛起伏微弱。方秉正和护士一起托着方正的后背,小心翼翼地让方正仰躺着,又拿过枕头垫高他哥的头部。 医生和护士走后,方秉正给方正胸口的淤青涂了药膏,方正瘦了很多,方秉正想,他哥这么操心,怎么可能不瘦呢? 今天可可姐说他父母出事那天,方正特意吩咐她等颁完奖再告诉他,怕到时候镜头给到他的时候他不在,影响不好。今天下午也是,他不在的时候,方正给王可亲自打了电话,让王可多关注热搜,恐怕今天下午也不是无缘无故地让朱莉来。 方秉正板得了脸骂狗仔,但却狠不下心逼他哥哥。 氧气面罩被留了下来,放到一旁,以备不时之需。方秉正给方正擦着手心的血迹的时候,方正才幽幽转醒,一声微弱的呻吟从干裂的唇间溢出。他用毛巾蘸了热水,把方正湿冷的手心捂了捂。 方正似乎昏沉沉的,眼睛还没焦距,先头晕不舒服起来,胸膛里的声音比睡着时要难听,听起来杂乱。方秉正看着瘦削的方正,总怕方正会散架,中午和他说话的那个方正似乎好远好远。 护工把方正刚刚因为呼吸困难交叠的腿分开,方秉正看到了方正的脚趾下甲床的颜色也是那种不健康的紫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方正的脸颊隐隐发紫,憔悴到不忍直视,开口没说疼,只是虚弱地动了动嘴唇,随即轻轻咳嗽了几声,但喘气声更沉重了,手虚虚地攥着胸口,嘴唇又动了动,这回却没发出声音。 方秉正顾不上这么多:“医生说了,你咳嗽不出来就叫我们给你拍痰,”他道,“你答应我的事情作数吧?配合治疗。” 方正手从胸前下来,攥了攥方秉正的衣袖,不想他误会,微微睁开眼,忍着眩晕,沉重的眼皮却不断下垂。 方秉正凑近,听方正一字一顿地说道:“当时……没力气咳嗽。” “那从明天开始不要工作了。”方秉正看着方正有些沉重的眼皮,这才说了一句话就快闭上了,下午得多强撑着才能和张鸣他们说一下午话。 他刚想说什么,方正似乎真的累到没有缓过来,眼睛就要闭上。方秉正给他调整了姿势,把手盖在他的眼皮上,感受着掌心里睫毛微弱的颤动:“哥,没怪你的意思,休息会儿吧。” 方正晚上吃得多了些,脸色比下午好了些,又有些疲倦,但还是要方秉正回家,方秉正不想忤逆他,只是说等他睡着。 方秉正想了半天,觉得是自己那份协议多少让他哥生了气,着急到今天下午身体不舒服,还是把朱莉和张鸣叫过来了。也许,他哥生过很多次气,只是偷偷地不告诉他,然后默默地替他善后。 方秉正看着方正嘴唇吃力地张合,有时会微微颤抖,无法控制地低声呼痛。呼吸并不规律,算得上紊乱,始终在合理范围内波动,医生说方正的情况好了一些,但方秉正还是觉得很难受。他伸手轻轻拂开黏在他哥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 方秉正确实是回家了,只是回家洗了个澡就出来了,面对喋喋不休的林祥宇没提被私自接听的电话,只是说:“明天早上做点儿烂糊的面条给我哥送到医院,护工说他喝粥反酸得厉害。” 第21章 真相 方正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似乎怎么睡都睡不醒,迷迷糊糊吃了早餐,转头又睡了。医生过来看了一下,说是人体的自我修复机制,方秉正才放心。 中午,方正刚醒还是有些低血糖,眼前有些泛黑,连带着耳畔都嗡嗡作响。他眨了眨眼,轻轻咳了几声,喉咙里泛着淡淡的血腥味,许是黏膜受损了。他稀里糊涂地被方秉正抱起来,方秉正托着头的力度很轻,他的后颈被暖意包裹着,驱散了些许低血糖带来的寒意。 方正等着黑雾散去,身上有些力气,看着面前的疙瘩汤,伸了手拿餐具。 方秉正捏着勺子:“我喂你吧,省些力气。”他哥脸色是好上了一些,但刚刚起身时明显能感觉到他呼吸一滞,心脏估计有些泛紧,唇色还有些发紫,倚着枕头的方正看上去比前几天有些力气,颈部吃了些力气,呼吸也比前几天顺畅。 方正默认了,一口一口吃着西红柿疙瘩汤,疙瘩汤的温度刚好,他吃了大半碗。方秉正自己喝了剩下的,又拿出另外一个饭盒开始吃午饭。 方正的手搭在胸口附近,这个动作立刻引来方秉正的警觉,他问:“哥,心脏不舒服吗?” 方正摇了摇头:“没有不舒服。”他盯着方秉正的眼神,看上去很坦诚,“助消化。” “还反酸?”方秉正停下筷子,“护工跟我说你喝粥干呕。” 方正笑了一下,声音也有些笑意:“这还跟你说啊?” “那可不是,你身体现在是头等大事。” 方正定定地看了方秉正一会儿,方秉正脸都有些发红,方正突然挪开眼神,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下午张鸣……” “没让他来。”方秉正低头吃饭,故意装作听不懂。 方正望着他鼓起的腮帮,没说什么,配合地午休了一会儿,方秉正趁着方正睡觉,去给张鸣打了个电话:“张鸣,公司有要紧事儿吗?” “有两个项目可行性报告要方总看一下,还有咱们要承办一个大型会议,需要确定一下具体的地点和参加规模……” 方秉正听得脑子嗡嗡的,语气冷硬地打断:“今天他不看,方氏也不会倒闭,对吧?” “但这周方总必须给意见了,否则会影响后续进度。” “行,明天你过来,午休过后,别说太久。”方秉正摆弄着花草,突然问,“你那儿有我哥的就诊记录吗?” “这个我没有。” 方秉正给时晨打了电话,时晨远程教他怎么查就诊记录,他哥基本不住院,只是急诊或者拿药,基本上都在晚上。 上次住院是他刚回来之前,原因是急性心梗。没有人告诉他,他爸他妈没说,他记得他哥哥当时说的是出差,好啊,出差到……医院了。 方秉正翻到第一次急诊记录,他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是他哥第一次拒绝他,而且话特别少,憋了半天只说了“休想”,他听他哥那么冷淡,也是考虑放弃的,但后来因为自己同学也想去,于是他陪着去了。 而现在,他才明白——那天他哥不是冷漠,而是根本说不出话。 他在洗手间看完的,出来的时候眼眶发红,他哥真的是一个人坚持了那么那么久。 方秉正知道自己喜欢他哥是成年后的一次梦遗,他知道他哥对他百依百顺,于是他就缠着他哥,每一次见面都是约会、每一次拥抱都在幸福,他觉得这是隐秘的浪漫,只是他没想过,他哥到底为他承受了多少,为他所谓的爱情付出了多少。 方秉正觉得用金钱衡量都太敷衍,他欠他哥一条命。 方秉正又给张鸣打了电话,只问了一个问题:“我哥之前休过假吗?” 张鸣的答案和他想的一样,甚至语气很笃定,他说,没有。 方秉正又问:“我出国的时候,我哥也不请假吗?” 张鸣说得很清楚,方正周五下午去,在方秉正那边周五下午时间落地,周日中午离开,回国就是周一早上,正常开会上班。 方正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在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强撑着精神陪他过周末,再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工作。他甚至记得,有几次他抱怨方正总是很疲惫,而他哥只是笑笑,说是时差的问题。 现在想想,哪里是时差,分明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却还在硬撑。如果让方秉正这样,他可能两个月就倒下了,方正坚持了将近三年。 方秉正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毫无预兆地就流下来了。他伸手狠狠抹了一把,可新的泪水又顺着眼角滑下,烫得他皮肤发疼。他低下头,死死捏着自己的手,指节泛白,可再用力也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 他他妈的就是畜生。 他学校附近的国家公园一半以上是他哥陪他去的,他美名其曰有个人可以换着开车,最后变成了他在副驾吃东西,他哥在开车。国外的景点开发很差劲,需要徒步,他嘲笑过他哥体力差,现在回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什么体力差——那是心脏供血不足,是随时可能倒下的征兆。 早有预兆,他却毫不注意。他注意的时候,他哥已经住过院了。 第15章 方秉正看他哥睡得熟,走到窗边,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可他的世界却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血淋淋的真相让他几乎站不稳。 他欠他哥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第22章 发丧 出事后第七天,要给方氏夫妻发丧,方秉正是肯定要去的,林祥宇和方正已经提前把一切事项安排妥当了,他也不需要准备些什么,只需要人到就可以了。 天刚蒙蒙亮,方秉正就起身准备了。临走前嘱咐护工,千万别让他哥去。 但方正就没听过话。 方秉正站在灵堂入口处,机械地向每一位前来吊唁的宾客鞠躬回礼,是他父母的亲朋好友以及方氏长期的商业合作伙伴。有些人他根本不认识,但张鸣在旁边提前提醒他,他只需要记住姓氏就可以了,剩下就是简单的寒暄和回礼。 一个多小时后,他鞠躬鞠得头昏脑胀,太阳穴突突直跳,愈发体会他哥的艰难,这些人都要一一记住吗? 不过来得早的这些人大多是父母的挚交,方秉正认识一些。 因为集团内股权变更要披露,说不定要有新闻报道,所以早上王可就把化妆师带回来了,方秉正现在是这些日子里最整洁的,穿了一身黑西装,带着白花,考虑到场合,刻意保留了眼下的青黑,显得有些憔悴。 方正来的时候,方秉正一眼就看到了他哥那辆迈巴赫,他们早就到了,所以现在再来的只会是他哥,他猛地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张鸣和林祥宇。 林祥宇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低声解释道:“阿正怎么说也是方先生的儿子,没有血缘关系,也有恩情。” 方秉正冷声问:“所以这就是你们漠视不管的原因?”林祥宇没敢接话,张鸣也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方正良久还没有下来,方秉正不顾林祥宇的劝阻,走到车旁。他拉开车门,扑面而来的是车内淡淡的药味和浓浓的来自医院的来苏水味道。 方正靠在后排座椅上,脸色是这几天都没见过的虚弱青白,近乎透明,唇色有些紫绛,眉头紧锁,额角满是细密的冷汗。但估计是已经难受过了,氧气罩被放在座椅上,显然刚用过不久。 方秉正本身怒气冲冲地过去,但看到方正虚弱地靠在后排座,脖颈上的青筋还绷着,左右手都按在心脏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心中一软:“哥,不是说别让你来吗?”他顺势坐在后排座,“你身体支撑不住,我都说了,回来你出院祭拜一下就好。” 他伸手去拉方正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指腹下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他抿了抿唇,掌心覆上方正的胸口,缓缓打着圈按摩,抚慰那颗不听话的心脏。 方正状态实在不好,身体虚弱的时候晕车,他忍了一路的呕意,许是忍过头,快到的时候犯了心绞痛。现在已经好了一些了,他微微睁开眼,双手无力地搭在身前。 司机拿了护腰过来,方秉正看着方正,接了过来,但眉头皱得更紧。 方正提起一点精神,解释道:“一上午……我站不住。” 方秉正声音大了一些:“你鞠躬回去就好,你站什么一上午啊?要不要命了?” 方正自己拿过护腰,低头解开西装的扣子,手有些颤抖。方秉正一把按住他的手,两人僵持了几秒,方秉正感觉方正的手心湿冷得吓人,他哥真是……固执得令人生气。 不一会儿,方正低声道:“我是你哥。” 方秉正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妥协,伸手替方正解开西装扣子。 方正胸前的青紫涂了好几天药膏,还有没消下去。方秉正动作放得更轻,小心翼翼地把护腰固定好,生怕勒得他哥喘不过气。 方正决定的事情没人能阻挠。 系扣子时,方秉正看不得方正手抖,干脆一颗颗替他扣好,指尖不经意擦过方正的衣领,触到一片冰凉,刚刚应该没少出冷汗,他眼见着拗不过他哥,妥协地说道:“不舒服一定和我说。” 方正没答应,闭了闭眼,提了提气,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他缓缓坐直身体,左手开了车门,从左侧下了车,仿佛刚才的虚弱只是错觉。 方秉正在背后扶了一下,是又气又急,方正字典里是不是没他自己的身体?病成这样了站一上午,多受罪啊? 方正给方文和阮明丽烧了香,又和已经来的人一一问好,最后才站到方秉文身边,却刻意隔了些距离,许是为了更好地呼吸,站在靠门的位置。 人多起来,方秉正本身用余光扫着方正,但也挡不住一个又一个人名接连不断地涌入他本就没什么印象的大脑。他忽然有些恍惚,他身后是张鸣,林祥宇在后面盯对后面的流程,但方正身边孤零零的一个人都没有。 等宾客稍散,方秉正往门边挪了挪,站在方正旁边,握了握他哥的指尖,依然冰凉,他低头看了一眼,指尖已经发紫了,他让张鸣去车上拿一块毛毯。 原本悼词只有方秉正一个人致,但方正既然来了,自然也要发言。方秉正自己写好了,但还是看了一眼张鸣递来的稿子,比他的文笔要好上一些,更些沉稳凝练,他借鉴了一些,修改了一些措辞。 在迎宾到致悼文之间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方秉正让方正去休息室坐一会儿。正好张鸣在,方秉正赞扬了张鸣的文采,张鸣却说是方总写的,方秉正愣了一下,心想,难怪。 他拉开休息室的门,方正刚刚真的是在强撑,现在虽然睁着眼睛,但双眼半阖,看起来疲乏至极,方才强撑的精神已经彻底散了。估计想喊他的名字,绛紫的嘴唇张张合合两下,也只是颤了颤,发出了气声“秉正”。 和在人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方正半躺着,手穿过西装外套,攥着胸前的黑色衬衣,本身脸色就不好,黑色衬衫显得人更加脆弱,方秉正车里原先的羊绒毯只是草草盖在腿上,左手无力地垂在上面,指尖微微蜷着,显得有些有心无力。 方秉正有心让司机直接把他哥送回医院,但他知道方正一定要坚持到结束的,他放轻声音问:“待会儿你先致辞,别说那么多,然后就回来休息,可以吗?” 方正清了清嗓子,喉结滚动了两下,似乎拼凑了一些力气:“你先。” 方秉正心想都一样的,也没什么区别,他先致辞的话还能让他哥哥在休息室多歇一会儿,只是没想方正放着座位不坐,就站在台侧和张鸣耳语着什么。 方正的悼词言简意赅,但比方秉正的更加周全,兼顾了集团各方面。方秉正第一次见他哥公开讲话,竟被那低沉平稳的声线攥住全部注意力,被吸引得眼都不舍得眨,但他注意到方正垂在身侧的手就没松开过,颤抖得不成样子。 方秉正快步迎上下台的方正,一把扶住他手臂时,才发现西装布料下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他哥的身上,冷冰冰的。他拿纸巾擦了擦方正额角的冷汗,不由分说地说:“待会儿送客就我自己来吧,你休息一下,要去陵园。” 方正似乎体力已经耗尽了,非常顺从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方秉正扭头看到跟着他的张鸣:“跟着我干什么?”他看着他哥背对着他的背影有些孤独,看上去脚步虚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给我哥倒杯温水,里面放点儿糖,帮他把毛毯盖好,心脏不舒服得厉害就赶紧给我打电话。” 第23章 坦白 受限于场地大小,陵园下葬只有亲朋好友在,时间短,但要一直站着,方秉正怕方正支撑不住,独自送走宾客,和逗留的几位寒暄了几句,耽搁了一些时间,快到下葬的时间才往休息室赶。 方秉正边走边想,把张鸣留给他哥,不会凑在一起说什么工作吧?他急急忙忙往休息室赶,一进门,气血就往上翻涌着,张鸣和方正确实在看电脑,键盘敲击声在静谧的室内格外刺耳。 幽幽的蓝光映在方正的脸上,惨白、刺目。 方秉正被气得有些慌不择言:“方正,你是不是想早点儿来这儿躺着?” 这话很难听,张鸣知趣地合上电脑,站起身,沉默着。方正也不说什么,缓缓抬头。方秉正盯着银灰色的电脑,也不敢摔电脑,只是踹了一下刚刚张鸣坐的椅子,椅子划着地板,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他回头看方正,方正今天比昨天的精神差了一截,到底还在病着,兴致缺缺的。听见这么大的声音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地闭了闭眼,领口露出的锁骨深陷,眼下的乌青指示着昨天方正根本没休息好,更别提唇色和脸色了,看着就让人窝火。 绛紫的嘴唇蒙着层霜一样,脸色比刚刚更加灰败,比那天抢救时的面色更加令人心慌,他总怕他哥撑着撑着真出什么事儿来。 早知道如此,就应该让张鸣他们把他绑在医院,他迁怒于张鸣:“还秘书,你到底是谁的秘书?今天一上午,我也没见你帮他,现在来汇报工作了?” 张鸣是当初方文钦点给方正的,虽然说是方正的助理,到底效忠于方文和方氏。方正的身体状况从来不是他的首要考量,方秉正和方氏的利益才是。张鸣垂着眼,沉默地承受着指责,既不反驳,也不解释。 第16章 方正看了看张鸣,声音低哑地给张鸣解了围:“和他没关系。” “你挺体贴下属啊,你什么时候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方正,我看你这样难不难受啊?” 方正撑着沙发的扶手,微微坐直了身体,呼吸有些沉。他冲张鸣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张鸣看了方秉正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拿着电脑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方正和方秉正两个人。方正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方秉正见他这样,心一软,绕到后面给他哥按了按头。 方正闭着眼:“他实际是你的秘书,以后别说这种话。” “什么你的我的,那不就是我们的。”方秉正皱着眉正色道。 方正微微笑了笑,在方秉正的心里没有区别,但也只有在方秉正的心里没有。 方氏、方家上上下下区别对待他和方秉正的原因是方秉正才是真少爷,他不过是方氏夫妻养给方秉正最衷心的下属,区别对待是为了让方正安分守己,时时清楚没有方秉正,就没有他方正。 方正自己心里也没那么多计较,他比任何人都想方秉正好,自然而然也接受了这种不同。 定好了时间下葬,方正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从西装内袋里摸出药瓶,倒出一粒硝酸甘油含在舌下。他等那股尖锐的绞痛稍稍缓解,才撑着扶手慢慢站起身,方秉正在背后扶着他,感觉到他哥的脊背僵硬了一下,估计是起来那一下对孱弱的心脏有些冲击。 方正轻轻拍了拍方秉正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儿,吸了口气,缓慢地往外走。方秉正虚扶着,他的手搭在他哥的护腰上,轻轻捏了捏:“哥,身体不舒服就别硬撑着,结束了就抓紧回医院。”他的手指划过他哥的西装衣角,“我陪着你。” 下葬的仪式简短。 方秉正看着那小小的坛子还是红了眼眶,他双肩颤抖着,死死咬着牙,强忍着泪水。原来,人到最后都是一抔土,一些思念。 方正伸手轻轻拍了拍方秉正的背。方秉正哭得厉害,肩膀一抽一抽的,他看方秉正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也没伸回来手,手顿了顿,伸手揽着方秉正的肩膀,无声地紧了紧。 方秉正铲了第一铲土,方正是第二铲,方秉正看着白色的坛子被一点点掩埋,终于哭出了声,没有那么多的不相关人士,方秉正转身一把抱住方正,把脸埋在他肩头,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方正似乎是叹了口气,也没把他拽下来,反而收紧手臂,把他牢牢抱在怀里。墓碑上的夫妻二人是那么温柔,方正想,才能养出这么善良、赤诚的方秉正。 仪式的最后是上香、磕头。 方秉正抽噎着上了香,按关系远近磕头。方秉正是第一个,而后应该是方正,方秉正本想解释一下方正的身体不好,没想到方正自己一下子跪下去了。 地上又冷又硬,方正结结实实磕了四个头,额头抵着地面。方秉正都看到护腰就那么突兀地撑在西装里,每磕一个头,方正都要撑着地面,闭上眼睛缓一缓。 方正起来的时候,明显晃了一下,被方秉正紧紧扶着,他让方正先去车上休息。方宏小声嘀咕说这不成体统,方秉正顶了他一句:“这是我爸妈,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方正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示意他冷静,可方秉正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在要求方正,要方正明明痛得要死还得规规矩矩地磕完这四个头? 方秉正把剩下的亲戚送走后,给他父母的墓碑擦了擦浮尘。他碰了碰墓碑上的照片和碑文——冰凉的。 “爸妈,”方秉正在心里轻声念叨,“我知道我从小任性,你们也总是惯着我。我还有件最叛逆的事,一直没敢告诉你们。” 他藏了那么久的心事,终究没能当着爸妈的面说出口。 方秉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爱我哥,很久了,”他顿了顿,眼前浮现方正苍白的脸,“你们会同意的,对吧?” 会的,一定会的。他们那么爱他,怎么舍得看他难过。 第24章 隔离 方秉正整理完东西往停车场走,他嘱咐张鸣让他哥坐他来时的商务车,比轿车宽敞舒服一些。 张鸣在车旁打电话,隐隐约约地看到商务车上有两个人,方秉正直接拉开了车门,看着不该在这里的方宏,声音里压着怒意:“大伯,这就是你的规矩吗?” 方宏和方正谈得并不融洽,恶狠狠看了一眼方正:“你别怪我下死手。”他和方正谈裁员的事情没有谈拢,他知道方正肯定要大裁员,只是没想方正连自己都要裁,美其名曰要让他好好养老,他才五十岁,养什么养?他用投靠方氏竞争对手为要挟,没想到方正根本不怕,还奚落了他一番。 装得温顺仁义,也就方秉正这个小子觉得方正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 方秉正想说什么,方正轻声笑了一下,却很自信:“那拭目以待。”他敢动方宏,必然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方秉正想问在说什么,方宏下了车,撂下一句话:“我看你能护你弟多久。” 方正声音不大,但在方宏背后掷地有声:“有多久就多久。” 方秉正怕方正气坏了身体,刚想问他哥怎么样,方正突然递给他一份文件:“签了。” 方秉正接过笔,扫了一眼标题,发现是方正代理他行使董事长权利的协议,他想起他哥不想要股权,翻到了最后一页:“哥,这个方法真不错。” 他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协议。 方秉正把签好字的协议递给方正,方正在一旁签上自己的字,不放心地嘱咐:“下次签合约还是要看的。”他签好,递给了副驾驶的张鸣,对上了张鸣欲言又止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方秉正伸手调整方正的座椅,真皮座椅发出轻微的机械声响,缓缓向后倾斜。方正的呼吸有些沉重,方秉正摸了摸方正腰部的护腰,放轻声音:“哥,勒得紧吗?”他继续说,“要不要解开?” 方正摇了摇头,方秉正只好坐回去,吩咐司机道:“先把我哥送回医院去。” 方秉正不知道方正来的路上坐车受了多少罪,车刚刚发动,方正的手按在胸前就没有下来,方秉正在一旁想给他按摩胸口,摸着方正微凉的指尖,根本掰不开,指尖因为用力泛着白,显得指甲因为缺氧的紫色更加不健康。 方正微低着头,微闭着的眼睛勉强还能看到撑着保持清醒的瞳孔,要晕不晕的。车上了高速之后,速度快了些,方正顶在胸口的手松了一下,手顺着胸口一点点滑落,滑到腿上后,掌心朝上,连掌心都没什么血色,泛着青白,手收拢着但到底还是颤抖。 方秉正慌忙找出硝酸甘油片,捏开哥哥的下颌将药片塞进舌下。方正条件反射地含住药片,干裂的唇瓣擦过方秉正的指尖,温度低得吓人。 司机踩了刹车,其实很轻缓,但方正没什么力气,不停地出着冷汗,向前倒去,喉咙里溢出几声破碎的呜咽,脖颈上绷起脆弱的青筋,又在安全带的作用下靠住了座椅。方秉正看见方正的喉结痛苦地滚动了几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翻搅。 方秉正突然想起早上的氧气袋,抬头问张鸣:“氧气你拿过来了吗?” 张鸣说在后排座,方秉正解开安全带探身去拿,看到了后面的大箱子,他问张鸣:“行李箱是干什么的?” 张鸣没说话,方秉正也不关心。他伸手扶着要向下滑落的方正,方正坚持一上午估计体力是到极限了,如果没有安全带,许是坐都坐不住,此时脖颈像是失去了支撑力,头颅无力地向前垂落。 方秉正伸出手,抚上他哥的脸,掌心触到一片湿冷的汗意,他托着他哥的头:“哥,不舒服得紧吗?”方正没说话,伸手吸着氧,氧气面罩扣上后,方正蜷缩的手指终于有了些许生气。 方秉正听见面罩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喘息,混着几声压抑的低吟,这声音像钝刀般割着他的心脏。他给方正擦了擦鬓角的冷汗,刚刚抱着方正哭的时候就感受到他哥被冷汗打透了,让张鸣去买热可可也不知道买没买,早知道就自己亲自去买了。 方正吸氧之后没那么晕了,他自己按着氧气面罩,方秉正担忧地看着方正,方正的唇瓣在面罩里张开着,比刚刚的青灰色要好看了一些。 司机向右前方进入了辅道,方秉正收回目光,问道:“咱家不是在机场的反方向吗?”他还抱怨过,出去拍戏太折腾,最后就是他哥给他在机场附近买了套小别墅,他什么都没管,只负责拎包入住。 不过,他哥在家的时候,他没去过几趟。 方正眨了眨眼,强撑着向后靠了靠,试图让眩晕的头脑清醒一些,没有回答方秉正的问题,垂眸看着有些发颤的手,思考待会儿有没有可能下车送送方秉正。 方秉正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白:“哥…”他握着方正细瘦的手腕,却不敢太用力,他强硬地和司机说,“我哥都晕成这样了,我说了先去医院。” 第17章 张鸣回头,非常抱歉地看了方秉正一眼。这个眼神让方秉正的心直直沉了下去,他刚刚已经猜到了,这是张鸣和他哥的共谋。 商务车停在了机场的停车场,方正摘下面罩的动作像是慢镜头,冷空气涌入肺部的瞬间,他压抑地轻咳起来,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道:“你先去度几天假,过几天再回来。” 方秉正盯着方正,语气有些失落:“是你让的?”他有些无助地问,“你把我送走要干什么?” 方正伸手给方秉正整理了衬衫,指尖擦过锁骨时冰凉一片:“别想这些,出去好好玩几天。” “我不去。”方秉正想,他出国就没有好事,他哥得心脏病是因为他出国,心梗是因为他回国,谁爱去谁去吧,反正他肯定不去。 方正淡淡地说:“没有商量的余地。”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重量。 方秉正说:“我想干的事情必须要干,我不想干的事情没人能逼我。”方秉正想了自己刚签的代理协议,他握着方正冰凉的手心,“哥,你要干什么,你代理我,我至少有知情权吧?” 方正没有拽开方秉正,也没有正面回答:“好好出去玩,最多一周,”他道,“不是一直想去富岛吗?给你准备了游艇和别墅,和你可可姐去,想玩什么玩什么。” “我不是现在要去。”方秉正急切地问,“那你呢?是不是准备出院?然后再进一次医院啊?那是心脏,方正,我话撂在这儿,不管你对我什么感情,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 方正看了他一眼,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不想方秉正说出后半句。方秉正硬着头皮说:“我也不活了!” “方氏有些高层不是你父亲亲自任命的,工程拿回扣、豆腐渣工程很多年了,这次要把这些人辞掉,”方正道,话未说完就变成一串压抑的咳嗽,他不得不按住胸口缓了缓,“这些人盘根错杂,不知道认识什么样的人,所以把你送出国度假,我说清楚了吗?” 说完这段话,方正今天的气力已经耗尽,他眼前泛着黑,紧皱着眉,咽了几口唾沫,静静地看着眼眶微红的方秉正,他舍不得,但放在国内……他怕有个万一。 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隔离。 换句话说,他哥替他背上这个心狠手辣的骂名,方秉正想,这应该是最浅显的,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东西,他哥没和他说而已。 方秉正意识到,说到这么清楚,这个国,他一定得出了,他干巴巴地说:“那你…” 方正拉开门,下了车,冷风灌进来的瞬间,他明显晃了一下,扶住车门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方秉正不想走,但他哥这个身体生不了气,他牵着方秉正的袖口,语气放软:“哥,别让我走,好不好——” 方正没说话,让司机拿了箱子,原来后排座的两个大箱子是给他准备的,他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方正他们计划很久的,他想不想…都得走了。 他松开方正的袖口,方正拿出方秉正的墨镜,给他戴上,指尖有淡淡的消毒水味,甚至还摸了摸他的头,但方秉正在这件事上一时半会没办法被哄好,低着头,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第25章 度假 方秉正跟在方正后面,像只丧家之犬,帽子和眼镜遮盖了他本身的表情,但紧紧抿着的嘴唇还是能看出来不开心的。 方正伸手去拉方秉正的行李箱,方秉正自己接了过去,但没有主动和方正说话。 方秉正的装扮过于奇特,不免被人多看了几眼,方正伸手按住方秉正的后脑勺,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别抬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的沙哑。 王可早就在等候了,从方正手上接过了方秉正的护照和机票,方正嘱咐道:“别让他撕了。” 方秉正在离开之前最后试了一次,他低声问:“你回医院,让张鸣他们每天去医院可以吗?我就在医院陪你。” 兄弟两人各说各的,方正恍若未闻,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好好玩。” “你以为我是谁?以前玩了玩具就不会哭的小孩儿吗?”方秉正语速飞快地说,“你让我怎么办?在国外就不记得你了吗?你今天站一上午都这样了,你还要去公司,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对得起我和爸妈啊?” 只是对你。 方正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苦笑,随后微微叹了口气,却重得让方秉正瞬间红了眼眶。他环顾四周,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路人好奇的目光,声音平静得可怕:“说完了?” 方秉正知道这是徒然,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肩膀垮了下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让我恨你。”他闭了闭眼,睫毛剧烈颤抖着,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庞滑落。 方正似乎呼吸粗重了一些,伸出手给方秉正擦了擦眼泪,手滑到方秉正胸前,把白花摘了下来,随后偏过头,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良久才对王可说:“带他走吧。” 王可搂着方秉正,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几年前不同,方秉正这次一次也没回头,方正还是那样目送着他过了边检。 张鸣陪着方正回停车场的路上,方正突然问:“带烟了吗?”他把手里的白花轻轻塞进口袋,上面似乎还有方秉正的温度,但小家伙应该现在不想理自己吧。 张鸣递给方正,方正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点燃了,凑到嘴边吸了一口,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指间夹着的烟燃到尽头,他捻灭了烟,扔到垃圾桶里,从西装内袋里摸出药片含在舌下,原先的甜味变成了满满的苦涩,胀满了他的胸口。 方秉正度假的时间里,玩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游艇有酒有厨师,还可以海钓、潜水、冲浪,他有深潜证,但就是提不起兴趣,王可兴趣比较大,方秉正每天出海也算陪姐姐玩了。 他戴着墨镜躺在甲板上,身上是昨天王可刚给他买的海滩专属衬衫,王可兴致勃勃地脱下装备,转头看见他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她看到了方秉正迅速切换的界面,原先是和方正的聊天框,现在变成了方氏的股价图。 方秉正盯着花花绿绿的线,把手机反扣在躺椅上,想到屏保还是他和他哥的合照,又感觉到堵心了。在他留学时拍的,那时候他嫌弃他哥体力差,回国才知道他哥当时心脏已经不舒服了,后来挑挑拣拣,就用这个提醒他自己要照顾他哥的身体。 照片里他搂着哥哥的脖子笑得灿烂,而方正当时应该挺累,但眼角却有一丝难得的柔和。他也想照顾他哥啊,有人根本不需要他照顾。 他本来气得不想理方正了,可又没那么狠心,来的当晚就问方正心脏有没有不舒服,他睡前等消息等到手机砸脸了,还不肯关手机,梦里梦到他哥回消息了,突然惊醒,拿起快自动关机的手机,发现方正一句话没回。 给钱倒是挺迅速。 最初的气愤像潮水般退去后,方秉正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他会在拳击馆待到凌晨,直到精疲力竭才回到酒店,然后看似懂非懂的财经新闻。 他看不太懂,只看得懂一些评论,原来频繁的重大人事变更会导致股价波动,那天张鸣他们算回购就是为了让股价上涨。他盯着报道,手指悬在点赞按钮上方许久,最终什么都没做,有人说他哥是“壮士断腕的魄力”,但后面紧接着补充一句“这种人现实生活中太可怕了”。 机构投资者还是在研报中说长期看好他们家股票,方秉正猜得出来,这些也都是他哥的功劳。 他那天的话说的太重,给他哥道歉好像显得很苍白无力。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生气,他知道是为了他好,可他就看不得他哥那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方秉正看自己的微博,发现很多粉丝鼓励他,以为他长时间不进组是因为参演的年代剧没拿奖,也有人义愤填膺说“评委会肯定有黑幕”。他们家的事情那么慌乱而紧急,他的消息一点儿没露出去,只有几张他哥在机场送他的图,就露了他大半下巴,竟然有粉丝也能认出来,心疼他瘦了挺多的。 他哥瘦得更多。 又是崭新的一天,方秉正实在无聊,拿起一旁王可带来的剧本,对着富二代一掷千金买游艇的桥段出神。 王可问:“怎么样?这个角色复出,肯定不出错。” 方秉正突然抬头,海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养游艇其实才费钱,买是因为我喜欢海,我爸爱钓鱼,我哥其实晕船,他应该一次都没用过,”他道,“他就这样,总想把好的都给我,但为什么不问问我想不想要呢?”他后面半句话的声音轻得几乎被海风淹没。 “方总吧……”王可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方秉正年纪小,但她是过来人,看得出来方正对方秉正有的时候不太像哥哥对弟弟,她今天隐隐约约觉得方秉正也不太像个弟弟。 方秉正突然笑了一下:"可可姐,我爱我哥,是你和姐夫之间的那种爱。"他淡淡地说,“怪我没藏好,他知道了,把我送到这里,我有一种感觉——” 第18章 王可没敢说话,方秉正手在头后自然地交叉,闭上了眼睛:“他爱我,但他不想要我了。” 第26章 追问 十七天之后,方秉正拿到了自己的护照,他几乎是掐着秒表计算时间,一拿到手就直奔机场,不管可可姐什么时候走,连行李都没仔细收拾,只带了个随身背包就登上了飞往昌义的航班。 落地是昌义的晚上九点,方秉正压低了棒球帽檐,随手带上口罩,快步穿过机场大厅,他先给林叔打了电话,方正不在家。又联系了张鸣,这才知道他哥在酒店。 他心里松了口气,他怕是医院。 方正在酒店大堂看到了张鸣,闻到了一股很大的酒味,张鸣看起来也很疲惫,他皱着眉问:“他怎么不回家?” “方总最近喝酒之后不怎么回家。”张鸣声音已经变哑了。 方秉正特意压低声音:“他?喝酒?”他看着张鸣,“你不知道他心脏不好吗?” 张鸣艰难地解释:“今天是欢送也是迎新,方总不能不来。” “那你让他喝酒?”方秉正烦躁地按了按电梯,不爽地看着电梯停在十几楼。 十八楼的走廊静得可怕,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方秉正转头问张鸣:“你有房卡吗?” 张鸣摇摇头,方秉正按了按门铃,没人应答。 方秉正已经有点慌了,后背的冷汗让他浑身发冷,他让张鸣去找酒店,酒店来了人,也按了按门铃。方秉正紧皱着眉,不自觉地攥着拳:“我是他弟,”他一边摘了口罩和帽子一边说,“我哥心脏不好,有什么事儿我负责,麻烦你们给开一下。” 酒店的人认出了方秉正,方秉正比划了一下,意思是保密。门锁“滴”地一声,工作人员打开门,方秉正看到了带着耳机在开会的方正,他发现真生气的时候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方正略显惊讶地看了眼闯进来的一行人,走过来,有些歉意地看着酒店的工作人员和张鸣:“刚没听见,给你们添麻烦了。” 方秉正压着怒气给服务生签了名,还拍了合照。酒店的人走了之后,方正对张鸣说:“明天的日程调整完发给我。” 方秉正在背后说:“也发给我一份。” 方正没什么异议,让张鸣回去休息了,他关上门,把耳机拿掉,是可可姐、朱莉还有方秉正不认识的几个人,估计是方氏娱乐的经纪人,方正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他招了招手:“正好来听听。” 方秉正陪着方正听完,才发现一部作品好看不等于好卖,盈利和优秀有可能并不同频。 懒得想这么多,他听到一半觉得没劲,就在房间里转悠了一下,他闻了闻方正的西装外套,除了淡淡的香水味,酒味确实很大,方正没少喝。 他没摸到药,转了两圈才发现在他哥手边放着,这破会开了快两个小时,期间方秉正看见他哥偷偷瞟他的位置,随后不动声色地按住左胸,怕自己发现似的,始终没碰那个药盒。 会议结束,方正端起水杯,方秉正沉着脸把刚倒好的温水重重放在桌子上,方正主动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富岛好玩吗?” 方秉正敷衍地说:“一般吧。”他伸手去拿药瓶,凑近方正的时候闻了闻,浓重的酒气,淡淡的药味,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没少喝啊?你不知道自己心脏什么德行吗?” 方正靠在椅子上,闭了闭眼,神色疲惫却清醒。股价不降反增,项目没有停滞,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说方正身体不好吧,他现在跟没事儿人一样喝完酒又开会,思路清晰得可怕;你说方正身体好吧,他的脸色比纸还白,唇色淡得几乎透明。 方秉正把药瓶拿到眼前一看,定了定神,声音有些发抖:“你是不是真不想要命了?” 根本没剩多少。 方秉正猛地伸手去解方正衬衫的胸前钮扣,方正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而后又无奈地松开,任由方秉正解开。 方秉正看着方正胸前的青紫像是淤血未散,又像是血管透出的病态色泽。冷空气灌进来,胸前那一点因为寒意微微立起,但没什么血色,苍白得仿佛血液不流通一样,方秉正都不敢去碰。 方正像个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地系上纽扣:“闹够了吗?” 方秉正盯着他,不由分说地说:“明天去医院,你不去,我就绑着你去。” 方正解锁手机,递给方秉正:“你看看。” 方秉正低头看了看,感觉邪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烧得他指尖发麻——他等他哥的回答,他哥给他做了个相亲手册,他捏着手机,指尖发白,似乎想把手机捏碎:“哥,你什么意思?” 方正其实早就想清楚了,他这个身体能不能撑二十年都够呛,方秉正还比自己小六岁,他看方秉正在父亲母亲的葬礼上哭成那样,他怕方秉正到时候受不了。 方正神色淡淡地问:“喜欢哪个?男的女的,都可以安排。” “你让我去相亲,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方秉正本想直接把手机摔在地上,可又怕里面有重要资料,最终只是狠狠砸在床上。 “对。” 方秉正叉着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意思是,我去相亲,你才去医院,是吗?” “后天去。”方正抬眸。 “那我就后天去相亲。”方秉正心想,能相上一个算他输,他盯着方正,“方正,你扪心自问,你敢说你对我没有除了弟弟之外的感情吗?” 方正咬了咬后槽牙,伸手吃了药,手捏着扶手,因为过于用力有些泛白。 他不敢,所以他不敢说话。 第27章 按摩 两个人不欢而散,方秉正狠不下心,坐在沙发上赖着,等着方正洗完澡。 浴室的水声停了,他坐在沙发上看自己演的电视剧,故意只留给方正一个脑袋。他哥就直接走回卧室了,方秉正回头看,正好看见他哥扶着卧室的门,右手似乎在揉着胸口,肩膀随着呼吸微微发颤。 方秉正心里叹了口气,你说,气他哥干什么,到最后自作自受,还得自己心疼。 他抓起遥控器狠狠按下静音,跟在方正身后。方正掀开被子,问他:“怎么还不走?”声音冷淡而疲惫。 方秉正看他哥伸手去拿床头柜的药,这才多久,已经吃了两片了,他按住他哥的手,掌心下的皮肤微凉,脉搏却跳得又快又乱。 方秉正皱着眉,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手掌覆上他哥的胸口,力道放得极轻,说道:“不是痛得厉害,就躺下来歇会儿,总吃药会头痛……” 他随即想到什么——回想到他哥那辆车后排座左侧的止痛药和胃药,头痛就吃止痛药,止痛药伤胃就吃胃药,方秉正喉咙发紧,他是不是应该夸他哥聪明? 方正闭着眼,呼吸比刚才更沉了些。方秉正的手掌还贴在他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心跳的节奏,又急又重的,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 他哥确实聪明,聪明到连怎么糟蹋自己身体都算得明明白白。 方秉正垂下眼,手上的动作没停,指腹沿着心口缓缓打圈,像是想揉散那些淤积的闷痛。他看着他哥枕这两个枕头就这么睡着了,眉心还蹙着,像是连梦里都不得安宁,眼眶一酸,逐渐放轻了力气。 半跪在床边,俯身把耳朵贴在方正胸膛的位置,听着方正有些虚浮的心脏搏动,一下一下的,方秉正伸手擦了擦眼眶。随即直起身,给方正盖好了被子,又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些,方秉正在外卖软件上买了活血化瘀的外用药,轻手轻脚地关了灯,到外面边看静音了的电视剧边等药来。 怕打扰方正休息,方秉正定在了大厅,他拔了房卡,戴了帽子和口罩下去拿。电梯下行的十几秒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从爸妈意外车祸后,他就觉得——他活得挺差劲的,连想守护一个人都没有能力。 上来的时候,他轻手轻脚的,几乎是用脚尖在走路。他洗了手,把毛巾用热水浸湿,既要足够热才能化瘀,又不能太烫惊醒睡梦中的人。 他又偷偷进了方正的卧室,方正睡觉喜欢蜷着,其实挤压心脏,可这么多年,这个习惯怎么也改不掉。 方秉正轻手轻脚地在床边蹲下,又怕打扰方正休息,他把热毛巾敷在方正左胸那里,他看见方正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吓得他立刻停住动作,隔着毛巾都能感觉到皮肤下那些淤滞的气血。敷了一会儿,他用不太潮湿的那面擦干水珠,动作轻柔,怕把好不容易休息的方正弄醒。 药油倒在掌心,浓郁的草药味在黑暗中弥漫开来。方秉正双手搓了搓,等掌心发热才轻轻覆上去,按揉到他自己的掌心都已经发热了,可还是感觉方正心脏那块血液不流通似的,有些发冷。 方秉正收回手,在冷掉的毛巾上蹭了蹭掌心的药渍。他站在床边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他用力攥着毛巾,他想,自己真的挺没出息,好想哭。他低头闻了闻指尖的味道,似乎还能感觉到方正心脏的跳动。 第19章 按摩完,方秉正蹑手蹑脚地摸黑出去,准备在沙发上凑活一晚上,这沙发又窄又硬,睡一晚上肯定腰酸背痛,也就他哥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睡沙发了。 方秉正平时睡得晚,他看着自己的电视剧,却不知道在看什么,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他拿出手机看看手机,没一会儿就快十一点了。 他准备关电视的时候,忽然听到卧室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被子摩擦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声沉重的呼吸。 方秉正轻手轻脚地摸到门口,探出半个脑袋。方正似乎没醒,但估计因为呼吸不畅,变成了平躺,呼吸粗重了一些,凑近了听像是在倒气,每一下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硬挤出来的。 方秉正心头一紧,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拭去方正额头的冷汗,随后手指顺着胸口往下捋,帮他把那口憋着的气顺下去。他哥始终没醒,方正到底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夜晚,才能让这种疼痛变得习以为常? 方正没醒,但呼吸渐渐平稳了些。方秉正守在床边没敢走,索性坐在地毯上,靠着床头柜, 他就这么守到快天亮,直到眼皮重得撑不住,才轻手轻脚地退到客厅,蜷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 再醒来的时候,他在他哥的房间,他闻了闻有些浓重的味道,嗯,是昨天那个活血化瘀的药油。他打开手机,快没电的手机已经被他哥充好了电,他今天要去一趟方氏娱乐,要穿的衣服已经放在了一旁,他看了看他哥的微信,没有责怪他昨天私自做主给他按摩,只是叮嘱他吃完饭再去公司。 方秉正把脸埋进衣服里深吸一口气,上面有淡淡的柔顺剂香味,是家里常用的那个牌子。他翻了个身,叫了份餐上来,吃完才慢悠悠地去公司,他算准了时间,应该正好能赶上和他哥一起吃午饭。 第28章 书房晕倒 方秉正还是扑了空,他到方正办公室的时候,朱莉正拎着外卖袋进来。他把墨镜推到头顶,抿了抿唇:“我哥呢?” “方总中午招待机构投资者。” 方秉正接过朱莉手上的巧克力,朱莉给他沏好了咖啡,顺手叉起茶几上切好的冰镇西瓜,刚切没多久,一看就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知道他来,还去跟别人吃饭,方秉正关心地问道:“会喝酒吗?” 朱莉摇了摇头:“午餐是工作餐,一般不喝酒的。” 方秉正等了一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好兴致缺缺地去火锅店吃火锅了。 下午,方秉正逛了街,买了几件衣服,他穿休闲装比较多,他哥穿西服比较多,他来主要是给他哥买,他哥最近瘦得太多,家里都没怎么给他置办。 方秉正回家之后,林祥宇拉着他说了半天话,无非就是问他在富岛度假的时候怎么样啦、他哥有没有不给他钱啊、吃的饭合不合胃口啊,方秉正向来应付得来。 “方正最近越来越不像话,”林祥宇忽然压低声音,“回家就进书房,和谁都不说话。” 方秉正心想,方正累啊,他听林祥宇唠叨都累,他随口一问:“他最近心脏怎么样?” 林祥宇也沉默了,方正没再说什么,只是问:“他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林祥宇说他回来了,就在方秉正进家门几分钟前。方秉正“哦”了一声,起身去厨房,萱姐正在准备晚餐,见他进来连忙擦手:“正正想吃什么?” “切个果盘。”他打开冰箱,橙黄灯光下,各色水果整齐排列,葡萄柚太酸伤胃,蜜瓜太凉,最后只拣了几个苹果。 方秉正端着水果,屈指敲门,等了几秒,里面鸦雀无声。他耳朵贴近门板,没有声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有种莫名的预感突然攫住他,他猛地推开门。 方秉正冲了进去。 方正倒在地上,半侧着身子,一动不动,左边身体紧贴着冰凉的地板,左手被压在身下,指节微微蜷缩,那形状应该是曾经扣着心脏。他的脖颈向前探着,脖子有些僵直,喉结僵硬地凸起。 方秉正几乎有点站不住,跪在地上,想大声喊林祥宇叫120,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拨号时手指滑了两次才按准,报了地址,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他去拿书桌上的药,随后腿一软,“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把方正抱在怀里,却在摸到方正体温的时候打了个冷颤,冰冷而又湿冷。 他攥着药,一边喊“方正”,声音抖得不成调,一边捏开方正的嘴想把药塞进去,褐色的药汁顺着唇角滑下,晶莹地挂在苍白的皮肤上。 方正眼皮松弛暗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闭眼的力气都没有,瞳孔有些呆滞涣散,黑得深不见底,却又空得可怕,像是已经看不见他了。 方秉正颤着手贴上方正的人中——没有呼吸,又去摸颈侧的脉搏,可触到的只有冰冷黏腻的汗,和一片死寂的皮肤。 他将方正平放在地上,双手扯开他深蓝色的衬衫,这才注意到他哥都没来得及换上睡衣就在书房了。方正的胸脯起伏几乎看不出来,苍白得近乎透明,肋骨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昨天的青紫淤痕淡了些,可此刻的胸膛却毫无血色,连那两点都泛着灰败的死气。 方秉正低头看到了下面颜色不一的西裤,忽然觉得自己也呼吸不过来了。他跪坐在方正身边,伸直手臂,十指交错,狠狠地按压在方正的胸脯上,方正本身就瘦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的力气太大了,似乎要把他哥哥按塌了。 可这么大的力气,手掌下的心脏却毫无动静。 林祥宇上来的时候,方秉正在给方正做人工呼吸,方正肺里残存的气体被挤压出来,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漉漉的嘶声,胸脯在人工呼吸的时候又被短暂地冲涌鼓起,气流在喉咙发出的声音像是呜咽,听起来令人难受。 方秉正吩咐林祥宇,声音嘶哑得几乎劈裂:“柜子里有氧气。” 方秉正突然听到一声“咔”——肋骨断裂的声音,他的手指颤了一下,可动作没停。他贴在方正嘴唇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受不了了,冰冷得一点温度没有,甚至有些僵硬。 林祥宇把氧气面罩取了出来,给方正扣在脸上。透过透明的面罩,方秉正能清晰地看到方正乌紫的嘴唇僵硬地张着,缩在后面的舌头微微抵在齿间,同样泛着缺氧的青紫色,面罩上没有一丝雾气,仿佛氧气灌进去的只是具空壳。 方秉正泪水一滴滴砸在方正已经有些僵硬的胸膛上,青紫已经扩大,甚至有些发肿,两侧的两点凹陷,暗淡且呈现着青黑色。他手下的胸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每一次按压都毫不费力地陷下去,回弹却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连带着喉咙里的气流也微弱了,像在按一个破旧的布偶,里面的填充物早已散乱不堪。 心脏复苏的力气很大,方正却始终没有回应,两腿软绵绵地一颤一颤的,歪斜着向外撇开,由于挣扎着呼吸,两只拖鞋都不在脚上,西裤下的袜子已经被蹭到脚踝,露出了青白色的脚踝,脚踝处浮着几道挣扎时蹭出的红痕。 更糟的是,方正下身的水迹在扩大,小腹却诡异地鼓胀起来,像是有什么在体内无声地溃烂。 方正眼皮上的血点让方秉正心碎,头部、颈部、胸前的血管逐渐浮现,慢慢连成一片。方秉正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手臂已经酸麻到失去知觉,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方正的脸上,和方正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混在一起。 他做了十几组的时候,方正的喉头突然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呛咳,方秉正猛地僵住,手指迅速贴上他的颈侧——“咚”地一声,微弱得像是错觉,但确实存在。 方秉正顾不上酸疼的腰和僵直的手臂,俯身,颤抖的嘴唇贴在方正冰凉的耳边,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哥,求求你,真的求求你。”他的双手捧着方正的脸,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 方正闭了闭眼睛,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方秉正看到了方正嘴角的水迹,他掰开方正的下颌,指腹伸进去擦了擦口腔内壁,确认呼吸道里没有什么粘液影响呼吸,把药压在方正舌下,重新把氧气面罩扣回方正灰白的脸上。 他让林祥宇拿了垫子,手臂始终稳稳托着方正的后背,让他靠在垫子上。方正睫毛不停颤抖着,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方正抬起垂在身侧的手,颤颤巍巍的,方秉正一把握住他冰凉的手,故意没去看那不健康绛紫的甲床,这回几乎是十指相扣,他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在方正唇边,才捕捉到那微弱的气声:“不想去……就不去了。” 方秉正忍着泪水,他知道方正说的是明天的相亲,都这种时候了,他哥想的居然还是这个。 方正后面的话就模糊起来,声音就到嗓子眼,说的什么“希万泥新佛”,中间是艰涩痛苦的呼吸,像是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他只好哽咽地说:“等你好了,亲口和我说。” 第20章 方正的嘴唇又动了动,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手指颤颤巍巍地攥着方正的袖子。方秉正只好将耳朵贴得更近,却只听到一串支离破碎的气音:“旦唔……参体……不哈哦……” 话到最后已经听不清楚,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喉咙里绵长或有停顿的倒气听得方秉正心惊,胸膛颤颤巍巍地顶在最高处好久才向下落了落。方秉正的心跳几乎停滞,手指下意识摸向颈动脉,还好,还在跳,只是太微弱了。 方秉正看着他哥翻白的眼眸,他哥为了他、方氏……其实就只是为了他,太累了。他手轻轻地盖在方正的眼睛上,替他哥哥把无力闭上的眼睑合上。 急救车姗姗来迟,方秉正在医生来的时候才不舍地松开手,指尖还残留着哥哥冰凉的体温。医生赞扬了他的勇敢,似乎也认出他了,但病人的病情要紧,没有多说什么。 方秉正要上急救车,林祥宇在后面说:“秉正,我跟过,有经验。” 他猛地转头,瞳孔剧烈收缩,什么叫做跟过?他想起他哥第一次急性心梗,原来当时是在家里,可为什么没人告诉他?是不是对他父母来说,方正真的不重要?对林祥宇也是这样。 恍惚间,林祥宇已经跟着担架出了门。方秉正踉跄着站起身,眼前泛黑,他看到桌子上打印好的一打履历表,和那天方正给他看的相亲手册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摞明显被反复翻看过,边角都起了皱。 他看他哥真的挺在乎。 他转身要去车库开车,萱姐拦着他,说他现在大小也是个公众人物了,方秉正充耳不闻,去他劳什子公众人物! 他径直往前走,随手拿了一把车钥匙,直接去了车库,按了一下喇叭,是他哥那辆迈巴赫发出了声音。 萱姐说让司机跟着,方秉正想了想医院很难停车,自己拉开车门,对匆匆赶来的司机甩了句“副驾”,还没等司机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迈巴赫就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方秉正握方向盘的指节发白,超车时几乎擦着护栏飞驰,他开车技术很好,那个时候拼了命地想买跑车,磨着他哥说服他爸妈,买了之后去跑了几次场地,回来的时候听见他哥被他爸妈训得一句话不说就没再去过。 明明他闯的祸,每次都是他哥收拾残局或者替他承担后果。 第29章 撞车 哪怕是赛车手在分神的时候也会出事儿,他向左变道的时候刮蹭了向右变入同一道的车。坐在副驾的司机要下车,方秉正打了双闪,顾不上那些,自己下了车,没有任何遮挡。 他只想马上到医院,越快越好。 对方司机气势汹汹地下车问他怎么开车的,副驾的女生看到是他,举着手机冲过来问他能不能加个微信。 方秉正沉默地扫码添加微信,随后转账二十万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他攥着手机,沉默地关上车门,踩油门离开。 调转车头进入医院的时候,方秉正终于破解了那句“希万泥新佛”“旦唔参体不哈哦”。 希望你幸福,但我身体不好。 方秉正的心里酸酸软软的,他哥对他一直这样,希望他好,希望他开心,希望他幸福,方正觉得他自己藏得很好,可人站在火旁边,怎么会感受不到热呢。 迈巴赫一个急刹停在急诊门口,刚进医院,方秉正把车丢给司机,这回记得戴上了口罩,自己边跑边问林祥宇位置,终于在进抢救室前一秒看到了方正。 医院走廊刺眼的白光是如此冰冷,方正仰面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近乎透明,刚刚闭上的眼睛此时涣散地动了动,似乎看到了方秉正的时候眨了眨眼,稍微凝聚了一下精神,因为灯光刺眼而流出了生理性泪水。 蓝色的氧气面罩下是青紫的口鼻,雾气迟缓地凝聚又消散,氧气流的声音都比呼吸声大,乌紫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头颈无力地靠在床上。 裸露的胸脯上青紫的血管消失了一些,可颈部那里的血管还是很明显。皮肤是那样的苍白、近乎发青,静脉隐隐凸起,但几乎没有血液流动的痕迹。 胸前的青紫更加泛滥,方秉正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弄疼他哥,软塌塌的胸廓跟随着呼吸艰难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像是和什么未知的力量无形地搏斗,方秉正的指甲不自觉地嵌入手掌,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方秉正心里莫名地打鼓,觉得方正这次要比上次状态更差,这十七天似乎动摇了他哥的身体底子。 方正皮肤青白到病态,双手垂在床边,随着床的移动一颤一颤的,湿冷的掌心向上,分开的手指无力地蜷着,淡白色的指尖透着紫,此时微微颤抖着,似乎是无声地挣扎。 双腿无力地岔开,就那样摊开着,像是毫无生气的枯木。两腿之间的液体打湿了下面的垫子,水渍缓缓扩散的样子像是墨滴在宣纸上晕开,边缘并不狰狞,无声地诉说着身体的失控。脚趾无力地垂向两侧,方秉正眼睁着看着方正的脚趾微微蜷缩着,指甲因为血液流动不好泛着青紫,脚底抽搐了一下,算得上本能地挣扎,过于微弱,却让人揪心。 门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撞击声,走廊的寂静令人心慌,红色的指示灯尤其刺眼。方秉正觉得心脏很疼,疼到他眼前泛黑,但没有他哥万分之一的疼痛,他睁着眼看向白色的顶灯,扶着墙壁坐了下来。 走廊的灯光惨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方秉正终于将脸埋进掌心。司机跑了过来,林祥宇伸出手搀扶着方秉正,方秉正摇了摇头。 这次抢救虽然凶险,但时间算不上长,医生出来的时候,方秉正几乎是踉跄着才起了身,衬衫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脊椎凹陷处。 医生说道:“病人之前心梗频率间隔太短,上次出院的时候各项指标并不支持,您知道的,心肌细胞不能再生。”医生叹了口气,“他还年轻,以后一定不能让他这么糟蹋身体了。” 他也不想放任方正这样,可他拗不过方正,而方正自己根本不在乎。 病床是之后推出来的,方正被白色的被子和枕头紧紧包裹着,整个人陷在蓬松的被褥里,只露出了脸,眼睛闭着,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泛白透着紫,但到底不吓人了,头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着额头,显得格外的脆弱。 他哥头发长了些,也一直没时间去剪吧。 方正的呼吸尽管微弱,但也平稳了很多,氧气面罩的绑带在他脸颊压出浅痕,透明的面罩内的水雾也比之前稳定很多,时隐时现,像是某种无声的叹息。 身体随着床的移动微微摇晃,单薄的身体显得格外脆弱,可微弱的呼吸声却让他安心。方秉正跟着进了病房,在病房中微微俯身,静静地观察他哥,他想让方正好好休息,也希望方正快点睁开眼看看他。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停留片刻,试图用体温去温暖方正冰冷的皮肤,他没让任何人进来,牵住方正输着液的左手,十指交叠着,用下巴蹭了蹭方正的手背,许是思念已久。 方秉正的手机响了,他吓了一跳,按了静音,看方正似乎皱了皱眉,赶紧到门外接听,王可的声音有些严厉:“祖宗,你干什么了?” “什么怎么了?”方秉正低声道,“我在医院呢。” “你怎么了?” 方秉正闭了闭眼,声音又低沉了一些:“我哥刚抢救完。” 王可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一板一眼地念道:“当红明星开迈巴赫公然肇事逃逸,不错,后面还加了个爆字。” 方秉正“啊”了一声,他解释道:“我哥出事……确实我开车有点着急,我加微信给了二十万。” “二十万?”王可有些诧异,但想到方家的情况也理解了,“可以换辆车了,这样,你把聊天记录截屏给我,我来处理。” 方秉正打开微信,看到对方女生和他说:不用这么多钱,我让我对象找个修车的修就行。你的车才贵。后面似乎是发现热搜了,对方又说:心心,我真的澄清了,为什么没人听啊? 方秉正回复道:我哥哥刚刚进医院抢救了,有点着急,实在抱歉。你不用澄清,别打扰你的生活,我公司会处理的,你有方便收快递的地址吗?我可以给你寄一些签名什么的,你想要什么? 方秉正犹豫片刻,只截图了自己的转账记录,发给可可姐,然后推门进了病房。 方秉正把椅子挪到离病床最近的位置,不敢碰方正,拿掌心捂着输液管里的液体。点滴瓶里液体下落的速度很缓慢,似乎因为方秉正现在太虚弱了。 一个月——两次抢救,刚刚他要是在楼下多待一会儿,会不会——他都不敢想。 傍晚的时候,林祥宇带着饭来了,林祥宇推门进来时带起一阵冷风,保温饭盒在茶几上放下时“咚”地一响,方秉正马上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目光仍锁在方正微微起伏的被单上,随后抬起头,示意林祥宇到外面说话。 第21章 方秉正怕方正醒的时候自己不在,只是在小会客室和林祥宇问了几句。林祥宇承认了那次心梗的时候方正是在家里厨房摔倒的,是方秉正说要回国的当天,当时他爸他妈都在,但是只让林叔跟着,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件事不重要,也没人和他说。 “厨房是有监控的吧?”方秉正突然问,“我要看那天的。” “已经覆盖了。” 方秉正预料到了,轻哼了一声:“方正自己删的吧?”他非常平静地问林祥宇,“是不是在你们心里,包括我爸妈,方正根本不重要?” 林祥宇犹豫片刻,憋出了一句:“因为他是方先生给您养的一条狗。” 方秉正觉得脑子嗡嗡的,指了指病房里:“他他妈是个人,不是什么动物。”他拽着自己的头发,转了一圈,气得眼前发晕,跟林祥宇说,“那照你说,现在方家我当家,我的命令是,把他当成另一个我,现在听明白了吗?” 林祥宇没说话,他的沉默比任何辩解都锋利。方秉正觉得眼前的人简直不可理喻,他想到那天吊唁现场的张鸣、林祥宇,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没有人在乎方正的死活,他低声骂了一句:“你们能干就干,不能干我换人。” 林祥宇走了,方秉正吐了口气,他无法想象方正每天在过什么日子,他只是觉得他哥好累,工作那么累,那么多会议要参加、那么多人要协调、那么多消息要关注,生活上也处处不顺,连林祥宇都这样想他哥,那别人呢?他爸妈呢?张鸣和朱莉呢?他甚至有些窒息,想到他哥忍了这么久,就呼吸不过来。 可竟然都这样了,方正还是对他百依百顺,他有想过他哥很不容易,但原来这么不容易。 方秉正自己站了一会儿,等情绪稳定了才回到病房,缓缓坐在病床边,把额头抵在方正滴着点滴的手背上,他回来那天就应该逼着他哥直接去医院,而不是一退再退。 第30章 温存 方秉正想到爸妈和方氏这堆人怎么想方正就糟心,连饭也没吃多少,方正晚上清醒了一会儿,刚醒的时候心跳跳得厉害,但看方秉正的眼神很温柔,方秉正在医生来之前凑到方正耳边:“医生说,你还年轻,别再这么糟蹋身体了。” 方秉正说完话,抬头正对上方正微微睁开的眼睛。 氧气管在方正脸上勒出的红痕还没消退,方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随即方秉正被一根冰凉的手指勾住了小指,方正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微弱,半晌没发出声音,但嘴唇极浅地勾了勾,手指在方秉正的手中蜷了蜷,意思是知道了。 方秉正觉得这次他哥不操心那堆事儿,精神也跟着好上一些了。 医生走后,方秉正握住方正的手,蓝白条纹病号服下都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他的拇指摩挲着突出的腕骨,眨眨眼道:“哥,我的幸福只有你能给。” 方正没说话,闭了闭眼,算是默认了。他哥这次倒是挺听话的,不像之前撑着一口气不肯闭眼休息。 早上,方秉正吃了饭,他有些沉默地看着林祥宇带来的小米粥,他哥吃粥反酸,怎么就记不住呢?他把粥喝光,让林祥宇去买藕粉,等方正醒来再沏。 方正这一觉睡得很沉,睡到了将近中午才醒,透明的药液顺着输液管滴入方正的血管,醒来的时候还是有点低血压,眼前黑蒙一会儿才散去,他蹙了蹙眉,紧接着,胸口就覆上了一只温热的手,似乎驱散了胸膛里的绞痛。 方秉正看着方正舒展的眉毛,松了口气,又给方正冲起藕粉来,他冲藕粉的技术实在太差——碗底沉着几块没化开的粉疙瘩,表面又浮着一层稀薄的浆水,活像一碗失败的浆糊,他自己吃了一口,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准备倒掉。 方正拉住方秉正的袖子,声音还带着虚弱,却透着纵容:“能吃。” 方秉正放下藕粉,托着方正后背帮他起身,掌心触到脊椎,骨节分明,他甚至觉得他哥瘦得有些嶙峋,他垫好软枕,一低头就看到了方正额头细细密密的冷汗,没说话,舀起藕粉,凑到方正嘴边。 方正微微低头,就着方秉正的手抿了一口,喉结轻轻滚动。方秉正把碗里化不开的粉块挑出来,自己囫囵吞了,剩下的才一勺一勺喂给方正。 等最后一口咽下去,方秉正抽了张纸巾,轻轻擦了擦方正的嘴角,又顺手抹掉他额角沁出的一层薄汗,低声问:“哥,再睡会儿吗?” 方正摇了摇头:“躺久了,腰酸。”他顿了一下,“你没怎么睡,回家休息。” 方秉正没说话,他不想回家,他得看着他哥,让方正好好养身体。他站起身,手掌贴上方正的后腰,放轻了力道,隔着病号服轻轻揉按。 方秉正呼吸间能闻到他哥身上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点病房里特有的、挥之不去的药味。他垂眸看着方正苍白的侧脸,唇色淡得几乎和肤色融为一体,他有些舍不得挪不开眼。 方正忽然睁开眼,正对上方秉正专注的目光。方秉正一怔,还没来得及退开,方正已经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他哥的手指微凉,指腹因长期输液而略显僵硬,却在触碰到方秉正皮肤的瞬间,让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方正说:“长大了。” 方秉正垂眸:“你再抢救一下,我就该老了。” 方正指尖在方秉正脸上轻轻蹭了蹭,低声道:“秉正,对不起。” 方秉正所有的愤懑都顺着这句“对不起”烟消云散了。 下午,护士来换了鼻氧管,方秉正小心地给他哥调整着管子的位置,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可可姐。 “我出去接。”方秉正指了指手机,刚起身,却被方正轻轻勾住了手指,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干燥的唇瓣动了动,示意他就在这里接。 “祖宗,现在有两个方案。”王可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要么让你粉丝录视频澄清,要么我给你安排个假亲戚立个孝顺人设降热度。” 方秉正皱眉:“不是有聊天记录吗?” “那玩意一分钟能编上百个。” 方正突然清了清嗓子,声音还带着病中的气弱:“开免提。”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方总。”王可迅速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听到“昨天把车蹭了”时,方正抬眼看向方秉正,方秉正立刻低下头,方正捏了捏他的手心,眼神温和。 不过是剐蹭而已,人没事就好。 方正靠着软枕,显得游刃有余:“行车记录仪有时间,附上聊天记录,我会提供就诊证明。”他顿了顿,“让秉正联系对方补开事故认定书。” “好的,方总,您好好休息。” 挂断电话后,方秉正联系对方约了下午见面,有些发愁送什么礼物,方正看他为难的样子,轻咳几声:“让朱莉来一下。” “朱莉来干什么?”方秉正立刻警觉。 “带礼物过来,顺便拿就诊记录。”方正安抚道,“不工作。” 方秉正将信将疑:“那你答应我,不许偷偷工作。” 等方正睡着,方秉正才轻手轻脚离开,临走前特意叫来林祥宇守着,他回到病房时,方正还在休息。 他刚坐下,方正眼皮颤了颤,似乎要醒来,方秉正立刻俯身耳语:“哥,是我,再睡会儿。”温热的气息拂过方正的耳廓,方正又沉沉睡去。 方秉正坐在一旁看了会儿剧本,本来挑好的剧本说要一个月内试镜、三个月内开机,所以方秉正就给拒绝了,他近三个月内都不准备离开昌义,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哥。 方正突然呼吸急促起来,鼻氧管上的雾气凝结又消散,方秉正连忙握住他冰凉的手:“哥。” 方正清醒得有些缓慢,良久才睁开眼,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灰白,他颤抖着按住心口,方秉正立刻帮他按摩:“做噩梦了?” 方正睡觉时嘴唇本身就微微张开,这会儿抖了抖,想说什么,说他梦见养父养母质问他,他疲倦地闭上眼,似乎什么都不想说。 他并非没有情绪,只是大多时间自己会消化。 方秉正摸了摸方正的心跳,正常了一些,刚刚和打鼓一样突突的,方正能好受才是奇怪。 揉完胸口,方秉正喂方正喝了点儿水,干燥起皮的嘴唇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方秉正又拿棉签给方正蘸了蘸,热乎的水流进腹部,似乎抚慰了阴冷潮湿的腹部,方正似乎才清醒过来,脸色终于好些:“顺利吗?” 方秉正“嗯”了一声,方正勾了勾唇角:“抱一下吧。” 方秉正虚虚地抱了一下方正,不敢用力,大部分的力量压在床上,方正的头贴了贴方秉正的脸颊,伸出右手拍了拍方秉正的后背。 方秉正闷闷地说:“我只会给你添麻烦。” 方正和方秉正预料的一样,回答他:“没关系。” 方秉正想问,这么多年、这些日子苦苦支撑也没关系吗,他自己的命也没关系吗?到底什么真的才有关系? 第22章 他把质问吞了回去,看向方正经常亮屏的手机,看到了99+的消息,他拿起来,但不准备让方正自己回,还是老密码,他解了锁。 微信只有三条消息,两条来自张鸣,一条来自王可。他面红耳赤地看着方正给他的备注,方正似乎猜到了,故意喊了一声:“宝贝。” 方秉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面红耳赤起来:“好肉麻。” 方秉正看着张鸣的消息,继续问:“什么叫催流程?”方秉正当然不知道,小少爷一天班都没上过,方正本来想自己把手机拿过来批了,但转念一想,开口道:“打开办公软件。” 方秉正刚打开,未读消息一下子挤满了屏幕,比他微博还离谱,他举着手机,准备让方正自己弄,紧接着方正说:“打开我的审批。”似乎完全不准备自己上手。 方秉正只好点开“我的审批”,这里面消息并不多,他讶异了一下:“怎么还有以带孩子旅游为借口请假的?” 方正耐心地解释:“连着节假日。” “这也行啊?” “什么理由不重要,完成工作和指标就好。”方正说多了话还是胸闷,声音渐弱,“都批了吧,到我这儿的都是高层审过的了。” 方秉正“哦”了一声,一味乖乖地点着对勾。屏幕上的消息瀑布般刷新,他忍不住嘀咕:“不让你回消息不会出事儿吧。” “张鸣他们能猜到。”方正说。 “那也不来探望啊?”方秉正还是对张鸣的态度有些耿耿于怀。 “来这儿送礼吗?”方正笑着问。 方秉正想了想是这个道理,总结道:“别来了,还是让你休息休息吧。”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我跟张鸣说一下,这周剩下四天,你一点儿工作都别沾了,好好养病吧。” 方秉正打字很快,他拿过旁边的剧本:“为了避免你无聊,我带了剧本,和我一起看吧。” 方秉正念了一会儿,萱姐突然敲门进来,方秉正看着萱姐拿来的透明盒子,里面切好了水果,有些不解:“他现在还不能吃啊。” 方正眨眨眼:“给你的。” 萱姐搓搓手,说她回去做饭了。方秉正瞪了方正一眼:“你什么时候说的?是不是趁我不在用手机了?”方秉正立刻瞪他,“要不你不着急看手机呢!” “没有,”方正否认,“林叔来,我和他当面说的,没看手机。” 方秉正打开盒子,有些无奈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操心你自己的身体啊。” 第31章 反酸 当天晚上,方正想让方秉正回家,方秉正却怕方正晚上不舒服,坚决不回家,眼眶说红就红,声音都带了颤。方正看得出来其中是有几分演员的修养,但确有几分是不愿意回家,最后还是妥协了,不管有几分伪装,他确实看不得方秉正红眼眶。 灯关了之后,方正意识渐渐模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身体不好的时候魂也轻,他梦到了他的养父养母。 他站在一旁,在阴影里,像以前一样被熟视无睹着,而方秉正挺直脊背跪在那里,方文和阮明丽在喋喋不休着什么,方秉正一声不吭。良久后,方文上前甩了方秉正一巴掌,方正下意识猛地向前冲,想上前替方秉正挨下这巴掌,但腿却像被钉在原地。 那巴掌打在方秉正的脸上,自己的胸口却突然炸开剧痛。 方正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清清楚楚感觉到了胸口的钝痛,像是有人用钝器打在他的心脏,心脏快速搏动,一下一下像脱缰的野马,梦中的巴掌打在方秉正身上,却疼在方正的身上,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 他拼命想喊方秉正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方正揪着手掌下的床单,已经被他抓出了褶皱,他的意识逐渐回笼,一只温热的手贴在他的眼睛那里,方秉正声音温柔:“哥,别急,我在。”声音有些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什么传来的。 方秉正给他擦着额头的冷汗,额角的青筋暴露了方正此时忍受的痛苦,方秉正看着方正颈部刚刚突然崩起的青筋,青紫色的血管衬在苍白的皮肤下令他心疼,睫毛一颤一颤的,在他的手心处令人发痒。 尽管方秉正叮嘱了,方正仍然忍不住大口喘息,心电监护撤了之后,方秉正只好用手去摸他哥哥的心跳,快得令人心慌,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滴,又顺着下颌流到颈部,方秉正先给方正擦了擦冷汗。 方正右手抬起来,这回没再像以前一样死死压着,自己用掌根揉了揉。方秉正擦完方正细细密密的虚汗之后,盖在方正眼上的手挪开,叮嘱道:“别着急,有点刺眼,慢慢睁开。” 方正缓慢睁开眼睛,之前的呼吸又急又浅,支离破碎的,现在虽然很急促,但胸脯的起伏没有刚刚那么吓人,逐渐绵长,感受到了空气填满了肺部。 方秉正也跟着呼了一口气,方正唇色的绛紫褪去,半睁着眼睛,问道:“还不睡?” “梦到什么了?” 方正动了动嘴唇,牵了牵方秉正的手:“没什么。”他摇了摇头,鼻氧管随着动作轻晃。 “我听到我名字了。” 方正垂着眸,到底没说出他的梦,只是捏了捏方秉正的手指。方秉正没逼他,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鼻氧,碰了碰方正微凉的嘴角,那时候感觉方正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来气了,叫又叫不醒。 方秉正握着方正的手,暖了暖,给他放在被子里,躺了这么久,他感觉方正被子里和外面没什么区别,冰凉冰凉的,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继续睡吧,我陪你会儿。”他怕方正担心他不肯睡,说道,“你睡了我就睡。” 方正到底还是体力不支,闭上眼假装入睡,却在药效作用下很快沉入黑暗。方秉正确认方正没事才到旁边的床上睡了一会儿,他听着方正的呼吸,一会儿就陷入了睡眠。 一夜无梦,人特别累的时候是不会做梦的。 凌晨五点多,方正被小腿突如其来的抽搐惊醒,尖锐的,肌肉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的心脏受不了这种刺激,眼前冒着金星,他实在不想打扰方秉正的休息,咬紧牙关,下颌线紧紧绷着,手指攥着床单已经不管用了,手指掐着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可这点痛楚比起小腿的剧痛简直微不足道。 他尝试慢慢伸直那条抽筋的腿,脚背紧绷着,试图缓解抽筋的疼痛,冷汗出得又细又密,有点睁不开眼睛,但为了让方秉正好好睡觉,他把所有的声音都压在喉咙里,等着抽筋的疼痛过去。 早上,方正醒来时估计九十点,他睁眼睁得太快,眼前发黑,视线里一片模糊的黑影,眨眼之后才清晰一些。胸口总觉着像压了什么东西一样,有些闷,他不得不缓了一会儿,才慢慢适应清醒的状态。 他隐约听见方秉正在会客室好像发了脾气——“不是说他喝不了粥吗”“什么叫娇气”“我说的话你们不往心里去是吧”“回去收拾东西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方正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身,指尖微微发颤,自始至终方秉正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方家其实只有一个儿子。 方秉正再进来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但和方正对上眼神的时候还是下意识低了头:“哥,你醒了,我给你沏藕粉。” 方正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被修剪得圆润整齐,昨天晚上腿抽筋没留下什么指痕,他手搭在腹部,淡淡地说道:“我听到了。” 方秉正动作一顿,顾左右而言他:“医生来过了,没叫你,今天止疼药减量了,可能肋骨那里有点痛,你痛得难受就说。” 方正点了点头,继续说:“林叔和萱姐看你长大的,没必要因为这么点事闹脾气。”他抬起眼,看见方秉正后颈绷紧的肌肉线条,轻声道,“恶语伤人六月寒。” 方秉正眼眶微红:“那他们和你说你就是…说你的时候,你…”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终究没能复述出那个比喻,实在是太不堪了。 林祥宇和萱姐的原话:方正就是先生给秉正养的一条狗。 方正手从腹部垂下来,苍白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手指轻轻蜷了一下,随即松开,语气平静:“我是给你养的一条狗,是这句话吗?”他看着方秉正,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他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是秉正怎么想他。 方秉正瞪着他,呼吸都急促起来:“人怎么可能是狗,生殖隔离,学了吗?” 方正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很轻地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做了什么让你那么大动干戈?” “皮蛋瘦肉粥,你胃不好,少喝点粥吧。”方秉正抿了抿唇,语气闷闷的。 “胃没不舒服到喝个粥都不行了。” 方秉正低头尝了一口粥,确实好喝,他听说吃皮蛋会变傻,就把里面的皮蛋挑出来自己吃了,他本来就不聪明,他哥智慧聪明的大脑是绝对不能被玷污的。 第23章 方秉正饭量大,又吃了虾饺和蒸饺才勉强吃饱。他把最后一口咽下去,余光就瞥见方正搭在胃部的手悄悄用了力,指节微微泛白,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呼吸节奏比平时略快了些,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眉心也微微蹙着。 方秉正把饭盒整理好:“哥,你不舒服吗?” “没。”方正下意识否认,却在开口瞬间被反酸的灼烧感顶得偏头咳了两声,他偏过头,迅速用手背抵住嘴唇,硬生生将咳嗽压成一声闷哼。 方秉正轻轻擦掉方正额角的虚汗,声音又急又气:“你撒谎。” 方正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想喝水。”说着就想自己伸手去拿水杯。 方秉正握着方正发凉的腕骨,把他哥的手放到身侧,另一只手把水杯凑到方正嘴边,方正低头喝了两口,温水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那股反酸的烧灼感,他又咳了几声,苍白的唇色间漏出半声抽气。 方秉正皱了皱眉,声音沉了几分:“我去问下医生。” 方正想说小题大做,但被方秉正瞪了一眼,什么都不敢说了。方秉正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又急又快,没过多久,他带着医生回来,手里还多了一小瓶药。 方秉正拧开盖子,语气不容拒绝:“抑酸药。” 方正配合地张开嘴,等着胃里的灼烧感消退。似乎是他脸色正常了一些,方秉正紧抿的唇终于松懈了一些:“歇一会吧,哥,我给你读读剧本。” 中午吃饭的时候,方正看着明显不是家里的保温桶,微微偏了偏头,看向方秉正。 “我新请了个厨师,拿小灶做的。” 方正轻声说:“我觉得你还是给林叔和萱姐道个歉。” “我说错了吗?”方秉正看着方正,声音陡然提高,“他们要真爱我,为什么不会爱你啊!” 方正嘴唇动了动,半晌没说话。 方秉正低声说:“这些事儿你别管,好好养病就行。”他声音闷闷的,“你不在乎,我在乎。” 第32章 出院 方秉正规定的时限一晃就过去了,方正吃过午饭后便沉沉睡去,方秉正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被角,出去打了个电话,给时晨,他发小,是位医生,主要是分享自己脱单的喜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脱单了。” “你哥……” “就是我哥。”方秉正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今天打电话主要想问问你关于我哥的情况。” 时晨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检查报告我都看过了,”他顿了顿,“我建议你可以考虑中医。” “有靠谱的推荐吗?”方秉正追问道。 时晨翻动纸张的声音传来:“可以啊,但在昌义的就一个,乌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虽然年轻,但在调理慢性病方面很有建树。” 方秉正本以为要等出院后再安排,回到病房时,方正还在熟睡,阳光照在他哥的脸上,似乎镀了一层金边,他加了乌医生的微信,没想到对方说下午患者清醒之后就可以来号脉了,中西医结合,互不影响。 方正下午刚醒的时候还是晕,方秉正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又帮方正调整好靠枕:"下午有位中医会来把脉,我自作主张答应了。” 方正皱了皱眉,方秉正在他脸上看到了几分害怕,早知道有今天干什么要糟蹋身体,他马上说:“你不能拒绝。” 方正随后叹了口气:“随你吧。” 四点半,病房门被轻轻叩响,一位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马尾辫利落地扎在脑后,手腕上缠着几圈檀木手串。乌医生看到方秉正的瞬间:“你是…方持心?”她紧接着问,“都说你退圈了,真的假的?” 方秉正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家里出了点事儿,这不,我哥生病了。” “哦,”乌医生看了看两个人,心想,这两人也不像啊,她说道,“难怪,你们兄弟感情挺好。” 乌医生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腕枕,号了脉,表情也逐渐专注,她突然问道:“平时挺操心的吧?” 方正撒谎都不用打草稿,面不改色道:“没有。” 方秉正在后面说:“他确实挺爱操心的。” 乌医生噗嗤一笑:“您这摸起来放古代就是日理万机的宰相命,操心的太多了。” 方正没说话,乌医生说道:“心肺气虚,胃寒湿重,睡眠质量也很差吧?”她把腕枕拿走,又问,“平时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方秉正期待地看向方正,方正沉吟许久:“偶尔会头疼。” “在我惹事的时候。”方秉正补充道。 “不会,不会因为你头疼。”方正语气里的纵容让方秉正耳根发烫,方秉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乌医生一边写单子一边说:“别想那么多就不疼了。” 乌医生和方秉正说:“我拿回去煎药,灌成袋装的,明天早上拿过来,饭后半小时喝,和西药岔开一个小时,住院的时候给他按摩按摩,他气血太亏,容易抽筋。” 随即,她转过头对方正说:“你还年轻,心思太重了。” 方秉正送乌医生到病房门口,乌医生知道他不适合抛头露面而且方正也需要人,就没让方秉正送。她在门口压低声音:"方先生脉象比报告显示的更复杂,需要长期调理。不过有家人陪着,比什么药都管用。” 方秉正回到病房的时候,方正正望着窗外发呆,方秉正问:"哥,想什么呢?" “最近没什么工作?只在家看剧本?” 方秉正发现他哥还真是操心的命,方正欲言又止了很多次,他看出来了,是想问公司的事情,他每次都默不作声。 方秉正心想,还不是为了照顾你,但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想歇歇。” 方正没拆穿他:“我那天想了想,拍摄周期太长,你复出的话还是先拍个制作周期短的综艺。” 方秉正问:“哪天想的?”最近他哥身体好了挺多的,除了早上或者午睡刚醒的时候心跳呼吸不太正常,大多数情况都好,和他说话也不像是以前气声了,还有时间琢磨他接什么工作了。就是肋骨还得再长一长,能下地走一走,但时间太长还是疼。 方正摸了摸鼻子:“现在。” 方秉正抿了抿唇,他不想接工作是因为基本不在昌义拍戏,哪怕在周边,他也担心他哥不让他省心,他哥别的不会,就会逞强和撒谎。 方正淡淡地说:“不是快出院了么,”他打断方秉正的思绪,“可以开始挑了。” “就那么不想让我在家?”方秉正冷哼一声,“想背着我加班是不是?” 他已经让他哥工作了,从鼻氧撤下去之后,他已经让张鸣每天下午带电脑过来了。可能因为事情多,张鸣语速很快,方秉正都觉得自己听着喘不上来气,听得太阳穴直跳,但他哥竟然还能有时间思考。一开会就开一个多小时,他一直以为是电视剧里那些形式主义,但听来听去,每个人说得都挺有道理,有的时候还会意见相左,方正却能精准抓住每个关键点,甚至在争论陷入僵局时一锤定音。 方正摇摇头:“不放心的话,每天让林叔跟你汇报。” 原来他哥绕来绕去是想问这个,方秉正道:“他们不在,我请了新的人。” 方正似乎想说他几句,但只是看了看他,没说什么,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越是不说,方秉正越觉得方正意见很大,他抢先解释道:“他们都没怎么休息过,只放了两个月的假。”他怕方正不信,还加了一句“真的”。 方正“嗯”了一声。 方秉正如释重负,他哥本身就不同意他和林祥宇他们闹脾气,他是不敢直接让人走的,而且那么多年,他也舍不得。他猜得出来是爱屋及乌,也因为方正爱他,所以为他好的、对他好的人怎么对方正,方正都全盘接受,他接受不了,他说过一次,林祥宇和萱姐仍然不以为然,那就让他们冷静冷静,想清楚了再回来。 方正看着方秉正的表情,又说了一遍:“我的建议,你考虑考虑。” 好不容易有点知名度了,别因为他浪费时间,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新人,机会转瞬即逝。 方秉正应了一声,提了要求:“到时候我随时查岗,你别存着侥幸心理。”他打开饭盒,里面是剩下的榴莲酥,他犹豫片刻,凑到他哥嘴边。 方正下意识后仰,勉强咬了一口方秉正凑到嘴边的榴莲酥,净爱吃这种怪味东西,他想,爱吃就爱吃吧,他在心里叹气,让家里多给做就好了。 出院那天,方秉正收拾行李的能力实在有限,出国、度假时的行李都是方正和林祥宇亲自给他收拾的,方正看不下去了,和方秉正一起收拾,说是一起,实际上方正在收拾。 方正脚步还有些虚浮,但比前几天稳当多了,走到行李箱前,只看了一眼就头疼地闭了闭眼。 “医生说你不能弯腰。”方秉正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他,结果被方正轻轻拍开了手。 第24章 “收拾行李用不着弯腰。”方正没说话,只是默默开始重新整理,他动作很轻,偶尔会停下来缓口气,但每件物品都摆放得恰到好处。 方秉正撇撇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红布袋:“对了,哥,给你这个。” 方正接过打开,里面是条精致的红色编织绳,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方秉正有些迷信地说:“前几天对口z县要修路,我就以咱俩的名义捐了点钱,人家念叨了几句好话,说是积德行善、功德无量。”方秉正说,“把红绳系在你手上,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方正伸手摸了摸红绳,低头亲了亲方秉正的额头:“谢谢。” 方秉正抬起头:“这里也要。”他撅了撅嘴,眨眼间就感受到了唇上微凉的温度,但方正快速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就退开了。 方正解释道:“嘴里有药味,下次。” 方秉正看着他哥缓慢移动的背影,突然说:“哥,不收拾了,回来让管家过来弄吧。” 方正停下动作,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他点点头,只把病历和药单独装进随身包里。方秉正没有预想到方正会晕车,从他认识他哥就没见过他哥晕车,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停停走走地开了一个多小时。 到家时,方正几乎是半昏迷状态,方秉正和他哥的助理刘晓博一起把他扶到床上,刚沾到枕头,方正就剧烈地干呕起来。 方正吐得昏天黑地,最后只能吐出些酸水,折腾了挺长时间,他哥终于精疲力竭地睡去。方秉正轻轻抚摸那条红绳,看着方正苍白的脸色,有些后悔,应该让他哥在医院多住些日子。 第33章 综艺出气 方秉正在家陪着方正,怕方正不舒服,指挥新管家搬了懒人沙发,时醒时睡地守了方正一晚上。 第二天,方秉正被腾空抱起来的时候,睁开了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方正线条分明的下颌,他嘟囔了一句:“你抱得动吗?” “瘦了。”方正说,声音从头顶传来,呼吸喷在他发旋上,凉凉的。 方秉正躺在方正的被子里,缩了缩,整个人缩在带着方正体温的被子里。方正抱是抱得动,提起力气那一下还是眼前泛黑,现在还有点晕。他坐在一旁,扶了下床头柜,指节都泛了白。 随后,他拿了软枕垫着后背,拿起平板,看向方秉正:“你昨天没睡好,再睡会儿。” 方秉正拽着方正的胳膊:“我再赖一会儿……五分钟,就起来吃饭。”他把脸埋进方正的肘弯,声音闷闷的。 方正“嗯”了一声,方秉正撑起身子,不敢靠方正的左半身,靠在方正身后的软枕上:“你不看我,看……邮件?”他故意轻轻地用膝盖碰了碰方正的腿。 方正放下平板,反问道:“昨天怎么不上来睡?” 方秉正“啊”了半天:“我要起床了,你吃什么?我端上来。” “和你一起下去吃。” 方秉正“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下楼吃了早饭。 吃完饭,方正在沙发上看平板,方秉正先吃了水果,喂了方正几块,他发现方正喜欢吃甜的,吃到含糖量高的总会微微笑一下。方秉正吃光水果又开始挑选之后的工作,他都不想去,和可可姐商量要不要直个播算了。 吃完午饭,方正被要求睡午觉,这回方秉正获得上床陪伴的特权。晚饭后,方正陪方秉正看电视,一点儿工作碰不了。 这样清心寡欲的生活方正过了快一个月。 新开的大型项目几乎都卡在方正这里,赶上期中报告,方正自己比谁都着急,一上线就开会,能让张鸣记录的文本和纪要从不自己写,方秉正本来不想让方正去公司,但方秉正看方正看手机的时候总是皱眉,最后也松了口。 “行吧,去可以,但我得跟着。”方秉正咬牙切齿地妥协。 方秉正陪着方正去公司,如果不是吃饭,每天在办公室基本看不到人,在办公室的时候就盯着电脑看。方正到底是大病初愈,体力还是跟不上,往往回到家之后简单吃点就要睡觉了,方秉正幻想的温存时刻是一点儿都不现实,同床共枕已经是最亲密的行为了。 在方秉正的抗议下,方正有了周末,是指手机关机,有事儿要张鸣上门汇报的周末。张鸣去过一次,方秉正脸拉得老长,一口水不给喝,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张鸣也不会周末找方正了。 等方正稍微好了一些,方秉正接了一个综艺,就在昌义市的郊区,他算是飞行嘉宾。出发第一天要录家里,他不想暴露方正,于是到新房子录的。 他是想不通有什么好录的,举着相机介绍了一下家里,而后在家里吃了早餐,他倒是很熟悉镜头,得亏没让他哥哥来,不然正常人还是会觉得奇怪。 他拿起手机,给方正发了消息:吃了吗?吃多少? 方正回他:到公司了,吃了。 方秉正戳了戳屏幕,这不还有一个问题吗?吃得少不少啊?但他也不好打电话去问,只好作罢。 现在的综艺都很流程化,有个背景,分组后玩游戏,而后有个合家欢的结局。方秉正初出茅庐,镜头不算多,也没结什么仇,乐得在一旁吃瓜。 今天的综艺主题是“考验”,其中有一个游戏是要一队派一个人去借两万块钱,先到账的人赢,方秉正没准备抛头露面,一个个子不高、袖子下是刺青的男人——康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议要方秉正去打电话,似乎觉得方秉正没什么好友似的。 方秉正淡然接受了,打给了他哥,方正“嗯?”了一声,以为方秉正出什么事了,方秉正开口道:“哥,缺两万块钱。” “卡里还是转哪儿?”低沉熟悉的嗓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方秉正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微信。” 方正“哦”了一声:“转过去了。” 方秉正这一队按了结束键,他低声解释:“一个游戏,晚上给你转回去。” 方正那边轻笑了一声:“多少钱啊才,拿着花着玩吧,不够再要。” 方秉正挂了电话,看到了队伍里那个桀骜不驯的说唱歌手,正好对上康歌略显僵硬的表情,微微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这种下绊子的方法太小儿科了。另外一组打给了朋友,朋友因为怕是诈骗问东问西了很久,节目组估计是要什么噱头吧,但他哥可是他哥啊。 方秉正所在的组都不太红,最后自然而然地输了,他倒是不把输赢放在心上,晚上在村里吃顿饭、给村民们演出完就可以回家了。 饭不算好吃,勉强能吃,演出勉强能看,方秉正跳了个舞,底下男人比较多,似乎对他不太感兴趣,但也不是为了投票,所以他也不放在心上。 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主持人快要说结束词之前,村民突然起哄:“再来一个,来一个!” 最后一个节目是一个同样选秀出道的女生跳舞,主持人借坡下驴,让周琪茹再跳一段,周琪茹上去跳了一段。 刚下台的时候,村民又喊“穿这么少不如脱了跳”,周琪茹脸上一红,康歌非常轻蔑地笑了一声:“穿这么少给谁看。” 方秉正攥了攥拳,他不想多事儿。 周琪茹坐下来,方秉正把他的外套递给周琪茹,示意她盖着腿。主持人说完结束词,留下的村民直勾勾地看着周琪茹的裙子。 方秉正他们因为录节目没吃太多,结束之后才开始吃,好死不死地,康歌又要周琪茹喝酒,周琪茹捏着酒杯,方秉正突然开口:“你想喝你喝吧。”他拉着周琪茹的手腕,让她坐下。 “你是谁?英雄救美啊,你帮她啊?” 方秉正抬眼看了看对方,冷笑一声,他还以为是个很有态度的音乐人,怼天怼地怼空气,现在看来,该出头的时候不出头,窝里横倒是第一名,妥妥一个小人:“都是工作,这么为难一个女生是男人吗?” “我看你不像啊。”康歌眯着眼,以为自己很拽、很帅,“那么白净,指不定背后有几个男人呢…那个陈峰是一个吧?” 方秉正放下筷子,咬了咬后槽牙,还是没说话,他低头吃饭,康歌依依不饶:“怎么?被我说中了?” 方秉正认真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打人,是不是会增加他哥的工作?他想了想可可姐,想了想朱莉,想了想他哥。 他想,忍一时风平浪静,第一次录综艺就打人不太好。 方秉正脾气算不上大,只是遇到和他哥有关的事情会跳脚,下一句康歌精准踩在了他的雷点上:“你说,你背后金主喜欢你什么啊?不会是不行吧?” 方秉正吐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康歌,站起来,别妨碍别人。” “你要干什么?” 方秉正懒得废话,揪着对方的衣服走到一旁,他不准备动手,只是想把话说清楚,康歌像个跳梁的小丑,大喊道:“干嘛?你要打人?” 方秉正看出了他的恐惧,微微笑了笑:“为难我就算了,为难女孩子你算什么东西?” 第25章 “怎么?不敢出手?”康歌笑着,“还是说,你金主不喜欢你这样?” 方秉正心想,他哥可能是真不喜欢他这么骄纵的样子,他心想,忍字头上一把刀,忍一世风平浪静,他说道:“综艺结束,各回各家,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要针对我。” “老子就看你端个劲儿,不爽,听懂了吗?老子不爽你。” 方秉正擦了擦脸上的唾沫,往后退了一步:“知道了。”他回去刚坐下,康歌也回来了,动静很大,引得所有人侧目。 方秉正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节目录制接近尾声,夜风渐凉。方秉正站在村口的空地上,和其他嘉宾一起等待收工。 他低头刷着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方正发条消息,突然——方秉正肩上被披上了一件大衣,温热的温度让他浑身一暖,他回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睛里——方正来了。 方正神色淡淡,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拢了拢他肩上的大衣,确保裹严实了才开口:“怕你出事儿就过来了。” 方秉正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腕就被握住,被拉了起来,方正身后是可可姐。方正搂着方秉正的肩膀,对王可说:“我想今天应该有个合理的解释。” 方秉正跟着方正上了商务车,方秉正问:“我们在等什么?”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衣袖口,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方正,他哥在生气,百分之百。 “你没有什么和我说的吗?” “那两万块钱…”方秉正道,“我现在…” “康歌怎么刁难的你?” “算不上刁难,”方秉正说,“为难女孩子算什么男人,我说了几句,他估计觉得我是太平洋警察管得宽吧。” 方秉正抬眼看方正的神色,赶紧凑近些,伸手去摸他的脉搏:“没事的,哥,这算什么啊。”他想,比起他在国外受的委屈,这算什么,“我能处理好。” “我知道,”方正任由他摆弄自己的手腕,“但没必要。” 方正扭头看着方秉正,方秉正问他:“哥,你吃饭了吗?” 方正微微点了点头,方秉正又问:“吃了什么?” “你要求的饭菜,”方正微微笑了一声,“你问我啊?” 方秉正摸了摸鼻子:“今天心脏有没有不舒服?” 方正没说话。 方秉正就去伸手摸方正的脉搏,又去看方正随身带的药,方正说道:“又不是一阵风来就倒下了。” “这不是怕你心脏不舒服吗?” 车窗被敲了敲,方正降下了车窗,康歌和他的经纪人在窗边点头哈腰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经纪人先开口:“方总,我们不知道秉正是您弟弟。”语气恭敬得近乎讨好。 方正开了门,第一句话是:“是亲弟弟,一个方。”他下了车,反手想关上门,方秉正拦了一下。 方正抬眼看着康歌还是趾高气扬的样子,他看向王可:“和他经纪人借一步说话吧。” 方正话不多,说了没几分钟,王可走了,康歌的经纪人和康歌说了几句,康歌和方正大喊了几句,方正微微蹙了蹙眉,方秉正不好下车,只远远听方正冷笑一声:“词写得一般,应该先去上上学。” 经纪人按住康歌,点头道:“是是,您说得对,应该多读书、读好书。” 方正上了车,和方秉正解释道:“没做什么,只是让他们别乱剪,你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如实呈现,到时候网友站在谁那边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他补充了一句,“知道你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方秉正笑了一声,眼神亮亮的:“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方正耐心地说:“你现在这个年纪和我这个年纪考虑的事情不一样。” 方秉正也明白坐在牌桌前才有资格打牌的道理,他懒洋洋地说道:“哥,我才不管这些,”他嘴甜的时候很难招架,“现在回去太晚了,附近住一晚吧,你别心脏不舒服。” 方正愣了一下,吩咐司机刘晓博:“去秉正的新房吧。” 第34章 亲吻 方正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车子出了村子,上了高速,方正突然说:“我以前的家在这个村。”他的声音不大,但听得方秉正心里一紧。 方秉正牵着他哥的手,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握紧了他哥的手。他知道他哥以前的家里很是不堪,不是什么美好的童年回忆,是噩梦,是泥潭。 所以他没有主动提起过。 方秉正也不自觉放轻了语气:“哥,你现在姓方。”他突然灵光一现,侧头看着方正的侧脸,“你是怕……你,不是,你怕我被他欺负?” 他,指的是他哥的生父。 方正疲惫地闭上眼,整个人仿佛瞬间垮了下去,神色疲惫而沉重。 是的,他怕。 他其实每时每刻都怕那个男人发现自己的身份,撕开他现如今勉强维持的平静。他知道人性可以有多恶劣,那个男人在深渊里,就非要所有人和他一起下地狱。 他以前不怕,因为他一无所有。 但是随着秉正的知名度越来越大,他怕那个男人对秉正图谋不轨,他的恐惧在疯长。要钱是小事儿,怕那个男人借机讹钱、造谣、纠缠…钱事小,话事大,他懂什么叫积毁销骨。 他从来没有那么憎恨过他的出身,也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希望一个人——死。 方秉正轻声说:“哥,我以后都不来了,”他顿了一下,“那些事儿,忘了吧,你是我哥,一个户口本上的哥哥。” 方正一直没说话,似乎睡着了,车内安静了好久,方秉正给方正披好了衣服,动作小心翼翼,怕吵醒好不容易休息的方正。 快到的时候,方秉正轻轻叫醒了方正:“哥,快到了。” 方正缓缓睁开眼,一只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胸口。 方秉正马上神色一紧,不自觉坐直了一些:“哥,哪里不舒服吗?” 方正摇了摇头:“刚醒,很正常。” 方秉正这几天就睡在方正的卧室,虽然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但也知道方正的一些作息习惯,方正醒得太快就有点晕,但不至于心脏疼,更没有会捂着心脏的疼痛。 方秉正没戳破,心里却在偷偷骂康歌,对他阴阳怪气都不算事儿,但让他哥心脏不舒服就是大事。 车缓缓停到电梯口,方秉正先一步从另一侧下了车,绕到车门边,动作自然地伸出手,掌心朝上,递到方正眼前。 方正抬眼看他,勾了勾唇角,伸手紧紧握住,笑道:“没事的啊。” 那一刻,他的笑不是给自己,而是安慰关心他的秉正。 方秉正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盯着方正的胸口看了几秒,忽然开口道:“哥,我才发现,这领带我送的啊。” 其实衬衫西服也是他买的,这条领带是以礼物的名义送的。 方正低头瞥了眼领口,轻轻“嗯”了一声。 进了房间,方正坐在沙发上歇了会儿,肩膀微微塌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 方秉正像之前一样坐在他旁边,紧贴着,方正第一次伸出手抱了方秉正,方秉正就靠在方正的锁骨附近,能听见他胸腔里那颗心缓慢却沉重地跳动着。他心疼地摸了摸他哥的脸:“我去放点水,泡会儿睡觉吧。”他想了想,“算了,你心脏不舒服,还是冲澡吧。” 方正微微点了点头,洗完澡出来,看到方秉正守在门口,伸出手揩了揩方秉正下颌线的水珠,手绕到方秉正的颈后,挠了挠,随后低头亲了亲方秉正的嘴角:“没事的,洗澡休息吧。” 方秉正洗了个飞快的澡,水还没完全温热他皮肤,他就匆匆关了淋浴。他不敢关紧浴室门,总怕方正那边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会听不见。 洗完,他浴袍也没来得及好好穿,腰带随意一绕,便匆匆走了出来。 卧室灯光柔和,方正扭头看着他,刚刚坐在床边看手机,此时抬起头,看着连浴袍都没系好的方秉正,好笑地招了招手:“过来。” 方秉正听话地走过去,方正拉过他腰间的带子,动作细致地帮他系好,指尖拂过他腹侧时,带着一点刻意的轻柔。 方秉正观察着方正的脸色,随后说:“哥,再亲一下。” 方正抬眼看着方秉正,眼里盛着笑意,小声“嗯”了一声:“弯腰。” 方秉正听话地弯了腰,刚低头,就被方正拽住了浴袍领口。两人鼻尖相触,唇刚碰上那一瞬,方正的眼睛蓦地弯了,笑意慢慢溢出来。 方秉正本想撑起身体不压着方正,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可动作一慌,反而更近了些,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方正身上。 “哥…”方秉正的语气里带了点迷糊,他觉得他整个人像是进了蒸笼,滚烫滚烫的。 方正伸手摸了摸方秉正的脖子,尔后手搭在肩上,又顺势向上搂着方秉正的脖子,把他圈得更紧了一些。 第26章 方秉正头脑有些发晕,刚撑起的身子就又压在他哥身上,但他控制不住得手脚发软。随即,他迷迷糊糊被压在身下,睁开眼看着他哥凑近的眼睛。 方秉正眨眨眼,眼前的方正那么近,比梦里近了好多,让他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吻完,方正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水珠,低声问:“哭什么?” “我哭了?”方秉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才发现眼角微湿,有点窘迫地转过脸,觉得有点丢人。 他余光忽然扫到方正胸膛上还残留着几处紫色的痕迹,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哥这些天确实有乖乖涂药,可回家之后,别说涂药,他连碰都没能碰过。 他哥一直很有分寸,也一直在隐忍,今天这个吻都能算得上突破性进展。 方正看方秉正神情波动,胸脯起起伏伏,眼神一路滑了下去,低头在他额头轻轻顶了一下,声音压低,听上去有几分蛊惑:“只想亲吗?” 方秉正觉得自己要溺死在方正的目光中,心跳乱到不行:“哥…”他伸手去拿手机,想看时间,睡得太晚对方正身体不好。 方正按住他的手,哄他:“就一次。” 一次就一次。 方秉正躺在方正的怀里,懒得去洗。他哥要抱着他去的时候,他弹射起床,准备自己去洗。 刚一起身,方秉正腰那里一酸,腿又一软,只好往后一坐,随即被揽了一下,又躺进方正怀里。 方秉正有些尴尬,方正轻声笑了一下:“我抱你去吧。” “不行,我自己可以的。”方秉正撑着床站起来,去洗了一下,马上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方秉正自己关了灯,钻进被窝,把头埋在方正的侧颈,一手搭在方正身子上,摸着他哥的心跳。 方正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指尖温柔地划着他的发旋:“你想问什么?” 方秉正突然抬起头——果然被猜中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哥,你是不是不想在老房子做这些?” 方正沉默了,并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 方秉正小声说:“我和爸妈坦白了。” 方正突然说:“睡吧。” 方秉正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干巴巴说了晚安,毕竟刚刚那些缱绻还在,他不想让气氛变得沉重。 但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一直安静地搭在方正的心口上。 方正又一次做了噩梦,父亲母亲在梦里勃然大怒,教训了方秉正,他想要把方秉正抱进怀里,依旧动弹不得。 他满身是汗,喉咙发紧,心跳如鼓,整个人陷入无法言说的恐惧里,声音有点颤抖地喊了一声:“秉正。”他下意识捂住心口,指尖发凉,呼吸紊乱,几乎同时,一只温热的手贴了上来,轻柔地在他胸口上方按揉,力道刚刚好。 “哥,我在,我在。” “打搅你睡觉了。” “听到你喊我名字了,好几声。”方秉正紧接着问,“喝水吗?要吃药吗?” “没事。”方正另一只手附在方秉正的手上,深吸一口气,“做噩梦了。” “梦见我什么了?” 方正抿了抿唇,摆明了不愿意说,他翻过身,把方秉正抱在怀里。 方秉正闷闷地说:“和爸妈有关系吧,我不应该睡前提的…”他的声音低下去,像是怕惊扰什么,又像是怕被否认那种隐约的猜测。 方正喉结动了动,闭着眼,声音有些哑:“我怕他们怪罪我。” “为什么?”方秉正有几分不解,语气里很是笃定,“爸妈会同意的。” “我是你哥。” “没有血缘的亲哥。” 方正睁开眼,黑暗掩盖了他深沉的眼神:“那我也不应该对你有这样的心思。” 他和自己说过很多次,小心翼翼地不越过边界,可秉正那天那个偷偷的吻就像是潘多拉宝盒的钥匙,让他屡屡逾矩。 “我也有,要怪罪就一起怪罪吧。”方秉正道,“想这些干什么?真要我一个不爱的人凑活过一辈子才开心吗?” 方正半天没说话。 他能肯定他的感情中包着恩情和爱情,他愿意为秉正放弃任何东西,愿意忍,愿意退,让一切风暴冲着自己来,只要不沾他半分。 有了秉正之后,这世界上其他人都自动归入“非秉正”那一类。 但和爱同步增长的是恐惧,他怕这份爱太深太沉,会成为束缚方秉正未来的枷锁。 他不确定在方秉正绚烂的人生中,会不会有个人可以带给秉正想要的这些,也许……比他年轻、比他合适。到那时,他还能自欺欺人地把方秉正留在身边吗? 让他同样恐惧的还有——秉正也许爱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因为本就不寻常的依赖。 这个问题,他不敢问,也不想问。方正闭上眼,手缓缓收紧,把方秉正抱得更近了些。 他想,哪怕死在此时此刻,他也愿意。哪怕是梦,也请不要醒得太快。 第35章 温存时刻 新房的位置比较偏僻,离机场很近,方便方秉正去拍戏,但离公司挺远的,要穿过大半个城市,方正需要早起一个多小时去公司。 昨天可能是太累了,录完节目又被他折腾了,方秉正还在沉沉地睡着,半边脸陷在枕头里,呼吸均匀绵长。方正给他掖了掖被子,蹭了蹭方秉正的脸才蹑手蹑脚地去洗漱。 许是没有休息好,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有点低血糖,先去自己倒了杯糖水,而后缓缓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等着心跳降下来。刘晓博来的时候轻手轻脚的,已经被方正叮嘱过了,关门的声音都控制得很轻,怕吵醒卧室里的方秉正。 刘晓博把西装拿过来了,轻声说:“早餐我让萱姐那边做好带过来,您的早餐送到公司。” 两个月——一晃就过去了,林叔和萱姐回来工作了。 方正点了点头,拿起糖水抿了一口,已经放凉了,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着一丝奇怪的苦涩。他皱了皱眉,怕低血糖,还是强迫自己喝完。 早上七点四十,车驶出小区。后视镜里,那栋暖黄色的别墅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拐角处。方正打开办公软件,看了一眼今天的工作,刚映入眼帘就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疲惫地闭了闭眼,他确实心脏没好利索,昨天没歇过来,今天就有点提不起精神。 当初选刘晓博就因为刘晓博做事稳重,话不多,方正在后排座睡了一会儿,但睡得不踏实,车停了就醒了。 方正缓缓睁开眼,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处,哑声问道:“几点了?” “八点三十七。” 九点半要开个会,方正昨天看得差不多了,他闭了闭眼,有点不想动:“九点十分叫我。”说完,他往座椅深处靠了靠,试图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刚过九点,方正睁开眼,胸口传来一阵轻微的滞涩感,时紧时松的,他拿了块糖含在嘴里。他心脏忽快忽慢的,不像是单纯的低血糖,更像是心脏在抗议——昨天确实透支太多了,他这心脏啊…本身就容易疲乏,累了之后总得比普通人休息更多时间才能歇过来。 方正早餐只草草吃了几口,就到九点半了。会议室里,方正坐在主位,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神色淡淡的,话比平时少了许多。张鸣还以为方正今天心情不好,说话都言简意赅的,生怕多说一句惹他不耐烦。 其实方正只是累得不想开口。 上午的会议过了一下接下来安全月的安排,和去年大同小异,他扫了几眼,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没再提修改意见。会议结束得比预期早,十一点刚过,方正回到办公室,喝了半杯温水,才开始处理剩下的文件。 快十二点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方正以为是行政来送饭了,随口说了进。方秉正看他哥都没分给他一个眼神,清了清嗓子。方正听到熟悉的声音,马上抬起头:“秉正,怎么来了?” “来找你吃饭。”方秉正拎着饭盒进来,唇角微扬,带着点得意。 方正走过来,方秉正想说不用这么迎接,没想到方正推开门到外面去了,他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表情瞬间凝固,他哥这是在干什么? 还没等他调整好表情,方正就回来了,他拿了条软毯进来,奶黄色的,看上去就蓬松又暖和。方正叠好,仔细地把毯子叠好铺上去,这才抬头看向方秉正:“怕你不舒服。” 方秉正一下子红了脸,他抿着唇把饭盒放在桌上,自己慢吞吞地坐进椅子里,刚碰到软毯,就听见方正问:“痛吗?”同时,方正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腰上,力道适中地揉了几下。 “有点酸,也没有…太放纵吧。”方秉正小声嘀咕道。 方正轻声笑了一声,给方秉正按了一会儿才坐回去:“你先吃,我看完就吃。” 方秉正却没动筷子,而是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抿了抿唇:“坐着还是不舒服。” 方正皱了皱眉:“沙发是不是…” 第27章 “哥,我想坐你腿上。”方秉正打断他。 方正动作一顿,抬眼看他,见他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无奈地笑了一下:“行。” 方秉正立刻站起身,绕过办公桌,直接坐进他怀里,还故意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方正左手环着方秉正,右手操作电脑,原本打算写修改意见的,现在只能先快速浏览完。 方秉正侧头看他哥专注的样子,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他盯着看了几秒,忽然不爽地动了动。 方正低声警告他:“别蹭了。” 方秉正撇撇嘴,无聊地玩着他的手,捏捏指节,又摩挲掌心。等方正终于看完最后一份文件,关了屏幕,把饭盒拿过来:“一起吃吧。” 方正一只手抱着他,不太方便打开饭盒,方秉正便拿过来打开,把筷子递给方正。方正蓦地心里一软,他低头亲了亲秉正的唇角。 方秉正被亲得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浮起笑意,但很快又想起正事,开口道:“咱公司附近新开一个楼盘。” 方正“嗯?”了一声,方秉正又说:“我想买个平层,哥。” 方正没说话,把鸡腿挑出来夹给方秉正,他猜得出秉正在想什么,因为他不想在老房子干那种事,新房离公司又太远,他想了一会儿:“看好了和我说。” 秉正的身份特殊,在酒店也不太私密,他最近忙得也没考虑这个事情,忘了秉正二十多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 方秉正心里松了口气,他以为他哥会强迫他回那个林祥宇和萱姐在的迂腐的家。人和人之间就像一面镜子,碎了就是碎了,哪怕林祥宇和萱姐之后对方正尽心尽力,他还是会记得当初他们的冷漠无情和袖手旁观。 他说他可以既往不咎,其实他小气的要死,他无法原谅,也不能替他哥原谅。 “哥,我还有个事…” “好好吃饭。” “我想把跑车都卖了。” 方正放下筷子,方秉正赶紧解释道:“你说我这身份现在开出去也不合适,而且我也不喜欢了,坐进去和坐地上没什么区别。” “嗯,我让刘晓博去办。”方正仔细分辨着方秉正是不是在赌气,神色稍缓,“那换辆suv,平时你自己开。” “那…好吧。”方秉正说,“还有就是…” 方正把鱼刺挑好了,把鱼肉放到方秉正的米饭上面:“吃完再说,小心卡刺。” 方秉正“哦”了一声,他筷子尖戳着米饭,乖乖低头扒饭,心里暗自想,他哥不想听的时候,连话都不让说完。 吃完饭,方正拿湿巾擦了桌子,问方秉正:“刚想说什么?” “房子想写你名字。”方秉正小心地观察着方正的表情。 果然,方正把桌子擦干净,没给方秉正辩解的机会:“不行。” 方秉正不服地在方正怀里动了动,变成了横跨坐在方正腿上,抬起头看着方正的下颌,手指还不安分地戳他胸口,方正有些不为所动。 “你的就是我的嘛。”方秉正小声嘀咕着。 方秉正的手在方正胸前画着圈,方正无动于衷,镇定自若地打开屏幕,手腕的手表却开始震动——心率过速的提醒。 方秉正一下子不敢再动,方正低头瞥了他一眼,一锤定音地说道:“那按这个逻辑,写你的名字也是一样的。” 方秉正靠在方正的手臂上:“就知道说不过你。” 方正看他蔫巴巴的样子,哄他道:“今天有点累,下午开完会一起回去吧。” 方秉正小声说:“这哪是一回事?” 方正当他没有意见,直接安排道:“我让朱莉把你休息室打开了,你自己…” 方秉正那间休息室原先是方文的,方正始终只有一个沙发,忙的时候,哪怕休息室空着,也不会去,就在沙发上凑活一晚上。 “不要,刚睡醒,”方秉正突然问,“你为什么没有休息室?” 方正怕他想一出是一出,再给他弄个休息室,干脆地拒绝道:“我不需要。” “你以后要是想休息就去我那里休息,尤其心脏不舒服的时候,听到没?”方秉正语气强硬很多,“不然——我就大张旗鼓给你搞个休息室。” 方正笑着点了点头,方秉正像是看透他了:“你肯定不去,我还是…” “心脏不舒服会去医院,休息就回家,用不上。” 方秉正有些哑口无言,只好瞪他:“要真这样就好了。” 方秉正看他哥抱着他实在影响效率,就去沙发上瘫着玩手机去了,方正敲击键盘的声音规律得有些催眠,他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就剩他一个人了,身上盖了毯子,那条奶黄色软毯。 他伸了个懒腰,刚推门出去,朱莉就过来了:“方总让我给您准备了些水果。” 方秉正接过果盘,状似无意地问:“他这几天心脏怎么样?” “昨天下午好像不太舒服…” 方秉正猜到了,他指尖微微收紧:“好,谢谢。” 他等他哥的时候趁机搜了搜那个楼盘的测评,他不想住别墅,上楼下楼太影响感情,而且他哥万一不舒服了,上下楼的更容易加重病情,大平层就挺好,采光要好,最好是整面落地窗,阳光能毫无保留地洒进来。 方正回来的时候,方秉正正在喝奶茶,方正看了看朱莉手上的,又看了看方秉正手上的,方秉正立刻解释道:“张鸣的给他放桌上了。” 方正推开门,回头看方秉正:“进来吗?” 方秉正跟在他后面,把自己的奶茶凑到他哥嘴边:“知道你喜欢吃甜的,但里面有茶,怕你喝多了不舒服。” 方正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嗯”了一声,算是认可,随后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静,只是微微闭了闭眼。方秉正像中午一样顺势坐在方正腿上,方正叹了口气:“有点累。” “不急的话明天再干。” “嗯,看完就回家。” 方秉正放下奶茶,双手环住他的肩膀,抱了抱他哥:“辛苦了,哥。” 方正抱紧他,把头靠在方秉正胸前,闷声说:“快到年底了。” “时晨说他对象请了职业经理人打理,要不…”方秉正转念一想,他哥做家庭主夫也可以的,还能多一点陪伴。他去哪儿拍戏都带着他哥,岂不是美滋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他哥这么要强,估计是不会答应的。 “嗯?” “战弃疾,好像家里是做…” “茶叶。”方正接话道,“听说了,但没上市,会比咱家简单。” 方秉正轻声说:“好吧。” 方正抱了他一会儿,就要开始工作了。方秉正识趣地到旁边玩手机去了,周琪茹正好在线,拉他一起打了两局游戏。 今天下午因为方秉正在,办公室很清静,昨天吵了一半的两个副总也没来,估计怕方秉正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他们两个天天就这种工作状态。 方正问了下张鸣,后面没什么事儿,才转头看向方秉正:“秉正,一起回家吗?” 方秉正刚进了决赛圈,头也不抬:“哥,十分钟。” 方正收拾好东西,走到方秉正身后,手指搭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按了按。方秉正舒服得眯起眼,手上操作却没停,飞快地跟周琪茹说了声“再见”,直接退出游戏,一扭头撞上他哥的眼神:“我和她,哥,你知道的,就没什么。” “没限制你交朋友。” “什么限制,坦白,哥,我在坦白。”方秉正凑近,认真端详了一下方正的唇色,随后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怎么感觉有点泛白?” “累的。”方正一笔带过,站起身,“回家吧。” 回家之后,方秉正陪着他哥睡了会儿。卧室的窗帘半拉着,方正呼吸均匀,方秉正则躺在他身边,他在旁边的时候他哥不会蜷着睡觉,对心脏的压迫小一些,而且陪着他哥躺一会儿,他心里也踏实。 晚上吃完饭,方正去书房了,方秉正有些困,还是举着手机陪着方正,结果是抵不过睡意,没一会儿就歪着头睡着了,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是没打完的游戏界面。 方正抬头时,发现方秉正已经睡熟,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轻缓。他放下手里的工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弯腰把人抱起来。方秉正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但没醒。 他最近确实累坏了。 方正把睡着的方秉正抱进卧室,又拿了自己的手机,到客厅给朱莉打了电话:“下午什么事?” “一位自称您父亲的人来找您。” “刘刚?”方正眉头一皱。 “是的,我跟他说您有事出去了。” “我知道了。”方正没再多问,直接挂了电话。刘刚不可能善罢甘休,估计这几天还要再来,他捏了捏眉心,回头看见林祥宇,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正看着他,“林叔。”他神色如常地打了声招呼。 第28章 林祥宇第一次问起方正身体情况:“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劳您关心,好很多了。”方正说道,“秉正……您也知道,有的时候小孩子脾气,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林祥宇摆了摆手:“岁数大了,管不了了。” 方正拿着手机,沉默了几秒:“以后秉正没工作,我会让他常回来的。” 林祥宇抬眼看他,眼神复杂:“现在只有你能管得了他了。” 方正笑了一声,笑意却没达眼底:“林叔,他成年了,”他顿了顿,“我们都想保护他,不是吗?” 林祥宇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 “天冷了,您自己拿陈皮泡点水喝吧。”说完,方正转身回了卧室,轻轻带上门。 第36章 刘刚 刘刚第二天来了。是的,方正的生父,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的。 方正晾了他一会儿,他太了解刘刚了,他身上有一半的基因来自这个男人,他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朱莉过了一会儿打了他的内线:“办好了,方总。” “让他进来吧。”方正按下内线电话,声音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办公室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股劣质烟草和酒精混合的臭味。刘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会客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喊了方正的本名:“刘波,你那个明星弟弟呢?” 方正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瞬,显示器反射的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将他的表情掩藏得很好:“问他做什么?”方正看着刘刚,平静地问。 刘刚在问,说明他找不到秉正,只能来找他,那挺好的。 “你说,拍戏遇上的意外应该不算少吧?” 方正感觉左胸一阵刺痛,像有人用钩子扯了一下他的心脏。他假装去看电脑上的字合同,密密麻麻的条款像无数只蚂蚁,在他视线里爬来爬去。 方秉正少一根毫毛,他都舍不得。他不能用鸡蛋去碰石头,用他在乎的人去搏一个概率。 “刘刚,”方正慢慢抬起眼,声音比他想象的要稳,“这是你和我的事情,有什么事冲我来。” 刘刚笑了一下,没什么温度,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声干涩刺耳,“冲你来?”他倾身向前,中年人油腻的烟草味和长期酗酒的酒味扑面而来,让方正皱了皱眉,“你现在这一碰就碎的身子骨,还有几年?真是随了你妈了,弱得不行。你说说,我去找你弟,会不会能拿得更多?毕竟当初卖给他们家可是没经过我的同意。” 刚刚那个秘书意外让他知道他这个好儿子的身体情况,他有些失望,但以这公司上上下下的气派程度……趁着他好儿子还活着,能敲多少是多少。 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 方正摸向口袋里的药瓶,左臂隐隐发麻,下一步估计就要疼了,他平静地问:“你要多少钱?” “一千万。”刘刚拿出一副什么都好说的姿态,“这才对。”他想,儿子孝敬老子天经地义。 方正左手在桌子下面攥了攥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一年的年薪才八十二万。”他平静地陈述事实。 “你瞧瞧,你有这么大公司…”刘刚夸张地摊开手,环顾四周。 “不是我的。” 刘刚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声音压低成威胁的语调:“你不想给也没关系,我去让大家知道你那个明星弟弟有个不赡养老人的哥…” 方正咬了咬牙,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装得勉为其难的样子:“卡号。” “这才对。”刘刚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串数字,他递给方正,临了还不忘威胁方正,“我收不到…你就等着吧!” 方正看着刘刚得意地走了,没让朱莉和张鸣进来。 门关上的瞬间,方正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陷进办公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扶手,指节泛白。 他昨天就想好了怎么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但被拿捏的感觉属实不太舒服,何况对方是一个那样的小人,像条甩不掉的吸血虫,黏腻又恶心。 他拿起手机,打了电话,派人盯着刘刚,他不准备给刘刚一分钱,毕竟他的钱也是方氏给的工资,每一分都是干净的,都付出了努力和精力,他自私地想留给秉正,不想给刘刚。 挂了电话,他开始思考前几天他想到一半的问题,方秉正正值好年纪,他呢?从阎王爷那里走那么一趟,谁知道能撑多久?就算方秉正爱他一时,能爱他那么久吗?到最后,他只是一个拖累。 刘刚的出现就像是蝴蝶扑闪了一下翅膀,提醒着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他开始反省他自己、反省他和秉正,他这么满身算计,配得上那么善良的秉正吗? 方正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他撑着桌子站起身,踉跄地走到沙发旁,蜷缩着躺下,右手攥住胸前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青。 疼痛从心脏辐射到全身,每一次跳动都像有铁锤在胸腔里砸,沉重得呼吸不过来。 方正去拿药,手指哆嗦着,还没打开,药瓶从手里滑了下去,滚到茶几底下。他怕重心不稳栽下去,不敢伸手去够,只好闭着眼咬牙忍耐,左手按在胸口,试图用按压缓解疼痛。 心绞痛的时间短暂,方正缓了一些时间,跪在地上捡起了药瓶。指尖刚碰到瓶身,胸口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他闷哼一声,额头抵在茶几边缘,缓了几秒才把药瓶攥进手心。 他又扶着茶几喘了会儿,才支撑起身体慢慢站起来,呼吸仍有些不稳,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皮肤上,让他很不舒服。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衬衫,才走到门前,拉开一条缝。 他打开门,和张鸣说:“我有点不舒服,午饭不用送了,下午会议正常开,我休息会儿。”方正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平静。 门重新关上,方正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上,药瓶仍攥在手里,却没力气拧开了。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他是故意要朱莉卖破绽,但他的身体就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不管有没有人说,有没有人利用,每每想起就刺得他难受。 方正提起力气站起来,坐在沙发上吸了会儿氧,眼前的黑斑散开了一些,但脑袋仍然昏沉沉的。他闭着眼,听见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没力气睁眼,只感觉到有人走近,温热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 方秉正进去的时候,看到他哥靠着沙发在休息,脖颈微微后仰,露出苍白的喉结。用完的氧气放在一旁,还没来得及收拾。 他摸着方正的脉搏,稍微放下了心,跳动虽弱但还算平稳。可转念一想,张鸣刚说下午的会还要照常,他看着方正明显不太舒服的样子有点生气,就这样还开会呢?开完会,是不是他哥就直接进医院了? 他上午团建,赢了块智能手表,兴冲冲地想来和方正分享,朱莉和他说上午刘刚过来了,刘刚是谁?他看着朱莉欲言又止的脸色,他想到了——他哥的生父。 那个混蛋。 方正还在睡,呼吸很轻,眉头却微微蹙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方秉正拿起方正的手机把闹钟关了,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方正睡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自己醒了,他对上方秉正的眼神,接过水杯,声音有些哑:“你怎么来了?” “刘刚和你说什么了?” 方正低头喝水,避开他的视线:“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吸氧?”方秉正不信,探头亲了方正一下,方正侧过头躲开了。 过了一会儿,方正低声说:“对不起。” 方秉正看着方正:“他说什么了?” 方正撑起身子,语气平静:“下午要开会,我去看看材料。” 方秉正按着方正的肩膀,力道有些重,方正不得不坐了下来,方秉正继续问:“他是不是拿我威胁你了?” “我这身体还用得着用你威胁吗?”方正苦笑了一声。 方秉正蹲下,握着他哥冰凉的手,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医生说了你还年轻,你为什么不信啊?" 方正伸出手,指尖很凉,碰了碰方秉正的脸:“秉正,是我的身体。” 方秉正眼眶唰一下就红了:“哥,你真的要说这个吗?”他故意忽略他哥和他的岁数差,他哥身体又不好,他想象不到如果他哥真离开他的那天,他会不会悲痛欲绝。 他从未思考过死亡,直到今年他父母车祸去世,他才知道死亡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它不会给你任何准备的时间,只会突然地一声不吭地夺走你最在乎的人。 方秉正咽了咽唾沫,声音有些抖:“哥,你不会想知道我怎么想的。” 方正吐了口气,伸手吃了药,左手按着胸口,闭着眼说道:“我去开会。” 方秉正猛地站起来:“那你先把饭吃了。” 第29章 “没胃口。”方正起来的时候腿软了一下,没让方秉正扶着,扶了扶沙发。 方秉正攥了攥手,在背后说:“哥,你在变扭什么?” 方正顿了一下,他有什么值得爱的,他不明白、他想不到,不健康的身体还是冷硬的性格? 方正坐在电脑桌前,方秉正拿来刚打包的饭菜,重重地放在方正面前:“吃饭。” 方正看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似乎在输入密码。方秉正伸手把电脑屏幕关了:“你吃不吃?”他顿了一下,“不吃就别开会了。” 方正没说话,拿起筷子随便吃了几口,方秉正又要他多吃,他只好又多吃了几口。 方秉正把饭盒拿走,把自己赢来的表摔在方正面前:“我赢来的,和你分享快乐,最后生了一肚子气。”他气鼓鼓地坐在方正对面。 方正装没听见,看完可行性报告,喝了口温水,准备去开会。 方秉正下午喝了两杯咖啡、吃完了办公室所有的巧克力、吃了一堆水果,去方氏娱乐溜达了一圈,然后接到了他哥出差的消息,气得他想把他哥从机场拽回来,但还是拿出手机,自己定了机票到昌门。 他哥躲,那他就追。 第37章 吵架未遂 方正今天有些疲惫,见了刘刚后心里一直不舒服,他看秉正反应有些剧烈,他说不清楚也吵不明白,索性就临时出差了。他刚准备休息,房门却被急促敲响。 方秉正连饭都没吃,下了飞机直奔方正的酒店,直接走了贵宾通道,都顾不上给粉丝签字了。他思考了一下,他哥不是个很容易妥协的人,不怎么会吃亏,除非他哥主动吃这个闷亏,那只能是一个原因——刘刚用他威胁了他哥。 他想到录综艺的那天晚上,他哥突然来接他,就是怕这么一天吧。都怪他非要去那里录综艺。 方秉正这次学会了,先打了电话,他哥就算在气头上也不至于不接他电话,他没等方正说话,直接说道:“哥,我在门口,开门。” 房间内的方正指节抵住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才去开门。 方秉正见他第一句话:“你心脏怎么样?下午吃了几次药?”目光灼灼地锁在方正的脸上。 方正沉默地关上门,一句话没说。 方秉正又一次直呼大名:“方正,你到底想什么呢?中午吸了氧又坐飞机,嫌自己康复太好是吧?” 方正坐在床上,下颌线有些紧绷,静静地看着方秉正,心里累得有些不愿意开口。方秉正声音不敢再提高,怕吓到他哥,怂怂地吐槽了一句:“你哪儿学的冷战?能不能吱一声?” “说什么?”方正声音没什么起伏,甚至有些冷冷的,方秉正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语气,不由得楞了一下。 “你听得见啊?”方秉正故意站到方正面前,突然半跪在方正面前,手指摸上他的腕间,像在确认脉搏,他怕他哥不想说话是因为胸闷不好受,他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让我静静。” “让你静静?”方秉正得寸进尺地把下巴搁在方正的膝头,仰着头看方正,“上次您直接给我弄了个相亲手册,这次准备给我弄什么?” 见方正睫毛颤了颤,方秉正哼了一声:“真的,你今天这……挺像爸的,什么都不商量,只有决定和通知,有什么情绪就自己憋在心里。” 方正垂眸看着方秉正:“嫌我岁数大,那你去找岁数小的。” 方秉正牵着方正的手腕,放在自己头上,阴阳怪气地说:“我还怕你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吸引你的目光呢!” 方正轻轻揉了揉方秉正的头发:“你说什么?” “朱莉啊,那红唇、大波浪、身材曲线,你们两个成熟男人女人,有我个小孩儿什么事?” “瞎说。” “那你瞎想什么?”方秉正看方正肯说话了,就势站起来,膝盖挨着方正,弯着腰,整个人笼罩住方正,“嫌你年纪大?我还嫌我没能早生几年呢。” 方正定定地看着方秉正:“秉正,始终不是年龄的事情。” 是他身体。 方秉正被抱在方正怀里,顺势坐在方正的腿上,方秉正动作熟练地轻轻按压着他哥的太阳穴:“我知道,是你……心脏。” 方秉正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呼吸扫过方正的耳际:“哥,我比你还要怕,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会想,那天我晚进书房几分钟,会不会……”他声音有些干涩,手掌贴在方正胸前,“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不做方持心,不要方氏,但哥,我不能失去你。” 方正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指痕。方秉正趁机低头,蜻蜓点水般碰了碰那两片泛白的唇。方正一手扣住方秉正的后脑,一手搂着他的腰,将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彻底加深。 方正轻声说:“我知道了。刘刚的事情……会处理好的。” 忽然,方秉正的肚子“咕噜”了一声,他的耳尖瞬间红了,下意识捂住肚子,却正巧被方正搂得更紧:“没吃晚饭?”方正的下巴蹭过方秉正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了然的笑意。 方秉正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我急啊,怕你下一秒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什么事。”他故意问,“想请我吃什么,我想吃垃圾食品了。” “晚上肠胃负担重。” “哦——严于律我,宽于律己。” 方正打开床头柜上的菜单,扫了一眼,方秉正指指点点的:“这个牛肉面没几片牛肉,这个海鲜粥一股腥味,这个清炒蔬菜做得难吃死了——” 方正只好合上菜单,打开手机点了外卖。方秉正职业特殊,所以是方正去楼下拿的。趁这个时间,方秉正打开他哥没整理的行李箱,看到了自己留下的奖品就在行李箱中央,估计怕磕碰,还用西装包好了,方秉正亲了亲盒子,心想,他哥别太爱他了。 方秉正整理好行李箱,站在门口等着方正开门。 方正刚推开门,就被抱了一下,下意识按了按心脏,方秉正像做错事一样:“对不起,哥,我看你把我的奖品带回来了,就……” 方正拍了拍他的手,反手锁了门:“没事,经费从我这儿批的,你赢回来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他笑了笑,食指曲起刮了下他鼻尖。 “该省省,该花花。”方秉正状似无意地问,“带我这只吧,别带机械表了。我看你之前带过智能手表,怎么突然不戴了?” “先吃饭。” 方秉正笑嘻嘻地打开外卖袋,是些家常菜,烧茄子、豆腐煲、干锅西兰花、排骨炖土豆,他看到最后的蒜香鸡翅眼睛瞬间亮起来,亲了亲方正:“某人不是说晚上不给吃吗?” “少吃点没事。”方正把米饭推到他面前。 方秉正坐下,看他哥也拿了米饭一起坐下吃,抿了抿唇,他不说要吃饭的话,他哥今天晚上就准备一直饿着吗? 对他倒是贴心,怎么照顾他自己这样差劲? 饭后收拾餐盒时,方正才突然开口:“之前总提示心率异常,震得心烦。” 方秉正扒拉着吃完的鸡骨头,一声不吭,手指却微微发抖。 方正冷不丁地说:“抬头。” 方秉正条件反射仰起脸,正对上方正平静的目光,方正声音很平静:“秉正,和你没关系,不要多想。” 方秉正嘟囔一句:“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他哥最擅长睁眼说瞎话,现在一想,和自己百分之百的关系,他哥那么忙还两头飞就是根本病因。 方正收拾着桌上的餐盒,和方秉正说道:“我还要忙一会儿,你先去洗澡吧。”他原先累得只想躺着,但秉正过来之后,许是心情舒畅了,倒也能提起力气处理工作了。 “哦,忙好啊,挺好啊。”方秉正拖长了音调,凑到方正背后,“我能喝奶茶吗?” “嗯。”方正叹了口气,打开手机,递给方秉正,叮嘱道,“别喝太凉太甜的。” 方秉正点完奶茶,去洗了澡。出来之后,奶茶就放在桌子上,他哥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打电话,左手扶着后腰,右手举着手机。 方秉正也不敢打扰,蹑手蹑脚地插上吸管,举起手机看娱乐新闻,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他哥的背影。 方正打完电话,方秉正弹射起步,抱着方正的腰:“坐久了腰疼不疼?”他整个人挂上来,手臂环着方正的腰,湿发蹭在他颈间。 “嗯?”方正摇摇头,“没。”话没说完就被方秉正拉着往床边走。 方秉正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突然说:“明天要去拍戏了,别太想我。” 方正嘱咐道:“吊威亚的时候注意安全。” 就知道他哥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方秉正翻身压住他半边身子,鼻尖抵着方正的锁骨:“哥,知道了。”语气里满是亲昵和信任。 方正一只手关了灯,一只手轻轻握住胸前的那只手:“睡吧,晚安。” 第30章 第38章 脚链 转天起来,方秉正起来的时候早餐就放在桌子上,床头是昨天方正戴来出差的机械手表,他赢来的奖品包装已经被拆开,扔在了垃圾桶里面。 方秉正快乐地躺到他哥哥的位置,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方正睡过的枕头里,又睡了一会儿。 方正午饭不回来吃,说要给方秉正安排午饭,方秉正说不用,自己带上帽子口罩去吃小吃了。他吃着烤冷面的时候,他哥打了电话,说来接他。 回了酒店,方正把行李收拾好,突然喊了一声坐在床上喝酸奶的方秉正:“秉正。” 方秉正随口说道:“哥,你从哪儿买的酸奶啊?” 方正轻声笑了一声,单膝点地,蹲在方秉正面前,轻轻撩起他的裤腿,把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系了上去。方正用指腹摩挲过他踝骨上淡青的血管,忽然低头在那处落下一个吻。 方秉正睁大眼睛,使劲低头看:“什么东西?”他伸手撩起裤腿,脚链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冷光,链子很细,却意外地有分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自己看。” 方秉正笑着说:“哥,你给我买黄金啊?”他故意逗方正,手指拨弄着脚链上挂着的小坠子,触感光滑微凉,但摸不出具体的纹路。 方正“嗯”了一声,语气平淡,嘴角微微上扬。方秉正又问:“是不是刻了你名字?” “嗯。”方正把箱子合上,提了提自己的西裤,左脚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在光下泛着更沉稳的光泽,“你的职业戴什么都太招摇了,这个比较隐蔽。” “我以后天天不穿袜子让他们看。” 方正看了方秉正一眼,眼神淡淡的。方秉正立刻识相地改口:“好吧,穿船袜。” “哥,这算不算定情信物?”方秉正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方正,“你不会从昌义带来的吧?你是不是知道我肯定会来找你?” 果然——他忽然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在方正面前根本不够看,被对方算得明明白白。 方正笑而不语,他其实没信心,如果方秉正来就在这里送给他,如果方秉正不来,他也会找机会问清楚方秉正怎么想的,到时候也会送给他,只是……送谁的名字就不一定了。 晚上,方正送方秉正上了飞机,方秉正转天开了机,但还记着刘刚的事情,他的大学是在国外上的,在国内的时间有限,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和他哥腻在一起,没什么朋友,时晨又只是一个医生,做不了什么。 他想做的事儿也不敢和可可姐说,生怕她一个电话直接打到方正那儿去,只好偷偷找了私家侦探私下查刘刚的事情,他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 没到一周,方正就出现在他的房车里了。 方秉正刚下戏,脸上还带着妆,眼线勾勒得他眼尾微微上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艳。他原本以为方正只是来探班的,心里一喜,连妆都顾不上卸,直接从背后搂住方正的脖子,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声音黏糊糊的:"哥,想你了。" 方正拍了拍他的手:“你先坐。”声音有些沉。 方秉正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慢慢松开手,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哥对面,膝盖顶着他哥的腿,试探性地问:“怎么了,哥?” “不要插手我家的事儿。”方正抬眼看他。 方秉正一愣,故意装不知道:“什么?” 方正静静地看着方秉正,方秉正被他盯得有些发慌,有些干瘪地问:“什么叫你家的事儿,你不是我哥吗?” “刘刚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方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方秉正抓着方正的手,指尖微微发凉:“你没有给他钱,所以你…”他盯着他哥的眼睛,喉咙发紧,“哥,为这么个人,不值得触犯法律。” 方正掰开他的手,力道不重,却不容抗拒:“你在想什么?”他声音起伏不大,“在你心里,我…”他突然笑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方秉正马上说:“不是的,我是怕…” “怕什么?怕我杀了他?怕我买凶杀人?” “我怕失去你。”方秉正坦然地承认,他垂眸,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怕你因为我答应他的要挟,我怕你因为保护我对他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因为我怕失去你。” 方正轻吐了一口气,手指从桌面上滑落,缓缓按在自己的左胸口,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我心跳得有点快,秉正。” 方秉正立刻起身,隔着桌子去摸方正的颈动脉,指腹下的脉搏确实跳得又急又重,他给方正倒了杯水,问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水面却因为手指的微颤泛起细小的波纹。 方正接过水,没急着喝,反而抬起眼睛问:“你找刘刚干什么?” “看住他,别让他找你。”方秉正答得干脆,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方正握着杯子的手。 方正低头笑了一声,他抬头看着方秉正关切的眼神:“他准备拿钱到m国赌石,”他眨了眨眼,“钱我会给,三天后,他三天后出境,不会再回来了。”他抿了口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水杯放回桌面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方秉正不关心多少钱,他了然地点了点头:“沾上…赌,就剩倾家荡产了。” 方正没再说什么,他不想告诉方秉正是谁安排介绍刘刚去m国的,赌石只是一个由头,他要的是刘刚控制不住自己沾上别的,永远不再入境。 有些事不必说透。 方秉正接过他哥的水杯,放在一旁,问了一句:“我这个武侠片是不是挺帅的,一袭白衣从天而降?” “吊威亚腰疼不疼?”方正的目光落在他后腰处,那里被宽腰带束得极细。 “你放心吧哥,我怎么腰都不会痛,这是天赋。” “怎么都不会痛啊?”方正揶揄道。 方秉正脸上一红:“我是说吊威亚!” 方正缓过来一些了,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牵得他眉头又是一蹙。方秉正去摸他手腕的脉搏,没有像之前一样快得吓人,他问:“哥,心脏痛吗?” “有点。”方正手始终没从左胸下来,修长的手指在竖纹西装马甲上压出几道褶皱。 方秉正凑近,帮他哥把最上面的扣子解开,看到他哥的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滚动,突然咽了咽口水,他的手被方正牵住,摩挲着他的手腕内侧,随即方正哑声道:“坐我腿上让我靠会儿,好不好?” 方秉正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跨坐在方正的腿上,一手撑着桌子,一手绕到方正脖子后,摸到了一手冷汗,他凑近看着他哥紧皱的眉,鼻尖几乎贴上他哥的眉心:“药吃了吗?” 两人凑得很近,呼吸交叠。方正睁开眼,轻轻点了点头,微凉的唇亲了亲方秉正的侧脸,方秉正知道,他哥吃药之后是不会亲嘴唇的。 方秉正感觉肩头一沉,方正将额头抵在他肩上,但他仍然能听到他哥刻意放缓的深呼吸,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他侧头亲了亲他哥的太阳穴,但冷汗太多,他拿自己的袖子给方正擦了擦。 方正伸出手抱着方秉正,轻声道:“好些了。” 方秉正轻轻抱着方正,顺势将手贴在他胸前,隔着衬衫感受到平稳许多的心跳,他问道:“最近怎么不带电子手表了?” 方正没说话。 方秉正又问:“最近心脏是不是不舒服?” 方正轻声道:“有点。”他摸了摸方秉正的后脑勺,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最近…对不起。”刘刚还没出境,所以他的事情不算完全解决,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鬼魂穷追不舍似的,让人不安。 “他不值得,哥,你下次不要一个人扛了。”方秉正道,“我解决不了,方氏那么多人还能解决不了吗?” 方正轻笑一声,突然转换了话题:“晚上吃什么?” “想吃锅包肉、糖醋里脊了。”方秉正说,他不爱吃这口,他更偏爱咸辣的口味,但他哥好像挺喜欢这种甜口菜,说他像小孩儿,明明他哥才是个小孩儿。 第39章 喘不过气 拍戏在外地,方正选了个近一些的私房菜馆,融合菜,私密性好,除了锅包肉和糖醋里脊,他点了秉正爱吃的酸菜鱼和榴莲披萨。 方正吃饭的时候打进了一个工作电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我接个电话。”他拿起手机的时候,手指却无意识地抚过胸口,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方秉正的眼睛。 方秉正坐在对面,夹了片鱼肉,却觉得索然无味。等方正接完电话,方秉正微微撅了撅嘴:“哥,你刚来就又要走吗?” 方正欲言又止,他想说,他其实也舍不得秉正一进组就一个多月,但他知道秉正的工作性质注定了不着家。 他点了点头,所有情绪在喉间滚动了一圈,什么都没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方秉正说道:“以后别这样跑,你心脏最近又不舒服,我和刘晓博联系一下,回去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他低头夹了块浸满汤汁的鱼肉,藤椒带来的麻在口腔炸开,却莫名尝出几分苦涩。 第31章 方正拿起筷子,没说什么,算是同意了。 从餐厅回酒店的路上,胖胖开车,方秉正开了阅读灯看明天要拍的剧本,捏着从方正办公室拿的笔在纸页边缘记着批注。方正似乎有些累,靠着座椅有些昏昏欲睡。 过了一会儿,方秉正右眼跳了一下,他放下剧本,下意识喊了一声:“哥。” 没有回应,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 方正眼皮发沉,有点睁不开眼。方秉正握着方正湿冷的手,像浸过冰水似的,他吩咐胖胖:“去趟医院。” 方正突然呛咳起来,喉结艰难地滚动,声音也很小:“没…”他试图睁眼,眼前的黑雾侵蚀着他的视线,视野里方秉正的脸时远时近,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黑纱。 方秉正的声音也忽远忽近,似乎在责怪他怎么不好好照顾身体:“都快晕了还没事呢?”他一把托住方正后颈,指腹摸到了黏腻的冷汗,他凑近看到了他哥的唇色泛着不正常的绛紫,伸手拿了药,喂给了方正。 方正含着药,又咳嗽了几声,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气音像是破碎在喉咙里似的。他想,可能是太累了,年底公司忙,又赶上刘刚的事情,有些胸闷气短,睡一觉就好了。 秉正沾他的事情就容易小题大做。 到了医院,方秉正迅速戴了口罩,快步绕到方正那侧车门。他伸出了双手,方正下车的时候果然晃悠了一下,下意识去握方秉正的手,但估计是晕,手离着方秉正还有一段距离,方秉正主动上前,找了方正的手,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方正冰凉的手指,稳稳地扶住方正。 方正双腿有些软,残存的理智和逻辑让他强撑着开口说道:“你在这儿吧,粉丝熟悉你…” “哥。”方秉正喊了一声,这声呼唤又轻又沉。 方正就不说话了,深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他提起了一些力气,自己稍微站直了一些:“刚喘不过气,现在吹了吹风…好多了。” 将近年底,天气冷,方正出去一般都坐车,就穿了一件厚实的羊绒大衣,方秉正让胖胖拿了毛毯,仔细地披在方正肩上,揽着他哥进了急诊。 医生听说方正的既往病史,先让他去查了心电图。方秉正站在检查床旁,看着方正胸前贴满了导联线,胸口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 苍白而又清瘦。 好在没什么病理上病变,方正吸氧之后好了一点。方秉正坐在一旁,看着方正吸氧时紧闭的双眼,有些颓然:“以后我车上…都备着氧气。” 不对,他不应该那么放心地出来拍戏。 方正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没事。方秉正又想起来,他们家本身是有家庭医生的,他爸妈身体好就一直没用上,他说道:“哥,我准备让黄医生当咱家家庭医生,我有的时候也不方便去医院检查,有…” “我知道是为了我。”方正打断他,睁开眼,嘴角扬起一个疲惫却了然的微笑。 方秉正追问:“哥,那行不行?” “嗯,让刘晓博安排吧。”方正轻声应下。能让秉正放心就好,秉正这么年轻,应该在外面多看看,不应该为了他的身体天天困在家里,如果能让他放心,那便是值得的。 方秉正陪他哥回酒店已经是晚上快十二点了。地毯吸去了脚步声,走廊格外寂静,方正的状态比在医院时好了些,唇色不再泛紫,但脸色仍有些苍白,走路时脚步有点发虚。 方秉正一手扶着方正的手臂,一手刷卡开门,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他哥那点勉强撑着的精气神。一进门,他顺手把房间的暖气调高了两度。 方正喝了几口水,神色疲倦得令人心疼,方正帮他脱了大衣,扶着方正缓慢地躺下。方正闭眼时睫毛微微颤动,呼吸仍有些沉,但比先前平稳了些。 几乎刚躺下就睡着了,方秉正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确认他哥真的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卧室,带上了门。 他到外面给张鸣打了电话,确定方正明天晚上要飞外地,后天调研后要和研究院的领导吃饭。 方秉正直接了当地说:“让他在这儿休息一天吧,明天有什么事儿非要他亲自处理的,你和朱莉飞过来和他说,他今天突然喘不上气。”他顿了一下,“我知道不好推,我明天亲自送他去机场,后天你看着点他,别让他喝酒。” 他没等张鸣说,就挂了电话。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两天两飞……他哥是嫌自己身体好得太快了吧?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方秉正盯着窗外看了几秒,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转身走回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缝,确认他哥还在安稳睡着,才稍稍放松了些。 第二天,方正醒来的时候方秉正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中央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他撑着床坐起身,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告诉他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下意识去摸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紧。 他刚要点开航班信息,方秉正的消息映入眼帘:哥,飞机帮你改签了,从这儿飞,晚上送你去机场,不会误事的。 第二条消息是:早餐订了肠粉,午餐等我一起吃。后面还跟着个笑脸表情。 方正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胸腔里那股紧绷感慢慢舒缓开来,他按着胸口,等心脏那股闷痛平复下去,他回复道:好。 几乎同时,方秉正电话打了进来,方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秉正。” 方秉正喊了声“哥”,背景音有些嘈杂,他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睡得很好。”方正清了清嗓子,“不在拍戏吗?” “上午的快拍完了,下午拍完正好送你去机场。”方秉正道,“都十点了,你少吃点,我十二点就回去了。” 方正“嗯”了一声,撑着床沿想要站起身。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心口窜上来,心脏不知被谁扎了一下似的,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手机差点滑落。 方秉正那边立刻说:“哥,你说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起太猛了,没事。”方正缓缓直起身子,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汗。 “不行,挂了电话,打视频吧。” 通话戛然而止。方正还没反应过来,微信视频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方正哭笑不得,接了方秉正的视频电话,打趣地问:“我要去洗漱,把你放哪儿?” “把我放洗手池上。” 方正叫了客房服务,把手机放在洗手池上。洗漱完,正好早餐来了,秉正定好的肠粉加一碗陈皮豆沙圆子。 方正喝完水,嗓子还是有点干,他轻咳了几声。方秉正似乎在看剧本,听到方正咳嗽,马上把眼神挪到手机上:“哥,怎么了?” “昨天冷风吹着了可能。”方正低头搅了搅陈皮豆沙圆子,“喝点热的就好。”温热的圆子入胃,熨帖的,很舒服。 “那中午吃打边炉吧。” 第40章 圣诞 方秉正送方正到机场的时候有些不舍,原来他哥送他走的时候是这种心情,他掐着时间和方正温存了一会儿,等他哥的航班已经起飞了,他才让胖胖开车。 方正刚落地先给方秉正报了平安,随后就听张鸣说方秉正特地打电话让他别喝酒,他低声笑了笑,紧接着闷咳了几声。 调研的时候吹了风,中午方正就发了烧,晚上的饭局自然就没再碰酒,倒是遂了秉正的愿。刘晓博这次没跟着来,方正自然不怕有人会偷偷告诉秉正,他定了转天早上的航班,准备回家后在家踏踏实实地休息一天。 林祥宇和萱姐对他态度有所缓和,但也没到关心备至的程度,方正气短,刚进屋的时候被暖气烘得嗓子发痒,咳了几声就眼前发黑,他没敢动,扶着鞋柜缓了缓。 方正数着心跳等眩晕过去,就看林祥宇站在门口,他的声音有些哑:“林叔。” 林祥宇要伸手,方正摆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林祥宇问道:“做些姜汤驱驱寒吧?” 方正微微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等着姜汤做好。姜汤辛辣入口,他喝了大半碗,上楼之前,方正亲自把碗端进厨房,哑声和林祥宇说:“不用这么麻烦,”他轻声道,“吃饭不用叫我。” 林祥宇点了点头。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他们和方正的关系还需要时间去重新磨合。 方正睡醒,先看了眼手机,推送的娱乐新闻让他下意识皱了眉,窗帘并未闭合,夕阳正在西下,他坐起身,解锁了手机。 是秉正和一个叫李赫的人一起打游戏,许是要炒个兄弟情。 方正心里不大舒服,打开方秉正的消息,消息停留在他落地的报平安,秉正叮嘱他好好休息。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还是没发消息,把手机放到一旁,掀开被子。刚坐在床边,心脏就传来一阵刺痛,他不得不按住胸口,深呼吸着,数着呼吸等尖锐的疼痛变成绵长的钝感。 第32章 晚饭吃得不多,秉正打了电话问他,他应付过去了。好在退了烧之后,他只是咳嗽,鼻音很轻,所以秉正也没听出什么不妥。 他之前受凉不会发烧,发烧之后也不会拖得太久,但心脏不好之后好像体质也跟着差了,像被抽走了筋骨似的,发烧后断断续续咳嗽了很久,反反复复的,很是恼人。止咳糖浆在抽屉里都结了层晶,不过他更愿意含着喉糖接秉正的视频电话。 快到圣诞节,剧组采访被拉出来逐句分析,有很多人开始磕秉正的cp,为了流量,没有人会主动回应这种事情,但许是感冒的后遗症,方正多少有些胸闷。 方正破天荒地拿办公电脑看了剧组采访的视频,不到四分钟后,方正点了退出键,嗯,不错,这个张赫…喜欢吃榴莲、爱打游戏,还和秉正一起健身,他想,果然都是年轻人。 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理解,但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在乎。 没一会儿,朱莉敲了门进来,正好看见方正正大光明地举着手机摸鱼,她有些意外地问:“方总,您是在…?” 方正捂嘴闷咳了一声,稍微整理了自己的表情:“什么事儿?” “小方董圣诞恐怕回不来,要不要给您订机票?” “高铁吧。”方正说,他顿了一下,“先别告诉他。” 圣诞节马上就到了,剧组早休息但是没放假,方秉正提前和他哥说了自己回不去,方正只是让他过几天出组再回家看礼物,话里话外是他哥也脱不开身,他不免有些失望,一边恼自己放不了假,一边恼他哥怎么也这么忙。 他今天看了很多次手机,最后一场拍完,所有人喊“谢谢导演”,方秉正点开手机,心情却不美丽——他哥只发了一条消息。 手机上他哥不咸不淡地给他发了句:秉正,圣诞快乐。 连语音都不愿意发一句。 方秉正给方正打了电话,占线了,估计在忙。他上了商务车,换给张鸣打,他开口第一句也没客套,开门见山地问:“我哥呢?” “方总本来订了高铁去找您,但临时出差来昌辽了。” 方秉正“嗯?”了一声,昌辽就是隔壁省,他马上做出了决断:“地址发我一下。”随后挂了电话。 估计晚上有饭局或者别的事儿脱不开身,不然他哥肯定来找他。既然他哥不来找他,他就去找他哥,反正他明天是夜戏,不着急赶回来。 开车只用四个小时,还能接他哥下班。 方秉正让胖胖去过节了,自己独自驾车前往。不过出市区的路有些堵,他开了五个小时,快十点才到,他到的时候,餐厅已经关门了,他又给张鸣打了电话,去了附近的酒店。 张鸣这回多拿了一张方正的房卡,方秉正拿了房卡,略带欣赏地看着张鸣:“有长进,张鸣。” “不是,”张鸣欲言又止,“方总听说您打了电话,特地多拿了一张给我。” “那他不给我打电话。”方秉正瘪了瘪嘴,“你休息吧,我去找他。” 方秉正刷了卡,智能门锁的电子音在寂静的走廊显得格外清脆。屋里一片寂静,他推门进去,蹑手蹑脚地关了门。空调没有启动,屋里有些冷,他开了空调,特意调高了两度,把他哥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大衣和领带收拾好。卧室传来压抑的闷咳,像钝刀刮过砂纸。 他轻轻推开卧室门,许是猜他会来,灯留了靠门的一盏,他哥睡在另一头,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马甲也没脱。 他蹑手蹑脚地蹲在方正床边,伸出手给方正解开马甲的扣子。方正忽然蹙眉咳嗽了几声,右手虚虚捂了捂心脏,眼睛并没睁开,似乎只是肌肉记忆,眼睛仍闭着,眉心拧出一道浅痕。直到咳得狠了,他左手去拿床头柜的喉糖,才微微睁开了眼。 方秉正随他的动作看到了床头柜的氧气袋,他轻声唤了声:“哥。”他的指尖在方正的胸口停留太久,被突然的咳嗽震得发麻。 方正“嗯?”了一声,忽然睁大了眼睛,带着睡意的沙哑嗓音响起:“秉正。” 喉糖的蜂蜜味混着淡淡的酒气漫过来,方秉正吸了吸鼻子:“没少喝啊,方正。” 方正拽了方秉正一下,让方秉正凑近了一些,喉糖是蜂蜜薄荷味的,他亲了亲方秉正,薄荷味的吻沾着药草的苦,声音低得像在刻意压抑着什么:“你来了?” 方秉正很轻地“嗯”了一声,鼻尖蹭掉方正额角的冷汗。 “圣诞快乐。” “哥,圣诞快乐。”方秉正突然被搂着腰按进松软的被子里,他嘀咕道,“怎么圣诞节还要应酬,他们都没对象的吗?” 方正轻声笑了一下,方秉正侧躺在方正身旁,解开方正马甲的扣子,帮他哥脱下。 方正抱着他,突然又偏头咳起来,这次连耳尖都憋红了。方秉正支起身子盯他:“怎么咳嗽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抽烟了?” “哪有?”方正又咳了几声,而后喘了口气,“他们抽,不关我的事儿。” “那到底怎么回事?” “上次出差吹了风。” “去医院看了吗?”方秉正紧追不舍。 方正没说话,方秉正又说:“乌医生说你用出差当借口不去号脉。” “忙。”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方秉正伸出手指划着方正的下颌线,指腹蹭到一点新冒出的胡茬,微微的刺痒感让他忍不住又摩挲了两下。方正抱着方秉正的手紧了紧,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温柔:“开车累不累?” “要见你的每一刻都很开心。”方秉正仰起脸,在昏暗的壁灯下看见他哥眼底泛着的血丝。 方正偏头咳嗽了几声,胸腔的震动隔着相贴的肌肤传来。方正翻了个身,把方秉正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弟弟发顶,低头问:“拍戏开心吗?” “开心啊。”方秉正突然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僵了僵。 “嗯?和那个张赫…”方正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方秉正捏了捏方正的手:“哥,你不会在吃醋吧?”他故意拖长声调,“有一句叫曾经沧海难为水。” “没白拍古装戏啊。”方正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方秉正的一缕头发。 “我只是数学不好…不对,理科一般。”方秉正说,他缩在他哥的怀里,“跟戏没关系,说是古装戏,一点儿文言文都没有。” 方正抱着他,又在他耳边咳嗽了几声,方秉正刚想说什么,方正轻声问他:“张赫和你一样喜欢榴莲,还和你一起打游戏…” “不对,”方秉正翻了身,双手捧住方正的脸,“符合这个爱好的人多着去了,但是你只有一个。” 方正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混着几声闷咳:“会不会觉得我小气?” 方秉正主动亲了亲他哥的嘴唇,蜂蜜薄荷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这算什么小气,占有欲嘛,就像我吃醋朱莉一样。” 方正嘴里都是喉糖的味道,他扣着方秉正的头,没有吻太久,另一只手探进他的衣摆,温热的手指按在后腰某处:“腰疼吗?” “怎么可能疼?”方秉正刚说完就被翻了个面,衣服被掀到肩胛骨。 身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方正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方秉正背后的红印,紧接着是方正冷得掉冰碴的声音:"让胖胖给你带的药膏呢?" 方秉正攥住方正的另一只手:“别生气,正常的,那男女主角都发紫了 ,我这个就…”他扣住他哥的手,试图扭头看他哥的表情,却被猝不及防地抱进怀里,方正在他的耳畔沉沉地呼吸了几声。 方正有心不让方秉正接古装戏,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他伸出手,关了屋里全部的灯,窗帘突然自动向两侧滑开。 “十二点有灯光秀,这里正好能看到。”方正的手掌仍小心翼翼避开后腰的淤青,轻轻环住方秉正。 第一束烟花在夜空炸开的瞬间,方秉正感觉有温热的唇贴在他耳后,他有些困倦,也记不得在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方秉正是被亲醒的,喉糖的薄荷香气萦绕在鼻尖,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上方正含着笑意的目光。方正摸了摸他的头发:“起床,送你回去拍戏。” 方秉正懒洋洋地伸出双手,方正轻笑一声,俯身抱了抱他,看他懒得动,就要上手抱起来,方秉正一下子醒了,发坏地拽了拽他哥系到一半的领带,而后才飘飘然起床。 他从洗手间出去的时候方正已经开始看电脑了,他看没在开会,就从背后抱住他哥。 方正合上电脑:“走吧。” 方秉正抬头看方正,突然拽住他袖口:“哥,你有没有觉得缺点什么?” “早餐买好在车里了。” 方秉正瞪了瞪眼,却被他哥突然转身抵在玄关。方正突然凑近,微凉的唇轻轻贴上来:“早安。” 方秉正小声说:“人家都是法式深吻。” 方正看了他一眼:“我还在咳嗽,别传染你。” 第33章 方秉正只好作罢,张鸣带着方正的行李回昌义,方正先陪方秉正回剧组,然后再回去。不过这次有司机,不需要方秉正自己开车了,方秉正在车上睡了个回笼觉。 许是他哥在旁边,他睡得很沉,被胖胖叫醒的时候就是快傍晚了,他看了看旁边的位置,他哥说都没说就走了,他愤然地在化妆间打开手机,他哥给他发了消息:明天要开会,先去赶飞机了,晚饭帮你订好了,记得吃。 胖胖递给方秉正一杯奶茶:“方总走前吩咐我请剧组吃下午茶,这是方总给你留的。” 方秉正把吸管扎了进去,心想,这还差不多。 他想了想昨天他哥的反应,只是觉得心疼,他从来不会觉得他哥不爱他或者移情别恋了,说明他哥给他的安全感远远多于他给的安全感…他想,为什么当初一定要出道呢? 他盯着镜子里贴着古装头套的自己——如果当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就能天天缠着他哥要早安吻了吧? 第41章 都是他的错 方秉正拍完古装戏,开始大量广泛地看本子,从都市言情到年代正剧,摞在茶几上像座小山。方正以为方秉正在学习挑本子,也没说什么,只是方秉正最近的空闲时间有点多,和他正在上升期的处境截然相反,方除了看剧本,就是在家打游戏,偶尔被王可拖去拍个广告。 方正观察了几天,把王可叫到了办公室问了情况。王可说方秉正不想离开昌义太久时间,换句话说,不想离开方正。 方正当时没说什么,中午吃完饭,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方秉正大大咧咧地进了方正的办公室,他哥正在看着电脑,没空理他。 方秉正喝了口朱莉泡的咖啡,在太阳照着的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把自己陷进去时发出舒服的喟叹,随手拿出手机。 刚拿出手机,屏幕还没解锁,方正说:“过来。” 方秉正走过去,感觉他哥心情不算好,他坐下,手肘撑在桌面,托着下巴看着方正:“哎,昨天还抱着我,今天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方正往后靠了靠:“最近看那么多剧本干什么?”他原本腰很好,能连续开会八小时不喊累,但自从那次除颤手术后就不太行了,现在连普通的腰肌劳损都让他坐立难安。 方秉正的目光在他哥按着腰的手上停留了一秒,又迅速移开:“还能干什么,就看看。”他已经给他哥换了椅子,但奈何他哥久坐,每次回家之后腰都僵得懒得动弹。 “没看上的吗?” “啊,感觉真挺一般的。”方秉正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方正突然笑了一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随后又拿起手机。 方秉正看着方正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心跳突然加快。当手机被推到他面前时,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屏幕上赫然是他和留学顾问的聊天记录,最新一条是昨天凌晨两点发的——mba申请材料最晚什么时候提交?他挠了挠头,尴尬地解释道:“就我有个朋友…” “哪个?” “你不…”方秉正想说你不认识,但是他的朋友,他哥都认识。 “想去读书?” “对。”方秉正说,“但就想在昌义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读完了干什么?” “就…想着帮你分担一下,选剧本、选人什么的…”方秉正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是因为你想这么做还是因为我?” 方秉正猛地别过脸:“为了你怎么了,为了自己爱的人牺牲一点算什么?!” 这不是一点。 方正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不需要。” 方秉正这次和那次去h国选秀一样认真,他仔细地谋划了,虽然现在被他哥发现了,但他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放弃的。 方正又说了一遍:“我、方氏,不需要你这样的牺牲,这次明白了吗?” “不是,方氏我有股份的啊,我管不好方氏娱乐不也是花自己的钱买教训吗?”方秉正声音很大,但下一秒,他看见方正疲惫地闭上眼睛,后腰抵着扶手的样子,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些助理、那些工作人员、小演员怎么办?” “就…”方秉正突然踌躇了,是啊,他要为那么多人负责,一部几千万的投资进去了,血本无归怎么办?他的声音哽住了,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他哥真的好不容易,每天坐在这个办公室里,肩上扛着的是这么多人的生计。那些他习以为常的工资、年终奖,背后是成百上千的家庭的柴米油盐,方正从来没有说过,就像他从来不会说自己腰疼一样。 方秉正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就算了吧",他好好做他的演员,方正突然说:“我知道方氏是你的,”他点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亮起来,“如果你想,这个位子随时给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方秉正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毯上磨出沉闷的声响,“什么是我的,不是我们的么?” 方正没说话,方秉正手撑在桌子上,俯身逼近他哥。 方正缓缓抬起头,轻声问:“有我名字吗?” 方秉正瞪了瞪眼,颓然地发现他哥说的是对的,他不肯罢休地说:“我把股权赠予给你不就好了吗?”他站直身体,“不就那点儿股权吗。” “你说什么都那么轻松。” 方秉正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哥怎么能这样曲解他的意思?可他又确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不是,他哥怎么开始人身攻击了,他也说不过他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你干什么都操心!” 方正又回去看那个破电脑,方秉正有心把电源线扯了,但最后只是愤怒地在方正面前剁了跺脚,因为铺了地毯,声音一点儿也不大,连这点抗议都显得软弱无力。他看方正毫无反应,更生气了,跟谁学的冷战?他这次肯定不先低头了,明明是他哥先人身攻击的! 方秉正摔门而去,当然也没有特别夸张,毕竟朱莉还在外面办公。走到楼梯间就已经不生气了,他掏出手机,锁屏干干净净,没有新消息提醒。 “行,冷战是吧?”方秉正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这次我肯定不先低头!” 他去茶水间拿了零食,给几个员工熟练地签了名,当然也收获了一些零食。回到他哥办公室外间的沙发上,方秉正第三十四次戳了戳手机,微博推送一条接一条,就是他哥半个字都不发。 微博都比他哥话多,他去秘书那里转了一圈,张鸣不在,他问朱莉人呢,朱莉说开会去了。 开。会。去。了。 方秉正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狠狠咬了一口果篮里的苹果,然后是香蕉、橙子、很难吃的青苹果。他故意吃得很大声,好像这样就能传到会议室去似的。 他把果盘吃完了,打开一包黄瓜味的薯片和朱莉分享,朱莉说她减肥,方秉正随口说,“你这多好看,干什么减肥”,他说完愣了一下,应了几句就又到沙发上等方正回来了。 这话要是对他哥说,肯定要变成"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你说人也真奇怪,和亲近的人说话就夹枪带棒,对陌生人却充满善意。 薯片袋被捏得哗啦作响,方秉正摸出手机,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最后只发出去一个猫咪的表情包。 他想,他哥开会是不是也像对他那样冷着脸,还是说那副温柔的样子其实也会给别人看? 方正回来的时候还是老样子,和张鸣在交流什么。最近他哥都没怎么心脏不舒服,气色也好多了,让方秉正以为这是一个正常人了,看到张鸣就穿了件单薄的衬衫、他哥穿着打底衫的时候,方秉正恨不得冲过去下跪认错——虽然细究起来,他们吵架的内容根本说不清谁对谁错。 方秉正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医生说过的话,说方正的心脏受不得寒,说那次除颤后的恢复期至少要以年计算……什么谁的错,都是他的错。 方正看到方秉正坐在沙发上,话音微微一顿,快速和张鸣简短地说完,看向方秉正:“进去说。” 第42章 犯晕 方秉正站起来,方正带他进办公室,脚步比平时慢了几分,进去后自己坐在沙发上。尽管秉正一次没有去过自己的办公室,但方秉正在方氏的办公室和方文那一间一样,都是有自己的独立休息室的——方正没有。 他疲倦地靠着沙发,刚想说什么,方秉正看到他有点泛紫的唇色,也记不得刚刚是什么样了,他低头探向他哥的智能手表,准备去看心率。 “别折腾那个了。”方正牵着他的手贴在颈部,温热的脉搏在指腹下跳动,他轻声说,“陪我一会儿,剩下的一会儿说。” 方秉正沉默地坐在一旁,一手摸着颈部动脉,一手用掌根给方秉正按摩心脏。凑得近了,他闻到熟悉的属于硝酸甘油的味道。 方正知道自己说的话太伤方秉正的自尊了,方秉正刚开门出去,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但好长时间不犯的心绞痛让他没什么力气站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方秉正转身离去,他缓了一会儿后就到约好的时间了,就只好去开会了。 第34章 方正缓缓睁开眼,眼尾有些红血丝,他声音沙哑:“药可能过期了。” “啊?哪儿?我看看。”方秉正指节无意识攥紧了方正的手腕。 方正用目光示意办公桌的方向,方秉正立即站起来去看,方正想,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方秉正,方秉正出发点是为了自己,他怎么可以说出那样冰冷的判断? 方秉正看了看:“没过期啊。” 方正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心脏缓慢地站起来,方秉正忽然僵住:“方正,你给我坐下。” 方正听话地坐了下来。 方秉正把药拿过来:“吃吗?”方秉正问得生硬,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方正犹豫半天,喉结上下滚动几下,最终伸手接了过来。方秉正拍了一下他的手心,自己拿出一粒,凑到方正嘴边。 方正含了药,低声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秉正对不起。” 可恶,让他哥哥抢先了。 “该我说的,别动气了,我就是…不想离你太远,不想你太累。”方秉正别过脸去,耳尖发红。 药片在舌下缓缓化开,带着微微的凉意渗入血脉,左胸口的疼痛有所缓解,方正似乎笑了笑,有些勉强地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方秉正摸了摸他的脸,指尖触到一层细密的冷汗:“再休息一会,别撑着。” 敲门声突兀地插进来。 方秉正按住正要起身的方正,不许他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整个身体挡在门缝前,像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不满地看着张鸣:“我们两还没说完。” 方正声音从后面传来:“批了。” 张鸣略有歉意地看了看方秉正:“打扰了。” 方秉正关上门,看着他哥拿着手机,屏幕还亮着,他有些无奈,走过去:“我刚刚在想把股份分一半给你。” “不行,这件事我们之前说过,不可以。”方正截住他的话头,把手机随手放在一边,五指张开按在真皮沙发上。 方秉正都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哥强硬地说道:“以后都不要提了。”方正的手放在身体两侧,手心朝上,过了一会儿,手盖在脸上,“秉正,抽屉里有血压计,帮我拿一下。” 方秉正拿了过来,方正忍着眼前的黑蒙,自己量了血压,高压不到100。方秉正收拾好血压计,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手指,听见方正说他晕。 完了,真给他哥气晕了。 方秉正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自己,他抿着嘴,下意识牵着方正的手:“怎么办?去医院吧。” “休息一会儿就行。”方正指尖动了动,轻轻勾住方秉正的小指。 方正在公司是不要想着休息的,一会儿张鸣就敲门说开会。 “换个时间。”方秉正转头对着门口,声音像淬了冰。 方正已经撑着沙发直起身:“明天就交标书了,秉正,只是晕,没事的。” 方秉正咬住后槽牙,心想,什么是只是晕,没事的?那什么叫有事?方正扶着沙发站起来,向前踉跄了一下,方秉正揽住他的腰:“开完会不舒服就别动了,叫我过去。” “好。” 方正自己回来的,关上门的时候整个人精神都萎靡了,在会议室强撑的气势全散了,几乎是跌进来的,额头抵在方秉正的肩上微微发颤。 方秉正扶着他:“今天要不先回家?”他摸到他哥后颈一片湿冷。 “我想躺会儿。”方正声音闷在衣料里,把重量放心地压在方秉正身上,“只是晕。” 方秉正扶着方正在沙发上躺下,突然想起:“要不要吸氧?” 方正摇了摇头,轻声“嘘”了一声。半晌,方正撑起身子,喉结剧烈滚动,脸色煞白地让方秉正拿垃圾桶。 方秉正拿垃圾桶过来,他哥撑着沙发都有些晃悠,几乎是挂在沙发边缘。方秉正一手扶住方正肩膀,一手轻拍后背,听见他哥痛苦地干呕了几声,什么都没吐出来。 方秉正实在担心:“去医院吧?” 方正摆了摆手,手看上去没什么力气,显得十分虚弱,侧脸趴在沙发边上,唇色都发白,他轻声说:“血压低吃药就容易晕。”话尾化作一声喘息,他道,“到医院折腾……血压自己就上来了。” 方秉正摸了摸方正额头的冷汗,环顾四周,连条毛毯都没看见。方正微微睁开眼,半阖着眼抓住他的衣角:“别忙了,过会儿……就好了。”话音刚落没多久,人已经陷入浅眠,只是眉头还蹙着,仿佛梦里也在忍着不适。 方正微微蜷缩,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就这样,那道从不在人前显露的脆弱,此刻全摊开在方秉正的眼前。 这个过会儿是三个多小时,都快下班了,办公区的喧嚣渐渐平息。沙发上的人终于动了动手指,方正指尖轻轻蜷缩,攥了攥方秉正的手,唇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好点了。” “那回家。”方秉正立刻俯身,扶着方正坐起来。 方正抬手按压太阳穴的样子熟练得令人心疼,他摇了摇头:“把今天的事儿做完。” “回家吃完饭再做吧。”方秉正截住他的话,“如果不急的话。” 方正点了点头,扶着沙发,缓慢地站了起来,还是有点晕,但自己能站稳了。方秉正的手悬在他背后半寸,确认他的状态还行,就去帮他哥收拾电脑包。 方正在背后说:“拿电脑就行了。”带着久睡初醒的沙哑。 方秉正拔显示屏的时候看到了让他窒息的花花绿绿的表,他像看见瘟神一样合上电脑,深吸一口气,把电脑放进电脑包里。 “走吧。”方正看方秉正收拾完,伸手去拿电脑包。 方秉正抢先一步把包挎到自己肩上,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扶住方正的手肘。方正没有拒绝,任由方秉正撑着自己走向电梯。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方秉正透过镜面电梯看见方正闭目养神的侧脸。别的公司也下班了,电梯里人不少,方秉正戴了口罩,背对着电梯门,撑出一些空间,护着他哥。 第43章 给你道歉 今天方正下午晕那么长时间,回去胃口也不好,方秉正提前嘱咐萱姐做了蛋羹,他哥吃了没几口就不想吃了。他默默接过碗,用同一把勺子,把剩下的蛋羹吃了——浪费粮食可不好。 方秉正看他哥脚步虚浮地往洗手间走,见状立即放下碗筷,跟在后面:“别洗漱了,我待会儿给你擦擦脸得了。” 方正摆了摆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门框上顿了顿,才继续向前。方秉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哥撑着洗手池刷牙,背笔直的,但头却低着,脖颈弯出一道脆弱的弧度,连肩膀都微微塌陷下去,看起来就难受。 方正刷了牙,想低头洗脸的时候,膝盖突然一软。方秉正在背后一把抱住踉跄了一下的方正,说道:“我给你擦擦吧,好不好?” 方正突然笑了一下,似是苦笑。 方秉正打湿了毛巾:“别瞎想,要怪就怪我,不气你不至于这么难受。”他用温热的毛巾贴了贴方正的脸颊,“这个温度可以吗?” 方正应了一声,方秉正才给他哥擦起脸来,他解开方正衬衫的扣子,把手绕到颈后,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肌肤——那是下午沁出的冷汗,方秉正心头一紧,手上动作却越发细致,从凌厉的下颌线到突起的喉结,每一处都小心翼翼。 方秉正把毛巾放到一旁,眉头却未舒展:“我怎么觉得你唇色还是…” 方正打断他:“想去躺会儿。” 方秉正连忙扶住他的手臂,护着方正回去,甚至能感受到掌心下的肌肉在微微颤抖。 刚挨到床边,方正就脱力般把自己摔在床上,没等方秉正伸手,自己盖了被子,方秉正也不知道干什么,把拖鞋摆好,俯身在方正耳边问道:“我给你换睡衣,好不好?” 方正费劲地睁开眼:“让萱姐做了榴莲饼干,去吃吧。” 方秉正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哥的鬓角,闻到了淡淡的薄荷牙膏味里混着的一丝药苦气,他皱起鼻子:“吃什么饼干,你这么难受。”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被角捻了捻。 “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好不好?”方正的尾音带着点示弱的意味,这在他身上实在罕见。 方秉正“哦”了一声,把方正手机放到方正手边,又调暗了床头灯,临走前还不放心地扒着门框:“突然不舒服告诉我啊。” 林祥宇休假回来没再说过让方秉正不开心的话,今天看方正身体不舒服、方秉正心情也跟着不太好,只是默默递上了刚烤好的饼干。 方秉正在餐厅吃了饼干,刚出炉的饼干金黄酥脆,就着醇厚的咸奶茶,别提多美妙了——但心情却不美妙,都说了不提股权了,他哥怎么心情还是不好?真是的,这股权一人一半多好,他哥说的什么绝对控制,他也不清楚,但他现在知道他哥的底线就是不碰这些股权,以后不提就是了。 第35章 方秉正去搜了一下什么绝对控制,哦,好吧,果然他哥是专业的,他在外面的卫生间洗了澡,估摸着他哥也该冷静了,开了个门缝,听着屋里静悄悄的。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他哥似乎背对着他睡着了,背对着门,被子规整地盖到肩膀,看起来安静得过分。他碰了碰方正,离得近了,才发现方正的姿势很奇怪,侧躺着,虽然没有压着心脏,但方正已经很久没那么睡过了,因为起来会腰痛。左手手边是他拿好的手机,右手手心——不对,方秉正声音颤抖着喊了一声:“哥?” 方秉正声音发紧,手指刚碰到方正的肩膀就僵住了。他慌忙去探颈动脉,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直到感受到皮肤下那抹微弱的跳动才喘上气来——皮肤湿冷,但还算沉稳。 方秉正去拿床头柜的氧气袋,他把方正翻了过来,被单上已经洇开一片冷汗的痕迹,要闭未闭的眼睛还有些许的聚焦,看到方秉正,眼睫毛抖了抖,似是要闭上但没闭上。方秉心把氧气袋连接好,在氧气面罩扣上的瞬间,方正的睫毛轻轻颤动,瞳孔里映出方秉正的脸。 他半抱着方正,手忙脚乱地在背后垫上了两个枕头。 方正的呼吸有些清浅,吸了两三分钟氧,方正的眼睛才微微睁开,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转动,方秉正轻声道:“你以后别静静了,你静静我就没办法平静了。”他抓住方正冰凉的手腕,一丝不苟地看着方正,“手机是摆设吗?” 方正伸手去拿手机,方秉正先一步拿到,熟练地打开手机,这回不是熟悉的工作画面,而是和他的对话框。 方秉正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沉默地看着那句没发出去的“对不起,今天不该提股权,我知道那是父亲母亲留给你的,表达方式有很大问题,给你”,后面还没打完字,估计是——“给你道歉”。 方秉正看着精神不济的方正,刚下去的火又起来了:“我给你手机是怕你不舒服给我打电话的。”他道,“不是让你说这些的。” 氧气面罩被苍白的手指推开,露出仍然有些泛紫的唇色。方秉正更生气了,他说道:“怪我,就怪我,我他妈就不应该因为心疼你,想什么接手方氏娱乐。” 这是方秉正第一次在方正面前说脏话,方正似乎也愣了一下,睫毛颤动得厉害。 方秉正自己突然也哽住了,声音放低了一些:“你有什么冲我来,把火撒我身上,别气你自己,行不行?”尾音因为强压着情绪打着颤,像是哀求。 方正撑着手肘想坐起来,泛青的指节抓着床单直发抖。他正张开嘴,空气钻进肺里就像带了细小的毛刺,痒得他左手慌忙捂住嘴。几声闷咳从指缝里漏出来,很快变成撕心裂肺的呛咳,整个人都弓起来,脖颈绷出脆弱的线条,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皮肤下狰狞地凸起。 方秉正轻轻托起他的头,机械地拍着他哥清瘦的脊背,听着咳嗽声越来越闷,最后变成肺里困兽般的呜咽,听着挠心。 方秉正坐在床沿上,方正突然往他怀里栽过来,额头抵着他锁骨,发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他睡衣前襟,咳得整个人都在痉挛。 这阵咳嗽来得又急又凶,方正太阳穴都迸出冷汗,咳到后来眼前发黑,耳膜嗡嗡作响。方秉正听着一声咳嗽比一声小,往肺里生生吞咽似的,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 突然一阵强制性的氧气打进方正的口腔和鼻腔,方正听见方秉正在他耳边轻声道:“吸——呼——”他下意识跟随这个节奏,终于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慢慢找回呼吸。 方正咳嗽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方秉正擦掉他额头的冷汗,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在乎方氏是因为那是爸妈留给我的,可钱、东西都是给人服务的,没有你,方氏算什么,我方秉正又算什么东西?”他轻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懂剧本和开娱乐公司还差得远。” 方正眨了眨眼,刚刚咳嗽完,眼尾红彤彤的,还盈着生理性泪水。方秉正半抱着他,让他躺好,故作严肃地说:“再吸会儿,早就说了要你吸,你说不用。” 方正缓缓点了点头,牵住方秉正的手,秉正的手还是暖暖的。方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差点儿让方秉正眼眶一红,他哥问他“凉吗”——是凉,去年这个时候,他哥身体还没有那么差,方秉正轻声说:“正好我手心热。” 方正吸完氧的唇色比刚回家好看了很多,有了点儿血色,只是脸还是泛白,方秉正喂他喝了几口水,嘴唇水润润的,方秉正低头想去亲,方正偏了偏头:“刚又吐了。” 方秉正愣了一下:“还晕吗?” “现在好点了。” “我去拿血压计。”方秉正说着就去客厅了,回来之后给方正量了血压,高压110,也有点低。 “好久不吃药了,刚一吃药比较敏感。” 方秉正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是药不是…”他无意识地攥紧床单,指节发白。 方正看到了方秉正的小动作,安慰他:“我刚开始吃的时候也晕。”方正说,“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方秉正皱着的眉毛就没有松开过,他想,这么严重,那时候这个人就睡一觉,万一醒不来怎么办?副作用这么大,方正又不重视,难怪后面心梗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方秉正凶巴巴地问:“那你现在饿不饿?” “还好。” “听不懂人话吗?” 方正终于轻声坦白:“胃里确实空得慌。” “我去让萱姐做点蛋羹,吃完再睡。” 第44章 吵架 从那天过后,方秉正是真的吸取教训了,临近春节,也没有接戏,该去通告通告。在外面的时候,没什么事儿就和方正打视频,也不打扰方正,毕竟方正早点完成工作,晚上就早点休息。 他是想明白了,老在他哥面前晃,他哥也会烦的,偶尔见一面,他有几次被折腾得下不去床,可见小别胜新婚。而且在家的时间两个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就剩吵架了,出来工作和他哥说说八卦,还挺解压的,有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开始做了。 昨天又是一晚上颠鸾倒凤。 方秉正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清清爽爽的,胀痛的地方凉凉的,已经被涂好了药,腰部暖暖的,是一个小号的热水袋。他懒洋洋地把方正的枕头拽过来,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最近他哥的中药换成水剂了,身上就没有那股中药味了,更好闻了。 他是下午的飞机,他拿起手机玩了一会儿,手机没多少电了,他拉开自己这侧床头柜,扒拉了半天也没找到充电线,打了个滚,拉开他哥那侧,有一根,他给自己手机充上电。 他哥东西挺少的,他那侧床头柜有一堆小玩意,他哥这边就是药、充电线、套儿…多了个内存卡,方秉正举起来看了看,莫非是工作的东西?不对,他哥不会把工作的文件放卧室。 方秉正实在好奇,翻了过去,外壳背后是他哥的字迹——给秉正,他想,给他的,他提前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去了自己的书房,之前打游戏的时候添置了电脑,在家的时候也常玩,他翻箱倒柜找到了看内存卡的读卡器,换了个usb口才识别出来,他点开,里面就一个视频。 点开。 方正的声音沉稳如以前:“秉正,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认真地看完,别耍小脾气,”他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觉得林管家和萱姐迂腐,但他们是看你大的,我已经看好养老院了,记得好好给他们养老。张鸣、朱莉和王可都是我和父亲认真考量过的,公司的事情尽管信任他们,我会安排好一切…” 是方正的处理方式,先工作后感情。 方秉正颤抖着手去拔读卡器,却控制不住地拉到最后,方正说:“秉正,”他停顿了一下,“我有想过,心脏如果没有那么差,会怎么样。人呢,不能太贪心…我上上下下,万般贫贱,只有这点儿真心于你有些价值,没想过你会爱上我,对我来说,可以说死而无憾,所以别为我伤心。” 扯淡,一派胡言,他哥怎么一点儿不清楚自己的好呢? “算了,不说这些,”方正笑着说,“别伤心,不许做傻事,好好做方持心,好好做哥哥的秉正。”他伸手摸了摸镜头,就像抚摸方秉正的头一样。 方秉正伸手把读卡器拿出来,手却有些颤抖,怎么都拿不出来,好不容易拿出来的时候,他把内存卡紧紧攥在手心里,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书房里的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方秉正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拿出剪刀想把这个晦气玩意剪掉的时候突然舍不得了。 方秉正颓然放下剪刀,整个人瘫在电竞椅上,仰头盯着天花板,眼眶热得发疼,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他给他哥打了电话。 铃声刚响第一声就被接起,快得让方秉正措手不及。方正非常温柔地问他:“秉正,怎么了?” 第36章 方秉正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得发不出声音,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线保持平稳:“你在开会吗?” “嗯,没事,你说,怎么了?” 方秉正听见自己说:“没什么事儿,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方正压低声音,顿了顿,“乖,待会给你打。” 通话结束得猝不及防,方秉正挂了电话,但没有被那个“乖”字哄好,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通红的眼眶。他死死地攥着手机,指节发白,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电话再打回来的时候,方正那边很安静,应该是开完会了:“秉正,怎么了?”方正的声音比刚才低沉,带着开完会后的疲惫。 “我看到你床头柜的内存卡了。”方秉正说,“我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方正轻微的呼吸声:“等我回去说。”方正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方秉正熟悉的、那种试图安抚他的语调。 “我要去机场了。”方秉正故意把话说得生硬。 方正问得小心翼翼:“你在生气吗?” “方正,我很生气,你什么意思啊?你以为录这么个东西就能就能…”语气充满情绪,但方秉正的声音却控制不住开始发抖。 “秉正,就像父亲立遗嘱一样,死后的这些安排是必然的,我没什么能留给你的…” “还说,还说,”方秉正猛地打断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先去生气了,等我回来再说,不许坐飞机去找我,不许!” 第二天,方秉正被闹铃叫醒,昨晚和方正的通话不欢而散,导致他辗转反侧到凌晨才勉强入睡。 冷水拍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一些,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眼下明显的青黑,突然门铃响了,他以为化妆师提前来了,他拉开门,看到了方正,脸一下掉了下来:“不是让你别来吗?” “买了些早餐,一起吃吧。”方正晃了晃手中的早餐,声音还带着早班机的疲惫。 方秉正让方正进来,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压着火气:“吃什么吃?你现在应该休息,你懂吗?休息。” “昨天睡得早,”方正说,“上午我再睡会儿,先吃饭吧。” “行吧。” 二人吃了饭,方正在卧室休息,方秉正让化妆师他们在客厅工作,今天是个拍摄,他酒店里有他惦记的人,效率格外高,所以下午两三点就结束了。 方秉正刷卡时特意放轻动作,他哥应该在午休,所以他动作很轻缓。推门却看见方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他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敢真过去撒野,于是他重重地把门摔上,以示愤怒。 方正回头喊了他一声:“秉正。” “你没午休吗?” “午休了,”方正苍白地解释,“临时有点儿事。” “处理完了吗?” “差不多。” 方秉正把电脑扣上:“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做听话?”触手的热度显示已经工作多时,他要怎么相信他哥? 方正问他:“所以应该让你一个人生闷气?” “我说了不让你飞,你还飞,还早班机!”方秉正叉着腰,“你是不是觉得这几天身体很好?” 方正站起身,按了按腰,活动了一下:“这不好好的吗?”他站起来就比方秉正高上一头,他挡在方秉正面前,“再说,虚长你几岁,应该可以有坐飞机自由吧?” “你是不是只会拿年龄压人?”方秉正抬头看着方正。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方正看着方秉正,眼神没什么波动。 方正的眼神看方秉正很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其他情绪,但是平素方秉正最讨厌方正这样的眼神,因为方宏有时候也是这样子,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但又比那冷上几分。 “你这是什么眼神?” 方正抱住方秉正,方秉正在怀里挣扎了一下,方正不喜欢强迫方秉正,于是他放开方秉正,问他:“怎么哄都哄不好了?” “你管这个叫哄吗?”方秉正问,“你心里想什么呢?你那眼神…”他深吸一口气,不想说更多难听的话,“我去冷静冷静。” 方秉正打开手机,坐在马桶上刷了三条视频,看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暂停,听着外面没有声音,有些心慌,他拉开门,几乎是跑到客厅的——没有人,他推开卧室门:“方正。”没有动静,他回头茫然地看了看,拨打了他哥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此时方正在给方秉正的助理胖胖打电话,叮嘱他买点儿方秉正爱吃的。 方秉正刚找出张鸣的电话,他哥的微信就进来了:不打扰你了,冷静好了回家说。 “不打扰你了”——方秉正心想,现在把自己心情弄得一团糟就叫不打扰了吗? 此刻传来门铃的叮咚声,方秉正冲出去,正好撞见提着蛋糕盒的胖胖:”方总让我买的。"胖胖举着榴莲千层,方秉正侧身让他进来,没再说什么,他和方正的事情,不管别人的事情。 方秉正拍完就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他回了家,第一件事给方正发了消息:哥,回家了,等你。 他翻了翻,发了一个表情包。 他哥没回他,一会儿,方秉正心里不踏实,先承认了错误:我认真反思了,我太幼稚了。 方正还是没回,一个多小时之后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医院特有的广播声,混着方正惯常的温和嗓音:“秉正。” “哥。”方秉正声音骤然降低。 方正轻声说:“我在医院做检查,刚没看手机,没大事,别担心。”方正说,似乎知道方秉正要说什么,“你来也不方便,等我回家。” “好吧。” 方秉正捏着手机,在车库等他哥,盯着手机屏幕从亮到暗,又变亮,再变暗……他快步上前给方正开了门:“哥。”他“哎”了一声,“你怎么了?” 方正下了车,佯装脚下发软,被方秉正猝不及防地一把扶住,他顺手抱住方秉正:“胃不舒服,去做个胃镜。” 方正没有放开方秉正的意思,察觉到方秉正颤抖的呼吸,安慰道:“没大事,最近胃口不好。” 在电梯里,方秉正面对着方正,抬着头一丝不苟地看着方正,手抱着方正的腰,开口的语气却有些低落:“我错了,哥,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我就是控制不住地想怕真有那么一天…” 大概率会有那么一天。 方正没有说破,拍了拍方秉正的后背:“这不是还在呢吗?”他笑着说,掌心抚过方秉正后脑勺翘起的碎发,“吃完饭再抱。” 第45章 he 检查结果出来了,方正还是老毛病,慢性胃炎,那几天和方秉正闹矛盾,应酬的时候喝了酒,之后就一直不舒服,快到春节,工作节奏终于慢了下来,所以终于有时间去医院了。 方秉正买的大平层装修完了,他有心春节前就搬过去,过一个只有他和他哥的春节,于是就以快到春节没什么工作为理由准备赖到春节后再复工。 胃镜检查后的不适感持续到第二天。 方正转天看着方秉正钦点的养胃菜品还是提不起兴趣,连举筷的力气都没有,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几口,还是不舒服。方正胃里难受,在公司坐着更不舒服,索性就窝在书房工作了。 方正看了会儿电脑,方秉正刚在书房的沙发上打开平板,就看方正径直往洗手间走,连门都来不及关。 方秉正扔下平板追过去,看他哥跪在瓷砖地上,抱着马桶把酸水都快吐出来了,十指死死扣着马桶边缘,脊背痉挛般起伏。他去倒了杯温水,单膝跪地轻轻拍着方正的后背。 方正跪在地上,接过水,涮了涮嘴里的苦涩味道,随后他扶着马桶站起来,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在鬓角,闭了闭眼,脸色发白。 方秉正摸到了方正手表的震动,条件反射地去摸方正的左胸:“哥,你心脏痛不痛?” 方正摇了摇头,声音因为呕吐有点沙哑:“吐的,现在好点了。” “你胃疼吗?咱去医院吧。” “不是,有点恶心。”方正低头洗了洗脸,方秉正从背后抱住他,发现方正浅蓝色的家居服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方正转过身,把头抵在方秉正的肩上。方秉正接住方正,收紧手臂的力道:“哥,还有哪里不舒服?” 方正的声音闷在衣料里,呼吸拂过他锁骨:“累,让我靠会儿。” “今天别看电脑了,休息休息。” 方正还是看了一会儿,把紧急的工作做完了,就去休息了,晚上吃了几口还是看着病怏怏的,方秉正就催他哥去休息了。 他洗完澡,方正似乎已经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凑近方正,亲了亲方正的侧脸,顿了一下——他哥眼尾已经有细纹了。 虽然他知道他哥比他大六岁,可他仍然心里堵堵的。 他怔愣了一下,看着他哥安静的侧脸,手欠地发了一句:感觉爱人的皱纹是自己的罪证。 第37章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方秉正向他哥那边靠了靠,关掉台灯,在黑暗里将他哥搂得更紧了些。 方秉正发完就睡着了,第二天,方正是被连续不断的电话吵醒的,他眯起眼看了看窗外,太阳刚刚升起来,方秉正睡得很沉,他轻手轻脚地到外面接了电话。 “朱莉?”方正压低声音,顺手点开微博,秉正昨晚发的那条动态赫然在目,他的手指顿了顿,胸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介意这个事情。 他和朱莉说:“看秉正准备怎么处理吧,我这边都可以。” 朱莉那边应了,方正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眼尾,有些疑惑:“我哪儿有皱纹?” “您经常笑,眼角有一些。” 方正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凑近看了看:“这么明显?” 朱莉那边沉默不语,没有事业有成是大风刮来的。在公司角度,一辆运转良好的车能行驶在正确的道路上需要领导审慎和明智;在家庭角度,小方董能好命地自由自在,那一定是有人在付出。 方正忽然笑了,无奈地说:“到岁数了。”他随即说,“今天我不去公司了,哄哄他,有事儿打电话。” 方秉正醒来的时候,看到满屏的未接电话,心里一顿,他哥似乎犯懒,现在还没去公司,他划开手机,看到可可姐给他转发的——“方持心实锤和陈峰不正当关系”。 不过,陈峰发了自己的定位澄清,他怕吵醒方正,给陈峰打字道了谢。 方正的声音在背后懒懒地响起:“犯什么错了?”有些沙哑,但声音很清醒。 方秉正关了手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在你的心里纵火吧?”他试图蒙混过关,却感觉方正捏了捏他的耳朵,力量蛮大的,他又问,“你知道了?” 方正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给老板打工得知道老板最近干什么、喜欢什么。” 方秉正翻了身,抱住方正的腰,把脸埋在他睡衣下摆:“本老板就喜欢你这个。” 方正没说话,方秉正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口气:“哥,我好想公开。” 方正没说什么,甚至没有试图阻挠,只是捏了捏方秉正的鼻子:“你可是公众人物,想清楚了。” “可我都写爱人了。” 方正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闻不问就过去了。” 方秉正抬起头,努了努嘴:“老板想要个名分。” 方正笑了,把方秉正抱紧了一些:“老板不看自己的保险柜吗?是不是老板都不关心自己有多少钱?”他本来想留到春节,郑重地告诉秉正,但今天——他有些忍不住了。 方秉正愣了一下:“哥,我想去看。” 保险柜里,和他脚链一套的戒指、手链、项链、耳钉都备齐了。他拿出戒指盒,打开之后,愣了片刻,铂金指环内侧刻着他们的名字缩写,镶嵌的钻石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方正在背后伸手给方秉正戴上,尺寸很合适:“秉正,选择权在你。”他向来如此,他无依无靠的,不需要向任何人说明,但是秉正的工作性质不同,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秉正将来的发展。 冰凉的金属很快被体温焐热。方秉正眼眶发热,牵过方正的手,将另一枚戒指郑重地推到他指根:“我真的好想告诉所有人,我爱的人——也爱我。” 方正亲了亲方秉正的侧脸,没有说话。秉正在情绪上头的时候不太成熟,但大体上这一年来变故繁多,已经比较稳重了,他需要做的是支持秉正的任何决定,无论是否公开。 戒指对于他和秉正只是一个标志,真正的情感不在这些,也不需要用这个来证明什么,所以,秉正想不想广而告之,他都接受。而他早早准备好,是为了让秉正安心。 方秉正声音闷闷的,有些没话找话:“哪天你抛弃我,我就罚你打一辈子的工。” 方正轻笑出声,指尖摩挲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似乎毫不在意:“那是够杀人诛心的。” 方秉正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戒指在光线下闪闪发亮,他下了决定:“我挂在脖子上,好不好?”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有资本公开,他要正大光明地戴在手上。 方正笑着看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