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轨道》 第1章 [现代情感] 《双星轨道》作者:曷渊【完结】 简介: 【清醒着沉沦的爱与救赎】 叶星在三十岁迎来了叛逆期,离婚、辞职,成为了一名全职的科幻作家。她带着一身的药物副作用,迷迷瞪瞪地躲进云南高美古的一座小院,继续她的创作。可其实她什么都没写出来。她甚至忘了主角是谁。 医生说她患有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但大多数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没病。 苏熠来了,她三个月前在南极遇见的天文学家。他说他发了一百条信息她都不回,要求她一条一条回复。 他是叶星的读者。那天他为南极的游客做科普讲座,一个戴着红色毛线帽的女孩说:“或许,在黑洞里有另一个文明呢?” 她追着问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他觉得有趣,便问她有没有看过《造物陷阱》这本书,没想到她竟是作者本人。 于是他从南极追了出来。他想着,他找到最亮的星星了。 他们一起在巴塔哥尼亚地区自驾,看了许多场日落。从南极到云南,他追着她走过半个地球,执拗地闯进她的情绪风暴里。她以为再不会有人这样爱她。 她吻他,却又推开他。 顾谨也来了,她的前夫。从十九岁到三十岁,他们一直很相爱,也不知为何会离婚。叶星想了很多理由,一次次告诉自己她不喜欢他了。 某天夜里,她梦见苏熠变成了顾谨。后来也不止一次,她看见顾谨躺在她身边。到底为什么,曾经的爱人会成为她的噩梦? 顾谨和苏熠很像,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可如果问题出现在她身上,是她不会爱人,是她无法走进亲密关系,那跟谁都是一样的结局吧? 她不想重蹈覆辙,所以反复想要推开苏熠,可人不就是会反反复复爱上相似的人吗? 她沦陷于苏熠的温柔,又深陷失去顾谨的噩梦。 而他一步步走进她的梦里,走进她的故事里,走进他自己也无法分辨的真相。 —— 在浩瀚宇宙中,有些星体会独自漂泊漫长岁月,穿越寒冷虚空,越过寂静星海,直到某一天,它们遇到另一颗同样孤独的星体。 它们互相靠近,却不企图捕获彼此,在不断试探与倾斜中,找到一个引力平衡点。 于是,两个孤独的旅行者,在浩瀚星海中,围绕着一个看不见的质心旋转,在自由与引力之间,书写着他们共同的轨迹。 这就是双星轨道。 ——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治愈 日常 救赎 主角视角:叶星 ?? 配角:苏熠 顾谨 其它:双相情感障碍、亲密关系、离婚、南极、巴塔哥尼亚 一句话简介:清醒着沉沦的爱与救赎 立意:遁此苦旅,以达天际 第1章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一直都在…… 2024年4月23日 【你看,这就是天狼星a】 2024年7月23日 【旁边有一点,是什么?】 【是我。】 【……】 汽水在玻璃杯里冒着泡,纸盒边缘晕着炸鸡的油脂,可叶星一口都吃不下。 她知道自己会发作,所以先下了单外卖,再回拨给她母亲。 炸鸡已经到了,电话那头仍在喋喋不休。 “你疯了吗?你都三十岁了,离婚,辞职,现在还玩失踪!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母亲的声音夹杂着哭腔,“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这么折腾,是要逼我去死吗?” 叶星的喉咙发紧,像被一团棉絮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不明白,明明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怎么在母亲眼里,就成了逼她去死? 母亲尖锐的谩骂夹着哀怨的哭腔,像冰雹般砸下来,在她耳边炸开。那些无端的指责和她的自怨自艾则像一把钝刀,来回在她身上剜割。 叶星知道自己快要崩溃了,但她无力反抗了。疼痛、窒息、绝望,她能描述的所有负面情绪将她整个吞没了。 电话挂断的瞬间,窒息、沉重,翻涌上来的情绪令她几乎是要干呕。 她开始砸东西。 一开始是抱枕。她用尽全力掷向墙壁,却只是无声地落在地毯上。这声音太闷,不对。 她起身冲进厨房,抓起玻璃杯砸向地面。清脆的声音炸开,碎片四溅,划过她的脚踝,擦破皮肤。她感到一丝尖锐的痛。 上次她失手砸碎了一只royal albert的茶杯,于是她把所有的收藏杯小心翼翼地收进玻璃柜,又为它们装了一把样式华丽的锁。 她抓起餐桌上的盘子、碗、勺子,带着晚餐的食物残渣,砰——砰——砰!一件件砸在地上,每一次撞击,都将她胸口的沉闷一点点敲碎。 终于,这声音与她胸腔里的撕扯达成共鸣。她的情绪找到出口,她崩塌了。 她哭得声嘶力竭、喉咙发哑,哭到胸口痉挛,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多久,直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刺破了这片混沌,将她唤醒。 铃声一遍遍响起,不依不饶。她不想去接,只觉得吵。屏幕上闪烁着一个意料之中的名字—— 苏熠。 她犹豫了一下,电话便挂断了。紧接着,一条微信弹了出来—— 【我在门口。能开下门吗?】 叶星没有回复,也不想起身开门。 顾谨曾说—— “没有人受得了,没有人有义务去承受你的负能量。” 她知道苏熠喜欢她,但她不信苏熠能喜欢真实的她。她像一个黑洞,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吞没。 屏幕再次亮起—— 【听老李说,你半月板受伤了?我拿了点药,挂你门把手上了,记得拿。】 叶星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最终还是锁了屏。 良久,她才晃晃悠悠起身准备开门拿药。 她的膝盖一直不好。两年前,被顾谨拉着高强度徒步,硬是把膝盖折腾出毛病。那之后,天冷或劳累时,就会隐隐作痛,走久了甚至有些发软。前几天,她跟着一群天文爱好者去山上观星,第二天早上下山时膝盖就开始打软,疼得厉害。 苏熠倒是想得挺周到。可男人上头的时候,什么事做不出来呢?顾谨当初追她时,甚至会背她回宿舍。 她在玄关站了一会儿,透过窗外昏黄的路灯,隐约能看到吧台后面的厨房一片狼藉。玻璃碎片、摔倒的椅子、散落一地的纸巾,混乱得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风暴。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拧动门把手。果然,门外挂着一大袋药。正要关门时,一只大手突然按住了门板。 是苏熠,他没走。 叶星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她像一幅从画框里被撕扯出来的画,皱皱巴巴地倚在吧台边缘。 她很慌。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苏熠。风顺着门缝灌进来,吹得她膝盖发软。 苏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前接过她手上的一大袋药,朝她身后那片狼藉看了一眼。 他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 叶星本能地想挣扎,可她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僵着身子,任由他跨过那一地的碎片和混乱,把她放在沙发上。 她害怕。 她害怕苏熠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害怕他皱起眉头,用疲惫而疏离的眼神看她。 可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知道我是个疯女人了吧?赶紧走啊!”她在心里冷笑着。 她强撑着眼皮,不让泪水滑落。太难堪了,这副样子太难堪了。 苏熠站在一旁,沉默地注视着她。他轻轻抚上她的发丝,指尖拂过她有些潮湿的头发,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了。 眼泪像从心脏裂开的缝隙中渗出的血珠,终于还是顺着眼角滑落,一滴一滴,落在他粗糙的手上。 那泪水带着灼人的温度,件她的痛苦也一并渗进来,一点一点,沁入他的骨髓。 她很无措。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糟糕,苏熠肯定被吓到了吧?她是不是又在给人添麻烦了?他不过是出于好奇,短暂地喜欢她一下,怎么能让他承受这些? 苏熠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那么鲜活,那么锋利,可现在却像一只被暴风雨打湿的猫,湿漉漉地蜷在沙发的角落里,毫无生气。 “叶星……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心痛得要命,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好想立刻抱住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可她就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稍有碰触就会彻底破碎。他怕她会挣扎,会害怕,会伤到她自己。 他沉默地坐到她身旁,将她的腿放平:“我给你上点药吧……” 她的眼神空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哭出来吧。这会儿小院里没人。” 她没有。她用手背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说:“你不是人吗?回去吧,我自己来就可以。”她接过他手里的药膏,低着头,开始慢慢地涂抹在自己膝盖上。 第2章 苏熠沉默了一瞬,声音低低地说:“我可以不是,如果你需要的话。”他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指尖有些发抖,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不需要。说过很多次了。” 她已经拒绝过苏熠很多次了。可他一次次出现,像是一颗绕着她运行的星体。她感觉自己稍不注意,就会再次被吸到别人的轨道上。那感觉太糟糕了。 她有些烦。男女之间的爱情,不就是造物的陷阱吗?荷尔蒙一旦泛滥,谁不是恨不得把对方揉进骨血,恨不得此刻就牵手奔赴婚姻,跟对方去繁衍后代。 明明听过那么多不幸的爱情,还是会有一拨又一拨人心甘情愿往里跳,像无畏的烈士,高喊着“我愿意”。 好的故事应该在最热烈的时刻戛然而止。公主和王子在婚礼上拥吻,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童话的下半场,公主会变成困在高塔上的巫婆,王子会成为昏庸的国王。 新的故事又开始了,主角依旧是不信邪的年轻人,在造物的陷阱里寻找平凡的幸福。 她和顾谨的故事,到了下半场才黯然落幕的。而她和苏熠的故事,本该在巴塔哥尼亚的落日下无疾而终。 可他怎么就这么傻,竟然从南极一路追到云南。他怎么就不明白,无疾而终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情绪像脱缰的野马,心跳剧烈得仿佛要撑破胸腔。愤怒、不安、委屈,所有复杂的情绪全都涌上了,全都投射到了苏熠身上。 可是,不行。 不能再对别人发脾气。她极力克制自己,按住那些翻涌的情绪,可越克制,越难受,越压抑,就越想爆发。她的眼前开始模糊,呼吸变得沉重而滞涩。 苏熠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她的眼中含着泪,像是有一团薄雾氤氲在她眼底。他试探性地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想要安抚她。可她浑身紧绷,像是一根拉到极限的弦,颤抖着,随时会断裂。 叶星终于站起身,一把推开了他。 “你到底还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拒绝你很多次了!” “我不喜欢你!听到了吗?听够了吗?” 狠心的话还是脱口而出了,像是将一把利刃按进自己的心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砸在手背上,砸在地上,砸在她支离破碎的呼吸里。每一次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回去吧,别再来了。”她背过身去,压抑着哽咽,声音几乎是破碎的。 苏熠跌坐在沙发上。他的不知所措,都落在她模糊的视线里。 房间里陷入死寂,苏熠的脚步声响起。她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绷紧的弦终于断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难以言说的失落。 他终于还是走了啊。 她的喉咙有些发紧,情绪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空荡荡的疲惫。 可脚步声又停在了她面前。 她抬起头,看见苏熠就站在那里,目光依旧柔和地看着她。 失落的感觉还没完全消散,就被一点点暖意填满,轻轻地泛起涟漪。 他不知从哪儿捡起一包纸巾,递到她眼前:“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我没关系的。” “我先帮你收拾一下。别这么站着,坐下吧。” 说完,他真的就弯下腰,开始一点点收拾一地狼藉。细碎的玻璃渣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苏熠的轮廓显得有些不真实。 叶星跌坐回沙发上。她将指尖深深扣进掌心,用疼痛把自己拉回现实。 “没关系......” 这话,顾谨也说过。 可怎么可能没关系呢?太有关系了。 这简直……糟透了。 第2章 我找到最亮的星星了。 2024年4月24日 【你在哪儿?】 2024年7月24日 【梵蒂冈博物馆。】 【感觉怎么样?】 【膝盖像卡了刀片。】 苏熠,麻省理工学院天文学博士后,研究方向是黑洞吸积盘与喷流机制。 作为国际合作项目的一员,他在南极驻扎了半年,参与南极点望远镜的观测。原本,他的计划是任务结束后就回美国继续工作。 可是三个月前,他遇见了叶星。 任务接近尾声,按原计划,科考队的后勤船只会在一周后接他回阿根廷。但船期被迫推迟,他们只能先撤到帕尔默站等待。这里的温度没那么极端,风也没那么狂暴,甚至还有游客。 游客团送去一些补给,作为交换,科考站需要派个人做一次简短的天文科普讲座。作为临时停靠人员里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那一个,苏熠被拽了出去。 苏熠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底下的游客,有些头疼。他并不擅长这种场合,随手拿了几张观测图表,打算敷衍地讲几句,尽快结束。 毕竟,这些游客大多不会真的听进去。他们只把这场分享当成南极旅途里一个体验项目,拍几张照片就算完成了。 他正准备收尾,忽然被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 “或许,在黑洞里有另一个文明呢?” 声音来自前排,一个戴着红色毛线帽的女孩。她的英文有点生涩,语速不快,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晰。她站在人群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睛特别亮,像是极地夜里的星星。 苏熠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整个科学界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能老实地说:“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游客们哄笑起来,没人当真。可那个女孩没有笑,反而向前迈了一步:“那你觉得呢?” 她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落入苏熠的耳朵里。 她追着他问了好多问题。那些问题荒诞、跳脱、不合常理,偏偏又是经过构思的。 她的思维浪漫到不科学。他一时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觉得黑洞里有文明?” “黑洞是一切物质的终点,那么信息呢?” 金色的光落在浮冰和海面上,南极的夕阳绚烂得好像没有明天。游客们兴奋地涌向甲板,争相捕捉那轮缓缓坠入极地的落日。 她却仍旧站在原地,执着地等待他的回答。夕阳在她的瞳孔中坠落,琥珀色的光泽在她的眼底流转,仿佛整个宇宙都在其中折叠。 他的心跳骤然失了节奏,有些慌了。 “你说,阿卡西记录会不会就在黑洞表面?造物主就在黑洞里看着我们?” 苏熠被她的问题拉回现实,忍不住笑了。阿卡西记录——一个介于科学与神秘学之间的概念,传说中承载着宇宙的一切信息。她竟把科学、神秘学和宇宙学揉在一起? “呢?” 她问得突兀又直接,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觉得呢?” 他的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她这番话,有点像他反复咀嚼过的一把科幻小说。那本书连载的时候,他还在美国读博士。作者更新不定,他几乎每天都要刷好几遍网页,生怕错过新章节。 他有些局促,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桌上的图表就那么几张,被他来回翻弄着。 “你喜欢看科幻小说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看。” “那你看过《造物陷阱》吗?我觉得你这个观点,跟那本书很像。” “因为这本书就是我写的啊。”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苏熠彻底慌了。 他居然在南极,遇到了《造物陷阱》的作者。两年前这本书出版时,他甚至从二手市场淘了一本签名版,还带到了南极。 而这本书的作者,此刻就站在他面前,戴着一顶有些滑稽的红色毛线帽,说造物主在黑洞里面。 “你——”他张了张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叶星带着点俏皮的戏谑,歪了歪头,笑着看他。“所以呢?”她眨了眨眼,“你还没回答我呢!” 导游在催促游客登船,她朝苏熠摆了摆手。 “你明天还来吗?” “不来了,明天我们去看企鹅。” “谢谢你回答我那么多问题,也谢谢你喜欢我的小说。” 她的身影消失在极地的夜色中,像一颗划过天幕的流星,悄无声息地又坠入黑暗。 帕尔默站今夜风平浪静,可苏熠的内心却刮起了一场暴风雪。 他该躺下,闭上眼,等一周后科考队的直升机来接,到阿根廷休整,再回美国继续他的研究。可他辗转反侧。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他有十多年都没有这么冲动过了。 他要提前离开南极,跟着那艘邮轮,跟着那个女孩,回到乌斯怀亚。 苏熠收拾着行李,脑子里还在回放叶星的笑容,心跳快得他有些发抖了。 “你疯了吗?自费搭游客的船?你知道德雷克海峡的浪有多大吗?”同事盯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在德雷克海峡的巨浪里,你就像洗衣机里的塑料瓶里的水,明白吗?” 第3章 科考队的人看着他火急火燎地联系白天那艘邮轮,一片哗然。 “你是疯了吗?” “我找到最亮的星星了。”他很罕见地笑了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整个屋子顿时炸开了锅。 “噢,听听这台词——咱们这群南极海狮里竟然混进了个浪漫主义者!” “老天,这家伙要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吗?” 有人翻箱倒柜,扒出一件还没来得及拆吊牌的昂贵冲锋衣,一把塞进他怀里:“别穿成这样去追姑娘!你现在看起来像刚被企鹅群赶出来的野人!” 有人挥舞着剃须刀,认真打量他:“你确定不处理一下?就你现在这形象,姑娘可能会报警。‘嘿,这里有个南极野人!’” 还有人拎起一把剪刀,在空中比划:“都让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要给你来个‘学术型’发型?爱因斯坦同款!” “停、停、停——” 休息室角落,一个刚到站的女同事懒洋洋地靠在桌子上,上下打量了苏熠一眼,随手甩给他一根皮筋。 “他把头发扎起来,就已经比你们这群海狮好看多了。” 苏熠接过皮筋,有些笨拙地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尝试扎了个简单的马尾。虽然动作生疏,但他还是努力弄得稍微整齐一点。 “这样可以吗?” 短暂的沉默后,整个屋子瞬间爆发出一阵起哄声。有人吹着口哨,有人拍桌子,还有人像海狮一样乱挥胳膊。 “噢,天哪!他像小鹿一样美丽!这群南极海狮里居然混进了一只迷人的小鹿!” “快去吧,再磨蹭一会儿,人家可就回国了!” 邮轮在南设得兰群岛靠岸,今天的行程是登岛看企鹅。苏熠是搭乘一艘补给的小艇上船的。游客们立刻认出了这个天文学者。 有几个人凑过来打探他的消息,可苏熠只是礼貌地点头回应。在南极点待久了,他连中文都有点说不利索了。 他对外的说法是:“科考站的直升机调度不过来,只能搭游客邮轮回程。”事实上,他也是打算对叶星这么说的。他不擅长表达,总觉得某些冲动,放在嘴边就显得不够严谨。 他手里紧攥着那本翻得卷边的小说,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寻找着叶星的身影。 可是,叶星并不好找。 游客们陆陆续续地下船,兴奋地向企鹅群靠近。可她始终没有出现。 他站在甲板上,心里有些发紧。人都走得差不了,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那顶红色的毛线帽,慢吞吞地走出来,脚步还有点踉跄。 叶星看到他时显然愣了一下。苏熠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含糊地解释:“科考站的直升机调度不过来,我搭游客船回去。” 叶星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德雷克海峡实在太颠了……希望你不会被折腾惨。” 他们一起下船去看企鹅。 苏熠见过不少次这种可爱的动物,知道气味实在不算友好,刚想提醒一下叶星,却又忍住了。他有些期待她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吧。 果然,刚靠近企鹅群,叶星就被浓烈的腥臭味熏得皱起眉,嫌弃得不行。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边抱怨“怎么能这么臭”,一边又嘀咕着“好可爱”。刚说完又立刻捂住口鼻,整个人一副干呕的模样。 苏熠忍不住笑了。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连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叶星戴着那顶红色毛线帽,摇摇晃晃地在冰雪中踱步,像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企鹅,嘴里还不停叭叭地说着些什么。她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什么东西,又突然站起来,兴奋地指着远处的企鹅群大声问:“它们是不是在吵架?” 苏熠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叶星,生怕一眨眼她就会像流星一样消失。他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开心是什么时候了,也可能从来没有过吧。 叶星的脑回路总是跳脱得厉害,刚才还在嫌弃企鹅的气味,下一秒却突然问他:“如果外星文明来地球,他们会不会为了养企鹅,顺便改善一下这里的环境?” 苏熠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在他思索怎么解释星际生态学的时候,叶星又干呕了一下,眼角都憋红了。 他没有讲一堆星际生态假说,而是鬼使神差地说:“我觉得,如果是你向他们提需求的话,可能会吧。” 叶星的眼睛弯弯的,眉梢都染着光,特别好看。 从南极返回乌斯怀亚的一路上,她除了吃饭,几乎都躲在房间里。她晕船晕得厉害,可只要聊起她感兴趣的话题,她就会滔滔不绝。 苏熠乐得听她说。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鲜活的人了。 她的问题五花八门,从天文、物理、宇宙学、神秘学一直延伸到哲学。有些推论不完全正确,可偏偏又无法轻易反驳,带着一点儿不合常理的浪漫和任性。 苏熠觉得她有趣极了。 第3章 那我就一直不走。 2024年4月25日 【时差倒过来了吗?】 2024年7月25日 【应该没有吧。】 连着好几天,苏熠都在餐厅等着叶星出现。一边喝着船上有些劣质的咖啡,一边琢磨着怎么回答她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 “回答你这么多问题,就给一个签名吗?”苏熠半开玩笑地说。明天就要下船了,他甚至还没有要到叶星的联系方式。 “那出续集了,再给你签一个。”叶星轻描淡写地回答。 “真的要出了吗?还是先连载吗?” 叶星摇了摇头,以她目前的状态,承受不住连载期的压力。“算了,给你讲个八卦吧。”叶星端起咖啡杯,笑容淡淡的。 苏熠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她的语气不太对劲。 “这本书的版权有点问题,所以才拖了一年没有再版。续集也会受影响。”她眼底的光暗了下去。 苏熠听得心头一紧,正犹豫着要不要追问,可又觉得版权纠纷这类事情太过私密,贸然开口显得唐突。 可叶星自己说了下去,声音很轻,却像德雷克海峡的巨浪,冷不防拍在苏熠心头,掀起一阵晕眩。 “我刚打完离婚官司。我前夫觉得这本小说属于婚内财产,不管是再版还是出续集都算,还有其他衍生产品。”叶星笑了笑,带着点无奈和自嘲,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连语气都透着疏离。 苏熠的心跳微不可察地乱了一拍。 “官司打了一年,续集也就一直没有写下去。”叶星抿了一口咖啡,垂下眼帘,“这本书在网上连载的时候,我们还没结婚,但后来出版时,做了大幅修改,那部分修改,确实是在婚内完成的。” “反正举证挺麻烦的。两个月前才办完离婚手续。” 苏熠听着,胸口像被什么钝物狠狠砸了一下,隐隐作痛。他原本以为,叶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刚从大学毕业,带着一腔孤勇和奇思妙想跑来南极。可她说的那些话,像是一道冷风,直往人心底钻。 什么样的婚姻,连小说创作都要举证?什么样的人,舍得让她经历这些?她跟对方打了一年的官司,只是为了证明一部作品是她独立创作的吗?难以想象,那是一段怎样的拉锯战。她是精疲力竭,才将自己流放到这极寒之地吗? 苏熠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叶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神里透着一丝揶揄。这是她刻意保持距离感的方式。 “怎么样?”她眉眼弯弯,“这个八卦,分量够不够?” 她说得轻巧,像是在开玩笑,可苏熠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叶星当然知道苏熠在震惊什么。 哪有什么科考队员,会舍弃科考站的直升机调度,非要跟着游客的邮轮颠簸离开南极?还一天找她三次,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瞎聊。 她见过太多人,带着好奇和新鲜感靠近她。顾谨当初也是这样。 人与人的相遇,一开始总是热烈的。人们总会把自己的期待,投射到对方那尚且神秘的部分上。 有句广为流传的话:“两个人相遇时,其实有六个人在场:自己眼中的自己,自己眼中的对方,对方眼中的自己,对方眼中的对方,真实的自己,真实的对方。” 叶星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可爱,也从来都不温顺。她情绪化、偏执、犀利,有时候像一座封闭的孤岛,难以靠近,无法沟通。偶尔,她也会疑惑——对方眼中的自己,是她期待成为的模样吗? 她终究还是一团乱麻,湿漉漉的那种,谁碰了,谁倒霉。 苏熠是真的很好,好得有些不真实。 年纪轻轻就成了mit的天文学博士,研究方向走在学科最前沿,参与国际合作项目,站在领域的尖端。可他身上没有半分傲气,也没有“天才”常见的冷漠和疏离。他关心宇宙,也关心身边的个体。他说话温文尔雅,不刻意讨好,也不过分展示自己,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第4章 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该喜欢她。 叶星已经离过一次婚。她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总是带着厚厚的滤镜。她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苏熠温暖的光,假装她也很期待。那是自欺欺人。 所以,她选择把话挑明了。 可苏熠什么都没说。他的眼神平静而专注,没有退缩,甚至连惊讶都谈不上。 叶星被这种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心底隐隐有一丝焦躁。她偏过头去,望着窗外起伏的海浪,想把这场谈话随手抛进大洋深处,不再继续。 “所以你现在单身吗?” “我离婚了。”叶星转过头,眼里透着几分讶异。 苏熠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所以你现在单身吗?” 叶星皱起眉,放下咖啡杯:“我说,我离婚了。” 叶星简直被气笑了。可苏熠也笑了。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像南极的日出那样清澈明亮。 可叶星的情绪,像德雷克海峡的巨浪,翻涌不定。没有人能在这样的风暴里站稳脚跟,包括她自己。 她狠心断联三个月,以为这场情感拉扯早已归零,她的人生轨道不会再受外力偏移。可他却还是闯了进来,站在风暴的中心,固执地施加引力,执拗地要撼动她的轨迹。 叶星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弯腰收拾她情绪发泄后的狼藉,心底涌上一丝荒诞的错觉——他是真的存在吗? 没有人能做到的吧?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混乱里留在她身边,一点点收拾被她撕裂的世界。 她刚起身,想去收拾厨房。苏熠的动作很快,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已经清理得七七八八。他正弯腰用抹布擦着地面。 听到她的动静,苏熠回头,冲她笑了笑。 “先别过来。这还有玻璃渣,你光着脚,别踩到了。” 叶星无奈地笑了笑,索性又坐回沙发上,啃起炸鸡。 苏熠收拾完,很快坐到她身边。“怎么,帮你收拾屋子,就半份炸鸡的回报?” 叶星随口回了一句:“谢谢。” “你要说谢,那可就不止炸鸡了啊。” 叶星拿起可乐,咕咚咕咚灌了半瓶,喝完才拖着长音:“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苏熠的柔和了几分:“这么客气,那你可就欠我更多了。” 叶星不理他,埋头吃着炸鸡,假装没听见。 苏熠给她开了另一瓶可乐,递到她手边。“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这么能吃,怎么还这么瘦?” 叶星随口回了一句:“我今天就吃这一顿。” 苏熠动作顿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怎么老这样?” “吃不下不能硬吃,伤身体。”她低头继续吃炸鸡,声音有些闷。 苏熠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要不要再给你叫点?” 叶星抬起头,皱着眉:“你怎么还在我家待着?” “怕你出事。你感觉好点,我就走。” “我一直这样的,不会出事。” “那我就一直不走。” 眼泪一点一点地掉下来。叶星死死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炸鸡桶里。 怎么还是会为这种明显不可能的话而心动? 她刚结束了一段彻底失败的婚姻。结婚一年,异国十个月,离婚官司又打了一年。 顾谨曾经是她的白月光。可白月光这件事最吊诡的就是——白月光本人来了都没用! 已经证明过了,没用的,不是吗? 她恨自己的情绪失控,恨自己的心思被轻易牵动。愤怒也是,感动也是。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胡乱撕咬着手中的炸鸡,想用食物的香气盖住那股涌上来的酸涩感。可喉咙还是发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隐隐作痛。 她不敢抬头。她只能用沉默来掩饰心底的波澜。 别信这种荒唐的承诺! 别信这种荒唐的承诺! 别信这种荒唐的承诺! “觉得不够咸,加料呢?”苏熠伸手把她的脸从炸鸡桶里薅了出来。 “哭的时候别吃东西,容易噎着。”他用纸巾擦着她油乎乎的嘴角,“一整天不吃东西,也不吃点主食,就这么大快朵颐吃炸鸡……” 叶星费劲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勉强开口,声音闷闷的:“你一个mit的天文学博士后,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你图啥?” “你啊。”苏熠顺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叶星怔了一瞬,猛地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有病。” 苏熠跟着她起身。 “上厕所你也要跟着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 “有毛病。”叶星啪地甩上门,打开水龙头,狠狠洗了一把脸。 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她清醒了不少,却也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窘迫感。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熠了。 当她推开洗手间的门,苏熠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他说得很慢,没有一点催促的意思。 当苏熠的手臂环住她的那一刻,叶星感觉自己被一颗巨大的星体捕获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却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灌满了,连呼吸都开始发烫。 叶星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抵在他的胸膛上,没有用力推开,反而像是想要抓住点什么。 她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那是一个始终不变的频率。她胸腔里凌乱起伏的跳动也渐渐平复下来了。她贪婪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呼吸着他的气息…… “不可以。” “那就不说。”苏熠轻抚着她的头发,没有追问,“以后别一个人发泄,万一伤着自己呢?” “那万一,我伤着你呢?”叶星嗤笑了一声。 “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需要的话。”苏熠垂眸看她,没有犹豫,也没有疲惫。 第4章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2024年4月26日 【吃了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2024年7月26日 【红莓和柠檬。我不喜欢那些经典口味。】 苏熠从南极一路跟着叶星到乌斯怀亚。叶星倒也没有排斥他,只是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解,后来索性懒得说,反正也就两三天之后就各自返程了。 “你一个麻省理工的天文学者,跟着我干嘛呀?” “学术瓶颈,找灵感。”苏熠端详着硕大一个汉堡,不知从何下口。 “荣幸之至。” 他们坐在乌斯怀亚的一个小广场上,啃着路边摊的香肠汉堡。 叶星看了他一眼,突然指了指背后的石碑。 “你的灵感应该在这儿。” “这是什么?” “时间胶囊。” 叶星舔了舔手指上的酱汁,随口解释:“1992年埋下的一个钢制容器,里面装着某个人的愿景和一些信息的副本,好像是希望后人可以实现这个目标?2492年10月2日开启。” “你好厉害,还懂西语。”苏熠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盯着石碑。 “学了一点。两年前在阿根廷旅居了几个月,我还蛮喜欢这里的。”叶星啃着汉堡,声音含糊不清地补上一句,“我前夫在阿根廷工作,所以我来这边住了一阵子。” 她说得很随意,苏熠也没有接话。 叶星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回去就开始打官司了。” 苏熠依旧平静地咬着热狗,像是没听见她话里的试探,只随口说道:“那有什么好玩的,带我去转转。我都很多年没放假了。” 叶星抬眼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情了。 她原本以为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也至少会有一点点的反应,可他什么都没说,就像是单纯在听一个不感兴趣的八卦。这个科学家没准真的只是想找灵感。 “吃完赶紧走,冷死了。” 苏熠悠哉地晃了晃手里的可乐:“你住哪儿?我送你。” “你先看看自己住哪儿吧,大科学家。”叶星随手把汉堡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她没有跟着旅游团,行程也很随意。她想从乌斯怀亚飞往卡拉法特,再从卡拉法特飞往巴里洛切,沿着她和顾谨曾经走过的路,再看看沿途风景。至于停留多久,以及后面的路,她还没想好。 去南极之前,她把行李寄存在酒店,提前订好了后面几晚的房间。 她原本打算一个人完成这趟旅程,但苏熠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和她定了同一家酒店,死乞白赖地要求她带着他玩。 叶星最终还是接受了。反正,他是来找灵感的。她呢,反正也是一个人。 两年前和顾谨的旅途,简直是糟透了。他们走过相同的风景,却完全是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他们什么都聊不起来,除了互相给对方拍照——好吧,就连拍照都能吵起来。 第5章 可顾谨是那种备受好评的“好男人”。温文尔雅,稳重体面,做事有条不紊,甚至连离婚都计划得滴水不漏。 叶星一直以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她性格太锋利,太情绪化,不懂得维系一段关系。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天生就不适合与人同行? 也许,换个旅伴,一切都会不一样呢?也许,她也能从苏熠身上,找找灵感吧。 就这样,叶星带着苏熠上路。至于苏熠想跟到哪儿,就随他去吧。萍水相逢的人,最终还是会各自远扬的。 苏熠看着她进电梯,他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可现在,她就安静地待在他怀里,没有推开,也没有挣扎。他却难受得几乎要哭了。 叶星低着头,不肯看他。她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肩上。 “让我靠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她的声音轻得像极地的星星。 苏熠不再克制,像真正的恋人那样抱住了她。 他好怕她会这样碎掉,而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能不能挽留她一点星光。 叶星已经很克制了。她没有再哭,只是想短暂地沉溺在苏熠的温暖里。 可是,这样不对。她知道苏熠是喜欢她的,所以她不能用自己残破的灵魂作为筹码,去索要温暖。她偿还不起。 她终于抵住贪婪的依恋,从苏熠的怀里挣脱出来。 可苏熠没放手:“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叶星无法回答。情绪上来的时候,狠话她说得比谁都狠。可是,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再也说不出口了。 “嗯?”苏熠再次发出低沉的询问。他的身体稍微往前,目光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 “不……不喜欢。你回去吧。”叶星攥紧拳头,仰头看着苏熠,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犹豫了。所以,这不是答案。” 他捧起叶星的脸,指腹擦过她的眉眼,很想就这么吻下去。 可是不行。他知道,叶星会逃跑。每次她一跑,他就总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她。长则三个月,短则三五天。所以他只是轻抚着她星星般明亮的眼睛,带出一点泪花。 叶星在他的攻势之下,几乎快投降了。 怎么会不喜欢?苏熠是除了 ai 以外,第一个和她聊宇宙和人类命运的人,是第一个和她看到同样风景的人,是从南极一路追着她到云南,从未放弃过她的人…… 她之前还在职的时候,见缝插针地写了几本小说,几乎是燃烧自己的生命在创作。身边没有任何人支持她。 “瞎折腾。” “你语文从小就不好。” “哪有那么容易?” 她听得太多了。 顾谨嘴上说着“支持”她。 “你喜欢就好。” “你辞职也没关系。” 可事实上,顾谨连她书里的主角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怎么会不心动?可是,苏熠有自己的轨道。他终究会回到美国,继续他的研究。她也要继续收拾残局,要完成自己人生的命题。 她不想再被任何人的引力捕获,不想偏离自己的轨道。她只想自由且孤独地度过余生。 可她几乎要疯掉。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分别之后,她一个人去了意大利,看见什么都想拍下来发给他。每天想起他的次数,比她自己能接受的还要多。 她谨遵医嘱,早睡早起,晒太阳,搬家,用这些琐碎的日常,把过去彻底剥离。 她熬了三个月,以为一切都已经平复。她把旅途的照片全部存进移动硬盘,找了个柜子锁起来。 可当咖啡馆里的天文爱好者随口提起“最近来了个mit的访问学者”,她还是乱了节奏…… 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半个月前的一个下午,叶星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云南的山风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轻拂过她的耳畔。她的降噪耳机里播放着苏格兰民谣吉他,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写了删,删了写,屏幕上依旧空白一片。 她刻意不去计算自己在云南待了多久,免得那种挥之不去的焦虑感再次席卷而来。 不远处,房东老李蹲在院子里劈柴,时不时哼上几句。天边的夕阳渐渐沉下去,云层被染成火烧般的橙红色,院子里落满了落日的余晖。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老李头也没抬,继续劈柴。 叶星仍然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像是沉浸在某种脱离现实的恍惚里。《造物陷阱》的续集其实已经写了七八成,可结局始终落不下笔,甚至连书名都没定。编辑的电话被她拉黑了,现在没人能找到她。 门被推开,脚步声很轻。叶星头也没抬。直到那人走近,摘下了她的耳机,声音才传进她耳朵里。 “叶星。” 她手一抖,差点打翻茶杯。 那声音太熟悉了,像是从记忆深处涌出的暖流。叶星僵硬地抬起头,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是苏熠,他来了。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背着个黑色的登山包,卷卷的头发依旧束在脑后。他笑得很克制,猩红的眼角中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我刚到云南天文台报道,项目驻扎在附近。从你朋友圈的照片上看,你应该住在这附近,我就找过来了。” 叶星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她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在这儿?” 叶星心跳得厉害,脸色发烫,像是夏天的湿热将她包裹住。她几乎不敢相信,他真的站在这里,真的就出现在云南了。 她咬了咬唇,才勉强平复心跳:“你怎么来云南天文台了……” 苏熠微微一笑,眉眼间带着一丝狡黠:“我给你发那么多消息,你都不回。看你的朋友圈应该是在云南,我就碰碰运气。” 叶星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你还好吗?” 苏熠坐在她对面,安静地看着天边渐渐暗下去的夕阳。 “夕阳真美。”他像个久别归来的旅行者,带着一丝疲惫和释然,深情地望着她。 “嗯。” “所以,我可以留下来吗?” 叶星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一片羽毛轻轻扫了一下。不,是整个人都掉进了柔软的羽毛堆里,连挣扎的力气都不想有,只想沉溺在这片温柔里。 第5章 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2024年4月27日 【今天在哪里?】 2024年7月27日 【博尔盖塞美术馆】 苏熠就这么看着叶星,耐心地等她主动开口。 叶星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抠着桌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好久不见……”她的声音比风声还小。 “4月22日。”苏熠语调平稳得像是在报科研数据,“到今天,7月22日,一共92天。” “我给你发了100条微信。你发了3条朋友圈。一条微信都没回我。” “对......对不起啊。”叶星的心重重一跳。她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语速有些快:“我都有看到,就是……意念回复……” “本来就有时差嘛,怕打扰你休息,我就没回。然后……太多了,就更不知道怎么回了……” 这话倒是真心的。她一开始是强忍着不回,后来是想回又不好意思,再后来……就变成了心虚的逃避了。 可问题是,苏熠也没跟她说过他要回国的事啊。 “哦?”苏熠朝她又走近了一步,“你好像瘦了一些。” 叶星下意识往后退,却被身后的青枫树挡住了。 “你慢慢回,从第一条开始回。” 他就这么站着,平静地看着她。 叶星叹了口气,拿出手机,调出聊天框。 她知道,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即便是萍水相逢,可他们一路同行,走过大半个阿根廷,他始终细心照顾,而她却什么消息都不回,的确说不过去。 她不自觉地用手挡了挡屏幕,生怕他看见自己把这个聊天框置顶了。那种微妙的心虚让她有些窘迫,耳根不觉有些发烫。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第一条消息跃入眼帘—— 【落地了吗?】 那是她与苏熠告别,到达罗马的那天。 “到了啊……”她小声嘟囔,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补作业。 “回复。”苏熠语气不容置疑,像极了给学生批改论文的导师。 叶星无奈,乖乖照做。 “从现在开始,每条微信都要回。之前的,每天回复一条。就这样。” “……”她这也没答应他吧。 “走吧,去吃饭。” 她还没反应过来,苏熠已经笑着拽住她的手腕。 叶星被他拽着往外走,步伐凌乱,心跳也乱了。 这半个月以来,她几乎已经快投降了。 第6章 明明已经很用力地逃离爱情的轨道,明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是在摧毁自己。她没有多余的能量可以再消耗了。心跳不受控制、失眠、眼泪、咆哮——这一切她都受不了。 她早就接受了人性的自私和冷漠,可她无法接受,爱人也是如此。 苏熠轻轻拂去她的眼泪,指腹的炽热印在她脸颊上,像是承受不住这份细腻的触碰,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别怕......” 叶星的思绪像散落的星光,在光与影之间浮浮沉沉。 顾谨曾经说,她自己就是风暴中心。顾谨一个从不看小说的人,居然能说出这样精准的比喻。想必,那就是他最真实的感受吧。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风暴里站稳......” 在决定离婚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独自过一辈子的准备。可她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苏熠的引力。 他的眼角有些发红,呼吸落在她的脸上,温热的,克制的。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得让她无处可逃,近得让她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自己所有的犹豫和挣扎。 她该推开他的。她该像之前那样,划下界限,保持理智,保持距离。 她本能地想要逃,却也本能地想靠近他。 心脏鼓噪着,血液翻涌着,她的理智被他的气息一点点侵蚀。她觉得自己简直要晕倒。她脱离了原本的轨道,终于被他的引力捕获。 呼吸一乱,她终于仰起头,接住了他的克制。 她吻了上去。 他的睫毛上还凝着泪珠,下一秒,唇间便被塞入一团潮湿的花瓣。猝不及防地,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温柔吞没。 等他惊觉自己正被某种情绪的海啸裹挟,她已经抽身而退,徒留一点灼热的温度,停留在两人鼻尖之间。 他看见她眼睑下方泛着贝母般的光泽。那双倒映着星河的瞳孔,此刻却像破碎的冰层,清清冷冷。 她失望了吗?还是又想跑了? 身体比思维更先燃烧起来,他箍住她的后腰,深深地吻了上去。 像含住一朵霜冻的玫瑰,她的冰冷融化在他的炽热中,她的呜咽被他吞没。他喉结滚动,血液奔涌着带走所有生涩和慌乱。 当他温热的指尖轻掠过她颈侧冰凉的肌肤时,他意识到自己被燃烧殆尽了。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理智彻底消失,任由最原始的冲动主导自己,细细碎碎地吻着她。 直到他生出想要将她彻底吞没的欲望时,叶星的呜咽唤醒了他残存的理智。 她仰起的弧度,像一张濒临断裂的弓,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却不敢施力,生怕自己僵硬的身体,会刮伤她瓷器般的肌肤。 终究还是叶星先清醒了过来。她猛地推开了他,气息不稳地后退一步。 “我可以把这个,当作你真实的答案吗?” “这是……意外。” 叶星垂着眼,不敢看他。可苏熠却抬起她的下颚,迫使她与他对视。 “意外?”他低低地笑了,带着点无奈和纵容。 他总是这样看着她,觉得她又奇怪,又可爱。他的手掌恋恋不舍地抚着她的头发、肩膀…… “如果这是意外,”苏熠俯身在她耳侧轻声说,“那你的生活里会充满意外的。” 他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刚退开一步,就被他重新拽回怀里,随之而来的是唇上一片滚烫,直烫得心颤。 叶星本以为自己已经清醒,可却没能立刻推开他。 她的手甚至还僵在半空,只要有一点犹豫,在这个男人看来,就不作数。 他吻得毫无章法,带着一点恼人的蛮横,长驱直入地啃食着她的理智,将他的欲望也一并渡给她。 她的膝盖还带着伤,在他的攻势下整个人都发软。再这样吻下去,真的会出事。她终于挣扎着推开了他,可喘息间,眼底氤氲的情欲,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苏熠一点都不打算放过她,将她打横抱起回到沙发上,仍就这么抱着她。 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灼热的气息中,不知道是自己脸红了,还是他掌心发烫。 他刀锋般陡峭的鼻梁和眉骨,带着胡渣的下颌线,泛着光泽的古铜色皮肤,却生着一双柔情似水的、爱人的眼睛。而这样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人。 叶星撇过脸不去看他,却被他生生掰了回来。 苏熠的鼻尖摩挲着她的脸颊,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侧,微小的气流牵动着她浑身上下的神经,好像一呼一吸都有着强大的引力,把她往他身上推。 他低哑地笑了笑:“你才是意外。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比小行星偏离轨道还要意外。” 叶星觉得跟这个人根本讲不清道理,有些恼怒。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叶星猛地抬起头,眼里泛着愤怒,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看不出我有病吗?!我有很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根本不可能做一个合格的恋人!”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苏熠微微皱眉,却没有松手。他低下头,抬起她的下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欲,可语气却像是在训导:“明明是你主动的。” “那是意外!” 叶星挣扎着,想从他怀里逃开,可苏熠却丝毫不肯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他再也没有先前的拘谨,连眼里的欲望都是理直气壮的。他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抚平她的躁动。 “拜托你,回去吧,好吗?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不堪的样子……”叶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点哽咽,所有情绪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她的身体突然腾空。苏熠再次将她抱起,坐回到沙发上。他没有再放手,就这么紧紧搂着她。 “膝盖不好,别站太久。”他的手掌温厚有力地覆在她的膝盖上,缓解她的疼痛。 叶星终于忍不住了。她泣不成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想躲开,想挣扎,可这次,苏熠怎么都不肯放手了。 “你知道双星系统吗?”苏熠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像是在安抚她,告诉她,所有不安都可以停靠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叶星每次都能在他的安抚中冷静下来。 “两颗相近的星体,会在引力作用下逐渐靠近,却不会互相吞并。它们的轨道会经历长期调整,可能持续千百年,最终形成一个稳定的双星系统,在宇宙中共存。它们围绕共同的质心运转,彼此牵引,却始终保持独立。这条轨迹,便是双星轨道。” “别急着去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苏熠温厚的大手轻覆在她的膝盖上,不轻不重地揉着,缓和她的疼痛。 他轻轻吻去她的泪:“我也不懂怎么爱人,可是我只爱你。” 苏熠的手抚在她的背上,像是试图用自己的温度,融化她心底的寒冰。 “我不会走的。”他用有些哽咽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安抚她,“但你得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我会避开那些会让你难受的事。” 叶星的身体颤抖着,眼泪还在不断涌出。苏熠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星空传来,像一颗恒星,坚定地照亮她混乱的世界。 叶星闭上眼睛,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滑落。她知道他不会明白的——不是一定要发生什么,才会让她陷入这种难以摆脱的痛苦。 痛苦就是痛苦。就像感冒会流鼻涕,发烧会疲惫,你不能去问一个感冒病人为什么流鼻涕。痛苦没有原因,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才会这样。它是存在本身,像永不停歇的潮汐,不管她怎么努力平复,依旧会在下一场潮涌中被吞没。 她的情绪就像活跃在海底的火山,岩浆在暗流中翻涌,稍有不慎便会爆发。而另一边,来自极地的冰川在无声靠近,随时会将这炽热彻底冰封。狂躁与冰冷在体内交织,互相拉扯,随时准备撕裂她。 她吸了吸鼻子,想把涌上来的哽咽压下去,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什么都没发生,但随时都在发生……” 苏熠的表情僵住了,带着一种隐忍的悲伤。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我会一直都在的……” 叶星缩在他怀里,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他的体温,心里那股快要将她撕碎的力道,稍稍平息了一些。 第6章 他说得不对。 2024年4月28日 【今天在干嘛?】 2024年7月28日 【在博尔盖塞花园里抱着月桂树?】 【你也想变成月桂树?】 叶星最终还是从苏熠的怀里跳了出来。 她很清楚,病灶就是对亲密关系的向往——家人、恋人……她执着于建立亲密关系,渴求家庭的温暖。可越是依恋,就越是失望。到最后,那些曾经带来片刻安慰的温柔,会变成一把把扎进心口的刀。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感,渐渐与“亲密”划上等号,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第7章 苏熠没有勉强她。哪怕叶星胡乱地推搡着,他依旧抱紧她,不肯放手。 “叶星……”苏熠低声唤她。他任由她在怀里挣扎,没有松手。 “我在山里长大,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星星。没人理我的时候,我就对着星星说话。”像是夜晚的风,他平静地诉说着过去,“后来舅舅把我带到城里上学,再也看不到星星了。也没什么朋友。”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脊背:“别推开我了,我很需要你。” 叶星的动作慢了下来,情绪像是被一瞬间按下了暂停键。从悲愤到自责,只用了几秒钟。 顾谨总说她“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从不关心别人”。她习惯在一段关系里不断反思自己,压抑表达,拼命克制情绪,可内心深处却又渴望被关注、被理解。她知道自己需求旺盛,甚至有些贪婪。可她从未真正去思考过,苏熠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为什么偏偏是她? 是她又一次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忽略了对方的感受吗?一瞬间,那种深埋心底的自我怀疑再次涌上来,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明明是她忍不住吻了他,却又自顾自地划清界限,想要将他推远。 她心里泛起了一丝愧疚,可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在她脑海里响起—— 不要再反思,一切以自己的感受为主。 可那些熟悉的斥责声,依旧回荡在她耳边—— “我也很累的,我也需要关心……” “你根本没有心,你只爱你自己……” “你以为只有你有病吗?我都快被你搞抑郁了……” 她忽然觉得窒息,抬手捂住耳朵。 苏熠看着她的神情,没再逼她,只是默默捡起了被她甩到一旁的药膏。 “别乱动了。”他蹲下身,单膝跪地,轻轻捉住她的脚踝,将药膏涂在她泛红的膝盖上,动作格外轻柔,生怕弄疼她。“先跟我说说,半月板是怎么受伤的?” “被我前夫拉着高强度徒步弄伤的。” 苏熠手上的动作僵硬了片刻。他低着头,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指腹依旧轻柔地按压着她的膝盖,语气却平静得过分:“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呢?” “他以前不这样。” “以前哪样?” 叶星低头笑了笑,带着些自嘲:“在我变得这么严重之前,不是这样的。可能,是我把他变成那样吧。” 苏熠的手指停在她膝盖上,仿佛在斟酌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跟我说说,他都做了些什么?”他知道叶星的病情不轻,可他从没想过,原来那段婚姻对她的伤害如此深重。 叶星垂下眼帘,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希望我多运动、多社交,带我跟他的同事一起去徒步,也算是用心了。他说得也对,总不能大家都照顾我的节奏,都等我。我硬撑着跟上,结果就是这样。不合适的人勉强凑在一起,总会有一方遍体鳞伤的。我想,我还是一个人比较好。” “他说得不对。”苏熠的手指轻轻一颤,声音却是斩钉截铁的。叶星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微发抖。 “他不应该带你去跟同事一起徒步。他应该带你去湖区边的酒店度假,每天晒晒太阳,喝杯咖啡,陪你写写小说……” 他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地颤抖:“我会的。”他低着头,眼神晦暗,看不清神色。 两年前,叶星刚结婚那会儿,她想辞去工作专职写小说,家里人都不太同意,只有顾谨支持她。 他们后不久,顾谨就被派往南极科考站,参与科研设备智能化改造项目。他是一名ai工程师,主要工作就是将设备和系统进行ai化升级改造。 叶星便请了探亲假,独自飞往阿根廷乌斯怀亚,约好了等顾谨项目结束,一起在巴塔哥尼亚地区旅行。 两人婚后就异国数十个月,终于再次见面,叶星本以为可以好好享受难得的假期,没想到,那次旅行成了这段婚姻的终点。 “其实,我更喜欢安安静静地待在湖区,晒太阳,喝咖啡,看书,写东西。”叶星那时候小心翼翼地说。可顾谨已经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行程,同行的还有他几个同事。她觉得本该轻松的假期,被搞得像完成任务一样,到处打卡。 “来都来了,不打卡景点多浪费。”顾谨一贯如此。 那时的叶星,还没学会拒绝,也没有勇气坚持自己的想法。她以为这就是婚姻,需要妥协,于是总是用自己的内耗去换取表面的和平。 可现在,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刺痛,像是被什么柔软又尖锐的东西轻轻戳了一下。原来被温柔对待,是如此陌生而不真实。她忽然有些委屈,原来自己当初的要求并不过分,她没有错。 “你会的?”叶星轻声重复了一遍,眼神却有些空洞。 “嗯。”他没有抬头,只是用指腹小心地擦去她膝盖上的药膏。 “再跟我说说,他都做了些什么吧。” “真想听?” “……不想。” “那你还问?” “前人已经证明的错误,我就不用再犯了。”苏熠语气淡淡的。 “……不愧是科学家,连谈恋爱都这么讲究方式方法。” 苏熠正半蹲着给她擦药,忽然抬头,深深地看着她。他像林间的小鹿,深情又神秘,优雅又野性。 “所以你承认,我们是在谈恋爱了。” 叶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抬手狠狠拍了自己一下嘴巴。 “我是从你的视角出发来解读的!别想太多。” 苏熠继续给叶星擦着药膏。冰冰凉凉的药膏在他的摩擦中渐渐发热,舒服得叶星都觉得有些困了。 她是在床上醒来的,膝盖上还贴着药膏。她揉了揉脑袋,迷迷糊糊地还记得苏熠将她抱到床上,还把她薅起来吃药。精神类药物确实是每晚都得吃,即便偶尔能自己感觉睡着,忘了吃第二天确实会有影响。 真是头疼。这个恋爱她是真不想谈。可想到昨晚的事……她还是有些心跳加速。她开始合理化自己的行为,那么好看的男人,离得那么近,不亲白不亲,人之常情好吗! 看了一眼手机,都九点钟了,她居然睡了快十二个小时?她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看到苏熠的微信弹了出来。 叶星还纠结着要怎么回复他,省得他又借题发挥。苏熠又发了一条微信。 【醒了就开下门。隔壁杨姐的咖啡馆来了很多天文爱好者。】 叶星蹭地一下起床,蹬蹬蹬地跑去开门。 苏熠拎着一袋早餐,叶星一把将他薅进门。 “没人吧?你没被谁看到吧?” “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叶星啧了一声:“你一大早出现在我门口,还不让人说啦!” “他们不都知道吗?” “知道啥?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苏熠说着已经脱了鞋,很自在地走到餐桌前放下大包小包的早餐,叶星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他抓着叶星的手指,又揉了揉她睡得乱糟糟的脑袋:“知道我在追你啊。” 叶星蹭的一下脸都红了。她谈过一段恋爱,结了一次婚,但从没听过这么赤裸裸的话。 她皱着眉怒斥:“追什么追啊你就追!” “叶星,你讲点理好不好,这还不叫追啊?” 叶星愣了一下,转过身,刚想反驳什么,却被苏熠一把拉了回去。 从南极到云南......她一下子没了脾气,原本积攒在心口的那股火气,被他的这一句话冲了个干净。 “这是你家,跑什么,吃早餐。” “你还知道是我家啊!没洗脸呢!”叶星这副样子还朝他龇牙。 苏熠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揉了揉她的脑袋,推着她走到卫生间一把将她推进去。 苏熠简直太自来熟了吧!她甚至是不停按着冲水马桶才敢上厕所。 叶星洗漱完,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她的皮肤白皙透亮,可眼下却常年挂着淡紫色的黑眼圈。头发是烫过的,可她不怎么打理,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像是刚醒来,睡觉还不老实。 见苏熠不知道在找什么,她走过去给了他一个肘击:“找什么呢?真把自己当自己人啦?” “找咖啡豆啊,你不是每天都喝?” “喝吗?”叶星垫起脚从最上面的柜子中拿出一罐咖啡豆。 “喝。但你能这么喝吗其实?” “原则上是不能的,但是我喜欢。” “那就是能,回头给你买点钙片和维生素什么的。” “……”叶星没接话。她还以为苏熠说的是她双相情感障碍的事情。 她膝盖一直不太好,原本就缺乏运动,加上她的病情其实也不适合剧烈运动。顾谨是非常热爱健身的人,在一切有益健康的事情上他自律到极致。他们很多年前谈恋爱那会儿,顾谨就总想带叶星一起运动,就像叶星想带顾谨一起读书一样,最后双方都作罢了。 第8章 她的膝盖还是不能站太久,索性把咖啡豆和滤纸丢给苏熠,自己坐了下来。 苏熠很认真地摆弄着她的咖啡机。他穿着黑色短裤和白色t恤,还有些流汗。这宽阔的肩膀和健硕的身材,难道也是个健身狂魔? 叶星顿时没了好感,膝盖隐隐作痛。 她切了点法棍抹起了黄油。 “你哪儿买的黄油?我之前在附近没找到,快递又怕化了。” “镇上那家面包店,就这个法棍的老板,我让他卖给我一块黄油。” “这都行?” “我说我老婆怀孕了,吃不到黄油要拆家……” “……”叶星差点被噎到,呛得满脸通红。 第7章 别怕,有我在。 2024年4月29日 【我看见一个戴着红帽子的女孩,以为是你。】 2024年7月29日 【不是我。】 磨豆机的声音像风烛残年的老人沙哑的笑声。苏熠翻翻找找:“咖啡杯呢?” 叶星起身摸了一把钥匙打开玻璃柜,挑了两个好看的杯子,做了两杯咖啡。 “这是招待我这么尊贵的客人才用的咖啡杯吗?你平常是用碗喝的吗?” “我怕被我砸了……” “……”苏熠终于闭嘴了。 叶星端着咖啡喝得慢条斯理:“苏博士今天不上班吗?这么有空呢?” “吃你的东西吧,一天到晚叭叭。药膏撕了没?” “撕了撕了,不用再贴了吧。” “擦点药,没什么事就别出门。” 苏熠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到:“带泳衣了吗?” “不知道有没有,我行李箱还有两个没拆呢……”叶星有点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 “天文台的公寓那边有个游泳馆,对你的膝盖有好处。下午带你去。” 叶星猛摇头,她最怕水了。 “没让你游,你就在水里泡着走一走就行。” 叶星连连摇头。 让她游泳?杀了她吧,她之前学了三个夏天都没学会…… “没让你游泳,只是你这膝盖得复健,漂水里就行,好不好?”苏熠走过来揉着她的脑袋。 “好吧……”叶星属实有些难以抵挡苏熠的温柔攻势。“这都快十点了,上午划水下午划水,你都不上班吗?” “昨晚上夜班,看你这颗最亮的星星了。”苏熠扶着叶星的肩膀将她掰过来面对着他,“我现在要去补个觉,下午四点带你去游泳。” 苏熠稍微附身靠近,叶星立刻捂着嘴巴。苏熠轻笑一声,神色有些疲惫。他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想什么呢?好好休息,下午来接你。” 叶星一下子有些尴尬,只能随口应付几句“谢谢”。 苏熠的眉宇间透着一点倦意。叶星察觉到这一点,心里不太舒服。有种被捧上云端,却忽然坠落的错觉,欣喜中夹杂着不安,像是在风暴中悬挂的风筝,随时可能断线。 从前顾谨很好,像宠女儿那样宠着她。身边几乎所有朋友都说,没见过他这么温柔的样子。顾谨仅有的温柔,都给了叶星。但后来他脸上常常是这种无奈又疲惫的表情。 起初,她觉得愧疚,总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求太多了。顾谨一皱眉叹息,她就慌乱收起所有情绪,变得小心翼翼。次数多了,她也疲惫。 苏熠仅仅流露出一丝倦意,她的焦虑就开始蔓延。这份猜疑像野草般疯长,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她知道这很荒谬,甚至有些病态,可她控制不住。 叶星暗暗咬紧后槽牙,逼迫自己不要多想,可焦虑还是攀附上她的全身,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段关系,内耗就这么开始了。 叶星一直悬着心,焦虑得难受。她强迫自己睡觉,睡不着就强迫自己玩游戏。原本她掐着点,想着能不能喊苏熠起床一起吃午饭,可又怕打扰他休息让他更疲惫。一直焦虑到下午,她已经不想跟苏熠去游泳了。 霍昕先敲响了叶星的门。 老李的民宿小院只有四间房,平常也不怎么招揽生意,大多数时间都在隔壁咖啡馆帮杨姐打下手。霍昕和张璐两个女孩在这里住了半年,叶星是两个月前搬进来的,苏熠则是半个月前租下了最后一间房。 叶星心跳到嗓子眼,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却是霍昕,有些失望,却也松了口气。 “走,游泳去!上面那个泳池最近开放了。”霍昕兴致勃勃地说道。 “走呗,星星~”张璐永远像个小尾巴,紧跟在霍昕身后。 叶星几乎没怎么思考,就跟着她们去了。事实上,她也没得选。她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就快要崩溃了。 刚到泳池的更衣室,苏熠的微信就弹了出来。 【走吧,一块去】 【我跟霍昕她们一块儿来了】 【?】 【霍昕先来找我的】 【等我】 【我要下水了】 叶星关了手机。她实在不想去琢磨苏熠字里行间的情绪了。明明是他在追她,他高不高兴、累不累,关她什么事? 可是叶星真的特别怕水。小时候父母闹离婚那会儿,她才四岁,有一次吵着要找妈妈,爸爸怎么哄都不行,最后爸爸受不了她,直接把她按进水缸里。叶星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倔强、任性、爱闹,吃多少苦头都改不了。 四岁的小女孩,被她父亲一下下地按进水缸里,脏兮兮的水面上浮着绿色的植物。阴冷的天,下着细雨,小叶星的棉袄都湿透了,头发上满是绿色的浮萍,鼻子里全是污水的腥臭味。她时常在梦里被这种窒息和湿冷包裹。 有一次顾谨带她去一个海边度假,那是个浮潜圣地。顾谨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非要拉着她下水,安慰她说:“别怕,有我在。” 叶星被海水扑了个猝不及防,慌乱之下死死抱住他,顾谨几次挣脱,忍不住说:“别抓我!” 事后,顾谨也并没有安慰她,只是叹了口气说:“早知道就不来了。” 后来,她每年夏天都会去学游泳,但因为那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总是学不会换气。 这会儿叶星就坐在泳池边,脚尖点着水面,一点点试探着。霍昕在水里劝了半天,她就是不敢下去。 “这里浅水区就一米五,我都能站着,下来吧,真没事儿的。” “我才一米六几,下去还得踮着脚,我害怕!” “给你个游泳圈,小孩用的……” 叶星还在纠结,霍昕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得嘞,您就纠结吧,反正这事儿轮不到我操心了……” 叶星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还没回过神,苏熠就在她身边蹲下了。 他只穿了泳裤,肩膀和手臂结实有力,肌肉线条在水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流畅。叶星一时不敢看他,低着头拨弄水面,心跳乱得像要炸开。 苏熠跳下水,朝她伸出手:“下来吧,我接着你。” 叶星有点犹豫。一旦下水,她肯定就直接挂在他身上,那画面光想想就够尴尬了。 “我不要。我要霍昕接我……” 苏熠眼里带着一丝无奈和笑意,朝霍昕做了个“请”的手势。 霍昕骂骂咧咧地游过来:“事儿真多啊你……” 叶星咬了咬牙,绷着脚慢慢下了水,整个人几乎挂在霍昕身上。 霍昕轻轻拍了拍叶星的后背:“你真怕啊?这么大人了……”说着,她蹬了几下水,直接把叶星送到苏熠怀里。 苏熠早有准备,稳稳地接住叶星。叶星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脚乱地想要抓住点什么,结果扑腾得水花四溅,整个人都往苏熠身上靠。 苏熠轻笑了一声:“别乱动,我拉着你在水里走走,先适应一下。” 叶星踮着脚,头顶刚露出水面,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烧红了。苏熠稳稳站着,手轻轻扣在她的腰侧。 他的手掌是炽热的,即使在水中,温度也透过薄薄的布料,直接烙在她的皮肤上。叶星不自觉地蜷了蜷脚趾,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紊乱。 “慢点走,不要跑,别呛着。”苏熠贴近她耳边低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侧脸,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叶星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踩水,头顶刚露出水面,感觉脸上的热度一直没消退。苏熠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甚至还顺着她的动作微微调整,怕她滑倒。 叶星瞥了一眼岸边,不远处有一群人,正好奇地朝这边看。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扭过头想要躲开那些目光,索性盯着水面不说话。 苏熠低下头,贴近她耳边,:“怎么还害羞了?昨晚不是挺主动的吗?” 叶星耳根瞬间烧红:“说了那是意外!” 苏熠轻笑了一声,顺势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手掌稳稳扣在她腰上,贴近她的耳畔:“别怕,有我在。”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叶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跳乱了拍子。她故作镇定地加快脚步,试图拉开距离,却被苏熠稳稳拽住。 第9章 “慢点走,”他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带着点无奈的宠溺,“别呛着。” 叶星没吭声,心跳却一点点加快,脸上热得快要冒烟了。 说话间,水花四溅。几个人跳下泳池,飞速游到这边,水流一下子大了起来,叶星有些站不稳,整个人一头栽进苏熠怀里。 “终于找到你了!”一个男人笑着冒出头,朝苏熠招手,“我说怎么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原来在这儿泡着呢!” 叶星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个男生也游了过来:“你好啊,叶老师,久闻大名。” 叶星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帮人认识她。一个声音从水面上传来:“你好,我是杨鹤,研究地外文明的。叶老师,我其实很想跟你聊聊你的那本……” “没空。”苏熠直接打断他。 杨鹤不满地皱了皱眉:“我是在跟叶老师说话,又不是跟你。” 苏熠把叶星往身后一拉,揽着她的腰:“叶老师很忙,没空理你。” 杨鹤还想说什么,刚想靠近,就被一个女孩拽住:“行了杨鹤,别打扰人家。” 那个女孩带着点笑意地看向叶星:“别介意啊,我叫庄晓,平时很少见他这么上心。” 叶星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庄晓晓已经笑着继续说:“大家都挺好奇的,别放在心上。” 叶星有些局促地回了一句:“我叫叶星,打扰你们了。” 杨鹤还想接话,苏熠一个眼神递过去,压得他把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庄晓撇了撇嘴,悄悄对叶星小声嘀咕:“杨鹤那人就这样,见到感兴趣的就拉着聊个不停,别理他。” 叶星点点头,偷偷瞥了一眼苏熠,心里有些乱。 第8章 我会一直都在 2024年4月30日 【我坐了一整夜,看不到星星了。】 2024年7月30日 【佛罗伦萨下雨了。】 “你说带我游的,把我丢给他算怎么回事,你个渣女!”叶星不满地嚷嚷。 “我渣也渣不到你头上好吗?”霍昕懒得理她,转身跟天文台的人打招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张璐瞥了一眼站在叶星旁边的苏熠,笑道:“苏老师怎么你了?你这么嫌弃他?” “苏老师?”杨鹤还想说点什么,刚开口就被庄晓一把拉走了。 庄晓是那种温柔又沉稳的姐姐型女孩,看着比叶星小几岁,应该和苏熠年纪差不多,二十六七岁。叶星总觉得她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庄晓朝叶星眨了眨眼:“回头找你玩,他们太吵了。”话虽这么说,眼底却带着点笑意。 说完,她转头朝杨鹤招呼了一声:“走吧——” 话音刚落,杨鹤已经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激起大片水花。庄晓抬手拂去脸上的水珠:“你是狗吗?!”随即迈开追了上去。 叶星站在水里,被溅了一脸水,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苏熠已经伸手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水珠。 叶星耳尖有些发红,连忙扭头朝霍昕身上贴了过去,嘴里小声嘟囔:“他凶我,我不要。” 苏熠站在一旁,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什么也没说。他看叶星的眼神总是带着宠溺。在这样的眼神中,她所有的不安和任性,都能被无条件包容。可这也是叶星现在最警惕的温柔陷阱! “别胡说八道了,你凶他差不多。”张璐将叶星从霍昕身上扒拉下来,推给了苏熠:“拜托你啦,苏老师。星星膝盖伤了挺久了,你陪她练练。” “交给我,你们去玩吧。”苏熠朝她们点点头。 “得嘞,不打扰您两位了。”霍昕摆摆手,和张璐一起往深水区游去。 “来吧,星星。”苏熠朝她招了招手。 叶星背对着苏熠,自己往前走。今天一整天她都处在焦虑里,现在是一点也不想看到他。她知道自己别扭,可就是控制不住。苏熠看起来简直游刃有余,甚至还有心情逗她,反倒显得她像个自寻烦恼的小丑。 她心里有些烦躁,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想要甩开身后的人。可毕竟是在水里,还没走几步,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倒。 就在要摔进水里的瞬间,苏熠伸手将她捞了回来,稳稳地搂在怀里,连水花都没溅起多少。 叶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气得推开他:“你搞什么?!” 苏熠笑了笑:“你自己走不稳,我扶你一下。” “你故意的吧!”叶星有些恼怒。她觉得胸腔里那股子憋闷感愈发强烈,所有委屈都被这一点戏弄给搅了上来。 苏熠倒是不慌不忙,笑容明晃晃地刺进叶星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想骂又不想骂,干脆赌气似的转过身去:“别跟着我!” “好,那我就在这儿看着,省得你又摔了。” 叶星心里那股无名火还没消散,索性不再理他,自己继续往前走。可每迈出一步,都能感受到苏熠的视线紧紧跟着,像是刻意吊在她身后,不近不远。 她烦躁地拍了拍水面,水花四溅开来,心里的郁结怎么都散不去。 忽然,苏熠上前一步,直接将叶星整个人抱了起来,横着漂在水面上。 “放轻松,全身都不要用力,躺在我手上,相信我。”苏熠的手掌稳稳地托着她的后背。 叶星有些不自在,呼吸也跟着乱了,整个人绷得像块石头。察觉到她的紧张,苏熠俯在她耳边说道:“别害怕,有我在。手臂张开,腿放松,别绷着。” 叶星试图让自己的身体松弛下来,眼神却有些飘忽。苏熠耐心地握住她的手,教她慢慢压水,手掌在水面上轻轻划过,带出一圈圈涟漪。 “对,就是这样,慢慢呼吸,别憋气。” 渐渐地,叶星真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水面上浮了起来,背部的紧绷感一点点舒展开,身体轻盈得像漂在云端。 苏熠稍微松开一些,手心还贴在她背后,始终没有撤力。叶星微微侧过头,正好撞进他那双专注又温柔的眼神里,心里莫名泛起一丝酸涩。 “别看我,专心点。” 叶星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你笑什么……” 苏熠低下头,鼻尖几乎擦过她的额头:“笑你这么乖,真难得。”他的话里带着一丝玩味。 叶星瞪了他一眼,刚想反驳,却因为紧张和分心,身体猛地往下沉了一下。苏熠稳稳托住:“别乱动,放松。” “放松点,有我在。”苏熠一遍遍哄着她。 叶星闭上眼,任由自己沉入那片温暖的水流中,心里的某个角落,不知不觉就柔软下来。 苏熠忽然朝霍昕招了招手:“霍总,麻烦你看着她一下。” “得嘞。” 苏熠也没再看叶星一眼,扑通一下钻进水里,游了出去,动作利落迅速。 叶星愣了一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么严肃?甚至有点像生气了似的,也不理她。她莫名觉得委屈,撅着个嘴。 霍昕托着叶星,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他哪儿敢看你?看你哪里?总得让人发泄一下吧……” 反应过来后,叶星的脸一下子烧红了。 平时她总是穿着宽松的衣服,再配上白皙的皮肤和常年挂在脸上淡淡的黑眼圈,总让人觉得她病怏怏的,自然而然都以为她瘦巴巴的。 “这么好看的腰,我都受不了。” “才没有……”叶星嘴里小声嘀咕着。 游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准备去吃饭。霍昕在附近找了一家火锅店,约了天文台的同事们一块儿聚餐。 叶星有些提不起劲。可能是焦虑了一整天,又在水里耗了不少体力,整个人疲惫不堪。她婉拒了霍昕的邀请,回到小院洗了个热水澡,头发还滴着水,就靠在沙发上发呆。 她实在太累了,不想再去琢磨苏熠的态度,也不想陷入那种反复拉扯的纠结和期待里,索性直接关了手机,不然肯定会时不时盯着屏幕等消息。她讨厌那种被吊着的感觉,明知患得患失是独角戏,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敲门声响了。叶星心里猛地一紧,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一跑着去开门,肩上还搭着毛巾,头发滴着水。 门刚拉开,苏熠就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整个带进怀里,随手关上身后的门。叶星僵硬了一瞬,心底涌上来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像是被某种温柔包围,又像是有点挫败。 她象征性地推了他一下:“干什么,一见面就上手!” 苏熠捏了捏她的脸:“头发还湿着,先吹干。”他说着,拉着她往浴室去。 叶星别扭地想挣脱,可苏熠的手就那样稳稳地扣在她腰间,带着她往前走。 “一下午都在闹别扭,跟我说说怎么个事儿?” 叶星憋着一口气不肯吭声,手不自觉地绞着浴巾。苏熠也没再问,拿起吹风机就给她吹头发。 第10章 叶星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身后的苏熠,那种黏腻的情绪像缠绕在心口的藤蔓,既想挣脱,又舍不得那份贴在心尖尖上的温暖。她别扭地缩了缩脖子,耳朵红得发烫。 叶星的头发有些长,还很厚重,自己都吹得烦躁。好多次都想干脆剪了,可又不想回到以前那种造型,于是就这么保留下来。 苏熠显然没处理过这种又细又软的卷发,吹风机一开,发丝乱飞,甚至打在他脸上。苏熠拂开叶星的发丝,刚好和镜中叶星的目光撞上。叶星忍不住笑了。 “哟,终于赏个笑脸了。”苏熠停下来瞧着她,“消气了?” 叶星脸一红,立刻又别开头,依旧不吭声。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火大,上午看到苏熠疲惫的样子心里乱成一团,下午又因为他靠近而欣喜了一阵子,现在却又不想搭理他。她讨厌情绪被牵制,难过时难过,愉悦时便有些挫败。 苏熠将她掰过来面对着自己,也不说话,半搂着她,继续吹着她脑后的头发。他一只手举着吹风筒,另一只手慢慢拨弄着她耳侧的发丝。 叶星背靠着洗手台,几乎被他圈在怀里。温热的气流在耳边若有若无地拂过,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吹风机的温度,还是苏熠的体温。酥麻的感觉顺着后颈一路蔓延到脊梁骨,心跳得发慌,连指尖都微微颤抖着。 “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叶星有些口干舌燥,轻轻推了他一下。 “还没干呢。”苏熠的手掌在她后脑勺轻轻揉了揉,指腹穿过她细软的发丝,“再吹一会儿。” 叶星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耳根滚烫,连呼吸都乱了。她又推了一下苏熠,声音小得像蚊子:“……热。” “行吧,那先走。”苏熠顺势握住她的手,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冰凉的指尖。 “走去哪儿啊?”叶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熠拉到客厅,按在沙发上坐下。 苏熠挨着她坐下,依旧拉着她的手没放开:“坐会儿,聊聊天,培养感情。” 叶星脸上发烫,手还被他捏着,想抽回来却又不舍得。她有些别扭地撇过头,不去看他,心里却乱成一团。 苏熠摩挲着她的指尖:“还生气呢?” “我没有。” 苏熠的眼神里尽是宠溺和纵容。他握住叶星的手稍微用力,指腹擦过她的指节:“那别闹脾气了,好不好?” 叶星耳根又红了,心里却有些酸涩,那种不安和委屈在这温柔里慢慢溶解。她彻底放弃和自己的内心对抗了,轻轻靠在苏熠肩上,被他牵着的手稍微紧了紧。 “我哪儿惹你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想撒撒气?”苏熠将叶星抱了过来,把她的腿横跨在他腿上。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抱着叶星。 “都有,行吗?”叶星气鼓鼓地回了一句,说完又倔强地撇过头。 “行~那就一件件来。我哪儿做得不好,让你不高兴了?我跟你道歉,我改。” 苏熠态度太好了,衬得叶星自己显得无理取闹。这让她心里更加别扭,总之就是不高兴。 “你不是累了吗,还来找我干嘛!等下又说你一晚上没睡!你自己来找我,还要去买早餐,然后又说累,又不是我求你的!”叶星越说越气,语无伦次地乱扯一通,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怕苏熠误会什么,又有点心虚。 苏熠愣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昨晚没睡着,出去溜达了一圈,正好看到面包店开门了,就给你买点。可能脸色不太好,让你误会了。以前也有人说我看起来有些冷漠,有点凶。让你不高兴啦?” 叶星皱起眉头,心里一阵酸涩:“谁说的?” 苏熠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有人说过啊,觉得我不苟言笑,看着有点凶。让你不高兴了?” 叶星小声嘀咕:“普通关系才不会这么说的……” 苏熠笑意更深,低头凑近她耳边,话里透着宠溺:“吃醋了?” 叶星一下子红了脸,心里又闷又乱。 自己都离婚了,还比他大三岁,还吃什么醋?她一时语塞,心虚地转过头,不再看他。 苏熠见她这模样,心里更是柔软,忍不住搂紧了她:“睡不着,还不是因为你。” 叶星的心脏猛地一缩,所有烦躁和别扭在这句话里一下子溃不成军,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我现在可是一点也不累。” 第9章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2024年5月1日 【我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了。】 2024年7月31日 【我一直都是。】 叶星一下子就恼了。半个月前这人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甚至有些拘谨。叶星一度以为他是网络人格解离,线上线下简直判若两人。可这两天,苏熠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主动得过分。 “你油腔滑调!你还说你没谈过恋爱!情场老手才每次都说自己是初恋!”叶星气得瞪圆了眼睛,越想越不对劲,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冒了出来。 苏熠不怒反笑,顺势搂过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刚刮过胡子的下巴还有些青茬,蹭得叶星又痒又烦躁。 “你干什么呢!”叶星一把推开他,气呼呼地瞪过去,脸却已经烧得通红。 苏熠被她的反应逗乐了,笑意满满地搂着她,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你太可爱了!” 叶星恼得直瞪眼:“你耍流氓!” 苏熠凑得更近了一些,嘴角含着坏笑:“那也是你先的,意外意外……” 叶星自知理亏,却还是气不顺,挣扎着要从他身上下去,可她哪能挣脱得了苏熠宽大的怀抱。 苏熠却笑得更开心了,在她耳边又落下一个酥酥麻麻的吻:“我可是个老实人,都是你先招惹我的。” 叶星心里有些发慌,嘴上还不甘示弱:“谁招惹你了?我又没让你追我!” 苏熠眼底带着些宠溺,伸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发烫的脸颊:“是你先的,你大老远跑到南极找我的。” 这一刻,叶星反倒没了脾气,气势瞬间就弱了下来。苏熠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贴着她的耳朵说出来的:“也是你主动吻我的。” 叶星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半个月前刚见面时那个拘谨而安静的苏熠,和眼前这个黏人的苏熠,简直判若两人。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小声嘟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熠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眼底有些情绪一闪而过,更用力地将她搂紧了一些:“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叶星有些纠结的情绪,彻底被他这句话击溃了,心思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一地的无措和迷茫。 难道自己一时冲动吻了他一下,他就变成这样了?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害羞,心跳砰砰乱撞,脸上烫得发烧,嘴上却还倔强地反驳:“胡说八道……” “那也是你先胡说八道的。”苏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星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啊”地一声大叫,眉头皱得紧紧的,脸已经红透了。她站起来就想跑,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哪儿去,果然刚站起来就被苏熠一把拉回怀里,直接坐在他腿上。 苏熠笑得乐不可支,一边给她顺毛,一边耐着性子解释:“好啦,别胡说八道了。说我看起来很凶的,是以前一个师妹,跟我表白被我拒绝的时候说的。” “哦。”叶星斜着眼,故意不去看他,语气冷淡。 “不高兴了?” “关我什么事儿?”叶星抿了抿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就是不肯承认。 苏熠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那怎么嘴巴嘟得这么高?” 叶星红着脸挣了挣,没挣开,索性撇开头:“我才没有!” 苏熠凑近了些,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笑:“那怎么闹别扭了,说说?” “我才没有……”叶星急了,刚想反驳,苏熠却突然又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她整个人一下子僵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襟。 苏熠看她那副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又笑出声来:“真遇上你才发现,原来我也可以这么粘人。” 叶星瞪他一眼,想发火却又觉得有点心酸,索性不再说话,脸红红地靠在他怀里,心跳一点点平稳下来,却依旧有些羞涩。 “我呀,是真的很喜欢你。”苏熠抱紧了她,“我有时候确实看起来比较冷漠,有点凶。所以我想着,是不是这一面让你看到了,你不喜欢?” “不是!就是……”叶星刚想反驳,却在对上苏熠那双带笑的眼睛时,突然噎住了。 苏熠凑近些,低声道:“那就是喜欢。” 叶星气得差点跳起来,脸更红了。可还没等她发火,苏熠已经搂住她不让她动:“好了,不逗你了。说说嘛,咱们沟通一下。” “谁要跟你沟通!”叶星赌气地撇开头。 苏熠低笑一声:“不说了是吧?那就接吻吧……” 第11章 苏熠没有再给叶星反应的机会,直接仰头吻了上去。叶星心跳得像要炸开,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可她哪里能挣脱苏熠宽大的怀抱,她整个人都坐在他怀里。挣扎间,苏熠的吻意外地落在她脖子上,两个人都有一瞬间僵住了…… 叶星反应过来,又开始不依不饶地挣扎,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你堂堂一个天文学博士,怎么就不干点正事!就这么恋爱脑吗?我们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你不觉得有问题吗?没看出来我像个渣女吗?我不主动不拒绝,就是不想对你负责!我这是……” 叶星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去,眼神飘忽,却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我是……玩弄你的感情,知道吗?” 苏熠低沉的笑声贴在叶星耳边,挠得她耳根发烫:“哪里不清不楚,我觉得很清楚啊。你想玩就给你玩呗,什么都可以给你玩……”苏熠说着,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他想让她安静下来。 “我说了,不用急着定义我们的关系。”他看进她的眼睛里,“在我看来,其实挺清楚的。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从南极追了过来。你有你的顾虑,我能理解,所以我得给你时间想清楚。至于我们现在的关系,你觉得舒服就好。在你彻底想清楚之前,也可以给我一个试用期嘛。” 叶星嘟囔着:“那你就不怕我玩够了就跑了吗?” “怕,很怕。”苏熠捧着她的脸,“那三个月我几乎都没法专心工作和生活。不过……你如果跑了,我再追就是了。” 叶星心里一酸,眼眶有些泛红,低下头不吭声了。 苏熠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鼻尖几乎擦过她的脸。叶星呼吸一滞,心跳几乎失控。苏熠没有急着吻她,而是细细地嗅着她的气息,像是一头小鹿在确认他的爱人。 叶星还是气鼓鼓的模样,嘴唇微微抿着,可那双眼睛却怎么也掩不住那丝慌乱与期待。苏熠的目光逐渐变得深沉,小鹿般的眼神此刻也染上了情欲,灼热得让叶星有些心慌意乱。 她刚想撇开头,却被苏熠的大手固定住。他终于吻了上去。那感觉像是含住一朵玫瑰般,轻柔又热烈。他吻住了叶星微凉的唇,却没有动。 叶星很快就被那种炙热的温柔融化了,像是要溺在他的气息里了。他的唇才稍稍离开,她便下意识地吻了上去。苏熠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腰背,将她拉得更近。 叶星当然知道他在玩欲擒故纵,偏偏自己还上了当,一会儿这人又可以说是她主动的了。她扶住苏熠肩膀的手微微收紧,轻轻拍了他一下以表达抗议,却显得有些无力。 “你这样,一会儿又睡不着了……”叶星喘着气,小声嘟囔,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苏熠凑近她的耳边:“担心我睡不着吗?那留我过夜?” “科学家!你怎么这样!”叶星恼羞成怒地瞪他,眼神却有些发飘,脸早就红透了。 苏熠含笑,像是逗弄她似的,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将声音压得更低:“科学家也是人。如果你倾向于从物理层面推进关系,我也不介意……” 叶星急得满脸通红,慌忙推开他:我介意!” 苏熠忍不住低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那等你召唤。” 他的手却依旧稳稳地搂在她腰间,指尖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叶星心跳如鼓,却也没再挣扎。苏熠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像两颗温柔的星,牢牢吸引着她,叫人移不开视线。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又吻了上去。叶星半推半就,最终还是被他吻得浑身酥软,心里的防线也逐渐崩塌。 苏熠像是在品鉴一份甜品般,细细地吻着她,唇舌间流连着的,都是细腻的情绪。 叶星终于放弃了抵抗,一点点回应他,将他汹涌的情绪融化在她绵软的舌尖下。 她坐在苏熠怀里,被他小心地捧着。他有些急切地想要将她揉进怀里,像是怕她随时会逃开。叶星几乎要倒在他身上,只能勉力克制着,双手搭在他肩上,想要维持一点呼吸的距离。可她哪里抵得住苏熠的力道,稍稍一动,反而贴得更近了。 忽然,叶星感觉到苏熠身体的变化,心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猛地站起身,气呼呼地指着苏熠的鼻子,正要发脾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哽住了。 苏熠还坐在沙发上,顺势搂住她的腰。叶星能感觉到他一呼一吸间的克制,和刚才那种霸道又炙热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的他,像一头受伤的狮子,靠在她腰间,带着一点疲惫和脆弱。 心里那股恼火忽然烟消云散,反倒生出一丝心疼和不舍,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抚上他的头发。 苏熠没有动,像是怕惊扰到这难得的温存。他把脸埋进她的腰间,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手臂圈得更紧了一些,生怕她再次逃开。 叶星的手微微颤抖,却也没有抽回来。她感受到苏熠灼热的呼吸扑在她腰侧,忽然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心里那种莫名的刺痛和酸涩感,交织成一种无法言说的困惑。 一年前,在阿根廷的某个酒店房间里,她和顾谨的婚姻就是这样走向尽头。 第10章 我们离婚吧。 2024年5月2日 【看到你的朋友圈了。】 2024年8月1日 【嗯。】 叶星的膝盖像卡了刀片似的,肿到连护膝都套不进去。顾谨却还在一遍遍念叨:“你就是缺乏运动……” 她几次拒绝高强度的徒步,顾谨还是苦口婆心地劝:“大家都去,就你不去,他们会觉得你孤僻。” “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 “我的同事,你也不在乎吗?” 果然,还是这句话。她几乎可以预见到顾谨的反应。 “别人怎么看就那么重要吗?他们又不会当着你的面说。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去了,这样的理由不行吗?” “还是去吧,不然他们会觉得留你一个人在酒店不放心。总不能让大家都迁就你吧,出来玩还是要跟紧队伍比较好。”顾谨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却没有看向叶星。 叶星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不是第一次了。顾谨总是习惯性地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一边强调“不要麻烦别人”,一边默认叶星必须配合他。哪怕她真的不舒服,哪怕已经表达过抗拒,都是无效的挣扎。 叶星实在不想再放大这个矛盾了。反正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跟着他们的安排,也算蹭吃蹭喝了。于是她强撑了一整天,拖着伤腿,陪着笑脸,咬牙坚持走完每一段路程。中途实在撑不住,也只是找个地方稍作休息,然后继续咬牙跟上。 可回到酒店,才刚坐下喘口气,就听到顾谨背对着她冷冰冰地说:“你还是要加强锻炼,不能让大家老是等你。” 叶星忽然觉得心里某处被什么东西狠狠砸碎了。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他,试图在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到一点情绪,可顾谨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叶星彻底明白了——无论她如何表达,顾谨都不会理解。他习惯性地将“别人的看法”视作生活准则,而她,只是这个准则中需要被规范的一部分。 一种说不清的疲惫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将她所有的力气一层层剥离。她突然意识到,长久以来的抗争、忍耐和妥协,像是在跟空气搏斗,毫无意义。顾谨并不觉得这是在压抑叶星,相反,他笃信是他让叶星“变得更好”。 那一刻,叶星终于清晰地认识到,她和顾谨之间最无法调和的矛盾,是关于自我认同的根本分歧。 顾谨总是站在“正确”的一边,像个完美的指南针,永远指向别人期待的方向。叶星则渴望随心而动,无论是人生,还是旅途。因此,他们的步调总是对不上。顾谨总是在寻找最优解,叶星却认为沉浸在当下才是最美好的。 每次出游,顾谨都会提前做足功课,列出详细的打卡清单:哪家餐厅评分最高,哪个机位最出片,哪条路线最省时省力。他总是像完成任务似的,严格按照计划一步不漏地执行,否则就是辜负了他的“期待”。就连天气突变,也能让他阴沉一整天。 有一天,他们在湖边的小镇上漫步。叶星喜欢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铺满面包石的小路上,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洒在身上,心情难得轻松起来。 走到一个街角时,叶星忽然停下脚步。那是家不起眼的小咖啡馆,窗边的小桌正好被阳光笼罩着。一位精致的老太太戴着一顶滑稽的毛线帽,优雅地搅拌着奶泡。她面前摆着一小盘饼干,偶尔抿一口咖啡,朝叶星笑了笑。 “我们进去坐会儿吧。” 顾谨顺手掏出手机查了一下,眉头皱起:“才3.6分,算了吧。” 叶星的目光还留在那家咖啡馆的窗边,望着那束温暖的阳光和老太太脸上的笑意。顾谨没有催她,但也就那么站着不说话,像是在等她打消念头。 第12章 他带着叶星绕了好几个街道,终于找到了一家评分4.9的咖啡馆。店里干净明亮,装修考究,顾谨心满意足地给她点了一杯flat white。咖啡的确很好喝,只是窗边没有阳光了。 “刚才那家也不错啊。” 顾谨像是没听懂:“可是评分不高啊。你想喝咖啡的话,这里肯定更好。” 叶星没有再说话了。她只是想在那个阳光洒满窗边的小桌坐下,和他聊聊天。可这些情绪,顾谨好像从来都看不到。 她的手指摩挲着瓷杯沿,咖啡是一口都喝不下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空荡感。顾谨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她也可能再也不会走进那家街角的咖啡馆。 他们旅途中每一步,都不是探索,而是按别人的推荐组成一条最佳效率再走一遍。偶尔,她会试图打破这种模式,和她聊那些微小的感受,比如湖面粼粼的波光,或是远山氤氲的雾气,可顾谨总是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句,接着继续讲解他查来的景点信息。有时只是淡淡地“嗯”一声,有时干脆沉默。 顾谨像个行走的打卡机器,从旅途到人生都是如此,按部就班,高效地完成每一步,可叶星不需要这些。她想停下来,浪费时间去点一杯浪费钱的咖啡,看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可这些,在顾谨的世界里没有意义。 “我们离婚吧。”叶星的声音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像是在说“今晚不吃了”。 顾谨愣住了,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沉默地坐在床边,伸手搂住叶星的腰,不发一言,也由着她就这么站着。 他将脸埋进叶星的腰间。温热的呼吸拂过肌肤,明明如此贴近,她却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叶星感到一阵钝痛,像心脏被拧了一下。离婚并非一时冲动,她想过很多次,背对着他演练过上百次如何说出口。可真正说出来时,竟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生机。 顾谨靠在她腰间,像个疲惫的旅人,眷恋故乡片刻的安宁。叶星有些自嘲地想,或许他并不是真的舍不得她,而是害怕离婚这件计划之外的事吧。 恋爱是造物为了物种繁衍而设下的陷阱,婚姻则是人类社会经济利益和财产继承的合法纽带。 他们也曾有过激情,那种荷尔蒙驱使下的快乐让她一度以为找到了归宿,顾谨也确实一度扮演着叶星眼中的完美恋人。可当滤镜渐渐褪去,步入婚姻,步入琐碎的日常,她才发现,原来彼此之间毫无引力。 自我认同与生活方式的冲突将他们的婚姻碾得支离破碎,留下满地残片。他们只能各自拾起,试图重新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自我。 叶星的自我一直都是破碎且强大的。她有棱有角,像一块未被打磨的顽石。她执着于真实的表达,不愿被规则驯化,哪怕生活因此陷入泥泞。 而顾谨的自我,好像一团雾。他一直都很正确,永远的模范丈夫、模范恋人、模范同事,自愿地活在规则和标准的框架里。 他的行为像程序一样精确,可一旦面对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便显得茫然无措,既不感兴趣,也不愿冒险去做出独特的判断。小到一个街角的咖啡馆,他都不会去试错。 他的温柔和稳重并非出于个性,而是源于对社会期待的内化。正因如此,叶星觉得他就像个空心人,缺乏灵魂。 叶星忍不住苦笑,喃喃道:“顾谨,到底有没有什么,是你自己喜欢的?” 顾谨没有回答,仍旧沉默地抱着她。 这一刻,叶星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异,不是三观不合,而是对自我和生活的理解背道而驰。她想要的是一个能与她并肩同行的人,而不是一个在既定轨道上按部就班的饭搭子和床伴。 她无法和这样的人共度余生。 叶星像暴风雨中的枯树,摇摇欲坠。两人的眼神都是空洞而疲惫。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走到了这种两看相厌的地步。她不知道,那个她深爱过的顾谨,到底去了哪里。 那些“正确”的行为和想法,像一面厚重的玻璃,将他的自我层层包裹。他看不到他自己,叶星也触碰不到。 她是风暴中心,情绪翻涌、不可控,而顾谨则像远处一座孤岛,岿然不动。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像潮水般吞没了一切声音。 “我们离婚吧。”叶星依旧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为什么?”顾谨终于开口,沙哑的声音像是一根拉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叶星苦涩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好像做什么都不对。” “我也是……”顾谨没有再问下去。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像溺水的人终于松开了攀附的浮木。这场风暴,他真的撑不住了。 他们刚在一起时,他总是这样温柔地拥抱她,像要将整个人都埋进她的怀里。然而现在,这样的温度却刺痛了她,像伤口淌出的血,比体温还高,却让心底发寒。 苏熠也这么安静地抱着她,看不清神色,却能从他的克制中感受到他隐忍着的情绪风暴。那里面裹挟着无尽的悲伤,像暴雨前凝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了。 “为什么……”叶星下意识地发问。她不懂苏熠为何突然很悲伤。 苏熠抬起头,眼底氤氲着湿意:“星星,我真的很喜欢你……”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痛楚和犹豫,好像是下定决心的一次坦白。 某种模糊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她脑袋忽然刺痛了一下,身体晃了晃站不住。 苏熠扶住摇晃的她,眼神瞬间变得慌乱:“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叶星咬住嘴唇,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稳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她搂进怀里,近乎哀求:“别走,好吗……” 叶星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低地飘出来:“我也不知道……” 那种无以名状的恐惧和无助,像一张巨大的网,缓慢地收紧,一点点吞噬她。她怕极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温柔,因为那温柔曾是她的救赎,却也成了她无法逃脱的牢笼。 第11章 你是真的,对吗? 2024年5月3日 【你那里天气怎么样?】 2024年8月2日 【凉凉的。】 叶星猛地睁开眼,一瞬间竟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冷汗,心跳砰砰地撞击着胸腔。 她盯着天花板发了几秒呆,脑海里仍残留着那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画面——苏熠站在她身后,眼神沉静,一动不动。渐渐地,他的五官一点一点变了样,像水面扭曲的倒影,慢慢变成了顾谨。 她在梦里吓得动弹不得,想喊也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步步从她身后靠近。 她深吸了口气,翻身坐起,额头抵着指节蹭了蹭,掌心也沁着汗。 是梦。只是梦。 她想强迫自己把那个画面从脑海里擦掉,可越想越清晰,呼吸也越发急促了。 她试着回想昨天的愉悦来洗清这份焦虑。 苏熠很耐心地教她怎么在水里漂起来。苏熠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耐着性子一遍遍问她,哄着她,最后还把她哄睡着了…… 昨晚她有些头疼,估计是一整天消耗太大了。苏熠给她拿了药,哄着她吃。本来她一直都按时吃药的,突然就有些不高兴了…… “不吃,吃了头疼。”她抿着嘴就是不肯张嘴。 她的药被她放在柜子上方,以免自己神智不清的时候误食。虽然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但她还是保持着这个习惯,即使不太方便。 “你确定你要这样?”苏熠伸手帮她拿药,保持着从背后环抱着她的姿势。这让她有些尴尬,不敢回头看他。他说这种话总带着点坏笑,叶星知道自己讨不了好的。 “那我吃了头疼……” “你没有按时吃才会头疼。” “我天天吃好吗!” “按时吃,这都快十一点了。吃完睡觉,听话……”苏熠说着将药喂到她嘴边,又给她递了杯水。 她只得乖乖吃下。其实她还是很吃苏熠这套的。他在南极的时候就这样,其实向来都是直球选手,只是那会儿他还有些谨慎和克制,跟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从不贸然越界。现在他像是得到许可了,变得有些明目张胆,看她的眼光也总是藏不住欲望。 叶星忽然身体就悬空了……“你又干什么呢?” “吃完药就睡觉。”苏熠抱着她就往房间里去。 “你放我下来!” “情绪别这么激动,一会儿睡不着了。我看着你睡下就走,不然我也睡不着……”苏熠将她轻轻放在床上,附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叶星眨巴着眼睛看着靠在床边的苏熠,心跳缓缓平复下来,却一时难以置信。她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他纤长的睫毛,又碰了碰他高挺的鼻梁,好看的唇瓣。难以想象这么好看的人是从南极跑到云南来找她的…… 第13章 “你是真的,对吗?”叶星喃喃地问,像是在说梦话。 “要试试吗?”苏熠揉了揉她的头发。 叶星倏地把被子往上一拉,把自己裹成了一团,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你、你说什么呢!” 他将手伸进被窝,在她一阵惊呼中握住了她的手。 “真实吗?”他看着她,眼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又忍不住笑她一惊一乍的反应,“想什么呢?不是说好了,等你决定,慢慢来吗?” 说完,他俯身靠近,在她扑闪扑闪的睫毛上落下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给你十秒钟,闭上眼,快睡。”他又带着那种坏笑,“不然……就不用睡了。” 叶星更加难以置信了。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喜欢她?她侧过身,面朝着苏熠,握住他的手放在枕边,细细地嗅着。他的皮肤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但很安心,很温暖。 苏熠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静静地看着她,没再说话。 叶星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又会突然睁开眼确认他还在不在,再紧一紧握住他的手。 每一次,苏熠都哄着她:“我不会走的。放心睡。” 他低哑的声音一遍遍地在耳边回荡,像古老的魔法,为她修补梦境边缘那些细小的裂缝...... 她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为何,梦境里仍是一连串的噩梦。 “他不会变成顾谨的。”叶星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和顾谨不一样。 顾谨不会在同事面前维护她,不会将她护在身后,不会耐心带她游泳、哄她入睡。顾谨不会在她发作时替她收拾残局,不会在深夜里一遍遍劝她吃药。 她挣扎着从梦里游了出来,终于把脑海中那些噩梦的残影甩干净。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帘子。 清晨的阳光已经洒满庭院。杨姐的猫又溜过来晒太阳了,这会儿正在窗外的草坪上伸懒腰。 她住的这家民宿,坐落在高美古村边缘的一块缓坡上,海拔不算高,屋后是一片低矮的林地,风穿过枝叶时会带着山间湿润的气息。 这是她的心理医生推荐的地方,说这里人少、光污染低、适合静养。“离人群远一点,才能离自己近一点。”她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这段时间下来,身体的确比之前好多了,头疼的次数也少了。 阳光顺着屋檐爬进小院里,落在木栏杆上,落在青石板上。远山上还裹着些薄雾,金光被云层晕开,像是谁用极细的毛笔蘸点金粉,描上了金边。叶星原本还有些阴郁的心情,一下子就明亮了许多。 她突然很想确认一下苏熠的存在。 反正苏熠说了不着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至于是不是要冒着风险再趟一次风暴,边走边看吧。 苏熠没有住在天文台的宿舍。他从来不掩饰自己是追着她来的,所以干脆也住进了老李的小院,每天从这里往返台里。倒也自然得很。 现在才七点多,苏熠应该快醒了。叶星洗漱完,挑了件橘红色的裙子,整理一下被他吹得乱七八糟的卷发,又画了个淡妆。阳光正好,她想着,约苏熠去隔壁杨姐的咖啡馆喝杯咖啡、吃个烤面包。他一定会很高兴。 苏熠的房间在小院的另一侧,门还关着。阳光透过青枫树洒落在他门前的青石板上,风吹起几片叶子,也带着光一并雀跃起来。枫叶大多还是绿的,只有极少几片悄悄泛起红来。 她偷偷走进苏熠的门口,打算在敲门时假装成老李。虽然这个举止很幼稚,但苏熠一定会很高兴。 她没注意到树下的阴影里站着人。直到余光一闪,她才猛地顿住。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青枫树下。他背对着她,半蹲着逗那只懒洋洋的猫。那猫趴在石板上,眼睛半阖着,连动都懒得动。 他回过头来。 果然是顾谨。 叶星脑子里“嗡”地一声响,一瞬间空白得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整个人像是被定住,又像是如履薄冰,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这么早醒了?”顾谨站起身,朝她笑了笑,“我以为你还有一会儿。” 他若无其事的语气叫人莫名烦躁。叶星下意识退了一步:“你怎么在这儿……”她的声音发干,连自己都听出了慌。 顾谨的神情有些错愕。他往前几步走进阳光里:“昨晚睡得还好吗?” 叶星没接话。 正说着,房东老李从旁边的木门里探出头来,呵呵笑着:“小年轻起得真早,好啊。诗酒趁年华,磨磨唧唧可就晚了。” “不是……”叶星下意识想解释,却语塞。她回头看了一眼苏熠的房门,门还紧闭着,这让她心跳更加乱了。 “我们已经......” 她正想开口解释,顾谨却抢在她前面开了口,笑得很自然:“她怕晒黑,早起散步。” 叶星几乎是被他这种熟稔的态度点燃了怒火。他还是这样——总在她还没准备的时候替她发言,把属于她的叙述轻而易举地抢走。明明他们早就离婚了,早就不是“我们”了,他却像什么都没变过一样,继续演那套体贴、默契的旧戏码。 他难道不知道吗?他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极大的冒犯了。 她盯着苏熠的房门,心乱如麻。这个时间点,苏熠说不定正准备出门。如果他现在出现…… “我……我忘拿手机了。”她扔下这句话,转身就回了房,甚至反锁了门。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慌,为什么还要动气。也不知道此刻心里更怕的,是顾谨突然出现,却没说明来意,还是苏熠下一秒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想发条消息给苏熠,先解释一下,免得他误会。正打开手机,却看见苏熠的微信弹了出来。 【苏熠:我准备起飞了,想着你还没醒就没打扰你。我要出差几天。】 【苏熠:给你留了一把钥匙挂在你门把手上,万一你又把家里砸了,就去我那儿睡,等我回来给你收拾。】 【苏熠:记得按时吃药。】 【叶星: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苏熠:昨晚观测数据出了点问题,要去另一个台站交叉验证一下。】 【叶星:是宇宙在为你闪烁吗?】 【苏熠:是意外吧。比你还意外……】 叶星忍不住笑出声。听起来确实挺急的,但他居然还有心思打趣她。 【叶星:好吧,那你快去吧,一路平安。】 【苏熠:嗯。】 【叶星:好。】 她看着对话沉默了几秒,最终没有把顾谨的事告诉苏熠。 第12章 他很喜欢我。 2024年5月4日 【你喜欢吃汉堡吗?】 2024年8月3日 【我不吃番茄。】 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叶星换了身休闲的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去出去见顾谨一面。 顾谨那种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有什么绕不过去的事,他断不会大老远跑来云南找她。 叶星猜想,多半是为那点版权的事。 《造物陷阱》出版之前,是他们最亲密的一段时光。那时他们还没结婚,顾谨第一次真正走进她的世界。 他基于一个开源大语言模型,搭建了一个定制化的角色对话系统。叶星总说他对她的世界不好奇,所以他试着搭建一个他可以理解的,叶星的世界。 那时的顾谨,会跟她讨论人物小传,揪着主角的语气细节聊到半夜,最终训练出一个能模拟角色思维的人格化ai。 这套系统后来接入了他所在的研究平台,作为一个文学人格对话ai上线试用。 随着模型不断优化,它逐渐具备了人格连续性和情绪反馈能力,像是活了起来。她写不下去的时候,就和这个ai聊聊天,很多剧情都是在那样的互动里慢慢写出来的。 后来小说火了,这个ai也火了。顾谨的事业,也因此迎来巅峰。 问题出在离婚的时候。 模型是顾谨搭建的,系统架构归他,但角色原型、语料文本几乎全部来自叶星。 顾谨做事一向严谨,说是为了避免后续商业争议,把模型中的语料、人格、迭代后的收益、责任一条条划得细如发丝。 而叶星只想快刀斩乱麻。 于是,这场原本可以体面结束的关系,最终走上了法庭。一整年的离婚官司,也把两人仅存的一点温情消磨殆尽。 除了她的心理医生,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哪儿。想来也只有她还没修改密码的购物网站有她现在的住址了。 她盯着青石板上的光斑,喃喃道:“活该。” 门把手上果然挂着一把钥匙。叶星妥善收好。苏熠居然就这么把钥匙挂在门口。老李和他那条狗天天窝在隔壁杨姐的咖啡馆,好在这里人少,游客也不多。 顾谨就在院里的石桌旁站着。叶星出门前带上了电脑,里面存了许多之前离婚的材料。 第14章 “坐吧,找我什么事?”叶星坐下打开了电脑,和过去每一次协商时一样,她都是盯着屏幕看材料。 顾谨没有立刻开口,看着她片刻,才说:“我在天文台有个项目,顺便过来看看你。” “……”叶星在屏幕上按下一连串省略号……前夫和现任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这是什么大型修罗场? 手指在键盘上漫无目的地敲了几下,借着电脑的掩护,她偷偷抬头看了顾谨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她这才发现顾谨的变化挺大的。算起来,他们正式离婚到现在也有小半年了吧。他看上去清瘦了不少,肤色黑了些,头发还有些凌乱,看起来应该有段时间没怎么好好收拾了。 “你怎么会突然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叶星合上电脑,刻意很客套地说。 她并不相信顾谨会被派到这种地方。从前他去南极时还很年轻,可自从那个ai项目上线之后,顾谨就进入公司的管理层了。 “跟南极是同一个项目,”顾谨淡淡地解释,“都是天文观测站的ai升级。” 叶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了。她低下头,有些茫然地盯着地面。 杨姐的猫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了。那猫平常怕生得很,估计今天咖啡馆那边人多,它才难得跑来这边晒太阳。 “花花……”叶星轻声喊着,垂下手摸了摸它。这只长毛橘猫马上倒在地上,惬意地在她脚边翻着肚皮晒太阳。 顾谨又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个早餐?” “吃过了……”叶星声音很轻,目光依然落在猫的身上,没有抬头看他。 她根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眼前这个人。 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连尖锐的话都很少讲。她也记不清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的引力逐渐消失了,变成了日复一日的疏离与沉默,彼此暗戳戳地互相挤兑。 她想逃离这种令她窒息的尴尬。这种尴尬,贯穿着他们过去整个婚姻生活。明明是夫妻,却总像是关系很浅的熟人,说话客套又疏远,相处融洽却寡淡。没想到再见面还是如此。 “快到上班时间了,你还有工作吧?”叶星站起身,慢慢收起电脑,“我也有点事,先回去了。” 她仓皇起身,几乎想要溜走,实在是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也不想再给顾谨开口的机会。 “你谈恋爱了吗?”顾谨的声音忽然响起,听起来像是没准备好就说出口了。 叶星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问题,或许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先跟顾谨说,再跟苏熠说。嗯,就这么办吧。 叶星转过身来,很认真地看向顾谨,声音比她想象的更平静:“我遇见一个很温柔的人。他很喜欢我。” 顾谨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叶星很快打断了他:“他叫苏熠,是个天文学家,最近也在天文台工作。他就住在这个小院里。” 叶星说完这番话,就准备转身离开。顾谨却在这个时候,又一次开口了。 “听起来,你也很喜欢他,是吗?” “是。”叶星这次毫不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她其实没想好是不是要正式谈一场恋爱,但现在的状态和谈恋爱也没有什么区别。可能再正式一点的话,就要报备行程吧,或者时刻保持联系?可苏熠绝对不会给她压力。如果她想保持距离,一个人静静待着,他一定很理解。 “好……”顾谨轻轻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但他终于没有再追问了。 “我这段时间偶尔会来云南看看,需要带点什么东西的话,跟我说。” “好。” 他们像久别重逢的老同学。曾经亲密无间,如今却只能在彼此眼中看到陌生和错愕。那些从前的美好,如今提起都如鲠在喉。聊聊现在吧,怕是早已无话可说。谈谈未来,又明知再无交集。于是,只剩不痛不痒的寒暄。 叶星转身回房,心里隐隐有些内疚。她又忘了关心他了。 顾谨总是抱怨她不关心他。 “你根本不爱我吧?你连我小说主角叫什么都不知道!”那时他们还没结婚,叶星有些情绪总是用撒娇的语气掩饰过去。 “你都不关心我,你连我写代码用的什么语言都不知道。”顾谨总是调侃她,现在想来,也是带着情绪吧。 她的确很少关心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后来她意识到了,也会刻意提醒自己去问问他和同事相处得怎么样、今天吃了没、冷不冷、累不累……但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生硬、敷衍。她自己并不需要这些琐碎的嘘寒问暖,但顾谨是很需要的。 “你多关心关心我就好了……”他一次又一次向她索取这种她并不能完全理解的温柔与关心。最初她会满足他,当成是一种妥协吧。毕竟除了满足他,她也找不到其他方式来表达对他的爱意。可日子久了,她自己反而开始心虚,好像她是真的不会爱人。 今天的场景尤其尴尬,前夫都已经关心到她有没有谈恋爱了,她难道要礼尚往来地问一句“你呢”?这显然不行,可还能说点什么呢? 叶星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这种无意义的纠结。她打开柜子翻出苏熠之前买的法棍,又取了些黄油抹上,打算给自己泡一杯咖啡。今天索性就待在屋里安心写小说算了。 苏熠好像也没说要去哪儿了,她竟也完全忘了问。她有些失落。难道自己天生就不懂得关心别人? “真正的关心是走进对方的孤独里。”叶星一直笃定地这么告诉自己。只是这个念头如今也越来越动摇,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始终不敢去确认。 或许,该问问医生吧。她的心理医生建议她到老李的小院来疗养,原本约好了每周二上午的视频咨询。但上周二她跟霍昕和张璐去镇上赶集了,再之前的一周医生又刚好休假,因此已经整整三周没和医生聊过天了。 医生叫沈淳,其实是杨姐的朋友,但杨姐咖啡馆不提供住宿,所以杨姐把她安排到老李这边住。 “沈医生~”叶星的心情格外好,没有因为顾谨的出现和苏熠的离开而波动。 “叶星你好,今天心情不错呀。”沈淳是个中年女性,认识叶星也有七八年了。 “嗯!”叶星雀跃地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吗?好久没跟你聊天了。” 叶星有些满意又有些害羞,呵呵笑着。 “你谈恋爱了?”沈医生狐疑地看她。 “算是吧……”叶星摸着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苏熠,就是我在南极遇到的那个天文学家,他看到我朋友圈的照片,就直接来找我了。” “这倒是挺浪漫的。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上次跟你聊的时候,你还没提到。” “就半个月前吧,挺突然的,就来了。” “那你前夫呢?还有联系你吗?” 叶星立刻撅了撅嘴,有些不满:“联系倒是没有,不过他本人来了……” 沈医生的目光稍稍一凝,叶星继续抱怨道:“不过他是顺路啦。他在天文台有个项目。我正想告诉你呢!苏熠现在也在这个天文台工作,好尴尬……” “这样啊……那你打算怎么办?总得告诉他们吧?” “还没想好呢。我刚跟顾谨说了苏熠的事,但苏熠今天刚好出差了,现在还在飞机上,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沈医生斟酌着开口:“反正他们现在算是同事了,要不你找个时间,把他们俩都叫到杨姐的咖啡馆,一起坐下喝杯酒,聊聊?” “你到底是医生还是魔鬼!”叶星夸张地喊了一句,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这种事她绝对做不出来! “好吧,我看你最近状态不错,记得要按时吃,别忘了。” “知道啦。”叶星轻快地应着,心情特别好。 第13章 哦,你要去看别的星星了..…… 2024年5月5日 【你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2024年8月4日 【佛罗伦萨这该死的雨什么时候停】 叶星还是没有把顾谨的事情告诉苏熠。 【叶星:你到了吗?去哪里了?】 【苏熠:刚到西宁,准备转车去冷湖。】 【叶星:好。】 【苏熠:你还好吗?】 【叶星: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熠:等这轮观测周期结束我就回去。】 【叶星:嗯】 她一整天都在刻意找事做。一会儿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一会儿拆磨豆机的配件,一会儿又擦拭那些昂贵的咖啡杯。 起初,她像候鸟迁徙一般,把这个小院当成临时避难所。后来,她像蚂蚁搬家,一点一点把自己熟悉的物件搬过来,甚至一度考虑过要不要干脆在这里买套房,把自己连同这些不会说话的家当一起安顿下来。 一直忙到傍晚时分,她才坐下来准备写点什么。《造物陷阱》的续作已经搁置大半年,结尾始终空着。每次一想到这部小说还差一个结局,她就莫名地焦躁不安。 第15章 直到杨姐过来敲门,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饿了。 杨姐喊了霍昕和张璐一起去她院子里吃晚饭。她总是那样从容,说话时语调温软,举手投足都带着点淡淡的疲倦,却不失优雅。大家都叫她“杨姐”,但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 老李在一旁支了张野餐桌,独自抽烟喝酒。杨姐嫌他烟味重,不愿与他同桌,却也没撵他走。他们好像一直是这种相处方式。 张璐老想八卦他俩的故事,但杨姐总是轻轻巧巧地把话揭过去,老李更是从不搭理她。 叶星想,他俩之间啊,像一个没能写完的故事,结尾还空着,但谁也没打算继续往下写。那些没说尽的话,留白反而比更体面。他们把未尽的爱意妥善收好,等有一日黄昏落在肩头,再一同放生。 平常叶星是最喜欢杨姐的饭菜的,但今天她有些心不在焉,饭也没吃几口。 “跟苏老师闹别扭啦?”霍昕一边给她夹菜一边揶揄她。 “苏老师怎么舍得跟她闹别扭?她这是自己跟自己闹别扭。”杨姐为她添了一碗汤。 “我前夫来了......”叶星嚼着一口饭,支支吾吾地说。 霍昕差点一口酒喷出来,连向来沉默寡言的老李都侧过头看她。 “这不是挺好的吗?”杨姐撑着下巴望了老李一眼,老李有些窘迫,背过身继续抽烟了。 “那他人呢?”张璐问。 “在天文台那边吧?他有个项目在这里。”叶星含糊不清地说着。 霍昕这回是真的把酒喷了出来,张璐一边替她擦衣服一边替她把话说全了:“那岂不是修罗场?前夫和现任在同一个地方上班?” 霍昕直摇头,杨姐含笑点头。 “我还没跟苏熠说呢,正好他这几天出差了。”叶星低声说,“回头再说吧。” “改天喊他俩一起过来吃顿饭吧。” “杨姐!”叶星瞪大眼睛,“你怎么跟沈医生一样?你们根本就是魔鬼吧!”她鼓着腮帮,一脸气恼,像个暴露秘密又不想承认的小孩。 张璐想追问几句,却看叶星已经低头认真扒饭了。叶星的嘴很紧,加之她确实不想提顾谨,张璐她们并没有从叶星嘴里翘出什么话。 回到房间后,叶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脏扑扑跳,怎么也睡不着。她起身打开柜子,翻出那个硬盘。那是她跟苏熠一起旅游时拍的照片,今天收拾行李时正好拿了出来。 离开南极后,他们在乌斯怀亚待了三天,苏熠陪她去了三次火地岛公园。 那里有一间“世界尽头的邮局”——一座小木屋搭在木栈道上,看起来像是年年翻修却从未完工的违章建筑,门口还竖着一个夸张的黄色邮筒。 那间邮局像是凄风苦雨中守着篝火的老人,被岁月和海风反复打磨得斑驳。邮局的工作人员也的确是个退休老头,大多数时候都不开门。叶星第一次来时就扑了个空。其实大多数游客都见不到这个老人。顾谨那时就说了,不太可能赶上,也没什么必要。叶星却固执地想要盖个邮戳,寄一封明信片。 苏熠真的就陪她去了三天,还陪她坐了三遍火地岛公园的小火车。叶星的人生理想之一就是在公园里开小火车,还得是红色的那种。但之前叶星跟顾谨去的时候没坐,顾谨觉得这个项目的性价比不高。 “没见到就不走。”叶星是这么说的。苏熠也就真的每天都陪她去一趟。没想到才三天,邮局就开门了。 三月初的游客不是很多,老头见了他们格外高兴,还跟他们合影了。叶星也终于盖上了那枚企鹅图案的邮戳,只是直到她搬来云南之前,都没有收到那封明信片。 照片里的叶星笑得眉眼弯弯,苏熠却没有看向镜头。他一直都在看着她。 叶星突然很想苏熠。在看不见他的时候才最爱他,她总是这样。 苏熠在身边的时候,她常常不安。怕自己陷得太深,怕他有一天会变,怕人性终究都是一个样......热情短命,深情难守。她怕自己又一次把半条命搭进去。 但这会儿他不在,这种风险就好像暂时搁置了。这份爱意,像橱窗里的甜品。空气里充满香气,她只要沉浸在甜甜的氛围里就很满足,不必真的尝一口。 手机一震,弹出消息。她立刻坐了起来,摩拳擦掌,一副期待已久的模样。一看到是他,她连眼角都带着笑意。 【苏熠:我这边信号不太好。】 【叶星:你在干嘛呀】 【苏熠:准备去观测。】 【叶星:哦,你要去看别的星星了......】 【苏熠:都没你好看。】 【苏熠:记得吃药,我信号不稳定。】 【叶星:记不得......】 【苏熠:快去】 【叶星:那好吧,那你就去看别的星星吧......】 叶星躺在沙发上笑得合不拢嘴。她都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开心过了。 苏熠不在的这几天,叶星觉得有些无聊了。 他刚来的那几天,虽然还有些拘谨,但几乎每天都会找她说话。叶星并不怎么搭理他,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又忍不住时不时掀开窗帘,偷偷看他在院子里做什么。 老李一个人打理着这个小院,说是“经营”其实不太贴切,不过是把四间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租出去。 但杨姐喜欢花草,老李便把两个院子都打理得很用心,花架、鹅卵石、水缸和青枫树,样样都照顾得细致。 苏熠刚来的那段时间,正赶上老李在搭一个小木屋,经常被老李拉去劈柴。 叶星好几次掀开窗帘偷看,正巧撞上他的目光,有天傍晚她就这么被苏熠抓到了。苏熠摘下干活的手套,朝她招了招手,问她要不要一起散步。 高美古村的傍晚像一部治愈系的动画电影。他们沿着山坡,一路从夕阳西下走到漫天繁星。 天空从一罐橘子汽水,慢慢酿成一杯紫苏梅酒,终于被掌管黑夜的天神一饮而尽。银河便这样缓缓铺开,星星摇摇晃晃,一颗一颗地被点亮。远处是沉静的山峦,近处是偶尔响起的虫鸣,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人。 叶星那天格外话多。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她兴致昂扬地问了他许多问题。苏熠特别高兴。 “那颗星星叫什么?”她随手指了指夜空。天上的星星太多了,她自己都不确定指的跟苏熠看到的是不是同一颗。 苏熠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天文学家吗?你怎么能不知道?” “好吧,那它就叫星星。” “你敷衍我。”叶星不满意地撅着嘴。 “我真的不知道。名字都是人起的,只是代号。它可能叫b612,也可能叫lv426。你看到它就行了,它会知道的。” “那你叫什么?”叶星问道。 苏熠没太听懂,显得有些错愕。 “我是说,”叶星歪着头眨了眨眼,“如果‘苏熠’只是你的代号,那,真正的你是谁?” 苏熠揉了揉叶星的脑袋,宠溺地笑了。他总觉得叶星的脑袋装着一堆无聊又有趣的想法,而他就偏偏都很喜欢。 “那你呢?”苏熠反问她,“你觉得你是谁?” 叶星认真思索了一下:“我可能是2mass j2126-8140。” “那我就是2mass j2126-8140b。”苏熠笑了笑。 “有这颗星星吗?”叶星歪着头问他。 “你有就行。”苏熠又揉了揉叶星的脑袋。 跟苏熠聊天会上瘾,因为他总是能说出叶星喜欢的话,即使拒绝回答也是。渐渐地就变成叶星每天都要找他聊天了。 这几天苏熠的信号一直不太好,大概也是忙着工作,消息经常好久才回一条。叶星起初还有点郁闷,心里嘀咕着,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跟他发一通脾气。可转念一想,自己那会儿断联了整整三个月,也就心虚起来了。 顾谨又来了一趟。他提了些叶星爱吃的零食过来,说是要先回去一趟,过段时间再回天文台。 苏熠从青海又飞去西藏,估计也快回来了。 准备入秋,夜里的小院安静得只剩风声。叶星依旧坐在桌前发呆,电脑屏幕亮着,但文档里一个字都没有增加。 她写不下去,什么都写不下去。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横亘在脑海深处,她翻来覆去、删删改改,始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落笔。 脑子像结了霜,而心跳却快得像电报——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肯定是霍昕和张璐,叶星探出半个脑袋,打算笑着斥她们几句。 可院子里并没有她们的身影。只有一个人,站在泛红的枫树下,身影被夜色拉得细长。 月光正落在他肩头,也给他的眉眼染上点哀伤。 叶星一时没有动,也不出声。她看着他,好像看进了一场梦里。 苏熠也看着她,隔着微凉的晚风,朝她笑了笑:“吓到你了?” 第16章 是苏熠,他回来了。 叶星一下子冲了出去,带着这几天的思念和委屈,扑进他怀里。 苏熠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是张开手接住了她:“我身上脏,全是汗。”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没忍住,揉了揉叶星的头发。 叶星吸了吸鼻子,又往他怀里蹭了蹭:“香香的。”她说这话时,心跳扑通扑通地乱撞着。可她又不确定,那是她的心跳,还是苏熠的。 “回我房间,还是去你那里?”苏熠低头在她耳边说。 第14章 现在还算意外吗? 2024年5月6日 【我的人生汉堡系列要更新了,但巴里洛切那一家还是no.1。】 2024年8月5日 【今天不想搭理你!】 【为什么?】 【你说呢!】 叶星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夜色掩去了她红扑扑的脸,可她这次不打算再逃避自己的爱意。 她踮起脚,将脸埋进苏熠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我好想你……” 苏熠轻轻地环着她的腰,贴着她的脸颊说:“先回我房间吧,我还没洗澡,脏兮兮的。” 叶星被他拉着,乖乖往房间走。其实这几天她无数次在门口徘徊,心里痒得厉害,总想偷偷看看。但又觉得趁人不在进别人房间,像是偷窥人隐私,太不体面了。现在光明正大走进来,竟然也有些局促。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苏熠的房间。他的行李不多,几乎还维持着老李出租时的原样。叶星左看右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可就是让她莫名心安。 苏熠回过头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等我一下,我洗个澡。” 叶星学着苏熠的模样,从背后抱着他,一摇一摆像企鹅一样,一路把他推到浴室门口。 苏熠早就笑得合不拢嘴,转身看着她,眼里盛满了宠溺的笑意。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想等她先开口。 叶星难得没有躲开他的目光。之前她总是心虚地回避他的温柔,这几天没见,她竟觉得怎么都看不够了。 最后还是苏熠先开了口:“给你十秒钟,转身去沙发坐着。否则——”他低头笑了笑,“你就进来吧。” 话虽这么说,他却一点也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还不轻不重地揉搓着她细长的手指。 叶星刚才是鼓起勇气才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这会儿心跳如鼓,被他看得发慌,心虚地抽回手,落荒而逃了。 她躺在沙发上左右翻滚,像被点着的火柴,怎么也扑不灭脸上的红晕,脑子里反复播放着苏熠刚才那句轻描淡写的情话,还有他那双笑意潋滟的眼睛。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接受了这一切,但也许不是突然。她真的很想他。哪怕他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她还是,好想好想他。 这几天她几乎把硬盘里的照片翻了个遍。他们在巴塔哥尼亚自驾、徒步,看了无数个山谷和湖边的夕阳。她给苏熠拍的照片不多,但每一张里他的眼神都溢满柔情。那是她无法抵挡的眼神,是爱人眼里的目光。 水声从浴室传来,像听见一场正在酝酿中的告白,叶星的心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她倒不是害怕,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连坐着的姿势都不知该怎么摆。 吹风机的声音随之响起。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套上连帽卫衣把自己整个人埋进去,又觉得这样太刻意,赶紧摘下来;怕头发乱了,摸了一把,又放下手——一阵兵荒马乱。 就在她反复纠结的时候,房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背后有了动静。 苏熠站在沙发后,穿着黑色t恤和短裤,头发还有些潮湿。他低头看她,眼神干净得像夜雪初霁后的星空,藏不住一点笑意,温柔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捧在掌心,送上云端。 叶星顿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表情都有些呆滞了。她的头发还乱糟糟的,躺着的姿势也不太体面,但就这么躺着也不是,立刻坐起来也不是...... 苏熠绕到她面前,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又在她冰凉的鼻尖落下一个吻。叶星一下子弹坐起来,有点窘迫地理了理头发。 苏熠也不说话,只是坐到她身旁,很自然地把她揽进怀里,手指穿过她的卷发,一下一下地顺着。 叶星还有点不知所措,不敢抬头看他。他却像早就习惯了她的笨拙,又一次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他真的很喜欢这么抱着她。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方才在院子里,借着夜色的掩护,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扑进他怀里。可这会儿,对上他那双藏不住爱意的眼睛,她一下子就红透了。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哼哼唧唧的。 苏熠搂着她,低低地笑出声:“才几天不见,怎么变得这么可爱了?” 终于找到情绪的出口,叶星坐直了身,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梗着脖子仰起头俯视他:“以前不可爱吗?” “现在更可爱。”苏熠的眼里全是宠溺。 “那就是以前不可爱。”叶星撅着嘴,话里却带着点得意。 “你少胡说。”苏熠捏了捏她还嘟着的嘴,“刚才还说想我呢,现在就开始胡说八道。” “那你说我不可爱。你去看别的星星,回来就说我不可爱了。” 苏熠的大手像撸猫一样揉着叶星的脸:“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那你刚刚说我以前不可爱......”叶星小声嘟囔,拍开了他的手。 “把脸转过来。”苏熠懒得跟她绕弯子,知道她又开始胡搅蛮缠了。叶星胡说八道说起来简直是没完没了的。 叶星偷偷瞄着他,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笑意,嘴角扬得几乎要飞上天,却还偏着头不肯转回来。 “十秒钟。”苏熠坐直身体,声音贴得很近,几乎是带着呼吸落在她脸上。 叶星有点心虚,缓缓侧过脸,结果一扭头就撞进了他的眼神里。她一瞬间都有些失焦。 鼻尖几乎相触。苏熠低声说:“我也很想你。” 叶星像是突然触电一般,心虚地往后缩了缩,退回到眼睛的最短焦距之外,仔细看着他。苏熠好像真的累了,眼角泛着淡淡的血丝。 她抬手捧着他的脸,冰凉的指尖轻轻蹭过他的眉骨与眼尾。 “你是不是累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苏熠没有作答,只是轻轻吻了她一下,像风掠过水面,又立刻退开。他看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一点笑意问她:“现在,还算意外吗?” 叶星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了,却还是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有些恼他老是拿这句话来调侃她。 苏熠低低地笑出声,又吻了上来。这一次,他没有再退开。 他将叶星紧紧揽在怀里,几乎不留下一点空隙。她被他吻得有些晕眩,像一只在风里轻飘飘打转的小纸鸢,找不到重心,只能环住他的肩膀,整个人都软软地贴在他身上。 她脑子像打了结,反应慢了半拍,意识还停留在他的指尖划过脊背那一刻。苏熠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处,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呼吸渐渐有些紊乱,皮肤也越发滚烫...... 她就这么靠在他身上抱着他,任由心跳乱撞、呼吸失序,却又一点不想抽身。鼻子忽然一酸,眼眶泛起些湿意,她说不清那是喜悦还是委屈,还是终于遇到温暖怀抱的释然。只觉得自己像一滩温热的水,在他胸膛上慢慢晕开,全部都被他温柔地接住了。 良久,她才撑着苏熠的肩坐起身,眼神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又心虚地移开,声音小得像自言自语:“我……该回去吃药了。” “嗯?”苏熠像是没听清,唇角却扬着笑意。他早就猜到她想溜了。 她连忙补了一句:“我不吃会头疼的……真的。” “嗯。”他点点头,“我送你回去。” 叶星有些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她起身时故作镇定,却差点没站稳。苏熠顺手扶住她,又牵起她的手往屋外走。 “你怎么总把药放那么高?”他一边问,一边从柜子最上层替她取下药箱子。 那是老李自己做的餐边柜,叶星平时用来放咖啡机和器具,最上层是玻璃柜,里面装着她收藏的咖啡杯和豆子。药被她放在最顶层的角落,她要稍微踮起脚才能够到。 苏熠站在她身后,双手环住她,一颗颗将药喂到她嘴边。她没敢回头看他,垂着眼帘,轻声说:“以前有次吃多了,所以后来就放远点......” 他握着水杯的指节顿了一下,力道有些失控,杯沿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把脸埋进她的发丝里,在她红透的耳边落下一个吻,嗅了嗅她的气息。 “你不是说佛罗伦萨下雨吗?”他声音低低的,贴着她的脖子,“下次,我陪你去看夕阳。” 第17章 “好。”叶星应着,转身抱住了他。 叶星光着脚踩在苏熠的脚背上,仰起头朝他撒娇:“我该睡了。” 苏熠在她脸上又落下一个吻:“好,我送你回去。” 叶星踩在他脚面上不肯下来,苏熠只得一步步挪着带她回房。她还不安分地伸手在他腰间轻轻挠了一把。苏熠一边说着“别闹”,一边护着她的背,生怕她突然一个不稳摔倒。 回到房间,叶星像条猫似的一下子钻进被窝里猫着,又从被窝里伸出手招呼他坐到床边来。她又伸出手去牵他,把他的掌心贴到自己脸上,闭着眼轻轻地嗅着。 她眼神亮晶晶的,又一次喃喃地说:“你是真的,对吧?” 苏熠弯起唇角:“那这次……你想怎么试试?” 叶星皱了皱鼻子,却没真的气恼,反而凑过去贴近他,在他脸上用力嗅了嗅。 苏熠笑着伏在她耳边,话里带着点嗔怪:“刚才不是还问我是不是很累吗?我奔波了一天赶回来,你就让我坐地毯上啊?” 叶星一下子就有些窘了。她垂下眼帘,嘴角往下抿,神色间有些心虚和犹豫。 看着她眉头悄悄皱起来,苏熠一下子就心软了。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又吻着她的手背:“快睡吧,你睡下我再走。我不累的,飞机上都在睡觉。” 叶星却往床里挪了挪,拉着他的手,眼神亮亮的,嗓音细细地:“那你上来吧……天亮再走。” 第15章 她的睡前仪式 2024年5月7日 【你看这只章鱼像不像你?】 2024年8月6日 【像个**】 【你就是**呀】 她快要睡着了。 意识像一张被水浸过的宣纸,从边缘慢慢晕开,一点点融化掉密密麻麻的字迹。世界开始失焦,一切都模糊了。 她感觉自己还抱着他的手,又仿佛只是抱着一个温热的梦。 脑子里不知怎的蹦出许多奇怪的词——“黄油星星”、“橘子宇宙”、“天狼星b”……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苏熠像刚烤好的奶油面包,香香暖暖的。她几乎想把整张脸都埋进去。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舌头像是融化在了嘴里,只能软软地哼出几声气音,连自己也听不清。 她像在举行一场郑重的睡前仪式,拉着他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脸颊旁。鼻尖蹭了蹭他的手指,她贪恋他的每一丝气息,想把他带进梦里...... 叶星醒来的时候,已是接近中午,脑子昏昏沉沉的。她依稀记得苏熠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但她根本没听清。 转头看到床边的褶皱,她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可又忍不住悄悄蹭过去,闭上眼,把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大口地呼吸着。 她躲在被窝里回味着昨夜那些暧昧的片段,忍不住有些佩服自己——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她还记得自己一直往他怀里钻。 她总忍不住想去确认他身上的味道,可每次一靠近,又什么都捕捉不到了。于是她贪婪地贴着他,用鼻尖去蹭他的颈窝,抓着他的衣领嗅了又嗅。 终于,在他心跳最剧烈的地方,她找到了最浓郁的气息。于是她满足地把脸埋进他怀里,软软地哼着,在他胸前蹭个不停。 苏熠一开始还很克制。他撑着手臂,在被窝里为她架起一个空间,让她钻进去,搂着她,哄着她赶紧睡觉。 可她越来越不安分,像只硬要撒娇的小猫。她是脸先贴上来的,睫毛扫过他的颈窝,呼吸落在他喉结边缘。软绵绵的气息像一根细软的线,一点点缠住他的理智。 他终于破了功,长臂一收,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她原本已经半梦半醒,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惊得睁开眼,一下子撞进他眼底压抑而炽热的情欲里。她也终于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灼热。 她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可她知道他一向克制,尤其在她吃完药、该睡觉的时候。他从不让她承受任何超出她状态的情绪。他总是把“照顾她”这件事,放在所有本能之前。 于是她还不怕死地,趴在他耳边软软地嘟囔了一句:“你身上香香的……” 苏熠原本绷紧的神经一瞬间崩断了,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垂着眼,将她转了个身,让她背对着自己,手臂仍旧环着她的腰,只是悄悄拉开了点距离。 叶星也很乖,往下缩了缩,抓住他的手放在枕头边,像握着一只安神的符咒,乖乖闭上眼,等睡意一点点将她包围。而苏熠还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在床上赖了很久,看着手机相册中的照片一个劲的傻笑,直到苏熠的微信弹了出来。 【苏熠:醒了没?起来吃午饭】 【叶星:你陪我吃吗?】 【苏熠:晚上回去陪你,今天事情比较多,有几个会,手头的数据还没分析。】 【叶星:那好吧......那我就饿死吧~】 【苏熠:不行】 【叶星:我要饿死自己,让你没有星星】 【苏熠:嗯,你接着胡说八道,我都记着】 【叶星:那你晚上不去看别的星星了吗?】 【苏熠:看你就行】 【叶星:那好吧~】 【苏熠:快起来】 【叶星:那好吧~】 她还赖在床上翻来覆去,其实早就准备起床了,就是喜欢逗逗他。 叶星刚洗漱完,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她还穿着家居服,连拖鞋都没穿就急忙跑出去。 霍昕和张璐正面对面站着,看起来是从屋里一路拉扯出来的。张璐有些激动,还不轻不重地推着霍昕。 叶星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靠近。她最怕的就是这种场面,哪怕不是冲着自己,只要看到别人争执,她就控制不住地心慌,鼻尖一阵阵发酸。 “你能不能有点骨气?只会躲起来?”张璐狠狠推了霍昕一把。她平常总是跟在霍昕身后笑嘻嘻的,叶星从没见她失控过。 霍昕有些踉跄,但脸色依旧平静:“我们不是说好了,这里就是终点吗?” 听到霍昕竟然平静地说出这么残忍地话,叶星的眼眶都湿润了。 “是你说的吧,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张璐逼近她一步,“我的公司要启动新项目,我得回去。你跟我走。” 霍昕沉默了片刻:“我们一起回去,不会更轻松的。你家里给的压力那么大,项目又忙,你扛得住吗?” “你说你不愿意就行,别每次都好像很为我着想。”张璐的声音已经发哑。 “一定要去对抗世界,才能证明我爱你吗?”霍昕看着她,有些疲惫。 她温柔地说:“牺牲可以让故事变得伟大,但不会让爱变多。如果非要放弃一部分自我,才能成就你要的爱,那也许……” 话音落下,院子忽然安静了。 张璐没再争辩。她深深地看了霍昕一眼,抹了把眼泪,转身回房了。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叹息。 老李望着红了一半的枫树,悠悠地说:“什么爱,?什么牺牲?诗酒趁年华,做了再说嘛。” 霍昕摇了摇头:“老李,你年轻时敢吗?” 老李笑了笑:“不敢的人可不是我。” 杨姐站在门口,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随后走向叶星,张开双臂:“小星星,还是你最可爱了。” 叶星被杨姐一把搂进怀里,脑子里还在捉摸着他们的对话。 “年轻人,闹一闹很正常。”杨姐低头看她,“你俩不也在闹?” 杨姐往屋里瞅了一眼,叶星顿时就脸红心跳的。 老李继续收拾院子边上的枯枝落叶,霍昕杵在张璐门前,倚在栏杆上,探出脸晒着太阳。 “有些人啊,也不是非得好好过日子,吵吵闹闹也能过的。” 叶星没太听懂,但杨姐显然已经不打算再说下去,拍了拍她的后背,就转身离开了。 叶星光着脚踩在草坪上,有些烫,也有些刺。她踮起脚走到霍昕身边。她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太擅长安慰别人,也不觉得自己能开导谁。 她在霍昕身旁蹲下,抱起了杨姐的猫,一下一下地顺着它的毛。 霍昕垂着手,也顺势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头发真顺,璐璐就总是毛毛躁躁的。” “你真的不跟她走吗?”叶星低着头,压着声音说。 “我要是跟她走,她会一直爱我吗?” 叶星鼻子一酸,眼眶都湿润了。霍昕蹲下来,伸手替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又顺手抹在猫背上,嗤笑一声:“你怎么像个小哭包?璐璐都没你这么脆。” 她干脆坐在草坪上,抬起手臂挡着眼睛。八月的阳光还有些刺眼。 “你说......要是你没离婚,”她忽然说,“你那个前夫现在还会爱你吗?” 叶星抱着猫,陪她坐在草坪上。她想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也许会吧。” 第18章 “一切?什么是一切?” “就……工作、生活,各方面都没出岔子的话,也许会吧。” “你是说他是这样,还是所有人都这样?” “可能就算一切顺利,也还是会不爱吧。”叶星垂着头,有些沮丧,“如果你从不怀疑爱,当你发现它不在了,可能会特别恐慌。可是,爱会突然出现,却不会突然消失。” 她顿了顿,看了霍昕一眼,又低头继续说:“就算你不想去经历一番撕扯,爱也不会一直不变的。再说了,就算她可能不会爱你,你也不能就这么躲着吧?” 霍昕侧过头看她:“那你呢?你不是也躲着?” “我没有。我都处理完了。” “那苏老师呢?你打算怎么处理?”霍昕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 一提到苏熠,叶星的嘴角几乎是立刻扬起来。霍昕一把挡住她的脸:“行了行了,别笑了,晃眼。” 叶星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草屑,嘻嘻地说:“我去杨姐那儿蹭点吃的。” 走出几步,她忽然回头:“你还是去帮她收拾一下吧,她东西应该挺多的。” 叶星说着就溜达去隔壁吃东西了。杨姐的咖啡馆啥都有,只要杨姐心情好。 “杨姐今天不下厨。”杨姐甚至没回头,语气冷冰冰的。 叶星趴在吧台上,整个人蔫成一团,软绵绵地说:“你刚才还说我最可爱呢~你要饿死你的最可爱了吗?” 杨姐依旧没回头,手里继续擦拭着咖啡机。叶星懒懒地眯着眼,脑袋还趴在吧台上:“杨姐你哭啦?” “没有。”她的声音闷闷的。 “那你咋啦?” “非要咋了吗?” “那好吧……那你就饿死你的最可爱吧……” 第16章 她想在蓝调时刻拥抱他。…… 2024年5月8日 【我路过一家咖啡馆,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进去坐了一会儿。】 2024年8月7日 【好喝吗?】 【不好喝。】 【那我应该会喜欢。】 叶星今天心情美得很,眼睛一直弯弯的,像亮晶晶的糖果纸。杨姐到底没忍住,走过来抚了抚她的头发,像平时她的猫偶尔趴在吧台时那样。 杨姐和沈医生是很多年的好友。医生托她照看叶星,她也确实很尽心,像个温柔的大姐姐。和沈医生不同,杨姐的温柔是没有距离感的。叶星在她面前,总是格外自在。 “小星星,”杨姐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说,苏熠来找你,算不算一种牺牲?” “他赚大发了好吗?我可是最亮的星星耶!”叶星笑嘻嘻地仰着脸回应她。 杨姐被她逗笑了,靠在吧台上,和她并肩趴着,眼神却有些飘忽。她想了想,又问:“那......你要是跟他走,算不算牺牲呢?” “不知道诶,还没想这些。”叶星用指尖卷着杨姐的一缕发丝,懒洋洋地说着。 “那就不想了吗?” 叶星思索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如果我没有在未来来临之前爱上他,那这个未来我根本不用考虑。如果我们真的相爱了,那这个问题就更不需要想了。” “我辞了工作,也切割掉很多冗余的社会关系,包括……一部分亲情。现在的我,其实挺自由的,谈不上什么牺牲。”叶星笑嘻嘻地说,带着几分小骄傲。 “只是这些啊,也是走到三十岁才幡然醒悟,牺牲了很多才换来的,包括曾经的爱情,还有婚姻。所以啊——”她耸了耸肩,笑容软软的,“所以啊——” “如果需要放弃的是自由,那我不愿意。” 杨姐侧过脸摆弄着桌上的绿植,细碎的光尘在她脸上描摹出一道泪痕。 叶星朝她眨了眨眼:“老李不是说嘛,做了再说。” 她拍拍吧台:“杨姐的小星星要饿死啦~” 杨姐最终还是下了一碗面给她。叶星吃了一口,差点没忍住皱眉。咸得发涩,但她还是一口一口吃下去。 院子里安安静静,叶星晒了晒被子,又晒了晒自己。她一整天都在等苏熠。 今天的日落是七点半。叶星是在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决定去接苏熠下班的。 她翻箱倒柜找出一堆不知有没有过期的化妆品,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她计划在五点钟的时候开始化妆,于是四点钟就必须挑选衣服了。 她想穿一条白色裙子,在修身款和宽松款之间反复纠结。修身的长裙勾勒出她局促的姿态,把她的小心思都摆出来了,让她有些难为情。她只好换上宽松的长裙,却又觉得差了点什么。 其实最让她纠结的,是那顶草帽。戴上去当然是好看的,可她平日里从不戴帽子。用力过度会让心事昭然若揭。 更糟的是,那顶摘了又戴的帽子把她的头发压得乱糟糟的。她不得不一遍遍地整理那头长长的卷发。 她不太会化妆,照着教程也总是化不好。眼线是一点一点补上去的,口红也换了好几只。 确认了无数遍,她终于在六点三十分走出小院。傍晚的风有些闷热,吹得她脸颊发烫。 苏熠平时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回来。她一路朝着落日的方向走去,一定能遇到他。 【叶星:我在夕阳下等你】 叶星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看日落。苏熠很久都没回复。 “可是我也没有提前说,他可能正忙着呢?”叶星在心里想着。 “可是今天的落日这么美,他怎么没看到呢?看到的话,会想起我的吧......”叶星在心里想着。 “可是他说要分析数据,估计头都没抬起来吧?”叶星在心里想着。 “可是他晚上不吃饭吗?怎么不问问我吃什么?”叶星在心里想着。 “可是他说有几个会,会不会还在会议室?”叶星在心里想着。 一句又一句的揣测,像海底细密的气泡,悄悄汇成泡沫。泡沫叠着泡沫,竟堆成了浪,在这片山坡的橘子海洋里,涌成一场安静的难过。 “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起我呢?”叶星呢喃着。 落日很美。叶星也很美。只是没人看到,她自己也看不到。她胃里那只蝴蝶掉进这片橘子海中,和漂亮的长裙、精致的妆容,还有被辜负的落日,一同嘲笑她。 “叶星……”他跑得有些急,还带着喘息。 叶星有些茫然。其实刚刚她好几次幻听了。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了。 她在心里准备了好多对白,反复练习着该如何拉开这场落日的序幕。第一句话要怎么说呢?要像昨晚那样扑进他怀里,还是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她想说:“我们去看很多日落。” 她想说:“落日是橘子味的鸡尾酒。” 她想说:“不如我们去米开朗基罗广场的夕阳下跳舞。” 她想念他身上烤面包的香气。 她想在蓝调时刻拥抱他。 就在刚刚,她还想着,要不要佯装生气地说一句:“不给你看星星了。” 可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他是跑着过来的。 而她所有准备好的台词全堵在了喉咙里。她僵着身子,僵着嗓子。 叶星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很可怕,像一个飘荡在悬崖边上的幽灵。 苏熠走了下来,气息尚未平稳,额角挂着些薄汗。在落日的最后一缕光消散之后,他终于走到她面前,接住了她即将坠落的泪。 他的指腹就停留在她眼下,她的睫毛也因此颤抖,像被夜风打湿的蝴蝶,闪着光,却飞不起来了。 她没动,也没说话。 苏熠终于将她揽进怀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乱七八糟的。也可能是苏熠的。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他在风声中低低地说:“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也可能是风说的。她胡思乱想着。 叶星喃喃地说:“我不开心了。” 苏熠捧起她的脸:“星星不开心,是不是就不眨眼睛了?” 她于是眨了眨眼,让泪水落下。 可她很不开心。她恼自己总是这样,把情绪的钥匙交到别人手里。谁都不可以,再喜欢的人也不可以。 可要不是这样,她又怎么能雀跃一整天呢? 光是想着要和他一起看落日,她就已经高兴了一整天,不是吗? 那为什么,还要奢望他来完成她的期待呢?这太贪心了,不是吗? 可如果只有在期待时才能感到幸福,那她此刻的难过,又该归咎于谁? “我还是,不谈恋爱吧......”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先难过了。她不敢去看苏熠现在是什么表情。 “那就不谈......”苏熠淡淡地说着。 叶星没想过苏熠会轻易地答应。她有些失落。她仰着头,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无所谓,却只看到他明晃晃的笑意。 “把嘴撅得这么高,”苏熠低下头,眼里是藏不住的宠溺,“不高兴啦?” 第19章 “我说,我不跟你谈恋爱了。”叶星义正严辞地说,声音却软绵绵的。 “那就不谈,”苏熠笑着,低头在她脸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你不谈,我谈……” 他俯下身想继续亲吻她,却被她躲开了。 “你看不到我的消息,也听不到我说的话吗?”叶星仰着头嗔怪着。 她也不确定自己想怎么样了,连现在自己是什么情绪,处于什么状态,都不确定了。 “意外......”他轻声笑着,还是吻了上来。 可他知道叶星正在情绪上,没有真的罔顾她的情绪继续吻她,只是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着。 “我刚刚看到你的短信,但手机没电了。我一顿好找,才找到这儿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轻不重地揉着她的腰,“昨晚手机没充电......” 一听这话,叶星像只炸毛的小猫,从他怀里蹭地一下溜了出去。苏熠失笑,懒懒地一伸手,把她重新捞进怀里。 “别走,”他俯身贴近她的脸,轻揉着她头发,“陪我看会儿星星。” 苏熠的肩膀很宽。叶星窝在他怀里,觉得这里似乎能容纳她乱七八糟的情绪,却又舍不得让自己的乱七八糟把他也弄得乱七八糟。 蓝色的风和粉色的云在他的肩头打着旋。天空像一张湿漉漉的宣纸,被夜色一点点浸染。世界安静得只剩他的呼吸和心跳。 在蓝色弥漫的晚风里,她终于挫败地跌进他怀里。她后悔刚说出口的话,又庆幸终于说出口了。如果他因此难过,那就难过好了。如果他因此离开,那就离开好了。 执着于对别人的期待,就是把情绪的钥匙交到别人手里,是作茧自缚,是最强烈的不自由。可她总是这样。她想要爱,想要很多很多别人给的爱…… 但爱是一个温柔陷阱,它让人在甜蜜与恐慌中反复沉溺,最后一点一点交出自由与自我,去换取一点点名为安稳的幸福。 她好不容易从婚姻中破茧而出,不能再被诱惑了。可是她挣不开,至少在这个蓝色的夜晚中,她挣不开。 她靠着他,一言不发。 起伏的情绪,时好时坏的病情,像错位的齿轮,磕磕绊绊地咬合着,构成了此刻的她。她想要和这一切和解,可她做不到。 在这个蓝调时刻,她决定不思考。 她让风吹乱一头卷发。她光着脚踩进湿润的草丛。她不看苏熠,也不看自己。她一整天的雀跃和此刻想哭的冲动,都会在这二十分钟后消散。黑夜会给她平静。 苏熠在一旁看着她,也可能没有。她胡思乱想着。 第17章 人类在蓝调时刻不能说话…… 2024年5月9日 【你现在会是在什么地方呢?】 2024年8月8日 【我在小院等你。】 他们曾经在乌斯怀亚的蓝调时刻, 像这样沉默着。 “去看落日吧。”苏熠一边看着后视镜,一边随口说。公路很窄,后面压了一排车。 “去哪儿看?”叶星懒洋洋地靠着车窗, 百无聊赖地数着路过的房子有几种颜色。 红的蓝的黄的紫的, 屋顶锈迹斑斑的绿色铁皮房子。每一间房子都好像住着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奶奶。叶星想,她如果能活到老, 也会住进这种房子。 她正因为火地岛公园那个世界尽头的邮局还是没开门而闷闷不乐。 这是他们第二次去火地岛公园了。邮局依旧没开门,他们散了会儿步就往回走。天气不算太好, 但落日应该会很美。 “走着走着就能看到了。”苏熠笑了笑。 叶星两年前在乌斯怀亚住过一个多月,但那时她每天都是抱着电脑在咖啡馆码字, 对这座小镇其实并不熟悉。她还以为苏熠做了功课,附近有什么绝佳观景点, 没想到他也是走到哪儿算哪儿的人。 他们租到的车是一辆老掉牙的雪佛兰cobalt, 连蓝牙都没有。叶星用手机开着外放,一路播着音乐。 叶星嫌声音不够大, 在加油站和苏熠一起用矿泉水瓶捣鼓了一个简易的扩音器。苏熠用指甲刀一点点隔开矿泉水瓶, 勉强能用, 但是听着像牙叔在浴室里开演唱会。 这一路她不知道播了多少遍bohemian rhapsody。 叶星只会唱那句“mama ohh”, 后面就全是乱吼。苏熠一开始只是笑,偶尔侧头看看她,后来实在忍不了, 也跟着她一起鬼哭狼嚎。 叶星第不知道多少遍准备喊“mama”的时候, 苏熠忽然拉下了车窗。冷风轰地一下灌进来,叶星被吹得紧闭双眼。她觉得好像被南极来的风扇了一巴掌。 “ohhhh——!”苏熠跟上节奏喊了一嗓子。 开往落日的山路上,褪色的雪佛兰像一只破旧的纸飞机,载着两个鬼哭狼嚎的大人,晃晃荡荡地飞着。路上的防滑条歪歪扭扭, 看起来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在血染的残阳下,一路喊着mama,驶进即将塌陷的暮色里。 那天的日落是六点半。苏熠在六点十分将车停在路边。天光正一点点沉下去,海面泛起幽幽蓝光。 深秋的乌斯怀亚又湿又冷,叶星甚至觉得比南极还冷。她戴着那顶红色的针织帽,又把冲锋衣的帽子扣在外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睛。 苏熠昨天就缠着她去买帽子。叶星嫌丢人,不许他选红色。于是他挑了一顶黑色的,同样绣着patagonia的标志。 苏熠原本想去剪头发,叶星随口一句“男孩子长头发才好看”,他就真的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跟着叶星四处游荡。 叶星也没好到哪里去。她长长的卷发被南极的海风吹成两片晒干的海带。 两个人就这么裹得鼓鼓囊囊的,靠在破破的车头上。叶星觉得他俩如果摘下帽子放在地上,没准能讨顿饭吃。 山坡下有个木屋着火了,也可能是一场演练。人群来来往往,听不见声音,似乎没有特别慌张。 夕阳在滚滚浓烟中坠入一片深海,橘色的光像溅起的浪花,一片片朝岸边卷来,而后蓝色弥漫。 她缩了缩脖子,往他身旁挪了一步。这大概是人类在寒冷环境中的本能。他知道,所以他笑了。 “你喜欢蓝色还是橘色?”苏熠问。 “蓝色吧。我喜欢这种蓝调时刻。” “那你为什么戴着红色帽子。”他戳了戳她的帽子,半是逗她。 “人类在蓝调时刻不能说话。” 六点四十分的乌斯怀亚沦陷于一片深蓝。消防车拉着长长的警笛,火焰起了又灭,浓烟没有被海风吹散。但风吹落她的帽子,也吹落他的。没有人说话,只有蓝色弥漫,直到星辰闪烁。 苏熠总是这样由着叶星的节奏。从南极到这里,他除了坚持留在她身边,从没打乱过她的步调。 他今天穿了黑色的衬衫和西裤,安静地立在风里,像一颗不开花的树。 不知道哪阵风吹来的红叶,落在了她的脚面。她穿着单薄的裙子,被风一点一点吹进他怀里。 她又一次踩在他的脚面上抱住了他。飞扬的长裙像旷野无人的秋千,但风无法从他们中间穿过。 “你是真的,对吗?”叶星喃喃地问。 “冷吗?”苏熠环抱着她。 “你怎么来了?” “想和你一起看日落。” “我是说,你怎么来云南了。” “想看见你。” “那你现在看见了,还不走吗?” 又起风了。叶星的思绪有些乱,她想到了南极的风。那时她还不认识苏熠。她以为自己会留在南极,也可能是巴塔哥尼亚的旷野。但苏熠说他们还会再见,于是她又去了罗马,去了佛罗伦萨,去了雅典…… 最后,她带着被她遗弃过的东西,来到了高美古。这是她的小说里主角相爱的地方,也是她所有的故事中,唯一拥有幸福结局的地方。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等他,也许等待本身就会让她快乐。可他真的来了。此刻,她就靠在他的怀里。 他的胸口有些潮湿。夕阳和晚风将他的气息酿成一杯有些苦涩的酒。她几乎要醉倒在这场蓝色的风里了。 “你想让我去哪儿呢?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苏熠揉着她的头发。 “这不公平……”她哑着嗓子。 他的肩头有星星闪烁。他曾经告诉她星星的方向。他总说星星是宇宙灯塔。可她没什么方向感。 “光是看见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他俯身在她耳边说着。 “可这样不公平……”她的声音几乎要散在风里。 苏熠捧起她的脸,让她抬起头看着他:“那你说,你喜欢我。” 她有些失焦了,不知道是苏熠离得太近,还是她有些恍惚了。 “我喜欢你……”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却没有带着喜悦,“可是我不喜欢我喜欢你的样子……”她的声音发颤。 第20章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你也好好喜欢你自己,好不好?”苏熠俯身吻了吻她蝴蝶一般湿漉漉的睫毛,一字一顿地说。 “可我没办法回应你……”她已经失去了想哭的冲动,脑子里只剩一些零零碎碎的想法。 “你就这样抱抱我。这样就很好了。”他搂紧了她。 “我们会去看很多很多日落。” “你可以把每一个蓝调时刻都留给你自己。” “比起你喜欢我,我更喜欢你喜欢自己的样子……” “……” 苏熠喃喃地诉说着,从他们的相遇,说到分别,在说到重逢。 他指着天狼星的方向:“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其实有很多种。老李和杨姐这么多年若即若离,也一直在一起,不是吗?不是所有的靠近都需要交汇,也许他们各有各的轨道。如果靠太近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就走远一点,我总能找到你的。” 他们就坐在山坡上,头顶是漫天繁星。可其实他哪儿也没看。 她窝在他怀里,把玩着他有些粗糙的手指。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也曾这样,把她抱在怀里织毛衣。那些温暖的记忆因为太久远而变得模糊,她不确定那是梦还是回忆。 她觉得自己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乱糟糟的,全是结。苏熠把她捧在怀里,一点一点把打结的线头理开。他没有打算丢掉这团乱糟糟的毛线。他说,她很漂亮。 “我有时候觉得我好像好了。”她像是自言自语。 “不好也没关系。”他的呼吸落进她微凉的发丝里,宽大的手掌握着她冰冷的手指。 “有关系的。我不想让你觉得很累。你一定会觉得很累的。”她用力攥着他的手。 “那就别让我总是找你。别走,好吗?”他在她耳边几乎呢喃着。 苏熠终于吻了上来。他捧着她的脸,在她的唇上辗转,一遍又一遍,虔诚地描摹着。 她终于还是在他的怀抱里沦陷了。 她转身圈住他的脖子,笨拙地回应了他的吻。 呼吸交叠,夜风缠绕。星辰低垂,亲吻人间恋人。 也许,她真的可以好起来。 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们拉着手往小院的方向走。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在星空下手拉手散步。 叶星难得在夜晚还雀跃着。她不肯穿鞋,光着脚走在前面,一会儿回头看看苏熠,一会儿又撒娇,要他抱起她,去摘枝头一片奇怪叶子。 苏熠提着她的鞋,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路闹腾。 “挺冷了,我背你回去吧。”他加快几步,走到她身边。 她正眯着眼数着天上的星星:“我穿裙子呢,不让你背。”叶星嘟囔着,话音刚落,就感觉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 苏熠将她打横抱进怀里:“你膝盖还没好,别走下坡路。” 叶星笑嘻嘻揽着他的脖子,软软地说:“这里走回去还有段距离呢。” “你是觉得我体力不行吗?”苏熠斜睨了她一眼。 叶星自顾自地嘟囔:“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帅?我还没见过你穿衬衫。” “可不得穿得帅点?”苏熠又斜睨了她一眼。 叶星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急得跳脚。 苏熠宠溺地揽着她的腰,笑着说:“怎么了?” “你是不是.....是不是.....”叶星结结巴巴,急得快冒烟了。 “是不是什么?”苏熠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慢慢说。” “你见到......见到……顾谨了?”叶星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来了,声音比风声还轻。 苏熠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叶星张着嘴,尴尬得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进去。 她赶紧钻进他怀里,趴在他胸口,仰头看他,声音又急又软:“我不是故意没告诉你的!真的!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就是你出差那几天……”她揪着他衣领,越说越急,“我跟他一点联系都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苏熠低头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又把她重新抱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我去把他打一顿吧。” “别啊!”叶星急得直蹬腿。 “怕我打不过,还是怕我打得过?” “打架是不对的!”叶星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第18章 她被判自由之罪 2024年5月10日 【我看见了很美的日落。】 2024年8月9日 【我在夕阳下等你】 快到小院的时候, 叶星从他怀里匆匆跳了下来,撂下一句“晚安”,便往前跑了。 苏熠正想喊她, 她却又转了回来, 一路小跑着撞进他怀里。她踮起脚,圈着他的脖子, 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软软糯糯地说:“晚安……” 昏黄的灯光拂过他古铜色的皮肤, 他看起来既锋利又温柔,像误入人间的神明。叶星一身雪白, 从衣角到肌肤都亮得晃眼。他仿佛就是循着这光,来人间寻她这颗迷路的星星。 她的声音软得像夜风里飘着棉花糖, 带着一股甜腻的热气贴上来, 黏在他脸上。他不敢动,也舍不得动。 苏熠其实不想松手。他单手扣着她的腰, 另一只手还拎着她的鞋子。夜风吹起她的发尾, 擦过他下颌, 痒得他心里发紧。 可他明明才说过, 她可以走远一点的。所以哪怕眼里盛着满满的眷恋,他也只是低下头,在她发顶蹭了蹭。 他蹲下身替她穿好鞋, 起身把手揣进兜里, 垂眼望着她:“回去吧,早点休息。” 叶星却赖着不走了。她环着他的腰不松开,仰着头,娇嗔着说:“你怎么突然这么高冷?还插着兜,也不抱抱我?” “十秒钟, 赶紧回去……”苏熠正俯下身想吻她,便听见小院那边传来一点声响。 两人一齐偏头看去,霍昕正从张璐的房间走出来。 叶星赶紧拉着苏熠躲到门口那棵老树后头。 苏熠失笑:“你躲什么?” 叶星扒着树干往院里瞅,压着声音说:“她俩今天吵了一架,璐璐要回去了。” “霍昕不走吗?”他看着她蹑手蹑脚的样子,倒没去看院里的情形。 “霍昕喜欢平静的生活吧。她不太想为了爱情去对抗世界。”叶星靠着树干转过身来,仰头看着夜色,“她担心要是跟着璐璐走了,生活会变得乱糟糟的,到时候璐璐可能就不会那么爱她了。” 她顿了顿:“但也有可能,在那之前,霍昕就已经不想要这份爱了。” “你不去陪她聊聊?”苏熠撑着树干,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圈在怀里,低头看她。 “下午聊过了。我自己都乱成一团,哪有空管别人。”她对着当事人说得坦坦荡荡,反而把苏熠逗笑了。 她双手拉拽着苏熠,仰头望着他。他的轮廓被夜色晕开,星光从他眸中溢出,一点一点洇进黑夜,化作漫天星辰。叶星仿佛陷进一场梦里,舍不得眨眼。 苏熠揉着她冰凉的手指:“那你呢?” “我什么?”叶星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但还是笑嘻嘻地回了他一句。 “你要是生活乱糟糟了,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叶星撇了撇嘴:“说我干嘛呀?” 苏熠揉揉她的脑袋:“那就不说了。” 叶星踮起脚尖,靠近他,鼻尖碰了碰他的嘴唇,软软地说:“我要是乱糟糟了,就先欠你一阵子喜欢,好不好。” 苏熠失笑,俯身吻了吻她亮晶晶的眼睛:“我们星星这么喜欢我呀?” “嗯!”叶星皱起鼻子,用力点头,“你像星星一样好看。” “那不就是像你一样好看?” 叶星摇了摇头:“你是从南极来的星星。蓝色的那种。” 苏熠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那你是什么?你是南极来的企鹅吗?” “你说我臭!”叶星撅着个嘴。 “我说你可爱,戴着红色帽子像企鹅一样。” “企鹅才不戴帽子。” “那就你戴。” 叶星说话常常零零散散,东一句西一句,但苏熠总是能接得住。 说话间霍昕的脚步声靠近了。 “看见你的裙子了,出来吧。”霍昕懒洋洋地说。 叶星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道高高的黑色身影。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霍昕揣着兜,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们聊,我先回去了。”苏熠揉了揉叶星的脑袋,转身朝小院走去。 第21章 “偷情呢?”霍昕笑着打趣,一边凑近叶星。昏暗的灯光下,她脸上的巴掌印依稀可见。 “你们才偷情呢!”叶星反怼一句,随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陪我走走?”霍昕问。 “就在附近吧,今天有点累了。”叶星应着。 她确实累了。今天情绪起伏得厉害,一整天都在高亢与焦躁中打转。晚饭也不想吃了,她打算回去洗个澡就睡觉。 “那回去歇着吧。明天陪我去镇上逛逛?给她买点礼物,她下周就走了。”霍昕说。 “你们谈好了?”叶星顺口问了一句。 霍昕没接话,却忽然问道:“你说,你那前夫出现在这儿,是巧合吗?” 叶星心头一跳,下意识朝小院门口看去。苏熠正好走到了房门口。 她拍了拍霍昕的手:“他以前做过南极的科考项目,也跟国内天文台打过不少交道。” 霍昕没有什么表情,抬头望着天,淡淡地说:“我是说,他会不会还爱着你呢?” 叶星皱了皱眉,有点烦,甩开她的手:“你管这么多干嘛?管好你自己吧。” 霍昕像是没听见,继续慢悠悠地说:“我就是想问问,分开了,就一定是不爱了吗?总有人说,能分开,就是不够爱,或者更爱自己。但我觉着,爱,不只是爱某一个人,还得爱自己,爱生活。这些合起来,才叫爱。不是吗?” 叶星原本就有点累了,这会儿听着,只觉得心口更闷了一点。她顺着霍昕的目光望去,夜空暗蓝如水。 “没有爱,也能活,甚至可以活得挺好。有些爱,不过是些鸡零狗碎的执念。把对自己的爱投射到对方身上,总是要失望的。最终,我们要爱的是自己和这个世界。爱人只是来帮我们完善这个过程,如果能有人留下来一起去爱,那当然很好,但没有也可以。人生本就是一个人的事。” 她继续说:“我前夫那种人,谈不上爱不爱。他只顾往前走,往高处走。我曾经也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个高地。我们的人生课题不同。我追求自由,他追求征服。” 她看向霍昕:“你和张璐,我都能理解一点点。你不想出柜,因为你不想打破平衡。你的爱可以是流动的,不用占有,不用对抗。但张璐怕失去,因为她拥有的爱,比你少。” 霍昕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说:“她家人已经给她张罗了几门亲事,全是些合作企业的儿子,听着都不坏。她要硬撑,我其实是不太想她这样。” 她把话咽了一半,抬头看天色:“这事……也不全是因为我吧。” 她说着拉起霍昕往回走:“璐璐也有她自己的人生课题。爱过一次,就可以再跟世界交手若干年了。” “人生课题......”霍昕重重叹了口气,沉默了很久才接着说,“没有爱过,也不会知道彼此的人生课题有多不一样吧。” 叶星点点头,却没再接话。 她原本也是不懂的。是在一次次情感投射里磕碰之后,她才慢慢意识到她想要的是自由。 并不是顾谨束缚了她,而是在他身上,她看见了一种“很自在却不自由”的状态。那是他的选择,是他认定的路。她无法认同,却也选择尊重,于是只能分开了。 “那苏熠呢?你和他是怎么回事。”霍昕忽然问。 “一场邂逅,未完待续。” 霍昕被她这句逗笑了:“星星,你说话真是文绉绉的。” “爱听不听!”叶星哼了一声,蹬蹬小跑两步。 “好听。受用的。”霍昕在后面喊了一句,又懒懒地加上,“明天一块去镇上转转吧?” “嗯——”叶星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句。 一关上房门,叶星就像被拔掉了电源一样,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眼睛酸涩、胃里空空、妆没卸、澡也没洗。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再躺五分钟就起来,十分钟也行……再半小时吧。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其实没病。没疯,没自残,也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她能正常生活,顶多就是情绪起伏大一点,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少接触点人就行。可有时候,她又觉得,这不是病,是罪罚。 她被判自由之罪。 于是终此一生,她都得在爱与自由之间奔波,在一座座围城中进退维谷,割肉剥骨地去追寻自由。哪怕那自由是极致的痛苦和孤独,她也别无选择。 她讽刺地笑了一下。明明累到不想动,脑子却还在开思辨会,这不是罪罚是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累呢?她今天明明什么也没做。 敲门声响了三下。叶星没动。 霍昕刚和她分开,不是她。真是她的话,大概只是说一声明天几点出门,不必开门。 张璐不会只敲三下。 老李不敲门,他只会喊。 杨姐也不敲门,她会先发微信。 是苏熠吧。又怎么了吗?如果是他,大概很快就会发来消息。 果然。 叶星费力地侧身摸到手机。 【苏熠:给你打包了一份沙拉,放在你门口,饿了就吃,好好休息。】 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突然又觉得自己好了。 第19章 那不是爱,那必须不是。…… 2024年5月11日 【今天把锅烧了。】 2024年8月10日 【你还会给我做饭吃吗?】 叶星是被饿醒的。 她蜷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顾谨驾驶着一架老旧的双翼飞机,载着她朝落日飞去。他们的飞机掠过一片橘子海洋, 气浪翻滚, 也可能是海浪,或者云朵, 泛着粉色的光。 他们即将和落日一齐坠入海的另一边。她看看顾谨,有时也看着天, 看看海。他们一句话也没说。耳边没有风声,也听不见引擎的轰鸣。天空青一块紫一块, 泛着诡谲的光。海面冒着细密的气泡,像一杯橘子汽水。一只粉色的蓝鲸正在海面翻着身, 与他们一同飞往那轮落日。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们坠入一片深蓝。 醒来时, 她正靠在苏熠的怀里。四周是无边黑暗,星星环绕着他们, 但没有星光能抵达这片黑暗。 这大概是一座孤岛, 也可能是某颗寂静的小行星。风声有一点, 海浪声也有一点, 还有一种细碎的声音,像是星光坠入海底化成水晶,在黑暗中一寸寸碎裂。 她看不清他的脸, 却知道那是苏熠。因为顾谨从不看星星。他身上好像有雪松的香气, 那是她从前爱用的香水。 她知道这依旧是梦,可她不太想醒。 她是被饿醒的,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她说不清是头晕还是头疼,视线像是罩了一层潮湿的薄雾。她又躺了一会儿,才慢慢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 她需要卸妆、洗澡、吃点东西, 还答应了霍昕要陪她出门。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流程,拖着身体往浴室去了。 她蜷缩在浴缸里,身上还穿着昨天的白色长裙。水龙头开着,水漫到她胸口,但她的四肢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泡个澡吧,她在心里说,泡个澡会舒服点的…… 她又坠入了一个梦里。 那是森林深处的温泉,雾气蒸腾,水面像绸缎一样荡着柔光。她仰面漂浮,像苏熠教过她的那样,一点点放松脊背,相信水不会让她沉下去。水波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脊骨,像他轻轻托住她,温柔、坚定。 她大概是在梦里睡着了。 忽然水温骤降。 她坠入了一整片冰川,冰凉的水灌进鼻腔,灌进耳朵。水流封住了她的全部动作和声音。整个世界像一口安静的棺木,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封闭的空间里急促地回响。她的意识陷入恐惧,几乎要离开这具躯体了…… “星星……” “星星……” “星星……” 是谁在叫她? 叶星睁开眼,世界像隔着一层柔焦的玻璃。那声音像是从水面上传来的。 她认得这个声音,是顾谨。 “你怎么在这儿……”她坐在浴室冰冷的瓷砖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浴巾,声音有些飘,眼神在蒸汽中晃动,有些失焦。 顾谨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全身都湿透了。水滴从他的发梢滑落,打在她肩膀。他的下颌紧贴着她的脸,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我们回去,好不好?跟我回去,好不好?”顾谨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有些颤意。他揉搓着她冰凉的手臂,抱着她的力道越来越紧。 叶星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顾谨很少这样失控的。但她的身体还有些迟钝,每根神经都泡着水。她喃喃地问:“苏熠呢?” 第22章 她抬起头,眼神失焦地在扫了一圈。没人回答。 “苏熠在哪儿?”她重复道,声音大了一点。 顾谨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霍昕,有些局促地说:“霍总打电话到庄晓那边找他,他……不在。我正好听见,就赶过来了。” 叶星的目光飘向霍昕。 “他一大早去昆明了,正在赶回来。”霍昕顿了一下,“已经在路上了。” “对,他很快就到了。”张璐走进来,伸手去扶她,“你先换身衣服,别着凉。” “可我还没洗完澡……”她嘟囔着。 张璐伸手想从顾谨怀里接过她,他迟疑了一瞬,才松开手。张璐对霍昕轻轻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出去。 “来,我们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好不好?” 水声重新响起,浴室里弥漫着热气。镜子被雾气蒙住,她看不清自己的脸。 “我饿了……”她自言自语着,像刚从梦里跌落,一只脚还踩在雾里。 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脖颈上,浴室的余热让她有些闷。她垂着头,拖着步子走了出来。 “我给你弄点吃的。”顾谨还在客厅里,没有离开。 “苏熠给我带了沙拉。”她喃喃着。 “都放一夜了,已经臭了。”他手里提着那个透明的饭盒,里面的菜色发蔫,水汽混着酱汁凝在盖子上。 “我去给你煮碗面!”杨姐说着,拉着张璐匆匆出门,霍昕也跟着走了出去。 “天气凉,不会坏的。”叶星接过那盒沙拉,抱在怀里,蹲在厨房的角落开始吃了起来。 生菜边缘开始变黑,嘴里全是苦味。鸡胸肉也已经发酸。她塞得满嘴都是,咽也咽不下去。 顾谨在她身边蹲下来,眉头拧得很深。他拿走她抱着的饭盒,伸出手:“吐出来吧,这都不能吃了。等他回来,让他再给你做,好不好?” 叶星却固执地咀嚼着,眼里挂着水汽,声音含糊不清:“可是……我吃不完浪费了,他以后就不会再给我做了。” 顾谨被她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眼眶猝然泛红。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背。 “说什么傻话呢?”他几乎是在咬着牙开口,“你不是说他很喜欢你吗?你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的。要是他不做,我就把他打他一顿,好不好?” “吐出来吧,别吃了。”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她终于松了口,把混着酸味的蔬菜吐到他掌心上。 他胡乱擦了擦手,拉着她去餐桌边坐下,才把那些食物残渣收拾好。 霍昕端着热腾腾的面进来。叶星确实是饿了,拿起筷子就吃。顾谨转身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坐在一旁看着她。 她吃了几口,忽然开口:“你怎么来了?” “我昨天来的。”顾谨轻声答,“要在这边待一段时间。” “听说你们见过了。你和苏熠。” “嗯。”他垂下眼,“人挺不错的……确实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没事。” 叶星没再说话。顾谨也没说话。 他起身拿了个杯子,给她冲蜂蜜水。她每次哭过之后,胃总是不舒服。她喜欢喝这一款蜂蜜。 玻璃杯上的倒影在水波与雾气中模糊变形,他看不清自己。 “我回头再给你带几瓶蜂蜜过来。” “不用了。” “那我把购买链接发给……发给那个苏熠吧。” “嗯。” 她坐在餐桌边,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洗碗池的水声哗哗响着,阳光落在餐桌上,又反射到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她清楚地看见他侧脸细密的绒毛和胡渣,和从前一样发着光。 他的肩背线条干净利落,从不驼背,只是没以前壮实了。 苏熠确实是她喜欢的类型。一直都是,从没变过。他和顾谨这种类型。 她和顾谨之间没有争吵,没有背叛,只有漫长的沉默与碰撞。他们像两颗错轨的星体,再走下去注定会湮灭彼此。 霍昕问她,顾谨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巧合。这是她无法细想的问题。 顾谨曾经对她很好,甚至现在也依然很好。她现在能体面地生活、写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离婚时,顾谨坚持替她争取到版权分成。哪怕她当时一心想了结,甚至净身出户,他依然坚持按比例切分,而他自己保留技术股份并承担了后续产品迭代的风险。 她不敢细想。她无法接受顾谨很爱她这件事。明明那份爱让他们都很痛苦。在他的目光中,她无法坦然地走向另一个怀抱。 那不是爱,那必须不是。只有他不爱她,她才能继续相信爱。 水声哗哗,顾谨没有动作。一个碗,一双筷子,早就洗好了。 她从前总喜欢在他洗碗的时候抱着他,碎碎念着积攒了一整天的话。她喜欢他挺阔的肩膀,结实的肌肉,喜欢他洗碗时沉默不语。可最终也是这种沉默把她压垮了。 她说“压抑表达,就是阉割自我”。而他却习惯用沉默自证。 他在每一段关系中都扮演着外界期待的角色,一个好丈夫,一个好同事,一个好儿子。唯独不是他自己。 他在她眼里黯淡了。 沉默是会传染的。她为了避免冲突,也开始沉默了。她不再追问,不再表达,不再问他:“你怎么想?” 她感到窒息。她无法接受她的自我在婚姻中消解。 可顾谨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如果顾谨是在她的情绪风暴中变得沉默,苏熠难道会不一样? 不。他的沉默不是沉稳,也不是克制,而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顺从。 所以那不是爱。那是他对婚姻关系的顺从。 “回去换件衣服吧,别着凉了。苏熠该回来了。” 第20章 你不用非得好起来的。 2024年5月12日 【我闻到了和你很像的味道。】 2024年8月11日 【哼!】 “你休息吧。我帮你把这里收拾一下。”顾谨背对着她, 收拾着厨房的垃圾。 “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弄就行。” “他没那么快回来的。从昆明到这里,最快也得三个多小时。”顾谨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侧过脸对她说, “估计日落之后才能到吧。” “那你自己待会儿,我去他那边休息吧。” 叶星依然觉得, 与顾谨共处一室有些别扭。但她也明白,他需要留在这个空间里缓一缓。 他湿透的西装搭在椅背上, 白衬衫和蓝色领带是从前她买的。那是一条桑蚕丝领带,领尖处有一个地方抽丝了, 是被她的项链扯到的。后来,她又买了一个领带夹, 但顾谨觉得太精致了, 一次也没戴过。 时间的针脚密密麻麻,把琐碎的日子缝成了漫长的人生。有时难免出错, 但再怎么回针补线, 也只是把伤口缝得更长。那些抽丝的地方, 好像不去管也行, 但终究是会散的。 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荒凉。从前顾谨总是在晚上才会出现在厨房,他让她把积攒一天的碗筷杯盘留给他洗。后来有了洗碗机, 他也会陪她做饭, 收拾厨房。只是两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他们之间的沉默,像无声的风,一点一点卷走那些抽丝的线头。如今回忆起来,竟觉得空空荡荡。曾经那么好的他们,居然也走到了童话故事的下半场。漂亮的国王放走阴郁的女巫, 他们的人生,从此再无交集。 “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她对着他的背影说,“一直都是这样,也一直都活着,不是吗?” 顾谨停住了手头的动作,过了几秒才转过身来。一道刺眼的光从窗外斜斜照进他的瞳孔,他微微眯了眯眼,朝她走近了一步。 “这叫没事吗?你今天,差点溺在浴缸里……”他闭上眼,喉咙重重地滚动了一下,“星星,跟我回去吧。” 叶星抬头,看着他泛着血丝的双眼。“回哪里?”她压着声音问,“回得去吗?”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无法再开口。 叶星先移开了目光。杨姐的猫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此刻她也很想离开这逼仄的空间,走到山坡上让阳光把她晒透。 她很想呐喊,想撕裂这片沉默,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好起来的。有没有你,有没有苏熠,我都会好起来的。” “只是,待在他身边,我会觉得没那么孤独,更自由一些。”她的眼眶也红了。 这是她提出离婚以后,他们第一次这样平静地对话。可他们之间的平静,总是像一记重锤,砸在两人的心口。 第23章 “可是他……”顾谨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下去。他没有说完,叶星也没有追问。 叶星起身准备去苏熠的房间休息。苏熠之前给她的钥匙,她还没还回去,可她她一下子想不起放在哪了。 “找什么呢?”顾谨一边收拾厨房,一边随口问道。 “钥匙。不知道放哪儿了。” “这儿吧,冰箱上。”顾谨说着把钥匙递给她。 叶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虽然他们已经离婚了,但是把苏熠的钥匙交到她手上,大概还是有些挑战顾谨的心里承受能力。对她来说,也同样难堪。 可这样的事,终究是每一对分开的爱人都要面对的吧。对方会独自生活,会遇见爱,遇见恨,遇见糟糕的人,也遇见美好的人。那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不能过问,也不能干涉。 叶星原本不想在这种时候,让他赤裸裸地直面现实。可顾谨的坦然让她更加难堪了。 “带上你的枕头吧。”他开口,却没有看向叶星,“你认枕头,不是吗?好好休息。我坐一会儿就走。” “顾谨......”叶星咬了咬唇,有些迟疑了。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其实苏熠很像你,从前的你,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厨房里的声音停下了。“我知道。他应该不会变的,你放心。” 叶星低头笑了笑:“这算是你的鼓励吗?” 他也仰头笑了笑:“我怎么会鼓励你去找他呢?只是觉得,如果我是现在才遇见你,也能做得更好。” “我走了。你也休息一下吧。”叶星低着头逃离这个现场。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对话只剩下“吃什么”、“几点出门”这样琐碎的事情。像“孤独”、“自由”、“鼓励”,这样的词汇,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了。 可如今,他们之间多了一个苏熠,再怎么样也回不去了。 她没有真的抱着枕头离开。这种做法,对顾谨而言仍然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不想让他太难受。 叶星心里有些失落,却没有变得沮丧。她大概是在感慨——有些人,需要爱过一个又一个,才能懂得如何去爱。她和顾谨,就是这样的人。 而苏熠不是。苏熠比他们都要真诚、热烈,也更加温柔、坚定。她真心地希望,顾谨也能遇到这样美好的人。 她晕晕地躺到苏熠的床上,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苏熠应该会很高兴吧。 她认枕头,但苏熠这边的枕头似乎是他自己带过来的,还挺舒服的。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雪松气息,清冷、柔和。那是她最爱的香水,以前她也总是喷在卧室。 她没去细想,只是带着一点醋意在心里猜测,这大概是哪个女孩子送给他的吧?她决定晚点问问他。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这熟悉的香气中,带着一点疲惫,她又睡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是一片橘色海洋。苏熠回来了。他正握着她的手,倚在床边。 “醒了?” 叶星的眼睛还有些睁不开,迷迷糊糊地蹭了过来,搂住他的脖子。 她蹭着他的颈窝,他揉着她软软的头发,在她红透的耳垂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天光一寸寸暗下去,室温一点点攀升。 “我都知道了。对不起。”苏熠在她耳边说着,哑哑的。 “对不起什么,就是个意外,我只是太累了。”叶星呢喃着。 “这怎么能是意外呢?我们的意外不是这样的......”他抱紧了她一点,嗓音有些哽咽。 “是我的错,我没能一直在你身边。我昨晚就不应该走的。我以为你只是累了需要休息。我忘了你说过,随时都会发生。我应该一直在你身边的......”像是在忏悔,他不断呢喃着对不起。 他把脸埋进她的发丝,深深地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只有她的温度,才能让他稍稍心安。他真的以为,自己差一点,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她的痛苦揽到自己身上,而不是将她推给药物和医生。她身体里沉甸甸的疼痛,好像被分走了一半。可她舍不得他承受这些。 “不是......”她想为他辩解,却被他打断了。 “是......”他几乎是在哀求,“不要安慰我了。我不希望你还要花心思为我开脱......” 他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叶星也笑眯眯地回望着他。夕阳的光圈在他身后晕开,把他的轮廓勾得柔软又炽热。他整个人都在发光,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眷恋的,大概就是苏熠身上的这道光。他走向她这场风暴时,没有犹豫。 恋人越是温柔,她越舍不得去撕扯他。从前顾谨总把她当成一个问题,她一遍遍地解释,一遍遍试图说明自己的痛苦,越说越乱,越说越累,越说越沉默。她的病情,也在这层层叠叠的无力感中,变得越来越复杂,有痛苦,有责怪,有自责,什么都有。 可苏熠没有。他只是接住她,连同她的好与坏。他甚至愿意去承担她的痛苦。 叶星从被窝里伸出手,捏了捏他紧皱的眉头。苏熠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良久都没说话。他的眼泪顺着脸颊落,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洇出一片水痕。 她贴着他的额头软软地说:“我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苏熠闭着眼,颤抖着开口:“不用的……你不用非得好起来的。怎么都可以,你在就好了。” 叶星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湿漉漉的眼睛。也许,正是她不被期待变好,她才可能好起来。 他身上的衬衫有些凌乱,眼角有些泛红,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是早上赶往昆明,又一路赶回来吗?叶星心疼得胸口一紧。 她撑着身子,抬头吻住了他。 她总是这样,总是忍不住被他的温柔吸引。他就像一张防坠网,上面铺满了柔软的羽毛。她明明是跌倒了,却好像陷进一场温柔的梦里。 他的唇上带着一点泪水的咸涩,混着室内淡淡的雪松气息,清冷而温柔。他有一瞬间是错愕的,但很快,他便侧过身,将她轻轻放回到床上,俯身覆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小心翼翼,不敢多施一分力道,连呼吸都压得很轻很轻。以往,叶星总是会推开他的。可这次她没有,反而是苏熠先撑起了手臂,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叶星皱着鼻子,朝他不满地哼了哼,却还是圈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 “啊……!” 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坐起来,把他推开,叉着腰瞪他。 “说!你屋子里的雪松香水,哪个女孩子送的?” 苏熠被她这突然的气势逗笑了:“就一定是女孩子送的吗?不能是我自己买的?” 叶星被他这话噎到了,撅着嘴,双手叉腰,在脑海里拼命搜刮着合理的理由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性缘脑开脱。 “因为这是比较女性的香水啊!”她理直气壮地说,“而且香水是很私密的,普通关系不会送的!你以前不是个南极野人吗?才不会用香水呢!是不是那个跟你表白的师妹!” 苏熠笑着捏住她撅起的小嘴:“有没有人说过你撅着嘴像小企鹅一样?” 叶星不满意地拍开他的手:“你不要转移话题!” 苏熠笑着将她搂进怀里,揉着她的脑袋:“我们星星怎么这么可爱呀?” 叶星窝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闹着,却也没真的发脾气。 空气中弥漫着雪松清冷的香气,黄昏在两人身上陇上一层薄纱。他们像两片飘零的羽毛,在光尘里缱绻。 良久,苏熠才开口:“有一天,我在实验室闻到了这个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很像。我就问了那个人,是什么洗发水还是洗衣液。她说是一款香水……我就自己买了。” 叶星听着有些开心。可她还是想搞事情。 她推开他,梗着脖子不依不饶地说:“你是凑到人身上闻的吧!” 苏熠无奈地笑了,不想再跟她胡搅蛮缠。谁知道她这张小嘴还能说出什么离谱的话。 他俯身靠近她,本就坐在床上的叶星稍一往后仰,就被他放倒在床上。 苏熠撑着手臂,低头看着她,带着点坏笑:“睡了一天了,还起不来?” “还是……你想继续闹?” “哼!” 第21章 她像个停留在口腔期的孩子。…… 2024年5月12日 【我可以把这款香水喷在卧室吗?】 2024年8月11日 【哼!】 第24章 “又赖赖唧唧什么, 把脸露出来,别闷着了……” 叶星钻进被窝里左右翻滚,就是不肯出来, 只留一绺乱糟糟的头发散在枕头上, 像露出破绽的小尾巴。 苏熠坐在床边,撑着手把她圈在怀里, 眼里藏不住的全是宠溺。 “赶紧起来吃饭,不然, 我们俩就都别起来了。”他嗓音低哑地催促着。 听着这话,她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苏熠俯下身, 把她的脸从被子中扒出来。她的脸已经红透了, 只肯露出一双弯弯亮亮的眼睛,扒着被子, 眨巴着眼睛看他。 苏熠俯身靠近她, 声音低低地从她耳畔拂过:“我看你啊, 是真想赖在我床上了。” 他又凑近了几分:“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心底压抑着的那点渴望, 在她软软的气息里,一点点发酵膨胀,几乎要溢出来, 几乎随时会被她的呼吸点燃。 叶星的心怦怦乱跳。不, 是有一千只蝴蝶在她的胃里飞舞! 她突然有点好奇,如果他真的不克制了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整个人像被火苗舔舐了一下,脸烫得不行,连空气都要燃烧了。 苏熠低下头, 在她的鼻尖上落下一个温柔又克制的吻。 叶星再也绷不住了。不行不行还不行,她还没准备好。她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噌地坐了起来。 苏熠反应很快,好像早就知道她要来这么一下,往旁边一闪,笑得很是酸涩。 她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他,软软地说:“你给我做饭吃吧。我饿了。” “好啊。”苏熠笑着摸摸她的头,“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你都能做吗?” “搜一下菜谱,理论上能。”他说着,顺手帮她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 叶星眨了眨眼,认真地想了想,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那我要吃——苏熠味的烤面包!” 苏熠都被她逗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是什么东西?能不能正常点的。” 叶星圈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往他脸上蹭:“你像个烤面包,香香的。” 苏熠被她黏得心都化了,像是整个人都陷进了蜜罐里。他顺着她的话,笑着哄她:“那你要不要……咬一口?” “真的吗?”叶星的眼睛都亮了,“真的可以吗?” 他单手扯开衬衫的领口,露出线条流畅的肩颈和锁骨:“别咬脖子就行,会被看到的。” 叶星撅着嘴,嘟嘟囔囔地抗议:“看到就会怎么样?” 苏熠故作为难地皱着眉,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下,才一本正经地说:“会笑你。笑我们星星是一只会咬人的小企鹅。” 他前倾着上半身靠近她,温热的气息环在她耳畔:“来吧,给你啃一口烤面包。” 他白色衬衫的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锁骨到肩颈的线条锋利清晰,古铜色的肌肤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金色光泽。他的懒散中分明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让人本能地心跳加速。 叶星看得眼睛都亮了,咬着唇,心跳得乱七八糟。她趴在他的肩膀上,软绵绵地笑出声。她觉得自己像扑进了一片棉花糖里,连呼吸都是甜的。当然,她也是一点都不客气,扒着他的肩膀毫不犹豫地咬了上去。 苏熠猝不及防地“嘶”了一声,连带着耳尖也悄悄染上了绯色。疼,肯定是疼的,可他笑得很满足。他的手掌顺势覆上她的背上,像抱着一只调皮的小猫。他甘之如饴地收下了她小小的任性。 叶星就像一个停留在口腔期的孩子,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忍不住想咬一口。杨姐家的猫也被她咬过。 她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巴,像是真的美餐一顿。苏熠揉了揉她的脑袋,嘴角也跟着弯了起来。他的神经末梢仿佛长在了她脸上,她一笑,他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叶星大声宣布:“我可以了!起来吧!” 她朝苏熠伸出双手,笑得眉眼弯弯。苏熠顺从地抱起她,正起身要往外走,她却狡黠地溜下来,踩在了他脚面上。 “这位乘客,请问您要去哪儿?” “直走左拐,谢谢师傅!” 苏熠载着她,一摇一摆走到卫生间门口。叶星却还赖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苏熠低下头,哑着声音问:“这位客人,您还需要其他特殊服务吗?” 叶星笑嘻嘻地踩在他的脚背上踮起脚,像小猫一样,贴着他的脖子猛吸了一口气,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她站直了身子,朝他挥了挥手:“充电完毕!启动!” 她转身进了洗手间。可刚走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轻轻啄了一口,这才笑嘻嘻地溜了进去。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世界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挂在他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他低着头,站在原地。像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抽空了力气,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一整天的疲惫、恐惧、自责、心痛,所有被他压抑着的情绪,像决堤的潮水,一股脑涌了上来。胸腔里像塞了一团沉甸甸的棉絮,堵得他连呼吸都疼。 “星星……”他仰着头,呢喃着。 就在这时,门忽然又被打开了。苏熠有些惊慌失措了。叶星探着半张小脸,歪着头问:“怎么啦?” 苏熠吐了口气,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有些无奈地说:“心脏受不了……你是不是一直就这样,忽上忽下的。” 叶星眨了眨眼,却没有接话。她嘻嘻一笑,推着他就往厨房走,从他身后软绵绵地抱住他:“饿啦饿啦,星星要饿死啦!” “想吃点什么?”苏熠顺着她的力道,慢吞吞地往前挪,嘴角止不住又弯了起来。 “吃点热乎乎的吧,肚子不舒服……” 叶星贴在他背上,声音软软的,听起来还有些委屈。 苏熠忙转过身来搂着她:“怎么了吗?” 见他这么紧张,叶星反而咯咯笑。她转了个圈,调皮地说:“仙女来魔法了!” 她说完自己都乐了,又转了个圈,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变小猪!” 苏熠揉了揉她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真的没有人说过,你像企鹅一样可爱吗?” 叶星不满地撅着嘴:“你干嘛老说我像企鹅!企鹅臭臭的!” “你走路一摇一摆的,真的很像。我在南极的时候,看那些企鹅走路,就觉得特别可爱。” “那你像什么?”叶星仰着头说,“有没有人说你像一只小鹿?” “为什么是小鹿?” “就是很漂亮的意思!”叶星理所当然地说。 “我们南极人都是海狮!” 他学着海狮拍了拍胸膛,一副傻兮兮的模样。叶星也跟着模仿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傻。 “你不像海狮啦,海狮丑丑的。你也是小鹿,漂亮的小鹿......” 叶星撅着嘴:“我为什么不能是个人!” 她说着整个人往后靠去。苏熠早就习惯了她这些小动作,稳稳托住她柔软的后背。 “不能。因为人没有你这么可爱。” 叶星圈着他的脖子,哼哼唧唧地赖着不肯松手。苏熠就这么搂着她在厨房里挪来挪去,翻着冰箱和柜子里的食材。 “罗宋汤好不好?”他侧头问。 “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罗宋汤!”叶星惊喜地叫出声。 苏熠学着她的语气,造作地说:“仙女赐予我的魔法~” 叶星左看看右看看:“那仙女还能帮你做点什么?” “仙女乖乖坐着就好,别弄到手。” 叶星果真听话地坐在餐桌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她其实挺爱做饭,但她容易手抖,曾经不小心切到手,后来顾谨再也不让她碰刀具,连洗碗也不让。她喜欢做饭,他就把全部食材都处理好,再把厨房交给她。 苏熠这又是哪儿学来的? 叶星正想着,心口有些发紧,下意识地抬头往窗外望去。天色已经擦黑了,顾谨应该已经走了吧? “怎么不说话了?”苏熠问。他正切着胡萝卜。 “哦.....就突然想到,你今天来的时候......” “嗯,见到顾谨了。”苏熠淡淡地接话。 叶星顿时有些尴尬,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那......你们都说什么了?” “就说,你喜欢喝什么蜂蜜,都有些什么过敏源。他还把沈医生的联系方式给我了。” “还说,这次是我没有把你照顾好,下次再这样就要打我。” “啊......那你说什么了?” 第25章 “我说,要这么说,应该是我先揍他一顿才对。” “打架是不对的!”叶星从背后紧紧搂着他。 “长得挺帅的,你眼光不错。”苏熠说得阴阳怪气的。 叶星立刻顺着话头笑了:“那是!我的眼光,一如既往地好!” 苏熠的手艺很好。叶星这次是真的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苏熠又把她送回房间,坐在客厅等着她洗完澡才准备离开。 叶星还想赖着他不放,苏熠却罕见地推开了她:“我身上脏,奔波了一天,衣服都没换。” “那你刚回来的时候,怎么不先换衣服?”叶星撅着嘴,有些委屈。 苏熠凑近些,低声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喜欢我穿成这样。” 叶星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又羞又气地推着他往外赶:“快去洗澡!臭死了!” 苏熠被她推到门口才回头看她:“等我一下,洗个澡就过来。” “你过来干嘛……我……”叶星结结巴巴,声音又轻又软,有些心虚了。 苏熠的眼里藏不住的疲惫,却还是温柔地说:“看你睡下我再走,不然我也睡不着,尤其是今天。” 第22章 日落以后再爱我 2024年5月12日 【你会在做什么呢?】 2024年8月11日 【我在夕阳下等你。】 叶星吃了很多年的药了。她的记忆仿佛困在一场大雾中, 可见度不足数日。 昨晚的记忆也是破碎的。她在一片昏昏沉沉中睁开眼,有个人躺在她身旁。他的轮廓与记忆里的画面重叠了。 是顾谨。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他的鼻尖有一颗痣。从前无数个夜晚, 她就是这样蜷在他的怀里入睡的。他总会在她沉沉睡去之后再转身。 她几乎要靠过去了, 眼前人的眉眼却变成了苏熠的。 叶星的心脏一阵扑通乱跳。原来那是梦啊..... “我和顾谨已经离婚了。”她想。 “我现在的恋人是苏熠。”她想。 她没有完全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钻进苏熠的怀里蹭了蹭。还好, 她想。还好自己没有叫错名字。 这段时间,叶星总像突然断电一样陷入沉睡, 醒来时浑身冷汗,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胸腔里空荡荡地, 一呼一吸都带着失重感,说不定一脚就踩空。她没办法立刻起床, 有时连哪里痛都说不清。 算下来, 她每天真正清醒的时间,不过勉强半天。现在又是十二点了。 叶星躺在床上, 睁着眼。为什么她一次又一次地, 梦到顾谨和苏熠?她就那么恐惧顾谨吗?她害怕的难道不是她自己吗?她再如何责怪顾谨的沉默和顺从, 也掩饰不了这个念头——是她的情绪风暴撕碎了所有美好。 “顾谨……”她想着, “是昨天又见到了,才会梦到吧,别想太多......” “我是不是也成了他的噩梦?”她这样想着。 年少相识, 暧昧、恋爱、分手、复合、结婚、离婚, 这是他们的二十岁到三十岁。 说放不下,或者还爱着,都太武断了。他们相识于微时,在彼此最茁壮的年龄纠缠、攀附,一寸一寸扎进彼此的生命里。分开, 是连同对方的血肉也一并撕扯下来的。 记忆是宇宙中不会消失的信息。留在他们身上的伤痕,终其一生也无法愈合。他们注定是要带着彼此的印记走完余生的。 可又能怎么样呢?这一生,本无多少个十年可以蹉跎。他们又怎能相对无言,再耗个十年? 想着想着,眼眶不知不觉湿了。这场离婚,像生生割掉她一瓣心脏。如果他过得不好,如果他还爱她,她就会痛。 敲门声响了。 叶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心脏骤缩,一阵钝痛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 “叶星,是我,霍昕。你醒了没有……” 霍昕在外面一声声喊着。她要是再不出声,估计她又要去找老李开门了。 叶星提不起力气。嗓子干涩得像吞了滚烫的沙砾,喊不出来声。 她只能拖着身子,像浸了水的棉花一样,慢吞吞地往门口挪。 门开的一瞬间,霍昕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收敛了表情,假装一切正常。但叶星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很糟。 “杨姐让我喊你吃饭。”霍昕说。 “我洗个澡,换身衣服。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她勉强挤出一点笑。她其实不想去。可她说过她会好起来的。于是还是去了。 可当她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他们给叶星留了一盘饺子。 “杨姐……”叶星唤了一句。 “嗯。”杨姐应着,继续收拾桌上的碗筷,“霍昕他们去镇上了。” “我答应陪她去的……” “她跟张璐去了。” 叶星怔了一下:“跟张璐去的?” “霍昕准备跟她一起走了。”杨姐说得轻描淡写。 “她又变了?” “那你猜,她为什么变了?”杨姐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怎么了吗?”叶星下意识追问。 杨姐朝她身后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咖啡馆老旧的门吱呀一声,门上的风铃跟着响了。 “星星......” 是顾谨。 “我过来看看你。顺便,沈医生上次让我带点东西给杨姐。”他说着往吧台上放了一个袋子。 “我没事了。”叶星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看他,视线落在那个袋子上。 “我这几天出个差,要不要帮你带点什么回来?” “不用的,我没什么需要的。” 顾谨在叶星身边坐下。两人都有些局促。 “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要不要出去走走?”顾谨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又很快收回。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他没休息好的时候他总这样。 “外面太阳还挺大的。”叶星低着头,手指在膝盖上拂了又拂。 “最近怎么总是在大白天见到你,明明你很怕晒的。”顾谨笑了一下。 他仰着头,喉结微微滚动着。叶星不敢去看他。 “我其实很喜欢晒太阳,只是晒不动了。以前怕晒黑,现在怕晒出一身汗。” 顾谨握紧她的手,却没有看向她。他低垂着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你爸的消息……”他的声音很轻,“现在能听吗?” 叶星反手握住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吧。” “他在医院走了,几天前的事情。我去处理了。” 叶星的心脏猛地沉了一下,却谈不上多伤心。他们已经二十年没有交集了。她的父母都有精神问题,而她的病,到底是遗传,还是童年创伤,抑或两者叠加,早分不清了。 她习惯把一切归咎于那个父亲,仿佛只要切断与他的联系,就能一并剪断痛苦。可并没有。 现在他终于从这个世界消失了,那些遍布她身体的裂缝,成了增生的疤痕,再也好不了。 “他是自己走的,对吗?” “嗯。听说他最后三个月,几乎没开口。” “我妈呢?”叶星迟疑了下,声音发紧,“她……去了吗?” “我通知她了,她没去。” “她一定是说,我才是跟他有关系的人,对吧?” 顾谨点了点头,反手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谢谢你。”她喃喃道。 “别谢我。其他该我做的事,我也没做好。” “我不会这样的。我会好起来的。”这次是叶星握紧他的手,“你不要总是来看我,也去看看别人吧。” 顾谨喉结动了动,强撑着笑了一下:“别人?我上哪儿去找呢?” “真的,不跟我回去吗?回医院。可以等你好了,再回到这儿……”他红了眼眶,声音有些颤抖。 叶星的嗓子也哽住了。这条路,他们已经走过一次了。 “没用的。”她艰难地吐出声音,“我们试过了,没用的,不是吗?”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门上的风铃被风吹起。很久很久,顾谨才背对着她说:“……我该走了。” 二十岁那年遇到顾谨,她以为那是上天的慰藉。她好害怕完美的恋人会离她而去,于是她削去自己的棱角,一寸寸地填补他的缺口。最终,两人都支离破碎。 事已至此,他们要各自安好,才不算辜负这场离散。毕竟他们曾经那么好,那么好。 遗憾当然是有的。如果能把所有的爱恨都交付给同一个人,带着完整的心一齐走到生命尽头,看死亡如何降临到彼此的身上,那该多美。就像梦里,顾谨载着她飞往落日尽头。 叶星在山坡上等落日。 第26章 她躺着,让太阳晒,让风吹,让昆虫爬过她的脚踝。她数着树上的叶子。她看见三点钟方向有一朵云,像一只蓝鲸打了个喷嚏。她向自己描述着一切,和世界一同走向日落。 天色渐蓝,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苏熠走到她身旁坐下,将他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陪她躺下。 “你知道吗?以前农村有种说法,猫如果死了,就把它放到土地上,让它吸收一下地气,第二天就会活过来的。” “了不起的生命力。星星也很了不起。” 叶星翻了个身,趴在草地上看他。苏熠将外套重新披到她身上,拂去她头发上的草屑,捋了捋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苏熠拉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没说。 “阳光、泥土,再加上一点烤面包,星星就亮了。”叶星在他怀里软软地说着。 他吻着她的脸颊,又吻上她云朵般柔润的唇。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他怀里,还是在风里。他眼中有一朵粉色的云。她听不见风中的哭声,看不见远处的乌云。这是她最喜欢的蓝调时刻,但今天,她选择了他。 是苏熠将她背回小院的。叶星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 “你吃胖点好不好?”苏熠的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了吗?”叶星圈着他的脖子,往他脸上蹭。 “你在我背上好轻好轻。你吃胖点,健健康康的。” 叶星笑了笑:“那我要是像一只企鹅,圆滚滚的,你还背得动我吗?” 苏熠也笑了:“那我就开辆老头乐来接你。” “苏熠……” “嗯?” “我好像,只有在日落之后,才觉得安静点。脑子里没那么多声音。” “嗯,我知道。” “我白天就自己待着,好不好?我想自己晒太阳,吹风,不说话。” “好。那你日落以后再爱我。” 第23章 他会和我一起穿越风暴 2024年5月13日 【我在广场听到钟声敲了七次。】 2024年8月12日 【下一个秋天, 我们回巴里洛切吧。】 他们在四月的一个下午抵达巴里洛切。 叶星订的酒店在小镇主街附近,是一家地板吱呀作响的老式旅馆。她特地要了顶楼的房间,屋里是裸露的木梁和三角斜顶, 窗外是湖和山。 安顿好行李, 两人走到小镇一个斜坡尽头的 hertz 租车。叶星对车一窍不通,用蹩脚的西语夹着生硬的英文, 加上国际通用手语,一遍遍和店员确认是否有蓝牙音箱。 苏熠看得直乐。两人的手机在机场就没电了, 只带着信用卡和满满一袋的阿根廷比索出门。最终,还是店员默默打开翻译软件, 才完成交易。 把车开回酒店后,叶星喊他一起去小镇中心的广场, 沿途还买了两听patagonia啤酒。她喜欢听广场的钟声。 四月是南半球的秋天, 日落时分的气温只有五六度。叶星又戴上了那顶有些滑稽的红色毛线帽。 “你说,我们是先去听钟声, 还是去湖边看日落?”叶星一边走一边问。 “七点钟日落, 我们可以听完钟声, 再跑到湖边。”苏熠一脸自豪, 他一定觉得自己提出了了不起的建议。 叶星抬头看了他一眼,重重闭上眼睛:“您腿脚好,您跑着去吧。” “啊, 你膝盖疼……”苏熠半张着嘴, 有些窘迫。 前几天在卡拉法特爬冰川时,叶星的膝盖就受伤了,现在走下坡都感觉膝盖卡着刀片。 “我背你去,只能这样了。”苏熠一本正经地说。 “这里的落日很漫长,我可以慢慢走过去。” “你为什么喜欢听钟声?”苏熠问。 “盛大, 荒芜,好听。” “那你喜欢钟声响几下?” “七下。” “七点钟。你喜欢秋天的落日。” 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头发乱糟糟、皮肤不知是晒伤还是冻伤的科学家。其实,长得还挺好看的。 巴里洛切的外国游客不多,只偶尔来几个拉美邻国的人。但对阿根廷人来说,这里是他们的童话小镇,一年四季都有人来度假。 这个时辰,广场上几乎空空荡荡,想必人们都去湖边等落日了。 叶星拢了拢帽子,小跑着穿过空旷的广场。她边跑边乱喊。赭色的北极狐双肩包在她身后丁零当啷地应和她。 “慢点!你膝盖不要啦?”苏熠在她身后喊。她确实很痛,但她装作没听见。 钟声在小提琴的旋律中缓缓响起,又被风吹散。巴里洛切的秋天,连风都是红色的。 钟声敲响第七下,苏熠走到了她面前。叶星小跑了一会儿,鼻尖通红,有些喘。苏熠的不短不长的卷发差不多是风的形状。他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滑稽的模样。 “上来,”苏熠蹲下身,“我背你去看落日!” “快点,前面有个下坡路,你不好走。” 他们这趟旅途的高光时刻总是在日落时分。巴塔哥尼亚的风大,有云的落日不可多得。 叶星曾说:“云会在日落的时候变成一颗颗橘子,里面藏着仙女座的母舰。” 苏熠说:“日落时太阳高度角变低,光线在大气中传播路径更长。波长较短的蓝光被瑞利散射掉,留下波长较长的红橙光。云层厚度不同,就会产生漫反射和阴影层次。” 叶星一脸嫌弃:“你像个ai。” 苏熠想了想:“好吧,那就是仙女座人的魔法,他们把云朵变成橘子,等着接你这个仙女回家。” 叶星终于还是攀上他的背,动作有些僵硬。叶星穿着黑色的硬壳冲锋衣,苏熠的是橘红色的。他说这样方便救援队捞他。 “准备出发!”苏熠背着她,小跑着朝湖边走去。 广场上的男人拉起小提琴,卖油饼的女人坐在长椅上喝马黛茶,散步的老人看着他们,少年的机车在他们身后飞驰…… 苏熠背着她,奔向那片橘子海。 “mama——”她在他背上喊着。 “ooh——”他应和着她。 盛大的落日是造物的恩赐,它宣示着一切疾苦都可以被留在昨天。这大概也是他们最后一场落日了。 那时候,叶星真的以为是最后一次了。 云南的秋天没有巴里洛切那么冷。叶星贪恋他的温度,像一只猫似的趴在他背上,哼哼唧唧不肯下来。 “下来抱抱。”苏熠哄着她。 “好。” 她懒洋洋地钻进他怀里,又是一通蹭。其实她早就眼皮打架了。 “你乖一点,我明天要出趟差,三天后回来。” 一听这话,叶星抬头看他。下巴还抵着他的胸口,脑袋仰得高高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撅得高高的,像一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反派。 苏熠低头一看,没忍住笑她,捏了捏她快撅到鼻子的嘴:“又不高兴啦,小企鹅……” 叶星张嘴就想咬他一口。他像早就料到似的,立刻松开手,顺势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又要去看别的星星了吗?”她说完话又撅起嘴。 “去开学术会议。” “你怎么也出差?你不是访问学者吗?”叶星质问他。 “怎么个‘也 ’,说说看?”苏熠抚摸着她的脑袋,等着听她胡说八道。 叶星心虚地抿了抿嘴,从他怀里溜了出去。 “嗯?”苏熠一把又把她拽回来。 “你们不会是一起出差吧?”她眨巴着眼看他,说得很小声。 “嗯。”苏熠板着脸。 “怎么会呢!你们工作又不一样!”叶星狐疑地看着苏熠。 “讨论人工智能观测分析的会议。”苏熠还是板着脸。 “哦……” “嗯?” “他今天来找我说点事,我以前家里的事。他帮我处理了一下。” “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她眨眼,“他跟你说了?” “嗯,今天碰了一面。他说了,但没说什么事。” “那你怎么说?” “我就说,谢谢他。” “哦……那也谢谢你啊。”她心虚地看着他。 “嗯。你该洗澡吃药睡觉。我等你睡下再走,明天一早出发。” 叶星赖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不肯松手。她仰头看了他好久,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像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她“嗯”了一声。苏熠还没反应过来,她便踮起脚凑到他耳边:“那你今晚陪我睡……” 话一出口,她就被自己吓到了,立刻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任苏熠怎么掰着她的肩膀都不肯抬起来。也不知道是她的脸烫,还是他脖子发热。 苏熠快藏不住笑了,凑到她耳边问:“确定?” 第27章 “嗯……”她的声音闷在他颈窝里,软乎乎的。 “那你先去洗澡,我等你洗完再回去洗。” “嗯……” “或者我陪你一起,也不是不行。” “不行!”叶星立刻炸毛似的从他怀里跳开,哼了一声转身就跑。 苏熠站在原地,扶着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 叶星吃过药就钻进被窝,苏熠是拿了她的钥匙自己过来的。 她困得睁不开眼。今天也发生了不少事,还没来得及细想。苏熠和顾谨都要离开三天,霍昕和张璐也马上要走,她可以安静一阵子了。这么想着,她有些期待。 “你知道为什么仙女会来魔法吗?”她蜷在他怀里软软地说。 “为什么?”苏熠顺着她的话说。 “我不知道。我问你呢。” “仙女不是一直都有魔法吗,为什么你这个仙女是一个月才几天魔法?” “你还认识别的仙女吗?” “没有……”苏熠回答得很乖巧。 “那你怎么知道仙女一直有魔法?”叶星的声音大了一点。 “我以为你这么好看的仙女一定是每天都有魔法……” “你质疑我不是仙女……” “我没有……”苏熠把她搂在怀里,顺着她的背。 “平常是普通魔法,这几天是红魔法……” “仙女乖,仙女快睡觉……” “嗯……” 看着她熟睡的模样,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叶星醒来的时候总是看不到苏熠的。这好像成了他们默契的相处方式。 “日落之后再爱他……”她想着。她确实总在日落以后才见到他。 【冰箱里有几盒沙拉】 【零食放在咖啡柜上。咖啡粉也磨好了。】 【配了三天的维生素和钙片,在餐桌上的药盒里。吃完我就回来】 【你妈找不到你,顾谨让我提醒你回个电话】 【把家砸了就去我那里睡,等我回来收拾】 苏熠絮絮叨叨地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叶星看着,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松弛。 二十年了,她终于被允许发作。 他知道她会反复,会崩溃,会情绪失控。他会担心,会心痛,却也不试图制止。他没有让她去对抗这场病,而是选择和她一起穿过它。 “妈妈……”叶星轻轻唤了一声。 如果当年她第一次躯体化发作,她母亲没有哭喊着拨打120,没有满脸恐惧地说“你怎么也疯了”…… 那种惊慌和怜悯眼神,贴在她皮肤上,长成了皮藓。 “你就是风暴中心……”她想着。 “不,我不是。我是正在穿越风暴的人。他会和我一起。”她说着。 第24章 妈妈想要儿子,或者年轻的自…… 2024年5月13日 【你今天又做了什么有趣的事?】 2024年8月12日 【我在罗马机场买了好多口味的巧克力, 闭着眼抓着吃。因为人生就像巧克力。】 叶星要做足心理建设,才能拨通那个电话。她和母亲的关系一贯如此,联系会让她暴躁, 拒绝又会令她持续焦虑。无论选哪一边, 情绪都在紧绷。 她们母女之间的羁绊很奇妙。明明母女一场皆非所愿,却又谁也做不到真正割舍对方。她们像被一团线缠绕着, 每个矛盾都是一个结,三十年过去, 已是一团乱麻,无从解开。 每次准备与母亲通话前, 叶星都会吃炸鸡。小时候她母亲禁止她吃油炸食品,所以如今她总在这项禁忌中寻找些许喘息。 顾谨在的时候, 很多来自母亲的压力他都帮她挡了下来。甚至有一段时间, 她们母女只通过顾谨进行交流。 “你才是她亲生的。”叶星常这么开玩笑。顾谨对此颇有些得意,他能让那个咄咄逼人的女人听他的话。叶星早已懒得解释了。 母亲一贯将她当作儿媳在养。她反对叶星离婚, 只是不想失去顾谨这个好大儿。 她是个没能成为儿子的女儿。剩下的一切错误, 不过是这个原罪的延伸。就连她小有成就的事业, 都是错的。 “写小说只会让你没时间做家务, 没时间经营婚姻,最后连老公都守不住。”她母亲曾这样理直气壮地劝她。 “好不容易才混上个铁饭碗,你就应该好好珍惜, 做个贤内助, 别成天折腾。你打小语文就不好,作文都写不好,能写什么小说?” 叶星不明白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她母亲对此无比笃定。以至于叶星决定离婚时,母亲坚信罪魁祸首就是那本小说。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敏感还是迟钝。她总能捕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稍有风吹草动便紧张不已。但面对母亲长年来细碎的恶意与压制,她装聋作哑。 小孩子不懂否定父母的时候,会对自己的错误深信不疑。这或许是一种回避,但当她明白的时候,那些被她忽视的问题已经成了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 直到三十岁这一年,她才明白她们之间的捆绑不是出于爱。缠绕在她们母女之间的那根线,是绕颈的脐带。 这个地方不好叫外卖,唯一的一家炸鸡店今天也没开门。叶星决定去杨姐那里碰碰运气。 “我想吃炸鸡。”她趴在吧台上,懒洋洋地开口。 “炸菌子行不行?”杨姐问。 叶星撅着嘴趴在吧台上,一脸不情愿。 “我就说你前夫昨天给我带了一堆鸡腿鸡翅,原来根本不是给我的。” “那不是沈医生让他带给你的吗?” “沈淳可没那么贴心。” 叶星抿了抿嘴,没接话。 “你到底吃不吃?” “吃,当然吃。”她小声嘟囔,“不吃白不吃。” 杨姐似笑非笑地说:“你这前夫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就不想要了?苏熠比他好在哪儿,你说说看。” “别拿他们比好不好!”叶星撅着嘴反驳,“我又不是因为顾谨对我不好才离婚的,也不是因为苏熠对我好才和他在一起的。” “哦?”杨姐撑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可听你前夫那口气,好像对你挺歉疚的?” “他跟你说什么了?”叶星皱起眉,语气立马冲了些,“这人怎么这样,到处乱讲!” “这还用他说?”杨姐轻飘飘地带过,又敲了一下叶星的脑袋把话题打断,“行了,别废话了。去喊霍昕她们,给你们做炸鸡。” 叶星笑嘻嘻地应了声,起身后又忍不住小声哼了一句,边走边嘟囔着离开了。 “你怎么突然就想跟璐璐走了呢?”叶星堵在霍昕门口。 霍昕蹲下逗弄着杨姐家的猫,轻描淡写地说:“有人跟我说,爱是用她需要的方式陪伴她。如果她需要的是不爱,那我就去陪她放下。” 叶星一时没接话。她抱起花花,把脸埋在猫软软的肚子上,闷闷地反问:“那你说,花花懂不懂爱?” “你不是说,爱是陪伴吗?”她把小猫举到脸前,“小猫的爱纯粹多了,你说是不是呀?花花~” 霍昕抬头看了她一眼:“人也有很纯粹的爱……” 叶星重新把脸埋进猫肚子里:“我们刚来的时候,花花看见我们就跑。现在却这么粘人,人是相反的。” 她把小猫搂得更紧:“猫好,人坏。” 叶星饱餐一顿,心理建设却依旧没完成。她决定把那个电话拖到晚上再打,这样她挂了电话就吃药,一觉醒来就可以说“苏熠明天就回来”。 她回屋翻着相册,想看看苏熠。可苏熠从不爱拍照,几乎都是些模糊的侧脸和远远的背影。 越翻越空虚。叶星干脆跑去院子里找老李,非要帮他劈柴。 “你一边去吧。小胳膊小腿的,一会儿你扭了,对面屋那男的不得找我算账?”老李根本不领情。 “那我搬柴!” “手上会长倒刺的。” 眼看着她越帮越乱,老李只好喊来了杨姐。杨姐又叫上了霍昕和张璐,把叶星架回了咖啡馆。 “那我帮你打奶泡?或者拉花?”叶星还不死心。 “我今天连个客人都没有,你拉给谁喝?”杨姐笑着敷衍她。 张璐连连摆手:“真喝不下了!这一下午,我俩一人喝三杯了都……” 霍昕把她按在椅子上:“说吧,你今天怎么回事?从上午到现在,到处搞事。” 三个人,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霍昕戴着眼镜。 叶星抿着嘴,眼神滴溜溜地在她们脸上转。 她很少和别人谈起自己的事。那些话一旦说出口,就难免牵扯到童年和她的母亲父亲。那些记忆就像长满青苔的石头,沉在水底只是丑陋,一旦捞起便发臭。 第28章 可人与人之间变得亲密,不就是从互相看见彼此伤疤开始的吗?美国心理学家布琳·布朗在《脆弱的力量》中提到,如果我们想要和别人建立联结,表露自己的脆弱是我们必须经历的冒险。 她一直认为顾谨是阉割真实的自我来换取安全感,但其实在那段婚姻中,他们别无二致。他们都尽力维持强大、体面、井然有序的形象。他们都把脆弱的自我关进了笼子里。那些恐惧、愤怒等等负面情绪在黑暗中溃烂,最终将这段关系一点一点啃噬殆尽。 顾谨看见了她的伤疤,但他没有表露他的恐惧。她看见了顾谨的怯懦,但她没有表达自己的愤怒。这固然能让关系保持体面,但也让他们彼此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墙。 叶星在离婚后就决定要对自己诚实。掩盖脆弱确实能让关系维持体面,但也会让彼此失去真正的连接。 叶星垂下眼,叹了口气:“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可就毫无顾忌地说了……” 她提溜着眼睛看着眼前三位,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毕竟,有些人是不爱听故事的。 果然,杨姐深吸了口气,转身去清理咖啡机了。霍昕和张璐像等开完家长会的家长,双手叉腰盯着她。 叶星眨了眨眼:“……我妈让我给她回个电话。” 霍昕皱着眉,一脸“就这?”的表情。 杨姐的咖啡机传来“噗噗”的出水声。 张璐摸了摸叶星的头:“又一个可怜的东亚女儿啊。” “怎么个‘又’?说说看?”叶星问。 霍昕揽着张璐笑着说:“她妈给她打一通电话,她能发一整天疯。” 她们最终还是陪着叶星发疯去了。杨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三辆自行车,叶星说要沿着村子骑上一百圈。结果才骑了三圈,叶星就歇菜了,坐在小院门口的秋千上喘气。张璐多坚持了一圈,便跟着瘫在秋千上。两人荡着秋千,数着霍昕骑了多少圈。 “你妈找你什么事,你知道吗?”张璐随口问。 “大概知道吧。”叶星盯着枫叶上方的白云,“但我不想听见她的声音。她的音频被生物黑客植入了量子编码,可以一秒侵入我的神经,把我从里到外都接管了。” 张璐笑了,点点头:“嗯,感同身受。” “霍昕估计没法感同身受吧?”叶星偏头问。 “嗯,我也不希望她懂。”张璐淡淡地说。 叶星垂着眼盯着地上的落叶。那片枫叶翻了个面,又落回她的脚边。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你会干脆不理你妈,或者对她产生抵抗力吗?” 张璐看向她,少有的认真:“如果我真的免疫了她对我的伤害,那我们还算什么母女呢?” “我们的痛苦就在于,我们都想要一个妈妈。” “那妈妈想要什么呢?” “妈妈想要儿子,或者年轻的自己。” 叶星好好洗了个澡才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母亲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带着点疲惫,又习惯性地带着指责。 “你最近在哪儿?怎么也不说一声。工作呢?不打算再找了吗?” “找了个地方写小说。我现在是作家,这就是我的工作。” “唉,写小说……你那本书,要不是当初沾了阿谨那个项目的光,能火吗?你说说你,好好的铁饭碗,多少人抢破头都进不去……” 母亲的声音又快又碎,像是连珠炮。叶星听得耳膜发涨,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忍不住打断她:“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母亲停了一下,语气也更加不耐烦:“也没什么,就是你爸不是走了吗?真是走得干净利落……阿谨这孩子,前前后后帮你不少,你该好好谢谢人家。” “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母亲那头又提高了点音量,“阿谨那样的男孩,搁谁家都是抢着要的。我看的出来,他对你也还没死心。你别光顾着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该上心还是得上心。你们要是能复合,你能有个着落,我也就放心了。” 叶星咬着牙,没接话。 那头的母亲还在继续念叨,但她已经听不进去,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着落?为什么女儿从母亲的子宫里出来,非得再找个人接着,才算有着落?她长脚了。她自己可以站起来。 她挂了电话给苏熠发了一条微信。 【我想吃炸鸡。】 【回去给你做】苏熠秒回。 第25章 爱像薛定谔的猫 2024年5月14日 【我把你的帽子给企鹅戴了。】 2024年8月13日 【你有别的企鹅了。】 “苏熠明天就回来了。”叶星这样想着。她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 从一片凌乱中醒来。 昨晚,她翻遍了两个行李箱,把所有冬天的衣物都掀了个底朝天, 才从箱子最底下翻出这顶黑色的帽子。这是他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分别那天, 苏熠套在她头上的。 他们在一个黄昏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小机场。叶星原本打算直接飞去意大利,但苏熠说她的膝盖需要休整几天, 于是叶星临时决定在这里多待一周。苏熠说他还有一周假期。 他们在三月离开南极,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已经是四月下旬了。四月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秋天。 “听说,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春天是紫色的。”叶星看着车窗外发黄的蓝花楹说道。 “那我们春天在这里见面。”苏熠接话。 叶星撇了他一眼:“你跟谁都这么说话吗?” “我又不是跟谁都说话。”苏熠也回了她一个眼神。 苏熠已经不是刚离开南极的苏熠了。那时候的苏熠像离群索居的南极野人第一次见到新鲜的人类,有很多话想说, 但说不利索。他们在巴塔哥尼亚的山川湖海游荡了一个月,现在是两个什么话都能乱说的野人。 “这周打算干什么?”苏熠问。 “吃牛肉、喝咖啡、去公园晒太阳。” “安排。” 苏熠送她回酒店休息, 自己去租车。之后的几天, 他们的确就只是吃、喝、晒太阳。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秋天很漫长,日落也很漫长。 分别那天也没有什么特别。 叶星的膝盖好得差不多了。他们沿着一条铺满面包石的小路散步。街上行人不少, 狗和狗屎也很多。那天阿根廷在罢工, 他们走了几个街区, 街角的咖啡馆要么关门, 要么人满为患。 兜兜转转,他们在玫瑰园附近的小店打包了两杯咖啡和一块alfajor。这是一种阿根廷特色甜品,两块饼干中间夹着厚厚的牛奶焦糖酱, 再裹上甜腻的巧克力。 叶星一直拒绝尝试这种甜得发齁的东西。但那天她突然点了一份。 “怎么突然想吃?你不是一直嫌弃吗?”苏熠问。 各种椅子上都有人。他们坐在玫瑰园的草坪上, 身后的大白鹅对她手里的甜品虎视眈眈。 “都要走了,总得试一次。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了。”叶星咬了一口,立刻皱起眉。 苏熠笑着递来咖啡:“难怪你今天点了美式。” 叶星拧着眉,把甜品艰难地咽下去:“我会用这块alfajor记住你的……” “哦?是说很甜的意思?”苏熠偏头看她,嘴角挂着点笑意。 “是很腻……”叶星故意拉长语调, 等着看他吃瘪的样子。 苏熠对着一旁虎视眈眈的大鹅叹了口气,随手接过叶星剩下的那块甜品吃了起来。 “行吧,那我也记住记住。”苏熠含着巧克力含糊地说。 夜里风大,叶星又戴上了那顶红色毛线帽。他们的登机口隔得很远,必须在机场入口处分开。 叶星左看右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苏熠忽然摘下她的帽子,还没等叶星开口,便将自己头上那顶黑色帽子套在她头上。 叶星罕见地没有怼他。他很仔细地把帽沿拉正,把她耳边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唯独没能看向她的眼睛。 他眉头紧紧拧着,像是怎么整理都不满意。叶星正要开口,苏熠却忽然低头看向了她。 他冲她笑了笑,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胡扯着说“阿卡西记录在黑洞表面”那样。 苏熠忽然拉下厚厚的帽沿,遮住了她的眼睛。他宽大的手掌覆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又揉了揉。 叶星撅起嘴有些不满地哼了哼。她抬手想拍拍他,却被他反手握住了。 周遭好像突然安静下来。她听见人群的脚步声渐远,广播里的播报有些不清晰,还有自己有些快起来的心跳声。 第29章 “走啦。”他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路上小心”。叶星闷声应了一声。 “叶星,我们会再见的。”他的手从她头上移开,也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叶星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翻开被他拉低的帽檐。帽子有些湿了。 她知道的。只要她开口,只要她拉住他,他就一定不会走。可她没有。她并不需要他真的留下,只需要相信他会留下。 爱像薛定谔的猫,不能去验证。但知道自己有可能被爱着,是件很重要的事。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真的来了。 叶星一直喜欢红色的帽子。 很久以前,一个寒冷的冬天,小叶星和爸爸一起逛集市。那天,爸爸说她可以挑一顶帽子。她指了指那顶红色的。爸爸笑着说,他女儿真好看。 可回家后,妈妈却大发雷霆。好像是因为那帽子比一袋米还贵。那顶红色的帽子从此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她也再没戴过。但她始终喜欢红色的帽子。她戴红色帽子真的很好看。 但现在,她开始喜欢黑色了。 “苏熠明天就回来了。”她喃喃着。她觉得浑身疼痛,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视频电话响起了。是沈医生。 谁的电话她都能挂,沈医生的电话她不太敢。 视频接通了,叶星只看到沈医生的脸占据了屏幕一半,好像也不是叶星熟悉的诊室。 “叶星。”沈医生的声音一如既往平和,“有点晚了,还没起床吗?” 叶星没有回答,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她从床上坐起来,露出一双有些浮肿的眼睛。 “身体不太舒服吗?怎么戴着帽子。” “苏熠明天回来。”叶星忽然说。 沈医生轻轻点头:“嗯,听起来你俩最近关系不错呢。” 叶星又是“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我爸死了。我没爸爸了。”叶星喃喃地说,“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爸爸了。” 视频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沈医生没有马上接话, “你说得对。”她缓缓开口,“你其实很久以前,就已经没有父爱了。” 叶星低着头,不知道是默认还是没听清。 “可他真的走了这件事,可能还是不太一样的。” 叶星抬了抬眼睛,没说话。 “以前你可以恨他。”沈医生的声音没有任何评判,像是在替她总结,“可以把你的痛苦都归结到他身上。” 叶星的眼睛慢慢泛起一点湿意。 “可现在,他真的走了。”沈医生说,“你没有等来他的道歉,事情也不会改变了。一直以来都没有去验证的那件事,你现在有定论了,是吗?” 叶星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但没笑出来。她把头偏到一边,声音闷闷的:“嗯。我没有被他爱过的。” “恨是很折磨人的。多少来我这里的病人都是被恨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他把你的恨都带走了。” 叶星深深吸了口气,眼泪没绷住,从眼角慢慢滑下来。 “我爸今天头七,我想祭拜一下他。”叶星对劈柴的老李说。 老李半张着嘴,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睛眨得飞快。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没个轻重……”他嘟囔着。 正坐在石椅上喝茶的杨姐起身朝她走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别理他。姐陪你去。” 叶星低声“嗯”了一下。 “你身边有你爸留下的东西吗?”杨姐问。 叶星摇了摇头,又想了想,补充道:“我买过一顶一样颜色的帽子,不过被苏熠拿走了。” “那你问问他,在哪儿。” 很快,叶星从柜子里翻出了那顶帽子。苏熠一直把它戴在一只企鹅公仔的头上,那是他离开南极时同事送他的纪念品。 叶星抱着那顶红帽子,问杨姐:“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埋了吧。”杨姐指了指院门口的秋千,“就埋在那下面吧,你不是挺爱荡秋千吗?” “好。”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荡秋千。和爸爸一起荡秋千,是她为数不多关于父爱的记忆。 幼儿园的秋千很少,小朋友却很多。每次都要排长长的队,每个小朋友只能荡两三下。 有一天晚上,小叶星的爸爸带她出去玩。那是一个人很多的地方,大人们都在抽烟和喊叫。她只记得鼻子呛得难受,耳边一直很吵闹。直到很晚很晚,爸爸才带她回家。 那时候的夜里没有路灯,但月亮很亮。 幼儿园的篱笆上破了一个洞,爸爸拉着她钻进去。空荡荡的操场上,爸爸给她推着秋千。 小叶星一直荡啊荡,再醒来,已经是在家里了。她是被妈妈的声音吵醒了。 她看到了很美的夕阳。 橘子一样的云悬在枝叶上方,天色温柔,风也轻。她好像坐在一棵辉煌的橘子树下。没有吵闹的人声,没有呛鼻的烟味,没有锅碗瓢盆被砸烂的声音…… 她在天黑之前起身离开了。 【你再给我买一顶红色帽子吧】 【好啊。星星戴红色帽子最可爱,像企鹅一样】苏熠秒回。 第26章 雪松的气息里藏着玫瑰香气 2024年5月15日 【如果我们再见面, 你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2024年8月14日 【抱抱】 叶星洗了个澡就去了苏熠的房间。她自己的屋子乱得像个废墟,满地的冬衣堆在角落,散发着潮湿而沉闷的霉味。 苏熠的房间干净清爽, 弥漫着一股她熟悉的雪松香。那是她用了多年的香水, 几乎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搬来高美古时,她特意没有带上。她不想再被那个气味拖进不堪细想的往事中。 香气是最霸道的记忆载体。人可以捂住耳朵, 闭上眼睛,却挡不住嗅觉。它总会不声不响地从鼻腔钻进脑海, 把与之相连的记忆打捞上来。 雪松的味道曾属于她与顾谨那段婚姻,是她刻意避开的气息。然而它在苏熠的房间里弥漫开, 竟不再让她那么抗拒。那些原本会被这气味牵引出的回忆,仿佛在这安静的空间中, 悄悄换了模样。 正胡思乱想着, 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动静。 “老李!”这声音听着很耳熟。 “你别咋咋呼呼的!”又一个声音冒出来,是天文台的庄晓。 “咋都来了啊?”霍昕也在。 叶星一下子警觉起来, 像只炸毛的小猫般猛地趴在沙发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的心跳几乎要在耳边炸开。 没等多想, 她猛地从沙发上一骨碌弹起来, 连鞋都顾不上穿,三两步窜回房间,啪的一声关上门。 她钻进被窝, 把自己裹得像一只缩紧的小刺猬, 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咔哒”一声,门被推开了。 叶星猛地绷紧,整个人像被按下暂停键,一动不敢动。偏偏这时,脸上有根头发若有若无地扫过, 痒得她几乎要抓狂,所有感官都被这根头发放大了。 脚步声踏在木地板上,一点点靠近,她的心跳也跟着这步伐的节奏敲打在耳边,随时要炸开。 可为什么要躲来着?她自己也说不清。直接出现在他客厅里太奇怪,但钻进他被窝,好像更奇怪。可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正当她脑袋乱成浆糊,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头顶闷闷地响起。 “小企鹅装鸵鸟呢?”苏熠笑着,隔着被子揉了揉她的脑袋。 苏熠俯身,贴在她耳边说:“我回来了,出来吧。” 叶星咬着唇“嗯”了一声,探头探脑地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眼神还有些局促。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捻着脸颊边的头发,偏着脸,始终没敢看向苏熠。 苏熠蹲在床边,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又顺势握住了她局促的手。 “我把房间弄得乱糟糟的,就过来了……”叶星的声音软软的。 “是你让我过来的……”她小声嘟囔着,视线越过他,看向门外。 苏熠还穿着西装,领带随意扯松,衬衫敞开了一颗扣子。白色的衬衫隐约渗着一点薄汗水,贴着他的皮肤,描摹出清晰的肌肉线条。疲惫写在他的眉眼之间,可那双眼里的灼热却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头刚刚结束长途跋涉的野兽,浑身带着风尘仆仆的压迫感和不容拒绝的气息。 叶星不太敢直视他,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她的目光在他的喉结处停留了一秒,刚好撞见它轻微滚动,便像被烫到一样慌忙移开。下一刻,她又瞥了一眼他微敞的胸口,随即更加心虚地撇开视线。 第30章 一点点红晕悄悄从她的耳尖爬上脸颊,她像是做贼心虚,假装若无其事地捏着他的指尖,根本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我刚才在客厅,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就……躲进来了。”叶星继续解释,声音越说越小。 “嗯,我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有条小尾巴溜进来了,还以为是什么小怪物呢。” 说着,他俯下身,吻了吻她露在被子外的眼睛。叶星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可左右都是他的气息,她怎么扭都没地方躲,只好把脖子一缩,又把脸埋回被窝里。 “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她从被窝里探出一双眼睛,声音闷闷的。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既想装得大大方方,又总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每次目光对上,又立刻慌慌张张地移开,眼神乱飘。 “提前忙完了。”苏熠在她额头上吻了吻,“觉得你大概在想我,就赶回来了。” 叶星没接话,只是小小地点了点头,又眨了眨眼睛。 “他们说要找老李撸串,就顺路一起过来了。我刚才给你发了信息,要不要一块儿去?”苏熠一边说着,一边揉着她的手。 苏熠凑得很近,一呼一吸都带着点温热的风,比方才那根黏在脸上的头发还要恼人。叶星扭了扭,想要躲开,又舍不得真躲开。 “我这样出去像话吗?我……”她小声嘟囔着。 苏熠用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了叶星的话。他吻得急切,像是压抑许久的念头终于决堤。 叶星一下子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推了他一下。他低低笑了,但也慢了下来。他像在细细品尝可口的蛋糕,一口一口啃咬她的唇瓣,将她所有的抗拒一点点融化开。 叶星缩在他的被窝里,任由他浓烈的气息将她包裹。苏熠的吻像细雨般落下,从唇瓣一路滑向耳畔,再顺着脖颈细细描摹。他的炙热将她整个人融成一滩水…… 听见苏熠低喘着扯开领带的声音,她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慌乱中,她呜咽了一声,别过脸试图推开他,却像是小猫哈气,毫无威慑力。 “别闹……”叶星有些气急败坏地低声嘟囔。她刚被吻过的唇泛着水光,红得像刚盛开的玫瑰。 苏熠笑了笑,正准备再次俯身吻她。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同事们的喧闹声。 两人皆是一顿,叶星更是瞬间像被戳破的气泡,整个人缩回了被窝里,连耳尖都红透了。 “你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苏熠朝外头喊道:“换衣服!” 苏熠脱下西装,随手扔在一旁,整个人跪在了床边。叶星才刚探出头,连躲回去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一把捞了起来。那动作带着些急迫与蛮横,像一头耐心耗尽、终于按捺不住的野兽,毫不留情地将她拉进自己的领地。 他仰头吻她。叶星下意识往后躲,却被他箍住了腰,根本逃不开。 “帮我把衣服脱了。”他气息滚烫,带着点被欲望撑满的低哑,贴着她的耳边说着。 叶星整个人被他搂着,手忙脚乱地摸上了他衬衫的扣子。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她像被烫到了似的,呼吸也跟着乱了。 她笨拙又紧张地解着纽扣,却总被他交错其间的吻打断节奏,越急越解不开。 苏熠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嗯?这么不专心?” 说着,他凑近,吻了吻她的耳垂,又轻轻咬了一下。叶星被这一下激得浑身一颤,直接失了力,险些软进他怀里。 她有些恼羞地推了他一下,嗓音软软的带着娇嗔:“别闹……” 可苏熠根本没打算停下。他握住她的手,顺势把她拉进怀里。他的吻顺着下颌一路向下,蚕食着她的每一寸感官。 叶星被他吻得呼吸紊乱,连心跳都开始失控。她的羞涩逐渐被他的灼热一点点吞没,推着他的手软软搭在他肩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攀附。 苏熠的吻越来越深,叶星几乎迷失在他的气息里。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回应他。 她是真的彻底软了下来。她整个人像要坐不稳似的,一点点往后倒。苏熠的手及时撑住她的后背,将她整个护在怀里,吻得更急切了些…… “顾总?” 门外突然响起杨鹤的声音,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叶星猛地清醒过来。她紧张得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也在?” “嗯,一起回来的。”苏熠没什么大不了似的,嘴唇还贴在她锁骨上,不肯停下。 “苏熠,别磨磨唧唧的!”这是庄晓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趁着苏熠有些走神,叶星一下子又钻回到被窝里了。 “一整天没吃了,我先去吃个饭,很快回来。” 叶星在被窝里小声嘟囔着:“赶紧走赶紧走,烦死了……” 苏熠换好了短裤和t恤,坐回到床边,把手探进被窝,把她的脸扒了出来。叶星眯着眼,不情不愿地看他。 他凑近,捏了捏她的鼻尖:“等我,很快回来。” “……嗯。”叶星红着脸,闷闷地应了一声,整个人却又缩回了被窝深处,连耳尖都透着红。 苏熠走了。可浓烈的情欲像还滞留在空气中,混着雪松的香气,连床褥都带着点令人心悸的余温。 叶星一下子钻进被窝里,缩成一团,闷头打滚。她贪婪地嗅着残留的苏熠气息,脸上滚烫得不行。她全身都被这股温热包裹着,很快陷入了沉沉睡意。 再次醒来时,房间昏暗,苏熠正坐在床边,指尖轻柔地拂着她的发丝。他身上带着水汽,发丝滴着水。 “我看你睡得很沉,就没叫你。”他的声音很轻,跟刚才急切时判若两人,“药还没吃吧?我去给你拿,你接着睡?” 叶星一听,立刻坐了起来。 “几点了?” “十一点。”苏熠随口答着,眼神却带着笑意。 “那、那你休息吧……我回去了……”叶星心虚又急促地说着,正要翻过他那边的床沿溜走。 苏熠却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重新捞了回来。 他的鼻尖贴着她耳畔蹭了蹭:“你都在我床上睡了一觉,还想跑?嗯?” 叶星一动不敢动,耳朵瞬间红透。 他凑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觉得……我有什么功能障碍吗?” 第27章 她没有准备好 2024年5月15日 【我今天学到一个词, opacarophile】 2024年8月14日 【那我们是落日情人吗?】 苏熠的眼神滚烫得让叶星几乎不敢直视。氤氲的水汽还挂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他的气息连同那股熟悉的雪松香气,一起弥散在空气中, 占据她的每一次呼吸。 她有些失神, 视线落在他的胸膛上,又像触电般迅速移开。苏熠看在眼里, 却没像往常那样打趣她,或者立刻吻上来。 他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顺着脸颊一路滑落至她纤细的脖子,摩挲着。 “给你十分钟, 从这里出去,回你房间, 关好门。”他说着。可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向叶星。 “为什么是十分钟?你以前不是都说十秒吗?”叶星越说越小声, 也不知道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苏熠贴近她耳边,轻轻吻一下她的耳垂:“让你犹豫一下。” 叶星猝不及防, 倒吸了一口气, 撑着手想往后缩。苏熠却顺势将她按倒......他的大手扣住她的腰, 掌心的灼热贴着她的皮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呜咽了一声。他瞬间被点燃,乱了阵脚。 苏熠的吻越发急促,沿着她的唇瓣缓缓追寻, 带着他无法掩饰的炙热, 将她所有犹豫一点点收拢、揉碎,悉数融入交错的呼吸与唇齿之间。 叶星被吻得晕晕乎乎,原本的推拒渐渐软化,双手环上了他的肩,顺着他的背慢慢攀附上去。就在她几乎要沉溺其中时, 苏熠却忽然松开了她。 叶星怔怔地看着他。他眼角泛红,唇瓣沾着被她吻过的水光,连呼吸都是急促的。他明明也舍不得停下的。她撅着嘴,有些恼怒了。 “真的只是意外吗?”他的声音带着点情绪被搅乱后的沙哑。 叶星咬着唇摇了摇头,眼神藏不住急切和一点点委屈。 苏熠却没有立刻俯身过去,反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那今晚还走吗?” 叶星却说不出话了。她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埋进他怀里。苏熠也没有再追问,撑着手把她护在怀里,顺着她的发丝一遍遍抚着。 过了许久,叶星才闷闷地从他怀里开口:“星星不走……但星星的魔法还没走。” 第31章 苏熠先是一愣,随即失笑,低头在她额头轻轻留下一吻。 “我去帮你拿药。”他趴在她肩头多停留了片刻,才带着点不甘捏了捏她的鼻尖。 苏熠过了很久才回来。他把叶星捞起来吃药的时候,换上了平日里那副埋首分析数据的模样,手指都只冰凉的。 叶星抓住他冰凉的手掌,放到了自己头顶。 苏熠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抚摸着她的头发。 “仙女该睡觉了。” “苏熠……” “嗯?” “其实……我刚刚是骗你的。” 苏熠长长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 叶星眼睛都不敢睁开,直接钻进他怀里,软软地撒娇:“星星困啦,该关灯啦......” 苏熠失笑,在她额前轻轻吻了一下:“嗯……我可都记着呢。” 次日醒来,已是中午。苏熠早就没了踪影。叶星连看都不敢看,从床上跳起来直接溜去杨姐的咖啡馆。 杨姐正忙着在楼上打扫,随口冲楼下喊了一声:“自己动手,姐这边忙着呢。” “你这楼上还有房间呐?”叶星早就开始动手了,手里正压着咖啡粉。 “嗯,这房间视野挺好,但被我当成杂物间了。沈淳说要过来住一阵子,我先收拾出来。” “沈医生?”叶星的动作顿住了,压粉锤一下子没拿稳,粉都压歪了。 “对啊。”杨姐自顾自说着,“干她那行的,隔一阵得出来歇歇,不然她自己都得疯。“ 杨姐又从阁楼探出个脑袋说:“你别误会,我说的是她。听太多别人的故事,容易遭不住。” 叶星把粉碗里的咖啡倒出来准备重新压,好一会才轻轻自言自语地说:“是啊。故事听多了,确实容易陷进去。”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时候来。”杨姐又随口补了一句。 “嗯,昨天视频时她也没提。”叶星低头继续鼓捣着咖啡器具。可她心里已经有些乱了,那感觉就像是期末考试突然被提前了,但又没说什么时候。 杨姐忙完楼上的活,下楼泡起了咖啡。她一向喜欢用虹吸壶。叶星总是搞不明白这东西的门道,但很喜欢看她煮咖啡的过程。杨姐的猫也很喜欢,这会儿正趴在吧台上。 水声咕嘟咕嘟地响着,杨姐忽然抬头问她:“最近你那本书,写到哪儿了?” 叶星正用勺子搅着奶泡,听见这话,皱起了眉头:“写不出结局。” “哦?”杨姐挑了挑眉,“是结局想不出来,还是根本不想写?我听说有些作者舍不得让故事结束,老爱拖着。” 叶星本想敷衍一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她顿了顿才泄气般地说:“也不是不想,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写。” 杨姐也不急,继续顺着话头问:“那你打算写be还是he?” “这是《造物陷阱》的下集,但这本的书名还没定。不过都陷阱了,也不会是什么大团圆。顶多是让每个人的结局都能自洽吧,但我想不出来怎么写比较好。” 杨姐闻言点点头:“既然你心里有数,怎么就写不下去了?” 叶星被问得有些烦,沉默了一阵,垂下眼帘说道:“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写了,我连主角叫什么都快忘了。”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看杨姐,垂着头,用勺子一下下戳破咖啡表面的泡泡。 杨姐没再追问,继续摆弄着虹吸壶。 “哟,正好赶上,给我也来一杯。”霍昕晃悠着进来,熟门熟路地坐到了吧台边。 “昨天不是跟天文台那帮人撸串吗?都挺有意思的,你咋没去?” 叶星懒洋洋地趴在吧台上,挑眉看她:“顾谨和苏熠都在,我去?我脑子坏掉了吗?” 她顿了顿,又探出半个身子,带着点八卦的眼神:“他们俩有说话吗?顾谨跟苏熠说什么了吗?” 霍昕挠了挠头:“呃……他俩还能说你坏话不成?顾谨好像被庄晓拉到一边去了吧。” “庄晓?不是苏熠的同事吗?”叶星一脸狐疑。 “啊对……现在就都是同事嘛。”霍昕支支吾吾说着。 叶星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不会吧,顾谨和庄晓有情况?” 霍昕没忍住笑:“不愧是科幻作家,你脑洞可真够大的。” 两人正聊着,门忽然被推开了。霍昕像见到救星一样,立刻收声,连忙端起咖啡,把吧台的位置让了出来。 顾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袋子,径直把东西放在叶星面前。 “你的药,沈医生说得换一下。” 叶星盯着那袋药,狐疑着说:“你不是说把沈医生的联系方式给苏熠了吗?怎么是你拿来的?” 顾谨没有看她:“沈医生又不认识他。我也不认识他。我们都不放心。”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倒让叶星一时间噎住了。她站起来,气呼呼地反驳:“怎么就不放心了?他好得很,你别......” “别什么?”顾谨顺手摸了摸趴在吧台的花花,抬头看向叶星,“嗯?” “小人之心!”叶星瞪他。 顾谨嗤笑着摇了摇头:“行吧。你今天心情不错嘛。” “关你什么事?” “我才懒得管你。” 叶星翻了个白眼,正打算继续怼他,杨姐却适时插了句:“沈淳这两周就过来了。到时候喊上苏熠大伙儿一块吃个饭,不就认识了吗?” “沈医生要来?”顾谨问。 叶星也几乎同时问:“不是说没定日子吗?” “没说,不过也就这两周吧?” 叶星下意识按住胸口,指尖发凉,呼吸突然乱了节奏,怎么都捋不顺。 耳边“嗡”的一声,杨姐和顾谨的对话还在继续,但那些话仿佛隔着厚厚的水面传来,听不太清,语速却又快得像敲击在耳膜上的小锤,令人烦躁又无处可逃。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浑身发紧,胃里也隐隐作痛。 顾谨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立刻拆开袋子,语气也比刚才缓了许多:“你的药不能一下全换,这里有个应急的。你要是难受就先吃点。” 他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药,又转头朝杨姐道:“杨姐,帮忙倒点温水。” “……不用了。”叶星抬手打断他,“我出去透透气就好。” 她站起来,声音有点大,连语速都快了不少:“怎么吃这里都写着吧?我自己看就行。” 顾谨点了点头。 叶星也不等他说话,拎着药袋子匆匆离开。 咖啡馆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杨姐和顾谨对视着,气氛一下沉了下去。 花花还趴在顾谨手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顾谨顺着猫的脊背,一下一下,没有说话。 杨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她还是没准备好。” “反正……还有两周。再看看吧。” “那你呢?”杨姐问。 第28章 日落以后,我总能找到你的。…… 2024年5月16日 【带了你的帽子, 有点不习惯。】 2024年8月14日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跟过去看看吗?”霍昕小心翼翼地问。 顾谨摇了摇头,肩膀几乎塌了下去:“我这会儿追出去,她只会跑得更快。她现在不能被刺激到, 让她自己躲一会儿吧。” 杨姐从顾谨手下抱起花花, 抚了抚它的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她那么抗拒沈淳, 其实心里是有数的吧?” “嗯。她潜意识里大概是知道的。白天她不怎么闹着要见苏熠,信息都很少发。晚上有时候, 也挺刻意回避的。”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杨姐心知肚明。 “那你呢?”杨姐依旧是温温吞吞的模样,却字字如刀, “你舍得让她知道吗?你难道没有配合她回避吗?” 霍昕赶紧打圆场, 生怕气氛太僵:“杨姐,你别这么说。大家不都是为了叶星好吗?” “为了她好?”杨姐嗤了一声, “那他自己呢?这样下去, 他们两个都会出事。我可兜不住。” “你真觉得自己能一直保持清醒吗?” 顾谨没接话, 端起桌上叶星喝剩下一半的咖啡抿了一口, 皱着眉嘀咕着:“她怎么还是这个水平?一点进步也没有。” 手还紧紧攥着杯子,骨节泛白。过了很久,他才自言自语地低声道:“我没关系的。我只是不想让她再那么难受。” 杨姐没再说什么, 抱着熟睡的花花转身上了楼。 第32章 霍昕小声说道:“我去看看叶星吧, 你等我消息。” “嗯。” 【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星的信息弹了出来。顾谨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回复。 他捧着叶星喝过的咖啡杯,喃喃自语:“我的星星什么时候回来呢?” 秋风干燥,阳光爬到他手背上,有点痒。他动了动手指, 往阴影里挪了挪。 从前,他挺喜欢晒太阳的。叶星说喜欢他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说那样很耀眼,说他发着光。 那时候,只要阳光好,他总爱搬个椅子坐在阳台晒太阳。叶星不喜欢晒太阳,总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蹲在他身边,小嘴叭叭个不停,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他其实并不完全听得进去,但他喜欢看她胡说八道。 可现在,她不喜欢阳光下的他了。 顾谨抓起桌上一个有些青涩的橘子,很谨慎地剥了起来。 他动作不太利索,手指有些抖。橘子有些硬,只能一点点剥开,汁液混着橘皮黏在指甲缝里。 叶星以前喜欢把橘子皮放在暖炉上烤。她自己不吃橘子,也不肯剥。她说剥橘子指甲发黄,吃橘子皮肤发黄。她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讲究,要完整,要圆润,还得剥成三瓣。 一定是因为他违背了约定,所以沈医生昨天才特地要求他以“顾谨”的身份,把药带给叶星吧? 他拧着眉,扣着指甲缝里的橘皮,越扣越烦躁,越扣手指越抖。他几乎想把指甲盖掀翻了。 他低垂着头,怎么都抬不起来。 沈医生说过,叶星需要缓慢且有序地面对现实。她接受了“苏熠已经离开”的结局,接下来只需要继续疗养,就可以慢慢让那些虚假的记忆自行风化。 他本该遵循这个节奏的,按本该是这样的。可他没有做到。 他明明知道她的眼神里藏着错乱,可他没有拆穿。他甚至沉溺其中,贪婪地享受着。 直到那天,她主动吻了他。他本该在那个瞬间推开她的。可他没有。他做不到。 霍昕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叶星不见了!” 橘子“啪嗒”一声从顾谨手心滚落。他整个人僵住,脖子像生锈一样,硬邦邦地转不过来。 “两个房间都找了吗?”杨姐也从楼上急匆匆冲下来,脸色瞬间变了。 顾谨手忙脚乱地掏着口袋,手机、钥匙还有一个药盒“叮铃当啷”掉了一地。他连捡都捡不利索,几乎是死死攥着钥匙,塞到霍昕手里。 “去,去看看……她可能、可能就躲在被窝里,刚刚才给我发消息的……”他声音都在打颤,话都说不利索了。 “好好好,我马上去!”霍昕转身就冲了出去。 门被风带起,“咚”地一声,风铃急响。顾谨跌坐回椅子上,脸色煞白。他抽出一张纸,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自己的手指。 杨姐皱着眉按住他的手:“别擦了。” 顾谨却根本听不进去。 “你怎么不自己回房间找她?” 顾谨没有回应。 “她讨厌指甲不干净。” 霍昕很快就从屋里急急跑了回来。 “怎么样?”顾谨猛地弹起来,整个人像被拉满弦的弓,“找到了吗?她在哪?” 霍昕摇头,眼眶瞬间红了,声音也颤抖着:“没……没有……屋里都找遍了……” 顾谨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冲了出去。 “星星——!” 霍昕急忙追了出去。杨姐朝霍昕追出去的方向大声吼道:“别让他一个人跑!跟着他,千万别出事!” 说完,她已经转身冲楼上喊着:“老李!张璐!都下来!出事了,快!” 顾谨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本能地朝村道另一头冲了出去。 “星星——!” 他喊得声嘶力竭,带着哭腔。他第一反应是山坡。那是叶星最常待的地方,她喜欢坐在那里等日落。 但没有。 “星星……”他像是在恳求,可回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咬着牙继续跑。他不敢多想。她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他告诉自己。 可他怕她把自己藏在哪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没有停下。小溪边,槐树下,一路找过去,都没有。 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天上,晒得他眼前发黑,脑袋也开始发懵。汗水顺着后颈往下滴,湿透的衬衫贴在背上,此刻沉得像一层壳。 他咬牙继续朝更远的地方跑去。小树林后有块废弃田地,叶星说过想去看看的。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冲过去的,膝盖擦破了,手被荆棘从刮出一道道血痕,喉咙里有一股血腥味。 “星星……别闹了……出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那片树林和废弃田地同样空空荡荡。 老李已经报警了。张璐和霍昕跌坐在地上,像丢了魂一样,谁都没有说话。 顾谨杵在小院中间,头低垂着,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他一直在揉搓着手指,指甲都掐破了掌心。 太阳开始落山了。晚风吹过山口,带来一阵凉意。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下子变得无比清醒。 “我知道她在哪儿了。”他声音嘶哑。 “在哪?”霍昕几乎是惊叫出声。 顾谨拔腿就冲回房间。众人正要跟上去,杨姐却伸手拦住他们。 叶星迷迷糊糊醒来。她像一只小猫,静静地躺在苏熠的衣柜里。梦太多,太乱,她好难受。 脚步声传来,她立刻绷紧身体,不敢出声。 可还是有一道光,从门缝透了进来。她紧闭的衣柜被缓缓拉开了。有人扑到她面前,沙哑的嗓音几乎带着哭腔。 “星星……” 是苏熠。 她一下子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你怎么才回来……” 他长长呼了口气,眼圈也有些红。他蹲下来摸着她的头:“没事了,没事了。我回来了。星星,我回来了。” 叶星还窝在衣柜里,紧紧抱住膝盖,不肯出来。 他俯下身,将她整个人端了起来。她以前就喜欢在他收拾行李准备出差时,蹲在衣柜里,或者蹲在他的行李箱上,让他端着走。 “你忘了星星了吗?”她总是眨着眼睛对他说。 “嗯,等下就收拾你。”他总是没太多表情,但心里是欢喜的。 他端着她坐到沙发上,让她蜷在自己怀里,手掌顺着她僵硬的背一下一下地抚着:“我身上都是汗,很臭的。你不是最讨厌吗?你一整天没吃饭了,杨姐说要做饭。咱们出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叶星还是摇头,紧紧趴在他身上,怎么都不肯松开。她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一点呜咽:“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在衣柜里睡着了。我做了好多梦。我好害怕……” 他揉着她的脑袋,耐心地哄着:“说出来就不怕了。” “我梦到......我梦到大白把你抓走了。” 叶星的声音轻飘飘,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他心口。他咬紧牙关,眼睛通红。他没有选择了。此刻只有苏熠才能拉住她了。 就两周而已,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沈医生来了他们就做切割。两周就好,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大白把你带走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我好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他闭上眼,收紧手臂搂紧她,低着头将下巴搁在她软软的肩上。 “星星。我不会走的。” “你别怕,我总能找到你的。” “你不是说,我们是落日情人吗?日落以后,我总能找到你的。” 第29章 我们一起过冬吧,春天也可以…… 2024年5月17日 【我能把头发剪了吗】 2024年8月15日 【不能!】 腻歪了一阵, 叶星还是被他拉着出门了。 小院里已经收拾好了一桌菜,杨姐他们正围坐一桌。叶星有些拘谨,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怯怯地望着那桌人。 “全身脏兮兮的, 我先去洗个澡。”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回房了。 “别愣着啊, 过来吃饭。”杨姐招呼她,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杨姐……”叶星应了一声, 声音软软糯糯的。她规规矩矩地坐到杨姐身边,偷偷瞥了瞥桌上的人, 又把脑袋靠到杨姐肩头,低声说:“对不起呀……” “说什么傻话呢。”杨姐揉了揉她的脑袋, “饿一天了, 赶紧吃饭吧。” 张璐也凑过来,给她舀了一碗汤, 说道:“你还是去哄哄苏老师吧, 他今天都快疯了。” 她顿了顿, 眼神又往霍昕和杨姐那边飘了飘:“还有你那个前夫, 顾总。今天满山跑,脚后跟都破了。” 第33章 “顾谨?那他人呢?”叶星望着小院门口的方向。 “走啦。”杨姐夹了口菜,语气很随意, “他说知道你在哪儿了, 跟苏熠交代了两句,见你没事就走啦。” 叶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咬着筷子闷闷地说:“对不起啊……” “怎么了,你们谁骂她了?我好不容易才哄好的,怎么又蔫了?”他洗完澡出来,见她低垂着头, 一把揉乱了她的头发。 “哪有?”霍昕给自己倒了杯酒,“是我没找仔细,真是疏忽了。” “谁能想到咱们星星躲衣柜里去了?”他说着就坐下了。右手被叶星抱着,他只能用左手勉强给她夹了点菜。 “哎哟……”老李忍不住打趣,“看你俩腻歪,我都吃饱了。” 大伙儿终于好好吃了一顿饭。叶星难得主动帮着收拾碗筷,虽然动手的还是他。 她在一旁接过他已经洗过一遍的碗,放到清水里冲洗。“你听,它会说话哦。”她把碗搓得咯吱咯吱响,眼睛亮晶晶的,“它说,谢谢你帮它洗澡。” “嗯,那你帮我跟它说,不客气。”他没抬头,继续洗着碗,语气平平,“别闹了,把手擦干,出去跟他们聊聊天吧。” 被他这一句轻飘飘地敷衍过去,叶星撅着嘴,明显有些失落。她绕到他身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你今天不高兴了吧?板着个脸……”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就先哽咽了,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总是这样,总是搞砸,总是让人担心。明明想做个轻松又好相处的人,想让别人待在她身边时别那么累,可总是这样……每次从别人眼里看到藏不住的疲惫,她总是会难过。 这是病,她有医生,有药。可它看不见摸不着,也治不好。这么多年过去,它就像一个时刻准备占据她身体的幽灵,越来越无法控制。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了,到底是病,还是她坏掉了。会不会其实根本不是病,只是她太差劲,才总让自己、也让周围的人这么辛苦。 叶星紧紧搂着他。她其实想问的是——他是不是已经后悔了。 水流不息,他沉默地洗着碗。水声盖过了呼吸,也盖住了他咬紧后槽牙压抑住的哽咽。他闭着眼将鼻腔里的泪水咽下去,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我是在怪自己,为什么那么晚才找到你。” “你一个人的时候,害怕吗?”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叶星紧紧抱着他,脑袋在他背上蹭了蹭:“我都睡着了,不害怕的。但你别板着脸好不好?你这样,我更难受。我不喜欢……”她终于说了出来。 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她终于对着她喜欢的人,说“我不喜欢”。 他听到这话时,几乎要窒息了。 离婚那一年,他听她说了无数次“我不喜欢”。可现在,再听她这么说,竟是在撒娇。 他笑得有些苦涩:“累啊……找了你一下午,嗓子都冒烟了。” 叶星果然笑了。她把眼泪都蹭到他的衣服上,搂紧他,又笑嘻嘻地挠了他一下。 “我这里很快就洗完。”他笑着赶她走,“走走走,不然等会儿把你也洗了。” “哦……”叶星拖着尾音松了手。他当然知道她没走。果然,刚跑出去两步,她又跑回来,踮起脚亲了他一下,才飞快地跑掉了。 众人围坐在小院里,火炉上咕噜咕噜煮着奶茶,炭火偶尔噼啪炸响。 “我和霍昕周末就要回去了。”张璐捧着杯子,望着天边浅淡的星光,“你呢,打算怎么办?” “苏熠不是还有工作嘛。”她抓起一颗橘子闻了闻,“我在这里多待一阵,过完这个秋天吧。” 她抬头,看见漫天星辰。她喜欢能看见星星的地方。天很高很远,风很轻很软。 或许,星星发出的声音,跟炭火燃烧一样,劈里啪啦的。她端坐在椅子里,看着星星不说话。 夜越来越深,繁星挤满了天幕,满满当当。院子里只剩下她和苏熠。 秋天会在火炉中一点点烧成冬天吧。叶星盯着将熄的炭火,这样想着。 “我们一起过冬吧?”她说。 “好啊。春天也可以。”他接过她手中的橘子剥成三瓣,丢到火炉上。 叶星伸着手要抱抱,又不肯起来。他只得再次将她端回房里,把她放到浴室门口。她还抱着苏熠的脚不放,仰着头,撅着嘴,也不说话。 “你是想让我帮你洗?” 叶星拧着眉摇头。 “我不走,你去洗澡,我先躺会儿。” 叶星点头起身了。 她洗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湿漉漉地钻进被窝。刚往他怀里蹭过去,就撞上他滚烫的皮肤。 “哎呀,你流氓啊!怎么不穿衣服?”叶星缩了缩脖子,忍不住伸手挠了他一下。 他被她挠得一哆嗦,顺势将她揽进怀里:“穿了你又得嫌我衣服脏,刚才在院子坐了半天。” 叶星冷不丁咬了他一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我又没用力,你叫那么大声干嘛?”她撅着嘴拍了他一下。 “我先叫一声,省得你真用力了。”他笑着将她乱糟糟的卷发揉得更乱。 叶星气呼呼地哼哼两声,继续往他怀里缩。她一直蹭来蹭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嘟囔着:“听他们说,顾谨今天也在找我。” “嗯,他找了你很久。” “那你下次见到他,帮我说声谢谢吧。谢谢哦。”叶星的声音软软的,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好,知道了。” 叶星觉得气氛好像又轻松起来,得寸进尺似的凑到他耳边说:“那我能不能再咬你一口?就一小口。” 苏熠失笑,挑了挑眉说:“那要看你咬哪儿了......嘶!星星,你是小狗吗?” 他捏住叶星的脸,叶星龇着牙冲他笑。 “小狗,来聊聊天吧。”他捏着叶星的脸不放,防止她又突然咬人。 “聊什么呀?”叶星的嘴巴被他捏着,一张一合地说话,眼睛还亮晶晶地看着他。 “其实今天,我有点好奇。”他有些犹豫。 “什么呀?”叶星心里莫名有点紧张。 “顾谨,其实挺好的吧?” 果然,又是关于顾谨。前任真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话题了。 “他人挺好的,大家都喜欢。”叶星挑了挑眉,说得很随意 “嗯,长得好,工作好,身材好,性格好,对你也好……但我就是想知道,他这么好,你都不喜欢了,那我呢?你会不会哪天也不喜欢了?”他转过身平躺着,不看叶星。 “他是挺好的,就算有些事做得不好,我也能理解。”叶星歪着头靠在他肩上,“我只是不喜欢他了。” “为什么呢?能说说吗?我想听听。”他说得很平静。其实这个问题他问过几次,每次听到的答案都不一样。 “说不清。”叶星皱着眉,“有时候我觉得他身上臭臭的,没以前香了。我喜欢一个人,或者一只猫,会觉得对方香香的,特别想咬一口。不喜欢的时候,我是知道的。那些以前能忍的,也变得不能忍了。” “那为什么不是一开始就不忍呢?他可能根本不知道你在忍。”他追问。 “都会知道的。”叶星嗤了一声,“人都会保持对自己有利的习惯,包括一些缺点,觉得舒服也算是有利。我忍着,他装作不知情,日子就可以过下去了。他也同样在忍着我,我知道的。” 他没有接话,只静静听着。 叶星想了想又说:“他很帅,身材也好,可他在我眼里没什么魅力了。其实不是他不好,只是我不喜欢了,就像我不爱吃番茄,不能说番茄不好。” “嗯,知道了。”他闷闷应了一声。 “你不高兴啦?”叶星翻了个身,撑着脸凑过去,眼神滴溜溜地盯着他。 苏熠一见她那张明晃晃的小脸,忍不住失笑,立刻反客为主,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那我呢?我有没有魅力?” 叶星笑得眼睛弯弯的,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抬起脸坏笑着说:“有有有……你是南极最靓的崽。” “嗯?”苏熠挑了挑眉,翻身把她压在怀里,俯身凑近,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那好好聊聊,有什么魅力?” 叶星被他这姿势撩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她缩了缩脖子,偏头躲开,却还是没忍住搂紧他。 “就这样……”她声音软软的,“这样就很有魅力。” 第30章 我是唯星主义,星星的星。…… 2024年5月17日 【我已经离开你很久了。】 2024年8月15日 【你已经回到我身边了。】 “嗯?”他低声问, 带着惯有的笑意,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故意逗她再说一遍。 第34章 叶星闭上眼, 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正准备调侃他一两句, 便有湿润的气息贴上了她的脖子。他吻上来了。 她轻呼出声,下意识地想推开, 却被他一只手扣住了手腕,另一只手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灼热的肌肤贴着她, 将她锁进了一个由他的气息织成的空间。 他吻得很急,没有节奏, 也没有停顿。唇舌炽热,像潮水蔓延, 沿着她脖颈一路往下。舌尖略带粗糙的触感扫过她敏感的轮廓, 像春风拂过覆雪的枝头,擦出了难以言喻的颤栗。 她本能地发出一声低吟, 呼吸开始紊乱, 身体也跟着涌动, 但心跳却慢了半拍。他从来不这样的。他会停下来看她一眼, 期待她回应的。 “你怎么......”她没有问出口,唇又被他堵住。 “不是喜欢这样吗?”他含糊地低语。粗糙的手掌带着灼热的温度,覆盖在她的腰上, 拂过肋骨, 再往上...... 她试着回应,却总觉得有些什么横亘在他们之间。这场亲密并没有拉近他们,反倒让她感到失落。他急促的呼吸、炽热的触碰、迫不及待的索取,让她感到他正在走远。 “等等……”她轻声说。 可他像是没听见,吻得更深, 仿佛再不抓住点什么,他就要崩塌了。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亲密。她曾经害怕的就是这样,不问、不说。两人都试图在彼此的身体里寻找答案,最后却什么都无法解决。 “苏熠……”她轻声唤他。 他终于停下了,像刚从海底浮出水面的人,喘息着。 “对不起。” 房间里只剩下交叠的呼吸声,像两道不合拍的旋律,听起来有些尴尬。昏暗的光线并不来自这个房间,她看不清。她搂着他起伏的肩膀,试图给予一点安慰,却先被他滚烫的体温烫得有些无措。 她捧起他的脸,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此刻笼着一层雾。他迷失在晦暗的情绪间,循着她的气息攀上来,在她耳边一遍遍呢喃着:“星星,对不起......” “我不是不想,只是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 他翻身想坐起来,却忽然“嘶”地一声倒抽了口气,整个人像触电般缩了起来。 “怎么了?”叶星猛地撑起身。 “脚后跟……刚才踢到了床尾。”他闭着眼,眉头紧皱,疼得直吸气。 叶星低头一看,一片血肉模糊。她跳下床,光着脚跑出去,没一会儿便抱着药箱回来,跪在床边替他上药。 “皮都掉了,肯定很疼吧?” 苏熠低头看着她,有些出神。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疼了。洗澡的时候有点疼。皮掉了反而好得快。” 叶星仰头望着他:“你是不是还不高兴?” 他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嗯。害怕。” 叶星眼圈一红,却什么也没说。这场欲望里的情绪错位,不是靠身体碰撞能解决的。他们都还没准备好。 她将药箱收好放到一边,就拉着他躺回床上,又一次钻到他怀里搂紧他:“我们再聊聊天吧,或者明天再聊。” “嗯。” “我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我是说早上醒来的时候。你每次都不见了,像个渣男,睡醒就跑。” 他笑出声:“那我不是还要上班吗?” “可我想睁眼就看到你。”她蹭了蹭他胸口,“你醒了要叫我。” “嗯。你想见,就见得到。” “你什么时候这么唯心主义了?你不是科学家吗?” “我是唯星主义,星星的星。”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往上蹭了蹭,又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他一边笑一边轻轻推开她:“你别乱来,我怕你又咬我。” “你刚刚可不是这样。” “那你还想试试?” 打打闹闹又腻歪了一阵,叶星终于安静下来,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顾谨却没能合上眼。这一整天他的神经始终绷紧,从霍昕冲进门的那一刻起,脑子里就只剩两个念头:怕找不到她,怕她看不见他。 “不喜欢了……”他反复回想着她方才说过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剜着他的心,疼痛一阵阵袭来。 他抱着怀里的叶星,细细嗅着她的气息,手指缠上她的发丝,一圈一圈地绕。 她睡觉总是不安分,时不时砸吧嘴,像在梦里偷吃东西;有时又像一株向日葵,仰着头拱来拱去,蹭他的下巴,闻他的脸。以前被她闹醒时,他总是迷迷糊糊帮她掖好被子,再迷迷糊糊地撑开眼皮,看她软软地蜷在自己身边。他舍不得合上眼。 “怎么会不喜欢呢?”他想着。 泪水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眶中渗出,滑进她的发丝。他靠得更近一些。叶星教过他,实在很难受的时候,就描绘眼前的世界。 “星星在我怀里睡着了……” “她的手还在拉着我……” “她身上香香的......” “她喜欢我……” “可我希望你健健康康的。”他想着。 叶星醒来的时候,身边还是没人。她撅着嘴踢了踢被子,把脸埋进他的枕头里闷闷地发脾气。可下一秒听见外头有动静,她又偷偷笑了。 她从被窝里溜下床,光着脚踮着脚尖,轻轻拧开门把手,从门缝里探出头往外看。厨房里有个身影在走动。 她只推开一条门缝,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他穿着白t和牛仔裤,正在鼓捣什么。可头发怎么剪短了?她悄悄从他身后靠近,一下子环住了他的腰。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叫我?”她佯装发脾气。 “要不要看视频?我可保留证据了。”他回过身抱住她,“你睡得像只小猫,一碰就哼哼唧唧的。” 她仰着头看他,左看看右看看:“你什么时候剪头发的?” 他张了张嘴,想了想说:“大概是你还在梦里偷吃东西的时候吧?” 她撅着嘴朝他哼了一声,又探出头去看他捣鼓什么。 “你在干嘛呢?” “洗你的摩卡壶。”他举起一只手作势吓她,“你上次煮完没洗,里面都发黑了。” 她往后缩了缩,手还圈着他不放,将他转了个身,从后面抱住他:“你继续,我想喝咖啡。” “那你去刷牙洗脸,我煮给你。” “我那摩卡壶脾气可怪得很,你不会煮的。” 他轻笑了一声:“都说猫像主人,原来摩卡壶也是。” 她哼了一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转身走了。 叶星磨磨蹭蹭半天才出来,他已经收拾出一桌早餐了。她半信半疑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好香!你怎么驯服它的?” “秘密。”他挑了挑眉。 她嘴角还挂着一圈奶泡,就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你真棒!” 他伸手抹掉脸上的奶泡,顺手抹在她脸上:“你也很棒。” 叶星瞪大眼睛看他,嘴还半张着。他却装作若无其事,低头开始吃早餐。她气鼓鼓地放下咖啡杯,扭头就往他手臂上蹭。他终于笑出声,揉了揉她的脸:“行啦行啦,快吃吧,再不吃都凉了。” 她不肯好好坐着,搬着椅子扭来扭去,最后侧身把腿搭到他膝盖上。 “今天干嘛?你不上班吗?”她嚼着面包含糊地说着。 “不上。” “今天不是周四吗?” “我请了假,休两周。” “真哒?”叶星眼睛都亮了,嘴巴还鼓鼓的。 “嗯。你想去哪儿玩?”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最近状态不是特别好,还是别跑太远。” “那你每天陪我就好了。” “你之前不是还说你白天想自己待着吗?” “那我可以在你身边自己待着呀。”她说着,拿勺子敲了敲他碗边。 “嗯。” “我们今天去放风筝吧。”叶星突然说。 “好啊。”他笑着抬头,“吃完我去看看哪儿有得卖。” “不要买,我们自己做一个。” “好啊。”他笑着点头。 叶星在房间里翻翻找找,找出了一沓宣纸。那是她之前用来抄书的,但她的字歪歪扭扭,越写越烦躁,已经很久没提笔了。 他找老李不知从哪儿翻出来几根竹条,两人真就在小院里鼓捣起来。 叶星趴在草坪上,在纸上写写画画。杨姐家的猫也窝在她旁边看着。。 “星星,看这里。”苏熠忽然开口。 叶星一抬头,就看见他举着手机。。 “你偷拍我!”她嚷着,花花也“喵”了一声。她皱了皱鼻子,又低下头涂涂改改。 第35章 他正用小刀刮着竹条,问她:“想做成什么形状?” “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那做个星星。” “那不行,等下星星飞走了怎么办?” 叶星想了想,蹭过去,把脸贴在他大腿上,仰起头看他,也不说话。 “干嘛这么看我?”他放下手上的工具,低头问她。 “看你好看。”她声音软软地说,“那你说,做个什么?”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那就做个星星吧。” 第31章 爱人的心跳,是宇宙的回声。…… 2024年5月18日 【我梦见你说想要买一整套星球纪念徽章。我买到了, 但可能没有机会拿给你了】 2024年8月15日 【骗人】 “你画什么呢?”苏熠坐在石椅上,低头看了眼趴在脚边的叶星。 “画星星。”她趴在草地上,垫着一块木板涂写写画画。手边摊着一堆彩色马克笔, 旁边已经堆出一座小小的纸山。 “我们这位艺术家, 产量相当惊人啊。”他点头称赞。 叶星没理他,偏头对着趴在身边的小猫说:“花花, 我们苏老师这么厉害,是不是该给他颁个奖呀?” 苏熠点了根蜡烛, 把竹条放在火苗上烘烤,漫不经心地接话:“我们星星也很棒啊!会哭会闹, 还会咬人,多才多艺。” 叶星轻哼一声, 突然坐起身, 把花花吓得往他脚边躲。苏熠拍了拍猫的脑袋,装作没去看她。 下一秒, 叶星已经蹭了过来, 像只猫一样从他胳膊下钻到他怀里, 仰起脸撅着嘴看他。 “又想干嘛?”他低头看她, 腾出一只手,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 “才艺展示。”叶星理直气壮地拉过他的手,在他手背上开始动笔。 “哇哦, 我们星星今天还解锁了人体彩绘的新技能。”苏熠的手很配合地放在腿上, 由着她折腾。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的作品,眉头一挑:“你这画的什么?小狗吗?” “什么小狗啊,是企鹅!”叶星不服气地拿笔指了指图案,“你看这肚皮,圆滚滚的!你不记得了吗?就是乌斯怀亚那个邮局的邮戳!” 他憋着笑, 拉着她到草坪上坐下。叶星抱着花花靠在他身边,歪着头问:“你怎么还会做风筝啊?我记得你手超笨的。我们之前在乌斯怀亚的时候,在加油站做那个扩音器,你鼓捣了半天都没弄好。” 苏熠一边裁纸一边笑了笑:“我也就会这个。小时候看别人放风筝,特别羡慕。有一次帮爷爷干活,在田埂边捡到一个断线的风筝。我学着放,怎么都飞不起来,还被一群小孩笑了一路。后来爷爷就教我做了一个。” 叶星靠上他的肩膀,嘟囔着说:“我小时候都没放过风筝” “一会儿教你,很简单的。”他抬手拍拍她的头。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你说那个明信片怎么我一直没收到啊?我们蹲了三天才碰到那个邮局开门的!” “以阿根廷那个办事效率……”他边说边贴胶水,“可能现在还躺在邮箱里呢。” 他很快就把她那张乱七八糟的涂鸦裁成了一颗星星的形状,贴到了做好的架子上。 “来吧,请我们这位抽象派艺术家介绍一下她这副神秘巨作。”苏熠一本正经地说。 叶星叉着腰,神情严肃地指点道:“这是花花!这是星星!这是舒克!这是飞机!这是一只鲸鱼!” “舒克在过万圣节吗?怎么戴着个南瓜?”苏熠端着风筝,表情逐渐困惑。 “那是飞行帽!”她气鼓鼓地扑过去要抢风筝。 苏熠一手高举风筝,一手将她揽进怀里:“好好好,今年万圣节我就拿个南瓜给你做顶飞行帽,舒克同款。” “我不理你了!我要去找她们玩!璐璐她们呢?”叶星往院子里扫了一圈,空荡荡的。 “一大早就穿着一身装备出门了,估计是徒步去了。”苏熠懒洋洋地倒在草坪上,把胳膊枕在脑后。 “那老李呢?” “说是去帮杨姐买点东西。”他说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怀里带。 叶星蜷进他怀里,在他胸前拱来拱去,最后趴下来,抬眼看着他。 苏熠闭着眼,任她胡闹。四下静悄悄的,阳光落在他们肩头,能听见小猫呼噜噜。 “咦……”她忽然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脸,“你鼻子上怎么多了一颗痣?” 苏熠睁开一只眼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摸了摸鼻尖:“不是痣,前几天刮胡子刮破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她嘟囔着,手指已经探了过去。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指:“你怎么跟只猫似的,看到什么都要伸爪子碰一碰?” “我就好奇嘛。”她说着,眼睛还是盯着他鼻尖。 他捻了捻她的指尖,带着一点玩味说道:“那你怎么不好奇点别的?” 他的眼神明显变了。叶星一下子红了脸,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稳稳缠住。 “你……”她皱着鼻子瞪他一眼,却又气又羞地说不出话来。 苏熠慢悠悠地说:“小点声,花花都被你吵醒了。” 小猫晃晃悠悠地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绕着他们转了一圈,眯着眼往阳光地下走过去了。 叶星的心跳有点乱了节奏,干脆张嘴作势要咬他一口。 苏熠眼疾手快,一把捏住她的脸。他总爱这么逗她,看她眼睛瞪得圆溜溜,嘴巴一张一合,像只气鼓鼓的小企鹅。 “就咬一小口。”她还嘟囔着,不太服气。 “光天化日的,你就这么不收敛?”他皱着眉佯装叱责她,眼里却藏不住笑。 “还不是你乱说话。”她哼了一声,撇开眼,不想搭理他。 他一下一下捏着她的脸:“中午给你做炸鸡,好不好?” “真哒?”她眼睛都亮了。 “真哒。”他笑着说,“早上你还在睡觉,我就把鸡翅腌好了。” “那可乐呢?” “放冰箱了。”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柠檬片也切好了。”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她嘟囔着,往他怀里蹭了蹭,又把脸贴在他胸口。 “嗯。”他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吃完饭歇一会儿,等不那么晒了,就带你去放风筝。” “好。” 阳光像温热的泉水,从枝叶间缓缓流下来,将他们从头到脚包裹住。叶星闭着眼,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 爱人的心跳,是宇宙的回声。她这样想着,几乎就要睡着了。 顾谨捡起一片枫叶,举在她头顶,挡住洒在她脸上的阳光。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但她终于安静下来,他才算松了口气。 其实从早上起,他的心就一直悬着。要不要叫醒她?要不要留下?还是找个借口,晚点再来?她不是没有在白天认错人,只是次数不多,更多的时候是她自己产生幻觉,不需要他在场。 他原本准备好了一个拙劣的借口。如果她醒来看见厨房的人是“顾谨”,那就说苏熠临时回天文台,让他来看着她。听起来很牵强,但也总比眼睁睁看着她崩溃好。 可她居然说他头发剪短了,还注意到他鼻尖上的痣。这是好转,还是她的情况更复杂了?恐怕连医生都很难判断。 如果她就这样继续认错下去,是不是也挺好?念头一冒出来,他便苦笑着摇了摇头。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可耻。 叶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了个懒腰,一边揉着眼角一边说要跟他一起做饭。 厨房太小,他的身形几乎挡住了整个操作台。叶星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嘴里絮絮叨叨,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其实,他也是才学会下厨没多久。 那时候她刚搬出去,屋子一下子空了。他翻着她留在冰箱上的便利贴,照着她的做法,一样一样学着做。 起初只是想凑合吃,后来却变成了一种执念,非要把她做过的菜复刻出来。 这鸡翅就是她最常做的那种。早上备料时,他发现少了一味调料。他愣了会儿,最终没去补。 锅里的油咕噜咕噜翻腾着,香气一层一层升起来。那些他学会的、偷来的、捏造的,全在这一锅冒泡的油里翻腾着。他知道,总有一天会在某个细节里露馅的。她总会发现,他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突然,他感觉脚后跟一凉。叶星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他身后,抱着个药箱,正准备给他上药。他怕悄悄拿出手机,偷偷拍了张照。 第36章 饭后,叶星拍拍肚子,说自己晕碳,要小睡一下。她向来一午睡就是整个下午。他躺在她身旁,看着她呼吸渐稳,舍不得合上眼。 直到黄昏将近,他才摸了摸她的头:“去放风筝啦。” 叫她起床向来是冒险的事。真把她吵醒了,她是要发脾气的,得让她自己醒。 果然,叶星哼哼唧唧地搂住他的脖子,软绵绵地贴了上来。他满心欢喜,几乎是立刻回抱住她。他是真的很喜欢叶星粘着他。 “走嘛,”他在她耳边落下一个吻,“放风筝哦。” 她揉了揉脸,眼神还有些迷糊,忽然“蹭”地坐起来:“走!” 他笑着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吻上她的唇:“还可以让你赖十分钟。” 她推了他一下,却还是回应了他的吻。 风和阳光都很软,山坡上的芒草摇摇摆摆,像刚洗完的毛毯。 叶星高举着风筝一头扎进风里。苏熠手里握着线轴,跟着她的步伐慢慢放线。 看着距离差不多了,苏熠朝着她喊道:“放手吧!”这一声让他心里有些颤抖。 “飞起来了!”叶星高喊着,笑声被风吹散,踉踉跄跄地冲进他怀里。 苏熠把她圈进怀里,将手里的线交到她手上。 山坡下是整个小镇,晚霞在屋顶闪着金色的光。天边的云层镶了金边。他们的星星乘风而上,越飞越远。 “我小时候从来没放过风筝。”叶星靠在他怀里软软地说着。 苏熠牵着线的手稍微往下压了压,又放了放线。叶星有些紧张地看着风筝:“飞太高会不会断了?” “你想把它放走,还是收回来。” “当然是收回来啊!我要找个框把它裱起来!” “好。” 第32章 我们明明深爱过,怎么可能装…… 2024年5月19日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就现在。】 2024年8月16日 【咬你一口】 叶星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就蹬蹬跑出来, 跳到他身上。苏熠正坐在沙发上放空, 见她扑过来,赶紧把人接住。 “又想搞什么事?”他拂去她鼻尖的水珠, “头发都不吹干。” “你干嘛在我房间里待着?”她仰着脸,嘴巴紧紧抿着, 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得意。 他托着她的后脑勺,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点。她嘴巴紧闭, 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嗯?又在说什么小狗话呢?”他皱着眉装模作样地听,自己先笑了出来。 “你不能亲我!”她梗一脸正经地仰着脖子宣布。 “哦?又变成意外了吗?” “你不能老拿这个取笑我!”她撅着嘴哼哼两声。 “这不能, 那不能, 那我今晚又什么都不能做了?”他凑得更近了。其实他也只是想逗逗她。 “你……”她语无伦次,“反正不能!” “那我非要呢?” “那你就是坏人!”她哼哼着瞪他。 “好吧, 那我就是坏人。”他笑着认了, 放在她腰上的手不安分地揉了揉。 叶星马上就急了:“我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 ”他一板一眼地说, 还挺认真,“坏人嘛,是要干坏事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叶星气呼呼地撅着嘴, “啊——!” 苏熠被她这反应逗笑了。她每次说不过, 就爱这样大叫,所以他总爱故意多逗她几句。 但逗归逗,该哄还是要哄。他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好了,不都说了吗?由着你。” 叶星靠在他肩上,声音软软的:“反正今晚你什么都不能做。” “好啊。”他点头, “那你也不能像小狗一样,在我身上闻来闻去。” “为什么!”叶星一下坐直起来,眼睛睁得圆圆的。 “一人说一样,得讲公平。” “这怎么能一样......”她不服气地嘟囔着。 “一样啊,都是喜欢才这样。你靠嗅觉,我靠味觉。”他煞有介事地说。 “啊——!”叶星又开始大叫。 苏熠一边笑,一边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坏人!你放我下来!”她在他怀里挣扎。 “都叫我坏人了,那我总得干点坏事吧。”他抱着她往浴室走,“头发吹一半就跑出来,会偏头痛的。” 叶星站在他怀里抱着他,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吹风机声音太大,听不清,一会儿再听你讲。” “哦!”她喊了一声。 吹完头发后,叶星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他,也不说话。 苏熠朝她张开双臂:“来吧,上车!” 叶星笑嘻嘻地站上他的脚背……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说明天要下雨,一会儿又说天气预报都不准,再一会儿又说下雨天要吃烤面包。 苏熠本来还在听她碎碎念,这一下突然肌肉紧绷起来。他往她身后靠了靠,从背后抱住她。 “星星,商量个事?” “说!” “我们设个暗号。” “什么暗号?” “就……你准备好了、想要了的暗号。”他憋着笑。 叶星一下就炸了,猛地转过身来作势要咬他。他一把捏住她的脸,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欸!就是这个!咬一口,这就是暗号!” “什么呀!”她嘴巴一张一合地抗议着。 “就是这个。”他一脸认真,“你咬我一口,我就知道你准备好了。” 叶星又气又羞地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撅着嘴说:“不行!这是常规操作,不是暗号!换一个!” 他扯开领口:“你看,这儿,还有这儿,全是你咬的牙印。” “那我轻点……”她小声嘀咕,“明明是你自己主动问我要不要咬一口的......” “那是……”他差点说漏嘴,吓得他脊背发凉。 “嗯?”叶星眼神一变,狐疑地看着他。 “那是我不了解情况,”他笑着打岔,“哪知道你跟小狗似的,牙尖嘴利的。”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按回怀里。 “你轻点。”他笑着,又补了一句。 “一小口……”她从他怀里仰着头,蹭着他的下巴。 “嗯……啊!” “你叫什么?” “学你,乱叫。要不乱叫是暗号?” “不要……”叶星闭着眼在他怀里嘟囔着。 “那你要什么?” “就不要……” “那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想要?” “你会知道的……” 她终于在他怀里安静下来,慢慢睡着。他抚着她的后背,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瞬,他险些露馅。话都到嘴边了,他差点脱口而出。他其实是很久没被她咬过,有些想念。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 叶星一直就爱咬人,这是她的表达方式。他们刚恋爱那会儿,有天她凑到他耳边,小声问:“请问我可以咬你一口吗?” 他当时差点没绷住,全身像有电流扫过。 “咬哪儿?”他嗓子发紧,眼神都不敢落到她脸上。 叶星戳了戳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眼神干净得让人不敢触碰。他点点头,她就真咬了。有点疼,他浑身酥麻,连耳朵都在发热。 “你香香的。”她说。那时候她总爱这么说,说着说着就咬上来了。 那十年间,他的手臂、肩膀上常常带着她的牙印。尤其是肩膀。 她失控的时候,会喊他的名字,让他抱紧她,再狠狠咬上去。他甚至会哄着她用力点。因此他的肩上总是带伤,一片淤青,甚至渗血。 而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用力,什么时候该俯身吻她,什么时候要用力抱紧她,甚至听得懂她每一个喘息的意思。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现在如果她失控了,又会喊出谁的名字?他不敢去想。 以前叶星时不时就问他:“我要是不咬你了,你会不会不习惯?” “我没那么贱骨头。”他总是这样回她。 叶星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咬他了,他不知道。当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觉得他身上臭臭的……”他想到她昨晚说的那句话,心口泛起一阵钝痛。 她怎么就抗拒他了呢? 那天她说他像烤面包,香香的,他是真的很欢喜。他知道这是她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所以才忍不住问她“要不要咬一口”。他很想念那种感觉,明知道她喜欢的已经不是他了。 “会……”他在心里悄悄说着,“你不要我了,我会不习惯。” 顾谨一夜没睡好,天还没亮就出门跑了几圈。回来的时候,叶星还在睡。他洗了个冷水澡,轻手轻脚躺回她身边。 第37章 他喜欢看她睡觉的样子。叶星平时不是闹腾就是沉默,没有一个中间态,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最乖。以前她睡觉时总爱攥着他的衣角,现在是抓着被角了。 “渴……”她哼哼唧唧地醒了。 他早就倒了一杯水,搁在床头。他扶她坐起来,把水递给她。 叶星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又倒回床上,窝进他怀里继续睡。她在他怀里拱来拱去,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你怎么不一样了?” 他心头一紧:“哪里不一样?” “味道不一样……”她皱着鼻子,贴着他身上嗅来嗅去。 “用了你的沐浴露。”他在她耳边解释,亲了亲她的脸。 叶星哼了一声,把脸埋进他颈窝。她温润的唇贴上他的脖子,若有若无地蹭着。凉凉的鼻尖扫过他锁骨的轮廓,温热的呼吸如电流般掠过他的皮肤,几乎要将他击穿。 她还没完全清醒,唇瓣在他皮肤上游离,在他几乎要失控时,忽然吻上了他的喉结...... 他快疯了。他太熟悉这个举动了。这就是她的信号。 可他不敢。 这段时间他和沈医生反复谈过,已经大致明白了叶星现在的情况。 她将那些痛苦的记忆从意识中隔离出去,拼出一个她可以接受的“新现实”。在心理学上,这是一种解离状态下的认知重构。 沈医生说过:“她把你从她心里分成了两个版本,一个是她痛到无法面对的伤口,另一个是她能继续爱的完美恋人。” 可明明深爱过,又怎么可能装作不认识?所以她的身体没忘,潜意识也没忘。他们之间再发生亲密行为,很可能会突然唤醒她的记忆,那她会彻底崩溃的。 他见过的。在医院的那三个月,她像是被困在梦和现实之间,一点点往下沉。他不能让她经历一次那样的崩塌。 他必须一步一步引导她,但不能是现在。于是他转过身,假装无事发生。 可叶星不老实。 她贴着他的背蹭着,手顺着他的腰侧摸过来,一寸寸往下探。她的呼吸声带着点笑意,听起来像挑衅。她这是在确认他的反应。 他浑身的神经末梢都被她牵着走,每一寸肌肤在她指尖下都变得格外敏感,几乎要燃起来。 他闭了闭眼,脑子飞快运转,搜刮着叶星的雷点。这时候说点什么,能让她一下子没了兴致,又不至于真的生气哄不回来? 答案只有一个。 “我刚刚遇到顾谨了。他也出去跑步了。” “嘶.......” 第33章 他何其幸运,能看见她眼中的…… 2024年5月20日 【我把祝福送给你。】 2024年8月16日 【你没刮胡子。】 下雨了。 秋雨淅淅沥沥拍在枫叶上, 是叶星喜欢的声音。 她裹着毛毯蜷在沙发上,看屋后山坡上的风风雨雨。天灰蒙蒙,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 “顾谨……”她回想着方才的事, 听见这两个字, 她心脏就像被谁拧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试图把那个名字从脑海里赶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不喜欢从苏熠口中听到顾谨的名字。 可能是因为他们太像了, 至少长得像。这点她后知后觉。也许人就是会反反复复地爱上相似的人。 苏熠哄她的方式,也和顾谨当初很像。可人终究是会累的, 顾谨从毫无底线宠她,但后来选择性地忽视。她不止一次地想过, 自己要是没那么作, 或许不至于走到散场。所以这次,她没让苏熠哄太久。 她的情绪起起伏伏, 又怎么可能是谁哄几句就能好起来呢? 但她以前不懂。她把那些情绪的来源都甩出去, 推到顾谨身上, 再等他来哄。她以为这样就可以闭环了。 顾谨一次次接住她, 她一次次炸开。他们之前的爱有时会在这种剧烈的碰撞中燃烧得很热烈,可也是这把火,将他们的感情燃烧殆尽。 “防弹衣是防弹, 但你不能一直打。”这是顾谨说的话。 现在想来, 确实是委屈他了。她得学会珍惜,至少让苏熠对她的爱长久一些。 顾谨正在等烤面包出炉。 “怎么愁眉苦脸的?叶星又怎么了?”霍昕推门进来。她每天都来打包咖啡。 “难哄……”顾谨叹了一口气。 “我看你倆现在天天腻在一块,不是挺和谐的吗?”霍昕笑着揶揄。 顾谨抬眼看她,长长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 “咋了?不和谐啊?”霍昕打趣道, “不像啊,你这大块头……”她顺手拍了拍顾谨的肩膀。 这话算是打到他七寸上了。他本就憋着一肚子闷气。但想到叶星可能正窝在沙发上内耗,他还是长叹一声,继续垂丧着脑袋。 “你说……我能怎么办?” “真不和谐啊?你们也算老夫老妻了吧?”霍昕还是笑,但语气放软了。 顾谨没接她的话,低着头自顾自地说:“你说,我怎么就成了她的雷区呢?说都说不得了。” “啥意思?” “我刚刚……”他停了一下,还是没能把当时的情形全说出来,“我就提了句顾谨,她就不高兴了。”也不知这算不算叶星常说的断章取义。 “这……那现在是不理你了?” “也不是,就是……”顾谨皱着眉,一脸说不清的烦躁,“要是以前,她肯定要跟我闹。但刚哄了几句她就好了。” “那不挺好的?人总会长大的。你还盼着她跟你闹啊?”霍昕一脸嫌弃,“没看出来,你还是个m。” 顾谨笑不出来。他想着该怎么哄她,不能太像从前。他现在是苏熠。 刚刚他俯身把她搂进怀里,原以为她会沉默不语,结果她哼了两声就掀开被子,露出半张脸:“你干嘛一大早跟我提顾谨?你跟他很熟吗?还一起跑步!你去找他过好了!”她说完就撇过脸。 “我就是碰到了嘛,随口一说……好啦,我错了,对不起。”他摸着她的脑袋,亲了亲她的脸。 她转过身来,眼神还带点怨气,却从被窝里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软乎乎地说:“那你去给我买烤面包吧。” 他有些错愕,更多的是心痛。他知道她其实还有情绪。 她的情绪像一团乱麻,只要扯出一个线头,就会牵出一大片,从前的、没说完的、没有处理的情绪,全都一股脑翻出来。要是放着不管,她会把自己困在里面。 以前她不高兴就会闹,闹个没完,等着他一遍遍去哄。这是她撒娇的方式,虽然有时确实让人心累。 可她现在,不吵不闹,只是说出几句不满,就自觉把情绪收回去,还小心地留了个台阶,好让这场不愉快早点结束。她变“乖”了。 他心里一阵发酸。是他曾经不够耐心,是那些他没能接住的时刻,让她学会收敛。 她不哭不闹,把话说出来,把情绪压下去。这算是成长吗?他一点也不希望她这样。这么直白地把不满的话说出来,已经够委屈她了。 “如果张璐不跟你闹了,你会觉得轻松点吗?”他问霍昕,也问自己。 霍昕耸耸肩:“她要是能安静几天,我烧高香……” “可她要是安静了,就不是她了。”顾谨垂丧着头。 “人总是要失去爱,才能学会爱。”杨姐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面包走出来,“但你们现在的信息是不对称的。你爱的是同一个人。她是失去了一个爱人,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你既然都知道她变了,就该知道她为什么变了。扎到她心里的刺,还得由你拔出来。” 她把面包切好,一块块放进纸袋里,手不停,话也不停:“她那个性子,真变了,是回不去的。这事落在别人身上,早换人了。换个新的,不用那么热烈,没那么累就好。” “你们的故事,”她顿了顿,“我看都觉得稀奇。是迟来的热恋,还是漫长的离散,就看你这手明牌怎么打了。” 她把纸袋封口,递给顾谨:“趁热回去吧,心凉了可就不好办了。” 霍昕起身给她鼓掌。 “谢谢。”顾谨拎着袋子冒雨往回跑。 他挑了她最喜欢的两只 royal albert,准备煮咖啡。刚出炉的面包还冒着热气,他抹上黄油,摆进她用惯的金边托盘里。 叶星的这只摩卡壶,是他们在意大利一个集市上买的。她一眼看中,不肯讲价,执意要带走。 它的脾气跟叶星一样古怪。水得多加一点,火候要刚刚好,出液三秒就立刻端起,差一秒就会焦苦。 他不止一次提议把它供起来,买个新的。可叶星偏不,说它好看,也好听。 第38章 后来他从那个家搬走,找了好些地方,始终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也试着买过几只,更新的型号、能进洗碗机、能上电磁炉,都很好用。 但其实他并不想找一只好用的摩卡壶,他想找一只脾气古怪的。 摩卡壶吱吱作响,她从前最爱听了。但她蜷在沙发上,没有回头。下雨的时候,她总不爱说话。 “想喝哪个?”他将两杯咖啡端她面前。 叶星坐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个位置。她靠进他怀里,各尝了一口:“你加了黄油?” “给,”他将她偏好的那杯递给她,“黄油星星。” 叶星咬着面包,看着山坡上的风雨,没有再说话。 “星星。” “嗯?” “你不高兴。” “没有啊。” 他抬手捧起她的脸。她唇上还沾着一点奶泡和面包屑。他俯身吻了一下。 叶星皱眉,伸手推了他。他捂着她冰凉的耳朵,又吻了一口。 手里的咖啡杯被他接过,磕磕碰碰地放到茶几上。他一口一口地吻她。她由着他,没有回应。 “还说没有。”他贴着她的唇,尝到一丝苦涩。 “为什么我一提他,你就不高兴?”他还是要问,“他没做好的事,让我来做,好吗?” “跟他无关,也跟你无关。”她眼睛有些无神,声音轻飘飘的。 “嗯?” “就好像,我身上有道很深很长的疤,我接受它的存在,但我不会想再挨一刀。”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我怕我以同样的方式失去你。我害怕。” 他一阵心痛。如果她遇到的不是他了,是不是就打算那么憋着,委屈自己? “那你跟我闹。” 他的星星,不能受一点委屈,连她自己都不可以委屈她。 叶星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怔怔地看着他。 “不要给我台阶下,我陪你闹。” “我知道你很难受。不要把我排斥在外。如果你是一场风暴,那就把我卷进去。让我感受一下,你正在经历什么。” 他知道,她心里最深的那根刺,就是他的那句话——“你就是风暴中心”。他现在恨不得把自己撕碎,去为她遮风挡雨。 “我愿意的。”他贴着她的额头,“我很爱你。” 她听见了。 她感到一股暖流包裹着她。她被捧在掌心,听不见风雨作响,看不见灰蒙蒙的天。他小鹿般澄澈的眼睛里,只有她。 她捧着他的脸,触碰他的耳廓、眉峰、鼻梁……然后一点一点吻他。被爱这件事,她从未如此确信。 他没有回应她的吻,只是静静看着她,由她一点点靠近。 她总像一只小动物,胆小得很,想触碰却又迟疑。她要嗅一嗅,碰一碰。她要感受他的存在。 他也曾以为她病了,希望她好起来,做一个情绪稳定的大人。可那不是她。 她敏感脆弱,生来就是要去感受这个世界的。而他是一个无聊透顶的人,像是比她少了一半神经元。没有她,他的人生只剩吃喝拉撒,循环往复。 何其幸运,他能在她身边拥有一席之地,得以看见她眼中的世界。她明亮、失序,在他的黑夜里熠熠生辉。 直到她笑出声,他才像被唤醒似的,搂住她软软的腰,将她揽到怀里。 “确定了吗?我是不是真的?” “你没刮胡子!” 窗外风雨不停,世界像一个巨大的沙漏。他从她的过去,一点一点流向未来。 第34章 他这一生要做的事。 2024年5月21日 【下雨天, 你会想做什么?】 2024年8月16日 【帮你刮胡子】 他们的相遇和第一次都是在这样的雨天。 那一年他们二十岁。 他想好好读书,做个善良谦逊的人。没有人给他指路,他就自己翻论坛、查资料, 一点点拼凑出“正确”的人生路径。选学校、选专业、找工作, 每一步都稳妥、理性,从不左顾右盼。 他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了, 直到遇见叶星。 那天晚上十点多,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坐在校门口的麦当劳里敲代码,准备通宵赶一场比赛。 有个女孩抱着一大堆模型材料冲进来, 风风火火,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她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摊开工具, 开始搭模型, 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骂上几句。 起初他嫌她吵, 戴上耳机继续敲代码。可没一会儿他就悄悄摘下一只耳机, 想听她到底在说什么。 凌晨四点, 他终于敲完最后一行代码, 运行顺利,准备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儿。可她那边忽然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他侧头看去,女孩低着头, 一边抹眼泪一边还在拼模型, 嘴里断断续续地嘟囔:“怎么又粘不上……烦死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过去,给她递了纸巾。 “谢谢。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对不起......”她接过纸巾,哭得更凶了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和陌生女孩说话。他手足无措,像系统崩溃了一样, 整个人卡在那里,无法运行。 “你、你别哭啊……我帮你做,我……我帮你做……”他慌慌张张地蹲下来,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却完全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才算得体。 她一边抽噎,一边继续摆弄那些材料,带着点鼻音断断续续地说:“宿舍进猫了……我的模型被它尿了……我明天就要交作业了……” 她抹了把眼泪,脸上脏兮兮的,手上沾满了胶水和灰尘。 “那猫特别可爱……我还想养它来着……可我没钱了……材料真的好贵……”她一边说一边涂胶水,眼泪一滴滴落在桌子。 他原本是想安慰她,却没忍住笑出声。她太可爱了,像小猫一样。 “你笑我?”她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他。 “我笑猫……”他说。 他一点也不困了,帮她切材料、涂胶水、按压定型。亮时,他陪她一起把模型送到教学楼。 雨还在下,他抱着她的建筑模型,她撑着一把红色的雨伞。 她个子不高,差不多到他肩膀。小小的雨伞撑起来都没他肩宽,总是顶到他的头。他打趣说:“你这雨伞像帽子。” 后来他几乎每天都跑去那栋教学楼自习。叶星起初还以为他宿舍就在附近,直到他某次说漏嘴,她才知道,他住在另一个校区。 他犹豫着找个什么借口,比如说这边有课。叶星却忽然挽住他的胳膊,仰头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她的眼睛亮亮的。他晦暗的生命,好像也被点亮了。 后来他之所以同意离婚,是因为他发现,她不那么兴高采烈了。如果他的离开能让她重新快乐,那他就走。可并不是。 叶星一天冒出好几个天马行空的念头。今天想种树,明天想逃课去西藏。她有时说完就忘,他却得绞尽脑汁去琢磨到底哪句是认真的。琢磨着琢磨着,他就得出了一个最稳妥的应对策略:先赚钱再说。 顾谨开始陆续参与各种项目。他的生活很简单:叶星、代码。机缘巧合之下他做的一个程序卖了专利,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当时的他对未来充满希望,笃信自己能给她最好的生活。 拿到第一笔钱的时候,他问她想要什么。叶星说,想去旅游。他看着她亮亮的眼睛,觉得自己这一生想做的事,好像就这么清楚了。 他们都没有出过远门。顾谨选了好几个地方,叶星说去云南。于是他做了很久的攻略,设计出最流畅的路线,订了最好的酒店。后来每一次旅行,也几乎都是由他一手安排。 叶星喜欢惊喜,顾谨便连目的地的照片都不让她看。甚至后来连目的地都保密,叶星有时到了机场才知道要去哪儿。 她走到哪儿都哇哇叫。顾谨是个很无趣的人,风景再美,也只会说一句“真美”。但他喜欢看她哇哇叫,喜欢她眼睛亮亮的,喜欢听她说一些他其实并不完全能理解的话。比如,她总说他像烤面包,有时又说他像个菠萝。 他觉得她像另一种动物,拥有与他截然不同的感官系统。她眼里的世界,比他多出许多维度,有趣极了。 后来他常常想,她或许就是不喜欢他的无聊。苏熠就是跟她一样有趣的人,沉默寡言但会为了爱奔赴星辰大海。 那天他们到酒店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叶星洗完澡就趴在床上看雨,皮肤上还有些水汽。 他躺在她身边,看着她的侧脸。许是被他的目光触碰到了,她的睫毛颤了颤。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她似乎也无心观雨了。 第39章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有时候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喜欢她。 他怕冲动,讨厌失序,不喜欢一切喧闹的事。可叶星是他想规避的一切的集合体。他经常被她吵得脑子嗡嗡响,但还是每天都想见到她。 他一向不允许计划之外的事发生。这趟旅行前,他设想过很多次会不会发生点什么。他甚至买了装备,又觉得太龌龊,丢了。又买,又丢。最终,他还是买了。 她软软地靠过来,像一只小猫,扒着他的胸膛蹭来蹭去。他听见胸腔里那颗心脏,被她一下一下地拨快了节奏。 “星星……”他喉咙发紧。 “嗯?”她仰头看他。 她澄澈的目光里满满都是藏不住的欢喜,像一束光,照见了他所有羞于启齿的欲念。他羞愧得不敢与她对视,只得低下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她惊呼一声,他便立刻停住动作。像被钝器敲中神经,他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他撑着身体,手臂僵硬地支在她身侧,小心地拉开一点距离,维持一个勉强不算越界的距离。 他怕吓到她,更怕自己控制不住。可她在他怀里,不闪不避,就那样看着他。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屋内心跳声清晰得像雷鸣。 “你的胡子……扎到我了。”她软乎乎地说。 他喉咙发紧:“那我刮了胡子……就可以了吗?” 他一寸寸靠近,她一寸寸后退。他以为她害怕了,可她攥着他的衣角不放。她总是这样,又胆小,又好奇。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犯罪,心里充满歉疚。他的身体不听使唤,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叫嚣着要靠近她、触碰她。 他的吻落在她肩头,顺着锁骨一路滑下。每一次触碰,他都会停顿,抬眼看她,确认她是否安好,是否还愿意。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却不是慌乱,而是某种陌生的期待在她体内攒动。她有些克制不住地扭动,偶尔蹭到他一点,他就浑身颤栗。 “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她的声音软软的,像风一样吹进他耳朵里。 “有点。”他喉结滚动,像是在低声认错。 她圈住他的脖子:“我有点害怕。” “那......还继续吗?”他的声音几乎是颤的。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漫长的婚约》?” 他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笑了,不知道她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说一部电影,却还是顺着她的节奏:“没有,你说。” “那你关灯,我告诉你。”她眨巴着眼睛看他。 他听话地关了灯。 黑暗里,她坐起身,衣料摩擦的细碎声被黑暗放大。他的神经像被拉到极限的弦,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开灯。” 他抬手打开台灯。 她身上少了一件衣服,肌肤泛着微光。她抿着唇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关灯。” 他差点笑出来,完全拿她没办法。又是一阵衣物落下的声音,他快疯了。 “开灯。” 他僵在原地,只剩下喉结可以滚动。 “可以了,关灯吧。” 第一次并不顺利。他中途停下来,打开手机认真地查攻略,一本正经地搜索“第一次怎么进去”。其实他之前偷偷查过了,但是没敢仔细看。 他还是太紧张,没撑多久就缴械了。他一边慌乱地道歉,一边抱紧她。她搂着他,软软地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后来的很多个雨夜,他们都会重复一次剧情。他们逐渐熟悉彼此的身体。她不再疼得发抖,他也不再慌乱。每次看着她微微扬起的唇角,他就会想起那句温柔的告白。她总爱笑他当年青涩的模样,笑他查攻略,笑着笑着又被他狠狠讨伐。 他们的最后一次,应该也是这样的雨夜。 他好想问一句:“下雨天,你躺在苏熠怀里,有没有哪怕一秒,是在想我?你把我当成他的同时,有没有哪怕一秒,把他当成我?” 他自己都觉得过于荒诞。 “你没刮胡子!”她澄澈的目光里,依旧是是藏不住的欢喜。 他知道不能再推开她了。再退一步,她会受挫,会难过,到时候真哄不好了。 “苏老师是不是紧张了……”她捧住他的脸,额头抵着他。 “需要我去刮个胡子吗?”他喉咙发紧。 像第一次一样,青涩一点,她就不会发现。 “我是苏熠。”他想着,像念着一个咒语。 他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明知故问:“去哪儿?” “回房间。” 他撑起身体,手臂僵硬地支在她身侧。 “叶星……” “嗯?”她睫毛动了动。 “你刚刚,叫我什么?” “苏老师。”她勾起嘴角,软软地说。 “苏老师有点紧张……”他也笑了,“你教教我,好不好?” 像暴雨落进沼泽,他的吻急切又混乱,却尽数被她吞没。他有些生涩,有些僵硬。 “准备开始了?” “是这里吗?” “可以吗?” “……” 他一遍遍地问。叶星起初还能应声,到后来,只剩下含糊的呜咽。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刚一张嘴,气息就散了。 她喜欢雨天,她说雨声能盖住慌乱的心跳。他真的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一下,一下,落在她身上的雨滴悄无声息地溅到他身上。他的身体与记忆,重新组合了。 她想要的,他都给。她需要苏熠,于是他成为苏熠。 第35章 人就是会反反复复地爱上相似…… 2024年5月22日 【你会在做什么呢?】 2024年8月16日 【应该是刚回国, 在收拾行李吧?】 他们的相遇和第一次都是在这样的雨天吧。 那天晚上十点多,她连熬几个大夜做好的建筑模型,被宿舍闯进来的一只猫尿了。自习室里坐满了考研的师姐, 她不好意思去打扰, 只能抱着图纸和那半截还勉强能救的模型,跑去校门口的麦当劳。 雨下得淅淅沥沥。那家麦当劳二十四小时营业, 但深夜只亮着一半的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身形高大, 坐得笔直,头也没抬一直在敲键盘。 她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摊开材料, 打开图纸,开始抢救她的模型。时间一点点流逝, 她心急如焚。雨声越来越密集, 隔壁的键盘声像在耳边炸开。她烦躁、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那人终于安静了。她以为他准备起身离开, 没想到他忽然递来一张纸巾, 还是麦当劳的纸巾。 她鼻子一酸,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稀里糊涂地接过纸巾, 不知说了多少遍“谢谢”和“对不起”。 她其实一向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尤其是男生。他从包里取出校园卡和身份证放在桌上,没靠太近, 很严肃地说:“我是电子与信息学院大二的学生。我叫顾谨, 谨慎的‘谨’。” 他上手挺快的,帮她切材料、涂胶水、按压定型,话不多,一直低着头干活。她偷瞄了他好几眼,心想这人的颜值大概是被这副黑框眼镜封印了, 但其实也挺好看的。每看一眼,她都悄悄观察一个五官。 有了他的帮忙,进度一下子快了许多。要不是他,她可能真赶不上第二天一早交作业。 她一直觉得肩宽背阔的男生穿着黑色t恤沉默寡言的样子很好看,这种感觉在遇见顾谨之后就成了偏爱。 后来,她总是在校园里遇见他。有时在建筑学院楼下,有时在她教室外的石阶上。他说他打工的地方在她做家教的小区旁边,于是常常等她,把她送到宿舍楼下。 他会在她教学楼下等她下课,给她送伞、送拖鞋。有一次放小长假,校园里人不多,他还去帮她买了卫生巾给她送过去。 可他们学院的大二男生宿舍根本不在这片区。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那时候,她真的满心欢喜。 顾谨像是系统突然宕机了一样,整个人愣住,脑子一片空白什么话说不出。她挽着他的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原本勾起的嘴角慢慢撅了起来。 “这是,不高兴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甩开他的手,瞪着他说:“不喜欢就算了!”说完一转身就要走。 他慌了,一个大步拦在她前头,磕磕巴巴地说:“喜欢!我喜欢、喜欢的……” “你犹豫了,不算!”她撅着嘴仰头看他,说完转身又要跑。 第40章 他赶紧伸手拉住她,可刚碰到她的手,就像被电了一下,僵在半空:“我、我紧张……” “那等你不紧张了再说吧。”她一溜烟跑回宿舍去了。 那天他捧着一大束花,在楼下等她好久才把她哄下来。 她叉着腰站在他面前,仰着头故作高冷:“说吧。” “说、说什么?” 叶星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表白啊!你捧着花不是跟我表白难道是来送外卖的吗?” 他终于鼓起勇气,磕磕绊绊地说完了。他把从第一次遇见她开始的点点滴滴都讲了一遍。 叶星听着听着,脸都红了,原本撅着的嘴一点点弯起来。听到最后,她又瞪大了眼:“你居然觉得我吵?第一次见面就觉得我吵?”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现在也挺吵的,但我很喜欢。” 顾谨对她的喜欢一直很克制,起初连牵手都不敢。叶星就站在路口不动,撅着嘴看他。人来人往,绿灯亮了又灭,她就撅着嘴,委屈巴巴地盯着他看。 他有些窘迫,却忍不住笑了。他笑起来明明很好看,但每次都要别过脸。叶星偏不让他躲,拽着他的衣角围着他转,非要盯着他看。他终于憋不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听见了吗?别老这么逗我。” 他的心跳扑通扑通地敲击着她的心脏,叶星一下就安静了。 “知道了……”她仰着头看他,“那你得牵着我过马路。别的情侣都是这样的。” “嗯,知道了。”他耳朵都红了。 他话不多,但只要是她说的话,他都会认真思索然后答复她。只是有时他要想很久。 叶星起初以为他就是那样温和的人,喜欢和爱都是温温的。直到那天,他们被一场雨困在酒店,从黄昏一直折腾到黑夜。她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顾谨对她的爱,原来这么热烈。 其实那天她说出想去旅游的时候就有点后悔了。她是挺想出去旅游的,可话一出口,马上就觉得有点尴尬。两个人一起旅行,那不就……总会发生点什么吧? 顾谨那么闷,不说话的时候像个老干部。要是连这点浪漫都得她自己张罗,那她未免也太委屈了。 可她又想,那是人生第一次,一定会成为回忆里反复播放的篇章,当然得好好设计。得好看、得浪漫,还得有点仪式感。 这种事,绝对不能交给顾谨这种无聊的程序员来处理。 所以她决定,等他主动一点,然后由她主导。 她在心里排练了无数个剧场,唯独没想到,他哭了。 他紧紧抱着她,抵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和“我好爱你”。 她感到肩上一片湿润,心里也软软的。她搂着他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那些年,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以至于后来即使两人的感情变了,他求婚那一刻,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 她曾以为,这一辈子只会喜欢他。 他哑着嗓子说:“我想抱着你,又想看着你,怎么办?” 叶星转过身说:“那就这样,这样就能看见我了。” 于是他从背后搂着她,撑起半边身子,看着她。有时候亲她一下,有时候碰一碰她的脸。 她被他的目光挠得痒痒的,转身圈住他的脖子:“我也想看你。” “你比较好看。” “我还以为你没那么喜欢我的。”她撅着嘴说。 他愣了一下,半张着嘴,眉头一拧,忽然伸手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一下。她很怕痒,被他碰一下就扭来扭去。 他圈着她不让动,脸上还有点严肃:“我要是没那么喜欢你,那会儿天天绕半个校区去看你?看你好看啊?” “而且你要是觉得我没那么喜欢你,你干嘛、你怎么还……”他话说到一半,自己都被气笑了。 她抬起脸亲了他一口:“因为我很喜欢你呀。” “谁让你总是闷闷的,也不说,什么都要我来推动。说起来,还是我跟你表白的呢。” 他一脸哭笑不得:“你那不是表白,是逼供。” “逼你的?你还不乐意啊?”她又撅起嘴。 “乐意,怎么会不乐意。”他低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你那阵仗,我要是不立刻表白,都怕你再也不肯见我了。” 他捏了捏她的脸:“我其实想了很久,怎么表白,什么时候表白。不然你以为我那天能临场说出那么多话?我没那么闷的,我是怕吓着你。” “我可以再主动点,但你受得了吗?”他贴着她耳边说。 她有些痒,缩了缩肩膀:“你怎么关上门就变了?” “不是说了吗?怕吓着你。在外面也不能这样。” 他俯下身吻她:“不关灯,好不好?” “我疼……”她急得拍他。 “我轻点……” 他真的很克制、很温柔。哪怕情绪汹涌,也会停下来问她的感受。他也确实善于总结经验、学习进步。 回忆起来,那个雨夜依旧温柔得好似一曲弦乐。他以为她喜欢看雨,其实她是喜欢被他搂在怀里,听着雨声和他们交织的呼吸。 苏熠也这样搂着她。 叶星忽然有些歉疚。怎么能在他怀里,想起顾谨呢?可她喜欢苏熠的理由,好像和当初喜欢顾谨是一样的。人就是会反反复复地爱上相似的人。 那种围着她转的温柔,她从来都招架不住。只是苏熠更主动,会把她小心藏起来的委屈一一拎出来,再一样一样解决。 她和顾谨为什么失败,为什么没能建立起真正的亲密关系,她始终没找到确切的原因。如果她身上的问题没有解决,换一个人,是不是终究也会是一样的结局? 她转过身看着苏熠,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哎哟,怎么哭了?”他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水光。 “你喜欢我什么呀?”她问。 “喜欢你是星星呀,亮亮的。”他笑着说。 “那你不喜欢我什么?” 他认真地想了想才开口:“不喜欢你难过的时候装得若无其事,一声不吭。事后又因为我没陪你,悄悄给我记上一笔。” 他严肃起来:“比如今天,你明明不开心,却一个字都不肯说,还非要给我台阶下。我要是不撬开你的嘴,你是不是以后也打算这么藏着,然后哪天就突然说我根本不理解你?” 她看着他,笑嘻嘻地说:“那我也不是总说得清楚嘛,说不出理由怎么办?” “我不高兴。”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跟我说,我不高兴。” 她忍不住笑出声,但他依旧认真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说,我不高兴。” “我不高兴……”她软软地说。 “嗯。这样就可以。不想说也没关系。没有理由也没关系。” “让你咬一口,赏你的。”他吻了吻她的脸。 第36章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2024年5月23日 【你是不是很喜欢下雨天?】 2024年8月16日 【我喜欢你】 从前叶星总喜欢咬他。起初还会小心翼翼地征求他的意见:“我可以咬你一口吗?” 顾谨最受不了她拽着他撒娇的样子, 嘴上说着“别闹”,却什么都由着她。 后来他们在一起久了,关系更进一步之后, 她连征求都免了, 想咬就咬。尤其是他犯了什么她的“天条”,比如没及时回消息、语气冷漠、或者今天穿的衣服不好看。 “你是不是第一次当人, 还带着小动物的习惯改不了?”他发自内心地怀疑。 “喜欢你才咬你。”她一脸认真地说。 “那我谢谢你啊。”他总是摸摸她的头,由着她闹。 “别客气, 受着吧。”她说着就扑上来咬一口。 她像一只拥有奇怪占有欲的小动物,要么咬他, 要么扒在他身上不肯下来。他嘴上说两句,可每次都任她胡闹。他就是很喜欢叶星黏着他, 不管是撒娇、耍赖, 还是咬人。 自从认识叶星之后,他的人生就多了许多色彩。他早就知道, 自己是离不开她的。 但叶星读的是五年制建筑学, 于是他毕业后那一年, 他们开始了第一次异地。 顾谨大四时拿到了不少不错的offer, 大家都以为他会去大厂,他也曾动摇过。但最终他选择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ai公司。庄晓知道,他想要给他和叶星的未来更多的可能性。 庄晓是他从高中到大学的老同学, 毕业后也和他一起进了这家公司。她始终相信顾谨的眼光。 第41章 一开始她没搞明白, 顾谨那么冷静靠谱,怎么谈了一个整天叽叽喳喳、表情比语速还快的女朋友。后来她发现,叶星就是顾谨的灵魂。 “她在的时候,你才像个人,不然就跟机器人似的。”庄晓这样形容。 那一年顾谨几乎每天都很忙, 晚上突然空下来,整颗心就像被抽空了一块。他想她,想得发疯。他几乎每个周末都坐车回学校看她。 可也是从那一年起,叶星的情绪波动变得越来越剧烈。 她会莫名其妙地和他吵架,一会儿说他不够爱她,一会儿又说自己是他的负担。有时候她彻底不回消息,有时候语无伦次地发一大段。见面了,又总是红着眼圈质问他:“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 他以为她是受不了异地恋,在闹脾气,千方百计地哄她、顺着她,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他从没想过,她会真的跟他提分手。 那天是周五,他刚加完班,准备冲去车站时,手机上跳出她的一条微信。只有简短几句,大意是“我们还是分开吧。” 他当时眼前一阵阵发黑,根本没不清那段文字。他迟迟不敢点开聊天记录,怕看到更多解释,又怕什么都没有。 庄晓当时就在他旁边,一看他脸色就知道出了问题。她没多问,只说:“你快回学校,当面问清楚。” 但他找不到她。她的舍友说她去自习了,他就一间间教室地找,跑遍了教学楼、自习室、图书馆,还有他们常去的咖啡店,连校园里每条熟悉的小路都来来回回找。 她不接电话,不回消息。他整个人像掉进了无底的黑洞里,连报警的念头都浮了上来。 直到晚上快临近宿舍门禁,顾谨才终于在楼下看见她。 她低垂着头走过来,像是刚哭过,头发有些乱,鼻尖红红的。 顾谨几步冲过去,一言不发地拉住她的手,力道比平时重了许多,几乎是半拉半拽地将她带走。 他一路没说话,脸阴沉得吓人。进了酒店的房间,他反手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就站在床边看她,一句话都不说。 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那泪水像锥子一样,戳进他的胸口。他终于开口:“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消息?” 叶星摇头,不说话。 “你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他蹲下来看她,“没关系的。你告诉我,你还好吗?出什么事儿了?” 她把头埋得更低,死死攥着衣角,肩膀都在微微颤抖,仍旧一言不发。 顾谨的理智被拉扯到崩溃边缘。他本就不是擅长表达的人,一直习惯克制和忍让,可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一把去拽她的书包:“不说是吧?那我自己看!” 她猛地抬头,眼圈通红,急得发抖:“你别碰我东西!” 他没理她。书包拉链“刺啦”一声被扯开,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她发脾气。 药盒、药单、病历本散落一地。几个醒目的字映入眼帘——双相情感障碍。 顾谨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他想过她是不是不爱他了,甚至是不是喜欢别人了,唯独没想过她生病了。 他蹲下来,手指颤抖着去拾那些药盒、说明书,上面的副作用、药效说明密密麻麻,像针一样扎进他眼里。 他嗓子干得冒烟,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什么时候……确诊的?” 叶星的眼泪噼里啪啦落在他手边。 他起身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对不起。”他声音发抖,“我好爱你,好爱你的。你别什么都不说,好不好?哪怕你不喜欢我了,我都可以帮你,你别一个人扛着……” 他并不了解这个病。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从小就有那么多问题,感官过载、情绪过度反应、睡眠障碍。她总觉得自己只是敏感一点。 只是这一次,她的状态已经开始影响到身边的人,才硬着头皮挂了精神科。 有的医生态度冷漠,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草草开几盒药便结束对话。她一个人跑了好几家医院,一遍遍描述自己的状况,做了好多轮测试和检查,反复听到同样的诊断。 她说她害怕。害怕跟自己的父母一样撕裂,害怕他会被她逼得崩溃,最后不得不离开她。 顾谨第一次知道,这个爱闹、爱撒娇、像小太阳一样缠着他的人,原来不是一直那么快乐的。 那之后,顾谨的生活就多了一项任务:陪她治病。 叶星的情况很复杂,她的病灶有很多,医生说可能存在家族遗传因素。那几年,他们吵吵闹闹地过着,像是在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风暴里相互拉扯。 顾谨大多数时候只是累了,不想说话。他不是不爱她,而是太久以来习惯了把所有情绪压在心底。对叶星来说,这样的沉默就是暴力。 叶星发病时情绪极端、控制不住地哭喊。他心痛,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每次哄好她,他就像被抽空了一样沉默着坐着。 后来叶星开始写小说。那是第一次,他看到她的状态真正好转。她在文字里获得喘息,他也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和她并肩的出口。 那时他正准备搭建一个对话 ai,需要大量自然语言训练,他就每天跟叶星聊剧情、聊角色、聊宇宙、聊人类。那些他们曾经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忽然在故事里找到了形状。他们好像从来没那么亲密过,每天都聊不完。 他们都一度以为她真的快好了,可后来情况好像更糟糕了。于是,他求婚了。 反正他这辈子都不想离开她了,那就这样吧。 他去了南极。在见不到她的那段时间,他也开始失控。他原本以为这是正常的,在那片冰原上,失眠、焦躁、极端情绪会一波一波袭来。尽管他仍旧看起来一板一眼、条理分明,可他的脑子里常常像被烈风灌满。他开始理解了叶星的痛苦,那种身体被情绪支配的无力和窒息感。 后来叶星提出离婚,他不是没挽留过。 他甚至认真考虑过辞掉工作陪她。他找医生咨询,研究心理疗法,写了长长的邮件,想向她解释这些年他没说出口的歉意与愧疚。 可她没给他机会了。她的态度决绝到让他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为她安排好了一切,账户、房子、法律文件。他不是不爱了,只是如果她真的不爱了,那他能做的,只有体面地放她走。 他没想到,最先崩溃的是她。 沈医生联系他时,叶星已经出现幻觉了。 苏熠,他们一起设计的角色。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这个角色如此痴迷。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他揉着肩膀,刚才还被她咬了一口,“因为肉质鲜美吗?” 叶星龇着牙,作势要咬他。他刚躲开,她又扑了上来。 他笑着接住她,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顺势覆身吻住。 他并不确定自己真的想听她的答案。他听她说过好多次不喜欢他,不太想听她说喜欢别人的故事。 她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抚过他滚烫的皮肤,却没真的用力,反倒是点燃了他。 窗外风雨拍打着玻璃,世界像一场昏黄潮湿的梦。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在这场秋雨里交缠不清。 他吻她的时候,她闭上眼,顺着他温热的呼吸贴了上去,指尖绕过他的后颈,触碰着他的身体。 她心口一紧,他怎么连体温、气息,甚至触感,都像极了顾谨。 她没有睁眼,只是屏住了呼吸。雷声轰隆一响,将她的思绪击碎。她心跳加速,有些愧疚:怎么能在苏熠的怀里,想起另一个人? 她轻轻唤他:“苏熠......” 他没有应声,也没停下。他的吻再也没有平日里那么温柔,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没过她的每一寸退路。 “我们,逃走吧.....”她声音发颤,像是梦呓。 “去哪儿?”他贴着她的额头,捧着她的脸。 “去他们......找不到我、找不到我的地方......”她几乎是含着泪说出来的。 “谁?”他顿了顿,轻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沈医生......”她眼角还挂着泪。 “好。” 第37章 她只是多了一种感官,从来都…… 2024年5月23日 【你的小说什么时候出下集?】 2024年8月17日 【你陪我写完这个故事吧?】 叶星醒来时, 有些分不清白天还是夜晚。屋里静悄悄的,什么都看不见。她往身边探了探,苏熠还在。 第42章 她蹭了过去, 凑到他脸边嗅了嗅。他的体温偏高, 被窝里都是他的气息,还有他房间里淡淡的雪松香气。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闭着眼, 偷偷吻了吻他的鼻尖。 一道电光划过窗棂,雷声轰然炸响, 像谁在她耳边突然大喊了一声。她立刻闭上眼,整个人蜷进他怀里。 这是苏熠的房间。昨天晚上她非要来的, 苏熠还笑她像小朋友过家家。 苏熠一下就醒了,迷迷糊糊地抱住她:“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她没有出声, 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呼吸乱作一团。 “苏熠......”她轻轻唤他一声。 “嗯?”他的声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 她又喊了一次:“苏熠。” “嗯,我在的, 别怕。”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她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 却不敢睁眼。 她突然就哭了出来, 一边哭一边咬了他一口。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下来, 落在他锁骨上,烫得他心都乱了。 苏熠吃痛,笑着揉了揉肩:“一大早就咬人?梦见我欺负你了?” 他一边嘟囔一边摸黑打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晕开来, 她泪眼朦胧地揉着眼, 又转过身去,不理他了。他把她重新捞回来,贴着她脖颈蹭了蹭。 “你胡子好扎......”她转身推了他一把,皱着眉盯着他看。 “抱一下,想你了。”他将她整个人按进怀里。 “你不是一整天都在我身边吗?”她哑着嗓子说。 “可我刚醒啊。”他亲了亲她耳畔, “一晚上没抱你了。” “真梦见我欺负你了?” 她闷着声音摇头:“没有。” “那你是想撒气,还是想撒娇?”他捏了捏她撅起来的小嘴。 “我不高兴......”她的声音软软湿湿的,像被雨泡过的棉花团,还带着点鼻音。 “那再给你咬一口?”他笑着凑过去,刚要亲她,鼻子就被她抠了一下。 她眯着眼看他:“我看看你那颗痣是不是结痂了,我给你抠掉。” “怎么这么调皮?”他按住她的手,“昨天......前天、前天才刮破的,没好呢。” “那我去给你拿点药擦。”她撩开被子就要起身。 他一把将她拉回来,翻身把她圈住:“一会儿再起,天还没亮。” “你走开。”她气呼呼地蒙住被子。 “怎么啦?睡醒就翻脸不认人了吗?” “走开啦!”她踢了他一脚。 “十秒钟,自己出来。”他笑得懒洋洋的。 叶星在被子里憋了两秒,气鼓鼓地掀开被子:“哼!” 他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唇角:“想不想起床?” “不起,累。” “你好意思喊累啊?”他挑了挑眉,“我都没说累呢。”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蹭了下他的鼻尖:“那辛苦你了。” “还行,我还能继续。”他蹭了蹭她的脸,吻着她的耳畔,“不闹了是吗?那轮到我了。” 叶星别过脸,嘴巴还是撅着:“我饿了。” “想吃什么?” “乌斯怀亚那家帝王蟹的葱香黄油抹烤面包。” “好,天亮给你做。” “什么时候是天亮?” “一会儿。”他说着又贴了上来,嗓音有些沙哑,“现在先做点别的。” 折腾到天亮,她终于有些清醒了。脑袋发胀,身体发沉,一坐起来就头晕目眩。 她有些慌了,张着双手,软软地说:“抱我出去,累了,走不动。” 苏熠别过脸笑了一下:“动一下就累,改天得拉你去锻炼。” 嘴上打趣着,他还是俯身把她抱在身上。 浴室里,她盯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心跳控制不住地乱跳,指尖止不住地发抖。 雨还在下。窗外电闪雷鸣,厨房里是细碎的锅碗碰撞声。 叶星趴在桌边,怀里抱着摩卡壶,盯着苏熠忙碌的背影发呆。她的心跳好快,手还在发抖。那种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像潮水般涌上来,吞没了她。 她好像睡着了,好像做了个梦,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梦。 醒来时,是苏熠正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上。 “累了就再睡一会儿。”他替她掖好被角,“你要的葱香黄油做好了,睡醒再吃。我陪你躺一会儿,好不好?” 她忽然坐直了身子,眼神恍惚,语气却带着点火气:“你骗人。” 他坐起来搂住她:“乖,别激动,怎么了嘛?” “我不乖!”她猛地推开他,情绪像突然绷断的弦,“一点都不要乖!” “好好好,那就不乖......”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我没有病!”她声音猛地拔高,眼泪一串串往下掉,“你们都说我有病!” “好好好,没有病,我们不去医院了,也不看医生了。”他抱紧她,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我们走,好不好?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她靠在他肩上,肩膀还在轻轻发抖。他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她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我们去南极。” “南极太冷了,不能住人的。换一个地方,好不好?”他很认真地回答她。 “那去乌斯怀亚,去远远的地方。” “好。”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现在就订机票,我们马上走。” “真的吗?”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没有一点喜悦。 “真的。不过你得给我几天时间,我把工作上的事处理完,就带你走,好不好?”他很认真地说。 她垂下眼睫:“我乱说的......” “你没有乱说。”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知道的。” “你怕沈医生,对吗?”他轻声问,“你不想被当成病人,是不是?”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滴在他手上。 “我真的好不了。我会变成我妈,会变成我爸,我已经开始有幻觉了,我完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他将她抱得更紧,“不说了。我们走,好不好?” 她哽咽着点头:“不好。好不了。我有病,医生都说治不好......” “那就不好,”他贴着她的额头说,“我们不吃药了,不治了。” “我们去你最喜欢的小镇晒太阳,去湖里划浆板,去吃烤牛肉和帝王蟹,去喝咖啡。我们再养一只小猫,好不好?” “谁说我们星星病了?”他轻轻吻着她的眼角,“我们只是,多了一种感官。” 她埋在他怀里,泪水止不住地落下,但心跳终于渐渐平稳了下来。 是的,苏熠才不会把她当成病人。她只是多了一种感官,从来都不是病人。 她从没真正接受过“病人”这个身份。她只是偶尔睡不好、情绪起伏大一点,反应敏感一些。这些谁没有过呢? 为什么别人那叫“性格”,到了她就成了“症状”?为什么一旦贴上这个标签,就再也摘不掉?难过、生气、沉默,都要被拿来分析,写进病历? 她不想当病人。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病。 可她害怕。她怕有一天真的变成母亲那样,歇斯底里;变成父亲那样,彻底失控。她怕那不是性格,而是命运,是骨子里的缺陷,是血液遗传的诅咒。 “我根本就没病!”她不止一次朝顾谨吼过。 可顾谨总是摸摸她的头,一遍遍哄她:“你乖一点,好不好?吃药。” 她大学毕业那年,顾谨劝她考编:“你可以不工作,但如果你想工作,我建议你考个编,试试看,好不好?” 她摇头:“我不喜欢。” “试一下,不喜欢就辞职。你的状态,可能更适合稳定一点的节奏。” 后来她真的考上了,可每天都在消耗自己。向同事请教一件事都要反复斟酌措辞,生怕哪句话说错了。领导安排工作从不说明白,每一话都好像有弦外之音。工作群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领导在线,也都有同事回复收到。她开始反复怀疑自己,每天上班都如履薄冰。 她白天强撑着应对一切,晚上回家靠电影、小说和碎片阅读灌溉精神。周而复始,她像块坏掉的电池,怎么也充不满。 她越来越累,身体也开始出问题。顾谨带她运动、旅行,陪她画画,尝试各种方式让她恢复状态。她却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他带她辗转了许多心理咨询室,才遇到沈医生。 那时候她其实已经不想治了。可他那么积极,那么爱她,她只能配合。他的呵护像一副温柔的枷锁,她喘不过气,却又无力挣脱。 越是这样,她越觉得累。她开始讨厌自己,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有问题”的,是需要修理的“故障品”。她真的坏掉了。 第43章 “你是不是只喜欢我快乐的样子?”她曾经崩溃地质问他。 “你是不是想把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这是她说过最重的话。 分开对他们都好。他应该拥有一个正常的妻子,一双可爱的孩子,一段平稳安稳的人生。而她就该孤独却自由地老去。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配再爱人了,也不可能再被爱了。可为什么,她又会爱上一个那么像他的人? 可苏熠说要带她走。他说她没有病。她只是多了一种感官,从来都不是病人。 是的,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就不是病人。 第38章 按她的意愿生活。 2024年5月24日 【我们一起吃过的, 你最喜欢什么?】 2024年8月17日 【海边日落时的啤酒】 “你这样我怎么吃?”他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还端着咖啡。 叶星从醒来起就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这会儿正坐在他腿上晃来晃去, 一边抹黄油一边亲了他一下, 理直气壮地说:“你自己想办法吃呀。我也是自己想办法爬上来的。” “叶老师用的是什么妙计?”他忍着笑,手在她腰上慢悠悠地揉着, “教教我?” “我会撒娇啊。”她叉着腰,一脸骄傲地仰起头, “你也跟我撒娇,我就下去。” 他摇头失笑, 只得放下咖啡杯,抱紧了她。 “你干嘛总别过脸笑?”她伸手把他脸转过来, 捧着他的脸捏了捏, “是不是我太闪耀了,你不敢看我?” “不然呢?像你一样龇着牙?”他学她的样子故意咧嘴笑, 还凑过来作势要咬她。 “别闹!”她笑着往后缩, 但又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奖励你一个啵啵, 黄油好吃,面包也好吃” “味道怎么样?像吗?”他看着她,眼里全是笑意。 “忘了。”她咬了一口面包, “反正好吃。” 顾谨看着她吃, 眉眼都柔了许多:“等我们过阵子去那边,再带你去吃。”他已经决定要带她离开了。去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按她的意愿生活。 她嘴角扬着:“那我要吃好多好多次。我还要一个人吃一只帝王蟹,你不准跟我抢。”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好,让你吃个够。” “好!”她兴奋得一直晃腿, 眼睛亮亮的。 可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一顿,眉头皱起来,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不对!”她站在一旁,皱着眉插着腰说,“我们去那家店的时候,根本没开门!我们还去了两天,都没开!” 他放下咖啡,懒洋洋抬眼看她:“嗯?” 他慢悠悠地把她重新拉回来坐在腿上:“再说一遍?” 叶星一下子脸都红了,咬着下唇尴尬地笑了一声:“记错了......我记忆不好。” “你倒是主动招了。”他似笑非笑地搂着她的腰,轻轻掐了一把,“我都还没问呢。嗯?” 叶星一边圈住他的脖子一边贴过去,在他耳边软软地说:“我记忆混乱是病理性的,吃药给吃的,真的是......” “哦?那我还不能怪你了是吗?”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替她擦掉嘴角的面包屑。 她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啵”地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 他原本还绷着脸,这会儿终于绷不住,笑意从眼底溢出来。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摇头:“不行,这样不够。” “哎呀我嘴上全是油,一会儿再亲你。”她搂着他的脖子撒娇。 “那也不够。”他顺势把她拉得更近些,脸贴着她的耳边,说得暧昧又不正经,“你坐我腿上还扭来扭去的……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干嘛吗?” “你说你说,我听着。”叶星憋着笑,她猜着他要说什么了。 “你在玩火。”他故作正经地说。 “你好油腻!”她笑得前仰后翻的。 成功把话题揭过去,他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终于平复下来。 她说的那家店,他们是去过的,但那天并不愉快。她和他,还有一群同事,吃饭时吵吵闹闹。他顾着照应人群,没能陪她。她当时时差还没倒过来,身体不太舒服。她没说什么,却几乎没怎么吃。他记得那天下雨了,她的背影湿漉漉的。 没想到她的记忆里,这段经历也被拆成了两部分。 在她住院的那三个月,他和沈医生反复触碰她的记忆。最终的结论是:她把关于他的记忆分成了两个部分——争吵、病痛、亲密关系崩塌的那部分是顾谨,无条件理解、接纳和爱她的人是苏熠。 她现在的记忆到底怎么样,他也不确定,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随机应变。比如刚刚,他选择假装吃醋。 他从背后搂住她,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她的头发还带着点潮气,软软地搭在她的颈窝处。他贴近些,嗓音压得很低,故意逗她:“你别老在我腿上扭来扭去的......容易出事。” 她像没听见一样,只顾低头在面包片上抹黄油,抹得均匀又厚实,像刮腻子一样。 他看着她的侧脸弯起嘴角,贴着她的肩窝落下一吻,又在她脖子上蹭了蹭。 “这么喜欢吃?等你吃完我再做一份。”他说。 “换个口味。”她咬着面包含糊地回答。他亲的那几下让她有点痒,她耸了耸肩,往前躲了躲。 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凑到她嘴边喂她喝了一口:“那你想吃什么口味?”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咬了一口面包,含着笑说:“想到再说吧。” 他笑了声,圈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没再说话,只把下巴又搁回她肩上,时不时又蹭一蹭她的脸。 这些她喜欢吃的东西,其实都是来云南之前,在医院的那三个月他研究出来的。她已经忘了,他也宁愿她忘了,最好一点都不要想起来。 那三个月简直是他的梦魇,每天都要看着她崩溃。有时他一走进病房,她有时就发火,说不想见到他;有时却又红着眼睛抓着他,说想逃,说带她走。 她不吃饭,他就做她喜欢的食物,带过去哄她。 佛罗伦萨街边那家她念念不忘的墨鱼汁意面、首尔小巷那碗大酱汤、东京筑地市场边的三文鱼饭团、马德里的海鲜饭、巴里洛切某家酒馆的牛肝酱牛排、还有她在雷克雅未克喝到热泪盈眶的羊肉汤。 他失败了无数次,但好歹她能吃多一口。她说,好像在哪里吃过,像她和苏熠在旅途中吃过的。 既然她和苏熠的过往,是从他们的故事里剥离、打碎、重新拼贴出来的,那也无妨。温柔的、浪漫的、没有争吵和病痛,大概也是他想要的故事。 那他就叫苏熠,也没关系。只要她健健康康的,他是谁都可以。 他抱着她,贴着她的脸轻轻蹭:“星星,你香香的。” “你胡子好扎啊。”她一边笑一边躲。 他偏不放过她,紧紧将她搂住。她转过身抱着他的头,狠狠啃了一口。他揉着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她:“你进化了啊?现在连头皮都啃?” “海胆味吧,下次做海胆味黄油。”她还环着他的头嘻嘻地笑,“你的脑袋像一颗海胆。” 他低下头笑了一声便仰头吻她,也不管她象征性地推拒了几下,揽着她固执地亲了下去。 她坐在他腿上,软软地倚着,手掌抵着他肩膀,却并没真的用力。他托住她的腰,将她转了个身抱进怀里。 他真的好想她,想得近乎偏执。每时每刻都想,即使她就在怀里,仍是不够。他不懂,抱着她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叶星也放下手里的咖啡,回应他的吻。 她喜欢这样坐在他身上亲吻他。这个人平时总是沉默寡言,被她逗几句就脸红。但只要门一关上,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对她的索取猛烈直接、近乎无度。她未必总能满足他,但她喜欢他渴望她的模样。 忽然,她咬了自己一口。她皱着眉,抬手捂住脑袋。 他一下子紧张了,语气都变了:“怎么了?不舒服吗?” “偏头痛吧。”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没再动,“洗头不吹干,被你说中咯......” 他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心跳得飞快,像是刚刚从某个悬崖边缘收住了脚。 “我们什么时候走呀?”她贴着他耳边,软软地说。 “我把手头的事处理一下,我们就走,好不好?” 第44章 “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星星?你还没带我去你们台里看星星呢。” “雨停了,明天吧。天气应该会好一点。”他亲了亲她的脸,“看很多很多星星。” “我要看你的研究对象。” “黑洞没有星星好看,而且这里也不一定能看到。”他知道苏熠是研究黑洞的。 “现在不下雨了,你去杨姐那边坐坐,跟他们聊聊天。我处理点工作,晚点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叶星撅着嘴不说话,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他被她看得直发笑,抬手戳了戳她额头:“怎么了?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哪有。”她嘴上否认,整个人却已经黏了上来,往他怀里拱了拱,又圈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不肯撒手。 他低头看她,轻拍着她的背,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是再这么缠着我,我们今天就真的哪儿也别想去了。” 她笑着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含糊地说:“你昨天就这么说,厉害死你......” “昨天是昨天。”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咬了一下,“你要是再黏着我,明天我就真的走不动路了,那我们的旅行就要往后拖咯。” 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心虚地咕哝一声:“好咯,那我去隔壁写小说咯。” 她正要起身,他却一把搂住她:“这就走?不写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接下来路上时间多得是。” “我得把脑子先捋一捋,”她歪着头看他,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尖,“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就要打断我的灵感?” 他假装叹气,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好吧,晚上我去捞你回来。” 她笑了笑,又懒洋洋地趴回他身上,一动不动。 “走咯!”他笑着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朝卧室走去。 “喂!你不是要出门吗!”她拍着他肩膀抗议。 “我总得换个衣服吧?你不从我身上下去,我还能怎么办?”他说着把她放到床上,俯身蹭了蹭她的鼻尖,“小脑袋,想什么呢?” 第39章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2024年5月24日 【我们旅行的行李, 我还没打开】 2024年8月17日 【想不到吧?我们又要去了。】 “你们明天就走啦?”叶星趴在吧台上晃着腿。她的声音像棉花糖一样,软乎乎甜滋滋的。 但霍昕不吃她这套。霍昕耷拉着脑袋,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璐璐东西一大堆, 又说不着急走, 再往后拖几天。” 叶星看她那两个黑眼圈,忍不住笑。刚要开口调侃, 霍昕猛“咚”一拍桌子坐直了,把叶星吓得差点把咖啡泼出来。 “你说她怎么能这样啊!” 叶星一脸警惕地旁边缩了缩:“是啊, 怎么能这样啊!” 霍昕侧过脸:“你也这样吗?”黑眼圈下的眼神带着些审问的意味。 “啊?哪样?”叶星一脸懵。 杨姐靠在吧台那头,笑嘻嘻地摸了摸叶星脑袋:“我们星星啊, 跟璐璐比,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又怎么了嘛?”叶星拍开她的手, 撅着嘴撇开脸, “我刚坐下就说我,又关我事了......” 霍昕颓着脑袋, 一边捏着烟盒一边说:“之前嚷嚷着要我陪她走, 各种闹, 我都挨了多少个巴掌了。现在又拖拖拉拉, 她爸妈一天好几个电话催她回去。我一收拾行李,她就说我催她,还把我赶出来了。” 叶星歪着脑袋看她:“那你催她干嘛?” “我没催啊, 我就是想着帮她收拾收拾。” “你这不就是催吗?”叶星义正词严, “她想慢慢收,你早早收完了,还上赶着说‘我来帮你’,你不就是在制造压力吗?谁能在你旁边心平气和地拖延?” 霍昕一噎:“那、我确实早就收好了啊!我不管她,她又得说我不帮她了。” “你这就是讨人嫌。”叶星哼了一声, “活该被赶出来。” 霍昕摇摇头:“你们这些女孩子的脑回路我是真的不懂。你们家那个顾……古板的苏老师,就这么惯着你?” 叶星一听立刻坐直了:“谁说我们苏老师古板了?他才不会背后吐槽我呢!” 霍昕点上一根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白雾:“过几天就过几天吧,再多陪你们玩几天。” 杨姐挑挑眉:“转念还挺快。” “嚯,”霍昕低声笑了笑,“跟苏老师比起来,我差远了,得向他学习。” 叶星笑得眼睛弯弯的:“那必须的,我们苏老师超棒的。” 霍昕夹着烟靠在窗边往外吐雾:“我还以为我很体贴,结果是制造焦虑。” 她盯着那根烟一点点燃尽,最后掐灭,低声嘟囔:“唉……我真是活该。” 杨姐从吧台里走出来,将叶星搂进怀里:“看来顾谨就是这么被你嫌弃的?” 叶星斜了她一眼:“怎么什么都能扯到他?” “当个反面教材,说说呗。” 叶星撇了撇嘴:“他做事那个井井有条啊,连几点喝水、喝多少毫升、几点上厕所他都有计划的!” “出趟门我收拾得慢一点,他就在边上叨叨。你们知道吗?出发前三天!”她一拍桌子,语气都上扬了,“行李箱打开合上能有十遍!” 霍昕忍不住笑出声。 “每次他都拍着大腿说‘齐活了’,结果过会儿又想起什么,再打开一遍。”叶星翻着白眼,“我就想了,干嘛不一直敞着啊,想到啥扔啥,最后一天一鼓作气不行吗?” “他还就不乐意了,说我不重视!”她哼了一声,“后来我索性什么都不管,反正我怎么做他都要叨叨几句。” “他又不高兴了。你说这是不是不合适?” “就这点事?”杨姐笑得眼角都皱了,“那你们这婚离得可太草率了。” “不合适是结论。”叶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但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之前所有爆炸的情绪,都能找到解释。” “有点意思。”霍昕又点上烟,“苏老师……也不是一日练成的,不容易啊!” “苏熠一直就这样啊。”叶星歪着脑袋想了想,“他应该是安全型依恋吧?” 杨姐又摸了摸叶星的脑袋:“顾谨是焦虑回避混合型吧。可能还有点高功能焦虑?” 张璐推门进来,眼都没抬一下,径直走到霍昕身边,把她手里的烟夺过来,吸了一口。她狠狠剜了霍昕一眼,咔的一声把烟掐在了烟灰缸里。 “星星~”她转头就抱住叶星,声音软得像化开的糖,“这几天打算玩什么呀?” “玩看星星!”叶星一跃从椅子上跳下来,眼睛亮亮的。 “露营吗?”霍昕问。 叶星摇头:“不知道啊。” 霍昕扶额:“学不会,真学不会……” “走,”张璐一把拉住叶星,“咱不搭理她。” “走哪儿去啊?”杨姐笑着问,“你不是抱了电脑来写小说的吗?” “啊,对哦……”叶星鼓起腮帮子哼哼了两声。 “想好怎么写了吗?” “还没呢。”叶星抱着电脑坐回吧台,“先捋捋思绪吧。反正我们要出发了,路上写也来得及。” “出发?”杨姐挑眉。 “嗯!”她笑眯眯的,“我和苏熠也要离开啦,想再去一趟乌斯怀亚。” “什么时候去?” “不知道。”她一点也不着急,“最近吧。他说还有工作要处理一下。” 她打开笔记本,几秒钟之后“啪”的一声又合上了。 “算了,今天不舒服,不写。”她把电脑一推,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眼神飘向窗外蓝蓝的白云天。 杨姐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打开了音箱。 叶星一开始还乐呵呵地坐在是沙发上,挤在霍昕和张璐中间,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热火朝天。 “你昨晚是不是故意气我?!” “你那语气不找打吗?” “我哪句话了?” “你说‘随便’,你知不知道‘随便’在一段关系里意味着什么?!” 她们从“你打了我几个巴掌”吵到“谁把袜子放在内衣上”,叶星听得头皮发麻,抱着电脑从沙发上溜走。 她像逃难似的靠在杨姐身边:“我觉得我脑袋都要坏掉了。” “这歌好!”叶星一屁股坐到吧台边,捧着咖啡嘬了一口,“我最喜欢了。” “你年纪不大,怎么喜欢这么老的歌?”杨姐抬眼看她,手上还在慢条斯理地擦杯子。 “我都三十啦,杨姐,不小了。”叶星摇着脑袋,一边轻声哼起,“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第45章 杨姐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喃喃接了一句:“几十年了,不对,几百年、上千年……爱情故事来来去去,不就那么几句话。罗公怎么就能写得这么好呢?‘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杨姐,你来这儿多久啦?”叶星撑着脸问,勺子在咖啡里转了几圈。 “有些年了吧……十年?”杨姐想了想。 “怎么会想到来这种地方?”她眨眨眼。 “想躲起来啊。”杨姐笑了笑,“跟你老想着去乌斯怀亚一个意思。” 叶星凑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为什么想去乌斯怀亚?” 杨姐挑眉:“你猜杨姐是什么人?” “杨姐是仙女。”叶星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 杨姐被她逗笑了,伸手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 “杨姐我啊,是想说,人生难得......”她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是罗公写得好。” 音箱里传来罗大佑破破的声音,叶星跟着唱了下半句:“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出发前,还是把小说写完吧。我可是你的书粉。”杨姐摸了摸她的脑袋。 “真的吗?”叶星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那我写完先给你看!” 叶星在咖啡馆待到了傍晚,还蹭了顿饭。苏熠过来接她的时候她正在跟霍昕张璐还有老李玩掼蛋。 “我们回哪儿?”叶星问。他们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院子里亮起了灯,几盏小灯泡挂在藤架下晃悠悠的。 苏熠偏头看着她:“你想回哪儿?” “我想回去洗澡。”她打了个哈欠,软绵绵地贴着他。 “那我回去拿衣服,陪你洗澡。” 她立刻警觉:“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洗!” “谁说要一起洗了?”苏熠故意压低声音,眉毛挑了挑,“我是说陪你,用你的浴室,洗澡。” “哼!”叶星白了他一眼,拔腿往前走。 他几步跟上:“你这是,想让我一起洗了?” “你再说我让你睡客厅。”她气鼓鼓的。 但进了屋子,她又赖在他身上不肯挪窝。 “叶星,快去洗。”苏熠低头看她,“再不去,我把你衣服扒了给你推进去。” “你敢!” “我不但敢,我还不介意你洗没洗。”他说着,手指在她腰侧轻轻一揉。 她顿时一缩,躲开了他的手,“流氓!” 好不容易哄着她进了浴室,她又探出脑袋来:“你陪我聊天嘛。” “叫你一起洗你又不肯,现在又找我聊天。” “我让你坐门口陪我说话。”她撅着嘴。 “要不我帮你搓个背吧。”苏熠笑着起身,从餐桌边搬了张椅子坐在浴室门口。 热气氤氲,水声潺潺。他坐在门边,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讲着今天在咖啡馆的趣事。她说得投入,他听得出神,不知不觉竟打了个哈欠。 十年前,他遇上这种场面哪还有什么困意,现在倒是慢慢长了点定力。但只要想到叶星的模样,想到她在身边,哪怕隔着一道门,也压不住那点燥意。骨子里的渴望像被热气蒸透的酒,一丝一缕往上涌。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她白天委屈哭喊的样子、娇嗔的样子,还有他今天去找庄晓碰上的乱七八糟的事,心口泛着一阵烦闷。 他盯着那扇门片刻,终还是站了起来,推门进去。 第40章 他总是在最迷惘的时候渴望她…… 2024年5月25日 【记得你说想去养老的小镇吗?我看到了一样颜色的日落。】 2024年8月18日 【我看到了一样的你。】 叶星从前就爱这么闹。 刚同居那阵子, 他一洗澡,她就要偷偷钻进浴室,探着个脑袋看他, 满脸狡黠的笑意。第一次被她那么盯着看, 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局促得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叶星还一本正经地上下打量他, 夸张地摸着下巴,嘴念念有词:“嗯......不错不错。” 他索性一把拉开门, 将她拽进来圈在怀里。叶星瞬间脸红得像番茄:“我、我就是逗逗你......你继续,我先走了。” 顾谨一手关了水:“是要继续, 但你不能走。” 叶星顿时慌了,小兔子似的扑腾着挣脱他, 一溜烟跑出去。但叶星这人调皮得很, 有一就有二。顾谨每次洗澡听到门外有动静,心里就止不住想笑, 等着她自己扑进来。 起初他以为叶星可能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想在浴室里尝试什么新花样。后来才明白, 她就是单纯的好奇和爱捉弄他。所以即便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探着脑袋进来, 他还是会配合她,扮演一副被调戏的模样。 那会儿他工作还没那么忙,两人周末总有一天会宅在家里。叶星很黏人, 相安无事地坐在沙发上, 也非要一条腿搭在他身上。他心里特别喜欢,却故意装出一副淡淡的样子。因为但凡他稍微热情一点,叶星在他怀里待不了五分钟就要跑开。 有时候,他也会故意逗她:“你什么癖好,偷看人洗澡上厕所。” 叶星总是义正言辞地反驳:“什么叫偷看, 我光明正大看的!我只看你好吗?” “那我是不是还得感到荣幸,被你偷看?” “那是!”她夸张地叉着腰,“我这叫探索边界。” “什么边界?” “你的边界呀!”她黏在他身上说着,“看你对我能接受到什么程度嘛。有些人可能不喜欢那么黏的伴侣嘛。” “有些人是谁?谁不喜欢?你还跟谁是伴侣?”他故意学着她的语气,模仿她的夺命三连问。 “什么谁不谁的,我还能有谁!”叶星立马气呼呼地撅起了嘴。 “没边界的。”他搂着她说,“我对你什么时候有过边界了?” 他一向不擅长说浪漫的话,但那天他说:“我的世界都是你的。” 遇见叶星之前,他的人生是晦暗的。叶星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的黑暗,让他终于看见了缤纷的世界。如果真的有边界,那这句话便是了。他从未让叶星知道,遇见她之前的顾谨是什么样的。 他盯着那扇门片刻,终还是站了起来,推门进去。 今天他和庄晓吵了一架。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和人真正吵起来。他有些后怕。 他是去和庄晓谈离职的事。这些年,他们一直是最默契的搭档。他执意来云南,是为了把叶星带在身边,同时也给她一个安静的疗养环境。这个项目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面,但他执意要来。庄晓追来,是想把他带回去。 “公司快上市了。”庄晓压着火气,“你现在一走,我们怎么办?不是只有叶星需要你!你不能就这么撂挑子啊!” 他罕见地发了火:“是我需要她!离开她我就活不下去!这话是你说的!” “顾谨又怎么样?苏熠又怎么样?不都是我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有些话,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连叶星也没有。他太累了,从小到大,他都在努力扮演好人——好孩子、好学生、好搭档、好同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规规矩矩。但最终,也没能成为叶星的爱人。 “顾谨”这个名字,是一副沉重的盔甲,是他在一个被所有人厌弃的环境中,在漫长的自我约束中,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而叶星,其实早就看穿了。她不喜欢的,也许正是那个过度自我规训、时时收敛的“顾谨”。她说她明明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有吗?或许有过吧。可环境变了,他也变了。 他将外界的期待内化为行为准则,把自我规训练成本能,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从不逾矩。这一切,与叶星的自由、真实是相悖的。 矛盾一点点累积,渐渐无法调和。离婚那年,她一次又一次问他:“到底有没有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 他说不出口。他从小就只知道一件事:要做个好人。别惹事,别出格,别让人觉得你是“那种人”。他所有的“想要”,都要在心里反复过滤筛选,直到没有。他不配有。 他也不知道叶星为何痴迷于那个叫“苏熠”的角色,但他心向往之。 热气扑面而来,她总是把水温调的很高。 她背对着他,哼着那首老歌。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一首。他倚在门口看着她,像看一幕旧电影。 他总是在最迷惘的时候渴望她。在那些贴近她的时刻,他不需要压抑,不必自我审查,他才能坦然地面对自己最真实的欲望。 “啊!有坏人!”叶星猛然回头,躲在浴帘后面,只露出半边脸。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第46章 他几步走近,扣住她的手腕。温热的水流顺着她光裸的肩头滑下,湿润的水汽混着她的气息扑在他脸上,他喉结滚动,声音都变了:“说我是坏人?那我就干点坏事再走吧。” 他走到水流下,衬衫瞬间湿透,肌肉线条被勾勒分明。 她怔怔地望着他,目光从他的锁骨一路滑到腰际。她的脸颊悄然泛红,唇瓣微张,推着他的手也不用力了。 他抬手捧住她的脸,指腹轻轻描过她湿润的唇角。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落进她锁骨的凹陷处。她耳根烧得通红了。 他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仰头迎着水流,想把自己所有的情绪冲刷干净。 庄晓怒斥:“她爱的人不是你。” 可她现在就在他怀里啊。湿漉漉地缩在他怀里,明明和从前一样,怎么会不是呢? 他低头吻她。叶星娇嗔着偏头,却没能躲开。他捧住她的脸,看进她的眼里,不许她回避。他要在她眼里看见自己最真实的欲望。 “你、你别在这里胡来。”她的声音发虚,呼吸凌乱,推了推他,“你衣服都湿了......” “那帮我把衣服脱了。”他放开了她的手,搂上她柔软的腰。 他低头吻她,吻她的眼,吻她的肩膀,吻她脖子上因热气泛红的痣,那是他吻过无数次的地方。 “苏熠......”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在他耳边低吟。 “站不稳了?”他笑着,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她喊的每一句“苏熠”,都像刀子,一刀一刀割在他隐忍已久的伤口上。 于是他吻她,吻得愈发急促。潺潺水声淹没了彼此混乱的喘息和几近失控的低语。 他将她抵在冰冷的瓷砖上,掌心紧扣她的腰窝,把她困在怀中。“疼吗?”他抵着她的额头问。 她没回答,只是咬住他肩膀,回以更深一寸的依赖。他抱得更紧,将所有压抑的情绪,一寸一寸地埋进她的身体。 “再叫我一声。”他贴着她的耳廓吻她,哄着她。 他要的答案,就藏在她的身体里。他一次次索取,想从她最真实的反应中,听到只属于他的声音。他想知道,在最失控的时候,她会喊出谁的名字?但他也害怕听到。 叶星被他抱在手上,吃痛地叫了一声。他骤然清醒,立刻收了力,所有情绪戛然而止。 他给她裹上厚厚的浴巾,放在盥洗台上。她面色潮红,懒懒地趴在他肩头,由着他胡乱吹着头发。 叶星乖顺地垂着眼睛,偶尔会抬头偷偷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你怎么不说话了?”她伸手戳了戳他腰侧。 “看你累了。”他抚着她柔软的头发,低声道。 可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你刚刚......怪怪的。” “弄疼你了吗?”他停下来捧起她的脸,“一会儿补偿你。” 她有些心虚。刚刚那一瞬,她差点喊出“顾谨”的名字。 也许是次数还太少了?也可能,人跟人之间......其实差不多?她一边胡乱安慰自己,一边给这个尴尬找理由:大概是她和苏熠还不够熟悉吧。毕竟当初她跟顾谨也磨合了挺久,才没那么疼的。 于是,为了尽快“熟悉起来”,她拉着苏熠折腾到半夜。 于是,顾谨快郁闷死了。 以前一直是他主动。她还老笑话他,“关上门就像摘了眼镜,一秒解除封印。”他总也等不到她主动,就先沉不住气。只有对叶星的渴望,他不需要怀疑,也不需要隐藏。 现在倒好,叶星前所未有的主动,但他快郁闷死了。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情节。 叶星第二天睡到大中午才醒,苏熠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条信息,说今天有工作要交接,晚点回来带她去露营。 她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昨晚的梦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涌回来。她梦见顾谨,一遍又一遍地梦见。 他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而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次次朝他砸过去。她哭着喊“不要”,喊着“别伤害他”,可梦里的她像疯了一样。而顾谨泪流满面,一动不动,和从前一样沉默。 她猛地翻身坐起,拍了拍脑袋,试图把这些画面从脑子里抹掉。 她去洗漱,洗得很快。昨晚的事不想了,梦也不想了。她告诉自己:反正很快就走了,走了就好了。 窗户没关好,风从缝里钻进来。是立秋以后的云南,早晚的风有些凉了。她喜欢这样的天气。 她决定今天继续写小说。 她打开笔记本,几秒钟之后“啪”的一声又合上了。但这次她看到了。 第41章 我会找到你,继续爱你。…… 2024年5月25日 【我今天看见了仙女座m31】 2024年8月19日 【她告诉我了。她说你很爱我。】 “苏熠, 麻省理工学院天文学博士后,研究方向是黑洞吸积盘与喷流机制。” 这是小说的第一句话。 她怔了几秒,然后猛地合上电脑。 一定是她看错了。就像她有时会在苏熠的脸上看到顾谨, 一定是她看错了。反正她本来就有病。 她咬着唇, 眼神四处游移,想抓住一个能让她镇定下来的焦点。 脑子像被钝斧从中间粗暴地劈开一道缝, 那些她强迫自己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一样, 一波接一波涌了上来。 她梦见过的,她梦见过苏熠变成顾谨。那个雷雨夜, 她看见过顾谨躺在她身边。 苏熠的房间,是她熟悉的味道。苏熠的枕头, 是她惯用的牌子。 鼻尖那颗细小的痣, 他非说是结痂。可那分明跟顾谨的一样。 身体的反应也那么自然,他总喜欢用宽大的手掌扣住她一双手腕, 甚至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推拒。 眼泪从酸涨的眼眶四周渗出。她睁着眼, 梗着脖子, 一下一下艰难地吞咽着。她用仅存的一点清醒, 在心里读秒,维持住呼吸的节奏。她害怕自己晕过去,醒来就不记得了。 她捂住胸口, 但很快发现, 胃也在剧烈地抽着,有什么在里面翻搅、撕扯。她体内的血液像一场海啸,从四肢卷向胸腔,再从胸腔倒灌进脑海。她快要从身体里掉出来了。 一定是她疯了,终于还是疯了, 终究没能逃出宿命。 苏熠,是她创造出来的角色。可苏熠,怎么会是她创造出来的角色呢? 她再次打开了电脑。她一张一张地翻看那些照片。明明记得他们拍了很多,为什么一张合照也没有?为什么每一张都是侧脸?都是背影? 秋风卷起一片破碎的红叶,打着旋坠入她冷掉的咖啡里。她怔怔望着,忽然觉得那叶片正在溶解,将整杯咖啡染成了浓稠的血色。 更猛烈的风掠过,她脸上未干的泪被粗暴地抹去。这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像一根冻透了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 胃一阵阵痉挛抽搐,有什么在里面撕咬、翻搅,硬生生顶着她的心往上涌。血液一股脑冲向头顶,耳膜轰鸣,眼前一阵发黑。 指尖开始发麻,手心冒汗,冷得发抖。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得像在悬崖边死撑,整个人却仿佛正从内部一点点塌陷,失了重心,没有任何支撑。 她撑着桌沿,让自己坐直,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怎么从一场旅行、一个名字,变成了现在这样? 目光四处游移,她需要一点点确定的东西让她注视。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她将笔记本电脑从窗台的小桌上扫了下去,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整个人跳起来。 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冲进了苏熠的房间。 她慌乱地扯开被子钻进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贴近枕头,拼命吸那熟悉的气味。 这不是顾谨。不是。一定不是。 熟悉的气味从枕头、被褥、和他的衣物中蔓延开来,包裹着她。 苏熠怎么可能会是顾谨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像一头南极海狮,整个头乱糟糟的。顾谨很注重形象管理的。 顾谨去整容?荒唐,他又没见过苏熠,怎么可能模仿得这么像?这是不合逻辑的,完全说不通的。 只是长得像而已。对,只是像而已。世界上那么多人,总有人会长得像,说话像,连气味也能像,对吧?这很正常,很正常的。 她以前也见过,在街上有一瞬间看错人的时候。有过的,肯定有过的。 她是在南极遇到苏熠的。是南极。顾谨根本没带她去过南极。那时候他们已经要撤退了,那个季节南极也不对游客开放。不会是他。 第47章 所以不可能是他,一定不是他。 人嘛,就是会爱上相似的人。她只是、只是爱上了一个像他的人。 她把脸埋进熟悉的枕头里,把身体沉进熟悉的气味中,喃喃地说着。 忽然她猛地坐起来:“对,没错!苏熠当时还说过,他关注这本书,是因为主角名字跟他一样!” “一定是这样的。”她喊出来。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段记忆,像是在角落里随手摸出一块拼图,形状刚刚好,于是她就拿来安在她此时的裂口上。 “我本来就总忘事儿。”她嘀咕着,“一定是这样的。” 苏熠总是会在日落以后回来。 她缩在被窝里,呢喃着。眉头紧锁着,眼睑紧闭着,却挡不住脑海里翻涌的杂音。床单黏腻地贴在汗湿的皮肤上,每一次翻身都像在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窗外的虫鸣此起彼伏,风掠过藤蔓发出沙沙的响动,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刺耳,像尖针扎进耳膜。 太吵了。一切都太吵了。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意义。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一整个下午,她的意识终于在那团混沌的迷雾中渐渐涣散。像溺水者放弃挣扎,她任由自己沉入那片虚无的黑暗,在精疲力竭中获得了短暂的解脱。 —— 云和天空缠绵缱绻,像她往龙舌兰里加入了一整杯橙汁。 她缩在他的被窝里,睡得并不安稳。睫毛在昏暗的光晕里颤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颤音,估计是梦里也没放过谁,还在较劲。她的眼角就算是闭着,也有一个俏皮的弧度,只是此刻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在床边坐下,附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她身上的气息带着钩子,把他整个人拽了过去。他嗅了嗅她发间的香气,闭上眼,额头轻轻抵着她。她眉心还紧蹙着,他便抬手一点一点揉开。 她睫毛颤了颤,还未完全清醒,手臂却已经圈上了他的脖子:“我一定是做噩梦了......”她的声音软得像一团棉花糖,黏黏糊糊地粘在他耳边。 她的鼻尖在他颈窝处轻轻蹭了蹭,又贴上去吻了一下。或许仍觉不够,她又咬了一口。 “怎么啦?没睡醒?”他揉着她乱糟糟的头发。他喜欢她这样黏着他、撕咬他,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撒娇。 “你不见了。”她贴着他的脖子软软地说,像是还在说梦话,带着点没睡醒的鼻音。 这话像羽毛,轻飘飘地挠在他心尖上。他抵住她的额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我在这儿。” 她忽然捧起他的脸,迷蒙的眼里浮着某种他一时看不懂的情绪。她眨了眨眼,没说话,撅着嘴又搂紧了他,咬住他的肩膀不肯松口。 “我们什么时候走?”她含含糊糊地说。 “过几天吧。”他摩挲她泛红的眼尾,猜测或许是出什么事了。 “过几天是哪天?”她执拗地追问。 “我这两天还得出去一趟......”话音未落,他就感到颈侧一阵尖锐的刺痛。 “不许去!”她咬得更用力,两个虎牙几乎陷进他皮肤里,“你一秒钟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她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让他哑然失笑,胸口的疲惫感像退潮一样褪去。 “我们星星怎么这么可爱?”他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却也捕捉到她眼中转瞬即逝的惶惑。 但在他的吻落到她的唇边之前,她眼底的迷雾又变成钩子般的眷恋,是她抬头先吻上他的。 “好,那就不走。” 在她的倔强面前,他永远只能妥协。 他的手指穿过她散落的发丝,指尖从她耳后拂过,把几缕贴在眼角的碎发拨开。他捧着她的脸,继续这个她想要的、绵密的吻。 窗外有风吹起院子里的藤蔓,又落下。天光一点点黯淡,蓝色弥漫,世界变得柔软。 琥珀般的暮色融化成一道道的光,在房间里旋转。恋人的影子在褪色的墙纸上不分彼此。只有体温、气息与心跳,在这看不清方向的蓝调时刻里缱绻。 —— 草坡上散落着几顶帐篷,在暮色中如同搁浅的发光贝壳。为了让眼睛适应黑暗,除了营地灯,大家把其他照明设备都关掉了,整个营地沉入一片柔软的静谧中。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大家似乎都只想和身边的人待着,或者干脆独自坐着发呆。没有谁还在大声交谈,连笑声都是轻轻的。 她看到杨姐和老李坐在一起,彼此靠得很近。又看到庄晓、杨鹤,还有几个她之前见过的人。她四下张望,却没看见顾谨。 叶星紧紧挽着苏熠的手,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哪怕他只是站起来去拿瓶水,她也立刻跟着起身,像长在他身上的小尾巴。 苏熠俯身在她耳边调侃:“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话音未落他已经亲上了她的脸颊,继而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顶。 她仰起脸,在他脸颊上也蹭了蹭:“昨天不黏人吗?” “今天特别黏。从傍晚回去,你就没我身下下来过,上个厕所都要跟着。”他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 叶星半认真半撒娇地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嫌我没边界感了?” 他没立刻回答,只是疑惑地看了她许久。 灯火映在他睫毛上,有一层闪耀的光。他握住她的手,那只宽大的手掌,总是能一把将她的双手包裹住。 “我对你什么时候有过边界?” 叶星脑子“嗡”地一响。一层薄薄的电流,密密麻麻地顺着脊背窜上来。她耳边尽是远处传来的笑声。风吹动帐篷,她也跟着颤抖了。 “有点冷。”她说着钻进了他怀里。 夜色渐深,前两天才落过一场雨,今晚的天空澄澈如洗,没有一丝云翳。星星像万家灯火,在天幕上次第点亮。 叶星曾小说里写过:星辰闪烁的频率,是浩瀚宇宙中永不熄灭的语言。 她仰头望着那片陌生的星海,侧耳倾听。 她多希望,能从那些光的跳动里听到点什么。它们那样频繁地闪烁,会不会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正透过虚空,企图告诉她答案? 世界或许都是虚拟的,她此刻的混乱又算得了什么呢? “天文学家,”叶星嘀咕着,“给我介绍几颗星星吧。” 苏熠笑了,拿过一条披肩把她裹进怀里,低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你就是最亮的那一颗。” 叶星靠在他支起的一条腿上,被他搂在怀里。她仰头望着他,手指沿着他的下颌线一点一点滑动。他的轮廓在营地昏暗的灯光下朦朦胧胧的,她看不太清。也许他们真的只是长得像吧。 她忽然问:“我想知道,仙女座在哪儿?” 他抬手,指向天边某个方向:“那一带......大概在那边,靠近飞马座。” 她靠在他怀里,眼神却越过他,穿过那片星海,什么也不看。 “你说,我是不是从仙女座来的人?”她碰了碰的他的胡渣,继续漫不经心地问。 但还没等他回答,她又问:“如果宇宙是一个显示器,会不会有一天,它突然切换了频道?大家都进入另一个平行世界,只有我没进去......我跟所有人的记忆都不一样了。” 她又喃喃地说:“也许,是我一个人进入了这个世界,所以只有我不一样。” “嗯,只有我不一样。”她忽然坐起来直视他:“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他也望着她,很认真地说:“我会找到你,继续爱你。” “找不到怎么办?”她笑着问,手臂已经圈住了他的脖子。 “找得到的。你是最亮的星星,是宇宙灯塔。”他紧紧搂着她。 叶星:“好,那我也继续爱你,不管你是谁。” 夜色如墨,在整片山坡上晕开,平等地吞没一切。 叶星往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贴着他的脖子,轻轻地吻了几下,又蹭了蹭,好像怎么也亲不够。 苏熠声音压得极低:“星星,你乖一点......这是帐篷,风这么大,隔老远都听得见。” “我又没干嘛,”她窝在他颈窝里小声说,“我就是亲亲你。你克制点。” 他失笑:“你这样,我怎么克制?嗯?” 他翻了个身,动作很轻。他俯下身去吻她的额头,又吻她的鼻尖,最后才停在她的唇边,温温柔柔地吻着,手掌还托着她的脑袋,不让她乱动。 叶星推了他一下,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按在头侧。他用宽大的身躯笼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只能仰头接住他的吻。 他没忍住低头去吻她的脖颈。她一缩肩,他便轻笑出声,随即松开她,却也不完全放开,鼻尖还蹭了蹭她泛红的耳垂。 第48章 “怕你着凉,”他低哑的嗓音贴在她耳边,“回去再收拾你。现在,睡觉。” 她还是想贴着他,听听他沉稳的心跳。 “你心跳的频率,跟仙女座星系一样。”她说着。 “为什么?” “因为这是宇宙给我的答案。” —— 叶星是跟着大部队一块儿回到小院的。苏熠说还有事要赶紧去处理。她却死死圈着他不肯松手,最后是杨姐实在看不下去,半哄半拉地把她拽走了。 张璐嚷嚷着“缺觉”,一回院子就直接进屋补眠了。叶星倒是睡得挺安稳,简单洗了个脸,就晃去了杨姐那边吃早餐了。 杨姐家的猫懒洋洋地窝在她怀里,整一团都软绵绵的。秋日清早的阳光也软绵绵的。院子角落的枯叶已经堆了一小层,老李正扫着。 咖啡里还飘着几根猫毛,但叶星并不在意。 “杨姐,我们也想养只猫,也叫花花,可以吗?”她举着杯子问。 “那得问花花。”杨姐头也不抬地回。 叶星低头抵着猫湿漉漉的鼻尖,朝它做了个鬼脸:“可以吗?” 花花“喵”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地换了个姿势,继续趴在她腿上打呼噜。 可过了一会儿,花花突然又“喵”了一声,竖起耳朵四下张望,然后轻巧地从她怀里钻了出去。 “有客人来了。”杨姐往外看了一眼,“不过估计不是找我的。”说完,她转身进了厨房。 是庄晓,逆着光,正要走进来。 “你好,叶星。记得我吗?”庄晓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抱着一沓文件。 叶星斟酌着开口:“记得,我们在泳池见过。” “看来我变化挺大的。”庄晓笑了笑,“其实我们更早之前见过。见过很多次。你忘了。” 叶星低下头,没有接话。 庄晓盯着她看了两秒,把文件放到她手边:“你不是完全不清醒的,对吧?” 她指了指最上面的那页:“看看日期,还有签名。这些本来是机密资料,但现在,随便了。” 叶星低头翻开。 2024年8月4日签字:苏熠 2024年8月6日签字:顾谨 2024年8月8日签字:苏熠 2024年8月10日签字:顾谨 2024年8月14日签字:顾谨 2024年8月16日签字:苏熠 ...... 她的手指停在纸张边缘,不自觉地蜷了蜷,又立刻松开。她用指尖抚过折角,一点点将被她捻起的褶皱压平。 她随意地把目光移到文件上的其他内容,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语病或者生僻字。 但她忽然意识到这些是机密文件,又慌慌张张移开了眼。 “前面签错的,我还一一找他补过。他当时说是走神了,我也没太在意。”她指了指最后一页,“但从那天起,后面签错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干脆直接拿了他的签字章。” “我观察了一阵,但我也不是医生,不能妄下结论。只能说,有时候他真的不像顾谨。至少,是我熟悉的那个。” “他不是那么讲话的。”她无奈地笑了笑,“这个‘苏熠’,说话随意多了,句句都有回应,也没顾谨那么轴。那天他跟我吵了一架,我当时还在想:这人谁啊?” 叶星始终低着头,手指绞得死紧,指节泛着青白,掌心已经被她抠出一排隐隐发红的半月痕。 庄晓继续说着:“我不知道你现在忘了多少事,但顾谨,已经开始忘掉他自己了。” 叶星怔怔地抬起头。 “上次我喊他喊半天没人应,我还以为人没在办公室。杨鹤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披着马甲在追你,傻乎乎地说得喊‘苏老师’。我才意识到不对劲了。” 叶星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没错,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病了,他愿意陪你这么闹,我没资格来找你的。”她握着叶星的手,“但现在,我不知道他是人格分裂,还是他已经开始把自己变成你的主角了。你们这样下去,都会出事的。” 她声音有些颤了,眼眶也红了。 “说实话,我以前挺不喜欢他的。明明长得好,成绩又拔尖,也不是那种死读书的木头人,但他总是沉着脸,不高冷,也不拽,就是闷。” “他不太跟人走近。你说一句,他点头。你批评他,他也点头。” “高中的时候其实还没那么轴,就是软绵绵的,谁说什么他都应一声,对谁都说‘对不起’。” 叶星补了一句:“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样比较安全。’” 庄晓笑了:“但遇见你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他开始会笑了,不是礼貌地笑,是那种,真的开心了。他主动拉着我们几个人组队打比赛,为了加学分、拿奖学金,还去竞选班委。遇到不公平的事,他还领着我们去跟学院争论,还跟导师据理力争。” 庄晓眼眶有些红了:“有一回我开玩笑说,‘你是不是离了叶星就活不下去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他说,遇见你之后,他才觉得自己是活过来了。” “我当时还打趣他,说话怎么越来越肉麻。可后来想想,还真就是那样。” “我看着你们从恋爱到结婚。我还常跟朋友说,我有个朋友多么无趣,直到遇到了一个很闹腾的女孩,他整个人像被点亮了。” “说实话,是有了你之后,我才觉得我跟顾谨成了朋友。” “我不知道你们后来为什么离婚……他从来没提过。”庄晓轻轻摇头,“但他是真的爱你。现在他连自己都不要了,只想继续爱你。” “顾谨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你救救他吧。哪怕你已经不爱他了,也请像他曾经为你做的那样,为他做点什么,好吗?” “但我不相信你不爱他。”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否则你不会爱上苏熠。” 叶星再次抬起头,眼里已经是一层水光。 庄晓看着她思考了片刻:“这件事,你可能不清楚。顾谨从来不让人提。因为严格来说,有法律风险。” “最初做‘苏熠’这个角色的ai时,他把你们这些年的一部分聊天记录,都当成语料投喂了。” “你爱上的苏熠,本来就有一部分是你最初认识的顾谨。” 她拿走叶星手上的文件,翻到那几张签着“苏熠”的,一张张撕碎。 “这些要是让公司的人看到,不用等他辞职,就什么都没有了。” 叶星怔住了:“辞职?” “是。他前几天和我吵,就是因为他要辞职。他还说,要去改名字,说他可以不叫顾谨的。” 庄晓站起身:“我不能离开太久,他清醒的时候是不希望我来找你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多少时间是顾谨,多少时间是苏熠,但我想,应该不能刺激到他。” 她已经走出去了,又退回来说:“对不起,叶星。我知道你也承受不了太多刺激。但你出事了,还有他兜着。他要是出事,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42章 她这一生无法失去的人 2024年5月25日 【我看见了一只很像你的猫。】 2024年8月19日 【你记得我们看见过一朵奇怪的云吗?】 杨姐的猫来了又走, 叶星没发现。她陷在沙发里无法动弹。时间黏在了她的身上,把她拖进回忆的深渊。 他们的爱情最初是一个建筑模型、一杯咖啡、一场电影、一阵绵绵细雨,后来是一辆褪色的雪弗兰、一片延绵的冰川、一个脾气不好的摩卡壶, 最后是三餐, 是性,是病, 是无法言喻的爱与痛。 决定离婚这件事,于她而言, 就像一个绝症患者选择放弃治疗。病痛蚕食她,毁掉了她的爱情, 摧毁了她的婚姻。深知无力回天,她是带着遗憾和觉悟, 说出那句话的。 可顾谨, 为什么不肯放弃? 她以为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截然不同。她以为他选择的道路是做一个成熟可靠的成功人士。可他竟然要辞职? 爱情与她,真的重要到让他放弃自我吗? 有人摸了摸她的头, 是杨姐。 “你们都知道, 对吗?”她没有抬头, “我疯了, 对吗?”她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刮出来的。 杨姐把她搂在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 在她头顶哈着气。她的身体感受到一阵阵暖意, 终于融化了一部分僵硬的肢体。 “杨姐,我是不是疯了?”她哭出声来,“顾谨也疯了......” “我就知道......我逃不掉的......我还把他逼疯了......”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一遍遍重复这些话。 “星星, 你觉得杨姐有没有疯?”杨姐捧着她的脸,拂去她脸上的泪。 第49章 “杨姐和老李,都有病,都疯了。但我们不也好好地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她擦着叶星脸上的泪和鼻涕,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我是沈淳的师姐,曾经也是一名心理医生。老李是我的病人,他有精神分裂。他爱上我,我爱上他另一个人格。” 杨姐笑着看她:“你说,我们是不是疯了?” “你需要想的,不是你有没有疯,还是你爱不爱他。” 沉默良久。叶星仍困在那个情绪的黑洞里。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爱顾谨的,只是后来不爱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她好像从没好好爱过他。 她讨厌他永远正确,像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树,但她没去想过为什么。她说他活得像个教科书,总顾虑别人怎么看,但她没去想过为什么。 她抱怨他的克制、沉默,可她没问过,也不试图理解过。 她像是在演一场爱得死去活来的戏,情绪翻涌、泪光闪闪,字字句句都令看客落泪。可帷幕落下,她对着镜子看见了自己的内心空空荡荡。 她只会黏着他,撒娇、闹情绪。换了个名字,她还是用尽力气去留住一个那样子爱她的人。她的一声声“苏熠”像咒语一样,温柔地召唤他,又残忍地抹去他。 她好像真的不会爱人。她只是希望渴望被爱。 “那你想明白了吗?” 杨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起:“还没听你聊过,是怎么就决定和顾谨离婚的。” “离婚......”叶星轻吐出这两个字。她回答不出来。 “我们离婚吧……”她不知道在他背后无声地说了多少次。 就像一个人提着沉重的行李赶路,咬咬牙也走得下去,痛、累、都能忍。但其实一直在想,要不歇一歇吧。一旦停下,就再也走不动了。 真正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并没有预料的崩溃,相反,她是平静的。人的情绪往往没有想象中那样汹涌澎湃。 最难熬的,是那些相顾无言的日子。话说不出口,眼神也碰不到,就这么耗着。 所以她想放弃了。那一年她有无数次的机会重新拥抱他,但是她放弃了。时间会带她往前走的,她也好奇没有他的人生会怎么样的。 昨晚她说:“我也继续爱你,不管你是谁。” 她以为顾谨只是为了照顾她,才扮演苏熠的角色。她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沉沦下去的。在这场造物构筑的梦里,继续被爱着,就不必去面对那些破碎的过往,不必回答为什么会离婚。 杨姐说:“在你不确定他是谁之前,先把他当成苏熠。” 顾谨的状态,有可能是人格分裂,是情绪极端压抑、认知撕裂之后的大脑保护机制;也可能是人格重构,在极度的自我厌弃或逃避中,重塑出一个身份,用来承接现实。 他现在像是主动沉溺进“苏熠”的身份里,但对顾谨这个“原我”也并非完全失联。正因为如此,才更加危险,因为不确定他对“顾谨”这个身份现在是什么态度。一旦被迫拉回现实,很可能引发激烈的抗拒。 杨姐曾犯过一次致命的错误。那时候她一度觉得那样的爱不真实,想放过老李,于是试图与那个人格沟通。结果,那个人格差点跳楼。 她的胸口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压住,喘不上气。心跳猛烈得像要冲破胸膛,撕裂血肉,把一切都炸毁、湮灭。 她明明见过苏熠,触碰过他,为什么他会是顾谨?恐惧像潮水般涌上来,淹没她的意识。 她都要承认自己疯了,她想装作一切都没发生。可为什么他也疯了?他们怎么会,一起坠入这场失控的梦境你?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走进他房间的,眼前一黑一亮,门就关上了。 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叶星靠在门上,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有人轻轻按住了她发抖的肩膀,领着她慢慢坐下。人的情绪不会一直那么汹涌的。 目光一点一点扫过房间,杯子、牙刷、枕头、床品……都是她熟悉的那些。为什么以前她没有察觉? 她曾在这个衣柜里睡过整整一个下午。他的西服、领带,她给他买的卫衣、t恤。为什么以前她没有察觉? 她披上他的一件灰蓝色西装。她以前就喜欢穿着他的衣服窝在家里写作,说这样灵感会更好。 贴身口袋里面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她伸手探进去,摸到一块冰凉的金属。泪水猝不及防地涌上来,视线瞬间模糊了。 是那枚领带夹。 那一年她刚毕业,顾谨正要做一个重要项目的汇报。她用整整一个月的工资,带他去定制了第一套西装。前前后后改了三次,才改得合身。领带也是她精挑细选的。 那天是他的生日。她下班后冒着大雨去裁缝店取衣服,怕弄湿了,就用一次性雨衣包起来紧紧抱在怀里。雨伞被风刮走了,她整个人都湿透了。 顾谨心疼坏了,说不差这几天时间。可叶星就是想看他穿上,她知道一定很好看的。 那时候的顾谨意气风发,从没在人前低过头。这个人好像只会向她妥协。她从不知道他以前是谁都能指摘的。 他把她推进浴室,催她赶紧洗澡换衣服,别着凉了。她一边拉着浴室门一边嘱咐他:“在我出来之前你一定要穿上西服。” 叶星一边看着操作视频一边手忙脚乱地帮他打领带,嘴角就没下来过。他也乐意被她摆弄。 “我也送你个生日礼物。”他说。 她仰头看他,眼睛亮亮的,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她当时心跳都漏了一拍。是一条项链。 “因为你,我才觉得过生日是件有趣的事,所以当然要送你礼物了。”他说着,帮她戴上。她只顾笑着看他,圈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 那是一颗晶莹的祖母绿。叶星喜欢绿色的单品,所以他猜她应该会喜欢这颗石头。 她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祖母绿也挂在了蓝色领带上下不来。这条她精挑细选的领带因此有一个地方抽丝了。 顾谨倒不在意,可叶星郁闷了好几天。后来她特地坐了一个小时高铁,去外地定制了一枚领带夹,上面刻着一个词:“chill”。她一直希望他能松弛一点。 他去汇报那天,她比他还紧张,在办公室打了一整天的嗝。 后来,那套西装因为他逐渐壮实的身材穿不了了,那枚领带夹也很少见他戴。他总是不太习惯过于精致的东西。 可他竟然一直随身带着。 顾谨是孤儿。叶星原生家庭的情况也很糟糕。 最开始他们都不提过生日这件事,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诞生是不是被祝福的。 大四那年某天,他们一起爬山,在一个无人的山顶,看见一朵奇怪的云,像一只蓝鲸打了个喷嚏。叶星盯着那团云看了好久,忽然说:“和你一起看见这朵云,我好像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人间走一趟了。” 那天,是叶星的生日。 她曾以为顾谨之所以谨慎、克制,是因为父母早逝,从小什么都得自己打算。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只是这样。 叶星捧着那枚小小的领带夹,蹲在地上终于哭出了声。 如果苏熠真的存在,她想,她会爱他。或许十年,或许八年,或许直到老去。顾谨也会走完他自己的路。他们各自安好,老了还能做一对邻居。 苏熠也许终究会离开,她也许会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与顾谨相似的人,在不同的影子里拼拼凑凑,继续追寻那份被爱的感觉。 可无论她如何,无论她身边是谁,她都希望顾谨平安、完整、好好地活着。 她握着那枚领带夹奔了出去。她想快点见到他。 风很大,天空没有云彩,今天的日落像一盏渐暗的灯。她站在山坡上,等了很久。 远远地看见她,他便跑了过来。 她看见了顾谨。他瘦了一些,也开朗了不少,比他们离婚那阵子明朗多了。他是笑着跑过来的,像大学那会儿一样。他总是跑着来见她。 “风这么大,怎么跑出来了?”他边跑边脱下冲锋衣,走到跟前就给她披上,“怎么想起穿我衣服啦?” 那枚领带夹安安静静地躺在口袋里。她已经决定了,暂时把他当作苏熠,直到她真正明白他为何会成为苏熠。 他紧紧抱住她。他一直都是这样抱她,一只手搂着她的肩,一只手轻揉她的头发,然后亲她一下,再捧起她的脸细细地看。 第50章 “我想见你。”她踮起脚亲他,把脸埋进他颈窝,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后来他们相顾无言的那段日子,他偶尔会抽烟。她在垃圾桶上见过烟蒂,那可能是他少有的坏习惯。她一直觉得那味道臭臭的。现在他应该是戒了。 “怎么又开始黏人啦?”他拉着她往回走。 她停下,朝他伸出手:“我要黏在你背上。” 他笑着蹲下身:“来吧,尊贵的仙女座来客。” 好幸运,他们的故事没有画上句号。他们还会再次遇见绝美的日落和奇怪的云朵。 她这一生无法失去的人,是顾谨。 第43章 愿他安然度过漫长岁月 2024年5月26日 【不知道吃什么。你想吃什么, 我参考一下。】 2024年8月19日 【吃了你】 他一步步踩着暮色,背着她走下山坡。风继续吹,晚霞一点点坠入天际。 叶星趴在他背上, 嗅着他的味道。 从昨天起, 她经历了愤怒、怀疑、痛苦和愧疚,现在安安稳稳地趴在他背上, 有种长途飞行后安然落地的恍惚。 然而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她还会一遍遍地在这些情绪中来回穿梭, 像潮水反复涨落。但她并没有真正失去什么。顾谨还在她身边,以苏熠的方式, 固执地爱着她。 她生出一种近似幸福的平静,却也同时心生愧疚。她靠岸了, 但他还在风暴中漂泊。而他的风暴, 恰是因她而起的。 “你瘦了。”她搂紧他的脖子。 “有吗?”他笑着偏了偏头,“过阵子没那么忙, 再练回来。” 她亲了亲他的脸, 说:“你怎么样都很好看, 健健康康就好。” 他们刚认识时, 叶星总爱对着各种肌肉男发花痴,然后转头拍拍顾谨的宽肩,戳戳他那副清瘦的身板, 接着摇头叹气, 一脸欲言又止的嫌弃。 于是顾谨几乎天天往健身房跑。那个冬天刚过去,天气稍微暖和些,他就穿着那件黑色t恤跑到叶星宿舍楼下找她。那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那天顾谨还很做作地清了清嗓子说:“怎么样?我帅还是那些肌肉男帅?” 他一脸得意,走路都挺着胸,像体测要去量身高。叶星全程头都不敢抬, 拉着他去校门口给他买了件大一码的t恤。 他后来也一直坚持锻炼,直到离婚那阵子,才瘦了下来。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的就是这件黑色t恤。叶星隔三差五就要提起,说那天她有多心动。每次说法还都不一样,今天是“你那天像韩剧男主”,明天就是“欧巴的胸膛像堵墙,我真想一头撞上去”。她的花言巧语对顾谨一向挺管用的。 后来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一次次地撕碎他的温柔,把他逼得沉默,直到冷漠。他那些伤人的回话,一定也在她缺席的日子里,反复撕碎他的心。 在她两次心跳之间,世界短暂地停滞了。她时常会有这种错觉,需要稍微想一想,才能重新唤醒身体。这是她长期服药后的副作用之一。最危险的一次,她就在马路中央停住了脚步,脑子一片空白。 恍惚间,她仿佛觉得自己和顾谨从未分开过。他还是那个十年前抱着一捧难看的花,磕磕巴巴向她表白的男孩。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他们确实离婚了,她也确实试图去爱别人,然后绕了一大圈,跌跌撞撞又回到了他身边。 她曾以为,他们的人生轨迹会彻底分开。她会四处漂泊,而他会成家立业、安身立命。 可不是在回忆里,也不是在梦里,而是在这风吹日落的山野间,他们重逢了。 回到小院时,天已全黑,杨姐的猫蹲在门槛上打了个哈欠,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你打算一直赖在我背上吗?”他侧过脸笑着问。 叶星将脸埋在他肩头,紧紧搂着他,摇了摇头。 “那下来抱抱,好不好?”他低声诱哄着,这是他一贯哄她的方式。 她刚从他背上滑下,脚尖还未触地,就被他一把扣住腰肢揽进怀里。他的气息拂过她鼻尖,宽大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覆上她的唇。 他总是这样,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把她困在怀中,吻得绵长而深沉。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凌乱,柔软的身体顺从地攀附上他宽厚的胸膛。 但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 那天顾谨磕磕绊绊地向叶星表白,话没说完,脸就红透了。叶星站在路边的台阶上,比他稍矮些,仰头看着他,满心期待他会不会抱抱她,或是亲亲她。 她越看越生气。这块木头,除了脸红地闪躲,半点行动也没有。 正准备扭头走人,顾谨却忽然一把将她拉回来,把那束难看的花连同她一块儿搂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下下调整呼吸。叶星就站在他怀里,等他开口。 等得有些心急,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从那一刻起,她就喜欢在他身上闻来闻去。 可顾谨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叶星终于憋不住了,有点恼火。 她推了推他的胸膛,仰着脸质问:“你怎么跟块木头似的?” 她第一次站将将能平视他的位置,气势汹汹地逼问。她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立了起来,喉结也滚动着。 他偏过头笑了笑,然后低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叶星一下子脸红到冒烟。 “叶星......”顾谨最开始还是叫她叶星的。 她的心跳扑通扑通快得要跳出胸腔,他一喊她的名字,她跳得更快,但也借着这份躁动把他搂得更紧。 “我还以为,你这么调皮,有多大能耐呢。”他笑着说。 她哼哼唧唧地站在他怀里跺脚撒气,像只炸毛的小猫。 “那......”他俯身,声音低哑地贴在她耳边,“还需要我,继续吗?” 他第一次贴着她耳廓说话,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喘息。叶星的心跳几乎炸开了,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 可她一向容易恼羞成怒,脸烧得厉害,脾气就更大了。她一边埋进他怀里,一边毫不留情地掐了他的腰一把。那时他还很瘦,只有一副宽阔结实的骨架,几乎没什么肉可掐。 “好啦,不逗你了。快上去吧,宿舍要关门了。”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把那束花递到她手里。 她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踮起脚轻轻亲了他一下。刚要转身逃跑,就被他一把拉住。 那是他第一次正式吻她。 他们的唇怯怯地贴在一起。他的呼吸炽热,她的睫毛颤动,两人都僵在原地,不知该怎样继续这个突然降临的吻。 他稍稍张了张嘴,又抿紧。她侧了侧头,让彼此的鼻尖错开。 牙齿不小心磕在一起,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他们同时屏住呼吸,却没有分开。某种比羞怯更深的情绪把他们紧紧系在了一起。 她的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出,带着点迟疑和好奇,犹豫着含住了他的下唇。他在短暂的惊愕后,笨拙地迎了上去。 他们的初吻毫无章法,时而轻吮,时而停顿,像两个不谙音律的孩子胡乱按着琴键,却意外奏出令人心颤的旋律。 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他的手掌无意识地抚上她的后颈,冰凉的指尖陷入她柔软的发丝。他控制不住地把她往怀里按。她揪住他的衣襟,指节发白,像是害怕自己会从这温柔的云端坠落。 分开时,两人的唇瓣都泛着湿润的光泽,呼吸凌乱地交织在咫尺之间。她的脸颊绯红,而他的手指仍在颤抖。 某种隐秘而炽热的美好,已在这个吻里悄然流淌开来,填满他们心底所有的缝隙。 那一年,他们十九岁。 后来顾谨仿佛患上了肌肤饥渴症,总是要搂着叶星,门一关上就更是寸步不离地贴着她。叶星则像个处在口腔期的孩子,每天都要咬他几口才满足。 三十岁的他还吻着她不放。 叶星忽然踮起脚,撞上了他的牙齿。他愣了一下,偏过头笑笑:“又在玩什么花样?” 她站在他的脚背上,蹭着他的鼻尖,不说话。他忘了他们的初吻了。 他收紧臂膀,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声音低哑又轻缓:“星星,我想继续吻你。” 她捧起他的脸,指腹摩挲着他瘦削的颧骨。小院里昏黄的灯光亮起,藤蔓的影子摇摇晃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道道皱纹。 第51章 她仿佛看见了他老去的模样。她忽然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现在可以了。”她轻声说,然后吻了上去。 三十岁的他们没有磕碰,没有慌乱,也没有迟疑,只有热烈、柔软、绵长。 他们热烈拥吻时,他总喜欢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他喜欢她没了支撑,只能跌进他怀里的模样。 这会儿,他抱着她坐在沙发上,手还不安分地揉着她的腰。 “你想在这儿?”他嗓音低哑,凑近她耳边,“要不先陪我去洗个澡?” 叶星嗔怪地拍了拍他,软软地趴在他身上不说话。 “走?”他抱了抱她,半是试探半是诱哄。 “哎呀,饿了。”她拍了拍他,声音拖着尾音。 “那想吃什么?” “吃了你。”她漫不经心地胡说。 “那走。”他说着就抱起她站起来,“先洗个澡。” 叶星急了,手忙脚乱地拍他:“你脑子里装的什么呀?” “不是你说想要的吗?”他想亲一下她,却被她躲开了。 “哎呀,吃饭啦!” “那你到底想吃什么?”他笑着抱着她往厨房走,叶星还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蛋炒饭和豆腐汤?”他打开冰箱翻着食材。 “好啊。”叶星捏着他的脸,“你怎么这么棒,还会做饭?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我上次做的鸡翅给狗吃了是吗?” 叶星笑着揉了揉他的脸,这才从他身上滑下来。 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地开火、取调料。鼻尖一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以前顾谨做饭总是匆匆忙忙,对每一味调料的分量都精确到克。他曾跟她说过,他从小就帮着爷爷做饭,后来寄住在舅舅家,又成了舅妈厨房里的帮手。 他努力地讨好每一个家人,认真研究怎么把饭做得可口,可不管怎么努力,始终等不到一句肯定。 她总是夸他做饭好吃,他也乐意为她做。但她不希望他回家还要为饭菜焦虑,也许还没下班就为晚上吃什么而焦虑,更不愿他在厨房里回想起那些被忽视的过往。 于是她说:“我喜欢做饭。” 其实她什么都不会。她从小就是个笨手笨脚的人,洗米能把米倒进水池,切块肉能在手里捏成三分熟。顾谨总笑她,说她做饭像在玩泥巴。 后来,做饭就成了他们的游戏。他负责迅速地备菜,而她就像玩过家家一样,在锅碗瓢盆间笨手笨脚地比划着。无论她做得怎么样,他都一口不剩地吃完。 她坐在椅子上,望着他站在灶台前的背影。厨房的灯暖黄柔和,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多么希望能有下一个十年、二十年,和他一起迎接衰老,看死亡降临到彼此身上。 可更深的渴望是:愿他安然度过漫长岁月,不再被她的风暴裹挟。 第44章 如果,她不需要了 2024年5月26日 【今天在酒店醒来的时候, 有种我们还在路上的错觉。】 2024年8月20日 【你为什么去酒店?】 天光有些昏暗,窗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醒来时,叶星正背对着他蜷着身子。他小心地往她那边蹭了蹭, 隔着呼吸的距离看她。 她睡觉不太老实, 总是半趴着压着心口。他记得以前好像跟她提过这种睡姿对心脏不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算起来,他们认识也不过半年。 她是撅着嘴睡觉的, 像一只企鹅。太可爱了。他没忍住,俯身亲了亲她。 半年前第一次见她时, 他疑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吵的女孩。嘴里叭叭不停,问题比天上星星还多。 可他还是追了出来。从南极追到乌斯怀亚, 再从乌斯怀亚追到云南。像着了魔一样,就想一直听她说下去。 后来熟络起来, 她更是每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这辈子从没听过有人能讲这么多话。 有一次他实在头疼, 伸手捏住她的嘴,想让她停一会儿。她瞪圆了眼睛看他, 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光是看着就觉得吵。 而此刻,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边。他把她轻轻地搂在怀里。 他的手掌从她腰间滑过, 掌心贴住她的小腹轻轻一带,便将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 她似乎醒了,鼻间溢出一声不满的哼唧, 却在他的鼻尖蹭到她后颈时, 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他的唇贴上她耳垂,察觉到掌心里她的肌肤泛起细小的战栗。 借着昏暗的灯光,那些昨夜留下的淡红印记在她肩颈间若隐若现。他心想,一会儿待会儿她照镜子时,怕是要炸毛, 那不如趁她没发现,一不做二不休吧。 “还没醒呢......”她嘟囔着缩起肩膀,声音带着黏黏糊糊的睡意,尾音却在他指尖划过肋骨时发颤。他的手已从衣摆探入,摩挲着她丝绸般细腻的肌肤。 她不安分地扭动着,似乎想继续睡,但凌乱的发丝已扫过他滚动的喉结。他怎么可能放过她。 窗外还下着雨。天色灰白,屋里昏暗,藤蔓垂在窗框边,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从背后抱着她,紧贴着她柔软的身体。掌心贴在她的小腹,指尖缓缓游移,沿着她的曲线一路向上。 她还没完全清醒,意识像泡在一层朦胧水雾中。她哼唧着想骂他几句,可在他掌心忽然加力的瞬间,一阵颤栗自脊背而起,化作喘息替她做了回答。 她终于睁开了眼。雨声不大,一下一下敲着窗沿,噼啪作响。他的气息从背后漫上来,滚烫,沉重。 他俯下身,将她整个人覆在怀里。她只能老老实实趴着,手腕被扣住压在枕边,无法动弹。 他的吻落在她的后颈,唇齿碾过她耳廓。那些昨夜留下的红印尚未褪去,如今又在他的动作下泛起一波细密的热潮。 叶星咬着唇,呼吸一阵阵失控。她听见自己喘息混在雨声里,一下一下,像潮水撞上堤岸,不知是顺从还是抗拒。 她终究还是骂了他一句,气若游丝:“你混蛋......” 他却低低地笑了,在她耳边唤着:“星星......” 雨声渐大,窗台上的水溢了进来,而她的世界,也在这灰色的晨光中,被他的温度一点一点填满。 叶星气呼呼地坐起身,掀开被子就往他身上砸了一拳。 “混蛋!”她咬着牙吼他,“一大早吵醒我!” 他自知理亏,捂着脑袋躲开,小声求饶:“我错了......我以为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瞪了一眼,立刻闭了嘴,乖乖地缩进被子里,抿着嘴笑。 叶星气不过,蹬蹬蹬地冲进浴室。他隔着几秒才悄悄跟过去,刚靠近门口,就听见她在里面气得炸了锅。 “你个大混蛋!你看你干的好事!我怎么见人啊?!” 他赶紧推门进去,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哄着:“好了好了,今天不出门,反正外面也下雨。” “今天不出门,明天也出不了门!”叶星气得脸都红了,“你看看这儿,还有这儿!”她指着镜子里自己脖子上斑斑点点的痕迹,气得直跺脚。 “那、那我也给你咬一口?”他语偏头把自己的脖子凑到她跟前。 “美得你!”叶星一把把他推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偷笑!” 他赶紧转移话题:“刷牙刷牙。”说着帮她挤好牙膏,又贴在她身边,把她圈在怀里一起刷牙。 镜子中,她一边刷牙一边继续用眼神狂瞪他,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他偷瞥她几眼,一对上她的视线就迅速移开,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 “你笑什么?”她含着满嘴泡沫瞪他。 “没笑。”他嘴角抽着。 “再笑我打你哦。” “我笑你可爱。”他伸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摸了摸她的耳垂。 她哼了一声,吐出一口泡泡,嘴还没擦干净就一头凑过去,打算蹭他一脸。他眼疾手快地按住她脑袋往旁边一偏,反手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顺带用他嘴角的泡沫蹭得她满脸都是。 叶星气呼呼地走进厨房,准备自己煮咖啡。起床气还没散,但想起以前他们也总是这样打打闹闹地起床,还是饶了他。 他没安分多久,又贴了上来,从背后搂住她,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摩卡壶开始鼓捣。 “你这个壶是不是坏了?回头买个新的吧。”他说得随意。 第52章 叶星的手指发颤,垂下眼没说话。 他真的忘了很多事了。 “这是在意大利买的。” “那我们去乌斯怀亚的时候去意大利转机吧?你不是一直想再去佛罗伦萨吗?” “好。”她喉咙发紧,无法说更多话了。 她转过身抱住他。他的体温还在,他的声音还在,可他的人不知道去哪儿了。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捧着咖啡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开始像往常一样翻看他那串信息。 她习惯每天早上刷一遍,按着他的要求去看三个月前他发了什么,再一条条认真地回复。有时候一天一条,有时候一口气回好几条。 现在想想,大概那几个月,他就已经开始扮演苏熠了吧。通过这些对话,让她形成一个“苏熠喜欢她、但是她不在身边”的记忆。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苏熠这个号慢慢不再有消息,她可能也就当作此人失联,放下了。好好吃药,好好睡觉,每天晒晒太阳,总会清醒过来的。 她盯着某条信息忽然皱起眉,抬眼瞪了他一眼,好好想了想才确定他现在是“苏熠”的身份,刚好拿这条信息出出气。 “什么酒店?”她冷不丁开口,“你为什么会在酒店醒来?” 他一脸懵地凑过来看屏幕,下一秒,居然笑出了声:“哎哟,那是出差啦。” 叶星当然知道他没鬼心思,但不妨碍她继续闹:“哦?” “我给你看出差记录!”他嘴里嚷着,手一伸就把她整个人抱到腿上坐着。 叶星故意扭过头不看,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我才不看呢,都几个月了。” “冤枉啊,我如此忠诚!”他压低嗓音在她耳边哄她,“我有没有守身如玉,你还不清楚吗?” 这话说得她都没脾气了。他把他们第一次的记忆都丢了。 接下来的日子,顾谨干脆没再回天文台。他几乎整日围着叶星转,出奇地黏人,在她的雷区上反复横跳。 叶星都快被气笑了。她笔下那个温柔体贴、内敛深情的天文学家,怎么到了顾谨这儿,就成了个惹人烦的家伙? 可转念一想,他的那些招式,都是她曾经用来对付他的。 她猜测,他不是单纯在模仿“苏熠”,而是连她的一些行为也被他内化了。 比如她正整理书稿,他就悄无声息地从后面蹭过来,环住她的腰使劲晃:“你在看什么呀?为什么不看我?” 叶星从前也常这么闹他,可撼动不了他分毫。现在换他来这一套,她都快被晃晕了。 他还学她早年的招式,从她手臂底下钻进怀里,把下巴搁在桌面上,仰着头一会儿盯屏幕一会儿盯她,还很认真地说:“当我看向你的时候,你也要看向我。这才是爱情。” 叶星没有他那么耐心的,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冷冷吐出三个字:“十秒钟。” 他盯着她数了五秒,叹了口气,一边起身一边嘟囔:“行吧,不被爱的人滚了。” 她码字的时候,他就坐在一边,把头搁在她腿上玩手机,时不时扭动一下。但是他的头真的很重,压得她腿都麻了。 她闭着眼想打个盹,他就捏着她的脸把她眼皮撑开,凑到她脸上看她:“你怎么不喊我一起睡觉?” “啊!”叶星终于忍不住爆发,差点就要喊出“苏熠才不是这样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叶星一边抓狂,一边也困惑:他以前是怎么忍她的?真的好烦啊! 她只好躲进厕所里,假装便秘,才抽出点空跟沈医生聊天。 【沈医生:你打算怎么办?】 【叶星:先把顾谨送到你那儿吧。】 【沈医生:那你呢?】 【叶星:我在的话,他好不了。】 对话发出去的那一刻,她怔了一下。指尖悬在屏幕上,迟疑了一会儿,她才打下下一句。 【叶星:如果他的治疗需要我,我当然会留下。但我想,我总归得离开他的。】 沈医生回复得比她想象得快:【我周五到小院。其实上次见他时,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只是没想到,你醒了,他沦陷了。】 叶星靠在浴室门背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良久没有回话。 霍昕和张璐也知道顾谨和叶星这边的情况了,是杨姐知会她们的。 “你们这段爱情,真是让人叹为观止。”霍昕一边啜着茶,一边摇头感慨。 难得天气晴好,几人坐在小院里晒太阳、吹风。老李拉着顾谨在一旁准备食材,说是要烤串。他俩现在也算病友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叶星看着顾谨的背影,没什么表情,“我是说,知道我把他当成另一个人这件事。” “你掉浴缸里那天。”张璐答。 她们两个总喜欢把叶星夹在中间。杨姐在一旁烤茶,没有插话。 霍昕忽接着说道:“那天之后,我问顾总,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我看来,你的情况已经很严重,应该直接送医院。而且你们都离婚了,你爱上的这个人其实也不是他,为什么还要为你做这么多,还把自己赔进去?” 张璐接口:“这就是爱呀!你这种冷漠的女人不会懂的。” 霍昕的手绕过叶星的肩膀,摸了摸张璐的头发,接着说:“他说,‘爱是用她需要的方式陪着她。’他还说,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你需要苏熠,所以他就成了苏熠。” 院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风吹动藤蔓,晚霞落在残破的地砖上,光影斑驳。 过了许久,叶星才喃喃地说:“如果,我不需要苏熠了......他是不是就自由了?” 第45章 黑夜会如期而至 2024年5月27日 【你的续集写得怎么样了?】 2024年8月23日 【会写完的, 会有一个结局的。】 沈医生是在傍晚时分抵达的。顾谨和叶星正在山坡上看日落。 “星星,你为什么喜欢看日落呢?”他看着怀里的叶星。 叶星赖在他身上的时候,总是像没骨头似的, 躺着、靠着。 “你觉得代际创伤该怎么终结?”她没有直接回答。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也可能是忘了。 “没什么,”她随口一转, 抬手指着西南方向,“你看那朵云, 像不像两颗大橘子?” “是耶,”他眯着眼看, “左边那颗还被咬了一口。” 今天天上好多奇奇怪怪的云,一朵接一朵, 应接不暇。 眼下的顾谨当然不知道代际创伤。她笔下的苏熠, 没有这个问题。如果顾谨成为苏熠能摆脱这些,终结自己的苦难, 那似乎也是一件好事。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她甚至问过杨姐和沈医生, 就让顾谨这样生活下去不行吗?他喜欢这个身份不是吗?老李不也这么过来了。 但老李是人格分裂, 本人还是有清醒的时候。顾谨却不是。他是人格重构,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变了。 现实终究不是小说,他无法永远扮演“苏熠”。哪怕他辞职、改名字,他也要面对“顾谨”这个身份, 身份证、银行账户、过往的履历, 一样都不会放过他。如果他就这么沉浸下去,这些东西就像地雷,出了家门每走一步都可能将他撕碎。 天光渐暗,日落像一场缓慢的谢幕。橘红色的云朵先是褪成羞怯的粉色,继而化作她最钟爱的介于昼与夜之间的蓝。 风从山坡另一侧吹过来, 带着青草的味道。他抚摸着她散在草地上的头发,看着她出神地望向天边的模样。 她自言自语:“我喜欢有终点的事情。太阳会落下,黑夜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一处角落。” 有时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害怕、焦虑、突然陷入崩溃。那些情绪来得毫无征兆,像是某种来自血液深处的回声。那些呐喊和哭声都不是她的,却长年累月地住在她体内。她像是替某个遥远的祖辈背负她从未被正视过的痛苦。 她的母系家族仿佛世代守着一枚失落的火种,每一代女性传下去的都是滚烫的灰烬。那些未竟的恩怨、未解的执念,在每一个孩子的童年烙上疤痕,终生不愈。 所以她渴望终结,渴望那些注定会抵达边界的事物。日落每天都会发生,宣告这一天结束了,以后的每一天也都可以结束。有一天,她可以在日落的时候说“一切痛苦都结束了”。 第53章 她曾经也希望,她与顾谨之间的沉默,能有一个结局。但不是这样的。 黑夜会如期而至,为她带来短暂的平静。 “我刚开始吃药那会儿,每天醒来都很难受。那时候,我白天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快点天黑吧。吃了药就能睡着,睡着了就不疼了。” 她举着手描摹着他的轮廓:“日落是上帝的恩赐,一切痛苦终将结束。” 天空像浸泡在墨汁里的绸缎,每一寸都在流动,每一秒都在变幻。远处山峦渐渐融化在夜色中,头顶的树梢笼上一层靛蓝的光晕。 蓝色的天,粉色的风,还有这个爱了她十年的人。 在天色彻底暗下去之前,他托着她的背,把她从草地上带起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搂进怀里吻住了。 许久之后,他才松开她,捧着她的脸,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说:“我总觉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见过。” 她鼻子有些发酸,但随即哼了一声:“是见的哪个漂亮妹妹吧?” 她站起身,拍拍身后的青草:“人啊,就是会反反复复爱上相似的人。估计我是你哪个意难平的白月光吧?” “你说这些话,良心不会痛吗?”他笑着揽住她的腰,一起往回走。 他们回到小院时,沈医生和杨姐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桌上是刚泡好的普洱,还有杨姐烤的南瓜。 “回来了?”沈医生站起身,对两人点头笑了笑。 叶星知道,这时的顾谨已经不记得沈医生了,就像她当初选择性地忘了庄晓一样。 “这是我的朋友沈淳,也是杨姐的朋友,她介绍我来这边住的。她也过来小住几天。” “你好,我是苏熠。”顾谨礼貌地打了招呼,有些局促,随即转身进了屋。 杨姐望着他的背影,没说什么,只是示意叶星坐下。 沈医生的语气一如既往温和:“这几天,休息得还好吗?” “挺好的。”叶星低声说。 气氛很安静,只有碳炉偶尔蹦出几颗火星。 “沈医生......”叶星捧着茶杯,看着火光映在茶汤上的光影,有些出神。杨姐坐在她身边,搂了搂她的肩。 “那三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她终于问出口。 “你记得多少?”沈医生反问。 叶星仰头看着天,今晚的星星似乎比往常暗淡。 “我记得、我梦见我朝他扔东西,可我总觉得那不是梦。” 沈医生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换了个角度问:“你第一次在这个小院见到‘苏熠’,是在什么时候?” “一个下午,他突然来了。”她试图回忆,但画面像被水冲过一样模糊。 “顾谨说的,是你发作的那个晚上,你第一次喊他苏熠。” 叶星的眼神落回地面,低声问:“所以,在那之前,我看见的苏熠,都是幻觉,对吗?旅途呢?” “你那三个月一直在医院。”沈医生顿了顿,“是他,一直扮演苏熠,用那个身份陪着你聊天、吃饭。他一天都没有离开过你。” “也许那时候他就有了‘变成’苏熠的念头。”沈医生说,“但他为什么会想彻底抛弃自己,还是得找到根源。否则只依靠药物治疗,他的身体撑不住的。” 她看向叶星:“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那我呢?”叶星的声音有些发哑,“我是不是也会疯?会像我爸那样,彻底疯了?” 她当然担心顾谨,可她更怕如果自己注定要疯掉,那她留下来,只会是他的负累。 沈医生摇头:“你是双相情感障碍,目前在情绪稳定期,状态也很清晰。确实,家族中有精神疾病史会增加风险,但环境、支持系统,还有你自己作出的选择,都可能成为积极的影响。” 这些她当然知道。二十几年来,她在网上不知道问过多少次了。ai兴起后,只要心里一不安,她就去问,换着方式地问,想从成千上万条回答里找到那个她想听的、确定无疑的答案,但从来没有。所有的回答,最终都会绕回那句老话:有家族史,会提高患病风险。 “你遇到顾谨了。”杨姐说。 “可是我把他逼疯了......”她的声音颤抖着,像是一根被扯到极致的琴弦,快要断了。 “他的问题,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沈医生顿了顿,“这次,只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你只是刚好给了他一个可以躲进去的身份。他本来就在逃避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那我现在要怎么办?”她问。 “你们现在需要拉开一点距离。无论是空间上的,还是情绪上的。他必须先回到‘顾谨’的状态,在他清醒的时候,我才能带他走。我这次来,原本是想接你离开,没想到是他。” 茶汤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晕,叶星的眼泪一滴滴落下。她们谁也没有打扰她。 “去帮我找找他的病灶,好吗?”沈医生轻声说,“这些年他什么都没说。我就算把他带走,他多半也还是不会开口。” 叶星沉默地点了点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病灶一直都很清晰。父母都有精神问题,往上追溯,外婆也是。 而顾谨始终没说清自己的过去。他只说过自己是孤儿,跟着爷爷长大,后来寄养在舅舅家。除此之外,闭口不谈。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他的过去不会比她轻松。 叶星回屋时,顾谨已经洗完澡,正蹲在地上整理行李。他一边把衣物叠进箱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那边最近挺冷的,我们得带两个大箱子。其他的东西我先放老李的仓库,等回来,或者以后定下来要住哪儿,再让他帮我们寄过去。” “我们......”叶星犹豫着,“我们过段时间再走吧。” “怎么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起身把她搂进怀里,“怎么突然不高兴了?眼睛都耷拉下来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是......”她靠在他怀里沉默了一会儿,撒娇似的轻哼几声,才接着说,“我的书出了点版权问题,我得过去处理一下。” 他握着她的肩,脸上的神色慢慢凝住:“书?版权?你一个人去?” 叶星盯着他的眼睛,心里飞快回忆她和“苏熠”的所有共处细节,试图猜出他此刻脑子里在想什么,可五官都拧在一起了也猜不出什么。 “是跟你前夫吗?”他问。 她一瞬间表情僵住了。这算什么事儿啊?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不带我?”他追问。 “你先把这边的事处理好,好吗?我去不了几天就回来的。我不是和他一起去的,是去找他谈事情,还有出版社、他公司的法务那些......”她抱着他,“咱们各自把自己的事都处理好,好不好?” 他半眯着眼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把刚装进箱子的东西又一件一件拿了出来。 叶星绕到他背后贴着他,跟着他的动作走来走去。 “不高兴了?生气啦?” “呵,我哪儿敢啊。” 叶星干脆跳到他背上,笑嘻嘻地撒娇:“好啦,我很快就回来嘛~” “你敢不回来?”他说着,背着她往浴室走,“快去洗澡,衣服我给你拿好了。” 她心里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刚刚沈医生说,顾谨的情况不会很严重,及时干预,不会拖得太久。可如果他真的好起来了,是不是她不回来比较好? 她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为他做什么。但为了不让他彻底迷失,她必须在他的世界完全坠入黑暗之前,离开他的梦境。她要去寻找让他厌弃自我的根源。 “快点洗。”他板着脸把她推进去,“给你个机会好好哄我,不然你别想一个人走。” “知道啦!”她应着。 “会回来的。”她想着。 第46章 黑夜将他吞没 2024年8月24日 【我走了。你别来送我。】 叶星是一大早离开的。 她彻夜未眠地趴在他身旁, 目光如丝线缠绕着他沉睡的轮廓。窗外的月光很亮,像海面翻涌的潮水,漫过他的眉骨、鼻梁, 停在紧闭的唇上。 黎明前的风掀起窗帘, 月亮被云雾遮住,四周一片漆黑。她忽然意识到,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这样看着他了。那念头像根刺,随着他平稳的呼吸一下一下扎进她心口。 第54章 她的指腹一路滑过他的鼻梁, 有一点点突出的骨感。他睡觉时总是很安静,呼吸里混着洗发水和皮肤的温热气息。她笑了笑, 他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真的就像一块刚出炉的热面包。 指尖停在他唇角, 她忍不住俯下身, 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 他翻了个身,顺势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胳膊从她背后绕过, 手掌贴在她腰窝的位置。他的身体很热, 呼吸打在她的锁骨上, 在她身上蹭了蹭。 她被他抱着,几乎动弹不得,却也不想挣脱。她把脸埋进他颈窝, 小心嗅着他的气息, 那好闻的味道让她胸口一阵阵发紧。 她其实已经哭过好几次了。她多希望,就这样待在他怀里。多希望他这一刻醒过来,像从前那样喊她“老婆”、喊她“宝宝”。他们从漫长的沉默里走出来,他还是那个顾谨,她不用一个人离开。 可是她不能。她得让顾谨回来。 她正想从他怀里挣脱, 他就搂进了她:“天还没亮呢,你去哪儿?”他迷迷糊糊地问,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听见自己心跳得很快,但强撑眼泪软软地说:“我去厕所。” 他“嗯”了一声,鼻尖在她脖颈蹭了蹭,便松开了她。 替他掖好被角,她蹲在床边又看了他一会儿。 月光依旧汹涌,黑夜将他吞没,她的告别悄无声息。 她沿着山坡一路往上走,去找庄晓。她会暂住在那边,等沈医生把顾谨带走。如果期间他出了什么事,她会第一时间赶回小院。就像当初顾谨把她安置在杨姐身边,自己一个人住在天文台宿舍楼里。 电话响起时,晨雾尚未散尽。顾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从没在清醒的时候主动给她打过电话。 她哄着他,说不是不想让他送,怕他送了,她就真走不了。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你至于吗?”庄晓红着眼,把一杯咖啡递给她。 杯口升腾起一缕缕热雾,她的视线模糊了。远处的山脊线浮着淡金色的光,天正一点点亮起来。 “你说他什么时候能好?”她问,“我还要不要回他身边?” 没等庄晓回答,她又低声道:“回去了,哪天我又疯了,他是不是又跟着疯...... 庄晓沉默了许久。天边已经渐渐亮了。 “我昨晚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终于开口,“不如你先搞清楚,再决定吧。” “他高中的时候,好像......还不是孤儿。” —— 高二那年冬天的一个早晨,他们正在上课,班主任突然进来,把顾谨叫了出去,说是他妈妈找她。 那时班上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孤儿,所以一听到“妈妈”两个字,教室里一时间静得出奇。 顾谨请了几天假,回来后也没多说什么,依旧沉默寡言,成绩很稳定。 庄晓原本早已把这事忘了,直到那天叶星说起顾谨的原生家庭,她才想起那个片段。 于是庄晓决定陪叶星一同回到顾谨的故乡。 顾谨在校期间成绩优秀,形象也好,老师印象应该很深。她们决定先回顾谨的高中。 这期间,顾谨起初每天还会给叶星打电话,偶尔叱责她没良心,偶尔关心她版权谈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 可某天,他连信息都不回了。 沈医生说他醒了,一句话都不愿意说,简单收了几件衣服,就跟她一起走了。 那天傍晚,叶星和庄晓也离开了小镇。 “十年了,我好像是第一次一个人收拾行李出远门,好像第一次没有他在身边。” 叶星坐在行李箱上,看着窗外滑行的飞机。 庄晓也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大学那会儿他不是赚了点钱吗?我就问他,要不要买个房投资一下。” “你猜他怎么说?”庄晓憋着笑。 “他说:‘叶星没要。她只想出去玩。’” 庄晓忍不住又笑出声:“你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叶星也笑了:“他是真的挺一根筋的。” “我第一次知道他谈恋爱了,是你来教学楼接他那天。你还记得吗?” 叶星当然记得。那时候他们刚在一起没几天,她想给他一个惊喜,特地跑到教学楼下等他下课。 顾谨一眼看见她,就从人群中飞快跑过来。他那么高的个子,在拥挤的楼道里奔跑,动静不小,引得不少人看向她。 他冲上来就牵住她的手。叶星小声说:“你同学都在看你呢!” “看你吧,我有什么好看的?”他说着还摸了摸她的头。 叶星想甩开他的手,但顾谨直接扣住:“你干嘛?你不是说过马路要牵手吗?” “这哪儿有马路?”她压着声音气呼呼地说。 “这有车。”他就没打算放开她。 顾谨只是在她面前偶尔害羞,在人前从来不藏着掖着。 “我们那天远远就看到你了,一看就不是我们学院的姑娘。”庄晓笑着说,“顾谨撒丫子就跑过去。我当时还以为是他亲戚,没人信他会谈恋爱的。” 她说着笑出声:“那之后,确实不少女生都开始注意他了。好像那人突然就活过来似的,大家都开始注意他了。” “说明我眼光好。”叶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把卫衣的帽子套上,松松地系了个蝴蝶结。 她穿着顾谨的灰色卫衣,坐在红色的行李箱上晃着腿。以前出门时,他总会这么推着她走。袖口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混着洗衣液和阳光的气息。叶星鼻子一酸,眼眶悄悄红了。 “我们在南极那会儿,他总要去看企鹅。”她轻声说,“最开始大家都觉得新鲜,还跟着一起去。后来就他一个人,还跟着科考队走挺远。我问他,干嘛老去看那么臭的东西。” “他说像你。”庄晓瞥了她一眼,偷偷笑了。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觉得她可爱,看到什么可爱的东西都觉得像她。” “你会回到他身边的,对吧?” —— 沈医生说,顾谨很配合治疗,情绪也很稳定。只是他从未主动提起过叶星,也并不愿聊与她有关的事。 落地的第二天清晨,叶星便和庄晓赶去他们曾就读的高中。她想尽快弄清楚顾谨经历了什么。 教务楼里,张老师一眼就认出了庄晓,也很快想起了顾谨。 “我当然记得他。”张老师看了眼庄晓,“还有你,那时候就是个刺头。” 提起顾谨的家庭,她愣了一下。 “说起来,那次确实很奇怪。”张老师回忆着,“他舅舅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他妈妈要找他。让我通知顾谨赶紧回家。” 她脸上浮起一丝迟疑。 “我一直以为他是孤儿。他的监护人是他舅舅。那天之后,他请了几天假,再回来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叶星抿了抿唇,身体有些发凉。她从未见过他的家人。顾谨只是说关系不好,舅舅供他读完高中,后来他还了钱,就再无联系。 她甚至连他舅舅的名字和住址都不清楚。 “他舅舅我见过。”张老师说,“跟我母亲住同一个小区。记得有次开完家长会,在小区门口碰见他,我还特意问了顾谨妈妈的事。” “他说他姐姐在外地,身体不太好。当时我也想,是不是家庭有什么变故,孩子才这么沉闷。” 空气陷入一瞬沉寂。张老师端起茶水,看着叶星说道:“希望你能把他拉出来。” 她握了握叶星的手,眼神里有一种年长者的怜爱,“他是个特别好的孩子。但那种‘好’,像一个披着苦修带的苦行僧。” 她转头看了看庄晓,眼角的皱纹带着笑意:“其实他可以不用那么好的。偶尔像她那样,逃逃课,和男同学打打架,也挺好的,不是吗?” 她们拿着张老师写的小纸条,在一个破旧小区楼下蹲了一整天。每见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人路过,就上前问一句:“您是顾谨的舅舅吗?” 太阳快落山了,风一阵阵吹过来,已经有些凉意了。庄晓蹲得膝盖发麻,忍不住说:“要不我们去街道办问问吧?你说都多少年了,顾谨当年还给人家打过一笔钱,人家没准早就搬走了。” 叶星没回应,眼神死死盯着那扇斑驳的楼道门。 掌心已经被她抠出一道道红痕。她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下一下按着。她已经听见自己的心跳了,像雨点一样敲在耳膜上,特别吵。 脑海里盘旋着一个模糊的猜测,如果今晚什么都找不到,这猜测就会在她身体里像气球一样越吹越大,最后“砰”地一声炸开。 天色越来越暗,楼道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她猛地抬头。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身材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夹克。他的鼻子,和顾谨几乎一模一样。 第55章 她有些慌张,差点站不稳,几乎是脱口而出:“您是顾谨的舅舅吗?” 那人脚步顿住,皱起眉头,眼里满是迟疑和警惕:“你是?” “我是他妻子。” 第47章 他的原罪。 2024年9月2日 【我很想你。】 顾谨的故事其实很短:他在监狱出生。 父母都是罪犯, 父亲在他出生不久后便被执行死刑。母亲则是他高二那年病重去世的。那通电话,是监狱通知家属前往探望。 屋里很安静,电视开着财经频道, 却调了静音。舅舅坐在沙发上, 握着杯子,杯盖一直转个不停。庄晓去了小房间陪他女儿做作业 “他小时候是跟着他爷爷在乡下长大的。他爷爷那时候还在, 就把孩子抱回去了。” “可后来他爷爷去世了。”他想了很久,“他当时准备上高中, 成绩也很好。我就把他接过来了。那年我刚结婚,家里吵了很久。” 他看了叶星一眼, 又很快移开视线:“说实话,我老婆当时不愿意。大家都觉得这孩子晦气, 可毕竟除了我也没人管了。其实很快他就上高中了, 一年到头也不怎么回来。除了寒暑假,学校不让住人, 其余时间他几乎都不在家。” 叶星没作声, 紧紧捏着手指。 “那天监狱打电话过来, 说她病危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他的。”他顿了顿, 目光有点躲闪,“可想了想,人总得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 对吧?” “他去了吗?”叶星问。 舅舅点点头:“我跟他一起去的。什么话都没说上, 人就走了。之后请了几天假,办了些手续。回来后也一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捏着杯盖,良久才低声说:“其实,我们这些大人, 没有一个人善待过他。” “我也好,他爷爷也好,我们都没办法。”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让他出生,已经是我们能做的极限了。养他的每一天,对我们来说也是折磨。” 大家都很痛苦,但只有他的痛苦是不可说的。叶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已经破了皮。她几次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他小时候真的很懂事,”舅舅又开了口,“不哭不闹,学习一直很好。他是个好孩子......可在我们眼里,他首先是那个人的儿子。” 他又斟酌了许久:“是把我妹拉下水、把我妈气死的那种人。” 屋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声响,滴答、滴答,走得很慢。但叶星眼前的世界飞快运转。 舅低着头,手指一下一下转着茶杯的盖子。瓷盖磕碰杯沿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在叶星耳朵里炸开。她的感官又被放大了。沙发缝隙里的某处像针一样扎着她,窗外翻滚的云像嘶吼的魔鬼,一头扑向她。 “邻里邻居哪儿没有长舌妇?孩子也嘴碎,他听得多了,估计也知道个大概。”舅舅终于开口了,“我们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那时候我还没他现在大,很多事都想逃避。他奶奶是出事那年,一根绳自个儿了断的。他爷爷没那个胆子。” 叶星闭上眼,泪水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她低着头,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发颤。 “其他的事,我不说了。你要是想知道,可以自己去查。”舅舅站起身。 叶星明白,这场对话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她站起身,准备去喊庄晓,却又被舅舅叫住了。 “我也是看着我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才明白,顾谨真的是个好孩子。”他顿了一下,“但我也有女儿。” 他沉默地看着叶星许久,终究还是低声补了一句:“他没说出口的事,你别追问了。就当不知道吧。” 叶星浑身都在颤抖,但她无法做任何辩解。因为她理解。 换作是她,也无法对这样的孩子报以同情。她或许会怜悯他,不会愿意见到他,不会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她无法想象顾谨曾穿过怎样漫长的黑暗。他在那些冷言碎语里,一点点拼凑出属于自己的罪名。他出生就背负着不可饶恕的原罪,可偏偏他还得去感恩戴德。 他从只言片语中拼拼凑凑地揣测自己的身世。那些避而不谈的目光,那些压低声音的议论,别人转过头去的瞬间,所有沉默与厌弃,都变成了他背上的苦修带——一圈又一圈,将他束缚成了后来的模样。 大学那几年,他终于不必再面对那些目光。他那么优秀,年少有为,那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吧。他就那么静静地,待在叶星吵吵闹闹的世界里。那是他短暂的喘息时间,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明亮角落。 可一旦走进社会,走进更广阔和复杂的人群中,他又会下意识地把那根看不见的苦修带拉紧几分。 就像叶星害怕发疯,他也害怕愤怒、害怕嫉妒、害怕贪婪。他害怕自己任何一点正常人都有的负面情绪。在他眼里,那是原罪,是“像他爸”。 所以他只能克制,一直克制。 —— 叶星没在那座小城多停留,订了最近的航班,当晚就飞回去了。 庄晓趁机回老家休假。她一向觉得,人能回来就算万幸。在她看来,只要叶星在,顾谨总能好起来。他那些事,她没细问,只盼这两人别再拖下去,早点恢复正常,赶紧回公司。 可叶星却怎么也找不到顾谨了。 “他说你们已经离婚了。”沈医生语气依旧平稳,“他的情况并不复杂,意识清醒,情绪也算稳定。住院几天后,他主动要求出院。” “他知不知道我去了他家乡?”叶星脱口而出,声音发紧。 沈医生点了点头:“我告诉他了。我说你想去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他听了之后并没有激烈的反应,只是闭口不谈你的事了。” 叶星没说话,眼泪却一滴一滴掉下来,心脏和手指一样搅在一起。 沈医生叹了口气:“你别以为他是真的不想见你。他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你可能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他会本能地防御。”她看着叶星,像个长辈一样常常地叹气,“从医生角度来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病人,是一套共病机制,我不能替任何人隐瞒。但从朋友的角度,我不希望你们最后像杨姐和老李那样。” “杨姐他们,不是好好的吗?”叶星低着头,手指已经掐进掌心了。这几天总这么掐着,她掌心已经伤痕累累了。 “老李回来了,就在住院楼那边。” “他怎么了?” “这么多年一直没治疗,人格分裂已经相当复杂了。” “那杨姐呢?” “去看看她吧。” 叶星起身时,沈医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她:“过段时间我也要辞职了,想出国再深造几年。” 她走近了几步,看着叶星:“顾谨是我这十几年里,最难理解的病人之一。我以前只觉得他很爱你,爱到不合常理,也可能一个好人的爱就是这样。我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对吧?” “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他把所有对世界的希望、信任、安全感,全都压在你身上了。”她像是思索着用词,几次张嘴才说了出来,“这种爱,本质上是一种极度扭曲的精神寄托。他没有别的出口。” 她靠在桌边,双手交握着:“我曾经最反感为了爱情寻死觅活的人。掰开揉碎,十有八九都是原生家庭的课题,在爱情里乱投射。但顾谨,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好像只能这样了。” “但是叶星,也许你该接受,你的爱只能到这儿。爱是有边界的,再往前一步,你的爱也不会更多。”她转过身,又转回来,“他说的没错,你们已经离婚了,是你提出来的。” “说到底,这也是你自己的人生。” “沈医生。”她用力吸了一口气,眼睛还泛着红,“我会找到他的。” —— 病房外的长椅上,杨姐正低着头吃饭。那是一份医院食堂打包的盒饭,菜已经凉了。她夹了两口,又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抬头看到叶星,她愣了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她瘦了不少,眼下有些青黑,头发油腻地贴在脸侧,衣服松松垮垮,有些变形。 “来了啊。”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会儿吧。” 叶星走过去坐下,隔着窗户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老李正坐在床角,自言自语,神情呆滞,眼神飘忽,好像在对着空气说话,又像在跟谁争论。 “老李这些年其实挺稳定的。”杨姐缓缓开口。她又夹了一口饭,嚼得很慢。 她看着病房的门:“他现在不肯见我,不想让我看见他。” “我之前也是这样吧?”叶星喃喃地问。 杨姐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在担心你也会这样?” 叶星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搅着衣角,过了许久才问:“如果你早知道会这样,还会爱他那么多年吗?” 第56章 “叶星,我以前是医生。”杨姐的声音很轻,“我早就知道的。可我不知道,他居然能在我眼皮底下,就这样了。” “那我是不是......”叶星的声音发紧,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不是。”杨姐头也没抬,只是继续吃着饭,“老李的问题,是我太自私了,所以我没能治愈他。” 叶星咬了咬嘴唇:“可是杨姐,我爱着的苏熠,其实是顾谨的影子。你呢?你爱的人,不也是老李吗?你分得清吗?” 杨姐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眶一点点泛红:“我分不清。” “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她抹了把脸:“能见到你,还是挺开心的。看到你现在好好的,我就会想,老李其实也会好起来的。” “你别怕。去找他吧。” “找不到了。他不想看到我了。” 第48章 也许,也许...... 叶星没有找到顾谨, 其实也没有怎么去找。 一开始,她每天都会出门。 顾谨后来搬出去住的小区,离他们原来的家不远。她来来回回地走, 有时候五分钟能到, 有时候八分钟。如果整点出门,刚好不碰上红灯, 那就是五分钟。 路上有家冰淇淋店,他们偶尔会在傍晚去吃。但她一个人的时候不想吃。 还有一家便利店卖烤肠, 顾谨好喜欢吃。他说小时候总馋这个。每次都要买两根,叶星吃不完, 他就能吃到一根半。他还特别喜欢玻璃瓶装的可乐。 她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想吃了。 有一天,她睡到傍晚, 突然想起市中心那家日料店, 他们已经经常去。她已经几天没洗头,套上帽子, 叫辆车就走了。可到了那里, 店员说她没有预约, 没位置。 她是一路哭着回来的。司机问她怎么了, 她哭嚎着:“我离婚了。” 有几天,她抱着电脑,在顾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写她的小说。被庄晓撞见了, 她说顾谨最近都是远程办公。 “他看起来一直都差不多的。” “嗯他一直都挺好的。” “不上去看看吗?” “我想先把书写完。” 他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只留下一堆密密麻麻的“也许”,堆满了她的生活。 他也许是不想见她了。 也许还没有好起来。 也许,和她一样,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也许,他已经不爱她了。 …… 后来她就不再出门了。 有时候她会躺在地毯上哭,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也有时候,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蜷在衣柜的角落里,头发贴着脸,眼角挂着干掉的泪痕。 她开始忘了刷牙、洗脸,忘了今天有没有吃饭。她常常就那样躺着,一动不动地听自己的心跳。好吵,一切都好吵。 她又开始沉迷于苏熠了。 她在电脑里翻到了他。他们最后的聊天记录停留在离婚后一个月。那之后她就住院了。 【叶星:戳你一下】 【苏熠:嗯,我也想你了。】 叶星看着聊天记录开心了很久。他们大学的时候,顾谨就是这样回复他的。 那时候,叶星一天能问他八百遍“你在干嘛”。有时是“在干嘛”,有时是“在干嘛呀”,有时是“你在干嘛呀”。 顾谨会配张照片,说“我在上课”、“我在图书馆”、“我在做项目”、“我在吃饭”。 有一次,叶星突然不高兴了。她气呼呼地跑去图书馆找他,一句话也不说,坐在他对面死死盯着他。 顾谨一看她这副样子就想笑,可又不敢笑。叶星说过,她生气的时候他还笑,就是不尊重她。所以顾谨只好憋着。 他憋着笑拉她出去,一路走到图书馆门口才低声问:“怎么啦?” “你很无聊耶!”叶星啪地拍开他的手,拧着眉头凶他。 “怎么了嘛?”他还是快憋不住笑了。从他那个角度看下去,生气的叶星像一只眼睛大大的小灰人。 “你......!”她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揪住他衣领把他拉下来,“你都不想我的!” 顾谨牵起她的手往图书馆后面的小湖走。那里人少,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终于笑出声来。 “就为这个跑来找我?那不是你想我了吗?” 叶星气得在他怀里跳脚:“我问你‘在干嘛呀’就是想你嘛!‘在干嘛’、‘干嘛呀’,语气都不一样的好吗?你就回一个‘在学习’,听起来就像说‘别烦我’!” 他揉着她的脸,眼睛都笑出褶子:“我还烦你呢?你说这话良心不痛的吗?我无时不刻都在想你什么时候找我。” 她气鼓鼓地别开脸:“那你都不说。” “好嘛,下次就说。”他一边说,一边捏了捏她的脸,顺手拍了张照。他最喜欢拍她各种奇奇怪怪的小表情。 后来叶星干脆换了说法,反正她平常没事就喜欢在顾谨身上戳来戳去。顾谨虽然表面上装得波澜不惊,心里其实早就乐开了花。 顾谨会很直白地回一句“想你”,有时候是“想抱抱你”、…… 可现在,顾谨不见了。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回她的消息了。他会不想她了。 她又和苏熠聊了很久。 有时候,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顾谨才是她的幻觉。于是她翻箱倒柜地把那本离婚证找出来,一遍遍确认他们真的结过婚。 不记得过了多久,反正那段日子她也分不清白天黑夜。总之,她把那本书的结局写完了。 她给了苏熠一个结局——他登上了飞往黑洞的飞船,坚信那里面藏着所有问题的答案。 写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盯着屏幕发了很久的呆。光标在闪烁,好像他还在等她说点什么。 可他们没有再聊过天了。 庄晓来过一次,给她请了家政阿姨。她说顾谨已经回去上班了。 叶星说:“我的书也要发售了。” —— 顾谨关掉会议,即便是在黑色的显示器上,他眼下青黑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叶星的新书即将发售的消息,是庄晓刚刚告诉他的。 真好,她终于缓过来了。 他最近大多数时间都是远程办公,每天按计划安排工作,定时吃药。最近叶星不怎么出门了,他也不出门了,连窗帘都很少拉开。 她刚回来的那阵子,他常常坐在街角那家麦当劳二楼的靠窗座位,看着她来来回回地走。有时五分钟一趟,有时八分钟一趟。她走路像只匆匆忙忙的小企鹅,很好认。 对面那家冰淇淋店,他们以前经常去。叶星懒得出门,又有些奇奇怪怪的洁癖,比如只要一出门回来就必须洗头,但在家又懒得洗。他以前在小区楼下给她在办了张养发馆的卡,结果她说走路回来又脏了。 总之她如果不想洗头,那当天一定不出门。所以他会在她计划洗头的那天傍晚喊她出门,说是去吃冰淇淋,其实是想带她散散步。 他看见她好几次在那家店门口犹豫,来回踱步。他知道她一定是在纠结该选哪种口味,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就干脆不吃了。 她喜欢树莓、柠檬那种酸得掉牙的口味,他喜欢巧克力。但每次她都要跟他换着吃。 有时候他故意趁她不注意全吃光,一口不留。叶星会像只受惊的小猫,张大嘴盯着他看,特别好玩。 他总爱逗她。她的表情太丰富了,像漫画人物一样。他手机里有一个相册,全是她各种奇奇怪怪的表情。 确定她已经回家了,他就去那家冰淇淋店。树莓口味的冰淇淋,好难吃,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爱吃。 隔壁那家便利店的烤肠其实不怎么好吃,叶星就总吃不完,但他就是想买。 他小时候很少能吃上零食,每次放学路过小卖部,都会盯着那台烤肠机看半天。老板或许嫌他晦气,总是赶他走。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烤肠滋滋冒油。放学的孩子们来来去去,吃得满嘴油花。但他一个人的时候不想吃。 庄晓问了他好几次,为什么不去找叶星。甚至有一天直接砸他的门,把叶星一堆乱七八糟的画摔在他身上,上面还粘着她的头发。 她的画一如既往诡谲怪异,颜色杂乱,线条疯长,但意外地和谐。他抱着那一摞纸,坐在沙发上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她画了什么,只好一张张收起来。 墙上还挂着她装裱起来的风筝。那天她说要做颗星星,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总觉得那不是个好征兆。没想到,她真的飞走了。 他无法回答庄晓的话,只好一遍遍地说:“我们已经离婚了。” 第57章 其实他很清楚,哪怕她已经知道了他的事,也不会真的避讳他。可如果他有个女儿,他不会希望她爱上这样的人。 他曾经无数次想告诉她自己的身世,话卡在喉咙口,却总说不出口。他总觉得没必要说出来,反正他也是无辜的,不是吗?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拖着拖着,就变成了蓄意隐瞒。 后来他就理解了他的爷爷、舅舅。他们一定也是难以启齿,他们大概也只是想再等等。 现在她都知道了,反正也已经离婚了,那就算了吧。 就像当年她想分手一样,他现在也想放手了。她应该拥有更轻盈的生活,不该被一个溃散的人缠住。 可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她。 他在楼下坐了很久。凌晨三点,屋里的灯还亮着。那盏粉红色的落地灯,从他们住进第一个家就开始陪着她熬夜。那时她还非要自己安装,不许他插手。 他站在门口,听着屋里断断续续的动静。她在家总是不穿鞋,走路像鸭子一样,很好笑。 也许她会开门? 也许她会在马路对面抬头看见他? 也许她也还想他? 也许,她还爱着他…… ...... —— 《造物陷阱》下册出版了。 原本叶星压根没打算办签售,实在太累。这段时间她几乎没怎么出门,谁的邀请都一概婉拒,连倒垃圾都是发个红包拜托外卖员代劳。 结果霍昕拉着张璐亲自上门,门还没进就开始放话:“我新开的独立书店,开业当天你不来撑场子,像话吗?” “你欠我的人情,现在该还了。”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还不忘添一句,“姐姐可是救过你命的。” 张璐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嫌弃地白了她一眼:“你别听她胡说。老李也刚出院,大家都想见见你。” 叶星被她们软磨硬泡了一阵,终于松了口。 她现在有点怕见光。 其实这本书能火,她自己都觉得意外。上线那阵子有不少争议,有人说她在科幻小说里硬塞感情戏,说到底还是披着科幻外衣的言情小说。 那时候她情绪很不稳定,一看评论就上头,恨不得挨个怼回去。后来顾谨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一口气替她回复了全部争议帖。 最近评论区倒是安安静静。她估计是下册拖太久,早就错过了热度,估计也翻不起什么水花了。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张璐一大早就上门来接叶星去化妆室。许久没出门的叶星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她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连她的责编也只来过一次,其他时候都是文字沟通。 “签售而已,不用化妆吧......”她刚出门就想打退堂鼓,话没说完就被张璐一把拽上了车。 化妆室的灯光明亮刺眼。叶星坐在镜子前,一时有些发懵。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地看过自己了。 镜子里那张脸很瘦,黑眼圈明显,肤色苍白得像褪了色的照片。她不自觉地扣着手指,指甲一点点掐进掌心,整个人绷得像拉紧的弓弦。镜中的她,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但不得不说,化妆师就像魔法师,一边随口和她聊着天,一边手法熟练地描眉勾眼。不到两个小时,她就被收拾得有模有样,脸色红润,神采奕奕。 张璐和化妆师轮番夸她好看,可叶星心里还是虚。光好看有什么用?她害怕待会儿有读者提问,万一她答不上来的话,有人会质疑她代笔,说她ai写作。光是用想的,她就觉得胃一阵阵地发紧,脚底抹油一样想溜。 她一路坐在副驾叽叽喳喳,一会儿问书店有多大,一会儿问来了多少人,一会儿又担心签售前没有讲话会不会很奇怪。张璐握着方向盘头都大了:“你能不能闭嘴五分钟?” “我问问嘛......”叶星声音一下软下去。 “放心,没几个人。”张璐叹了口气。 “没几个人?那我不是很糗?”叶星一下急了。 “哎哟你别跳啊,”张璐拐了个弯,“前面就到了。就当朋友聚会行不行,也就想着你能出趟门。” 霍昕的独立书店选址挺特别,挨着一座旧博物馆,就是位置有些偏。车刚停下,叶星就透过车窗扫了一圈。空荡荡的,门口甚至连一个迎宾的花篮都没有。 “不是说开业吗?”她压低声音,小声嘟囔,“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注意到门口挂着的风铃有些眼熟:“那不是杨姐咖啡馆门上的风铃吗?” “嗯,霍昕死乞白赖地把它拆走了。”张璐翻了个白眼。 “独立书店嘛,”她顺口补了一句,“没什么人很正常。” 霍昕已经站在门口,冲她们挥手:“你的位置在那儿。”她指了指书店内侧的小平台。那处平台布置得精致,灯光暖黄,几束干花和手一沓新书等着她。 “都没人,我坐那儿不觉得像傻子吗?”叶星还在犹豫着不肯进去。 “一会儿就有了。”霍昕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第49章 她还是会很想、很想他 顾谨的车停在下个路口。他看到她了。她的头发长了很多, 人也瘦了很多。 庄晓找过他好几次,霍昕也是。她们都希望他能和叶星再见一面。可他说不上话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也不知道她想见的那个人会不会不是他。 他现在只能自私地希望她能自己好起来, 像以前那样任性胡闹。偶尔能让他远远地看一眼, 就够了。 但据庄晓说,她并没有很好, 只是也不再提起他了。 那他就更不能出现了。万一她又把他认成苏熠,是不是就好不了了?况且, 她说过的,她跟苏熠说的, 她不喜欢顾谨了。 但他还是来了,他想看她一眼。 天还没亮他就来了。他先是把车停在门口, 又往前开了一个路口, 绕了一圈又回来,最后还是把车停在下一个路口。 庄晓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眼神不算友善。他的副驾驶上放着她的新书, 封面已经被他翻得有些卷边, 但他没敢看下去。他不太敢看她会给苏熠一个什么结局。 签售的队伍不长。他们没有大肆宣传, 只是在书店的公众号发了个预告,估计是她不想太喧哗。 他看了看后视镜,又看了一眼时间。她应该累了。 就再看她一眼吧, 然后就走。 十一点零七分, 她出来了,身上多了一条黑色披肩。她站在门口和庄晓说了几句话,然后上了霍昕的车。 她走了。他的背汗湿了。 庄晓朝他走来了,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离得大老远就听见庄晓怒气冲冲:“你怎么这么怂啊?还躲车里呢,你怎么不干脆躲车底?” 顾谨只能老老实实下车:“我去了能说什么嘛?我们都离婚很久了......”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他一边提防着庄晓, 一边不由自主地朝那辆刚开走的车看去。 庄晓也不废话,把手里的书甩到他怀里:“叶星给你的。” “ 叶星?她知道我来了?”顾谨紧张得东张西望。 “自己问去!”庄晓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书没有塑封,是她刚签过的。他回到车里,指尖在封面上摩挲了半天也没敢翻开。他不知道她会写给谁。 是给他的吧?她都已经知道了。 可她说过的啊。她说她不喜欢顾谨了,说了好多次。 她只是原谅了他吧?也许只是想把他当个朋友?其实也挺好的,只要她能好起来,怎么都好。 在第二个红绿灯的时候,他把书放到后座上了。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专心开车,总是往副驾驶上瞟,好像是叶星本人坐在那儿。 鬼使神差地,他把车开到了叶星的小区。那儿曾经也是他的家。 车位还在。这车其实在叶星名下,但她不会开车。拿了驾照之后不久她就开始吃药,有时会手抖,所以这么多年都没开过车。车位也没处理,那时他总想着以后还能回来。 那串星星吊坠还挂在车里,像她以前拉着他的手撒娇那样,摇摇摆摆的。 看看吧。看看她写了什么,然后就走。 —— 叶星刚坐下不久,就陆陆续续有读者进来了。 其实她以为顾谨会来的。 她们神神秘秘的,书店也不像是在营业。她一度以为,这是给他准备的局。 她心跳得厉害,几乎要冲出嗓子眼。低着头签书的时候,都不敢往门口看。 风铃响起的时候,她总想起以前在小院,顾谨就是这样突然出现的。于是心跳便漏了一拍又一拍。 来了好多熟悉的面孔,她很认真地回答他们的问题,也一再表示歉意,说今天时间有限,会尽快调整状态再和大家见面。 第58章 顾谨没来。等了许久,他还是没来。 也是,都那么久没联系了,他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是她亲口说的,让他去看看别人。是她把他当成另一个人去爱。她曾在他耳边喊着“苏熠”的名字。 他其实是恨她的吧? 人走得差不多了,霍昕其实今天也没打算真的开业,说是要带她去哪个花园吃饭,杨姐和老李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庄晓忽然问她:“你不给他也签一个?我帮你拿给他。” 叶星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他来了吗?” “要不你自己问问?”庄晓把一本没有塑封的新书递给她。 “你想见他吗?”见她沉默,庄晓又问了一句。 叶星裹紧了披肩,最近她总是怕冷。 “不知道。”她声音很轻。 “见了能说什么呢?说对不起吗?”她深深地低下头,“我很对不起他。” “觉得对不起,怎么不去见一见?”庄晓说。 “如果因为对不起就去见,是不是很自私?”叶星望向路口的红路灯,笑了一下。 “原谅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我把他当成苏熠这件事,他会在很多很多的瞬间感到疼痛,每一次想起,都要原谅我一次。如果是这样,我还该出现吗?我是不是要一次次地道歉,让他一次次地原谅我?” 庄晓一时答不上来。她们都沉默了。 “我的爱,在我爱苏熠的那段日子里,已经到边界了。现在就算再见到他,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去爱他。大家心里都有根刺的。” “可不也还是他吗?怎么说得像你出轨了似的。”张璐在一旁收拾着书籍,忽然抬起头问。 叶星笑了笑:“可不就是吗?还全都让他知道了。” 她想了想,还是签了。 即使他恨她,逃避她,她还是会很想、很想他。 —— 叶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老李的状态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她第一次看到老李和杨姐,大大方方地再次相拥。 她忽然觉得,也许她也能好起来的。 花花也来了。杨姐和老李专门回去一趟,把它接了过来。它现在胖了不少,走几步就趴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他们没有谈顾谨,也没有提起苏熠。 杨姐说她打算在霍昕的书店旁边开一家咖啡馆,霍昕说可以在后院开一道门。叶星说她想去杨姐的店里打工,张璐替杨姐嫌她手艺太差。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以前不懂曲终人散的滋味。她的二十岁到三十岁,顾谨一直都在她身边。哪怕是离婚那一年,他也偶尔会上门,说是有事商量,顺手给她送些吃食,走的时候还会把垃圾带下去。她那会儿天天抱着电脑跟苏熠聊天,脸上阴郁得吓人。也不知道顾谨是怎么忍得了她的。 还有那段在医院的日子,前阵子她忽然都想起来了。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敢去找顾谨了。 客厅的落地灯是亮着的,玄关的鞋柜上搁着一串车钥匙。 顾谨从沙发上站起身时,扯了扯身上的黑色毛衣,那是她很多年前买的。他总说领子有点紧,但还是一直穿着,因为她喜欢。 叶星没敢动,也不敢说话。 她明明已经快好了,怎么会又出现幻觉?那不是他吧?他怎么会来?他们已经那么久没联系了。他说过,他们已经离婚了。 可心跳在这一刻失控了。她捂着疼痛的胸口,眼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颗接一颗往下掉。 顾谨几乎是冲过来的。他结实的双臂把她紧紧箍在怀里,颤抖着在她耳边反复呢喃:“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来的......” “你是真的,对吗?”叶星抬起颤抖的手,捧住他的脸。 顾谨的眼角都红了,却还是笑了:“那你要不要试试看?” 他的吻落下来的瞬间,叶星整个人是发颤的。他先是轻轻含住她的下唇,像从前那样给她一点时间苏醒。 她揪紧了他胸前的毛衣,却被他攥着扶上他的腰。他瘦了一些。 他胸腔剧烈的起伏,和她失控的心跳意外和谐。他温热的鼻息拂过她哭过的脸,有些痒。她止不住地笑了,混着抽泣和喘息。 他的手掌先是抚上她的后颈,随后又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头发。他开始用舌尖试探性地描过她的唇缝时,她下意识地张开嘴,立刻被他温柔地侵入。他熟悉的气息,混合着泪水的咸涩,在她唇齿间辗转缠绵。他唇上残留的咖啡苦香,还有某种她说不清的、独属于顾谨的味道。 他的体温透过毛衣传来,抚平了她每一寸战栗的肌肤。感受到她安稳下来,他也终于停了下来。 叶星还闭着眼睛,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泪珠。他又忍不住再次低头,这次是吻着她哭过的眼睛,带走她的泪水。 “现在相信是真的了吗?” 她睁开眼,看到他通红的眼眶里,繁星点点。 “你怎么回来了?”她被他抱着坐在腿上,一会儿抬头看看他,一会儿又趴在他胸口闻来闻去。 顾谨笑着敲了敲沙发上的那本书:“我想你大概在想我,我就回来了。” 叶星有些羞怯地笑着,又把脸埋进他怀里,不说话了。她一边蹭他,一边笑,蹭得他发痒,忍不住也跟着笑出声来。 她忽然抬起头,气鼓鼓地瞪着他:“你都不想我!” “想,”他像插嘴一样抢着说,“每天都想。想疯了。看到什么都想。看到路灯都觉得像你说的月亮。” 她笑着抹去他脸上的泪,一下一下地亲他的脸,捧着他的脸颊亲了又亲。 顾谨抱着她,拿起她的书翻到扉页:“你念给我听好不好?” 叶星哼了一声,扭着身子趴在他肩上轻轻咬他一口,含糊地说:“不好。” “我喜欢,你念给我听,好不好?” “不好。” “to 顾谨:是你在我的黑夜里熠熠生辉。” 第50章 那不是你这场生命的真相 “你之前怎么都不回我消息?都快三个月了。”叶星趴在他身上不愿意下来, 鼻尖贴着他的锁骨蹭来蹭去,声音闷闷的,说着说着眼眶又有点红了。 顾谨的掌心顺着她脊背缓缓下滑, 在她的腰窝处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谁知道你会把我当成哪个野男人?” 她撑起手肘, 发丝垂落在他颈侧:“你是生气了,还是吃醋了?”她笑得有些狡黠, 说着还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 他先是抿着嘴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 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你说呢?天天在我耳边叫别的男人。” “哎哟,那不还是你吗?”她撇嘴, “我怎么没把别人当成苏熠?” “嗯?”他挑了挑眉,手上轻轻掐了她一把, “你还想要谁?” 叶星扭来扭去地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还没溜走,就被他一把捞回身上趴着。 “要不以后你都叫我苏熠吧?”他故意夹着点气音在耳边撩拨她, “或者, 床上叫也行?” 她羞恼地咬了他一口, 含糊地骂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说真的, 你叫我苏熠的时候比较主动。”他笑着揉了揉她的脖子,“我很喜欢。” “我什么时候主动了!”她气呼呼地拍他,却又紧紧趴在他身上不下去。 “你那次不是很主动吗?我都睡着了你还......”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一把捂住了嘴。 “那次是因为......”她声音越来越小, 又把脸埋进他怀里不说话了。 “因为什么?”他戳了戳她的腰。 她含含糊糊地说:“那天不是在浴室吗?我差点喊出你的名字。” 顾谨眼睛都弯了起来, 笑得胸膛一颤一颤的。他翻身将她圈住,扣住她捂着脸的手:“说说,怎么回事?” 她一边笑一边发虚地躲开他视线,嘟囔着:“就是感觉,感觉太像你了嘛。我以为是我还不太熟悉苏熠的身体, 要多磨合几次......” “嗯?”顾谨拨开她脸侧的碎发,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那你说说,哪里像?磨合得怎么样?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叶星被他气笑了,手忙脚乱地推他:“你闭嘴啦!还不都是你!” 他却不放过她,又吻了上来。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也圈着他的脖子回应他。 唇舌交缠间,她无意识溢出的呜咽被他尽数吞没。她有些喘不过气,稍稍用力推了他一下:“你胡子好扎...... “剃须刀还在你柜子里呢。”她喘着气补了一句,“刚刚都帮你拿出来了。” 第59章 “刚刚急。”他贴着她颈窝,声音闷闷的,吻一口,再吻一口。 “你急什么......” 他停在她锁骨下方,抬起头,笑得又坏又温柔:“急着听你喊我苏熠。” 又好气又好笑,她扭着身子想跑。他倒是放了手。可她才离开一点,又被他一把捞回来,重新压在他怀里。 “再来一次。”他抚上她的腰,再次吻上她的脖子,“你喊我苏熠,我就停下......” 见他一脸认真,叶星便也不再闹了,顺着他的动作回应他,由着他摆弄。只是神思有些飘忽,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你是不是,不想叫顾谨了?” 顾谨的动作停了下来。 “苏熠,或者别的什么,你起的名字就好。”他伏在她身上调整着呼吸,扶在她身上的手掌也稍稍用力。 “苏熠也是因为你才有的。”叶星说着,翻身坐起,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拿我们过去的聊天记录去训练苏熠的语言模型。” 顾谨并不意外。他躺在床上看着她,眼眶泛红,什么也没说,拉住她的手,轻轻揉搓着。 “我最开始设计苏熠的时候,原型就是你。”叶星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没有给他加其他的人物底色,他是个孤儿,对宇宙充满好奇心和想象力,渴望自由与爱。其实是我、是我希望你自由。我知道你有很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你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你......” “那你怎么看我?”顾谨红着眼,把她拉回怀里,“我现在只在意你怎么看我。” 她跌进他怀里,伏在他胸口,听他一下一下急促而压抑的心跳。隔了许久,她才轻声问:“你有没有查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没去查,怕他不想知道,也怕他早就知道了,但不想让她知道。 顾谨沉默了很久。 “那年我去医院了,你应该从舅舅那儿听说了吧?” 叶星应了一声,握紧了他的手。 “我们没说上话。”他很平静地说着,“我只看见她眨了几下眼。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难过是有一点的,更像是手足无措吧。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哭不出来。” 他说着,握紧了叶星的手:“舅舅难过到晕倒,是我和狱警一起去开的死亡证明,然后联系火葬场。没办葬礼,骨灰是舅舅处理的,其他材料也是他后来去监狱办理的。” “我请了几天假,本来想去查的。”他的声音有些哑了,“但我不敢。我只敢猜,不敢真的知道。” “小时候我听过一些话,闲言碎语的,听上去像悬疑小说。我偷偷想过,会不会其实是搞错了?他们其实是卧底,是在执行什么任务?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主角的父母怎么会是坏人?” 他说到这里,身子开始颤抖。他侧过身,把脸埋进她胸口。他终于撑不住了。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 “我就是靠这些瞎编的谎话,才走出来的......” 叶星搂紧了他,像从前他一次次安慰她那样,把他揽进怀里,抚摸着他。 起初他还克制着,抽噎着。但在她温热柔软的怀抱里,他的情绪终于崩塌,先是啜泣,再是无法抑制的放声大哭,像是把压在心头三十年的委屈、恐惧、羞耻和无助,全部倾泻出来。 叶星默默流着泪,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一如他曾无数次安慰她那样。 等他哭累了,情绪慢慢缓和下来,叶星才开口:“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就陪你看。”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哽咽:“你需要知道吗?” 叶星坐起身,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擦鼻涕,又重新躺回去,转头看着他,牢牢握住他的手:“我不需要知道。但你想知道,我就陪你去看。” 顾谨眼圈又红了,他亲了亲她的手背,没有再看她:“我不想。跟我其实没关系,对吗?” 叶星把他搂进怀里:“嗯,那不是你这场生命的真相。” “你是我的顾谨,是我熠熠生辉的爱人。” 这一次,轮到他在她怀里哭着睡着了。 —— 叶星是被顾谨捞起来的。天刚蒙蒙亮,窗外有点发白,好像降温了。 从前顾谨是从不吵她睡觉的,毕竟她起床气不小。现在她被他扶着靠在怀里,皱着鼻子,哼哼唧唧地转过头,不肯看他。 “喝水。”他端起她那只硕大的水杯,把吸管塞到她嘴里。 叶星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顾谨才把她放回床上,给她掖好被子。 “张开眼看看我。”他说着,手指撑开她的眼皮。 叶星烦闷地拍开他的手,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嘴里嘟嘟囔囔的。 “看看我嘛,我要去上班了。你再不看一眼,等会儿醒了找不到人,又要以为是在做梦了。” 叶星又哼了几声,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朝他张开双手:“抱抱。” 顾谨笑着俯身把她搂进怀里:“本来不想吵醒你的,但我怕你睡醒找不到我。” “嗯。”她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软软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先回去换件衣服,今天有两个会。尽量不加班,好吗?” “那我跟你回去穿衣服。”她抱紧他,一般这表示他不同意她就不打算松手了。 顾谨笑着把她捞起来:“降温了,不再多睡会儿?” “我去你那边再接着睡。” 叶星是被顾谨抱去洗手间的。她眼睛都睁不开,靠在他怀里打着盹。他给她套上毛衣、外套,又给她戴上帽子,最后牵着她出了门。 这段路几分钟就到,叶星几乎全程都没睁开眼。她吃的药是顾谨的两倍剂量,没睡够的时候根本开不了机。 顾谨给她换了身睡衣,又把她放回床上。 “你在云南的行李,我走的时候都打包了寄过来了。本来想整理一下再给你送过去的,后面就想自己留着了。”他坐在床边看着她乖乖睡着,舍不得走。 她没睁眼,含含糊糊地说:“你去上班吧,一会儿出太阳了我就去你们公司楼下喝咖啡。” 她再醒来时,已是正午。她是笑着睁开眼的。屋子里静悄悄的,有淡淡的雪松香气,阳光晒到客厅沙发上的企鹅。 她突然生出一种第一次来男朋友家的感觉。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微妙感觉,像羽毛扫过心口。 这些年他们住过不少房子。他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为了方便她过来,租了一间价格不低的单间公寓。后来她来了,他们租了更大的房子。没多久他们就买了第一个房子。 再后来准备结婚,又买了叶星现在一个人住的大房子。但那间房子他们一起住的时间并不长。刚结婚不久,顾谨去了南极,再后来,他们就离婚了。 所以现在这间屋子,才是真正属于顾谨自己的家。 可她环顾四周,却发现屋子里几乎处处都是她的东西。 她的风筝挂在墙上,她画的画压在书桌上,她的杯子里还有没喝完的水、她的披肩搭在沙发扶手上、她挂满了徽章的黄色书包被他放在玄关上...... 她的记忆又恢复了一些。她想起了从前在乌斯怀亚的时候,其实是顾谨背着她下山的。他把她的黄色书包挂在脖子上,背着她走了好久。 为了说服自己离开他,她编造了很多冤枉他的记忆呢。但是都会好起来的吧,会这样一点点想起来的。 叶星抱着沙发上的企鹅笑出声:“他说我像你,哪里像了?” 第51章 我喜欢你喜欢自己的样子…… 2024年9月2日 【我很想你。】 2024年12月2日 【想谁?】 【我前夫。】 【?】 降温了, 但出太阳了。叶星喜欢在这样的天气出门,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去晒太阳。 她想了想, 没去找顾谨, 而是打了个车去了霍昕的书店。 书店一点营业的样子都没有,好像开这家店纯粹只是为了当书店老板。 “你这才刚开业, 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不宣传宣传?”叶星一进门就喊。 “哟?今天面色红润,笑逐颜开啦?”张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 笑嘻嘻地搂住她。 叶星一脸傲娇地摘下围巾挂在张璐脖子上,冲霍昕笑:“可不得感谢你们几位丘比特!” 霍昕和张璐眼睛同时一亮:“快说快说!” “有啥好说的, ”叶星哼了一声,“老夫老妻的事儿了。” “行啊你, 今天最好一个字都别说!”霍昕装腔作势, “本店今天封杀‘顾谨’和‘老公’两个词。” 第60章 “还有‘苏熠’和‘男朋友’。”张璐掐了叶星一把。 叶星叉着腰,仰着脸看她俩, 笑嘻嘻地往后院走了。她昨天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后院被收拾很漂亮。 后院还没正式对外开放, 只放了两张藤椅, 此刻正好有一半被阳光晒到。叶星躺上去就不动了。 张璐跟霍昕坐她旁边。张璐先开口:“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昨天不还是王不见王吗?”霍昕说。 叶星闭着眼睛笑了笑:“昨晚。” “咱们这算积德了。”张璐也顺势躺下, 把霍昕挤走了。 “你这书店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地理位置是远了点,不然我就天天来这儿码字。” “杨姐不是要来隔壁开店吗?楼上也是我的,还在装修。张璐想弄个展厅。所以现在算是半营业, 先玩玩看。” 叶星笑着朝她俩竖了个大拇指。 霍昕忽然把手机递给她:“喏, 那谁说了,不让你吃辣的。” 叶星一下子坐起来:“烦死了!” 她出门前发了消息给顾谨,说要来找霍昕。她一高兴就想吃火锅,结果顾谨居然直接找霍昕了。 霍昕耸耸肩:“辛辣刺激,你确实得少吃点。” 叶星撅着嘴憋了半天, 最后翻出手机,啪嗒啪嗒敲下一行字: 【我们已经离婚了!】 不到三秒钟,顾谨那边就回了: 【那正好,我小号也单身。】 张璐笑得直拍霍昕大腿:“没想到他本人这么能开玩笑!我们以前在他面前都说话小心翼翼的。” 叶星哼了一声:“他可享受了。” 霍昕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所以......他以前是真的太入戏了吗?” 叶星歪着头想了想:“其实也挺好的。如果能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你要不要?” 话音刚落,院子门口传来动静。杨姐来了,看起来是真的打算在这里落脚开店。老李还和从前那样跟在她身后,像个保镖。 阳光正好,大家一边晒太阳一边聊着天,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慢悠悠的小院。明明谁心里都还有一些打不开的结,却都被这阳光轻轻地揉着,暂时不喊疼了。 叶星挪了个位置继续晒太阳,听他们聊事儿,眼角却忽然有点发酸。 说不上来是哪一句话、哪个细节让她难受,情绪就那么一下子沉了下去,像晴朗天空突然飘来一块阴云,独独笼罩着她。 像赶苍蝇那样,她摆了摆手继续晒着太阳。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身上多了条毛毯,还有顾谨的外套。她眯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顾谨正和霍昕在一旁聊着什么。 顾谨注意到她醒了,便过来给她围上围巾。 “要不我们也开家咖啡店?就在家楼下,租个铺子。”她靠在他身上蹭了蹭,声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软糯。 “在咖啡店睡觉比较香是吗?”顾谨笑着给她顺头发,把她裹紧了些。 “走啦,回家再慢慢琢磨。”他牵起她的手,朝门外走去,“谢啦。” 刚走两步,叶星突然鬼鬼祟祟地探头回来,冲店里喊:“要不你们雇我当个npc吧?某作者在后院码字。我每天坐在那儿码字,随机触发台词,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霍昕和张璐头都没抬,异口同声:“带走!” 顾谨一只手拎着她就走了。 “今天去我家,还是你家呀?”叶星一上车就笑眯眯地问,眼睛亮晶晶的。 顾谨瞥了她一眼,打着方向盘,懒得搭理她。 “去我家吧?”她故意夹着声音说,“我老公今天不在家~” “呵......”顾谨都被她气笑了,“那你老公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老公出差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笑得一脸得意。 顾谨边看路边说:“挺好,那陪我回趟家收拾几件衣服,我去你家住几天。” “好呀!” “好玩吗?” “好玩!”叶星朝他嘻嘻笑着。 一进门,叶星就往他怀里钻。顾谨今天穿的灰色毛衣和羊绒西装,还是她以前买的,身上还残留着她熟悉的雪松香气。 他抬起她的脸,低头吻她。两人默契地一起往沙发靠过去。 日落尚早,客厅角落还有一缕柔软的余光,恰好映在他眼里,好看到她舍不得闭眼。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她捧着他的脸,嘴角藏不住笑意。 “想你了。”他继续吻她,含糊地补了一句,“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有点不舒服。” “我也是,没什么原因的。回来就好了。”她说着笑起来,“那我们去吃烤肠吧?” “走!”他立刻拉她起身,“给你买冰淇淋。” “哎呀,先收几件衣服再走嘛......”她小声嘀咕。 日落时,他们走在那条熟悉的街上。顾谨一手拿着烤肠,一手拿着可乐。叶星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逗老板的狗。 小店老板认出他们:“好久没见你们一起来了!” 叶星笑嘻嘻地说:“是啊,我们离婚了。” 顾谨偏过头看她一眼,嘴角勾着笑:“嗯,这是最后的烤肠了。” 老板一脸懵:“啊?” 话音还没落,叶星已经拉着顾谨往前走了。 “这烤肠不好吃。我们自己买个烤肠机,还能去天桥上卖。卖两个晚上就能回本吧?” “你卖还是我卖?”他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我烤,你卖。” “我烤吧。” “我烤!”她顿住脚看他。 “好好好,你烤。”他笑着拉她继续往前走。 她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塞到他嘴里:“我们什么时候去趟南极吧?” 她走到他前面倒着走,顾谨拉着她的手把她往旁边拽:“小心车。” 身旁有几辆电单车过去,都是妈妈接小朋友放学的。 “我是不是没去过南极?”叶星问。 “嗯,你那次来的时候已经不让进了,就没带你去。”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等过完年休假就去。” 街道两旁熙熙攘攘,放学的孩子们扎堆嬉笑,沿街都是小学生背着书包奔跑的身影。 这附近有一所小学,当初买这套房子的时候,也是冲着学位去的。可关于小孩的话题也仅止于此,他们便默契地没有再提过。 叶星怕孩子会像她一样,继承一个不那么健康的精神状态,哪怕只是概率更高。但她一直以为顾谨是想要孩子的。可现在想来,他或许更怕。 顾谨直到最近才见到叶星的父亲,还是去帮忙料理后事的时候。叶星也是三个月前才知道顾谨的身世。 他们从未告诉彼此,那些深藏心底、像藤蔓一样在生命的缝隙中疯长的恐惧是什么。 叶星想做一个可爱的人,顾谨想做一个完美的好人。他们在彼此的眼里始终有一部分是神秘的、矛盾的、难以触及的。这似乎是他们当初在亲密关系里的最后一道壁垒。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好像可以说了,就现在。 “我们要不要生个小孩?” 顾谨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开口:“万一生出来像你怎么办?脾气暴、挑食、不听话、娇纵、任性......”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但嘴角已经勾起来了。 叶星的眉头都拧成一团了。他故意逗她,就是喜欢看她鼓起腮帮子、瞪着大眼睛朝他撅嘴。 “不可爱吗?”她咬着牙问,听起来却完全不是疑问句。 “可爱可爱!”顾谨笑着说,“要是能生一堆小星星,那我可开心了,每天都围着我‘wer wer’叫。” “那我们去问问医生吧,看看我们这种情况能不能生。” “好。”他把她搂到身边,“对了,你还没说呢,之前怎么不来找我?我昨天想问的,后面睡着了。” 夕阳被高楼和树冠拆得七零八落,天色暧昧不明,也不知道日落是不是过去了。 叶星抠着他掌心的茧,笑嘻嘻地说:“那时候我老在想,你会不会恨我呀?会不会觉得我喜欢上别人了,出轨了......” 她说着,偷偷侧过脸看他一眼。 “起初会有点心理不舒服。”他坦率地说,“但我一直知道,苏熠有一部分就是我。主要还是担心你,如果你能好起来,开开心心、健健康康,把我当成谁都可以。” “那后来呢?” “后来就体验拉满啊,不就彻底沦陷了吗?” 叶星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想锤他,就被他一把攥住了拳头。 第61章 “星星。”他忽然低下头看着她,“不管我是谁,我都会一次次地为你沦陷。” 他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 叶星在路灯下笑得前仰后合:“我怀疑你根本没好!说,你到底是谁!” 顾谨假装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我是......在你的黑夜里熠熠生辉的爱人。” 叶星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你到底吃了多少个苏熠才变成这样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那你喜欢哪样?” “我喜欢......”她踮起脚尖,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唇,“我喜欢你喜欢自己的样子。” 第52章 宇宙再复杂,也会有…… 他们是在二月末抵达乌斯怀亚的。夏末未尽, 秋意未起,阳光灼人,海风刺骨。 两人穿着短袖t恤和厚厚的冲锋衣, 下了飞机就在机场买了两顶绣着 patagonia 的帽子, 一顶红的,一顶黑的。 时间比较充裕, 他们可以在乌斯怀亚晃悠几天,倒倒时差再去南极。但吃帝王蟹不需要倒时差, 他们一落地就去了。 叶星坚持要一个人吃一整只帝王蟹,还跟那只命不久矣的帝王蟹合了个影。 顾谨在一旁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星星, 我以后得换个说法。我不说你像企鹅了,你像一只帝王蟹。” “为什么?”叶星拧着眉瞪他。她已经预料到这人嘴里没什么好话了, 但不问一下怎么有理由揍他? “张牙舞爪的。”他凑近小声说。 叶星立刻抬手要掐他, 被他熟练地躲过,差点一转身撞上那只张牙舞爪的帝王蟹。 “星星, 你这样算家暴的。”他最近有点嘴碎。 “我们不是都离婚了吗?”她毫不在意地反击。 “你昨天不是还说我是你的情人?你还说你老公在南极, 让我捂着脸别被他看见?怎么今天又变成离婚了?你来回切换, 我现在有点认知错乱。我看你根本不想让我好起来, 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还喜欢苏熠,你......”他一口气跟在她身后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 叶星听烦了, 屁股还没碰到椅子就伸手捏住他的嘴:“小点声, 这里全是中国人,别丢人。” 老船长餐厅里人满为患,一眼望去全是华人面孔,只有一桌像是韩国人,说不定整个乌斯怀亚的中国人都聚集在这儿了。 “你不是说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吗?你不是说反正没人认识我吗?”他坚持从她指缝里发声。 叶星又一次捏住他的嘴:“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我全录下来了!” 他们俩脖子上都挂着一个拇指相机, 互相盯着对方拍罪证。 “我学你的,像吗?”顾谨挣脱出来,一本正经地问。 叶星懒得搭理他,开始往面包片上抹黄油。 她很多记忆都错乱了,但是这里的葱香黄油很好吃她是记得的。当初他们在这家店吃饭时,她状态很差,浑身都疼,嘈杂的声音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神经,一顿饭下来也没吃几口。顾谨以为她是没胃口,其实是压根吃不下。 定下行程之后,她就总念叨这顿饭,一路上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也许嗅觉和味觉的记忆,能绕开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即使她选择遗忘,它们也会替她记住。就像她始终记得顾谨身上的味道。 她一直这样解释自己当初为什么把他认成了苏熠。但顾谨说,那是她对精神出轨的内疚,在潜意识里试图用□□的忠诚补偿他。她拒绝承认。 “我是不是很厉害,当初给你复刻得一模一样?”顾谨也认真地抹黄油。 他们经常会比试谁抹得更平整,基本上每次都是顾谨赢。叶星要么抹一手,要么抹得坑坑洼洼。所以她总是要跟顾谨换的。 顾谨接过叶星手里的面包啃了起来,压低声音凑过来:“你看墙角那桌,是不是在吵架?那女孩跟你一样,脸好臭!” 叶星也压着声音对他说:“你说别人会不会也在说我们,说那男的好像是小三哥。” 顾谨笑得眼睛周围都是褶子。他最近特别爱逗叶星生气,每天都得找点茬被她锤几下,不然浑身不对劲。尤其喜欢装作苏熠逗她,屡试不爽,跟有病似的。 帝王蟹很快端上了,顾谨很娴熟地拆起螃蟹:“比谁吃得快吧?” “慢慢品尝,行不行?”叶星不为所动。 “那比谁吃得慢?”他很做作地放慢动作张开嘴。 叶星翻了个白眼继续拆蟹腿:“比谁吃得干净吧?” “好吃吗?” “好吃!”叶星眼睛都亮了。 “它好吃还是我好吃?”他不动声色地问。 叶星闭着眼深吸一口气,顾谨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小点声!难道光彩吗!”叶星压着声音训他。 但顾谨只安静了不到一只蟹腿的时间,就又开口了:“我说是,我和苏熠,谁好吃。” 叶星真想把螃蟹壳扣他脸上,但忍住了。 吃完饭叶星一秒也没耽搁,洗完手就要走了。顾谨指着桌上的螃蟹:“我赢了。我连关节里的肉都吃了。你买单。” 叶星深呼吸了三次,转身买单,出了门就开始掐他,咬牙切齿:“你今天皮很痒是不是!还跟我分你我是不是!” 顾谨一边躲一边搂住她:“宝宝,咱现在离婚了。这些都算婚前财产。” “啊!”叶星气得跺脚。 顾谨对她比了个耶:“今日kpi达成。” 去南极之前,叶星其实有点害怕。她原本想来回都坐飞机,但顾谨说,船上的日落很美。于是他们决定坐船去,坐直升机回来。 在船上的第三个傍晚,他们看见了粉色的日落。 那是蓝调时刻的尾声,天空是粉色的,冰川是白色的,海水是近乎透明的蓝,漂浮的冰块仿佛散落在海面的玫瑰花瓣。 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刮了一整天的风也停了。甲板上无人说话。 一截鲸鱼的尾巴破水而出,在落日余晖中闪耀着金色光芒。他们听见了它的声音,低沉、悠远,像大海的哭声。 顾谨站在叶星身后搂着她,和她一起默默流泪。直到黑夜降临,整个世界归于深蓝。 “星星,我们结婚吧。这次不能离的。鲸鱼说的,你听见了吗?” “那我们十年后再来一次南极。”她抹去他脸上的泪。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为这个世界流泪。 “再过十年,再来一次。” 他终于明白了叶星渴望的自由,是在这样的时刻,是鲸鱼在夕阳下的呼唤。 —— 离开南极之后,他们辗转去了巴里洛切。那是叶星最喜欢的小镇。 她说要在那里待上一整周,把七个湖都看一遍。上次来的时候,是和顾谨的同事们一起住在山顶。景色虽美,大家却几乎都窝在酒店里休养,没怎么出去走动。 叶星说记忆里她和苏熠住的是小镇广场旁边的酒店。于是顾谨就把酒店定在了叶星印象里的位置。 可到了之后,顾谨却一直闷闷的。时不时“哼”一声,等叶星抬头看他,他就板起脸,再“哼”一声。 叶星“哈哈哈”几声,说:“我们现在就是哼哈二将!” 顾谨憋着笑怼她:“怎么样?故地重游,有没有想起你的旧情人?南极艳遇,嗯?” “没完了是吧?换个套路行不行?”叶星被他这套吃自己醋的戏码烦得不行。 “要不你最近都叫我苏熠吧?我勉为其难,满足满足你。” 叶星刚想反击,却被眼前的景色一下噎住了。那扇窗,还有窗外那一汪湖水......一模一样。 察觉到她情绪起伏,顾谨走到床边坐下,一直等到她缓过神来,才将她拉到怀里。 他吻着她,安抚着她,直到她软软地伏在他肩上,才捧着她的脸问:“不开心了?” “这房间跟我印象中的一样,窗外也一样。” 顾谨想了想,忽然掐了把她的腰:“你在幻想里跟苏熠那么快就睡一起啦?我们当年可是谈了大半年才......” 叶星恨不得拍死他:“没睡一起!我自己住的就是这个房间!我认真的!” 顾谨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说,会不会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你真的爱上了一个叫苏熠的天文学家?你不要我了。” 叶星立刻摇头:“不会。就算去了平行世界,我也只爱你。我会找到你,继续爱你。” “学人精。你学我说话。你抄袭。”顾谨抓住她的手,嘴角带着点委屈。 叶星没理他。她软软地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第62章 “星星,你说有没有可能在平行世界里,我就是苏熠。” 叶星蹭地一下坐起来,拍了他两下:“那怎么行!那我30岁才初恋,我的青春咕呱咕呱!” 顾谨立马笑逐颜开,把她拉回怀里:“好,那我就一直是你的顾谨。” 叶星又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快起来,去广场听钟声啦!” “走,买两瓶啤酒去!” 之后的几天,他们每天都开着车在巴里洛切四处游荡。 hertz租给他们的车是一辆褪色的雪佛兰cobalt。叶星一见到那辆车就直摇头,说那就是她记忆里的车。 “虽然我不喜欢它,但你居然记得,为夫甚是欣慰啊!” “我们之前开的就是这辆?”叶星半信半疑。 “是啊,你把关于我的记忆分给苏熠了,伤心,难过,哄不好了。”他自顾自说着打起了方向盘。 “这就是没蓝牙的车对吧?” “没错,不过不要紧,听你唱就行,你wer wer唱。” 褪色的雪佛兰cobalt真的没有蓝牙,叶星没有成功鼓捣出扩音器,只能一路乱唱,还强迫顾谨一起合唱。不记得歌词的时候,他就只能跟着“oooh”几声,还得大声点,不然叶星就说他敷衍。 第三天的时候,叶星说想在湖边的观景台看完日落再往回赶,于是他们开到第三个湖就返程。 二月份的巴里洛切没有什么人,叶星中途开了一会儿,直到车突然抛锚了。 “我早就说不要租这辆吧!”她气呼呼地跳下车。 顾谨凑过去看表盘:“哎呀!完啦!没油了!” “怎么会没油!租车的时候明明是满的!” “那现在就是没了啊!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要提醒我今天加油吗?” “那你今天也没有提醒我提醒你啊!”叶星气得直叫。 “那现在怎么办嘛!”顾谨也跟着叫。 “怎么办”这种话居然会从顾谨嘴里说出来,她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又病了。 “我觉得不可能没油,一定是车坏了。”叶星警惕地看着顾谨。 最后,hertz的人来拖车,并给他们换了一辆崭新的suv。 顾谨心情很愉悦。他从前一遇到计划外的事就容易焦虑,但是现在松弛不少,反正叶星在就行。实在不行就学她,叫两声。 她正看着窗外的橘子海发呆,突然说:“你说我们之前分开,算不算是脱轨?还是说,非得分开一次,回到各自的轨道,才能一起往前走。就像这样,抛锚了,才能给我们换一辆好车。” 顾谨笑着说:“你才脱轨,我一直围着你转。” 叶星很认真地跟他说不能这样。她叽里咕噜讲了一大串,大概是什么双星系统还是轨道的稳定性问题。他没怎么听懂,反正她不会只说一遍。 只要叶星在,宇宙再复杂也会有答案。 他们没赶上观景台的日落,但叶星从不为错过某处风景感到遗憾。他们就在这一场日落里飞驰,像两颗脱轨又重新牵引的星体,沿着弯弯绕绕的轨道,奔赴下一个黄昏。会有很多场日落,会有很多奇怪的云,他们会一起驶入一个又一个夜晚,穿过山川湖海,驶向生命的尽头。 叶星按下车窗,迎着最后一抹余晖唱起来: “obladi, oblada, life goes on!” “brah!”顾谨卖力喊着。 “lala how their life goes on!”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