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人间》 第1章 [gl百合] 《亲吻人间作者：鹿云笙【完结】 文案 ：一觉醒来发现老板变成古代人了怎么办？ ：养成老婆呗，还能怎么办? 顾苒x林幼书 大三这年，林幼书干上了家政——给模特界顶流打扫屋子洗手作羹汤—— “进门前喷点酒精，消毒。” “什么怪人。”林幼书不理解但照做。 面试结束，顾苒优雅起身：“第一，我没比你大几岁，下次不要叫顾总，叫姐姐。” “第二，你今天喷的香水味道太素，我不喜欢。下次换一种。” “第三，客厅里的钢琴不许碰，我亲自打扫。” 林幼书愣愣然望着她的背影，优雅，贵气，遥不可及…. 可高高在上的模特姐姐，摇身一变成了古人。 “这门锁过于精密，我不会开。” “你家密码多少，我帮你开” “蜜马……”顾苒忖了忖：“这里干净如许，没瞧见什么马。” 骗人的吧？林幼书半信半疑，顾苒捣鼓了一阵，门锁开了。 “你……穿越了？” “何为穿越？” 林幼书怔然，只能留在家里照顾她。 上了一天课，林幼书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顾苒斜靠在沙发上，长腿一叠，睨着眼道：“女人，这么晚回来，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林幼书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揶揄道：“别跟着土味电视剧瞎学行么。 顾苒：“我既然可以雇你做保姆，那可不可以雇你爱我？” 林幼书：“……” 如果有天，我把你弄丢了，请你不要回头，坚定地往前走。 我会在下一个春天里等着你。 一直等着你。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治愈 日常 傲娇 主角：林幼书，顾苒；配角：秦宿泱，纪柠，倪诺，安若锦 一句话简介：老板穿越了！变得好粘人啊 立意：学会拥有爱与被爱的勇气，追逐未来 第 1 章 【钟点工，一小时六百，一周上门四次。】 【林小姐要是能接受，下午六点准时到下面这个地址面试。】 【苏城玉宁区南河路，华璟书院102幢】 趁着奶茶店经理去上洗手间，林幼书飞快回复了句：【好的安助理。】 她穿着“苏上阿姨”奶茶店的统一制服，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店里安了台小风扇，风一吹，发丝拂过耳廓轻盈灵动。口罩遮住林幼书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弯柳叶眉和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眼，不需要过多粉饰，灵动而自然。 “幼书啊。” 经理回来了，林幼书闻声慌忙把手机揣兜里，抬眼撞上经理一脸慈爱。 林幼书：“咋啦红姐？” 经理路过她，抽了张纸巾擦手：“你是不是说过今天有个面试来着？” “对对”，林幼书点点头：“今天下午六点。” 因为刚才差点被抓住玩手机，林幼书回答地有些心虚。 “那正好，”经理把纸巾团成团丢掉，“我看这会儿不太忙，你快去吧。” 林幼书抬手看了眼表，还不到三点。 “哦哟～” 经理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宽慰道：“小姑娘去面试公司，肯定要提前准备的呀。你放心去，我替你顶着。” “那……谢谢红姐。” 林幼书在这家奶茶店工作了快三年，已经和经理混得很熟了。红姐知道她在旁边的苏城大学读大三，平时上班又勤奋话又少，时不时还接一接家教的活，小姑娘厉害着呢。 林幼书换上自己的衣服，简单的白t恤，牛仔短裤，运动鞋，黑色小挎包；又把员工制服仔细叠好锁进柜子里才出来。 “红姐，那我先走了，麻烦您。” 林幼书站在店门口，原本挽着的头发散下来带着点弯曲，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栗色。摘了口罩的林幼书露出一张白皙而秀气的脸，嘴唇红润饱满像是湃了花汁，笑起来眉眼弯弯，青涩可爱。 红姐看着心都软了，不自觉夹起嗓子：“诶好嘞好嘞，好好表现啊！” 她年纪大了，就喜欢林幼书这样温柔乖软的小姑娘。 * 店门口的窗帘很好地隔绝了热空气，林幼书一迈到店外，燥热的风吹得她很难受，浑身简直要起火。 叮—— 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提醒一下林小姐，顾总爱干净，来的时候麻烦带双鞋套。】 林幼书用手挡住太阳光，借着洒下来的阴影打了个【好的】，回复过去。 ……嫌脏请什么钟点工啊？买个扫地机器人得了呗。 虽然那么想，但林幼书还是乖乖回学校洗了澡，打了三遍沐浴露，然后抹上身体乳，每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好笑，洗这么干净，好像不是去面试家政钟点工，而是去面试大老板的情人…… 下午五点，她准时坐上了前往华璟书院的地铁。 从大学城站出发，林幼书胡思乱想了一路： 苏城的大老板，住在华璟书院那种大别墅，给工资也很大方，一小时六百，一周四个小时，七天就能挣个小三千；对于正上大三的林幼书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但是，她有些害怕和上流社会的人接触。 在学校时大家众生平等，自己的成绩起码可以让她腰杆挺直；但出了学校，自己就像一只蚂蚁，永远也爬不到金字塔尖。 小蚂蚁见过世面，却永远成为不了“世面”。 地铁提示“南河路站”到了，林幼书长舒一口气，嚼了颗口香糖，出了地铁。 华璟书院门口一个女人，打着黑伞，看林幼书走过去，朝她一笑：“是林小姐吗？” 林幼书迎上去点点头：“安助理。” “我们走吧，老板在等你。” “好。” 她跟在安若锦身侧，与她大约半个人的距离，太阳毒辣，安若锦有意将伞往林幼书的方向稍了稍，却被她欠身躲了过去。 安若锦回头瞥她一眼，林幼书按下眼里那丝小自卑，不作声跟在后面，好奇地打量这个苏城著名别墅区。 华璟书院绿化特别好，鹅卵石铺的很整齐，旁边有人工小池塘，林荫路底下凉快极了，不像小区，像公园。 “到了。” 她们停在一个小院门口，从外面看十分气派。 安若锦带她进去，大门里面是个三层小楼，淡黄色瓦片，二楼伸出来一个阳台，种了花草，中央还摆着一个藤椅，和电视剧里女主的豪宅一模一样。 门是指纹锁，安助理印上手指，一声平铺直叙的“门已开”。 林幼书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轻轻跨进门，几乎是踮着脚进去的。 “坐这儿穿鞋套吧。” 林幼书“唔”了一声，慌忙掏出鞋套穿上。突然手背一阵凉，一股浓烈的酒精味直朝她冲来。 “这什么……” 林幼书直起腰，一脸不明所以。 “不好意思啊，”安助理举着一瓶酒精，对着她的脚上又喷了几下：“老板爱干净，她嘱咐过要多消几遍毒。” 什么怪人？林幼书受够了，洗得香喷喷过来还得遭一遍酒精，玉皇大帝都不够这么伺候的。 算了。 大学生嘛，反正是廉价劳动力。一个小时六百已是心高气傲，丢了工作才是她生死难料。 …… “安若锦，人带来了？” 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穿着白色吊带裙的女人，长发垂在一侧，二十来岁，个子特别高，气质不是一般的好。 女人光着脚，裙摆侧面开叉到大腿，面料很高级，被射灯那么暖融融一打，会发光似的。很符合林幼书对富婆姐姐的刻板印象：高贵、神秘、华丽，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皮囊。 除了进门让她喷酒精，没有什么讨人厌的地方。 “顾总。”安若锦朝她点了点头。 林幼书被安若锦抵着腰窝轻轻推了一把，才踉跄着上前介绍道：“老板好，我是林幼书，来面试钟点工的。” “林幼书。” 女人踩着楼梯，一步一字地叫她的名字，声音清冽慵懒，叫得她耳尖发烫。 “坐。” 女人长腿一叠，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叫她坐下。 林幼书僵直着身子，双手紧紧贴在膝盖上。视线自下而上扫了一遍，正好同女人对视上。 一张清冷而矜贵的脸，双眼皮很标准，小鼻子小嘴巴，睫毛纤长浓密却不卷翘，配上白色真丝面料的裙子，莫名给人一种孤寂的感觉。 林幼书把简历递到女人手上，正正肩膀清了清嗓子：“我叫林幼书，今年二十二岁，就读于苏城大学历史系大三。现任校学生会学习部副部，组织过院级校级大型活动，去年刚在苏城大创比赛拿了特等奖。我对于这份职业的规划是……” 第2章 “停。” 开始背简历了。 女人揉揉眉心，直截了当问她：“下周能来吗？” 林幼书眼睛亮了一下，捣蒜似的点头：“能能能能能能能！” “那好。” 女人长腿一翻站起身：“三件事。” “第一，我叫顾苒，没比你大几岁。以后不要叫顾总，叫姐姐。” “第二，下次来换一种香水喷。今天这个味道我不喜欢，太素了。” “第三，”顾苒朝着客厅里的三角钢琴扬扬下巴：“搞卫生的时候，别碰我的琴，这个我自己来擦。” “记住了吗？” 林幼书两手紧紧攥着挎包带：“记住了……姐姐。” “行了，回去吧。”顾苒把简历随手放在茶几上：“后天下午三点准时过来。” 然后就长腿一翻，上楼去了。 “……” 林幼书拧过头看了眼安若锦，安若锦比了个ok的手势，代表面试通过。 通过就好通过就好。 林幼书心里打起小鼓点，看着顾苒上楼的背影发愣。她优雅，高贵，温柔而神秘，可望而不可即。好像站在塔尖时，伸手可及的那轮月亮。 总之她心底印上一个词，叫作“高不可攀”。 “……不会是明星吧？”林幼书起了念头，前脚刚出门，后脚就打开浏览器搜索“顾苒”。 靠。 “顾苒，国内顶尖“fpt”服装工作室首席模特兼设计师，身价过亿。” 她对“身价过亿”倒没什么概念，无非是数字“1”后面多添了几个零。但“fpt”这个公司她早就听说过，全称叫“for precious treasure.”业界顶流，时尚届泰斗。 林幼书默默想，不自觉抬抬脖子。命运跟开玩笑似的，它给人贫富，给人优劣，偏偏还给了一个感官，叫作“自尊心”。 叮—— 微信里收到转账消息，来自安若锦【转账2400元，备注第一周试用费】。 她小小的自尊心，值两千四百元。 返程的地铁里大多是上班族，或插着耳机闭目养神，或眉头紧皱处理工作。林幼书属于中间派，她皱着眉头闭目养神。 突然，一串陌生号码打到她手机里。 “喂？” “……”电话那头滋滋响了几声，没人说话。 “喂？您好？” 仍是没人说话，只有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林幼书正要挂断，那边却有了说话声。 “喂。” 这个平常用来接打电话的用语，被对方念得字正腔圆，尾音小小扬起来一下，像是在模仿自己说话。 “您好？您找谁？”林幼书很耐心地对着电话那头询问。 “林，幼，书？” 那边声音一字一顿，听起来怯生生的，念她名字的时候同样字正腔圆，声音里好像还有些害怕。 不过林幼书很确定，说话人就是顾苒。 “顾总又有事吗？那我……”回去一趟？没等林幼书问完，那边挂了电话。 搞什么啊？她甲方不该在通知乙方下班以后还叨扰乙方，这是原则好吧？她服了。 没办法，林幼书只能中途换到对面那趟地铁，原路返回。早晨登记过，门口的保安没有拦下她，林幼书凭着记忆轻车熟路找到顾苒家，按下门铃。 房间里有一阵小跑着的脚步声，但是在进门处却戛然而止。 林幼书转而弯曲着手指敲了敲门：“姐姐我是林幼书，麻烦开一下门。” 里头的人也说话了：“姑娘稍等。” 作者有话说： 求求收藏和评论～ 第 2 章 门锁响了一阵，丝毫没有被打开的迹象。 “抱歉姑娘，这门锁太过精密，我不大会开。” 精密？ 林幼书阔了阔眼角，疑窦涌上心头。 门锁又一响，比刚才动静大些，显示门里的人所剩无几的耐心。 靠！林幼书瞳孔一颤，心里生出不大好的设想：“该不会是碰上什么入室盗窃案了吧？”她们这些独居富婆很容易招贼的。 林幼书起了防备心，耳朵贴在门上：“诶，等一下，你知不知道你家大门密码是多少？” “蜜……马？” “对，密码。你要是记得密码，我可以在外头帮你开。” 门里的声音犹豫一阵，说：“这里干净如许，没瞧见什么马。” “少打岔！” 林幼书心里有点来气，审案子的严肃场合，她玩什么谐音梗？“快说，你到底是谁？闯进人人家又有什么目的？” 房间里又没声音了。 “你可考虑好，再不说实话，我立刻报警。” 还是没有声音。 “我真的报警了！” “三！” “二！” “一！” “我……” 那人好似着急的要哭，声音有些颤抖：“我姓顾，名苒儿，南景三十六年生人。家父顾铭，乃当朝户部左侍郎，母亲顾余氏，长平王嫡女，胞弟顾淮，时任三品督察御史，才刚获个永熙王的封号。我今年十九，虽年长于他，却未有封号，也未曾婚配，家父……” 背族谱呢。 “别念了！”林幼书彻底没了耐心：“报警吧。” “报…报官？”那人明显手足无措，门锁被“咔哒咔哒”扭了好几下。 “滴”一声，门开了。 看清脸后，林幼书瞪了瞪眼睛：“姐姐？” 顾苒抿了抿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姑娘瞧着年长于我，为何喊我姐姐？” 上下打量一番，她长着顾苒的脸，说话声音也像，但和自己见过的顾总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嗓音少了些慵懒，多了点清脆；也没穿吊带裙，反而裹得严严实实。 顾苒欠了欠身子：“姑娘先进门再说。” 随后，便直接拉着林幼书越过玄关，没有给她穿鞋套和消毒的时间。林幼书只能踩着鞋跟脱掉，光脚进去。 “姑娘快请坐。” 顾苒拉她并肩坐下，面色有些发白：“我应当是遇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林幼书咽了咽口水：“你刚说……你是哪年生的来着？” “南景三十六年。” 哦对对对对……林幼书连连点头。她舍友是学中国史的，听她们提起过这个小朝代；很短，历史书上几乎找不到几行字。 “那你该不会，穿越了？” “何为穿越？” 就是……就是…… 林幼书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坚定的世界史研究者，怎么给别人解释“穿越”是什么意思啊？ “就比如，”林幼书张牙舞爪地给顾苒比划：“比如你昨天还在南景，明天就穿越到清朝了，你懂吧？” “清朝？”顾苒眨眨眼，没懂。 “也对也对哈。”林幼书自问自答：“你是南景人嘛，应该还不知道清朝。” “那再比如，你刚刚还在南景，下一秒就穿越到春秋了？”林幼书又解释了一下：“春秋你知道吧，公元前七百七十年建立的？就那个……齐桓宋襄？晋文秦穆楚庄？” 顾苒点头：“这五人我知晓。不过姑娘方才说……工圆？这是什么？” “啊……就是一种纪年法。”她忘记了，南景还没有公元纪年法呢。 “那么如今是？” “公元2022年。” 顾苒手里捏着卫生纸抵住下巴，一脸了然：“也就是说，我因着踩空楼梯，得了永生之法？” “永……”生？ 小古人还不理解什么叫时空穿越，只觉得是自己意外多活了千年。 “啊是是是。”林幼书连连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 “多谢姑娘告知。” 顾苒悠悠站起来，林幼书也跟着“噌”一下起身，只见她两手搭在小腹处，对着林幼书微微欠身，说道：“敢问在这个朝代，姑娘是我的什么人？” “……” 真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幼书原本就对“钟点工”这个身份挺敏感的，还能怎么解释？下人？员工？助理？ “我叫林幼书。”她措一措辞：“在这个朝代，是你的……朋友。” 顾苒上前分别捉住林幼书的两只手，按照古代闺中密友之间打招呼的方式，朝她颔首道：“林姑娘有礼了。” 又叫她姑娘。 林幼书不自在地朝她咧着嘴笑，迅速把手从顾苒那抽出来：“姐姐，不用客气。” 顾苒小小抽了口气，嘴巴轻轻一抿：“为何总唤我姐姐？” 心里莫名委屈……她顾苒儿才十九岁而已。 “是早晨你让我这么叫的。”林幼书抬手擦擦汗：“这个朝代的你，二十七岁。” “二十七……”顾苒脸色煞白，双腿软了软险些跌倒。 林幼书一惊，忙上前扶了一把：“其实也不用担心。既然你是穿越来的，按照编剧本的套路，说不定哪天一个意外就又穿回去了。就那样，咻——地一下，你知道吧？到时候你还是十九岁。” 第3章 顾苒捂住胸口，抽抽嗒嗒听林幼书说完，才细细弱弱开口道：“但愿如此。” 夏夜燥热粘腻，房间里好像没开空调，林幼书抬手放在脸边扇了扇，注意到长袖长裤的顾苒：“你……热吗？” “热。” “你家空调遥控器在哪呢？” “我……并不晓得何为空调。” 林幼书扶着额头，思考该怎么给她解释空调是什么。 “你刚来那会儿，房间是不是凉丝丝？” “是。” “那这会儿这么热，你不觉得怪吗？”林幼书仍旧耐心。 “应当是因为我。” 顾苒红着脸煞有介事：“我虽不晓得何为空调，但我刚来时，觉着清凉如许实在奇怪。又见桌上摆着个白色方盒，上面说，若我唤它一声，便可替我解答世间所有疑难。” 林幼书眨眨眼，等着她的后话。 “我问她这房间为何如此凉爽，它未答。”顾苒眼睫一落。 “你叫它什么？”林幼书问。 “好似是……天猫精灵？” 林幼书了然，深吸一口气，对着房间里大喊：“天猫精灵！” 顾苒被她一吓，脖子缩了缩。 “我在。”一声毫无感情的应承。 “开空调！”林幼书又是一喊。 “空调已为您打开。” “好了，一会儿就不热了。” “……”顾苒脸色煞白：“姑娘怕不是凡人。” 林幼书愣怔一下，又扬起眉头得意地看她一眼：“厉害吧？刚学的幻术。” 顾苒脸色又白一寸，继而作势要俯首行礼。 林幼书连忙拦住她：“逗你的。” “不早了，你快去洗洗睡觉。”林幼书抬腕看了眼表，两眼一黑。 十点！ 林幼书头上三把火，再不回学校导员该亲自联系她了。 “我得赶紧走，学校有宵禁，明天再来看你行吗？” 顾苒皱皱眉头，突然眼睛一亮：“我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什么法子？”林幼书一惊。 顾苒清清嗓，深吸一口气，锁骨凹陷进去，对着房里大喊：“天猫精灵！” “我在。” “麻烦令林姑娘的学堂，取消宵禁。” 房间里默了一阵…… “抱歉，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平铺直叙的女声说。 顾苒抬眸，疑惑地看向林幼书：“它为何不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幼书笑得一颤一颤：“它只是个机器，又不是人。不是所有事都能办到的。” “哦。”顾苒抿了抿嘴，眸子一黯，没法子了。 算了。 林幼书心一软：“我给宿管请个假，今晚陪你睡吧。” 毕竟小古人自己呆在家，她也不大放心。 “真的？” “嗯。” “这便极好了！”顾苒顿时来了劲儿：“林姑娘渴么？饿么？” “夏日炎炎，可要沐浴？” “房里有浴盆花瓣，我这就去为姑娘放水。” “诶。”林幼书将她喊住：“不用了，我就凑合一晚上。” 顾苒泄了气，咬着嘴巴忖一忖，说道：“姑娘莫要称呼我为‘诶’了，我不大喜欢。” “那……” “爹娘总唤我顾苒儿，姑娘叫我苒儿便好。” 林幼书面露难色。 “怎么了？” “我们这边一般不这么叫。” 顾苒不解：“那叫什么？” “苒苒。” 顾苒莞尔：“姑娘自便。只是，莫要再叫我‘诶’。” 林幼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南景高高在上的小姐，被人家喊‘诶’，的确蛮失礼的。 “那……林姑娘。” “嗯？” “要沐浴么？”顾苒站得笔挺，问得认真。 林幼书好笑地咧咧嘴：“怎么一直问这个？” 顾苒委屈着眼：“我问你要不要沐浴，是因为，我想要沐浴。” “自我幼时起，每日晨时以香沃面，昏时点花沐浴，从未变过。” 明白了。 “那我帮你放水？”林幼书问她。 顾苒两手叠在腹前，右脚后撤一步给她行礼：“有劳姑娘。” 林幼书和顾苒前后脚上二楼，这是她第一次以身临其境的角度光顾有钱人家。 高级灰的楼梯，转弯的平台上摆着个画板。二楼挑空处铺了浅咖色地毯，围栏是齐腰高的冰裂纹玻璃。 顶灯设计得很好，不是那种土里土气的中世纪复古风。天花板四角分别装了射灯，对焦到中央的大提琴上。有种性冷淡风。 二楼的卧室门对门，顾苒一般住左面那间。 “有劳姑娘。”顾苒停在门口，微微颔首又要行礼，被林幼书抬手拦住；“不用这么客气，叫我林幼书就行。” “幼书？” 没了隔着电话屏幕那种雾蒙蒙的感觉，顾苒声音凉津津的，好好听，林幼书心要化了。 第 3 章 “你先等一下，我帮你调调水温。” 林幼书走进浴室，令顾苒一个人坐在外面。 顾苒在床上弹了弹，复又坐得笔挺。好奇地打量四周，这个朝代，同她的朝代不一样极了。人住的地方虽不是大宅子，但也是顶奢侈的；屋里不点烛火也亮如白昼，被褥的料子十分软和，床底似是塞满棉花，坐上去柔软舒适。 这个朝代的人也极好。 不是丫头小厮，却也乐意这样细致入微地照顾她。 “苒苒，水放好了，进来吧。” “就来。”顾苒曼声应答，缓步进了浴室。一进门，却蓦地愣怔住了。 白瓷做的浴盆，墙上的铜镜被打磨地十分精良，每寸肌肤每根发丝都瞧得清清楚楚。 顾苒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鼻子一酸又开始抽抽嗒嗒。 “怎么了？”林幼书愣了一下，浴缸里的水差点溢出来，连忙关掉。 “头发棕黄卷曲，眼下一团乌青，锁骨处施以墨刑，这个朝代的我……很惨是不是？” 一个一米七的成熟御姐，当着她的面一天哭了两回。要是明早顾总突然穿越回来，她该怎么办啊？会被杀人灭口吗？ 可是林幼书止不住地大笑。 蹲在浴缸前笑了一会，她才对上顾苒的泪眼，安慰道：“在我们朝代很流行染发烫发，就是把你的头发染成别的颜色，红的黄的紫的绿的都不稀奇。有些人不大喜欢直头发，就去烫卷儿，成了现在这样。你锁骨上那个小月亮，不是墨刑，在我们朝代叫刺青，很酷的好吧！” “至于你的黑眼圈……”林幼书犹豫了一下：“顾总平时很忙，应该是累的。” “不过也不明显。”林幼书安慰她：“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顾苒吸了一下鼻子，微微颔首：“姑娘莫要诓我就是了。” “不哭了，来洗澡。” 林幼书伸手搅动了一下浴缸里的水，装模作样撒了些花瓣进去：“水温正合适。” “窗台上有三个瓶子，左边两个是洗头发的，右边那个是洗身子的，别用混了。” “我刚从衣柜找了几件换洗衣服，给你挂到旁边了，一会儿自己穿。” “毛巾我叠起来放洗手台了，伸手就能够着。擦干了再穿衣服，小心着凉。” “脏衣服就放到那个桶里，明天你要是穿越回来，自己会处理的。” 林幼书交代完了，满意地看了看四周，觉着自己真是贴心极了：“去洗吧。” 林幼书正要离开，却被顾苒拉住手腕：“还有事？” “姑娘不会趁我沐浴之时，偷偷离开吧？” “想什么呢你。”林幼书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我就在外头，有事叫我就行。” 顾苒莞尔：“多谢幼书姑娘。” . 林幼书一个人坐在外头，百无聊赖的，但又不好自己在别人家瞎溜达。只能呆在卧室里，拿着手机背单词。 她有强迫症，热衷于在背单词的软件上签到打卡。再打卡几回，就攒够五百天了。 才点开软件，屏幕中央刚出现个“gospel”，还没来得及选单词释意，一通电话将她打断。 室友倪诺打来的。 “喂，诺诺？” “幼书，你在哪儿啊？”倪诺语气很着急：“怎么还不回来？大晚上坐车不安全，要不要我去接你？” 宿舍四个人，她和倪诺关系最铁；早八互相答到的那种。 “我今晚不回来了。” 林幼书扣着手机壳边沿，犹犹豫豫道：“我找了个新工作，还在对接。这边有住的地方，放心吧。” “我去林幼书！你又接兼职了？” 倪诺的声音抬高了八个度：“你不是还在做家教吗？你这又是奶茶店又是家教又是新工作的，累不累啊？” 林幼书：“奶茶店的工作不重，而且家教上周已经结束了，我找份新工作。” 第4章 倪诺语气有点心疼：“幼书，你是不是缺钱啊？” “……” “你要是缺钱就给我说，我可以借给你的。你整天把自己逼得那么累，身体都搞坏了。” 林幼书默了会儿，鼻端轻声一笑：“不用了诺诺，我能应付过来。“ 倪诺知道她性子执拗也不多劝，道了晚安又嘱咐几句便挂电话了。 挂断后，林幼书的眸子蓦然暗下来，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能不能应付过来她不知道。 只知道，若不按时打钱回去，邱双会直接从津城追到她学校来要钱。 所以，她只能往前走，一直走。 即使做一只蚂蚁，也要登上金字塔尖，做一只瞧过塔尖无数风景的蚂蚁。 …… “林姑娘——” 浴室里的顾苒在喊她，隔着门，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 “我突然觉着身子底下发烫，怕是要走水了。” 林幼书起身，贴在浴室门上给她指点迷津：“这浴缸可以自动加热，不是着火，放心。” “哦。”浴室里又起了水声，林幼书转身回去。 “姑，姑娘……” “怎么了怎么了？” 这回顾苒声音里充满恐惧，林幼书撂下手机一个箭步飞奔到浴室门口。 “天花板突然有声音，很可怕，像上古猛兽。” 林幼书无奈：“是因为洗澡的时候有雾气，那个是吸走雾气的风扇。” “原来如此。” 林幼书猜想顾苒还得喊她，索性靠在门框上没走。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顾苒又叫她，声音比刚才更加恐惧：“林幼书……你能进来一下吗……” 林幼书想都没想，一下子拧开门冲进去。 顾苒穿着t恤短裤，头发还在滴水，白上衣被打湿，有些透。脸上水汽还没有消散，脸颊微微发红，整个人看上去楚楚可怜。正盯着……马桶，发怔。 “怎么了？” “它……”顾苒攥着浴巾，颤抖着抬手指了指马桶：“我一靠近，它便张口，作势要吃我似的。” 林幼书皱着眉头“噗呲”笑了一声。 “这是我朝用来出恭的物件。”林幼书用了一个之前从古装剧里学到的词来解释：“人只要一靠近，它就能自动打开盖子，很方便。” 顾苒抚着胸口，显然不觉着这有什么方便之处，倒是平白把她吓了一跳。 林幼书若有所思，视线落在顾苒白皙的胳膊和大腿上：“进步了啊苒苒！” “嗯？”顾苒不解。 “你这刚才还长袖长裤裹得严实，现在倒露胳膊露腿，也不避讳了？” 顾苒拿着毛巾擦头：“现下又没有外人在，因何避讳？” 好感动啊真的。 才短短一个晚上，这个古代人就把她当自己人了。就连在舍友面前换衣服，林幼书都是过了很久才习惯的。 “别擦了。”林幼书翻箱倒柜：“我找找吹风机在哪，我来给你吹头发。” 她打算借此报答一下小古人的信任，毕竟明天一觉醒来，还见不见得到都不一定了。 担心顾苒害怕机器响动，林幼书令她堵着耳朵，自己则站在她身后拿着吹风机。 不过好尴尬，自己不到一米七的个子，够不着顾苒。 林幼书戳了一下顾苒。 “怎么了？” “你能不能，蹲一点。”林幼书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有点够不着。” “好。” 顾苒微微屈膝……林幼书还是够不着。 “那个……”林幼书又戳了一下：“再蹲一点。” 顾苒腿上没力气，索性双腿开叉站立，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比林幼书矮了半个脑袋。问她：“够么？” “够了够了，捂耳朵吧。”她要开始吹了。 顾苒好似也有些留恋这个短暂接触过的世界。 吹头发的时候，她一直盯着镜子看：看一眼吹风机，看一眼林幼书；看一眼自己的白上衣，又看一眼林幼书；看一眼镜子里浴室的倒影，再看一眼林幼书。 她打算记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记住眼前这个白t恤，穿着朴素，心思却顶善良的姑娘。 “林幼书。”她嘴里喃喃，林幼书被机器声吵着耳朵并未听清。 她又自顾自叫了一声，忽然发现堵着耳朵说话时，声音十分清楚。这一声“林幼书”，是叫给自己听的，她要自己把这个人牢牢记在心里。 “吹好了。”林幼书撩拨两下顾苒的发丝，十分满意：“去睡觉吧。” 林幼书本来打算去楼下的沙发上将就一晚，但在顾苒的强烈要求和恳求下，还是决定陪她睡一晚。 顾苒怕黑，窗帘并未全部拉上，留了条供月亮光照进来的缝隙。 “我明日，真能回去么？”顾苒呆望着天花板睡不着。 “不知道。”林幼书陷在枕头里摇摇头，复又撑着脑袋侧躺起来问她：“你这么想回去啊？” 顾苒也撑起脑袋，和她面对面躺着：“如若你是我，你会想回去么？” 林幼书越过她看向窗外，六月份的夜晚很亮堂，月亮高悬，蝉鸣不止，大约……同千年以前一样。 “我如果也是官家大小姐，穿越过来要是过得不如在古代，肯定是想回去的。不过穿越过来的顾苒还是顾苒，过着一样的舒坦日子，住着一样大的房子，回去干嘛？” “而且，”林幼书又补了一句：“这儿有空调，比你们那儿凉快。” 顾苒放下胳膊平躺着，很平静地说：“那我也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因为空调？” “因为你。” “啊？”林幼书偏着头，声音扬起来一个小尾巴表示疑惑。 顾苒莞声道：“我们那儿也没有你。” 林幼书心里一软，她佩服死了，小古人好浪漫。再加上来自古代的顾苒儿，与生俱来的温柔，一句话便被润色得像是首情诗。 顾苒睡得香，林幼书却被她这么一说，耳朵烫烫的一直睡不着，索性起来接着背单词。 软件里还是刚才没来得及选择释义那个，“gospel”。 林幼书在四个读起来相似的意思里，选择了第二行的白框，“福星。” 答对了。 第 4 章 次日一早，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暖融融掉在木地板上。 林幼书总觉着周末的阳光格外温柔，不会像平日里那样催促她清醒。 但今天除外。 林幼书担心顾苒醒来以后会变成顾总，所以起了个大早，在床边瞪着眼守着她。 照例打开手机看看时间，早晨七点钟。 班级群没有通知，奶茶店老板也没有催她。林幼书没什么朋友，微信首页列表很干净，唯一冒出来的小红点，来自昨天地铁自动扣费2.4元。 林幼书伸了个懒腰，身边人翻身扯了扯被子，看样子要醒。 林幼书轻盈又迅速地跳下床，两三下穿好鞋子戴上鞋套，静悄悄蹲在地上，偷偷观察被子底下的人，好像个侦察兵。 默了三秒，慵懒而清脆的声音说：“天光大亮，为何不叫我？” 好，没变回去。 林幼书放心从床边站起来，试探地一问：“苒苒，记得我吗？” “林姑娘。”顾苒掀开被子坐起来，依旧端庄优雅，朝她莞尔道：“看来，没回去成。” 顾苒瞧着不大失落，声音里还带着小欢愉。 林幼书拉开窗帘，房间里瞬间鲜活起来。日光明媚，鸟鸣悠然，早晨的风裹着凉，给烦闷无趣的生活添了点盼头。 顾苒坐在床沿俏皮地晃着脚，看着窗前被太阳光勾勒了一圈的林幼书。话本子里的小神仙也是这样吧。 “幼书，我们吃什么？” 通常这句话意味着早晨正式开始。 林幼书深吸了一口气，叉着腰转过来给顾苒说：“吃饭先不急。你从今往后可能要在这待很久，现代的一些东西你得学会。” 顾苒拎起嘴角，歪着脑袋问她：“比如呢？” “比如，洗脸刷牙。” 顾苒跟着林幼书来到洗手间，面对镜子，生疏地拿着支牙刷。 牙刷上的毛茸茸被抹了一层白色膏状物，林幼书让她按了一下开关，牙刷便开始振动。 “这个是用来清洁牙齿的，放到嘴巴里，刷一刷。” 顾苒在嘴里含了两秒，又立马拿出来：“这东西震得我直发懵。” “那你关掉吧，”林幼书凑上去又按了一下按钮：“用手动挡一样的。” 过完人生里极为漫长的三分钟，顾苒含了口水咕嘟咕嘟吐掉，嘴角挂着牙膏沫，望着水池里发懵。 “怎么了？” “这东西入口时微凉，如今……好辣。”顾苒小小抽了一口气，眼眶泛红。 林幼书把水递给她漱口：“我一会儿出去给你买支草莓味的，那个不辣。” 第5章 顾苒咕噜咕噜吐掉，擦干净牙膏沫，问她：“姑娘为何不同我一起刷？” 有点尴尬。 林幼书想了一下：“这儿不是我家，我没拿自己的牙刷过来。” 顾苒如有神助，从柜子里找出来一支新牙刷递给她：“现在是你家了。” 还是有点尴尬。 不知道古代什么样，反正在林幼书的朝代，不会有人随随便便给别人说“这儿现在是你家了”。 除非有病。 可林幼书还是接过来拆开，对上顾苒亮晶晶的眼睛，道了声谢。 洗漱完的林幼书神清气爽，把被子铺叠整齐之后，拿着手机下楼去了。 餐桌前，顾苒坐得笔挺，举止从容。 林幼书过去问她：“想吃什么？” 顾苒抬眸，想了想府里平日做的早膳：“红枣银耳汤，三脆羹，炙润鸭，清炒山药，五珍烩……” “别念了。” 报菜名呢。 “早晨吃得下这么多？”古代人不得活活撑死。 “不。”顾苒摇头，幅度很小：“只吃一点而已，剩下的悉数倒掉。” 林幼书蓦地瞪眼：“倒掉？” 她开始打心里批评这个古代来的小姐。深居内宅，不晓得人情世故什么的就算了，怎么还染上浪费的毛病？ 这样下去可不行。 “都没有。” 林幼书皱眉冷语起身，从冰箱拿了两片吐司去厨房烤：“我们家不允许浪费的歪风邪气出现。” 顾苒跟着林幼书起身，到厨房门口止步，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看。 “看什么看？”林幼书斜眼瞥她，给面包机插上电，表情十分严肃。 顾苒注视着她，嘴角一勾，轻笑出声。 林幼书拎一拎眉毛：“笑什么？” “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顾苒蔓声踱步至她身后，缓缓道：“我不是寻常的骄矜小姐，心里知晓这些。” “那你刚说……” “是骗姑娘的。” 林幼书怔然，见顾苒缓缓道：“姑娘待我十分好，但好似除了笑，再未有过别的表情。” 是啊。对上司不笑，难道哭吗？ 林幼书想着，又听顾苒解释：“我虽不是你从前认识的顾苒，但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你不必如此强颜恭维。” “所以，我想瞧瞧姑娘生气时，是何模样。” 小丫头坏透了。 可话说回来，如果顾苒还是顾苒，她除了笑，也不大敢有别的表情。 但是现在不一样。 或许，她可以试着以朋友的身份和她相处。 “吃吧你。”林幼书放了一盘吐司一杯牛奶：“多喝牛奶。”杀杀坏心眼子。 简单吃了个早饭，林幼书差不多该去奶茶店上班了。临走前仔细交代了一遍什么不能碰，把水果切好，放了一桌子小零食，电视打开切到《国学大讲堂》，才放心出门。 “何时回来？” “太阳落山就回来了。” 顾苒看不懂钟表，林幼书只能这样告诉她。 “好。”顾苒站起来，朝她微微颔首：“我在此候着，姑娘莫要忘了我。” 好奇怪啊，这种感觉明明有些熟悉。 林幼书在顾苒诚诚期盼的目光里，皱着眉头换鞋，等出了门才恍然大悟——古代女子盼丈夫出征归来也是那种表情，所谓“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好容易找了个钱多的工作，本来以为傍上金主了，谁能想到啊？最后变成古代来的小姐缠上她，倒反天罡。 事已至此，林幼书也确实不放心顾苒，就先帮着吧。 【叮——】 她微信原本干干净净的列表多了条信息，林幼书心事重重地看了一眼，长按，删除。 在她踏进地铁列车那一刻，电话响了。 “喂？” “幼书，下课了伐？”电话那头是个中年妇女。 林幼书叹了口气：“邱阿姨，今天周日。” “哦哟这样啊。”电话那头的女人带着笑，隔着屏幕都能看到她假惺惺的样子：“那这个月的钱能打来了伐？你弟弟要上学，没钱不行的。” 林幼书拧着眉头：“林鹏他已经读大学了，还要我供他到几时？” “读大学又怎么了？鹏鹏以后不娶媳妇不买房了？” 邱双不装了，声音霎时抬高了八个度，对着林幼书破口大骂：“小混蛋，让你拿点钱磨磨唧唧的。当初要不是我发善心，你早跟你那没用的爸一起死了。我嫁给他这么多年，福一点没享，罪倒是……” “行了邱阿姨。” 来来回回就这么些车轱辘话，林幼书都能背过了。 “只有一千五，多的再没有了。” “这还差不多。下次自觉一点，非要我……” 没等对面说完话，林幼书按了挂断键。 地铁里人挤人，没有座位可以坐。大学城站离得很远，林幼书扶着栏杆贴在角落，心不在焉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她想，世界真的好大，有人行色匆匆，有人不疾不徐，大家揣着一样干净的躯体来，带着不一样的故事走，或悲，或喜，或出人头地，或籍籍无名。 她只想和大多数人一样，在父母双全的家庭长大，考大学读研究生，最后找个安安稳稳的工作，过完平淡却幸福的一生。 可是平凡地活着，好难。 犹豫再三，林幼书点开和安助理的聊天框。 【安助理，可以提前把下个月的工资发给我吗？有急用】 不过三秒，她又撤回了。 要是提前发工资的话，安若锦肯定会去征求顾苒的意见，可是顾苒现在是南景来的顾苒儿，还不会用手机…… 算了。 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等安若锦知道顾苒的情况再说也不迟。 正想着，地铁响起提示音：【大学城站，到了。】 在这一站上下车的基本都是苏大的学生，虽然也各有各的心事，但到底年轻，林幼书走在人群中间，觉着没有刚才那么死气沉沉了。 于是深吸口气，往奶茶店的方向走去。 小店还没开始营业，林幼书不紧不慢换好工作服出来。红姐特意给她留了个茶叶蛋吃，两人凑在收银台又扯了会儿闲篇儿，从店里离职的小王聊到隔壁总来蹭吸管的刘老板，才迎来今天第一批客人。 苏大周末基本没什么学生，走读的各自回家，住校的也趁机会天南海北地玩，所以一般没多少生意。 而且正好赶上红姐家里亲戚婚宴等着她过去随份子，红姐因此特批她早半个小时下班。 想着可能要在华璟书院小住一阵，林幼书下班以后便急着回宿舍收拾东西去了。 倪诺不在，宿舍只剩下吴媛和周丽丽，见林幼书进门，两个人不约而同把帘子拉起来，宿舍一阵尴尬。 林幼书也不理会，埋头收拾衣服和洗漱用具，拉起行李箱带上电脑就离开了。 路上，她给倪诺发微信：【诺诺，我姨妈从乡下过来看我，我最近都住在她家，先不回宿舍了。】 倪诺：小狗哭泣jpg. 然后发了条语音：【幼书～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不过没关系！我会坚守宿舍阵地，不让她们坐你的床，动你的东西，放心吧！】 林幼书回她：【谢谢诺诺大将军！】 倪诺那边弹出来一个贱兮兮的表情包，又发了一条：【早点回来，林幼书下士。】 林幼书被逗笑了。 在这座城市，这所大学，倪诺是唯一一个愿意护着她的。 第三次回华璟书院，林幼书已经轻车熟路。按例做好登记，就拎着电脑背着书包进去；越过铺着鹅卵石的小路，在树丛底下绕了一阵，停在淡黄色瓷片的别墅前头。 林幼书按下门铃：“苒苒，是我，开一下门。” 房间里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是林幼书教她的，不管谁敲门，先通过猫眼看一看再开。 “咔哒”，门开了。 顾苒的视线顿了顿，欠身颔首，先是十分规矩地行了个礼，然后问她：“怎么现在才回来，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在林幼书诧异的眼神里，顾苒缓缓起身，神色自若：“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成功了。” “你……说什么呢？” 往房里看了一眼，明白了，电视正在播《那年追妻的108个套路》。 “怎么不看《国学大讲堂》了？不喜欢吗？”林幼书一边脱鞋一边往进走，看到给她准备的小零食差不多被吃完了，水果也吃了一半。 挺好，起码能自己照顾自己。 “不是不喜欢。”顾苒摇头：“只是上头的东西我早已知晓，我现下需要学的，不是过去事，而是未来事。” 林幼书“噗嗤”一声，笑了： “总裁追妻就算未来事啊？” 她好没道理。 “方才，戏里姑娘称呼这名男子为‘萧总’。”顾苒端着肩膀分析，娓娓道来：“我记着你也如此称呼过我，那么在这个世界，我同他的身份地位应当差不多。” 第6章 林幼书点头：“所以呢？” “所以，同他言行一致，便错不了。” 林幼书服了，古代人的学习天赋这么好就算了，理解能力还这么算了。 “以后别瞎学啊，这些我会教你的。” 顾苒“嗯”了一声，坐回桌前，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撩起眼皮问：“晚上吃什么？” “饿了吗？” “嗯。”顾苒放下茶杯：“肚里早已空空如也。” “……” 怠慢了。 南景来的小姐，恐怕从小到大都没主动催过小厨房做饭，都是等旁人伺候她的。 林幼书翻了翻冰箱，好巧不巧，里头同样空空如也。 “冰箱里没什么菜了，我得出去买点。” “这回能带上我了吗？”顾苒抬头，却不像询问，而是通知。 这…… 第 5 章 【嘀——门已开。】 靠... 二人说话时，身后的大门忽然响起开锁声，吓得林幼书骂了半句脏话，而后条件反射护住顾苒。 “顾总我跟你说，”安若锦胳膊肘上挂着黑色手提包，一边埋头换鞋一边喋喋不休：“昨天面试的几个人，资质差就不说了，架子还挺大。就有个叫秦宿泱的还不错，您明天……” “林小姐？”安若锦抬头，撞上林幼书那一刻有些诧异：“不是让您下周来吗？” 视线淡淡一转，却见顾苒躲在林幼书身后，攀着她的肩膀，怯生生问：“这位是？” 安若锦立时愣在原地。 林幼书见状忙介绍：“这是安助理，也是你朋友。” “安助理？”顾苒鹦鹉学舌，而后放开林幼书，上前一步颔首，两手叠于腹前，菀声道：“安姑娘有礼。” 安若锦石化，立在原地打量顾苒。 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神情同语气，和她认识的顾苒完全不一样。 而且，顾苒眼神空泛陌生，就像不认识她一样。 安若锦眉头凸起小山丘，试探性地叫了一句：“顾总？” 顾苒小幅度地摇头：“姑娘莫要这样叫我。” 安若锦：“？” “幼书说过，应当叫我苒苒。” “......” 安若锦面如菜色，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给林幼书，无声问她：这怎么回事啊…… 林幼书扯了个尴尬的笑：“顾总她……穿越了。” “穿越？” “嗯。”林幼书点头接着解释：“是昨晚顾总打电话叫我回来时发现的。现在的顾总，来自南景三十六年。” 这件事太荒谬了。 荒谬到安若锦听完，竟不受控地笑出了声。 笑容转瞬僵固在脸上，安若锦下巴一动：“那之前的顾总呢？” 她的顾苒呢？ 她兢兢业业陪了六七年，才刚有点起色的顾苒呢？ “不知道。”这个林幼书也没法解释。 可能是迷失在时空里了；也可能，和南景三十六年的顾苒交换灵魂，一起穿越了。 安若锦僵在原地，鼻尖泛酸，手提包自肩膀滑落指尖。 “安助理，先进来吧。” 林幼书迎上去接过手提包，引安若锦进门坐下。 大概讲了一遍来龙去脉，安若锦才相信林幼书说的。 眼前的顾苒已经不是她陪伴许久的上司了，而是来自南景三十六年的官家小姐。 默了好一会，安若锦才问起：“顾总的手机呢？” “今天早晨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一直没人接，我还以为顾总在忙。” 原来，是不见了......安若锦表情发苦。 林幼书惊了一下。 从昨天到现在，好像确实没见过顾苒的手机——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顾苒身上。 顾苒提眸：“你是说，那个扁扁的黑色铁疙瘩？” 两人齐刷刷点头。 顾苒一琢磨，曼声道：“昨晚我一拿起那东西，它便亮了。我随意点了点，瞧见上头写了‘林幼书’两个字，似个名字一般。” “摆弄良久，里头居然有个人，说自己叫林幼书。我当下便意识到，这东西是你朝用来通讯的工具，大概像飞鸽传书一样。” “不过再过了会儿，它却突然自己唱歌，我害怕极了，将它放置到衣柜底下，转头便忘了。” 她们上楼打开衣柜一看，果然在里头。 面容id解锁，桌面十三个未接来电，从早晨八点打到下午五点，都来自“安若锦”。 微信里一串工作群冒着免打扰的红点，一条微信消息来自“安若锦”传输的文件，“秦宿泱个人简历”。通讯录一栏三条验证消息，来自fpt工作室新招的模特，秦宿泱。剩下就是像讯腾会议、wsp这些用来开会和记录的软件。 社交圈和林幼书一样干净。 * 太棘手了。 安若锦紧锁着眉头，语气不冷不热：“下周有三场会议，周五还得飞趟比利时……”一个思考的鼻音，又道：“这些不太着急得倒是能推掉。但明天要和工作室新人见面，她……” 她可是fpt工作室的核心，一分钟几百万上下，动动手指头，都能翘起苏城时尚圈的半壁江山…… 这话听着夸张，却不假。 总之她要是不去的话，后果还挺严重的。 不过令林幼书和安若锦没想到的是，顾苒诚恳地点头道：“我能去。” 从容得好像这件事她信手拈来。 可是要一个十九岁的南景小姑娘，一晚上速成《伪装二十七岁女总裁》这门课……安若锦将信将疑，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能去？” “幼书可以帮我。”顾苒十分肯定地看了眼林幼书：“我相信她。” “……” 果然有些人生来就是要被委以重任的。 林幼书舔舔嘴唇，看一眼稳如泰山的顾苒，又看一眼心急如焚的安若锦，轻巧“嗯”了一声道：“那交给我吧。” 安若锦将手提包里的文件递给林幼书：“其它事可以先放一放。这份简历，让顾总一定一定多看几遍，背过最好，准备明天和秦宿泱签合同。” 顾苒凑上去看了眼，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林幼书问。 “我看不懂这些字。” 对哦，差点忘了，她现在只认识繁体字。 “没事儿，”林幼书翻了翻简历：“我一会儿给你下个文字转换的app，扫一扫就能变成繁体。” 安若锦抬手看眼腕表，复又将袖管往上卷了卷：“时间不早了，简历你们留着看吧，我就先不打扰了。” “幼书有我微信，有什么问题就联系我，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好。” 眼看着客人被林幼书送出去，顾苒抿抿嘴巴，抬眼对上林幼书，犹犹豫豫问：“现下可以吃饭了吗？” “我十分饿。” 林幼书手忙脚乱看眼时间：“可是已经很晚了诶，要不我们直接点个外卖？就不买菜了。” 顾苒先是一愣，嗓子里发出似小兽呜咽的声音，是个惯常的撒娇模样，委屈问：“不去了吗？” “……” 林幼书最受不了人撒娇，揣了把手机，迎上顾苒略略期待的眼神，无可奈何道：“一起去吗？” “去！”顾苒不假思索。 ...... 跟随顾苒这些年，安若锦将“伪装”二字学得很熟练。 在外人面前，所有不该出现的表情和神态，都能被她毫无破绽地藏起来，伪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是刚才，唯独刚才，手提包滑落指尖的刹那，是她职业生涯里，头一次漏出破绽。 * 考虑到顾苒是公众人物，林幼书临出门的时候，特意用帽子和口罩将她全副武装起来，就像微博里防止别人偷拍的明星一样。 “幼书。” 林幼书在穿鞋，顾苒叫她一声。 “怎么了？” “买菜……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幼书抖着肩膀笑，又问她戴口罩会不会闷，顾苒乖巧吸了两口气，摇摇头：“倒是不闷。” “不闷就行。”林幼书帮她正了正衣领，拍顺裤子上的褶皱：“你在这个朝代很有名气的，出门别被认出来了。” 林幼书满意地点点头，觉着自己好像顾苒她妈。 顾苒皱眉不解：“被认出来的话，很可怕吗？” “嘶……”林幼书思索一阵：“这个我也不好解释。” 她怎么知道顾苒从前都怎么买菜的。 “总之你就当自己是宫里来的娘娘微服私访。微服私访你知道吧？不能叫别人认出来的。” “嗯。”顾苒点头，幅度很小：“知道了。” 林幼书翻箱倒柜给她找了双运动鞋，盯着顾苒穿好，正要手把手给她系好鞋带，却被顾苒拦下：“不用。” “啊？”林幼书蹲在地上艰难地仰着脖子。 第7章 “我会系绳结。” 好吧，是她操太多心了。 华璟书院门口右拐，走过十字路口就是一个菜市场。 豪华小区旁边的菜市场，看上去和普通居民区的差不太多，也吵吵闹闹熙熙攘攘的。不过这里很少有讲价的人，因为大都是保姆替主人家去买的，算多算少都有主家报销。 林幼书挑得仔细，装了一小袋土豆，三四根胡萝卜，几颗西红柿，一并递给老板娘。 “二十三块三。” “……好。” 林幼书想过会比较贵，但没想到现在菜价涨这么夸张，贵得闪舌头。 老板娘把袋子拿开，按了几下称上的按键，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顾苒，惊了一讶似的笑吟吟道：“顾老师今天怎么捂这么严实呀？刚都没认出来您。” 然后把支付的二维码推就到她面前：“零头抹了吧，扫这儿就行。” 林幼书诧异地看了眼顾苒，顾苒也同样诧异地看一眼她。 林幼书掏出手机，扫码付款，亮着手机屏给老板娘看：“阿姨，付过去了啊。” “诶！好嘞！”老板娘笑着招手：“再来啊。” 顾苒穿了件很平常的t恤，下.身是黑色阔腿西裤。贴心的林幼书担心她晒黑，还专门找了件防晒衣搭在外头。 本来普通的穿搭，穿在顾苒身上，情理之中的好看。 再加上大小姐被教养得很好，转头迈步都是度量好的分寸，行止间透露着优雅从容。 林幼书欣赏她就像欣赏世界名画似的。 而且，林幼书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好像整条街都认识顾苒，大家见到都会很客气地喊她“顾老师”。 衬得刚才一番捯饬像个笑话。 “你要不把口罩摘了吧，怪闷的。”林幼书说。 顾苒不解：“不是说不能被认出来么？” 说话间，一个卖猪肉的大叔朝她挥手：“顾老师来了。” “嗯。”顾苒拎拎嘴角，十分规矩地朝他点头示意。 “你看，都认识你。”林幼书沉吟道：”摘了吧，怪热的。” “好。” 其实顾苒早就想摘了，这么端着走了一路，有点喘不来气；但身为官府嫡女，她牢记父母教诲，行走坐卧间，不可失了分寸。 林幼书把她的口罩装进挎包里，又掏出张手帕纸替她擦擦脸。 皮肤好的要命。 “顾老师换助理啦？” 声音来自一处卖海鲜的小摊，老板看上去三四十岁，因为常年出摊晒得黝黑，月牙眼大蒜鼻，看上去却面善。 “好久没见安助理了，是不是又回老家去了？” 完蛋了。 老板看上去和顾苒很熟的样子，林幼书有点汗流浃背。 林幼书悄悄在顾苒腰上轻戳，小声道：“装一下。” 顾苒了然，上前接过话头：“安助理近日有些忙，叫她先歇着了。” “忙什么呢？” “忙些工作？” “什么时候忙完啊？”老板追问。 “过些时日。”顾苒搪塞：“老板问得这样清楚做什么？” 老板憨笑两声：“我女儿快放暑假了不是？念叨着想找她安姐姐玩儿呢。” 顾苒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先应承下来：“我知道了。” “那……” “呀！老板，”见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林幼书连忙打了个马虎眼儿：“这鱼不错啊，什么品种？” 老板见有生意上门，抄起渔网在水里搅了搅：“草鱼，可新鲜呢。” “来一只吧。”林幼书忍痛，买了一条不在计划范围内的鱼。又嘱咐老板：“挑只肉嫩的，。” “放心吧，都嫩！” 林幼书手里多了个活蹦乱跳的黑色塑料袋，走路都变得有气无力，看上去不太高兴。 “这鱼，有什么问题吗？”顾苒问。 林幼书小小叹了口气：“没有。就是……我肉疼。” 一条鱼一百二，不知道的还以为买的是东海龙王他外甥…… 顾苒抽了口气，神色慌张地顿住脚步，问她：“哪里疼？” 林幼书无语。 “在我们现代，肉疼的意思是花钱太多，有点舍不得了。你懂吗？” 林幼书纳闷死了。 往常这种偶遇穿越大小姐的剧本，都是叫那些了不起的人拿的；比如什么林氏集团ceo、非遗文化第一传承人、老爷在世上唯一的亲骨肉……总之有钱得不得了。 也不知道哪个神经病编剧发的疯，让她一个连自己都养活不起的社会底层小蚂蚁拿这种剧本…… “古代小姐又怎么会懂这些？”林幼书叹了口气，赌气似的加快脚步往前走。 顾苒长腿一翻，三两步就追上林幼书：“幼书，你莫恼。如今你养着我，又待我极好。” “……” 然后呢？林幼书放缓步子，支着耳朵听。 顾苒娇清一笑：“待我赚到银子，便换我养着你。” 语毕，顾苒思忖一番：“这叫……反哺。” 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幼书被逗笑了。 抬眸看顾苒，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卧蚕堆在下头，眼尾轻轻翘起。因为这具身体里现在装着小古人的灵魂，看上去干净极了。 “在我们现代，不要总说‘我养你啊’之类的话。” “为何？”顾苒不解。 林幼书故作神秘：“因为……会被当成渣女的。” 顾苒深思一番，林幼书贱兮兮看着她笑。 几秒后，顾苒点点头：“知晓了。” “你不问？” “问什么？” 林幼书眉毛一拎：“你不问我‘渣女’是什么意思么？” “我应当，知晓个中意思。”顾苒莞尔。 林幼书心里里打了一排黄豆问号：“你从哪知道？” 顾苒略略抬眸：“从昨日那出戏里得知。” “戏？”黄豆问号又是一排：“什么戏？ “《那年追妻的108个套路》”，顾苒顿了一顿：“里头的萧总始乱终弃，被世人安上渣男的骂名。” 顾苒嘴巴一抿，眉头蹙起小山丘，指天发誓的语气道：“幼书放心，我顾苒儿绝对不会始乱终弃。” 第 6 章 两人回到小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苏城的夏夜仍旧很热，但小区里绿化好，白天温度不那么高，晚上起风的时候还算凉爽。再加上路灯的光洒在头顶，时不时飘过来一阵淡淡草香，还挺浪漫的。 顾苒按照林幼书教的，把大拇指按在门锁上。 【哔——门已开。】 顾苒已经习惯这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没有吓得躲开。 进门时，林幼书给顾苒摆好拖鞋，自己仍旧脱了鞋往进走。 顾苒见状，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双新拖鞋放地上：“你穿这个吧。” 那双鞋嫩绿色，鞋面上有个熊猫头，是顾苒几年前和安若锦去川城出差的时候买的。 顾苒当时一下子买了两双，另一双在安若锦家里。 不过她买回来一直没穿过，随手放到鞋柜里了。 “你怎么知道进门要换拖鞋？” 林幼书在心里小小称赞她一下，看来这两天适应得不错。 “昨日见安姑娘进门时换了这种鞋，而且我也时常穿着。” “真聪明。”林幼书接过鞋子，毫不遮掩地夸奖她。 顾苒接着问：“可你在家时，时常光着脚。为什么？” 林幼书被问懵了。 “本以为你不喜欢穿鞋子，但昨日我瞧见你走路时脚底似有些痛，想来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这是我家。”顾苒的声音浪潮似的一阵高过一阵，像在质问林幼书：“你觉着这样不合规矩，是不是？” 林幼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 “那么为何安姑娘进门换鞋时，却很顺手？” 顺手到，像是回家一样。 顾苒接着说：“其实我有许多问题想问问你。” 表情很严肃，气氛很微妙。 “嗯。”林幼书很平静，平静地等待暴风雨。 “你同安姑娘都自称是我的朋友，为何安姑娘对我家了如指掌，而幼书你却看似一无所知？” “这样瞧着，比起同你的关系，我与她关系更近些，是不是？” “我……”林幼书想不到反驳的点，从嗓子里挤出个：“是。” “那么为何，留下来陪我的是你，不是她？教我如何成为顾苒的人也是你，不是她？” “你的身份，不是朋友那么简单，对不对？” 太，聪，明，了！林幼书又在心里大大称赞她一下。 可林幼书自卑心作祟，面如菜色，表情也不大自在。 她抬抬眼皮，仿若面前这位不再是南景小姐，而是她的老板顾总了。面对她时，也不能再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以低人一等的，保姆钟点工的身份了。 第8章 顾苒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语气弱了三分，同她说：“我不是在审问，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愿意留下来帮我，却又好似与我十分疏离？” 疏离到能和她同床共枕，却不能一起刷牙洗脸；给她做饭，总是只问她吃什么；而且出去买菜时，从不并肩而行，而是默默跟在斜后方半米的距离…… “你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房间里鸦雀无声了几秒。 “算了。”顾苒脱掉防晒衣搭在胳膊上，放下刚才咄咄逼人的架势，变脸似的回到从前温柔优雅的样子：“你先穿上鞋，以后再说也行。” 不愧人家说侯门似海深。一个看似娇矜贤淑的大小姐，其实也有这样强势的一面。 林幼书咬了咬嘴唇：“确实不是朋友。” 房间里奇异地安静下来。 她注视着顾苒，解释道：“其实，我是你花钱雇来的。” 顾苒想了一下：“雇来照顾我？” “嗯。” “那助理姑娘呢？是我的朋友？” “不是。”林幼书揪着衣角摇头：“她也是你花钱雇来的。” 顾苒的眸子黯下来，表情失落极了。原来现代世界的顾苒，混得连朋友也没有；身边最亲近的人，竟还是花银子雇来的。 “为何之前瞒着不说？” “哎呀。”林幼书有些脸红，手不自觉的揪着衣角：“因为我好面子，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人家家当保姆。” “保姆……是个难以启齿的活儿么？” “当然是了！”林幼书连连点头：“在我们现代，读书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去争取一个体面的未来。要是被人家知道，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去当钟点工保姆什么的……” 林幼书努努嘴，那样很丢人的…… 顾苒却眉头紧皱：“现如今的民风，竟是比我朝还要腐朽。” 腐朽？ 林幼书心里打着小鼓点，没想带这种词会出于古人之口。 顾苒胸前起伏一轮，做了个娓娓道来的准备：“俗话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是靠双手讨生活？官家为民请命，文者博通古今建言献策，武者披甲上阵浴血杀敌；百姓安居乐业，为农则勤耕勉耘，为商则依律缴税。在其位则谋其政，任其职尽则其责；只论职责，不论贵贱。” “保姆，有何丢人？” 太牛逼了。林幼书收了收下巴，原来古代人出口成章，不是瞎说的。 好，好，好。 林幼书一发懵就爱说三个“好”字，边说边点头。一是接收，二是分析，三是赞成。 顾苒莞尔：“那么，我如今没有银子付给林姑娘，可以赊账吗？” “赊……”赊什么帐啊？ “赊账雇你接着陪我。” 见外了见外了啊！ 林幼书连连摆手：“这两天留下来照顾你全是我自愿的，你昨天说把我当家人来着，继续当！工资什么的先不谈……等顾总穿越回来再说。” 林幼书被绕懵了，说完才觉着后悔。工资还是得谈…… 改天找安若锦谈吧。 “林姑娘。” “啊？”林幼书连忙抬眼，用目光问她：顾大小姐还有何吩咐。 顾苒莞尔：“我，饿了。” 林幼书松一口气：“我去做饭。” 她也饿死了，饿死她了。 林幼书炒了碟西红柿鸡蛋，西兰花炒口蘑，菠萝烧排骨，再蒸了半锅米饭。 都是家常菜，做起来很快。 简单吃了个晚饭，“速成顾苒”小课堂正式开始。 林幼书郑重其事地清清嗓子，和顾苒并肩，坐在餐桌前，打开手机，搜索“顾苒”，点开最新一条简介视频，横屏播放一气呵成。 “认真看，明天要用的。” “好。” 顾苒坐得笔挺，眼睛也不敢眨，目不斜视盯着一方小屏幕，见识铁疙瘩里那个和自己长着一张脸，却活得全然不同的人。 “顾苒，二十七岁，内地著名模特兼设计师；2015年横空出世，获得‘翼呈’模特之星金奖，同年秋冬登上法国时装周，为‘laurn’品牌代言。 顾苒默默算了算年纪，小抽了一口气：“她同我这般年岁的时候，已然拿了金子做的奖？” 林幼书点头，又摇头：“她现在就是你，你就是顾苒。” 顾苒正欲说话，林幼书“嘘”了一声：“先看完。” “2016年进军设计行业，首个作品‘free season’系列登上纽约时装周封面，被誉为内地最年轻的设计天才。2020年，和时装届元老级人物陈丽娜合伙创办‘fpt服装设计工作室’，任品牌模特兼首席设计师……” 结束了。 顾苒怔然，心里没了底气，她随手翻了翻安若锦留下的新员工简历，叹声道：“我恐怕，装不成这样了不起的人物。” 海口夸早了。 模特顾苒年少成名恣意洒脱，在时尚界风生水起如坐神坛。她设计的衣服大胆奔放，有清新脱俗的，也有风情万种的。看了几个她的t台视频，台风稳健眼神坚毅，有种一脚踏破山河万里的感觉。 而顾苒儿尚未出阁，甚至连远门也没出过几回。要说做过最大胆的事情，无非是有一次为同侪辩解，被塾里的先生罚了手板，回家又被罚跪了半个时辰。这十九年只学会一个词，叫“守规矩”。 总之，顾苒像火，而她苒儿像水；水怎么伪装得了火？ 林幼书看出她的顾虑，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来就行。今晚先学个三四成，把明天应付过去就行。” 她本来觉着这是件还比较容易的事情，反正她们一样矜贵，一样体面，是生活在不同时代的一样的人。 但看完这个视频，她觉着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林幼书给手机里下载了一个拍照自动转繁体的app，把秦宿泱的简历一张一张拍下来，转成繁体字，递给顾苒：“再看一下这份简历。上面的人明天要见你的，不要露怯。” 顾苒看看手机，又看看林幼书：“你不带着我看吗？” “我明早要交论文，没法和你一起了，你先自己看。”林幼书很无奈地打开电脑，又道：“而且我明早还有课，你得先和安助理去上班，我下课才能找你。” 林幼书现在就算再好心，也没功夫管顾苒了。 这两天的计划全部乱了套，原本应该改过两遍的论文，现在只写完一半；下周是这学期最后一周专业课，下下周就要期末考；要是再不开始复习，她担心拿不到奖学金。 林幼书很不喜欢计划以外的事。 “那你忙，我不打扰你，我拿去房里看。”顾苒起身，拿着简历和手机上二楼去了。 看着顾苒的背影，林幼书突然就觉着，除过刚才那番质问以外，她其实挺乖的。 她很依赖林幼书，但不表现出来；很信任林幼书，即使心里有疑惑，也会听她的话；而且她有种刻在骨子里的礼貌，见到林幼书走过去时，会颔首致意，举止幅度很小很优雅；尤其是被一个御姐长相的人做出来，就更可爱了。 林幼书很欣慰地笑，提醒她：“记得学一下你的名字怎么写，明天你要签字的。” 顾苒在手臂里抱着资料和手机，朝她颔首：“记得了。” 林幼书学习的时候从不看手机，也不看时间；等总结完参考文献，标上姓名学号以后，才注意到已经十二点了。 安助理发了几条消息给她。 一是顾苒的一些小习惯：从不吃零食，喜欢喝茉莉花茶，为了省时间，沏好茶以后会丢个冰块进去，咖啡只喝现磨的，办公室里备着咖啡机。平常喷的香水是jadore，重要场合总穿白西装，没有戴手表的习惯，但开会或者谈事情的时候会戴上…… 二是提醒她面试放到下午两点。因为之前看过林幼书的简历，记得她下午两点没课。 三是公司的地址，【海荣路时代大厦a座18楼】，精确到开车的话从那个停车场下去，坐地铁的话从哪个地铁口出来。但是实在放心不下，又说自己明早八点来华璟书院接顾苒去公司。 总之事无巨细，看得出来她很称职。 林幼书提前把书包收拾好，准备奔赴明天的早八；上楼的时候顾苒已经睡下了，房间里留了盏小夜灯，卫生间地板湿湿的，看样子刚洗过澡。 床对面的桌子上摆了一叠纸，下面是秦宿泱的个人资料，上面是顾苒练习的签名。从正楷到连笔，写了满满五页纸，行云流水。 看来没有林幼书的照顾，顾苒也挺好的。 自从把行李拉过来，角落里摊开的行李箱就成了林幼书的临时衣柜。左边是出门时候穿的，右边是在家穿的；左边下头压着见人时穿的一些高档衣服，被她叠起来装在衣裤密封袋里；右边下头压着内衣内裤，井然有序。 林幼书轻手轻脚翻出来一套小兔子睡裙换上，听见背后顾苒在睡梦里念叨：“秦宿泱……二十四岁……” 第9章 她在背简历。 这一幕看着眼熟，发生在林幼书高考冲刺二十天的晚上...... 第 7 章 7. 周一的早晨总是兵荒马乱，尤其是在有早八的情况下。林幼书定了闹钟，六点半就赶紧起床；顾苒也没有多睡，和她前后脚起的。 林幼书模仿着视频里的顾苒，给顾苒化了个妆。 她皮肤白嫩，眉毛睫毛都生得很好看，所以不用多加修饰。 林幼书只给她扑了一层粉底，简单画了个眼线，涂了个口红。 但当林幼书翻出顾苒平时用的小细管时，顾苒本能往后撤了一下，说：“这么红？像饮了血似的，得体么？” 林幼书要来不及了，一手捏着她的脸，另一手直接上手涂，连连道：“得体的得体的。” 简单吃了个早饭，林幼书就要去赶地铁了。 出门前她告诉顾苒，安助理八点的时候会来接她，叫她在猫眼上看清楚再开门。 换鞋的时候又在玄关处啰嗦交代了几句：“公司里不比菜市场，肯定会有人跟你搭话，你也不用总是躲着走，能应付来的就应付两句，不知道怎么应付的话，就给安助理使眼色，她会帮你的。” 顾苒点头。 “有人给你打招呼的话，你点头就行了，不要太热情，也不要太冷漠。公司茶水吧肯定有小零食什么的，你再想吃也忍着点，茶水可以喝，挑茶包上画着茉莉花的喝。我给你包里装了点吃的，你要是饿了，偷偷在办公室吃，不要叫人看见。等我中午放学，我带你去吃饭。” 顾苒又点头。 “有事就给我发微信，昨晚教过你怎么用，还记得吧？” 顾苒有些不耐烦，表现出一副稳妥的模样和她说：“你放心上课好了，这边有助理姑娘在。” “最后一件事。”林幼书郑重其事。 “什么？” “安助理叫安若锦。” 怔怔然两三秒，顾苒一惊，又是点头：“知道了。” 她没说早就知道，也没说知道；而是说知道了。 所以林幼书猜得没错，她确实以为安助理就叫安助理。 好在多说了一嘴。 “行了，我上学去了。你乖乖等着安若锦来，别乱跑听见没？” 顾苒端立在玄关处，微微颔首和她道别：“一会儿见。” 又是这种好像要一别两阔的感觉。 林幼书觉得自己简直善良得过分，和顾苒道别的时候，居然还有些舍不得，甚至隐隐担心。 可是昨天之前，她和顾苒根本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人家安若锦好歹是个助理，也没说上赶着照顾顾苒；她一个没什么名分的外人倒是热心。 谁让她是她呢，天生一副热心肠，天生有个做怨种的命。 认命吧，林幼书大怨种。 坐上地铁差不多七点二十分，估摸着七点四十就能到学校了。林幼书在手机上提前预约好论文打印，一会儿顺路去拿一趟。 突然，微信收到一条消息，是倪诺发来的。 【幼书，你今天来上早八吗？】 没等林幼书回复，倪诺又发来一条：【你去的早的话，帮我占个座。哪一排都行，跟你挨着就行。】 林幼书纳闷：【你不是已经醒来了吗？】 才七点二十，就是吃个贵族早饭再去上课也来得及。 但紧接着，倪诺发了个“小狗脸红”的表情包：【学院今天要来人宣讲，我crush也在，我得画个妆。】 林幼书没有多问，只回了个【好。】 过一会儿，她又想起来了，问她：【要不要帮你打印论文？】 倪诺这次发来一条语音感谢她：“你是天使吧！！” 接着是一个云打印的取件码，和一个“亲亲”的表情包。 七点左右的校园很有生气，路上行人不多，小花坛旁边偶尔站着几个背书的同学，凉风夹杂着独属于夏天的清甜，阳光也十分温柔，带着光晕洒在身上，舒服极了。 林幼书占了个第四排的位子，不至于看不到ppt，也不至于太显眼。 倪诺踩着上课铃进来，挨着林幼书坐下。她穿了身白色连衣裙，头发也是用心捯饬过的，妆容干净娇清，脖子上带了条小花形状的项链。 林幼书的八卦之魂燃起来了，忍不住问倪诺：“咱们学院的男生一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你说的crush是谁啊？我认识吗？” 倪诺摇摇头，很不满似的：“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男的？” “那你……弯的？” “嗯，”倪诺翘起小尾音：“我之前谈过三个都是女孩。你不知道？” 林幼书摇头：“不知道。” 她俩认识这么久，还没聊过感情问题呢。 讲台上的教授打开麦克风，吹两口气拍了拍，有声。 “最近大家在赶论文吧？” 教授语毕有意顿了顿，台下一阵闹哄哄的哀嚎。 教授见状眯着眼笑一笑：“我看大多数同学的主题都偏向17世纪的欧洲史，正好我带的研究生最近在做这方面，请她们给各位分享一下。” “大家欢迎。” 鼓掌声里，门外走进来一男一女。 “那个那个那个！”倪诺激动地拍着林幼书的胳膊肘：“你快看，我crush，叫秦宿泱。” 她也叫秦宿泱？林幼书支起打量的脑袋。 女孩看上去比顾苒还高，金丝框眼镜，黑长直，穿着美拉德色无袖背心，黑色阔腿长裤，走路的样子确实蛮像模特。秦宿泱站定，弯腰拍了拍话筒：“大家好，我是世界史方向2019级研究生，我叫秦宿泱。” 林幼书想起来手机里有一份fpt工作室新招进来那个模特的简历，打开一看，真是同一个人。 这也太巧了。 秦宿泱往林幼书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倪诺简直要疯了。她先是很矜持地抿着嘴微笑，等秦宿泱转过头，便环着林幼书的胳膊晃来晃去：“你看你看啊啊啊啊！秦宿泱看我了！” “你别光看手机啊林幼书，看美女啊！”倪诺恨铁不成钢。 旁听研究生被安排在第七排的位置，倪诺知道自己在秦宿泱的视线范围内，于是一整节课都保持着挺胸抬头的姿态。时不时装模作样地和林幼书说两句小话，然后悄悄往斜后方瞥，看有没有引起秦宿泱的注意。 “林幼书，你能不能帮我要个微信啊？”临下课的时候，倪诺捏着林幼书的袖管求她。 “合着你没有她微信啊？”林幼书有点震惊：“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 “是她之前做宣讲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她哪儿认得我啊？”倪诺双手合十，态度虔诚：“我们幼书大美女人美心善，帮帮忙好不好啊？求你了……” 林幼书犯难。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还好说，但秦宿泱是fpt工作室的人，而且她们下午还会见面，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也挺尴尬的。 “林幼书姐姐～”倪诺不罢休地晃着她的胳膊：“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好好好好帮帮帮帮。”林幼书递给她纸笔：“把你微信号写下来，我拿给她。” “你为什么不自己加她然后推给我？”倪诺问。 林幼书撩起眼皮还没说话，倪诺比了个ok的手势：“懂了。不想当电灯泡是吧？不愧是我们幼书姐姐，大恩大德，请你吃饭为报！” 倪诺笑起来甜甜的，八颗牙齿很标准地露在外面，眉眼弯弯，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 看到梨涡，林幼书不由得想起顾苒；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清冷御姐，笑起来右脸嘴角处也有一小个凹陷…… “你笑什么呢？”倪诺在她脸前晃了一下。 “没什么，”林幼书收敛住笑意，下课铃正好打了，林幼书拿起纸条：“我帮你加微信去。” 林幼书是个很称职的军师，没有直接把纸条递给她，而是经过同意以后，看着她搜索出来微信号，点了“添加为好友”才放心。 对着倪诺隔空比了个“ok”，倪诺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两节专题教授课一共四个学时，十一点半才下课。倪诺本要拉着林幼书去吃食堂，但林幼书骗她说下午有个兼职，婉拒了。 林幼书早晨不停看手机，但是一整个上午，顾苒都没发信息给她，应该还挺顺利的。林幼书在便利店买了些东西，就匆匆往工作室赶。 在高德上搜了一下，海荣路虽然不在苏城市中心，但也在比较繁华的地方；而且那个时代大厦上面全是很厉害的大公司。工作室开在那，租金很烧钱的吧。 林幼书很讨厌自己这一点，无论提及什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钱。不过她自己也控制不了，人越缺什么就越想什么。 时代大厦里面比林幼书想象的还要高级，楼下站着两个戴白手套的保安，电梯是黑金色地板，正对面的镜子被擦得光亮，甚至镜子下头还放了薄荷糖。 第10章 林幼书从十八楼电梯里下来，正对面就是fpt工作室的logo，两边摆着迎客松，logo底下安了暖黄色的射灯，很华丽。 从踏入大厦那一刻，林幼书就觉得格格不入，在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踏进fpt工作室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入口在左边，一个感应玻璃门，进去就是前台，两个工作人员见她进来后站起身，问她找谁，林幼书紧张地拽着书包带，怯生生地说：“您好，我找顾总。” 书包里是刚才在便利店买的小零食。 “方便问一下您贵姓吗？” “我叫林幼书，幼稚的幼，读书的书。” 明明问的姓氏，怎么连名带姓全说了；林幼书就是这样，一紧张起来嘴巴就把不住门。 前台姐姐播了通电话，打给顾苒办公室：“顾总，有个小妹妹来找你，姓林。” 电话那头很利索地说了句：“让她来办公室找我。” 好帅啊。官家大小姐冰雪聪明，不过一个早上就学得七八分像了。 前台一个姐姐绕过来给林幼书引路：“林小姐，这边请。” 她好有面子！ 第 8 章 8 工作室会议厅和高层办公室都在十九楼，需要刷工作证才能上去。 前台姐姐帮林幼书刷了卡，告诉她进门左转最里面那间是顾总办公室，林幼书拘谨道谢，电梯门关上以后才松了口气。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高级香氛的味道，不太容易察觉，所以闻起来一点也不腻。办公层比楼下装修得温馨很多，一样的logo和射灯，但门口没有放迎客松。出了电梯右手边是个天台，透过玻璃门能看到绿草坡和木头躺椅，左手边是工作室。 工作室整个以白色调为主，自玻璃门进去，左边是休息区，摆着白色地毯和沙发，后面有一个很大的茶室；正中间是一些奖杯和证书。由右手边往里走，两个会客厅，两个办公室，都是玻璃围起来的，装了自动百叶窗。 其中有一面墙上全是品牌的名字，中间最醒目的“free season”是顾苒设计的。 “在这儿，进来。”角落里传出声音，来自顾苒。 林幼书循着声音过去，拉开最里面那扇门，顾苒穿着黑色修身背心，外头搭了一件白西装，长卷发拢到一边垂下来，抱着胳膊坐在办公椅上。 帅到林幼书一个清心寡欲的小姑娘都忍不住叫老公的程度。 “顾总。”林幼书看着她笑。 顾苒朝她身后扬扬下巴：“关门。” 待她关好门，顾苒又按了一下遥控器开关，百叶窗合上了，办公室随即变成一个私密空间。 林幼书这才彻底松弛下来，从书包掏出刚买的小零食给她：”快塞到柜子里，别叫人看见了。” “好。” 办公桌上摆着刚沏好的茉莉花茶，热气蒸腾得整个屋子一股花香。 她好乖，真的泡了茉莉花来喝。 “早上有没有出什么问题？”林幼书拉开凳子坐下：“我见你一直没给我发微信，还顺利吗？” “十分顺利。”顾苒给林幼书也倒了杯茶水：“助理姑娘心细，未出什么变故。只是……” 顾苒手指在桌上暗自敲了敲。 “只是什么？” “只是有个叫丽娜的，交给我好些个卷宗，今日之内要处理完。” 顾苒从旁边抱来五分之一个林幼书那么高的文件夹，说：“都在这儿了。” 全是要顾苒签字的文件，但顾苒看不太懂，而且也不会用手机拍照转字体，只能等林幼书帮她。 “安助理呢？” “助理姑娘被丽娜指派了别的活儿，想必下午才能回来。” “好。” 林幼书也没辙，她一个学生而已，万一那沓文件里有一些了不起的事情，她做不了主。 像是批奏章，林幼书看了眼面前文件堆成山的顾苒，好像马上要俯首称臣似的。 “幼书，你饿吗？”顾苒又喝了口茶水：“这茶叶清肠胃，一早晨未食，我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林幼书看了眼一脸委屈的顾苒，又看了眼垃圾桶里被一层卫生纸盖住的零食袋子，笑了：“走，我们吃饭去。” 工作室原本是有餐厅的，就在18层最里头；但林幼书担心和顾苒同桌吃饭被人看到不好，还是选择带她出去吃了。 排除掉两条街之内有可能遇见同事的，和稍远一些特别贵和特别廉价的，林幼书选了一个商场里评分还不错，性价比比较高的餐厅。 虽然当时恰好是饭点，不过一般周一的商场人不怎么多，她们过去的时候那家餐厅正好有个空桌，也正好只有一个。 “两位是吗？”穿着工作装的服务员迎上来：“这边请，扫码点餐。” “我们还挺幸运的诶。” 林幼书莫名开心，接过顾苒的包替她拉开凳子，又卸下书包坐在对面：“一般这种餐厅都要排队的，今天居然直接就有空桌子。” 这家餐厅环境好又便宜，而且菜品很多，倪诺带林幼书来过几次，每次都会排队。 这回是林幼书第一次自己来。 “想吃什么，用我手机点。”林幼书扫了下桌脚的二维码正欲递给顾苒，突然眼风一定，立时把头埋得很低，躲着什么人似的同她说：“看看还有空桌没，咱们得换一桌。” 虽然不知道林幼书什么意思，但顾苒还是四周看了看，曼声道：“怕是没有了。怎么了吗？” 林幼书指了指斜对角的桌子：“我……舍友在那边。” 顾苒正要回头看，被林幼书按住胳膊，又默默转回来：“被瞧见的话，会出事吗？” 会出事吗？她也不知道。 只是中午倪诺本来要和林幼书约饭，林幼书骗她说有兼职，婉拒了。 只是顾苒是公众人物，粉丝应该不少，不知道倪诺认不认识。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倪诺解释她和顾苒的关系…… 可是晚了。 “林幼书？这么巧啊！” 倪诺抢先一步看见她，而且已经走过来了。倪诺随意扎了个马尾，早上精心画的妆还没太花，穿着小白裙，很阳光地走过来。 林幼书索性不藏了，笑着朝倪诺招手：“诺诺。”还顺带给顾苒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室友，倪诺。” 顾苒很优雅地朝她点了个头：“倪……诺。” 反应了一秒，顾苒把“姑娘”二字塞回肚子里。 纵使心里慌得要命，林幼书还是疑惑问起：“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倪诺很自来熟地坐到林幼书旁边：“本来要请你吃饭的，还不是你中午说有兼职，我只能自己来了呗。” 倪诺的视线落到对面这个女人身上，她衬衫的纽扣开到第二颗，正好露出锁骨和月亮纹身，袖子翻上去，胳膊纤细修长荡在袖管里，支在桌面上。 她身上有种别样的气质，似乎是因为坐姿，笔挺端庄，而且只挨着凳子三分之一那么多；或者是因为长相，清俊冷艳，干净的底妆佐以饱满鲜红的唇色，好像白栀子花和红酒的结合。 反应了几秒钟，倪诺猛地想起林幼书说过姨妈来苏城看她了…… 于是和林幼书对了个眼神，也不求证，直接递手过去，热情乖巧地打招呼道：“姨妈好！” 姨妈？ 顾苒愣住了，怔怔看了眼林幼书。 林幼书偏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倪诺。 空气静默，倪诺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要尴尬死了。 本来想在好朋友的亲戚面前表现一下，结果认错了人…… 倪诺局促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却见顾苒拎一拎嘴角，温柔道：“我叫顾苒，不是她姨娘，是朋友。” 在顾苒的朝代，“姨娘”可以是三四十岁的女子，也可以是十七八岁的姑娘。 所以她不觉得在年龄方面有被冒犯到。 倪诺学聪明了，很乖巧地叫了句：“姐姐。” 正好饭菜也上来了，尴尬化解。 点了糖醋小排，清炒土豆丝，一碟蒜蓉虾，一锅汤，三碗米饭，馋得顾苒抿着嘴眼睛发直。 但她很有教养地忍住。 等服务员把盘子摆好，等林幼书把筷子和勺子有序地发给每个人，等大家都动了筷子，自己才夹块排骨吃。 吃饭的时候，倪诺很自然地聊起林幼书的新工作，作为在苏城大学531宿舍的好战友，倪诺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她觉着太不应该了。 林幼书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在我朋友的工作室里当宣传员，写写文案做做推送啥的。” 顾苒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什么工作室啊？” “唉，不值一提。”林幼书很顺手地拿过汤勺，给大伙盛汤，然后云淡风轻道：“就是个照相的工作室。” 时尚工作室嘛……里头那种平面模特可不就是照相的，不算骗人。林幼书想。 “工资高吗？” 第11章 “还行，”林幼书把第一碗汤推就到倪诺面前：“反正比之前当家教给的多。” 然后把另一碗推就到顾苒面前，用小勺搅了搅，扬扬下巴示意她喝。 倪诺并未在意林幼书替顾苒搅汤的举动，而是专注于自己面前这碗，想了一阵，问道：“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找个工作？” 然后来了兴致似的，把筷子夹在食指中指之间，手腕抵着桌沿，看一眼顾苒，看一眼林幼书，问：“你们工作室还招不招人？我文笔也不错，还会点摄影，你知道的，拿过奖呢！” 这把林幼书一下给问住了，她和工作室的关系，相当于古代的封君，和封臣的封臣的关系。历史学里有句话这样说：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她只是顾苒家里的钟点工。也就是说，是和工作室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到时候帮你问问我们工作室老板，这个我拿不准的。”林幼书敷衍道。 “好啊好啊！”倪诺喜上眉梢：“这样我们就能在一家公司了。” 对于还未正式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过的倪诺来说，和好姐妹在一个公司上班，是她的“梦中情职”。 她们交谈时，顾苒的目光时不时在二人之间游走。虽然没听懂她们说的什么公司老板之类的，但也没开口问。 食不言，寝不语。 林幼书留意到顾苒的筷子光临过所有碟子，除了那道蒜蓉虾。 于是耳语问她：“你不吃蒜吗？” 顾苒摇摇头：“我吃。但不会剥。” 南景那时候水产养殖业不发达，她没吃过虾。 林幼书正欲给她剥一个，但又担心那位“拉拉”朋友误会，于是撕开手套包装，拎起一只虾快速剥完，先放到倪诺碗里；又忙着给顾苒剥了一个，最后给自己剥了一个。 林幼书脱掉手套喝了口汤，很自然地问起秦宿泱：“你和那个学姐怎么样了？” “你是不知道！” 聊到这，倪诺直接放下筷子了：“你是不知道秦宿泱朋友圈里的照片，有多好看！” 听到秦宿泱的名字，顾苒抬了一下头；林幼书给杯子里添上柠檬水，推就到顾苒面前，轻声说：“喝这个。” 倪诺继续她慷慨激昂地演说：“她的腿，比我命都长！” 然后很很懊恼地看了眼自己垫了内增高的小白鞋，然后叹轻声气：“要么人家当模特呢。” 顾苒抿了口柠檬水，有点酸，不大喜欢。 “那你和她聊得还顺利吗？”林幼书问倪诺。 “实话实说，不太顺利。” 倪诺努努嘴，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放碗里：“我之前没有追别人的经验，这第一回。而且我总不能一开口就问人家性取向吧，多冒昧啊……” “也是哈。”林幼书又剥了个虾仁放到顾苒碗里。 “谢谢。”顾苒很聪明，只用一个上午就学会把“多谢”改成“谢谢”。 倪诺含着筷子看她俩，明明是剥虾仁这么亲密的举动，但好像有点莫名的生分。而且，顾苒基本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场才有些别扭，总之她高冷得要命。 “什么时间了？” 顾苒很优雅地擦了擦嘴巴，在倪诺震惊地眼神里，不咸不淡地和林幼书说：“该去面试秦宿泱了。” 倪诺：哪个秦宿泱…… 第 9 章 林幼书惯会打马虎眼的，避免不必要的解释，林幼书又把柠檬水递到顾苒手里，转头和倪诺说：“工作室新招的人也叫秦宿泱，不过不是你喜欢那个，你且放心追你的。” 倪诺放心了，喝完最后一口汤，擦了擦嘴。 本来想再盛一碗的，但是见林幼书她们好像还有事，有眼色的小倪诺忍了忍肚子里的馋虫，赶紧吃完赶紧结束饭局。 “那我先回学校了。” 倪诺走了，世界又只剩下顾苒和林幼书两个人。 顾苒舔了舔嘴唇，林幼书拉她在商场找了个椅子坐下，替她补上口红：“下次学会了，自己涂。” “哦。” 顾苒咂咂嘴，嘴里那股又酸又苦的味道还没有散：“刚才那水十分难喝。” “你不喜欢喝柠檬水啊？” 林幼书一下没反应上来，柠檬这种外来水果，顾苒在古代应该是没吃过的。 林幼书叹一口气，“我让你喝水，是想堵上你的嘴。” 她怕麻烦，讨厌解释，一件事情要是牵连得多了，会像蛛丝一样缠绕林幼书，倒不如瞒着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不对劲。 林幼书偏头看到顾苒贼头贼脑：“你知道我在堵你的嘴？” “嗯。” 还嗯！？林幼书胸腔起伏一轮：“那你还提秦宿泱？” “秦宿泱姑娘是倪诺崇拜的人，对不对？” “是啊。”林幼书点头。 “那也就是说，我做了倪诺姑娘崇拜的人的上司，是也不是？” “对。”林幼书不解。 “那么，这个世界里的我，也十分厉害。” 顾苒好得意地笑了笑：“我不喜欢将过人之处藏起来。” 这个回答出其不意，对于顾苒而言又在情理之中。 林幼书有点了解她的性格了，顾苒时常沉稳老练，却有那么一抹小坏心思，偶尔会蹦出一两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十分可爱。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挺虚荣的。”林幼书道。 “不过苒苒，这种幼稚的一面只能展现给我，在外人面前还是得装一下的，知道吧？” “嗯。”顾苒乖巧点头：“我晓得。” * 她们照旧回到时代大厦，只不过这次林幼书沾了顾苒的光，直接上的19楼管理层。 电梯数每跳一下，林幼书的心就颤一颤。这栋楼的每一层都是不一样的公司，什么金融的美容的数码的乱七八糟，但都千篇一律地有钱。这里的租金用林幼书的话来讲：就是把她卖了也租不起。 安若锦已经办完事回来了，坐在19层大厅休息区的沙发上等她们。 她总是一副干练的样子，齐肩短发，黑西装马甲搭配高跟鞋，腰带挡住了世俗的肖想，将性感和职场风不着痕迹地结合。 这种穿搭让林幼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后来她想起来了，电影里见倪妮穿过。 “顾总回来了。” 安若锦长腿一翻，从沙发里站起来：“秦宿泱在103棚里拍摩卡，马上就来。”然后将一份翻开的文件合上，连带着一支钢笔一起递给顾苒：“这是一会儿要签的合同，您再看一下。” “还有，秦宿泱是她……是您，当时亲自挑中的。天赋很好，也是咱们组第一个学员。所以姿态不要摆太高，亲和一点。” 除她之外，无人知晓这个“您”字说出口，需要她多大的决心。 林幼书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点头；站在顾苒后头抻着脖子看合同，提醒她：“认真听安助理说话；再记一下签名怎么签，一会儿别忘了。” “我知道。” 说话间，秦宿泱踩着高跟鞋过来。黑长直特意卷了卷垂在一侧，藕荷色旗袍开叉到大腿，除了耳朵上两个简单的黑色耳钉以外，再没有任何配饰，比早上见到她的时候素净很多。 秦宿泱很恭敬地朝顾苒欠身道：“顾老师。” 在林幼书眼里，顾苒身上的气质和秦宿泱不大一样。一个是在模特界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前辈，一举一动都好似被精心雕琢过；一个是业界新秀，未经修剪打磨，像白纸一样干净通透。 随后，秦宿泱的视线落到林幼书身上，反应了两三秒，犹豫道：“学妹？” 林幼书抬眸，以一个肯定的眼神回应她的犹豫，然后轻轻点头道：“宿泱学姐。” 然后在心里给倪诺道了个歉。 签约的过程林幼书没参与，她很有分寸地在外头等。 林幼书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透过会议室的玻璃看到顾苒的侧脸，古代人的坐姿，现代人的穿搭。头发别在耳朵后头，握笔姿势有一点奇怪，嘴巴一张一合，伴着缓慢而鉴定的颔首。 最后，双方站起来，握了手；算是速成顾苒小课堂一个小小成功。 顾苒趁人不注意，透过玻璃门朝林幼书笑了一下，林幼书在心里给她们三个小小鼓了一下掌。 fpt工作室新出了一套“追昔”系列，成衣偏向新中式风格，和秦宿泱的气质很契合。 安若锦把刚才的摩卡样图发给工作室另一个老大陈丽娜，老大一眼就看上了，敲定她作为“追昔”的代言。 所以她们前脚刚签约完，安若锦后脚就带着秦宿泱去拍系列效果图。 这是顾苒穿越过来以后第一次踏进摄影棚，四五个补光灯照着墙壁上一块白布，中间一把孤零零的木头椅子。 秦宿泱换好衣服，一共需要拍五套。她每换一个pose，快门一闪，灯就跟着亮一下。顾苒很不适应强光，待了一小会儿就揉着眼睛出去了。 第12章 林幼书本来默默躲在角落里看，见到顾苒出去，她也跟着出去，很细心地从包里掏出来卫生纸，替她擦掉被光刺激以后流的眼泪，又拿出来粉饼口红帮她补妆。 “不舒服，是不是。” “嗯。”顾苒一闭眼还是能看到一团光晕：“那机器可堪同日月争辉。” 顾苒想要揉眼睛，被林幼书握住手腕拦下：“别擦，眼睛上有眼妆，一会儿花了。” “实在不舒服的话，要不我们就先回去？让安助理盯着拍。” “无妨，应当快结束了。” “唉。”林幼书脚尖发力，踮起一点点给她补妆：“我们这儿待着不舒服吧？不像你们那边闲云野鹤的。” “是。”顾苒实话实说：“不大习惯。不过幸好有你在，聊慰我心。” 后四个字让林幼书心里稍稍一颤，再加上她声音实在好听，林幼书耳根发红。等到霞色蔓上耳廓，身后响起一阵高跟鞋的声音。 “顾老师……” 糟糕。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干，但总有种偷情被抓的感觉。 林幼书一下从顾苒面前弹开，手指蹭着鼻子哈哈笑两声说：“拍完啦？这么快。” “拍完了。”秦宿泱拇指一横指着摄影棚：“安助理再选片儿。” “顾老师要不要来看看？” “走。” 顾苒走在前头。 拉着林幼书的手腕，走在秦宿泱前头。 秦宿泱像是撞破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望着她俩的背影煞有介事，突然就觉得林幼书好了不起。 早晨，穿着很普通的白t恤来帮好姐妹要她微信，有条不紊，很稳重，很靠谱。下午再见到她的时候，也是普通的白t恤，站在顾苒的身边，世界级模特的身边，唯唯诺诺，小心谨慎。 刚刚……嗯。 顾苒出道这么多年一直零绯闻，社交圈干净得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助理兼秘书安若锦，合作伙伴兼老师陈丽娜，圈内好友兼fpt工作室特聘摄影师纪柠；再没了。 秦宿泱之前猜测过她该不会是弯的吧？ 如果是弯的，那么她这样的，会喜欢什么类型？娇俏可人型的？清冷御姐型的？还是那种年下帅t小奶狗？ 都不是。 秦宿泱还是很震惊，最后拿下顾苒的，居然是眼前这个同校学妹。 不过仔细一瞧，林幼书其实长的很耐看。杏眼微微上挑，可爱里多了分灵动；身材比例很好，肩背又薄，普通白t穿在她身上也很好看。 时尚界大佬配单纯小白花，很合适。 摄影师大哥一张一张往过切照片，几个人都盯着屏幕一副专注模样，但只有安若锦在认真看。 顾苒觉着这东西比南景第一画师画的还要精细，可以把人像原封不动存在黑壳子里，神奇的要命。 林幼书还在为刚才被学姐撞见她给顾苒补妆的事情感到尴尬。 尴尬之余，她想起中午倪诺说的：“秦宿泱的腿，比我命都长。” 确实，也比她的命长。 所有人都盯着屏幕里的秦宿泱看，秦宿泱在想顾苒的破绽。 想起来了。 她已经一个月没发微博了，这一个月躲起来谈恋爱也不是没可能。 “这张可以。”安若锦拿起支着下巴的手，在空中对着屏幕点了一下。 她们三个这才回神，各自“嗯”，了一声，很整齐。 安若锦回头一看，三人皆弯曲手指抵住下巴，动作出奇地一致。 “那就这五张了。”安若锦在屏幕上悬空画了个圈，给摄影师说：“修好以后发给lina姐，再给纪老师发一份。两边都没问题的话，给营销部和公关那边打声招呼，可以做宣发了。” 她口中的lina姐是陈丽娜，纪老师是工作室特聘摄影纪柠，前段时间去出差了，还没回来。 林幼书崇拜地望着安若锦，觉着她好像个带兵打仗的将军，靠谱得不行。 相比来说，她们三个站在安若锦后头，好像赶鸭老太太揣在怀里探头探脑鸭子。 “林幼书，来。”安若锦朝林幼书招手：“选片的时候一方面看模特最舒服的状态，另一方面要选能展示衣服特点的。选完以后交给上头审核，通过了就可以发公关营销，剩下就不用我们管了。懂了吗？” “嗯......”林幼书愣愣点头：“我需要懂吗？” “往后我要是出差，这些事就落到你手里了。”安若锦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顾苒，又看了眼秦宿泱。 “知道了安助理。”林幼书很使劲地点头，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 她们忙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秦宿泱最近忙着研究生毕业答辩，换完衣服以后就匆忙回去。 不出所料，顾苒又饿了。看着秦宿泱离开，她才好意思开口问：“我们......可以吃饭了吗？” 安若锦突然想起什么不得了的事，皱了皱眉头，问林幼书：“她今天都吃什么了？” 林幼书抬头想了一阵：“早晨是面包和牛奶，临走的时候我给她包里装了些零食。中午是米饭和炒菜，两荤两素。” 安若锦的脸一下就绿了：“她是模特，要控制饮食的。” 林幼书脸也绿了。这两天光顾着带小古人吃遍她们现代的珍馐美味，把控制饮食这件事给忘了。 安若锦摇摇头，给林幼书手机里发了份食谱过去：“今晚简单吃一点，吃完去健身房跑步。” osama食谱：早餐是水煮蛋加蔬菜沙拉，午餐是去皮鸡肉加水煮蔬菜，晚餐是半个西柚或一个橙子，蔬菜放脱脂酱料调味...... 林幼书傻了，她老家喂鸡都不这么吃。但没办法，林幼书还是长按收藏，小小叹了口气给安若锦说：“健身房地址发我一下，我一会儿带她去。” 安若锦支起眉头：“家里有健身房，就在三楼。你不知道吗？” 她不知道吗？她怎么知道。 林幼书很有素质的，没有主人允许，怎么会随便在人家家里乱逛？ 何况，屋子的主人恐怕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三层。 “好好好。我带她去。” 不知道为什么，林幼书说的是我带她去，不是我陪她去。 陪，和带，是有区别的，区别很大。后者证明说，林幼书现在是顾苒的代言人了。 第 10 章 10　　回到家，林幼书面露难色看着顾苒吃完西柚橙子和半块鸡胸肉。 对她而言，这些东西无异于吃糠咽菜，但顾苒好像挺喜欢吃的，尤其是西柚。 “你小子天选模特啊……”林幼书觉着自己碗里的西红柿鸡蛋面都不香了。 “我小子？”顾苒对现代人的称呼还是一头雾水。 放下叉子，顾苒很优雅地擦擦嘴：“我小子现下合该健身了。在三楼，带我去吧。” “好。” 林幼书放下筷子，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弹出一条验证消息，来自秦宿泱。 “秦宿泱加我。”林幼书说。 “嗯？”顾苒被她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搞得摸不着头脑：“加什么？” “加我联系方式。” “哦。”顾苒颔首：“证明她想联系你。” 废话。 “那我同不同意啊？”林幼书纠结。 “不好同意吗？” 林幼书语塞，感情的事跟古代小孩怎么解释啊。 “简单来说，就是，”林幼书捋了一下思路：“我朋友喜欢的女生如果主动来找我聊天，我是不能太热情的你知道吧？这叫拉德。” “拉拉的品德。” “拉拉？”顾苒疑惑：“是何人？” 何人有这样的品德。 “哎呀，拉拉不是个人。”林幼书哑口。 “就是……就是，对食磨镜。女孩子喜欢女孩子的意思。”林幼书以古代人的口吻，直白地解释：“虽然我不是拉拉，也没谈过恋爱，但作为拉拉的好朋友，我得自觉避嫌，誓死捍卫倪诺的拉德！” “明白了。” “明白了？”林幼书狐疑：“你才十九，你明白什么？” 感情是大人之间的事。 “倪诺姑娘喜欢女人，所以你要避着宿泱姑娘，免得起了误会，是不是？” 人精，林幼书点头。 “可，宿泱姑娘也喜欢女人吗？”顾苒用最纯真的表情，问出让林幼书醍醐灌顶的话：“倘若她不喜欢女人，我们为何要避？” “对哦。”林幼书咋舌：“还不知道宿泱姐是直的弯的。 叮——手机屏又亮了。 林幼书紧着心脏看一眼，又是宿泱姐。在顾苒坦然的注视下，她点了通过。 秦宿泱发来的第一句话：“安助理让我加一下你，方便联系。” 多虑了。 这句话显得林幼书刚才义正言辞的避嫌，好像小丑行为。 林幼书翻了翻表情包库，在众多奇奇怪怪的表情里选了个正常点的，手指ok.jpg. * 第13章 “我们现在能去健身了吗？”顾苒有点迫不及待。 她不晓得健身是什么意思，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她都心向往之，都很新奇。 “哦对，健身健身。”林幼书拿起手机团团转：“你是不是先得换套衣服啊？家里肯定有什么运动衣，你穿这个不行。” 林幼书上二楼翻箱倒柜，转头发现健身衣就挂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 “穿这个。” 林幼书把衣服分好正反摆在床上。 “这个……这般小？”顾苒看着床上差不多有她一半长的衣服，陷入质疑：“是给我穿的？” “健身穿的衣服就是这样，你拉一拉，有弹性。”说罢，林幼书从房间里出去了。 半晌，顾苒出来，小口喘着气：“这衣裳十分紧，当真能穿么？” 健身衣将顾苒的身体曲线光明正大地勾勒出来，裤腰高高束起，小腹平坦紧实，一点赘肉都没有；小腹上下各有很饱满的曲线，腿又细又长。再加上上衣的领口是圆形，锁骨将将好露在外面，显得顾苒的脖子更长了，转头的时候抻着美人筋，好优雅。 “过一阵儿就习惯了，我们这都这么穿的。” 披头散发也不行。 林幼书帮顾苒扎了个马尾，防止一会儿运动起来头发往脸上粘。 都说普通的发型最考验五官，梳着马尾的顾苒比平时还要好看。她的额头很饱满，发际线不高，面容姣好地包在头发里，干净得要命。 朝林幼书一笑，清风拂晓，明眸皓齿，哪还像t台上踏破千里的业界大佬啊，分明就是朵小芍药花。 小勺药花终于要开始健身了。 林幼书打开三楼健身房的门，里头别有洞天。 一面大镜子，木头地板上铺了一块很大的地垫，器材也很全，椭圆仪跑步机，单杠哑铃，有氧的无氧的拉伸用的热身用的，应有尽有。 “你家得多有钱啊……”林幼书傻眼。 “不晓得。” 林幼书撇撇嘴，这是个感叹句，不是问句好吧。 “安助理说你得先热身。”而后指了指跑步机：“去吧，在跑步机上跑一会儿。” 顾苒的视线顺着林幼书的指尖落在一个机器上，笨重而庞大，像个绞刑架。 “我不会用。”顾苒说。 空气陡然尬住，手足无措的顾苒看着同样叉着腰手足无措的林幼书。 巧了不是？林幼书也不会用。 “等一下啊，我查查怎么用。”她一般都在小花园跑道上锻炼的，用不着跑步机。 林幼书刚在浏览器搜索框里打出：“跑步机的使用方法”时，安若锦来信息了，一个word文档。 安若锦：【健身器材怎么开怎么关我都列进去了，你看看。】 林幼书：【古希腊掌管靠谱的神。星星眼.jpg.】 安若锦不懂她们小朋友这些用语都什么意思，只回了她“ok”两个字母，顺便提醒她：【把顾总的微博更一下，粉丝炸锅了。】 林幼书指尖飞速，打了“好的”两个字，想了想又删除，问她：【发什么呢？】 “两□□身图，中间再插一张夜景就行。三楼有扇大玻璃窗，很出片，在那拍。文案写‘期待相遇’，后头艾特fpt工作室。”安若锦语音回复。 林幼书：【好的。】 好麻烦。 林幼书挨个看了一遍使用说明，先让顾苒站在跑步机上，再把屏幕按亮。 “你扶着这两个把手把自己撑起来，”林幼书手把手教她：“我要按开关了，小心摔倒。” 顾苒犹豫一下，两手扶着跑步机两侧把自己撑起来，荡在空中。 “先试试一档，我按了开关以后，你找准时机把自己放下来就行。” “好。” 顾苒有些不喜欢健身了，胳膊很酸。 哔—— 机器开始运转，脚下的传送带很缓慢地向后跑，顾苒试探了一下，很平稳地走在上面。 不错。 “还可以吧？我再调快一点？” “好。”顾苒紧张地又扶着把手。 机器调快了一档，顾苒脚下有些匆忙，但仍旧平稳。 “差不多了，再快一点对心脏不好。”林幼书担心再快的话，顾苒会站不太稳。 “然后呢？”顾苒偏头问她。 “然后？” 林幼书叉着腰，学她说话：“然后没有然后了呀。就这样跑，四十分钟以后它自己就停了。” …… “出乎意料。”顾苒幽幽道。 ？ “出乎什么意料？” “出乎意料地无聊。” 现在的顾苒仍然对这个时代的所有事情保有好奇心，除了健身。 林幼书很同情地站在一旁看她。 “诶对了。” 林幼书掏出手机：“你摆个夸张点的姿势，我拍下来发微博。” “微……” “就是拍一些你的日常什么的，告慰粉丝。” “粉，丝？” “粉丝喜欢你，愿意追随你的人。” “好。”顾苒不理解，但答应。 “你把胳膊摆地夸张一点，对对对，还有腿，提起来一点，好像你在狂奔一样……”这样会显得她跑步很卖力。 顾苒没拍过照，面对摄像头的时候有些局促；尤其是紧身的衣裤将她包裹住，身体的曲线没法藏在衣服的褶皱之下，很不自在。 林幼书翻来翻去，挑了张自然一点的。 光跑步机还不够，林幼书很懂这些粉丝福利什么的，想着让顾苒换一样器械：“你再试试那个，我拍一下。” 林幼书指着角落里一个器材，名字很好听，叫蝴蝶机。说明上写的，坐在上面以后，拉住两个杆往里合，练胸肩的。 顾苒坐上去，费了些力气才拉动：“你们现代人惯会折磨自己的。” 林幼书找好角度，咔咔咔又拍了几张。顾苒的表情有种很自然的使劲感，林幼书很满意。 “我拍完了。” “哎——”顾苒松了口气，蝴蝶机的两个把手弹了回去。 “用了这些物件，有什么功效吗？”顾苒甩甩胳膊，只玩了一小会儿就酸了。 “这个叫蝴蝶机，可以让你的胸更挺。刚才那个是塑形的，可以让你看起来更有气质。” “也是为了告慰粉丝吗？” 顾苒实在不理解，自己瞧上去好看与否，同旁人有什么关系。 “嗯，”林幼书点头：“你想啊，她们追随你，把你当成精神支柱，看见你光鲜漂亮有活力的样子，不就更有动力了吗？” “这是你的职业嘛，既然干了这行，就得让观众满意不是？” 有道理，顾苒心里记下了。 林幼书认真编辑微博，打完最后一个句点，艾特fpt工作室，发送。 完美。 林幼书习惯性地等发送进度条走到百分之百，然后刷新了一下。 消息那一栏霎时跳出来近百条评论点赞转发……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盛况。 “你微博这么火啊……”点进主页一看，336.8w粉丝。 林幼书大概看了眼评论，大概都是比如问她怎么消失了这么久，还以为生病了。看到顾老师气色这么好，放心啦。 还有说得很夸张的，说什么下辈子还要做顾老师的狗…… 受够了，林幼书盯着评论区笑出声。 顾苒也不知道林幼书盯着手机屏傻笑什么，上前揪揪她的袖管，犹豫道：“现下可以休息了么？我好累。” 林幼书低头看表，十点钟，时间刚刚好。 “走吧。” 顾苒应声跟着林幼书下楼。 林幼书在书包里翻翻找找，献宝似的掏出一管草莓味牙膏：“这个给你用，草莓味的。你不是受不了牙膏的辣味吗？用这个过渡一下。” 顾苒接过，观察了一下：“有何不同？” 无非是透明的牙膏管，里面是红色，闻着甜甜的，上面还画了两个可爱小人儿。 “这种是小朋友用的。你们刚穿越过来的人肯定用不惯我们大人用的，先用这个，过段时间再用大人用的。” “我不要。”顾苒严辞拒绝，将牙膏递回给林幼书：“我十九，莫要将我当孩子。” “你十九，我二十二，谁是孩子？”林幼书无语。 “我自南景三十六年来，而今是公元二零二二年，我已然几百岁了，谁是孩子？”顾苒反驳。 林幼书气笑，把牙膏塞回去：“反正给你买了，随便你用不用吧。”死孩子嘴还挺硬。 顾苒转身去洗漱间，林幼书背对着她收拾东西，把中午放学从便利店买的小零食全掏出来，挨个往顾苒包里放。 身后的顾苒打开浴室门，紧接着是开排气扇的声音；林幼书听着声直起腰：“浴缸的水会放了吧？玫瑰花瓣在下面最左边那个柜子里，自己拿。” 顾苒晚上健身出了汗，肯定要泡花瓣浴的。 第14章 “内衣裤自己洗了，外衣外裤什么的放到脏衣篓，攒一攒我一起洗。” “好。”顾苒关上浴室门。 第 11 章 林幼书靠在床头，一边刷单词一边等顾苒出来。 半晌，顾苒穿着宽大的睡衣，带着满身沐浴露香味，呵气如草莓地过来，老神在在地游走到林幼书旁边，挨着床沿坐下。 “怎么了？”林幼书抬眸。 “草莓，是何物？” “就是一种水果，你们那时候应该还没有。” “很好吃吗？” “挺好吃的。” “想吃。”顾苒咂咂嘴：“方才那草莓牙膏的味道，十分好闻。” 切，她就知道。 林幼书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早有预料似的：“不是不让人家把你当孩子吗？” 顾苒将笑意收了回去，眼珠子一转，定在林幼书笑吟吟的脸上：“今儿个先当孩子，明儿便是几百岁的大人。” 贫嘴。林幼书不想理她了，翻身起来去洗漱。 临走前，她把顾苒的微博打开，熟练地调成繁体字递给她：“刷刷你的微博，这里头有你之前设计的衣服和照片什么的。往下滑就行，不要乱点。” 她担心顾苒一个不注意瞎点赞，毕竟有336.8w粉丝呢，保不齐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好。” 林幼书很喜欢洗漱的时候把门关上，就好像能够短暂地从繁杂里抽离出来，在几平米的小空间乐得自在。 林幼书洗了把脸，望着镜子发呆。 明明才过了一天而已，无非是早晨上了课，中午带顾苒吃了午饭，下午去公司陪她盯面试，晚上又带她健身而已。 但是好累，就像过了一百年一样累。 她很不习惯将自己同别人捆绑在一起，她是个独来独往惯了的人，讨厌依附别人，也讨厌被人依附。 但她又发觉，这样的习惯放在顾苒身上不成立。她对她有种本能的保护欲，或者说责任感。 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是高高在上的顾苒，和自卑局促的林幼书。 第二次见面，是小心翼翼的顾苒，和一头雾水的林幼书。 顾苒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依赖她。 这种依赖又是极有分寸的。 而她的分寸，她在二人之间留出的余地，却吸引着林幼书主动接近她，保护她，任她依靠。 她不会在林幼书上课时打扰，会乖乖在家里等她回来，会按照林幼书出门交代过的注意事项，按部就班地完成，会让林幼书忍不住问：“顾苒儿，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听话极了，也叛逆极了。 林幼书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净，转头看到顾苒拧干忘记晾起来的内衣裤，顺手帮她晾好，长舒一口气出门去。 顾苒仍旧靠在枕头上，专心致志地完成林幼书临走时交代的任务：刷微博。 “看到哪里了？” “超话。”顾苒将手机翻转过来给她看：“我不晓得这是什么，但见大家都在发我的小像，想必是旁人眼中的顾苒。” 林幼书凑近一看，超话头像是顾苒穿白西装的照片，可帅了。 “还有一事，我不懂。”顾苒望着屏幕若有所思。 “什么？” “这符号是何意？” cp，林幼书一看：“就是情侣的意思。” 顾苒脸色大变，睫毛轻轻颤：“情……情侣？和这个叫纪柠的？” 什么意思？ 林幼书接过手机仔细看，原来是顾苒和纪柠的cp超话，里头有几万个磕糖的cp粉，写写文画画图什么的。 cp名叫“顾的猫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幼书捂着肚子笑。 “你笑什么？”顾苒快哭了：“而且她们说，要磕死我们，什么意思？” 她才十九，被人磕头折寿的。 “这个就是粉丝说着玩儿的，比如两个人的互动很甜蜜，或者性格很合拍很互补什么的，大家都会给凑cp。闹着玩而已，不用当真。” 林幼书想手动给顾苒做个表情包， 别看是恶评jpg. “不过听安助理说，你和纪老师是快十年的老朋友了，大家磕这么狠也有道理。” 毕竟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刚认识没一会儿的人放在网上，都可能被凑成cp。 顾苒摇头，不理解但尊重。 林幼书掀开被子爬上床坐她旁边，顾苒接着刷，刷到一个词条：“顾苒超绝古装，穿越时空的思念”。 她又要哭了。 九宫格照片，上面的顾苒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玉钗步摇；背景是一条木头长廊，像极了南景顾府。 镜头里的顾苒眼神破碎，透过屏幕在看另一个顾苒。 她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在一边刷单词的林幼书突然觉着床有些颤，偏头一看，顾苒不知道什么时候哭成了泪人。 “你……你咋啦？哭什么？”林幼书手足无措，甚至来不及抽纸巾，笨拙地上手抹掉顾苒的眼泪。 一个人黯然神伤倒还好，被人一关心，顾苒吸了吸鼻子，梨花带雨。 林幼书一看手机屏幕，懂了，到底是十九岁的姑娘。 “想家了是不是？” “嗯……”顾苒很委屈地点头。 又摇头。 “什么意思？”林幼书摸不着头脑，这是想了还是没想？ 她正疑惑，却见顾苒鼻子泛起粉，低头搓捻着袖管：“哎呀想了就是想了嘛”，她拉过顾苒的手，用大拇指腹轻轻摩挲：“想家就哭出来，又没人笑话你，哭完就好了。”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在想家这方面，林幼书确实没什么经验。 就她那个破家，自己敬而远之还不够呢，除过她外婆，再没人值得她主动挂念。 顾苒眼角潮红，沉静地望着她，林幼书拍拍她的手背：“既来之则安之，想家的话就大大方方哭一场。哭完我们再好好生活，好不好？” 她以为小姑娘害羞，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想家。 顾苒噙着泪莞尔：“其实，我自私极了。” “嗯？”林幼书没懂。 “我方才点头，是因为确实想念。又摇头，是因为我想念的，不是我家。” “不想家？”林幼书疑惑：“我见电视剧里演的，你们古代人骨肉分离时都可痛苦了” 更何况顾苒年纪还小。 更更何况，是这种天人两别的分离。 顾苒藏了藏嘴角：“所以我说，我很自私。” “从前同父母兄弟告别时，我也如其他姐妹一般，执手泪眼，依依不舍，”她说：“但都是假的。是我装的。” 林幼书将眼一眨，震惊难掩。 “表面上，我比任何人都挂念骨肉血亲，想念爹娘胞弟以及同族姊妹。” “那暗地里呢？”林幼书思索。 “暗地里，我只想念叶婆婆，想念我房里丫头锦儿，想念路口卖糖堆儿的大娘，想念教我古琴的师父……” 她只想念这些在旁人眼里不相干的人。 “哇，”林幼书心里竖了个大拇指：“与众不同啊苒苒。” 顾苒吸了吸鼻子：“所以，倘若有朝一日我回去了，便会用余生来挂念你。” 林幼书心头一颤。 “这些小像，让我想起我在南景时的模样。”顾苒指尖轻轻点了点手机屏幕：“我怀念那时的日子，但又想，万一真的回去了，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苒越说越委屈：“我哭，不是为旁的，是为你。” 林幼书心里被挠了一下似的，软了又软。 人家哭不是为别的，是为了你啊林幼书…… 这个场景好像她之前看到的一个土味梗：“臣妾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皇上 。” 这么土的话，从顾苒嘴里说出来却好感动。 “不哭不哭。”林幼书抽纸擦掉顾苒的眼泪：“我们来复盘一下。” 林幼书直了直腰坐端正：“你说你是一脚踩空穿越来的，对吧？我们之前试过了，睡一觉，你没穿回去，说明什么呢？” “什么？” “说明！”林幼书拍着手背，用划重点的语气说：“穿越的机制不在于时长，而在于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对不对？” “嗯……对。”顾苒似懂非懂。 “这就对了。”林幼书握拳敲了↓手掌心：“既然你是一脚踩空了来的，那你以后走路的时候小心一点，稳一点，不要踩空就行。” “记住没？” “记住了。”顾苒很认真地盯着林幼书，很认真地记下结论。 “行了，折腾这么久，该睡了。” 林幼书叫顾苒躺下，站起身把擦眼泪纸扔到垃圾桶，又回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好好睡一觉。你刚说的，明天要做个大人，对不对？” 顾苒点头。 “对了”，林幼书突然想到：“按照那个食谱说的，明早不能吃太甜的东西，做个蔬菜沙拉吃好不好？” 第15章 顾苒又点头。 “好，闭眼睛吧。” 顾苒闭上眼，好乖。 林幼书起身去拉窗帘，回头正要关灯时，看到顾苒眼睛动了动，想着，她刚才一定在背后偷偷看林幼书拉窗帘的动作了，好可爱。 林幼书故意放轻脚步，缓慢走到卧室落地灯的开关旁边，顾苒的睫毛心虚地颤了又颤。 默声看了一会儿，林幼书关上灯，房间里连带着空气一起暗下来。 “啪”地一声，灯又开了。顾苒的眼神正正好被林幼书抓住，又本能地躲开。 愣了三秒，她才问：干什么？” 林幼书不怀好意地笑了：“没什么，忘了说晚安了。” “哦、那，晚安？” “嗯。”林幼书关上灯：“晚安。” 刚才的动作多此一举，但林幼书就是想逗逗她。 大小姐的举止始终优雅从容，再加上顾苒本就不容亵渎的长相，清冷，禁欲。 她好想看看她落荒而逃的表情。 很满意地，她看到了。 晚安。 第 12 章 早安。 一周风平浪静地过去，很快来到周末，林幼书要准备冲刺期末考了。 她们专业比较特殊，一共六门专业课，其中四门需要提交期末论文，剩下两门闭卷考试。 过去的一周里，林幼书忙得脚不沾地。学校、顾苒家、工作室，三头跑。为此，她辞掉了奶茶店工作，和店长红姐经历了一番惺惺相惜的道别以后，全心全意陪顾苒料理工作室的事情了。 顾苒也很争气，角色切换地游刃有余。除了第一次当面称呼赵丽娜时，喊成了“赵总”，好在安若锦及时提醒，让她称呼她“lina姐”。 顾苒不会读英文，出口像是鹦鹉学舌，不过安若锦稍稍调教便有模有样了。 再一点，就是倪诺和宿泱学姐的关系更近了一层。她很荣幸地出现在秦宿泱研究生毕业照九宫格里，右下角的位置。作为摄影社团骨干分子，为同学院研究生学姐的义务拍摄。 也就是那天下午，她意外得知秦宿泱和林幼书的关系。真的很意外。 倪诺正在拍照，正在光明正大地欣赏镜头里的秦宿泱，林幼书打来电话，问她期末论文的事情。 挂掉电话以后，秦宿泱问她：“你认识顾老师女朋友啊？” 倪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摄像机带子缠在手腕绕啊绕，问：“顾老师是谁啊？” “顾苒。” 她有印象，那天出来吃饭，说是林幼书的朋友。说话文邹邹，很有气质，一眼就是姬圈天菜的那位。 “林幼书和她谈了？”倪诺问。 “你不知道？” 秦宿泱很巧妙地肯定了这个问题，并且令倪诺觉得，自己这个闺蜜当的真不称职，对方谈恋爱了都不知道。 怪不得。 怪不得林幼书拒绝和自己去吃饭，怪不得说换了份工作，又搬出去住了。 笨蛋啊倪诺，现在才反应过来。 拍摄过后，倪诺郑重其事地给林幼书打了通电话，说：“老实交代！那天的漂亮姐姐是不是你女朋友？” 电话那边的林幼书应该在忙，声音闷闷不乐的，还伴随着打字声：“谁告诉你的？” “宿泱姐。” 紧接着，那边的打字声停了，声音更靠近听筒一些，告诉她：“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哦。”没趣。 倪诺还是相信秦宿泱说的。 她不知道的是，林幼书握着电话紧张得要死。 顾苒毕竟是公众人物，粉丝以百万计的，大家传来传去的，万一影响到她的事业就不好了。 顾苒这边，已经基本养成在微博“告慰粉丝”的习惯了。 周二早晨吃了蔬菜沙拉，拍照，发微博。 周三中午在健身房跑步，拍照，发微博。 周四晚上在阳台等林幼书回家，落日很好看，拍照，发微博。 周五那天，工作室公布了新成员信息，配图两张照片。一张是秦宿泱穿着顾苒设计的衣服走t台，另一张是顾苒在台下鼓掌。顾苒转发微博，艾特秦宿泱。 当晚，另一个cp超话横空出世——顾苒x秦宿泱。 顾苒这才懂林幼书说的快节奏，居然这样快。 她调好水温，站在淋浴头下面，热水劈头盖脸，思绪乱七八糟的，她又开始感慨了…… 南景车马遥遥，总要用一生来证明自己爱一个人。誓言是海枯石烂，是山海之盟，时间单位总是一辈子。 而今，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好似誓言什么的都不作数了。相比较那些以沧海日月为证的，人们更愿意在短暂的甜蜜里追求快乐。她们把这叫做，“我的cp今天又发糖了”。时间单位变成了天，变成了分，甚至变成了秒。 没人猜得到下一秒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有些难过，她找不到自己了。 顾苒洗完澡，穿好衣服，呆站在镜子前头盯着看。等水雾一点一点消散，一张清冷白皙的脸出现在镜子上。 从前只有铜镜，打磨得再光滑也看不大真切；现在，她能清楚地看到，镜子里的顾苒头发上挂着水汽，眼尾上挑，嘴巴红润饱满，鼻梁很高，鼻尖微翘。 她对着镜子莞尔一笑，奇怪极了。 在现代生活了几天，她已经能够比较清楚地分析出一个人的长相，对应什么样的性格。内敛的，腼腆的，或是可爱的，率真的。 她这样的，本应是热情奔放，恣意洒脱的；可偏偏镜子里的顾苒举止优雅，行走坐卧都极有分寸。 封建礼教令她活在条条框框里，行止都得度量得刚刚好；伦理纲常令她学着点到为止，爱也罢，恨也罢，只能搁置三四分，余下六七分得藏在心里，烂在心里。 她讨厌从前束手束脚的日子，却也实在不习惯伪装成顾苒。 总之变来变去，她都不能做自己。 叮—— 【已开门。】 楼下的机器声宣告林幼书回来了，顾苒头发也来不及擦，趿拉着拖鞋小跑下楼迎接她。 “回来了？” “嗯。”林幼书没有抬头，换了鞋提着东西往厨房走：“我给你买了草莓，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吗？正好今天路过水果摊儿，买了一大筐。” “但是现在有点晚了，只能少吃一点，剩下的先放冰箱。” 林幼书埋头洗草莓，没听见背后有什么动静，以为她连话都没听完就回房间了。 直起腰回头一看，顾苒正站在自己背后傻笑，笑得像花儿，头发还在滴水，胸前湿了一大片。 “你站那儿干嘛啊！”林幼书的声音霎时抬高八个度：“洗完澡不吹头发，感冒了怎么办？” 顾苒莞尔：“想等你帮我吹。” “这又是从哪瞎学的土味套路啊顾苒？”林幼书急了，连名带姓地叫她。 “快快快吹头发去，”林幼书放下洗了一半的草莓，擦干手，把顾苒往楼梯口推：“不吹干不许下来！” 顾苒一边上楼，一边三步一回头地看站在楼梯口的，龇牙咧嘴的林幼书。 她想说：幸好 “幸好，在我没法掌控的世界里，遇到了这样善良的你。” 林幼书把草莓全部洗干净，一部分去掉叶子放进果盘，另一部分用保鲜膜包起来放进冰箱。 十分钟之后，顾苒带着沐浴露香，和散着热气的头发下来，径直走向她心心念念的草莓。 “这个，我能发微博吗？” 林幼书犹豫了一下：“吃草莓就别发了吧，不太符合顾苒的人设。” 许是情绪陡然转淡，顾苒向来笔挺的腰肢也软了软，泄了气似的。 怎么说呢，林幼书觉着她挺可怜的。小姑娘在那种循规蹈矩的时代活了十九年，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个意外，来到这儿。但迎接她的偏不是自由，而是另一个笼子。 一个叫作“人设”的笼子。 于是林幼书想了想：“朋友圈应该可以发。” 顾苒抬眸，眼里闪着光，脸上的乌云还没散掉：“又是要告慰谁？” “不是告慰别人的。”这林幼书顺手打开自己的朋友圈，展示给顾苒看：“是用来做自己的。” 林幼书的朋友圈里，除了几个帮学院转发的公众号以外，都是仅自己可见。 “可我若是想同你分享怎么办？” “给我分享？”林幼书不懂：“我就在这儿，你想分享什么给我？” “譬如傍晚的落日十分好看，便想要分享给你。” “那你直接微信发给我就好啦？” “不一样。”顾苒咬了一小口草莓，好吃。 林幼书气笑：“哪里不一样？” 顾苒思索一番，手指划过果盘边缘，说：“我也不晓得。” 她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反正这种明目张胆的分享，和聊天框里的字句，就是不一样。 第16章 “但你朋友圈里还有别人在。要是实在想发，就设置成仅我可见吧。” 没等顾苒搭腔发问，林幼书主动解释：“这个朋友圈呢，比微博的范围小很多，只有你认识的人能看到而已。” “但列表里毕竟还是有不熟的人在的，设置成仅我可见的话，就只有我能看见了。或者，设置成仅我、安助理、宿泱学姐可见，就只有我们四个能看到。懂吗？” 林幼书也不知道顾苒能不能听懂，总之还是尽量详细地解释给她听。 “懂了。”顾苒灵犀眸一眨：“那么，仅你可见便好。” 顾苒给草莓果盘拍了张照片，在林幼书的指导下发了朋友圈，仅林幼书可见。 内容只有孤零零一张照片，没有文案，也看不出意图。 林幼书试着理解顾苒的脑回路，但都推测不出她的逻辑。 偏偏当晚，在不经意间刷朋友圈时，看到顾苒那盘草莓的照片，出现在众多与她无关的人中间的时候，她懂了。 就好似与她擦肩的茫茫人海里，有个人在等她。 没有相约某刻，也没有提前告知。而是在她不经意瞥过时朝她招招手，说了句：“我一直在等你”。 这么看来，确实和私信不一样，很不一样。 第 13 章 林幼书真的要好好复习期末考了。 她向来习惯做周密的计划，习惯未雨绸缪，偏这次出现了意外，让她有点女娲补天似的慌乱。 于是周六，林幼书起了个大早，做好早饭就把自己关在顾苒家的书房里学习。 顾苒知道林幼书在房里温书，起床以后也没有叫她，自己乖乖去吃早饭，顺便把熬粥的锅也洗了，还自己洗了一盘草莓拿到客厅。 然后，她把干干净净的厨房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仅林幼书可见。 一切收拾利索，顾苒站在客厅沙发旁边，打开电视机播到时装展演节目。 林幼书嘱咐过她，饭后不能立刻坐下，得靠墙站一会儿，这样才能保持身材。 顾苒调好电视就乖乖贴墙站好。 按照惯例，顾苒一边站着消食一边刷微博。配着电视里时装展演的bgm，冷清的房间里显得热闹起来。 不过她担心打扰到林幼书，把声音调得很小。 她的每条微博底下，置顶的几个评论都是差不多的语言结构。 比如： 【我优雅迷人美丽大方的顾老师又出来营业啦！ 宝贝太瘦了，多吃一点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有比较露骨的，比如： 【顾老师的腰，夺命的刀。 老公的高跟鞋哪里踩在地板上？分明踩在我的心上。 顾老师，求您疼我。 还有，下辈子还要做顾老师的狗......】 起先顾苒很不理解，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大家要挣着抢着去做狗？ 不过后来她也习惯了。 挑了四五条好回复的，敷衍而真诚地回复道：“谢谢喜欢。” “天天开心。” “要好好爱自己哦。” “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顾苒打字不利索，所以这些都是林幼书提前给她复制在剪贴板里的。 收到回复的粉丝往往会先点赞一下她的评论，然后发几个“啊”字，再认真地说自己多么开心多么幸运，能在几万条评论里脱颖而出，成为被偶像回复的那个。 后来顾苒知道了，原来自己几个字的回复可以让别人开心好久。她便每次都多选几条来回复，有时是二十几条，有时是三十几条。 也许因为在南景时，自己不是个十分重要的存在。上有父亲大人在朝廷大杀四方，下有手足兄弟背着永熙王的名号征战沙场，家中有公主出身的母亲大人料理。除了婢女仆从外，恐怕自己是顾府最不起眼的了。 所以，在这儿，她用别人的身份，体会到被重视的滋味，她便决不能辜负。 但眼下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重要到林幼书一看到安助理的消息，就扔掉复习资料小跑着下楼找顾苒。 重要到她刚出了书房就开始大喊大叫：“苒苒——安助理给你发信息了没？你快看眼手机啊啊啊啊啊！” 顾苒抬眸：“怎么？” 抬眼看到楼梯拐角出现林幼书着急泛红的侧脸，她本想赶紧迎上去，但作为娇矜小姐，她先是收了下巴，然后悠着步子，端腔起势而来。 林幼书小跑过去，亮起手机屏给顾苒看。 由于跑得太着急，一小撮刘海翘上去，指着天花板。 顾苒先抬眼看了看那撮朝天刘海，再把视线放到手机屏上，曼声道：“我看不懂。” 忘了，她看不懂简体字。 “哎呀就是你们工作室月末有评分考核，走t台。” “平分？”顾苒皱了皱眉头：“同谁平分？” “是分儿是分儿！”林幼书加重了儿化音：“就像我的期末考试一样，要打分儿排次序的。”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葵，知道吗？”林幼书解释。 “嗯。” 顾苒莞尔：“在工作室里，我当是甲。” 顾苒想想平时在工作室的场景，大家对她很客气，一口一个顾老师的叫。在她们南景，只有夫子先生才会被叫作老师。所以，她在工作室一定是甲，而且是甲上。 林幼书无语。 “人家顾苒是甲，关你顾苒儿什么事？你会走台步吗？” 顾苒偏头不解，林幼书“啧”了一声，朝电视里的时装展演扬扬下巴：“就是那样走路，穿着工作室新推的衣服，你行吗？你会吗？” 按理来说，顾苒混到今天这个级别，是不用再被人家评判审核的了。但问题是，这一轮招了新学员，她得带着秦宿泱走。 好在这种考核一般是学员走前几轮，最后一轮导师才会返场。也就是说，顾苒只用走一圈，二十米左右就行；但得走得好看，走得有水平。 “那怎么办？” “让我想想。” 好棘手，林幼书抓耳挠腮。 “要不你和lina姐请个假？考核那天让秦宿泱一个人上台行不行？”语毕，林幼书又自我推翻：“不行，你是导师。” “那要不，你就说你脚扭了？”林幼书又生一计：“这样就不用上台展示，只需要结束的时候亮个相，表示对学员的鼓励，怎么样？” “不好，我是导师。”顾苒用林幼书的话推翻。 那林幼书也没辙了。 顾苒低头看着林幼书，刚才那小撮朝天刘海塌下去，人看着也蔫儿了。 “其实，我可以学的。” 顾苒说：“你不用总替我考虑，有些事，你也可以试试依靠我的。” 还真别说，听到顾苒这么讲，林幼书突然就觉着她好帅，有点女强人的样子了。 “从今儿开始，我学着走路，你且去温书，不必挂心。” 林幼书看着顾苒手拿把掐的样子，疑惑：“你，可以？” 顾苒比了个“ok”，之前从摄影师大哥那儿学来的，对林幼书说：“可以。” 其实顾苒穿越来呆在工作室这几天，也不全在偷吃偷喝、掐猫逗狗，她还是默默跟着学了点台风技巧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 望着林幼书着急的侧脸，顾苒居高临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好了。若是不成，我便听你的，借口脚受伤，推辞过去。” 无论如何，都让她试一试。 “那好吧。”林幼书打开手机：“我给安助理说一声。” 林幼书飞速打字，回复她“收到”。 “你说，我要不要给你报个班什么的？”林幼书的脑瓜快速运转，想起自己之前找家教兼职的时候，大群里有那种“少儿形体培训班”之类的课，专门训练小孩走模特步。 “抱个班，是何意？” “就是专门找个老师教你走台步，有十天速成的那种。我上小蓝书找找看。” 林幼书在搜索框里输入“同城成人模特特训”，霎时弹出来好多个机构，她欢天喜地地点进去，却面露难色地退出。 “不行，算了。”林幼书关掉手机。 “怎么了吗？” “你猜这几个机构对外怎么宣传的？” “怎么宣传？” “她们说……十天速成小顾苒。” 不被认出来才怪呢。 “诶！”林幼书眼风一闪，又灵光乍现了：“找找有没有线上课。” “线……” 见林幼书又低头翻那本蓝书，顾苒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想杂耍。” “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幼书无语：“线上指的是在手机上学习，不是让你走钢丝。” “好。”顾苒有点尴尬，斜倚着桌沿抬手蹭了蹭耳垂。 几分钟以后，林幼书眼睛提亮起来，扬着脸对顾苒说：“有了！” 第17章 顾苒抬了抬眉毛，示意她继续说。 林幼书对着屏幕里的临时对话框虚点几下：“我刚问了这个机构负责人，说不用咱们露脸。而且从评论区来看，他们机构口碑还不错。” “那便试试？” “嗯。” 林幼书加了负责人微信，那边很快推过来几个老师的信息，林幼书选了个ip最远的，老师叫禾百泱。 负责人发来一个会议链接，晚上八点线上试课，满意的话会把老师的微信推给她，然后再付款。费用是一小时三百块，一次课两小时，从下周一开始，每天一次，一共十节。 也就是说，一共要六千块。 整整六千快！这笔付完，林幼书就要捉襟见肘了。 “也不知道安助理那边能不能报销。”林幼书小声嘟囔，感觉心在滴血，抚着胸口深呼吸了一下。 要是报销不了，她就亏大发了。 “抱消？”顾苒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慢慢靠近：“不用旁人，我可以抱消。” “嗯？” 顾苒居高临下，用胳膊将她环住。 林幼书心上被软软掐了一把。 她如今才发觉，自己遇到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情时，不会惊叫着躲开，也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回头扇对方一巴掌。 而是会像现在一样，愣在顾苒的冷香里，怔怔仰起脸看她，然后：“啊？” “有没有搞错啊！”她服了，炸毛了，但很礼貌地，从顾苒怀里弹开了。 “弄错什么了？” 顾苒怀里空了，胳膊悬在空中虚虚抓了一下，又收回去。 其实顾苒不是好奇自己弄错什么了，而是好奇，为什么林幼书从她怀里弹开时，耳朵红了。 林幼书拎了拎衣服领口，手放在脸边儿扇了扇，拿着手机操作一番，登录上小程序，预约会议。 “行了，今晚八点试课，我们一起听。” “好。” “那我先去复习了，你自由活动吧。” “好。” “解散。” 林幼书粉着脸回书房去。 第 14 章 八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顾苒在书房正襟危坐，像从前在顾府听夫子讲学一样认真，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铁疙瘩。 林幼书从餐桌旁边扛了个板凳，坐在她旁边。 因为担心顾苒的声音被人认出来，所以她决定做顾苒的传声筒...... “注意注意！”林幼书悄悄戳了一下顾苒的后腰：“老师开麦了！” 顾苒悄悄“嗯”了一声。 屏幕里“喂”了几声，顾苒不动声色地左右晃了晃，确定对方看不见自己才放心。 “同学你好，确认开课的话，我这边就开摄像头了。” 林幼书凑上前，说了句：“好的禾老师。” 总觉着对面声音熟熟的。 三。 二。 一。 屏幕亮了，有画面了，林幼书傻了，顾苒也傻了。 因为，老师是秦宿泱。 为了明显地展示出肌肉线条和发力部位，秦宿泱穿着紧身速干衣，黑色短裤，高跟鞋，很有气质。 “同学你好，能看到吗？” 顾苒和林幼书很有默契地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同学，听不到吗？” “......” “说句话好吗？” 顾苒用胳膊肘怼林幼书，用眼神无声地说：林幼书你说句话呀！ “能听到吗？” 林幼书清清嗓子，夹着嗓子说：“能听到的老师。” 那边愣了一下，秦宿泱对着镜头皱皱眉，又问了一遍：“能听到吗？” “可以。” 秦宿泱挠挠眉毛，凑到镜头跟前问：“我是不是认识你？” 再一想：“是林幼书吗？” 林幼书哑口。 空气沉默了几秒，秦宿泱知道自己猜对了。 关掉摄像头，秦宿泱问她：“你怎么会来上形体课啊？” 因为看不到秦宿泱的脸，林幼书紧绷的后背才稍有放松，手揪着衣服毛边支支吾吾。 “我知道了！” 秦宿泱了然：“想和顾老师在事业上野比翼双飞是吧？早说啊！直接找我就行，我不要课时费。” 她又懂了，她可太懂了。 喜欢一个人的话，很多习惯都会潜移默化趋向她，如果喜欢的人有什么技能，自己就也想学会。 林幼书木木然和顾苒交换了一下眼神，想起来之前倪诺说，秦宿泱告诉她自己和顾苒谈了。 林幼书赶紧制止：“不是的学姐，我和顾老师只是朋友而已。” “诶，话说回来，为什么你的资料上叫禾百央啊？”林幼书很熟练的把话题换一个风向。 “是个艺名而已，接接私活儿的时候用。” “噢。”林幼书只点头，没有搭腔。 顾苒很纳闷地看她，不是说屏幕里看不到对方吗，为什么还要点头。 “那，负责老师那边说你的地址在津城，不在苏城，为什么啊？”林幼书又问。 “我不是刚毕业嘛，以后可能要在fpt干下去，就没什么时间回老家了。正好这几天有空，不然得等到过年才能回去。” “这就对了！”林幼书亮着眸子拍手，找到借口了：“听顾老师说你们工作室月末要考核是吧？” “嗯。” “所以她急需找个搭档一起排练，学姐你人又不在苏城，她就来找我练。但我哪会啊？况且顾老师很忙，就没法跟着她学了，只能在网上跟着学学，不能拖了后腿不是？” 太能编了。 自从遇到顾苒以后，林幼书撒了好多谎，她总觉得说太多违心话会遭报应。 但是老天奶，她撒谎都有苦衷的，要报应就报应到…… 林幼书想了一圈儿.....算了。自找的，就报应到她自己身上得了，但求老天奶手下留情。 “所以你们真没在一起？”秦宿泱不信邪。 “真的啊！”林幼书抬高声音：“真的只是社会主义姐妹情。而且，你见过哪对情侣身高差这么多？” 林幼书顺着往下解释：“亲嘴我都够不着她。” 秦宿泱声音一抖：“那完了。我那天下午说漏嘴，不知道除了倪诺还有没有别人听见。” “嘶......那怎么办啊？” 林幼书抑扬顿挫，假装自己并不知道是秦宿泱传话给倪诺，倪诺才来告诉她的，借此将心虚转嫁到秦宿泱身上：“那我得和倪诺好好解释一下了。应该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 秦宿泱否认地很坚决：“我嘴巴很严的，那天只是不小心说漏了而已。而且你放心，以我对倪诺的了解，她肯定不会到处乱说。” 林幼书听出来秦宿泱真的慌了，慌乱到在倪诺的好姐妹面前说“以我对倪诺的了解”。 “好，”林幼书掌握了话题的主动权：“那，我们接着上课吗？” “行，我调一下摄像头。”秦宿泱重新打开摄像头，按部就班地教她。 顾苒很崇拜地看了眼林幼书，用目光表达了钦佩，才回过头来接着听秦宿泱讲课。 很顺利，上完了。 林幼书跟负责人那边沟通了一下，说自己很满意这个老师，要买课。 又按照秦宿泱教她的，说要和老师自行结费用，这边只用付个平台的中介费，林林总总花出去两千三。 机构负责人把秦宿泱的微信推给她，收了转账，祝她一切顺利，就消失了。 林幼书看着熟悉的头像，觉得好抓马...... “好了，也不早了，收拾收拾去洗澡吧。”林幼书把桌面收拾干净，正要扛着椅子出门，一直没开口的顾苒终于金口玉言。 她问：“秦宿泱刚才误会我们在一起了？” 林幼书把椅子放下来，揉揉头发：“嗯，是。” “为何？” “哎呀，大概就是那天看到我给你补妆了。记得吗？就在摄影棚门口。” “记得。”顾苒思忖了一下：“那么以后，我便自己来。” “为什么？”林幼书问。 其实她不是想问为什么，而是想问，为什么这么突然这么说。 “我不想让你因着我被误会。那样的话，会误了你。” “误……”什么啊！什么跟什么啊！ 林幼书按着顾苒的肩膀让她坐下，仰着脖子说话太累了。 “首先，我不介意你学会化妆什么的，毕竟自力更生要比假手于人好很多。” “其次，我让你学着独立，不是因为怕别人会误会。不管别人说什么，我该做什么还是会做，不该做什么就不会去做。至少在你能完全适应这里之前，我不会走，你懂吗？” “至于感情啥的……”林幼书顿了一下，润了润嘴唇：“你不用担心误了我，我暂时还没有那方面的需求哈，先搞事业。” 顾苒似懂非懂，偏着脑袋看了林幼书一会儿，发现，仰着头听别人说话真的挺累的。 第18章 头低下来揉了揉脖子，说：“我知道了。” 林幼书打着哈欠拍拍她的肩膀：“行了，洗澡去。明天自己上三楼健身房跟着练一练，那儿有大镜子。我还得复习，就不看着你了。” “嗯。”顾苒温软一笑，缓身站起来：“你也早些睡，我给你留灯。” “诶，别急。”顾苒正要走，被林幼书叫住：“你不用给我留灯了，我估计得到很晚，你睡你的，我在书房凑合一晚上就行。” 顾苒在书房里扫视一圈，这里只有一张书案，一把椅子，三个拼起来的书架，一个和楼下电视机很像的东西，一盆君子兰，再没有了。没有床榻。 “在此处下榻？睡哪儿？” 林幼书没有搭话，毕竟书房里连沙发也没有。 “二楼还有一寝间，要不，睡那儿？” 林幼书眼前一亮，就等她这句话呢。 她其实早就想去次卧睡了，因为她睡觉的时候总担心会踹到顾苒，或者会抢她的被子，梦里也留神着，睡不好。而且她们作息不一致，每天早上都会把顾苒吵醒，她挺不好意思的。 但毕竟这是人家家，贸然提出来要自己睡一间的话，更不好意思。 “那我一会儿就上次卧去了？” “嗯？”顾苒偏头，觉着从林幼书的语气里听出来一点点窃喜，问她：“你不喜欢同我睡一起是不是？” 暴露了，顾苒鬼精。 “没有没有！”林幼书连连摆手：“你不是还在长身体嘛。我天天晚睡早起，打扰你睡觉。多睡觉长个儿，知不知道？” 顾苒没有搭腔，只悠着眼神从上往下扫视，又自下而上，居高临下地把视线落到她脸上。 靠！林幼书被她冒犯到了。 “好吧，看情况你应该不用长个了……但是，你们模特要保持好气色的话，还是得保证充足睡眠，这是你的职业操守。” “嗯。”顾苒轻点头，缓声道：“晚安，林姑娘。” 林姑娘…… 软声软气的三个字，从顾苒嘴里说出来，夹枪带棒的，阴阳怪气的。 …… 过了一遍知识点，已经两点多了。 林幼书哈欠连天，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习惯性的看一眼手机，刷到顾苒的朋友圈了。 来自三个小时前，配图是主卧那张床。墨绿色真丝床单铺得很整齐，但床上只有一个枕头，被端正地摆放在最中间。 原本林幼书枕着的枕头被随意丢在旁边的椅子上，像一坨紫菜一样皱皱巴巴…… “噗。”幼稚。 作者有话说： 谁点收藏啦！谁评论啦！ 我跟你们好！！ 第 15 章 清晨的太阳如约而至，桌案前头对着复习重点饶舌的林幼书也如约而至。 但意外的是，已经十二点了，该吃中饭了，顾苒那个房间还是没动静。 按理来说她们古代人日出而作，闻鸡起舞；就算没有鸡，外头吵吵闹闹的，也合该把她叫起来了吧。 但没有。 “这么能睡啊？” “还在闹脾气？” 林幼书突然想到昨晚顾苒发的朋友圈，于是打开微信，点进去顾苒的头像；除了昨晚那条，没有别的。又点开微博，用来告慰粉丝的，也没有。 不会真的还没起床吧？ 林幼书隐忧，毕竟顾大小姐魂穿过来，一时水土不服生了病下不来床也有可能。 这时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去看！去看！ 林幼书耳朵靠在门上，弯曲着手指敲了三下：“苒苒，起了吗？” 没动静。 呃呃……扒在门上的样子好像窃听风云，偷感好重。林幼书把身子直起来，再敲了三下：“起了吗？我能进来吗？” 还是没动静。 她慌了，拧开门把手进去，窗帘还没拉开，房间里充盈着顾苒身上的香味。帘子的布料很好地隔绝日光，把香味和慵懒气息温柔地聚在一起。 关键是，顾苒没在房间；更关键的是，床单也不见了。 床上只有一堆揉巴成紫菜一样的被子，墨绿色下面是白色的床垫，床单下面铺的夹层也丢了。 “啊？”林幼书摸不着头脑，甚至觉得是不是没有自己在床边儿拦着，顾苒一翻身掉床底下了？ 弯腰一看，床底下并没有人。也对，床有两边，她能拦住一侧，也拦不住另外一侧。要是顾苒有乱滚的坏毛病，第一个早上起来就应该在床底下找她了。 林幼书正想着，主卧洗漱间传来一阵动静，嘁嘁蹙蹙的，还有水声。 “苒苒？”林幼书叫了一声，顺手推门进去：“你干嘛呢？” “别进来！” 林幼书门开了一半，被顾苒叫住。 “你……”洗漱间的门被林幼书打开一半，但是她又不敢贸然探头进去。 “我……” “啊？”啥意思啊？ “莫要进来，我在忙。饭做好了是吧？我一会儿下来吃。” “不是，你忙什么呢？”林幼书有些着急。 ……洗漱间里沉默了。 “你要不说，我就把楼下的草莓全都扔掉。不，全都吃掉，不给你留。” …… “那我今晚回学校住，不回来了。” “不行！” 顾苒无奈妥协，自己打开门。 林幼书先是抬头看了眼顾苒，身上穿着林幼书的小熊棉睡衣。她又越过她，看到浴室里的狼藉。浴缸里一盆血红色的水，紫菜床单躺在里面，床单底下的夹层挂在浴缸边沿。 活生生的杀人现场啊！欢迎来到走近科学第一集—— “你这……洗床单呢？”林幼书问她。 顾苒捏着衣角，润了润嘴唇，说：“血染浴盆，莫要见怪。” “哦～”林幼书眼风一闪：“来姨妈了是吧？” “姨妈？” “哦，就是，癸水，月经，月信，生理期。” “是。”顾苒粉着脸低头，卷起衣服边在指尖儿绕，悄声道：“昨晚不慎弄污了被褥，就拿来浆洗。但未曾找见捣衣的棒槌，也没有皂角，难洗……” 林幼书心里一沉：“用的热水凉水？” “情势着急，没有调热水。” “？？？” 林幼书伸手往水里沾了一下，冰得她打了个激灵：“生理期还碰凉水，不要命了？” 见她语气严肃，顾苒不敢吭声。 林幼书叹了半口气，把顾苒拉到卧室让她坐下，拉开窗帘，用被褥帮她把肚子捂起来，小小呵斥一声：“盖上。” 粉面桃腮的顾苒很诧异，张张嘴却没说什么。 林幼书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强烈了，于是立刻软下来：“来例假不能碰凉水知道吗？不然以后会留病根的。” 顾苒反应了一下，缓声道：“对不住。”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啊……林幼书心里软软的，小姑娘人生地不熟，弄脏了床单也不敢说，她还凶她，简直过分死了。 “肚子痛不痛？”林幼书很温柔地问她。 顾苒揉了揉小腹感受了一下：“倒是不痛。” 那挺好的，林幼书打心里称赞并羡慕她不痛经的体质。 环顾四周，房间里像是炮轰了一样；裸露的白色乳胶床垫，床上一个捂着肚子的人，桌案前头的椅子上扔了个枕头，洗漱间里还是血水飞溅…… “你先坐着，我收拾。” 林幼书起来顺手拉开窗帘，把椅子上的枕头拿到床上铺展开，并拍了拍褶皱：“下次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先找我知道吗？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呢。” “可这不是件寻常事。我们女子谈论这些时，需得避着人的。” 之前在顾府，她房里的婆婆和丫头会专门记着日子，提前备好月布。而且洗月布衣裤时，都得避着人去后院儿里，被血渍玷污的被褥之类洗完也只能晾到后院。 有次后院晒不到太阳，锦儿想拿到前院晒一下午驱驱湿气，还被她母亲顾余氏狠狠训斥了一顿。连带着顾苒也被罚抄女则女训，说她这是不守规矩。 “哪里不是寻常事儿了？” 林幼书叉一下腰，又费劲把枕头放回床头去：“天底下那个女人不来月经？有什么好避着说的？从前那群男人要你守身如玉恪守妇道，编了个什么三从四德的幌子把女儿家束缚起来，凭什么？” 林幼书说得着急，脸都红了。 还有什么月经羞耻卫生巾羞耻什么的，她也都嗤之以鼻。 等等……卫生巾？ 林幼书突然想到什么，问她：“你会垫卫生巾了？” “？” “就是……月布。”林幼书解释。 意料之中，顾苒摇摇头：“没有。” “不过瞧着那纸帕子同月布很像，我晨起时叠了叠，已经垫上了。” 顾苒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很小，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而且没说两句，脸就红了。 第19章 大意了。 林幼书翻翻找找，在马桶旁边的立柜抽屉里找到顾苒之前用剩的半包，是她不认识的牌子，英文logo。 林幼书拆了一片，拿了条新内裤认真演示一遍用法，就让她去洗漱间换上了。 半晌，顾苒出来，林幼书抬眸迎上去：“怎么样？”比月布好用吧？ “轻薄柔软，光滑细嫩，舒服极了。” “那当然。”林幼书得意洋洋，好似卫生巾这好东西是她发明的。 “好了，你自己下楼烧点热水喝，我把我洗漱间收拾完就下去做午饭。锅里的粥不要动，天气热也放不到今晚，一会儿我拿去给小区流浪猫喂了。桌上的草莓是洗过的，你摸摸不凉了再吃，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 林幼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出门前叮嘱孩子把猪肉拿出去解冻一下的妈妈……看了眼顾苒，不自觉笑了笑。 顾苒觉得莫名其妙，但也跟着一起笑，掩面、欠身、肩头微耸，活脱脱一朵芍药花。 “交代完了，原地解散。” 顾苒下楼去烧水喝，林幼书拍了拍手，撸了把袖子上洗漱间去了。 床单上有大概巴掌大一片红，用洗衣液搓一搓应该能洗掉。但顾苒平时穿的那件吊带睡裙后面有更大一片，估计洗不干净，林幼书打算扔掉。 放掉浴缸里的水，把床单拽出来放到盆子里，林幼书拿浴缸上面的淋浴头冲干净浴缸，又放水丢了一颗沐浴球进去，消消毒。 林幼书突然想起来，住在这儿五天还没洗过衣服呢。顾苒每天换下来的都在脏衣篓里堆着，而自己每周也就只换三套衣服，换下来的叠吧叠吧在角落摊开的行李箱里堆着，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来洗衣服。 这回正好顺带一起洗了。 她始终觉得洗衣服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 如果在一个房间里洗了一次衣服，晾干，再穿上，就好像要在这个地方安家了一样。 洗衣房在二楼尽头拐角，是半开放式的。白瓷砖地板，中间有个浅咖色大理石案台，上面挂衣服，下面是个洗手池，摆了些香氛和艺术品。进去左手边是洗衣区，洗衣机和烘干机连在一起；右边是高级灰的立柜，还有个挂烫机。 林幼书学校的洗衣房也是洗衣烘干一体化，但是一排洗衣机和一排烘干机放在一起，显得很呆。 林幼书很喜欢顾苒家洗衣房的装修风格，又高级又有生活气儿。 林幼书把脏衣篓拖到洗衣房里，按颜色分好类，先把浅色衣服塞到洗衣机。一条杏色绸面吊带裙，一条白色包臀短裙，还有一件薄衬衫。 洗涤用品放在立柜中间那层，清一色外国品牌，说明什么的都是洋文……题超纲了，她只能用手机现查。 林幼书锁定了一个矮圆柱形状的透明瓶子，tangent gc47，是顾苒用了一半的洗衣液。 林幼书给洗衣机定了时，倒上洗衣液，调整到丝棉模式，“哔”一声，启动。 随后，她又拎着洗衣液去处理洗漱间里那盆带血的床单。好在洗衣液很给力，林幼书蹲在那搓了会儿，血渍基本上就看不见了。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林幼书准备换盆水投洗最后一遍，听见顾苒提着步子上楼来。 “苒苒吗？” “幼书，”顾苒路过主卧门口时往里探了探脑袋：“那边似有动静，我去瞧瞧。” “诶，等会儿，”林幼书起身叫住她，甩了甩湿答答的手：“应该是洗衣机到时间了，那个你不会弄，我去看就行。” “哦，好。”顾苒清亮的眸子转黯，转身便要下楼去。 “再等会儿！”林幼书又叫住她。 “还有事？” 林幼书站在主卧洗漱间门口，伸出食指朝空中暗自画了个圈说：“你转过去。” 顾苒支起眉头，脑袋左一看右一看：“转去哪儿？” 林幼书踩着熊猫拖鞋啪嗒啪嗒跑过去，攀住顾苒的肩膀令她转了个圈儿，弯下腰看清以后，放心了。 顾苒脸红，不动声色地后撤一步：“你瞧哪儿呢？” “那个，我……”林幼书尴尬地挠挠耳朵，支支吾吾：“刚才还以为你屁股后面有血呢，原来是个红衣服小熊……眼花看错了。” 顾苒蹙蹙眉，很不解地扯了一下裤边：“这不是你的衣服吗？” 大意了。 谁让顾苒总能把衣服穿出不一样的风格来，她都没人出来那是自己的睡衣…… 林幼书挠挠鼻子：“没事儿了，你去忙吧。” 第 16 章 顾苒没有下楼，她对这里的一切很好奇，所以跟着林幼书去洗衣房参观。 只见林幼书把一个圆圆的柜子门打开，拎出来一条淡黄色的破布以后，神色大变。 迅速拿出手机按了一阵，颤巍巍问：“安助理，你记不记得顾总有件杏色的绸面的吊带裙来着？” “记得。怎么了？” “贵不贵？” “嘶……”那边想了一下：“应该是在法国出差的时候从专柜买的，两万多吧，也不太贵。” “好，谢谢安助理。” 挂了电话以后，林幼书拿手机的那只手按住胸口，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顾苒见状，快走了两步迎上去扶住林幼书，急切问：“怎么了？” “糟了。” “？” 林幼书把破布扔回洗衣机里，攀住顾苒的手，深吸一口气，问她：“你之前说把我当一家人，记不记得？” “嗯。” “算不算数？” “自然作数。” 她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了：“也没什么，就是洗坏了你一件很贵很贵衣服。” “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如果你是我老板，可能挺严重的，我得陪，而且赔不起。但你刚说把我当一家人……” “那也得赔。”顾苒说。 ？……林幼书又慌了一下，瞳孔极速扩张，声音也不住地发抖：“赔………赔多少？百分之五十行吗？一万块钱，我多打几份工。” 顾苒面露狡黠，从洗衣机里把那件洗烂了的吊带裙拿出来：“赔我一碗红糖水，现下肚子有些痛。” “啊？” “我要热乎乎的。” 林幼书反应了几秒，立马搭腔：“没问题！我立刻煮。” 顾苒凑到洗衣机盖子前头看了看，问：“还有洗坏的么？” “还想让我赔什么？” “赔一顿饭，我有些饿了。” 蔫坏蔫坏的，林幼书气笑：“知道了，我把这儿收拾完就给你做饭。” 顾苒眨了眨清亮的眼，抱起胳膊斜靠在中间的案台上，若有所思地看她。 “还有事？” “你怎么不唤我小祖宗？” “……干嘛叫你小祖宗？”林幼书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古代来的顾苒活像本未经上色的漫画书，下一页永远有惊喜，永远挑染着猜不中的颜色。 “电视剧里这样演的，”顾苒垂睫，蹭一蹭脚跟：“那女子无理取闹时，萧总便唤她小祖宗。” “而且，谄媚极了。”她又补充一句。 林幼书很无语地撇嘴，把洗衣机里余下的衣服拿出来甩了甩：“你能不能换个电视剧看？” 为何？顾苒疑窦丛生，却没有问出口。 ”我只觉着，你与剧里那些人都不一样。”顾苒说。 “是吗？”林幼书拿了个衣架撑起来，踮脚挂在晾衣杆上，拍拍手问：“哪里不同？” 顾苒以微不可闻的轻笑回敬她道：“说不清。” 说不清的喜欢。 她性子温良，却时常懦弱。活泼开朗是她，恣意洒脱是她，却不似剧中人物那样刁蛮。 她有时候会凶她，但其实是个纸老虎；聪明的时候任何事都不在话下，但也能十分轻松地便中了顾苒的圈套……不对，现代人管这个叫作，套路。 “嘁。”林幼书撇撇嘴，转头从滚筒里拽出来一件衣服，抖落抖落平整，套上衣架。 “我来助你。” 顾苒接过林幼书套好衣架的衣服，抬抬胳膊随手挂到晾衣杆上，脚都没有踮。 …… 林幼书又觉着自己被冒犯了。 转天便到了周一，林幼书要去考试了。 一大早便收到倪诺的消息，要林幼书给她发一张自拍过去，她考前要拜一拜。 林幼书尽管很无语，但也知道这是倪诺的常规操作了，在地铁上随手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顺便祝她押题成功。 “谢谢幼书宝～” 倪诺回了条诚恳道谢的语音，又打电话过去，约她明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出去吃顿好的，叫上秦宿泱和顾老师一起。 “宿泱姐从老家回来了？” “嗯，”倪诺的尾音俏生生扬了扬：“昨儿晚上回来的。” “哦。”林幼书说。 “有点想吃庆山路那家毛肚火锅了，去不去去不去？” 第20章 “好啊。”林幼书爽快答应。 林幼书顺风顺水地考完上午那场，买了两个菠萝带回去，切成薄片用盐水泡起来给顾苒吃。 又平安无事地考完下午那场，带回去两根淀粉肠，嘱咐顾苒小口小口吃慢一点，因为她觉得这样不那么容易胖。 捱到第二天，林幼书凭借自己兢兢业业一学期，和破釜沉舟的一星期，欢天喜地结束倒数第二场，交了最后一篇论文，做完期末汇报展示，乐颠颠拎着电脑包回家。 只剩一场了。 顾苒同她一样欢天喜地，还没等林幼书输密码，就碎着步子迎上去开门：“方才便瞧见你回来，今儿买了什么好吃的？” 原来是等着吃呢。 林幼书不怀好意地把电脑包递给她：“自己拆。” 顾苒接过去，拉开拉链，自己琢磨一阵儿，问：“这是何物？” 林幼书边换鞋便偷笑：“一台电脑，写论文用的。要吃吗？” 顾苒生气了，马上就要拍下来，发到仅林幼书可见的朋友圈里。 林幼书笑得好夸张，把书包卸下来同她说：“下午我们要和秦宿泱倪诺出去吃饭，中午得空空肚子嘛。” 每次聚餐之前，林幼书都会特意空一空肚子，要么少吃一点，要么压根不吃。 顾苒眸子一亮：“去吃什么？” “火锅。”林幼书说完，笑得贱兮兮。 “好。” 顾苒应答得很平静，出乎林幼书意料。 “苒苒，你不怕吗？”林幼书问她：“火锅诶！要烧火的那种大锅，热起来咕噜噜的。” 林幼书边说边比划。 她想着古代人祭祀的时候也要生火煮大锅肉，那种场面想一想其实挺恐怖的。 现在要把这种祭祀的场面搬到饭桌上，她能不害怕？ 况且林幼书每次吃火锅下肉丸的时候都要刻意躲一躲，因为小时候被开水烫过，留了块疤，往后见到开水便觉着害怕。她顾苒能不怕？ “怕什么？”顾苒眉头一拎，缓声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大唐便有这物件儿，你未曾见过吗？” ……是她没文化了，还是去厨房煮面吧。 林幼书把挂面煮上，又蒸了一小碗虾仁蒸蛋给顾苒补营养，配菜是清炒山药和锅包肉。 忽然，背后多了个举着手机的人，林幼书回头问：“咋啦？” “你不要看这儿，看着锅。”顾苒对她说：“这样拍出来的照片自然。” 林幼书皱皱眉，盛好最后一道菜，端着盘子走到餐桌，说：“你最好不要把我拍到你手机里。你是公众人物，被发现的话很麻烦的。” “为何？” 顾苒端着锅包肉跟在后头，同她一前一后放到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公众人物便不许有自己的生活吗？” “也不是。”林幼书把面条拌开，推就给顾苒：“要知道，你的粉丝种类有好多，什么妈粉女儿粉老公粉女友粉的，如果被她们知道有人住在你家，你还专门给这个人拍照片的话，你会掉粉。” 顾苒默声把碗里的香菜挑出来，很规整地在纸上摆整齐，沉吟着说：“知道了。” “你不吃香菜吗？”林幼书注意到她的动作，问了一嘴。 “嗯。不大喜欢。” 林幼书含着筷子点头，默默记下。 简单午饭过后，林幼书又背起书包去考试了。由于是最后一场，她不似前两天出门时那样死气沉沉，说天说地地叮嘱了好些事。 听出她语气里的欢愉，顾苒跟着拎一拎嘴角，道：“祝得偿所愿。” 来了这么久，虽然顾苒已经改掉对人行礼的毛病，但说话仍旧文绉绉的。 林幼书坐在玄关处，一边换鞋一边教她：“你要是想祝我成功，就说：‘祝你考的都会，蒙的都对。’” “这个实际一点。” 顾苒眼底含笑，温柔道：“夫子说过，世事不在天命而在人为。” “……”古板。 林幼书不想理她了，起身错开话题：“乖乖在家等我，短针指到四我就回来接你，不要乱跑。” “嗯。”顾苒鼻息很轻，像是在等墙角那朵蔷薇开花，温柔且耐心。 最后一场考试，大家本就归心似箭，再加上题目不难，提前交卷的人很多。 离下考还有四十分钟，倪诺和林幼书对了个眼神，一同交卷出来。 秦宿泱就在考场门口等，穿了个简单的白衬衫，高腰工装裤，头发仍是黑长直。上衣的下摆一侧随意塞进裤腰里，衬衫做工精致，垂坠感很重。总之整个人仙气飘飘的，像自带滤镜。 “秦宿泱！”倪诺笑吟吟叫她一声：“你不是说害怕被贴罚单，把车停在学校门口了吗？怎么进来了？” “车停得比较远，担心你们出来找不见。” 等两人结束对话，林幼书才乖乖地叫了声：“宿泱姐。” 秦宿泱朝她点点头：“走吧。” 倪诺没和秦宿泱并肩走，而是挽着林幼书，看上去心情也不大好。 “咋啦？”林幼书以为她没考好，贴着耳朵问。 倪诺恨了秦宿泱一眼：“都不带花给我。” “噗。”林幼书笑她：“土不土啊？什么年代了还送花？” 一行人刚出校门，林幼书眼风一定，笑容僵在脸上，愣住了。 “？”倪诺攮她：“走啊？干嘛？” “你等会儿。”林幼书不动声色从她胳膊里撤出来，搪塞一句。 校门口不远处，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酒红色真丝长裙，白色网纱披肩，拎着小巧的黑色高定奢侈品包包，低调地带着墨镜口罩，在等她。 女人手里还拿着一捧花。 林幼书心里咯噔一声，小跑着迎上去，把她拉到角落里问：“你怎么来了？怎么来的？” 顾苒将花递给林幼书，环顾一下四周，摘掉墨镜和口罩：“雇了车来的，接你散学。” “你会打车了？”林幼书震惊。 “见过安助理雇车，那日又瞧见桌案上摆着‘苏城大学’的书卷，猜想你定是在此处上学。” “上车时同车夫说了这名字，他便带我来了。” 好聪明。 “那你买花儿干嘛？”林幼书低头闻了一下，有点呛鼻子。 “方才瞧见许多人抱着花，我不能输。” 林幼书心里冒起小气泡，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收到花。纵使她不懂花，而且一度觉着这是“美丽废物”，但当她收到花时，还是按捺不住的开心。 读了许多篇童话故事，都觉着安徒生在骗人，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浪漫才开始具象化。 “谢谢啊。”林幼书仍旧抱着花傻笑，五颜六色的，开在心上，变成彩虹的样子。 突然便被一阵香气笼住，林幼书心脏停了一下，怔怔然愣在暖香里，听到顾苒贴在她耳边悄声说：“见旁人献了花都得抱一下，我亦不能输。” “是送花，不是献花。” 林幼书被逗笑，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很矜持的从她怀里撤出来。 阳光底下，万物都被闹哄哄地炙烤着，唯独她们二人躲在墙角的阴凉处，世界变得好安静，让人忍不住好好感受一下眼前人。 林幼书很喜欢安安静静地听歌，尤其喜欢一阵沉默后前奏响起那一刻，松散的琴弦被不经意撩动的那一刻。 而顾苒藏在薄薄的阴凉下面，安静得像首曲子。火焰的颜色穿在她身上，炽热将她们侵裹，但周遭越热烈，便衬得顾苒越冷清，越淡漠，像尘世里飘起的一缕烟，隐在雾里。 …… 与此同时，骄阳底下两个用手挡着太阳的人，煞有介事互相看一眼。 “你相信她俩没在一起？”倪诺问。 “不信。”秦宿泱看着顾苒，摇摇头。 第 17 章 没想到的是，庆山路那家火锅店爆满，四个人抽完号等了三十多分钟才进去。 因为是倪诺组的局，所以她很积极地走在头一个，跟着服务生找到位置，招呼其他三个人坐下，又忙着掏出来手机扫桌上的二维码，环视一周问：“你们扫扫看想吃什么？” 林幼书站起来扫了码，又把手机递到顾苒面前：“在这儿选菜，想吃什么就点后面的加号。” 再抬头时，秦宿泱和倪诺都盯着她看，眼里有些不可思议。 意识到她俩动作太亲密，林幼书尴尬地笑了一下：“顾总不经常自己点单的，懂吧你们？大老板嘛。” “懂懂懂懂懂。”她俩连连点头。 也是，她们要能有顾苒一半资产，走路都要横着走，更别说自己点菜吃。 有点微服私访的感觉。 顾苒很认真地划拉手机屏，一格一格精挑细选，但一个加号也没点。 火锅店里的空气黏黏腻腻的，隔壁桌牛油汤的味道时不时飘过来，林幼书觉着顾苒坐在那儿好奇妙，有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像是下凡的仙子，但没有羽化而登仙，因为她很真实。 第21章 手指翻过两轮以后，指尖抵在下巴上，偏头对林幼书小小声说：“十分残忍。” “什么？” 林幼书瞟了一眼，她翻到“鲜肉类”那一栏了，里头是各种红白相间的生肉照片。 她凑过去，往下翻了两页，点了个加号：“茴香小油条好吃，点上。”然后抬头给倪诺递了个眼神：“我选择困难症，你们点吧。” 茴香小油条是她的命。 倪诺要了三盘羊肉卷，四个素菜，一份宽面，一份撒尿牛丸，一份手打芝士虾滑，牛油和番茄鸳鸯锅底，差不多了。 她们四个轮流去调料碗，先是林幼书和顾苒。 林幼书拿了两个碗，递给顾苒一个，让她跟着学。顾苒学着她的样子，盛了一大勺麻酱，淋上蚝油，花生碎，牛肉酱，又捏了一小撮葱花，倒上醋，便成了。 但卖相看上去比林幼书调的差很多，好像调皮的小孩打翻调色盘以后，各种颜料混在一起的感觉。 果然，上菜以后，顾苒夹了条海带丝在自己料碗里涮了涮，虽然也吃下去了，但面露难色。 林幼书了然，涮好一片羊肉卷在自己料碗里沾沾，把香菜挑出来以后，放到顾苒碟子里：“吃这个吧。” 顾苒犹豫了一下，夹起来翻来翻去观察一番，尝过一口，眼睛都亮了。 秦宿泱喝了口水润润嘴巴：“顾老师，咱们明天去公司合一遍舞台吧？” 林幼书偏头看眼顾苒，很心虚地清嗓子，见她搁下筷子，抿了口茶水，缓声道：“何时去？” “就正常时间啊。后天不就要正式评演了吗？明天得练练。” 顾苒看一眼林幼书，点头道：“好。” 林幼书低头若有所思，将双手靠在大腿上轻轻搓，手心汗涔涔的。 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对林幼书来说，一桩桩一件件都像考试。分明考的是顾苒如何信手拈来地假装成现代人，但紧张的只有林幼书一个人。就好像幼儿园小朋友上台表演的时候，最卖力的其实是台下手舞足蹈的老师。 她孤立无援，焦虑地要死。 火锅店老板很良心，因为过意不去她们等了四十多分钟才吃上，结账的时候送了四份海苔肉松卷，四瓶旺仔。 秦宿泱不爱吃甜品，所以把她那份给倪诺了，倪诺乐颠颠一手拎了一份，如获至宝。 圆嘟嘟的肉松卷躺在很精致的小盒子里，看得顾苒眼睛发直；林幼书用悄悄戳了她一下，轻声说：“回家再吃……” 她这样看着好没出息啊。 秦宿泱开车把林幼书她们先送回去，才载着倪诺一起回学校去。 开到华璟书院门口，倪诺又上演了一出难舍难分的戏码，摇下副驾驶的车窗，很夸张地大喊：“林幼书……你什么时候才回宿舍住？没有你，我在531孤立无援啊幼书……” 夸张到，值班亭里的保安打开窗户探头看了一眼。 林幼书松了松嘴角：“我姨妈不是来苏城看我了吗？等我她回家，我就回去住。” 秦宿泱好奇地问她：“你姨妈住这儿？” “和苒苒姐一个小区？” 林幼书被她问得一愣……编过的谎话逻辑链断了怎么办？ “啊……”林幼书快速地动了动脑瓜，用手背拍了一下顾苒的肩膀：“要么我俩这么熟呢？小时候我在我姨妈家住的时候就认识顾苒了。是吧苒苒？” 说罢，林幼书朝顾苒挑了挑眉。 顾苒低头，勾着嘴角轻笑一声：“是。” “唉。”倪诺叹息：“我怎么就没有勾搭上漂亮姐姐的宿命啊？” 她恨了月老一下。 眼看着秦宿泱的车开走，汇入车流，顾苒问了句：“她方才说的勾搭，是什么意思？” 林幼书想了一下：“就是有幸认识一个人的意思。” 她换了一个温柔一点的说法。 顾苒似懂非懂，和林幼书肩并肩走进小区大门，走入林荫道，走上十字路，她说：“她若想，也可以勾搭我的。” “当然不行！”林幼书震惊一下，慌张地抬头看她一眼：“勾搭这个词，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你这样说的话会被别人当成海王的。” “海王？什么意思？” 林幼书吃得有点撑，有点困，而且夏夜的风很慵懒，她的脑子也转不动了，随意说了句：“就是掌管大海的王。” 顾苒抬头，透过层层树荫望进深蓝色的天，说：“我未曾见过大海。” …… 林幼书脚步放缓，顾苒接着解释：“父母在，不远游。过去的十九余年，我连瑞安城也未曾绕出去过。” “其实……我挺羡慕顾淮的，就是我弟弟。”顾苒补充道：“他担着长平王的封号，征战四方，一定去过很多地方。” 林幼书心下一软，表面皱巴巴的。 与此同时，她想起来，顾苒送她的花落在秦宿泱车上了…… 她很不想破坏气氛，但还是扯了扯顾苒的衣角说：“不好意思啊，你送我的花，我给忘了。” 太困了，她真的太困了。 每次吃太饱都会这样，脑供血不足，脑子就转不过来。 “无妨。”顾苒收回视线，眼神落在脚尖上：“那花儿，也没花银子。” 对哦。林幼书刚才忙着激动都没反应过来，顾苒还不会用支付宝。 “那你怎么付的钱？” “那老板叫我扫一匹马，我不大懂。他又问我有没有线金，我说家里没有金，但有银子，稍后便差人送来。” “然后呢……”林幼书的尴尬症都要犯了。 “然后他说不要银子了，把花送我。” …… 林幼书揉了一下眉心：“她俩回学校应该会路过那边，我给倪诺说一声，看看这个点卖花的收摊了没，让她帮忙付一下吧。” “好。” 回到家，顾苒累得半死，径直回到二楼卧室，关门换衣服。 林幼书敲敲主卧的门，隔着一层木板嘱咐她：“衣服不要放床上，火锅店味道很大，我拿去洗一洗。” 话刚说完，“啪嗒”一声，房门打开了。 林幼书闻言回头，对上顾苒的一刻吓傻了。 她手里拎着衣服，半裸着，一半身子藏在门后面，一半伸出手把衣服递给林幼书。 “啊你……”林幼书眼波一闪，身体好像生锈了一样动弹不得，只尬在原地嘴巴一张一张地盯着顾苒。 “拿着呀？我换下来了。” 林幼书不敢往下看，接过衣服以后把视线落在她脸上，问：“你干嘛不穿衣服出来？” “身上粘腻睡衣干净，我想沐浴过后再穿上。” 好吧，古代的大小姐从小就有丫头婆子们侍奉在侧，沐浴更衣什么的也从不避着。是个无懈可击的逻辑。 两人洗完澡已经晚上九点了，林幼书忙着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顾苒松松垮垮地穿着睡衣，伴着沐浴露香气从房里出来。她有点嘴馋海苔肉松卷了。 “现在可以吃那糕点了吗？”担心林幼书不同意，顾苒特意妥协了一步：“或者我只尝一口也行。” 她用略带恳求的语气说话，右手捏着左手食指垂在小腹前头，再加上白净的睡裙衬托，看上去委屈可怜。 林幼书笑了：“我给你拆。” 顾苒乐颠颠跟在林幼书后头下喽，拖鞋的声音写满欢愉。 不妙。 “手套都在倪诺她们那个袋子里，没给咱俩留。” 林幼书拆开包装才想起来，商家给的几个手套都装到倪诺的袋子里了。 “是那个方方正正的薄片吗？”顾苒问。 “对对对，就是那个。那里头装的塑料手套，没有的话只能用勺子挖着吃了，不太方便。” “我记得我房里有。”顾苒迅速上二楼去找。 刚来的那天，顾苒翻遍了房间里大大小小的抽屉，记得床头抽屉深处有几张小方片，和林幼书说得手套很像。 两分钟以后，顾苒拿了一把下来，摊开到桌上：“够不够？” 卧槽…… 林幼书脸红了，有些国粹想要脱口而出，不过被她的教养及时克制住了。 “这不是手套，这个不能用，你放回去吧。” ？ “那这是什么？”顾苒拿了一片放在手里观察，上面有些奇怪的字符她看不懂，手感很奇妙，中间鼓鼓的，捏一下还有好听的声音。 “这什么都不是。”林幼书嗓子里像火烧一样，绯红从脖子蔓到耳朵根：“你就记住这东西不要随便拿出来就行了……” “那为什么你脸红了？” 顾苒刨根问底：“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难以启齿么？” “是不好的东西吗？” 林幼书没有搭腔，只默默地捡起一个也捏在手里玩。 怎么说呢，她刷视频的时候见过指套，但没在现实生活里用过。 “可，这些是从顾苒的抽屉里寻得的。”顾苒眸子转淡，耷拉着脑袋有些失落。 第22章 “如此说来，这个世界里的我，是个很不好的人吗？” 第 18 章 “当然不是了。” 林幼书想了一下，倒不如直接告诉她。小姑娘总要经历这些，而且现在要是不说，以后万一被骗了，哭都来不及哭。 “这个叫指套。”林幼书撕开一个，眼神示意顾苒野撕开看看：“你看，就这样，戴在手上。” 林幼书将橡胶环放在中指上，一滚，戴上了。 “指套，和手套，有何不一样？” “这个是我们现代拉拉共赴巫山的时候用的。” “哦……”顾苒盯着被橡胶膜包裹住的中指，余下四指不由得弯曲起来：“倪诺和宿泱都是拉拉，她们便是这样共赴巫山的吗？” 她求她了……不要带入熟人好吧？ 她要无法直视她们了。 “对。”林幼书点头。 不过不得不说，顾苒手指又细又长，而且手背上还有青筋，天选……嗯。 “那么，顾苒也是拉拉么？”顾苒问。 这个问到点儿上了，林幼书揉揉头发：“不一定吧，她也有可能是自己用。” “自己用吗？怎么用？” 她怎么这么好学啊？能不能不要在这方面这么好学啊！林幼书无语。 措了措辞，林幼书用她能听懂的话解释：“就是当没人跟你共赴巫山的时候，将它放到交合之处，就可以只身向山行。” 这下总该听懂了吧！ 林幼书感觉自己简直要烧起来了，脸上热热的，心里胀胀的，不安分的小鼓点咚咚作响。 “懂了。”顾苒说。 欲望和性这种事，被顾苒说出来真的好奇妙。当遗世独立的人重新光顾红尘，天际的云霞化作甘露降临人间，成了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存在。 “行了。”林幼书按住心跳：“你吃吧，没有手套，就拿勺子吃吧。” 林幼书快速卸掉指套，径直走向厨房水池：“过来先洗手，上头有点油油的，洗干净再吃。” “忽而不想吃了。”顾苒也卸掉指套，跟在林幼书后面等着洗手：“收起来，明儿吃。” 林幼书借着凉津津的水流冲掉躁动，回过神来看，发觉顾苒的脸一点霞色都没染上。 是小古人内心强大还是无知者无畏呢？ 难道她在南景的时候就自己试过了？ …… 人尴尬的时候内心戏就会很多，林幼书也是。 快睡觉的时候，林幼书窝在被子里背单词，再两天就签满五百天了。忽然外头响起一阵啪嗒啪嗒的拖鞋声，林幼书直起身子等着顾苒敲门。 拖鞋声停在自己门前，然后敲门。 “怎么了？”林幼书问。 “方才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顾苒开门进来，把手机屏举到林幼书面前：“你也有追随你拥护你的人了，同我一样。” ？ 林幼书定睛一看，是一条很眼熟的id发的微博，应该是顾苒的某个大粉。图片是顾苒捧着花，林幼书接过的那个瞬间；配文只有三个字：“自己品”。 大粉的号召力还是很强的，林幼书不好的预感暗戳戳越敲越响。 果然，评论区炸开锅，前排有速速磕cp的，有夸顾苒私服好看想要链接的，更不乏像往日一样，争抢着要当她的狗的…… 不过越往后翻，火药味越重。 【顾老师谈了？】 【不能吧……这人一看就很素，估计是助理。】 【助理怎么可能让顾老师亲自送花啊？她也配。】 【哪来的山鸡？不要靠近我们家顾老师。】 【和顾老师这么亲密？这助理可以换了。】 林幼书心里酸酸的，有点想哭。 “怎么了？”顾苒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很温柔地靠过来，掀开被子坐下，香味再次把林幼书裹住：“你同我一样有粉丝了，不好吗？” 林幼书的眼泪刷一下涌出来，她从没想过语言的威力会这样大，会仅仅看上一眼，便好像有人往她心尖儿上插了一刀一样，酸涩，难过，委屈，愤懑。 “他们不是粉丝，”林幼书抽了抽鼻子：“你不认字儿，他们，是在骂我。” 顾苒手机响了，是安若锦的电话。 “喂？”林幼书抑制着哭腔接了电话。 “怎么回事？这几天没见着你们，怎么捅娄子了？”安若锦语气很着急，控制着尽量没有很大声：“好在这个点儿lina姐已经睡了，不然顾总早该挨骂了。” “那现下怎么办？”搭腔的是顾苒，她一边点开免提，一边揽着林幼书的肩膀安慰她。 “我先联系一下公关，看能不能让博主把帖子给删了。不过你们肯定得做好挨骂的准备，明天给lina姐好好解释一下吧。” “谢谢安助理。” 顾苒挂掉电话拍拍林幼书的肩膀，她不大会安慰人，只能将安若锦的解决措施又重复一遍，说：“现在便等着安助理联系关公大人吧……” “噗”，林幼书破涕为笑：“是公关部门，不是关公。” 不是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那个关公啦！ 不管关公还是公关，反正林幼书笑了，顾苒也跟着颤了颤鼻息。 “行了，你快回去睡觉吧。”林幼书抽了张纸擦干眼泪，把手机关掉放旁边充上电。 顾苒拽了把她的手腕：“你不用我陪着么？” 林幼书咧咧嘴：“我小孩子啊？还需要陪？” 随后，又朝她意有所指地抖了抖眉毛：“明天要和宿泱姐走舞台，你紧张了是不是？” “才不是，”顾苒绷住嘴，翻身下床走到门口：“我也一样，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相陪。” “晚安苒苒。”林幼书对着已经关掉的门喊一声。 “晚安林姑娘。” …… 林幼书找到规律了。 每次顾苒气急败坏的时候，都会叫她林姑娘…… 这个夜晚注定不安分。 林幼书对着天花板发呆，滚来滚去也睡不着，总觉着外头的风吹得窗帘一直晃实在烦人，便起来去关窗，却发现窗户压根就没有打开。 一看手机，三点了。 那个软件很挑衅地躺在手机里，偏偏它瞪大了眼睛，看上去狂傲、无辜。 林幼书突然就好委屈，不是因为别人偷拍她或者骂她山鸡，而是有人说“她不配”。 她为什么不配？ 她要是不配的话，真正配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顾苒优雅，迷人，有钱，高贵。是fpt工作室里最核心的存在，亚洲时尚行业里的主心骨，是27岁就获奖无数的天才模特。 她呢？苏城大学一个最普通大三的学生，浑身上下最拿的出手的……好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她原本就很在乎阶层这种说法，因为自己亲妈走的早，小学时，她最好的朋友亲口对她说：“我妈不让我跟你玩，说你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从此，她再没有朋友了。 整个高中和大学，林幼书从来都是默默无闻的那个。按部就班的生活，安安稳稳的一辈子，一眼便能望到头。 好像锅里倒了瓶矿泉水一直煮，任凭火候再大，水还是水，不起眼的林幼书还是不起眼。 这么想来，就算现在她和顾苒住在一个屋檐下，道不同，以后也注定是要分开的。之前她居然还真妄想以朋友的身份自居，简直戏谑。 林幼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忐忑地打开微博。她想看看那个大粉微博底下，还有骂多难听的。 “骂吧骂吧，爱骂多骂。”她破罐子破摔地想。 可是，在超话里翻了好久，又专门去搜词条，最后找到那个大粉的微博，点进主页，都没找到。 反而，超话里多了很多帮她说话的人，看得林幼书心里鼓鼓的。 原来人在遇到意外之喜的时候，也会想哭啊。 她找到原因了。 大概是因为秦宿泱一小时前发的那条微博，内容是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她们四个在火锅店拍的，林幼书和倪诺的脸上p了海绵宝宝； 第二张是秦宿泱抱着那束花的自拍。配文：感谢相遇，艾特了顾苒。 即使她是新人，但有顾苒的加持，评论区很快攒起来上百条评论，一溜的“感谢相遇”，还有夸夸美女的，磕cp的。 【那个海绵宝宝是不是助理小姐姐？】 【好像是诶！裤子都一样。】 【看，误会了吧？花是顾老师买给秦老师的，关助理姐姐什么事？】 【海绵宝宝助理：勿cue。】 这条评论下面，清一色的“哈哈哈哈哈哈”。 风评逆转了，林幼书好开心，立时就想给秦宿泱发微信感谢，但她刚打开聊天框就打消了念头。 这么晚，不太礼貌。 鬼使神差地点开秦宿泱的头像，点进朋友圈，最新一条就是微博那张照片的原图，自己脸上没有贴海绵宝宝，四个人围着鸳鸯火锅，笑得很灿烂。 第23章 因为她们的共同好友比较少，所以这条朋友圈下面只有一个点赞，来自安若锦。 安若锦的id很简单，就叫“安”，静静躺在那张热闹的照片底下，孤零零的，很落寞。 林幼书想，如果顾苒没有穿越，如果一切没有发生，这张照片里的人，应该是安若锦、顾苒、秦宿泱、倪诺，跟她林幼书毫无关系。 但如今，陪了顾苒整整七年的人，却平白成了局外人。 是个人都会难过吧…… 不过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林幼书及时掐断自我pua的苗头，她自己本来也就只是想赚点钱，供林鹏上学用，莫名其妙跳进这个局里已经够抓马的了，也没功夫去在乎别人会不会难过。 她又看了一遍半透明框里静静躺着的“安”字…… 熄屏，睡觉。 作者有话说： 点个收藏吧——燕砸—— 第 19 章 林幼书平生最痛恨的就是生物钟，考完试的头一天理应睡到日上三竿，偏偏日上一竿她就起了。 因为惦记着要给感谢一下秦宿泱。 她总觉得打电话这件事特别需要仪式感，比如，林幼书八点起来，把次卧打扫过一遍，又拎着拖地机下楼，把顾苒的大house收拾得一尘不染，阳光透过一楼的大落地窗，照得地板能反光。 然后，林幼书喝了杯水，清清嗓子，正襟危立在餐桌前头，给秦宿泱拨电话。 “喂幼书？” “宿泱姐，你起床啦？” “早都起了，怎么了？” 也对诶，她们要保持身材的话，早晨应该早起跑步……顾苒除外，她还在赖床。 “我就是，想感谢你来着，昨晚的微博……” “哎呀这有什么的，顾老师都开口了，我也就p了个海绵宝宝的功夫。不过，幸好你昨晚把花落到我车里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 林幼书在听到“顾老师”这三个字的时候便恍惚了：顾苒……她让秦宿泱发的微博吗？ “好了幼书，我这边还有点事儿，下午我们公司见，拜拜。” “嗯，”林幼书乖乖点头：“宿泱姐拜拜。” 顾苒家的落地窗朝向很好，清晨的日光并不灼热，正巧洒在一楼的三角钢琴上，那台之前的顾总不允许林幼书碰的三角钢琴。 白色的，盖子没有打开，看不到按键，也看不到里面错落的重锤。钢琴很久没有动过了，远远儿看上去积了层薄灰，林幼书想，不然她替顾苒擦一下吧。 在网上搜了保养钢琴的资料，林幼书擦得很仔细，仔细到她发觉最右边的踏板磨损最严重，钢琴下面垫了一张不合时宜的木片，显得这个高贵东西莫名有些接地气。 看上去，年代应当很久了。 “幼书。”听到顾苒叫她，林幼书站起来回头看。 就说落地窗朝向很妙吧！ 顾苒从楼上走下来，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她的发丝好像在跳舞。她穿着白色修身吊带裙，一张清水湃过似的脸，长腿细腰看得林幼书挪不开眼。 “醒啦？” “嗯。”顾苒眨着惺忪的睡眼，一只手抬起来挡着逛，林幼书见状去把白纱帘拉起来，阳光收敛了几分。 “你昨晚给宿泱姐打电话了是不是？” “是啊。”顾苒照例往厨房看了一眼，见到她喜欢的火腿三明治后眼睛亮了亮，提了提步子走到餐桌前。 “昨晚瞧着你难过，心想，若我不去塾里接你，而是乖乖依言呆在家，便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 “本想求倪姑娘安慰安慰你，但又觉着只是安慰的话，也太无力了些，倒不如将这件事好好解决。三十六计有言道‘将计就计’，与其令那人撤掉微博，倒不如引导舆论走向。你说呢？” 古人的智慧，啧，林幼书自愧不如，只能做两个三明治聊表心意：“吃，多吃，都是你的。” “对了，喝不喝旺仔？” “哪位？” “喏，那个。”林幼书朝零食柜里的红色牛奶罐扬扬下巴：“昨儿火锅店送的，喝不喝？” 没等顾苒说话，林幼书把旺仔拿回来。红色易拉罐上两只圆圆眼睛，憨态可掬的。 顾苒拿起来，转转瓶身看了眼，放下，婉拒了。 “不喝吗？这可是旺仔，全世界最好喝的牛奶，你不喝？” “不喝。”顾苒捧着三明治小小咬了一口。 “为什么？”自打认识她以来，还没见顾苒拒绝过吃喝。 “那东西高糖，喝不得。” “聪明啊苒苒！才来几天？都学会看配料表了。” “唉。”顾苒叹了口气，眸子跟着黯下去：“三楼那些物件十分残忍，若我喝了，便要活活忍受五道酷刑。” 哦。 嗯？ 五道吗？林幼书掰指头数了一下：“跑步机，蝴蝶机，椭圆仪，哑铃，还有啥？” “还有安助理的絮絮叨叨。” “噗。”林幼书笑得不行。 “我发现你还挺有幽默细胞的。”林幼书又说：“也不知道之前的顾苒是怎样一个人，反正我觉得，你这种性格放到网络上很讨喜的。” “是吗？” “嗯。” 顾苒说“是吗”的时候，一般都是肯定，她也觉得她的性格很讨喜。 “可是，如今还不许我做自己。” “现在不行，说不定以后就行了呢。”林幼书越过顾苒深深看一眼，好像看进未来里了：“说不定未来某天，你就能做回顾苒儿了。” 见顾苒幅度微小地抖了抖睫毛，她立马解释：“不是说想要你要穿越回去的意思。我是说，说不定某天，潜移默化地，按部就班地，你就又变成顾苒儿了。” 顾苒鼻端轻轻一笑：“好。” 她其实没太听懂，却在心里记下了。 因为她笃定，林幼书是希望并且支持她做自己的。 * 下午的彩排很顺利。 毕竟顾苒阴差阳错地做了秦宿泱的爱徒，两人的台风恨搭。 秦宿泱穿着顾苒之前设计的那套free season系列s款，自己solo了两轮，搭着顾苒走了一轮，再到台前拉着手谢幕。 一切都很合拍。 在安若锦的指导下，两人拍了组幕后花絮，让林幼书盯着发出去，格式是文案加九宫格配图，文末艾特fpt工作室官方微博。 林幼书现在对这种公关营销的微博已经了如指掌，安若锦很看好她。 正式评演那天早晨，陈丽娜赶了最早一班飞机回来，并且提前约了三家媒体公司全程直播。 毕竟这种新人初次亮相，还有老牌模特同台的噱头，够她引来一大波流量的。 陈丽娜已经退居二线很多年了，但气质不是一般的好。留着干练的短发，浅咖色深v和包臀裙穿搭，一字锁骨，踩着黑色小细跟恨天高，走路带风的那种。 长腿一叠，抱着胳膊坐在台下最中间的位置，仔细分析台上各位的台风。 很显然，她认为顾苒要换风格了。步伐古风古气，举手投足比之前优雅好多。 林幼书和安若锦坐在助理席，最后一排。 “安助理。”林幼书恨不得把嘴巴贴到安若锦脸上，悄声问：“你说lina能看出来苒苒的变化么？” 安若锦抿抿嘴，没有搭腔。 “挺明显的吧？”林幼书又问：“我看她皱眉头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慌死了，一个头两个大，但安若锦云淡风轻。 好在结果得偿所愿。 毕竟她们帮着练了这么久，而且顾苒先天条件很好。谢幕以后，陈丽娜抱着一只胳膊站起来，另一只将话筒支起来，郑重宣布：顾苒，秦宿泱组，ace.等级。 紧接着，就是一阵快门声，闪得顾苒飞速眨眨眼，却在灯光的缝隙里看到眼睛亮晶晶的林幼书。 顾苒朝她勾勾嘴角，无声道：厉害吧？ 小样儿。 林幼书一边鼓掌一边皱鼻子，用眼神回答她。 结束了。 工作室的官方图还得修一阵儿，不过微博上几家媒体已经发了先导，秦宿泱和顾苒的cp超话又热闹起来了。 这边粉丝们磕疯了，相反，“顾的猫宁”那边一片哀嚎。 不过纪柠和顾苒超话里有一条热度很高，说纪柠下周会从德国飞回来，然后留在国内发展。 林幼书隐忧，毕竟纪柠是她十几年的老朋友，要不要瞒着呢？ 顾苒捧着ace奖杯走过来，看得出她很高兴，但又得尽量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得太高兴。 所以映到林幼书眼里的，是一个似笑非笑的顾苒。 “怎么了？”林幼书问她：“拿了ace还不高兴？” 顾苒站定后同她咬耳朵：“我自然高兴，不过不晓得应当如何高兴。” “我怕旁人看出我不可一世，又担心她们觉着我卖乖。” 林幼书暗笑：“那我们回家偷偷高兴。” 第24章 “好。”顾苒顺手给小奖杯拍了个照片发到朋友圈，仅林幼书可见。 她学会添加输入法里的表情了，所以文本框破天荒地有个奖杯图案。 本来都要下班回家了，但安若锦突然被陈丽娜叫走，林幼书她们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一起等着她出来。 半晌，安若锦面露难色。但见到林幼书迎上去，立马换了副面孔，莞尔道：“我们去庆祝一下吧？” 秦宿泱答应得快，顾苒用眼神征求林幼书的意见，见林幼书点头，才说：“悉听尊便。” 秦宿泱递了个疑窦眼神，林幼书忙替她圆场，打趣道：“顾总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哈！” 撒谎好累…… 安若锦订了星沙国际一家可以烤肉的ktv。 前台验了身份证以后，秦宿泱和安若锦走在前头，后面顾苒瞪着眼四处看。走廊光怪陆离，地板如铜镜一样，墙壁也好似能反光，天花板映着万里星河。 “这地方，顶奢侈的吧？”顾苒悄悄问。 反正在她们南景，皇亲贵胄都不一定能瞧见这样的景象。 再往前走，拐角的玻璃展柜放了架三角钢琴的模型，被小聚光灯照着很惹眼。 顾苒打量着忖了忖，同林幼书咬耳朵：“也不算奢侈，这个家里也有。而且更大。” 林幼书笑了，捂着嘴巴低语道：“其实你家就够奢侈了。” 在顾苒的思维里，家里有的东西，通通算不算贵重东西。 四个人本来点了中包，但安若锦vip积分正好够换大包间的标准。蓝白色灯带，前后两面墙都有屏幕。中间一张大理石长桌，两边是真皮沙发。她们选的月落银沙主题，氛围感很好，拍照都自带滤镜那种。 安若锦传着平板点了一圈菜，自己加了几样，然后亮着平板问她们：“有忌口吗？” 目光先递给秦宿泱，秦宿泱两手捧着脸摇摇头。 “顾总呢？” 顾苒看了一眼林幼书，问她：“有西瓜片么？方才菜单里没瞧见。” 旁边的服务生小姐姐见状连忙上前：“有的有的，我们店里免费送果切。” 顾苒满意了，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什么意见。 话头递给林幼书，林幼书本想摇头，一想，叮咛了一句：“里面有香菜吗？” “你不吃香菜吗？”安若锦问。 “不是。”林幼书说：“她不吃。” “嗯。”顾苒搭腔。 安若锦愣了一下，把刚刚加进去的豆皮卷香菜删掉。 她忘记了，从前的顾总喜欢吃香菜，眼前这位不是顾总了。 而且很妙的是，林幼书在她面前，将她的顾总称为“她”。 第 20 章 和上次在火锅店一样，顾苒盯着西瓜片不放，在林幼书的调教下，象征性地留了三片，问了一圈没人吃，便吃光了。 秦宿泱夹了片烤菠萝，用筷子戳成两半，手里和嘴里一起使劲着问：“顾总喜欢吃西瓜啊？” 顾苒摇头：“不全是。” “？” “这些地方的西瓜似湃过烟火气，味道与小区门口的十分不同，好吃许多。” 啊……秦宿泱一脸疑窦。 “况且……” 因着这个况且，林幼书捏了把汗。 “况且手机上说，西瓜里有‘威笙素西’，是好东西。” “哈？”秦宿泱懵了。 林幼书更是懵了，反应了几秒赶紧打起马虎眼：“就是维生素c啊哈哈哈！我平时说英语有点口音，所以她老爱学我说话哈哈哈哈哈哈，烦死了……” 烦死了，再多说两句就要暴露了。 “嗯，是这样。”顾苒云淡风轻地点头。 尴尬的是，顾苒不会烤肉，也看不出来熟了还是没熟，林幼书就全程往她盘子里夹，惹得秦宿泱偷看好几眼。 以她做拉拉多年的经验，就算认真解释过，她还是不信这俩人之间没点事。 更尴尬的是，顾苒也不会唱歌。而且秦宿泱还乐此不疲地在歌单里划拉，企图找到一首顾苒会唱的。 “这个你肯定会了吧顾老师？”秦宿泱停在《最炫民族风》这首歌前：“凤凰传奇的诶，没人不会唱吧。” 用她的话来讲，只要是凤凰传奇的歌，路过的狗听见都得跟着打节奏唱两句。 顾苒很优雅地撩了把头发：“也不会。” 秦宿泱脑子炸了。 安若锦在一边捏了把汗。 林幼书捏了两把。 直到顾苒很郑重其事地说自己真不会唱歌，一点都不会。真诚到马上就要跪下来了：臣妾做不到啊…… 秦宿泱努努嘴，“啧”了一声，相信了。 “可是顾老师的名字听起来，分明就很有艺术细胞。顾，苒，对吧？”秦宿泱递去求助的眼神给林幼书和安若锦。 两人一齐点头，无声回应她。 顾苒见状，叹了半口气：“我会抚琴吹箫，识乐谱乐理，唯独不会唱歌。” 之前教养嬷嬷说她唱曲儿跑调，不许她在外人面前唱，要她藏拙。 “我懂我懂。”秦宿泱了然：“器物型儿的呗。” 仔细想想，像顾老师这种艺术世家出身的，确实如此。小蓝书里就常有那种天生天赋型选手，各种乐器信手拈来，但是唱歌一踏糊涂的。 她懂她懂。 “那安助理，幼书，你们要点什么？” “就凤凰传奇的吧。”气氛比较嗨，而且别的歌她也不是很会唱。 “安助理呢？” 安若锦喝了口柠檬水，缓声道：“点个虫儿飞吧。” “啥？”秦宿泱不信任自己的耳朵，又问了句：“儿歌？” “对。” 好吧，不是很懂，但她照做。 嗨唱两首以后，服务生推进来一个小车，高低错落的玻璃杯，酒水像珠宝一样散发着淡光，除了秦宿泱，大家都大眼瞪小眼。 “谁……” “我我我，我点的。”秦宿泱自觉认领：“唱k哪能不喝酒啊？少来点也行。” 说罢，秦宿泱捧了杯鸡尾酒放在手里晃，好像民国时期的夜店大小姐。 顾苒慌了神，赶忙捏捏林幼书的手腕：“我不曾喝过酒。” “没事，喝果酒就行。”林幼书挑了杯粉色的递给她：“这个应该度数不高，你意思意思。” 她也不了解酒。 顾苒煞有介事，望着泛粉光的酒杯点头。 秦宿泱竟还是个酒鬼，自己喝也就算了，往顾苒杯子里不厌其烦地添酒，粉着脸一首接着一首唱。 “你们怎么不唱啊？”整个包厢只有她和林幼书拿着话筒，所以秦宿泱挨着林幼书坐在一侧，顾苒和安若锦坐在另一侧。 不过林幼书一直关照着顾苒，四舍五入就只有她自嗨。 “我等虫儿飞呢。”安若锦说。 顾苒看着蹦蹦跶跶的秦宿泱，和舞台上那个沉稳大气的秦老师判若两人。眨了眨亮亮的眼睛，往沙发背上一靠又抿了口果酒。 “喂！你少喝点啊！”林幼书隔着长桌子提醒她：“卧室在二楼呢，喝醉了我可背不动你。 顾苒撇撇嘴，转而递了一杯给安若锦：“助理姑娘尝尝看？” “不了，我一会儿得开车。”安若锦婉拒。 完了完了。 “助理姑娘”这四个字一出来，林幼书就知道她要醉了，不清醒了。 “安助理，虫儿飞。” 嗨唱趴结束，转向温情趴了。 秦宿泱递话筒给安若锦，自己安安静静坐下来听。她也有些醉了，粉面桃腮，眼神也不大聚焦，朝林幼书笑了一下，说自己好困，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睡着了。 “宿泱姐？” 林幼书戳戳她，又晃晃她的肩膀：“睡着啦？” 没动静。 “真睡着啦？”林幼书佩服。 那看来她不是酒鬼，是酒蒙子，而且是一喝就懵的“懵”。 林幼书把脱掉的防晒衣给她盖上，便转移阵地和顾苒坐一起了。 顾苒目光虚虚晃，脸颊粉粉的，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这儿来。” 然后又拿起酒杯准备喝，被林幼书夺过放到远一些的地方。 “你别喝了。”林幼书语气有点凶，顾苒垂着眸子，转头去看安若锦唱歌。 和刚才什么凤凰的歌不一样，这首曲子很温柔，连包间里的灯光都收敛许多。但顾苒很明显地听出来，安若锦的声音有点抖，而且刚才眼睛里还有水光。 “助理姑娘未曾沾酒，怎也像醉了一样？” “风儿吹，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林幼书跟着唱了一句，轻声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其实她看得出来，安若锦和顾苒的关系很不一般。 毕竟陪着她在时尚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吃穿工作都在一起。顾苒骤然穿越不见了，是个人都会心碎的吧。 她又习惯性地感到抱歉了。 第25章 如果当初她没有半途插足进去，让自己变成顾苒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信任的人，现在陪在顾苒身边的，就还是安若锦。 小迷信鬼林幼书将这一切归咎成“命”。 “都是命啊……” 由于秦宿泱睡了，她们三个就毫不避讳地聊了聊前两天微博的事情。 陈丽娜告诉安若锦，以后让顾苒再少私自行动，出去的时候不要太招摇，要是再被人拍下来，花钱撤热搜很麻烦的。 除此之外，两人又给顾苒灌输了一些关于“模特的自我修养”这种知识，饭局就接近尾声了。 安若锦出去结账，林幼书和顾苒负责把秦宿泱叫醒，三个人相互搀扶着出去。 安若锦结完账站在门口吹风，迎面走来一个裤腿束到脚踝，花臂刀疤脸的黄毛小伙，叼着烟朝她吹了个不礼貌的口哨：“姐，加个微？” 安若锦没有理会，转脸接着玩手机。 眼见丢了面子，小伙吐一口烟就要上手，安若锦嫌弃地往后一退，正好秦宿泱被林幼书和顾苒左右扶着出来。 见状，她拧着身子上去问：“谁啊你？” 林幼书也上前，悄悄拉住秦宿泱的手腕。她喝醉了，林幼书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顾苒在后头默声看，不动声色地拽了拽领口，漏出自己锁骨上那个月亮纹身。虽然比不上黄毛胳膊上那么一片，但也能壮胆。 “就加个微信嘛！”刀疤脸接着说：“要不我们再进去续个摊儿？我请客。” “我去你……”秦宿泱上去就要啐他，被安若锦揽着肩膀拉回来：“不用了。” “给脸不要脸？”刀疤脸扔掉烟接着往上凑，伸手就要拉安若锦，左手藏在裤兜摸索。 看着他脸上的刀疤，林幼书心里一紧：“他有刀……” “啪。” 林幼书话音刚落，一直默不作声的顾苒上前将他踹了一脚。刀疤脸来不及反应，踉跄了一下跌到过去。 随后，顾苒整了整领口，深藏功与名似的将月亮纹身藏起来。 “快快快跑啊！”林幼书拉着顾苒就往停车的地方跑，四个人气喘吁吁也不敢停。 直到将车远远开出那条街，一直草木皆兵扒着驾驶座靠背的林幼书才松懈下来。 秦宿泱喝得发懵，靠着林幼书左肩睡着了，顾苒头有点痛，安安静静坐在林幼书右边。车又开了会儿，林幼书才开始后怕，“没看出来啊？你还是练家子。” “是啊，” 顾苒尾音扬了扬，带着一丝丝得意：“幼时专门学过，略懂些拳脚功夫。” 她两手端端放在膝盖上，下巴微微扬起，身子挺得正直，眸子水津津盯着前头，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小样儿吧，林幼书偏头看她一眼，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安助理，你那儿有充电宝吗？”林幼书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这部手机还是高中买的，用了好多年，电池有些老，总是耗电飞快，所以她出门都随身带充电宝的。但今天只顾着忙顾苒的事，把充电宝忘记了。 “我记得副驾驶座位后面有一个，你找找看。” 林幼书摸黑掏了两把，摸到一个扁扁的铁疙瘩，拿出来一看，居然还是平常共享充电桩里塞的那种，上头该印着“怪兽充电”的logo。 “怪兽充电？”林幼书小声嘟囔，顾苒好奇地凑上前打量，见她从侧面抠出来一条短线，对准后插到手机里。 安若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是上个月和顾总去南京出差时借的，忘记还了，就揣着带回来。” 上个月…… 顾苒抿抿嘴，上个月此时，她还在南景做她的顾府小姐。 作者有话说： 1.我觉得火锅店的西瓜比水果店的好吃，不知道为什么。 2.《虫儿飞》的歌词细品起来真的好——刀——啊！有人懂吗！ 第 21 章 插上充电器，手机亮了。 一打开就有9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倪诺。 林幼书了解倪诺，别看她平时咋咋呼呼，其实有点小社恐，能打字决不打电话，能打语音决不打视频那种。所以林幼书慌了，一边回电话一边看微信。 “喂？”倪诺秒接，语气有些着急：“你刚干嘛去了？看微信了吗？你外婆来了，刚打你电话你没接现在和我在一起呢。” “看到了……”刚才未接来电看漏一条，还有一个来自外婆。 林幼书同样了解外婆。小老太太很善解人意，体谅着林幼书上学忙，打一次不接，便不会着急打第二次，而是默默等着林幼书回拨过去。 “那你们现在在哪呢？”林幼书问。 倪诺：“外婆还没吃晚饭，我们在学校门口这家面馆呢，你快来吧。” 没等林幼书搭腔，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闷闷的声音：“是幼幼吗？” “喂？外婆？” 倪诺把电话递给外婆，听见孙女的声音，老人家笑出了褶子：“幼幼啊，外婆在这吃这个黄鱼面呐。你不急的，慢慢过来，我和小诺诺多聊一会儿。” 林幼书无奈地笑笑：“好嘞外婆，我马上就回去。” 林幼书母亲走后，她被法院判给男方这边。外婆挂念孙女，时不时会来看看她，顺便塞点钱。但林幼书心疼外婆退休金不多，所以总找机会偷偷放回去，或是存起来，总之没舍得花。 外婆每学期都来苏城看她一回，每次都有倪诺一起陪着。倪诺虽然社恐，但聊熟了以后就活泼开朗，又是个话匣子，很讨老人家欢心。也不知哪次见面还加了联系方式，林幼书是后来才知道的。 “喂幼书？”倪诺重新拿到电话，开始算账了：“你到底干嘛去了？不会真连手机都不看一眼吧。” “背着我偷偷暴富去了？”倪诺开玩笑。 “当然没有。”林幼书回得认真。 “哦……聊小帅哥了？” “怎么可能啊！”林幼书炸毛。 虽说她现在性取向不明，但就拿刚才差点惨遭黄毛花臂哥毒手来说，现在提起这个物种就生理不适。 “那……就是和漂亮姐姐约会去了？”倪诺不怀好意：“和顾老师吧？” 解释归解释，纯友谊归纯友谊，也不妨碍倪诺磕一口。 “对，我在。”顾苒搁旁边小小声搭腔，林幼书张了张嘴没有接话。 “哟～”倪诺在电话那头阴阳怪气，突然听见这边哼哼唧唧两声，又不清不楚地说：“还有我呢……” 靠。 “秦宿泱也在啊？”倪诺问。 林幼书有点佩服她了，这姑娘难道是顺风耳啊？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网线，秦宿泱还醉酒大着舌头，说话不清不楚的，倪诺一听就认出来了。 “在，”林幼书实话实讲：“她也在我们工作室里，你忘了吗？” “哦……记得记得。” 她记得是记得，不过之前从秦宿泱嘴里说出来倒觉得没什么，今天以第三视角见证她们三个合体，还挺奇妙的。 更具象化的感觉。 “那你让我听听秦宿泱说话。”提到秦宿泱，倪诺夹着嗓子，说话可可爱爱。 “可她睡着了。” “睡着？？”倪诺声音抬高，也不夹嗓子了 ：“坐车能睡着？太累了？你们工作室压榨她了？” “还是……”倪诺又问了句：“喝酒了？” 林幼书“嗯”了一声：“喝酒了。” 喝酒也不叫她。倪诺心里酸酸，感觉被孤立了一样的。 她越是表现得大大咧咧，越会把这种小心翼翼藏起来伪装好。 于是她大笑几声：“几个菜啊？喝得话都说不利索，也不担心导师半夜找她改论文……” 林幼书偏头看一眼不省人事的秦宿泱，对着电话那头说：“那正好，一会儿你带她回学校吧，我就不进去了。” “对，”顾苒又小声接话：“方才林幼书说她抗不动宿泱。” 我去……林幼书想骂人了。 刚才明明是叫她顾苒少喝点，免得上不了二楼卧室睡觉，扯秦宿泱干嘛？ 林幼书恨了顾苒一眼，小姑娘一肚子坏水。 “先不说了，再过个红绿灯就到，等我。” 林幼书挂掉电话，看向顾苒，白皙的脸上挂着一点粉，撑着手肘刷微博，幽幽亮光打在她连上，清冷得像精心雕刻过。 她刚才分明就醉了，视线不大聚焦，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可现在仍旧坐得笔挺，黑色开叉吊带裙，头发微微垂在一侧，穿着现代人衣服，神韵气质却都是古代的样子。 “少看会儿手机，”林幼书拍拍她的大腿：“车里太黑了，对眼睛不好。” 顾苒乖乖熄灭屏幕，手指顺着发丝拢了一下，甩一甩香风，偏头叫她：“幼幼？” “啊？”林幼书愣了一下。 顾苒的声音很好听，嗓子轻得像水滴，一下一下敲着耳廓，四肢百骸都酥软了。或许也因为平常没人这么叫她，所以只一听，心便醉了。 第26章 “林幼幼……”顾苒又叫了一声。 林幼书没喝酒，看上去却比顾苒还像醉酒的人。脸颊绯红，耳朵后头起了小栗子，心跳也不大整齐。 “不许这么叫我！”肉麻死了…… 林幼书瞥一眼开车的安若锦，慌乱中低头调亮手机，躲开顾苒递过来的眼神。手指漫无目的地划——顺着底部划上去，再将应用一页一页删掉，人尴尬的时候总会装作很忙。 “坐车莫要看手机，”顾苒学着她的样子，也拍拍她的腿，莞声道：“对眼睛不好。” 扑通一下，林幼书心里开了朵小小的花，催得她眼神有些慌乱，撒谎一般往窗外瞟。复又心虚地清清嗓子，将左肩上秦宿泱的脑袋摆正。 秦宿泱脑袋一点一点，在空中弹了一下又回到林幼书肩膀上。 顾苒闪着眼波，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将脑袋轻轻搁在林幼书肩膀上。 “你干嘛？” “别动，”顾苒按住林幼书反抗的手，闭眼道：“我有些醉，要睡一会儿。” “还睡什么啊？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林幼书无语。 “一小会儿。”顾苒哼哼唧唧的，温热呼吸打在林幼书肩膀，身上的香味和酒精混杂在一起，挠得人心里痒痒。 在这个世界，顾苒总是被迫成为别人，总是活在条条框框里，束缚在乱七八糟的规矩里，太不公平了。 现在夜深人静，月黑风高，身边都是自己人，她也想做一会儿自己。 就一小会儿。 车子拐了个弯，便到了倪诺说的那家老记黄鱼面馆。大学城边上永远找不到停车位，安若锦只能将就着停在路边，打开双闪，坐在车里等。 林幼书没有叫醒秦宿泱，而是轻轻托着她的脑袋靠在另一侧车窗上，自己和顾苒去接外婆。 面馆里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灯只开了一半，服务员蹲在墙角整理空汽水瓶，一副要打烊的景象。外婆坐在灯底下和倪诺拉家常，也不知道倪诺说了什么，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 “外婆！” 林幼书乐颠颠叫了一声，外婆抻着脖子一看，温柔从皱纹里头流出来：“哎呀好孩子！” 外婆匆匆站起身，但腿脚不大方便，林幼书便小跑了两步上去迎。 “我们幼幼又长高啦，真漂亮嘿！” 自从去年刚入秋那会儿，她和外婆已经有大半年没见了。 “外婆好，我叫顾苒，同她是好朋友。” 外婆脸上笑出了花儿：“哦哟着小顾长得真俊啊，这么大个儿！” 林幼书煞有介事地抬头看一眼顾苒。 “对不起啊外婆，”林幼书引外婆坐下，立马道歉：“我刚一直在忙工作，没顾得上看手机。” 林幼书很孝顺，因为自小就没有什么多余的亲情眷顾，所以就格外珍惜每一份搁置在自己身上的亲情。 “不要紧不要紧，外婆跟你姨奶奶吵架了，出来溜达几天，正好过来看看你。” “那您住哪？” “这附近有没有小旅馆的？外婆将就几天就行。” “嗯……”林幼书犹犹豫豫，偷偷瞥了一眼顾苒：“我现在和她住在一起，要不您上我那？” “好的呀好的呀！”又不花钱，环境又好，好地方。 没人招呼顾苒了，她很自觉地拉开凳子坐在林幼书旁边，和倪诺大眼瞪小眼。 “你们喝酒啦？”倪诺问。 “嗯。”顾苒点点头。 “秦宿泱呢？”倪诺又问。 顾苒煞有介事地看向门外，然后收回视线，曼声道：“不省人事，睡在车里了。” “不省人事？”倪诺疑惑，秦宿泱平时拽拽的酷酷的，抛开黑长直不说，一看就是那种很1的帅t，一口气八瓶不倒的那种。怎么还是个纸老虎？ 林幼书和外婆从家长里短说到人生哲学，从村口王大妈说到顾苒。林幼书认真解释：“她是我朋友，也是一起上班的同事，我现在住她家。” “哦～”外婆点着头理解，看到林幼书手机屏幕亮了，又有人给她打电话。 现在的年轻人真忙啊。 “喂？安助理？”林幼书接起来。 “你们那边还要多久？能不能派个人过来搭把手？”安若锦还像往常一样冷静，但林幼书隐约听见电话那头气氛有些兵荒马乱。 “怎么了？” “宿泱吐了。” “吐了！？”倪诺暴起，一溜烟要往出跑。刚到门口折又回来顺了包卫生纸，朝老板娘大喊：“阿姨，借包卫生纸！” 老板娘从厨房探出脑袋看一眼，见是熟人，笑盈盈应道：“好，好。” 紧接着，她们三个也起身，一起往店外走。 顾苒眉头轻皱，抿了抿花瓣似的嘴唇：“秦姑娘方才喝了多少？怎么醉成这样？” 林幼书想了一下：”好像就三杯吧。两杯像茶一样，褐色的；还有一杯和你喝的那个一样。那杯没喝完，就醉倒了。” 顾苒捻着袖管边角，垂下睫毛点头。她的关注点很奇怪，明明林幼书一直在和自己讲话，为什么对秦宿泱喝了多少，甚至喝的什么都了如指掌。 “哎呀，小姑娘家家不好喝这么多酒呀！”外婆两只手一拍，皱着眉头摊开在空中颠了两下：“明早起来头疼就不好了嘛！” “蜂蜜水没有伐？” “幼幼，外婆给你钱，到商店去买一罐蜂蜜，回头叫小诺诺给她泡水喝。” 外婆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纸币，翻出来一张红色递给林幼书。 林幼书从前试图教会她用支付宝和微信，但是外婆担心万一手机丢了，所有钱都没有了，尽管林幼书再怎么解释微信号和手机是两回事，外婆不信。反正起码在她老家那边，现金支付还蛮普遍的。 “哎呀外婆，你不用操心她们，宿舍都备着的。”林幼书无奈，把钱重新塞回去。 外婆迈着小步子一拧一拧凑上去看，车门上的呕吐物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倪诺正在给秦宿泱喂水喝，安若锦则拿着卫生纸站在一旁，警惕水从嘴里撒出来。 “乖乖诶！”外婆惊诧：“小姑娘怎个喝成这样，神志不清的。” 秦宿泱像一摊烂泥瘫在车里，任由倪诺和安若锦怎么摆弄她。 “幼幼啊，她们这个样子恐怕不好回去吧？” 林幼书拧着眉头看一眼，确实。宿舍没有电梯，而且秦宿泱住三楼，上楼梯的时候摔下去就不好了。 “那……开个房？”林幼书问：“诺诺带身份证了吗？” “没有……”出来得着急，包在宿舍放着。 “宿泱姐应该带了，包里找找？” 外婆嗔怪着拍一下她的屁股：“开什么房？两个小姑娘不安全，住你那里去不就好了呀！” “你，小顾，睡到小顾房间去，让小秦睡到你房间，外婆打地铺。诺诺就回学校去，不用管了。”安排地明明白白。 “怎么好让您打地铺啊？”林幼书盘算一下：“您睡到我房间，我和苒苒睡沙发吧。”沙发还挺大的，也就将就一个晚上而已。 “这样蛮好的呀，”外婆叉着腰，叹了口气：“那小诺诺，你就回学校去吧，一定注意安全的哦，不要去跟陌生人讲话。” “外婆……”林幼书无语。 小老太太穿着碎花上衣，一头花白卷卷毛，笑眯眯对着倪诺挥手。 见倪诺安全进学校，外婆才放心收回视线：“哦哟，这小姑娘噶嫩，噶板正，噶可爱的，跟你妈妈小时候还有点像。” 林幼书有些过于无奈：“您别总这么说……” 说出去叫人家误会。而且，因为这句话，林幼书还特意去旁敲侧击过倪诺妈妈的身世。不过那次跟着倪诺回家，见到倪诺亲外婆的样子，才打消这个顾虑。 根本就是老太太胡说八道。或者……想女儿了。 “走吧，我送你们回华璟书院。”一直没开口的安若锦拍了拍林幼书的手腕：“外婆，您坐副驾驶来吧，后头应该挤不下。” “诶好嘞好嘞。” 外婆睨着眼顾了一圈儿，林幼书现在结交的朋友，瞧着都蛮有本事的嘛。 小顾，往那儿一站跟个明星似的，身材特别好，那身段，那气质，不晓得该怎么夸。 诺诺，不一般的热心肠，说话像小炮仗似的嘟噜嘟噜，太招人喜欢。 开车这位，她虽然不晓得叫个什么，不过也是体贴得要命，上车之前亲自给她扣上安全带，开车的模样简直不要太帅了。 至于小秦……年轻人嘛，此时不疯何时疯？虽然说是有点儿过头，但也能理解。 外婆坐在副驾驶，很骄傲地通过后视镜看一眼林幼书，她这大孙女，啧，在老家十里八乡都要拉着夸一夸的。 她恨恨望着窗外，当初林幼书她妈死了，自己一个老婆子也抢不来抚养权，只能任由林有为那个混蛋把宝贝孙女带走。 第27章 自己那些年总想着送些钱过去，却每次都被邱双拿去给她家二小子用，实在讨厌。好容易林幼书上了大学，独立出来了，自己才好每学期都来见上一面。 “外婆，您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林幼书幽幽说：“这儿离家还远着呢。” “晓得了晓得了。” 看吧，不愧是她的好孙女，骨子里的教养，简直不要太孝顺哦。 作者有话说： 倪诺：吃饭都不叫我…… 第 22 章 车子开到华璟书院门口，保安见开车的是熟人，便把她们放进去了。安若锦将车直接停在顾苒家门口，又绕到副驾驶那边招呼着外婆下车。 顾苒和林幼书一左一右将秦宿泱架进屋，安若锦又招呼着帮忙扶到二楼主卧。给她脱了鞋，盖上被子，关上灯，几个人才揉着胳膊出来。 “幼书，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打我微信。”安若锦笑了笑，又看一眼顾苒，垂着睫毛往外走。 “麻烦了安助理。你刚才在ktv说的，我会注意。” “嗯。”安若锦回头，仍是看了顾苒一眼，又沉默着出去了。 她从前总来顾苒家，所以门口的指纹锁里只录了她和顾苒的信息。 不过刚才她发现，林幼书不是输密码进来的，而是直接按指纹进来的。 好像全世界都忘记从前那个顾苒了，只有她还记得。 过往历历在目，她总能梦见她的顾总走丢了，说自己在一片满是雾气的森林里，很冷，很害怕，在等着安若锦去救她。 她也好想去救她，但不知道她到底在哪。 安若锦揉着脖子抬头看看月亮。 她想问：她真的在时间里迷路了吗？那么月亮挂在那，足足几百万年，会不会知道她的顾苒在哪呢？ 月亮无动于衷，亮在那好似一双无辜的眼睛。 她的顾总走丢了，安若锦不知道该怪谁怨谁。不仅是月亮，全世界看上去都很无辜，除过她自己。 * 林幼书忙着给外婆换套新床单，抖枕套的时候同她说：“您一会儿要洗漱的话去主卧，里面有个洗手间。” 外婆把睡衣从背包里拿出来，展开抖了抖：“小秦都睡了，不好再去打扰人家嘛。我刚看一楼还有个洗手间的，我去那洗一洗就行。” “也行。”林幼书整了整被单：“就是担心您腿脚不利索，上下楼梯什么的不太方便。” “个小赤佬，”外婆笑着拍一下她的肩膀：“老婆子今年不到七十，硬朗着呢。” 外婆生她妈妈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她妈妈生她的时候也是那个岁数，所以外婆才刚六十来岁，正是不服老的年纪。 谈笑间，顾苒端了盘草莓进来，笑盈盈放到外婆手边：“外婆，刚洗好的草莓，您尝尝看。” “哦哟小顾乖的嘞！”外婆将顾苒两手端端握在掌心里，弯着眼睛问她：“今年多大啦；” “十……”正要脱口而出自己的真实年岁，被林幼书一个眼神杀怼回去：“二十七。” “啊呀，那比幼幼大呀，”外婆夸张地抬手摸了一下顾苒的脸蛋：“这皮肤噶——水灵的，看着不过十八九岁嘛！”老人家特意拖了长音，着重强调顾苒皮肤滑嫩嫩光溜溜的。 “谈对象了没有？” “啊？” “有喜欢的男孩子没有？告诉外婆，外婆给你参谋参谋。” 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一定的年纪，好像就有了那种帮人参谋对象的癖好，尤其是她外婆这一辈。 “她还不谈呢。”林幼书打岔，抽了张卫生纸垫到水果盘底下，放置水顺着果盘外壁流到桌上。 “人家谈不谈你能晓得？”外婆咬一口草莓，捋了捋花白羊毛卷：“我给你说啊小顾，找男人嘛，可得擦亮眼睛。就幼幼她爸，那混蛋东西，黄赌毒三样祸害，就差最后一样没沾上。” “所以说，谈恋爱，要找个踏实的，稳重的，心眼子好的，花花肠子少的。” 顾苒抿抿嘴，手背被外婆厚实的手掌温柔拍了几下。偷看林幼书一眼，同她交换了个眼神，两个人相视一笑。 “哎呀外婆，人家又没说要谈恋爱，咱不操心了啊。”林幼书很无奈，撒着娇打断她发表见解。 “好吧好吧。”外婆眨眨眼：“你们刚进社会的小年轻，搞事业嘛，是好事情，不过总单着也不好嘛，晓得伐？” “晓得了晓得了……”林幼书气结，忙着把顾苒从外婆掌心里解脱出来：“您快洗漱去吧，早睡早起身体好。” “也对哈，我早早洗完你们也能歇下，不说了不说了。” 到底还是体谅年轻人辛苦，外婆拎着洗漱小包下楼去。 顾苒深深望一眼外婆的背影，掩面笑了。 “笑什么？”林幼书疑惑一眼 “外婆的头发十分有趣，走路时一颠一颠，好似……”顾苒忖了忖，灵机一动：“……似绵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戳到林幼书笑点上了。因为倪诺见外婆第一面的时候，偷偷叫她“咩咩外婆”。 “抱床被子下楼吧，今天晚上委屈你睡一回沙发。”林幼书在柜子里翻出来两床被子，递了一床给顾苒，两人抱着满怀的软绵绵下楼。 铺床时，林幼书突发奇想，顾苒家的沙发是一横一竖拼接的，统共那么大点地方，睡觉万一踹到她的头怎么办？ 倒不如打地铺。 反正她家客厅那么大，还有地毯。 林幼书从楼上抱下来一卷凉席铺展到钢琴旁边，又把被子抱过来，抖了抖铺在凉席上。 从小到大，她都好喜欢打地铺，总觉得睡地上很自由，好像躺在海里。 顾苒坐在沙发上，默声打量她捣鼓的背影，忍不住问：“你不同我睡沙发吗？” 林幼书闻声回头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捣鼓铺盖：“沙发小，睡不下两个人，我打地铺。” 顾苒勾了勾脚背，令拖鞋自脚尖处滑下来，又塌下去，令拖鞋滑落。 重复两三遍，顾苒穿好鞋起身，把被子抱到林幼书手边，娇吟吟道：“我要同你一起打地铺。” 林幼书“嗤”一声：“地上硬邦邦，你身娇肉贵的，怎么睡？” 顾苒不服：“你都能睡，怎么我便不能？”天底下竟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被子太大了，凉席上放不下两个人的……” 顾苒起身，将刚拿来的被子扬手扔回沙发上，自顾自坐在林幼书铺好的地方，乖巧道：“我们睡一床便好，我又不嫌弃。” “……”林幼书笑了。 这哪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啊？从小到大，除了做婴儿那阵子，还没跟谁睡过一个被窝。之前和顾苒睡一张床的时候，也都是扒着床边各睡各的，中间恨不得画一条三八线。 “犹豫什么？”顾苒直白问：“我非拉拉，不用担心品德的问题。” 正说话，外婆叼着牙刷出来，一手叉着腰问她们：“明早想吃什么？外婆做，不白住你们的。” “不用……”林幼书正要拒绝，顾苒却往前一抻 ，两只胳膊支起身子，莞声道：“想吃虾仁蒸蛋。” 真不见外啊，林幼书无奈。 “没问题！外婆给做。”外婆笑盈盈答应，转身接着刷牙去了。 她就喜欢这种不见外的小姑娘，大大方方的多好。 但她们家林幼书总是内向得很，糯糯的，软软的，真是随了她妈妈，从来不跟谁发脾气，也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什么。 这么好说话的人，在社会上很吃亏的。 “那外婆上楼去了啊，你们玩一会就睡，不准熬夜听见了伐？”外婆边上楼梯边说，尽量用的气声，担心吵醒秦宿泱。 “知道了外婆。” 万籁俱寂，只剩下玄关处的灯带开着，幽幽的光打在黑暗里，林幼书侧躺着玩手机，顾苒睁着眼睛，安安静静看天花板。 “这个小灯开着你能睡着吗？” 客厅太黑，卫生间又比较远，林幼书担心起夜的话会磕到，所以留了盏灯。 顾苒：“我还不困。” “哦。”林幼书继续捣鼓手机：“那你跟我一起挑照片，我要帮你发微博了。” 顾苒往林幼书身边靠了靠，顺势枕到林幼书枕头上去，和她头靠头躺下。 “这些，”林幼书划拉了几下：“前三张是舞台，中间三张是谢幕，c位放你和宿泱姐捧着奖杯合照那张，后头三张放ktv的合照。” 然后，指尖停在ktv照片的地方，悬空着画了个圈：“你挑挑，哪张好看？” 说完，又添了一句：“挑三张就够了。” 顾苒细细点开大图，翻了两下，又退出。ktv灯光昏暗，照片里好像蒙了层雾气，而且头顶还有几道彩色闪光灯打在身上。 她皱了皱眉头：“玄虚空泛，瞧着一副活不起的样子。” 林幼书无语：“这叫ins风懂不懂？现代人就喜欢这种，朦朦胧胧的，不清不楚的，高级。” 第28章 其实她也不知道空穴来的“ins风”到底是什么风，总之……就这么解释了。 “……硬死?”顾苒鹦鹉学舌，难怪。 微博编辑完了，艾特“秦宿泱”，艾特“fpt工作室”，撒花撒花，发送。一气呵成，信手拈来，如鱼得水，手拿把掐。 林幼书想给自己封一个“最强公关”。 “好了，睡觉吧。”林幼书关掉手机，起身越过顾苒，抬手将手机放在旁边的钢琴凳上。 顾苒很识相地道了声“晚安”，默默将脑袋移回去，枕到自己枕头上。 可她还是睡不着。 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打量一下旁边的三角钢琴。听林幼书说，这东西是现代人用来弹曲子的，而且是从外邦传过来的…… 探索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她发现，钢琴底下好似刻了字？ 顾苒往钢琴的方向挪了挪，瞪大了眼睛更仔细地看，好像就是字，不过歪七扭八十分奇怪。 “睡了吗林幼书？”顾苒用气声叫她。 “干嘛？” “那里有字，”顾苒指了指钢琴底部：“似是什么符号，我看不清。” “大晚上的你别吓我……”林幼书霎时背后发凉，寒毛都竖起来了。再加上这种三层大别墅，在电影里最容易招鬼了…… “我拿手电筒照一下。”林幼书保持理智。 一看，放心了。因为刻的字是一串外语，所以长得像秘密符号，害她莫名其妙吓出一身冷汗。 “应该是法语。” “我们要请教安助理吗？”顾苒声音懒懒的，沙哑着嗓子说：“助理姑娘什么都知道，神通广大的。” 林幼书嗔怪，她都从哪学到的这些夸张词？还神通广大…… “不用，”林幼书故弄玄虚，嘚瑟的语气道：“请教我就行，我会法语。” 相处这么久，可算被她装到了。 第 23 章 林幼书打着手电筒，缩在钢琴下面仔细看：ma chère fille, toujours heureuse, toujours heureuse. avec amour maman, melone. une. 半晌，她关掉手电筒，从钢琴下撤出来：“上面写的是：祝我亲爱的女儿，永远幸福，永远快乐。落款梅洛恩.尤娜 。” “尤娜？” 顾苒喃喃重复一遍，疑惑道：“怎么会有人这样起名字。” 林幼书忖了忖：“大约，你祖上有洋人。” “羊人？”顾苒拎着眉毛。 林幼书思索该怎么和她解释洋人这个概念，毕竟南景那会儿，还没见过外国人。 “匈奴鲜卑羯氐羌什么的，你听过吧？” 顾苒眨眨眼：“似曾相识。” “对，”林幼书点头：“再远一些，飘洋过海住的人，就叫洋人。” 解释清楚了。 顾苒睫毛垂下去，手指捏着被角捻了捻，语气明显失落：“也就是说，我的身体里，流着蛮夷的血……” 她要哭了。 在她的世界里，血统纯正一脉相承，才算得上堂堂正正的南景子民。 “拜托，已经二零二二年了！”林幼书很夸张地摊摊手：“谁会关心血脉问题啊？而且混血儿多好看啊，大眼睛高鼻梁的，漂亮死了好吧。” 顾苒未留意什么血脉的解释，只听林幼书夸她漂亮，心里窃喜。 林幼书一面说，一面点开浏览器，输入“梅洛恩.尤娜”这个名字，随即弹出来一个法国女人的照片。 顾苒回神：“这是谁？” 林幼书煞有介事地“啧”一声：“我就知道你的身世不简单。” “你看，她是你祖婆婆。” 林幼书点开尤娜的资料卡，只有张简单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盘着头发，优雅从容地坐在钢琴前。 简介更简单，寥寥数行：“梅洛恩.尤娜，1904年出生，1923年受邀参加湘系军阀晚宴，1924年与顾民山成婚，次年生下顾尤莱。混战时随夫逃亡苏南，卒年不详……” “你外曾祖父姓顾，到你这儿，居然还姓顾。”林幼书惊叹，在那个年代，愿意入赘的本来就很少，而且连着两代都入赘，更少。 “那么我……不对，”顾苒正欲启唇转头却换了个说法：“顾苒的外婆，叫顾尤莱？” “应该是。” 顾苒用胳膊肘轻轻攮了攮林幼书：“快查一查她。”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自己的事。 林幼书也来了兴趣。 这种顺藤摸瓜的感觉很妙，像大侦探。 她快速打字，在浏览器输入“顾尤莱”，简介比刚才多了好几行：“顾尤莱，1925年生，1927年被抄家后，随母逃亡苏南。1943年从苏联留学归来，投入歼-5战斗机研发，1956年歼-5试飞成功后隐退，1978年死于苏城，留有遗作曲谱《终章》。” “哇。”林幼书读完了，黑色的字越看越红：“你家好不得了，成分复杂。” “怎么复杂了？”顾苒不解。 “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国奉献，舍弃所爱。你……你理解吗？”林幼书绞尽脑汁，想出来几个符合她外婆的词。 “大概理解。”顾苒皱皱眉头，神色严肃：“意思是，顾苒的外婆，曾外祖母，都十分了不起。” “是。”林幼书敬佩。 “那她的母亲呢？”顾苒两手乖巧地叠在膝盖上：“未曾查到对她母亲的描述吗？” 对诶。刚才那篇简介，没提到顾尤莱的后人…… “你手机里肯定有聊天记录。”林幼书灵光乍现。 不过说来奇怪，这么多天也没见过顾苒爸妈打通电话过来，甚至微信也不发。 顾苒翻翻微信通讯录，点开和“妈咪”的聊天框。 可是，只有绿色的文字条，只有顾苒发给她妈妈的，没有妈妈发给她的。 林幼书一下一下往上翻，心口被压得一点一点喘不上来气。 【妈，我今天去了趟重庆，那年想带你去来着，谁知道那边突然地震，没去成。今天，若锦陪我去了。】 【lina姐夸我设计的衣服很优秀。她说，我有入选“默光”拿奖的潜力，她相信我。我也相信我。】 再往上翻，到了2021年。 【妈妈，今天在苏城大学看到一个好苗子，若锦和我都想把她签到工作室来。我要有小徒弟了，好开心。】 然后，是2020年。 【妈，我开工作室了！叫“fpt”，意思是，“for precious tresure”永远的宝藏，你闺女出息了！】 【顾女士，正式通知你，我设计的‘free season’登上时装周封面了，厉害吧？你闺女成功跻身设计师行列。】 再往上，是更青涩稚嫩的顾苒。 【顾女士，你闺女会设计衣服了！】 【遇到了lina姐，她是我的伯乐。】 【妈，我帮若锦从她家逃出来了。你说，上天会保佑我们吗？】 【我好想你。】 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是，顾妈妈已经离世了。 林幼书看得心里酸涩，直到2013年，才有顾女士发给顾苒的消息。 【乖，注意身体。】 【苒苒，妈妈先睡了，给你留灯。】 【妈妈明天约了复健，早饭自己解决，乖。】 …… 【乖乖，我们一家人都毁在钢琴上了，答应妈妈，不要碰钢琴。】 顾妈妈发给她的最后一条消息是： 【妈妈希望你能去做喜欢的事，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去体味妈妈没有体味过的幸福，妈妈会在天上看着苒苒。】 接着，是连续十个2万元的转账，来自凌晨三点。 顾苒面上凝重，林幼书心里也堵堵的。 难怪，她会这么在乎那架三角钢琴。 顾妈妈没有要求女儿去完成祖辈未了的心愿，而是希望她比她们更快乐。 但是有时候真正束缚住我们的，不是“你应当做什么”，而是“我希望你活得比我好”。 …… “所以顾苒的娘亲，去世了吗？”黑夜里传出一声哽咽：“她没有家人了，是吗？” 林幼书吸吸鼻子，嗓子像羽毛一样轻：“嗯。” 顾苒看上去意气风发，遥不可及，就好像被镜头圈住坠入凡间的天神。 原来她早就孤身一人走了好久好久。 顾苒安静了好一阵儿，才说：“我要试着完成她未了的愿望。” “我要以她的口吻，将她未说完的故事讲下去。” 顾苒试着体味“自己”身上发生的故事，试着和顾苒共情。 她想以她的身份，帮她完成她和顾女士的心愿。 她要在时尚界站稳脚跟，站在前列，要让顾女士泉下有知，得以安眠。 作者有话说： 高考加油[可怜] 第 24 章 二人揣着心事入睡，尽管夜长，也都没太睡好。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林幼书和顾苒各自顶着乌青的眼睛醒来，互道了声早安。 顾苒这辈子第一次打地铺，还没睡够，抱着被子在地上耍赖。 第29章 “今天可不能赖床，”林幼书扯了扯被子，十分耐心地和她讲道理：“宿泱姐和外婆都在家，被她们看到不好。” 顾苒只是个十九岁的官府大小姐，她讲什么道理？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就是想再睡会儿，而林幼书就是不让她睡。 顾苒把被角撤回来，裹得更紧一些：“昨儿喝了酒，头晕……” “现在还晕吗？”林幼书心慌一下，抬手摸她的额头。 还行，不烫。 “等外婆她们醒了你去睡个回笼觉，今天可以晚点再去公司。” 顾苒仍旧抱着被子，姣好的面容陷在枕头里，眨着亮晶晶缺带着乌青的眼睛说：“可我就想打地铺，就现在。” 御姐撒娇……太犯规了。 林幼书不管她撒泼耍赖，顺势拿起手机将黑洞洞的镜头对准顾苒。 “干嘛？”顾苒条件反射，用被角挡住脸。 “拍下来发微博，336.8万人都能看到你赖床。” 顾苒愣了一下，转而翻身撑着脑袋侧躺下，挑逗一般问：“林姑娘对我有多少粉丝，这般了如指掌……” “偷偷观察我了，是不是？” “想什么呢你，”林幼书隔着被子戳了一下她的腰：“这是我们公关人的自我修养好吧？安助理说了，要我慢慢学会这些，她去出差的时候我好替她。” “哦～” 顾苒装模作样点头，然后一把掀开被子：“那你拍吧，到时候助理姑娘追问，挨骂的是你又不是我。” 林幼书气笑，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她：“你没穿内衣。” “哈？”顾苒愣住，羞赧从耳后漫上来。 “我说，你没穿内衣，”林幼书应下她的羞赧，威胁道：“发到网上的话，会被看出来。” “你孟浪！”顾苒红着脸将被子又盖上，这次连同脑袋也一起盖上了。 “不闹了不闹了。”林幼书轻手拽了一下被角：“外婆她们一会儿醒来，看到你躺在地上不礼貌。” 林幼书同她讲起条件：“等下次屋里只剩你和我，我再跟你打地铺睡，好不好？” “一言为定。” 顾苒很乖，给个台阶就下。 两人卷了被子刚要站起来，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对了个眼神，林幼书小跑着去看，一面应声，一面警觉地踮着脚透过猫眼看。 “外婆？”林幼书诧异地打开门，视线在外婆神采飞扬的脸上打量一番：“这么早，您干嘛去了？” 她以为外婆还没起呢。 “买菜啊。”外婆应得云淡风轻，将手里几兜塑料袋全捣腾到左手拎着，右手团了个小手帕抬擦汗：“这城里真不比郊区，风噶燥的，大早上就叫人出汗。” 林幼书赶忙接过袋子，外婆顺势从袋子里抽出双拖鞋。 家里拖鞋不够，早市上正好有卖的，外婆便买回来想着凑合两天，到时候再拿回老家穿去。 “外婆好。”顾苒趁二人说话时卷好了被子，好整以暇地过来打招呼。 “哦哟～苒苒醒啦？” 外婆将视线落在顾苒身上，声音忍不住地温柔下来：“苒苒昨天说想吃虾仁蒸蛋是不？别急啊，外婆给做。” 老人家脸上笑开了花儿，拧着腰便要去厨房。走到菜袋子跟前，顶顶胯把林幼书赶到一边去：“去去去，别挡着我做饭。” 林幼书柳眉倒竖。 顾苒莞尔，掩面一笑。 她外婆一点不见外，而且隔辈亲。平常吼着大粗嗓子，但一见着年轻漂亮小姑娘，说话就夹里夹气的。 “有劳外婆。”顾苒卖乖地说。 好嘛，老人家本就看着顾苒心生怜爱，小姑娘掐尖儿嫩芽似的，再那么温软一笑，生生把她外婆哄成一朵慈眉善目的迎春花。 “玩儿去吧，外婆做好饭叫你。” 林幼书无语地抿抿嘴巴，对上外婆递过来眼风：“你也别闲着，上楼看看小秦起了没，待会儿一起吃。” 林幼书撇撇嘴：“遵命。” 别闲着……玩儿去吧……谁能双标过她外婆？ 林幼书找了套干净睡衣拎在手里，“咚咚”敲响主卧房门：“宿泱姐，醒了吗？” 秦宿泱睡糊涂了，睁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环境，还以为自己被拐卖了。 揉了把发懵的脑袋，扯住领口嫌弃地问了一下自己，一股酒味。这下想起来了，自己不胜酒力，被林幼书和顾苒连拖带拽回来的。 “等一下，我洗漱完就来。” 她现在狼狈死了，蓬头垢面一身酒气，怎么从容优雅地走出去啊？ “宿泱姐，我拿了套顾老师的睡衣给你，过了水只穿过一次，挂门把手上了，你不嫌弃的话先穿这个吧。” “哦好。”秦宿泱如遇神仙。 “衣柜第二层那个收纳盒里有干净的内衣裤，都是洗完没穿过的。主卧洗手间可以洗澡，不过只有浴缸，你要是用不惯的话，一楼有淋浴。” “没事没事，我用得惯。”秦宿泱冲着门外大喊。 “哦对了宿泱姐。” “啊？”秦宿泱本要下床，听到林幼书叫她，又弹上床盖上被子：“啊？” 林幼书：“昨晚ktv那条微博，安助理让你也跟一下。不要转发顾老师的，安助理让你自己编辑文案。” 隔着门说话好费劲，林幼书担心对方听不清楚，所以嘴巴的幅度很夸张。 “工作室八点有个新品牌宣发，你最好九点之后再发微博，不然会被埋，没有曝光了。” “知道了。”秦宿泱同样扯着嗓子应答她。 入行之前，秦宿泱从来没想过发个微博会这么麻烦。时间，ip，九宫格排序和文案什么的都有讲究；所以签进fpt第一天，她把微博删了个干净，从此点赞转发什么的都要听工作室安排。 林幼书交代完就下楼了。 在楼梯上走，看到客厅背对着她的两个脑袋有说有笑，白花花的小羊毛卷一弹一弹，欢声笑语充盈整个客厅，好温馨的。 “诶幼书啊！”外婆看到她下来，神采奕奕朝她招招手：“给外婆搞一个什么围脖子，叫我关注一下苒苒。” “微博吗？”林幼书纳闷。 “诶对对！”外婆连连点头，手指悬空着在手机屏上点，小羊毛卷乐颠颠弹了弹：“苒苒说她围脖子上有粉丝，外婆也想搞一个，但她说她不行，得你来搞。” “因为你是那个什么……关公？对伐？” 林幼书无奈：“是公关……”没救了，顾苒不准乱教别人说话。 “您平时连抖音都不刷，关注她微博干嘛？”林幼书嘴里嫌弃，但还是接过打开应用商城，顺便把外婆手机里的垃圾信息清理了一下。 “这个你不操心——”外婆老神在在摆摆手：“你快点下，外婆好拿回去给四里八乡炫耀炫耀。” 林幼书微不可闻地“嘁”了一声：“下好了，您看看。” “诶好好好，”外婆心满意足：“快帮外婆关注上，还有小秦她们，一起关注上。” 林幼书搜到顾苒的账号，点关注的时候弹出来一个验证框，得要注册登录以后才能关注。 “外婆，你先得注册一个账号才能关注别人的。” 林幼书一边发验证码一边问：”你想起个什么名字？就像你那个微信昵称一样，叫别人知道你是谁。” “就叫幼幼外婆呀。”她的微信id也一直叫这个名字。 林幼书想了一下，迅速敲击键盘，注册，成功。 “幼幼外婆这个名字跟人撞了，你就叫‘爱萍’吧。” 外婆接过手机愣了一下，爱萍？ 好多年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何爱萍，她的名字原本很好听的，只是结婚以后，别人总叫她谁谁谁的婆娘，谁谁谁她妈妈，谁谁谁她外婆…… “哦哟！我的乖。”外婆看清手机后惊了一声：“苒苒有三百三十六万个粉丝啊？” 林幼书狠狠点了个头，听到顾苒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曼声道：“是三百三十六点八万。” 爱萍还漏了零点八万。 “幼幼，你是不是拿什么威胁人家了？” “啊？”林幼书一个头两个大。 “苒苒，你老实告诉外婆，她是不是抓住你什么把柄了？” “什么？”顾苒亦阔了阔眼角。 外婆转过去对着林幼书打量一番，“啧”了一声：“如果不是，苒苒怎么会跟你玩到一起的？” 她外孙女她了解，从小就是个锯嘴葫芦，闷声不吭，遇到什么事也是能躲就躲，连受了委屈都不会反击，顾苒怎么跟她玩到一起？ 爱萍纳闷一阵儿，又把手机递给林幼书：“还有小秦的呢？也给外婆关注上。” 林幼书照做，从搜索框找出来秦宿泱的微博，点击关注。 “小秦也有四十万万粉丝啊！”她又震惊了。 是时，爱萍猜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皱纹展了展，凑过去：“幼幼，把你的微博也给外婆，快。” 第30章 她想，孙女结交的人这么厉害，她孙女也差不了。 回头，拿着手机去四里八乡传着看看，谁还敢说她家门不幸，白养大个闺女？ “嘿嘿，快。”爱萍催她。 林幼书犹豫一阵，不情不愿地搜出来自己的微博，纯白色头像，id叫“木木书”，蹩脚地只有两个粉丝——微博新手指南和倪诺。 现在多了一个——爱萍。 爱萍乐颠颠把手机接过去，空气静止了三秒，视线落到林幼书略带尴尬地脸上。 “你自己要关注的哦，”到时候可别说我骗粉……林幼书想。 “嗨，算了嘛算了嘛，”外婆摆着手阔阔嘴角：“没有粉丝就没有粉丝。” 没有粉丝，外婆做她的粉丝就好嘛。 爱萍拎出食指点进她微博主页里划拉一下，眯着老花眼仔细看，皱纹里淌出来好多温柔： “2022年，4月23号，今天吃了苹果派，太甜了，不好吃。” “2022年，6月1号，祝自己生日快乐。” “2022年……” “外婆！快别念了！”爱萍不但要自己看，还要念出来给大家分享。 有种被人念日记的感觉，林幼书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爱萍笑得一颠一颠：“不念就不念，我自己看。” 她总觉得幼书跟现在小年轻很不一样。 人左邻右舍家的孙女总爱发点朋友圈，老人在村里相互传阅，也能知道小辈过得好不好。 唯独她孙女从来不发朋友圈，爱萍也不知道该上哪去了解她的生活……原来全发到这个围脖子上来了。 爱萍郑重其事翻出来老花镜，端坐在餐桌前一条一条翻，从2022年一直到2019年，像一本旧书，写着她缺席了的，小孙女的日子。 命运总是因为留白，而带着亏欠；爱萍想填上留白，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 25 章 半晌，秦宿泱带着沐浴露味急匆匆跑下来，穿着顾苒的睡衣，深蓝色居家服，裤腿稍微短一点点，白皙纤细的脚腕露在外头，发丝像瀑布一样垂下来，在锁骨前跳跃。 几人听到脚步声抬头，秦宿泱加快步伐，边跑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小秦醒啦？”又是白色羊毛卷先递过去的眼神，乐盈盈咧着嘴巴笑：“快坐快坐，咱们开饭。” 接着，林幼书纤薄的肩膀挨了羊毛卷一巴掌：“愣着干嘛，帮外婆端菜来。” “哦来了来了。” 林幼书小跑跟着外婆进厨房，顾苒怔怔然跟着林幼书，秦宿泱小喘着气踮脚跟着顾苒。 好像一条流水线。 林幼书上回吃外婆做的菜，还是三年前。她刚刚拿到苏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外婆特意把她从邱双那接回来住了一晚上，做了一大桌子饭菜，犒劳家里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毫不夸张地说，那个晚上简直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几乎半个村的人都赶过来看她，那时候在她们村，大学生是个新鲜玩意儿。 她外婆家在村子里，算是比较富裕那一挂的，所以林幼书上学的钱，多半是她们家垫付，邱双和她爸其实没怎么出钱。而且她爸死了之后，邱双就彻底不管了，反而还要从林幼书这儿搜刮一些，来贴给她的亲亲宝贝儿子。 “吃吧吃吧！”外婆悬着筷子点了点：“吃完得要上班去了伐？” “嗯嗯嗯嗯嗯。”几个人齐刷刷点头。 “唉，你们这些小年轻哦，成天忙忙碌碌的，只知道个赚钱赚钱赚钱，你问问林幼书，多大啦？连个男朋友都带不回来一个。她姨姥姥，就是我家里妹妹，重孙女都抱上啦！那小伙子也就比林幼书大个一两岁。” 林幼书没有理会，低头扒拉饭。她外婆提溜着眉毛看一眼，摇摇头作罢。 她孙女向来讨厌她提这些，到底还是年轻啊…… 爱萍转而夹了根土豆丝，撩了顾苒一眼。昨晚刚问过她，小姑娘正是事业上升期，还不打算谈对象。 察觉到爱萍递来的眼神，顾苒放下筷子，盯着外婆认真道：“昨儿同您说过，还未想过要成亲。” “晓得的晓得的！” 唉。 外婆用力地叹了声，笑眼抛给秦宿泱，作势正欲启唇，秦宿泱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道：“我喜欢女孩子。” “啊？”爱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拎着筷子顺势夹了块西红柿：“喜欢嘛喜欢嘛，外婆也喜欢女孩子，不妨碍你谈对象嘛。” 很显然，爱萍她理解错了。 不过秦宿泱也没有解释，只拢了拢衣服领子，低头接着扒饭。 好嘛，不说就不说。 爱萍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主意正，都不喜欢听这些结婚啊嫁人啊生孩子什么的，她也识时务地闭嘴不再说了。 * 早饭过后，三个人赶场子似的准备上班，换衣服的换衣服，化妆的化妆，收文件的收文件。 出门前，林幼书看了眼外婆埋头擦桌子的背影，瘦瘦小小的，一头羊毛卷好似也没那么神采飞扬了，反而好落寞，她突然就有些愧疚。 自己从小在邱双家养着，外婆没什么机会看她。现在长大了，小老太太好不容易来看她一回，昨天让她等自己那么久不说，刚才又这么没礼貌，好像带着她俩故意孤立外婆。 她也太坏了。 趁着还没换鞋，林幼书“啪嗒啪嗒”跑到爱萍旁边，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外婆。”声音带着点歉疚。 “咋啦？” 迎接她的仍是爱萍一双笑眼，皱纹随即爬上眼角。 “没事。”林幼书小小抿了下嘴巴，又像桃花瓣一样放开：“我们晚上大概六点多就回来了，你要是无聊的话就看看电视，或者出门转转。门锁密码我写到纸上放门口了，你出门记得拿上。这里车多楼高容易迷路，出去的话不要走太远，一定记得带着手机，我……” “哦哟好了好了好了。”爱萍抬起手来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小丫头嘛，唠唠叨叨的，说得我头都大了。” 接着，爱萍用胳膊肘推她，让她赶紧走：“别打扰我干活，走吧走吧走吧。” 林幼书笑了，她看懂了。 外婆的意思是，自己不会因为林幼书刚才的话而生气难过或者怎么样，她孙女的生活，自己虽操心，但也不会干涉。 学校已经放暑假了，安若锦有意让林幼书学着做经纪人助理，所以她每天都跟着顾苒去上班。 久而久之，即使有时候林幼书自己坐电梯上19层，前台姐姐也会主动帮她刷卡，说：“小助理又来啦？” 她很顺理成章地，成了顾苒的备胎小助理。 月末考核结束，工作室进入一个比较平稳的时期。最近lina着力要捧秦宿泱，一连拉了好几个时装代言给她，顾苒也得跟着成天往摄影棚跑。 顾苒像个吉祥物一样给秦宿泱指导动作的时候，林幼书就在摄像机旁边跟安若锦学着选片。 由于秦宿泱不是科班出身，动作青涩而不做作，偏偏身材高挑又长得漂亮，很受品牌方喜欢，没几天，微博就涨粉到五十万万了。 爱萍很高兴自己成为这五十万里前三十万分之一，抱着手机美滋滋拢了拢羊毛卷说：“我们小秦真厉害啊！” 这里头还闹了误会。 秦宿泱涨粉的过程中，和顾苒的cp超话也跟着有了热度。由于超话头像是她俩合照，很快就引起爱萍的注意。 “这是个什么东西？”爱萍举着手机问顾苒。 顾苒：“哦，就是卡剖，情侣的意思。” “卡剖，”是林幼书教她的，“couple”。 “情侣？？”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爱萍声音像开水壶一样抬高，转而又捏着嗓子小小声问：“上回小秦说她喜欢姑娘，该不会，喜欢的是你啊？” 噗。在一旁拖地的林幼书正好听到这一段，笑得满地找牙：“不是啦外婆，是粉丝们在磕cp，不是真的情侣。” 哦。 爱萍没懂。但听林幼书说“不是真的情侣”，还是稍微放心了一点。 健过身以后顾苒正要去洗澡，路过次卧的时候，碰到爱萍端着碗黑芝麻糊糊，提溜着眉毛看她。 “怎么了外婆？” “不是真情侣哦，真的不是哦？”爱萍边说边搅动黑芝麻糊糊，勺子碰着玻璃杯壁咣咣作响。 “哎呀，真不是。”林幼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主卧冒出来，抱着一身干净睡衣递给顾苒，顺便替她解释一下。 爱萍喝一口黑芝麻糊糊，眼睁睁看着林幼书和顾苒一起进主卧去了。 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奇怪，哪里奇怪呢？爱萍暂时说不上来，又喝了口黑芝麻糊糊，进次卧去了。 自从外婆住进来，顾苒好像莫名找到了什么精神支柱，没事就黏着她。 那天林幼书从超市买了东西回来，居然看到她俩对着电视机跳广场舞……跳舞就算了，手里两个桃红色扇子也不知道是从哪搞来的，拿在顾苒手上简直不伦不类。 第31章 林幼书溜溜从她俩背后绕过去，进厨房去收拾买回来的菜和零食什么的。 顾苒好奇她买了什么，也跟着进厨房去看。 见到她买的桃子味酸奶，提了一下步子说：“外婆说，这种酸奶里头加的桃子都是馊掉的，喝不得。” 林幼书支着眉头看她一眼，默默将桃子酸奶放冰箱：“原味儿的没有了，你不喝我喝。” 接着，一包肉松饼闯入顾苒的眼里。她虽然不知道什么叫作“肉松”，但听外婆说，这种东西里头都是棉花做的…… 林幼书见她疑惑，解释道：“这是肉松饼，咬着软软的。外婆牙口不大好，应该会喜欢吃。” 顾苒拿起来看了两眼，又若有所思塞回袋子里。 “这个……是……可乐吗？”拿起袋子里两小瓶黑乎乎的饮料，顾苒如临大敌。 “是啊，今天超市做活动送了两小瓶，怎么了？” 顾苒咬了一下嘴唇，粉嫩脸蛋稍有些松动：“外婆说……这里头有甲醛，是有毒的！” 噗，林幼书又绷不住了。 之前觉着顾苒娇软，现在觉着……她娇憨。 “苒苒，帮外婆调一下电视机！” 听到爱萍在客厅喊她，顾苒眼睛一亮，提提步子便要出去。 林幼书跟在顾苒后头，等她帮爱萍播放出来新的一首歌，对爱萍说：“外婆，你以后不要给顾苒乱教好不好？可乐里头哪有甲醛？而且人家酸奶里头的果粒，也不全是馊的嘛。” 爱萍抓住话里的把柄了，叉了把腰对她说：“你看你自己都说不全是馊的，那肯定也有馊的嘛。你们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喝点健康的好不啦？学学外婆，没事喝喝黑芝麻糊糊，还长头发，多好咯？” “谁说喝黑芝麻长头发的？早都辟谣了好吧！” 爱萍才不会和她计较，自己冲了两杯黑芝麻糊糊，搅吧搅吧递给顾苒一杯，搅吧搅吧自己喝一杯，林幼书没有。 好幼稚啊，林幼书气结。 第 26 章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一通破坏气氛的电话打进来，林幼书沉了把心，独自绕到角落去接。 “喂？邱阿姨？”这通电话来得莫名其妙。 邱双通常一个月问她要一次钱，一次两千到五千不等。这回不过半个月而已，林幼书不由得想，难不成林鹏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喂？幼书啊，”娇艳艳的中年妇女声音入耳，林幼书仿佛透过声音瞧见一个穿花戴银的女人翘着兰花指：“鹏鹏说他不想念大学了，要去苏城找工作。你给看着安排安排，不要让娃娃太累，当个小文员坐办公室里打打字就好了哦。” 可不可笑？林鹏只有高中学历，还想进办公室做白领？ “这种工作一般都要大学本科以上的，林鹏他……可以去那种奶茶店打工。” “哦哟这怎么行的呀，我们家鹏鹏可是早产儿，身娇肉贵的，怎么干伺候人的活？奶茶店，不就是当个服务员嘛？做不来，做不来的呀！。” 林幼书无语了：“那你还想怎样？” 自己辛辛苦苦才念上的大学，他林鹏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去了，而且才上了一学期就要退学，真是作死。 “你现在不是给什么时装公司当助理嘛，肯定跟大老板走的近。你说说情，就塞个人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 “我……”林幼书反驳不及，邱双忙堵上她的话头：“反正他明天就过去了，你去高铁站接一下，顺便带他吃个饭。这几天就先让他住到宾馆去，等工作安排好再说。就这样啊，挂了挂了。” 林幼书捏着电话沉默了，连摆在旁边的绿萝摆件都好可恶 “哦哟～你再揪叶子就秃啦！” 爱萍端碗黑芝麻糊糊走过来，边走边搅：“邱双又给你打电话是不啦？一家子伥鬼 还嫌害你害得不够。听外婆的，别管他。” 说罢，爱萍把黑芝麻糊递到她手心里。 林幼书胸腔小小起伏一下，垂了眼帘：“我知道了。” 心里一坠一坠的，说话也很没有底气，嗓子里藏着委屈，藏着不得已。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就此不管，但当年林鹏早产，也有自己一部分原因在。 邱双怀着林鹏的时候，有一晚林幼书想吃奶油蛋糕，他爸就下楼去买，正巧邱双羊水破了。他爸不在，林幼书还小，一番折腾才拨通救护车的电话，林鹏因此早产了一周半。 所以，这些年任凭林鹏和邱双再怎么作怎么闹，她都默默受着，因为内疚。 “说好了哦，不要去管她们家的事，不要自己偷偷去找他哦。”小羊毛卷又警告她一次。 “知道了外婆。”林幼书又承诺一次。 七月中旬很燥热，鸣蝉不厌其烦地吵，烈日轻而易举冲破树荫，势如破竹撒在身上，炙烤着怀揣心事的人。 “外婆，我们上班去了。” 玄关处，林幼书忙着换鞋，弯腰时冲着里头喊了一嘴。 顾苒与她并排坐，对着小镜子看了眼口红。嗯，不错，还算得体。现代的胭脂水粉对她来说，已经不在话下了。 “外婆，我们走了哦？”见爱萍没应声，顾苒也跟着叫了声。 “好嘞好嘞，路上慢些啊。”爱萍甩着桃红扇子探出个脑袋，冲林幼书说：“慢点开车，不要赶时间，不该绕的路不要绕哦。” 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叫她不准去找林鹏。 “知道啦知道啦。”林幼书拽一拽裙边，又转头帮顾苒整理一下腰间的衬衫。 “张嘴，我看看口红沾到牙齿上没有。” 顾苒乖乖龇牙，很好，很完美。走完上班前走后一到程序，两个人终于动身了。 从家里到公司，开车不过十来分钟而已，坐地铁也就三站路。不过担心顾苒会被拍，林幼书每次都和她开车去。 大一刚拿的驾照，在安若锦短短两周的调教之下，她已经勉强可以给顾苒当司机了。 快到公司的时候，正好遇着一个红灯，林幼书将车停稳，同她说：“今天我得请个假，一会儿你自己上去。” “请假？为何？” “嗯……”林幼书犹豫一下：“有点事儿要解决，你不用操心我。一会儿yota系列开发布会，你专心应付采访就行，昨晚我教过你。如果实在答不上来，就说工作室有急事要处理，得先离开。” “不过yota不是你主持设计的，她们应该不会缠你太久，估计就三五分钟的样子吧。等我回来咱俩一起下班。” 正好，话刚说完，绿灯亮了。 顾苒点头道：“好。” 目送着顾苒离开，林幼书开车去了苏城高铁站，有种单刀赴会的感觉。 自从上高中以后，林幼书就没再见过林鹏。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初三那会儿，全校通报批评他偷偷跑到女厕所去。这件事，学校本来要给处分，但医院一道“智力缺陷证明”救他一回，因为早产。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十二点四十五分，南城开来的g1281次高铁到站，一批拖着大包小包的行人从电梯上下来。 “林幼书。”人群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林幼书闻言望过去，林鹏给她挥挥手，大马金刀地走。 长高了，变壮了，穿着一身黑，戴着生了铜锈的粗项链，虚张声势地将墨镜挂在脑袋上，林幼书一时间没认出来。 刚出了闸机，林鹏就把行李箱递给林幼书，叼着烟问她：“吃啥？” 林幼书简直不想理他，打心里翻了个白眼，说：“门口有家面馆。” 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给他两脚就不错了，没想到林鹏得寸进尺，吐了口烟圈道：“就吃面啊？哦合着，我，你弟弟，舟车劳顿刚从南城到苏城，你就请我吃面啊？” 请你吃耳光要不要……林幼书无语：“时代大厦旁边有家商场，去那吃吧。” “这还差不多。”林鹏重新叼起烟，大阔着步子往前走，被林幼书在身后叫住。 “干嘛？” “公共场合别抽烟了，掐掉吧。” “嘁，穷讲究。”林鹏翻了个白眼，随手将烟头扔在地上踩了踩，扬长而去。 林幼书没辙，抽张手帕纸替他捏起来，扔到旁边的垃圾箱。 林幼书带着他来到地下车库，车灯闪烁的时候林鹏眼睛亮了：“阿斯顿马丁vantage！林幼书你发达了？” 什么……百变马丁？ 林幼书不懂车，只知道这车开起来很顺滑，而且看上去酷酷的，很符合顾苒的风格。 “车不是我的。” 林幼书没再理会他，只把后备箱打开叫他自己放箱子进去。 林鹏自然也没查觉出来林幼书不大想理他，只觉得自己超有面子，林幼书为了来接他，还特意搞来一辆豪车。 车里本来放着柠檬茶味的香薰，但林鹏一进来，烟味汗味盖过香味，林幼书把四面窗子都打开通了阵风，味道差不多散掉才关上。 第32章 窗子一关，车里立马安静下来。 “邱阿姨说你不想上大学了？”林幼书率先挑起话头：“为什么？” “不想念了呗。”林鹏拨弄一下车窗前头的小花摆件，花朵随着弹簧的惯性晃了晃：“现在的女孩都拜金，我只要有钱，还愁找不着媳妇儿？再者说，我妈她已经在给我攒婚房的钱了。到时候票子一撒，房子一买，还愁没有女人颠儿颠儿跑过来嫁我？” 林幼书听到这话冷笑一声，心里窝火。 她还没来得及怼回去，便听见林鹏电话响了。 “喂妈？” 电话那边的女人很温柔：“到了吧鹏鹏？” “到了到了。” “哦哟辛苦了辛苦了。叫林幼书带你吃顿好的，我们在酒店舒舒服服睡一觉，明早让她给你安排个工作好不啦？” “哎呀行了！”林鹏怒道：“你除了唠唠叨叨还会干嘛？我都说了我不工作，来这边玩儿两天得了。” “你……” “挂了挂了。” 邱双才刚说了半个字，林鹏便挂断将邱双后半句话堵回去。随后又拨弄一下车前的小花摆件，撂下一句：“真有病。” 林幼书觉得林鹏也蛮有病，再使点劲，顾苒的小花摆件就要被他拍掉了。最近网络上有个流行语，把这种行为叫作“超雄”。 停好车，林幼书带着林鹏坐电梯上去，还是常去的那家餐厅，当时倪诺错把顾苒认成林幼书她姨的那家。 “我这回打算在这儿呆半个月，你赶紧给我订个酒店。” “邱阿姨没给你钱吗？为什么叫我帮你订？” “你还要不要脸啊？”林鹏不顾餐厅里还有其他正在吃饭的任，对着林幼书就破口大骂：“我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反过来报答一下了吧？平时叫你拿点钱就磨磨唧唧，现在我亲自来了，让你订个酒店你也不愿意。有娘生没娘养，简直白眼狼。” 林鹏骂得恶心难听，但林幼书也听习惯了。从小到大就那么几句，什么拖油瓶白眼狼，有娘生没娘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变个花样，没新意。 “酒店一个晚上两百，半个月就是六千块，订不起。” 林鹏听罢却笑了：“你要是订不起，我就睡到你车里去，看我们谁耗得过谁。” “你……” “看看你现在体面的，浑身上下哪像没钱的样子？别总跟挤牙膏似的要一点给一点，女人嘛，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以后嫁了人都是人家的，现在不赶紧往家里补贴，等什么呢？” 林幼书咬着牙，神色却依旧平静。她知道林鹏没这个脑子想这么多，多半是邱双成天在家念叨，久而久之他也倒背如流。 “听见没？还不赶紧给我订？”林鹏野兽咆哮似的又吼了一句。 还未开口，林幼书手机亮了，是顾苒打来的电话。 第 27 章 “等会儿，接个电话。”说罢，林幼书起身走去餐厅外头。 “喂，苒苒？” “幼书你在哪？”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甜悦耳，听得林幼书莫名想哭。就好像寄人篱下生活了几天，突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一样。 “我还在办事，估计下午才能回去。发布会开完了吗？” “开完了。” “饿不饿？让安助理带你去吃饭吧？” “不大饿。但宿泱说又要庆祝，我便跟着一同来了。” “庆祝？”林幼书有点慌，担心被她们偶遇：“去哪庆祝？” “员工食堂。” ……不是来商场里庆祝就好。 林幼书：“那你们去吃吧，不用等我了。” 电话那头默了一会儿，林幼书又启唇道：“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 林幼书挂掉电话，仰头深吸了口气，又走进餐厅的水深火热里去。 “什么电话打那么久？”林鹏大快朵颐，半盘子炒饭已经进肚子里了。 “工作电话。” “哦。”林鹏并不在意她打得什么电话，只是担心一会儿没人买单而已：“酒店订好没？一会儿上哪住？” 林幼书点开“苏城银行”app账户查询，看了眼余额，润润嘴巴道：“先吃饭，一会儿再说。” 酒足饭饱，林鹏满意地抻着懒腰，大摇大摆再商场里走。 周内商场里人本就不多，而且过了饭点，基本上该歇餐的店家都歇餐了。 “现在订好了吧？”林鹏粗鲁地扣了扣牙齿：“订好了带我上酒店去，坐了一早上高铁，困都困死了。” 林幼书点开优选推荐，选了郊区一家酒店，住店时间设置成三天三晚，付款。 “只订了三天，今天19号，22号一早回南城去。” “不是？谁叫你只订三天的？”林鹏又怒了，在商场里大喊大叫起来：“给我续到15天，快点。” 他吼起来像个野兽一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别在这喊，”林幼书将他拉到楼梯间，关上门：“邱阿姨是叫你来找工作，我才答应接你一趟。如果你明天就去打工，我可以给你续到15天，你拿到工资以后自己去租房住。不过我给你找不到什么轻省的好工作，奶茶店、洗碗工，还是去电影院检票、当前台，你自己挑。” “讲条件是吧？”林鹏一下暴起，掐住林幼书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还敢跟老子讲条件是吧？我看你是翅膀硬了，飞出去几年就不晓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是吧？” 林幼书的脖子被他攥在手里，喘不上来气，后脑勺不小心磕到墙上，砸得有些发懵。 “我告诉你，只要你还姓林，你就永远不要想着摆脱我们。” 林幼书涨红着脸，嗓子眼里发出捂住地呜咽声，不过防火门厚重，外头没人察觉里头的动静。她突然就后悔了，刚才在外头虽然丢人，但不至于丢命……她的头好涨好难受，血管也要撑得裂开了。 突然，防火门的把手被拧了两下，林鹏遂放开手，林幼书马上瘫软到地上，靠着墙根大口喘气，挎包里的东西散乱一地。 “幼书，你在里面吗？” 熟悉的清亮嗓音响起，林幼书心脏一酸，扁了扁嘴巴委屈得想哭，却仰着头憋回去：“我在这。” 顾苒开门被吓了一跳，一个又黑又壮的魁梧之人直愣愣立在那，墙角是头发乱糟糟的林幼书，被蹂躏得好像一把烂韭菜。 “林幼书！”顾苒惊慌失措，“噗通”一下扑到林幼书旁边，揉揉她的脑袋，摸摸她的脸，没看到明显的伤口才放心。 “你谁啊？”顾苒仰着脸道。 “你他妈又谁啊？”林鹏不耐烦地呵了一句。 顾苒起身挡在林幼书面前，随手将防火门大大敞开：“外头许多保安，只要我大喊一声，他们便会来捉你，趁现在，赶紧滚。” 刚才楼道里黑，看不太清，这下防火门被打开，林鹏一看来了位大美女，舔了舔牙说道：“误会，都是误会。她啊，是我姐，我没钱花，找姐姐要一点，不行啊？” 顾苒回头用眼神问林幼书，林幼书捋了把头发点点头：“他是林鹏，我给你说过的。” 通常姐弟关系不应当上贤下孝吗？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又算怎么回事？顾苒也没辙，她才过来没多久，看不懂各中复杂的关系。 “既是误会，那便算了。你先让开，我要扶她起来。” 林鹏叉着腰，晃晃脑袋出去，顺带把防火门狠狠砸上。 “你怎么来了？”林幼书借了把力站起来，顾苒替她拍了拍裙子后面的灰，又蹲身把散落的口红纸巾钥匙什么的全部收起来，帮她背好挎包，理了理头发，心疼的要命。 “你不是和宿泱姐她们庆功去了吗？怎么来这儿了？”林幼书问。 “实不相瞒，是外婆叫我来的。” “啊？”林幼书脑子里打过一排问号，眉头蹙起小山丘。 “昨日，外婆同我出门跳舞时和我说，你今日要解决的事，恐怕自己应付不来，她自己又不好出面，所以拜托我来给你助威。” 助威……林幼书轻笑，她以为是要干嘛？打群架吗？ “所以刚开完发布会，我便给你打电话。一听，便晓得你情绪不大对劲，宿泱她们确邀我去庆功，但被我拒绝了。” “可你又不知道我在哪，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林幼书又问。 顾苒小小得意一下：“若我直接问你，你自是不会告诉我。可方才在电话里想我听到个熟悉声音，便认出来了。” “什么声音？” “两位是吗？这边请，扫码点餐。” 噗，顾苒学的还挺像，林幼书没绷住：“这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其实大多数餐厅都会这么说。” 不过林幼书这个人有个毛病，只要是习惯一家餐厅，就会一直去那吃。 如果换作是别人，没准顾苒就要扑空了。 “那来都来了，陪我送他去趟酒店呗？” 第33章 顾苒提一提步子：“求之不得。” 为了不让林鹏知道顾苒家的具体位置，林幼书专门找了个方向完全相反的酒店，从时代大厦开车大约要一个多小时。 车上，林鹏跑去后排坐着，顾苒在副驾驶，好奇地打量车窗前那朵小花。早晨还亭亭玉立的，怎么现在蔫头巴脑。 顾苒左右摆弄一下，没有见好，林幼书轻笑一声：“别弄了，改天再买一个吧，把那个换掉。” 她本想说，这东西是顾苒的旧物，用一件便少一件，不过后面有外人在，她只好点头将话咽会肚子里去。 “诶美女，你和林幼书什么关系啊？” 林鹏带着一味烟味攀上副驾驶的靠背问她，熏得顾苒不动声色曲起手指抵住鼻子道：“朋友。” 林鹏接着问：“你结婚了吗？要不考虑一下我？三十万彩礼，一套婚房，不用你家给嫁妆……” “滚后头去。”林幼书沉吟一声。 “我跟美女说话关你屁事！”林鹏从不拿林幼书的话当回事：“诶美女……” “抱歉，我尚且不考虑婚配。” “哦哟～还是烈女，”林鹏歪斜着嘴巴阴阳怪气，“扑通”一声往后一靠：“你们城里姑娘就是装，说话文绉绉的。” 没劲。林鹏不理她，玩手机去了。 车里默了半晌，顾苒静悄悄拍了张林幼书的侧脸发给外婆，复又挑了个“ok”的黄豆表情。 外婆也不是很会打字，又担心发语音会暴露自己的计划，一样回了个“大拇指”的黄豆表情。 忽然，车前面的屏幕弹出一个红色三角，显示车载蓝牙断掉了。蓝牙原本连的是顾苒的手机，好久没有操作，应该是得要重新验证登录。 没两分钟，蓝牙又显示已连接，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型号。空气一阵杂响之后，车里回荡起邱双的声音：“要不是我一直骗她说你早产是因为她，她早跑了……” 林鹏慌乱中关掉语音条，后半句话不大清楚。 骗人的？骗她的……？ 林幼书脑子里轰然一响，手心也出了汗，这几年的隐忍与委屈，霎时被撕扯得像个笑话，碎片凌乱在过往里。心脏被狠狠掐了一下，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林鹏通过后视镜觑她一眼，清嗓子解释道：“连错蓝牙了。” 顾苒察觉到林幼书脸色不大对，从包里翻出一颗柠檬味的糖，剥开喂到她嘴边：“吃糖吗？” “不吃。”林幼书沉吟。 顾苒抿抿嘴巴，把糖又塞回去放包里了。 接下来的一路林幼书都没有讲话，甚至连呼吸都很小声。顾苒沉默着欲言又止，她想安慰她，又找不到理由安慰她。 甚至，她都不知道方才车里响起的声音是谁，他们口中，令林幼书不愉快的“蓝牙”又是什么东西。 她什么都不知道。 本以为自己和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天，共同探索了过往，分享了苦楚，她知道她在乎钱，在乎名声，在乎网上随便一个人的评价；她也同样知道她喜欢拍照，喜欢看书，喜欢吃外婆做的虾仁蒸蛋。 正因为如此，她便觉得自己和林幼书的关系不一般。 可刚刚她才发现，自己了解到的林幼书，不过是一棵树苗破土而出的部分。 至于土壤之下，根系如何生长，经络如何错综，她都不知道。 她揣摩不出林幼书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猜不透她每一个表情，也同样听不明白她和别人说的每一句话。 顾苒挫败极了。 作者有话说： 喂等等！ 点个收藏再走吧！ 第 28 章 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酒店，顾苒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车，有点发晕。 “行了，房号0803，你拉箱子进去吧。”林幼书办好入住，把房卡交给林鹏：“我给你买了22号早上九点的高铁票，到时候直接刷身份证就行。这几天三餐什么的你自己解决。” 安排得不如意，林鹏没有接房卡，而是拽住林幼书的手腕厉声道：“叫你给我订半个月，听不懂人话啊？” 林幼书拧着手腕挣脱开：“你爱住不住。” 语毕，林幼书转头就走。 “诶你……” 林鹏仍不死心，见林幼书走远，便上前抓住顾苒的手腕：“她要走，那你留下来给我付钱。” “啪！”一声。 清脆的巴掌落下林鹏脸上。 顾苒怔然看着，林幼书一手拽着林鹏的衣领，另一手把顾苒的手腕抢回来，脸上写满愤怒。 “你疯了林幼书？敢打老子？”林鹏被她一巴掌扇懵了，不可思议地放开顾苒。 林幼书抬手把房卡往他脸上一甩：“就这三天，你爱住不住，不住就滚。回去告诉邱双，从今往后，我不欠你家一分钱。” 说罢，林幼书拽着顾苒扬长而去，留下林鹏一个人愣在原地。 . 车开出去很远，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讲话。 直到在路口被一处红灯拦下时，顾苒叫了声：“林幼书？”小心翼翼地。 没有回应。 顾苒又从包里翻出刚才那颗糖，递到她嘴边：“吃颗糖吧，出门前外婆给我装的。她说，吃完以后心情会变好” 柠檬味在舌尖绽开，甜蜜霎时涌上心头。林幼书嘴巴一扁，忍不住要哭：“外婆还说什么了？” 顾苒思忖一下：“她还说，我们家幼幼性子软糯，遇到事情不会为自己辩驳，叫我帮着点。不过方才我瞧着，你那巴掌打得爽快，用不着我助威。” 林幼书抱着方向盘咧嘴笑一下，圆溜溜的糖果将她的右边脸撑起来，从顾苒的角度看过去，活像只土拨鼠。 “我们现在去哪？回家？还是回工作室？” “下午还有安排吗？”林幼书问她。 顾苒想了想：“应当没有了。我走之前特地问过安助理，她说只需叫我回家好好准备下周的媒体见面会，旁的不必挂心。” “那……陪我去ktv呗？” 顾苒纳闷，不是前几天才去过吗？秦宿泱还在那喝得酩酊大醉，怎么又要去？ “去那儿做什么？”顾苒问。 “我想哭。”林幼书咬了咬嘴巴，鼻翼抽动一下。 她想去个没人的地方，让音乐声盖过哭声，瞒着世界独自难过一小会儿。 顾苒反正不懂她们现代人怎么想的，林幼书想去，自己陪着就是了。 二人有来到那家看起来顶奢侈的店面，弯弯绕绕走到最里头那个包厢，林幼书将门死死关住，背对着顾苒，额头靠在门上。 然后……空气便陡然尬住了。 哭一场需要点仪式感吗？ 演员拍哭戏的时候，往往都需要导演喊声开始，酝酿一阵儿便要梨花带雨。林幼书的心脏早已被撕裂得千创百孔，大抵是不用酝酿了。 但好像，也需要谁喊一个开始…… “林幼书。”顾苒自背后喊她一声。 林幼书转身，霎时便陷进一个温润软玉的怀抱里。抱她的人身上香香软软，比她高许多，下巴正好抵住她的脑袋，环住她的肩膀，温柔道：“你可以哭了。” 这话十分强势，却也给足了对方安全感，很符合她大小姐身份。 林幼书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她一眼，转而扁了嘴巴，一头埋进顾苒颈窝里，喉头一下一下地抽。 独自在黑夜里走，忍一忍也就罢了。可一旦瞧见些光亮，便会越跑越快，要将那束光狠狠抓到怀里。当难过的情绪找到一个依托，便会像泄洪般，一股脑全部倾倒出去了。 顾苒抬手，揉一揉她的头发，拍一拍她的背：“究竟出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她从没这样安慰过别人，搁在从前，也没人需要她这样安慰。 来到这个世界，她以为她才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所以她肆无忌惮地对林幼书撒娇，死乞白赖黏着她，跟着她。 可她忽略了一点，就算坚强如林幼书，也会委屈，会难过。 林幼书不会时不时向旁人寻求安慰什么的，她像一壶茶，不温不火，好像也没有脾气。 可是，一颗坏苹果，当旁人发觉它变坏的时候，实际上，它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了。 林幼书就是这样。 她抹一把眼泪，鼻腔湿答答的：“从前和你说过，林鹏早产是因为我，你还记不记得？” “我记得。” “其实不是，他们……一直在骗我……”言及此，林幼书又抽了抽鼻子，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刚才邱双语音里说的，被林鹏不小心放出来的，你听到了吗？”林幼书埋在她颈侧，嗓子哑得像掺了沙：“他们全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年，都在骗我。” 林幼书要喘不上来气了，声音几乎哽咽在喉咙里，温热喷在顾苒颈侧，将她的心脏抓了又抓。 顾苒没有搭腔，只将搂着林幼书的手往上挪，陷在发丝里，揉一揉。 第34章 林幼书吸吸鼻子：“……对不起苒苒，我马上就好了。” 顾苒一愣，她在道歉？ 她不理解，分明自己受了委屈，为什么还要道歉？她又为什么对着她道歉？ 实际上，林幼书是个很会伪装自己的人。像一只小动物，当察觉到对方一丝一毫不待见时，便会敛住锋芒，小心翼翼地讨生活。 她也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一直过着中规中矩的生活，难过的时候应当哭多久，在哪哭，开心的时候要不要笑，怎么笑，都好似有套框架，免得行将踏错。 林幼书早知道邱双不喜欢她，因为是她差点害死林鹏。从小，她就是家里的千古罪人，所有人都可以因为这件事骂她一顿，打她一巴掌。 甚至，邱双可以用这件事要挟她做任何事，每个月的生活费也好，给林鹏找工作买房子娶媳妇也好，只要她说一嘴“鹏鹏现在这个样子还不都是因为你”，便是让林幼书为他去死，她应该也不会拒绝。 但一切都是假的。 这么多年的隐忍和歉疚，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被邱双那句“要不是我骗她……”，撕成碎片，散落一地。 “不用道歉的幼书，你很好。”顾苒轻拍一下她纤薄的肩背，林幼书哭得更凶了，像只受了惊的小猫。 顾苒想要低头去看她的脸，可林幼书始终将头埋得低低的，顾苒看不到，只能一遍一遍抚摸她的脑袋，尽量不去惊扰这只受了惊的小猫。 半晌，她的呼吸渐渐平复，打在顾苒脸侧的温热也收敛一些。 她释然一些了，伤心劲儿也随之黯下去。横竖是发泄了一通，林幼书觉得身上轻飘飘。 ktv里亮着华丽的光，粉饰太平一样装点世界。 顾苒率先打破太平：“那个……” “嗯？”林幼书撩起湿漉漉的睫毛，软绵绵看她一眼，愣了两秒，又落荒而逃移开视线。 她还没有收拾好表情。哭过一通，现在一定丑得乱七八糟，眼睛肿成桃儿不说，头发肯定也随意糊在脸上。尴尬死了。 她又把脑袋埋回去，小声道：“你说……我听着。” “我们能坐一会儿吗？”顾苒说。 “啊？” “站太久了，有些累。” “哦，不好意思啊……”林幼书像弹簧一样撒开顾苒。 刚才哭得专心没注意，她一直像个挂件一样挂在顾苒身上。顾苒穿的高跟鞋，脚肯定痛死了，她也太不懂事了。 “不好意思，我……那个……失态了……”林幼书坐下以后抹一把眼泪，又开始道歉了。 失态？ 顾苒抿一下嘴巴，尽管周遭幽暗，她还是看见林幼书眼睛红红的，低头扣着大拇指指甲边缘。 “对你而言，痛哭流涕便是失态吗？” 林幼书蔫蔫儿叹了半口气；“嗯。” 作为林幼书，她不该这么矫情，这么负能量。她需要像一团火一样发光，成为身边人的太阳。而作为顾苒的预备助理，她不该放纵自己，沉溺悲伤。今天yota开发布会，本应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下午工作室一定很忙，但她逃走了，还带着顾苒一起，逃到ktv痛哭去了。 总之一切都很不应该，很失态。 “已经二零二二年了林幼书。” “嗯。”林幼书没反应过来顾苒在借她的话揶揄她，只用一个漫不经心的点头应答她。 “嗯？”反应过来以后，诧异使她的尾音不自觉便抬高。 “什么意思啊顾苒？笑话我古板？”林幼书来气了，现代人的身份神圣不可侵犯，她一个南景小姐在和谁大小声？ 顾苒没有解释，没有辩驳，只好奇地打量林幼书挂着泪痕，龇牙咧嘴的样子。 其实她想说：你本身也是小姑娘，干嘛总是装作大人呢？ 但她没有说。 林幼书总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天生的软心肠。 分明刚才在路上就已经知道了真相，但她还是给林鹏订了三天的酒店，没有立即拆穿，反而还给他订了回家的高铁。 若说她是真的软弱，可林鹏拉住自己的时候，她却敢上前扇他一巴掌。 说明不是软弱的问题，而是因为在意。 她把所有在意的事捧在心尖，却不见她如何在意自己。 可是，一个不为自己而活的人，又怎么会活得轻松自在呢？ 见顾苒沉默，林幼书拎起一边眉毛看她：“怎么不说话？” 顾苒摇摇头，不着痕迹地弯一弯眼睛：“幼书，我们讨些酒喝吧。” “喝酒？” 没等林幼书答应，顾苒走到包厢门口的机器旁边，长按呼叫前台：“您好，麻烦送些果切同酒水来，多谢。” “你……你会叫前台了？”林幼书震惊。 “那日看一眼便会了。” 林幼书睫毛一都，暗叹这顾苒得有多聪明的脑袋瓜啊？现代世界的东西，她不过看一眼就学会了…… 等等。 林幼书忽然想到些什么，正欲启唇，门口推着小车的服务生敲门进来：“您好，酒水。” 林幼书起身，怔然看着服务生把两个水果盘，四杯很高档的调酒错落着摆好。 “这些，多少钱？”林幼书在空中画了个圈，撩起红肿的眼睛看向服务生。 大致算了一下，服务生很恭敬地说：“加上大包两小时，总共消费两千零六十八元。” “知道了，谢谢。” “轰隆”一下，一阵雷声打进林幼书脑子里，整整2068元人民币…… 林幼书骤然石化班愣住了。 “无妨，我来付就好。” 顾苒说着，顺便点开手机支付宝页面亮给林幼书：“安助理说，这些数字皆可兑换成钱币。” “我这里的数字，足够养你了。” 第 29 章 顾苒又说要养她。 林幼书完全能理解顾苒的行为，因为她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也不知好歹地想要养活好多人，养活自己，养活外婆……养活林鹏。 她真想穿越回去，抽自己一耳光。 穿越？那应该请教请教顾苒。 想到这，林幼书看了眼顾苒，笑出声。外表一副被现代驯服得服服帖帖的模样，大波浪，连衣裙，烈焰红唇；内心却是古香古色的小孩子气。 “噗。”不伦不类的。 “笑什么？”顾苒纳闷，这么推心置腹的誓言，为何要笑她？ 顾苒从前手足无措的时候，手里会捏一把团扇，两根指头捻着转一转，显得不那么尴尬。她有点想念她的扇子了。 “没什么。”林幼书收敛住笑声，从果盘里挑了块西瓜给顾苒：“你爱吃的，湃过……烟火气儿的瓜，” 这种文绉绉的话，她得习惯性回想一下：“吃吧吃吧。”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顾苒接过，道了声：“多谢。” 她们包间没有放音乐，虽然隔音做的不错，但隐约也能听到外面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突然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哒”跑过来，好像就停在她们门口。 林幼书闻声，警惕地盯着包厢门，叉水果的手顿在半空，入了定一样。 顾苒：“怎么了？” 林幼书木木转头：“门口什么声音……” 她好害怕，别是林鹏提着刀杀过来了吧？ “嘎吱”一声，门被开了条小缝隙，林幼书霎时紧张得汗毛倒竖…… “林幼书——” 娇丽清亮的嗓音和门口那人一起跑进来，着急得五官乱七八糟：“怎么啦！怎么哭啦！我看看我看看，怎么回事儿啊？几天没见，我们林幼书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小炮仗又点着了。 “倪诺？” 直到倪诺两手揽着她的胳膊面对面坐下，乱七八糟的五官才被林幼书拼起来，回到她该在的位置上。 “你怎么来了？” “顾老师说你不开心，叫我来安慰你。” 林幼书红着眼眶，怔住了：“什么时候？” “刚刚，”顾苒眼波一闪：“在你支离破碎的时候。” 她猜想，如果只有她和林幼书在，以林幼书这么爱操心的性格，肯定不会敞开了喝酒。 所以，她得设法把倪诺招来。 林幼书立马就好佩服她啊，本想问顾苒什么时候学会打字的，但倪诺在，不方便。 虽然拼音学了个半吊子水平，但她可是顾苒。 她用她学来的半吊子技能，打了“林幼书”三个字给倪诺，又录了一段语音，发了位置过去。 好在倪诺也是个生性多疑的，听林幼书这边哭得可怜，二话不说就赶过来了。 事实证明，顾苒的做法完全正确。 四杯酒竟没够，顾苒又打电话到前台添了一盏，顺带将包厢延长了两小时。 凤凰的歌一首接着一首，林幼书嘴边的清甜一口接着一口，果然，她醉倒了。 粉面桃腮压着酒意，软声软气儿抱着倪诺晃一晃，又抱着顾苒晃一晃，呼吸夹杂着酒精味，眼里润津津的。 第35章 横竖还是没有撒酒疯，倪诺大大称赞了林幼书的酒品。 结束后，两人一左一右架着林幼书上车，倪诺负责当司机，顾苒负责在后座照顾林幼书。 “她到底咋了？” 倪诺忍不住开口，她刚只管陪着，没来得及刨根问底：“认识她这么久，还没见过她哭成这样。” 好像，甚至都没见过她掉金豆子。 林幼书软绵绵靠在顾苒身上，呼吸热热的，一浪接着一浪，平稳绵长。 “她……”顾苒忖了忖：“被一位郎君欺负了。” “哦，郎君……” “什么！？”倪诺声音抬高八个度，不小心踩了一脚刹车，车身霎时闪了闪。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倪诺靠边停稳车才接着问：“什么郎君？” “她谈了？什么时候谈了？” “还被死男人欺负了？” “把他联系方式给我。” “电话！电话给我。” “看我不把他脖子拧断。” 炮仗被点着了，车里噼里啪啦响了一通，差点吵醒林幼书。林幼书嗫嚅着嘴唇，在顾苒颈窝上蹭一蹭，换了个姿势揽住她，又睡过去了。 顾苒抬手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朵后头去，沉稳道：“你专心开车，报仇雪恨的事，交给我。” “啊？”倪诺回头看她一眼：“你要干嘛？”卧薪尝胆？鱼死网破？鸡飞蛋打？破釜沉舟？ 都不是。 只见顾苒按开林幼书的手机，翻到酒店客服，拨通。 “喂您好，西城快捷酒店。”电话那头一阵拿腔拿调的女声。 “你好，”顾苒试探着问了声：“0803房的客人要提前离开，可有法子？”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您的意思是要提前退房吗？” “正是。” “可以提前退，不过明天以前退房收取百分之六十违约金，后天以前收取百分之四十。您这边考虑一下呢？” “无需考虑，退就是了。” “好的，祝您生活愉快。” ……空气静默一阵：“啥意思啊？” 一通操作倪诺倒是没看懂，顾苒通过后视镜递给她一个眼神，叫她静观其变。 . 第二天一大早，林幼书酒醒了。 一边吃饭一边吃在手机上处理工作室的事情。 突然，酒店app弹出来一条消息，是前台客服发来的。林幼书以为又是广告，划掉没管。 几秒钟以后，客服索性打来电话，林幼书放下手里的筷子，跑去角落接起来。 顾苒抿了口牛奶，心事重重望一眼林幼书。 “吃饭，别管她。”爱萍将一碗粥推到她跟前：“一到饭点儿就忙工作，保不齐以后落下胃病，真是的。” 死孩子。 外婆恨了一眼林幼书，又撩着眼风夸一遍顾苒。 接完电话回来，林幼书没有说话，默默端起碗喝了口粥。 只是放碗的时候，底座“咚”一声，狠狠磕了一下桌面。 顾苒心里同样“咯噔”一声，却不敢光明正大看她。 于是也端起碗，挡住脸偷偷瞄她一眼，转而心虚地收回眼神。 林幼书到底坦然，夹了根青菜给她：“吃菜。” 顾苒却神色复杂，道了声：“多谢。” 她其实不知道刚才那通电话究竟是谁打来的，只是自从昨晚做了亏心事，就一直惶恐不安，甚至都没太睡好。 林幼书又不说话了，一手继续处理工作，一手往嘴里送粥。 “幼幼，先吃饭，吃完再看手机。”爱萍发话，林幼书含着勺子点头，默默放下手机倒扣在桌面。 爱萍嘱咐完就上阳台浇花去，她一般起的早，早饭结束的也比她们早。 餐桌上，便只剩下她们两人。 顾苒装模作样清了把嗓子：“一会儿你和我去上班吗？” “嗯。” “昨儿发布会的照片，你转发了吗？” “嗯，转了。” “中午，我们还和宿泱她们一起吃吗？” “好。” 完蛋了。林幼书为何对她爱搭不理？顾苒心慌。 刚才那通电话肯定是酒店那边打来的，肯定是林鹏那个混蛋得知被退房以后，便去前台大闹一通，前台才会打电话给林幼书，告她的状。 横竖都要批评她，思来想去，不如她先挑明了吧：“幼书，你别恼，我以后再不擅作主张了。” “嗯？”林幼书抿了口粥，放下碗看她。 “我只是不想你受委屈，才去打电话说要提前退房。酒店那边告我状了是不是？” 林幼书噙着笑眼，见顾苒委屈巴巴道：“你莫要听旁的添油加醋，我主动认错。” “噗。”林幼书差点一口粥喷出来：“原来是你办的提前退房。我就说林鹏那家伙抽什么风，放着白捡的便宜不占，竟一大早就走了。” “那刚才……”顾苒纳了闷了。 “刚才酒店说，0803的客人拉着箱子走了，让我给个好评。” “郝萍？”她没听懂：“郝萍是谁？” “就是退完房以后，要你夸一夸她们的意思。” “那你夸了吗？”顾苒问。 林幼书夹起一只虾，沾过酱油放在顾苒碗里，莞尔嘴角道：“我夸夸你好不好？” 顾苒盯着她愣了一妙，便欣然夹起那只虾：“我接受。” 林幼书夸她，她也不慌了，第一次给林幼书报仇雪恨大获全胜，她好高兴。 早上林鹏睡得正香，十二点那会儿突然有人敲门说要打扫卫生，他这才知道自己被退了房，慌忙收拾好行李拉箱子出来。 后来给邱双打电话改签高铁，下午两点多就拉着箱子回老家去了。 这件事过后，林幼书立马将他们母子俩的联系方式删了个干净。也许是自知理亏，又或是找不到能联系上林幼书的办法，总之他们也没再闹事。 从小隐忍惯了，林幼书一直秉持息事宁人的理念，也从没想过要招惹谁，或是报谁的仇。她做过最冲动的事，也许就是昨天扇了林鹏一巴掌。 她一直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站在自己这边。外婆虽然向着她，但毕竟年纪大了，要是还让爱萍操心她的事，那也太不孝顺了。 所以她尽量收敛自己，把不甘心和不服气什么的，统统藏起来。 藏惯了，性格变得软趴趴，像个软柿子一样任人捏来捏去。 不过还好，她的世界里多了个顾苒。 作者有话说： 放心交给我！一定搞不砸！ 第 30 章 又风平浪静了一周，爱萍说自己跟姨姥姥和好了，马上要回去住了。 顾苒心里千不舍万不舍，立马就要甩着细绢大哭一场。 林幼书开车送外婆去高铁站，顾苒没有像往日一样粘在副驾驶，而是跑到后头去陪着爱萍。全程四十来分钟，就没看到爱萍的手离开过顾苒的手。 不过是一起生活了半个月，搞什么祖孙情深？ 林幼书笑她们俩戏好足。 高铁站人很多，基本上都是利用暑假时间旅游的学生，安检入口围满人了，她们守在栏杆旁边排队。 “外婆，您定要好生照顾自己。”顾苒和爱萍执手相看泪眼：“经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和外婆跳舞……” 顾苒由于要低调，戴了口罩，口罩底下的声音有些哑，真要哭了似的。 林幼书捏着纸巾守在两人旁边，谁先掉眼泪就把纸递给谁。 “我们苒苒乖的哦，”爱萍用眼神狠狠怜爱她一下：“你们小年轻一定注意身体，特别是你们这种忙工作的，谈不谈恋爱嘛，另说，身体一定要搞好哦！” “嗯。”顾苒扯了一下口罩，瓮声瓮气的。 “外婆当年一个人扛着饲料到地里去，一点不在话下的！再看看你们这一辈孩子，啧啧啧，”爱萍撇一撇嘴：“身体素质差的诶。 “那天我看见林幼书从地上站起来，晃晃悠悠要晕倒了似的。低血糖伐？” 爱萍偏头看一眼她，林幼书回忆一阵儿，愣是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低血糖被看见了。 “苒苒也是，外婆给留的黑芝麻糊糊，要多喝晓得伐？没事让林幼书多给你搞些水果蔬菜吃，外卖嘛，还是要少吃的，手机上都说，总是吃外卖会变丑的！” 林幼书本想反驳，动动嘴却作罢。 爱萍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叉了把腰教育道：“你不要不以为然哦，不然老了体虚，有你后悔的。” “知道了，知道了。”好端端的咒她干嘛。 “开车前十分钟停止检票，外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林幼书提醒她。 “诶对对对。”爱萍着急忙慌掏出身份证，从林幼书手里接过箱子，又从顾苒手里接过她的粉红色小挎包背上：“走了啊走了啊。” “诶等一下！” 第36章 顾苒险些忘了重要的事，连声叫住爱萍，献宝似的掏出一个红色易拉罐：“这个，是我们这儿的特产，林幼书说十分好喝，可我喝不得，送给外婆。” 林幼书好奇一看，一罐旺仔牛奶…… “哦哟～谢谢苒苒，好孩子。”外婆宠溺着看她，又恨一眼没心没肺的林幼书。 “快走吧外婆，真赶不上车了。”林幼书一个劲儿地催。 老太太眉头一拎：“那我走了哦。” “真的走了哦？” 爱萍一步三回头地看，小羊毛卷被头顶空调风吹了一下，调皮翘了翘。 林幼书若无其事地靠近，伸手轻轻抱了羊毛卷一下：“谢谢外婆，保重。” 随即便别别扭扭弹开了。 爱萍和蔼一笑，她知道孙女脸皮薄，又嘴硬，腻歪的话从来都藏在心里，不乐意宣之于口的。 舍不得就舍不得嘛，还不好意思说，小样儿。 “走了走了。” 爱萍拉着行李箱，背着粉红色小挎包，揣着顾苒给她的旺仔，进站了。看着瘦瘦小小，背影有些佝偻，上扶梯的时候小心翼翼，看好时机才迈开步子走。 或许你有没有假设过，一年后的自己，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林幼书突然就有些伤感。 爱萍年年都来看她，好似每年都会缩小一点点。一头羊毛卷看着越发夸张，不是烫了头发变蓬松的缘故，而是羊毛卷的主人变老了的缘故。 顾苒也不知道林幼书怎么突然就丧起来了，挪挪步子上去搂住她，安慰道：“莫难过，我还在。” 本来情绪还挺平稳的，被她这么一安慰倒真的有点想哭。 不过突然，她想起那天在校门口的教训，偷偷用胳膊肘攮她一下：“公共场合，不要贴我这么近，小心被拍到……” 话音刚落，有人轻轻拍了顾苒一下，叫了声：“是顾老师吗？” 林幼书愣时吓出一身冷汗，别是一语成谶了吧！ 忐忑着回头一看，发现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她才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 “真的是顾老师！”小男孩眨了眨亮晶晶的眼，又惊又喜，立马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本子递上去：“能给我签个名吗，我好喜欢顾老师啊。” 顾苒满心欢喜，在这个世界里，到处都能遇到喜欢她的人，她觉得十分幸运。抬头冲林幼书乐津津笑一下，便弯腰准备接过笔。 “等等等等。”林幼书突然想起什么将她叫住，欠身问小男孩：“小朋友，你有没有别的本子呀？这个纸是空白的，不能签。” “我没有。”小男孩垂睫失落，不过立马又亮起大眼睛，把书包从背后抱到前面来：“那可不可以签在我的书包上？书包不是空白的。” 闪着星子的大眼睛盛满期许，惶惶而过的人流都好像安静许多。 顾苒也不大敢擅作主张，而是先偏头去征求林幼书的意见，见她点头，才蹲下来准备签名。 可是才写了一笔，便发现铅笔笔尖太细，而且写上去没什么颜色，小男孩看着失落却没有吭声。 林幼书悄悄戳她一下，掏了根眼线笔递上去：“用这个签吧，写出来是簪花小楷的样子。” 当尘封好久的叫法被人再次挂在嘴边，顾苒心里开了朵小花。以她这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不出所料，一笔一划写得用心，大手一挥还要找个书法章来盖。 “哇！”小男孩脸上灿烂得像太阳，兴奋地踮一踮脚跟：“顾老师还会写书法，好厉害啊！” 顾苒又得意了，但在林幼书的眼神警告下，只将心里的得意化成一句简单的“谢谢”。 “可以合照吗？”小男孩问她。 可以吗？顾苒又借用目光问一下林幼书。 林幼书本想拒绝，却看见男孩一只手放在电话手表上蠢蠢欲动。 他没有手机，只用电话手表拍，应该没关系吧？ “拍吧。”林幼书自觉让到一边。 男孩举起手表打开拍照功能后，却冲她甜甜笑了一下：“姐姐也一起拍吧，可以吗？” 糟了，林幼书特别不会拒绝句末带着“可以吗”之类的请求。 于是她以一个温柔的笑容回应他，随即和顾苒并肩蹲下来，冲小手表比了个“耶”。 耶！ 原来被人追着合照的感觉这么爽，虚荣心作了祟，林幼书心里像只氢气球，暗自飘过九重天。 林幼书还没嘚瑟完，手机便响了通铃声。 她接起，是安若锦打来的：“你们在哪？” “高铁站，怎么了？” “纪老师刚才打电话说她今晚八点的航班到苏城，应该给你们发了微信。是不是没看见？” 林幼书听罢，看着顾苒切到微信聊天界面，纪柠的头像框旁边标着两条未读消息。 【语音通话】 【项目提前结束了，今晚八点到苏城。】 纪柠提前回来了，毫无预备地回来了。 见这边没动静，安若锦接着说：“你们俩收拾一下吧，今晚八点一起去机场接纪老师。” “好的。” 林幼书挂断电话。 林幼书手足无措。 作者有话说： 谢谢一直追我文的小读者qwq 好感动啊真的！！ 第 31 章 给纪柠接机这件事简直大动干戈。 安若锦查好航班以后提前去等，秦宿泱作为公司新人，得要见一见工作室元老；纪柠的老朋友顾苒得去，备胎小助理林幼书也得去。 众星捧月似的。 要问这四个人里谁最忐忑不安呢？安若锦又确认了一遍航班信息，大概还有二十多分钟落地，纪老师一回来，可以帮她分担一点工作上的事。 秦宿泱因为要见到大前辈，手心儿里冒了层薄汗。旁边有一扇落地透明玻璃，玻璃外头飞过去几架飞机，秦宿泱一清二楚。 顾苒在心里捋了一遍安若锦交代她的注意事项，无非是主意称呼，主意分寸，不要太生疏，但也不要过于亲密。 林幼书蹲在墙角看手机，她惊讶地发现，纪柠居然是苏城大学法语系讲师，还是现役的。 * 月朗星稀，一架空客划破黑暗后，平稳落地。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中间转了趟机，才终于回到苏城。 其实这次出差完全是意料之外。苏城大学一个公派项目，要去法国卢浮宫实地考察，交流学习。 这次项目本来是历史系那边主办，但也需要派一个法语系老师陪同。纪柠因为公司这边走不开，原本想拒绝的，但一个阴差阳错，还是接下了这档子事。 半晌，机舱门打开，纪柠踩着细跟拉箱子走出来，落地后第一通电话，是公司打来的。 “纪总，您下飞机啦？”助理小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公司的事迅速塞满纪柠大脑。 “刚落地，怎么了？” “不好意思啊纪总，久声这边在对合同，我就拜托顾老师她们去接您了。” 纪柠低头看了眼表：“你忙吧，明早去公司说。” 接着，便是苏城大学那边打来的。 “纪老师下飞机啦？”是她们系领导，说话感觉自带那种译制腔。 “刚落地。” “明天下午能上班吗？排了你的课。” “可以，排吧。”纪柠默默打开记事簿，删掉原本安排在明天下午的，和顾苒她们的饭局。 由于法国那边比较冷，纪柠来的时候原本穿了件风衣，苏城这边又是仲夏，纪柠于是将风衣搭在胳膊上，胸前别着一副墨镜，有种港风女明星下班的感觉。 “出来了出来了。”林幼书第一个看到纪柠，警惕地拍一拍顾苒的手腕，示意她打起精神。 “纪老师。”安若锦先上去接过纪柠的行李箱，秦宿泱紧接着接过纪柠的衣服，又侧身令顾苒和她打招呼。 顾苒觉得怎样称呼都怪怪的，于是干脆不称呼，只说了声：“回来啦。” 又觉着点头也不是，握手也不是，于是上去轻轻抱她一下。 “最近还好吗？”纪柠问她。 这是客套话吗？顾苒暗自思索，觉着应该不是。 所以她如实说：“不大好。” 纪柠显然有些诧异，支着眉头温出一声上扬的鼻息，示意她展开说说。 “最近工作室十分忙碌，微博又有许多不速之客，总之……不大好。” 因为时差的影响，纪柠自打去了法国就很少刷微博了，而且她平时也不怎么玩手机，网上那些关于顾苒和林幼书的舆论，她还不知道。 走到地下车库便觉着有些凉，回头找外套的时候才察觉到林幼书的存在。她愣了一下，问：“这是……” “新招的小助理，”安若锦接话：“最近跟着我实习。” 林幼书有些想笑。 实习这个词用在时尚行业，莫名觉着傻傻的，尤其是站在顾苒屁股后面，介绍自己是实习小助理的时候，更傻。 第37章 “纪老师好。”林幼书乖巧地打招呼。 “嗯。”纪柠点头，顺带从秦宿泱手里接过外套，又问她：“还在读书？” “是，”林幼书如实说：“在苏城大学念大三。” “大三……”纪柠喃喃思忖一下：“哪个学院的？” “历史学院。”林幼书回答她。 纪柠了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不得不说，林幼书在这种场合是很自卑的。尤其是在一众大佬面前，亲口念出自己的年岁，自己的学校，自己的专业……别扭极了。 星沙国际顶层，安若锦早早订好了位置，vip包厢靠窗a101房。餐厅氛围感很好，远远看去像是水晶球里装的微缩景观，晃一晃会飘雪花那种。因为高级餐厅有低消，所以平时没什么人，比钢琴曲还安静。 顾苒和纪柠并肩走在前头，秦宿泱和安若锦跟在后面。林幼书独自在队尾溜达，她不敢低着头显得没底气，也不敢到处乱看显得没见过世面。 林幼书几乎没参加过这种饭局，出门前翻箱倒柜好久，不知道该穿什么。太隆重显得喧宾夺主，太朴素又不大尊重别人，最后郑重其事地挑了件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职业半身裙，还特地涂了口红出门。 不过她后悔了，不经常涂口红的人不习惯嘴上黏糊糊，会不由自主地去舔。舔完才想到唇瓣里外颜色差很多的话，会很尴尬，所以她一路抿着嘴，想干脆把那点口红蹭掉，又担心没有口红就没有气场。 纠结死了。 包间装修得很好，意式轻奢风格。整体是浅灰色调，中央一张黑色大理石圆桌，地板和墙面都是哑光的，四周安了暖黄色灯带，沉稳里带着暗黑复古的感觉，显得奢华又神秘。 西装革履的服务员端上来五杯水，挨个放在她们面前。林幼书正好口渴，但看前辈们没有动作，本想拿杯子的手又默默缩回来，蹭了蹭手上的薄汗。 寒暄两句以后，纪柠先端起杯子抿一小口，林幼书见状，和顾苒对了下眼神，便也拿腔拿调地端起来小口小口喝。 水的味道很奇怪，不像是普通餐厅用柠檬片泡出来的那种，带着点科技味儿。 刚咽下去两口，却看见纪柠咕嘟咕嘟两下，转头把水吐在脚边一个小桶里，复又拿起湿毛巾擦手。 一套动作完后，服务员上来将水杯、小桶和毛巾一起收走。 林幼书陡然愣住。 那水是……漱口用的。 林幼书薄唇轻抿住，转头去看顾苒，好在她聪明，学着纪柠她们的样子，咕嘟咕嘟两下转头吐掉。 她好尴尬啊……整个餐桌只有她不知道那是漱口水。 应该没人看见吧…… 心里的不自在令林幼书上了头，耳朵红得要滴血，僵硬地将掌心搓了又搓。 作者有话说： 1.我个人不爱吃香菜的 2.漱口水的事情是，好多年之前跟我妈去一家高档餐厅，不小心把漱口水当柠檬汁喝了。 3.预收指路：《浮生客》 欢迎收藏～ 第 32 章 菜是提前订好的，所以这次饭局里省掉了点菜这个环节。 林幼书仍旧如坐针毡，和秦宿泱一样，两手夹在膝盖中间坐得端正，像是等着老师批评指正的学生。 空气里一阵尴尬，纪柠支着胳膊玩了会儿手机，抛了个话头说：“宿泱的snap我其实早就看过，很有潜力的。” 秦宿泱突然被cue，吓了一激灵：“啊，谢谢纪老师。” 林幼书瞥她一眼，心里同情一下。 上课被提问也是这种感觉吧？ “上周苏城那场mc.time你参加了吗？”纪柠逮着秦宿泱继续说：“新人最好还是多参加点这种比赛积累经验，不要一上来就接太多代言。” “mc.time和raining stage我都参加了，品牌方邀请我做代言，这两天在走合同。” 秦宿泱的淡定从容，令林幼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没想到秦宿泱刚出道，说起话来就这么对答如流，简直不要太专业。 “不错。”纪柠含笑点头。 她忽然又有点丧丧的。 自己何德何能和模特界大前辈一起吃饭啊？本来心里就没什么底气，想着起码有秦宿泱陪着，至少她俩属于一个层次，至少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局外人。 但现在看来，还是只有自己最差劲。 “幼书？” “啊？” 突然被纪柠叫了一声，林幼书愣住。 “听安助理说，你现在住苒苒家？” “啊哈哈对。”林幼书尴尬地接话，心里早就慌死了。 闺蜜占有欲作祟了吧？要找她兴师问罪了吧？顾苒穿越，人家亲亲儿的宝贝闺蜜都还不知道，你一个外人倒上赶着刷存在感。 玩脱了吧？ “顾老师她不是要招新助理吗？而且我正好实习，也没地方租房子，顾老师就大发慈悲收留我了哈哈！我也就平时帮顾老师发一发微博什么的，生活上的事也没干涉过。主要是吧，我不大好意思在顾老师家白住，所以洗衣做饭什么的我也有帮忙。”人心虚的时候话就特别多，说话时，顾苒在一旁看她一眼又一眼。 如果有个地缝，林幼书绝对第一个钻进去。 “我之前听过你的名字。”纪柠说。 ？“什么时候？”林幼书纳闷。 “你们学院评奖学金的时候，从我这儿走过名单。” “哦哈哈哈是吗？”林幼书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还以为是她微博编辑得好，公关做的滴水不漏，所以纪柠知道她。又有点小失落了。 “特等奖学金。”纪柠特意强调一下，又问：“怎么在这儿当起小助理了？” 啊……林幼书哑口。 其实纪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还没上菜，一群人坐在桌前特别尴尬，她就想活跃一下区分而已。 可林幼书简直要崩溃了，僵硬地打着哈哈：“学校要什么实习证明，我就想积累个经验啥的，正好这个职位空出来了，我就……” 她本能地抛一个眼神给顾苒。 顾苒了然，含笑接过话头：“是我拜托她的。林幼书本要回学校去，是我求着她留下来的。” 完了。 顾苒显然没太理解林幼书尴尬的点，她还以为纪柠想要赶她走，所以拼命夸林幼书。 问题是她夸过头了，显得她林幼书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一样。 “没有没有！”林幼书忙解释：“就是觉得和顾老师很投缘，而且工作室的工作氛围我也很喜欢，所以就留在这里了。” 好在这时上菜了。 林幼书安慰自己，饭局正式开始就不会这么尴尬了吧？ 的确不尴尬，大家忙着互相加菜，有说有笑，也不会只逮着林幼书嘘寒问暖。纪柠给顾苒夹了片牛肉，顾苒道谢后便将香菜从碟子里挑出来。 “你不是最喜欢吃香菜了吗？”纪柠含着筷子问她，漫不经心。 “如今不喜欢了。”顾苒总觉得纪柠说话夹枪带棒，所以也用同样冷漠的语气回敬她。 “喝不喝酒？”纪柠从身后的酒架上拿了瓶红酒，扬扬下巴递给服务员。 顾苒冷声拒绝：“明日要工作，不喝酒。” 林幼书被顾苒的反应吓了一身冷汗，恨不得上去捂她的嘴。 “那不用开了，”纪柠将服务员叫住，轻车熟路地拿起paid点到酒水一栏：“我就随便点了啊？谁要加冰？” 她们奔三的这批人肯定得喝常温的，养生，所以话题自然而然又抛给林幼书她俩。 “怎么样？小幼书，小宿泱，要加冰吗？” 纪柠突然这么亲昵地叫她，林幼书有点手足无措了：“加一点吧。” 秦宿泱抻着脖子：“我要常温的就好。”模特的自我修养。 顾苒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不服气为什么纪柠才刚认识林幼书就敢这么称呼她，于情于理都不合礼数。 “我也要喝冰的。”顾苒很有骨气地说。 五个玻璃杯端上来的时候，林幼书才猛地想起来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饮料里有碳酸，顾苒没喝过碳酸饮料。 想想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喝可乐，被辣的龇牙咧嘴的样子，林幼书慌了。 顾苒不会要露馅了吧…… “顾老师！”林幼书突然高声叫住她，从旁边桌子上的餐盘里拿了袋茶包，免费的那种：“你喝茶吗？要不我给你泡杯茶喝？” 快说好。林幼书使劲儿给她使眼色。 “不麻烦了。”顾苒拒绝，顺便拿起饮料抿了一口。 肉眼可见，顾苒花容失了色，嘴角处抿出两个凹陷，气泡冷萃茶在嘴里打了一遍太极，才被顾苒很勉强地咽下去。 “这……这茶……”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全桌人都递去眼神给她。 “怎么了？”纪柠问，心说她学人家小孩加冰块，冰到牙齿了吧？ 只见顾苒面露难色地笑一下：“十分好喝。” 第38章 顾苒红着脸抿抿嘴巴，把饮料推到一边去，无措的样子逗笑了林幼书：“喝不喝茶？” 她拎起茶包甩了甩，用眼神问她。 “喝。”顾苒点头，用动作回答她。 饭局有惊无险地接近尾声。 秦宿泱和纪柠顺路，搭了她的顺风车回苏城大学那边。安若锦还像往常一样，将顾苒她们送回去，再自己回家。 刚才饭桌上，纪柠说她们久声科技那边拿下了一个项目，主办方请她们去度假村玩。反正是甲方公费，纪柠又是久声的大老板，所以也无所谓去多少人，可以带上朋友一起。 顾苒和林幼书肯定去，秦宿泱说到时候看看时间，只有安若锦一口回绝。 怯生生的林幼书又自责了，她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做了“第三者”，安若锦才会不大好意思一起去。 “安助理。”林幼书举棋不定地叫她一下。 “怎么了？”安静被陡然打破，安若锦抻着脖子从后视镜看一眼她。 “你为什么不一起去度假村啊？”林幼书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决定直白一点问她：“是……因为我吗？” “不是不是，有点私事要处理。”安若锦倒是坦然，直接实话实说了。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林幼书长舒一口气。 “那个……顾总。”安若锦叫了顾苒一声。 “啊？” 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这么叫她了，顾苒恍惚了一下。 “我下周可能都没法去公司了，能帮我批个假吗？” “披……” “就是允许我不去上班的意思。”安若锦补充道：“我家里出了点事，得去处理一下。” 顾苒的语气很抱歉：“你去处理便好，我允许的。” 林幼书不知道安若锦究竟遇到什么事了，不过她可以肯定，如果顾苒还是从前那个顾苒，她肯定多少能帮上一点忙。不过现在不行了，安若锦少了个很好用的人脉。 “安助理，你要是遇到困难了，就给我发消息，能帮到的我肯定帮。”林幼书泛滥的同情心又作祟了。 “是。”顾苒跟着搭腔，一听说是家事，她便自然而然觉着肯定是顶要紧的事：“倘若有何难处，一定要告知我们。” 安若锦轻笑一声道：“谢谢。” 拐个弯便是华璟书院的大门口了，保安见到是熟悉的车牌，便提前将走车的横杆竖起来。不过安若锦没有开进小区，转了个方向横在大门远处：“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在这儿下吧。” 林幼书习惯性对世界感到抱歉，即使错误并不在她。 看着安若锦的车远远驶入黑暗，越变越小，直至车灯消失在视线里，她突然有些难过。 她觉得安若锦变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华璟书院门口。安若锦打着把黑伞，干净利落的短发，白西装，黑色马丁靴。提醒她顾总爱干净，让她带上鞋套，进门时给她喷了酒精，比“ok”说她通过了面试，下周准时入职。 不过一个月时间，安若锦完全变了。 眼睛里好像总是悲怆的，也没有之前那样盛气凌人，反而有点逆来顺受。她教林幼书运营微博，教她怎么选照片，怎么对接甲方，怎么走合同。她对工作上的事情还像从前一样认真仔细，一丝不苟，但对顾苒好像莫名有些疏远了。 恍惚的时候，顾苒拍了拍她的后背，朝路边卖草莓的小摊望眼欲穿：“我想吃草莓了。” 林幼书笑一下：“刚才没吃饱吗？” “方才只顾着装腔作势，没好好吃东西。” 到底还是个孩子，让她在那种社交场合装样子，也太残忍了。 “我去给你买。” 林幼书迈着步子过去，天太黑没看清脚下，不小心踩到一个井盖。 “咣啷”一声吓得她条件反射往旁边让了一步，同时屁股上挨了顾苒一巴掌。 “打我干嘛？”林幼书支着眉头不可思议。 顾苒抱歉地看着她：“听外婆说，这东西不能踩的，会招来不幸。倘若踩了，需得旁人……” 她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迷信。”林幼书笑话他。 第 33 章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 顾苒累得一进屋就要往沙发上瘫，被林幼书拉住勒令她先去换睡衣。 洗好草莓，林幼书坐在餐桌前等顾苒下楼，俨然一副要谈正事的样子。 “怎么了？”见气氛不对，顾苒下楼的脚步先是顿了一下，然后便提着步子前往餐桌。 待顾苒坐定，林幼书才犹犹豫豫开口道：“对不起啊。” “怎么？”顾苒没懂她为何道歉。 “我是说刚才吃饭的事，”林幼书递了一颗草莓给她：“我不知道那个水是用来漱口的，差点害你也出了丑。下次再碰到这种场合，你多观察观察别人，别学我。” 顾苒没有吃草莓，而是认真看着她的脸，认真听着她讲话。 “纪老师她们都是很厉害的人物，但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一时半会儿，我追不上她们。我想着，如果你最开始遇到的人不是我，你可能会变得更优秀……” 听到这，顾苒有些失落，拿着草莓的手慢慢放下来。 “你别误会啊，我就是想说我还得努力，不是不要你了的意思。而且，就算非得把你托付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啊，对吧？” 这话说得诚恳。 “那我也应当道个歉。” 林幼书知道顾苒这是在安慰她，所以也拿了颗草莓吃一口，想要以此缓和一下气氛。 “我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太不像顾苒了，我怕被人看出来。所以，我也得努力。” 突然变成暖心鸡汤局了。 林幼书有点欣慰，顾苒不再是原来那个要她去买草莓牙膏的小古人了，她要学着现代人生活。而且，已经学了七八分像。 是时，顾苒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来自纪柠，内容是一条微博。 【看个乐呵。】纪柠说。 顾苒没有等到一句“乐呵”，反而是一条骂她的微博。 内容是： 【@顾苒，麻烦你滚出时尚圈。】 措辞是“麻烦”，目的是让她滚。 一句荒唐，顾苒变了脸色。 “怎么了？” 顾苒怔怔然盯着屏幕上面那句话，对林幼书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但你不要生气。” “到底怎么了？” “这个人，她让我滚。”顾苒把手机拿给林幼书看。 顾苒很难过，她刚在这个社会找到一点点立足之处，刚学会察言观色，有模有样学着现代人生活，却有人让她滚。 滚去哪里呢？她能滚去哪里呢？ 经过林幼书顺藤摸瓜的了解，事情大致是这样的，一位热心网友在她和秦宿泱的cp超话里发了一段顾苒走秀的视频，镜头一闪，台下是安若锦和纪柠。 另一位热心网友发现并截图发在了评论区，配文：【感谢你陪我走过漫长岁月。】 再一位热心网友很不乐意：【纪柠粉别来ky，没人想听你们的爱情故事。】 最后一位热心网友炸了锅：【要不是纪老师拍的照片出了圈，谁认识她顾苒？抱走纪老师，纪老师独美。】 结局是，cp粉和唯粉各自为战，最终两个人都被骂了。 骂纪柠那边的话术是：【六边形战士姐，麻烦你好好教你的外语，不要蹭我家苒苒的热度。】 骂顾苒这边的话术是：【麦咭姐，走那么烂还好意思跟人家捆绑cp？】 看完以后，顾苒只有两个问题。 “究竟何为麦咭姐？还有，我与她们素日里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骂我？还叫我滚……”顾苒好委屈，最后半句话含在嗓子里。 前一个问题林幼书倒还能解释：“麦咭啊，就是卖姬。就意思你明明喜欢男人，但是为了博人眼球，说自己喜欢女人，还总往女孩跟前凑，故意挤眉弄眼啥的。” “可我并未说过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而且她现在，也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这个问题就算解释通了，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 说实话林幼书也回答不上来。素昧平生，素不相识，却带给对方最大的恶意。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不知道。 “唉，网络上嘛，这种有网线保护的地方，所有恶意都会被无限放大。”林幼书以她所理解的，尽力给顾苒一个解释：“大家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让自己喜欢的人开心，就会不顾一切。这种不顾一切里，往往都带着些过激行为，有可能就会伤害到别人。” “就比如那些骂你的人，可能是因为想要保护纪老师。骂纪老师的人，是因为想要保护你。你能理解吗？” 顾苒开动脑瓜，垂着眼帘想了许久。 “可是，我并不觉得被谁保护了。而且，我也不觉得开心。” “她们说我能力不足，让我滚，我难过。她们骂纪老师，让纪老师滚，我也难过。” 第39章 “分明没有人因此开心，那为什么还要开始这场争论呢？” 十九岁的顾苒儿想不通。所以她想知道，原本应当二十七岁的顾苒，是否能想通？ 顾苒那336.8万……不对，已经涨到366.9万粉了。 那近四百万的战斗力不是盖的，大家一面忙着在那条让她滚出去的帖子底下应战，一面在超话里发一些开心的东西将那条帖子盖过去。 “顾老师，猜猜我晚饭吃的什么呀？不用猜啦，我直接告诉你！吃的水煮鱼，超级超级香！” “苒苒！！妈妈又爱了你一天！” “今天被领导骂了，不开心。但是一进超话看到顾老师的美照，谁懂这种拨云见日的快感。” “世界因为有个顾苒，变得美丽极了。” “苒苒老婆求您疼我！” …… 一楼一楼盖下去，不好的言论终究还是淹没在美好里，变成漂亮的大海深处一颗丑怪的石头。 由于外婆回去了，顾苒和林幼书又分房睡了。 顾苒一个人躺在床上，翻阅过所有让她开心的帖子，最后在超话发了一条：“祝你们早安，晚安。” 一场兵荒马乱的闹剧，以一条岁月静好的微博告终。 这条帖子下面很快盖了几百层楼，“顾老师晚安，早睡。” 晚安。 顾苒给她们说，藏在心里说。 . 可在她不知道的另一个房间，林幼书的微博被冲了。 她实在气不过顾苒被骂，就顶着自己只关注了两个人的微博，跑到三个超话底下去评论。 “不要在这里骂街好吗？大家和平一点，不要打扰到纪老师。” “如果是粉丝的问题，直接私下解决就好了，不要把顾老师艾特出来好吗？” “我们和平一点，peace & love.” 结局没有peace and love，对方反而变本加厉，一条接一条艾特顾苒。 林幼书很着急，一个劲儿和对方心平气和地理论，但她们像是疯了一样，丝毫不讲道理。 她快哭了，她担心顾苒会看到，会难过。她求着她们不要再艾特顾苒，又求着她们把帖子删掉。 半夜三点钟，林幼书偷偷跑去主卧门口听，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应该没看到吧？ 四点钟，她熬不住了，却也等不到贴主的回复。眼皮打了一场架，还是如胶似漆地合在一起。她就这样保持靠在床头的姿势睡了一宿。也没有一宿，三个小时吧。 再醒来时是早晨七点多，由于次卧的床头没有软包，床板硌得林幼书后脑勺痛。来不及多揉一会儿，林幼书便着急忙慌打开手机看后续。 还好，贴主删了帖子，还把原来骂她的评论也删掉了。 耶耶！ 林幼书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像个打了胜仗的大将军。横竖是兴奋地睡不着，她便出门去买早点，早晨八点半那会儿的虾仁烧麦最好吃，她要买回来奖励她们俩。 主要是奖励一下昨晚舌战群儒的自己。 刚出门一小会儿，还没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林幼书接到了倪诺打来的电话。 “喂……” “林幼书你知道吗！顾老师昨晚被骂了！”倪诺好着急，林幼书才刚说了半个字而已，就被堵回去了。 “我知道。” “那些人好没道理，我昨晚战斗到凌晨五点多！三个超话轮流开炮你知不知道！” “看到了。” 昨晚倪诺和她一起舌战群儒，两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很好。只是林幼书太困了，往后一靠便没了意识。 “所以你最后怎么说的？”林幼书眼看着前面的红灯剩下十秒，掐着点快步走过去：“我早上起来看那个人把微博全都删掉了，你好厉害啊。” “不是我啦，是顾老师出面解释了。”倪诺声音里夹着崇拜，语气就好像她在林幼书面前提起秦宿泱一样。 “你都不知道她昨晚有多帅！说什么……你们骂我的评论我都有看，说我不好的地方我都会改，但是麻烦不要伤害我的粉丝。帅炸了好吧！” 林幼书又恍惚了，当初自己被网暴的时候，顾苒就像这样，偷偷给秦宿泱消息帮忙解释。这次也是，顾苒又不动声色地解决了这件事。 红灯早就结束了，绿灯也已经走了二十秒。在剩余十秒倒计时里，林幼书飞快地过了马路，并且拿着手机大喊道：“先不说了，我去买个烧麦。” “没见你有吃早饭的习惯啊？” 确实。同窗三年，她几乎没见林幼书吃过早饭。为数不多的一次，还是2020那会儿她去当核酸志愿者的时候，跟着其他学生会干事吃了一顿馄饨加豆浆。 “就突然想吃虾仁烧麦了，”林幼书说：“挂了啊，回头再聊。” 昨玩那场饭局上，顾苒吃了两个虾仁烧麦。担心伪装露馅，就没有再吃第三个。 “老板，来一笼虾仁烧麦。再要两杯红枣豆浆，谢谢。” 作者有话说： 顾苒：这场战争里，我只在乎你会不会难过。 第 34 章 【滴——已开门。】 很突然，林幼书觉着智能锁里住着的女人没那么冷冰冰了。 “你回来啦！”顾苒提着步子迎她，像束光一样，把她手里的虾仁烧卖和红枣豆浆顺走：“是不是奖励我的？” 倒也不谦虚。 “奖励你？”林幼书一面换鞋一面打趣她：奖励什么？” 她起了玩心，假装不知道顾苒昨天大半夜帮她说话。 顾苒被她一问，愣住了。 她的苍天啊，列祖列宗在上，自己昨晚千辛万苦诌出那么一段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又自个儿摸索着打到手机里，十八般武艺用了个遍，才终于在五更天时顺利发到微博里面。整整一宿都没有睡，她们大小姐哪里受得了这份罪，熬鹰都不带这么熬的。 现在不过是想要林幼书夸一夸她，竟也这般困难...... “不知道吗？”林幼书在厨房忙前忙后地找碗碟筷子，顾苒就像个尾巴一样跟着：“不知道该奖励我什么吗？” 期许被轻轻抛起到半空，悬而未决。 “林幼书！”顾苒炸毛了，在林幼书抱着碗碟转过身的时候，气鼓鼓朝她道：“你可知，是谁人昨晚同你并肩作战？” “谁人力排众议，做文章以对幼幼之口？” “又是谁人巴巴儿盼着你赞许嘉奖我？” “是我，是我啊！”顾苒一肚子委屈，眉头鼓起两座小山丘。 噗。 顾苒的小孩子气逗笑了林幼书，她又想起当初在倪诺面前，故意说自己要去面试秦宿泱那个得意模样。 小虚荣鬼。 “好了不逗你了，”林幼书笑着布餐，递一个虾仁烧卖的沾蝶给顾苒：“昨晚见你不太好意思吃，就一大早专门出去买了一笼。” “哦。” “这家是老字号了，排队的人特别多，肯定好吃。” “嗯。” 顾苒这声应得兴致不高，只是鼻端轻挑了一声。但她看着烧卖两眼放光的样子，一不小心便被林幼书捕捉到了。 真可爱，林幼书笑了，到底是小孩子脾气。 不过说真的，她有一点不大明白。古代人向来自持内敛，富贵人家的小姐就更不用说了，一水儿的敦厚娴静、知书达理，被人坑了都得欠身说声“抱歉”，然后才背着人甩绢子抽抽嗒嗒。 像顾苒这样翘着尾巴求人夸奖她的，实在少见。 “你很喜欢别人夸你吗？” “嗯？” 她问得太冒昧了，甚至没等顾苒把第一口烧卖送到肚子里。 “啊，呃，我的意思就是，感觉你们古代人平时都很内敛的，就是……做好事不留名那种。”她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嗯，”顾苒捏着纸巾擦了擦嘴角：“为善不欲人知，方为真善。” 看来她听懂了，林幼书暗叹顾苒冰雪聪明。 接着她又补充：“对旁人，的确如此。可是对你，却不是。我也不晓得为什么。” “昨儿冲锋陷阵这件事有失气度，本是不欲人知的。可不知怎得，就想叫你称赞我，夸奖我，哪怕一句话也好。” 林幼书好奇：“我表扬你一句，真就这么重要啊？” 她在想，她其实也挺虚荣的。从前没人把她的话这么当回事，现在顾苒这么在乎她，让她觉得，自己有分量了。 “孔夫子说中庸，司马迁说忠言逆耳。我父亲身居高位，母亲又是皇亲贵族，从小便教育我们要知分寸，懂进退，守规矩。就连顾淮封了永熙王，父亲也只是劝诫他收敛锋芒。所以在我的家教里，从来便没有夸奖二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南景那个活在枷锁里的官宦小姐，好似就活生生坐在林幼书面前。 “我原本早就习惯了，可不知怎的，来到这松松快快的世界，耳根子也软了许多。十分想听到旁人夸我，十分，想要你认可我。” 第40章 唉，中国式教育的悲哀啊，几千年前打出去的子弹现在正中眉心了吧。 林幼书自己倒还好，因为从小就没有亲生父母在跟前，所以除了邱双和林鹏每天的几句冷嘲热讽，和爱萍偶尔送给她大孙女的关心以外，再没有了。 说实话，还挺幸运。 “快凉了，赶紧吃。” 大约，二人都非在爱里浇灌着长大的，所以才会格外惺惺相惜。 林幼书又习惯性地在吃饭的时候处理工作，担任顾苒助理兼秘书这件事，对她而言，游刃有余。 回了几个“ok”和“收到”，又切到另一个聊天框，清一清嗓子说：“7月20号档期没问题，可以开工。8月那个综艺时间有点冲突，就不考虑了哈。” “何为，综艺？”顾苒问她。 林幼书没听见。 “8月3号到8月8号那个平面拍摄可以接，妆发我们这边自备，定位您到时候发给我就行了。” “好的好的宿泱姐，你直接去a109棚，我和那边联系过了......” 顾苒被冷落了。 “你刚说什么？”林幼书后知后觉。 刚想说什么她也忘了，于是放下豆浆打马虎眼说：“外婆让你吃饭的时候不要工作。” ......林幼书无语。她怎么那么听她外婆的话？古代人都没有叛逆期的吗？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安若锦真的请假了。手头上的工作全堆到林幼书跟前，这下真的变成社畜了。 海荣路上，烈日之下，人来人往，奔走匆忙。 时代大厦电梯口的保安还是熟悉面孔，再热的天也带着白手套，点头叫声顾总好以后亲自帮忙按了电梯。直通十九层，一般不会有人同乘。 电梯门开了，清淡的香水味混着咖啡香扑面而来，工作室logo温柔地映在地板上，林幼书很喜欢这种干净利落的装修。 顾苒穿着白色v领衬衣和浅咖色包臀裙，长卷发散在一侧肩膀，和这种性冷淡风呼应得很好。 而林幼书，齐刘海，头发长到锁骨，白色连衣裙，黑色小挎包，浑身散发着的助理气儿和这里也呼应得很好。 “顾总早。” “嗯，早。” 和前台小姑娘点头互换了一个笑脸，顾苒拎着步子进办公室去了。 林幼书把档期印出来拿给前台，问：“宿泱姐呢？” “a109还在拍。” “谁在盯棚？” “纪老师和lina姐。” “纪老师有空啊？”林幼书纳闷，纪柠昨天刚回国，学校和久声科技那边肯定一堆事，怎么还有空跑到工作室盯棚。 前台小姑娘接过话头：“前段时间有个品牌方，金主是法国人，秀场准备找久声做同传，纪老师刚才过来对流程签合同呢。” 这个项目安若锦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林幼书只管点头，将这段话嚼碎了消化掉。 姑娘见她窘迫，解释道：“你那个时候还没来，所以不知道。” “哦。”林幼书点头。 空气静默的时候，楼下打来电话说a109拍摄结束了，顾苒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对上眼，林幼书说：“走吧，下楼去看看。” 顾苒莞尔道：“好。” 其实，顾苒自从昨天听说要去度假村，就开始激动了。 她不知道度假什么意思，但隐约觉着是要带她出去玩。她也不知道究竟约了哪天，所以每次听到“纪柠”这个名字，就觉得离出去玩的日子近了一点点。 在按下电梯键之前，林幼书又忍不住要啰嗦两句：“别露馅哦，千万别露馅哦。”林幼书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要催眠她。 “嗯？”顾苒低头，确认了一遍：“我何时露过馅？” “就昨天啊！”林幼书压低嗓子，眉头轻轻皱起来：“你和她说话不要那么夹枪带棒的好吧？我昨晚都要吓死了。” “因为她先逼问你，我才揶揄她，还治其人之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幼书无奈“啧”了一声道：“说不定人家纪老师本身就那么讲话呢？” 顾苒理亏，视线恰好落在手机上：“纪柠问我们怎么还不下去。” “哦对对对，快走。”林幼书差点把正事给气忘了。 棚里补光灯已经关掉了，陈丽娜也不在，看来已经选好片拿去修图了。 “早。”顾苒进门，打招呼。 纪柠回头，笑了一下：“不早了。” 可能是因为纪柠长相比较清淡，而且带了个金丝框眼睛，所以说什么话都显得很严肃。 顾苒小抽了口气，编排了一句正要怼她，还未开口，林幼书先一步打破尴尬：“啊哈哈是啊，都快十一点了诶！” 她用眼神制止了顾苒，又轻拍她的手腕，意思是不要冲动。 “我刚才问了一下lina姐，你们7月23号到26号都没有档期对吧？”纪柠抛了个问题，先看了眼秦宿泱，秦宿泱点头，又看了眼林幼书，林幼书想了想，也点头：“对。” “那就正好，甲方那边的安排也是15号前后。” 本来应该是不限时间的，但甲方突然说要请她们再帮忙带流量，所以两边对了档期，正好定到7月24号。 “还有别人同往吗？”顾苒问。 她憧憬出去玩，但不想再应付生人。 “然然要来。” “然然......？”谁啊？顾苒忖了忖，通讯录里好像查无此人。 “我昨晚不是跟你说，这回甲方是若光娱乐吗？” 顾苒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应对了，只是平铺直叙地“嗯”了一声，等着她的后话。 “若光想让我们玩的时候拍个vlog，帮他们宣传一下新人。我昨天一问，新人居然是夏然！” 顾苒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显得她恍然大悟。 “自从她被若光挖走，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嗯，是有几年了。” “当时她才刚毕业，一个人来苏城多不容易啊。” “是，历历在目。” 林幼书在旁默不作声，看着顾苒句句有回应，又事事没着落，想笑。 “你之前换了手机号，所以她一直联系不上你。” “哦？” “哦什么？”纪柠终于对她答非所问的敷衍感到疑惑，打开手机推了个微信名片给她：“你一会儿把夏然加回来吧。” “好。” 现代人之间相互联系的方式诚然方便许多，即使多年未见，通过这个绿色方块，便能变天堑为咫尺。 第 35 章 一直没有吭声的秦宿泱清清嗓子，低声问：“那个......我可以不去吗？” “嗯？为什么？”纪柠关掉手机，严肃认真起来，分明五分钟之前她还说要去来着。 “啊......我，”秦宿泱支支吾吾，耳朵也悄悄红了。 纪柠大概猜得到，新人的通病嘛。 害怕见前辈，害怕一些需要social的场合。 于是她宽慰道：“没事，就当去玩一圈，顺便帮你增加点曝光。而且若光那边没有派专业摄影师，vlog什么的都是我们自己拍，不用害怕。” “好吧。” 秦宿泱还只是新人，要是拒绝大前辈的邀请，也太不识好歹了。 风平浪静地过去三天，23号下班之后，林幼书带着顾苒去了超市。 其实这种旅游度假之类的活动，对林幼书没什么吸引力。因为她习惯了一成不变的生活，不喜欢原有计划被打乱的感觉。 也可以理解为，她宅。 不过顾苒不一样。 她就像个被通知要去春游的小学生，虽然激动得要命，但她不说，把期盼都装点进眼睛里，卖乖地跟在林幼书后头，时不时冒出来一句“这个需要吗？” 她们买了一兜子零食。旺仔牛奶，乐事，小熊饼干，火腿肠，妙脆角，一排养乐多还有一套一次性床品。 顾苒不理解为什么出去玩要带上被褥，她们又不是要宿在荒郊野地。 林幼书解释说，度假村的被褥肯定不太干净，她身骄肉贵，万一过敏就麻烦了。 回到家以后，顾苒实在没忍住拆了包薯片，觉得有点干巴，又拆了瓶养乐多喝。结果是，她很自觉地大晚上去跑步机上运动了半个小时。 林幼书悲悯了一下，没办法，谁让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纪柠发的定位在月澜湾，离苏城市中心比较远，林幼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大海，沙滩，木头秋千和吊床，后面一排海景别墅，汤泉中央漂着几个泳圈。 给林幼书的感觉是，只有莫吉托和提拉米苏才配出现在这里，她的旺仔牛奶太格格不入了。 停好车，顾苒抱着一兜子零食爱不释手。被林幼书接过去以后，还是不放心地抻着脖子看一眼，担心她把薯片压碎了。 纪柠和秦宿泱正在大厅的沙发上等，秦宿泱先一步看到她们，起身迎上去：“顾老师。” “来啦。”纪柠也直起身子，揉一把头发透过玻璃看看外面：“然然的车还没来，我们等一会儿吧，估计也快了。” 第41章 话音刚落，拐进来一辆白色宾利，稳稳停在大厅门口，是夏然她们公司的车。 驾驶室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撑着伞护送夏然到门口便离开了。 “然然。”纪柠挂着笑，踩着细跟迎上去拥抱一下，摸摸她的头发：“好漂亮呀，长高了。” 夏然揽着她的胳膊，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好久不见，纪老师。” 她比纪柠矮一点，很瘦，但是特别有气质。五官尤其立体，头发随意披下来，形成好看的弧度。夏然眼睛亮亮的，眉毛细长，很有故事的长相，一看就特别上镜。 “顾老师换助理啦？”夏然扭头，看到了顾苒和林幼书。不过没等她们搭腔，夏然便透过人缝看到了藏在后面的秦宿泱，笑容随即僵在脸上。 不过她是个演员，只需稍作调整，便又不紧不慢地奉上笑脸道：“秦宿泱，好巧。” 她很擅长伪装。 “你们认识啊？”余下的人，除了秦宿泱都很诧异。 “嗯。”夏然点头抿嘴一笑：“前女友。” …… 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天底下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看上去完全不搭边，甚至没什么交集的人，居然在一起过，像是鱼学会骑自行车那么无厘头。 “啊......什么时候的事？”纪柠问。 夏然是三年前被若光挖走的，如果谈了一场她们不知道的恋爱，那应该是在中间封闭训练的这三年吧？ “四年前。”秦宿泱回答。 好吧，她猜错了。不光是恋爱时间的事，连同秦宿泱那天说不想来的原因，她也猜错了。 不是犯了新人通病，而是……一起来的有她前女友。不过纪柠向来不大喜欢八卦，只是担心她俩闹别扭的话，可能会影响…… “不会影响进度。”夏然说：“我们现在只是同事关系，不用避嫌什么的。” 也对。只要她俩自己能克服就好，毕竟她们恋爱的时候都还没有出道。 “开好房了吗纪老师？我们去看看吧。”横竖算是这段恋爱里的长者，即便是被分手的那一方，夏然也尽量给秦宿泱台阶下，尽快将话题转移到别处去。 “开好了，包了个别墅，正好五间房。里面带了一个天台泳池和花园，我看过，还不错。” 包了个……别墅。 林幼书这辈子都没有设想过，别墅可以和“包”这个动词搭配在一起。她咽咽口水，把装着零食的袋子往身后藏了藏。 别墅一共四层，一楼是公共区域，二楼有三间房一个大阳台，三楼的房间带过道，四楼是泳池和花园。四面是玻璃的，尤其是夏天，夜景很好看。 顾苒纪柠和夏然她们姐儿仨多年不见，夏然便拉着她们一起住二楼，即使顾苒百般不愿意。 余下三个睡在三楼。秦宿泱和纪柠的房间里，林幼书睡在顾苒正上方那间。 林幼书像是把孩子托付出去一样，先替顾苒换好一次性床单被罩，烧上水，把零食全都留给她，才拎着行李箱去三楼自己收拾。 纪柠不八卦，但林幼书八卦。 “宿泱姐，你俩怎么在一起的呀？”和秦宿泱并肩上楼梯的时候，她就已经忍不住问了。之后，更是跟着走到秦宿泱的房间里，坐在行李箱上唠起来了。 “就，互相喜欢呗。” “那怎么又分了？”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房间，林幼书边说边把行李箱推到对面房间的墙脚，自来熟地坐到秦宿泱房间的沙发上。 “不喜欢了，就分了呗。” “你提的啊？” “嗯，我提的。” 林幼书看着她，刚才可不像现在这么坦然。 当夏然说出“前女友”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看到秦宿泱睫毛抖了一下。 “喜欢一个人，到底什么感觉啊？” 林幼书之所以八卦，只是想知道两个人究竟为什么会爱上，为什么会在一起，又为什么会分开。 “太久了，早都忘记了。”秦宿泱回答，又反问：“怎么啦，你喜欢上谁了？要我帮你当情感导师吗？” “当然没有，只是好奇而已。” “当然”这个词，在这句话里，显得多少有点刻意了。 不过确实，林幼书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谁，无论男的女的，年上年下。倪诺之前说这叫“无性恋”，她不怎么了解，但是欣然接受了。 倪诺！ 林幼书突然想起来，秦宿泱还是倪诺的crush呢。作为社会主义好姐妹，必然是要借此机会探一探口风的。 “所以，你喜欢啥样的呀？夏然姐那样吗？又漂亮又有气质，娇软温柔，声音还好听。” “娇、软、温、柔？” 秦宿泱似乎不大满意她的总结和形容，反驳道：“夏然是我见过，主意最正的女孩子。” “哦……”林幼书点点头：“那你就是还喜欢她？” 秦宿泱没有搭话，低头翘着二郎腿，手机在指间不安分地绕了几圈。 不过林幼书能感觉到，她的好姐妹可能要扑空了。 替她惋惜的时候，林幼书的手机屏适时亮起来，是顾苒发了语音给她。 “顾老师找我有点事，我下去看一眼啊。” 林幼书抄起手机，头也不回便出去了。 刚开始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林幼书着急得小跑，一边转文字一边外放听。 没什么大事……房间里的电视她不会开，让林幼书帮忙开一下。 林幼书先把电视总开关打开，再打开信号源，连上wifi，好了。 “还有浴室里的水，我也不太会处理。家里的水温都是你事先调好的，我没有动过。” 林幼书又钻进浴室，帮她调好水温，顺便把洗手池的温度也调了调了。 一切妥当，林幼书出来对着看电视吃薯片的顾苒说：“换身休闲衣服穿吧，一会儿出去玩，应该没有需要盛装出席的场合了。” 顾苒两眼放光：“什么时候？” “等太阳下山了吧，这会儿还有点晒。” 才六点多钟，离太阳下山大概还得一个小时。 “我先上去收拾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林幼书转身欲离开，被顾苒捉住手腕拦下来：“现在便有事。” “又咋啦？” 顾苒犹犹豫豫开口：“这几日，当真不能同我一起睡吗？” 林幼书鼻息一动，轻笑道：“在家也没有和你一起睡，现在就害怕了吗？” “这里与家里不同。”顾苒松下肩膀道：“这里有外人，我担心她们随时回来串门，你又不在。” 在家里，整个房子都是她的领地，没有人可以擅闯。这里不同，是别人的领地，随时会有外来者入侵。况且林幼书不陪她，她便只能单枪匹马地应对。 “你能不能过来陪我睡？” “真的不太好。”林幼书温柔拒绝：“她们几个都是拉拉，要是看到你和我同床共枕，解释不清了就。” “那就不要解释。”顾苒炸毛。 又耍小孩子脾气了不是？林幼书掖了掖嘴角，好性子地替她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安慰道：“我就在楼上，又不是离得多远。你一发消息，我保证立刻就来，行不行？” “哦。”顾苒其实还想再顶几句嘴，又担心林幼书又烦她，于是放缓了语气，蔫蔫道：“那你回去收拾吧，我们晚上见。” 第 36 章 林幼书正在收拾牙刷洗面奶的时候，突然发现纪柠把她们几个拉到一个群里，群名是“度假”。 怎么这么没有幽默细胞…… 林幼书把牙杯放到洗手台上，靠着门框想了个群名，叫“消费者投诉举报热线1231（5）”。 get到笑点的秦宿泱和夏然打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在群里。 因为其他人没有说话，显得她俩好突兀。而且又是前女友的关系，两串哈哈哈还连在一起…… 林幼书出马，准备要化解尴尬了。 她先是发了个小猫抖机灵的表情包，而后拍了拍夏然说“你的一百万掉了。” 又拍了拍秦宿泱说“恭喜发财。” 呃，更尴尬了。 好在这时候纪柠发出了号召：【大家收拾收拾下来吧，晚上有自助餐吃。】 好。 ok。 收到。 大家都回应了，除了顾苒。 林幼书赶紧切到和顾苒的聊天框，让她发个黄豆表情过去。 顾苒应邀，发了个比“ok”的黄豆表情。 不料，她偏偏挑了斜着眼睛很猥琐的那个黄豆。跟在一排正经的回复底下，显得很惹眼。 林幼书扶额，一点不让她省心。 十分钟以后，人齐了。 顾苒穿了件墨绿色休闲风长裙，人字拖。是早上林幼书给她搭的，穿着很舒服，而且拍照很出片。 顾苒不愧是模特。直角肩，天鹅颈，月亮纹身，腰身比格外优越，小腿又细又长。 第42章 尤其是穿这种休闲衣服的时候，有一种随性的松弛感，放在人群里很出挑。 “走吧，先去吃饭。”纪柠有点饿了。 餐厅建在水上，门口便是月澜湾的海滩。她们去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下来了，海风有些凉，餐厅里优雅静谧，餐品陈列在中央的大理石桌案，欧式桌椅排布两侧，暖光色灯光更添了些格调。 在这种环境下，出声说话好似都是很没素质的行为。 于是林幼书压低嗓音，贴着顾苒的耳朵说：“自助餐就是想吃什么吃什么，去挑吧。” 顾苒得令，拿了餐盘正要去餐区，又被林幼书戳了戳后腰叫住：“一次不要拿太多，吃不完浪费。” 而且很没品。 顾苒学着她的样子，捂着嘴巴低声道：“我知道了。” 服了，好像特务接头。 顾苒很听她的话，一次只拿一点点，而且慢条斯理，吃完再起身去拿。但比起什么海鲜甜品之类的，旁边勾兑的果酒似乎更吸引顾苒。 往常这个时候，林幼书肯定早就跳出来叫她少喝点了，这回纪柠和夏然牵制着她问东问西，倒让顾苒钻了空子。 “你是哪里人啊？”夏然问。 “津城的。” “听纪老师说你还在上学？半工半读吗？” “啊……对。”林幼书缩着肩膀点头。 “我也是大二大三那会儿进的fpt，赶通告跑棚什么的特别累。而且我们学校离工作室远得要死，我又想省钱，就只能坐公交车去，每次回去都吐得天昏地暗。” 在旁人看来无比辛酸的经历，却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又添了个不咸不淡的笑：“你是接替安助理的班吗？我记得顾老师之前的助理姓安来着？” 夏然一面说，一面给林幼书递了一小盘华夫饼。 “没有没有，安助理这几天家里有事，我临时顶一下而已，等她回来我还是接着实习。” 纪柠竖着耳朵听，问了句：“顾苒能开实习证明吗？” “能……吧？” 应该能。 她俩都很喜欢乖巧的林幼书。还不熟的时候总觉她像个不作声的小蚂蚁，熟悉起来才发现小姑娘能说会道，而且说话很有条理。 左右逢源了一阵，林幼书才发觉不见顾苒的身影。 等秦宿泱夹了圈菜回来坐下，林幼书问她：“顾老师呢？” “顾老师说要捉螃蟹，刚出去了。” 大脑宕机了一秒，两秒……“捉螃蟹？” 林幼书大脑过载。 “对。”秦宿泱抿了口柠檬水。 大晚上去哪捉螃蟹……本想微信联系一下她，低头一看，顾苒的手机摆在桌上。 林幼书头大了。 “她拿什么捉螃蟹？手吗？”林幼书之前被螃蟹夹过，心有余悸。 “我刚见顾老师提了个桶出去，应该是问前台要的。”秦宿泱说。 林幼书搓了搓手心，出汗了。点亮屏幕，晚上八点过五分，别叫人拐跑了吧…… “哎，没事儿。她那么大个人，丢不了的。”纪柠打着圆场。 “哦，好。”她静静地呼吸了几下。 尝了口松饼，味同嚼蜡。 抿了口果酒……就像加了糖的中药。 她那么大个人……确实，在别人眼里，顾苒二十七，不怎么可能被拐走。但只有林幼书知道，她其实十九岁……虽然自己十九岁的时候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但毕竟顾苒是个古代人。 她吃不下去了。 “我还是出去看一眼吧，你们先玩儿。” 她实在不放心，之前看新闻听说海边有那种喝醉酒的流浪汉劫财劫色什么的，何况自己也经历过这种事…… 小时候林幼书住在那种家属院，林鹏总使唤她下楼买冰激淋去。那年夏天，她穿得单薄，二楼一个慈眉善目的爷爷邀请他去家里坐一会儿。 爷爷是邱双的上司，平时对她们家也很客气，林幼书就去了。他把林幼书带进卧室，拉上窗帘，说要给她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视频里是一个空房间，五秒后，突然窜出来一只鬼，小小的林幼书害怕，条件反射似的钻到他怀里。 爷爷笑得很大声，但林幼书害怕极了，咻一下哭着跑出去。 这件事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长大一些，又遇到家教学生给她表白的事情。 同样，她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所以她很慌，生怕顾苒遇到和她一样的事情，边走边想，出了一身冷汗。 沙滩很大，一眼望不到边那种。而且这个点儿除了带孩子堆沙堡的，还有排队荡秋千玩的，手里提着桶的都是小孩子，甚至也不见有谁形单影只。 林幼书着急了，朝着有人的方向大喊顾苒的名字，除了几个侧目回头的陌生人，没人应她。 这时候她该怎么办？ 因为着急乱了阵脚，直到不小心按亮了手机屏幕，她才想起来纪柠她们也一起来了。 可以找纪老师帮忙。 找到靠山了，林幼书马上要给纪柠发消息。 刚打了两个字，身后一阵清甜叫了她一声：“林幼书。” ！ 经过0.000001秒的分析，林幼书辨认出是顾苒的声音。 她忽然发觉，听到别人在背后喊自己的名字，回头那一瞬，没有电视剧里骄傲的叶凡和齐飞那样执手相看泪眼；更没有嬛嬛决议夺回恩宠的时候，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之后的惊鸿回眸。 看到顾苒穿着墨绿色裙子提着粉色塑料水桶，头发被海风吹得乱乱的样子，林幼书恨不得冲上去扇她两巴掌。 “死孩子！干嘛去了！”肩膀挨了林幼书两巴掌，于是她换了另一只手来提塑料桶：“手机也不带，急死我了！” “死孩子？”顾苒鹦鹉学舌，尾音悄然拎了一拎。 倒是来不及听清林幼书为什么突然骂她，只觉着“死孩子”这三个字十分耳熟，之前爱萍这么叫过。 “方才瞧着她们都有螃蟹，我便问她们上哪讨来的，说是，自己抓。” “你抓回来我也不会做啊，你来做？” “做什么？” “清蒸，红烧，随便你做什么。”林幼书要气死了。 “它们在水里爬来爬去十分可爱，我只想讨你一笑而已，没想着做来吃。”可她貌似，搞砸了…… 手机屏突然亮了，弹出来纪柠的消息。问她：【怎么了？】 她才发现，刚才慌乱中不小心点了发送，只有两个字：【纪老。】 …… 林幼书马上回语音过去：“没事的纪老师，我找到人了，我们现在回来。” 那边回了个“ok”手势，躺在聊天框里云淡风轻的。 所以，没人知道她刚才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沙子还有些温热，顾苒脱掉鞋，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眼前的一切都不大真实。当真是“月出云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她之前就同林幼书说过，自己在南景的时候像只鸟雀，活了十九年也没走出瑞安城。 她没见过大海，没见过沙滩，没见过活着的螃蟹，没见过海风掀起来的层层浪。若可以，她好想做个吟游诗人，看遍山海河川，听遍坊间故事。 可她是个女子，从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去瑞安城南边的寺庙里祈了个福。 脚底下温热，沙砾硌得她有些痒，不过舒服极了。她想让林幼书和她一起脱了鞋子光脚走，但是见林幼书生气，没敢说话。 “你还饿不饿？”顾苒犹犹豫豫，说道。 “不饿。”林幼书回答她，带着些怒气。想了一想，又添了句：“餐厅这会儿估计没剩什么了，你要饿的话我给你点外卖？” “外卖？”顾苒没懂：“可以吃薯片吗？” 林幼书微不可闻地叹了半口气：“好。” 当真是糟糕了。 林幼书从前最热衷于替她张罗吃的，现在她说自己饿，林幼书居然爱搭不理的，也不是很热情。 顾苒只能学乖，丧目耷眼地提着一桶螃蟹回去。 第 37 章 沉默了一路，回去关上房间门之后林幼书才开口：“你刚才是不是还喝酒了？” 她语气温柔却可怕，顾苒怔然一小下，点头道：“是。” 林幼书递给她一个怨恨的眼神：“脸都红了。” “头晕不晕？难不难受？” 顾苒听得懂好赖话，知道林幼书在关心她，故意柔着嗓子道：“晕，难受。” 装病谁不会？这下林幼书总不好再骂她了。 “先去洗澡，我问问前台有没有醒酒茶什么的。”林幼书找到前台电话，那边说是有小青柑，五分钟以后送到别墅门口。 本来只是装一下柔弱，没想到顾苒真有点发晕。脑袋像是被塑料袋包起来，五官也不大通透，呼出的气很热，脚腕有点发软。 她醉了。 第43章 粉面桃腮，揉碎的珠光散进眼里，脚底下不自觉地乱晃，跌跌撞撞来到浴室。她找了个水盆，蹲身把小螃蟹安置好，眼前的一切都像蒙了层雾，看不大清楚。扶着门框站起来走出去，桌前忙着帮她泡小青柑的林幼书却很明晰。 像个干干净净的小神仙。 林幼书总穿浅色衣服，不喜欢打扮得多张扬，好似一个不注意，便要躲起来生活了。她像一朵开在阳光里弱小的白花，平凡普通，路过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它，但没有人会格外注意它。 顾苒突然想，没有人格外注意林幼书的话，也好，这样林幼书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就像现在，所有一切都雾蒙蒙的，唯独一个干干净净的林幼书，活生生在她眼前，帮她煮茶。 晚间时候，她其实有一点生气。 因为所有人都拉着林幼书讲话，害得林幼书没有功夫理她。甚至于她喝了好多瓶果酒，撑得不行了，林幼书也没有及时递过来一句制止。 现在很好，林幼书又是她一个人的了。 “孟浪。”顾苒想到这，心里很不礼貌地骂了自己一句。 “愣在那干嘛？” 林幼书手里倒着茶，叫了她一下，声音干净清脆，把她从黏黏腻腻的醉意里拉扯出来。 “要是实在难受就别洗澡了吧。先把这个喝掉，然后去睡觉。” 顾苒藏起嘴角，乖乖应了声：“好。” 茶水有些酸涩，顾苒刚抿了一小口，脸上就皱皱巴巴的：“这个，有些酸，还有点苦。” 比之前的柠檬水难喝一万倍。 “该。” 林幼书恨她一眼，转身在抽屉里找糖包：“一个没看住把自己喝成那个样子，还一个人跑出去抓螃蟹，不说一声就算了，手机也不带。你知不知道外头多危险？尤其是这种海边民宿什么的，坏人一抓一大把。” 趁着林幼书帮她放糖，顾苒把着扶手坐进沙发里，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那，我是不是很厉害？” “啊？” 顾苒抱着膝盖翘了翘脚跟，白皙修长的小腿从墨绿色里透出来：“我没有被人牙子带走。” “那我还得表扬你呗？”林幼书递上茶水。 顾苒接过加了糖的小青柑，客气道：“倒是不必。” 属蛇的吧？顺杆儿爬 “少给我抖机灵。”林幼书叉着腰，居高临下呵斥她一句。三秒后，林幼书的视线沿着顾苒的小腿，一寸一寸往下滑，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脚腕处。 “咻”地一下，林幼书蹲身拎起顾苒脚腕，问她：“怎么搞的？” 半个手掌那么长的划口，还在渗血。加上顾苒脚腕很白，显得裂口更触目惊心。 “不知道划到哪里了。”顾苒若无其事地扭了扭脚腕，云淡风轻道：“也不疼。” 说罢，又抿了口小青柑。这东西加了糖也不好喝。 啧，说不疼是假的。 本身确实没什么感觉，但刚才蹲在那摆弄螃蟹的时候不小心扯到，裂口变深了一点，疼得她脚软。 不过她心虚，担心林幼书再生气，就只能先忍一忍。自己表现得没那么在意的话，林幼书就不会太在意，也就不会批评她。 …… “真不疼。”她又小小声说。 林幼书无奈，拍拍她的膝盖：“我去找碘酒。” 幸好她前几天下单了一盒碘伏棉签，这两天好多地方下暴雨，路都冲塌了，原以为收不到快递，但好在出发前一天菜鸟发了短信通知。 掰掉棉签的一端，褐色碘伏液体随即渗透到另一端。 “脚过来。”林幼书说，语气稍稍有些严肃。 “哦，好。” 顾苒捧着小青柑，眨了眨眼。脑袋没有刚才那么晕乎了，她想要将眼前的画面定格下来。 林幼书穿着一身淡黄色，蹲在她脚边。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一脸认真。冰凉的刺痛绕开伤口涂在鲜红边缘，林幼书鼓着嘴巴边涂边吹。 “嘶——”顾苒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痛吗？”林幼书赶忙挪开手。 “嗯。”顾苒点点头，鼻端清哼一声。 “活该。”这是气声：“谁让你不声不响跑出去的，忍着。” “嘶——”顾苒又瑟缩一下，龇牙咧嘴。 却不是因为疼，而是想逗逗她。 “好疼，受不了了。” “啊……”林幼书手足无措，捏着碘伏棉签翘起指尖：“那怎么办？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可是它看着也没有严重到需要去医院的程度吧？ “噗。”顾苒被逗笑，压低嗓子说：“是这里疼。”她指了指心口。 林幼书抬头，盯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眼神冷冷的，惹顾苒心里发怵，声音软下来：“我开玩笑的。” “还有心情开玩笑。”林幼书抿着嘴唇，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 开玩笑是真的，心痛也是真的。 顾苒指尖沿着玻璃杯划了一下，又问道：“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什么？”林幼书没反应上来，紧接着又问一句：“为什么？” “你不温柔了。”顾苒声音虽小，但是润润的。没有委屈，只是陈述。 “从前，你从未同我着急过。无论是我在倪诺面前提起秦宿泱的时候，还是我在没有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去林鹏那里帮你助威的时候，你都没有这样生气。” “厌烦我了是不是？” “我……”林幼书哑口，更多的是震惊。 “方才……”顾苒鼻腔湿答答吸了一下，顺手把只喝了一点点的小青柑放在旁边，继续倒豆子：“方才你一个劲儿地同她们讲话，不理我。我都喝了那么多酒了，你也不管管我，我出去那么久你才发现我不见了。” “我便知道，到底是花银子雇来的，不是真心的，是不是？” 听到“雇”这个字，林幼书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 即使她知道，雇保姆和雇助理是不一样的，但她就很讨厌这个字。 “总而言之，”顾苒用强调的语气，又说一遍：“你不似从前那般温柔了！” 林幼书失语，抬手挠了一下脸边，问：“我很凶吗？” “嗯，很凶。” 凶得顾苒不敢说话。 林幼书将用过的棉签包起来，扔掉，摸了下玻璃杯的温度，还没有彻底变冷，拿起来递到顾苒手里，问道：“从前，没人凶过你吗？” 顾苒歪着头思忖一下：“没有。” “那就是都很温柔了？” “是。”语毕，她又考虑了几秒，添了句：“也不是。” “什么意思？”林幼书起身，抱着胳膊靠在她对面的桌沿上。 “从前的确无人凶我，但也不是温柔。爹娘只做分寸之内的关怀，房里的丫头婆子们虽成日围着我转，却是奉承之态。同你这样的，不一样。” “不对。”顾苒又摇头，连带着被子里的水跟着晃了晃：“塾里先生凶过我，还打我手板。我虽尊重他，却讨厌他。” “同你也不一样。”她看着林幼书的脸，郑重下了结论。 林幼书神情僵住，眼波的倒影亮晶晶，是一脸认真的顾苒。 逐一分析时，顾苒自己想通了： 那些对她始终温柔的，是要从她手里讨些好处，有求于她的。 始终对她凶巴巴的，是那位瞧不起女弟子的先生。 对她总是淡淡的，是她爹娘兄弟。 而对她该凶的时候凶，该温柔的时候温柔，只有林幼书。 “所以幼书不讨厌我。”顾苒说。” “你是担心我才凶我的，证明你心里有我。”她就这样七嘴八舌地，把自己哄好了。 顾苒扬着脸，盯了林幼书一小会儿，喝了口小青柑。竟觉得酸酸甜甜，比果酒好喝些。 林幼书皱眉，抱着的胳膊随即放下撑到桌上，大拇指沿着木头纹路划了一下。 未应她。 …… “顾老师话变密了。” 大门阖得并不实在，偷听之人眉头紧紧锁起来，郑重其事地下了结论。夏然扒着门边，压着嗓子问秦宿泱：“那咱们还叫她们俩打牌吗？” “叫吧……”秦宿泱挠挠额头：“纪老师等着呢。” 夏然从门缝里退出来，缩起脖子清清嗓，弯曲手指敲了三下，问：“顾老师睡了吗？” 欲盖弥彰的一问，掩饰刚才不小心偷听的罪过。 “没有，怎么了？”房里处传出来一阵诧异的应答。 “纪老师叫打牌。”她说。 顾苒同林幼书交换一个眼神，应道：“这就来，你们先去叫林幼书。” 她同样欲盖弥彰。 掩盖自己和林幼书共处一室的秘密。 第 38 章 “都谁玩，来来来上桌。” 纪柠的房间热闹起来，地毯中央放着一个矮脚桌子，四周围坐着一圈儿人。 第44章 “我们玩什么呀？”林幼书问：“挖坑？跑得快？斗地主？” “斗地主吧，”纪柠边说边洗牌：“不硬拆，带大小王，地主先出，一张牌十块钱。上桌。” 顾苒不会打牌，犹犹豫豫的时候，林幼书挺身而出：“我来。” “苒苒不玩吗？”纪柠抛了个眼神给顾苒：“我们好久没打牌了，每次过年都忙得见不到人。” “啊，我……” “顾老师喝醉了。”林幼书搭腔帮忙解释：“要是押真金白银的话，会输很惨的。” 顾苒不满意林幼书说她会输，偷偷恨她一眼，咬牙切齿道：“是，幼书帮我打吧。” 纪柠了然，复又朝夏然扬扬下巴：“你俩呢？” “倆”。 这个字，很巧妙地把她们重新捆绑在一起。 夏然：“秦宿泱上吧。我手生，看两把再说。” “那好。”纪柠将牌面翻过来，捏在手里挑选：“三个人的话，得去掉一张最大的。” 牌桌上的规矩。 “谁叫地主？”秦宿泱发问，一边将牌捏在手心整理好。 牌堆上抽完后余下三张牌，是给地主的。 趁众人数着牌犹豫，林幼书不紧不慢，理清楚最后一张，环视一下道：“没人要吗？那我要了。”紧接着，便将新得的三张牌精准塞入排列中。 “三个尖儿，带对五。” “不要。” “过。” “顺子封顶，6到k。” “过。” “过。” …… “都不要？” 林幼书一手捏着牌，将小丑那张塞到黑桃三旁边，在众人算计时，轻巧摊牌：“我赢了。” “一张大王一张三，剩下一个对二。地主翻倍，给钱。” “靠。什么运气啊？”秦宿泱叫苦，将面前瓜子堆里拨出去十四颗给她。 一粒瓜子代表十块钱。 且不说运气如何，就林幼书在她外婆手底下调教的几个来回，对付她们也是绰绰有余了。 “再来一把。”林幼书说。 顾苒抱着枕头在一旁看得入迷，像这样市井玩乐之物，她并非一窍不通。她会下棋，会投壶，会射箭，会弹琴，甚至会打叶子牌，但这种玩法属实没见过。 她眼睁睁看着几局过后，林幼书面前的瓜子堆成山，佩服不已。 风光无限之时，一通电话打进来。林幼书拿起一看，同顾苒耳语：“是诺诺的电话，顾老师，帮我顶一下，我去接。” 若非什么很重要的事，倪诺都只发微信给她的。此局尚未过半，林幼书将手里的牌交给顾苒，自己赶忙揣了手机去角落里接。 “喂？怎么了？” “幼书。”倪诺的习惯，接电话时先要称呼一下对方：“这一轮波兰交换你去吗？也是半年，包住宿包学费。” 林幼书抬眼，有些无措：“这么快就征集意愿了吗？还不到八月份。” “还没呢，是我主动问的，不过估摸着也就这几天了。”倪诺说：“上次法国项目我不是本来要去的吗，结果有点事耽搁了。这次我想着提前问好，免得到时候再出什么岔子。” “所以呢幼书，这次你去吗？”倪诺很希望有人可以陪着她，不至于在异国他乡孤苦无依的：“上回你说没有攒够钱，但这次是公费，除了吃饭以外也不花别的钱。” 林幼书戳了戳文竹的叶子，和她说：“让我想想吧。” “那你快点考虑，这次名额不多，还得面试呢。” “知道了。”林幼书心里一沉，挂掉电话。 说真的，这回交换项目也是她等了好久的，她们专业特殊，有去国外交换的经历会更加分一些。之前总是半自费，学校只包学费不包食宿，后来听学姐学长说了才知道，大四上半学期会有一次公费的，如果考虑经费的话，可以等等这次。 她等到了，但被旁的事情绊住脚了。很棘手。 同时，林幼书的微信弹出来一条信息，是安若锦发来的：【幼书，能不能借我十万块钱，就当预支工资了。】 还没反应过来，安若锦又发来一条：【家里出了点事，很着急。】 可这件事，她也没有决定权。 林幼书顺手要点开键盘的时候，担心安若锦那边会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但自己又不回她，显得很没礼貌，就又默默关掉了。 回到牌桌上，林幼书着了魔似的磕了一颗瓜子，丢掉皮。 一局正巧结束，赢家洗牌的时候，顾苒皱着眉头看她一眼，犹豫着开口：“这是我们最后十块钱，被你吃掉了……” 林幼书无风无浪地抬眼，发现刚才小山一样的瓜子堆不见了，诧异感霎时糊住嗓子，震惊道：“都……都输啦？” “嗯。” 亲娘啊…… “没事没事，第一次嘛。”她安慰自己。 “方才是谁的电话？要紧吗？”顾苒问。 顾苒很不情愿地发现，每一通像这样突如其来的电话打进来，貌似都没什么好事。要么是林鹏，要么是邱双，要么是告状的酒店前台…… “这个我们回去再说。”林幼书回答。 纪柠很有眼色地拢住牌堆：“到这吧，不打了。”一张一张对齐合在手里，打开微信群聊：“转账。” 夏然手快，发了转账到群里：“我和秦宿泱两个人的。”接着，她又把收款码亮给秦宿泱：“上半场你欠的多，转给我。” 秦宿泱努努嘴，扫了码转给她。 纪柠轻巧地“嗤”了一声，调侃道：“你俩加个微信得了呗，都干这行的，以后免不了要合作。” “不用了。”夏然拒绝得果断。 林幼书帮着整理好牌桌，拍拍裤子站起来，揣起手机往外走：“我们先回去了啊，大家早点休息。” 回去的那么三五步路，林幼书还在低头忙着回倪诺的微信。 倪诺：【我妈公司要去一个度假村采风，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林幼书：【不了，我和苒苒这两天在忙工作。哭泣jpg.】 “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三五秒，倪诺回她：【那好吧。小狗哭泣jpg.】 顾苒看着林幼书的背影，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林幼书在发什么消息，不能直接偷看，也不好问出口。 终于，关上门，林幼书说：“安助理问你借钱，十万块。” “借银子？” “嗯。” 顾苒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对她而言，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大事。 “若锦姑娘说过，我有张黑色的卡，可以拿去给她用。” 接着，她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嘴：“在现代，十万块很多吗？” 如果是黑卡的话……林幼书大脑卡在半空愣了一愣，说道：“十万，其实用不着……” “用不着”三个字还未出口，便见顾苒蹙起眉头，右手握拳往左手上轻砸一下，决然道：“若不够，我在法国好似还有个宅子。可以先行抵押作以周转，过后再赎回来。” 一座宅子，一座在法国的宅子。 林幼书大脑飞速计算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那不会是你家祖宅吧……” 好像在密谋什么谋逆大罪一样 。 “身外之物而已。”顾苒藏起嘴角，曼声道：“若是人命关天，抵了祖宅又如何？如果担心从前的顾总会怪罪，我们日后好好赚银子赎回来就是了。若锦姑娘与她莫逆之交，就算让顾总做决定，她也定会应允的。” 吾辈楷模！南景先锋！林幼书佩服不已。 “其实十万对你来说一点都不多。” 算了，人民币的概念跟她说了也白说：“你这边同意就行，剩下的交给我。” 顾苒坐在床上，整了整被子，抚平枕头上的褶皱，捻了一绺发丝绕在指尖，若有所思。林幼书靠在桌边，悄悄打量了一阵儿。这身段，这气质，这长相，这家底…… 顾苒抬眼：“怎么了？” “啧啧啧啧啧。”林幼书很用力地“啧”了几声，摇摇头：“你好有钱。” 顾苒莞尔松开发丝，一把撩到后头去，挺着肩背坐得更端正了些，缓缓道：“的确。” 那有什么办法？命运使然。 南景时是锦衣玉食的管家小姐，穿越过来是黑卡持有者。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莫过于学习现代人生存法则了吧？ “唉——”林幼书小小叹了口气：“人类的参差啊。” “走了走了，回房间睡觉了。”林幼书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手掌放在嘴巴上拍了拍：“你耶早点儿睡，不许熬夜听见没？明天要拍vlog，你得入境。” 顾苒一下委屈起来，探身拉住林幼书的手腕，欲言又止。 “少来。”林幼书很及时地把控住顾苒的情绪：“这件事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不要跟我撒娇，不吃你这套。” 在外人面前保持距离，不同床共枕，是原则性问题。 第45章 “哦。那林姑娘早些睡。”顾苒松开她的手腕，转过身去整理被子。 林幼书偷笑，肩膀一起一伏地。 倘若细数她吃过的苦，那么被林幼书拒绝也算一样。 作者有话说： 喂等等！点个收藏再走吧！ 第 39 章 惦记着要拍vlog，她们都起了个大早。 林幼书早早就钻到顾苒房里去帮她化妆，还拿来她认为很高贵的美瞳。金蓝混色，像海上的星星一样，显得特别优雅。 顾苒有些怕。 因为之前在工作室化妆间的时候，她见过同事们戴这东西，要硬生生扣到眼珠子上，过后又得恶狠狠拽下来。看上去可怕极了，一个不注意戳瞎了都有可能。 做足了心里建设，她才敢将一整张脸端端正正地交给林幼书。 “当真不会将我弄瞎吗？” “放心。”这是她一早上说的第三十九次放心。 顾苒狠狠眨了几下眼，然后睁得大大的，豪言壮语道：“来吧！” “噗。”将军赴死似的，林幼书没忍住。 “等一下等一下！” 林幼书正要夹起美瞳片，顾苒忽然紧紧闭上眼睛，将她叫住。 “又怎么了大小姐？” “我的手没地方撑。”没地方安置手的话，顾苒就没有安全感。 “放你腿上，或者放我腰上都行。” “哦。”这是顾苒一早上，说的第四十个“哦”，代表不放心，但不得不照做。 她先是将两手反着搭在大腿上，眼睛睁得很开。等林幼书附身按住她的眼睛，顾苒又将手搭在林幼书腰上，嘴巴条件反射地抿了一下。 “别动了啊。” 林幼书借力靠在她身上，正正好将美瞳戴进去，成功了：“眨眨眼，看会不会滑片。” 顾苒照做，试探般眨了眨眼，视线钉在林幼书的眼睛上，两手一动也不敢动。 “不难受吧？” “嗯。”嘴也不敢张。 林幼书准备戴另外一只了，同样的流程经历了一遍，比刚才的左眼熟练一些。 “两只眼睛都眨一眨，看看难不难受。” 顾苒睫毛扇了扇，摇头道：“不难受，但我有话要说。” “什么？” “你的腰好细，十分软。”说着，顾苒在林幼书腰上轻轻捏了两下。 这个姿势好犯规啊，尤其对于没怎么和别人有过肢体接触的林幼书来说。 林幼书一下子弹开，耳朵后面气了一层小栗子。红着脸低头收拾化妆袋，找补道：“我又不是模特，腰上有肉，当然是软的。” 语毕，顾苒挺直叉腰，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好像是这个道理。 脸上潮红还未退，身后响起一阵敲门声：“林幼书，你们收拾好了吗？若光那边来人了。”秦宿泱来传话。 毕竟是金主妈妈，若光那边也不大可能直接撒手不管，拍vlog的时候过来“巡查”也是正常的。 “五分钟。”林幼书冲门口喊。 这五分钟，是林幼书留存用来嘱咐顾苒的时间。 “你说吧。”顾苒很自觉地等林幼书倒豆子。 “vlog就像日记一样，只不过是用照相机拍下来的。你一会儿不用特意看镜头，自然一点儿就行。这次要突出的主角是夏然姐，咱们应该充当背景板就行了，记住不要抢镜，夏然姐没有找你搭话的话不要主动去找她，不然会被人说是蹭流量。” 顾苒肯定消化不了这么一长串，林幼书帮她做了个总结：“总之，要点就是，自然一点，不要抢镜。” “嗯。”顾苒如担大任。 “去吧。” “嗯！”顾苒应得坚决。 不过她俩刚下楼，就诧了一个大异。 远远看着沙发上坐着的姑娘，梳了一个侧麻花，穿着淡蓝色连衣裙低头玩手机，辨认了一下，居然是熟脸。 “倪诺！？”林幼书又惊又喜，更多的是惊。 倪诺猛一下抬头，林幼书小跑着迎上去：“你怎么在这儿？” 这也太巧了。 她突然想到倪诺昨天约她一起去度假村来着，原来就是月澜湾啊。 “我和我妈一起来采风，”倪诺也又惊又喜，不过喜更多一些。 “那阿姨呢？”林幼书问。 “刚才上楼去了，说是陪夏然姐姐化妆，让我现在楼下等。” 靠，不会吧！ 林幼书有一个不得了的想法，嘴巴一张一合，睫毛轻轻颤了颤：“阿姨不会是，若光的，老板？” “是啊。” “那你是若光的小老板？” “可以这么说。” 林幼书早知道倪诺家里做的大生意，但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碰面。 “我记得我妈这回合作的公司叫个什么……久声科技？”倪诺努力地回想，满脸疑窦：“你们工作室不是叫fpt吗？怎么也在这儿？” 林幼书“唔”了一声，抬手蹭蹭鼻端：“苒苒和久声老板是好朋友来着。” 语毕，她抬起眼皮撩一眼顾苒。想说，怎么样，我的朋友也很了不起吧？我们一荣俱荣。 倪诺倒是很开心在这种严肃的场合碰到朋友，拉着林幼书聊东聊西的。 说话间，楼上欢声笑语下来三五个人。 倪诺的母亲、若光的老板周澄被围在中间，其余人在旁边有说有笑。秦宿泱抬手将发丝别在而后，缓步下楼梯的样子闯入倪诺的眼里。 “秦宿泱！”倪诺声音娇吟吟的，提着步子去迎，每根发丝上都写了雀跃。 秦宿泱幅度轻巧地点点头：“是你啊？好巧。” 夏然拧眉，不过瞬间便把不大体面的情绪收进去，掖了掖嘴角，用眼神问她：“这位是？” “哦……就，朋友。”秦宿泱解释。 纪柠走在最前面，抬眼看清楼梯口的人后，入了定似的放缓脚步，莞尔道：“又见面了。” 又……？ 倪诺愣住了，麻花辫随着歪头小巧地挪了一下下，问：“我们……认识？” “我叫纪柠，苏城大学的老师。”见倪诺还是一脸怔然，纪柠进一步解释道：“当初法国交换生报名的时候见过。” “哦哦哦哦！”倪诺反应过来，热情地上前握手：“纪老师好纪老师好！我叫倪诺。” “我知道。” “嗯？” “不过你后来没去法国。”纪柠说。 “对对。当时有点事儿，耽搁了。”倪诺笑着回答，一边朝周澄皱了皱鼻子。 当初是周澄坚决不让他去他，因为那年欧洲有一点不安全。 整个房间静默三四秒，周澄跳出来打了个圆场：“我就是来看看小夏，没别的事儿了。你们先拍吧，人多了不好发挥，我们就先走了。” “诺诺？”语毕，周澄朝倪诺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她闺女向来喜欢凑热闹，她以为又要央求她留下来跟好朋友们一起玩。 不过倒是出乎意料，倪诺深深望一眼秦宿泱，又去晃了两下林幼书的胳膊：“那我和我妈先走啦，你们玩儿。” 到底是长大了，不愿意往人堆儿里凑。 热闹过后，别墅里又只剩下她们五个。纪柠调试好设备，和林幼书一起搭起来反光板，即使只是拍个vlog，她也要精益求精。 这叫，模特界的工匠精神。 “好了，开拍吧。” 第一幕是她们几个假装刚来的样子，推着箱子进门。 本着追求真实跟踪的原则，纪柠举着gopro走在一侧，林幼书抱着反光板跟着纪柠。一切都很顺利，直到要坐下的时候，镜头里的顾苒本能看了一眼林幼书。 白搭。 “顾老师看镜头了，我们重来一遍吧。” 由于是第一遍ng，大家兴致还比较高。纪柠一说重来，便又推着箱子到门口去。 趁着夏然她们在前面走，林幼书悄悄叫住顾苒：“怎么回事儿啊苒苒？” “不晓得。但就是，不由自主地想看你。” “啧。”都怪她太之前包办顾苒的生活了，搞得现在顾苒都不怎么有自己的思考了。 “那这次记住不要看我了啊，自然一点。就像平时跟她们玩闹一样，不用特别刻意的。” “记住了。” 在林幼书的调教之下，第一幕的进屋、第二幕的做饭和第三幕的沙滩游戏拍摄都很顺利。 没想到啊，顾苒还挺上道儿。 第四幕是卧室篇，场景是她们三个躺在一起看投影。这个排位就比较微妙了，夏然和秦宿泱不能躺在一起，顾苒很自然地被安排在她俩中间的位置。 这种晚间电影趴应该很松弛的，至少在计划里是这样。灯光暗下来，只有投影的光打在她们脸上，很自然地加了层滤镜上去，顾苒靠在中间捧着果盘，营造出一种特别温馨和睦的氛围。 问题是，顾苒像只鸟雀一样夹着胳膊，表情也不大自然。 第46章 “怎么了？不舒服吗？”纪柠问她。 “啊，我，没有。”顾苒心虚地回答，胳膊仍旧夹的很紧。 “那我们再来一次？” “哦，好。”顾苒动了动肩膀，额头上出了层薄汗，咬着下唇看了眼林幼书，表情仍旧不大自然。 调试了一下设备，镜头里的顾苒还是找不到状态。纪柠在摄影机架子上搭了下手腕，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个圈，说道：“宿泱，要不你和顾苒换个位置？你去躺在中间，可以吗？” 秦宿泱身形动一下，偏头去看夏然。 夏然：“我没问题，换吧。” 顾苒换了位置，不仅不在中间，而且离林幼书更近了一点，让她找足了安全感。 “开拍。”纪柠说。 第 40 章 好在整体还算顺利，下午七点多结束拍摄。 顾苒戴着林幼书准备的发带，对着镜子很认真地卸妆，身后一阵响动，林幼书适时地抱着胳膊出现，靠在她背后的门框上。 “怎么了？”顾苒停下手上的动作，白色泡沫没有被完全冲掉，加上她头顶的兔子耳朵，显得清丽可爱。 “你刚才怎么回事啊？”林幼书放下胳膊，拿了毛巾站在旁边，尽量温柔地问她：“干嘛把自己缩得那么紧？” “我……不大适应。”顾苒说完，又捧了水淋在脸上。 “跟我一起睡就适应，和别人就不适应了？” “嗯。” “不都一样是女孩吗？”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不一样。”顾苒又重复了一遍。 “……” 林幼书搭不上话，递了毛巾给她擦脸。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儿纪柠会叫上她们去吃晚饭，于是她们来不及换衣服，直接下楼去等着了。 楼梯上只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纪柠扶着把手缓步下来，问她俩：“想吃什么？” “宿泱姐她们呢？” 纪柠以一种很八卦的语气说道：“她俩刚才说要去喝咖啡，一会儿来。” “哦哟～约会去啦？”林幼书接住她的八卦，对上纪柠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顾苒不晓得约会是什么意思，又惦记着林幼书说的言多必失，只抵着鼻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林幼书抬手看了眼表，其实没有看时间的必要，但她习惯在这种安排计划的场景抬腕看表：“那要不去吃烤肉吧？房东阿姨早上说今晚有那种沙滩派对，怎么样？”她的视线顾了一圈，征求意见。 “行，那一会儿让然然她们去沙滩来找我们。” 其实林幼书有点私心。这种大型的派对一般人不少，这样的话，大家忙着找东西吃，就不会揪着她聊天了。 . 月澜湾是这一片最漂亮的地方，到了晚上，别墅区这边灯火通明，映衬得海面像是蓝水晶。晚风吹得温柔，海湾对面亮起一排霓虹，诉说万家心事。 这个点海边牵着手散步的情侣尤其多，等到风不躁了，海水还温吞，手挽着手踩过沙砾，或是肩并肩坐在沙子上看星星。 这是年轻人刺激的恋爱里最安静的部分，但是和过日子不同，是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安静。 沙子上支起来一片不小的烧烤区，几个房东阿姨张罗着烤肉，后面摆了七八个帐篷，头顶是三五串彩灯，远远看上去像萤火虫。 她们仨选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坐下等秦宿泱她们。不大一会儿后，秦宿泱举着手机出现，却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然然呢？丢了？”纪柠问她，语气略微带着些调侃。 秦宿泱“唔”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夏老师说要赶通告，得提前离开。” “还叫老师呐？”纪柠含笑推了把眼镜，帮她倒水。 夜光昏暗看不见秦宿泱的表情，只隐约见她摸了摸指根的银圈，朝纪柠道谢。 食材是需要自己准备好拿去烤的，四个小年轻热热闹闹分好串儿，两两结伴拿去烧烤架了。 见着纪柠和秦宿泱的背影渐远，顾苒低声叫了一下林幼书。 “怎么了？”林幼书还以为她又犯懒，不想自己烤，便自如地接过顾苒手里的。 两手变空，顾苒不自在地撩了把头发，问她：“夏然，辞职不干了吗？为什么纪柠说不用叫她老师？” “没有，不叫老师说明她俩要复合了。”林幼书回答的很快。 “为什么？”清丽的声音跑进林幼书耳朵里，带着些求知的欲望。 她想知道，昨儿还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就因为不用称呼“老师”了，就代表冰释前嫌，重新在一起了吗？ 那么倘若某一天，林幼书在外人面前也不再叫她顾老师，是不是也…… “想什么呢？”林幼书打了个响指，将顾苒思绪拉回来。 “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去散步了。” “吃点东西再去吧？你这小身板，当心走着走着晕倒了。” 顾苒皱皱眉，耷下眼皮意味深长看了眼林幼书：“我？小身板？” 林幼书抬眼，被顾苒垂下来的发丝扫了下脸颊，无语道：“大身板行了吧……” 小孩子就是喜欢在这种事情上争长短，林幼书才不和她计较。 林幼书拿着竹签到烧烤架前，嘱咐顾苒去旁边挑点新鲜水果拿回来。 顾苒见她额头似有些冒汗，而且耸着一边肩膀想要将头发撩到后面去，于是取下手腕上的皮筋，生疏地拢在一起，绕了一圈打了个结。 林幼书顾她半眼：“谢谢啊。” 烧烤架烟熏火燎，林幼书被熏得有些睁不开眼，飞速眨了两下，眼泪顺着流下来，鼻腔湿答答地抽了一下。 顾苒诧异地拎起眉头，忙从口袋里翻出纸巾，见不得人似的低声道：“哭什么？” ……这么好骗？ 林幼书心生一计，轻巧地抽了抽鼻子，凑到顾苒耳边儿说：“你刚说我矮，我不高兴。” “不高兴？”顾苒轻声笑：“那我应当怎么补偿你？” 而后稍稍弯腰，扬着脸凑过去：“我以后都弯腰同你说话，好不好？” 林幼书被她哄得不好意思了，迅速收回视线，手底下煞有介事地忙活起来，动了动下巴，故作傲娇道：“你这算什么补偿。” 顾苒歪着脑袋看她，之间林幼书朝不远处的西瓜摊扬扬下巴：“去挑个西瓜切成块，我想吃。” 顾苒扩了扩嘴角，直起身道：“好。” 而后在林幼书身后绕了半圈，凑到她耳边，清音道：“我晓得你刚才那是假哭，所以，我也在装腔作势。” 林幼书气笑：“顾苒，你长本事了！” 顾苒占了上风，洋洋得意上帐篷后面挑西瓜去了。 几个小年轻凑在一起便要喝酒，半晌，秦宿泱和顾苒都有些晕。纪柠没有喝，林幼书只喝了半杯，西瓜倒没少吃，因为是顾苒亲手切的。 大概是九十点钟的样子，房东阿姨要收掉烤肉摊了，纪柠和秦宿泱先一步回去，顾苒缠着林幼书说要去海边玩。 夜晚晴朗得能看到云的颜色，顾苒背着手走在前面，海水一浪一浪打着她的脚腕。 “诶！小心。”这浪有些急，险些漫到顾苒的膝盖，林幼书勾住她的手腕，往旁边扯了扯。 “多谢。”顾苒有点醉，动作慢悠悠的，看向林幼书的眼睛也慢悠悠的。 林幼书不作声与她换了个位置，走在斜后方半个人的位置，世界变得安静下来。 林幼书很喜欢给“时间”之类的词语安上一个形容，比如破碎的，慌张的，或者安静的。而且她渐渐发觉，顾苒有一种把时间变安静的能力。 遇到顾苒之前，她的世界总是乱七八糟，像根漂在水面的树枝，拼尽全力想要触碰月亮，却总是一不小心，便将皎白打散了。 而顾苒站在那里，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她有种小小成就感。一张来自南景的白纸，任凭林幼书将她塑造成什么样子，在外人面前是帅气的，冷漠的，但在林幼书面前，也仅仅是在她面前，是可爱的，温柔的，和幼稚的。 “苒苒。” “嗯？” “你慢点走，我有话和你说。” 顾苒回头，和她对了一下步子，缓缓道：“请讲。” 看吧，顾苒说话缓声缓气儿，总是给林幼书一种来日方长，往后慢慢说的错觉。 时间就此，变得安静了。 “就是吧，有这么一件事儿。” 林幼书低着头踢了踢沙子，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问她：“你猜是好事好事坏事？” 顾苒眨眨眼：“我猜？” “算了你别猜了，是好事也是坏事。”林幼书摸索了一下裤子口袋，将手放进去，不自在地虚握了两下：“我在做一个选择，出国，或者留下。” “出国？”顾苒脑子里飘过林幼书从前给她说的匈奴鲜卑羯氐羌，比那还远的地方，叫作国外：“去那儿做什么？” 第47章 “就是去交换大半年，学习实践什么的。” 顾苒有些热，脖子上冒了一层薄汗，令她抬手将头发撩到后面去，缓声问：“有的选择吗？” “可以不去，所以说不是坏事。”林幼书将顾苒给她绑的头绳扯下来，转而扬着脸随手帮顾苒扎了个马尾。 “但你很想去，对吗？”顾苒声音冷静，视线慢悠悠移到林幼书脸上：“所以就像你刚才说的，也不算好事。” 而且“不算好事”这一点，是针对顾苒说的。 林幼书点头：“对。” 空气凝固住，连同海浪也没了声音。周遭有些湿润的味道，海风也休住，闷热得像口锅。 见顾苒没有言语，林幼书抿了抿嘴巴，又像瓶塞一样放开。 “苒苒，我……” “我没有权利把你绑在我身边，幼书。”顾苒声音仍旧冷静，抬眼时天边有道闪电，紧接着响过几阵闷雷，听着有些可怕：“倘若哪天你有要紧事，且去做便是了，我能料理好自己。” 偏头看了一眼林幼书，她黯着眼，瞧不见神色。 雷声更近了些，不晓得是不是心情影响，海边的雨腥味好似和平常闻到的有些不同。 顾苒不紧不慢地吸了口气，吐出去半口，问她：“所以你答应了吗？” 这话听不出任何情绪。来现代一月有余，她最擅长的一门功课叫作伪装。 “没有呢，”林幼书回答得很快：“导员还没正式问我，还在考虑阶段。” 还未等顾苒搭腔，蓄谋已久的雨下下来了，比海水凉一些，打在身上很痛。天气预报没有说要下雨，她们没带伞。 “下雨了，快点先回去。”林幼书本想脱一件衣服给顾苒挡挡雨，但突然发现外套落在房间里了。 “走啊！愣着干嘛呢！” 喝了酒的人容易着凉，担心顾苒感冒，林幼书拽着她的手腕往别墅区跑。 沙子被雨打湿不太好行走。 顾苒被林幼书随意地牵着，慢腾腾跟在后面赶着步子。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反应一下，脚底带了风似的，湿答答跑起来。 “别急别急，小心摔着。”林幼书忙不迭，碎着步子跟上去。 “跑那么着急干嘛？又不是下刀子。”到了房檐底下，林幼书蹲身拧了把顾苒的裙摆，浅褐色泥水顺着顾苒白皙的腿上流下来，看着怪心疼的。 “从前看戏，上面说暴雨天容易穿越。” 戏，是电视剧的意思。 第 41 章 “我担心雷电会将我带回去，所以想要跑快些。” 泥水顺着顾苒的脖子淌下来，淌到锁骨，到胸前，几滴水顺着沟壑流进去，整个人都湿答答的。 顾苒本该很光鲜亮丽，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舞台上。所以当这样神圣的存在沾上泥水，便会比普通人瞧上去更惹人怜爱些。 林幼书来不及等她说完，拉起顾苒往浴室里塞。 “衣服脱了先洗澡，我给你找身干净衣服放外头，你一会儿换上。”林幼书一边说，一边帮顾苒调水温：“脏衣服丢到水池我晚点洗，内衣内裤什么的……扔了吧，贴身穿的不能脏。” 打点好一切，林幼书在浴室门口叉着腰左右看了看，应该没问题了。 “进去洗吧。”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想回去？” 心脏停了一下，林幼书本能地想要回避：“不说了，先洗澡。” 顾苒走进雾气，背对着林幼书，浴室门敞开着，冷气从背后渗进来：“从前同你说，我不愿回去是因为舍不得空调，舍不得精灵姑娘，舍不得这个世界里自由的一切。现在多了一样，我舍不得你。” 浴室门口有些冷，顾苒抱着胳膊打颤：“而且，是十分十分舍不得。” 舍不得林幼书这句话，她从前也说过。 不过当初只是因为舍不得一个偶然遇见的小姐妹，在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所有人都可能成为她舍不得的人。 不过现在不同，她舍不得的人只有林幼书，也只能是林幼书。 顾苒仍旧低着头，身后有些整理衣服的响动，不过她没有回头。 “今儿个晚间时候，我其实在想，倘若宿泱姑娘不用再称呼夏然姑娘为老师便是要重归于好，那么能否有那么一天，你也不用在旁人面前叫我顾老师？” 淋浴器的水不比外面的雨小多少，声音足够顾苒掩盖住哭腔。她抽抽鼻子整理好表情，抱着胳膊回头去看，房间空了。 浴室的门开着，卧室的门紧闭，床上躺着一条黑色丝质连衣裙，同林幼书之前洗坏的那条很像。 很显然，林幼书放好衣服就出去了。 “她没听到吗……” 水汽太热，闷的顾苒有些喘不上气。她关掉水龙头，抬手抹了把脸，正要关掉浴室门，听到卧室外面嘁嘁促促似有声响。 她还在外面吗？ 顾苒想，复又不作声地挪到门边，将耳朵贴上去。 “林幼书？”顾苒听见门外秦宿泱的声音。 “你咋淋成这样啦？哦哟小心着凉啊快快快快去洗个澡！” “嗯，我这就去。” “哭啦？眼睛红了？” “哦，没有，眼睛刚进水了，有点痒。” “哎呀！那你得好好冲一下，要不我上美团给你买瓶生理盐水？不行不行，雨太大了送不来……” 声音渐渐飘远，隔着卧室门，听上去翁翁的。 顾苒猜，她一定听见了。 . 洗完澡已经十点多了。 她故意洗的很慢，给自己留足醒酒的时间，也给林幼书整理情绪的时间。待外头雨声小了，顾苒擦干身子光裸着出来，周遭骤然冷下来，令她起了层鸡皮疙瘩。 站在床前，林幼书拿给她的黑色吊带裙安安静静躺在那。 顾苒犹豫了一下，没有穿，光裸着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微醺后袒露情谊带给她的，是后悔。 林幼书她为什么明明听见了，却还是躲在门口不出声？当然是因为想要回避。她本可以好端端地去那个什么国外求学，却要为了她这点上不来台面的“舍不得”，犹豫许久。 她也太不懂事了，顾苒骂自己。 与此同时，林幼书端了碗姜茶就站在门口，姜茶是和可乐一起熬的，她之前跟爱萍学的。这样煮出来的姜茶不是很辣。 深吸一口气，林幼书叩响房门：“洗好了吗？” 顾苒望着天花板愣了一下，翻身坐直道：“就来！” 她的一番话把林幼书变成薛定谔的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可乐姜茶其实早就煮好了，不过林幼书心里两个小人打了场架，愣是反复热了三回才端过来。 房门开了。 顾苒倚着门框，茶汤上漂起水汽：“还没睡啊？” 林幼书莞尔，将姜茶往上端了端：“宿泱姐怕咱俩感冒，刚专门熬的姜茶让我给你端过来。” 若说世界上有什么看了就能令人开心一瞬的灵丹妙药，那莫过于林幼书松着眉毛拎一拎嘴角。 她总是自卑，觉得自己比不上任何人，不配得到哪怕一点点的幸福。 这句话放在顾苒身上，却成了假命题。她只用朝她笑一笑，便是能给到顾苒的，最低成本的幸福。 “你愿意进来坐一会儿吗？”顾苒问。 “好。” 神态语气什么的还算正常，应该是没有特别生气。顾苒判断一下，暗自下了结论。 盯着她喝完姜茶，摸着额头上出了些汗，林幼书才放心下来，要与她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毕竟对方只是个十九岁的小孩，感情这种事，年长者总是要多承担一些。林幼书这样想。 不过还没等她说话，顾苒先开口：“幼书，我好似出问题了。” “什么？” “我……我病了。” “生病了？？”林幼书慌了，难道姜茶送晚了？ “哪里难受？嗓子吗？头晕不晕，身上有力气吗？”林幼书扒着她的胳膊检查一番，又摸了下额头，还好不烫。 “不是这个意思。”林幼书眼睁睁看着顾苒扭捏起来：“我好似，要变成拉拉了。 “是吗？”林幼书不咸不淡地抬眼：“你喜欢谁啊？” “宿泱姐？” “纪老师？” “诺诺？”林幼书问出口，又进一步否定：“这个不行，她要追宿泱姐。” “那……” “都不是。” 话未出口，顾苒伸出手抵住她的嘴巴：“我喜欢的是你，你一定早就猜到了。” 顾苒知道林幼书喜欢开玩笑逗她，却不希望她在感情的问题上这样打岔。 林幼书抿了抿嘴巴，顾苒的指尖凉而嫩，挨上去很舒服。 她抬头注视着顾苒，顾苒长相清冷而且带着攻击性，可眼睛里却干净得似白纸，里头装着十九岁少女的天真。 第48章 这个年纪，好糊弄是真的，较真和敢爱敢恨也是真的。 本想打个马虎眼再糊弄过去一次，眼下看着怕是不行了。 “你先不要说话，先听我说，可以吗？” 林幼书点头。 顾苒动了动下巴，千头万绪堵在唇间，却被她悉数咽下去，剩下一句：“我只问你，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 “那就是喜欢我了？”顾苒开心的要命，得到肯定以后，她才开始一五一十地倒豆子：“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谁都不了解，对你的感情，的确只有依赖而已。” “直到外婆来苏城，林鹏欺负你，我才发现我对你的感情，变复杂了些。我居然，十分十分想要保护你。” “我来这里时间也不短了，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个遍。面面俱到的安助理，信手拈来的纪老师，单纯可爱的倪诺，善良认真的秦宿泱。可是，唯一令我魂牵梦萦，一刻也不舍得离开的只有你。” “林幼书。”顾苒连名带姓地叫她一声，为方才表白的文字镀上一层郑重其事：“我十分想要同你做拉拉，想与你白头偕老。可你就要去外国了，再不说的话我怕来不及。” 林幼书木着脸，沉默地听她从头至尾的心里话。 爱上别人不难，难的是讲这份复杂的情感剖白，一字一句说给被爱的人听。 顾苒见她半晌不开口，咬了咬嘴巴，又问：“你不答应么？” 林幼书抬起两指揉了揉眉心，顺势将头发撩到后面去：“可是苒苒，你确定你对我的感情是爱吗？” 林幼书的表情严肃极了，莫过于从前在辅导机构带学生那副样子。 顾苒被她看得心虚，努努嘴巴说：“是从前房里婆子告诉我的。喜欢是依赖，是习惯了一个人的感觉。但是爱不一样，爱是保护一个人的欲望，我对你也是这样。所以……” “那你认为，我就一定会爱你吗？” 顾苒心跳停了一秒，脑子里那盏烛火霎时熄灭了。 自己死乞白赖地喜欢人家是真，谁知道林幼书喜不喜欢她呢？ 林幼书之所以待她好，言之合理的原因多了去了：因为她讲义气，因为她不放心，或者因为她们之间的雇佣关系，甚至因为金钱交易…… 这些单拎出来随便一点，都比“爱”字来得更有说服力一些。 “再者，”林幼书还没有说完，抱着胳膊走到顾苒身后，背对背靠在她椅子上：“如果我们真在一起了，被人拍到爆出来怎么办？你的工作还要不要了？我的学还上不上了？” “要是你哪一天突然啪地一下穿回去，我一个人怎么办？对着你的衣服物赌思人？还是对着穿回来的顾总穷追不舍？” 顾苒完全没了气场，好像立刻就能陷到沙发里去。 “苒苒，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你说一句喜欢，我们就能在一起了，这中间需要权衡的利弊很多，需要磨合的矛盾更多。” “你……好好想想吧，好吗？” 林幼书拍了拍顾苒的肩膀，留下最后一句话便欲离开。 心冷下来了，比泡在冷茶里还要冷。 “等一下。” 顾苒还想挣扎，她拉住林幼书的手腕：“我病了，今晚能留宿在此陪我吗？” 林幼书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迅速收回手，是有些烫：“我给你冲个感冒灵，你喝了以后赶紧睡，晚上我再来给你量一次体温，如果没退烧的话喝个感康。你身子比较弱，就先不喝布洛芬了。” 林幼书拍了拍顾苒的手，示意她松开：“你先躺床上，我去给你冲药。” “那你陪我睡？”顾苒直勾勾看着林幼书，眼睛里带着些恳求。 “一会儿再说。” 又是一句不确定的承诺。 不过顾苒不是急性子，她等的住。 第 42 章 表白之外的要紧事是，顾苒好像烧糊涂了。 林幼书借了个温度计塞到她胳膊底下。五分钟，顾苒就那样，柔弱着眼睛盯着她看了五分钟。 38度7。 “你发烧了苒苒。”林幼书甩甩温度计塞回盒子里：“闭眼睛躺下，睡觉。” “陪我。”是恳求，但更像是大小姐的命令。 “好。” 灯光太亮了，林幼书关了几盏，只剩下天花板的一圈灯带。 她一向很不喜欢台灯这个发明，放在白天太暗，放在晚上又太刺眼。望着灯带发出的暖光，她突然就丧丧的。 尽管所有人都说她性格很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对待感情，就像一个拉着窗帘的黑色屋子。她渴望灯光，但仅限于灯带那样的亮度，可控的，留有余地的，容错率较高的。 也许是幼时的经历，让她做一切事情的时候，总喜欢抱着最坏的打算，连同对待顾苒的感情也一样。 “林幼书。”顾苒叫她，眨了眨眼。 “嗯？”林幼书从天花板上收回视线，握住顾苒的一只手：“怎么了？” 她的手滚烫，眼神懒懒的，雾蒙蒙看着林幼书。 “幼书……” “难受吗？” 顾苒注视着她，又眨了个眼，很迅速，好像按下照相机快门的那一下。 “你带我走好吗？” 林幼书鼻端轻笑一声：“去哪儿啊？” 顾苒把另一只手从被子底下抽出来，娇吟吟塞进林幼书掌心儿里：“不晓得你要去个什么地方，天南海北的，都得带上我。可以吗？” “我不了解你的过去，不知道你从小受过什么委屈。但我预备要参与你的将来，行吗？” 顾苒的睫毛很好看，尤其是她虚弱着睁眼的时候，好似清晨那朵开了一半的花。 “若是没有你在，这里对于我来说，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存在。” “所以，”顾苒吸了口气，作了个鼓足精神的姿态，又以顾府大小姐的口吻说道：“我现在不需要你的答案了。从前既然能雇你做我的保姆，那我再雇你做拉拉可以吗？” “雇你陪我……不对不对。”顾苒话说一半，又摇摇头自我否定：“雇你允准我，一直陪着你，可以吗？” 三个无厘头问句，问得林幼书心里乱糟糟的。 林幼书仰着头整理整理呼吸，藏起嘴角似笑非笑，垂睫准备要填上她的答案了：“苒苒……” 面前的人没有回应，她睡着了。 较好的面容陷在枕头里，鼻翼小巧地一抽一抽，嘴巴旁边的发丝跟着节奏轻轻颤。睡得安静，一派天真，好似藏不住什么事。 林幼书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个没人要的自己。 她用眼神将她温柔地抱住，轻声作答：“可以。” . 下过雨的空气润得像杯果汁，沙子表面已经被蒸干了，下面还是湿漉漉。早上的度假村最是热闹，刚入住的和办理退房的客人交替着喧闹，拿着水枪的小孩子满世界跑。 大概凌晨四点那会儿吧，林幼书额头对额头挨了一下顾苒，觉着好像不烫了。但她还是不放心，又用温度计量了一遍，确认退烧以后，拎着拖鞋悄声回来自己房间。那个点儿天不大亮，隐约还能看着几颗星星。 进入八月份了，苏城的八月很温柔，清晨时分总会起雾，像是在给晴天准备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众人早早起了床，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月澜湾。没人注意到捂着脖子下床的林幼书，更没人注意到烧了半晚上更加容光焕发的顾苒。 林幼书开车，顾苒戴着墨镜坐在副驾驶，她们的目的地是工作室。 久声那边暂时不忙，纪柠正好去苏大参加一个学术交流讲座，秦宿泱搭着她的便车，顺路一起回学校了。 两辆车开到玉宁区时分了两路，工作室在西边，苏大在东边，林幼书看着纪柠的车打了右转向灯，顾苒趁着红灯摇车窗和她们道了声别。 很有礼貌。 刚摇起来车窗，顾苒手机响了一下，陈丽娜的微信。 “是lina姐！” 或许是被林幼书传染的，顾苒也很怕收到领导来信。 “看看说什么了？”林幼书沉稳着嗓子安慰她的同时，心里也悄悄捏了把汗。 “她让我去她家一趟，有点事儿说。” “那正好，下个红灯右拐就是lina姐家，我先把你送过去。” 顾苒举起手机指了下屏幕：“可是她让我七点去，现下才刚六点不到。去这么早吗？” “哎呀，要么说你没经验呢。”林幼书放缓车速，打开右转向灯：“领导让你七点去，你就不能六点五十到。领导让你四点下班，你就得四点十分再走。职场生活规则，懂不懂？” 她哪里需要懂？说到底，陈丽娜只是她的合伙人而已，两个人手里股份几乎一样多。要是非得争个长短高下，无非是顾苒还在一线打拼，陈丽娜已经转后勤了。 车子拐到一个气派小区门口，便到了。 第49章 林幼书在这方面很会来事儿。她把车打上双闪停到路边，让顾苒坐在车里等一下下，自己去了旁边的超市，满满当当带回来一堆东西。 三五个红色盒子装的特产，一篮用那种彩带捆了几圈的水果，一袋旺仔大礼包，一箱牛奶，提在手里怪喜庆的。 林幼书示意顾苒把车窗摇下来一样一样往她手里塞：“把这些东西拿去。” “啊？” 啧，她恨顾苒不开窍：“第一次去领导家做客，总不能空着手吧！” 她外婆说的，去人家家串门，一定不能空着手。 “哦，好。”顾苒乖巧答应。 林幼书满意地回到驾驶座，观察了一下周围，对顾苒说：“你自己进去可以吗？这儿不好停车。” “我可以。” 她们之前去过一次丽娜家，不过没进门，交了东西就离开了，顾苒大概记得路，走不丢。 她家是云安雅墅一栋顶层复式，楼层不算特别高，26层而已，不过顾苒不怎么坐高层电梯，上去以后晕晕乎乎的。 在楼道里缓了一阵儿，顾苒轻叩响房门：“我来了lina姐，麻烦开一下门。” 门里一阵匆忙，看到顾苒后，陈丽娜的神情有些诧异，好似顾苒的到来是个意料之外：“苒苒？” 她的语气也很诧异，让顾苒手足无措了。 “啊……我，”空气里一阵尴尬，顾苒适时举起手里的金碧辉煌：“给您带了些礼物，不成敬意。” 她本应该听到的是：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但事实是，陈丽娜表情犹豫一阵，问她：“我后来把消息撤回了，你没看到吗？” 当然，没有。 空气又尴尬住了，而且顾苒提了一箱牛奶，手好酸。好在陈丽娜及时接过，同她说：“来都来了，一起吃饭吧。” “好。”顾苒如释重负。 她们家的晚饭很清淡，木耳煨山药，芹菜拌豆皮，白灼菜心，两碗粥。顾苒挨个尝了一点，比不上林幼书做的十分之一。 寡淡得有些吃不下去，但陈丽娜还没有放筷子，顾苒又不能擅自离席，于是她打开微博刷。 很不巧的是，正好刷到超话里一条奇怪的帖子。 “lina姐，这条好像是在说你和我。”顾苒语气淡淡然，把手机推到陈丽娜面前。 【家人们，顾苒被陈丽娜包养实锤了，不信的话今晚九点发图，两个人同居了。】 发帖时间是六点，过去了半个小时，评论区得楼已经盖的很高了，一溜的“蹲蹲蹲蹲蹲蹲”。 极少数人在帮她们说话： 【她们俩合伙开工作室，出入同一个小区很正常吧？楼主不要造谣。】 【从顾老师出道就一直污蔑人家说被包养，怎么现在才放出来图？引流的人替我挡灾（bushi）。】 这两条评论很快被淹了。可见，等着看顾苒塌房的人不少。 顾苒皱了皱眉，关上手机。 她越来越明白，再小的事情被人丢到网络上，都能变成不堪入目的幌子，变成压垮人的一座巨山。 陈丽娜看出她的担忧，喝了口粥，放下勺子：“没事，一会儿叫林助理来接一下你就行了。” 那个人要是真的会发图，那他一定就守在云安雅墅门口等顾苒出去。权衡利弊，要真上了热搜，比起陈丽娜包养顾苒，还是模特界大前辈包养小白花好一些。 因为在她们这个行业混到顶尖级别的，谁不在外面包养那么一两个小白脸？起码不会被骂到退圈那么严重。 听到这个名字，顾苒心里咯噔一下。她现下很想念，也很需要林幼书没错，但林幼书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为什么要她来接我？我不想她牵扯进来，前段时间许多人骂林幼书，也是因为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陈丽娜仍旧不咸不淡，好似帖子里没有提到她似的：“所以我已经给她发过微信了。” “没办法。”陈丽娜手指划了一下碗口，视线缓缓落到顾苒脸上：“既然要躲过这次网暴，就得转嫁危机” 半晌，丽娜家的房门再次被敲响。 顾苒被她示意不要出声，陈丽娜自己去开门：“谁啊？” “lina姐，是我。” 来着不是林幼书，是纪柠。 第 43 章 “小柠？”陈丽娜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来了？” 纪柠关上门，看到玄关处一排过年时走亲戚才会用的红盒子：“听林幼书说苒苒喝多了，拜托我来接她。” “林幼书人呢？”陈丽娜一边问，一边替她找了双拖鞋。 “被她们导员叫去了，一时过不来。” 心跳漏了一拍，顾苒反复品味这句话，心里有个念头反复周旋：她还是答应去国外了吗…… 她深知自己没有资格把林幼书绑在她身边，但心里还是保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希望林幼书能为了她留下来或者带她走。 就算不是为了她也可以。 “苒苒，喝醉了？”纪柠放下包，第一时间来餐桌面前。 “没有。” 眼神没有懒怠，精神头也很好，明明没有喝醉。 交代了事情原委后，纪柠就带着顾苒离开了。 晚上八点，用不着戴墨镜，顾苒把它别在胸前，撑着脑袋看向窗外。霓虹灯让她看花了眼，比南景时夜里最亮的星星还要亮，汽车的速度远远超过一匹汗血宝马，还有空调，呼风唤雨的，好不惬意。 她习惯了每次开车上路的时候，林幼书在她耳边叭叭介绍：这叫红绿灯，那是公交车，上面的叫作天桥…… “上去了可以成仙吗？” “当然不是了！那就是一种比喻，高高架在天上的一座桥，过马路就会安全一点。” 都说特定的场景会想起特定的人，比如现在，面前这座天桥让她想起林幼书。 “我觉着林幼书跟你还挺有缘分的。” “什么？” 一个名字，把顾苒从胡思乱想里面拉出来。 “我说，你俩还挺投缘的。你那时候当了学生会主席，你记不记得？” “嗯。”不记得。 “林幼书和我说，她们导员叫她去填竞选报名表，所以没去接你。” “竞选报名？”不是出国的意愿征集吗？顾苒突然打起了精神，偏头看着纪柠。 “是啊。” 纪柠抽空瞥了眼顾苒，粲然一下笑了：“说你俩投缘，你那么高兴干嘛？” “我跟你说啊，林幼书这孩子真不错，学习又好，工作又上心，等她毕业以后，还想让她来久声呢。” “那你莫想。”顾苒藏不住的傲娇，摘掉墨镜拿在手里把玩：“她毕业以后，肯定是要陪着我的。” 或许你有没有体会过，从别人口中听到喜欢的人的感觉？好似自己珍藏已久的宝藏被人发现了，你好想说一句：你怎么才知道她这样好！但更多的是酸涩，是不体面的占有欲，希望她的好被所有人看到，又吝啬于她留在你身上的，多一点点的偏爱。 顾苒慢条斯理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车窗外面的照片。还和之前一样，发到朋友圈，然后，仅林幼书可见。 这是仅她俩有权利共享的宝藏。 “那可说不定。”纪柠打着右转灯，从后视镜里观察后面的车，不紧不慢地拐弯，不紧不慢地说：“现在的大学生都比较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工作，而且久声这边和她专业对口。” 很显然，她的意思是，于情，林幼书会选择顾苒，于理，就说不准了。 “那便同我争一争。”顾苒很认真地下了战书。 小样儿。纪柠在心里偷笑，她的好朋友从小就不服输，怎么在这种事上也要争，幼稚。 “今天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下个路口就是华璟书院，纪柠决心跟她一起回家：“那个人摆明了要把你搞退圈，而且还跟踪你。” “所以好在林幼书没有来，不然她又要被我连累了。”顾苒心有余悸。 纪柠气笑，一副“你什么意思啊”的表情瞥她一眼：“连累我就没事儿了？” 顾苒语塞：“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不解释了，低头等着纪柠搭话。 纪柠开进小区亮起车灯：“我有个黑客朋友，可以帮你查到那个帖子的精准ip，一会儿去你家，我们讨论一下。” “好。” * 林幼书显然还没来得及看微博。她俩进门的时候，林幼书围裙还没有摘，正在厨房忙活，洗了一串葡萄。 【已开门。】 “回来啦！”林幼书从厨房探出半个肩膀：“你们先坐着，我马上就洗好了。” 这是纪柠回国后第一次来顾苒家，最直观的感觉是，有人味儿了。 比如，从前总有个扫地机器人转来转去，今天她看到客厅中间竖着一个拖把桶，应该是林幼书拖了一半的。比如，她家厨房很少开火，今天有幸听到油烟机工作的声音，挺奇妙的。再比如，每次去她家做客，迎接她的是天猫精灵，今天是林幼书。 第50章 真的不一样了。 …… “什么！？”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林幼书背后直冒冷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总之就是，苒苒被人跟踪了。”纪柠喝了口汤，郑重其事总结道。 不可思议，林幼书没想到电视剧里才有的这种这种谍战风云，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头上。 不对，是顾苒头上。 不过这样一想，如果是顾苒的话，她本身比谍战风云更不可思议。 “那个人说九点钟发照片吗？现在几点了？”林幼书慌忙打开手机：八点五十七。 “我们等三分钟，看看他是不是虚张声势。” 今晚的超话像死水一样安静，没有人分享日常，也没有人抢着当顾苒的狗。大家揣着不同目的，等着九点钟。 “到点了。” 下拉，刷新，灰色圆圈转了转，弹出来一张图。画面里，一辆车从云安雅墅里开出来，很清晰，清晰到能看见驾驶室的纪柠正在看后视镜，副驾驶的顾苒正在玩墨镜。 大夏天，几个人身上都出了冷汗。 等着看热闹的人很快淹没了评论区，比平时顾苒分享日常的微博评论还要快。 【顾老师好可爱啊啊啊！】 这条评论热度最高，因为顾苒平时给人的感觉总是冷淡的，没人觉得她私底下是这样，会低头玩墨镜的这样。 剩下的评论大多数在讨伐楼主：【这不还是没有实锤？从人家小区里出来咋了？你平时不去姐妹家串门？】 不过有一条评论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原话是这样的：【顾老师和纪老师感情好好，麻烦你们长长久久的。】 也就是说，要不是林幼书临时被导员叫去填表，今天被拍的人将会是她和顾苒。 她们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纪柠说：“冲你来的。” 坏了，“冲我来的。”林幼书接话。 “方才你说，有朋友能查什么挨批……” “对。”纪柠开始发微信摇人了：“是我公司之前的员工，平时很爱研究这些。我回去问问她有没有办法查到ip。” 简单吃了顿便饭，纪柠开车回家了。临走时还被林幼书塞了一大盒洗过的葡萄，连同下午买回来的四个桃子也一并给她装上了。 要么说林幼书适合去考公呢。 “查到了！” 一大早，林幼书还没有睡醒，顾苒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就去给林幼书分享消息。之所以这样着急，是因为查出来的结果实在出人意料。 顾苒一屁股坐在林幼书旁边，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猜他在哪里挨批？” 林幼书本来睡得懵懵的，听到顾苒的话，一下子笑醒了：“ip是归属地的意思，不是谁要挨批。” “ip在哪？”林幼书揉揉眼睛坐起来，把靠枕放到背后。 ”听纪柠的意思，好像挨批的人和陈丽娜，实为同一人。” 林幼书彻底醒了：“什么意思？陈丽娜自导自演吗？” “你看。”担心传话有误，顾苒亮起手机屏给林幼书。 纪柠：【ip属地在云安雅墅101c座。】 “怪了。”林幼书犯了难：“好端端的，lina害咱俩干嘛？你不是公司骨干吗？” 最后一句不是问句，而是林幼书不大相信。 “我的确是骨干。” 顾苒从不推脱别人对自己的夸奖。 谁问她了……林幼书无语。 这个问题摆在二人面前，将她们打了个手足无措。 从顾苒之前微信聊天记录里来看，陈丽娜和她是一起创业的老伙伴，但是谁也不了解她们过去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两个人中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让陈丽娜有理由做出背刺朋友的事。 “没有理由的话，”林幼书思量一会儿：“钱就是最大的理由。为了抢公司股份，要用这样的方法拉你下水，可不可能？” “很有可能。” 这是林幼书教她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两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纪柠很及时地打来了电话。 “纪柠？” “喂，苒苒？微信看了吗？” “嗯。”顾苒撩起眼皮，轻巧地瞥了眼林幼书：“我和林幼书正在商量。” “你们怎么说？” “林幼书说可能是。lina姐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语毕，她又看了眼林幼书。 “其实，我也觉得。”电话那边的纪柠语气很认真，像是在做一项重大报告：“你有没有觉得lina姐从去年开始就不大对劲？” “怎么说？” “你想啊，她一直都是个工作狂，但从去年开始到现在，我每次去工作室，只有偶尔那么几次能碰见她。要搁在从前，她可是把公司当成家一样，寸步不离的。” 林幼书与她交换了个眼神，点头道：“有道理。” 纪柠听见了，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林幼书在听啊？” “我在的，纪老师。” 如果这样解释的话，那就说的通了。经常不去公司，说明已经在找下家了；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戏，搞垮了顾苒以后，自己好名正言顺地单飞成业界顶流，林幼书成了这场战役的炮灰。 “《三十六计》第二十九计有言，引蛇出洞，欲取先予。”顾苒说。 “什么？” 林幼书眼风了然，给纪宁解释道：“顾老师的意思是，如果她要陷害我们，一次不成肯定还会来第二次。我们不如先假装不知道，到时候再引蛇出洞，拿到她污蔑造谣的证据。” “好主意，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约苒苒。” 说话间，顾苒微信里弹出条消息，一语成谶：“现在。” 第 44 章 于是，林幼书关于谍战风云的脑内小剧场，演到现实里了。 【可以拜托你再来一次我家吗？明天下午四点半左右，有点事情和你说。】 陈丽娜发来的微信安安静静躺在那，面前是两个人愁眉不展。 “真的太不对劲了。”林幼书说：“有什么事不能在微信上说？而且约你的时间还有零有整，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我们便试上一试？” “行。” 既草率又认真，她们制定好了详细的反侦察计划。 “麻烦纪老师，还得请你帮我们盯着那个ip的动向。” “没问题。”纪柠回消息的速度很快，她也担心顾苒再受什么伤害。 “那你明天去赴鸿门宴，我就负责亲手帮你抓住偷拍的人。有人证有物证，陈丽娜也不好撒谎。” “好！”顾苒好似被交予了重担，斗志昂扬。 林幼书打开微信，切到和安若锦的对话框里：“这事儿还得跟安助理汇报一声。”毕竟是带她入门的师父，瞒着安若锦不太好。 也不知道她们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自从那天请了假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和安若锦联系过了。 很晚了，两个人都没什么困意。 林幼书发现了自己一点小小毛病，叫作瞎操心。用网友的一句话来说，就是“自家祖坟都哭不过来，还要去哭乱葬岗子。” 话糙理不糙，比如现在，顾苒已经洗完澡躺床上了，林幼书不放心，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抱着枕头站到主卧门口，扣响门：“睡了吗？” “还没。有事吗？” “我不放心，过来陪你睡一晚上。” 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停在门口，顾苒打开门，林黛玉似的扶着门框，盯着抱着枕头一脸正义的林幼书，眼神温柔得像雪花。 “你要陪我？” “嗯。”林幼书眨巴一下眼睛：“咋啦？” 顾苒蔓声道：“我变成拉拉了，你还能同我一起睡吗？” 哈？林幼书大脑宕机了几秒。 “若我是拉拉，你还要与我同床共枕，戏里说，这叫做‘渣’。” 念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顾苒故意加重了语气，嘴角弯一弯，林幼书从中听出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靠，什么意思啊她！不过是担心顾苒晚上偷偷掉小珍珠或者怎样，怎么一下子还上纲上线的？果然是孩子大了管不得。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从前还挺讨厌爱萍瞎操心的，明明自己就能处理好的事，爱萍一插手反而变复杂了。听话吧，又违背了自己的初心，不听吧，毕竟外婆年纪大了，做小辈的心里总归过意不去。 自己明明淋过雨干嘛回头又要撕了别人的伞呢？林幼书抱住枕头犹豫了一下。 “你……”见林幼书好像有点不开心，顾苒为难了一下，莞尔道：“要是实在想陪我，便进来吧，反正我是不会拿你当渣女的。” 无语。 “早点睡，晚安。”林幼书转身，留给顾苒一个决绝的背影。 她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睡裙，浅粉色，没什么版型。应该洗过很多次了，领口有些大，斜着耷拉在一侧肩头，能看到林幼书的锁骨很深，后背很光滑。而且她应该刚刚洗过澡，裹着暖香，发尾还有些湿。 第51章 顾苒望着她的背影出了神。 网上不是说，这样叫作“欲擒故纵”吗？ 看来夫子说的不错，尽信书，不如无书。 顾苒眨眨眼，关上门。同时，掐断心里不大体面的遐想。 . 林幼书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好饭，赶在四点整的节骨眼上，把顾苒送到云安雅墅小区门口。 “这次不用带礼物吗？” “不用，要不然显得太刻意了。”林幼书戴着墨镜环顾一下四周，真像民国那种特务头子似的：“你说我是把车开进去还是停在外头？”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啊！”林幼书摘掉墨镜侃侃而谈：“我要是停在外头徒步进去的话，万一那个坏蛋有车，我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个轮子呀。但要是开进去的话，目标又太大了，而且停车场那边会有记录……” 顾苒“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林幼书恨铁不成钢。火烧眉毛了，她还在乐乐呵呵。 “就是觉得，你这样好像做贼心虚，好似我们才是坏人。” 听懂了，顾苒在骂她偷感很重。 林幼书懒得跟她互怼，反正也说不过她：“你上去以后把这个蓝牙耳机戴着，跟我保持通话，记住不要轻举妄动。” “好。” “这个耳机侧面有触感按键，碰到就自动挂断了。你自己注意一点，不要让头发蹭上去。” “好。” “我蹲到偷拍的人以后会跟你说，然后你直接挂电话就行。但是记着继续跟陈丽娜聊天，不要让她发觉到，也不要激怒她。” “好。” 好滑稽的画面，林幼书觉得她们俩很像动画片里的大大怪将军和小小怪下士。 “那去吧，别迟到。” 看着顾苒下车进去小区，林幼书重新戴上墨镜，就近停好车，贼头贼脑跟着业主潜入小区，躲在小孩的游乐场里观察可疑的人。 但是一整圈看下来，最可疑的人是她自己。 这个任务里，最紧张的是顾苒。看着电梯的数字一格一格跳到26，居然一点没觉着晕乎。看来人在过分紧张的时候，恐惧会变成最微不足道的一种感觉。 按照林幼书交代的戴上蓝牙耳机，复又调整了个自然的表情，顾苒扣响房门。 “来啦？”陈丽娜一脸慈祥 顾苒笑得很乖：“lina姐。” 陈丽娜给她拿了双拖鞋，引她进去。没有像昨天一样去餐桌，而是带着她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果然有诈！ 林幼书那边还是没什么进展。大热天的，小区里蚊子又很多，林幼书坐在小孩的秋千上晃悠，只要摆动的频率高，蚊子就叮不到她。 林幼书在通话里和顾苒耳语：快问她，找我来有什么事。 “lina姐，找我来有什么事啊？” 陈丽娜正在厨房里倒茶，同时端来一盆切好的西瓜：“先喝点茶。” 别喝，茶里万一下药了！林幼书说。 “西瓜能吃吗？”顾苒问林幼书，假装在问陈丽娜。 陈丽娜用叉子叉起来一块递给她：“吃吧。” 吃吧……林幼书无语。 是顾苒最喜欢的那种脆脆的口感，而且应该冷藏过，吃得人心里发甜。 正事别忘了，接着套话，问她叫你来干嘛。耳机里传来指令，顾苒放下叉子，坐直了腰身：“所以叫我来到底所谓何事？不单只是请我吃西瓜吧。” 陈丽娜起身，将白衬衫往裤腰里塞整齐，朝楼上喊了一声：“唯一，下来。” 声音很温柔，比雪花还温柔。 顾苒有些疑惑，她在家干嘛不穿睡衣？白衬衫包臀裙，明明都是在公司才会穿的。好像，专门为了迎接她一样。 楼上下来一个小女孩，踩着拖鞋披着头发，很瘦，皮肤很白。拖鞋应该有些大，小女孩步伐犹豫，下楼梯的时候“哒啦哒啦”响，直到踩在平地上，才小跑着到陈丽娜旁边，牵住她的手。 “妈妈！” 小女孩不大，才到陈丽娜的腰上那么高。 “唯一，这是顾阿姨。” 小女孩好似将欣喜若狂藏了许久，直到陈丽娜牵着她的手往前递了递，小女孩才眨着黑漆漆的眼睛，走到顾苒面前自我介绍：“顾阿姨好，我叫陈唯一，今年八岁。” 顾苒蹲下来，摸了摸陈唯一的头发，温柔道：“你好。” 陈丽娜在背后整了整女儿的衣领子，拍拍她的背说：“唯一要拜托顾阿姨干什么呀？自己告诉阿姨吧。” 陈唯一突然害羞了一下，脸蛋红扑扑，脚跟不自在地踮了踮：“妈妈说我就要死了，临死前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啊……空气突然静止住了，顾苒看着小姑娘，觉着她越发白了。而且，是一种异于常人的白。 陈唯一垂着手碰了碰指尖，轻声细语道：“我希望，亲耳听顾阿姨弹一次钢琴。”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顾苒忽然察觉到她们的猜测有问题。与此同时，耳机里的林幼书也收到了新消息，和她耳语说：“情况有变，lina姐好像是好人来着。” 陈唯一见顾苒表情不对劲，蹭了蹭耳垂，抬手往钢琴处一指：“可以吗，就用我家的那架。” “那可如何是好呢？”她不会弹钢琴。 那可如何是好呢……计划进行了一半被推翻，有点进退两难。 林幼书那边气冲冲的：“先不说了，我应该猜到拍照的人是谁了。我去趟红蚂蚁网吧，要是赶不回来的话，会拜托纪老师接你。” 话音刚落，林幼书挂掉了电话。 通话结束。 “顾阿姨不愿意吗？”陈唯一有些委屈，表情变化一帧一帧刻映在顾苒的瞳孔里：“我两岁就开始学琴了，一直把顾尤莱女先生当偶像。妈妈说顾阿姨是女先生的后人，所以，我想听你亲手弹《终章》。不可以吗？” 顾苒表情松动一下，窘迫完好无损地写在脸上。 陈唯一眼里闪过泪花，又很快抬手擦掉，将笑容扩大很多倍说道：“我早晨起来擦了好多遍，现在可干净了。而且我的钢琴声音很好听的，不信你试试……”最后半句像沙子一样轻，含在嗓子里几乎听不见。 陈丽娜心疼女儿，同样挂上几滴摇摇欲坠的眼泪，鼻端红红的：“苒苒，我知道你妈妈死后你就再没有碰过钢琴了。但是……” 她很克制地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顾苒明白她的弦外之音：但是我女儿都要死了…… 第 45 章 “你家里有笔墨吗？” “哈？”陈唯一的眼泪干在脸上，讶异连同难过一起凝固在半空。 “实话实说，我如今不能弹琴了。因为……许久没有练过，十分生疏。” “没……”关系。 陈唯一的小手在空中摆了摆，被顾苒轻轻握住：“不过，”顾苒赶在她前头接过话头，没给唯一喘息的机会：“不过，我可以作一幅画送给你，行吗？” “顾阿姨会画画！？”陈唯一眨着干净的眼，瞳仁儿里黑幼幼拓印着顾苒，明眸皓齿。 顾苒朝陈丽娜稍稍扬了个下巴，陈唯一眉毛小小拎了一下，看懂了顾苒给她使的眼色。 她回头，抱住陈丽娜的手腕晃了晃：“妈妈，你回避一下，我和顾阿姨有事情说。” 陈丽娜木木然，鼻端发出一声短促，弯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好。” 看着陈丽娜拿走桌上的一叠文件上楼去，客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陈唯一揉揉鼻子，视线重新回到顾苒身上：“我一年级的时候上过几节书法课，老师叫我们写毛笔字来着，那种笔墨可以吗？” “可以。” “我去拿！”唯一乐颠颠，趿拉着拖鞋，“哒哒哒”跑到书房去。 顾苒出了神，心脏皱巴巴的。她不大，没怎么经历过生死，没法想象眼前这个活生生，亮铮铮，会哭会笑会撒娇的小姑娘，会在不久的未来死掉。而且，因为自己抢占了从前这个顾苒的身体，让她唯一的遗愿打了水漂。 书房里嘁嘁促促了一阵，陈唯一怀里抱着几卷宣纸，手里拎着一个塑料桶，小跑到顾苒面前。 桶壁有几串干掉的墨渍，里面有方砚台，三根毛笔，一小盒墨汁。 “顾阿姨真的会画毛笔画吗？” “会。” “可我之前从没听人说起过。” 顾苒接过小桶，朝唯一温软一笑：“现如今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除了你。那么，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了，我把它当做礼物送给你，行吗？” “真的吗！”陈唯一抱着有些褶皱的宣纸，眼里亮晶晶。 “真的。” 顾苒是个聪明的画师，山啊树啊花啊竹子啊什么都会。 但她这次想画些不一样的，不是让唯一记住世界，而是让世界记住唯一。 “唯一，你去坐在钢琴旁边，我照着模样画你，可以吗？” 第52章 “一柱香时间就够了，不用很久。”顾苒说。 “好！”唯一对着落地镜捯饬了一下头发，将小花发卡摆摆正。衣服是早晨特意搭配的，牛仔背带裙和白衬衣。 准备就绪了，唯一面对着钢琴坐端正，挺着肩背一动也不敢动。 “你不要太僵硬了，自然一些。” 唯一动了动肩膀，手腕子稍稍拧了一下。奇了怪了，又不是在给她拍照，让她自然一些干嘛？ 可能是模特的职业病吧。她妈平时给她拍照，也要她笑得自然点。 那么屏幕前一定有人在意，林幼书那边怎么样了呢？ 让我们回顾一下。 林幼书说她知道拍照的坏蛋是谁了，挂电话以后，往红蚂蚁网吧去了。 红蚂蚁网吧是苏城一家连锁店——红森林连锁网吧的盗版店面，收费相应便宜一些。 林幼书卧底在儿童乐园的时候，纪柠告诉她了“嫌疑人”的最新ip，不在云安雅墅。而且，纪柠的朋友追踪到这个ip曾经去过津城，也就是林幼书的老家。 这样的话，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偷拍的人是林鹏。 林幼书赶到红蚂蚁的时候，林鹏正在为包夜价钱和前台理论。规定是消费满100可以免除30元的过夜费，但林鹏有一张30元的优惠券，他想用它来低消过夜费。前台说让他再消费70就可以了，林鹏就不。 于是，他就和前台吵起来了。 很显然，他并不把偷拍顾苒，并且发到网上造谣的事情当回事儿。所以林幼书替她垫上那70块以后，他就大言不惭地全都交代了。 “邱双让你做的？” “昂。”林鹏吸溜了一口老坛酸菜牛肉面，几天没剪的指甲里藏着灰垢，林幼书直犯恶心，索性不看他了。 “不是给你们钱了吗？为什么还揪着我不放？” “妈说不够。”林鹏从碗底搅出来几颗牛肉粒，混着面又吸溜一口。 林幼书从手机壳里拿出来两百块钱放在桌上，透支了她最后一点点善良：“吃完给我滚回津城去。” “姐，”林鹏装上钱，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嘴：“你就听妈的话，别工作了吧。家里给你瞅了个对象，等你念完大学就嫁过去，一辈子吃喝不愁，呆在家里享清福多好。” “那娘们儿是你老板吧？也不知道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家也不回了，联系也联系不上……” “嘶——”林幼书倒吸半口凉气，这句话帮她划了根火柴，心里一捆炸药点着了：“我是不是太给你们脸了？” “林鹏，你是早产，不是脑残。不想上学，不会赚钱，成天拿着二十年前那张诊断书虚张声势，像只过街老鼠一样窜来窜去，要脸吗？” “我早就说过，既然你早产不是我害的，我上学的钱又是我外婆给的，那么对你家，我一点人情也不欠。” 林鹏正要反驳，林幼书却来劲儿了：“血缘上说，你跟我只有八分之一的血缘关系，这些年我也早就还清了；法律上说，林有为死了，我跟你家半毛钱关系也沾不上。想让我养着你们？” 林幼书翻了个漂亮的白眼：“痴人说梦。” 说罢，林幼书抄起椅子背上的挎包刚准备离开，却忽然想到什么，回头见他脸色一点一点变绿，认真道：“林鹏我警告你，也顺带着警告邱双，顾苒她是我朋友，你们要是再敢骚扰她，我告得你们砸锅卖铁也赔不起。” “我说到做到。” 警告完了，林幼书转身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 余光先一步察觉到危机，林幼书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被滚烫泼上胳膊，她才看清林鹏正端着老坛酸菜牛肉面，一次不成还想要泼她第二次。 喧闹声引来了便利店的店员，在等待警察过来的间隙，林幼书想起了重要的事。 她没有发微信，而是直接打了纪柠的号码。几秒之后，对方意料之中秒接。 “喂？” “纪老师，我这里有点事，还得麻烦你接一下顾老师，行吗？” “云安雅墅？” “嗯。” 林幼书正要道谢，电话那头先一步搭腔：“你这里呢？需要我帮忙吗？” 需要帮忙吗…… 林幼书鼻子一酸，这句关心往往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摧毁一个强撑了很久的人最后一根心里防线。她当然需要，而且永远需要。 林幼书湿答答抽了下鼻子：“没事纪老师，我能处理好。” “那行，我现在去接苒苒。” “嗯。” 沉默了三秒，手机里跳出来挂断的图案。 一个内心极度缺爱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心理学家说，一个人如果从小缺爱，心理上大约会展现出两种趋势。 第一，渴求在外界寻找安全感，或者是努力维持原有的一点点安全感。 这个问题上，林幼书属于后者。邱双十恶不赦，但是给林幼书开过两次家长会，别家小孩欺负的时候偶尔帮着骂回去过，还给她做饭，没让她饿死在马路上。 所以这些年，林幼书捧着这一点点残存的，虚假的，自以为是的爱，小心翼翼。 第二，是不大会相信别人抛来的真诚，或者是太过相信别人或真或假的靠近。 这一点，林幼书属于前者。这体现在她对待社交和感情上。 尤其是，对待和顾苒的感情上。 她若即若离，患得患失，向往的是她，犹豫的也是她。 比如，顾苒正坐在两人中间叽叽喳喳说着陈唯一的事情，林幼书沉吟着问：“所以，lina姐是让你去满足她女儿的遗愿？” “是啊。” “那为什么上一次约你的时候不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顾苒清清嗓，装模作样揉了一下脖子：“我妈妈去世以后，我再没碰过钢琴。lina姐担心提起我妈妈，会让我不高兴，所以……” 听顾苒说“我妈妈”这三个字，林幼书一下子没反应上来，见纪柠给她递了水，才想起来家里还有别人在。 在纪柠面前，还不能把顾苒的身份袒露出来。 林幼书润了润嘴巴，她想说人心隔肚皮，即使是小孩子也不能完全相信。但是想了想，又把扫兴的话咽回肚子里了。 “苒苒说偷拍的人是你弟弟？”纪柠问：“刚才路上说不清楚，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林幼书“唔”了一声，仍旧不大想把家里的破事说给别人听：“报警了，但公安局说证据不足不能立案。” “那就……又放走了？”纪柠心里愤愤。 “没有。刚才正好有人报案说他寻衅滋事，被拘留了，能安生个十来天。” 其实报案的人正是林幼书，用开水泼人算得上寻衅滋事。 “这种网络造谣辱骂之类的官司很不好打。”纪柠拧着眉毛点头，安慰她们：“我回去问问律师朋友，你们先尽力搜集证据试试看，有消息再告诉你们。” “那谢谢纪老师了。” 等纪柠回去，她俩才敢说些关起门来的小话。 比如，林幼书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正在看文的小读者能不能动动手指评论一下呀！！ 大家的一个逗号都会是我写作的动力！！！！ 第 46 章 林幼书穿着短袖，袖口是那种可以翻折上去的款式，她刚才特意把卷起来的袖子放下去遮住伤口，但还是被顾苒看到了。 “纪老师拜拜。” 林幼书乖巧地同纪柠道别，关门进来的时候被顾苒堵到玄关处。 “干嘛？”林幼书吓一跳，耸着肩后退三步。 “胳膊是怎么回事？”顾苒抱起胳膊倚在玄关的大理石桌面上，打着卷的头发垂在一侧，让林幼书想起她们高中教导主任。 被审讯了似的。 林幼书“唔”一声，将袖管往下扯了扯：“没事儿，接水的时候不小心烫着了。” “接水会烫到这里吗？”顾苒放下胳膊，握住林幼书的手臂看一眼：“林鹏弄的吧？” 捏得有些疼，林幼书“嘶”了一声收回手，垂睫点头，鼻端轻轻“嗯”了半句。 她知道顾苒鬼精，本来也没打算要瞒她。 “家里有烫伤膏吗？我帮你涂。” “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有个药箱，你在那找找看。”林幼书接话比条件反射还快。 说来真挺神奇的，顾苒家的东西放哪，林幼书比顾苒自己还要清楚。好像家里的女主人。 烧开的水泡过面之后，温度没有沸腾时那么高，但林幼书本身皮肤细嫩，白皙上肿了很大一个水泡，中央包着脓，四周红透了。 拧了下眉头，顾苒轻手将她袖管卷起来，鼓起腮帮子吹了吹：“用凉水冲过吗？” “冲过。” “幼时见叶婆婆给我房里丫头处理烫伤，需得拿绣花针烤了火挑破才行。家里可有针线？” 第53章 林幼书抵住眉心揉了揉，感叹一下古代人的生存环境：“在我们现代，这东西叫做消毒针，得用酒精擦了才行。” “消毒针？”什么东西。 “你翻翻看那个药箱里有没有一根长长的细铁棒，一头是个针尖，一头是铁圈。” 顾苒翻出来一个材料包，按林幼书说的用酒精棉擦过后，轻轻挑破水泡。 林幼书看着淌出来的脓水被顾苒擦掉，又给周围红肿的地方涂了烫伤膏，感叹一句：“你胆子还挺大的，我都不怎么敢处理这种伤口。” 她只允许这种伤口出现在自己身上，如果是别人，那么大个水泡，看着都牙软。 顾苒没有搭腔，握住林幼书的手肘看了好久，不自觉咬了咬嘴巴：“我想，我如今理解你当初为何生气了。” “什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得林幼书莫名其妙。 “在我伤到脚腕的时候。” “哦哦哦哦哦。”林幼书连连点头，想起来了。所以呢？ 顾苒松开手，将垃圾团成团处理掉，沉着嗓子说：“我现在也想发脾气。” 哟，还没见过大家闺秀发脾气。林幼书来了兴致：“那你发一个我看看？” 顾苒合上药箱，老神在在叹了口气：“夫子说过，喜怒不形于色。” 哎呦喂，她还装起来了。 上了药的左手像被封印了似的动不了，林幼书用右手帮她按住药箱锁扣，才意识到自己要过几天独臂的日子了：“所以说呀，我们又扯平了呗。” “没有扯平。”顾苒暗自划了一下药箱轮廓，说话时兴致不是很高：“我受伤是因为我自己，你受伤也是因为帮我教训他。这么算下来，两件事都是我的错，所以没有扯平。” 她还挺轴。 其实林幼书挺能共情这种感觉的。换作她自己的话，谁要是因为她受点伤，林幼书恨不得自己割一块肉补在人家身上。 这时候，她就又要翻出自己屡试不爽的“一家人”理论了：“哎呀，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见外好吧！” 是……一家人吗？ 一滴水正正好砸进顾苒的心脏里，耳根处软了软，悄悄出现一抹红色。 她手底下动作顿住，回头顾一眼林幼书：“你如今还拿我当一家人吗？” “就算我变成拉拉，也可以吗？” 林幼书倒是被问的愣住了，就算你变成怪兽你也还是顾苒啊…… “那你是不是同意和我在一起了？”顾苒的思维就是这样，在她们古代能够成为一家人的，要么是有血缘关系的宗亲，要么是结为连理的夫妇。 但话还没问出口，林幼书电话响了。 “喂？” “林幼书好姐姐——” 一阵高而亮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进她们耳朵里，吵得林幼书往后撤了撤。 炮仗似的，一听就是倪诺。 “怎么了？”相比较而言，林幼书的语气好沉稳。 “我下午出来办签证没带伞，谁知道突然下大暴雨，我被堵在这儿回不去了。” “打不到车吗？”林幼书问。 “清汤大老爷啊，一辆车都没有，一辆都没有！”倪诺夸张地重复了两遍，以此表达自己的震惊：“你知道吗，我选了追加车型，从这儿到我家也就十公里路，六百块都没人接单！” 也是，暴雨天本就难打车，而且这个点正好是下班高峰期，网约车供不应求。 “林幼书大美女小天使好姐姐，你来玉宁区公安局接我一下呗，我开学给你买一个月的饭！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好好好好好好，”林幼书赶紧让她打住：“定位发我一下，我现在出门。” 没等倪诺再说什么腻歪的话，林幼书按了挂断。 “我出去接一下诺诺，你自己没问题吧？” “可是你的手……” “这没事儿，我又不用胳膊肘开车。” 林幼书根本没想着要和她商量去不去，所以在顾苒关心她的时候，林幼书已经在弯腰换鞋了。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小心开车。” “知道了，走了啊。”林幼书出门很快，房间好像是一瞬间安静下来的。 快到顾苒足足反应了两三秒，才相信林幼书真的二话不说去接别人了，房间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重新回味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还那我当一家人吗？” 林幼书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但与此同时，她好似拿所有人都当一家人。 她对顾苒好，也对所有人好；她能陪顾苒睡觉，为顾苒受伤，也能为了所有人受伤，为她们冲锋陷阵。 林幼书的确是朵不起眼的小花，但只要有人注意到她，她便会努力为她们绽开花瓣，散发香味，无论来者是谁。 所以，至于没有问出口的那个问题：“你是不是同意和我在一起了？” 不由分说，她一定会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十点多了，顾苒洗了个澡，看了会儿书，想要让林幼书教她弹钢琴来着，还没来得及说。于是她自己在平板里找了钢琴基础教程，对着琴键研究一番，睡觉了。 也不知道林幼书几点回来的。 * 暴雨后的早晨有些闷热，顾苒照例去三楼跑了会儿步，洗了个澡，带着沐浴露香下来一楼，和刚刚买菜回来的林幼书说了声：“早。” “起这么早啊？”林幼书边换鞋边说，袋子里西红柿不小心滚出去几颗。 顾苒过去帮忙捡起来，莞尔道：“不早了，九点半了。” “是哦，我昨天睡得特别晚，所以早上起晚了。不好意思啊。” 林幼书撑开塑料袋，等顾苒把西红柿丢进来。 顾苒薄唇一抿，沐浴露香甩了甩：“你在为了倪诺向我道歉吗？” “如果是的话，我不需要。”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她语气很冷漠。 顾总上身了？ 林幼书想起最近网络上一个很火的梗：不管你是谁，从她身上给我下去！跑题了。 顾苒凶是凶了点儿，但是声音好苏啊。 “饿了吧，想吃什么？” “蒸蛋。” “想吃蒸蛋啊，”林幼书琢磨一下：“那我再炒个土豆丝怎么样？要不然太素了。” “可以。” 林幼书照例把每天做的饭给安若锦发过去，包括加了多少油，几勺盐，放了多少味精鸡精什么的。再这样下去，她迟早去考个营养师证回来。 两人正要动筷子，林幼书手机又响了。 “是外婆，我接一下啊。” 顾苒含了一下筷子：“嗯。” 她发现了，自己对林幼书的占有欲不仅仅体现在倪诺身上，现在连爱萍的醋也吃。 有什么秘密是她不能听的吗？ 思忖了一阵，身后的通话声突然大了。能听出来林幼书很着急，但是又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听起来像是在用悄悄话吵架。 去波兰交换的报名消息出来了，爱萍一在微信公众号上看到，就赶紧给林幼书打电话，发微信都等不及。 “幼幼啊，我看这次机会很难得的，你报名了伐？” “还没呢。” “那得快点呀！这种事情要积极嘞，学校可不等着你晓得伐？” “我一会儿问问小诺诺去不去，你俩正好有个伴，也安全一点呀。” “报名费和机票什么的一共一万块钱，待个半年需要多少钱？外婆提前去给你换换好。波兰那边用的什么钱？欧元伐？也不晓得最近汇率怎么样……” 她外婆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半口气都不带喘的。 “外婆。”林幼书赶忙打断她。 “咋啦？” 两遍都没有出声，电话里一点点杂音都听不见：“其实，我不太想去。” “你不想去！？” “嗯。” 静止了两三秒，林幼书特意把手机听筒拿远，不出意料的女高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哦哟——你真是长本事了伐？这么重要的机会，不去啦？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就是……” “没有为什么是什么意思呀！”爱萍打断她讲话：“哦哟——二十多年养出来个小祖宗？噶好的机会，说放弃就放弃啦？” “外婆，你其实不用总操心我的。我未来要走哪条路，要干什么，我早都……”规划好了。 “你能规划哪个？” 林幼书又被打断了，心里一阵委屈，不大想听爱萍讲话，索性捏着手机扣在桌上。 即使这样，也能听到不甚清楚的一串女高音，机关枪似的朝她秃噜：“你妈妈当初就因为不听我的话，嫁给你爸那个混蛋，你可不敢走她的老路听见没有？听外婆的，抓紧时间报名，外婆给你出钱。” 林幼书还是没有搭腔。 安静了三秒，爱萍声音冷静下来：“你要是不去，我就给你老师说，让他们把你加上。你学习那么好，都拿奖学金的哇，他们总要同意的哇。” 第54章 “您不要瞎折腾好伐？”林幼书重新拿起手机放到脸边：“出国交换需要学生本人同意，您去说了也没用。” “个小赤佬。”爱萍注意到林幼书称谓的变化，知道孙女生气了，也就不再勉强：“真是白疼了，还不如你妈妈。” 林幼书心里一阵酸，按了挂断。 她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她们对她好，但是有代价。代价是她的自由，甚至于她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到杭州旅游来啦，祝大家开心。 第 47 章 “你不去国外了？” 林幼书正捏着手机面对墙站着，她将额头抵在墙上，这是一个常见的防御姿势。她认为，思绪繁杂的时候将脑袋挨在白花花的墙上，墙壁就会帮她把烦恼给吸走。 “你听见了？”她转身，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红印，睡衣领口顺势滑下去一半，露出显瘦白皙的肩膀。 顾苒上前，扯着她衣领往上拢了拢：“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林幼书低着头扣手，没有说怪她，也没有说不怪她。 事实上被听到也好，就不用她再特意给顾苒说一遍了。 “所以呢？”顾苒看向她的眼神软了软，犹豫许久才开口问：“你不去交流学习是因为我吗？” 这样直白坦荡很符合顾大小姐的性格，却让林幼书出乎意料。 抬抬眼对上顾苒，她们离得很近，却没有丝毫的压迫感。人的眼睛里通常会装下当时的百转千回，林幼书却从那双干净漂亮的眼里读不出任何情绪，或许这就是她说的喜怒不形于色的。 “是，也不是。”林幼书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是个理性的人，顾苒确实会让她有不去交流学习的念头，但她放弃这次机会的原因，又不只是这一样。或者说，除了理性之外，她的灵魂里还藏着点叛逆，她不想被人安排了。被她外婆。 这个原因她没有告诉顾苒，毕竟在顾苒眼里，爱萍外婆是个很可爱的小老太太。 耷拉着脑袋的林幼书看起来比平时更小，好像从前塾里犯了错被罚去面壁的学生，低着头垂着手，不敢看夫子哪怕一眼。 顾苒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慢慢思忖了好一阵儿，然后才开口说：“你有没有觉得，这段时间，我们两个手忙脚乱的。” 说出这话的时候，顾苒心里早就说过一万句抱歉了。 若非她的叨扰，若非她一直死乞白赖粘着人家，林幼书的生活也不会这样乱糟糟。 “我的出现并不在你的计划范围之内，我能感觉到，你的生活被我打乱了，许多事情都是赶鸭子上架。” 比如教顾苒走t台，帮她适应现代生活，再比如帮她运营微博，回应网暴。 “倘若没有我，你还可以继续做个普通学生，就像宿泱姑娘和倪诺她们一样，顺理成章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不会被无缘无故被网暴，也不用陪我参加莫名其妙的活动，学着怎么圆滑，护着我。” 林幼书居然还有些感动，眼眶湿润了。 “但是，不仅仅是你乱了，我也乱了。” 顾苒小小咬一下嘴唇，随后将笑容扩大了几分：“林幼书，你很聪明，很懂得怎样回避我对你的感情，但我也同样懂分寸，知廉耻，决不是戏中那样死缠烂打的性格。”她们古代女子都很矜持的好吧？ “非其时，非其地，虽遇其人，或终为憾矣。或许我们的相遇本身就是错的，生活才会越过越糊涂。” “所以呢？”林幼书听出她话里有话。 “所以，趁我还没有十分喜欢你的时候，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啊？”她疯了吧她？才来这儿几天啊？就扬言要过独立生活了？ “这不行吧，你身边没个人，感冒发烧怎么办？上班迷路怎么办？再严重一点，有人入室抢劫，又怎么办？” 顾苒不动声色听她说完，然后弯了弯眼睛，说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相信我。” 林幼书想了一阵儿，从墙边走到餐桌前面，又从餐桌前走到厨房，最后郑重其事出来说道：“让我考虑考虑吧。” * 八月中旬的苏城偶尔会下雨，下得不久，但雨势很急，通常十分钟便停了。路面干净湿润，像个巨大的蒸笼。 林幼书拿着车钥匙走进蒸笼，系上安全带，发动，等着顾苒像往常一样开门上车。还未等来，却见她戴着墨镜打着伞，踩着细跟从车门旁边走过。 她的气质真是好极了。穿着黑色打底衫和阔腿牛仔裤，细腰若隐若现，耳环在闪着碎光，手机在她手里活像个奢侈品，连同伞檐上滴下来的水都衬得温柔许多。 诧异之时，林幼书手机响了，是顾苒发来的语音：“我今儿个坐地铁去公司。挂念我的话，去18层b107棚等我便是了，今天盯宿泱拍杂志。” 顾苒打字还是不大利索，通常会发语音。她也不会用表情包，所以聊天记录显得冷冰冰的。 林幼书心里一沉，看来她打定主意要独立了。 不紧不慢地翻了翻表情包库，林幼书挑了张黄油小熊比ok，给顾苒发过去。 然后，她开车去了工作室。 时代大厦一如既往的高档，连地下停车场都很少能闻到汽油味。林幼书比刚来的时候习惯许多，自如许多，但也只是过去了一个月而已。 门口那个白手套保安帮她刷卡按了电梯：“小林来啦，今天怎么没见顾老师一起？” 一个月了，上早班的保安没有变过，每天都会客套两句。 但他一直戴着口罩，只知道他脾气不错，很热情，不晓得口罩底下长什么样子。 林幼书微笑着道谢：“顾老师坐地铁来的，我们没有一起。”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幼书有点落寞，这是她第一次自己来工作室，也是顾苒第一次自己坐地铁。 这样的变化看起来有些突然，其实不是。 最近两个人都有些别扭，她并非没有察觉出来，但林幼书习惯被动，只要对方不说，自己不会做第一个提出建议的人。 【到站了吗？知道怎么找出口吗？】 林幼书还是不放心，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点了发送。 机械的数字跳跃到十八层，厚重的铁门打开，被网络拖住时间的信息弹出来：【还在路上，勿念。】 她有功夫打字，说明还在地铁里。 当然还在。 向内剖白自己的心意，其实是个十分残忍的过程。尤其是，当主人公始终都在自欺欺人的时候。 林幼书知道公司离家里有六站，地铁三十多分钟，自己开车不过十五分钟，怎么可能会到站。 一种对于人类来说很正常的，但对于林幼书来说有些稀奇的情感自心脏产生出来，叫作想念，叫作依赖。 她不的不承认，自己想念和依赖顾苒的程度，并不比她少一星半点。 约好的b107棚已经开始调设备了，两个化妆师围着秦宿泱做在化妆镜前，看到林幼书后，秦宿泱亮着眼睛打了声招呼。问她：“顾老师没一起吗？” 她服了。大早上满共碰到两个人，化妆师不算，都要问她顾苒在哪，像故意似的。 “顾老师在后头，一会儿就来。” 林幼书在摄影棚里打了个转，又帮忙熨了下衣服。 秦宿泱正好化完妆准备拍摄，外卖小哥打来电话说她点的奶茶到了，楼下保安拦着没让进。 林幼书问她借了把遮阳伞：“你们先试着光，我去帮你拿。” 秦宿泱怔然，“唔”了一声道：“好。” 奶茶是她偷偷点的，三分糖，过过嘴瘾。 本来预备着放到水杯里装模作样，但外卖员的电话在意料之外，自己又一不小心公放出来，被林幼书听到了。 不过林幼书的反应更在她意料之外，因为之前自己午饭多吃了半只鸡腿被安若锦警告了，她就以为林幼书也会警告她。非但没有，还主动提出要帮她取上来，究竟是钓鱼执法还是心地善良？ 暂且，秦宿泱将林幼书归于后者。 * 地铁站离时代大厦只有50米远，基本上出了大门就是地铁口。 早上下了一阵太阳雨，因为天儿热，地上已经看不到多少水汽了，这样的天气实在不礼貌，生生要把遮阳伞烤个大洞出来。 估摸着顾苒该出站了，林幼书加快了脚步。 走到拐弯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戴着黑色口罩，没有打伞，阳光穿透树叶撒下来的金色线条勾勒出她的身材，高贵清雅，超凡脱俗。 苏城湿热的潮气并未使她变得狼狈，她仅仅站在阳光里，便有让万物静默住的能力。 她没看到拐角处的林幼书，林幼书提了提步子正要迎上去，却见一个小姑娘从她后面跑去，叫住她。 顾苒回头，小姑娘紧接着颤巍巍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本子，虔诚递了笔上去：“您……您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第55章 口罩下看不到顾苒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声音冷冷清清的：“有其他颜色的纸吗？白色不能签。” 小姑娘面露难色，紧接着又听到顾苒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直接签名很不安全，但是to签可以。 小姑娘兴冲冲报了名字，签完了。羞涩道别后，抱着本子跑远了。 “苒苒。”林幼书打着伞叫她。 顾苒抬眼，看清林幼书的那一刻眸子亮起来，摘掉口罩提了提步子，低头钻到林幼书伞底下，朝她温软一笑：“你怎么来了？” 刚才那个清冷大模特不见了，面前这个勾着嘴角喜气洋洋的，是林幼书认识的顾苒。 “怕你找不对地铁口。”顾苒比她高，林幼书特意将伞往上举了举。 顾苒仍旧温软一笑。 “你刚才给那个女孩签名了？” “嗯。一路上，好些人问我要签名。”她一想，又换了说辞：“也没有很多，三五个吧。” 现在人都社恐，即使见到了也不敢认，即使认出来也不敢上去要签名。 林幼书看着她，还有点小骄傲的感觉：“不错呀，都学会签to签了。” 顾苒煞有介事，看她一眼。 “怎么了？” “你偷听我们说话。” “胡说！我光明正大听见的好吧？”林幼书急了，“偷听”和“听见”可是两个概念。 秦宿泱她们已经拍了一小会儿了，这套照片的搭档是个童模，小朋友调皮，休息间隙玩坏了一个道具自行车，让道具老师拿去修了。 顾苒她们进棚的时候，大伙儿正在等自行车修好，小朋友坐在旁边一脸心虚。 秦宿泱率先看到顾苒进来，熄掉手机屏挺身站起来问好：“顾老师来啦。” “嗯，早。”又凹成清冷大模特了。 紧接着，秦宿泱溜溜跑到林幼书身边，和她耳语：“我的外卖呢？” 意思是不要让顾老师发现。 林幼书背后一凉，木木然转过脸：“我忘记了。” “……” 第 48 章 林幼书忘了帮秦宿泱取外卖，遭她一记眼刀，弱弱问：“那我……再拿一回？” 分明是白问，顾苒都来了，秦宿泱哪敢大肆拎着奶茶在她面前晃悠。 “不用了，我一会儿下班自己取。”秦宿泱咬牙切齿。 道具自行车修好了，一切准备就绪，顾苒抱着胳膊站在场外，指导她们表情动作什么的，林幼书在和安若锦对接工作，德国一个小众奢侈品r&c要和顾苒续约，如果同意续约的话，十月份得飞一趟德国。 虽然品牌方定的时间正好在国庆节期间时间上是没什么问题，但她毕竟没有自己出国过，再麻烦纪柠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因此，林幼书比较为难。 【顾总昨晚说她可以接。】安若锦发来一条微信，让林幼书眼前一亮。 她想问：“是吗？” 犹犹豫豫还是删掉了，因为这样显得自己很业余，接品牌也不和老板商量一下。 紧接着，对话框里又弹出来一条消息：【你再和顾总确认一下，她说的是要自己去，我已经把合同样板发给她了。】 自己去？ 林幼书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安若锦又问她：【你们吵架了？】 这让她怎么回答？ 总结就是：没吵架，也没闹矛盾，就是顾苒给她表了个白，两个人的关系从此变得不尴不尬。而且更要命的是，顾苒企图向她展示自己的独立自主，扬言要和她分开了。 【没，就是最近比较忙。】林幼书思量了一小会儿，打字回她：【你下周回来上班吗？】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林幼书抽空打开合同模板仔细读，顾苒忽然在远处叫她一下：“林幼书。” 林幼书猛地抬头：“怎么了？” “有些口渴，帮我倒杯茶来。” “哦，好。”林幼书把合同保存下来，关掉手机。 “记着加冰块，烫了喝不进去。“ “好。” 等林幼书端着加冰块的热茶回来，摄影棚里多了个小姑娘。 这个姑娘林幼书有所耳闻，她是陈丽娜前不久新签的模特，叫程音。但是陈丽娜最近在忙女儿的事情，调教程音的人物就落在顾苒手里了。 “前辈好，我叫程音，今年十八岁，在苏城艺术学院读大一。” 程音齐刘海大眼睛，长相没什么攻击性，但是腿长腰细，身材特别好。而且听说是童模出身，高三的时候就被苏艺提前录取了。 顾苒略略弯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努力啊音音。”接着，她又冲旁边招招手：“熙熙，带去拍摩卡。” 林幼书捏着水杯，等她们交代完毕才递上去：“顾老师，水。” “谢谢。” 很奇妙，林幼书好不容易在fpt找到的那么一点点存在感和获得感，仅仅在几个小时里就消失了。 基本上，自从顾苒去年开始转幕后，她的工作地点要么是工作室，要么是国外。除了接代言和出席品牌方活动之外，各种比赛再很少参加，刚才顾苒口中那个熙熙是她之前的经纪人，但因为她逐渐退居二线，经纪人就转去给新人拉资源了。 在这个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行业，工作室着力要捧的是像秦宿泱和程音这样的新人。 晚上十点多，苏城的大街上横横竖竖穿梭着无数的车，速度快到几乎只能看到车灯的虚影，人们用车窗吹进来的晚风洗掉一天疲惫。 林幼书拿着车钥匙，试探性问一句：“苒苒，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地铁十点十分停运，顾苒铁定赶不上。但要是顾苒铁了心自己回去，打车也是可以的，如果她要彻底摆脱林幼书的话。 “一起吧。”她说。 轻快的三个字传到林幼书耳朵里，酥酥软软的。这三个字原本稀松平常，它代表相约并行，是一个寻常的邀请，但从顾苒嘴里说出来的话，让人有种想再靠近一步的冲动。 车里，两个人都默声不语。 微博超话意料之中有人发了地铁偶遇图，还配了她的to签，点赞量特别高。那张图没有滤镜加持，没有p图痕迹，顾苒抓着扶手，低头不知道在回什么消息，气质不是一般的出众。 评论里，老婆粉哭成了泪人。 【恨……立马订张机票飞去苏城和顾老师偶遇。哭泣jpg.】 【这是几号线啊！不会是一号线吧！我今天打车去上班的啊啊啊啊啊啊，错失良机！哭泣jpgx3】 【这样的福气分我一点又能怎么样？刚下班的一枚牛马哭晕在地铁里……哭泣jpgx10。】 “噗。”顾苒鼻端一声轻哼，嘴角弯了弯。 “笑什么？” “她们好可爱。” 可爱？顾苒第一次用这个词形容别人。 “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老声老气儿的。” 顾苒关掉手机：“这样不好吗？”打在她脸上的光收敛住，窗外霓虹的微光洒进来，顺势给车里营造出朦胧氛围。 “挺好的。”林幼书说。 确实挺好的，老声老气的样子起码比之前较劲幼稚能打。 “我想问你来着，你昨晚和安助理说要和r&c续约？” “是。”顾苒直截了当：“昨晚翻阅邮箱时瞧见了邀约，如果直接问你的话，你多半会拒绝，所以我直接告诉安助理了。” 林幼书打起转向灯，拐弯时问她：“你仔细看条款了吗？甲方让你十月份飞德国对合同呢，你还和安助理说你要自己去？”真翅膀硬啦？ “我提前了解过，只需拥有护照，办理签证，再买一张飞机票便是了。” “你了解这个干嘛？”林幼书不解。 “你第一次同我说要出国时，我便上网查资料了。我那时还以为远洋的环境十分恶劣，全是沙漠荒地什么的，但却发现，其实美极了。” 她想着大漠蛮荒之地艰苦如此，再远一些岂不是会连饭都吃不上？但看到照片那一刻，她知道多虑了。 “安助理说我的护照还没过期，所以只需要九月份去办理签证就行。” 顾苒的语气很轻巧，就好像她出了好多次国一样。 “你进了机场要往哪里走？行李怎么托运？下了飞机以后又怎么和那边对接？还有语言问题呢，你想过吗？”林幼书着急了，放任顾苒自己出国和放任一年级新生自己去上学有什么区别？ “我自然会提前和那边联系，至于语言问题，请教纪柠便好。”顾苒偏头看她，以一种“想跟着我去就直说”的眼神。 林幼书也是拧得很，知道顾苒这是在欲擒故纵，还要顺着她说：“那好吧。” 顾苒怔怔然看她一眼，接着低头玩手机。 “哦对了。”林幼书突然想起来，忍不住要叮咛她：“你不要总拿大号看超话，别人能看到你在空降，多尴尬啊。” “嗯。”顾苒点点头，继续翻帖子。 第56章 第 49 章 她倔脾气上来了，不管林幼书说的，继续用大号刷。 同时，顾苒心里生了个念头：倘若林幼书也有个小号呢？ 顾苒煞有介事，偏头看一眼林幼书。 林幼书察觉到目光，拧头顾她一眼又快速转回去，问：“咋啦？” “你会不会也有个小号呢？”顾苒那串仅林幼书可见的朋友圈，记录着真实的她自己，那么真实的林幼书又记在哪里呢？ 林幼书“噗”一声轻笑：“我大号都这么糊了，开小号干嘛？谁看啊？”鼻端的轻哼里更多的是自嘲。 她越是这样说，顾苒越是不信。 右转弯时的一个急刹车出卖了林幼书的慌张，顾苒等到行驶平稳才又开口，措了一番辞：“你之前和我说，大号用来告慰他人，小号用来做自己。你帮我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顾苒儿的容身之处，那么真实的林幼书又藏去哪里了呢？” 林幼书气笑：“我的微博里写了那么多条日记，不是真实是什么？” “是欲盖弥彰。”顾苒曼声回答：“看似事无巨细的记录，不过是避重就轻的遮遮掩掩，对吧？”她反问。 林幼书语气仍旧冷淡：“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日记这东西本该是及其隐私的，可你却毫不忌讳让外婆瞧见，为什么？” “因为那些事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顾苒帮她回答：“只是为了雕刻一个看似真实的你，好让旁人看到你想让她们看到的样子对吧？” 林幼书哑口。 顾苒进一步问：“人人都需要发泄，可是林幼书，你的发泄口在哪里呢？” 她忍气吞声，她逆来顺受，可事实是没有人天生就能化悲愤为阳光，平等地洒在每个人身上。 “被你藏起来了。”她再次帮林幼书回答。 鬼精。 不瞒她说，林幼书确实还有一个微博号。不过担心同一个设备切换会被人认出来，就登在旧手机上了。 旧手机有些年岁，内置处理器什么的带不动软件，林幼书把照片和app什么的删了个干净，唯独留下微博，用一个没人知道的手机号，记录着真实的她自己。 其实，被顾苒面试的那天下午，她前脚刚踏出门，后脚就关注了顾苒的微博。不过那时候顾苒对她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月亮，甚至她觉得，要是某一天被人家发现自己微博偷偷关注她，一定会二话不说把她辞退。 她像个躲在桥洞子底下的人，趁着湖水被照亮，只敢偷偷看一眼月亮。 “不要用自己的习惯随便揣测别人。”林幼书回答：“我不是公主病，没有这么多矫揉造作的心思。” “这不叫公主病。” 顾苒来劲了，趁着车子缓缓驶入华璟书院，顾苒干脆解开安全带欲和她对峙，被林幼书一记眼刀按回去，呵斥她：“坐好！” 坐好就坐好。 顾苒挺了挺腰背，并没有被她那声呵斥吓退，反而清清嗓子继续道：“你明明就喜欢我，对不对？” 听起来无比自恋的一句话，顾苒却有凭有据：“若非不是，你怎会只记得去地铁口接我，忘了给宿泱姑娘捎东西上去呢？” 林幼书呼吸一滞，先是红了耳朵，复又小小声骂了秦宿泱一句：“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顾苒平静地解释：“她喝奶茶被我瞧见，担心我会怪罪，就拿你出来挡墙了。” 林幼书自认倒霉，辩驳道：“因为这是你第一次自己上班，我也只是正常的担心而已。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一个逻辑十分严密的回答，不过还是没能说服顾苒。 她又说：“就算你担心我是分内之事，那么我从前说胡话让你带我走，你为什么要答应呢？” 这个问题，你又预备找什么借口揶揄我呢？ “我……”车里开了盏并不引人注目的灯，照着林幼书的睫毛颤了颤。 她猛地忆起那天晚上，她以为顾苒发烧昏睡，才在顾苒闭着眼说胡话的时候，情不自禁应了一句。 没想到顾苒听见了。 “你就是喜欢我，担心我，偏偏又总是骗我，好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为什么？”或者说，在骗你自己。 “你在我脚腕上涂碘伏，给我眼珠子上戴薄片，替我冲药的时候，只要我靠近一步，你便像是躲瘟神似的躲开三步。说明你的心也乱了，对不对？” 突然，顾苒解开安全带，越过驾驶室中间的坎坷，将脸停在林幼书面前。 她的脸蛋是公认的漂亮，此刻正停在距离林幼书不到两公分的位置，美丽得像躲红玫瑰。身体挡住了头顶那盏灯，暖黄色的光像是穿透了她的身体，勾勒一圈暖泽。 “苒苒……”林幼书张张嘴，眼睛局促地眨了眨，用力吞咽一下，企图将呼之欲出的暧昧藏起来：“到家了，我们先……” “又想说先回家？”顾苒再次提前一步预料到林幼书的想法：“先回家、先吃饭、先睡觉，你还能想出来什么逃避问题的借口吗？” 大小姐质问起人来不是一般的可怕，加上顾苒的眼睛天生清冷，林幼书嗓子里挤出一声呜咽。 “林幼书，”顾苒的嗓音像是含化了冰块：“你可以选择逃避问题去睡觉，可是睡醒了之后呢？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车里空间狭小，再收敛的语气也会震耳欲聋。林幼书的心脏快速跳动，脸颊还有顾苒呼吸的温热。她转过去看着顾苒，耳垂红的发烫。 “你刚才明明就想吻我，为什么要忍着呢？” 到底为什么要忍着呢？这个问题不止顾苒问她，她自己也早就问过自己几万遍了。 从小就没人给她撑腰，她不习惯惹事，也不会面对问题。她在学校要忍，在家里要忍，进了社会还是忍。懦弱习惯了，又怎么会一朝一夕就坚强起来呢？ “是。”林幼书自嘲地点点头：“我是喜欢你，我承认了，怎样？” “我轻飘飘承认一句，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吗？” 作者有话说： 我的小情侣在一起的前夕先大吵一架哈哈哈哈哈！ 第 50 章 我承认喜欢你，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吗？ 像天底下所有情侣一样，天作之合水到渠成，窗户纸捅破以后就能在一起了吗？ 不是的。 “不是的。”林幼书声音湿答答，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听着比那天抱着顾苒在ktv里哭的声音还要委屈。 “幼书……”顾苒心脏软了软，有点后悔刚才自己那么凶。 林幼书牵了牵嘴角，偏头看进顾苒的眼睛里：“生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总和我说你们那个年代爱一个人代价很大，要用一辈子做赌注，可对于我来说，在这个社会，放下一个人比爱上一个人代价更大。” 她爱上顾苒的过程很容易，因为她是顾苒，她有能力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了，”顾苒语气轻得仿佛只是吹走一片鹅毛：“你说过，我大概率不会突然穿越回去。” 弦外之音是，不要拿这个当借口。 “是。”林幼书承认，但又说：“那又怎样？只要我们两个人都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能在一起了吗？” 又是一句“那又怎样”，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欠打。 你要问，明明就有机会在一起，到底在矫情什么呢？ 可事实上，人生总有这样一种句式，叫作明明就……而偏偏，或者“本可以……而最终”。这种句式安在林幼书身上最合适了。 “雪山之巅上最漂亮的花，和桥洞子底下最普通的人，能在一起吗？”林幼书问她。 这是一个比较洋气的比喻，放在古代，应当叫作门不当户不对。 “她们眼中的你，高贵清冷，神秘莫测，配得上宇宙间最完美的喜欢，她们眼中的我，是苏城大学的普通学生，查无此人。” 顾苒不同意她说的，轻轻摇头：“你同她们不一样，你了解真正的我，不高贵也不清冷，更谈不上神秘莫测。” “可是了解你，不是有资格喜欢你的理由。”林幼书说完，眼睫轻巧一落。 她是个很有自尊心的女孩子，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自己没有资格。 所有人都可以喜欢顾苒，除了她。 林幼书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有人拍到苏城大学门口，顾苒给她送花时的照片。那时许多人说她不配，骂她，指责她。 实际上，不只是那些人认为她不配，就连她自己也这么想。 “你不是想了解真正的我吗？”林幼书弯一弯嘴角，把藏在心底的言不由衷挑挑拣拣，沏成一壶茶慢慢倒出来：“所有人都觉得我脾气很好，对别人很客气，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 顾苒皱皱眉，牙齿缝里挤出一点点声音道：“是。” 林幼书轻笑：“你们都错了。” 第57章 “我骨子里自卑自惭，懦弱胆小。我家的事你都知道了，邱双她们那样骗我，抛弃我，你猜怎么着？直到现在，我还有那么一点儿依赖她。” 说“依赖”一词并不过分。林幼书五岁没了母亲，八岁没了父亲，或许是邱双偶尔参加的一次家长会，或者某次对嘴贱的小孩一句“滚”，让林幼书在单薄的情感里，感觉到一点点温暖。 小小的像个小叫花子，小心翼翼捧着这一点点“母爱”，当做自己不幸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宝藏。 “我从前一直想，我这样的性格究竟是谁造成的？是环境？是生活？”林幼书又笑了：“都不是。是基因。” “鸡……”有一点儿破坏氛围，不过顾苒确实没听过这个形容。 林幼书解释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哦。”懂了。 “我不怎么记得我妈，不过爱萍总说她懦弱没出息，被出轨的结果不是反抗，而是自杀。我爸就更不用说了，遇到问题只会躲起来喝酒，把自己喝死了。所以……”林幼书顿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看向顾苒：“我没有勇气，更没资格喜欢你。” 如果她们的关系只是老板和助理，林幼书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站在她身边。 偏偏这份关系里夹杂着丁点上不得台面的喜欢，让她越自卑，越心虚。 就像流浪汉没有勇气只身上雪山，就算再喜欢，也没资格去将山顶那朵花采下来别在耳朵上。 林幼书彻底蔫儿了。 心事被她亲自倒出来，自尊心被毫无保留地踩在脚下，碎掉了。 她湿答答揉揉鼻子，打起精神熄掉车里的灯，解安全带的时候说：“不过你放心，我可以调整好，不会耽误工作。” 林幼书冷静得像个机器人，好似调整情绪就像给机器人改编程序那么简单。 “人可以逆风上山采花，花亦可以逐水飘零。”顾苒说。 车里安静了三秒，她又说：“我只需要你有从桥洞子里走到山脚下的勇气，我会跟着泉水漂去找你。就像你说的，爱是两个人的事情。” 鼻息抽动一下，林幼书的眼睛包不住泪水，顺着鼻尖滴落下来：“什么？” “我同若锦姑娘夸口独自出国，除了试探你的心意以外，还想让你知道，逃避有时候不是怯懦，是一种自我保护，没什么丢人的。” “我原本想说，若是我有胆子自己去德国参加活动，你能不能有勇气爱我一次呢？” 林幼书气笑：“这两件事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怎么放在一起比较啊？” “所以我换了个条件。”顾苒抖抖机灵，笑容扩大了三分，莞尔道：“你说过，有你陪着，才敢放心让我去德国。那么如果有我陪着，教你慢慢爱上我，你敢不敢？” 顾苒的话逐字拓印到林幼书耳朵里，脑袋里，然后是心脏里，最后遍及整个身体。它将她的血液反复加温，耳朵烧得像是血滴。 除了人人艳羡的长相，气质超群的身材，顾苒还有天生的一把好嗓子。酥酥麻麻敲过一遍耳廓，能让世界上所有人都相信她，追随她，答应她。 敢吗？ 林幼书狠狠咽下嗓子眼的躁动，闷声呼吸一下，胸腔起伏一轮吐掉半口气，说：“敢。” 像是被灌了名为顾苒的迷魂汤。 “那我们便在一起了？” 抿着嘴巴默了几秒钟，林幼书点头道：“是……”随后，她深呼吸，又添了一句：“试一试……” 二十几岁小姑娘的羞涩难以掩饰，林幼书垂睫捻着衣服毛边，下巴几乎要贴到胸前。 顾苒弯曲着手指，抵住鼻尖轻轻笑，眼睛里干净得只能看到幸福。 “其实，不必担心那个叫什么鸡的东西。” “鸡……基因？” “对，鸡音。”顾苒牵了牵嘴角小小得意：“老祖宗说，青出于蓝胜于蓝。” “这么相信老祖宗啊？”林幼书打趣说道：“那你帮我问问她还说什么了？” “嗯，”顾苒轻轻点头：“祖宗还让我欲擒故纵徐徐图之。”她想说，我成功了。 顾苒一边说，脸上开了朵小花。 作者有话说： 终于在一起了…… 第 51 章 是个很安静的晚上。 她们的车隔绝了窗外一切，倘若有人躲在远处偷拍也没法察觉。同样，两人的心跳，躁动，羞赧，悸动，别人也休想窥见毫分。 引擎尚未熄火，空调的冷气拂过身侧，林幼书打了个寒颤。她伸手按下“start enging stop”，车身原本轻微的震动戛然而止，车内霎时安静得可怕。 这夜太静了，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林幼书屏住呼吸，不自在地瞄了顾苒一眼。总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若被她听见，实在丢人。 顾苒的眼睛始终清白，即便提出冲动要求的是她，也干净得像是不该沾染半分尘世。 “那么，我可以亲你了吗？”黑眼仁里亮晶晶装着一个林幼书，慢慢靠近，放大。 直到，整个心脏里都装满了林幼书。 林幼书粉面桃腮点了点头。 “啵～”一声，顾苒亲了一下林幼书的脸蛋。 怎么形容呢？像是红酒瓶塞被拔掉的声音，不过多了一丝欲望，多了三分羞涩。 顾苒有点尴尬。因为刚才说过的，车里太安静了。 在车里亲的话，能听到一些不体面的声音，所以…… “怎么不亲了……”林幼书撩开原本闭着的眼睛，睫毛一扇，温柔地望进顾苒的眼里。 她脸红了。 “那个，我们，要不，进去？” 向来伶牙俐齿的姑娘，硬生生将八个字拆成四句话，将明晃晃的兵荒马乱藏得人尽皆知。 林幼书“噗呲”笑了一声，莞尔道：“走吧。” 她们停在了玄关，林幼书靠在大理石桌案上，顾苒居高临下，呼吸地不疾不徐，亲吻地张弛有度。 她意料之外地会亲。 林幼书好似醉了，四肢百骸酥酥麻麻，她轻闭上眼，舌尖到舌根被尝了个遍。继而，有了些生理反应。 感觉到林幼书不大对劲，顾苒移开唇瓣，轻声问了句：“怎么了？”像是刚从温泉里上岸，灼热的呼吸喷在林幼书嘴巴上。她们离得很近，近到马上就能交换灵魂。 “还是有点安静……”林幼书怯生生将手搭在顾苒腰上，粉着脸抬眸问她：“对吧？” 顾苒舔舔嘴巴思量一下，然后请清嗓子朝客厅喊了一句：“天猫精灵！” “我在。” “点一首曲子。” “好的，正在为您播放原始曲库。” “好啦。”顾苒收回视线，胳膊搭在林幼书肩膀上，露出一个求夸奖的表情。 音乐声将房间填满，林幼书歪头看着顾苒，抬手拨弄一下她额头前面的发丝，笑吟吟的。 “笑什么？” “你好聪明。” 你好可爱。 “要么大家都喜欢你呢。” 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人喜欢你。 顾苒弯一弯眼睛，俯身在她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可我只喜欢你。” 坏了。 知道她们这个年纪很容易被甜言蜜语哄到，林幼书千防万防，还是软了耳根子。 谁让顾苒长了一张那样的脸，又是那样一副声音，谁让顾苒穿越过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又是她陪着顾苒走到现在。 林幼书说服了自己，卸下心底倒数第二层防备：“进房间吗？” 声音软得像撒娇。 “好。” 意乱情迷本应该突如其来，而且来势汹汹。但慢慢吞吞的林幼书偏偏碰上同样不疾不徐的顾苒，她们把时间连同欲望，一起变成细水长流。 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做了。 音乐持续播放，大都是听不太懂的外语歌，林幼书躺在床上，被吻得乱七八糟。 温软沿着下巴走到颈部，纤细的手指捏着她的耳垂，嘴唇停留在锁骨，又返回颈部。 林幼书心里本来被她拨弄的鼓鼓胀胀，却因为顾苒一个掉头，多了些疑惑：她会吗？ “你会吗？”她问。从欲望里挣扎出来，哑着嗓子问。 顾苒挪开身子，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将握住林幼书一条小腿，弯曲着支撑起来，淡粉色裙边顺势滑到大腿根部。 她将下巴搁在林幼书的膝盖上，食指点了点胯，问：“可以吗？” 林幼书有些喘不气，身子也软趴趴的，疑惑道：“你跟谁学的？” 她们都没有回答对方，却又回答了对方。 顾苒笑了，先是矜持地藏着嘴角，然后慢慢扩大，得意地弯了眼睛：“那日在顾总平板里，看到了……”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她不知道小网站，不知道片子，用电视剧形容不大合适，用“戏”来形容更不合适。 第58章 “上面两个女人亲吻，然后……共赴巫山。”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藏在了嗓子里。 林幼书故意没有搭话，而是认认真真听着，想看看顾苒的反应。 她先是抿了抿嘴，偷偷抬眼看一眼林幼书，然后红着脸，移开胯骨上的手，叠搭在她膝盖上，看着她说：“还得需要指套。” 就是那天吃肉松卷的时候，不小心拿出来的那一把。 “你放哪里了？”顾苒问。 “就在主卧床头柜。”也就是她们手边。 顾苒正要起身去拿，被林幼书一把拽住：“会不会过期了呀？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了。” 顾苒又笑了，抖了抖肩膀道：“没过期。” “？你怎么知道？” “前两日拿出来看过。” 反应了一秒、两秒，林幼书“俶”地一下坐起来：“那你还问我放哪了！” “因为想看看你会不会害羞。”在提到那个东西的时候。 林幼书被反将一军，心里不爽，鼓着腮帮子看顾苒拿了指套出来，撕开，熟练地戴上。然后，她愣住了。 不像第一次啊…… 不瞒她说，如果今天做上面那个的是林幼书，她还不太会用这个东西，顾苒看着比她熟练得多。 “你学习能力这么强啊？看一遍就会了？”林幼书问。 “一回生，二回熟。”顾苒回答地简短，抬起手来，瞧一眼手心，翘一眼手背，像是“作案”前审视“作案工具“的一套动作。然后，把视线落在林幼书脸上。 二回熟…… 妈耶，林幼书望着她，耳朵后面漫上粉色：“你，你该不会，你自己你，你……” “正是。”顾苒坦坦荡荡地回答了，关于她是否自己探索自己的问题。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技术还不错。”她又补充道。 林幼书没有再说话，她重新躺下，陷在海里，陷在温柔里。推就进去，挤出了一点空气，发丝偶尔扫一下林幼书的脸，再被头发的主人抽空别到耳后。 顾苒跪着，跪在她的上面，像以往所有时候一样的居高临下，不过是，以一种新奇的姿势。前所未有。 林幼书像个聪明的小鹿，她单纯，她生涩，她是从未被春雨打湿过的花，她比眼前的古代人还要古朴些。 这一晚很认真，顾苒捻着她从自己身上习得的二三分熟稔，让林幼书战栗，沉溺。 一张一翕之间，巫山下了场雨，又不止一场雨。 林幼书不记得这晚做了几次，不记得被摆弄成什么姿势，只是某个瞬间，突然意识到音响里的歌单循环结束，自己停下来了。 就像顾苒说的，她技术很好。不止这样，她很香，很柔软，她温柔体贴，即使在床上，也没有颐指气使地撒她大小姐脾气。网上太多人肖想她，爱慕她，或者崇拜她。 可现实是，只有林幼书在被她占有，她们互相占有。 她们背着世界，荒唐地醉了一场。 第 52 章 林幼书醒来的时候直发懵，身体瘫软得像水泥。 她抿了抿嘴巴，好似尝到了顾苒嘴角的清香。然后低头一看……全想起来了。 她穿着顾苒的睡衣，黑色真丝连衣裙，领口下面一直到小腹，排布着意乱情迷时的吻痕，不过都很淡。 因为施吻者很温柔，很体贴。 床上没有预想的那样一片狼藉，地上扔的纸团也早就被田螺姑娘收拾了，落地窗干净地渗进来几缕阳光，林幼书慵懒地揉了把头发才反应上来，顾苒怎么没在房间。 慌张的感觉将困意驱散干净，大脑里瞬间一片清明。 很久都没有这种上课忘了定闹钟的窘迫感了，她翻身起床，鞋子也来不及穿，小跑着来到桌前，拿起手机，打开，看到一个糟糕的时间：十点二十。 按照一个普通上班族朝九晚五的时间计算，她迟到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在这期间，纪柠请的张律师给她发来林鹏案子的新进展，安若锦把r&c续约合同传过来让她打印，倪诺说她去了一趟fpt，林幼书迅速问她干嘛来了，倪诺秒回说她妈妈周澄派她过来谈一个项目，以后若光是要交在她手里的，提前锻炼一下。 再就是，纪柠发了一个定位，和一个被挂断的语音电话。 她服了，自己平时闲着也不见这么多人问候她，不容易睡过头一次，全世界都找她有事。 可是，居然没人关心她迟到的问题。 林幼书转念，心底生了些不好的念头：顾苒一反常态地自己去上班，该不会已经把她们的关系昭告天下了吧？ 想象力过分出色的林幼书，已经能脑补出顾苒说话的神态跟语气了……她先是收起遮阳伞，客气地和保安打一声招呼，再拿腔拿调说：“以后见到林幼书客气一点，我们在一起了。” 之后，她会去十九层放东西，前台来迎接她，她会要一杯加冰的茉莉花茶，然后说：“以后这些小事不要麻烦林幼书，我们在一起了。” 接着，她会碰到倪诺。以倪诺八卦的性格肯定会问起自己，顾苒会说：“她还在家里睡觉。没错，我们是在一起了。” 最后东窗事发，第一个来质问她的应该是纪柠。虽然纪柠还挺喜欢她的，但是如果作为顾苒的女朋友，她还是不配。 林幼书揉揉眉心，手机突然弹出来微信电话的页面，看到是纪柠打来的，吓得冒了一层冷汗。 一语成谶了不是？ 深呼吸一轮，再清了清嗓子，林幼书接起电话，客气道：“纪老师。” “幼书，你来了吗？”那边语气如常。 “……”来哪？林幼书愣了一下。 纪柠：“苒苒昨天说你要来久声工作，我担心楼下保安不认识你，可能进不来。” 林幼书反应了一阵，瞎说了个时间：“我估计下午一点多去吧，方便吗？” “可以。” “那，谢谢纪老师了。” “嗯。” 挂了电话，林幼书还是懵懵的。 顾苒为什么安排她去纪柠公司，为了避嫌吗？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 林幼书讨厌被别人安排的感觉。 工作室今天要签一个设计师进来，估计十一点才能结束，如果贸然打电话过去，可能会影响顾苒的状态。 林幼书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想起之前的教训，她打开微博超话刷着看。舆论的威力真太大了，如果早上顾苒在公司里说了她们的关系，无论第一个传出去的是谁，超话肯定早就炸了。 幸好，超话里暂时风平浪静。除了照例的早安午安之外，没有什么造次的言论。 林幼书掐着点，估摸着签约差不多结束了，措措词，拨电话过去。 “早。”顾苒说，语气平静。 还早！？ “早什么早啊！”林幼书炸毛了，但还是尽量压低嗓子，害怕炸麦。 顾苒那边呼吸浅浅的，像是在思考：“我，不能说早吗？” “不是，这不是重点。”林幼书叉着腰走来走去：“你给纪老师说我要去久声工作吗？” 又是一个轻轻的鼻音：“是。” 她倒是坦荡荡的。 “什么时候的事啊，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吗？” 那边沉思了：“我，需要同你商量吗？” 这不废话吗，要不人长着一张嘴干嘛用的？林幼书无语。 应该是感觉到了林幼书的不开心，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说：“你别恼，我只是认为这样对你好，所以便这么做了。” 声音软软的，林幼书又不忍心对她发脾气了。 “晚上回家再说，先挂了。” “好。”顾苒挂断电话。 其实顾苒这么做，林幼书也能理解。她们古代人做事，总说“善不欲人知，方为真善”，所以顾苒前两次在微博帮自己说话，还有在林鹏面前帮自己撑腰的时候，都没有事先和她商量过。 她习惯了先把事情做好，再来林幼书这里摇尾巴求夸奖。这次也是一样，她不想拖累林幼书，就自顾自帮她找了好去处。 出发点虽是好的，但林幼书心里仍别扭。 看了眼时间，还有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功夫收拾。 林幼书面对着衣柜，挑了件自己平常不舍得穿的衣服，又翻出来好久不用的夹板捯饬捯饬，最后在头发侧面别了个银色发卡，都是撑场子用的。 在十二点半的时候，她准时站在玄关处换鞋。 衣服头发什么的都还算体面，但要是和她的白色运动鞋搭配上，有一种不伦不类的丑。 犹豫了十多秒，她选择把银色发饰摘了。 久声科技在星沙国际16层，虽与时代大厦同在玉宁区，但是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方向。林幼书正犹豫要不要开车去，她觉着，车是顾苒的，要是开着顾苒的车再去别的公司上班，很像个商业间谍…… 第59章 于是她想了想，决定在手机上叫车去。 出租车停在星沙国际对面那条街，林幼书算是见过世面的了，可还是被星沙国际的气派震慑住。 “我到了纪老师。”林幼书发了条信息。 纪柠回的很快：“稍等，让助理下去接你。” 跟着小周进了大厅，进了高级电梯，数字跳跃到16f，她问：“你们都知道我要来吗？” “哈？” “啊，那个，没事儿。”林幼书低头捻了捻衬衫袖管。 她其实担心自己的突然出现，会被老员工骂空降，会莫名其妙挤走一个刚来面试的职员，会被别人说走后门。 她其实很脆弱的，脑内小剧场很丰富。 “这边。”小周朝右边扬扬下巴，示意她跟上来。 转角处有个金属指示牌，标了久声科技和公司的logo，下面是一排英文字母。 跟着小周进到大厅，会客厅，会议室。基本上都是干净的白色调，墙上挂着锦旗和奖状，展柜里是各种奖杯和人物合影。还有个专门的图书馆，陈列外国原著文献藏书什么的。 办公区是按照语种分的，英法美德分在东边，希伯来语阿拉伯语分在西边。 再往里面走才是纪柠的办公室。玻璃门，灰色地板，百叶窗开了一边，纪柠坐在里面打电话。 看到她们过来，纪柠扬扬下巴招手，示意下周带她进去。 和之前带给她的感觉很不一样，多了一种职场范。白衬衣搭配阔腿西裤，银色耳饰垂到锁骨，栗色长卷发，戴着金丝框眼镜。 她挂掉电话，朝她朗然一笑：“来啦。先坐。” 小周忙活着给倒茶，纪柠抽出来一个文件夹翻开，笑意淡淡的：“苒苒说不清你的情况，只知道你会两门外语对吧？” “是，”林幼书搓搓手心：“我会英语和法语。” “好。”纪柠抽出一张表给她：“先看看这个。要是没问题的话，你就跟组开始做项目吧。” 林幼书大概看了眼，苏城博物馆要办一个中世纪西欧文明展，开幕式缺个翻译。 “可是我没有经验，怎么办？” 纪柠交叉双手支着下巴，透过薄薄的镜片望着她，说：“不是全权交给你的意思。你先跟着前辈打打下手，攒够了经验，下次你来负责。” “哦，好。”林幼书攥紧纸张。 第 53 章 林幼书项目组组长叫高离，是她的同校学姐，苏大外语系研究生毕业，久声科技刚成立的时候就跟着纪柠，已经在这工作五年多了。 奇妙的是，她和顾苒一样大，27岁，不过气质性格什么的完全不一样。 高离姐脸圆圆的，齐刘海，个子不算高，整个人很有亲和力而且对林幼书很热情。第一天上班，她把公司的情况还有项目进展什么的，事无巨细全部介绍了一遍，下班的时候还说要开车送她回去，被林幼书婉拒了。 久声科技平常五点下班，手里有项目的最晚留到六点多，林幼书毕竟第一天来，想着要好好表现，就把资料大概整理了一遍，八点多才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等电梯的时候，星沙国际基本上都关灯了，电梯也不需要排队。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办公区，林幼书心里萌生出一点小小的，虚荣的，又没什么用的成就感。 就好像期末周的图书馆里，只有你守到闭馆那一刻时，回头一望的感觉。 【叮——】一声，电梯到了。 黑金色大门正要迎接林幼书的时候，背后有个人把她叫住。 林幼书循声去看：“纪老师？” “这么晚了，还加班啊？”纪柠一面说客气话，一面和她并肩往电梯里走。 “第一天来嘛，得多熟悉熟悉环境。”可算被她在大老板面前装到一回，林幼书心里雀跃。 说话间，纪柠按下-1f，林幼书按下1f，电梯里响起属于上班族的欢送歌——《爱丽丝梦游仙境》。林幼书才发觉，星沙国际和时代大厦电梯放的bgm都一样。 “你……”身旁发出一阵犹豫的声音，林幼书回头去看，纪柠支着眉头问她：“你不去聚餐吗？” 林幼书疑惑：“聚什么餐？” 久声部门聚餐吗？没人通知她啊？被孤立了？林幼书习惯性做了很坏的打算。 “苒苒她们说要去庆山路吃火锅，没告诉你吗？” 林幼书闻言打开微信，看了眼置顶列表，没消息。 往下一翻才想起来，早上生顾苒的气来着，把她取消置顶，忘记重新置回来了。再加上顾苒又没有确认别人是否收到消息的习惯，她们就，错过了。 “我没看到消息，我要去的。”林幼书默默长按顾苒的对话框，点击置顶。 “那你和我下负一吧，我开车带你，庆山路附近没有地铁口。” “好。” 庆山路毛肚火锅之前提到过，是个老字号，排队的人特别多，上次去的时候老板还给了一盒海苔肉松卷。 顾苒她们提前半小时去排号，纪柠开到停车场的时候正好排到她们。 五个人，大桌34号。 局是倪诺组的，她最开始邀请了秦宿泱，秦宿泱觉得如果只有她们两个人吃饭的话会很尴尬，所以又邀请了顾苒。顾苒先是叫了林幼书，又想着林幼书第一天上班，得帮她讨好一下老板，就又顺带着喊上纪柠。 两个人的甜蜜烛光晚餐，就这样，变成五人庆山毛肚火锅局。 等号的时候，倪诺一直闷闷不乐，秦宿泱见状去买了柠檬水，她也兴致缺缺。别提顾苒了，她讨厌柠檬水，放在一边没有喝。 直到林幼书的出现才打破僵局。 倪诺从排队的座位里欢脱脱跳出去，揽着林幼书的胳膊说她想死她了。 也确实，她们大概一周没见面。 接着，似曾相识的一幕出现了。倪诺越过林幼书看到纪柠，先是被她的气质震慑住，然后又愣愣然觉着眼熟，歪着头顿了顿，开口问：“你是？” 她轻笑道：“纪柠。” “哦对对对对！是纪老师啊！”倪诺热情地递了手上去，点头的时候空气刘海一颤一颤。 她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没礼貌了，上回见面的时候就没认出来，这次又没认出来。 不过还好，没等到尴尬的嘘寒问暖，前台刚好叫到她们那桌，倪诺拿着小票“嗖”一下窜进去，顺便拽着林幼书一起。 她服了，每次见到纪柠都好尴尬。 几个人难得凑在一起，纪柠点了酒和饮料，又叫了份小龙虾吃。害怕浪费，毛肚和菜品什么的都是小份，手作番茄鸳鸯锅。 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凑在一桌像群老干部似的，顾苒没有喝的柠檬水转头给了林幼书，自己喝起大麦茶。秦宿泱埋头搅和料碗，林幼书和纪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倪诺还是不想理秦宿泱，转头加入了林幼书和纪柠的对话。纪柠闪着眼风看她一眼，转而端着茶杯抿了抿，住嘴了。 她一来就不说，聊的商业机密啊？无语。 也不理纪柠了，倪诺鼓着腮帮子玩起林幼书的手。 刚才没仔细看，她好姐妹今天一反常态，精心打扮过，浅色花边袖上衣，高腰黑色百褶裙，很显高显瘦。加上林幼书的腰本来就细，身材又匀称，头发夹过小卷，还涂了口红。 倪诺眨了眨眼，发表了由衷的赞叹：“林幼书，你稍微打扮打扮，漂亮死了好吧！” “啊？”涂了口红的嘴巴润津津张了张，尬住了。 “不是，我意思你这个穿搭我还挺喜欢的。”她求她了，一大桌子人呢，不要当她是个变态。 “……” 那边的顾苒放下了心爱的大麦茶，清了清嗓子道：“那你，不许太喜欢了。” “哈？”这次轮到倪诺尬在半空，愣怔着看了眼顾苒，视线随着落在低头搅拌酱料的秦宿泱身上。 完了，没把她当变态，但是当成渣女了。 林幼书刀一眼顾苒，又立马敛住锋芒，温柔道：“吃西瓜吗顾老师？我们去拿一盘。” 卡在座位最外侧的秦宿泱闻言起身，极有眼色地接过两个盘子道：“我去拿！” 是的，她坐立不安，甚至有点想逃跑。 上菜了，餐桌上重新平静下来，饭局步入正轨。番茄锅咕嘟嘟冒泡，锅里滚着三五颗剥了皮的番茄，红汤的辣油熬开以后呈现出一种诱人的颜色，除了毛肚之外，成把的花椒也是他们店的特色。 原以为顾苒会吃不惯花椒，林幼书就只帮她夹番茄锅里的。但是，顾苒好像还挺享受这种麻麻的感觉，吃了一片红汤里的麻辣牛肉以后，欲罢不能。 林幼书觑顾苒一眼，再一眼，悄声趴在她耳边说：“少吃点儿麻的，上火。” 顾苒清清嗓子装模作样，而后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个，同你吻我时的感觉，很像。” 放屁吧她。 林幼书狠狠翻了个白眼，复又帮她再倒了一杯大麦茶。 第60章 “诶苒苒。”纪柠一面帮她俩倒酒，一面抛出话头：“幼书现在不当你助理了，若锦又请了长假，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要不要我再帮你找个助理？” 是顾苒最爱的果酒。 “暂时不用，工作室那边还有熙熙在。” 熙熙——她曾经的经纪人。 顾苒一边说，一边抿一口果酒，比柠檬水和大麦茶都好喝。 纪柠想要逗她，用平时开玩笑时的语气说道：“你不会还惦记着林幼书吧？” 顾苒呛了一小口。 “是你自己说的，林幼书在fpt没什么前途，所以才主动放人给我，说好的，不能反悔啊。” 纪柠一向不大会说话，顾苒听完心里闷闷的。她强撑着委屈，弯一弯嘴角，莞尔道：“不反悔。” 她后悔死了。 “我应付得来。” 应付得来是应付得来，但早上林幼书对她发脾气了，她不痛快。 “还要麻烦你好好待她。” 不许委屈了林幼书。 纪柠推一把眼镜，同她碰杯道：“没问题。” 饭局结束的还算愉快，她们都喝了酒，分两拨叫的代驾。 纪柠车里坐了三个人，由于秦宿泱拒绝了倪诺的烛光晚餐，被她赶去副驾驶了。顾苒和林幼书依偎在另一辆车里，醉得有些晕乎乎。 时间不算很晚，路上车灯闪烁像瀑布一样。顾苒没见过真的瀑布，但是见过画里的，在太阳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像极了眼前飞驰而过的尾灯，像极了一把火烧掉的画。 怎么说呢，顾苒有一点点手足无措。 她好困好累，好想软趴趴一头扎进林幼书怀里，但是林幼书一副不太想理她的样子。而且，林幼书早上发脾气了，还没弄明白原因。 酒精的作用下，她的呼吸一点点灼热起来，五脏六腑都被火星子点着，她好热好热。 顾苒在黑暗里摸索一下，循着衬衫衣领摸到扣子，一颗颗解开到锁骨，刚露出小月亮的时候，被林幼书按住。 “……干嘛？”顾苒强撑着醉眼看她。 “你说干嘛！”林幼书压着嗓子，睁大眼睛将纽扣锁上一颗，堵住险些泄露的山色：“还有外人在。” 服了，酒鬼。 林幼书其实也有些醉，不过之前老是说这种网约车谋财害命的案子，就多留了个心眼，一路盯着导航。谁知道顾苒没心没肺，把车里当家了，宽衣解带的。 “你先别睡啊，马上到家了。”见顾苒打不起精神，林幼书攮了攮她的肩膀，又嘱咐一句。 “嗯～知道。”是林幼书先招惹她的，顾苒顺势攀上林幼书胳膊，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顾苒很瘦，单薄的下巴硌在她肩膀，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脖颈。 林幼书很突然地想起昨晚。 顾苒，实际年龄十九岁，正人畜无害地依在她身侧，呼吸热热的，睫毛轻轻颤。谁能想到她会有那样一面，挥斥方遒，像个大将军，掌握林幼书的一切，指挥她的轻哼、战栗、冷静和节奏。 突然心里酥酥的不大自在，林幼书轻轻推了一下顾苒的额头：“不要靠我那么近，好热。“ 顾苒被推就这抬起眼，努努嘴巴看一眼额头上的手指，手指的主人迅速抽离回去。 “嗯。”顾苒乖乖点头答应，视线随即落在林幼书的肩膀上。 她今天穿的花边袖，遮不住肩膀，白皙光滑少见地露在外面。 顾苒认真盯了一会儿，然后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再轻轻靠上去，心满意足。 她的嘴巴软极了，林幼书心脏断电一秒钟，又重新接上。听到司机问她：“小姑娘关系这么好，发小啊？” “啊，是是。”林幼书点头。 “非也。”顾苒嗫嚅着嗓子，慢吞吞道：“在地愿为连理枝，是……佳偶。” “啊？”司机张张嘴，通过后视镜打量她们一下，对上林幼书的视线后迅速收回眼神。 …… 林幼书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 54 章 半晌，车开到华璟书院门口了。 安全起见，林幼书让代驾停了车，剩下一小段路自己开进去。 看着司机骑着小电动车走远，林幼书才重新发动起来开进小区。 其实吧，刚才那个司机面相挺憨厚朴实的，不过林幼书习惯先用最坏的念头揣测别人，过后再灰溜溜地在心里道歉。 小区里基本没什么人，这段路林幼书开了好多遍，闭着眼睛都能稳稳停进去。 眼见着拐个弯就开到了，顾苒倒是睡醒了，循着摸到驾驶座椅靠背，贴上去，讨嫌似的问一嘴：“现下没有外人了，可以吻你吗？” 林幼书不言语，默默将身子往前挪，意思是不让。 “为什么？”顾苒炸毛。 “有账跟你算，回去再说。” “嘁。”顾苒抱着胳膊坐回去，发丝写满愤怒的样子印在后视镜，被林幼书看到了。 按部就班换好熊猫拖鞋，林幼书拖着沉重的身子挪进屋，和顾苒肩并肩摊坐在沙发上。 顾苒没有摊，她双手贴着膝盖坐得端正，一脸急切道：“算什么帐？说罢。” 到底是个十九岁小姑娘，心里盛不下什么事。 想到网上把这种现象叫作小学生挨骂前综合症，林幼书没忍住“噗嗤”一笑。 “笑什么？”顾苒努努嘴，不满意林幼书的笑讽，借着酒意说：“你若恼了，要骂要罚悉听尊便。只是，你得给我个理由。分明是做了对你我都好的事情，还要遭你一通脾气。” 太没道理了。 林幼书抬起清亮的眸子看她：“我不喜欢被别人安排。”她明说了：“你没和我商量就帮我换了工作，我觉得被冒犯了。” 下午特意卷过的头发变直了一点点，妆倒是没有花。而且因为喝了酒，眼睛里泪盈盈，我见犹怜。 “唉，跟你说这些还挺矫情的……”林幼书别扭地笑了笑，捻一缕头发绕在指尖：“苒苒，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从小被家里人安排惯了，就有点应激，你懂吗？” 知道她没听懂，林幼书接着解释：“就比如说，如果有一个人，每天都会骂你，每次都重复一句话骂你。那等你下次再经过他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捂住耳朵刻意不去听。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林幼书揪揪耳垂面露难色：“我这人挺消极的是吧？” 当然了。她在心里替顾苒回答。 “幼书……” “哎呀，我不是想跟你诉苦啦。”林幼书摆摆手，重新挂上笑脸：“我就是想说，以后凡事要商量着来，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得事先让我知道，这叫做尊重。” 顾苒抿抿嘴巴，眸子暗下来了。 她哪里知道这种事情还得相互尊重。她们古代人做事，大到婚丧嫁娶，小到柴米油盐，什么时候商量着来过？ 父亲大人从前给她选了个郎君，隔壁镇上刘秀才的儿子，要是不出意外，她如今已经是刘家媳妇儿了。幸亏他儿子中风死了，顾苒逃过一劫。 还有，顾淮之所以封了永熙王，也是因为娶了湘茗郡主。同样，没跟任何人商量。 所以在她的概念里，对双方都好的事情，用不着，也没必要商量。 “所以，你讨厌我了吗？”顾苒问。 还挺搞笑的……她俩谈恋爱以来，或者说互相认识以来，一直会担心对方会不会讨厌自己。 “当然不了！”林幼书说：“我喜欢你来着。”林幼书脸红了：“喜欢你，所以想和你一起改变来着。”林幼书脸更红了。 听罢，顾苒往林幼书跟前凑了凑，又问：“算清账了，我能亲你了吗？” “还有一件事，”林幼书翻翻手机，亮给顾苒看：“安助理又问你借钱，二十五万。” “不必问。若锦姑娘帮衬我们许多，只要库里还有钱，借她就是了。” “二十五万……”林幼书关掉手机，眉头蹙起一座小山：“对你来说当然不算什么……” 对于普通人的话……她想，她说：“对于普通人可能是救命钱了。咱们抽空去看看她吧你说呢？” 是个商量的句式。 顾苒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商量。林幼书不仅让她这样做，更教她如何做。 “好。”顾苒细声细语。 “但这周恐怕不行。”她熟练地打开手机，点开日程app：“明天要开个视频会，后天若光要来拍片子，下周吧。” “行。”林幼书坐在沙发上，交叉着手指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样子。 顾苒也是，垂着头随意翻几下微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晚上讨吻讨了三回，平日里再死乞白赖不知好歹地黏着她，现下也不好意思张口第四回了。 房间里安静极了，也太安静了。显得两个活人的出现有些多余，不大安分的心跳声更是多余。 林幼书清清嗓子，手掌抵到脖子后面揉了两把：“你刚说的，我批准了。” 第61章 “什么？” 林幼书对待感情不是很机灵，但也不至于水泥封心：“我说，你刚才要吻我这件事，我批准了。” 感情这部剧没有导演，亲吻和□□也不需要喊“action”，偏偏林幼书认真得像个数学模型，要输入“开始”的程序，才能得到“心跳”的结果。 这点和她们小古人很像。 没有情到浓时，只有父母包办，没有选择的机会，只有接受。偏偏遇到林幼书这件事，将“被迫”和“最好”完美融合，她学会尊重，也同样被尊重。 作为一名女子，她从未被这样对待过。大到选择要不要借钱，小到选择能不能接吻，林幼书都给她选择的权利，她可以随时喊停，随时拒绝。 “多谢。”顾苒说着，起身到林幼书面前，弯曲一条腿支撑沙发，一只手扶住靠背，附身，另一只手轻轻捏住林幼书的下巴。 林幼书闭上眼，嘴唇被温热含住了。 接着，她将舌尖递给她。将心跳同温度，一起交还给她。 顾苒缓慢睁眼，弯一弯嘴角含着湿润看她。林幼书不舍得放开那温度，盯着顾苒的嘴唇，揽住她的脖子，主动吻上去。 顾苒的嘴巴软极了，还残存着一丝果酒味道，欲望从单纯的身体里抽离出来，林幼书吻得认真。 “欸……”顾苒忽然挣开他，轻喘了半口气：“外面好像有声音。” “喂，你！”林幼书仍旧勾着她的脖子：“我们接吻呢，认真一点好吧！”小鹿眼里藏着羞涩和不满，是对她不尊重的回敬。 小鹿扑上去，填补未完待续的吻。 【咚咚咚！】 木门被狠狠敲了三声，两人心脏骤停似的放开彼此，面面相觑。 “……” “谁啊？” “不晓得。”顾苒往窗帘处望了一眼：“方才只听小院铁门响动……” 咚咚咚！又是三声。 两个人吓住了，依偎在沙发里向门口偷看。 “幼幼——” 嗯？ 林幼书支起脖子，看一眼门口，看一眼顾苒。 “幼书——开门，是外婆——” “……” 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搞突然袭击是吧？ 不对……林幼书突然想起来那天和爱萍小吵一架，一气之下把她微信拉黑，忘记拉回来了。 林幼书认栽，从沙发上起身去开门。 “外婆。”林幼书打开门，乖巧叫了声。 “个小赤佬，还知道叫外婆。” 爱萍恨她一眼，胳膊肘推了两把，毫不客气地往房间走：“还以为你从此要跟老婆子断绝关系呢。” “怎么会，”林幼书一边接过爱萍手里的塑料袋，一边蹲身给她找拖鞋：“我就是不想去波兰交换嘛。你总嫌我逆来顺受的性格是随了我妈，那现在随了你犟兮兮的，这还不高兴啊？” 林幼书最会哄他外婆高兴了，一句“你孙女随你”，能让爱萍乐三天。 “油嘴！” 林幼书伺候着爱萍穿鞋，肩膀挨了她一巴掌。 顾苒乖巧地站在沙发旁边，见爱萍进来，提提步子叫了声：“外婆好。” “诶～乖乖～”熟悉的小夹子爱萍，羊毛卷颠颠地小步子走过去，揽着顾苒坐下：“苒苒又变漂亮喽，最近怎么样，累不累？吃的好吗？睡得好吗？林幼书欺负你没？有男朋友了不？” 应接不暇的耳朵听到最后一句话，选择性闭上了。 “外婆，”见这边场面尴尬，林幼书提着东西过来加入聊天，企图打破僵局：“您和姨姥姥又吵架啦？”又来避难啦？ “哪能啊！”爱萍急了：“还不是联系不上你，着急了呗。正好你姨姥姥来苏城办点事儿，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哦～”林幼书点头：“那，姨姥姥人呢？你们住哪儿？” “这个你不操心。”爱萍摆摆手，羊毛卷跟着晃一下：“我们姐儿俩住大酒店，明天一大早五点的车就回去了。” “来都来了，不玩两天再走啊？”林幼书纳闷。 爱萍煞有介事看她一眼，好像瞒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玩过喽，玩完才来看你的。” 原来说的办事其实是旅游来了…… 也好，她们夕阳红闺蜜团就该这么喜气洋洋，没事旅旅游种种花跳跳舞什么的，年轻人的事情少掺和，家和万事兴。 “行了，你姨姥姥还在酒店等我呢。”爱萍着急回去了：“袋子里是卤鸭腿和鸡爪子，你们抓紧吃完，不然该坏了。” “好嘞。” “还有隔壁刘婶种的桃子，没事洗洗切着吃少买什么乱七八糟的果切嘛。网上说了，那都是坏掉的，听见没有？” “知道啦。” “乖乖啊～”爱萍换了副嘴脸，拉着顾苒的手搓了搓：“哦哟～小手嘛光溜溜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跟外婆常联系晓得哇？” “嗯。”顾苒明眸皓齿莞尔道：“晓得。” 啧啧，多好的孩子。 爱萍被两个小辈簇拥着送到门口，换回来她的黑色小布鞋，背上碎花挎包，突然拍了下手，叫道：“啊呀！” “？” “最重要的东西忘了嘛！”她的破脑子。 爱萍翻翻找找，从包里拿出个u盘，神叨叨交到她俩手里，怕人偷听似的悄声说：“和林鹏打官司着是吧？” 两人相视着愣了一秒，林幼书问：“你怎么知道的？” “邱双来找我，叫我好好劝劝你，让你把案子撤掉去。我没答应，留了个心眼叫你刘婶她闺女在家里装了个监控。” “好么，刚装上没多久她又来了，要拿钱贿赂我，老婆子不为五斗米折腰，录像都在这个盘子里了。”爱萍咧着嘴巴，一副老婆子不容小觑的表情看着她俩。 林幼书看一眼不属于外婆这个年龄的“高科技”东西，又看一眼头发白花花的爱萍，扭捏道：“谢谢外婆。” “哎呀，不谢不谢。”机要文件送出去了，爱萍急着步子往出走：“走了啊走了啊。” “乖乖～外婆走了啊～”她又溺爱地看一眼顾苒。 亲情，这东西妙极了。 林幼书是个软心肠的姑娘，她可以因为这个来之不易的东西，原谅一切，放下一切。 第 55 章 爱萍回酒店了。 顾苒：“我想学琴。” “啥？” 爱萍还前脚刚走，顾苒后脚就提了一个听上去石破天惊且没头没脑的想法。 “突然想学吗？”林幼书脑袋上方飘了一串问号。 顾苒漫步走向客厅那架三角钢琴面前，“嘎吱”一声掀开琴盖：“几天前的晚上便想同你说，但你中途出门去接倪诺姑娘了。” “那后来……”怎么不说？ “第二天一早又想同你说，可你因着倪诺姑娘和我道歉，我有些恼。” 那…… “再后来便忘了。”顾苒预判了林幼书未出口的问题。 “哦。”林幼书不好意思地揉一揉脖子：“所以你学钢琴干嘛？” 林幼书是有点小功利心的，她想着反正都要学一项技能，花一样的时间和精力，不如学点实质性的，比如开车做饭之类的。这样自己以后万一，万一要出个差什么的，她也好自己照顾自己。 “我还欠lina女儿一首钢琴曲。”顾苒说：“我想，若是弹奏给她听，自然比不上从前顾总的水平，那么不如亲自谱一首给她。你觉得呢？” “你还要谱曲？”林幼书眨眨不可思议的小鹿眼。学钢琴本来就不容易，她还要谱曲，哪来那么大能耐。 “我原先在府里学过古琴乐理，想来，稍作变换便是了。”顾苒弯一弯嘴角，语气稀松平常。林幼书平时总是操心这操心那，好像一个不注意自己就要死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了。顾苒想说，看看，我也不赖吧？ 小瞧她了，真有这么大能耐。 林幼书打小就背过古文化常识，知道古代人学的礼乐射御书数什么的。但一个学过古琴，会射箭，会骑马，懂礼法，博古通今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勉强，还活生生作为自己的女朋友……僭越了，实在是僭越了。 “我再帮你报个班吧。”她又打开小蓝书，搜索框里的相关推荐还是“成人模特速成课”，之前应付工作室月末考核的时候用的。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算了，不感慨了。 林幼书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筛选掉骗钱的和卖课的，她混进了一个大学生兼职群，性价比又高，人又单纯。 因为自己被筛选过，所以她知道标准。必须没钱没势，简历必须干净，必须不认识顾苒。子弹正中眉心，或许是同类之间的吸引，林幼书很快锁定了其中一个，咨询一晚上以后，定下了试课时间，明晚十点钟。 安排好一切以后，顾苒已经洗漱好准备睡觉了。 林幼书靠在次卧床头刷微博，顾苒抱着枕头站在门口。门没关，一个逆着光的袅娜身影出现在眼前，香肩半露。 第62章 “站那干嘛？衣服还不好好穿。” 闻言，顾苒藏了藏嘴角，小巧地鼓起腮帮子。 完了，她又要撒娇了。林幼书放下手机，如临大敌。 果不其然，顾苒拎一拎领口，走近两步，说道：“我们到底是不是在一起了！”掷地有声。 “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女朋友？”掷地无声。 “林幼书，答应我的告白，是你的权宜之计吗？”声音越来越委屈，人也从门口慢慢挪到林幼书床尾，抱着枕头轻轻坐下，弱风扶柳似的。 多少有点造作了。 不过林幼书没有怪她，少年的喜欢就是这样患得患失，只是大多数人选择藏在心里，而南景的大小姐选择直接问出口。 “怎么，对我不满意了？” 作为年长者，林幼书选择循循善诱，又预判地递了张纸巾，接住青春期姑娘突如其来的眼泪。 不出所料，没讲两句顾苒就抽抽搭搭，委屈道：“你若是拿我当女朋友，为什么不主动和我睡一张床？而且，我今晚主动吻你了四次，你一次都没有主动过。林幼书，我不高兴了。” 提取一下核心观点，小姑娘因为林幼书不主动，生气了。 林幼书轻笑一声，掀开被子挪到顾苒身后，啄一下她的耳朵：“这样可以了吗？” 瞬息，顾苒耳后生了不明显的小栗子，耳垂像是泼了红墨汁的白玉。指尖轻轻划一下枕头边缘，凹陷里盛着不可告人的肖想。 她壮壮胆子，索性扔掉枕头，两手撑在背后，斜在林幼书面前道：“不够。” 御姐皮囊下藏着十九岁少女的灵动，是仅有林幼书才知道的秘密。 林幼书慢慢俯身，领口顺着锁骨垂下来，倘若顺着衣领望进去，较好的身材将会一览无余。可顾苒轻阖上眼，安然等着林幼书吻上来。 才吻了一下，顾苒轻声问：“你为何，不与我商量？”带着些故意的语气。 林幼书覆上丰腴，沉吟着嗓子：“可以吗？” 她们离得很近，近到足以交换呼吸。 顾苒再凑近半分，眨眨眼，注视着她莞尔道：“不行，我月事来了。” 啊……啊？ 林幼书哑口，翻身从顾苒身上下来，揉了把头发，眼神闪躲道：“今天吗？这么……这么突然啊……” 脖子上的潮红漫到耳根，林幼书舔舔嘴巴，沸腾的血液强行冷却的结果是大脑轻微眩晕，语无伦次：“啊，那……那你，我们，早点睡？” “噗。”顾苒小小报了个仇，欢欣雀跃。 翻身一骨碌钻进被子里，背对着林幼书道：“早点休息，晚安。” “……” 晚安。 林幼书愣在原处，才反应上来顾苒有仇必报的小习惯。 “诶你……”林幼书推了一下顾苒的腰：“你不会是天蝎座的吧？” …… 空气安静了三秒，顾苒装睡失败，翻过身来问她：“为何是天歇做的？因为懒惰么？”老天歇息的时候才做出了她，那对她好不公平。 哈哈哈哈哈哈哈。 “嗯对。”林幼书懒得解释：“没事儿了，睡吧啊。” 晚安。她又在心里说了遍晚安。 * 日历撕掉一页，转眼林幼书就要开学了。 她们原本说要去看看安若锦，没去成。她死活不告诉她们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说会尽快处理好，让她们不用操心。 学琴的事进展地很顺利，但只有一半顺利。 由于顾苒有学古琴的经验，乐理琴谱什么的天赋异禀，但指法实在是没眼看。教她的大学生不好意思说，但林幼书在一旁看出来了。 她私下里安慰小妹妹说没关系，她比较笨，慢慢来就行。 最后吧，顾苒干脆放弃抠指法，只谱了首曲子出来，让小老师弹了一遍，打了张谱，把音频录进u盘里存起来。 问了陈唯一的生日，在八月三十日那天，亲自登门交到小朋友手里。 唯一又瘦了一圈，婴儿肥都不大明显了。她脆生生道了谢，说这是她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生命真的很奇妙，没有正计时的机会，从降生那一刻，便是个倒过来的沙漏。陈唯一的沙漏见底了，小小年纪便说得出“一辈子”这种话。 顾苒摸摸她的小脑袋，鼻子酸酸的。林幼书在她后面，缓慢有节奏地摸摸她的背，顾苒弯一弯嘴角：“小唯一，很高兴认识你。” 唯一回头看一眼妈妈，又抬头看一眼顾苒：“顾阿姨，妈妈下周带我去换心脏。如果成功的话，你可以来医院看看我吗？” 换心脏…… 顾苒的笑容僵在脸上，瞳孔微微一缩，超纲了。 林幼书适时地将她拽到身后，附身拍拍小唯一的肩膀：“乖乖，好好听妈妈的话，我们下周去医院看你。” 顾苒拧头顾她一眼，很奇怪，脑子里浮现出来是爱萍叫她乖乖的样子。 中途安若锦又问她借了次钱，不多，三万块而已。正巧那时候顾苒在三楼一边健身一边听书，老神在在捧着平板小跑到林幼书房间，顿了一下，说：“我觉着不对劲。” “什么？”林幼书在背单词，被她吓一跳。 “若锦姑娘借钱的事情，我觉着不对。”顾苒拉椅子坐到她旁边：“你瞧，这本书里说的新型诈骗就是这样，若锦姑娘不会遭人骗了吧？” 她还真别说。不停借钱，又不说钱款去向，仔细一想，有点道理。 “那我改天约她出来，我们旁敲侧击一下？” “行。” 开学紧锣密鼓，林幼书大四了，课程虽然不是很紧，但要忙着毕业论文和答辩的事情，和顾苒待在一起的时间被达达鸭说。 纪柠允许她不用每天都去久声，只需把高离交给她的任务完成，月末回去述职就够了。 相比起来林幼书和纪柠见面的机会更多，偶尔和倪诺去食堂吃饭时便能碰到她，中午食堂人多，她们正好拼成一桌吃饭。 林幼书想着，另外两个舍友保不齐会不会腹诽她们两个，说她们私联外院教授什么的。 以倪诺的性格，她才不管，而且越是这样，她越会故意在舍友面前跟纪柠搭话，故意让她俩不痛快。倪诺本身就很讨厌吴媛跟周丽丽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行为，再加上自己过几天要去波兰，眼不见心不烦。 那天倪诺破天荒地请了林幼书和纪柠去酒吧。 林幼书很纳闷，她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据倪诺所说，她碰上了感情问题，本想着约林幼书出去散散心的，但想着她又没什么恋爱经验，所以才想约纪柠出来。毕竟年纪大，感情经历肯定更丰富。 不过苦于她和纪柠的关系，还没有熟到可以单独见面的地步，所以才又叫上林幼书。 林幼书虽然挺无语的，但关心朋友要紧。 倪诺点了三杯莫吉托，一句话不说，闷头干了一杯，然后眼眶红了。 这个举动很像她，但也不像她。酒品如人品，一向敢爱敢恨的姑娘，可以不顾一切去追秦宿泱，黏着她，可劲跟她撒娇，这是摆在明面上的性格。私下里却是不一样的。她咽了咽喉咙，忍住想吐的感觉，若无其事回了个工作微信，问她俩：“要不吃点什么吧？光喝酒伤胃。” “我看看菜单。”林幼书说。 纪柠扶一把眼镜：“你和宿泱，吵架了？”她抿一口酒。 “她不会跟我吵架。” 嗯，那就是表白了。纪柠了然。 倪诺喝醉，回不去宿舍，顾苒又吃过倪诺的醋……想了想，林幼书将视线落在纪柠脸上：“纪老师，您……” “我带她回去。” “好。” 纪柠带倪诺回家了，天色已晚，林幼书给顾苒发了个消息，说是今晚要回华璟书院住。 这几天她忙着赶论文，基本都住在学校，顾苒好几天不见她，自然想得要命。得知她要回来，欢天喜地地忙活一阵，又说自己想吃小区门口的淀粉肠，让她帮忙带回来一根。 林幼书捧着手机傻笑，脑袋里全是她吃淀粉肠的样子。 可惜不巧，她回到小区已经十二点多，淀粉肠阿姨早就下班了。 第 56 章 “诺诺……” 苏城国际机场门口，一面写着“苏大历史系赴波兰交换项目”的旗子缓缓展开。倪诺作为交换生的一员，揪着旗子的一角，抹着眼泪和林幼书遥遥相望。 拍照环节结束，倪诺草草划拉几下照片，从小挎包里掏出来一张红底两寸证件照塞进林幼书手机壳背后，瓮声瓮气：“这是我之前拍的证件照，就剩这一张了，你好好留着，想我的时候就看看。” 林幼书接过照片的时候愣了一下，抬眼见倪诺抹着泪，吸吸鼻子：“我这一走就是大半年，隔着一个大洋，八个小时的时差。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幼书……” 这么感天动地，说得林幼书也有点想哭。 第63章 哭了一半，倪诺突然想起站在林幼书身后的纪柠。这次交换的带教老师不是她，她是以倪诺朋友的身份来送行的。 察觉到倪诺带着泪花的眼神，纪柠顺势上前，翻出来一个欧洲的插座转换头递给她。 倪诺泪眼婆娑看一眼那个白色方疙瘩：“这个我有……” “到时候肯定不够用，你拿去吧。” “可是……”倪诺双手接过，嗫嚅着嘴唇，犹豫一阵开口道：“可是我没有多余的照片送你了。” “要不，我给你签个名吧？” 配合着她十分真诚的眼神，送别时那种长亭外古道边凄凄惨惨的情感瞬间减弱一半。 纪柠轻笑一声：“没带本子，签到我衣服上可以吗？” 林幼书默声打量一下纪柠的穿搭，blumarine品牌高定…… 倪诺浑身摩挲一遍，又往林幼书身上打了一遍主意，见她和自己一样孑然一身，无奈倒：“我没有带笔。” 纪柠朝她的挎包扬扬下巴：“用眼线笔。” 林幼书在两个人的交谈中显得有些多余，正好顾苒给她发了条消息。 一个医院定位，一条语音：【打听清楚了，若锦姑娘在苏南第一医院。】 林幼书：【怎么打听到的？震惊jpg.】 顾苒：【今日查到一则亲属卡消费记录，来自苏南第一医院。我截图拿去问她，她便说了。】 林幼书：【安助理生病了吗？很严重吗？】 顾苒：【是她爷爷。】 林幼书皱一皱眉，打字道：【等这边忙完，我们下午去医院看看吧。】 顾苒：【你下午没课吗？】 林幼书：【没有，今天刚刚把开题交给导师，她还没有回复我。】 顾苒：【那我们晚上在家做饭吃吧！开心jpg.】 林幼书：【好啊，想吃什么？】 “……” 周遭忽然安静，飞过一群乌鸦似的。 林幼书捧着手机，咧着的嘴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抬眼，对上两人打量的视线。顿一顿，尴尬道：“签完啦？” “嗯。” “嗯。” “不哭啦？”她看一眼倪诺。 倪诺恨她一眼，小炮仗蓄了蓄力，一把火点着：“林幼书！” “……” “你见色忘友！” “？” “你上次来公安局接我的时候就一直看顾老师的聊天框，我妈让你睡到我家你也推三阻四的。你恋爱脑！” “我……我没……” “你还说！”倪诺一发起火来就不管不顾，骂天骂地：“等我到时候从波兰回来，你不会连我叫什么都忘了吧……” 她的好姐妹，与她同船共渡了整整三年的好姐妹，眼看着就要被顾苒拐跑了。 虽然倪诺平时咋咋呼呼，但不得不说，在情感观察这一块，她无疑是她们几个中间的top1。 体现在，她是第一个相信并且坚定顾苒和林幼书之间有故事的人…… “家长不用送了，学生来这边集合，落地后第一时间联系大家。”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打着伞，拿着大喇叭冲人群喊。 倪诺真的要走了。 愤怒瞬时被催化为伤感，倪诺扁着嘴巴紧紧抱住她的好姐妹，惜惜相别：“笨蛋林幼书，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听见没有？要是吴媛跟周丽丽再在背后说你，你就直接骂回去！不要怕她们，听见没有？” 林幼书拍一拍她的背：“知道了，起落平安。” 倪诺挂着眼泪和林幼书分开，看一眼纪柠，无从下手。 “抱一下吗？”纪柠说，然后张开手臂做以温柔的邀请。 倪诺扎进纪柠怀里，矜持地抱了一下就弹开了：“谢谢纪老师来送我。” “嗯。” “那个……”倪诺抬起手背擦擦眼泪：“我没有给别人签过名，所以，你能不能好好保留这件衣服？” “……” “我是说，签都签了，你要是回头把这件衣服扔掉的话，我会很没面子……” 纪柠轻笑：“不会扔掉。” 玩归玩闹归闹，林幼书还是认认真真等到机身印着德国国旗那架飞机起飞。从苏城到波兰，需要在德国法兰克福转一趟机，大概十三个小时之后才能到。 “纪老师，您回学校吗？”她们一起走到机场的停车场。 “不回，我去公司。” “哦好。”林幼书先目送纪柠上车，才坐进驾驶位打开车窗和她道别：“那我先回工作室去了，纪老师拜拜。” “诶，等一下。” 正要关上车窗的时候，纪柠突然叫住她：“你是不是在和苒苒谈恋爱？” “啊？” 林幼书感觉诧异，是因为纪柠的语气特别肯定，就好像亲眼见过她俩接吻似的。 “没事。”纪柠朝她笑一笑：“苒苒没谈过恋爱，如果你们在一起的话，你就是她的初恋。” 林幼书大脑飞速运转，纪柠挥挥手：“走了。”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车尾。 想了想，林幼书标榜她为情感观察top2。 * 开车到工作室，接上顾苒，两个人一起去了苏南第一医院。苏南离金城区比较远，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 林幼书今天起得很早，先是修了遍开题报告，又去机场送倪诺，连轴转了大半天，脖子有点吃不消。 “得在网上买个靠垫了。”林幼书揉揉脖子，有点酸。 顾苒熟练地点开某宝：“我来买吧。” “诶不不，”林幼书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她：“我之前看上过一款，放购物车里了，你翻翻看喜不喜欢。” “灰色的那个。”她补充道，灰色和整个车风格比较搭。 林幼书和顾苒认识的所有人都很不一样，即使她还没有认识很多人……林幼书的手机没有密码，连面容id都没有。 据她观察了这么久，她们现代人的密码分为一下这么几类，要么是自己的生日，要么是喜欢的人的生日，要么是一串有意义的数字，要么是六个零。 “我能给你设置一个密码吗？”顾苒问。 林幼书不明所以：“弄密码干嘛？我手机里又没什么机密东西。” “这你莫管。”顾苒摸索到设置页面，输入密码，重复密码：“360926，好记吧？” 360926……林幼书在心里重复一遍：“你的生日吗？” “正是。”顾苒一边说，一边点开某宝购物车：“南景三十六年，九月二十六日。” “阴历吗？” “嗯。” 林幼书大概算了算……还真是天蝎座。 “支付密码800808。” “我知道。”顾苒轻车熟路，因为之前再林幼书手机里点过外卖，密码是她妈妈的生日。 买完靠垫，购物车里另一件商品弹出来一条降价信息。顾苒手一滑点进去，识别失败：“这是？” “什么啊？”林幼书只顾着看路，一头雾水。 “你购物车里的，粉色，像小兔子一样，玩具吗？”顾苒仔细看一遍，一字一顿：“昵欢……” “喂！”林幼书及时打住，抬手挠挠头，顺带着揉一把头发：“这个，就，小玩具，不方便说……”她声音越来越小。 玩具？ 顾苒点开大图：“给唯一买的吗？” “哎呀当然不是。”她服了：“给你买的。” “我？” “也可以是我。”林幼书脸红。 “……” 其实顾苒在这方面蛮上道的，稍微一说就懂。 车里小小尴尬一阵，林幼书把温度掉低了一点。半晌，听到顾苒清清嗓子，说了句：“下单了。” 她总能把欲说还休的暧昧说得很动听。 转眼就开到了苏南医院门口，她们提前约过时间，安若锦早早站在楼下等。停好车，林幼书拎上提前准备好的补品和果篮，提了提步子迎上去。 她好久没见过安若锦了，上次见面还是纪柠刚回国那天，她们一起聚餐来着。再后来，她们就只在微信上说话，时不时汇报一下工作，安排些代言什么的。 快一个月了，安若锦瘦了几圈，眼睛底下乌青，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林幼书悲悯着眼，将手里大大小小递出去，踮着脚抱她一下：“好久不见。” “我们幼书长大了。”安若锦脸上流露出一点点慈爱。 林幼书算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之前总是怯生生，而且很自卑，现在越来越大方了，她很骄傲。 接着，视线落在顾苒身上，安若锦点点头道：“顾总。” “若锦，还好吗？”顾苒眼神同样悲悯。 安若锦牵一牵嘴角道：“挺好的。” 这么久没见，安若锦说话变得软绵绵，整个人也没了往日的光彩。 林幼书：“我们进去吧，病床离不了人。” “好。” 林幼书看着安若锦的背影煞有介事，她没有化妆，戴了一副黑框眼镜，头发随意盘在脑后，穿着简单的白t和黑色运动短裤，整个人特别憔悴。 第64章 看上去，要碎了似的。 第 57 章 “72床病人家属呢！72床病人家属来一下！” 电梯门还没开就听见医生的喊叫，安若锦来不及犹豫，转头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林幼书以后就冲出去，林幼书和顾苒相视一眼匆匆跟上。 “怎么了医生？我是72床家属。” 医生拿给她一个文件：“病危通知书，麻烦您签一下字。” 这个月第四次下病危，安若锦习惯了似的：“签这里吗？” “对。”医生抬手悬在空中指了指：“还有，明天早上八点准备手术，现在开始不要给病人吃任何东西，喝水也不行。” 安若锦签完字，点头道：“好。” 林幼书往通知单上瞟了一眼，字迹有些潦草，但大约能辨别出来“安若男”三个字…… 医生拿着单子离开，安若锦疲惫叹了口气：“这边实在走不开，招待不周，抱歉。” 安若锦年纪不大，折腾了这么久，眼睛里混浊不堪，布满红血丝，干燥得几乎合不上。 “若锦姑娘，”顾苒拉拉她的手：“爷爷在哪里，我们能去看看吗？” 安若锦注视着顾苒，心里蓦地恍惚。 她说：“其实，你以前总叫我若若。” 顾苒心弦一颤。 “没事。”安若锦勉力牵了牵嘴角，回握住顾苒的手：“我爷爷在里面，进去吧。” 她想她的顾总了。 安若锦小时候家里穷，高中没毕业就来苏城打工。那年在饭馆做服务员的时候，她不小心打翻了一盘水煮鱼，客人让她赔钱，但安若锦当时身无分文。 幸好她遇上一个很好的姐姐，帮她赔了钱，又带她到医院处理伤口。 签字的时候她才知道，姐姐叫顾苒，萍水相逢，但是在医院陪了她一天一夜。 那个时候，顾苒刚刚20岁…… 虽然她家里有点实力，但毕竟出身音乐世家，跟模特行业没什么关系，所有路还得她一个人走。从此，安若锦跟着她四处跑龙套拉资源，从小县城的开业的走秀表演，一路走到国际舞台。直到2015年，顾苒拿了人生中第一个奖杯，功勋章里有安若锦的一半。 而且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以前其实叫安若男，是顾苒帮她改的名字。 安若锦，前程似锦。 …… 老人家带着呼吸机，浑身插满管子，被子底下薄得像片揉皱以后又展开的纸，还在昏迷。人在疾病面前是很脆弱的，什么是非因果爱恨情仇，在“病危通知书”几个字面前，显得轻飘飘很多。 林幼书心里堵堵的，压着嗓子问安若锦：“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都不告诉我们。” “很久了。”她说：“你还不认识顾总的时候爷爷就病了，一直在住院。” 真的，很久了。 “啊……” 见林幼书表情僵在脸上，安若锦抬手揉揉她的头发：“没事，生死都是天命。”譬如她的顾总被她弄丢了，这也是天命。 vip病房里只有两张床，另一床阿姨前两天刚做完手术转到普通病房，现在只有他爷爷一个人。 如果颜色也有声音，白色是最安静的。铺天盖地的白色混着消毒水味，整个房间安静得只有呼吸机滴滴答答的声音。 安若锦捋了捋被子，说道：“病房里阴气重，不好一直呆着，你们早点回去吧。” 林幼书原本还想说点什么，被顾苒轻轻拽了一把。后者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曼声道：“若若，这张卡里估摸着还有一千多万，你都拿去用。” 若若…… 这两个字轻轻印在安若锦心里，在她心脏上不重不轻掐了一把，酸酸涩涩的，太多过往顺着指缝流出来，散了一地。 安若锦抽抽鼻子，干燥的眼睛里包着泪花，沙哑道：“谢谢顾总。” 医院重地，她们不方便打扰太久，聊了一小会儿工作上的事情以后就匆匆离开了。 都说世间最诚挚的祈祷，不在佛堂，而在医院。 那么医院里最充盈的人性，便在楼梯间。那里有抱着手术单偷偷哭的，有蹲在墙角抽烟消愁的，有打电话预约陵园的…… 顾、林二人在楼梯间一前一后走着，才下了一层，便压抑得喘不上气。 顾苒上前两步牵住她的手：“我们坐电梯下去吧。” “好。” 她们手拉手从四楼楼梯间出去，走到电梯口时，傻眼了。 “……外婆？” 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情之一，是他乡遇故知；那么最不幸的事情之一，是医院遇故人。 两个白花花的脑袋抬头，腰杆有些直不起来，仓促和诧异填满沟壑，爱萍顿了顿，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 “外婆，你……” 爱萍耷拉下眉毛，呈弱弱的八字型，像是犯了错被逮捕的小孩，叫了声：“幼幼。” “幼幼来啦？”姨姥姥抓了把爱萍，凑着脑袋往前探了探。 刹那，林幼书鼻子一酸，眼泪倒豆子似的往外涌：“姨姥姥生病了吗？” 相互搀扶的老太太像极了枯藤老树，生怕惊扰到过往行人，静悄悄生长在古井旁边。 “哎哟，幼幼都长这么高啦！” 姨姥姥瘦高，有些罗圈腿。在爱萍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向林幼书，却越过去了，慈爱着眼拉住顾苒的手：“这么瘦，要多吃点晓得伐？” 爱萍“啧”一声，嗔怪道：“这是人家苒苒，那个才是幼幼！” “好嘛好嘛。”姨姥姥抱歉地笑两声，拍一拍顾苒的手：“对不起啊乖乖，姥姥年纪大喽，看不清人。” 林幼书压着哭腔，抚上姨姥姥皱巴巴的手：“姨姥姥看不见了吗？” “哎呦，不是。”爱萍捋一捋羊毛卷打着圆场：“就是做了个小手术，压迫到什么视觉神经，过几天就好了嘛。” “那您，怎么不告诉我呢？” 察觉到林幼书的哽咽，顾苒默声走到林幼书背后，抬手搂着她的肩膀，轻轻揉了几下。 “告诉你有什么用呀？”爱萍脸上堆满笑容，皱纹里拥挤着歉意：“你们小年轻好好工作嘛，姨姥姥后天就出院了，不用担心我们。” 林幼书没有动作，豆子大的眼泪顺着鼻尖淌下来。 “听见没有？”爱萍攮了她一下：“赶紧带着苒苒回去，没看见大家都带着口罩吗？你们俩身体本来就不好，再遭个流感怎么办？” 眼看着林幼书像是打定决心陪床，爱萍给顾苒使了个眼色，顾苒暗自戳一戳她：“工作室晚上还有个会要开，我们明天再来看姨姥姥，行吗？” “是吗？”林幼书抹一把眼泪，最近忙天忙地的也顾不上顾苒：“那我先送你回去。” “哎呦！”爱萍又打她一下：“咋啦？送完还过来呀？” “……” “看嘛！我就说肯定不能叫你知道，个一根筋的傻孩子。” 跟她亲女儿似的，轴。 “那你怎么好留苒苒一个人在家的？”爱萍转换了说辞，将顾苒的手交给林幼书：“听话，反正姨姥姥快出院了，先回家去。” “……” 林幼书鼓着腮帮子跟顾苒下楼，一肚子不愿意。 停车场里进进出出的车特别多，她们的车感应到钥匙以后，自动闪了两下灯，作以欢迎的姿态。 林幼书打量了几秒钟：“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车长的好凶？” “啊？” …… “没事，走吧。” 林幼书一路上都心不在焉，顾苒看不过去，连上车载蓝牙想要为她放首曲子宽宽心。说到车载蓝牙，林幼书之所以发现邱双在骗她，车载蓝牙功不可没。 抬眼，看到了屏幕上的塑料小花，被林鹏搞得垂头耷脑。 那天本来说要换掉，也忘记了。 “到饭点了，你要不吃个饭再回公司？” 顾苒捣鼓蓝牙的时候突然被提问，耸着肩膀吓了一激灵。 “你不是说，要做饭给我吃吗？” 蓝牙连上了。 “来得及吗？你几点要开会？” “我没有要开会。”顾苒点了播放：“我骗你的。” “……” “！？” “你学坏了啊！”林幼书一边忙着开车，一边批评她：“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坏行为，不可以这样！” 顾苒很平静，就着音乐声同她解释，不疾不徐：“若是外婆不想说，一定有她的道理。我们做小辈的可以不赞同，但还需尊重才行，再者……” “不是……等会儿，”音乐声将字里行间的空白填满，林幼书一愣：“你放的这什么歌啊？”听得人想哭。 顾苒闻言将声音调大了些：”二泉映月，你没听过吗？” 醉了。林幼书无言，撩了把头发。 “不喜欢？”顾苒眼明心亮，顿时察觉到不对：“那我切一首。” 然后，接着刚才未完待续的话，她又开始新一轮说教：“再者，我们两个若是缠着陪床，她们便没有私人空间了。不如做个随叫随到的本分，你觉得呢？” 第65章 林幼书点头时，曲子放出来了，凄清婉转充盈着封闭空间，她有点无语，小小叹一口气：“这又是什么歌？” “是刘天华作的《除夜小唱》，也叫《良宵》。” “怎么都是二胡啊？”真服了。 “这乐器我在南景时没见过，如鸟鸣，如马蹄，如山泉，如夜月，一吹一拉，畅叙幽情，一琴一人，如痴如醉。” 不愧是古代人啊，说话都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 可她现在心情不好，哪怕说出花儿来，二胡就是二胡，就是听着想哭。 情绪酝酿了一半，林幼书突然想到什么，拧头看一眼她：“你不会想学二胡吧？” 顾苒闻言，抬了抬眉毛：“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不过脑补一下顾苒拉二胡，不亚于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样子。 “你要是实在想学也不是不可以。那天我看到小区门口发的广告，春声艺术团在招小朋友，你可以去跟着上上。” 顾苒莞尔一笑：“好。” 忖了忖，她又道：“这样的话，等唯一换了心脏，我便可以给她表演一段。” 唯一现在好崇拜她，再被她学会二胡的话，小朋友岂不是更崇拜她了。 第 58 章 陈唯一的手术很成功。 等小朋友出院回家，林幼书她们和lina约了时间去看望。 安了颗新的心脏，小朋友觉得自己比别人了不起了很多，心情不是一般的好，精神也比之前强许多。 二胡的事暂时放下了，顾苒实在学不来，但是她决定用别的手段放放异彩……去看唯一的前一天，顾苒从八幅书法里挑出最好的两幅，又拿去让林幼书二选一，小心卷整齐打算送给她。 不出所料，陈唯一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崇拜，好像下一秒就要拜师学艺了似的。 爱萍带着姨姥姥出院了，林幼书本想邀请老太太在苏城住几天，但她俩惦记着去看隔壁刘婶刚出生的小孙女，急匆匆就要走。 顾苒很会讨长辈们欢心，临走之前上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牛奶什么的，以至于与她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姨姥姥，在高铁站和她执手相看泪眼…… “哎呦～乖乖诶，”姨姥姥慈爱地摩挲摩挲她的手背：“不好瘦成这样晓得哇？年轻人要注意身体，不能为了减肥就不吃饭呀！你看看，乖乖的大腿还没我胳膊粗，这怎么好的呀！” 顾苒认真听着老人家教诲，半句话也未反驳。 见她乖巧，姨姥姥眼里的慈爱又多几重：“你姨老爷，就是我老伴，年轻的时候也是不好好吃饭，现在怎么着？” 顾苒勾了勾嘴角，口罩底下莞尔一笑：“怎么着？” “死啦！”姨姥姥夸张地拍一拍顾苒：“没活到四十多就死啦！你看看，身体强壮多重要啊？哦哟～姥姥知道你们现在的小姑娘，喜欢喝个奶茶，吃个外卖，那都不健康的！地沟油，晓得哇？都不知道炸过多少遍的东西给你们炒菜吃。” “哪那么夸张啊！”林幼书立在一边，手里拎着顾苒买的一兜子零食，还有一套婴儿穿的衣服，晃悠来晃悠去：“再说了，姥爷是因为癌症才走的好吧？” “少说，你也是！”爱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你看刘婶她闺女的腰，一个顶你两个。人家那身体一看就好，哪像你？芦柴杆似的，轻飘飘一吹都站不稳的。多吃点晓得不？” “晓得了晓得了。”林幼书点头如捣蒜。 待老人进站，顾苒不动声色凑到林幼书耳边：“她们不愧是亲姐妹，说的话一模一样。” 林幼书老神在在，小声叹了口气：撇着嘴巴同她说：“这回有进步，没催着我找对象，已经够好的了。” 林幼书每次回老家，耳畔常有两位老人的固定句式，一说她瘦，二说她不健康，三让她快点找对象。 顾苒悄悄牵住她的手，拢一拢口罩：“找对象的事情，我不可以吗？” “我不能作为你的对象，面对姨姥姥和外婆吗？” “当然不可以了！”林幼书说。 顾苒不解。不可以便不可以吧，为何还要说“当然”不可以？她很差吗？ 轻巧地抽了口气，顾苒将牵着她的手放开，整了整衣领子，缓缓道：“那么，林姑娘是想另觅她人吗？” “想什么呢你。” 林幼书调了调步子，走快一些追上顾苒：“我们朝代，虽然已经很先进了，但是在这方面嘛，还有待改进。你懂吧？” “就是说，其实呢，直到现在，同性恋这件事也只被一小部分人接受而已。”林幼书拧头看看满眼单纯的顾苒，突然就挺感慨的。 她悄悄设想，如果一个古代拉拉穿越到她们现代，应该挺失望的吧，属于是刚出虎口又进狼窝这种。就拿她们家顾苒现在的工作性质来说，如果某天她的性取向被曝光出来，说万劫不复都不过分。 “可是纪老师她们，还有诺诺，宿泱，不都是……”顾苒拧拧眉头，睫毛好看地颤了颤。 “我们大家整天生活在这个圈子里，当然会觉得世界就是这样的。”林幼书说。 大约这就是幸存者偏差吧…… 当你以为阳光马上就要驱散乌云了，实则只是那么一小束光穿透云层，正巧照在你身侧，让你误以为天就快亮了。 可是放眼望去，四周仍是阴沉沉的。 她们走出高铁站，走到天桥上——这个从前被顾苒误以为会成仙的天桥。 她们停在桥中央，前后都能看到车流，林幼书说：“你看，这个世界其实很大很大。” 顾苒顺着她的视线，落眼车水马龙。 “如果拿整个世界来衡量，我们女同只是这个世界里，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大家各自生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安静地等着一个机会，一个被世人接纳的机会。” 林幼书在她性取向还不明确的时候，在一篇骂声四起的帖子里，见到了“同性恋”这个名词。她当时觉着，爱就是爱，纯粹的爱无关年龄无关性别，更不应该成为随意评价或者攻击别人的借口。 “现在的大环境就是这样。虽然说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取决于自己，但舆论的威力你也知道嘛，一个不注意就被骂成筛子了，很吓人的。再加上网络背后鱼龙混杂，总有些讨厌鬼带节奏什么的……” 见顾苒小小丧气，林幼书转过身来背靠在栏杆上，面对着她：“其实现在都好多了，你知道吧，姨姥姥和外婆她们那个年代，女孩爱上女孩是要被浸猪笼带高帽子批斗的！” 显然，这个玩笑并没有缓和气氛，顾苒还是丧丧的，眼睛里装满茫然无措。 “林幼书，如果，我是说如果，”顾苒细细弱弱提出一个假设：“有一天我们两个被曝光出来的话，该怎么办？” 她原本很想把她们的关系昭告天下的，就像顾淮娶媳妇那天，几乎半个城都来祝贺长熙王大婚。 她也好想要有人祝福她们。 “不会的。”林幼书拉着她的手，逆光，背后是落日和车流尾灯。她说：“我会再小心一点点，不会把我们的关系暴露出去，更不会万劫不复。” 只要她们爱得小心翼翼一些，不会有人闲得没事干，去过度关注别人的私生活，毕竟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嘛……除了林鹏。 顾苒望进眼前繁华的世界里，轻轻摇了摇头：“饿了，走吧。” 她没有听到期望的答案。 ＊ 她们一起回家，林幼书顺路去取了趟快递，攒了一个多星期，小山似的堆在玄关。 洗了澡，温热将她们浸成懒骨头，在沙发上瘫了一小会儿，顾苒打起了快递的主意。 “买什么了？” 来这儿这么久，她对网购倒是不稀奇了，不过她很喜欢帮林幼书拆快递，好像在拆礼物似的。 “买了点卫生纸和垃圾袋，应该还有品牌方寄的礼品什么的，你拆吧。”林幼书着急完成高离姐交代的翻译任务，抻了把懒腰打着精神上楼去。 “就在玄关拆啊，不要拿到客厅去，很脏。”林幼书上楼上了一半，抱着电脑回头叮嘱她：“拆完的快递盒子先放到门口去，我明早出门扔垃圾顺便带上。” “知道了。” 顾苒将头发松松盘在脑后支起小马扎，拿着剪刀面对一地快递，她期待拆到一些新奇的礼物，比如……前几天在林幼书手机里下单的小兔子玩具。 手气不太好，前几个小盒子都是品牌方送的礼物，香水香薰和手办摆件什么的。接着又拆到一个塑料小花，一个座椅靠垫。这两件，应该都是和小兔子玩具同一天下单的。 顾苒拆着，心跳声越来越大，在拆到一个嫩粉色包装的时候，耳朵“唰”一下红了。 “是这个……” 顾苒耐不住好奇，其实下了单当天晚上，她就去搜了这个牌子，还有使用说明和测评什么的，她心向往之。 …… 第66章 次卧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林幼书盘腿坐在飘窗边上抱着电脑，薄薄的眼镜片有些反光。 “林幼书。” 顾苒敲敲门，端了杯水进来，干干净净走向林幼书：“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反常。 顾大小姐身娇肉贵，什么时候给她端过茶递过水？ 林幼书合上电脑，缓慢推了推眼镜：“怎么了？” 光是这个举动，就让顾苒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没有见过林幼书戴眼镜的样子，温润如玉，斯文清秀，桃花眼藏在薄薄的镜片底下，她知道它充满欲望时候的样子，知道她半阖着微微颤抖时的样子。 镜片将欲望藏起来，变成海底的一个秘密。 顾苒放下水杯与她面对面坐着，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小玩具：“快递到了。” 眼神懒懒的，连带着有些冒犯的话被她说出来的时候，也懒懒的。 “我想，和你做。可以吗？” “就现在。” 这句话是气声，琴弦一拨弄，心潭里皱起不重不轻的浪。 顾苒纤长的指头划过硅胶玩具，然后撩起眼皮，干干净净的眼睛里燃烧起渴望，里头将将好放了个粉着脸的林幼书。 心脏不安分地跳动，林幼书咽了咽喉咙，压抑着本能的冲动。她们不是第一次了，其实不需要这样半推半就。林幼书本该大大方方吻上去，然后同她一起探讨小兔子的使用方法，继而分享一个舒服的夜晚。 偏偏小姑娘脸皮薄，不想承认自己不体面的本性。 林幼书摘掉眼镜，喝了口顾苒递来的水，小腹胀胀的，有点想上厕所。 顾苒读懂了林幼书的表情，低声道：“可愿同我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其实，林幼书只是脸皮太薄，不好意思承认想做，所以需要一个借口。 好在顾苒蕙质兰心，懂得适时递上去一个借口。 “飞花令。”顾苒忖了忖：“零到九，十个数字，每人轮用一个，一轮结束后再从零开始。” 接着，她拿起小兔子玩具，不大明显地晃一晃，轻声道：“谁输谁用。” 作者有话说： 留个评论再走吧！就算我求求大家的！！ 第 59 章 谁输谁用。 林幼书虚了虚眼神，心脏至四肢末端都酥酥麻麻的。有些人散发魅力，靠的是皮相，是声音，是动作；林幼书想了想，顾苒身上最吸引人的，当是反差。 她可以是古琴那么婉转悠扬，可以是茶汤那么清爽沁人；旁人看她清冷正直，一朵高不可攀的雪域之花，林幼书看她娇软可爱，像只高贵的布偶猫。 小猫水灵灵望着你的时候，心里想的不过是，怎么不动声色地蹭一蹭你的腿，怎么在你手心儿里暖和一阵，翘起尾巴缩成一团。 “好。” 林幼书将电脑放到旁边，盘腿与她面对面坐着。 飘窗上铺了软绵绵的毯子，月光借着窗帘缝洒进来，营造一种恰到好处的暧昧。 “那么，我先来。”顾苒两手垂在腿中间，肩膀耷拉下来的时候，美人筋一抻锁骨深深凹陷进去。 拎了拎吊带，绸缎听话地慢慢垂落下来，欲说还休地半包裹住丰腴。林幼书咽了咽喉咙，吞掉躁动，沉吟道：“好。” 从零开始。 诗词歌赋风花雪月，让她想起南景时与闺中姐妹们吟诗作对的时候，一殇一咏才情绝艳，她们掩面轻笑，互诉衷肠。但是和今晚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顾苒想着，她说：“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李清照的，《一剪梅》。” 她大概想明白了。从前吟诗作对，目的就只是吟诗作对。今晚不同，她的目的是林幼书。 林幼书将头发撩到肩膀后面去，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学着古代人饮酒对诗那样，曼声道：“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纳兰性德的，《虞美人》。” “......” “没文化了吧？”林幼书朝她扬扬眉毛：“纳兰性德，清代著名诗人。” 顾苒抿着嘴巴，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她的大腿，耐心解释：“我方才是零，轮到你，你应当是一。” 林幼书鼻端一声轻笑，安静的口吻道：“对对，我应当是一。” 她知道顾苒听不懂什么一啊零啊的，过过嘴瘾而已。 顾苒眉头一蹙，歪着脑袋看她一眼，煞有介事看她一眼。 “那……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在她疑惑的眼神里，林幼书接下这句，又提醒她：“到你了。” 顾苒抬起手指，错落着在毛绒地毯上敲了两轮，眉毛一弯，说到：“接不出，我输了。” “接不出？” 林幼书好笑地扩一扩嘴角，不知道顾苒又要搞什么名堂：“你堂堂古代人，怎么第二轮就输了啊？” 顾苒弯一弯嘴角，将手放到林幼书掌心低下，悄悄塞给她一只硅胶小兔子，沉吟道：“因为我的赌注是感情，所以无所谓输赢。” 靠。林幼书肩膀瑟缩一下，心脏被猫爪子挠了一把，锁骨凹陷出精致的沟壑。 生活在丛林里的，矜持的小梅花鹿，或许还需要借口来纾解，但布偶猫不需要。 小猫翘着尾巴，一步一回头地引诱小梅花鹿来到床边，袒露出腹部的绵软，温顺等着她慢慢靠近。 “苒苒，你到底是不是古代人啊？” 林幼书支撑着身子，发丝垂在顾苒颈边，弯曲指节轻轻蹭一下她的脸蛋，嗔怪道：“假的吧。” 顾苒搂住她的脖子，明目张胆蹭着她的鼻尖：“否则呢？” “反正不像。”林幼书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一个古香古色的灵魂。 “那你验一验！”顾苒不服气，摊开胳膊躺在床上，绸缎勾勒出较好的身材，腮帮子小巧地一鼓，嘟囔道：“小古板。” ！？ 林幼书大怒。她，顾苒，一介古代人，说她小古板？ 以惩罚的姿态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蛋，林幼书嗔怪道：“老迂腐。” 顾苒甜甜一笑撇开脑袋，拉住林幼书的手温柔摊开，将下巴贴上去，润津津说了句：“我就是。” 林幼书看得，要醉掉了。 她还没有这么认真，这么仔细看过顾苒的身体。那天晚上青涩过了头，有些仓促，而且她很不好意思睁眼看顾苒。 细腻的肌肤一寸一寸洒上灯光，像是冰肌玉骨浸在清水里的感觉。掌心里有一把火烧起来，灰烬飘进心脏，林幼书的冲动涌出喉咙，哑着嗓子叫了声：“苒苒……” 她想说，不要激她。 她想说，再引诱她的话，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苒苒……”她又叫了一声：“你准备好了吗？” 顾苒轻巧笑了声：“严阵以待。” 林幼书俯身，闭着眼睛吻上去，探索的手顺着绸缎伸进去，包裹住温热，换了颗红豆捧在手心里，用指尖尝它，用嘴唇吻它，用灵魂试探他。 “我没看说明书。”林幼书摆弄着小兔子，不大肯定地看一眼顾苒，说：“我不会。” “无妨，我教你用。” 顾苒曲起腿，丝滑顺势堆叠在耻骨。她一手捉住小兔子，塞进林幼书手里，另一手握着林幼书的手腕，教她放肆，教她离经叛道，教她如何将一潭死水，搅动出千层万层浪。 欲望被湃上古香古色，颤栗同闷哼在林幼书耳里毫无保留。 像她曾经承诺的那样，她会亲手教林幼书爱上她，教她爱她。 顾苒自我抒解过几次，别人来帮她，却还是头一次。 林幼书是个聪明的学生，很快就学会拿捏节奏，何时深，何时浅，何时轻吻一下，何时撩拨一下，方寸之内恰到好处，欲望之上过犹不及。 顾苒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表情十分精彩。 林幼书停下手，等她主动换个动作；她们的灵魂互相撞在一起，顾苒背过身去，软趴趴陷入温柔。 “舒服吗？” 林幼书将顾苒的发丝拢起来，拨弄到一边。她的蝴蝶骨很好看，灵动地跟着跟着身体一起颤抖。 顾苒的声音很轻：“嗯。” “还要吗？”她又问。 顾苒以颤栗回应她：“要。” 夜晚很长，她们凌乱着交换方向，汗湿灵魂，小口喘着气，以赤城面对。 小梅花鹿坦然许多，跟着小花猫灵动地撒欢儿，在丛林里窜来窜去，怡然自得。 …… “经过我粗略计算，你，顾大小姐，实在不像个古代人。”林幼书平静地躺在顾苒怀里说。 “是吗？”顾苒摸摸她的头发：“为什么？” “存天理，灭人欲，三教九流，封建人伦，不都是你们古代人说的吗？” “那你呢？”林幼书俏皮眨眨眼，挠一下林幼书的下巴：“你的人欲灭到哪里去了？” 第67章 “你的意思是，我离经叛道，率性张扬？” “否则呢？”林幼书撑起脑袋，侧躺着看顾苒。 “哼，”顾苒轻声表示不服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容易才能遇到你的？” “之前的十九年我日夜祈祷，上天才给了我一个打碎时间序列的机会，让我遇到你，你居然和我说什么，三教九流？天理人欲？”这也太荒唐太不公平了。 林幼书想起一句话来，具体怎样写的她不记得了，大概是说：光的行走也有速度，宇宙浩瀚无比，你痴迷其中。但其实，当你能望见它的时候，它早就走了很久很久，说不定已经毁灭了。 顾苒见到她，爱上她，与她同榻而眠共赴巫山，也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林幼书重新躺到顾苒怀里，环抱住她，两根指头悄悄掐着她的腰：“欲望这个词，在我的字典里，属于比较上不了台面那种，你懂吧？” 飞花令游戏的结尾，变成了林幼书一个人的坦白局。布偶猫又一次引诱成功，让小梅花鹿将她的情感，娓娓道来。 因为从小被打压着长大，她脸皮很薄，放不下身段依去靠谁，更没法与谁坦诚相待。 都说不被爱的小孩长大以后，第一个养活的人是自己。现在她有能力养活自己了，可还是哄不好心里那个瑟缩在墙角的小林幼书。 这些年，星星邀请她，月亮给她抛出橄榄枝，小小林幼书蜷缩在一把黑伞下面，拒绝了所有善意。 这把伞叫作自尊。 顾苒安安静静听完她的故事，揉一揉她的耳垂，说道：“你可以选择相信我。” “我早就说过，苒儿不会始乱终弃。从前算数，往后也算数。” 林幼书眼睛亮亮盯着她看，鼻端轻轻笑了一下。 “笑什么？”顾苒捏住她的下巴：“你不相信？” “信。”林幼书回答得很坚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她在顾苒的坦诚相待里感受到了世界的善意，她在用一切告诉林幼书“入股不亏”。林幼书想，也许，她真的可以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夜晚凉津津的，晕乎乎的，颤颤巍巍的。夜晚带着诚意，邀请林幼书在温柔里醉倒。 这晚，她们凌乱了许多回。 顾苒实在可爱，让林幼书想起一首歌； “smelly cat, smelly cat,what are they feeding you?it′s not your fault.” “臭臭猫，世界到底在喂给你什么呢？这不是你的错。” 世界喂给你什么了？你的生活一塌糊涂，是因为挑食吗？ 看着顾苒呼噜噜睡着，林幼书想，应当不是她挑食的问题。她向来逆来顺受，无论生活投来的是棉花还是刀子，她一股脑全都接受。 这回，世界喂给她一个顾苒，这叫作……否极泰来。 是她应得的。 作者有话说： 注： 1“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李清照《一剪梅》” 2“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纳兰性德《虞美人》 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李商隐《锦瑟》 4“smelly cat, smelly cat,what are they feeding you?it′s not your fault.”——老友记 5还是求求评论嘻嘻～ 第 60 章 九月，注定是乱糟糟的一个月，安若锦正式辞职了。 这是她俩七荤八素地从床上爬起来时，收到的第一条消息。 林幼书没有赖床，八点就起了。顾苒抻了把懒腰，感叹一嘴她的好身体，八点零五分的时候揉着头发站在卫生间门口。 “我刚才看手机消息，若锦说要辞职，”林幼书一边刷牙一边问她：“你打算再招一个助理吗？” 顾苒拿起牙刷过去和她并肩站着：“什么叫作辞职？” 她们一手叉着腰，看着镜子面对面交流。 “就是……”林幼书咕嘟咕嘟漱口，认真地吐掉，顶着一圈牙膏沫回答：“就是不在你手底下干了，换了个别的工作。” 顾苒拿牙刷的手一顿，视线从镜子里的林幼书身上收回来，眉头一蹙，落在面前的林幼书身上：“是因为对我不满意吗？” “当然不是了。”林幼书打湿脸，一边涂上洗面奶打上圈儿，一边抽空回答：“应该是她家里的问题。” “家里的事……”顾苒若有所思，含着牙刷愣神。 林幼书冲了把脸，侧头瞥她一眼，“噗”一下笑出声：“牙膏沾到头发上了，笨蛋。” 她绕到后面去，把顾苒的头发捉住，松松散散扎起来。 发梢扫过她的脸颊痒痒的，顾苒这才回过神，漱一漱口，一脸认真问她：“家里的事怎么会让她想要辞职呢？” 林幼书想了想：“应该是担心一直请假会耽误事儿。” 顾苒着急得皱起眉头，睫毛一抖一抖：“按理说，现在正是用钱之际，收入来源断掉可怎么好。” “是我工钱结得太少了吗？”顾苒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症结，眼睛亮了亮：“我们给若锦涨涨工资怎么样？” “不对。”顾苒语毕，又垂睫反驳自己：“若真是因为工钱，她肯定早就辞职了，不会拖到现在。” “那便还是因为我对不对？她会不会是受了什么委屈，又不好意思叨扰我们？会不会有人在微博底下骂她了？还是我不好……早该发现的。”顾苒眉毛耷拉成宽宽的八字，像只垂耳朵小猫。 林幼书愣愣听她说完，懵懵叫了声：“顾老师？” “嗯?” “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啦？” 从前的顾苒可谓成竹在胸十拿九稳，凭借其爆炸的自信和过人的天赋，短短一个月便能在时尚届混个风生水起，而且雁过无痕，清高冷酷什么的，看不出丝毫表演痕迹。 现在这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像顾大小姐的风格。 “根本就不是。”顾苒努努嘴巴，绑在后面的头发乱糟糟，显得她有一点呆：“我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只不过一直在假装而已。” “我又没做过什么模特，也没当过老板，甚至没见过什么世面，我其实怕极了。” 顾苒说着，揪了揪挂在手边的毛巾角，表情有些委屈。 确实，没有人天生就天不怕地不怕，更何况她刚刚从枷锁里走出来，站在人生地不熟的世界，做了别人的老板，生涩地负担着大半个公司的运作。 说不紧张，说信手拈来，都是假的。 常听人说起，真正爱上一个人，往往是从想要了解她开始的。林幼书这才真正发现，她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顾苒。 顾苒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尽情地撒欢放肆，好似生了颗任而东西南北风的心脏，人说这叫无知者无畏。 可是，顾苒十九岁了，她才不是白纸，也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经历过岁月淘染，画成林幼书喜欢的样子，晕成她想要好好了解的样子。 “不如我们约她出来见个面吧？”林幼书抬手将顾苒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去，五官清晰地露出来：“我十二点下课，我们一点过去怎么样？” “若锦的爷爷病着，她会有空出来吗？” “我先试着约一约，到时候给你发定位。” 林幼书匆忙换了身衣服，将穿过的揉成一团丢进脏衣篓，收拾好东西往苏大去。今天论文导师要给她们开小会，不能迟到。 “你去公司楼下自己买饭吃吧，我来不及做了。”林幼书一边穿鞋一边叮咛她：“安助理辞职的事情先不要告诉别人。” “我知道。”顾苒捧着一杯热水不紧不慢。 抬眼，看着蚂蚱似的林幼书，缓步过去替她擦了擦口红，温柔道：“你也得吃早餐，别饿着自己。” 林幼书木木然愣了一秒。 其实林幼书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这个毛病，只有她远在波兰的好姐妹倪诺知道。 自从住进顾苒家里，偶尔帮她做早餐的时候才会想着一起吃一顿，否则也就糊弄过去了。 这个习惯连爱萍都不知道。 所以她在想，有没有可能，顾苒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别人那里了解一个完整的，真实的林幼书呢？ “走了啊。”林幼书美不滋儿地，抬脚坐地铁去了。 松快的情绪，因为顾苒不经意的一句话，持续了一个上午。连被导师骂了一顿，林幼书也只是笑吟吟道了个歉，保证自己会立刻改正，导师因此夸她性格很好。 安若锦答应了她们的约饭。中午一点半，星沙国际老地方。 奇怪，林幼书一上午都在奇怪。 和顾苒分开了短短几个小时，居然好想好想见到她。这种情绪在林幼书的感情盲区，对她而言超纲了。 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回和顾苒说要独立那次不一样。 她还记得，那天顾苒说要独立，她更多的是担心，是挂念。她想知道顾苒离了她以后，究竟能不能独立起来，所以屁颠屁颠去地铁口等顾苒，见到她完好无损以后才放心。 第68章 一向独立，一向排外，一向不喜欢依靠别人，也不许别人依靠自己的林幼书，开始渴望顾苒能够依靠她了。 这种依靠是生理性的，是身体驯服了大脑，大脑顺从感官做出的直觉判断。 简单来说……她有点不希望顾苒独立，或者说她更希望顾苒还需要她。 林幼书一边往校外走，一边给顾苒发了个位置：“星沙国际b座3f。” 随后，又撤回了消息，语音和她说：“你就在公司不要动，我回家一趟开车去接你。” 顾苒同样回她语音：“好的。” 林幼书气笑：“你回别人‘好的’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发语音啊？像个人机。” 手机那头笑声轻轻的，问她：“那我应当怎样回你？” “打字回呀！”林幼书恨铁不成钢，着急忙慌的声音引来同学纷纷侧目。 她心虚地看一看周围，接着教她：“或者你先输入一个‘好的’，右上角会弹出来几个表情包，你选一个你喜欢的回复人家也行。” 半晌，微信显示收到一条【动画表情】，来自顾苒。 林幼书兴冲冲打开手机准备验收学习成果，看傻了。 一大束红色玫瑰花，明明灭灭闪着金光，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风格，中央两个大大的白字，写着“好的”，句号。 “……” “以后不要随便发表情包了。”林幼书很严肃第打字过去。 顾苒的回复同样严肃，引用一下林幼书这句话，打字道：“好的。” 林幼书捧着屏幕，轻声骂了句笨蛋。 * 一点左右的时代大厦很热闹，正值饭点，楼下站满了出门觅食的上班族，黄蓝色骑手穿梭其间，还有小姐妹们手挽着手，准备去对面商场聚个小餐。 顾苒和秦宿泱有说有笑从人群中走出来，身材高挑气质非凡，和周围简直不是一个图层。 林幼书注意到，秦宿泱比之前成熟了好多好多，黑长直散在脑后，黑色高开叉紧身裙，外面一件休闲短款西装，踩着高跟鞋，腿又长又直。 走到斑马线附近，顾苒和秦宿泱分了手，从人声鼎沸里，小跑着坐进林幼书的副驾驶，看到林幼书先是一愣，然后笑得像朵白玉兰。 “来啦。”林幼书接过她的包放在手边，美得她想咬舌头。 “嗯。”顾苒乖乖系好安全带，坐得笔挺：“刚才谈事情，耽搁了一小会儿。” “没事儿。”林幼书摘掉墨镜别在胸前：“我们走吧。” 顾苒身上香香的，有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应该是早上出门前洗的澡。 林幼书想着，脸上烧红。 “你眼睛不舒服么？”顾苒问她。 “啊？”林幼书一愣，拧头看她一眼又迅速拧回来：“没有啊？” “那你为何，戴着这个。” 顾苒伸手，慢条斯理从林幼书胸前拿走墨镜，拿在手里打量。 镜腿剐了她一下，林幼书脸上更热了。 “这个东西，楼下盲人按摩的爷爷戴过。”她昨天见林幼书戴着会发绿光的眼镜，今儿又带了个黑颜色的，心里隐忧。 默了一两秒，她问：“姨姥姥的眼疾，会延续到你身上吗？”声音很轻，好像在打探病情似的。 什么啊？什么跟什么啊？ “不是……”林幼书叫她给绕晕了，好笑地咧一下嘴巴：“这个叫墨镜，遮太阳用的。什么盲人按摩，什么遗传，胡说什么啊……” “哦……”遮太阳啊。 顾苒有点小尴尬，慢条斯理清一把嗓子，视线向下挪到眼镜上，膝盖并在一起蹭了蹭，翘上二郎腿。 她其实，还有件事要说，但是不大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 猜猜她有什么事要说？ 猜猜若锦干嘛辞职？ 第 61 章 周内的商场人不多，星沙国际里面也略显空荡。 安若锦坐在很显眼的卡座，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白衬衣黑裤子。她画着淡妆，没有戴眼镜，比那天看上去精神好多。 “安助理！”林幼书笑盈盈叫了一声，屁颠屁颠坐到安若锦旁边，又使了个眼色让顾苒坐对面去。 “等很久吗？” “没有。”安若锦朝她一笑，伸手问服务员要了个点单的ipad递给她们：“我点了几个菜，你们看看还要加什么。” 林幼书接过，象征性的加了两杯冷萃茶，又问她：“安助理喝什么吗？” “柠檬水吧。” 林幼书扫了一眼，加了个杯柠檬菠萝饮递给服务员。 这顿算是半个散伙饭，林幼书开门见山：“安助理，你为什么要辞职啊？遇到什么事了吗？” 安若锦平静地抿一抿嘴巴，清音说：“既然我辞职了，就不要再叫我安助理了。” “叫我安若锦。” “哦好。”林幼书有点不好意思，揉揉头发，顺便踢了顾苒一脚，眼神同她说：快接话，尬住了。 顾苒安抚地蹭蹭她的脚腕，转口同安若锦说：“若是钱不够用了，尽管开口便是。我们……会尽力帮你。” 要死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幼书刀她一眼，想踢她提醒来着，踢歪了。大拇指磕到大理石桌脚，有点吃痛。 “我爷爷去世了。”安若锦仍旧笑得平静，声音清冷如常：“所以对我来说，这份工作已经没有意义了。” 一件事被赋予什么样的意义，除了这件事本身的价值，还有人类加诸于这件事情上的价值。 比如说，顾总还在的时候，工作对于安若锦来说，绝不只是工作。她爱惨了顾苒。 后来，它又变成救活爷爷唯一的办法，是她唯一的收入来源。 直到现在，变成了彻头彻尾没有意义的事情。 …… “我知道你们来是想劝我留下，”安若锦将头发别到耳后，银色月亮耳饰漏出来，显得她沉稳、清冷：“你们一定觉得，自己的出现破坏了我原本的生活，所以很愧疚，对吧？” 她的长相其实很有攻击性，看上去很不好接触，因此可以想象，小姑娘当初只身一人来苏城打工，一定遇到过不少委屈。 而遇到顾苒这件事，对安若锦来说，是从锋利的沙石里挑出的，唯一的糖果。 林幼书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心说上帝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就非得拉踩一下别人呗，让她拿到偶遇穿越大小姐的剧本，转头把别人的心头爱送走了。 顾苒亦咬着嘴巴坐在对面，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若锦，对不起。”这是她第一千零一次因为穿越的事情给安若锦说对不起。穿越不是她的本意，她的确感谢上天把林幼书带到她身边，但她还得骂一句老天爷的不公平。 林幼书又蹭蹭她的脚腕，转而拧头拉着安若锦的手，措了半天辞，才说：“愧疚什么的都是小事。只是，你贸然辞职的话，上哪再找工作啊？” 大环境很严峻的，林幼书深知找工作不容易。 安若锦覆上她的手背，动了动眼皮，说：“我要出家。” 什么！？ 林幼书嘴唇翕动，表情像放了个烟花一样精彩：“出……出家？” “剃发为僧那个出家？” “咨询过了，也可以带发修行。”安若锦说。 林幼书正要发作，眼风一定，上菜了。 一盘咖喱面包鸡，一份漏奶华，盐焗鸡翅和三分焗饭。 缓冲了一阵，趁林幼书还没再开口劝她，安若锦按住她的手，像是捂住她的嘴巴一样，说：“你们不用劝我，也不用担心我。这是深思熟虑过的，不是临时起意。” “深思熟虑？”顾苒皱皱眉头，事情没这么简单。 “一个月之前，我心灰意冷了一阵，那时我便计划着出家了。” 饮料上来了，她们都没有心情喝，挂着水汽放到一边。 “苏城西边的天池山上有座道观，我已经联系好那边的师父了，周一去报道。 气氛有些凝重，安若锦搅了搅柠檬菠萝饮，拎着嘴角笑道：“都不吃饭啊？” 林幼书拧着眉头看一眼顾苒。 顾苒若有所思看一眼安若锦。 安若锦好笑地看看她俩，煞有介事。 “我是出家，不是出殡，还活着呢，又不是见不到了，你们难过什么啊？”她吃了口焗饭，喝了口柠檬菠萝饮，不小心冰到牙齿了，龇牙咧嘴的。 感受到她想要活跃气氛的心思，林幼书抿了口冷萃茶，心事重重。 “不说我了。”安若锦重新拎起一副八卦的表情，幼幼身子朝顾苒说：“你们在一起了吧？” “嗯？”林幼书支起眉头不可思议。 “嗯。”顾苒回答得坦荡：“在追她了。” “真好。”安若锦搅吧搅吧焗饭，举手示意服务员把漏奶华切开，撑着下巴说：“苒苒，我是帮不上你了，得你自己追喽。” 第69章 她改口叫“苒苒”，或许说明，她要放下了。 顾苒撩起眼皮看一眼林幼书，脸上烫烫的，悄悄说：“我们，做了。” 死孩子。 林幼书恨她一眼：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没事，这儿又没有外人。”安若锦很喜欢她俩相处的状态，嘴角弯了弯，满眼慈爱。 “哦对了，”安若锦拿出手机，打开一个没有登录的微博账号，截图，发给林幼书：“这是苒苒之前的小号，密码不记得了。你们要是想用的话，回去点找回密码，发个验证码在手机里就好了。” 林幼书大概扫了一眼：“好。” 像托付孩子似的。 散伙饭吃得很愉快，林幼书开车把安若锦送回家。劳模安若锦原来就住在时代大厦左拐那个小区，小区的安保很好，外来车辆被拦下来，她们散步送安若锦进去。 挺恍惚的。 安若锦做梦都想和顾苒再走一次从小区门口到家门口那条路，愿望倒是实现了，只不过实现地有一点抓马。顾苒这次牵的人是林幼书，不是她。 “就送到这里吧。”她们停到公寓楼下，安若锦做好准备和过去告别了。 九月份的晚上有点凉，她们站在树影婆娑里，突然就有点一别两宽的感觉了。 林幼书的内心活动一向很丰富，她深吸口气，默默退到一边去，给她俩留出来告别的余地。 “若锦……”顾苒拉着她的手，突然想起从前，自己闺中姐妹出嫁的前一晚，她也是这样握着小姐妹的手，同她依依惜别。 “行李收拾好了吗？还缺什么吗？” 安若锦咬了咬嘴巴，睫毛垂下去，又掀起来，月光底下多了些泪花：“缺。” 她的嗓子很轻，担心叨扰夜晚似的。 回头看一眼林幼书，安若锦轻轻抽了抽鼻子，然后问：“可以抱我一下吗？” “抱一下就好了。”让我和过去，彻底一刀两断。 她原本以为，和过去道别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过去里偏偏站着个顾苒，而且，现在又如梦似幻地站在她眼前，问她还缺什么。 “若若……”顾苒要碎了，她张开手臂，以邀请的姿态迎接安若锦。 安若锦试探地向前挪了挪步子，一点一点靠近她，蜻蜓点水地抱了一下，迅速弹开。 到此为止。 和她们道了别，安若锦愣愣望着顾苒的背影，她行走在黑夜里，优雅，从容，像一杯慢慢冷掉的茶。 安若锦认识的那个顾苒，脾气不太好，对所有人都凶巴巴的，有时候对她也是。但她晓得，那是顾苒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如果不对世界凶悍一些，世界便会拿你当个软柿子。 顾苒教她社交，教她学英语，教她怎么在名流场上保护自己，教她在面对前辈时，怎样从容大方 刚才点到为止的那个拥抱，打碎了她的所有幻想。 她不是顾苒。 很简单，她的心上人身上的香味变了。 很离谱吧？当然不是。 当你和一个人经年累月地生活在一起，便能闻见对方身上微微弱弱的香味，这是属于你们之间，独有的宝藏。 科学将其定义为生理性喜欢，是直觉代替大脑做的选择，给出来一个“我喜欢她”的答案。 安若锦唯一见不得人的秘密，就是她那天偷偷顺走了一件顾苒的旧衣服，她以为将自己包裹在熟悉的味道里就会好很多，她错了。 顾苒离开前，留给她一句话：“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 或许去禅修是她最好的选择。 * 回去的路上，林幼书一直打不起精神。 她总是如此，面对感情问题的时候，会格外心软。 林幼书湿答答吸吸鼻子，问顾苒：“有糖吗？” “只有薄荷的。”顾苒从包里掏出一盒口香糖，倒出来两粒喂给林幼书。 她长长呼了口气，肩膀耷拉下去，像是排出身体里所有的负能量。 神色复杂望一眼顾苒：“你怎么这么冷静啊？” 明明顾苒才是戏中人，人家日思夜想忘不掉的人是她，现在整得好像林幼书才是最大的苦主一样。 她又叹了口气。 顾苒有一点抱歉，用一种悲悯且包容的眼神看着她，慢条斯理说：“我能够共情她。” ”可是，感情毕竟是她自己的事情，共情是我能力范围内，唯一能做的事。” 林幼书在她理性的解释里平复下来，心里的酸楚继而中和了一些。 “你还挺成熟的其实。”林幼书小小夸了她一下。 顾苒有些不舒服，蹭蹭膝盖，将裙摆撩起来一点点又放下去。 “我有事想说。” 这件事，她从早上就想说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嗯？”林幼书瞥她一眼：“什么事？” 顾苒措一措辞，说：“其实，昨晚做完，我有些反常。” “啊？”林幼书不明白。 “就是，有些痛。”顾苒的脸红得不像样子，咬着嘴唇低下头。 林幼书握着方向盘的手摸了摸指甲，好像是该剪了。昨晚，前半场游戏用的小兔子，后半场…… “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林幼书吞了吞口水，打转向灯准备往医院去。 她也太抱歉了。 作者有话说： 出家的流程我也不大知道其实，随便看吧。 infj人格分析和关于气味的研究，来源百度百科。 顺便求求评论和收藏，或者哪里写的很差骂我两句也行。 第 62 章 林幼书打开转向灯准，备掉头往医院去。 “不用。” 顾苒用平静的语调安抚林幼书：“我早晨问了纪柠，她说应当是没剪指甲的问题，不碍事。我之所以告诉你，只是觉得你作为我的女朋友，应当知晓这个，而且……” “你等会儿……”林幼书打断她，背后一凉，表情一帧一帧切换得精彩：“问纪老师？” “你把我们的事告诉纪老师了？” “我们昨晚……那个，她也知道了？”林幼书抓耳挠腮。 冲动啊冲动，到底是年轻藏不住事儿…… 顾苒拎一拎嘴角，抬起两根指头掐一下她的脸，说：“没有。” 林幼书被她一掐，嘴巴害羞地抿了抿。 顾苒放开手，又道：“我只问了一些鱼水之欢的技巧。” 她压着嗓子，说那四个字的时候尤其暧昧。 呼。没说就好，她放心了。 林幼书起了兴致，悠悠肩膀直起身子，一脸狡黠：“那你怎么开口问的啊？” “没个起承转合前因后果什么的吗？就这么措不及防？这么石破天惊？”林幼书眨眨眼睛，她想知道小小的顾苒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顾苒忖一忖，耳垂染上色：“我同她说，寂寞难耐，想要寻欢□□了。所以向她讨教一些雨爱云欢的注意事项，以备不时之需。” 林幼书“嗤”一声笑喷，继而八卦问道：“纪老师还说什么了？” “……”顾苒抵住下巴，面露难色。 “？” 顾苒把从林幼书胸前拿来的墨镜，撑开，戴上，抱着胳膊说道：“自西窗剪烛，徐徐图之，再到浓情蜜意，沉迷床榻，甚至寻欢□□时的方向动作什么的，事无巨细。” “而且……” 顾苒犹犹豫豫的，揉了揉发烫的耳垂，不好意思道：“她说我年纪这般大，倘若还不知晓这种事情的话……” “咳咳……”顾苒清清嗓子，脸颊也染了颜色：“有些丢人。” 林幼书惊了，眼睛瞪的格外亮堂，竖起耳朵接着打听道：“纪老师这么有经验？” 没看出来啊。 纪柠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甚至聊天的时候还讷讷的。平时公司学校两边跑，忙得脚不沾地，还有闲功夫谈恋爱么？ “过犹不及。” 顾苒感叹一句：“她还给我下单了一箱指套，说是今儿下午送到。” “！” 果然人不可貌相，林幼书算是看明白了，像她们事业型女强人，没有谁是随随便便成功的，工作感情两手抓那都是基操，说为了工作没时间谈恋爱的，要么是没遇到对的人，找的借口而已，要么是站得还不够高…… 老天奶啊。林幼书悄悄在心里给纪柠渡了一层神圣的金边。 “纪柠说做事之前要剪指甲，我回忆一番，昨晚你确实没有剪，想必就是这里出了岔子。” 相比较而言，林幼书在这方面白纸一张。 她从小就被教育说女孩要自爱体面，要安分守己，要和异性保持距离，要打扮得越保守越好，否则出了事都是自己活该。 所以，初中被那些贱兮兮男生开黄腔的时候，林幼书选择远远躲开，捂着耳朵不去听；高中男生给她表白，偷拍她，跟踪她，造谣她，林幼书也只能忍气吞声，反正就三年而已，相安无事算了。 第70章 久而久之，她觉着“爱”这件事，很丢人，很可耻，甚至不应该发生。 直到遇见顾苒，她才知道原来这种事也可以被大大方方讲出来，大大方方地拿到朋友之间讨论。 爱从来都是美好的事情，只不过有些讨厌鬼要那它来羞辱你罢了。 林幼书想通了好多，郑重其事和顾苒打起商量：“我觉着我们可以告诉纪老师。” “什么？” “就……咱俩的关系，”快开到小区门口了，林幼书放慢车速，语气也缓和下来：“我觉着纪老师是好人。所以，告诉她应该也没关系。” 熟悉的环境总让人很有安全感，回到华璟书院，林幼书放松下来，后腰轻轻挨住靠垫，踩油门的力气也软绵绵的。 “到家了。” 她一边熄火一边解安全带，拧头看一眼没有动作的顾苒，气笑道：“下车呀，还戴着墨镜干嘛？” 顾苒拇指和食指捏着镜框往上靠了靠：“因为有实话没说。” “非得戴着眼镜说啊？”林幼书瞧着她实在可爱，阔一阔嘴角问。 “承认错误的时候，戴着墨镜便能说出口了。” 镜片隔绝视线，加上车里本就黑洞洞的，她们都看不起彼此的表情。 只听见顾苒小小吸了口气，吐出去半口，鼓了很大勇气似的，说：“其实纪柠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是我说漏嘴的。” “而且……”她又补充道：“也知道我们共赴过巫山了，那箱子指套就是买给你和我用的。” “再者……”她又又补充道，语气更弱了几分：“她说我比你整整大了七岁，骂我老牛吃嫩草。我同她争辩的时候，一不小心说了我的身世。” “我说我……自南景穿越而来，十九岁。” 林幼书的心脏比以前强大很多，听到前两条的时候都很平静。 直到最后一句，林幼书心跳停了一下，表情要裂开似的，问：“那纪老师她，说什么了？” “还好，”顾苒动动鼻子，又推了把眼镜：“她只骂我有毛病而已，没有怀疑什么。” 情况不算太糟。 林幼书讪笑，僵住的表情松动下来：“其实你当初说你从南景来，我也觉得你有病。” “你……” 顾苒气急败坏，一把摘掉墨镜。睫毛扇子似的一撩，眼睛从模糊的阴影里逃出来，藏着羞涩，藏着气恼。她眼型很好看，双眼皮尤其漂亮，第一眼瞧上去有些清冷，只消深深望进去，便要甜滋滋醉了。 眉毛蹙起一下，又软趴趴垮下来，恼怒瞬时变换作抱歉，同林幼书说：“说漏嘴，的确是我思虑不周，我认错。” “但就像你说的，纪柠是好人，或许可以把我的身世告诉她了。” 顾苒的轻声细语对林幼书永远受用。 林幼书没有搭腔，顾苒就默声等着她的反应，乖巧盯着她眉眼间一丝一毫的变化。 其实林幼书不是没想过把穿越的事告诉她们，但就怕她们会因此疏远，顾苒已经不是顾苒了，那顾苒的朋友还会欢迎顾苒吗？ 就像安若锦，她爱的只有她记忆里那个顾苒，即使有着一样的皮囊，一样的声音，倘若灵魂不再是原先那个，便好似旧瓶装了新酒，别扭得很。 棘手得要死，林幼书表现得很迟疑。 “我知道你的顾虑，幼书。”顾苒冰雪聪明，早就知道林幼书善于躲藏，肯定不会答应这么冒险的事情。 她握上林幼书的手，措一措辞：“假装别人其实挺累的。所以我想，或许我可以让她们因为我是我，而喜欢我。” “顾苒儿和顾苒，原本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顾苒优秀不可否认，但我顾苒儿也不差，为何非要借着她的身份，来享受她本该享受的爱呢？”顾苒儿就不配吗？ “纪柠和宿泱她们都是很善良的人，我不认为她们会因为我不是原来的顾苒而厌恶我，或是憎恨我。” 她没有顶替谁的位置，她的出现本身就是独立的：“不是故人已死，而是又遇新友。她们可以当我是位新朋友，不是么？” “更何况，你不就是因为我是我，才爱上我的吗？”顾苒朝林幼书扬扬眉毛，食指悄咪咪挠了一下林幼书的手心。 林幼书眨眨眼，这是第一百零一感叹顾苒的见地。 她看过的穿越剧不多，主人公最后基本上都活成了别人的样子，比如马尔泰若曦俯首称臣的时候，林幼书还哭了来着。 “也对。”林幼书很认真地思考一番，发出了由衷的肯定。 她突然发现，她们每次商讨重大事宜的时候，都坐在车里…… “回家吧，外面好热。”林幼书熄了火，车里没空调，摸索着背好包，两个人手挽着手进门去。 * 一个晚上没看手机，林幼书的微信少见地被狂轰滥炸一番。 林鹏那个案子一审判决下来了，不出意外被驳回，理由是证据不足，可以在一审裁判生效之前再次上诉。 林幼书不担心这个，因为手里还握着一道杀手锏，原本打算走投无路的时候再交上去的。 眼花缭乱的消息里，有几道格外醒目的：邱双给她发短信，想要重新加回微信，还说要见她一面。 伥鬼一样的关系一旦沾上，一辈子也甩不开。 林幼书指尖犹豫了一会儿，想着无非是劝她撤案而已，即使不答应，邱双也能千方百计联系到她们，缠着她。 再者，要是再牵扯到顾苒，就更划不来了。 林幼书发了时间地址过去：【明天下午六点，苏北广灵寺见。】 她没有答应邱双加回微信的请求，邱双也识相，除了对林幼书的选址有些纳闷，再没有多问什么。 邱双的疑窦孤零零晾在那，林幼书没理她，起身洗澡去了。 热水加速人的思考，冷水让人思绪安静下来。待浴室里起了雾，林幼书将水龙头拧转方向，凉意劈头盖脸下来，心里的委屈浇不灭一星半点。 说真的，她不知道有多羡慕林鹏。从小就有邱双像个宝贝似的捧着他，那种慈爱眼神，会在她和林鹏说话恰好被林幼书插嘴进来的时候，捎带着分一点给林幼书。 不过瞬息，就会变得冷冷的，比劈头盖脸的水还冷。 第 63 章 苏北广灵寺的香火一向很旺。 求平安的，求姻缘的，求财运的，求学业的。人们慕名而来，佛前双手合十祝愿祷告，事后总会留一张祈求平安喜乐的木牌，或是求个白头偕老的同心锁挂在佛堂外。 香火里淡淡然飘着的，大都是凡人最朴素的那么点儿期盼。 广灵寺外有家小饭馆，门面不是特别起眼，但里头装修很精致。 林幼书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两杯乌梅红茶，心事重重往门外看。眼风一定，邱双来了。 林幼书迅速低下头假装玩手机，整理好表情，再抬头作以喜出望外的邀请：“邱阿姨来了，快坐。” 快三年没见邱双了，样子倒是没怎么变，就是今天没涂她的牡丹色口红，也没有事先把头发烫成泡面卷，松松垮垮拎了个黑色手提袋，显得气质没有从前那么咄咄逼人。 林幼书稍稍勾起嘴角，目送邱双扭着水蛇腰走过来坐下。 “幼书啊～”邱双表情夸张，说话像拉二胡似的抑扬顿挫：“哦哟～变漂亮啦，瘦了是吧？” “嗯，”林幼书鼻端轻哼一声，将右手边那杯饮料推到邱双面前：“有点凉，放一会儿再喝。” 邱双咧着嘴点头笑，挂起她擅长的慈爱脸，问道：“来都来了，不一起上个香去？” “算了。”林幼书自嘲摇摇头：“担心佛祖怪罪，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因为林幼书夹枪带棒的一句话，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邱双找补着点点头，将话题转移到那个黑色手提袋上：“我那天逛商场，见到个噶漂亮的裙子，想着你肯定喜欢就买了。” 她一面说，一面献宝似的往外掏。在林幼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的尴尬里，邱双掏出来一捧粉色。 展开，胸前贴满亮片，背后坠了个很夸张的兔耳朵，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款式，如果放在十年前，林幼书梦寐以求。 “好看伐？”邱双拎着裙子来回比划，正面展示完，又翻过来展示背面，然后捧着递给林幼书：“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合适的。”林幼书强撑着尴尬欣赏一眼，伸手要来装衣服的袋子，故作镇定地叠巴整齐，实在担心丢人，迅速塞进袋子里放到一边去。 眼看贿赂成功了一半，邱双见缝插针递话上去：“这条裙子啊，我原本没打算买的，还不是鹏鹏……” 见林幼书没有发作，邱双接着说：“鹏鹏说她姐姐一个人在外头念书，还得顺便补贴家用，可不容易了，求着我让我给你买的。” “鹏鹏这孩子，心里到底惦记你。”说罢，邱双递上一个近乎谄媚的眼神。 第71章 “是吗？” 林幼书勾着手腕搅搅冰块，不咸不淡道：“是他要给我买的吗？” “是啊！”邱双两手一拍：“后来店员都心软了，给我打了九折呢。” 林幼书从容抿了口饮料，吸管沾上一点口红印，又从容抽了张纸轻轻擦掉，问：“林鹏自己没钱啊？” 话算是递道邱双心坎儿里了，只见她狠狠叹了口气，摇着头，捶胸顿足似的朝林幼书说：“他一不上学，二没收入，现在还遭一屁股官司，哪来的钱啊。” “所以？”林幼书抬眸，对上邱双恳求的眼神：“邱阿姨是想用一条裙子收买我，让我撤案？” “哎呦呦，说什么呢。”邱双讪笑，越过半张桌子拉上林幼书的手，一脸诚恳道：“都是一家人，什么收买不收买的？见外了。” 林幼书气笑，拧了下腕子抽回手，叠放在下巴底下，直勾勾盯着邱双：“邱阿姨，我现在二十一岁，不是十二岁，不是你随便一句好话，就能哄得我心甘情愿当牛做马。”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林幼书仍旧笑得从容，指了一下对面那杯饮料：“渴了吧？先喝口水。” 邱双眼见情势不对，索性暂时先不谈这些。她那杯里头没插吸管，邱双捧起来猛地喝了一口，酸涩直冲大脑，从舌尖一直麻到嗓子眼。 “这什么啊……”邱双龇牙咧嘴，伪善的笑容可算被她悉数收回去，变得皱皱巴巴。 “你那杯没加糖，忘说了。”林幼书没有抬头，云淡风轻道。 邱双也算看明白了，干脆将慈爱的面具砸碎，露出原本的生活势利模样，撩了把头发开门见山：“撤案吧。” “撤案，把我儿子还给我。” “这样，我们之间的恩情就还在，对吧？”语毕，邱双撩起眼皮看她，眼睛里没有丝毫情感。 “恩情？”林幼书冷笑一声，是讽刺，也是自嘲：“今天之前，我们的恩情确实还在。” 比如，作为她的继母，在她爸喝个烂醉的时候，给她去开家长会的恩情。嘴贱的小孩骂她的时候，替她怼回去的恩情。时不时分给她一点笑容，递给她一个空汽水瓶，允许她去小卖部换两颗奶糖打打牙祭的恩情。 “但今天之后，不在了。”她说，很冷静地说：“那条录音我交给律师了，等着吃牢饭吧。” 声音里没有丝毫情感，像邱双刚才和她说话时得眼神一样。 邱双又惊又疑：“什么录音？” 忽然想到那天在何爱萍家里看到的监控摄像头，邱双着急了，压着嗓子争辩：“是我要去贿赂何爱萍的，录音里也是我的声音，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这种罪也要怪在我儿子头上？ “不是这个，”林幼书冷声冷气应对邱双的质问：“你贿赂我外婆的事，我压根没有放心上。” “那是什么？”邱双彻底摸不着头脑。 林幼书嘲弄似的笑了一下：“我爸怎么死的，林鹏是怎么拦着你叫救护车的，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林有为酗酒，正好成了给你们开脱的借口。丈夫喝酒喝死了，妻子继承其全部财产，多合理啊？” 质问声落地，邱双手足无措，表情卡了带似的：“法律又没有规定一定要救他，喝那么多酒喝到胃出血，不还是自己活该么……” 很显然，这个说辞是她为自己辩白的，最后一张底牌。 “是吗？”林幼书眉头一支，打开手机音频，调高音量：“那么，给醉酒的林有为喂头孢吃，算是林鹏犯法，还是算他时有为活该呢？” 录音才刚“滋滋”响了两声，邱双疯了似的一把抢走，胡乱摸索着关掉。 “随便你拿走，备份多的是。”林幼书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晃晃脚腕。 邱双表情很难看，咬着牙把手机放回桌上，低声作以最后的挣扎道：“算阿姨求你了，放过我们家吧。” 从“一家人”到“我们家”……这句话打碎了林幼书强行加在邱双身上的亲情滤镜。什么恩情，什么母爱，伶牙俐齿碎了一地，虚伪面具底下，是一双恶毒的脸。 林幼书叹了口气，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如果你以后安分守己，不再掺和我打官司的事，我会给你养老。你儿子这属于故意杀人，法律自然会制裁他，你顶多算个从犯，关不了几年就出来了。以后……” “不可能。” 邱双红着眼，嗓子塞了沙子一样：“鹏鹏不能关进去，留了案底以后娶不上媳妇……” 想了一阵，邱双包着眼泪抬眸，想到办法似的：“我去顶罪。” “鹏鹏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都是我教他的。” “把我关进去，是我教他的……” “我教的。” 听完，林幼书笑了。 她笑自己记吃不记打，笑自己刚才居然还想给她养老。邱双从小到大就只爱两个人，一个是她儿子林鹏，另一个是她自己。 “随便你。” 林幼书走了，留下一个黑色手提袋，和桌上同样没有放糖的乌梅红茶。 她和邱双的纠葛到此结束，落幅无声。 ＊ 跨进广灵寺第一步，林幼书隐约觉着心里没有刚才那么闷了。 邱双的事让她直犯恶心，横竖是告一段落，林幼书来寺庙里散散心，顺便上柱香。 到底是佛门重地，不管打心里信不信这些，多少还是带点灵气。 寺院入口左手边有个免费领香处，林幼书领了一柱香，转头没走多远，又返回来问小师傅：“可以多领一柱吗？” 帮顾苒也拜一拜。 小师傅抬手指了指林幼书背后：“那边商店是卖香的，施主可以去那儿看看。” 道谢以后，林幼书往小商店去。 她第一次来寺庙里上香，不晓得是个什么流程，问过才知道每种香火寓意款式什么的都不一样，很有讲究。 而且贵贵的。 挑了一圈，林幼书买了一盒三支的那种，一共一百八十块钱。每支香寓意不一样，分别是财运亨通，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她不舍得买两盒，想着手里还有一支免费的那种，正好四支，一人两个也够了。 想了想，林幼书从盒子里随便抽出来一支，就着酥油点燃，白烟缓缓升起的时候，她双手合十许下第一个愿望：“希望顾苒平安喜乐。” 然后，很虔诚地插进香炉里。 第二柱香是求健康的，林幼书把东西搁在地上，四个方向一次拜了拜：“希望顾苒一辈子健健康康，无灾无难。” 香炉里又多了个愿望。 第三支了，最后两个愿望都应该是她的。忖了忖，林幼书还是打算许给顾苒，财运亨通的事情，交给顾苒比交给她靠谱一些。 她缓缓阖眼：“希望苒苒的公司不要出什么大问题……最好，小问题也不要出。” 最后一柱香是上给自己的，林幼书捏着比前三个小得多久也细得多的免费香，觉着好亏…… 所以这个愿望，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了很久，比前三柱都要久，确保佛祖能清清楚楚听见她说的。 她说：“希望我和苒苒，永远在一起。” 睁眼，短短的香快烧掉一半了，林幼书选了个风水宝地小心插进去，安放好最后一个祈愿。 佛堂一年四季人都很多，殿里师傅们敲着木鱼念经，经文幼幼洋洋从前殿飘到后殿，令草木花叶都湃上神圣。 伴着诵经声，林幼书踏过干净的石板，抬头辨认每个佛堂牌匾上的字，文殊、观音、天王……在一篇经文的尾巴里，她遇到了顾苒。 “苒苒？” 林幼书试探着叫了一声，面前的姑娘愣愣然转过来，看清她以后，拎了拎眉头：“林幼书？这么巧啊。” 然后，姑娘嘴角挂上小括号，阳光温柔绕过她的眉眼，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 爱人实在可爱，林幼书止不住弯着嘴角，眼睛虔诚地膜拜她心里首当其冲的愿望。 “啊，我……我来……”爱人支支吾吾，脸颊染上熟悉的粉色。 林幼书先一步看到她手里的同心锁，上头字迹秀气清丽，写着她们的名字。 秘密被撞破，顾苒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同心锁，手指修长白皙，错落出红尘最朴素的愿望。 “我来……求姻缘。”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评论评论评论～ 燕砸！留句话再走吧燕砸！ —————— 法律什么的是瞎编的，不要深究哦～ 第 64 章 顾苒特意过来求姻缘的。 “哦～求姻缘啊？”林幼书眼睛亮晶晶的，贱兮兮说了一句：“那你求佛祖没用的。” “为什么？” 顾苒看向手里的同心锁一眼，抬头望向远处整整一面墙的同心锁一眼，疑窦丛生：“不灵验吗？” 这可是她查了好久的，网上都说广灵寺求姻缘特别灵。而且，从前待字闺中的时候，她母亲大人说过，以后她出嫁，必须要去庙里请个同心锁，保佑同心同德，锁心锁命。 第72章 “不是不灵验。” 林幼书背过身去，很稳重地迈上小腿那么高的台阶，站在比顾苒高半个头的地方，同她说：“姻缘这事儿啊，求佛祖，还不如求求我。” 然后，她贱兮兮弯着腰，靠近顾苒咬耳道：“我下回让让你啊。” 明晃晃的调戏绕过她的耳朵一圈，顾苒先是眼风一定，眉心鼓起一座小山，然后鼓起腮帮子……她想骂人了。 ＊ 相安无事的日子过得很快。 安若锦去天池山已经快一个月了，她离开得悄无声息，不知道天池山是不是网络不大好，总之没有回复过一条消息。 比较起来，倪诺倒是活跃。林幼书总能收到来自波兰的视频电话，偶尔问候她一句，再捎带着问候纪柠一句。这就是问题所在，倪诺直到现在都没有加上纪柠的微信。 官司的事进展顺利，但很慢，邱双打定主意要替儿子顶锅，已经被法院传唤去了，不出意外的话，灰蒙蒙的四方盒子将会是她后半生的归宿。这是邱双自己的选择，林幼书不好再说什么，由她去。 再者，就是，夏然火了。 林幼书熬夜追完了夏然的剧，枕在顾苒肚子上泣不成声，然后在那个落了灰的五人群里艾特夏然：【夏然姐姐！苟富贵！勿相忘！】 凌晨三点，夏然应该刚刚收工，林幼书刚刚发出得信息就有了回应： 【“然ran”拍了拍“木木书”的聪明脑壳说你是一。】 ……幼稚。 【听纪老师说你们公司项目很顺利呀，改天我们去约饭？】 林幼书：【好啊好啊！小猫开心jpg.】 林幼书受宠若惊，擀面似的把顾苒晃醒：“夏然姐姐约我们去吃饭诶！” 顾苒没什么起床气，哼唧了两句，揉揉睡懵的眼睛，摸索着把林幼书搂在怀里盖上被子，然后问：“夏然是谁啊？” 服了。 “就是你和纪老师的好姐妹，我们一起去度假村来着？忘了？” 顾苒确实没有起床气，但是刚起床的时候也没脑子。 房间里安静下来，林幼书默声等她的回答，顾苒半梦半醒想了一会儿，搂上林幼书的腰，小小声说：“想起来了。” 又安静一阵儿，听见顾苒嗫嚅着嘴唇说：“过两天去德国，然然要一起去的……” “是吗？”林幼书翻身趴起来，胳膊肘支着脑袋看顾苒……她又睡着了。 这件事陈丽娜前不久才告诉她，说是品牌方还邀请了若光娱乐出席，顾苒忙忘了，还没来得及告诉林幼书。 要说这段时间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她俩的小玩具坏掉了。 …… 日历一页一页被撕掉，十月注定是不寻常的。 r&c签约定在十月六号，品牌方把酒店安排在海德堡，欧式宫廷风五星级的标准，酒店门前有个天使雕塑的喷泉，左右各一架白砖堆砌的大楼梯，背靠一座小山，白宫似的，气派得不得了。 酒店服务生帮忙拖行李进去，前台办理好入住，她们被安排在不同的房间。林幼书在2303，顾苒在2304。 她们俩房型一样，宽敞明亮熠熠生辉，进门处右手边是个欧式花瓶，左边墙上挂着油画，客厅中间的吊灯底下摆着大理石餐桌，玻璃烛台两边各一个高脚杯。浴室里也很高级，墙壁是大理石铺的，高级灰色调，镜子擦得像钻石。 顾苒难掩激动，坐在白花花的床上弹了弹，翘翘脚，软绵绵躺下去，又坐起来。矜贵小姐兴奋得像个小孩子，就差打滚儿了。 整理好一切已经很晚了，夏然的飞机明天才能到，林幼书正要抱着睡衣回2303去，被顾苒拦下来，求她再陪她一会儿。 纵然担心被人知道她俩睡一张床，但毕竟在异国他乡，顾苒又是第一次一个人住…… “算了。”林幼书把睡衣撂回床上：“我陪你睡一晚上吧。明天你就得自己睡了，行吗？” “行！”顾苒敷着面膜，乖巧地应了一句。 洗完澡，她们头靠着头坐床上，林幼书打着哈欠二刷夏然那部剧，顾苒用小号刷微博。粉丝们好关心她出国参加活动的事情，超话里一溜的“起落平安”。 顾苒环视酒店一圈，视线落到被子盖住的脚尖上，脚腕动了动，发出一阵摩擦的声音，很安稳，很幸福，她们的起落很平安。 “原来这便是世界。”顾苒挪一挪脑袋，靠在林幼书肩膀上，很破天荒地来了这么一句。 “嗯？” 林幼书闻言一愣，暂停掉电视，坐直了身体，郑重其事听顾苒感慨。 “想家啦？”她以为顾苒又想哭，提前抽了两张纸巾捏在手里。 “不是。”顾苒明眸皓齿，头发柔顺地垂下来，轻笑着摇头：“你们的世界，天宽地阔，光怪陆离，目酣神醉，安定太平。” 顾苒动了动肩膀，粉面桃腮，一派天真看着林幼书，莞尔道：“我突然觉着，幸福的不得了。” “噗。”林幼书又被她可爱到了，这就是姐零的魅力吧…… “这不光是我的世界。”林幼书弯一弯眼睛，呼吸轻轻的：“往后，也是你的世界，是我们的世界。” 突然地，林幼书想起之前查资料说顾苒祖姥姥是法国人的时候，小姑娘还担心自己有匈奴血统来着。 砰—— 窗外隐约亮起来，这座小镇为她们放了一朵烟花，轰然盛大。 她们站在窗前，顾苒仰着头，瞳孔倒映出绚烂，问林幼书：“这也是你第一次出国吗？” “是。” ”也不是。” 林幼书情绪陡然转淡，视线从天边收回来，落在脚尖，脚腕抵着窗帘踢了两下，低声道：“其实吧，我从小也是当个公主那样疼的。” 顾苒没有搭腔，却也把视线收回来，落在林幼书纤长的睫毛上。 “五岁之前，我几乎每年暑假都出国玩。法国，波兰，英国，我都去过。五岁，我妈死了，就……” 就再也没人带她见世面了。 她抽了抽湿答答的酸楚，小小舒了口气，重新仰起脸，令流光溢彩洒在眉眼之间。 顾苒咬咬嘴巴，抬手搂上林幼书的肩膀，欲言又止。 人可以承受一直惨淡的人生，可像她这样从云端到尘泥的差距，当中受了多少委屈，除了她自己以外，没人知道。 “嗨，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林幼书摆摆手，语气轻松，若无其事同她开了个玩笑：“你不用觉着我高不可攀。” “往后，我拿你当个公主疼。” 林幼书正望着窗外发呆，后脑勺上方忽然一阵抽抽搭搭的声音，哽咽着说：“我带你去波兰，去英国，去很多很多地方，看尽人间万象……” “我……”顾苒抽咽了咽喉咙：“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啊？” 林幼书眉毛松动一下，迅速跑去床头柜抱来一盒纸，抽了一张沾沾顾苒的脸蛋，笑到：“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啊？” 共情能力也太强了吧。 “哎呦好了好了……” 林幼书不安慰倒还好，温柔的手一伸，顾苒哭得更凶了，说什么都要一辈子爱林幼书。 虽然承诺出口土土的，但林幼书好开心。 她用十几年的不幸换来一个顾苒，老天奶其实还挺疼她的。 这一晚她们睡得很香，甚至闹钟响了四遍才叫醒了林幼书，林幼书又擀面似的晃醒顾苒。 夏然的飞机中午一点落地，她们说好要去接机的。 小镇里街道很窄，居民区的别墅错落有致，空气凉津津的，太阳也不是很好毒。 她们坐着品牌方的保姆车去接机，或许是换了个城市的缘故，林幼书心里一阵轻松。 路上，她拍了张小镇别墅的照片发给倪诺：【猜猜我在哪？勾手指jpg.】 【！！！】 倪诺迅速甩了三个问号过来，附带一张小狗星星眼的表情包，问她：“你不会是来波兰找我了吧！” 天地良心，她的好姐妹居然没有被顾苒拐跑，反而冒着千难万险来波兰找她……倪诺感激涕零，正要给林幼书打视频商量去哪接她的时候，林幼书说：“我在海德堡。” “德国。” “来陪顾老师参加活动。” 三句话，字字诛心，倪诺在手机那头翻了个漂亮的白眼：“绝交一个小时！不要跟我说话了。” 正好，海德堡机场到了，林幼书贱兮兮发了张“小猫跳舞”的表情包，下车去接夏然。 顾苒戴着严实得帽子和口罩，坐在保姆车里等她们。 夏然火了，在德国也有不少粉丝，小助理带着过关斩将，好一阵儿才从人堆里挤出来。 因为机场会有站姐跟拍，所以夏然穿着r&c旗下的衣服，高定奢侈白西装，黑色露脐紧身内搭，脖子上的项链也是r&c新款。 闪光灯簇拥着夏然从vip通道里出来，见到林幼书，夏然走快两步迎上去，在出口转身和粉丝道别。 第73章 “幼书，好久不见。”夏然摘掉墨镜口罩，和电视剧里一模一样的脸停在林幼书面前。梳着高高的马尾，化了淡妆，气场很足。 林幼书突然就紧张起来，欠欠身和她握手：“夏然姐姐。” 夏然从小助理那里接过箱子，顺便介绍道：“这是我助理，关关。” “关关姐姐。”林幼书叫得甜甜的，小助理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 “顾老师呢？”夏然重新带上墨镜，将手里的外套递给关关。 “在车里。这儿不太方便说话，我们先出去吧。” 第 65 章 夏然来了，她们的相处就变得不一样了。 参加主办方酒会的时候，林幼书脖子上挂着助理工牌，但为了避嫌，躲顾苒躲得得有点太刻意，显得她“没牌硬耍”。 关关注意到这点，不作声绕到林幼书耳朵后面，趁着夏然递点心的时候，悄悄提醒她：“你还是殷勤点儿吧，不要显得和顾老师关系太好，不然会被骂的。” 林幼书耳朵一红，去蛋糕盘里挑了一小块马卡龙给顾苒，又在她温柔的道谢里，回避着眼神闪到一边去。 “是......顾小姐吗？” 林幼书刚刚闪到一边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端着两杯酒走近顾苒，林幼书见此，又挪着步子悄无声息贴上去，支起警觉的耳朵。 男人盛情递了杯酒，欠身介绍起身后留着络腮胡子的外国人：“这位是r&c品牌创始人，flores先生，他想请顾小姐喝杯酒，可以吗？” 林幼书一听，来者不善，应该是金主。 顾苒端着马卡龙怔然一秒，婉拒道：“不好意思，稍后还有活动，不方便饮酒。” 只见flores和男人低头耳语几句，男人转脸过来翻译道：“这么好的夜晚，何苦浪费在这些事情上？等下的活动也是flores主办，他说顾小姐可以不用去，我们一起回酒店谈谈心。” “可是......” 顾苒反驳不及，大胡子外国人接过翻译手里的酒杯，走上前，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插着兜问道：“顾小姐这是，不愿意赏脸？” “我......” “诶！弗洛雷斯先生是吧！” 慌慌张张的人群里，林幼书领过来三五个举着闪光灯的记者。 几个人目光被摄像头吸引过去，林幼书趁乱拽走顾苒，故意说：“这几位记者要采访一下弗先生，我们先去准备晚上的活动哈，不打扰了。” “顾老师等一下。” 一位记者叫住她俩，并将摄像头和话筒举到顾苒面前：“晚上的活动，您会参加吗？” 顾苒还懵着，林幼书抢先一步回答说：“会的会的，顾老师肯定要参加的。” 翻译低声给弗洛雷斯耳语，只见他脸色一点点暗下去，捏着高脚杯的指尖直泛白。现在媒体都知道顾苒晚上会出席，他的泡妞计划没有成功。 林幼书心有余悸，一路拽着顾苒回休息室，关关和夏然也在里头。 “苒苒姐？” 若光派来的几个造型师正在给夏然化妆，通过镜子看到风风火火的两个人，夏然诧异着回头去打招呼：“你们怎么来了？酒会不是刚开始吗？” “有点累，就先回来了。”顾苒拉开一个沙发椅坐下。 相比较而言，夏然比她们咖位大一些。因为若光是r&c的合作伙伴，但顾苒说到底只是个品牌旗下代言人，所以大家都在酒会social的时候，夏然可以先一步回来化妆休整。 “你们是不知道，真太过分了！”林幼书两手叉着腰，忍了一路的怒气终于发泄出来，助理吊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晃到后背去了。 “怎么了？”关关看她气得要命，递了杯水让她缓缓，顺便把吊牌帮她挂正。 夏然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示意造型师先出去回避一下。 待屋子里请了场，林幼书气鼓鼓地一手捏着纸杯，一手在空中比划：“刚才在酒会上，那个姓弗的大胡子，就那个金主，明目张胆过来勾搭顾老师。还说什么，要把晚上的时间留给他。” “耍流氓嘛这不是！”林幼书很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才没有彪脏话出来。 夏然起身引林幼书坐在她对面，伸手揉揉她的膝盖作以安抚。顾苒略略偏头看了眼林幼书，没有说话。 “在这个圈子里，这样的事情很常见。”夏然拿起夹板，对着镜子夹了一下头发，很平静地说：“而且，层出不穷。” 林幼书虽然刚刚接触，但也多少知道些。 文艺界对女孩子一向很残酷，一个小艺人从岌岌无名到家喻户晓，需要走很长很长一条路。从最底层开始打拼，网友要同你作对，粉丝要同你作对，路人要同你作对，世界要同你作对，就连你自己也要同你自己作对。这个时候，倘若一根镶了金的橄榄枝向你抛来，你会不会答应？ 这根橄榄枝叫做潜规则。而且多数时候，她们几乎没有选择权利。 其实不光是文艺界，各行各业都是这样的。同样的职位，同样的出身，男性获得这份工作的机会远远高于女性。无关实力，只是输在了性别上。他们还会站在道德和理性的制高点，挺胸抬头整一整领带，颐指气使地说：“生意场是我们男人的战场，你瞎掺和什么？”“你爬到今天这么高的位置上，一定出卖了□□吧？你们女人赚起钱来就是方便......” 听起来很过分，但却是事实。 夏然算是她们当中比较幸运的那个。科班出身，先是在模特界打拼了几年，后来又被若光挖走，做了一两年小配角才火起来。若光的老板是女性，手底下艺人的生存条件会相较好上许多。几年前也有个导演要潜规则她，被她老板周澄给怼回去了。 按说顾苒的地位不低，拿了无数国际大奖，也有自己的品牌和公司，是模特界炙手可热的存在。但如果出国参加活动的话，她得自己给自己做东，没有人可以护着她，也没有像周澄那样的老板帮她拒绝潜规则。 林幼书冷静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埋头整理整理情绪和顾苒一起出去。 晚上的活动主要是嘉宾和品牌logo合影，再接受一小段采访就没事了。顾苒按照流程在黑幕布上签完名，合了影，几家媒体围起来大概采访了几分钟，顾苒都能对答如流。林幼书始终警觉着神经，一路护送她到警戒线围起来的出口。 从人群走向夜幕，喧闹声渐渐停下来。 “终于结束了。” 晚上风有些凉，林幼书给她披了个大衣：“走吧，上车。” 林幼书恨不得立马飞回酒店去，远离这里的污浊空气。 “顾小姐。”刚走到保姆车面前，她俩又被弗洛雷斯和他的翻译助理给叫住。 林幼书心下一凛，将顾苒护在身后，咬咬后槽牙强撑着笑意应道：“又是弗先生啊。” 没等那厮说什么非分之想，林幼书先一步把顾苒塞进车里，转头应付道：“顾老师身体有点不舒服，有什么事要不我们微信说？” “您是顾小姐的助理？” “对，我姓林。” 男人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交给林幼书：“名片上有我电话，往后品牌合作的事情，还要多多联系林小姐。” 林幼书漫不经心看一眼名片，等翻译给弗洛雷斯传完话，拎起嘴角说了句：“陈先生，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失陪。” “林小姐，顾小姐，明天见。” “......” 车门关上的时候，林幼书借着防窥玻璃狠狠翻他们一个白眼，嘟囔道：“还明天见......恶不恶心。” “回去再说。” 顾苒安慰着轻轻摩挲她的后背，朝司机说了声：“走吧。” 保姆车驶离乌烟瘴气的名利场，重新开回那个干净悠然的小镇， 回酒店没多久，夏然和关关来2304找她们，四个人围成圆圈商量这件事。 “你说他给你名片干什么？”夏然盘腿抱着靠枕，首先挑起话头。 林幼书揉一揉眉心：“他原话是这么说的……” …… 复述完一遍，林幼书严肃着脸蹭蹭鼻子，越品越恶心。 “他的意思是，要跟你们商量品牌合作的事？”关关问。 “我觉得不是。”林幼书动动肩膀，脖子有点酸：“他之所以提品牌合作的事儿，就是觉着我们回来肯定不会主动联系他，所以拿合作当借口威胁我。” 夏然点头表示赞同。 “那我们不理他罢了。”顾苒权衡一下利弊，说：“想来工作室往后也不会再与他有什么合作，萍水相逢，又是异国他乡，往后有没有交集都不一定。” “也是。”这点夏然十分同意：“工作室反正也不缺他一个品牌，把这次应付下来就行，起码不用赔违约金。” “嗯，还是不加的好。”关关腿有些麻，点着头顺便换了个坐姿：“要不然往后躺在微信列表里，看见一次恶心一次。” 第74章 这个观点大家都赞同。四个人又聊了会闲天儿，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 * 她俩昨天说好的，林幼书今晚要回2303睡，不能陪顾苒。 这算是顾苒第一次自己住，而且又是在国外，周围住的都是洋人。因此林幼书反复强调了睡前关窗帘和放阻门器的事情，又千叮咛万嘱咐地教了几遍防盗链的使用方法，才抱着睡衣回房间去。 顾苒惦记着要早起化妆，没有多熬夜，洗完澡刷了会儿微博就睡了。 醒来的时候，手机里安安静静躺着林幼书的消息，说是主办方安排她去办点事，让顾苒先跟着夏然她们去化妆。早餐八点半会送到门口，让她在电子屏上看清楚以后再开门。 顾苒掌着惺忪的脑袋，艰难打字回复道：“好的。” 作者有话说： 主ber没进过娱乐圈，编吧 第 66 章 一早上都没有见到林幼书，顾苒心里空落落的。 起床洗漱的功夫，林幼书给她点的外卖送到门口来了。门铃响动时，顾苒心里条件反射地“咯噔”一下，提了提步子刚准备小跑过去，才想起来林幼书有事不在。 心脏高高飘起又重重砸下来，是个惯常的失落。 顾苒放缓下来，慢条斯理地接过外卖放到餐桌上。拉开窗帘，小镇和缓的阳光洒进来，顾苒烧水泡上茶，坐下来准备自己吃早餐的时候，在外卖单上看到了林幼书留给她的小小宝藏：【好好吃饭，全部吃完。】 小梅花鹿有着很敏锐的洞察力，她知道自己不在的话，顾苒八成不会认真吃饭。于是提前蹲守在这里，适时捕捉到顾苒的坏情绪，揉成一团扔掉。 顾苒脸上绽开小花，拿起手机，将摄像头对准外卖单，又对准自己，欢天喜地发了条朋友圈，仅林幼书可见。 九点半左右，关关和夏然来接她一起去红毯现场。 活动下午两点才开始，场外已经围了不少粉丝，正在准备横幅和易拉宝应援什么的。眼风一定，顾苒在兵荒马乱的人群里，看到了自己的小小天地。 走秀的样子被画成q版做成立牌，放在“顾苒姐零天花板”的横幅旁边，还有专门的小摊位，上面扬着写有顾苒名字的旗帜。粉丝聚在一起彩排应援口号，她们大叫着自己的名字，诉说真诚的喜欢。 难以想象，南景的顾苒久居深闺，就连出门的机会都很少。或许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叫顾苒，只晓得她是顾家长女，当朝户部左侍郎顾铭的女儿，三品督察御史，长熙王的姐姐。也有许多人敬重她，却非是因为她是顾苒而敬重她。 保姆车绕过人群，从svip入口开进去。 “苒苒姐，幼书没来吗？”夏然问她。 “品牌方拜托她有点事，应该一会儿就来了。” 安排给顾苒的造型师已经在私人化妆间等着了，若光派来的造型组和她不在同一层，工作人员简单问候两句，便引着顾苒去后台准备。 化妆间很高档，宽阔敞亮，主体是白色调。镜子绕了一圈灯带熠熠生辉，挂烫机旁边挂着一排样衣，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和茶吧，吧台底下有个小冰箱。 工作人员引她在镜子前坐下，问道：“顾老师喝水吗？” “帮我泡一杯茉莉花，放点冰块，多谢。” “好。” 顾苒换上r&c夸张而隆重的礼服，白色一字肩纱裙，后腰镂空，腰窝浅浅露出一点。露在外面的肌肤凝脂似的，锁骨深深凹陷下去，小月亮纹身挂在旁边，微微转头的时候，美人筋一抻，美得像一副素描。 换上衣服就准备要化妆了，三五个专业造型师将她团团围住，品牌方的小助理端着水守在旁边，看准时机，适时将吸管递到她嘴边。 顾苒有点不自在，客气道：“你放在那就好了，我口渴会自己喝的。” “不用。”小助理笑着拒绝，复又蹲在凳子旁边，说：“这是我的工作。” 化妆刷在脸上扫来扫去，顾苒说话有点不太方便。而且她又不怎么了解这些行业细节，便随她去。 顾苒底子足够好，五官精致皮肤又白嫩，不需要多余粉饰，很快就上好妆了。造型师拿来几款美瞳让她选，顾苒眼神聚焦到几个看起来颜色差不多的眼珠子上，犹豫问道：“能不能等我助理来帮我戴？” 造型师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咧着嘴笑道：“顾老师不放心我们吗？大家都是专业的。” “也......也不是。” 心下一凛，顾苒随手指了一个：“那就这个吧。” 造型师是个男的，口罩戴到鼻子底下，热乎乎臭烘烘的气息从夹缝里透出来，顾苒仰着脸，生无可恋。 把眼睛交给别人的时候，往往特别没有安全感，必须找到一个支点才能放松下来。若是林幼书在，她可以搂住她的腰，撒撒娇让她轻一点，小心一点。 现在，她手足无措，紧紧攥着裙摆不敢动弹。 “顾老师，不要拽裙子，皱了。”小助理提醒她。 “哦......好。”顾苒哑着嗓子放开，眨眨眼睛，才戴好一边而已。 眼睛好不容易折腾完，几个化妆师又围起来帮她捣鼓头发。热腾腾的白气从后面飘起来，转而又被喷上一头黏糊糊的东西。顾苒看着镜子里的东西，像个任人摆布的，精致的木偶。 十二点了，林幼书还没有出现。 就连顾苒早上发的那条朋友圈，她也没有点赞......去哪儿了呢？ 顾苒隐忧，对话框里静静躺着半小时前发给林幼书的消息，还没有回复。犹豫一阵，顾苒又打字过去：“你忙完了吗？我在五楼vip03化妆，来找我。” 她拼拼音很慢，所以一般很少在外人面前打字发消息。但这么多人围着她，她又不好意思发语音说。 不过这回很幸运，没有等太久，林幼书发来消息说：“再等我一小会儿，马上就好了。” 顾苒可算放下心来，关掉手机往门外看一眼。 很巧，门外刚好闪过一个身影，心潭微微一颤，顾苒试探着喊了一句：“林幼书？” 那人好似没听见，抬脚走远了。 “不好意思啊，我得离开一下，马上回来。” 头发卷了一半，半戴着口罩的造型师闻言放下手里的夹板，拽了拽口罩说：“那您抓紧时间，一点钟要彩排。” “好。” 顾苒“噌”一下起身，拽着裙边踩着拖鞋，小跑着追出去。 看到林幼书拐进另外一个更衣室，顾苒悄咪咪跟进去，关上门。 房间没人，里面还有个换衣服的隔间，隔间拉着窗帘，林幼书在里面。 顾苒坐在外头的沙发上，默声等着林幼书出来。 半晌，帘子里的响动停下来，林幼书拉开帘子出来，脸色不是很好。 看到林幼书，顾苒先是激动地站起身，继而笑容僵在脸上，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空气凝固住，她拧了拧眉头，又问：“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黑色抹胸长裙，开叉到大腿根，像是两片破布用金属链子连在一起一样，几乎只把重要的地方遮挡起来。而且还化了妆，脸颊粉粉的，嘴唇红润饱满，睫毛稍稍翘起来，发尾带着卷儿。 林幼书看到她，眼睛亮了亮，语气很是诧异：“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在化妆室等着我就行吗。” 她第一次穿得这么露骨，特别不适应。低头想将裙子开叉往下扯一扯，却险些露出上面，又拎着前襟调整一下，从容着解释道：“主办方说今天跟你同台的搭档请假了，让我替一下。” 虽说表现得从容，但心里到底不自在，鼻头酸酸的，轻巧地抽了一下。 “主办方？”顾苒拧着眉头，死死盯着她，问：“昨儿那个男的？” “嗯。”林幼书蹭一蹭鼻尖，睫毛像蝴蝶似的扇动一下。 “不是说好不用理会他吗？怎么还......” “是他主动联系我的。”林幼书有点哽咽，眼眶红了，委屈着交代道：“昨晚他给我发邮件，说是实在没有顶替的人才来问我的。” “我原本也觉着不对，想要拒绝，可他说，助理也是合约里的一部分。如果不满足主办方合理要求的话，是要判定违约的......” “夏然姐姐说过，我们不好违约......”林幼书低着头，不大敢直视她，发丝上写满委屈，顺着光溜溜的肩膀滑到锁骨。 “走。” 顾苒没有多余的话，抄起沙发上的大衣，裹住林幼书往外走。 “我们不参加了，违约就违约。” “走。”她又说了一句。 林幼书裹着衣服瑟缩在她怀里，还懵着，时不时仰起脸看她一眼。 顾苒画着精致的妆，眉清目秀，没有表情，不怒自威。 “诶诶，顾小姐！” 路过化妆间的时候，昨晚那个姓陈的翻译正好来跟进度，看到她俩以后在背后叫住：“彩排马上开始了，你们去哪儿？” 第75章 闻言，几个化妆间里纷纷探出脑袋窃窃私语，翻译的视线随即落到缩头缩脑的林幼书身上，笑着叫了句：“林小姐？” “滚。” 顾苒紧紧搂住林幼书，抬脚往外走。 “你们这样算违约，是要赔违约金的。” 顾苒脚步顿了顿，回头道：“我让你滚，听不懂？” 身后的八卦声一浪接着一浪，越来越大。顾苒头也不回，冷着脸一路走到没有人的地方。 冷静下来，林幼书问她：“回去吗？ “嗯。” 很不合时宜，林幼书挣脱着将披在肩膀上的大衣穿好，问她：“那你会打车吗？” 顾苒脚步缓下来，忖了忖，刚才一路开进来，好像确实没见出租车。而且这里离市区很远，连车也没有几辆。 她蔫儿巴下来，拽了拽裙边：“不会。” “噗。”林幼书娇吟吟笑了一声：“我问问夏然姐姐吧，若光那边应该有车。” 感觉到她想要活跃气氛的心思，顾苒揉了揉她的头发，一把搂住她的“安全感”。 第 67 章 林幼书一到酒店就收拾行李办了退房。 她俩换上宽松的白t，像是刚从温泉池里出来一样，松松垮垮站在酒店门口。机票订不到当天的，最早一班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六点钟了。 林幼书琢磨一会儿，问她：“想不想多玩儿几天？来都来了。” “可是，我们还有钱吗？” “什么意思？” “赔了违约金以后，会倾家荡产吗？” 林幼书被她说懵了，反应过来乐颠颠笑道：“你在法国还有套宅子呢，怕什么？” “你从前说过，那也许是祖宅”，顾苒咬一下嘴唇，妆还没有花，娇艳欲滴的脸上涌出愁容：“卖不得的……” “为了若锦的事情卖掉就舍得，为了你自己倒不舍得了？”林幼书逗她。 “不舍得。”顾苒淡淡说。 倾家荡产的话，就养活不了林幼书了。她想。 林幼书“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呀～那怎么办呀？” 她滴溜溜眨着眼，语气轻轻道：“要是你家徒四壁了，穷困潦倒了，走投无路了，谁养你呀？” 语毕，又贱兮兮地，抱着胳膊怼了顾苒一下。 顾苒背着手，歪着脑袋说出了林幼书心里早就准备好的答案：“你养我呀。” 林幼书心满意足，翘了翘骄傲的小尾巴。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林幼书打算带着顾苒去一趟法国，再顺路看看倪诺。好姐妹昨儿被她伤透了心，林幼书需要补偿她一下。 久声的项目正进行一半，西欧的中世纪文明展，翻译倒是不难，但开幕式上会有跟外国学者的交谈，还有场地跟主题设计什么的，林幼书想去卢浮宫取取经。 * 从海德堡到法兰克福的快车只需要一个小时。 顾苒心情好极了，没有初来时那样无所适从。林幼书办理好入住，顾苒墨镜别在脑门上，穿着黑色皮衣皮裤风风火火去刷酒店门，帅得像拍电影。 帅不过三秒。 打开门看到粉嫩嫩的色调，简洁而精致的设计，灯带带着一点暧昧氛围，房间里淡淡香味。顾苒脸一粉，心脏咕嘟咕嘟冒起水泡，小小声道：“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 林幼书回身关上门：“背什么诗啊？”莫名其妙的。 回头，和暖香撞个满怀。 “意思是，我想亲你。”顾苒轻轻说，在她唇角落下冰凉凉一个吻。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约在卢浮宫门口和倪诺见面。 一个多月没见，倪诺好像长高了一点。英伦风小短裙搭配针织毛绒上衣，脚踩黑色高筒马丁靴，小腿在靴管里面荡，又白又细。卷发恣意散下来，从容自信，容光焕发。 见着林幼书，倪诺嘴角挂起小括号，飞扑到林幼书身上紧紧抱住，高八度的声音大喊：“幼书宝——我好想你啊！” 林幼书安抚地拍拍她的背，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身上下来，矜持地绕到顾苒面前，腼腆道：“顾老师，好久不见。” ？ 林幼书保持着环抱动作，臂弯里还有倪诺的温度，双标啊...... “走吧，我们进去。”倪诺风风火火撩了把头发：“跟上诺姐，别走丢了昂。” 噗，还诺姐。 博物馆里人不是很多，带着老花镜写的大胡子外国学者捧着书，抻长了脖子端详油画。中世纪的生命力，庄严，静谧，神圣，荒诞。它们细细诉说古希腊的故事，娓娓道来古代圣贤的情怀。 林幼书上一次来，是三岁。连话也说不清楚的年纪，不过是走马观花而已。这回，她心里闷闷的，觉着自己站在世界维度面前，被挤压得有点喘不来气。 世界之大，宇宙之广，使林幼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头看一眼顾苒，揉着脖子，畏手畏脚，缩头缩脑，浑身不自在似的。 “怎么了？”林幼书揽着她的手腕：“冷吗？” 博物馆人不多，空调开得很足。 顾苒抿抿嘴巴，觑一眼旁边的等身雕塑，同林幼书咬耳朵道：“她们怎么……都没穿衣服啊。” ……这点林幼书倒是没想到。 她总觉着顾苒眼界不是一般的广，有思想，有格局，不陈腐，也不古板，很先进的一个古人。 但毕竟，她还是小古人。 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三教九流什么的；纵使在林幼书面前张扬放肆，离经叛道，骨子里还是知羞的。 “顾老师怎么了？不舒服吗？”倪诺正忙着打卡拍照，看到顾苒脸色不对，好奇迎上来。 “空调太冷了，顾老师肚子有点痛。”林幼书替她解释，抬手指了下卫生间：“我陪她去一下厕所，你在这等一会儿。” “哦，好。” 倪诺不理解。顾苒那么大人，还要人陪着上厕所？ 十分钟以后，她理解了，醍醐灌顶地理解了。 …… 卫生间里几乎没人，打扫得很干净。灯光是金色，镜子比酒店的还要大，大理石熠熠生辉，墙壁上挂着西方油画，光着身子的圣母圣婴，还有教皇教父。 呼～ 顾苒靠在卫生间入口的拐角处，小小舒了口气。 “不自在啊？”林幼书问。 “嗯。”顾苒蹭一蹭脚腕，脚跟抵着墙站了一阵，说：“我不大对劲。” “十分十分不对劲。” 林幼书仰脸看着她，笑了：“哪里不对劲？” “我觉着，我的大方好似只能用在你身上。” “你抱我，吻我，脱我的衣服，与我鱼水之欢时，我虽害羞，却不反感。但是……”顾苒睫动了动，嘴唇小巧地塞进去。 “你知道你这样叫什么吗？” 林幼书逗弄的语气问她，抬手挠一下她的下巴：“窝里横。” “你是窝里横。”只敢在家里放肆猖狂，出门就老实了。 “你！”顾苒抵着牙齿，抬手捉住林幼书欲收回的手，轻轻使了个寸劲儿。林幼书没站稳，踉跄一下靠在她怀里。 然后，心跳又不安分地滴嘟滴嘟。 顾苒“噗嗤”一下，笑出声，学着林幼书那样挠一下她的下巴，语气轻松道：“你也是。” 不逗她了。 林幼书走到油画面前，深深望进去，平静的声音同她讲：“你那天说，这便是世界。那么世界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呢？” 林幼书转过身来，对上顾苒认真思忖的眼神，听她道：“星汉灿烂，光怪陆离。” 林幼书莞尔拉住顾苒的手腕，视线递到那副神圣而静谧的油画上，讲故事似的说：“这幅画里，没有穿衣服的女人，叫作圣母。插翅膀的小孩，叫作天使。” “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世界，我们人类是个很卑贱的存在，都没有尊严了。人人都讨厌自己，人人都想做神，就像他们说的，只有这辈子禁欲苦修，无欲无求，下辈子才能活得幸福。” “后来人们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凭什么要让别人安排自己的生活呢？凭什么要对自己的价值视而不见呢？” “所以一些画家，把人的身体，活生生地，毫不避讳的，原原本本地画出来。想告诉他们，人分明就是神圣的存在，本身就是自己意志的依托，干嘛还要依靠什么神明呢？” 顾苒似懂非懂，愣怔着点头。 林幼书偏头看她一眼，又问：“那你猜猜，这时候的南景，是什么样子呢？” 顾苒好似被扔进一个虚空，背后是南景的自己，对镜贴花黄，小窗正梳妆。 眼前是另一个场景，光身子的小天使在天上飞，飞到圣母怀里，与她分享了一个，在天上看见的故事。 “南景的我……或许在同姐妹们夜话？” “不。”林幼书摇摇头：“这个时候，南景已经没有了。” 第76章 “灭亡了。” 这是顾苒第二次在林幼书口中，听到“灭亡”这两个字。 她虽整日背诵诗书，听先生教诲什么的，但从没有过这种忤逆的念头。 她只晓得一日三餐晨醒昏定，知道为女为臣的本分，却不晓得，重洋之外，有位画家画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叫作圣母。 而且，南景时候的女子，前缀不会有个“圣”字。 林幼书不住地同顾苒说，也不管她是否听懂：“南景的多数人，甚至古代的多数人，都是不大幸运的。她们没有等到人类思想解放，没有等到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就死了。” “但是你，南景的顾苒儿等到了，还遇到我这么好的女朋友，很幸运了好吧？”林幼书顺带着夸一下自己。 “或许在某个博物馆，会有一个卷宗，上头写着顾苒儿的生卒年，或许数万年以后，我们今天说的话，写的字，也会被传下来供人研究。” “这就是历史的意义。历史光辉的相聚，就是世界。” 林幼书原本没想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但说情话之前要作铺垫，这个习惯她还是改不了。 说完这些令顾苒似懂非懂的话，她预备要说情话了。 “苒苒，在这么大个世界里遇到你，我也好幸运。” 顾苒心里鼓鼓涨涨，胜过听罢先生讲完的一百句经典。 顾苒哑着嗓子，深深望一眼林幼书：“我觉着，你刚才讲话的样子，像极了我塾里先生。” 林幼书冷怔然一秒，嘴角娇俏着拎一拎：“怎么样？被我姐到了吧？” 小梅花鹿扬扬眉毛，傲娇的样子印到顾苒眼里。 “但我崇拜你，同崇拜先生不同。”顾苒抵着脚尖，一寸一寸靠近她：“我崇拜你，仰慕你越是这样，便越想要吻你。” 她越是靠近林幼书，越是像条上了钩了鱼，怎么也放不开。 三、二、一，心跳声替她们计时，呼吸替她们度量。 心跳稳稳重合的时候，在时间的杰作面前，她们吻上了彼此。 “……” “啊！” 拐角处暗戳戳站着个花容失色的姑娘，嘴巴里能塞下半个鸡蛋。鬓角处头发慌张地沾到下巴上，手指抬起来一下一下点着空气。 “你……你们……” 倪诺瞳孔地震，一手捂住嘴巴，不可思议从指缝里溜出来，故障电视机似的：“我就说你们在一起了吧！” 为什么顾苒不自己去卫生间？她醍醐灌顶地理解了。 语毕，又觉着不大妥当，刻意压了压嗓子：“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上个月？” “上上个月？” 磕cp的人比cp本人还要兴奋。 林幼书红着脸，手背到后面去，轻轻踢一下脚后跟：“没多久啦。” 顾苒怜爱地拍一拍她的后脑勺，附和道：“没多久。但喜欢她很久了。” “我去！” 倪诺难掩激动，扯住两人的手腕拉到墙角，悄咪咪问：“你们这是不是属于地下恋啊？” “粉丝跟家人什么的都不知道吧？” “纪老师喝秦宿泱她们也不知道吧？” 顾苒想说纪柠知道，但看着倪诺的精彩演说，暗自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那我们是不是得搞个反侦察联盟什么的？” 倪诺兴致勃勃，已经自诩为反侦察联盟队长了。 警惕。 倪诺隐约觉得身后进来个人，立刻平复着表情，清一清嗓子。 等那个外国小姐姐进去隔间，才反手挡着嘴巴，老神在在说：“警惕警惕，要小心狗仔。” 第 68 章 倪诺后悔来波兰了。 以她的资质，以她的天赋，以她对狗仔的敏锐程度，应该回来跟林幼书同仇敌忾做公关助理，她才不放心好姐妹独自守着这么大一个秘密。 “喂幼书，你们在一起这么久，就没被人看见过吗？”回去的路上，倪诺问她。 “当然有啊。”林幼书漫不经心，递出去手里的冰激淋球给顾苒，换来顾苒的口味。 “！！”倪诺如临大敌：“什么时候？谁看见了。” 林幼书鼻端轻笑一声：“刚刚，你。” 无语。无了个大语。倪诺狠狠甩她一记眼刀，顺便在自己的双球冰激淋上挖了一小勺。 行吧，那看来暂时是不需要诺姐的援助之手了。 “纪老师她……还好吗？” “最近。” 提起纪柠，倪诺的语气突然平淡下来，将冰激淋球上的凹陷给刮整齐，送一小勺到嘴边。 “挺好的呀。”林幼书说：“久声最近接了几个同传得活儿，都很顺利。哦对了，咱们这学期西方原著选读，是纪老师带的。” “真的假的！”倪诺诧异了一下：“怎么大四还有这门课？不是上学期都结束了吗？” “院长说我们的基础不够扎实，给多安排了一学期，任课老师是纪柠。” 这门课是她们俩共同的噩梦。 内容难不难倒不重要，就是教授总会点人现场翻译，还会揪住你提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签到方式也出其不意，倪诺好几次翘课都是被这门课的教授抓住的。 “你们也太——幸运了吧！” 倪诺狠狠拖了个长音，加重了想要表达的情绪。 不对劲儿。 林幼书煞有介事偏头看她一眼，顶着胯怼她一下：“有情况啊？” “怎么纪老师来教就是幸运啦？” “这就爱上了？” 顾苒闻言，也抽了一口气，林幼书还以为她冰激淋洒了，掏了张纸巾递上去。 “当然不是了。”倪诺义正言辞地否认了林幼书，捏着勺子的手在空中比划比划：“我就是觉着纪老师这人还不错。除了不太会说话，对人冷冰冰之外，都很好啊。” “其实也不太冷。”她又下了结论：“算是外冷内热那一卦的。” “哦～外冷内热呀？” 林幼书拖着抑扬顿挫的语调，抛去一个八卦眼神。 倪诺瘪着嘴看她一眼。 林幼书眨眨眼睛看倪诺一眼。 顾苒送了口冰激淋，含着勺子看她俩一人一眼。 问：“不追宿泱了？” 好啊他，不愧是顾苒。林幼书真的要夸她了，忍了一路没好意思问的问题，被顾苒云淡风轻问出来了。 “她拒绝我了。”倪诺戳一戳冰激淋碗底，一颗球被分成两半。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林幼书反应一阵，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你……和我说过吗？” 她生怕因为自己和顾苒恋爱，忽略了好姐妹的感受，连她表白被拒这么大的事都忘记了。 “还没跟你说。” 倪诺语气平静说完后，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去半口：“就是我办签证，让你来派出所接我那晚，拒绝的。” “但我没有告诉她我被困在路上回不来的事情。” “她说，她在和朋友吃饭。” “和前女友。” 倪诺虽然大大咧咧，但也不是那种舔着不放的性格。大概沮丧了那么一两周，就全然抛诸脑后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林幼书觉得好抱歉，倪诺前几次分手，都是她陪着在操场喝酒散心，坐在楼道骂天骂地哭了几个通宵，才熬过来的。 倪诺讨伐的眼神看她一眼：“那天邀请你来我家住，就是想说这件事的。” “咳咳，我学一下你啊。”倪诺悠着肩膀清清嗓子，夹里夹气地，模仿起林幼书：“顾老师还在家呢～一个人不安全，我得回去陪她～”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倪诺摇着头狠狠“啧”她几口：“怪我怪我，早该发现的。” 林幼书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抬手蹭了蹭耳垂，顾苒察觉到，从背后揉揉她的脑袋，作以无声的撑腰。 正好是个饭点，卢浮宫西边那条街上有家中餐厅，几人直奔着欧式街道中央一处古香古色的建筑。倪诺在波兰这一个月，面包沙拉空心粉什么的吃得她想吐，再不用中餐调理调理，估计后天就成仙了。 她们叫了一大桌子硬菜，倪诺埋头苦吃，胃姐跟着她受苦了，得好好安慰一下。 顾苒坐那跟幅画似的，优雅挑选一道菜，令筷子去临幸一番，再缓慢放进碗里，沥沥油，递到嘴边。 时不时拧头看一眼林幼书，温柔命令她：“吃饭不要玩手机，对胃不好。” 啧啧啧……倪诺咬着筷子觑她们，酸掉牙了。怎么没人关心关心她呢？ 林幼书闻言，乖乖关掉手机倒扣在桌面：“给纪老师回了个消息，比较着急。” “你和纪柠这么熟了啊？” “是啊，她是我老板。”林幼书戴上塑料手套，给顾苒剥了一只虾。 倪诺想起好久好久之前，第一次见顾苒的时候，林幼书也是这样给她剥虾。 不过当时，倪诺也能被分到一只，但这回没有…… 第77章 “那你们平常聊天，她有没有提起过我？”倪诺自己给自己剥虾，语气轻松道：“比如夸我漂亮可爱什么的？” “嗯嗯嗯，有……”林幼书啃着虾着急点头，待嘴巴里咽干净才说：“纪老师夸你学习能力强，性格好。” 想了想，林幼书又补了一句：“而且记性也好。” “切。”倪诺撇撇嘴巴：“一身老师味儿。” 倪诺这人从小自来熟，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但是，她平生偏偏就和一类人相处不来，一身老师味儿的人。 古板，严肃，木讷，死脑筋。跟个老干部似的。 饭局结束，倪诺就要回学校去了。顾苒和林幼书在塞纳河旁边订了家酒店，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国。 她俩陪倪诺在餐厅门口等车，眼看着出租送完上一单调头开回来，多愁善感的倪诺抽了抽鼻子，扁着嘴巴望向林幼书：“……幼书……” 在有妇之妇面前，她很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了，但她泪失禁体质，没办法。 委屈着脸看一眼顾苒，小可怜嗓问道：“我能不能抱一下她？” “就轻轻一下，没有非分之想的。”倪诺认真解释。 顾苒“噗嗤”一下，莞尔道：“借你用一用。” “哇啊……” 倪诺一下子扑上去，下巴抵住林幼书的肩膀便开始哀嚎：“我舍不得你啊林幼书，你都不知道波兰的饭有多难吃，整天就是意大利面土豆泥，我都快吃成土豆了……你下次见我，就叫我倪土豆……” 倪诺说着，声音慢慢细小，最后变成嗓子里的呜咽：“下次见我，就是明年夏天了……” 这句话说完，林幼书鼻子也酸酸的，这几天好似一场梦，但是马上就要醒了。 …… “dépêchez-vous, je ne peux pas m’arrêter ici trop longtemps……”司机摇下来车窗，朝她们喊了句法语，让她们快点告别。 “快去吧，司机在催了。”林幼书帮她擦掉眼泪，哄孩子的语气和她说。 倪诺努努嘴，又惺惺相惜了一小会儿，转身坐到出租车里，林幼书和顾苒变成车窗外面小小两个人，她一下就不行了。 “s’il vous pla?t conduire, s’il vous pla?t……”她同司机说：“麻烦快开车吧……” 这种不舍情绪，越拖延就会越舍不得。倪诺捂着嘴巴，看着两个招手的小人渐行渐远。 因为大家都有各自的前程，所以每次的相聚都短暂而珍贵。 倪诺坐在后座，一边小小声抽泣，一边把精心修过的合照微信发给林幼书。 ＊ 回酒店已经十点多了，本来就有时差的影响，再这么折腾好几天，顾苒累成烂泥，丢掉包瘫软在沙发上，衣服都来不及换。 “困啦？”林幼书一边帮她俩挂包，一边问。 “嗯，”顾苒鼻音懒怠怠的，抬着眼皮回答她：“困得要死。” 她们古代人一般很忌讳讲“死”这个字，“……得要死”这个句式，是跟着林幼书和倪诺她们学的。 林幼书笑了：“那我们快点进被窝？” 沙发凹陷下去，清甜香味一点点逼近顾苒，林幼书拧了杯橙汁递给她。 奇怪，橙汁闻起来还没有林幼书香。 “不要。”顾苒抿了一小口，复又将橙汁递回给她，揽着她的手腕说：“想做。” 觉着没什么由头，又补了一句：“方才博物馆那个吻被打断了，你得补偿给我一个。” 没等林幼书答应什么，顾苒倾身，送她一个橙子味的吻。 林幼书小口抿着嘴巴，翻来覆去地品。那个牌子的橙汁本来有点点苦，经过这么一道进口加工，只剩下香香的甜味儿。 林幼书嘴角弯了弯，道：“你不是要累死了吗？还有劲儿啊？” 顾苒闻言，顺势靠在林幼书肩膀上，揽着她的胳膊玩她的手，随后，又牵起来，轻轻放在小腹上拍了拍。 半推半就的语气说：“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林幼书波心一颤，是个明目张胆的邀请。 作者有话说：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诗经》郑风?子衿 纪柠：倪诺的记性很好，比如第四次见面才记住我叫纪柠…… ———— 求评论求收藏！！拜托拜托啦！ 第 69 章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下下一句是什么，你知道吗？”顾苒软趴趴躺在床上，胳膊肘撑起脑袋，半闭睨着眼睛问她。 林幼书在洗手，洗得很认真，冲镜子里的顾苒笑了声，回答：“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放肆前的准备像一场欲说还休慢镜头，顾苒懒怠怠的心脏忽然开始疯狂跳动，起身关上灯，她们在黑暗中吻上彼此。 林幼书的动作一向很轻，像个温柔的调酒师，掌控着酒精的浓度，连指尖都沾染一寸幽香。急不可耐的是面前等酒的人，眼底湃上一层不明显的薄雾，然后，她便醉了。 “嘶......”顾苒小声吸了口气，林幼书立刻停住冒犯手，温热的呼吸洒在顾苒颈间，皱皱眉头问：“痛吗？” “扑哧。”顾苒笑了：“没有。” “就是突然发现，你身上好香啊。” 胜过南景所有脂粉的香味，很温顺，很特别。幽幽远远传到顾苒的鼻端，在她心脏上散开。 “是吗？”林幼书咽了咽喉咙，睫毛施施然一划，望着顾苒的醉眼，趴在她耳边轻声道：“可你从前说，我身上的香味很素，你不喜欢。”带着些讨伐的意味，声音轻得好似在偷偷告状。 “那你生气吗？” “我哪儿敢啊。”林幼书呢喃，鼻音慵懒一拖。一面在顾苒腰上画圈儿，一面委屈道：“你可是高高在上的顾总，进门还让我喷酒精消毒来着，跟你说话的时候我腿都发抖，还敢生你的气？” “你现在可以生气了。” 顾苒伸出手，顺着林幼书的胳膊，一路摸索着滑向手腕。摸到不安分的悸动以后，大拇指附上去轻轻揉了揉，跳动变快了一点点。 不过动作没有就此停住，顾苒一手将睡裙拉上来，一手握上林幼书的手背，耐心指引她越过平原，寻见最接近灵魂的地方，暗流涌动。 “幼书.....”顾苒嗓音哑哑的，声音很轻很小，因为，她要说一些粗鄙的话了：“幼书，惩罚我。” 因为这句话，林幼书身上起了波澜，她不打算做铺垫了，径直吻上雪山顶端那朵花瓣。 闷哼一声，林幼书清清楚楚瞧见白皙上起了一层小栗子，意乱情迷。 但还不够。 撩拨了一会儿，手指探入，灵魂和身体一并被温热填充。 顾苒仍旧耐心指导她，什么时候该进攻，什么时候该撤退。温顺的暖香一寸一寸将她侵裹，谷底便躁动起来，待她用手指虔诚膜拜一回，便下了场大雨。 不止一场雨。 第二天一早，林幼书因为操心赶飞机的事情，很早就转醒过来。顾苒难得睡得这么香，任林幼书再叮呤哐啷收拾行李也没醒。 林幼书没有忍心叫她，关上门洗了个澡，出来对着镜子擦头发的时候，身后一阵慵懒的脚步声。顾苒揉着眼睛走过来，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么早。” “睡够了吗？” “大约够了。”反正没什么困意，眼睛也不干涩，除了身上酸痛酸痛，人倒是清醒的。 林幼书“扑哧”笑了一声：“你睡了十三个小时。” 钟表的短针走一圈还没够。 ...... “我去烧壶水。”人尴尬的时候总会给自己找点事做。 顾苒将水烧上，顺便帮林幼书的手机插上充电线。电源接通才发现，数字是从百分之零开始累计的，和昨晚的自己一个电量。 “你手机关机了，我不大会开。” 靠...... 林幼书大脑加载了几秒，一个滑铲跑到顾苒跟前：“忘充电了。” 她就说怎么昨晚静悄悄的，连一个工作信息都没有收到。 醒目的logo闪了一阵，手机提示她说“重启后请输入密码”，信号反应过来以后，消息提示音一浪接着一浪。像多个声部的rap，来不及听完完整的一句。 最后一个提示音停在纪柠打来的电话，林幼书一边回拨过去，一边打开微信聊天框。 熟悉声音响起的同时，林幼书看见了纪柠发来的消息，来自微博。 一个命名为#顾苒耍大牌#的词条，冲上了热搜第一。 “耍大牌”这三个字，往往是形容品德很差的艺人的。就林幼书早年间听说过的很过分的新闻来说，包括但不限于让助理谁酒店过道，或者冲粉丝大喊大叫什么的。怎么会和顾苒联系到一起呢？ 她懂事，温柔，善解人意，无论是对助理林幼书，还是对那些面熟或面生的粉丝。 刚来那会儿，为了不露出破绽，练得脚后跟磨出水泡；为了不让粉丝失望，学着自拍，学着打字，学着发微博，和陌生人分享快乐，给她们提供情绪价值。 第78章 她会给谁耍大牌呢？给空气吗？ “林幼书？”电话里的纪柠叫她一声：“你们出什么事了？热搜是怎么回事？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林幼书木木然翻着热搜，呼吸一沉，点回通话页面：“纪老师对不起，电话里不太好解释，回去再说吧。” 挂掉电话抬头一看，顾苒正坐在床头，愣怔着翻阅那篇讨伐自己的热搜，她的手机昨天晚上开了飞行，也没有收到的纪柠的消息。她神色平静如常，连肩膀的弧度都跟平时一样完美，但林幼书知道，她要碎掉了。 林幼书叹口气，又硬着头皮点进去。下拉刷新，讨论这件事情的人还在层出不穷地往外涌。 信息化时代就是这样。只要有图片，有视频，配上一段有理有据的解说，再加上有心人带一带风向，即使隔着屏幕，也山雨欲来。 这次网暴比前几次更凶猛，因为帖主迟迟没有删帖，导致小助理半跪在递上给顾苒喂水喝的照片，以及顾苒朝品牌方请来的翻译骂了句“滚”的视频，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两天。 【顾老师私底下玩儿这么野？】 【一个字就给你们骂爽了吧？腿毛们还不赶紧跪下。】 【耍大牌、卖姬、罢演、毁约，们时尚界公主是这样的。】狗头jpg.这层楼盖得很高，大都是幸灾乐祸的一溜“哈哈哈哈哈”。 林幼书很讨厌“公主”这个词。 其实不是讨厌，准确来说是逃避。 公主，原本是个很美好的词汇，用来形容聪明善良的小女孩。在古代，更是要扛起一国重任，用下嫁和亲来庇佑一方百姓的。譬如顾苒的祖母便是南景长平公主。 现在经过网络这么乱七八糟一加工，居然成了个阴阳怪气的形容词。 林幼书犹豫了一下，问她：“我们要发声明解释一下吗？或者给品牌方道个歉什么的？” 通常这种事，甩一个盖了公章的证明，以及双方调解之后言辞恳切的道歉信也就没事了。 反正都要给r&c赔偿违约金，只要他们肯出面帮着解释，说是双方前期沟通的问题就行。网友不过是跟风而已，风头过了就太平了。反正前面几次，都是这样解决的。 很反常，顾苒语气冷冷的，毫无情绪道：“不道歉，不声明，我没有错。” 她确实没有错，是r&c的老板自己不要脸，但出乎林幼书预料的是，她甚至连解释也不愿意解释，提早就下定了决心似的。 算了。 来不及被热搜绊住脚，两个人收拾完直奔着法兰克福机场去。从法国到苏城要在沪城转一趟机，前后得十个多小时。 她们踏着凌晨四点的薄雾，从苏城机场开回来的出租车上下来，回到她们在华璟书院的家。 蒙着被子睡了个回笼觉，早晨九点钟，她俩准时出现在玄关换鞋。 一个奔着苏大去改论文，一个奔着星沙国际，准备去接受纪柠的审判。 * 还是她们常吃的那家茶餐厅，工作日的餐厅里异常安静，bgm都比平时听起来大了一点。 纪柠点了两份提拉米苏，两杯西柚冷萃茶，问了几句关于林幼书和倪诺的事情，便开门见山道：“你真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不打算。”顾苒轻巧应了一句，挖了一小勺提拉米苏递到嘴里。 纪柠意料之中地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摊开在桌上：“这些是下个季度提出要和你解约的公司，合同寄到工作室了，都是r&c子品牌。” “嗯。”顾苒仍旧云淡风轻：“我尊重他们的选择。” 纪柠倒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咧着嘴巴笑了笑，说道：“他们要是这次解约，就不可能会再找你合作了。赚钱不赚钱的先抛开不谈，这些品牌多多少少都有点影响力，恐怕连带着半个时尚圈都要孤立你。” “你都说了，是半个时尚圈要孤立我，那便还有另外半个愿意理我。”顾苒嗓子一沉，说道：“意料之中，随他们去。” 她说的不无道理。就算所有跟r&c有关系的品牌都要解约，剩下的也足够她养活工作室，而且绰绰有余。 纪柠抬眼，金属勺轻轻沿着碟子边沿放下，认真道：“这些都是小事。但如果真的什么都不解释，我担心他们会觉得你心虚，顺理成章往你身上泼脏水。” “解释一下来龙去脉，也不愿意吗？” 顾苒忖了忖，来龙去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们先是来骚扰她，让她陪着主办方金主喝酒过夜，然后又去联系林幼书，拜托她顶替一下顾苒同台搭档那个位置，给了她一个十分香艳露骨的衣服。 但如果顾苒没记错的话，她提前对过一遍流程，和她搭档的是一位男性，而且是个四十多岁的导演。 “不愿意。”顾苒轻声下了结论：“原则问题，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的原则是什么？”纪柠闲闲地问她：“宁折不弯吗？” “我的原则，是幼书。” 第 70 章 她的原则是林幼书。 她不会向欺负她爱人的人低头，绝对不会。 林幼书一到苏城大学，便直奔着导员办公室去。周三那节论文写作指导课她没去，正好学校督察组检查，督导告状告到她导员那里了。 导员和林幼书的关系不错，一听督导说她翘了一门课，立马打电话过去。一问，在德国，二话不说把她训了一顿，又让她回来以后到办公室喝茶。 哪里是喝什么茶，她要当面训她。 办公室在四楼，林幼书没有坐电梯，爬楼的时候想了一路借口。正好办公室里有两个学妹在办贫困认定，林幼书在楼道徘徊一阵，见导员在门里招手她才进去。 毕竟是做错事了，林幼书有点心虚，捏着衣服毛边战战兢兢站在她面前，张口就是一句道歉，并且保证下次不再犯。 “我叫你来，不光是因为这件事。” 导员一面说，一面给那两个学妹盖上认定章，等她们离开，她才抬手让林幼书坐下。 “翘课嘛，也不是什么大事，谁上大学不翘课，对吧？” 导员拎着嘴角，眼神很是和善：“但是幼书，你最近是不是有点累？” 突如其来的关心，林幼书抬了抬眉毛，摇头道：“没有。” 语毕，导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2021-2022学年度的奖学金拟定名单，没有林幼书。 “怎么回事？”导员指了指白纸黑字，特等奖学金一人，从前总是林幼书的，一二三等加起来有十个人，居然也没有她。 “如果是状态问题的话，我建议你最近好好休息休息，调整一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林幼书低头看着脚尖，没有说话。 “论文开题交了吧？” “交了。” 去德国之前刚交上去，指导老师还没有反馈给她。 导员推了把眼镜，侧着身子道：“刘老师和我说，能看，但不应该是你的水平。”语气很严肃，厚厚的镜片底下满眼担忧。 “你大四了林幼书，要是状态调整不过来的话，考研怎么办？再过几个月就要答辩，要是延毕的话，会很麻烦的。” 听到“考研”这两个字，林幼书心里咯噔一声。她早就和导员讨论过，自己是一定要考研升学的，按照计划，她应该已经开始准备了。 但没有。 顾苒的出现，打乱了她的一切计划。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导员见她脸色不是很好，语气软了软：“你的底子我知道，只要及时调整，至少能考到首都大学。” “我知道了。”林幼书抿着嘴角，礼貌道：“谢谢老师。” 她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了。 是一直跟着纪柠在久声干下去，还是继续考研深造，按照最初计划的那样进编制。 抬头望一眼天空，碧空如洗，蓝得像是在海底。她想，要是能有一片云飘在上头就好了，天空太干净，让她没有安全感，看久了有点发晕。 低头揉揉眼睛，一通电话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高离姐？有事吗？”林幼书一边撑开遮阳伞，一边接起来。 “你在哪呢宝儿？这会儿忙不忙？”高离对她一向很热情，林幼书也习惯了这个亲昵的称呼。 “我在学校呢，导员找我有点事。” “方便来一趟公司吗？甲方说我们的策展计划有点问题。” 林幼书思忖一下，犹豫道：“手机里说可以吗？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嘶——”高离抽了一口气，长长“嗯”了一声道：“估计不行，电话说不清楚。” “这样，你先忙你的，我在公司多等你一会儿，忙完来找我也行。”说完，她又小小声添了一句：“九点应该能来了吧？再晚一点我会犯困的……” 听说高离这几天一直在忙策展的事，已经加了好几天夜班，这个项目本身就是她们两个牵大头，总不能直接丢给人家不管。 第79章 权衡了一下，林幼书说：“在公司等我吧，我现在过去，估计半个小时到。” 高离谢天谢地，隔着手机都想给她磕头：“好的宝儿～我在办公区等你！” 林幼书动了动肩膀，背了一路电脑有点酸。她本来打算去图书馆写论文的，只能先搁一搁，把策展的事忙完再说。 * 高离瘦了好多，戴着一个宽宽的黑框眼镜，刘海用一字卡别到两边，眼袋简直要掉到脸上了。林幼书到公司的时候，她正埋着头校对文件，背影都窄了好多。 “高离姐，你这是……熬了几天啊？”林幼书还是第一次直面这种肉眼可见的变化，之前在电话里听不太出来，见了面才感觉到。 “唉，别提了。”高离晃了晃旋转椅，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戴上：“原来和咱们对接的时候那哥们儿升咖了，跳槽走了，现在这个甲方超级难说话，一会儿一个想法，一会儿一个方案，我跟在他屁股后头改来改去，他还嫌我动作慢，回他消息不及时。” “拜托，那是凌晨三点！他不睡我还睡呢！”高离叉着腰，怨气差点把办公桌掀翻。 林幼书适时给她递上温水，抚了抚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高离姐。等这个项目结束，我每天半夜三点给这个甲方打电话，烦死他。” “……” 空气陡然尬住，高离好一会儿才反应上来，笑得直拍大腿。 见她没刚才那么emo了，林幼书才牵一牵嘴角，开口问：“策展的文件呢？我看看？” “不急。”高离抱着杯子喝一口水，看了眼时间：“到点儿了，先吃饭。” 高离的人生格言就是这样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餐厅坐满了人，靠窗户那个卡座的同事正要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高离看准时间，“咻”一下加塞进去，亮着眼睛给林幼书招手，指着对面的座位喊到：“宝儿，快来，坐这里。” 等服务员收拾完上一桌留下的垃圾，高离兴冲冲拿起筷子吃饭，再就没有抬头了。 林幼书很喜欢和她共事，工作的时候认真得可怕，私底下又是可可爱爱，是很招人喜欢的人性格。 吃了一阵儿，高离抬起头，望着空盘子满意地擦擦嘴巴，舒了口气。 林幼书还剩下半盘，又不好意思让高离等她太久，加快了嚼东西的速度。 高离见状，连忙说道：“你不着急，慢慢吃。反正我的生物钟到休息时间了，不差这一会儿。” 林幼书心感宽慰，冲她点了点头，但嘴巴也没舍得停下来。 想到什么似的，高离刚刷了一会儿手机，抻着脖子压低嗓音问她：“顾老师真打算跟r&c解约啊？” “嗯。”林幼书啃着一块糖醋排骨，点头应她。 高离了然的神态点点头：“昨天小李听到纪总说好多品牌要和顾老师解约，我当时还不信。” 林幼书闻言怔了一秒，随即放下手里的筷子，问她：“好多品牌吗？” “对呀。”高离语气轻松：“r&c旗下有那么二十来个子公司，每个公司都有一两个小品牌，基本都是跟着r&c跑的。都要解约的话，岂不是半个时尚圈都跑了？” “半个……”林幼书瞳孔颤了颤。 “所以我没信嘛。不过你和顾老师比较熟，你都说是了，那应该没差。” 高离很理性的，她虽然不大了解时尚圈，但也知道r&c的分量。如果r&c不和她们合作，相当于半个工作室都要塌了，她不太相信顾苒会这么做。 不过要是林幼书都这么说的话…… 高离推了把眼镜，眼看着林幼书脸色慢慢变差，怔了一小会儿抬头和她说：“我得去打个电话，你先上去吧。” 她很急，没等高离说一句“好”，就抄起手机跑出去。 第 71 章 “幼书？” 顾苒的语气和平时一样慢条斯理，像傍晚时候斜斜洒下来追赶夜晚的太阳。她有一种魔力，总能让气呼呼的林幼书安静下来的魔力。 林幼书沉了沉心跳，冷静下来：“你在哪？” “方才和纪柠吃了顿饭，刚回公司。怎么了？” “和r&c的合约终止合同签了吗？” “合同就在手边，我马上……” “千万不要签，”林幼书赶紧打断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接着解释道：“我才知道好多品牌都是r&c旗下的，都是它的子品牌你知道吧？” “子品牌就相当于你们古代将军和士兵的关系，所以咱们要是跟r&c解约，这些公司肯定也要跟咱们解约。”林幼书尽量用顾苒能听懂的话术耐心解释。 “虽然单拎出来都不算什么吧，但要是同时解约的话，对工作室打击还蛮大的，基本上一大半都搭进去了。” “但好在你还没签，我们跟人好好谈谈，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毕竟是咱们先毁约的嘛，估计得道歉，不过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很会写道歉声明，交给我就好了。至于中途退出签约活动的事儿……反正我们该赔偿赔偿，他们估计不会追究，你觉得呢？” …… 电话那头沉默了，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喂？” “没听见吗？” “苒苒？” 见没有反应，林幼书把电话从耳边拿下来，确认一下没有挂断。又安静了几秒钟，林幼书陡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没听到，而是在逃避。 深吸一口气，林幼书问她：“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说话。” 她很少这么严肃地和顾苒说话，电话里悉悉索索一阵，顾苒诚实道：“是。” “你……” “我方才问过纪柠了，”没等林幼书说话，她先一步截了话头：“工作室运营尚可，没了这些品牌的支持也无妨，不会破产的。” “这不是破不破产的问题顾苒，”林幼书连名带姓叫她：“你在亲手打碎她奋斗了半辈子的事业，你没有资格这样的。” “谁也没有资格。” “她”，指的是从前那位顾总。 气氛有些凝重，林幼书深呼吸一下，揉着脖子原地绕了半圈，退半步道：“要是实在不想道歉，我们发个声明也行。把来龙去脉说清楚，我猜r&c也不想丑事公之于众，肯定给个台阶就下了。” 和纪柠一样的话术，顾苒一样回答道：“我不愿意。” “为什么啊？”林幼书不理解。 “我既然说了要解约，便不能反悔。不然，会被看作出尔反尔，受人诟病。这件事我顾弦儿既然问心无愧，便不会多做解释，更不会低头认错。” 古代人所谓的高风亮节也就体现在这里了，无所谓违约金要赔多少，无所谓工作室前途是否光明，都不会做违心事，不会退让半步，犟得可怕。 这叫什么？ 说好听了，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说难听了，就是自私，是虚荣心，是极其幼稚和不负责任。 周遭很善解人意地安静下来，全世界都在为林幼书的生气让步。她很认真地，很郑重地问她：“这就是你所谓的气节吗顾苒？” “那这个工作室，这份事业和成就，和你一起打拼了这么久的朋友，在你心里算什么？” 林幼书头一次说这么重的话，心里隐隐抽动，酸涩的要命。 这是我的原则。 我的原则是林幼书。 这两句话在顾苒心里悄悄涌上来，搁在林幼书身上所有自私的感情，都变成嘴硬的伶牙俐齿。 她鼻端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认为应当算什么呢？” 你认为，在我心里，你又应当算什么呢？她在悄悄问林幼书，没有说出来。 * 林幼书不记得是谁先挂的电话，只记得自己上楼以后，木木然跟高离修了一遍策展计划，直到公司的灯全都黑掉了，楼里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 最后，电梯也停了。 林幼书打着手电筒走逃生楼梯出来，抬头，发现晚上的星沙国际大楼好漂亮，和时代大厦一样漂亮。 之前好几个晚上，顾苒和林幼书一起下班，她坐在副驾驶，眨着大眼睛望着马路两边的高楼大厦，和林幼书说：“你们生活的地方漂亮极了。” 林幼书叹口气，抬脚去了地铁站。 呆在大楼里感觉不到时间，大家基本都是五点下班。晚上十点看着像半夜三更，直到走近活生生的地铁，才有时间尚早的感觉。 宿舍楼还没关，林幼书打开微信，根据通讯录首字母查询，找到舍友吴媛的聊天框，同她说：“可以帮我留个门吗？我今晚回宿舍住，钥匙没带在身上。”在顾苒家里放着。 她和这两个舍友关系不大好，但倪诺不在，林幼书只能拜托她了。 十分钟以后，吴媛回她：“好～” 十分钟……林幼书能想象出来，这十分钟里，吴媛和周丽丽会怎么将她搜肠刮肚地讨论一遍。 第80章 十点多的宿舍楼还很热闹，提着洗澡桶的同学进进出出，宿管阿姨磕着瓜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有没有偷溜串宿舍的。 眼风一定，阿姨扔了把瓜子壳，踩着拖鞋“噔噔噔”从值班室里出来，弯一弯眼睛，皱纹堆叠在一起：“哎呀幼书回来啦？这么久不见，阿姨都想你了。” 林幼书从进进出出的人群里挪到一边，揽着阿姨的手，莞声道：“这几天忙着实习来着，没在宿舍住。” 阿姨咧着牙花，抬手摸了摸林幼书的脸颊，眉头拧到一起：“哦哟～咋个瘦成这样了！单位饭不好吃是不啦？不行换一家，阿姨有个朋友的儿子，开大公司的，你去他那里上班，阿姨叫他给你开开小灶。” 林幼书甜甜一笑：“谢谢阿姨，等我混不下去就来投靠您。” 她们这个年龄的老太太就喜欢林幼书这样的，长相乖里乖气，说话不紧不慢，温柔大方，学历又高气质又好。 目送林幼书上楼，宿管阿姨才趿拉着拖鞋回房间去。 * 宿舍门虚掩着，里头关了灯，一点动静都没有。 很反常，宿舍十一点十分开始限电，她们往常都要闹到十二点才会各自上床。林幼书轻手轻脚关上门，摸黑从梯子爬上去。 黑暗中，周丽丽的床帘里突然传出一声消息提示音，接着是一句微不可闻的“草“。不用想都知道，她们正在手机里议论她。 林幼书动作顿了一下，复又假装没听到，轻轻拉上床帘，夜晚归于平静。 夜晚并不平静。 顾苒的名字仍然稳稳坐在热搜第一，标题是#fpt顾苒与r&c正式解约#。 点进去，头一条微博还是她骂人那段视频，下面那条是电子版解约合同。 和之前说她耍大牌那条热搜的反响很不一样，评论不再是一边倒骂她的，帮她说话的占了一半。 “都说了清者自清，骂她耍大牌那些人呢？怎么不叫了？” “用半个时尚圈的孤立换自己一身清白，顾老师！！！你是神！！” “我家姐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解约，r&c绝对有问题。” 这就是网络世界，人们永远会更加相信看似受了委屈的一方。 林幼书盯着“不会无缘无故解约”那条看了很久，恍然想起什么似的，迅速切到顾苒的聊天框，问她：“你解约是为了我吗？” “实话实说。”她又补了一句。 第 72 章 她和r&c解约，会是因为自己吗？ 林幼书对待感情的呆滞好似第一次投胎做人的小动物，需得你捧了三百万分赤诚拿到她跟前，真心实意地坦白，推心置腹地承认，她才会相信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相信一点点。 顾苒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这晚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毫无波澜。就连她们的“秘密基地”，仅林幼书可见的朋友圈，也安静得出奇。 林幼书将头蒙在被子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顾苒的朋友圈。 人在做某件事的途中，也许不会觉得多么波澜壮阔，回头看看来时路，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顾苒朋友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叽叽喳喳？ 六月十二日晚上22:34那条，内容是一盘草莓的照片。 从那时候开始，顾苒偶尔会发发牢骚，偶尔会生个小气。 偶尔很爱很爱林幼书的时候，会自拍一张，企图让林幼书追平了这份爱。 偶尔很爱很爱世界的时候，会偷偷拍一张林幼书的照片，告诉她，她就是她的世界。 大概细细翻了两个小时吧，手机没电了，林幼书也没电了。几乎同一时间，林幼书和手机一起关机了，然后睡个天昏地暗。 早晨，是被吴媛的水杯掉地上吵醒的。 “苒苒？” 林幼书惊醒，慌乱中摸一下身侧，落了空，复又错愕的眼神里反应过来，自己在宿舍。 接着，听到了周丽丽的揶揄：“就这么不乐意住宿舍啊？” 周丽丽隔着床帘白她一眼，转头挽着吴媛的胳膊：“媛媛走吧，咱吃饭去，人家不适应群居生活。” 吴媛默默捡起水杯，翻出来饭卡跟周丽丽去了食堂。大四的学生已经被驯化得很松弛了，在人群里很好辨认。披头散发，睡衣睡裤，洞洞拖鞋，稍微在意一点形象的会盘个鲨鱼夹，更多人选择直接戴口罩，因为大学里的生活穷极无聊，也没有需要用精致妆容来讨好的人。 林幼书揉着头发坐起来，手机实在该换掉了，电池老化得不成样子，总是措不及防就关机。 下床充好电，消息和上次一样，喷泉似的涌出来。 几个未接来电让林幼书心里一紧，背后冒了一层冷汗。她的第六感向来很强烈，尤其是对一些不好的事情的第六感。 “喂，您好？”林幼书回拨过去。 电话那头应答的语气冷冷冰冰，说出的话更是让林幼书心脏骤然冷下来，冷得喘不上气：“顾苒家属是么？” “是。” “这是苏城第一人民医院骨科一区住院部，病人昨晚做了手术，给您打电话您没接……” 昨晚…… “方便告诉我是什么手术吗？出什么意外了吗？顾苒清醒吗？能给我打个视频来吗？” 倒豆子似的问题显然让那边应对不及，只捡了几个回答得上来的问题：“病人昨晚在苏城大学门口被车撞到了，不过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摔了一跤，小腿错位，现在已经基本脱离危险了。还有……” 护士怔了怔，说：“有什么问题等您来了再说。” “哦，好的好的。”林幼书在接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苏城第一人民医院和苏大一墙之隔，但是去住院部得从后门绕一大圈，过三条马路才到。林幼书在宿舍楼下扫了辆电动车，她第一次骑电动车。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坐上去就敢骑的，只记得最后顾苒的病房在6楼，电梯人太多，自己爬楼梯上去，累得腿发软。 病房楼道里很安静，充满消毒水的味道，时不时有刚做完手术的病床推进来，躺在上面的病人带着蓝色的手术帽，怔怔然望着天花板。 林幼书看了一眼，鼻子便酸了。 顾苒昨晚也是这样被从手术室推过来的，但是身边一个陪护的人也没有。明明就在苏大旁边出的事，明明几步路便能赶过去的功夫，怎么自己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林幼书找到护士站：“您好，请问顾苒在哪个床？” 值班护士态度很好，翻了翻记录单，抬手往林幼书身后一指：“那间，v57室，主治医师正在问诊。” “唐医生，57家属来找。”林幼书转头之际，护士朝着v57喊了一嗓子，遮住病床的帘子被拉开，顾苒逆着光探出来脑袋。 唐医生合上病历夹，很有眼色地退出来。 顾苒眼风一定，嘴角温柔地牵了牵：“你来啦？” 她背着光，靠在病床上，阳光勾勒出的轮廓漂亮极了，发丝垂在胸口被白皙的锁骨接住，病号服袖管比较肥，被她挽起来，修长纤细的小臂漏出来，撩了把头发。 顾苒表情平常得好像她们没有吵架，和每个等林幼书回家的晚上一样温柔。 林幼书恍然发现，她好像一点都不了解顾苒。 从前觉得她率真直爽，从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但现在才发现，顾苒只是对待感情这样，对待其他事情的时候，很会伪装。 这点和林幼书恰好相反。 正式因为顾苒的手反应过于稀松平常，林幼书鼻子一酸，眼泪淌下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出车祸呢？现在怎么样了？痛不痛？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我……” 林幼书内疚得要命，五脏六腑安错了位置似的搅在一起，然后，她哭了。 好大声好大声地哭了。 她给顾苒道歉，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得事情都翻出来，不该不让她吃那么多甜品，不该嘴硬说那笼虾仁烧卖不是奖励她得，不该骂她因为捉螃蟹弄伤了腿，她让她好好活着，还说自己会养她一辈子…… 果然，在生老病死面前，一切事情都不算是天大的事情。 林幼书哭得头发黏在脸上，眼睛鼻子湃上红色，蹲在顾苒旁边瓮声瓮气：“你能不能好好活着？我实在受不了你出一点点意外……” “噗。”顾苒被她逗笑，抬手揉了揉林幼书的头发：“我怎么会死呢？而且，唐医生说我明日一早便能离开了。” “？” 林幼书埋在顾苒臂弯里的脑袋猛一下抬起来，错愕地看一眼顾苒，挂在脸颊的眼泪被她轻轻擦掉，听到她说：“昨晚在家里等你，许久不见你回来。我又不好意思同你打电话，便想着去一趟苏大，若能偶遇你，定要痛快地骂你一顿。” “可惜实在倒霉，我本已跨到路沿上，突然出来一辆车将我刮倒，小腿便错位了。” 第81章 “后来是面馆阿姨将我送到医院，医生说问题不大，只消正正骨便没事了。” 林幼书听着，心里慢慢软和下来，语毕，她问：“我的电话没打通，怎么没给纪老师打个电话？” 顾苒又不是这种不好意思麻烦别人的性格。 顾苒摇摇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一兜子手机碎片：“我没有被车压碎，但手机碎了。而且，我只记得你的号码。” 这句话成功逗笑了林幼书，她接过手机残骸，好生放回抽屉里：“这个留好，呈堂证供。” 这么宽的路都能撞到人，不是酒驾就是醉驾，林幼书肯定要追查的。 林幼书认真想，抬头对上顾苒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一派天真，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问。 小姑娘眼里一闪而过的期待灭掉了，左手低头握住右手的住院手环，捏了捏，失落道：“我以为你会夸我的。” 毕竟她这么机灵，被车撞了还惦记着把手机碎片收集起来。而且，通讯录里几百个号码 他独独背下来林幼书的时候，不值得夸吗…… 顾苒抿着嘴巴不说话，心底的言语却被手上心事重重的动作坦白。阳光稍稍收敛一些，顾苒抬头，撞进林幼书眼里。 她笑了。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即便嘴硬如林幼书也是。 顾苒没有退却，反而往前探了探脑袋，眉眼弯弯看着林幼书，问：“你是不是想亲我了？” “啊……”林幼书撤了眼波，薄唇僵住似的张了张：“我没有吧。” 是否认的句式，偏偏加了个举棋不定的“吧”…… 顾苒总是青天白日里说这些话，林幼书实在招架不来，一下子笨嘴拙舌的。 比心脏更招架不来的，是林幼书红透了的耳垂。眼睫轻巧地垂下来，收敛住悸动，嘴唇欲说还休地翕动一下，起身要将顾苒扔在旁边的脏了的病号服叠起来，再抬头时，遇上顾苒的笑意，爱意藏在里头。 顾苒眉眼一润，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温柔道：“可你往常这副样子，就是想亲我了。” “等一下……” 林幼书想要撤开手，却被顾苒攥得更紧了些。她顺势将林幼书身后的床帘拉上，另一手借力往前一带，林幼书因为惯性撑在床上，顾苒的呼吸便停在面前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不要急着拒绝我。” “不要撒谎。” “不要把欲望藏起来。” 顾苒说话堵住她的嘴，复又轻声地，略带攻击性地说道：“倘若下回我再问你，你是不是想亲我，你要回答，是又怎样？” 林幼书藏了藏嘴角，脸颊晕染上红色，像熟透的番茄。不仅如此，她的身体在躁动，深渊在哀嚎，灵魂空虚了好久，发出想要被填满的回应。 顾苒看着她，笑了，抬手在林幼书下巴上一挠，气声问：“记住了吗？” 林幼书也笑了，两手撑住床沿凑到顾苒耳边，以一个羞怯怯却又大胆的语气回应她道：“是又怎样？” 她记住了。 而且刻骨铭心…… “v57床病人这里签下字。”烈火即将点着欲望的时候，床帘外头一阵不合时宜的喊叫声，唐医生带着病历夹进来，从兜里掏出一只按动笔，口罩动了动：“家属是吧？这里签个字。” 顾苒略略扫兴地看着唐医生拉窗帘进来，她好不喜欢谈情说爱的时候被人打扰。被医生也不行。 唐医生接过病历单，点着头看了两眼，合上后视线落在顾苒身上，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腿，问：“感觉怎么样？” 顾苒恨她一眼，咬牙切齿地小小声说道：“很不好……” “什么？”唐医生没听清，往前凑了凑耳朵，林幼书忙打了个圆场道：“她说一切正常，想问问最早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插插兜，仰头算了算时间，收回目光道：“后天吧。记住回去以后的五个月之内，尽量不要让病人久站，也不要穿高跟鞋了，得护着脚腕。” “好嘞，谢谢医生。”林幼书乖巧站立，用礼貌用语下了个逐客令。 唐医生把笔塞回兜里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又折回来，问她们：“你们是什么关系？” 林幼书习惯性愣了一秒，动动肩膀作以防备的姿态，拧着眉头如临大敌反问道：“这个和问诊有关系吗？” “哦，没有。”唐医生弯了弯眼睛，解释道：“病人昨晚刚正完骨，还没太长好，不建议做剧烈运动。” 剧烈运动…… 一字一字拓印道林幼书耳朵里，令她气势软下来，像只垂耳兔，小小声道：“知道了。” 第 73 章 顾苒好喜欢住院啊。 早晨可以睡到十点钟，晚上可以十点钟就睡。不用担心工作的问题，每天只需要吃饱饱然后扶着轮椅下床走几圈，偶尔犯个懒儿，只消一句“腿好痛”，林幼书赴汤蹈火也会提着饭盒过来，买饭的功夫也省了。 这种生活让她想起从前还是大小姐的日子。 吃饭穿衣有丫头婆子伺候，也不用担心生存跟赚钱的问题，光是朝廷每个月发给她们顾家的银饷，便是普通人家半年的收入了。 但平心而论，顾苒是个很合格的病号。她不娇气，很少主动要求林幼书来看她，也从来不会拿生病当借口让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腻歪。 头一天下午，林幼书偷偷逃课过来陪她，还遭她一顿骂，说是：“业精于勤荒于嬉，你这种行为在我们那要挨板子的。” 不过顾苒的大义凛然带着钩子。 她会在林幼书写论文的时候，点进聊天框，【拍一拍木木书的脑袋说你是一】，然后问：“在做什么？” “写论文呢。” “我瞧瞧。”睁眼jpg. “查岗啊？” 林幼书隔着屏幕笑，举起手机“咔嚓”拍了一张，发过去。 画面正中央一台电脑，键盘膜delete删除的地方泛黄，左边摆了一本摊开的书，某些页码被她夹了支笔进去，画面里只能看到一角，右边是林幼书的水杯，上面有点淡淡的口红印。 顾苒喜欢根据场景推算人物的动作。电脑屏幕没有平常那么亮，林幼书定是盯久了眼睛有些酸痛，所以调暗了一点。她应当反复查过资料，删删改改，烦得要死了，所以涂了口红提提气色。 顾苒望着口红印发了一小会儿呆，然后发现，比起根据场景推算，她更想看见一个活生生的林幼书。 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一会儿，顾苒回复过来：“不是查岗，是想念你。” “……” 林幼书无语了，她才坐下来一个多小时而已，一个多小时之前，她在医院挨骂。 “那你刚还赶我走？”她说。 “不一样，我可以晚上等你。” 她的老天奶啊，林幼书看到这句话汗毛都立起来了：“我突然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儿。” 顾苒没有回复，等着林幼书的下文。 林幼书不紧不慢地打字：“白天不让见面，只有晚上才睡在一起这种关系，好像床伴……” 顾苒反驳她的话术很简单：“医生不让剧烈运动。” 这条消息很调皮地窜出来，将林幼书的心充盈得轻飘飘，她咽了咽喉咙，受不了大脑里翻云覆雨，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心跳被她掩饰得很好，留在表面的不过是没有规律的打字声。 顾苒应该在第二天下午五点办出院，林幼书特意开车过来帮她收拾东西，顾苒弱风扶柳着坐在床边，慢悠悠抬头对上林幼书的眼，又躲开，说：“我不大想出院。” “我还没有恢复好。” “我还病着呢……” 林幼书叠衣服的手一顿，蹲在她面前，抬手捏了捏她的腿：“痛吗？” “痛的。” 不妙。人家一般都眼巴巴盼着出院，怎么偏偏她不想走？ 林幼书心慌了一下，出门请唐医生过来：“您帮她把把脉吧？是不是还需要调理一段时间？” 顾苒垂着肩膀，拈花染唇地露出手腕。 林幼书在旁边压着嗓子问：“她会不会体虚啊？看着就很虚的样子。” 那么高，那么瘦，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平常又很注意节制饮食，高糖的东西碰都不碰。 遭了顾苒一记眼刀，林幼书藏起嘴角，乖巧站好。 “平时爱吃辛辣油腻吗？”唐医生问她。 “不吃。” “失眠吗？” “很能睡。”林幼书替她回答。 “月经规律吗？” “一月一次，潮涨汐落，很规律。” 唐医生连连颔首，递来一个赞许的眼神：“脉相不错，有神、有力、有根，尤其是左寸关这里，不浮不沉，不大不小，不急不缓，很不错的。” “所以她不虚？”林幼书问。 “嗯。”唐医生眼神示意顾苒收回手，道：“孔武有力。” 第82章 也就是体壮如牛的意思…… 顾苒眼睫漠然垂下去，右手拇指搓一搓左手掌心，小声嘟囔：“可我就想再住几日，多将养几日。” 林幼书心软了，估计这是小古人平生第一次伤筋动骨，爹娘又不在身边，像留守儿童似的…… “这样吧，你再观察一晚上，明天下午出院，行吗？要是再不放心，我多给你开几副中药调理着。” 顾苒眼里的欣喜一闪而过：“中药不必了，让我多住一日便好。” 可爱得紧。 林幼书想起小时候每次被邱双带去亲戚家拜年，总盼着她们多说一会儿，她好在亲戚家多玩几个小时…… ＊ 病房晚上十点关灯，林幼书躺在顾苒对面的床上。 夜晚是古今最相似的时辰，即便是走过千年历史长河，月亮还是月亮，顾苒也还是顾苒。 月亮自打混沌初开时候便有了，现在正安宁地照着两个人，打碎时间的序列，揉皱历史的规则，将千古怪事湃上一层寻常。 林幼书听到顾苒的呼吸声，来自千年之前，也来自现代。 “你为什么不想出院啊？”林幼书侧枕着手问她：“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几天？” 顾苒没有回答，夜晚安静得像月亮。 林幼书以为她睡着了，拢一拢被子转过去背对着她躺下。 又安静一阵儿，听到顾苒说：“倘若有一天，我失去了引以为豪的东西怎么办？” 她的声音同泉水一样好听，唤醒山涧沉睡许久的悸动，令花、草、树、虫，都醒一醒，听一听她的心里话。 “引以为豪？”林幼书重新转过来，手腕支起脑袋侧躺下，问：“比如呢？” “比如身材啊！气质啊！”顾苒倒豆子似的，掀开被子腿一翻坐在床沿：“你看我是不是胖了？脸都圆了有没有？” 左右拍一拍脸蛋，嗓子沉下去道：“皮肤也不是很好，怎么办啊……” 林幼书“噗呲”一声：“担心这个啊？” “嗯。”顾苒晃晃小腿。 “那你是有点凡尔赛了。” 顾苒尾音轻巧一提：“什么叫‘烦耳赛’？” “就是一个人，本来厉害得要死，但故意和别人说‘我怎么这么差啊’……贱兮兮的，就叫做凡尔赛。” “那我……贱兮兮吗？”顾苒语气犹豫，舔一舔嘴唇，再轻巧地抿起来。 林幼书忖了忖，顾苒这几天经历了太多事，但她都表现得胸有成竹，若连林幼书都瞧不出来，那她这个女朋友做的太不合格了。 “苒苒，如果你最近比较累，出院以后也可以在家歇一段时间的。我在久声兼职，工资其实还挺高的，能养活咱俩。” 在林幼书的世界里，支撑两个人走下去的东西，是感情吗？是不甘心吗？是爱吗？ 都不是，是钱。 人类最朴素的物质需求而已，对于爱情来说，是最最不可或缺的。 顾苒不作声，安安静静盖上被子躺会去，对着天花板发了好长一个呆，才说：“好。” 病房里实在太安静了，十月份的夜晚有些凉，加上楼道里淡蓝色的光，看着有点瘆人。 顾苒和新手机磨合得很好。纪柠请了专业的数据修复师捣鼓了一个上午，除了久一点的消息记录，文件照片什么的都还在。 趁林幼书睡着，顾苒打开备忘录，在一溜时间轴底下又加了一条：【10月29日第三十二次练习走路，第四个门框处腿软。】 腿软的感觉十分不好受，眼看着门框慢悠悠从面前走远，迎来了冰冷的地平线。她扶着墙边的把手拼命站起来的样子，被路过护士看个正着。 最后，她被扶到轮椅上推回去，又被告诫说：“出院以后还得调理一段时间，这几天记着不能长时间站立。” “好，多谢。” 目送护士出去，病房里剩下她一个人。 顾苒不想出去不是因为疲惫，她不让林幼书白天过来也不是因为不娇气，更不是什么情趣。 她不想让林幼书知道，自己也许要失去与生俱来的天赋了。 第 74 章 林幼书有心事。 帮顾苒收拾好出院的行李放到后备箱，没有朝家的方向开，而是去了星沙国际楼底下。 刚刚五点钟，楼下人不是很多，夜市小摊大都还没支起来，楼后面火烧云淡淡的，真正的夜生活还未开始。 “要带我去久声吗？”顾苒坐在副驾驶问。 “我先上楼交一下策划书，然后我们去吃烧烤。”林幼书径直往地下室开：“我之前每次大病初愈，都要和倪诺去学校门口搓一顿，搓完就彻底好了。” 而且，她有心事想说。 顾苒没吃过烧烤，也不懂什么叫“搓一顿”，只是像病了一样，一听到林幼书说起同旁人做过，但没有同她做过的事，心里就不大舒服。 “你坐车上等我？”林幼书拉上手刹问她。 “一起上去吧，我在公司门口等你。” “好。” 顾苒在久声科技门口等林幼书，林幼书小跑着进去，边跑边和同事们打招呼，顺道白嫖了两个奥利奥半熟芝士。 顾苒望着她左右逢源的背影，煞有介事。 她忽然发现，小鹿离开将养她的地方跑回大自然，也可以生活得很好。阳光温暖她，树叶簇拥她，草地献上柔软，泉水献上清亮，好像不需要一个多余的顾苒。 独自愣怔了一会儿，保洁阿姨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将她从千头万绪里拉出来：“小姑娘，阿姨要拖这里，往旁边站一站好不啦？” “抱歉。”顾苒动了动肩膀，不动声色稍到墙根处等着。 门里一阵小跑声，看着保洁阿姨缓慢抬起头，眼睛里跑进一丝笑意，咧着牙花子嗔道：“小林慢点儿跑，阿姨刚拖的地，很滑的！” “知道啦，谢谢阿姨！” 顾苒听见脚步声逐渐放缓，越来越近。往常这种时候，她早就提着步子主动迎上去了，可她这次没有。 她插着兜站在墙角，算好时间，假装不经意似的一瞥，正好同林幼书递来的眼神撞上，眼风一动道：“交完了？走吧。” 林幼书脚底下卡带似的顿住了，眉头拎了好一阵儿才放下来，嘴角挂上小括号，问：“怎么还插着兜站啊？怪帅的。” 果然这种痞痞的动作，只有被清冷大美女做出来才好看。之前有本杂志封面，是男模半露着胸脯插兜，简直要看吐她了。 见顾苒抿着嘴不说话，林幼书扬脸盯着她看，半数打量，半数等待。 等顾苒的视线落到她脸上，林幼书粲然一笑：“噔噔～” 接着，献宝似的拿出来一个抹茶瑞士卷，抬手在顾苒面前晃了晃：“刚才同事给我两个半熟芝士，但是那个东西太甜，你肯定不爱吃，我就找她给我换了个抹茶瑞士卷。” “这个有茶的味道，一点也不腻，你肯定喜欢的。” 顾苒接过瑞士卷，嘴角弯了一弯，适时藏起一些扫兴的情绪，没有被林幼书察觉。 她突然发现，其实除了倪诺以外，所有人都有和林幼书有顾苒参与之外的事情。并非因为她们的关系多么亲密，而是因为她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现代人把这叫作“同频”。 小梅花鹿的周围应当是树、是风、或花草、或鱼虫，总之不应该是顾苒这本无聊的旧书。 “走啊，我们去吃烧烤。”林幼书攮了攮她：“星沙国际往西走有家鱼嘟嘟烧烤，特别好吃。趁这会儿人少，我们赶紧去抢个室内的好位置，晚了就只能坐外头了。” “好。” 烧烤摊往往没有先进的扫码点单，要靠嘴巴吆喝的，林幼书让顾苒先坐那等她，自己去和老板娘交涉。 半晌，她带回来一脑瓜的菜名，和一瓶花露水：“点了十串肉十串筋十串脆骨，两串鸡翅两串小仔肠，还有个鸡腿，给你补补。” 林幼书一面说，一面往顾苒腿上喷花露水。 “够不够？还要加什么吗？” 顾苒望一眼墙上贴的菜单，说：“要一杯可乐。” “！！！” 这句话带给林幼书的诧异程度，足以让她停下来喷花露水的动作，支着眉头看她：“你要喝可乐？” 语气如临大敌似的：“你不是讨厌可乐吗？一股子中药味，还有气泡，嘴里打一遍太极才能咽下去，怎么主动点啊？” “我刚看这里有冷萃茶的，只不过没往菜单上写，要不给你点一杯那个？” “不。”顾苒摇摇头，她打定了主意：“我就要可乐。” “因为我有心事。”林幼书还没多问，顾苒先一步解释道：“越难喝的东西，越适合不开心的时候喝。” 她要借可乐浇愁。 “巧了不是？”林幼书摊摊手：“我也有心事。” 两个人，一盘烧烤，两杯可乐，坦白局。 第83章 林幼书先开始的坦白局。 “你被车撞了那天，我去联系之前跟咱们合作的那个律师，她说，当时校门口一整条路的监控都坏了，暂时查不到肇事车。” 这句话词不达意，显然不是林幼书想要坦白的事。顾苒很聪明地没有接话，安安静静等林幼书未出口的后半句。 “然后……”林幼书轻巧地抽一下鼻子，胳膊垂在椅子上撑住肩膀，小腿前后晃了晃，说：“然后，委托律师和我说，邱双进去了。” “进去了？”顾苒眉头一蹙：“进哪儿了？” “监狱。”林幼书说：“法院判的故意杀人，十五年有期，即刻执行。这会儿应该已经关进去了。” 易拉罐上挂着水汽，随着温度升高，水汽聚成水滴沿着杯壁滑下来，好像个挣扎的动作。 “你要去看看她吗？”顾苒问。 “不去。”林幼书用手承接住水珠的挣扎，喝了一口，罐底暗自一磕，发出悦耳的声音：“和她不熟。” 好一个不熟。 林幼书其实不是想找人发泄一顿，或者让人替她想想解决办法什么的，她就是不大甘心。自己幻想了二十来年的亲情，吹走一粒沙子似的，轻巧地便碎了。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小时候的林幼书不大在意邱双待她是否真心实意，只要她对她笑一笑，即便笑里藏刀，对她而言也是顶顶奢侈的爱了。她会一辈子记着，会一辈子感恩她。 命运开玩笑似的，她的继母可以是所有人，偏偏是视子如命的邱双。邱双可以袒护任何人，偏偏袒护的是欺负林幼书的林鹏。林鹏的亲妈可以是任何人，偏偏是林幼书又爱又恨的邱双。 刚认识邱双的林幼书傻极了。她那时想：养女又怎样？只要她肯用功读书，努力表现得乖巧，她会和林鹏平起平坐的。 屁话。 林幼书自嘲地笑了笑，话头抛给顾苒：“我的事情说完了，该你了。” 她才发现，顾苒的易拉罐还没有开。 讲心事的时候，总需要做足了心里准备，表现在外面的，便是顾苒犹豫许久，才终于拉开易拉罐封口环。 声音永远有安慰人心的作用。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当易拉罐环被拉开的一瞬间，“噗”地一声，心脏里鼓鼓涨涨的气泡便戳破了。反正顾苒有这种感觉，这是她喜欢的为数不多的现代世界的小设计。 拧着眉头喝了一口，她要坦白了。 顾苒性格果决，只要她决定说出口的话，便不会再打什么铺垫：“我觉着，我应当没法再做模特了。” 周遭恍然安静下来，林幼书望进顾苒眼里，盯着她不疾不徐地道出心里话。 “住院这几日我一直练习走路，虽然大夫说我恢复得不错，但我没法回到从前的状态了。” “所以，”顾苒深吸口气，鼓足了勇气似的：“我大约没法替顾苒完成她的愿望了。” 顾苒的愿望是参加法国最顶级的时装周，穿着自己亲手设计的新中式衣裳，让全世界看到中国元素的时尚。 “我试了许多次，每次走到第四个门框处，我便会腿软。” 顾苒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平静得出奇：“而且，医生那日悄悄告诉我，我可能再也穿不了高跟鞋了。” 第 75 章 落笔无悔。 字写太重的话，是擦不掉的。林幼书说得对，谁也没有资格替顾苒放弃努力了一辈子的追求。 “我亲手破坏了这副身体与生俱来的天赋。”顾苒声音很轻，很内疚，担心叨扰世界似的：“倘若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恨死我。” 林幼书的表情像台用旧的电视机，停在一个画面迟迟不动弹。喉咙里似卡了毒苹果，吐出来是忤逆，咽下去是死亡。 缓了一阵，她问：“医生不是说，恢复恢复就能好吗？” “我们先暂停几个月的工作，就当闭关修炼，等你的腿彻底好了，再回来出席活动，行吗？” “我给你请最好的医生，帮你复健。对外就说你在旅游，至于舆论什么的，我到时候请些水军压一压，应该不会出问题。” “顶多半年。” 林幼书小小地呼了半口气：“半年，你的腿就能好起来了……” 这家烧烤店的室内外好像活生生两个世界，外面日头暗下来，夜市逐渐热闹，飘着香味儿的小推车排成不大整齐的一列，街道装点上霓虹灯，给喧闹按下开关键。这会子总是城市的心脏跳得最快的时候，千家万户，太平安宁。 店里是另一副光景，空调比外面滋水的风扇安静些，烧烤架子支在外面，没有很大的油烟味，连喝酒碰杯的声音都很少传进来。 顾苒撩了把头发，她五官精致，气质更是绝佳。往人间烟火里一坐，满屋子皆成了陪衬，活脱脱一朵栀子花，白净漂亮，脸色却不大好。 “唐医生不晓得我的职业。”她谈吐冷静，似有天生运筹帷幄的心态。薄唇轻巧一抿，又瓶塞似的放开：“正常来说，的确几个月，甚至一周便能恢复好。” “不会痛，能走路，弯曲伸直什么的都不受限，但也仅此而已。” “可我是模特，不能仅此而已。” 她顾苒在时尚届风生水起，但也不是人人都认识的。唐医生的医术不可否认，但给出的诊断情况，是针对所有人而言的。 “反正目前来看，我应当很难恢复回从前的状态了。” “所以……”顾苒指尖错落着敲了一轮桌面，抬眼道：“就算不同r&c解约，我也没什么上升机会了。” “过不了几个月，粉丝便会发现我的不对劲儿，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她们会关心我，问候我，甚至逼问我。总之无论如何，腿受伤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之后，更多公司和品牌便会相继和我解约。除了不大需要动腿的工作，其余的，我都完成不了了。” “接着我会一年一年变老，后浪推就前浪，这些用不着走路的工作，也就用不着我了。” 林幼书呼吸一滞，在听到“解约”这两个字的时候，心脏便骤然不跳了似的，手心冒了薄汗。 “对不起……” 林幼书拧拧眉毛，湿润从眼底漫上来，嗓子里能挤出来的，也就是这三个字了。 “你不用道歉幼书，你没有错。”顾苒从手边扯了张纸递上去：“这是我的事业、我的工作、我的选择。我会自己试着慢慢调整，或许……” “没有或许。”她安静下了结论：“好不起来的。” 事业的选择也许还有对错，但感情没有。 林幼书想了很久，如果她没有劝顾苒不要解约，她们就不会吵架，就不会冷战，顾苒就不会半夜跑到苏大偷偷找她。 如果她没有答应和r&c续约，没有答应出席德国那场发布会，也不会遭人威胁算计。 如果林幼书没有提起去波兰交换的事情，顾苒就不会察觉出来自己在慢慢依赖她，不会想要立刻独立起来，那么，也就不会用这件事证明自己。 …… 所以，时间退回到她们最初相遇那天，如果林幼书没去应聘这份工作，一路陪着她的会是经验更丰富的安若锦，纪柠，秦宿泱。 反正不会是她。 “苒苒……”林幼书小哑嗓，红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 顾苒却笑了：“情况虽然有些糟糕，但也不用太担心。只要能赚到钱，我可以转型做别的事，时间长了，便没有人在意这件事了。以后……” “我会在意。” “什么？”顾苒被她打断，没有太听清。 “我说，我会在意这件事。”林幼书忍着哭腔，又重复了一遍：“不是只要赚到钱就没事了，对我来说，你的感受更重要。” “你好不容易才在这个世界找到一个支点，就算这不是你的愿望，但你肯定也不想就此放弃不是么？” “你会失望，会难过，会不甘心，还会……” 她喉咙一哽：“还会后悔和我在一起。” 后半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令她五脏六腑绞在一起，睫毛颤了颤，泪珠充盈眼眶，滚落下来。 “你原本可以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但偏偏遇到我，我就有责任带你在这个世界上立足。起码，不要让你受伤害……” 顾苒皱了皱眉头，自嘲地笑了：“林幼书，你能不能不要对谁都这般善良。” “善良得叫人分不清，这是怜悯，还是爱。” 林幼书缓慢抬眼，对上顾苒瞧不出神色的脸。是怜悯吗？她怜悯太多人了，甚至怜悯自己，但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一个人。 那么，是爱吗？ 她从小就不知道爱这个字怎么写。 如果让她来写，提笔，便是顾苒的名字了。 “对不起苒苒，对不起……”林幼书心脏被掐得难受，五官皱在一起，凑成难过的模样：“是我太自私了。” 第84章 “如果是原来的你，无论顾苒还是顾弦儿，都不会爱上我的。”林幼书鼻子酸的厉害，湿答答的，有些呼吸不上来。 “花本该就是花，破土而出，只为一生一次的盛放，我不该要求你逐水飘零。” “是我让你丢到本心的。” 这句话藏在她心里好久好久，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因为从一开始，她就不觉得和顾苒相爱是应承小古人的权宜之计，她拿她当真正的爱人来喜欢，但她好像天生就有那种灾星的潜质。 但是和大女主剧本里的“灾星”不一样，她没有百毒不侵的强心脏，没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不会爱人，也不懂被爱。 她笨拙，木讷，一句情话要反应很久，像是故意拖慢了进度条，需要对方给足了她反应时间，才能得到一句短短的回答。 没有人会需要这样迟钝的爱，来自过去的顾苒也不大需要。 可是顾苒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顾苒说：“我不觉得丢了本心。反而，爱上你的过程，便是我找到自己的过程。” “我从没有后悔爱上你。”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坚定了些：“从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 林幼书嘴巴一扁，眉毛柳叶似的拧绕在一起，鼻尖一红，眼泪像断线珍珠挂在脸上。 顾苒有时候像三岁，有时候又像三百岁。她的心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比林幼书想象的，或者看到的，要强大得多。 她可以在她面前表现得被需要，也足矣强大到让林幼书来依靠她。就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让林幼书惦念了整整五年。 顾苒抽了两张纸，叠在一起，折成手帕的模样，在林幼书脸上轻轻蹭了蹭：“今儿告诉你这个，不是想让你给我解决方案的。” 林幼书眼底一怔，表情冻住了似的。 “你可以理解为，我在试探你。” 周遭安静得出奇，挂钟在身后“嘀嗒嘀嗒”作响，和林幼书的心跳拓印重合。 顾苒一手撑住下巴，一手轮指敲着桌面，缓慢说：“这段时间我恍然发现，你好似没有那么爱我。又或者说，没有我爱你那么爱我。” 敲桌的手指一顿，顾苒抬眼，定定望着林幼书：“但方才我瞧出来了，你也会紧张我们的关系。对吧？” 这两个字说得轻轻的，像在调情。 不用太过分析林幼书的表情她便知道，自己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对我住院的事情，表现得好似不大上心。那晚我问你，倘若我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东西该怎么办，你也打岔糊弄过去，看样子不大愿意听我说话。” 她气定神闲地分析，温柔笑了：“其实是在担心我会因为怕你内疚，就藏着自己心里的不痛快。所以，你尽量表现得不在意，想要借此遮掩住自己的歉意不让我知道，对吗？”顾苒眨眨眼，歪着脑袋看她。 她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有过同样的感受。 在月澜湾。 她去给林幼书捉螃蟹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脚腕。因为担心林幼书会内疚，所以强忍着说自己不痛……可她身娇肉贵的，怎么会不痛。 同理，她是她的女朋友，挂念在心尖儿上碰也碰不得的，怎么会不伤心？ 林幼书被她说得有些懵，指节抵住嘴巴措了措辞，语言中枢紊乱了似的，想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顾苒闲闲看着她，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莞声道：“你放心好了，顾总去法国走秀的愿望我不会放弃，因为现在那不止是她的愿望了，也是我的。” 把中国的时尚元素带向世界，此等关乎家国荣辱的战役，她顾苒义不容辞。 林幼书彻底懵住了：“医生不是说……” “都说了，我方才是在试探你。” 顾苒鼻端一声轻笑：“骗你的。” 第 76 章 她在试探她。 聪明的梅花鹿遇到感情时往往慢半拍，狡猾的猫猫狗狗总能轻而易举骗到她。 而小鹿好似也乐在其中。 “模特职业特殊，唐医生只说要我多花些时间才能恢复如常，大约一年。” 还得一年。 “一年之后若能恢复，那再好不过。若恢复不到从前那般，我便将设计的衣裳委托出去，让更优秀的模特替我上台。” 法国那场“默光”五年办一次，下回是2023年，也就是明年的十一月份。中国区只提名了顾苒一个人，也就是说，她得在十二个月之内恢复到原来的水平，甚至高于原来的水平。 和影视圈各种奖项不一样，她只管安安稳稳等到明年十一月，在闪光灯底下走好自己那几十步，将服装优势演绎出来，没有先后，也没有等级。 所以相比较而言，现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陈丽娜十分钟前发来微信，先是关心她的腿伤，复又问她能不能出席下周renown新品发布会。 lina本想让秦宿泱替她去，但主办方点名顾苒。加上renown是她们很重视的合作伙伴，不好推脱，就先来问问顾苒的意见。 顾苒迅速打字：“腿伤不碍事，可以去。” “诶！先等会儿。”林幼书眼疾手快把她按住：“时间太紧了吧？就七天，你能恢复过来吗？” “能，我有分寸的。” “不行。”林幼书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伤筋动骨这种事儿不能马虎，省得往后落下病根。” “问一下唐医生。” 林幼书又开始婆婆妈妈的，顾苒拍一拍她的手作以安慰：“寻常秀场t台以二十米为宜，小品牌发布会搭的舞台短一些，最多不过十三米。而且这次不需要返场，只需走一个来回。” “从这里出去，到第四个门框处，大概二十米。七日之内多走十米有何不可？” “而且这次的品牌方对工作室而言，十分重要。我既失去了不要脸的r&c，便得尽力争取来旁的。不然，大家岂不是都要跟着我喝西北风？” “再者，医生说了，要我多动动。”顾苒低头摸一摸自己的肚皮，小小叹口气：“胖了一点。” 胖？ 林幼书眉头一支，视线转而缓缓下移。顾苒穿着简单的白t，扎进高腰百褶裙里，腰细腿长，人类的差距啊……要林幼书来说，顾苒的腰就跟被天使搂过似的，好看得不要命了。 “你不许在我面前提这个字了！”正吃着烤肉呢，太影响心情了吧。 不过也能理解，顾苒往常恨不得只吃凉拌青草，该她瘦的。 * renown新品发布会在沪城，一个很潮流的地方。 品牌方很有钱，酒店订在珠江边，那一排都是金碧辉煌的大厦，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沪东明珠。酒店顶楼还有个小酒吧，连着露天的空中花园，晚上吹吹海风什么的特别舒服。 虽然上次出差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但不得不说，顾苒好喜欢跟林幼书住酒店。 因为越陌生的地方，她们的距离就越近。 这次的住店服务比上次好很多，有门童帮忙接行李办入住，大厅一股淡淡的橘子香味，前台还送给她们两杯冰镇酸梅汤。 新鲜感一直保持到两个人洗完澡，松松垮垮躺在床上。她们住的套房，床头原本插着香薰，顾苒闻不惯，林幼书就给搬到外头去了。顾苒更喜欢林幼书身上不大刻意的，淡淡的香味。 “样衣提前看过吗？”林幼书问。 经过之前的事，她学谨慎了。 “看过。”顾苒比她更谨慎：“前几日寄来工作室，我已经试穿过了。” “鞋子呢？合脚吗？” 顾苒本来就不怎么习惯穿高跟鞋，加上腿受伤，林幼书生怕她会扭到。 “丽娜提前告知过，这回鞋子设计得很合理。” “嗯～”林幼书抑扬顿挫着点头，大大称赞一下这次的主办方，蛮贴心的。 开场定在明天早晨十点钟，林幼书打发顾苒赶紧睡觉，自己抱着电脑去客厅写东西。 导师前两天又问起毕业论文的事情，两天以后小组内要交流汇报，她要是再不抓紧改改，且不说丢人什么的，估计会死…… 顾苒难得没有赖床，跟着七点钟的闹钟一起醒来。 林幼书很满意她的独立，以赞许的眼光夸奖乖乖起床洗漱的顾苒。 酒店就在陆家嘴旁边，ifc国金中心里搭了个舞台，台子两侧摆着白色塑料椅子，她们是第一个到场的。 工作人员领她们去二楼休息室，早餐是虾仁生煎和豆腐汤，顾苒一面吃，一面听工作人员对流程。 这种小型活动一般不彩排，嘉宾出场顺序什么的都是上场前才知道。顾苒被排在倒二压轴，听说最后一位卡米尔小姐，是主办方从法国请来的，参加过好几次“默光”，今年已经准备退役了。 按理来说这个级别的模特，别说是国内新品发布会，就是一些国际中小型比赛，也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不过听说rewon背后的金主和卡米尔小姐有交情，还是请来了。 第85章 吃过饭，她俩一起趴在栏杆上看楼下舞台调灯光铺地毯，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嘉宾，工作人员小跑着过来同她们耳语：“顾老师，可以去做造型了。” 林幼书笑着接过顾苒手里的包：“去吧，我直接在观众席等你。” 距离舞台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妆造什么的都比较简单，灯光和背景音乐差不多调好了，观众席除了第一排，中间基本上坐得满满当当。 林幼书抱着她和顾苒的包，坐在最远的座位上 ，把前面的座位留给专程来看顾苒的陌生人。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音乐响了一阵，舞台灯光跟着节奏转着圈儿晃，背景大屏出现倒计时数字，落幅至数字“1”的时候，灯光聚焦在主持人身上。 主持人看着脸熟，不过林幼书离得远，有点对不上号。 观众席第一排是主办方特邀嘉宾，再前面蹲了一排举着大炮的摄影师，穿着绿马甲，挂着工牌，还有几家媒体报社来的，马甲颜色不一样。 场面盛大得跟毕业典礼似的，哪里像小品牌新品发布啊？神仙打架还差不多。 林幼书很少如此替顾苒紧张，前面出场的模特都是新人，个顶个的腕线过裆高挑颀长，台风也很稳。 每过去一个人，林幼书心里的焦虑就多一分。 这种焦虑表现得有些病态，她甚至想，如果里面有人出个岔子，或者大家都出了岔子，顾苒的力不从心就不会被看出来。 灯光和音效把气氛推就到高潮，这会儿除了观众席坐着的，商场每层栏杆处都有看热闹的路人。几百部手机对着台上拍，角落里出现一张熟悉的侧脸。 到顾苒了。 她今天的服装是一身白色旗袍，脑袋后面盘着素钗，妆容淡淡的，亭亭玉立。 音乐缓下来，追光灯打在她身上，好似洛神从千年古画里逃到人间，亲吻人间。 顾苒步调不似前几位那样张扬，也瞧不出丝毫病态，林幼书忽然好想哭。 她从前觉得顾苒小小的，很聪明，很有见解，像一条机灵的小鱼，从时间长河里游过来，怯生生与她打个招呼。 但台上的顾苒很不一样，镇定，自信，优雅得体，落落大方。世界成了她的陪衬，她掌控舞台，掌控灯光，掌控音乐，顺带掌控林幼书的心。 顾苒定在中间，一个很完美的亮相后，观众似着了魔似的站起来。掌声排山倒海，闪光灯一浪接着一浪。 像是俯首称臣，或者顶礼膜拜，为降世的神仙献上最诚挚的热情。她们视线定定追随上仙降临一趟，又目送她回到天上。 毕竟下次再见，是在一个叫微博的平台上。 热情未退时，顾苒在退场的倒数三米处，摔倒了。 作者有话说： 1.这本文模特行业里所有事情都是我编的，勿深究。 2.“renown”来源不背单词app，意思是“名誉，声望”。 3.我好饿…想吃鸭脖 第 77 章 顾苒摔倒了。 模特出场前后有一段错开的时间，因此顾苒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卡米尔小姐正在台前完成她的定点亮相。 好处是，因为卡米尔吸引注意，并没有很多人亲眼看见顾苒摔倒那一幕。坏处是，无数的闪光灯帮她记下来了，几乎每一张照片里，右下角都有个顾苒挣扎起身的小小背影。 舞台右侧涌上来几个工作人员将她扶到后台，林幼书心里一紧，从观众席溜出来，跟着工作人员的背影找到化妆间。 或许是看她风风火火，身上挂了两个背包，头发也乱糟糟的，工作人员将她一左一右拦下来：“这里是嘉宾休息室，观众不让进。” “我是顾老师助理，刚才看她摔倒了……” “幼书吗？” 话音未落，温柔的声音从兵荒马乱里传出来。 工作人员侧侧身让开一条缝隙，顾苒先是冲她莞尔一笑，然后对门口的工作人员说：“让她进来。” 林幼书从人缝里挤进去，见顾苒一条腿搭在凳子上，膝盖被蹭破皮的地方有一道口子，血顺着两侧淌下来。 她有些牙软发晕，天旋地转的。 工作人员见状，将她扶了一把：“刚用纯净水冲过一遍，我们已经打电话叫医护人员了，马上就来。” “怎么会……”林幼书眼尾轻颤嘴唇翕动，眼眶晕染上霞色，也不知道在问谁：“怎么会摔成这样？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我……” 我的顾苒明明养得好好的。 在台下离得远，她还以为只是不轻不重摔了一跤，蹭破点皮就罢了，怎么会有这么深一道口子？都快看到骨头了。 林幼书喉咙哽咽一下，不受控似的跪在地上，对着顾苒膝盖上的口子轻轻吹气，一次比一次短，一次颤抖过一次。 顾苒伤口受凉，小小抽动一下，瑟缩地耸了耸肩，“嘶”了一声轻声道：“幼书，别这样。” 林幼书怔怔然抬头，对上顾苒温顺的眼睛，慢慢冷静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 林幼书生气了，起身质问一众工作人员。顾了一圈，眼风一定，将话头抛给戴着renown品牌胸针的那个：“舞台铺了红毯，那么软，蹭破皮都是很小概率的事情，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口子？” 那人眼神闪躲，解释道：“应该是裁红毯的同事不小心把刀片留在上面了，所以就……” “刀片？”林幼书红了眼，声音霎时抬高八个度：“你们没长脑子吗？为什么不记得收刀片？如果刀片生锈会出人命的知道吗？” 周遭像冻住了一样安静，工作人员低着头不大敢接话，为首的那位也抿着嘴巴，做足了道歉的姿态。 此时处于风暴中心的顾苒乖巧坐在凳子上，从背后扯了扯林幼书的背包带：“等医生来再说吧。” 她的温顺永远对林幼书有用。 * 主办方派车送她们到沪南医院，跟着来的工作人员叫阿北，车才刚停稳，她就急匆匆跑下去租轮椅来接顾苒。 小姑娘前几天刚转正，生怕一个差错就被炒了。 顾苒伤口红肿发青，额头冒了层薄汗，发丝黏在脖子上，脸色也不大好看。 “痛死了吧？”林幼书弯腰替她吹了吹，心脏皱皱巴巴像风干的花瓣，鼓鼓涨涨的。 瞬间，小腹一阵微痛。 顾苒没有言语，只轻轻揉了把林幼书的头发。 轮椅来了，阿北将顾苒推去急诊室处理伤口。 林幼书思来想去觉得奇怪，叉着腰在门厅转了几圈，想到什么似的，立马给纪柠发消息：“纪老师，你和卡米尔小姐熟吗？” 纪柠立刻回复道：“认识。怎么了？” “卡米尔小姐有什么问题玩的很好的朋友吗？业界大佬那种？” 纪柠想都没想，直接打电话过来。 “出什么事了？” “顾老师在台上摔倒了，刀片划到膝盖，在打破伤风。” “说是工作人员不小心把刀片留在地毯上了，顾老师摔下去的时候刚好跪到刀片上。” “但是我觉得这事儿不对。”林幼书皱眉。 纪柠没有说话，认真听着林幼书分析，能听到键盘敲了一半又停住的响动。 “刚才后台有个小姑娘说，这次主办方和卡米尔小姐是至交，所以她才会出席。而且出场顺序安排得这么巧……”林幼书话风一定：“有诈。” “纪老师，卡米尔小姐都有哪些叫得上名字的至交，你知道吗？” 纪柠想了一阵：“她是艺术世家出身，虽然不晓得是不是至交……但家族朋友什么的肯定有，而且不少。” 一个整理思绪的鼻音，林幼书沉一把嗓子：“比如，弗洛雷斯？” 上次那个变态。 “他是卡米尔的表舅，之前做过她的经纪人。” “你能不能再帮我查查，这回renown背后的投资商金主什么的，有没有弗洛雷斯的人？” 电话那边键盘敲了一会儿，呼吸声一滞：“是陈涛。” 这个名字林幼书再熟悉不过了，弗洛雷斯的助理兼翻译，两人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一提起来心里就窝火。 不出所料，顾苒又又又又上热搜了。 不少营销号揣测她的腿受过伤，或者预测她这次受伤以后，就没法在模特行业混下去了。 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调侃说，那些r&c的狗腿子品牌跟风跟得恰到好处，提前和顾苒解约，免得以后解约被人家说是落井下石。 顾苒的粉丝规矩得可怕，维护的话只在超话里说给自己人听，早日康复、天天开心、永远支持什么的…… 再往下翻，林幼书看到了两张让她头皮发麻的照片：一张是林幼书在护士站询问的时候，另一张是林幼书扶着顾苒办出院手续的时候。 这条微博底下炸了锅，一股脑全在骂林幼书。 【怎么又是这个女的啊？怎么我老婆每次出事都有她的事？】 第86章 【之前那个助理明明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被她挤走了？关系户？求严查。】 【灾星吧。现在公司招助理能不能算算生辰八字转那么的？哪天fpt塌了都有这姐一份功劳。】 【早上的新品发布会她也在场……细思极恐了家人们。】狗头jpg。 他们的意思是……林幼书在故意伤害顾苒吗？她越往下翻越觉着喘不上气来，后脑勺好像被棍子抡过一下，晕的发懵。 林幼书死死咬住嘴唇，齿间稍稍漫起一股血腥味的时候，顾苒在背后叫了她一声：“林幼书。” “你怎么了？” 顾苒坐在轮椅上被阿北推出来，身后跟着个小护士举点滴的小护士。 林幼书像瓶塞一样松开嘴唇，关掉手机转回身来：“没怎么。” “伤口处理好了？还痛不痛？”林幼书立刻迎上去：“这个点滴打的是什么？” 她担心药水里有容易过敏的东西，不知道古代人的体质受不受得住。 护士接话道：“刚才病人反应有点头晕，医生给开了生理盐水和葡萄糖，一共两瓶。家属麻烦盯着点，这瓶快完了来护士站叫我，我给她换药。” “好的好的。”林幼书连连道谢。 阿北一看就没什么经验，在顾苒身边绕来绕去，指尖攥得发白，视线一点也不敢离开挂点滴的瓶子。 偷偷觑一眼林幼书，见她动动嘴巴似要开口说话，阿北迅速说：“对不起顾老师！” “？”林幼书欲出口的话被她堵了回去。 “实在对不起……”阿北低头捻着衣角：“会场的地毯是我铺的，但尺寸事先明明确认过，我也不知道那个刀片是怎么回事……” “刚才叫车、租轮椅、打破伤风和挂水的钱我都可以出，还有之后治疗恢复什么的，我来出钱！只是，能不能不要让公司把我辞掉……” 阿北害怕得想哭：“我刚刚转正就被辞退的话，没有公司会要我的……” 林幼书轻叹口气：“先加个微信。” 阿北闻言，手忙脚乱翻出手机递给她。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就先回去吧。”林幼书转给她两百块钱：“累了一上午，这钱你拿去买点东西垫一垫。不过先别回公司，去外头多溜达一会儿，回去就说这边伤的不严重，没有追究。” 阿北投来一双感恩的眼睛，林幼书在里头瞧见了从前的自己。 “别这样看着我，”林幼书说：“回去吧。” 望着阿北一边抹泪一边小跑出去的背影，顾苒皱皱眉，说：“其实我原本能走完全程的，可是台面好似不大平整。我的腿受了伤，不能受力，走到那里不小心打了弯，才会摔倒的。” “我知道。” “那……不追究了吗？”她动一动腿，膝盖还痛着呢，就不追究了吗…… 林幼书死死盯着门口，声音冷得可怕：“追究。” 不过要等一个时机。 突然反应过来，林幼书回头打量她，眼睛一眨，再一眨，问：“你刚才头晕吗？” “有点。” 林幼书蹙蹙眉，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也不烫啊……“低血糖了吗？” “不是。”顾苒摇摇头，视线缓缓落在膝盖包扎处：“那针管十分粗，又长……”心有余悸似的，嗓子颤了颤：“看一眼就发晕。” 林幼书了然。 顾苒晕针。 第 78 章 网友调查信息的能力超强，她们很快得知，林幼书陪同顾苒去医院的照片，是个小男孩发出来的。 暂时不知道是不是受人指使。 医院人来人往，如果用手机光明正大的拍，一定会被看到；如果是小孩子举着电话手表，就不那么像是在做坏事。而且即使被抓到，也能以不大会用手表这样的借口逃脱罪责。 林幼书恍然想起一件事来，之前在高铁站，找她俩合照的那个男孩，也用的电话手表…… 林幼书坐在顾苒旁边翻微博，突然觉得小腹绞痛，拧成一团。 顾苒拧头看着她，林幼书表情不大对，脸颊微微泛红，嗓子黯下去，同顾苒耳语：“我好像来姨妈了……” 她很不满意自己身体这一点，外界只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影响到她，她就会想急火攻心似的，通过潮起潮落体现出来。 “你装卫生巾了吗？”林幼书的日子不是这几天，没有提前准备。 顾苒就更想不起来这种事了：“没有。不过，我带了餐巾纸。” 林幼书反复叮嘱过她好多遍，顾苒现在终于记得出门装餐巾纸了。林幼书点着头，递上去一个称赞的眼神。 “算了，我去买吧。”林幼书看了眼点滴瓶，把控制流速的拿在手里滚了半圈：“你这个点滴大概还得二十多分钟，超市就在门口，我最多十分钟就回来。” “护士站离这儿挺近的，你要是有事的话，叫一声就来人了。” 她还是不大放心，又把顾苒推到旁边那个有呼叫铃的位置：“如果你不好意思大喊大叫，按这个也一样的。” 顾苒温柔一笑：“知道了。” 林幼书每次离开之前都要啰哩吧嗦地交代她，日子久了，她也习惯了。 林幼书跑得飞快，没有注意卫生巾的牌子，随便买了一包就跑去厕所。进门，冲水，出门，洗手，擦干，一气呵成。 走回去的路上，她习惯性打开微博超话，接着脚步一顿，看到一条让她心里发毛的帖子。 照片里的顾苒靠在轮椅上闭目养神打着点滴，而且重点是，她周围孤零零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这条帖子的配文说：【助理呢？死了吗？】 来不及关心帖子底下讨论她是死是活的评论，林幼书没等这瓶彻底打完就匆忙叫来护士换药，接着立马叫车准备回去。 “走。”她说着，推起轮椅就往外走。 “为何这般着急？”顾苒一边问她，一边回头看她身后推着轮椅举着点滴，跑得七零八碎的林幼书。 “有人偷拍你。”林幼书虽然跑得乱糟糟，但声音出奇冷静：“先回家再说。” 她实在想不到，现在的人为了达到目的，连跟踪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 “报警吧。”林幼书当机立决。 这种事她已经比较有经验了，当事人自己不能调监控，警察可以。 但很明显能看出来，这次偷拍的不是弗洛雷斯的人，因为四周都有监控，这样行事容易被抓到证据，太不缜密了。至于当初在苏城医院偷拍的那个小男孩跟这次的事有没有关系，还不晓得。 不过林幼书猜想，大概率只是多事的粉丝想为顾苒出头，又正好在医院碰到她，就直接拍下来挂超话里了。 林幼书并不打算忍着，这应该算是侵犯他人肖像权，无论什么目的，背后有人指使也好，自发的也好，都应该得到教训。 调查结果很快下来，无语的是……偷拍者不是别人，是林鹏。 因为她们有亲属关系，林鹏又是个死皮赖脸的主，案子断断续续拉扯了几天，最后连钱都没有赔就放他走了。 可林幼书一向耐得住性子，林鹏天生坏种，她笃信那厮不会轻易收手改邪归正。 最后签和解书那天，林幼书站在公安局门口等办事的民警，林鹏突然跑去墙角听电话，神情鬼鬼祟祟。 恰好，顾苒打车过来找她，刚走到门口，眼神示意之下，顾苒戴上口罩打开录音假装打电话路过。 恰好，录到了林鹏给网吧老板投毒的案件核心。 …… 半个月前，林鹏跟着原来几个弟兄跑来苏城发展，几个人在网吧包夜，一下子玩得忘了时间。结账的时候，因为每人欠了三千块被老板扣下来。 不过老板没有为难，说是让他们穿上玩偶服替网吧招揽一个月生意，欠的钱就算一笔勾销。 林鹏哪能受得了大热天穿玩偶服在日头底下站着的罪？所以他趁着发传单的功夫，偷偷去杂货店买了一瓶药老鼠的东西，琢磨着加到老板茶杯里去。 其他几个弟兄没有他那样的胆子，但是比他有脑子，只说支持他，没说帮他。 林鹏蠢的要死，一听有人支持他，二话不说就干了。担心网吧监控拍到，又爬到桌上把监控砸了。 刚才那通电话是其中一个兄弟打来的，告诉他网吧老板洗胃成功，但是还在昏迷。 林鹏四下看了看，捂着听筒指示兄弟说：“捂死。” 顾苒过来给她听录音，林幼书打心里发笑……还捂死？他怎么不笨死。 签和解书的时候，顾苒把这段录音放出来，林鹏一脸不可思议地被警察拖进拘留所，临了还要质问林幼书是何时录的音。 蠢得要死。 小时候喂药害父亲，长大了投毒害别人。十几年前射出去子弹，如今正中眉心。 网吧老板的命最后总算保住了，他家人坚持说不要赔偿，只要害人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这点和林幼书不谋而合。 第87章 在被害者家属和被告者家属的注视下，林鹏数罪并罚，被判了六年有期徒刑加死刑。而这场闹剧最妙的是，林鹏和邱双被关在一个监狱，而且邱双还不晓得。 不过林幼书不打算告诉邱双，她要让邱双先充满希望地活上十几年，再去感受丧子的绝望。 就像她一样。 “我最后问你一句，偷拍顾苒的事，是你自发的，还是受人指使的？”死刑执行前，林幼书隔着玻璃和电话线问他。 “呸。” 这是林鹏给她的，和这个世界的答案。 如果人生是一场电影，那么林鹏的已经演完了。 落幅有声，他的结局是：呸。 第 79 章 和林鹏母子俩总算彻底了断了。 林幼书几乎是跑着出来的，将恶心的前半生狠狠甩在身后，肩上松快不少。 十月末的苏城渐渐冷了，风里掺着凉气，一阵儿过来能刮下好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估摸着要不了几天，便会冷得铺天盖地，林鹏跟邱双怕是看不到苏城的冬天了。 看守所里与世隔绝，天空四四方方，像个巨大的笼子。 本身就是笼子，他们活该。 前脚刚出来，顾苒的消息后脚就来，和自由的风一起撞进她怀里，同她道了声辛苦。 顾苒：【幼书，你那边结束的话来找我一趟。】 【老地方，庆山路火锅店。】 林幼书打字道：【就来。】 庆山路火锅于她而言是有重要意义的，第一次和秦宿泱同桌吃饭，第一次见到纪柠，第一次觉着手足无措，第一次这么想与那张桌子上的人平起平坐。 这么久了，林幼书长进许多。 因为顾苒七荤八素的爱，林幼书很少再自卑轻贱。 她总觉得，只要再坚持几天，或者几年，总能从水潭里爬出来，站在配得上顾苒的位置，亲手抱一抱月亮。 说话的功夫便到了庆山路。 还是那桌子旧人，秦宿泱、纪柠、顾苒。 不过少了个倪诺，多了个夏然。 “夏然姐姐。”林幼书很有礼貌地点头同她打了个招呼。 纪柠原本和顾苒挨着坐，见她来，便往右侧让了个位置给她，夏然和秦宿泱坐对面。 “点份龙虾吃吧。”夏然招手问服务员要来点菜的平板：“一份龙虾，一盘小酥肉，再来份西瓜。” “毛肚就算了，这个得开火涮，太麻烦。”夏然把平板递到对面：“你们要喝什么？” 林幼书：“两杯西柚冷萃茶。” 纪柠：“一扎柠檬水就行。宿泱喝什么？” 平板重新传到夏然和秦宿泱那边。 秦宿泱接过，同夏然交换个眼神，低头在翻了几页：“有金银花吗？败火的那种。” “有的女士，这边帮您加上。” …… “我看这群人就是有病！大脑皮层叫人用电熨斗烫过吗？就连我夏然包养顾苒这种话也说的出来。” “霸总电视剧看多了是不是啊？有空把眼球拿出来，洗一洗再装进去，省得长两颗白煮蛋似的。” 夏然气得要死，声音直冲天灵盖，回荡在她们那间包厢里，旁边用来装饰的塑料百合叶子跟着颤了颤。 “……” “出什么事了？”林幼书愣愣然。 夏然迅速打开微博热搜，推到林幼书面前：“苒苒姐说你这两天忙着家里事，没看微博。” “好在你没看，不然气都气死了！”夏然柳眉倒竖吹胡子瞪眼，小脸像剥了壳的鸡蛋，硬生生染上粉色。 林幼书定睛，热搜第一仍是顾苒腿伤的事情，接着两三条都和她有关系，无非是各个品牌的解约声明。 再往下翻，便看到夏然的名字。 说是若光这时候没有急着和顾苒解约，俩人私底下一定有点关系。加上夏然总明里暗里维护她，所以机智的网友们猜想：这层关系叫作包养。 可放屁吧…… 从出道到现在，夏然一路走来都多亏了顾苒的扶持。 她刚一毕业就进了顾苒的公司当模特，后来被若光挖走，也是顾苒推荐上去的。虽然说小姑娘自己有灵气又能吃苦，但如果最初没有顾苒，她可能还在时尚届十八线里打拼呢…… 她有能耐包养顾苒？ 顾苒包养她还差不多。 今天这场局是顾苒组的，待夏然发够了一通火，顾苒缓缓开口道：“我想，同若光解约。” “什么！”夏然一脸诧异，险些要掀桌的架势说道：“若光可是你身上最后一个个人签约了呀，你也要放弃吗？” “先别着急，听我讲完。”顾苒用语言稳住她，秦宿泱抬手摩挲她的后背作以安慰。 “我不紧要同若光解约，我还要从fpt辞职。” 忖了忖，她换了一种现代语系里更合适的说法，说道：”我打算单飞。” 可再仔细想想，单飞这个词如今不大适合用在她身上。一般而言，被集体拖累的人从公司逃出来才能叫作单飞。像条小鱼，拼命游向四面八方的自由。 她不一样。 现在对于工作室而言，她才是那个拖累的存在，几乎整个时尚届都因此要孤立她们。这样的话，顾苒顶多是做了件应当应分的事，净身出户罢。 林幼书眉头死死拧在一起，五官皱皱巴巴的：“你身上本来就没有个人签约了，再不用工作室带一带，岂不是……” “可我没有资格拖累工作室。”顾苒说。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说起“资格”这两个字，在没有旁人提点的情况下 “宿泱。” “嗯？” 突然被顾苒叫到，秦宿泱抬了抬眼皮，耳朵上挂的银丝轻轻甩了甩。 “上个月，是不是没接几个代言？” “嗯。”她垂下头，语调同刚才那个“嗯”字恰好相反。 “是因为我。”顾苒说。 “前些日子新来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顾苒歪着脑袋想了想：“程音吗？” “对。” “她手底下有几个代言？最近又拍了多少封面？多少广告？出席了几个发布会？” “别的没有，代言接了两个。”秦宿泱声音虚巴巴，像一团刚下起来的雪花，又补充道：“都吹了。” 顾苒轻笑，夹杂着些许无奈：“瞧，又是因着我。” “程音这姑娘底子十分不错，日后若好生栽培，必成大器。”她又解释了一遍：“所以我必须离开工作室。” 林幼书心疼得不得了，五脏六腑硬生生起了一层皮，转头帮顾苒剥了一大碟子虾，推就到顾苒面前。 顾苒先是一愣，然后道：“多谢。” 柠檬水上了两扎，一扎里面没有加冰块。秦宿泱算算日子，端起没有加冰的那扎，倒一杯给夏然。 “纪柠姐，你喝。”夏然没有接，转手递到纪柠面前。 空气陡然凝固住，好似饮料杯壁上的水珠都抖滚落得慢了一些。 “哎呀，你们不用太过担心我。” 见夏然和秦宿泱手里还是空的，顾苒各自递过去两双塑料手套：“我若不在，公司大小事务便悉数落在lina头上了。她家里还有小朋友要照顾，唯一刚刚康复不久，当务之急是，你们得想法子帮衬她。” “至于我，”顾苒偏头一看，嘴角不明显地拎一拎：“我有林幼书便够了。” 这张餐桌上，她和林幼书的事已经是她们心知肚明的秘密了。 “舆论持续不了多久，而且我的腿伤总会恢复。大家都是商人，利益面前，舆论又算得了什么？” 商人逐利，即使全世界的舆论都反对顾苒，为了利益，也会有人接着用她。说难听话，相当于找到一个能带来流量的吉祥物。 …… 回去的路上，顾苒顺道去取了个快递，林幼书惦记着开电脑交论文，先她一步回去。 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两人中间好似有了莫名其妙的时差，慢慢拖延她们之间的欢喜，心跳节拍都像是放缓了。 顾苒老神在在抱回来一个小盒子，蹲在玄关处拆。 一阵暖呼呼的香气踏着脚步缓缓而来，慢悠悠将她裹住，顾苒抬眼，撞上一双亮晶晶的眼，问她：“喝水吗？” 她的眼睛像水一样干净，瞧不见一丝杂质。 水无色，包容，迁就得了世间万物，林幼书也一样。 见顾苒愣神，林幼书将水放在桌面，越过她去看地上的快递盒：“买的什么？” “啊我……”顾苒两手抱起水杯，小小抿了一口：“许久没有玩飞花令了，想念。” 小兔子玩具不久前死于非命，顾苒一直想买个新的，半个月前下的单，现在才到。 林幼书煞有介事抬眼看看她，嘴角挂起不明显的小括号。顾苒耳后漫上象征羞報的小栗子，眼神躲避着，低头抿了一口水。 咦……到底是心思不大纯洁了，就喝水这么小小一个动作，顾苒又脸红了。 第88章 林幼书撕开外包装，把粉嘟嘟的小玩意儿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软乎乎的硅胶材质，被人类捏造成能够带来欢愉的形状，它让一切烦心事都不再作数，让使用者沉溺沦陷，让温柔和悸动逐渐侵裹。 顾苒的脸颊竟是比粉嘟嘟的小玩意儿还要精彩些，林幼书揣着目的一点点靠近她，然后，扬着脸歪歪脑袋：“你还会害羞啊？” 林幼书的语气像是在求证一件普天之下顶稀奇的事，顾苒努努嘴巴，腮帮子小巧地鼓了鼓，不大服气：“谁会不害羞啊！” 林幼书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眼底盛放的是揉碎得星子，贝齿藏在红润的薄唇底下若隐若现，说道：“你不是应该说，是又怎样？” 心潭一颤，顾苒脑子里回响起自己说过的话：“倘若下回我再问你，你是不是想亲我，你要回答，是又怎样？” 原来被喜欢的人调戏，是这种感觉。 顾苒收起害羞，将水杯放到一边，低头环上林幼书的脖子，轻轻吻了下去：“那么林姑娘，愿意再同我行一局飞花令吗？” “求之不得。”林幼书说。 作者有话说： 我家楼下的火锅好好吃！好吃得我想把店长一起吃掉！ 第 80 章 两人在玄关处吻住彼此。 顾苒居高临下地含住她的嘴唇，林幼书顺势向后一靠，不小心撞到桌沿，腰部有些吃痛，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便又放开。 顾苒适时捕捉到她的表情，揽住林幼书的腰转了一圈，斜倚在桌子上，令她扑在自己怀里。顾苒一手护着她，一手向后撑住，耳垂像熟透的小番茄，鲜色欲滴。 又交换了几次亲吻，顾苒意犹未尽地放开些距离，两手搭在林幼书后背，含住呼吸道：“今儿换个地方怎样？” “来浴室。” 一楼浴室更宽敞一些，没有浴缸。玻璃是白色磨砂质感，四周贴着高级灰瓷片，天花板正中央一盏暖黄色大灯，洒下来的光熠熠生辉。 陌生的地点，陌生的动作，林幼书被她抵在浴室墙上，瓷片的温度透过衣裳传到林幼书后背，令她瑟缩一下。浴室四周没有可以抓牢的支点，她只能紧紧扶住顾苒，将自己全心全意托付给她。 “不是要玩飞花令吗？”趁着喘气的功夫，林幼书小小声问她。 她们甚至很久没有拥抱过彼此了。林幼书仿若沙漠里的旅人恰逢甘霖，渴望比以往来得更多。 顾苒伸出手指抵在她嘴唇上，轻巧“嘘”了一声，道：“别急。” 浴室里空间并不富裕，加上心底躁动，林幼书头上冒了层薄汗。 忽觉耳侧一阵冷气，大理石地面被水滴砸出响声，林幼书鸡皮疙瘩起了一浪，瞧见顾苒摸索到水龙头，横在她们中间冲了一阵。 林幼书穿了件薄衬衫，经水一湃之后有些透，能瞧见里面短袖的样子。 顾苒进屋前还未来得及换衣裳，呢子大衣的绒毛上挂着水汽，被她脱下来扔在门把上，里头的衣服湿答答贴在她身上。 “衣服湿了……”林幼书低头瞧一眼衬衫，水滴顺着鬓角处发丝淌下来，很不巧的是，她衬衣里面的短袖也是白色。 全透了。 顾苒莞尔，将林幼书散下来的一绺头发别到耳后，另一只手关掉水，顺带把水龙头放回去。 热水骤然关掉，衣服凉飕飕贴在皮肤上，冷得林幼书缩了缩脖子，抱着胳膊道：“你干嘛？” 声音打着颤，夹杂一丝水汽，润津津的：“好冷啊，快把水打开。” 见顾苒仍盯着她没有动作，林幼书伸手便要去开热水，却在途中被顾苒拦下来，手腕一紧，又是一个和方才在玄关处一样的动作，顾苒转了一圈儿，令自己挡在林幼书身前。 “若觉着冷，便抱紧我。” 怪就怪在这里。明明两个人都很冷，可是抱在一起之后，皮肤贴着皮肤，心脏贴着心脏，便好似抱着块暖玉，渐渐升温。 待林幼书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顾苒望进她眼里，曼声道：“飞花令，这便开始吧。” 林幼书张张嘴刚要应她，转而又被吻住。顾苒一手护着她的腰，另一手覆上丰腴，一张一翕，一进一退，时而有空气溜进去，转眼便会被她们含化。 她这回吻得比刚才认真，也比以往都要强势。 林幼书闭着眼，自唇齿至舌根，再到心脏，最后连四肢末端也变得酥酥麻麻。 人的想象力十分精彩，林幼书环抱着顾苒的脖子，嘴巴被她吻住，心无旁骛地靠在温热里。她觉得自己像极了大海里一叶孤舟，尤其是当四周空空荡荡，只能缩在她怀里的时候，顾苒便是船底下那片海，是她唯一的安全感。 飞花令第一轮，顾苒吻了好久，待林幼书有些喘不上气才缓慢放开，眼尾挂着缱绻的潮红，哑着嗓子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 林幼书眼波一闪，黑漆漆的瞳仁儿亮了亮：“还没说行什么令呢，怎么就开始了？” “那么，你尝到了吗？” “……” “什么？”林幼书在她稍稍有些孟浪的话里，怔然一秒，却没有被冒犯到。 “我是说，”顾苒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单薄却鲜润嘴唇轻巧一碰，复又耐心一问：“方才诗里的意思，你尝出来了么？” 林幼书嘴角挂起小括号，眉毛画卷似的舒展开，俏生生道：“你的意思是，对你来说，遇到我，是很幸运的事。” 她的语气同样缓慢，将这句话碾得很碎，拖得很长说给顾苒听，也说给岁月听。 顾苒鼻端轻笑一声，道：“那你猜对了吗？” “今儿的行令是，我心悦于你。” 林幼书心头蓦地一动，缓过好一阵儿才将羞報擦拭干净，提一提脚腕道：“那该我了？” 林幼书在心里倒计时，第三秒便要说情话了。 一秒。 二秒。 第三秒时，嘴唇被顾苒的手心覆住，鼻尖一点沐浴露香气。林幼书瞳孔一缩，顾苒俯身在手背上啄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 若即若离的感触最是迷人，林幼书脸红了。紧接着，便听见顾苒沉吟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仍是数了三秒，顾苒缓慢移开手，歪着脑袋等林幼书回答。 “你说，你会爱我一辈子。”林幼书说。 “不，”她又推翻了自己：“是好几辈子。” 浴室里灯光明晃晃的，像极了顾苒明晃晃的笑容。 林幼书敛住笑意努努嘴巴，嗔怪道：“一来一回都是你说，那还比什么？” 如果还是谁输谁用的规则，她今晚就要做零了…… “今日这局飞花令，我自问自答，赢家输家都是你。” 顾苒抬抬手，盘起垂落的发丝，“做上面那个，或是下面那个，你定。” 浴室里回音很明显，顾苒的话经八面墙壁反射，不偏不倚轻敲林幼书耳廓。然后，她心潭一荡，便醉倒了。 “但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还没等林幼书彻底醉过去，顾苒说了这么一句。 林幼书幡然醒神：“什么事？” “我打算自个儿开一家工作室，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们的那种。” 这件事不是重点，她知道林幼书一定会支持她，重点是后一句：“所以……我预备着将这间屋子抵押出去，作以周转。” 空气又冻住了。 大脑在思考的时候，心脏便没功夫燃烧起来了。好似骤然泼下一盆冷水，林幼书打了个哆嗦，牙齿暗自一磕，脸颊冷得发红。 这个哆嗦不在顾苒的计划范围内，她慌忙打开水阀调到最热，又让林幼书脱掉外衣外裤站在水底下。 寒气冲散一瞬，她听到林幼书回答说：“去做。” “我支持你。” 第 81 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的下一句是：“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月亮透过纱帘照得朦胧，自几万光年的地方缓缓走来，凝在她们家窗户一角。 顾苒趴在床前，空气被很有节奏地推入，挤出，拼凑成令人心驰神往的声音。大海深处有一条美人鱼，被海水修饰成漂亮的外形，随着深渊里半轻半重的叫声，美人鱼故意放缓了游速，拖长海水感知她的时间。 接着，深渊得到一个很久很久的吻，耳后便起了一层小栗子，身体不住地颤抖，同灵魂一起，迎接造物者的恩赐。 林幼书不记得那晚有多累，只记得最后床单被揉巴成酸菜形状，小玩具上湃了层液体，被远远搁置在桌案。 因为那晚后半场，林幼书用的手。 顾苒是自己去清洗的，林幼书瘫软在床上，翻了个身便睡着了。 热水劈头盖脸淋下来，浴室里起了层雾，顾苒闭着眼站了一会儿，被浇透了。 她记得林幼书说，自己从前挺凶的，还嫌弃林幼书身上味道很素来着…… 第89章 怎么会。 顾苒关掉水，挤了两泵沐浴露打在身上，是林幼书一直在用的牌子，她爱惨了这种味道。 泡沫有股淡淡的桔子香气，一闻到，便想起林幼书。 周身白雾热腾腾升起，弄得她闷头闷脑喘不过气的时候，桔子的沁爽味道将她拯救出来，重新回到林幼书怀里。 顾苒擦干身子出来，林幼书已经睡熟了。呼吸起伏平静，鼻翼跟着小巧地缩一缩，胳膊叠在一起，像只小鹿……可爱。 房里婆子从前说，在一个人做梦时同她说话，令她不知觉地听见，话便会走心，便会被她听进去。 夜里一片安静，她们习惯睡觉时留一道窗帘缝，外头树影婆娑，夜色正好。顾苒附身，贴在林幼书耳边低声：“过了这段时间，我需要你抱一抱我。” 好好地，抱一抱我。 * 工作室从选址到开起来花了两个月时间，不过六十来天而已，从十一月到一月，苏城按部就班地入了冬，不知不觉地跨进2023年。 公司地址选在久声旁边那栋大楼，蔚远大厦十三层，名字是林幼书取的，叫“故书”。 因为还要从个人工作室做起，所以规模比较小，占地只有一千平左右，但这里位置好，租金蛮贵的。 华璟书院那套房子抵押出去左不过四百万，林林总总再凑一些，还上r&c的违约金以后，只够新公司租八个月。 林幼书再次当上贴身助理兼经纪人，第一周拉来两个国内小品牌代言，第二周有导演请她拍综艺，说是同期嘉宾有夏然，不会让顾苒被孤立。想想能拉来热度，顾苒也同意了。 这部综艺不需要会唱歌跳舞，就是一群艺人凑在一起生活五天，吃吃饭聊聊天儿什么的。 顾苒刚出道那会儿上过一次综艺，不过没什么人知道。就是在主要嘉宾喝水休息间隙，插播进去一条工作室宣传，很短，前后不过三分钟，还是当年陈丽娜砸了钱换来的。 …… 这期节目选在陇城一处农家乐，边儿上是片草原，不大，供了几户放羊的人家。正式录制定在一月十二号，年关将至，顾苒听说有鲜羊奶喝，早早儿就盼着了。 林幼书本来打算跟着去的，但久声那个博物馆展会的同传项目正好撞了时间，需要她飞一趟伦敦。准备了小半年，总不好临期撒手不管，只能放手让顾苒自己去出差。 但想着有夏然一起相互照应着，她有录综艺的经验，应该不会出问题。 林幼书帮顾苒收拾行李箱，衣服什么的其实不用带很多，节目组有自己的品牌赞助。但她不放心，长短款羽绒服各带了一身。 陇城比苏城冷，她给顾苒塞了一大包暖宝宝，一小袋红糖，还有上回去度假村没用完的碘酒棉签，嘱咐道：“你到时候警惕着谁冷得不行，就分给她几个暖宝宝，观众看了肯定会说你贴心细致，这样很带路人缘的。” “今天11号，节目录五天的话正好赶上你来姨妈，我给你带了红糖水，痛经的时候就冲一勺。那边空气干，估计沙尘特别多，你冲红糖水之前一定要把杯子涮干净。” “到时候要是周围姐姐妹妹有来姨妈的，你记着把红糖拿出来跟人家分享，”林幼书蹲在地上，努力哑着嗓音，好像在交代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总之呢，你就时刻谨记周围有摄像头，要友好一点，和睦一点，不要发火，不要吵架。” “要实在受气的话，忍一忍回来跟我说，记住没？” 顾苒没有应她，睫毛耷拉着坐在床沿，也没了晃腿的兴致。 “睡觉上厕所的时候一定记着把麦摘掉，不然音都会收进去。如果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就问问夏然姐，或者给我发微信也行。” 伦敦和苏城有时差，她不保证能收到顾苒每条求助：“我时刻把手机开着铃声，尽量秒回你 ” 顾苒抽动一下鼻子，嘴巴皱了皱，不作声顺着床边滑到林幼书旁边，斜坐在地毯上，从侧面环抱住她的脖子。 “咋啦？”林幼书拧头，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这么舍不得我？又要哭啦？” 顾苒稍稍垂眸，脑袋埋进林幼书的粉色睡衣里，轻声道：“真想把你变得小小的，揣进口袋里，走到哪里都带上。” “那可不行，”林幼书扬扬下巴，话尾轻轻翘起，带着点小傲娇：“我还答应以后养你呢，你要是把我变小，我该怎么赚钱啊？” 她们现在租的房子比从前小很多，两室一厅的规格，离新公司蔚远大厦很近，但坐地铁到苏城大学得要四十多分钟。 而且，这个小区看上去挺高档的，实际上连个电梯也没有。她们住在六层。 林幼书习惯性多想，即便别人不说她也知道，顾苒现在的生活从天上到地下，急转直下，都是因为她。 一生里的许多节点都想要说句“如果”，但事实是，没人有机会说如果，只能拼了命写出来“但是”两个字，算作悬崖勒马，破釜沉舟。 顾苒从她肩膀上离开，盘腿坐得端正，没有哭，但也没有旁的表情。 “哭了？”林幼书试探着伸脸过去，朝她粲然一笑。 “没。” “哎呀别怕。”林幼书拍拍她的后背：“要是这个综艺播出以后热度带起来，我们就能度过这次危机了！” “趁着华璟书院那套房还没卖出去，我们攒够钱，就把它赎回来好不好？” 愿望实现之前，一切幻想都显得美好极了。 顾苒藏了藏嘴角，轻声道：“好。” 华璟书院那套房一般人不会买，所以不是特别炙手可热。她们揣着一种很快就能赎回来的心态，家具什么的都没有搬，只把客厅那架三角钢琴搬过来了。 它是从前的顾总一个很重要的念想，但她现在的念想是林幼书。 这期节目邀请的都是女孩子，四个刚出道的小演员，三个大前辈，嘉宾之间相处很融洽。顾苒一向不爱在人堆儿说话，惯常依偎在客厅的懒人沙发里喝茶，时不时朝说话的人递上去一个笑脸，或是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第一天晚上嘉宾要自己做饭，有人提议说不会做饭的可以去洗菜切肉，打打下手什么的，顾苒没好意思说，最后分到一个做西红柿炒鸡蛋的活儿。 不难，但对于她来说是个挑战。 顾苒稍到夏然身边耳语道：“你们先做着，我去趟洗手间。” “好。” 她记着林幼书的叮咛，回房间摘掉所有麦，跑去卫生间里锁上门，确认四下安全后，给林幼书打电话过去。 “……怎么了？”林幼书刚睡醒，嗓子慵慵懒懒，但电话接得很快。 “她们要我做鸡蛋炒西红柿，我不大会，来问问你。” “哦～”林幼书抑扬顿挫伸了个懒腰：“番茄炒蛋啊。” “嗯。” “你得先把鸡蛋和匀了炒熟，盛出来以后再炒西红柿，最后两个倒在一起炒一炒就好了。” 电话这头一阵思考的鼻音，顾苒发问：“那么，西红柿应当选多大的？” “……还能有多大？”林幼书疑窦：“你说的小的是圣女果吧，那是水果，不是做菜用的。” “颜色呢？”她又问：“选红得还是绿的？ “……”无语的沉默后，林幼书道：“选红的。捏一捏，软一点的炒出来好吃。” 顾苒点着头记下：“那鸡蛋呢？” “……” “白色同褐色，选哪个？” “这俩炒出来结果都一样，看你喜欢什么颜色吧。” 安静几秒，林幼书越来越不放心：“要不和她们商量一下，别让你做饭了吧。” 如果真把厨房炸了，她们得赔钱道歉，而且会有观众骂她公主病。 “为时已晚，”顾苒说：“我已经应下了。” 林幼书知道她聪明，学习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嘤咛着伸了个懒腰，松下半口气道：“那我挂了？” “等一下。” “？” “我想，看看你。” “看看你”着三个字是气声，带着钩子，十分动听。 林幼书心脏一颤。 “可以吗？”顾苒问：“不方便的话……便算了。” 切，她才没有这么会打商量呢。林幼书了解她，一般问出“可以吗”这种话，就是有十足的把握，相信对方一定不会拒绝。 欠兮兮的。 林幼书轻声一笑，挂掉电话。同时，顾苒微信里弹出一条图片消息。 画面里的林幼书小小的，举着手机，姣好的面容陷在枕头里，脖子线条优美流畅，锁骨受力深深凹陷才去。她没穿衣服，肩膀裸露在外头，被子堆在胸前，两眼亮晶晶对着她笑，和她们在一起的每天早晨一样。 顾苒不紧不慢地打字：“满足了。” 她同样了解林幼书，林幼书没有不穿衣服睡觉的习惯。她想，或许，是因为要给她拍照过去，刚刚脱掉的呢？ 第90章 或许呢。 第 82 章 【满足了。】 林幼书看着聊天框里这三个字，心里的小麻雀叽叽喳喳一阵。她从侧面按掉手机，顺手拿来刚刚脱掉的睡衣。 顾苒的睡衣。 林幼书想，她和顾苒之间，只允许存在一个死活离不开对方的，而且必然是顾苒。 所以，她表面淡定得胸有成竹，实则在送顾苒去机场的路上，偷偷顺走一件她的睡衣。 睹物思人。 真丝吊带裙。顾苒平时穿着，裙边刚刚挨到大腿，她穿着，一下子垂到膝盖下面。 伸懒腰醒了醒神，准备出门工作了。 她一共要在伦敦待四天，一天布置场地调试音响，一天彩排走位模拟提问，一天正式展出，一天和主办方聚餐。 顾苒那边时不时会扔过来几条消息，算是报备。 第一天，顾苒说喝到了鲜羊奶，很腥，喝得想吐。晚些时候多吃了一份章鱼烧，觉着过意不去，便下楼跑步。摄像跟着她跑了一路，七点出的门，九点才回去，往后她就再没见过那位摄像大哥了。听夏然说，他转去拍远景，固定摄像不用动。 第二天顾苒跟着节目组去骑马，除了她和夏然，大家都不怎么会骑。 她说，同行有位小妹妹十分崇拜她，称呼她什么……六边形战士。 下午她们去小草原上射箭，君子六艺，顾苒学了七八成，箭矢十发，次次命中红心，诸位欢呼雀跃，她不胜欣喜。 【这么厉害啊！】林幼书适时地捧场，又发过去一个“小狗捧花”的表情包夸夸她。 【可是手受伤了……】顾苒说：【还是右手。】 林幼书立马播视频过去：“怎么回事啊苒苒？” “箭上有短刺，我拉弓的时候，不小心扎到中指里了。”顾苒语气委屈得快哭了：“很痛。一碰就痛。” “以后怕是，做不了一了……” 林幼书以为是你多长一根刺，连忙让她把摄像头对准手指。 微微张开的五指，冰肌玉骨，白皙修长，皮肤细腻得像玉，光滑细嫩，总之看不到一点点伤口。 “这也没有创面啊？”林幼书摸不着头脑。 “我不管。就是很痛，一摸就痛……”都说十指连心，扎到指头上的刺，可不就跟扎到心脏上一个道理吗？ “所以，需要你再买些小玩具，聊表安慰。”顾苒说。 “……” 林幼书不想理她了，挂了视频，回了个无语的表情包。 ＊ 展会正式开始那天，林幼书全程戴着耳麦，先是介绍策展思路和设计团队什么的，宣讲和交流正式开始，她又忙着做同传翻译，没顾上看手机。 展会主题是中世纪西欧，涵盖几场猎巫运动和宗教改革什么的，交流环节主要是几个异端思想的最新研究汇报，林幼书准备很充分，坐在会议室后头的中控室里，从容得像个外交官。 快结束的时候，她收收稿子和高离对了个眼神，无声用口型问她：“一会儿吃什么？” “我带了自热火锅，吃吗？”高离同样用口型问。 林幼书像看见金子一样，眸子亮晶晶一瞬，使劲儿点头。 说话间，楼下主持人宣布结束，扬手给中控室比了个ok，林幼书摘掉耳机：“走吧高离姐，吃饭去。” 她迫不及待了。 伦敦的伙食很一般，早餐是面包片果酱喝牛奶，平常不是牛排就是意面，下午茶更是干巴得无话可说…… 肚子里馋虫动了动，见到甲方老大推门进来的一瞬，紧张的心跳把馋虫吓退了。 “怎么了蒙哥？”高离如临大敌，快着步子迎上去：“刚翻译的哪里不对吗？” 甲方负责人叫马蒙，四十来岁。戴着眼镜，中等身高，腿短肩宽，膀大腰圆，惯常穿一身扣子不是很能扣上的衬衫，再套个肥大的西装外套，头发梳得很立整，皮鞋擦的锃亮。 高离一直在和他对接。 马蒙翻了翻策划书，推了把眼镜面露难色：“隔壁有个关于亚特兰帝国的主题特展，说是翻译飞机晚点来不了，问问咱这儿能不能派个人去应付一下？三倍工钱。” “不行啊，”高离摊摊手，转而继续收拾桌上的稿件：“全国都没几个团队专业研究亚特兰帝国，我也就在大学的时候听说过几回，去做同声传译的话，不行。” 不亚于让一个踢足球的去国际赛事用英语解说后厨怎么做饭…… 马蒙脸色一沉，右手握成拳在左手掌心里敲了几下，晃得裤腰上绑的钥匙串抖了抖。叹了半口无可奈何的气儿，道：“实在不行，用ai算了。” “让我去呗？”一直没开口的林幼书张了张嘴，嘴角娇俏着勾了勾，耳廓上被耳机勒出来的红印还没消，显得她有点像过来春游的。 “你可以吗？”马蒙指她她一下。 “她可以的！”高离忙打圆场：“这回展会同传工作是她全权负责的，小姑娘很有本事。” 又是一阵犹豫的打量，马蒙敞开西装，露出若隐若现的肚皮，循着裤腰带处叉叉腰，嘟囔道：“看着不靠谱呢……” “大二的时候，我研究过这个主题。”林幼书没有直接否认，而是极有耐心地摆出事实：“去年湘城也办过西欧展，我们学校负责的。” “我是亚特兰帝国展区主负责人，我可以。”她又确认了一遍。 后生可畏。 特展的交流环节比较短，五六个学者轮流讲述各自最新研究成果，主持人再稍作总结，就结束了。 前后不过二十分钟而已，林幼书肚子快饿扁了，想着早点结束早点去吃小火锅。但这场特展临时换翻译，而且换成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的事情，引起了好多家媒体关注。 他们提早写好了噱头，把林幼书说成是“天才设计师”，懂策展，懂翻译，懂历史，还能说会道，散场以后好多人围着采访，大小灯光围了一圈。 林幼书挂着勉强的笑，应付了一两个问题，手机突然零散地收到几条消息，没规律地振动几下。 林幼书循着裤脚摸到手机边，想着，应该是顾苒发来的。 “怎么了幼书？”一个很会套近乎的记者问她。 林幼书拎一拎嘴角，眼底盛上幸福的光：“没什么，我们继续。” 最后的问题，来自一个外国记者。他想给林幼书做专访来着，所以一直等到别家媒体问完，才象征性抛出一两个问题，同她搭上话。 很不巧的是，与此同时，林幼书兜里的手机持续性振动，她心里一慌，也没心思回答别的问题了，礼貌比了个等一下的手势，低头看了眼手机。 是顾苒打来的。林幼书第一次没接上，被顾苒挂掉，然后又打了一次。 “hold on. ”林幼书拿起手机将屏幕捂在胸口，用十分歉意的语气道：“this is an important call. i have to take it.” “稍等一下，这个电话很重要，我必须接。” 她没有经纪人助理什么的，所以自己给自己做主，道了个歉就赶紧从人堆儿里跑出来了。 跑到一处角落，她将手机捂在耳朵边儿：“喂？苒苒？怎么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三秒，开口道：“我……今儿个受欺负了。” 第 83 章 包着泪的一句话，在林幼书耳边儿转了几圈，林幼书心脏一皱：“谁欺负你了？” “今儿，我们去了个十分文雅的地方，”顾苒轻声细语开始倒豆子：“那地方有架钢琴，同行一位男导演便起哄说，叫我上去表演，我拒绝他了。” 顾苒极力克制住哭腔，声音有些抖。 “然后呢？”林幼书接着问，带着些安慰的语气。 “然后，他用我太祖奶奶来激我。他说梅洛恩是天才音乐家，顾苒作为家族后辈，不可能不通晓音律。” “那其他人呢？夏然姐没帮你说话吗？”林幼书拧着眉毛，眼睛死死盯着窗户外头。 “然然性子急，她……骂他了。” 声音在这里哽咽住，情绪复杂极了。顾苒心慌，担心那个导演过后会记恨她，同时又有些无措，担心给夏然招来无妄之灾。 夏然现在炙手可热，是初升的太阳，她顾苒刚刚从神坛跌落下来，在深渊里苦苦挣扎呢，任谁都要撇得远远的，偏偏夏然奋不顾身帮她说话。 “我去联系策划老师吧，”林幼书翻了下微信列表：“一会儿和节目组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这段剪掉。” 电话那头一声如释重负的鼻音，细细弱弱道：“好。” “好了，不哭了。”林幼书有心透过屏幕递上一张纸，或者好好抱抱她。可她们之间隔了个大洋，甚至有八个多小时的距离……“该睡觉了是吧？擦擦眼泪，一会儿不要被人家看出来。” 顾苒轻“哼”一声，犟嘴道：“我没哭。” 然后毅然决然挂掉电话。 高离还在中控室等着，林幼书顺着墙角往外看，绕过记者从侧面楼梯小跑着上去，推门道：“走吧高离姐！这边结束了。” 第91章 “特展这么久啊……”高离递上一个幽怨的眼神：“你再不来我都饿瘦了。” 声音蔫巴巴的，显得她真的有点饿瘦了。 林幼书和高离一起坐出租车回去，把发给节目组要求剪辑的消息删删改改，高高拎起的心脏在收到节目组回复的那一刻才放下来。 “好的，我们会和后期联系，请您放心。”节目组回复说。 林幼书长舒口气，将截图发给顾苒。 她那边现在是半夜三点钟，顾苒一向不喜欢熬夜，应该已经睡着了。 林幼书守着对话框等了一阵儿，正要关掉手机的时候，收到顾苒的回复：【好的。】 “！”林幼书发了个愤怒的表情包：【还不睡？小心长黑眼圈！】 【拉肚子了，睡不着。】 【其他人都睡了？】 【嗯。只我一人在卫生间。】顾苒的情绪很容易外露，这个“嗯”字显得柔弱兮兮。 卫生间梳妆台摆着嘉宾各自带来的洗发水跟沐浴露什么的，有个圆滚滚的瓶子很惹眼，右下角画着一个桔子，只要用它洗个澡，就能闻到林幼书的味道了。这是这些天，顾苒安慰自己的方法。 不过现在很晚了，顾苒揉揉鼻子，挤了一泵在掌心，仔仔细细洗了个手，冲掉泡沫。 她的手，现在有林幼书的味道了。 “咚咚——” 一阵收敛的敲门声打断她想要自我抒解的念头，顾苒匆浴缸边儿上下来，探头探脑地打开门，是夏然的小助理，关关。 “怎么了关关？” 外面大家都在睡觉，顾苒使劲压着嗓子，担心摄像头录到，先把关关拉进卫生间，关上门。 “林幼书说您肚子不舒服，拜托我买点胃药吃。正好我来的时候给夏老师准备了好多，您挑一挑。” 关关把装药的塑料袋放到水池旁边的台子上，解开：“肠炎宁是这个白色片片，这个小圆瓶子里是胃肠安，还有奥美拉唑跟达喜什么的，”关关把药盒挨个拿出来呈给顾苒看：“我也不知道您平时吃什么药，您就看着挑挑吧。” 乱七八糟……都是顾苒没听过的名字。 “就这个达喜吧，谢谢关关。”名字还挺吉利的。 “用不用我去帮您烧点热水？” “不用了。”顾苒疲惫地摇摇头：“你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好。” 明早还有录制，她们助理需要比艺人提前一两个小时醒来，顾苒已经很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了。 “谢谢关关，麻烦你了。”她又道谢一遍。 …… 这个综艺是边剪辑边播出的，还剩下一天的时候，节目前两期已经播出去了。 网络上铺天盖地，大肆宣传顾苒会骑马射箭的事情，几张出圈神图被顶到热搜第一，画面里的顾苒侧身站着，一身高挑牛仔小马甲，头发束起来，清汤寡水的表情，一手拉弓目视前方，帅得跟花木兰似的。 可只有林幼书知道，箭矢上一根小小的刺扎进她手指里了，她好面子，没有当众表现出来。 于是热搜第一写道：#顾苒，命中注定的老公#。 很巧的是，林幼书也破天荒地，意想不到地冲上热搜榜第二，和顾苒那条紧紧挨着。内容是#天才设计师横空出世#，并附上她给亚特兰帝国特展做同声传译的视频。 林幼书也很新奇这件事，她第一次因为学识被人关注到，而且最后一天聚餐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她很友好。 倪诺是第一个赶来吃瓜并且恭喜她的，还要林幼书给她留个签名照，以后混不下去的时候卖了赚钱。此外，十里八乡很久很久不联系的亲戚，都敢来祝贺她。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总之，林幼书很认真地道了谢，复又在对方反复提示下，正确叫出她们的关系。 三姑姥爷……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大姑老爷。 林幼书比顾苒先一天回来，苏城比伦敦冷一些，夹着湿气的风叫她瑟缩一下脖子，从包里翻出来围巾戴上。她和高离先回了趟久声述职，然后才大包小裹地回到家。 爬上六楼推开出租屋大门的那一刻，她有点恍惚。 这个房子她们住了两个多月，装修很简约，色调乱乱的，就连卧室里“衣柜”都是网上买的那种带拉链的化纤材质。 客厅里那架三角钢琴，显得不伦不类。 简单煮了碗面吃，捣鼓一阵不怎么发热的暖气，林幼书留了条微信给顾苒：“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回家。”发完就去洗澡了。 雾气从浴室里漫出来，林幼书擦着头发，拢了拢睡衣领子看到顾苒回复她说：“下午六点到苏城。” 当见面的日子进入倒计时，欢愉便会像往水里扔了一方墨进去一样，悄悄晕开。留在表面上的，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已。 “好的。”林幼书回复她。 综艺正好更新到第二期特别篇，林幼书吹干头发松松垮垮躺在床上。电视没有联网，她只能抱着平板看。 特别篇就是正片的幕后花絮，林幼书为此还特意充了vip，能看到正片里看不到的顾苒。 特别篇的结尾一般会放下一期的先导片，林幼书多看一秒，脸救煞白一寸，指节捏的嘎吱作响。 她颤抖着手，又去联系了总策划：“不是说把那段剪掉吗？为什么没剪？” 顾苒的窘迫和尴尬被毫无保留地放进第二期特别篇，弹幕都在骂她：“没实力还立什么人设？” “之前弹钢琴的视频都是假的吧？ai换脸？” “还梅洛恩先生的曾孙女呢？假的吧？” 后期组很聪明，只将夏然替她骂导演那一段掐掉了，所以节目里的这一段，总结起来就是：导演想要请音乐世家出身的顾苒弹一段钢琴，被她拒绝了。 果然，这件事又上了热搜，连带着上次在德国，r&c派来的小助理跪在地上给她喂水喝的照片，也被重新翻出来讨伐。 网友又说她立人设，又说她耍大牌，骂得很脏…… 策划那边的回复模棱两可，听得林幼书很窝火：“后期组里来了好多新人，不懂事，可能不小心剪进去了。抱歉啊。” 从容圆滑地应付，事不关己的态度，林幼书明白，这种事跟他们说不清的。只要能给节目带来流量，利用了就利用了。 她以她最赤诚的情怀面对这份工作，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被尊重喝被保护。 林幼书关掉平板，给顾苒发了条微信：“在干嘛？” “在收拾行李。” 很平淡的一句话，字里行间却悄悄藏着雀跃，代表她们就要见面了。 剪辑的事情被顾苒知道，是在第二天下午七点钟，她们回出租屋吃饭的时候。顾苒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巴，林幼书把微博打开递给她：“看这个。” “那天让他剪的，他没剪。” 现在这种情况，撤掉视频或者重新剪辑，都会被定性为心虚的表现。她们只能安安静静看着舆论越闹越大，最后波及到她们新成立的工作室。 “故书工作室”，成了时尚届一个笑话。 手足无措地过了个春节，期间外婆带着姨姥姥去华璟书院看她们，林幼书骗他说工作室要出差，打发老人家回去了。 顾苒的身世受到质疑，嘲讽和落井下石的人从微博排到抖音，她一夜之间涨粉一百万人，不过都是过来骂她的。 因为非关注发不了评论。 顾苒眼看着，和故书签约的最后一个品牌跑路，她们的工作室，彻底垮了。 同时，超话里一张照片彻底将水搅混。画面的背景是地铁站，顾苒带着帽子口罩，弯腰抱住一个卷毛老太太，林幼书就站在旁边。画质很糊，像儿童电话手表拍的。 林幼书点进去主页，里面还有另一张照片：一个小男孩举着签了名的书包笑的灿烂，顾苒站在左侧揽住小男孩的肩膀，林幼书站在右侧怯生生比了个耶。 “这老太太才是她妈吧？装什么名门贵女……”评论这样说。 第 84 章 一个单纯的小孩子，而且是将顾苒当做偶像的小孩子，比一切证据都更有说服力。 因为正好春节放假，那条微博的关注度很高，稳当当挂在热搜好几天。俗话说黑红也是红......接不到品牌代言另当别论，反而有好些找顾苒录综艺的。 日子走到一月份，深冬，空气冷得像水晶，叫人没了呼吸的欲望。 出租屋的暖气还是不太热，物业借口说是供暖局分片区覆盖，现在还没轮到她们小区。话没说完，就被林幼书一个白眼揶揄回去：“这再过几周都该立夏了，供暖局的人骑蜗牛送温暖吗？” 物业经理自知理亏，没有接话，冷着脸催她们交第一季度的物业费...... 楼道里风大，借着关不严实的窗缝渗进来，直往人脖子里灌。林幼书拢了拢围巾，紧裹住大衣上楼去。顾苒缩在被子里看邮件，听到林幼书的开门声，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小跑去迎，亮起平板给她看：“现下六个导演找我录节目，能去不能？” 第92章 顾苒眼里亮晶晶，心里打起小算盘：倘若都按上次出场费那么算，六个综艺录下来，工作室便能周转开了。 待有了闲钱，纳上三五个新人接接业务拉拉资源什么的，说不定她们故书也能做大做强。若担心给新人招黑，她转幕后不再露面也不是不行。 能撑过这段时日便好。 林幼书换个鞋的功夫，视线从顾苒眼里落在平板上，还未看得一两个字，便被手机铃声打搅，是室友吴媛打来的。 “等一下啊。”林幼书朝顾苒递了个口型，转头拿着电话躲进厨房去听。顺便连门也带上了。 顾苒原地怔了一两秒，对着紧闭的厨房门皱皱眉头，飞快地回了其中一封邮件：“可以接。” 是个感情咨询类节目，每期会邀请一位飞行情感指导，但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适时给出一句空泛的人生指南就够了。而且这个节目的录播厅就在苏城电视台，不用出省，她自己就能去。 确认关好门，林幼书背靠在门上接起电话，深吸一口气复又吐出去半口，心下一沉：“喂？” 她室友从来不主动联系她，但最近赶上改毕业论文的事情，她俩又正好是一个组的。导师和吴媛更熟一些，有什么话会让吴媛转达给她。 “导师发微信，”吴媛说：“你的摘要得重写，正文部分第三小节是废话，结论和参考文献格式有问题。就这样。” 因为之前和周丽丽说坏话被林幼书抓个正着的缘故，吴媛跟她关系不尴不尬，一句话能交代清楚的事情绝对不分两句说。 “噢，谢谢......”话说一半，手机里“嘟”地一响，吴媛挂电话了。 这是林幼书今天叹的第三口气。 林幼书蛮迷信的，之前听人家说要是经常叹气的话，好运就都给叹没了。她及时收起负面情绪，探头探脑从厨房出来，电脑插着电源摆在桌上，作以迎接的姿态，顾苒还靠在床上看邮件。 她其实很喜欢这种自己在桌前忙学习，爱人在身后陪着，各忙各事但互相能感知到对方的生活。工作拖慢心跳的过程，也是两个灵魂逐渐靠近的过程，当空气安静下来，情愫便静悄悄生长出来，变作玫瑰的形状，开在心脏上。 现在这样，不是她想象中的生活。 被网暴、被排挤，被偷拍，被下套......现在是顾苒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在干嘛？ 林幼书拉开凳子坐下，草草翻了几轮鼠标，脑子里吵吵嚷嚷的，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习惯性打开微博，从评论开始看起，又点到推荐页面，刷新一下，弹出顾苒最新微博动态：点赞这条懒羊羊，你会收到今年以来最好的消息......她也觉着2023年烂透了对吧？ 林幼书干脆合上电脑，默声走到床边坐下，盯着顾苒看了好大一会儿。 原以为林幼书是来找她说话的，却见她一直不开口，手里暗自将皱巴巴的被角展平。 直到看完整封邮件，转而要打开下一封的时候，顾苒终于没忍住主动问她：“做什么？” “刚那几个综艺，你都接了？” “没，才刚接了三个。”见她没什么重要的事，顾苒重新收回视线落在平板上，抬手揉了揉脖子道：“两个不大着急的，三月才正式走合同。另一个比较急的，过完年三天便要录了。” “一月三十一。”她又补充了一句。 “那，能赚多少钱？” 林幼书语气耷拉下来，这句话是问句，也是反问句。赚不了多少钱。 “总之工作室须得停运几日了。”顾苒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虽然说她们公司规模不大，资源不外流，而且这段时间主要围着顾苒一个人转，但楼盘租金、水电费、给剪辑后期发的工资什么的算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之前说，抵押房子得来的钱大概能供公司撑大半年，谁料半路出了意外，林幼书为了压热搜找水军没少花钱。 所以在下一笔出场费结清楚之前，她们手里暂时没有闲钱了。 “三十一号我送你去？” “不必。那地方不远，我自己去便是。”顾苒拧头看她一眼，黑漆漆瞳仁儿一暗：“你学业重，不必挂心我。” 当惯常热热闹闹的人突然变得风平浪静，正以她最成熟的姿态，十九岁的眼界，来审视这个世界上二十多岁的人的选择时，说明她在自我纠结了。 这次纠结，是古与今、留或弃，幼稚与成熟、生涩与熟稔之间的。她在学着用认知里最熟稔的态度，用自己的方式——大人的方式来爱林幼书。不是义无反顾地、死乞白赖地粘着，而是有选择的、懂分寸地收手。 林幼书心上被狠狠掐了一把，连同五脏六腑都酸得不像样，皱巴巴绞在一起。 好也罢、坏也罢，“改变”这件事在林幼书看来，本身就是残忍的。它意味着某样东西一定会被舍弃掉，也许是顾苒的一派天真、满腔赤诚，或者是她对林幼书满心满意的喜欢， 无论什么，林幼书都不大想看见。 她犹豫着嗫嚅一下嘴唇，菀声道：“我去给你洗个苹果吃。” 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了。尤其是，明知道顾苒会投来心疼的视线落在她背后，她还要佯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来到厨房，水声“哗哗”响着，林幼书把苹果放在水池里让它们自己洗自己，转头看了眼手机，粗略计算一下时间之后，给倪诺打过去。 “嘟——”国际长途的前奏好像总是很长。 “想我啦？”倪诺的热情总可以把一切距离缩短。 “没。我想......问你借钱。” 说实话，倪诺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恨不得冲回国把林幼书捉住打一顿，但听完后半句她便心软了。 林幼书头一次问自己借钱。或者说，她是头一次求自己办事。 “是不是有遇到什么事情了？”一阵焦急的鼻音，倪诺换到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杂音随之按下暂停键：“是顾老师的事儿吧？” “嗯。” “嗨呀！我就知道！”倪诺一副醒悟太晚的语气，使劲儿拖长重音，生怕表达不清似的：“前两天看到你上热搜只顾着傻乐了，都没注意另外一条。后来还是舍友姐姐告诉我的，说是顾老师被偷拍，被质疑身世了。” 又是半口无可奈何的叹气声：“是。” “你们要不报警抓他吧？”倪诺说：“我舍友，江吾，苏黎世法学博士出身，要是你们想请人帮忙打官司，我可以求求阿吾姐姐。” “暂时不用。”林幼书语气冷静，这个方法已经被她们假设过很多次了：“拍照的是个小孩，那天他要了顾老师的签名以后，邀请我们和他合照，我们没拒绝他。所以，他不算偷拍。” “而且，”林幼书补充道：“他没有主动引导舆论走向，也没有定论说照片里的人是谁，只是单纯甩了张照片出来，造谣的是网友。” “太多了，告不了。” 倪诺一直没讲话，手指蹭着手机边缘，待林幼书说完，才问：“借多少？” 林幼书心里一沉，脑袋里稍微轻松了点：“二十万，行吗？算你投资的，等工作室赚钱，我立马还你。” 二十万大概够工作室运行两个礼拜。 倪诺没说话，直接发了张转账截图给她，然后说：“你们先拿着用，不够再说。” 林幼书鼻子一酸，嗓子呜咽一声：“谢谢诺诺。” “没事儿。” 倪诺通常很有耐心，她能听完林幼书一句完整的道谢，并且回她一句心安的话。 第 85 章 她们揪住春节的尾巴，风平浪静挨到录节目当天。街上年味儿不大浓郁，因为苏城不让放鞭炮，只在树上象征性挂了几盏红灯笼，和楼栋前头的对联作衬，表示对新一年的尊重。 空气里混着新雪过后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闻起来很湿润，树枝上零星挂着水珠，在没人察觉的时候悄悄飘下来，假装成一场春雨。 这场雨骗到了林幼书。 简单吃过早饭后，顾苒化了妆准备去苏城电视台录节目，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林幼书追出来，手里提着电脑包，准备去学校的样子。 “真不用我送你去吗？” 顾苒坐在椅子上弯着腰绑鞋带，闻言抬头朝她笑了笑：“怕我走丢啊？” “嗯。”林幼书小小声道。 顾苒倒是笑了，起身将衣架上的黑色大衣拿下来穿上，整了整衣领子：“哪里就这么笨了？身边没有同行之人，路也不会走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幼书软下去，拇指在电脑包带上蹭了蹭。 顾苒从前那辆阿斯顿马丁vantage，也卖掉了，所以必须坐地铁或者打车去上班。 今时不同往日，万一在路上碰到个什么黑粉，网络喷子之类的，欺负她骂她怎么办？ “打车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若真能将我走丢了，就算了吧。”没救了。 第93章 林幼书听出她打趣缓解气氛的意味，便不好再说什么。抬手帮她理了理围巾，白皙姣好的脸蛋埋在浅咖色围巾里，睫毛下沁着温柔和从容，美得像幅素描，优雅高贵，落落大方。 林幼书找了把黑色木柄伞让她带着：“我看外头地很湿，估计在飘小雨，沾在头发上黏糊糊的不舒服，打伞去吧。” 顾苒接过，拿在手里掂了掂：“太大了，有些占手。”伞柄很长，像把剑一样。 林幼书摇摇头，后撤了半步，像欣赏一副佳作似的：“不懂了吧？呢子大衣和马丁靴，就得配长柄伞。” “显帅。” 而且，要是有气势一点，即使碰到贱兮兮的人对她阴阳怪气，给个眼神就能吓退对方了。 顾苒笑得很轻，嘴角不轻不重地拎一拎，弧度像是精心雕刻的艺术品，偏偏背景是出租屋，天仙下凡一样。 “哦对了。”林幼书突然想起件事，低头翻出手机捣鼓一阵儿，又迅速揣回兜里朝顾苒扬扬下巴：“久声前几天发工资了，一共二十万，全都放在你账上。这种小节目的违约金一般不是很贵，如果她们欺负你，或者又提起什么不合理要求，你就直接走。” 顾苒亮起手机，眉头动了动，抬眼问她：“上次伦敦那场活动的钱不是结算过了吗？后来用作公司运转，悉数花掉了。哪里这么快又结算一次？” 林幼书没想到顾苒对钱款去向知道的这么清楚，打着圆场道：“我是谁啊？” “？” “天才设计师好吧！” 这是她第一次大言不惭地说出微博冠予她的虚伪名号，有点不好意思：“前几天又接了好几个同传和策展项目，二十个达不溜，不在话下的。” 说罢，林幼书摆摆手，深藏功与名似的。 撩起眼皮，对上顾苒一双愣怔的眸子，只见她顿了几秒，开口道：“打什么？” “达不溜……”林幼书有些无语，但还是认真解释道：“达不溜就是万的意思，一个达不溜一万块。” 她真服了，当和别人开口解释一个梗的时候，这个梗就没有原来的意义了。 …… 两人并行到楼下便分了手，顾苒站在车流一侧等出租，林幼书逆着车流走向地铁口。心有灵犀的人总能掐算好时间，顾苒低头看脚尖的时候，林幼书偷偷回头看她一眼，见她一手插着兜，一手支着黑伞，伞尖靠在地上，低头的时候发丝顺着滑到肩膀前面来，复又被她抬手一把撩到后面去。 林幼书收回眼神的一瞬，背影烙上顾苒递来的。 林幼书身材单薄，穿着浅咖色针织衫，像片鹅绒一样飘进人群里，然后，便看不见了。 车来了。 顾苒坐上车，见是位女司机便放了心，确认好手机尾号之后，着手干自己的事情。 她给倪诺打了通电话，显然在对方意料之外，倪诺接起电话的时候，尾音不轻不重扬了扬，充满不可思议：“顾老师？怎么了吗？” 顾苒顿了顿，开口道：“那天，听到你同幼书打电话说，你有一位朋友，学法律的。” “是啊，我舍友。”倪诺那边很安静，是要睡觉的状态：“你们决定打官司了吗？要不我把阿吾姐姐的名片给你们？” “不是。”顾苒鼻音很轻，吹雪似的：“我要卖房子，但是在法国，不太熟悉那边政策什么的。而且……”而且也不能告诉林幼书。 “所以你这位朋友，可以帮我吗？” “当然了。”倪诺很爽快：“我把她微信推给你了啊，叫江吾，你叫她阿吾就行。我马上出去跟她说一声，你们就自己联系把。” 顾苒满心感激道：“多谢。” “没事儿没事儿。” “哦，还有。”顾苒又添了句：“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幼书，可以吗？” 没等倪诺多问，顾苒先一步解释道：“她最近学业忙碌，我……不想让她分心。” “好嘞顾老师，你放心吧。” 挂了电话以后，顾苒慢条斯理地呼吸，眼神游离在窗外，落在擦身而过的车流上。 林幼书给她的二十万从何而来，她心知肚明。 她了解她，林幼书从不多麻烦旁人，何况借钱，何况是万数。 而且她骗了林幼书。 上次那场综艺其实不止有五期，顾苒着急赚钱，所以一口气签了三季的时长。 若节目只是针对她，自己忍一忍也就算了，但主持人公然问起林幼书，问起她身边那位“玩得好”的小助理，问她有没有考虑过跟她进一步发展……所以，顾苒毁约了。 不仅如此，林幼书在学业上的负担，她也心知肚明。 沉默间，苏城电视台便到了。 顾苒顺着司机阿姨手指的方向走去，进了一栋气派的大楼，玻璃旋转门，门口有个小喷泉。楼下长长一排闸机，是刷脸的，顾苒进不去，得要节目组导演带着，或者派人下来接她。 顾苒翻出来导演陈荣的电话，拨过去，闷闷响了一阵铃，没人接。 她没有办法，找到前台去问：“麻烦联系一下陈荣导演可以吗？我来录节目，进不去。” 前台小妹妹见到她，眸子一亮，脸颊便红了：“顾老师……稍等稍等。” 这次的电话很顺利便通了，小姑娘捂着话筒交流一阵，眉头却一下一下上了锁。 挂掉以后，同她说：“陈导让您……去外面等。” “楼外面。”她又补了一句。 早就料想到会被为难，顾苒很从容便答应了。 外面天寒地冻，喷泉的水池表面冻了一层薄冰，小狮子雕塑的嘴角处也挂着冰柱子，整个天地都凝固住了似的。 顾苒原本站在门口，但冷风不时聚拢在那里，吹得她瑟缩一下肩膀，换了个地方。 保洁阿姨穿着羽绒服，外面套了一层“电视台清洁”的衣裳，显得像蓝色汤圆。顾苒不作声盯了会儿，阿姨抬眼对上她，咧着牙花子朝她道：“姑娘等人呢？” “嗯。” “外头冷，那边有个咖啡馆，你坐那里头去呗？” “我瞧过了。那里写着，非消费请勿落座。” 保洁阿姨没大听懂，正了正毛绒帽子，问她：“阿姨正好下班了，要不去我那儿坐着？还有热水喝。” 顾苒鼻子酸酸的，小巧抽了一下道：“好。” 阿姨佝偻着背，好似从前房里的叶婆婆。走路一脚深一脚浅，五步一回头地留意着她：“姑娘啊，就在那儿了，跟上我。” 这话很像南景是她房里婆子常说的。 苒儿，跟上我…… 顾苒鼻子一酸。 第 86 章 大概等了三个小时。 小小的休息室里，顾苒捧着热水缩在椅子上，和保洁阿姨聊了许多。她性格很讨长辈喜欢，说话又乖声乖气儿，哄得对方要当她干娘。 阿姨说她姓唐，今年53岁，马上到退休年龄了。有过一个女儿，三岁的时候走丢了，夫妻俩找了半辈子，愣是没再要一个。 前头几十年，夫妻俩在外面打工，票子嘛，倒也挣了一些，家里换了大房子，还把老母亲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但厂子里汤汤水水的不干净，五年前老伴得了癌。 一个病人，和普通工人拿着一样的工资，出的力气却是人家的一半。不出意外，她老伴被辞退了，剩她一个人留在那。 厂里工作总是没日没夜的，见不着天，看不着地，呼吸不到外面的空气，外面的人也别想联系她。因此，在看不见的地方，总有几个不要脸的骚扰她，日子久了，唐阿姨受不了这份屈辱，自己辞职回村去。 她们没钱住院，乡里有个卫生所，她从那儿借了个呼吸机给老伴插着，撑啊撑啊，熬过去三年。 “三年……”顾苒攥着纸杯，指尖沿着杯口卷起来的地方划拉一下，发出难听的声音。 “是啊，三年了。” 唐阿姨掰着手指头算，刚从厂子里出来的时候，她刚五十。大城市嘛，女的五十五就退休了，当保洁一个月工资三千五，满打满算干上五年，再加上把城里那套房子卖掉的钱，够给医院交两年的。两年过后，如果老伴死了，她就跟着去，如果没死，皆大欢喜。 “那……”顾苒额头中间蹙起小山，嘴巴动了动又轻巧闭上，担心冒犯了唐阿姨。 唐阿姨笑了笑，眼角布满岁月的抓痕，爪子打磨得很锋利，任上好的金疮药也没法填补起来。 她说：“第一年就死了。” 很奇怪，唐阿姨面对死亡似乎坦然得厉害：“原本嘛，我都买好农药了，谁晓得我老伴临终前最后一句话说，她是因为不想拖累我，偷偷把那个月的药都倒了，他让我好好活着。” “而且那晚上他给我托梦，说是天上没见着我女儿，可能还在地上，叫我仔细找找。想一想，还是不死了。” 顾苒抿了抿嘴，又拔瓶塞儿似的放开道：“为了不拖累您，连性命都能舍弃么？” 第94章 “可不呗？”唐阿姨搓搓手，朝掌心哈了口气：“他爱我啊。” 爱…… “嘟——” 电话铃响，两人的谈话被打断了。 顾苒心脏一颤，接起来：“陈导？” “顾老师，您搁哪呢？没见人啊？节目快开始了，您还不化妆吗？” 顾苒听得窝火。 什么叫“您”还不化妆，明明是他陈荣故意为难人，不让前台放顾苒进来，故意让她在冷天儿里等，这下还成了顾苒的锅了。 顾苒叹了半口气：“马上来。” 唐阿姨见她有事，半张着嘴巴等她接完电话，咧上牙花子，拍拍她肩膀说：“去吧姑娘，好好工作。” 顾苒笑得明艳：“好。” “等一下，”刚放下纸杯，顾苒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来手机：“我留您个微信吧？倘若在这座城市遇到什么事，却举目无亲，可来寻我。” 唐阿姨愣了一下，摊手在胯骨两边的衣角蹭了蹭，拉开上衣口袋内侧翻出来手机，含着下巴调出微信递给她，让顾苒自己操作。 “扫上了阿姨，我帮您通过。” 唐阿姨乐颠颠“诶呦”了声，笑着催她：“快去吧孩子，迟到了扣钱呐！” ? 演播室在六楼，五楼一整层都是化妆间。 差不多三那会儿，顾苒进了化妆间，捯饬了半个多小时就被带到演播室准备开录了。 评委席是连着的一整排，五个座位，设置在舞台正对面。特邀嘉宾在右边有个单独的位置，前头写着“情感咨询导师”，颜色和其他的都不太一样。 工作人员引她进去，顾苒拎起裙摆，踩着高跟鞋走到那，左右低头看了眼，问：“没有凳子吗？” “顾老师需要坐下吗？” “是……” 齿音刚发出来一半，又听见工作人员问她：“是因为腿受伤，不能久站吗？” 顾苒一愣，条件反射地抬眼环顾一下周围，不远处，一台黑洞洞的摄像头对准她。镜头上方闪着灯，是正在拍摄的状态。 顾苒从容一笑道：“不用了，我可以站。” 节目开始得并不草率，评委和观众席坐满后，舞台四下里喷出来干冰和火花，追光灯打到右侧通道上，众人翘首之下，走出来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梳两个麻花辫，穿着漂亮公主裙，耳朵上挂着麦克风，走到舞台中央，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大家好，我叫贺妍，今年八岁，是今天的情感嘉宾。” 说罢，贺妍又朝台下鞠了一躬。 顾苒蹭了蹭脚后跟，换了条腿撑着，心里打起琢磨，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情感需要咨询？ 她不晓得，这个节目其实是给艺人镀金，增长曝光度用的。台前幕后，从嘉宾到观众，都是托。 无聊的聊天环节过去一半，基本没有顾苒什么事。除了陪着贺妍笑一笑，对着主持人笑一笑，对着镜头笑一笑之外，再对着观众席笑一笑之外，就只说了一句自我介绍。 贺妍诉苦的主题也很幼稚。开学三年级，学习有点跟不上，家里说她没遗传到优秀基因，所以她来这个节目找“情感导师”抒解。 像一场表演似的…… 这种节目顾苒没参加过，不知道其实主持人的台本就投在她背后那块大屏上，全场都看得见。贺妍前一句还没说完，应答的话已经在屏幕上了。 主持人点点头，拎起标准职业笑容瞥一眼屏幕，目光投给顾苒：“我们贺妍分享了很多故事啊，那么请问顾老师怎么看待基因这个问题呢？” 屏幕上给出的台词一般只有半句，主持人显然没有很多经验，看到后半句的时候眼睛怔住了，瞳孔直勾勾立在眼眶里，拿着话筒犹豫一下，蹦出来几个字：“前段时间……” 顾苒有些疑惑，大屏在背后她看不到。 回过头的一瞬，心脏好像被狠狠扎了一下，白色大字写道：“前段时间您拒绝弹钢琴的视频很火，有人说您没有音乐世家的基因，您怎么看？” “基因”这两个字闯进她眼里，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词语。 上一次，是和林幼书吵架的时候，林幼书说，自己身体里留着懦弱的血，带着她原生家庭不好的基因，所以才不敢喜欢顾苒。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两个字写作“基因”，不是“鸡因”。 顾苒回过神，拿起话筒嗫嚅一下嘴巴：“基因……” 脑子里像是被水洗过，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她是从古代来的，身体里流的是南景户部左侍郎顾铭和长平王嫡女顾余氏的血，她会骑马射箭，会吟诗作对，通晓宫商角徵羽，知道日月银昃辰宿列张，却不会她们说的钢琴。 哦对，还会一点点编曲。是之前为了陈唯一学的。 话筒毛茸茸立再嘴边，顾苒口红色号很好看，被拍到电视里肯定漂亮极了，但她如今窘迫的样子，比口红色号更吸引观众。 主持人紧皱眉头，攥着话筒的手暗暗发白，场上默了大概两三秒，主持人接话道：“其实我个人认为，基因这个东西啊，是好事也是坏事。” “为什么这么说呢？”她支一支眉头，自问自答：“一个普通人如果会弹钢琴，或者会这呀那呀各种乐器，发到网上去肯定会被人夸的。但如果她是音乐世家出身呢？路人就只会觉着理所应当，觉着她既然有这个基因，弹得再好都是应该的，对吧？” 没按台本走，观众席小声哗然一阵。 陈荣蹲在舞台正下方的黑暗里，脸色很不好看。 “那你们再想想，音乐世家出身又怎么样？她有权利选择学不学音乐或者要不要给别人表演，也有权利不会弹钢琴。关基因什么事？” 顾苒心里一阵暖，眼底悄悄卧起泪，但没有流下来。 主持人是新来的，这个节目开播有两年了，这是她第二回独立主持…… ＊ 年关刚过，苏城大学其实还没开学，学校里怪冷清的。大一大二的小孩还在家呼呼大睡，大三的可能爬起来复习考证了，大四的窝在图书馆改论文，林幼书也是其中之一。 她们专业要求五万字，全英文，五月份答辩，五月中二答。顺利的话，大多数人一答过关就能拿到毕业证了，很少人会被抓去二答，延毕的更是少之又少。 不过导员前几天警告林幼书，如果再照这样的话学习态度进行下去，她会延毕。 命运总是开玩笑一样捉弄人，也许其实不是命运吧，只是巧合。 总之林幼书刚坐下开电脑，接到爱萍打来的电话说：“好多记者来家里问起苒苒的事情，姨姥姥吓得心脏病犯了，你快点回来一趟。” “不要回家里，直接来津城中心医院，姨姥姥在这儿输液。” “好。” 林幼书二话没说关了电脑就回去。 很明显，顾苒被人肉了，连带着外婆也受了牵连。 几个月之前，高铁站那个小男孩问她们要合照的时候，还顺便拍到了爱萍，顺便发到了网上。顾苒疑似不会弹钢琴的事情一出，网友顺便一查，查到了津城何家村的何爱萍女士，和照片里这个拥抱顾苒的一模一样。 最开始那个记者很聪明，没有带明显设备，只在胸口挂了个微型摄像机，问她：“您认识顾苒吗？” 老太太单纯，乐颠颠说认识。 于是，坏事了。 第 87 章 医院的安保比村里好很多，林幼书从门厅找到住院部，一路上没有见扛着摄像头鬼鬼祟祟的无良记者。 爱萍叮嘱她全副武装，林幼书把帽檐压得很低，口罩几乎挨到卧蚕，只能看到一双小鹿眼，闪过疲惫和紧张。 “外婆？”林幼书探头探脑进去，看见姨姥姥吸着氧，安静躺在床上睡觉。 爱萍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抬手指了指示意让她关门。 林幼书轻手轻脚摸过去，把水果放在桌上，拉住姨姥姥的手：“姨姥姥没事吧？” 手心倒是热乎乎，林幼书放心下来。 “没事。就是高血压犯了，晕倒了。”爱萍跟着林幼书的视线看一眼妹妹，又以安抚的姿态拍了拍林幼书的肩膀：“要不是你姨姥姥晕这一下，那些混蛋记者还要跟着拍呢。” “咋回事儿啊？” 爱萍揽着林幼书的手面对面坐下，病房里只有她们一家人，但她还是将声音压得很低：“前段时间看那围脖子上嘛，你好出名的！都到热搜第一了是伐？村里好些人来恭喜我，都没啥事情嘛。” “就昨儿个，来了个男记者，问我认不认识顾苒……” 爱萍有点心虚，知道自己的爱慕虚荣闯了祸，不大敢和林幼书对视，只摩挲着她的手背，承认道：“我没想那么多嘛，就说认识苒苒。结果，今天一大早，乌泱乌泱一群人围在家门口，吓得我们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外婆又老了一点，羊毛卷没有从前那么翘了，手也变得粗糙好多，皱皱巴巴的，眼底下一团乌青，看得林幼书心疼。 第95章 她对外婆的感情，其实是有点矛盾的。 她像一只风筝，孤零零飘在天上，好在有外婆在底下拽着她，护着她，让她不至于被狂风卷走。但同样因为这根风筝线，她永远没法自由。 “外婆……”林幼书忽然就，挺愧疚的。 上次爱萍一个人偷偷带着姨姥姥在苏城看病，被林幼书正好撞上，她们只是匆匆一见，又各忙各的去了。外婆不知道她俩工作上的问题，甚至不知道华璟书院那栋别墅已经卖掉了，只默默盼着哪天小孙女再邀请她去别墅里住一段日子，回去再和十里八乡吹吹牛。 林幼书讨厌她的爱慕虚荣，却又希望自己过得好，叫外婆有爱慕虚荣的资本。 “好嘛，晓得了嘛，我下次多长个心眼子。”爱萍抬手捋了捋羊毛卷，她的头发染过色，发根处藏着一抹白。 “不是你的错。” 林幼书安慰道：“你回答认识也好，不认识也好，那群记者也会千方百计查到你头上。” “就……”林幼书也不晓得怎么解释：“苒苒工作出了点问题，好多人想看她笑话来着……” “看么看么，”爱萍斜一把眼睛，递上去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同她说：“找个男朋友还是好的伐？能保护你们的。” “我也可以保护她。”林幼书盯着爱萍的眼睛，认真回答。 算了，说不清。 她薄唇一抿，起身拎了把暖壶，晃荡一下，壶里水不多了：“我去接开水，水房在哪儿？” “哎呦喂。”爱萍嗔她一眼，一面用胯怼她，一面抢过水壶：“来看一眼就够了，回去吧。姨姥姥这儿有我呢，暂时不需要你，工作重要嘛。” “我……” “去吧。”见林幼书还要反驳，爱萍弯一弯眼睛：“苒苒那里更需要你嘛。” 苏城和津城离得近，高铁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不过中途，大概十来分钟的路程，列车是在山里走的，信号很不好。 好巧不巧，那时候正好收到顾苒发来的消息，问她：“在哪里？” “高铁上呢。怎么了？” 短短七个字而已，跟网络打了十五分钟架也没发出去。 …… 半个小时之前，苏城电视台。 节目录完了，顾苒被带去后台换衣服。她穿着一字肩收腰红色连衣裙，后背是镂空的设计，衬得她身材姣好颀长，但是凉风会顺着灌进去，顾苒冻的鼻尖红红的，讨了杯热水端着喝。 工作人员递来她早上穿着的大衣披上，看了眼时间说：“您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衣帽间有空位了我来喊您。” “好。” 顾苒乖巧点头，随即瑟缩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翻手机。 翻找到江吾的微信，准备打电话过问卖房子的事情。林幼书之前跟她提过两地时差的问题，顾苒也聪明，联系人家之前总会事先确认，波兰时间下午两点，那么正好。 “阿吾？你在忙吗？” 职业习惯的缘故，江吾接电话很利索：“您说。” “还是房子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是这样的，”那边一阵急促的翻文件的声音之后，听到江吾缓缓道：“您在法国的那栋宅子一共三层，但只有其中两层的产权是属于您的。” “也就是说，您只有接近百分之六十的所有权，不能擅自做主卖掉。还得找到另外一层得所有者，联合签署声明，做个公证才可以。” 专业术语顾苒听不懂，只问她：“那么另外百分之四十的产权，在谁手里？” 还未听清楚江吾的回答，休息室大门被很不礼貌地直接打开，一张令人作呕的脸出现在眼前。 顾苒咽了咽喉咙，同江吾说：“下次再说，有点事要解决。” 整理好表情，顾苒从沙发上缓缓起身，作以迎接的姿态道：“弗洛雷斯先生。” “顾小姐，好久不见。”粗犷的男低音以一种及其强迫的姿态钻进她耳朵，顾苒打心里翻了个白眼。 弗洛雷斯这次没有带翻译，前脚刚进门，后脚便反锁住了。顾苒条件反射地后撤两步，听到他问：“节目录得怎么样？” “送给顾小姐的礼物还喜欢吗？” 在顾苒诧异的眼神里，弗洛雷斯得意地扬起一边嘴角，斜靠在她对面桌子上，说道：“你没猜错，这个节目是我投资的。而且，整个苏城电视台都是我的。” 顾苒虽然隐约猜到，她最近参加的这几个综艺跟这位姓弗的脱不了干系，但万万没想到，整个苏城电视台都是他的产业。 顾苒咽咽口水，答非所问道：“原来弗洛雷斯先生会说中文。” “是，”弗洛雷斯不再伪装了：“母语。” 语毕，弗洛雷斯侧着头斜眼看她，却没有从她眼睛里读出想要的惊慌失措。 其实顾苒早就料到了。 自从她们得知卡米尔和弗洛雷斯私下是好友的时候，顾苒便察觉到他身份不简单。 一个外国企业家，凭什么手可以伸这么长？为了泡她，得到她，再摧毁她，凭什么有能力让半个时尚圈都来为他服务？ 答案昭然若揭，他背后有个庞大的家族。 顾苒读史，晓得“联姻”之法，弗洛雷斯便是这样，家族势利强大到能够波及两个国家，甚至更多，因为各地律法规章不同，所以他总能钻到空子，任凭再胡作非为，也能逍遥法外。 顾苒拢了拢大衣，胸前起伏一轮问他：“所以那晚，我在苏城大学门口被车撞，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这点她其实没有把握。 弗洛雷斯支一下眉头，抬手拨弄两把将要秃顶的头发，回答道：“顾小姐不用套我的话，背地里录音这种事，我在商战里见得多了。” 顾苒暗自揣摩一番，基本确认了。那天晚上的肇事车，包括坏掉的监控，都是他安排的。她让顾苒走不了路，上不了t台，好心甘情愿接受他递来的资源，然后对他心怀感激。 就像网上说的那样：“你打断我的双腿，却要求我感恩你的帮助。” 这件事难就难在，一切都是推测，没有切实证据。 见顾苒没有发话，弗洛雷斯往她的方向靠近两步，悄声问道：“是不是，想把法国那套宅子买了？” 顾苒蓦地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 “不然顾小姐认为，你那套宅子剩下的股权在谁手上？”弗洛雷斯装腔作势地背着手，皮鞋在板地踩了两圈。 “……谁？” “卡米尔小姐。” “卡……米尔？”顾苒望着他，眉毛不自觉拧在一起，腿疾复发了似的一软，险些跌倒。 “没错，我捧的艺人。”弗洛雷斯笑得很猥琐，从口袋里掏了根烟点上，随手掸了掸烟灰道：“顾小姐祖上那点破事，我比你知道得多多了。” 破事…… 顾苒睫毛一颤，被雷打了似的僵在原地。这两个字对她而言，有诛天灭地的分量，她们古代人一向注重门风，“破事”这两个字安在她身上，无异于亲口谩骂她的生身父母。 “那……我当真是个很不好的人吗？”她又一次问自己。 不过是藏在心里的，没有问出口。 “所以……”弗洛雷斯吐了口烟摊一把手，又插回兜里腆着下巴道：“无论公事，私事，闲事，家事，只要我想阻挠你，你就别想办成。” “反过来，只要我想帮你，你明天就能回到从前的位置。” “甚至更高。”他又补充了一句。 “那么，顾小姐，”弗洛雷斯整了整西装领子，欠身伸出自己粗糙短小的手掌道：“可以邀请您，把几个月之前在德国的那杯酒续上吗？” 言外之意是，只要顾苒今晚顺从他，他可以给她很多很多资源。 顾苒嘴唇翕动，睫毛似蝉翼一样轻颤，手里紧紧攥着手机，页面停留在和林幼书的聊天框里，内容是问她：“在哪里？” 对话框像死了一样安静。 顾苒叹了半口气，揣起手机：“可带了合同过来？” “五个代言。”弗洛雷斯抬起手掌，正反各翻了个面，强调着说道：“都是大牌子。” “那，走吧。”顾苒插着兜往出走，纤细修长的小腿在裙摆下头若隐若现。 她的手一直在大衣兜里没拿出来，时不时亮起屏幕偷看一眼，仍旧没有回复。 弗洛雷斯带她来到电视台顶楼的宴会厅，半露天小花园的样子，中间有个泳池，卡座里大都是常年混迹名利场的，他们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却人面兽心…… 顾苒在门口徘徊一阵，看到个卖酒水的吧台，上去问：“有没有果酒，支付宝付钱。” 弗洛雷斯见状立马跟上去，递了张黑卡给前台：“怎么能让女士付款？” “不用。”顾苒拒绝了：“这杯酒，我自己请自己，余下的你请我。” 前台小哥没看懂他俩什么戏码，只亮出扫码的东西给顾苒：“美女，麻烦扫这里。” 第96章 作者有话说： 1.“打断你的双腿，再给你一副拐杖，然后告诉你，没有我，你连路都走不了，所以你要懂得感恩。”某音评论区看到的，但没有查到来源。（一说是鲁迅先生写的，但也不太准确） 2.所有房屋产权公证流程什么的都是我编的，还参考了一点点之前看的电视剧，勿深究 第 88 章 冬天，太阳下山早，左不过七八点便瞧不见光了。 列车穿过山洞，窗外头月明星稀，一片宽阔朗然，林幼书侧面按开手机，缓冲一阵儿，自己几十分钟以前那句【高铁上呢。怎么了？】才发送过去。 刷新一下微信首页，顾苒的聊天框里又弹出来一句：【早些回来，有事。】 消息来自十分钟之前。 林幼书快速打字回复她，一句话还没有拼凑出来，屏幕一闪，跳转到顾苒打来的微信电话。 林幼书迅速接起来：“喂？你在哪呢？” “我……”顾苒好似在一个封闭的地方，呼吸声很清楚，嗓音却有些沉重，而且含含糊糊的，才说了一个字便没了声音。 林幼书心脏一紧，腰身不自觉挺起来，捂住听筒想要聚拢住声音：“你说什么？你在哪？” “苒苒！？”她急切叫她一声。 顾苒被唤醒了似的，一阵零碎嘈杂之后，晕出来几个字：“我醉了。” “那位姓弗的，灌我喝酒。” “不停地喝。” “我……醉倒了。” “弗洛雷斯找你了？”林幼书急得竖起眉毛，鸡皮疙瘩起了一浪，背后隐隐发凉：“他带你去哪了？” “不晓得。”电话那头一声努力清醒过来的鼻音，说道：“我在卫生间。” 她醉得不省人事，说话乱糟糟的。 林幼书按住急躁，问她：“你进去之前用亲情卡消费了吗？” “刷了的。”顾苒嘟囔：“果酒是我买的，刷了你的卡。” 这是她俩的约定，只要用亲情卡支出，林幼书就能从消费记录里查到她的具体位置，赶去救她。 “你的衣服还在身上吗？” “内衣内裤……还穿着吗？” 林幼书攥紧手机，心脏里有根弦牵连着神经，快要断了。 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顾苒缓缓道：“还穿着。都穿着。” 安静了几秒，又听见她说：“我在卫生间，暂时是安全的。” 那就好…… 林幼书神经送下来，骤然有些想哭：“高铁还有五分钟到站，我最快二十分钟就能赶过去，你好好躲在卫生间不要出来。” “千万，千万，不要出来。”她又强调一遍。 “我晓得。” ＊ 林幼书飞快跑着出站，一下也不敢歇息。打车需要花时间找司机，所以她直接进到地铁里，到苏城电视台三站路的车程，好像过了三年那么久。 电视台大楼已经下班了，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窗子亮着灯，是打工人在加班剪辑。 林幼书从侧面玻璃门进去，假装成给同事带夜宵的小员工，绕到保洁员的特殊通道溜进去。她身形小，肩背单薄，藏在黑暗里不大容易被发现，坏就坏在电梯是刷卡的，她上不去。 匆忙里探身一看，楼梯间门还开着。 但是楼梯间已经断电了，没有开灯，只有脚底下的“安全出口”亮着，墙根儿一抹绿光，有点瘆人。 林幼书使劲儿睁着眼，三步一跨便往顶楼去。一共二十八层，中间停下来喘了几回气，爬得她想吐。 二十八层楼梯间，跑出来一个疯癫癫的姑娘，鼻尖挂着汗珠，发丝黏糊糊贴在脸上，扒着前台桌案问：“你们这有没有一个叫顾苒的客人？她在哪？” 前台小姐姐愣了一下：“你是她的……” “家人。” 小姐姐一边划拉鼠标，一边给林幼书递了纸巾上去，眼风一定道：“v67房，这边。” 见林幼书着急，前台姐姐小跑着引她过去，穿过几个雕花厢房，右拐第一间就是。 林幼书没有敲门，抬脚闯进去，前台姐姐在后头“诶”了一声，抬抬手欲拉她一把，没赶上。 包厢门“咣当”砸在墙上，没顾上瞧一眼桌上狼藉，林幼书径直往卫生间去。 “苒苒，开门，是我。”林幼书连着敲了几下，又疯狂拧动把手。 半晌，锁扣“咔哒”一声转动，门打开了。 酒气香气和卫生间里的香薰混杂在一起，推出来一个委屈巴巴的顾苒。她粉着脸蛋靠在门框上，眼尾通红，眨眨眼拨弄开醉意辨认了好一阵儿，发现是林幼书，嘴巴一扁，皱皱鼻子，软趴趴环上她的脖子，眼泪便淌下来了：“你怎么才来……” “我讨厌你……” “卫生间闷闷的，喘不过气，自来水也不好喝，你为什么才来救我。” “对不起……对不起……”林幼书抬手掌住她的后脑，令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热腾腾的呼吸喷在林幼书脖子上，她心里像被千刀万剐，沟壑里渗出鲜血，化作绕指温柔，一下一下揉着顾苒的头发，作以杯水车薪的安慰。 很久，她才冷静下来。 揉一揉鼻子问林幼书：“他人呢？” “谁？” “混蛋。”顾苒说。 林幼书蓦地一下反应上来，回头看了眼，外头除了东倒西歪的几个空酒瓶，几盘没怎么动过的菜，没有人。 其实有人，前台姐姐害怕出事没敢离开，在门外探头探脑关注着动静。 林幼书朝她摆摆手：“这里没事姐姐，您去忙吧。” “哦，好。” 前台姐姐离开以后，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空气乱七八糟的，周遭越是安静，委屈的呼吸声就越明显。 顾苒头晕得厉害，天旋地转，瞳孔里的一切都模糊不清，除了正中央帮她擦眼泪的林幼书，温柔极了。 她按住林幼书的手腕，鼓足了劲睁睁眼，问她：“合同，我签好字了吗？” “签的是顾苒？还是顾苒儿？” 答应他来吃这顿饭，就是为了接工作的事，若是一个不注意忘记签，或者会签错了名字，一切白费。 林幼书注意到她身后那叠文件，拿过来翻开：“签了。是顾苒。”笔画颤巍巍，却是工整。 “那，他签了吗？”顾苒又问。 “也签了。” 林幼书哑着嗓音，脸色也阴沉沉的，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顾苒心里放松下来，鼻尖一酸，又要哭了。从小到大都没人这样折辱过她，林幼书只晓得她没有出事，却不知道，在刚才的半个小时里，她经受了从未有过的侮辱。 她被要求表演走路，表演怎样在镜头前摆造型，还被要求亲自给弗洛雷斯倒酒，再说上一段恭敬好听的祝酒辞。 “林幼书，他欺负我。”顾苒紧紧抱住林幼书，生怕她跑了似的：“那个混蛋知道我的家族丑闻，他用这个要挟我。” “当今律法严明如斯，邱双进去了，林鹏进去了，他却没有受到惩罚，为什么？” 为什么？ 顾苒当然知道原因，所以这句话不是个问句。 “那不做模特了。”林幼书揽着她的肩膀，望进她的眼睛里：“我们不做模特了。” 聚光灯像照妖镜似的，能够把一切变得清晰透明，比如顾苒的身世，个人经历，甚至透明到没什么存在感的林幼书都能被照出来阴影。 可这东西好像也有漏洞，照不出弗洛雷斯这种腌臜玩意儿。 当恶魔能够摆平了一张脸，若无其事行走在人间的时候，说明阴钩里、地狱里、一切肮脏的地方已经塞满了腌臜和污秽，只是不为人知而已。 “他弗洛雷斯的确有能耐纵横时尚届，那我们今后离他远远的就好了。他手伸得再长，总不至于无孔不入，只要逃开他的阴影就好了。” “把公司卖出去，还了违约金，我们先在出租屋里委屈几年，等我赚上好多好多钱，再搬回大房子去，好不好？” 顾苒拨弄开她的手，说道：“不要。” “合同签好了，他没法抵赖，这几个代言的钱，我一定要赚到的。” “这是他的品牌顾苒，”林幼书红着眼睛，声音抬高了一个度：“你接了这些代言，意味着接下来的一两个月，你都要和他打交道了。” 暴风雨到来之前，是有预兆的。 林幼书声音在抖，顾苒垂着眼睫，灯光照下去，投射一抹好看的剪影。 蝴蝶翅膀似的一扇，卧满眼泪的眸子水润润，会说话似的盯着林幼书，缓缓道：“再忍忍就好了。” “再忍几天，我就可以……”赚到钱了。 “再忍几天？” “再忍几天是几天？”林幼书打断她，声音严肃，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五天？十天？还是一年？十年？” “他要玷污你的清白，顾苒。”林幼书愣愣然睁着眼，两行泪断了线似的滚下来，挂在下巴上。 第97章 “而且，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暴风雨真正到来的时候，居然没有天崩地裂的气势，反而静悄悄的。 支撑万层大厦的那根木棍，静悄悄便断了。 “可是林幼书，你被延毕了。”顾苒的声音适时一出，周遭按下暂停键，就连灰尘也屏住呼吸听她说：“你没法毕业了。” “我……” “不要反驳我。”顾苒声音定住，嘴唇上下一碰：“你问诺诺借钱的事，我知道。” “你的学业不合格，被警告延毕的事，我也知道。” 林幼书心弦一颤，咽了咽喉咙：“你偷听我打电话？” “偷听的事情是我的错，我道歉。”这不是重点：“但退出时尚行业的事情，我不会答应。” “从放弃留学交换，到如今逃课去久声工作赚钱，都是因着我。你妥协太多了林幼书，我不能拖累你了。” “倘若我关掉工作室不再做模特，家里多了个吃闲饭的，你就得接更多工作养活你我，学业怎么办？” “不可以。” 顾苒生在古代，晓得女子读书不是件容易事，须比男子聪明努力百倍，才能换来旁人一个平等相待的眼神。所以若要她来选，学业需得是放在首位，是顶顶重要的。 “不要为我做妥协了。”顾苒说。 第 89 章 林幼书哽住了。 因为无话可说，因为无计可施。弗洛雷斯纵然十恶不赦，可她们抓不着证据，没法告她。 白色的灯光让人心生寒意，林幼书打了个颤。汗水风干以后更难受了，冷风一吹，林幼书的牙齿开始颤抖，嘴巴也僵住了。 房间里蓦然安静，顾苒抽抽鼻子，试探地抬头看一眼。 独自恼了一阵儿，问她：“怎么不哄我了？” “啊？”林幼书一愣，被问住了。 “你继续安慰我啊，”顾苒一面说，一面扎进林幼书怀里：“多安慰我几句，我就不难过了。” 温热的呼吸打在胸前，林幼书周身暖呼呼的。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她焦头烂额，可那又如何呢？ 她只要她的世界里有顾苒就足够了，她只要顾苒好好的就足够了。 林幼书揉一揉她的头发，捏了捏她的耳垂：“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 “饿。”顾苒脸上皱巴巴的，妆也花了。 委屈的模样让林幼书想起一个人，曾经也是这样怯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说：“我的肚子空空如也了。” 林幼书弯曲着指关节蹭了蹭她的脸蛋：“想吃什么？” “想吃面。”顾苒很会撒娇：“学校门口那家，想念它。” 她是说……苏城大学门口那家汤面。蓦地一下，林幼书瞳孔颤了颤，心头蒙了好久的雾，被顾苒这么一句话吹散了。 “我好像有办法了。” 顾苒愣怔，看着林幼书瞬间恢复了精神气儿，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说：“我想到去哪儿找证据了。” “学校门口那家面馆有监控，正对着那条马路，虽然有些挡，但肯定能拍到司机是谁。” “我能救你了苒苒！” 都说心脏是制造眼泪的机器，太激动，太悲伤，都会流眼泪。 顾苒抽了张纸，轻轻在林幼书脸上沾了沾。大概是累过了头，手有些抖。 她干脆把纸交到林幼书手里，转头收拾东西：“走，我们即刻就去。” 弗洛雷斯权势滔天，她们不能留一点空子给他，即使是路边一家不起眼的面馆，只要被弗洛雷斯发现，动动手指，唯一的证据就没有了。 很幸运，那天的监控还在可查看期限内。 林幼书给老板娘细细交代了事情的原委，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的，立马便调出来帮她。 很幸运，监控正正好拍到那辆车。 车速比较缓，司机的五官清晰可见，就是车牌被他们提前做过手脚，查起来颇费了些功夫。 很幸运，监控提交上去的第五天，林幼书接到警方电话，说是抓到嫌疑人了。 她们猜得一点没错，肇事司机是弗洛雷斯的前助理，前不久刚刚被开除。 案子的进展未免有些太顺利了……说实话，林幼书不习惯顺风顺水。这几天她一直战战兢兢，吃不下饭，觉也没怎么睡好。 她的想法挺幼稚的，总觉着老天爷这几天高抬贵手，就一定会在后头给她使绊子。 …… “嫌疑人叫郭旭，档案都在这儿了，顾女士，林女士，你们慢慢看。” 林幼书认真听完警察的叙述，一页一页认真翻看郭旭的档案，隐隐有些后怕： 或许，郭旭是因为没有一次性撞死顾苒，没有完成弗洛雷斯交代的任务，才被开除的呢？ 或许，弗洛雷斯故意设计郭旭落网，是为了遮掩更大的秘密呢？ 又或许……林幼书紧紧抿住双唇，后背暗自发凉，脸颊上的绒毛跟着颤了颤，眼神空落落的。她忍不住做出一些可怕的假设，而且越多想一点，脸色就煞白一寸。 “怎么了幼书？”顾苒叫她一声，递了杯热水上去。 “哦，我没事。”林幼书回过神来正欲接住水杯。 可是顾苒手腕一抖，杯子掉了。 两个人愣怔在原地相互看着对方，林幼书蹙起眉头，狐疑地盯住她：“苒苒，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顾苒说。 也是，顾苒心还挺大的。每晚靠在林幼书旁边，灯还没关她就睡着了。 那为什么总是手抖呢？ ＊ 郭旭才在拘留所关了两天，就把该说的搜肠刮肚都说了。 与此同时，她们撞破了另外一件事——郭旭就是在高铁站跟她们合照的小男孩的父亲。 后来微博热搜底下那张引起轩然大波的照片，也是他以小男孩的名义发出来的。 “为什么害人？”冰冷的光打在审讯室里，林幼书直截了当地问他。 郭旭被卡在拘束椅上动弹不得，自知瞒不住了，干脆佝偻着脊背揪一把头发，全盘托出：“我在外头喝花酒，欠了一屁股债，老板说让我替他做件事就给我五十万，我答应了。” “他让你……撞死顾苒吗？”提起顾苒这两个字，林幼书声音在抖，咬牙切齿，拼了命想要保持冷静。 “不是。”司机比她想象中的要诚实：“老板只说让她残疾，从此再也站不起来就行。” “老板说，顾苒站不起来就没法工作了，到时候只要递点儿资源给她，那个女的就会巴巴儿上赶着俯首称臣。” 恶心。 林幼书听不下去了，对旁边做笔录的警察姐姐说：“我要问的问题就这么多，麻烦您了。” 林幼书抛出的问题只是开胃菜，对恶魔的审判才刚刚开始，所有令人作呕的东西，都下地狱去吧。 刚踏出公安局门口，凛冬的寒风直冲着脖子灌进来，林幼书裹紧围巾的功夫，接到苏城拘留所打来的电话。 思索那么一两秒，惴惴不安地接起来：“喂，您好？” “请问您是林鹏的家属吗？” “是，”林幼书严肃起来：“我是她姐。” “这里有林鹏的一部手机，需要您取回去。” 林幼书闻言，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心里骤然轻飘飘的。老天好像打定主意要帮她，比郭旭重要的证据紧接着递过来了。 林鹏这家伙懒得很，聊天记录什么的从来不删，内存不够就换一部新手机，旧的留着当纪念。 所以，他留下来的这部手机里，完完整整记录这弗洛雷斯的犯罪证据：造谣、诽谤、蓄意谋害、杀人未遂……各种罪名堆叠在一起，换来一张通缉令。 不过林幼书并没有寄希望于这次审讯，说到底都是些小打小闹的罪名，她知道弗洛雷斯肯定会被放出去。 意料之中，只是装模作样审了一天，那混蛋便接着逍遥去了。 那天来了十几家媒体，把公安局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透过人缝，林幼书瞧见弗洛雷斯淡定地对着镜头打官腔，然后轻蔑一笑，缓缓望向林幼书，像只怨鬼…… 林幼书捏着手机，同样死死盯着他作以回应。手心震了一下，接通了：“纪老师。” “喂幼书？怎么了？” 林幼书一面眼看着弗洛雷斯被簇拥着走出去，一面缓慢张口：“那部手机的数据，能恢复吗？” 这才是林幼书的第二张牌。 她了解林鹏，那混蛋虽然懒，但不至于是个蠢货。 平常跟弗洛雷斯勾搭交易的聊天记录不删也就算了，性质严重的他一定会删。 比如，贩毒。 林幼书把手机拿去给纪柠，拜托纪柠再联系一次那位懂电子产品的朋友，问问看能不能恢复已删除的短信和聊天记录什么的。 电话那头一阵打字声，纪柠说道：“恢复了。” 猜得没错，林鹏之前和几个伙计合伙贩毒的“事业”，就是弗洛雷斯安排给他的。 第98章 林幼书冷静得像个将军，慢条斯理等着弗洛雷斯吃完最后一顿晚餐，然后，适时向公安机关递上他组织贩毒的证据。 时间计算得正好，就在他以为自己完美脱身，开香槟庆祝的时候，被破门而入的警察按在桌上。 前后不过擦个嘴巴的功夫。 眼看着警车开走，林幼书藏在餐厅拐角处的花坛后面，偷偷给顾苒报告说：“进去了。” 大老板进去了，顾苒录的几部综艺，拍的几个代言，不出意外的话都会被卡掉。 不过还好，工钱是事先结算过的，她们这边没有损失多少银两。 无风无浪地过了几天日子，任谁也没有想到，弗洛雷斯早就打算好了，连自己会被关进监狱这一步都预设过。 审案结束的第三天，微博热搜顶部再次高高挂起顾苒的名字，标题是：顾苒，伪造身世，假名媛，包养。” 几个极有指向性的关键词底下，明晃晃摆着几张照片： 她和林幼书出入出租屋的照片，报班学钢琴的聊天记录截图，购买指套和小玩具的快递信息截图，以及所谓专家对她和卡米尔做的面容分析，最终得出卡米尔是梅洛恩家族后裔的说法截图。 简直荒谬。 林幼书看着热搜直摇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叫一嘴专家…… 网络上的人总是吃一堑不长一智，明明几次造谣都洗白了，新一轮谣言出来以后还要跟一波风，不长记性。 “明天是不是还有个采访？”林幼书问。 “嗯。”顾苒心事重重，眉头上了把锁似的：“那边没有说取消，我还得去。” “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是商量的语气，更像是打定了决心。 “可是你学校那边……” “不急这一会儿。” 三月了，再有两周就是毕业答辩，倪诺后天的飞机回苏城，和她一起参加。 听说倪诺学业完成得很出色，回来以后，基本上可以直接在苏大硕博连读。 林幼书很为她高兴。 第 90 章 自从顾苒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找她做专访的媒体多到从苏城排到法国，但她听林幼书的话，都没有接。 这家是出事前就签了合同的，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躲不掉了。 专访背景很简陋，白色纸板上贴着新眼娱乐logo，两把摆成面对面的透明塑料椅子，顾苒怀里抱着一个眼睛图案的抱枕，主持人麦上贴着“新眼娱乐”四个大字，有股营销号的味儿。 先是简单拉了几句家常，主持人紧接着递上几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比如做模特的感想，愿不愿意进娱乐圈拍戏什么的。营销号嘛，问的问题都大差不差。 应付几轮过后，主持人才终于引到正题上，说道：“我们都知道顾老师家境比较好哈，梅洛恩先生，初高中历史课本都有学到的。但这段时间，网上有传言说您的身份是伪造……可以给我们讲一讲吗？” 言至此，面前闪光灯按快门的频率都变高了。 顾苒早就猜到媒体会问这些博流量，所以提前准备了一套糊弄说辞。当主持人真正问出口的时候，她有种考试押中考题的快感，错了措辞，正准备开口：“关于这个问题......” “行了。” 舞台侧面一声制止，众人目光转移到林幼书身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幼书从善如流踱步至镜头前，对着顾苒缓声道：“苒苒，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心潭中央一滴水落下来，顾苒动一动膝盖抬眼看向林幼书，世界哑然。 很久很久之前，忘了多久了。纪柠调侃秦宿泱说，既然要和夏然复合，就不要总是老师老师地叫。 那时的顾苒设想，倘若某一天，林幼书在外人面前不再叫她顾老师，是不是也…… 这一天来了，悄无声息地来了。 采访是直播，摄像师的职业素养驱使，镜头“咻”一下对准林幼书，主持人同他打起配合：“这位就是顾老师的助理吧？” 林幼书没有接话，侧头瞥了主持人一眼。 “听说您还是久声科技的员工呢，前段时间那场中世纪文明展我有看，当之无愧的天才设计师，看来还是优秀的人吸引优秀的人，哈哈。” 客套的言语到此结束，主持人切入正题：“不知道您有没有关注前段时间那条热搜啊？说是您......包养......” “我是她女朋友。”林幼书先她一步截了话头，语气从容地好似一句随便。 现场空气凝固住了，所有人的注意都聚焦在林幼书身上，小姑娘穿着浅v白色毛衣，打底裤，头发稍稍有点栗色，柔顺垂在锁骨两侧，看着年纪不大，气场却强。 说话间，林幼书往前凑了两步，正好挡住拍顾苒的镜头。接着，她淡淡拎起嘴角看向镜头：“请各位不要自己瞎揣测，不是包养关系，也不是情人，她是我女朋友，我名正言顺的爱人。” “啊……”主持人懵住了，嘴巴一张一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忘了抬手把麦克风举到嘴边。 林幼书回头，对上顾苒一双包着泪花的眼，转身再次对着镜头说了一遍：“你们最初的猜想没错，我们确实是同性情侣关系......” …… 顾苒不记得这场采访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当时，全世界都在声讨她，而林幼书从容地路过全世界，在人群里轻轻抱她一下。 回去的路上，顾苒周围冒起粉色泡泡，咕嘟咕嘟将她包裹起来。 林幼书在开车，一辆白色小奥迪汇入车流，随停随走。 顾苒心里哼唱起小曲儿，时不时偏头看她一眼，然后举起手机，用镜头记录下林幼书开车的样子。她又重复起从前的幼稚举动，发一条仅她可见的朋友圈，不同的是，她学会打字了。 她说：“只愿与卿话寻常。” 凭她什么高高在上的模特，推向神坛的天才，她只求一份天底下最寻常的爱就够了。 朋友圈刚发出去，一条短信打断顾苒的美滋滋，粉色气泡破碎了。 定睛看了眼，四肢突然麻木住，转过头去咽了咽口水，悄声同林幼书说：“卡米尔约我们饮茶。” “谁？”林幼书不敢相信，又确认了一遍。 “卡米尔。” 弗洛雷斯手底下的人。 “她约我们干嘛？寻仇啊？”林幼书一副懒得理的样子。 原以为弗洛雷斯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谁曾想藕断丝连，即使判了死刑，也还是个阴魂不散的，棘手的家伙。 “不晓得。”顾苒同样兴致缺缺，小声叹了口气，说道：“她说自己在苏城电视台楼下那家咖啡馆，有要事相告。” 紧紧攥了把方向盘，林幼书无奈打起转向灯，汇入右侧车道：“走吧。” 只愿与卿话寻常……听起来多轻巧啊？对她们来说确是难事。 顾苒记得这家咖啡馆。 那天陈荣导演让她在外头等一会儿，顾苒冷得受不了想要进去蹭个暖气来着，门上四个大字明晃晃写着：消费落座。 她也是有骨气的，不坐就不坐，休想赚她一文冤枉钱。 所以顾苒对这家店的初印象很不好，究竟什么雕栏玉砌的雅室，竟这样大言不惭。 两人进去的时候，卡米尔已经在等了。店里没什么人，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得收敛几分。她们停在卡米尔对面坐下，林幼书礼貌道：“久等。” 果然，不愧是和弗洛雷斯一伙的，卡米尔也会说中文。 “你们喝什么？”卡米尔翻开菜单递给林幼书，同时递上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用了。”林幼书回绝：“有话就说吧，我们赶时间。” 卡米尔在林幼书这里碰了壁，抿着嘴巴收回菜单。酝酿了一阵儿，瓶塞似的松开道：“你们不用防备我。帮flores办事不是我的本意，是他逼我的。” “什么？”林幼书警觉起来，同顾苒交换一个眼神，动了动膝盖，是个稍卸防备的动作。 “我选择跟你们实话实说，是因为信任你们的为人。”卡米尔的话意味深长，眼神在她们身上游走一圈，说道：“你们应该不会录音吧？” 林幼书坦荡，随手将手机摊在桌上：“不会。” 顾苒没有犹豫，也学着她的样子。 卡米尔抿了口咖啡，两手叠放在膝盖上便开始倒豆子：“八年前，我的家乡动荡不安，穷得吃不起饭，父亲便叫我来中国闯荡。由于身材条件好，很快就有几家服装品牌找我代言。那年，我遇到了flores。” “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因为不懂你们的语言，没有赚到工资不说，还被骗了好多钱。这个时候，flores找上我，说是被手底下带出来的模特吃里扒外，自己获了奖，转头便把他踹了。” “他说我和他惺惺相惜，向我抛来橄榄枝。”说完，卡米尔煞有介事看了顾苒一眼。 林幼书适时捕捉到这个眼神，草草一算，八年前，也就是2015年……顾苒的百度百科里写着：2015年横空出世，获得‘翼路’模特之星金奖，同年秋冬登上法国时装周，为‘laurn’品牌代言。 第99章 这么看来，弗洛雷斯口中吃里扒外的家伙，说的是顾苒。 林幼书叹了半口气：“后来呢？” “后来，他给我安排了一个经纪人。”提到经纪人，卡米尔心慌似的，刻意压了压嗓音：“说是经纪人，其实就是派人监视我。” “他们拿走了我的护照，和一切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说是要帮我保管。我当即反应过来是个骗局，但我没有能力反抗，我的家庭需要钱。” 她需要钱，弗洛雷斯确实给了她钱。但她现在想要回去，弗洛雷斯扣押她的证件，把她囚禁在中国。 林幼书心软，自是同情她的，但同情有什么用？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林幼书直截了当地问。 卡米尔深吸一口气，锁骨深深凹陷下去：“你们帮我回到我的国家，我帮你们证明身份。” 她是典型的白人长相，眼窝很深，鼻梁高高挺立，求人办事的时候显得格外有骨气。 接下来的话，解释了卡米尔事先确认没有录音的原由，这是她用来交换自由的筹码：“flores交给我一份法国的庄园产权书，上头写着我的名字，又给我一份梅洛恩先生的生平档案，要我逐字研读。他说，只要我在舞台上表现得比顾小姐更像梅洛恩家族的后人，扭转舆论以后，就放我回家。” “他食言了。”卡米尔咬着牙，藏不住的委屈和无奈。 这下就解释得通了。 其实没有什么世家大族联姻的设想，弗洛雷斯也没有她们之前猜测得那么只手遮天。 就只是，在两个小姑娘最无助的时候，牢牢攥着她们的软肋，并借机威胁了很多年。 “你的护照现在在哪？”林幼书问。 “经纪人手里。”卡米尔叹气道：“flores进去了，下面几个有点实力的要抢公司股份，我的经纪人想要押着我作筹码，分一杯羹。” 一直沉默的顾苒开口发问：“经纪人叫什么？” “陈丽娜。” 第 91 章 当一个熟悉的名字，以始料未及的方式，始料未及的身份，再次出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总之顾苒乱了。 相比起其他人来说，顾苒接触陈丽娜最多，即使是半途穿越过来的，多少也有些感情。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干练，果决，寻常总爱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喜欢短西装高跟鞋的搭配，似乎没什么办不成的事，似乎没什么不敢得罪的人。 她的软肋，大概是陈唯一吧？ 顾苒见过陈丽娜最温柔的样子，蹲身轻轻抚摸陈唯一的头发，叫她的乳名；她也见过她脆弱的样子，红着眼睛拜托自己给小朋友弹一首曲子，完成手术前的做后一个愿望。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顾苒想不通，实在想不通，难道都是假装的吗？ 看出顾苒的疑窦丛生，林幼书翻了翻相册，找出微博里工作室那张大合照，点开，放大，聚焦到最中间那个人身上，问卡米尔：“是她吗？” “是她。” 到此为止，陈丽娜在顾苒这里的完美形象缺了一角。 ＊ 苏城的冬夜风很大，告别卡米尔以后，夜幕已经降下来了。从苏城电视台到家，前后不过十分钟的路程，顾苒觉着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各种恶心的事情见了个遍：霸凌、网暴、陷害……二十岁的小小心脏容不下太多污秽，但毕竟入乡随俗，纵然千个万个不痛快，顾苒还是揉巴揉巴咽肚子里了。 可陈丽娜这件事不一样，和看得见摸得着的恶心不一样。背叛、欺骗，和亲近的人反目成仇，是顾苒最忍受不了的。 街灯亮了，天桥上闪着霓虹的光，桥上看不见几个行人，夜幕底下显得冷冷清清。 顾苒默声看着前面，没有表情。如果稍稍留意，或是稍稍偏头看上那么一眼，便会发现她的爱人因为车里暖气开得很足，耳朵悄悄粉了，但由于顾苒沉默的样子很凶，林幼书不敢开口问她能不能调低一点。 像只粉耳朵小兔子，静悄悄的，小心翼翼的。 正好遇到一个红灯，林幼书缓缓停下来，顺手拿到顾苒的挎包，提溜着眉毛看她一眼，没有反应。 埋头翻了一阵儿，找到颗柠檬味的糖，利索剥开糖纸，赶在红灯结束前一秒，喂到顾苒嘴里。 郁闷的情绪突然被甜味儿这么拽了一把，顾苒眼风定住，含着糖愣了一下：“做什么？” “喂你糖吃，”林幼书关注着路况没有看她，曼声道：“吃了糖就不难过了好不好？” 顾苒纳闷地咧咧嘴巴，糖果圆滚滚扫过牙齿，发出弹珠一样的声音，问道：“你怎么晓得我包里装了糖果？” 林幼书勾勾嘴角，按下顾苒眼里那一丝微妙：“上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外婆教你喂糖给我吃。我猜，你既然这么爱我，包里肯定天天备着，所以就借花献佛了。” 顾苒品着她话里最后几个字，“借花献佛”，妙极了。 她认为，爱情的美好之处，不止在于简单的我喜欢你，你喜欢我。 更在于，我相信你会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顾苒的逻辑论学得不错，她知道，当林幼书开始自信她对林幼书的爱的时候，反过来意味着，林幼书搁置在她身上的爱，已经远远比她能看到的，感受到的，多得多了。 “你是不是十分喜欢我？” 顾苒嘴巴里含着柠檬味的糖，说出来的话也甜丝丝的……总在这个时候，林幼书才能具象化地感受到身边坐着的是个二十岁小姑娘。 “嘶……”林幼书歪着头想了一阵，老神在在弯了弯眼睛，说道：“就算没有十分……七八分也是有了。” 她故意说得很慢，而且说完以后还故意等了一阵，她想逗逗顾苒，想看她着急的样子。 结果自然出乎意料，顾苒已经不是从前玻璃心的小布偶猫了。 她知道林幼书在说反话：“我知道你在说反话。” 她知道林幼书说不喜欢，就是想要的意思：“我知道你说喜欢我没有十分，就是十分喜欢我的意思。” 她知道林幼书对事惯常平淡，不大会表达喜欢，所以…… “所以，”顾苒顿了顿，眨巴一下眼睛偏头看向她说：“你一定爱我爱得要死了，对吧？” 顾苒语调轻轻扬起，像极了小猫翘尾巴。 “是是是，”林幼书鼻端轻笑一声，用肯定的语言抚摸小猫咪的尾巴：“我喜欢你，不止十分，好了吧？” 也不止一百分，一万分。 苒苒，请不要质疑我对你的喜欢，如果用时间来衡量，它将是左右都没有端点的一条数轴，用无限的力气向外延伸，计量单位是负无穷到正无穷。如果用空间来衡量，土地之上有苍天，苍穹之外是宇宙，宇宙之广，浩瀚无垠，计量单位则是永远。 得到满意答复的顾苒暂时忘了头疼的事情，美滋滋刷起微博。 她一向不喜欢看热搜评论和私信，因为那里清一色全是数落她们的。 说“数落”吧，其实不太贴切，“骂”这个字更好。 所以，比起去看这些扎眼睛的污言秽语，不如直接去超话听听祝福，即使是粉饰太平的假装，她也愿意被骗，好像全世界都支持她和林幼书在一起似的…… 与此同时，林幼书手机亮了。微博提示她：【明星正在空降，评论求翻牌～】 …… 林幼书小小无语了一下：“跟你说了不要总用大号看超话，粉丝那边会有显示的，多尴尬。” 顾苒委屈：“可我的微博显示不能再额外添加账号了。” “对哦。”林幼书突然想起来，安若锦之前说过顾苒有个小号来着，但密码一直没想起来：“一个设备应该最多绑两个账号，你要是想再添加，要么换一个设改备用ipad登录，要么就得重新办一个手机号。” “我记得若锦临走前，将账号信息告诉我们了。能把旧账号找回来吗？” “试试。” ＊ 总有些被时间忘掉的事情，永远停在过去了。数年后被旁人拾起，不过是刻舟求剑。 顾苒的小号头像是一片海，自由自在无边无际，昵称只有个弦字，孤零零的。 “密码……”顾苒忖了忖：“若锦说她忘记了。” “点这个，”林幼书凑过去教她：“点这个找回密码就行。” 时间过去太久了，找回密码的步骤很繁琐，最后一项弹出的是：请输入新密码。 顾苒看着林幼书指尖错落，输入新密码进去，心里起了念头：“不是找回密码吗？旧的呢？” 顾苒撑着下巴煞有介事：“顾总是个有心人，从前的密码里一定有秘密，唉，看不到了。” 林幼书不作声，点进登录界面。 她一向觉着找回密码这件事还挺残忍的。明明是“找回”，却让输入一个新的，那么旧的呢？就好像和往事有了一次擦肩而过的机会，但也只是擦肩而过，就被落进时光里了。 第100章 微博内容很多，上百条，几乎全是仅自己可见。 最上面那条说：我终于摆脱他了——来自2020年，fpt工作室正式成立的日子。 “他”，是弗洛雷斯。 这个账号，在工作室正式落地后就没再用过了。 按照时间线索来推理的话，顾苒开始单干之前，一直在弗洛雷斯的控制之下，可能是因为签了合约，也可能因为别的什么把柄。 单从顾苒说“终于摆脱”的字眼来看，她大概率不知道自己给弗洛雷斯打工的这段时间里，房产信息被做了手脚。顾苒出道早，从小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对人对事都没什么心眼。 后来母亲去世，她单枪匹马地进了社会，偏偏头一个就碰到弗洛雷斯这样的。他给她好的资源，在混沌里拉了她一把，但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弗洛雷斯要她服从他。 越往下翻，林幼书越喘不过气来。 小模特很不好做，即使家庭背景好也不行。 除了敲门砖镶了金边之外，旁人只会因为你的背景带上有色眼镜，不会多尊敬你半分，外人面前风光无限，背后吃糠咽菜。 而且她的这块敲门砖用错了地方。 光标一跳，两人目光聚焦在一行小字上：不要再相信陈丽娜了——来自2017年。 “原来顾总一直知道陈丽娜在监视她。”顾苒说，沙哑地说：“配合默契什么的，都是装的。” “所以她留了一手。” 林幼书拧着眉毛细细琢磨，声音比平时冷静许多：“工作室股份三七开，顾总攥着大头，万一以后出什么问题，她有一票否决权。” “可还是算计不过弗洛雷斯。”顾苒耷拉着肩膀，深吸口气，锁骨凹陷下去：“他要我颜面扫地，亲自退出，好让陈丽娜名正言顺独占工作室，不至于和我撕破脸。” 林幼书忖了忖，想起她们一起看过2013年顾苒和顾女士的聊天记录，她说：“遇到了lina姐，她是我的伯乐。” 伯乐，好难得的词汇，被她正正好用在最不值得的人身上，而那个时候，顾女士已经去世了。小小的顾苒以为自己找到了靠山，不会想到这座山会在十几年以后，天塌地陷地倒在自己身上。 看得心里闷闷的，林幼书起身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顺手端来一盘洗好的葡萄递到顾苒面前。 “所以我们怎么帮卡米尔？”递水果的同时，林幼书递上一问。 一个不明显的气息，顾苒接过果盘抬头看她，问：“你说有没有可能，这许多年，陈丽娜也是被逼迫的呢？” 林幼书思考，顾苒动了动肩膀继续说：“丽娜的软肋十分好拿捏，只消哄住陈唯一便好了。而且唯一她……生过病。” 话音落地，林幼书心里微微抽动。一面是为陈唯一，一面是为自己未曾获得过的母爱。 作者有话说： 我好想知道我之前的扣扣号密码是多少！！ 第 92 章 粉丝们发现顾苒好几天没有空降超话了，微博更是停在一个月之前。 世界上不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顾苒微博粉丝数一直在涨，已经超过六百万了。 正主不在，超话里僵硬许多。除了分享日常的帖子和管理组打call，再就是一些旧图新发，配上比如“晚风揉皱你的眉眼”、“心跳声不再听话”之类的文字……总之像个慢吞吞转动的机器。 【你家姐姐要退圈了吧？怎么也不发个声明出来。抠鼻jpg.】一个顶着灰白头像的网友这么说。 当大家心照不宣的疑惑被人挑明以后，骂回去的同时，便开始扪心自问了。 顾苒坐在车里，用小号默默刷着这些评论。刚开始还是心平气和的疑问、关心，到最后便开始夹枪带棒了。 【谈恋爱以后就不能出来营业了吗？我们这里好像没有这个习俗。流汗jpg.】 【好好好，祝你们99。冒昧地问一句，嫂子平常玩囚禁play吗？能让我老公出来说句话吗？】 【都爱上野鸡了，你就让让她吧。】 心脏被抓了一把，顾苒皱着眉头淡淡呼吸，关掉手机。 林幼书余光瞥她一眼：“骂你的？” “骂你的。” “哦。” 两个人云淡风轻，好像对方口中的人无关紧要。 顾苒有进步，从前遇到攻击林幼书的言论，二话不说就会骂回去，现在学会审时度势了，林幼书在心里小小夸她一下。 开到路口，林幼书打了把转向灯：“给卡米尔发消息吧，就说我们还有三分钟到酒店。” “好。” 这是试探陈丽娜的最佳时机。 大约十分钟以后，卡米尔和陈丽娜风风火火从酒店大堂进来，正好碰见办入住的两个人。前者走路很有气场，随时要面对闪光灯似的，挑了个恰当的时机摘掉墨镜，这样随便拍都很出片。后者拎着两个挎包，留意随行帮忙拉行李的门童。 陈丽娜眼风一定，视线落到顾苒二人身上，抬了抬嘴角道：“好巧啊。” “lina姐！”顾苒迎上去，林幼书顺手接过门童手里的行李，两个人顺理成章地跟她搭话：“你怎么在这儿？” “最近怎么样？” “工作室怎么样？” “唯一身体还好吗？” “嘶……诶？这是卡米尔小姐吧？”毫无表演痕迹的寒暄以后，话题很自然地落在卡米尔身上。 “对。”陈丽娜藏起嘴角，视线缓慢落到顾苒身上，说：“苒苒见过，我们合作过。” “嗯，我认识的。”顾苒微微颔首，煞有介事看了眼陈丽娜手里的挎包，然后，递了个不解的眼神，问道：“你现在是……” “经纪人？” 语气带着明知故问，林幼书在后头偷偷笑。 “是。”陈丽娜没有否认：“工作室最近不忙，我赚点外快嘛。” “哦～这样啊。”顾苒抑扬顿挫地点头，紧接着一问：“你们是要去办入住吗？我和林幼书刚办好，手头得空，帮你们拿些东西？” 陈丽娜犹犹豫豫道：“好吧。” 接过挎包，林幼书和陈丽娜去前台办手续，顾苒和卡米尔跟在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外国人住酒店比较麻烦，要出示各种证件证明，前台姐姐核对完信息递回来的时候，陈丽娜正在翻自己的身份证：“稍等。” “给我吧。”林幼书替她接了一把。 “谢谢啊。” 陈丽娜干净利落一笑，顺手接过的同时，把自己的身份证交给前台。 十分钟之后，林幼书往米卡尔包里偷偷塞了一叠证件，耳语道：“趁她不注意就跑，我给她的假.证.件估计糊弄不了多久。” 顾苒在和陈丽娜聊唯一的事情。 林幼书本来想着破罐子破摔的，先开门见山地质问她，撕破脸，把事情闹大以后，让警察来处理这种扣押外籍人员证件的事。 想一想还是算了，又不是拍电影。大家都是公众人物，闹大了还给国家摸黑。 进电梯的功夫，陈丽娜给唯一发微信：早点睡觉，妈妈今天晚点回去，不用留门。 她们的房间在顶楼，再抬眼，刚才挤作一团的陌生人都散了，电梯里只剩她们三个。 空气默了一阵子，三个人面面相觑，林幼书的心提溜到嗓子眼，见陈丽娜缓慢顾了一圈问：“卡米尔呢？” “她跑了。怎么着吧？” 林幼书挺身挡在顾苒前头，扬着下巴看陈丽娜。反正现下电梯里没有人，撕破脸就撕破脸。 反常的是，陈丽娜把手机锁屏，插进裤兜，平静着问她们：“机票买好了？” 林幼书一愣：“买好了。” 陈丽娜没再接话，轻轻点头。电梯停在26楼，陈丽娜支了支眉毛，示意说：“到了。” …… 什么意思？她一早就看穿她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林幼书傻住，同顾苒交换个愣怔的眼神，煞有介事看了眼她拎着两只箱子的背影，像电视里那种深藏功与名的大boss。 “lina姐，”林幼书从背后叫住她，带着顾苒略略往前赶了两步说道：“你也赶紧跑路吧。” 陈丽娜顿住脚回头，行李箱立在原地。 “是不是弗洛雷斯用什么威胁你了？趁他现在被关着，没法兴风作浪，带着唯一赶紧跑吧。” 林幼书忖了忖，她们这种纠缠这么久的，周围肯定被安插了各种眼线，所以得往远了跑，越远越好。 “要不你们出国去？”林幼书认真盘算起来：“唯一现在病情稳定了，在国外住上那么三五年再回来，想着弗洛雷斯根基再稳也熬不住。” 见陈丽娜没有发话，顾苒添了句：“工作室我不要了，若是你没有钱，便卖了吧。” 听到这儿陈丽娜却笑了，肩膀一抖一抖的，顾苒品不出笑里的意味。 抱着胳膊叹了半口气，陈丽娜说起从前：“我记得你当年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工作室快起来吧？说是你的血汗心肝命根子，这才过了没几年，就不重要了？” 第101章 语毕，她偏偏头看了顾苒一眼。 “这不是事出有因嘛。”顾苒小声嘟囔：“国外的生活不便宜，你可以先做周转，过几年再赎回来也一样。” “不了。”陈丽娜沉一把嗓子，两手撩起衣裳插进裤兜里，拒绝地很果断：“我不会跑路。” “为什么？”林幼书和顾苒几乎异口同声。 “因为弗洛雷斯，是陈唯一的爸。” 一句话，林幼书品了足足五分钟。没有追问，没有责难，再回神的时候，陈丽娜已经进房间了。 正常人听到这话，一定要说她怯懦软弱，为什么这样都不离婚？自己带孩子生活又怎么样？为什么非得依靠男人？ 好在林幼书是个生性多疑的主儿。 陈丽娜坐下还没两分钟，就带着顾苒去敲门，她实在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酒店房间不大，落地窗的位置刚好够坐三个人，林幼书盘腿抱着靠枕，认真听陈丽娜娓娓道来。 “简单来说，就是他威胁我。” 林幼书：“拿唯一威胁你？” “不是。” 这句话把林幼书两人之前所有猜测抖打碎了，蹙一蹙眉头，林幼书问：“那是什么？” “我的……照片。” “见不得人的照片。”陈丽娜又补充了一句，嗓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见。 第 93 章 “他犯的错，他的无耻，不应该成为要挟你的理由。”林幼书说，语气坚定地说。 陈丽娜眼底闪过一道细弱的光，呼吸微不可闻地抖了抖。 “lina姐，你恨他吗？” 陈丽娜沉默一下，说：“恨。” “那就不要帮他做事了。”林幼书揽着她的手，温声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离开他，越远越好。” “昨日”这两个字，似乎是陈丽娜心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顾苒听她湿答答抽了抽鼻腔，递了两张纸上去，问她：“有何不得已吗？” 陈丽娜控制不住了似的，胸前欺负一轮，眼泪倾泻而出，肩膀哭得一抖一抖，边哭边揽着顾苒说：“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比一声轻，动作几乎要下跪。 “怎……怎么了？”顾苒慌神，半跪着扶住她，只见陈丽娜哭得五官皱在一起，眼睛肿胀得吓人。 “你走到今天全是我害的，对不起……” 顾苒没说话，抿着嘴巴看她。 “我……”陈丽娜平复一下心情，措了措辞：“我们那年一起给弗洛雷斯工作，我爱上他，然后……” “然后，做了。”最后两个字很小声，似在念一件难以启齿的恶心事。 也确实恶心。 “当时我不知道他给我录了视频。后来，他要我给对家下黑手，我不愿意，就和他吵了一架，提了分手，结果……”陈丽娜哽咽住，她说不下去了。 但不用她亲口说林幼书也猜的到，弗洛雷斯用他们□□的视频威胁她帮自己做事。 “那你说害我？是何意？”顾苒问。 陈丽娜红肿着眼睛看她：“从林鹏大老远过来投奔林幼书开始，一直到你自愿退出工作室，故书工作室倒闭，都是我干的。” “是我给弗洛雷斯出的主意，是我一手策划的。”她补充说。 “我知道安若锦喜欢你，也了解你，有她在身边的话我不好下手，所以就和她说了些不好的话，逼她离开。” 陈丽娜以一种陈述罪状的口吻，有条不紊地说：“那晚邀请你来我家，被拍下来挂到网上说我包养你，的确是我的主意。” “我利用了唯一……”陈丽娜沙哑着嗓子：“利用了我的女儿。” “所以，唯一没有生病是么？”顾苒问。 “嗯。”陈丽娜低着头，不敢去瞧她的眼睛：“这样一来，你们就会名正言顺地查到林鹏头上，继而认为，一切问题都是林鹏和林幼书之间矛盾导致的。” 顾苒皱了皱眉，嘴巴轻巧抿住，又放开：“所以你想要瓦解我和林幼书的关系？” “对。”陈丽娜承认：“但没想到，你们恋爱了。” “那也是你出主意让郭旭开车撞苒苒的？”林幼书气得眼睛发红。 “不，不是。”陈丽娜连声否认：“我制止过他，但没有成功，所以……就偷偷把后轮胎扎漏了。” 不然不会只是骨头错位，可能要断了。 空气沉默，房间里弥漫一种诡异的，真相大白的气息。 陈丽娜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给陈唯一发信息说自己晚一点会回去，好让她睡得放心，又告诉她说不用留门，这样即使自己被警察带走，小朋友一个人在家也不会出事。 “卡米尔和你们联系那天，我其实在门口。”陈丽娜把一绺头发别到耳后：“我知道自己迟早会被关进去，但在走之前，我必须先把卡米尔送走。” “下头的人虎视眈眈，她落在谁手里都不好，我就想到了你们。” 陈丽娜顿了顿，抬起素净的脸：“我相信你们会帮她，看样子，我想的没错。” “还有宿泱和程音，她们都是聪明孩子，能力也强，我把宿泱推荐给若光了，程音也被国外一家工作室挖过去了，这两天就能走。另外，工作室大大小小的员工，助理经纪人前台保洁，这几天，我也都给她们找好去处了。” 顾苒被她这么一害，不可能再无风无浪回去重新接手，事已至此，她自己的事情，不可以再连累到工作室其他人。 林幼书心里一酸，眼里包着晶莹，问她：“你进去了，唯一怎么办？” “她外婆明早从威尔士过来，我给唯一办了签证，明天就走。” 不知道你有没有被最讨厌的人递过卫生巾？现在林幼书心里，就是这种感觉。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因为弗洛雷斯是唯一的亲生父亲，所以才不会跑路？”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些视频并不会要挟到你。” 语毕，林幼书望一眼陈丽娜，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冒犯，又迅速敛回目光。 她们已经被骗过太多次了，必须一五一十问清楚，冒犯便冒犯……林幼书想，又破釜沉舟地看向陈丽娜，等着她的答案。 “因为，”陈丽娜说，嗓音因为刚哭过变得低沉：“我想亲眼看他去死。” “他既然毁了我的清白，我就必须亲自看着他下地狱，带着被他毁掉的贞洁一起，都去死。” 陈丽娜很惨了他，连带着被他玷污过的自己也恨惨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 弗洛雷斯毫无疑问判了死刑，行刑日期就定在下周。一样的地方，陈丽娜算好了时间，在警察局外面拨通了自首电话。 一首烂尾诗落笔，卡米尔守约录了澄清视频，把法国那套宅子的产权还给顾苒。 弗洛雷斯和陈丽娜的赔款，让故书工作室重新开起来。秦宿泱进了若光，开始跟着夏然一起拍戏。陈唯一被外婆带去威尔士生活，小姑娘还不知道妈妈入狱的事，第一次坐飞机，高兴得紧。倪诺从波兰回来了，论文定稿，准备第一轮答辩。林幼书收到一封处分书，因为在镜头面前谈及自己性取向问题，责令留党察看。 顾苒拿着林幼书的处分书，手腕没来由抖了抖：“什么叫做，留党察看？” 她还不太理解，选择喜欢男人或喜欢女人，为什么成了判定是否对组织忠诚的标准？ 林幼书小幅度摇摇头，她也不理解。 这些暂时不重要，林幼书接过处分书叠好收起来，又拿起顾苒总是颤抖的手打量，说：“我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为何？” “我怕万一是车祸的后遗症，拖下去越来越严重就不好了。” 她得预备着参加九月法国那场时装秀呢，不能出一点岔子。 顾苒收回手，攥着手腕揉了揉，小声道：“好吧。” 第 94 章 “结果出来了，重度焦虑。” 医生穿着白大褂从检测室出来，将中性笔插回胸前的口袋，说：“病人的情绪很重要，家属平常要多关注一些，不要不把心理上的问题当回事，到时候拖成抑郁就不好了……” 林幼书愣愣望着检查结果，报告单上的一笔一划像是刀刃，切割她的五脏六腑。 顾苒从诊室里出来，她戴着帽子和口罩，个子明明很高，但不知道怎么，拓印到林幼书眼里，变成小小的单薄的一片。顾苒顿了顿，然后说：“对不起。” 声音细细弱弱，像一只站不住脚的火柴棒。 林幼书替顾苒整了整衣领：“先回家。” 由于是个周末，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比平常多一些，原本十分钟的车程，半个小时才到家。 两人一路上都默契地没有说话，林幼书反复回忆顾苒刚才说的“对不起”，她的神情，她的语气，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在林幼书心上狠狠抓了一把，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第102章 顾苒怔怔看着前头，新车比原来那个窄得多，前挡风下面原本应该摆着塑料小花的地方空荡荡，安静放着林幼书的墨镜。顾苒盯着墨镜看，脑海里回响起一道声音：“承认错误的时候，戴着墨镜便能说出口了。” 是在纪柠面前，不小心将两人的关系说漏嘴的那次，她戴着墨镜给林幼书道歉。 顾苒突然就有点恍惚，想起她们刚在一起时候的样子。那天晚上，她对着不太自信的林幼书说自己要做逐水飘零的花，要对林幼书十分十分好，还要一辈子宠她爱她，要把林幼书从泥潭里拉出来......那么这样看来，她应该给林幼书道很多很多歉。 到家了，林幼书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口袋里两页a4纸大小的报告单好像有一头骆驼那么重，压得她精疲力尽。 “幼书，我需要吃药吗？” 顾苒一边换衣服一边问她，语气平常得好似只是感冒发烧。 林幼书回过神，视线像是老电影一样落在顾苒身上，听见她紧接着说：“对不起啊，又耽误你一天时间。我好好吃药复诊，想来将息几天便无大碍了......” 又是对不起...... 这三个字再次乱糟糟闯入林幼书耳里，令她鼻子一酸：“为什么？” “啊？”顾苒被她问得一愣。 林幼书看着她，心脏就像被塞了棉花，酸酸涩涩喘不上气来：“为什么总要说对不起？” “我......”周遭凝固住了，林幼书没来由的一通脾气让顾苒摸不着头脑。 林幼书的情绪并非无缘无故，只是刚才医生说，如果不正向干预，顾苒的病很有可能发展成抑郁症。那个瞬间，她突然想起自己早早亡故的亲妈，外婆说，她当年就是得了抑郁症，跳楼走的。 林幼书红着眼睛措一措辞，问她：“跟我在一起，会让你压力很大吗？” “苒苒，你最近是不是很累？很难过？”林幼书忍着哭腔，嗓子沙哑着问她：“心情不好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重度焦虑......”顾苒回想刚才医生说给她的话，然后鹦鹉学舌重复了一遍：“我们那儿没有这种病，我也不晓得出什么岔子了。而且你最近很忙，我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就叨扰你。” “叨扰？” 林幼书自嘲地笑了笑：“什么算叨扰？什么又是小事？非得等到......”等到预备着跳楼再告诉我你心情不好吗？ 林幼书喉咙一哽，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见林幼书的反应不大对劲，顾苒吟吟抿起嘴巴，沉默一会，然后问：“我的病很严重吗？” 顾苒不晓得什么是心理疾病，不过纳闷自己最近为何总是打不起精神。 就比如，昨儿林幼书买了一笼虾仁烧麦，就着她顶顶喜欢的冷萃茶，倘若搁在从前，她定要囫囵个吃到肚子里再自觉出去锻炼一个时辰，但她昨天一口都没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手抖，而且没有往常那么贪睡了。 林幼书不止一次说过她睡相很乖，十一点入睡一直到早上八点，几乎是安静不动的。现在不同，她会反复做噩梦，半夜时分大汗淋漓地醒来，然后瞪着眼睛直到天亮。 不过她没有和林幼书说过这些。 从前在南景山高水阔，闺阁生活虽然烦闷无聊，却也落得个清闲自在。弹琴作画喂鱼逗蛐蛐儿，若是哪日朝廷设宴，三五个姐妹一同打扮着去喝米酒，可......她快要忘记南景时的生活了，快要忘记无忧无虑是什么感觉了。 隔壁丞相家女儿姓甚名谁？桃花糕是东街的好吃还是西街的好吃？房里丫头婆子什么模样？她父亲母亲大人和胞弟什么模样？ 顾苒努力回想着，发了好长一个呆。场景走马灯似的浮现在脑海，由她一帧帧提取出来，古香古色的部分像是蒙了层水雾，偏偏不愿回忆的场景十分明晰。林幼书被人欺负的样子，被陷害的样子，据理力争的样子，红着眼睛掉眼泪的样子，还有她收到处分书以后，明明很难过，却拼命挤出来笑容的样子...... 连同当下那种心痛的、呼吸不上的感觉一起，都在侵蚀她的五脏六腑。 直到林幼书叫她一声，顾苒才回神。 都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像一面镜子，一旦有裂痕便很难恢复如初了，而现在，这面镜子不是她们的感情，而是顾苒自己。 林幼书有点逐渐平复下来了，抽了抽湿哒哒的鼻腔：“我不是故意凶你的，就是怕。” 她低着头顿了顿，又说：“我怕你跟我妈一样，就......就没了。” “嗯。”又是一声轻巧。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顾苒抱着羊绒外套靠在门框上。她逆着光，一身深蓝色居家睡衣，光线顺着身体勾勒出的弧线渗过来，整个人好像是透明的。林幼书一晃神，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盯着她看过了。 这段时间焦头烂额，世界像是颠倒过来压在她们头上，两个人也很久没有...... “苒苒......”林幼书喊她一声，似是个邀请。 顾苒偏了偏头，站直身子抖一下手里的羊绒大衣：“我倦了，想休息。” “哈?” 接着，她抱起羊绒外套走向次卧：“早些睡，晚安。” 自从搬到这里来，她们还没有分房睡过。 可是顾苒心里实在有些乱，她开始质疑自己，林幼书选择和她在一起究竟是对是错？她们的这段感情，究竟是对等的相互付出，还是自己单方面的索取和林幼书单方面的透支？ 诚然，她已经有答案了。 从前是娇滴滴的顾府小姐，追求感情只需过问对方同意与否，现在不是了，她们要考虑金钱，考虑时间，要算计成本，算计未来。可无论怎么算计，自打林幼书跟她在一起，好似一直在走下坡路。 不是好似，就是在走下坡路。 作者有话说： 快乐小狗病了。 第 95 章 如果林幼书知道顾苒那句“早点睡”，结果是消失了整整一周，那么她那晚一定会拒绝顾苒自己睡的要求。 【顾苒，你到底在哪？】 第二次答辩的考场外面，这是林幼书五天里第二十一次在顾苒的微信重复同样的话，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样：【忙完这些天我便会去找你，别担心。】 【你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为什么不回家？】 林幼书盯着对话框沉默一阵，没有等到回复。 其实那天林幼书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往常都是她比顾苒先起床的，可她直到早上六点才有了困意，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出租屋比起原来的大别墅，唯一一点好处就在于温馨，温馨到林幼书一睁眼，便自然而然地认为顾苒正在家里的某个角落等她，饥肠辘辘等着林幼书起床带她去吃好吃的。 她想错了，顾苒的微信消息比她的声音先一步接近林幼书，她说：【这几日我去外面住，你好好复习，切勿牵挂。】 因为太过突然而且无厘头，林幼书直到现在都是茫然的。 …… “幼书好姐姐，你这次该准备好了吧？” 捏着手机发呆的时候，倪诺从后面拍了一下林幼书的马尾辫，一手插着兜，一手递了份资料给林幼书：“我都不知道你一答为什么没过，以你的资质，不应该啊？” “最近心里有点儿乱。”林幼书藏了藏嘴角，接过资料翻看。 “上面是咱们学院每个老师的研究课题和喜好，纪老师总结的。”倪诺朝她扬扬下巴。 说话间，上一位考生满脸轻松地出来，负责人探出半个脑袋叫道：“三号考生，可以进来了。” “去吧，看好你。”倪诺帮林幼书理了理衣领，煞有介事地目送林幼书进考场。 她想不明白，林幼书一直都是学霸那一挂的，绩点从来都是4.0，比自己生理期还稳定，怎么一年的时间堕落成这样？ 智者不入爱河......她暗自下了结论。 ...... 二答的氛围比一答轻松许多，因为导师大都抱着尽量让学生顺利毕业的心态，基本不会多加为难。 “幼书啊，是不是最近家里出什么事了？” 台下坐了一排教授，气质儒雅轻声细语，靠着窗户戴眼镜的是林幼书的导师，见她抱着资料进来，关心一问。 “没有，陈教授。”林幼书一面放下资料，一面把ppt打开放到第一页。 林幼书的事情在网络上沸沸扬扬，又是天才设计师，又是和当红模特恋爱，这些他都有所耳闻。 “年轻人嘛，多经历一些是好事情。而且现在社会风气渐渐开放了，老师也理解你的，只是不要顾此失彼，毕竟人生路还很长嘛。”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教授上岗前都要接受一样的安慰训练，反正林幼书在导员那里也听过同样的话...... “我知道了，谢谢教授。” 纵使最近状态不好，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幼书二答很顺利，论题明确论点充分，一看便知是下了功夫的，总之她的学术成果比同批学生都要优秀。 第103章 毕业的问题算是告一段落了。 ...... 五月份的苏城刚有些暖和气儿，但是一连阴了几天，也不知道是心情影响还是怎样，林幼书身上冷的厉害。 教学楼a后面的草坪上有个木质秋千架，一般是晚间时候小情侣勾肩搭背约会谈心的地方，现在天光大亮，还没什么人。 林幼书从教学楼出来，漫无目的地走，踩过一段铺着落叶的路，正好停在秋千架前头，抱着书包坐上去。秋千架有些老化，林幼书脚尖点着地板晃荡，发出一些年久失修的声音。 木头老化的声音有点凄凉，就着六点钟快要下山的太阳，有一种生命走到尽头的感觉。 林幼书隐约能猜到顾苒突然离开自己的原因：其实她们性格很相似，没有人是完全自信的，顾苒知道自己的出现打扰了她的生活，所以不再死乞白赖地粘着她，就像自己当初没有执着于从邱双那里分一半宠爱，而是自觉地从家庭脱离出去一样。 纵使林幼书解释过上万遍，说她不是负累，不是拖油瓶，奈何对方一根筋，从来没有相信过。 与其说林幼书对待感情迟钝得像一把旧吉他，要对方拿出一万分真心实意，才会被她相信那么一点点，不如用她和顾苒比上一比。 来自慢社会的古代人，其实压根就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感情对她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顾苒就是这样的人。她接近你是因为希望你好，但如果自己的靠近会给对方添麻烦，她便自觉离开。 可问题就在于，没人熬得过心脏里一左一右的拉扯，甲说让你不离不弃，乙却时刻提醒你的存在是个障碍，棋局进进退退之间，顾苒病了。 林幼书附身蜷缩在秋千上，将书包抱得很紧，心里发堵，脚尖碾碎了一片枯叶。 “怎么躲这儿来了？” 阳光被挡住，面前投射下来一抹阴影。从小到大，林幼书幻想过无数次这种场景，在最无助的时候，最爱的人来救她，把她带走。 林幼书抬起头，心脏瞬间老成秋千架：“诺诺啊。” ......不是顾苒。 林幼书眼前有股模模糊糊的水汽，蜷缩在酒吧角落的卡座，一杯莫吉托喝下去，脑子里直发晕。 “我说，你真失恋啦？”酒吧里很吵，倪诺将她手里的酒杯拿走，抬高声音问她。 “没。”林幼书抢回来，又喝了一口：“闹别扭了。” “切，”她就知道，这两个人爱对方爱得要死，哪能说分手就分手：“那你们，吵架了？” 说完想了想，倪诺又否定自己：“不应该啊，你这么软乎乎的性格，顾老师又是个温柔卦的，这也吵得起来？” 林幼书自嘲地笑了笑，拿起手机瞥一眼微信：“是啊，有什么可别扭的？” 世界上没有比爱更矛盾的东西了，明知道分开对双方都好，还总是跨不过心里那道坎，想着熬过这段时间就好......可是“这段时间”究竟有多久，路的尽头是山还是海，没人知道。 “你没事吧林幼书？喝醉了？”倪诺见她脸颊泛红，说话也含含糊糊的，起身准备问前台要杯蜂蜜水。 “别走，没说完呢。”林幼书抬手扯住她：“你去，去告诉顾苒，就说我想她了......” 倪诺皱皱眉头：“你醉了。” “没有。”林幼书嘴硬。 她服了。“乖乖呆在这别动，我去前台给你要杯蜂蜜水。” 林幼书仍旧攥着倪诺的衣服不放，高定薄毛衣，再拉就坏了...... “你先......” “放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倪诺摸到林幼书的手腕，烫得像滚铁。 “你发烧了林幼书！” 第 96 章 林幼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倪诺抬回家的，睁开眼就在自家卧室躺着了。 房间里窗帘紧闭分不清昼夜，林幼书难得做了场好梦。 半梦半醒的时候，有人给她喂粥，还给她敷冷毛巾，之所以说是好梦，是因为她梦里这个人长着顾苒的脸。 虽说已经烧迷糊了，但她潜意识是清楚的，知道把自己带回家的人是倪诺，也知道陪在自己床边的人不是顾苒。 “奇怪。”林幼书动了动嘴唇：“诺诺，你猜怎么着？我看见的你，居然是顾苒的样子。” 倪诺拍了拍她的手腕，示意她松开。 林幼书生着病没有力气，小猫似的在被子里面蹭，嘟囔道：“陪我演一会儿嘛，等我睡着你再走。” 倪诺停下挣扎的动作，安静坐在她床边。 窗外下阵雨，灰蒙蒙的，林幼书嗫嚅着嘴唇，小声说：“我好想你啊。” 苒苒，我好想你啊。 ...... 等她完全好起来，已经是第三天一大早了。 本身这段时间就没睡好，再加上生了场病，林幼书猛睡一天一夜，再次转醒过来的时候觉着自己起码年轻了十岁。 揉着脑袋下意识摸了摸身边，还是空荡荡的。 家里陈设如旧，除了冰箱里有买过菜的痕迹，看不出丝毫不同，林幼书一边刷牙，一边惦记着给倪诺打电话过去。 “喂幼书？你病好了？” “嗯嗯嗯！”林幼书使劲儿点了几下头，吐了口牙膏沫说道：“我完全好了，谢谢你啊诺诺。” “谢我？”倪诺故意似的，反问她：“谢我把你从酒吧扛回去？不瞒你说，我那天叫的救护车，你去感谢苏城第一人民医院吧。而且她们看是熟人，给打折了呢。” “当然不是了。”林幼书反驳道：“你昨儿洗手作羹汤照顾我一整天，可别告诉我你是田螺姑娘，做好事不留名。” 对面一阵疑惑的鼻音：“不是我啊，昨天是顾老师照顾的你。” 林幼书沉默一阵，开口问：“你说......苒苒？” “对呀，我昨天一直在若光帮我妈带新人，顾老师说她自己照顾你就可以。” 林幼书眼里霎时塞满星星，睫毛不明显地颤了颤：“所以我的梦是真的？” “哟，”对面嘲讽的语气同她说：“做春梦了？” “是。” 林幼书承认，又问：“那她现在去哪了？” “不知道。那天在救护车上，你哭着喊着说要顾老师来，我就叫她来了。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 “......” 见电话这头沉默，倪诺好心肠地问了一嘴：“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我帮你叫份外卖？” “不用，外卖我会叫。” 林幼书挂了电话。 如果非要自己苦肉计顾苒才肯出现的话，也不是不行......林幼书暗自想，打了两把方向盘，竟然下意识开到华璟书苑门口了。索性无处可去，林幼书推开车门，踱步到小区门口。 “林姐？您怎么回来了？” 保安见是熟人，出门迎接她。 看样子他还不知道顾苒破产卖房的事情，只以为两人有能耐，搬到更好的地段住了。 林幼书冲她莞尔道：“103幢有人买吗？我想回去看看。” “好嘞好嘞！我给您开门。”保安稍稍欠身，转头帮她刷开电子门禁：“您进去不？我这儿钥匙，可以带您一程。” “不用了，我转转就走。”林幼书拒绝了保安的好意。 回到熟悉的地方，阳光似乎变得温柔很多。沿着鹅卵石小路进去，青草味越发浓郁了，正是早上九点钟左右，晨练的叔叔阿姨提着菜篮子，微笑同她点头打招呼，好像一切都没变过。 远远看到贴着淡黄色瓷片的小别墅，便是顾苒之前的家了。 小院里有几盆花，一个藤椅，由于没人照料，花枯萎了，藤椅表面发灰。小院的铁门拴着链子，能打开一条一扎宽的缝隙，林幼书侧了侧身，正好钻进去。 林幼书沿着别墅周遭转了一圈，很幸运，房子侧面开了扇窗户，地上还贴心地摆了个板凳供她翻进去。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房间窗帘拉得严实，地板落了层薄灰，没有天猫精灵欢迎的声音，只有一股很久没人住的老房子的味道。 说老房子有点夸张，半年而已。 接着往里走，来到客厅那个大楼梯面前。林幼书很喜欢这个楼梯，一方面因为自己从小就有这种住大别墅的愿望，另一方面，是因为顾苒迎着阳光从楼梯上下来的样子很美。 由于这座房子已经不是她们的了，林幼书上楼梯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谁似的。用网络上的话来讲，她现在“偷感很重”。 二楼的尽头有个阳台，之前她们住在这儿，林幼书出门买早点的时候，顾苒就会站在阳台上等。 房间里光线很暗，笼得一切都是灰白色，回忆像笔刷似的，沾了沾墨水，给眼前万物上了色。 林幼书沉默着朝阳台走，她家的木制地板用的高级材料，一点声响都没有，阳台门开了条缝，外面的空气更暖和一些，林幼书拽了一下把手，在暖融融的天光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第104章 “顾苒！” 林幼书连名带姓地叫她，飞快冲过去，一把将她从天台边沿上拉下来。 顾苒没反应过来，林幼书红着眼睛骂她：“你疯了吗？想寻死吗？你死了我怎么办？去下头找你吗？” 顾苒愣了几秒钟，松动着眉毛笑出声：“我来看风景，顺便考虑考虑，是否要同你到此为止。” “那么，你来……” 顾苒话未出口，被林幼书嘴唇的温热堵回去。 她很少吻得这样激烈，带着想念，带着怨恨，带着久别重逢和失而复得的幸运，她想把顾苒永远抱在怀里，甚至想惩罚她的不辞而别…… 阳台正好有把椅子，顾苒被她按在椅子上，下巴高高抬起来，喘不上气，这是林幼书对她的惩罚。 待她吻够了，林幼书慢慢松手，顾苒的口红像晕开的墨水一样糊作一团，闪着眼波看她。 “幼书……” “闭嘴。” 又是一句未出口的话，再次被林幼书堵回去。 她似乎忘了给顾苒换气的机会，又或许是故意的……直到顾苒咬了一下她的嘴唇，血渍在两人唇齿间晕染开，林幼书才就此作罢。 顾苒眨着委屈的眼睛，两手在背后环住林幼书的腰，林幼书盯着看了一阵，就心软了。 “你刚说，你要考虑和我到此为止的事？”她替顾苒擦了擦嘴角，温柔问：“考虑得怎样？” “那日不告而别，原是打定了决心的。我认为我的出现扰乱了你的生活，陈丽娜、弗洛雷斯、米卡尔，他们都是因为我才同你有关系的。我想让你好，便想离开你。” “可后来听闻你生了病，我便后悔没有陪在你身边。我那时才发现，自己非你不可。” “林幼书，我非你不可……” 顾苒少见这样颤着嗓子说话，想快些说完，又想得说清楚让林幼书听明白，所以一字一句都咬着牙，每一个重音都在说“我需要你”。 第 97 章 “哟，拉上手啦？”这是倪诺再次见到林幼书时说的第一句话。 缠绵在病榻里的林幼书，身边没有顾苒，可嘴里念叨的全是她的名字，柔柔弱弱像颗老白菜。现在，梦里的顾苒变成手心里牵着的女朋友了，老白菜神清气爽，娇吟吟拎起牵着的手向她展示：“嗯，复合了。” “切。”倪诺甩了个漂亮的白眼。 庆山路火锅店一如既往的热闹，二层小楼坐得满满当当。倪诺订了包间，在二楼拐角处，很好阻隔了外面的喧哗，而且包间里很有格调。 不得不说，小情侣腻在一起还挺欠打的，直到分别坐下才肯放开手，倪诺的白眼也直到她俩各自恢复独立才肯收回来。 “点好锅底了吗？”林幼书翻着菜单问她。 “嗯，老样子，一半番茄一半红油。”倪诺在手机上劈里啪啦地打字。 林幼书添了些菜，转而把ipad递给顾苒：“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茴香小油条。” “我点了。” “还有汽泡茶、西瓜片。” “都点了。” 顾苒淡淡一笑：“好。” 欸呦喂臭情侣，倪诺面露难色地偷眼看她俩，而后接着在手机上劈里啪啦地打字。 “诺诺，你还加菜吗？” 天老爷，林幼书这回居然想起来过问她的想法了。 倪诺揉揉鼻子：“我刚点过一波了，一会儿不够再加。” “好。”林幼书下好单，把ipad交给服务员。 倪诺放下手机，坐直了身子不紧不慢看着她俩，圆桌摆着一壶开水，林幼书拿起来把自己面前的餐具涮了涮，而后递到顾苒面前：“用这个，给你消好毒了。” 接着，又点了点顾苒面前那套：“给我，我涮一下。” 滚烫的白汽飘在碗中央，林幼书倒掉水，锅底正好端上来，林幼书下意识拽了一下顾苒：“小心。” “我没事。” “我去……”倪诺气笑：“大姐，你俩秀恩爱来了啊？” “嗯？”顾苒鼻息淡淡的，眉毛软软拎了一下，问：“为何这样说？” “噗。”林幼书弯着眼睛笑了：“她酸了。” “哦。”顾苒点头，暗暗斟酌一下：“那......也祝你早日寻见女朋友。” “呃呵呵，谢谢啊......”倪诺歪着嘴无语地笑。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倪诺很自然想起第一次和顾苒见面的时候，在时代大厦，她和林幼书常去的那个饭店里。那时候林幼书给顾苒夹菜的同时，一定会顺带给倪诺夹一个，是避嫌，也是一种撇清干系的行为。 可现在的林幼书显然变自私了，顾不上也不记得顺手给倪诺涮一套餐具，更不晓得刚刚的菜单里有没有被漏掉的，倪诺爱吃的菜。 倪诺突然就挺感慨的，她和林幼书认识的时间其实不算长，也就四年而已，但她深知林幼书逃避的性格。她习惯隐忍，习惯讲和，几乎没和人撕破脸皮过，甚至没见过她和谁吵架。 可问题是，善良是她，懦弱也是她。隐忍是她，脆弱也是她。她习惯吞下痛苦，但不代表不会痛苦，她爱世界，善待世界，那么谁来善待她呢？ 再抬眼时，倪诺突然觉着这个问题不用她操心了，顾苒会善待她。她会将林幼书对待世界的热情，加诸十倍之后，返还给她。 因为顾苒在帮她调料碗。 久声的工作将林幼书绊住，消息炸了锅似的一条一条弹出来，顾苒便自告奋勇帮她去调，半晌，清冷疏离的背影突然停住，紧接着是一声嘟囔：“芥末......” “芥末？”林幼书顿感不对，放下手机快步到顾苒身边：“不要放那个！辣死了！” “哦。” “再抓一把花生碎就够了，不用放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林幼书很耐心地教她。 “好。” 小情侣的背影腻腻歪歪，倪诺的眼神却是幽怨，在林幼书一句：这个酱料里面有小葱，你不爱吃之后，彻底爆发...... “林幼书！” “啊？”林幼书愣然转头，手里还拿着传说中有小葱的酱料勺子。 倪诺深呼吸一下，重新堆砌笑脸道：“在我找到女朋友之前，麻烦二位假装陌生人可以吗？” 这样霸道的要求顾苒从没遇到过，心里一阵莫名，眉头温柔拧在一起，又慢慢松开，问：“为何？” “没什么。我有点不舒服，先下了......” 顾苒下意识去瞧林幼书的反应，小姑娘仍是一肚子坏水，立刻就演了起来，放下手里的勺子，接过顾苒的碗，清清嗓子客气道：“咳咳！顾老师先坐吧，我来帮您调就好。” 语毕，还贱兮兮对倪诺扬扬下巴：“这样算不熟吗？” 倪诺缓慢深呼吸，心里的无语顺着睫毛溢出来，屈指揉揉眉心道：“你的演技很差。” 林幼书扑哧一下笑出声，端着两个小碗回去。 菜上得差不多了，林幼书往两个汤里分别下了菜，搅吧搅吧问：“纪老师她们什么时候来？” 谈到纪柠，倪诺眼睛亮了亮，顺手点开聊天记录：“刚才说还有一站路，估计快了。” “那等她来了再下肉吧，不然煮老了不好吃。” “诶哟，”倪诺支起一边眉头，意有所指地看着她：“这回想起照顾照顾别人了哈？” “咔哒”一声，包厢的门被推开，踏着倪诺酸溜溜的尾音，纪柠翩然娴静地走进来，迎上众人目光，微微颔首道：“不好意思哈，这个点儿路上堵。” 有段时间没见纪柠，顾苒觉着她好像比印象里瘦了一圈。黑色大衣搭配高领杏色打底，一双很显气质的高跟马丁靴，点头时下巴上一点肉都没有，金丝框眼镜拢住通身风情万种，却被发尾的卷翘泄露无疑。 林幼书眨巴眨巴眼睛，偷偷攮了顾苒一下，眼神却心猿意马地停在纪柠身上，悄声道：“纪老师好漂亮啊！” 不过转个头的功夫，两人注意力便落在更精彩的地方——倪诺。顾不上瞧她稍稍起身帮纪柠拉椅子的热情摸样，但看她压不下来的嘴角，眉梢高高挂起的小花，脸颊悄悄湃上的淡粉色，便能隐约听着她自乱阵脚的心脏了。 “纪柠来啦，坐这儿。” 倪诺拉开凳子，声音夹起来了，听得林幼书有点不自在。 “她......” “嗯，的确十分不对劲。”顾苒应下她的警铃大作。 作者有话说： “可是怎么说，总觉得我们之间留了太多空白格。” 第 98 章 “比利时那边有个合约谈成了。” 纪柠坐定 ，抿了口倪诺倒给她的冰萃茶，解释道：“若光临时订了机票，让然然飞过去签合同，宿泱不放心，要跟着然然一起去。” 二人刚坐到庆山路站就掉头折回去赶飞机了，所以来者仅纪柠一人。也因此，这顿饭吃得十分腻歪。 顾苒的警铃敲了又敲，林幼书不可思议的瞳孔扩了又扩，最后二人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第105章 林幼书：“你们……在一起了？” 彼时纪柠正要夹肉给倪诺，闻言，转了个弯儿，放自己碗里了。 倪诺留意到纪柠撤回的动作，心里道了一万句可惜……这可是她今晚第一次给自己夹菜！语毕，又心声骂了林幼书一嘴。 纪柠夹着肉咬了一小口，却见倪诺轻轻嗓，郑重其事应道：“也不算在一起。” 手里一顿，纪柠偏头看她，倪诺又道：“准确来说，是我在追她。” 纪柠还未来得及反应，倪诺抄起筷子将她嘴边咬了半口的肉夹走，撂了句：“不是要夹给我吃的吗？” “怎么她一打断，就不给我了？” 纪柠先是一愣，从她见她第一面起，便知倪诺直来直去的性子，于是未同她计较，慢条斯理地扩了扩嘴角，道：“我的料碗比较辣，你要是想吃，我重新夹给你。” 纪柠说话永远不紧不慢，比苏城三月的风还温柔些。倪诺泡在她的眼光里，甜津津一笑道：“我就要吃这个。” 而后把那半块肉放进嘴里，辣椒呛得她直流眼泪。 不得了…… 二人有来有往的甜腻，看呆了对面的顾苒和林幼书。 顾苒咬了口茴香小油条，先摇头，又点头，神叨叨的样子引林幼书发问：“你咋啦？” “没什么。”顾苒又咬了口，却未嚼，舌尖顶到嘴巴一侧，含着小油条认真道：“就是觉着我十分厉害，心想事成。” 林幼书反应一阵儿，对哦，十分钟以前，顾苒刚刚祝福倪诺早日找到女朋友。 未免太顺利了吧…… 林幼书啧啧称奇，凑到顾苒颈侧耳语：“这种特异功能在你们古代，是不是还挺吃香的？” “非也。”顾苒认真解释，油条也顾不上吃：“在我们那儿，叫占卜，或言祝祷。可我娘从前总去庙里求签，一次也未中。” “一次都没有中啊？”林幼书哄孩子的语气问她：“那你这叫什么？” “我这是……”顾苒歪着脑袋想一会儿，甜津津应道：“是天赋。” “天赋？”林幼书盯着她，鼻端轻轻笑。 顾苒最喜欢林幼书这样的笑，小鹿眼亮晶晶的，眼里只放得下一个清晰完整的顾苒。 这便意味着，在她高兴时，满眼，满心，满脑袋，都是她。 “你俩聊什么呢？”倪诺打断二人旁若无人的对视，有种报刚才口下夺食之仇的意味。 “没什么”林幼书收了一半笑意，眉眼仍是弯弯的，问她：“怎么了？” “我去调料碗，顺便那点水果来。你们吃什么？” 顾苒、林幼书：“西瓜。” 多余一问，倪诺起身离开。 倪诺不在，纪柠身边空落落的不大自在，于是挑了个话头问：“现在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苒苒，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前段时间我病了，无暇过问故书。如今我打算，将它重振旗鼓，东山再起。” “不过，我不打算再登台了，我要转幕后。”顾苒一条一目地罗列，纪柠在对面小幅度地点头。 “还有‘默光’。” 闻言，纪柠蓦地抬头。 这段时间过于波折，本以为这回又要错过了，加上她刚说要转幕后，努力了半辈子，虽是有所成就，可没能拿到这个行业最高荣誉，于她从前认识的顾苒而言，仍是可惜的。 “我打算，请宿泱替我上台。” 纪柠眼睫一落，还是人生不是小说，遗憾的情节是没法删改的。 “那边组委会同意了？”纪柠问她。 顾苒“嗯”了声：“同意了。” “宿泱虽是新人，但这几年拿了许多奖，又有国外秀场的经历，那边也没理由不同意。” “那就好。”纪柠放了心，捏着吸管百无聊赖戳了戳杯里的柠檬片，却听顾苒接话道：“况且，这等保家卫国的战役，我义不容辞。” “保什么？”纪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眯着眼往前凑了凑。 一直未开口的林幼书接过话头替她解释：“她的意思是，中国区今年只提名了苒苒一个人。如果不去，丢了机会不说，也太给中国时尚界丢脸了。” 况且，参加默光是从前顾总的心愿，顾苒虽不能亲自上台，却誓要把她设计的衣服推向世界舞台。 她一直记得林幼书曾经问她世界是什么样，她那时说：光怪陆离，星汉灿烂。 可后来，她越发觉着“世界”这个词语是之于“时间”的另一种走向。前者无边无界，后者亦无始无终，每个行走于世界的人，落在时间刻度上，都微如尘土。 她既然同时带着两段时间的记忆，便想把这份时光交叠之下的馈赠，把二人共同设计的衣裳，带去名为世界的舞台。 如此，也算给二人莫名其妙交换灵魂这件事，敲个回车键。 “也是。”纪柠同意她的话，却仍疑惑顾苒刚刚说的什么……保家卫国义不容辞，不明觉厉。 其实她一直疑惑，好像自从这次回国，顾苒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但她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 是时倪诺端着料碗和西瓜回来，三人里一眼便同纪柠对上，甜津津一笑，放下西瓜道：“聊什么呢？” “在说默光的事，苒苒打算请宿泱去。” “我靠真的假的？”倪诺心里炸锅，眼瞳不可思议地瞪了瞪。 秦宿泱是谁啊，那可是她女神！是她曾经魂牵梦萦到夜不能寐的追求对象啊！ 想当年秦宿泱代表欧研院做学术报告的时候，仅仅往台上一站，便让倪诺久久移不开眼，后来还让顾苒帮她要联系方式来着……时间过去这么久，她对秦宿泱的感情变了又变，总之还是崇拜的。 见到自己女神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倪诺的敬仰之心又添了几重。 “这回默光，中国代表是宿泱姐姐？”倪诺激动之心难抑，又问了遍。 顾苒同林幼书都默契地没有接话，却见纪柠淡淡“嗯”了声，同时夹了片土豆在自己碗里沾了沾，放到倪诺碗里：“要追就认真追，可以吗？” 倪诺耳尖一粉，埋头去吃那片让她流泪的土豆，周遭似冒了一圈粉红气泡，热乎乎将二人缠裹住。 可以可以可以！倪诺心里连道三声可以。 第 99 章 又过一周，秋意更浓了些，林幼书特别喜欢云淡风轻的季节，即使每天都要在久声加班到十点钟。 久声来了几个新人，都是苏大外语系毕业的，纪柠手头忙不过来，便把新人都交给林幼书带了。 学妹乖巧笨拙，笨拙又勤快，她常气得无语凝噎，却舍不得多骂一句，几个人小姑娘因此很喜欢围着她转。 故书最初选在蔚远大厦是因为经费不足，蔚远在郊区，水电租金什么的比城里便宜一倍还多。现在工作室有了起色，顾苒手里也攒下不少钱，早就惦记着把故书重新迁到时代大厦这边了。 于是挑了个周末，和林幼书一起去时代大厦挑户型。 装修时请了原来fpt的设计师团队，风格和原来基本无二，就是把原来半透明的办公室玻璃换成不透明的了，又给屋里多放了几盆绿植。 之前选蔚远还有个旁的原因，久声科技的大楼就在蔚远旁边。顾苒曾盼着能和林幼书一起上下班，后来发现林幼书的工作特殊，成日天南地北地跑，也不在公司多待，所以她回迁故书的决定，才会做得这么干净利索。 故书重新开张那天，爱萍特意从大老远赶过来讨喜气儿，姨姥姥眼疾恢复得不错，爱萍便前后看顾着，带她一起来了。 见着小孙女事业有成，小孙女朋友更是精明干练，爱萍一度想哭，又好面子，揉了两把羊毛卷，嘱咐二人不要忙得顾不上吃饭。 在小辈的事业上，她已经帮不上别的忙了，偶尔出口一两句叮咛，也是她千挑万选的心里话。 秦宿泱从比利时回来以后，便和顾苒几人天天泡在故书下午排练室里练走路。倪诺偶尔……不，经常去观光。 有时碰到纪柠来帮忙，她便一时忘了来此的目的，和纪柠挨着有说有笑，等秦宿泱收工猜想起来走。 再后来，她来故书的目的变成了偶遇纪柠…… * 顾苒好喜欢这样的日子啊。 充实而有奔头的忙碌，每一日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从前在南景，她无聊极了，常问自己每日晨省昏定的意义是什么，她既不能像父亲一样纵横官场，也不能像兄弟一般骑马围猎。她只需缝漂亮的花，烹清甜的茶。那么除此之外，活在这世间，她的价值又是什么呢？ 如今她知晓了。 南景之后千年，在这个纷繁复杂社会里，女子也能有自个儿的价值。 她们可以像她这样，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给世界人看，或是像林幼书和纪柠，学不同的语言，发声给世界人听。 这个时代的女子少有条条框框的束缚，或如倪诺和夏然那样大大咧咧，或如纪柠和安若锦那样雷厉风行。 第106章 总之，人生便如提笔写字，或横或竖，画山花草，无论好坏，落笔都是作品。 十一月“默光”这天，久声正好接了活动主办方法语同声翻译，负责人是林幼书。 顾苒那边要提前去联系准备，就带着秦宿泱坐了头班飞机先走。林幼书本来想带手下三个小徒见见世面，正好纪柠有课去不了，就当路上陪她了。 几人的飞机比顾苒那趟迟半天，落地时顾苒正好忙完，主办方派来送她回宾馆的车和林幼书几人的刚巧遇上。 顾苒一直觉着，不期而遇是古往今来最最浪漫的词语。 自早晨落地法兰克福，她便一直没关注手机里的信息。一方面是秀场忙着走不开，另一方面，她和林幼书这段时间各自忙碌聚少离多，她想制造一些偶然的浪漫。 而偶然的另外一种表达，叫作心照不宣。 林幼书这边不忙，却也忍着未和顾苒报备自己的行程。直到两人在陌生的国度，在两辆不同的车里，同时摇下车窗，同时与对方对视一顺，心照不宣变成了具象的场景，场景里是两个盛装出席的姑娘。 林幼书先下车，正在后备箱取行李的时候，顾苒却抢先一步接过，利索地抬起拉杆道：“我帮你拿。” 这种感觉妙极了，生分却暧昧，暧昧而羞涩。见林幼书不晓得如何回应，顾苒递了手上去：“你拿着我。” 林幼书因她“拿着”这个形容，没忍住噗嗤一笑，而后一手拢住大衣，一手塞进顾苒的指缝里，与她紧紧相扣。 这双手她惦记好久了，在两人各自忙碌的这段时间里，她吻过顾苒惺忪的眼皮，贴过她熟睡的后背，搂过她做饭时的腰肢，却未与她像这般十指相扣。 女友一手牵着她，一手拉着箱子，踩着高跟鞋走在前，她穿着皮鞋，一手拢住大衣，一手牢牢牵着她走在后。 她捏了捏手心里的温热，顾苒回头望她一眼：“怎么了？” “走慢点。”林幼书小声道：“你腿太长了，我跟不上。” 顾苒心领神会地弯一弯眉眼，放缓了速度，半步叠半步地走，将二人并肩的时间刻度尽可能拉长。 真浪漫。 秦宿泱裹着一身黑羽绒服，里面是顾苒设计的时装，踩着棉拖，手里拎着高跟鞋，身后是林幼书的三个小徒，叽叽咕咕聊八卦。 突然，她有些想念夏然了。 主办方知道顾苒和林幼书的关系，本想安排在一间房里，后来又担心人家背后蛐蛐儿他们不阔气，于是很精明地定了面对面的房间。 正好，主办方不知道林幼书带了小徒过来，三个姑娘便热热闹闹挤在林幼书房里，林幼书睡在顾苒房里，秦宿泱睡在隔壁，就着月色打了一通长途视频。 一首奏鸣曲的铺设有多长呢？ 是自玄关到客厅的距离，还是自客厅到卧室？都不是。关上门那一刹，奏鸣曲便敲了第一下音锤。 第一声落在do。 林幼书背靠着门，顾苒一手护住她的脑袋，一手搭在她腰上，将蓄意已久的柔情蜜意轻轻落下，换来较之浓烈十倍的吻。 顾苒停下，润津津注视着林幼书，小声道：“有些吵。” 在这儿不行，能听到外面的动静，没法专心。 “先进去。”林幼书回答很轻。 第二声落在sol，随之是七和弦。乐谱上跨了八度，现实里，是自指尖到指尾的距离。 顾苒的高跟鞋磕在地上，她认真瞧着林幼书的眉眼，目光顺着鼻梁往下，缓缓落在唇上。 她轻吻花瓣，唇脂的清甜在鼻端散开，接着便是一种久违的，令她神魂颠倒的香味。 未接续下一步动作，顾苒又停下。 林幼书睁了睁迷离的眼：“怎么了？” “你明日，是站着还是坐着？” 林幼书一愣：“我……坐着的。” “好。”她并非故意停下，只是明天有重要场合，担心林幼书会站不住。 顾苒一贯是个细心的姑娘，在林幼书这句应答之后，才敢倾注身心将这节和弦敲下。 方才说这是指尖到指尾的距离，一小节结束方知，是林幼书的呼吸自规整到凌乱的距离，如今还差半个音调。 顾苒是最有天赋的演奏家，能够根据听众反应的节奏，调整落键该轻还是该重。她知晓听者要求颇高，需得将八度完整地衡量出来，少一度都不行。 于是她一手捂住温热，一手忖度好那半指的距离，清声问：“我放到底，可以吗？” 林幼书粉着脸，声音不大清晰，咬字缺不含糊：“可以。” 最有灵气的听众，最能清楚的说出自己的需求。 奏鸣曲弹了半首而已，你方唱罢我登场，余下半首，留给未来的演奏家。 第 100 章 五。 四。 三。 二。 一。 “啪！”聚光灯打在舞台上，主持人自幕后缓步走出，林幼书的耳麦开始运作，身后是三个屏气敛声的姑娘，面前是庄严的话筒。 她轻拍话筒，朝中控点点头。接下来，便是她要讲给世界的声音。 顾苒戴上耳机，坐在左前方特邀嘉宾席位，耳里是女友专业流畅的翻译，眼前是她即将交给世界的作品。 秦宿泱排在第三，一身藏蓝色修身长裙，领口是新中式设计，后腰腰窝一处镂空，挑了个带点古典风的妆容。 她身材高挑，长相又极具攻击性，藏蓝色在纯白的舞台上很舒服，不出意外收获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 回应舆论最有力的方法，不是逃避，而是足以压倒舆论的实力。 爱萍原本也想来见世面的，但是她晕飞机，于是请了四里八乡的邻居来家里，围着电视等那几秒钟的镜头。 小老太太没什么别的爱好，就乐意跟父老乡亲们炫耀自己的小孙女和孙女媳妇。她俩自然是优秀得没话说，身边朋友更是个顶个儿地有出息。 爱萍站在人群最后，扬着羊毛卷，将各人脸上艳羡的表情细细品味一遍，而后道：“个么，我孙女，有出息伐？” 她瞥着眼，目光有意无意落在王大爷头上，心里偷偷“切”了声。 当年她把林幼书接回来，那王大爷是头一个说风凉话的。如今怎样？凭他有个宝贝儿子宝贝孙子，跟她两个孙女比起来，可以说是痴痴傻傻一事无成。 哼～爱萍得意洋洋。 一浪叠一浪的掌声里，林幼书将话筒关掉，折了折推到桌子最里面。收掉演草纸，准备去接女友下班了。 正要起身，却被小徒喊住：“林姐，咱们能走了？” 另一个跟着接话道：“对啊，不用再等一会儿吗？” 林幼书觉着好笑：“都下班了，不走干嘛？” 她知道小姑娘们的心思。初入这行时，她也十分享受被在意的感觉，因此，每次结束会议，她总要多等一会儿，等着记者来问问题。 但几次三番，她不大想回应那些莫名其妙的恶意和揣测，于是习惯提前从侧门溜走。而且，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今天记者挺多的，我刚看到新眼和文娱都在楼梯上了。你们要是想录采访，就走东边那个门，我还有急事儿，先从南楼下去了，一会儿电话联系。”林幼书详细交代。 “好！”三个小姑娘齐整地应她，眼里是熟悉的热情和青涩。 南楼楼口挤满了合影的人，舞台周边基本上都是自己和自己国家的人凑在一起，舞台上是参演模特和设计师，顾苒就在台上。 林幼书在一侧远远看着，见她对着人群笑了笑，而后不动声色顺着人缝溜到后面，低头捣鼓一阵，林幼书手机立时收到信息。 顾苒：你在哪儿？ 林幼书快速打字：抬头，右边。 顾苒亮晶晶抬眼，人声鼎沸之外，站着一个干干净净的林幼书。 林幼书冲她招招手，顾苒勾着嘴角回应她。快门一响，这个场景被一家媒体记录下来，预备做成头版头条了。 林幼书指了指屏幕示意她看手机：“先别动，我去那儿接应你。” 顾苒看罢，朝着她的方向狠狠点头，林幼书收到指令，自人群外溜到舞台幕后。 与此同时，顾苒也已挪到最后第一排，突然手心被人挠了挠，她回头一看，林幼书躲在台阶下猫着腰戳她。 “走吗？”林幼书问。 顾苒收回视线观察一下，见没什么呆在这的必要，于是被林幼书牵着，朝舞台背后的方向溜了。 一场好戏落幕，林幼书和顾苒带着秦宿泱和三个小徒去吃庆功宴。 还记着顾筝吃爱吃提拉米苏，加上小女生也爱吃甜的，林幼书点了四份，又点了两个抹茶千层。 秦宿泱这几天要进组拍戏，夏然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许吃胖，不然上镜不好看，导演会批评她。 微博之前安静了一段时间，今晚又再次炸了锅： 第107章 #秦宿泱参加默光秀场#的词条登顶热搜； 第二是#顾苒转做幕后#； 热搜第三的词条措辞很浪漫，是说#我于人声鼎沸里与你私逃#，配图是顾苒越过人群和林幼书对视的照片，以及二人背对镜头偷偷溜走的背影。 这是第二个与她俩都有关系的热搜，称呼不再是“野鸡”，而是“嫂子”；动词不再是“滚”，而是“祝福”。 网络世界就是如此，舆论裹挟之下，愚人被人愚，今日还要千唾万骂地声讨她，明日又是甜言蜜语的祝福。 林幼书靠在床头，翻了会儿乱七八糟的评论，懒得再看了，干脆关掉手机闭目养神。 顾苒在桌前打电话，是纪柠和倪诺打来的，顾苒眉飞色舞地向二人宣告此役大获全胜，听到电话那头沉默几秒，林幼书在她背后，低头揉揉眉心。 挂了电话，顾苒打着哈欠靠在林幼书旁边刷微博。突然，林幼书手机里“明星空降，评论求翻牌”的消息弹出……她又忘了切小号了。 林幼书张张嘴正要说她，却被顾苒先一步打断道：“林幼书，我仍觉得你有小号。” 林幼书下巴动了动，笑问道：“是么？这么肯定，为什么？” “不为什么，”顾苒道：“心照不宣。” 她的笃定没有错，林幼书确实有小号，而且就算她不问，林幼书也想找个机会告诉她了。 原先，她以为真正的爱就是把喜欢放到心里，藏进眉宇，再点缀到每个看向她的眼神里。 可现在她觉着不仅如此，爱除了要做，更要表达，要让对方切实地感知到。 林幼书登上小号，id就叫“幼幼”，里面有上千条微博，关注0，粉丝0。 顾苒手指划拉着，眼角溢出难掩的好奇心，她好想知道，林幼书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林幼书在微博里的描述，每一条都能变作她印象里林幼书的神态，她的表情，动作，语气。她代入林幼书的视角，重新走了一遍相同得时间线。 六月二日，二答结束了，顾苒还不理我。 六月三日，我做了个梦，梦到顾苒了。我好想她，但她是笨蛋，不知道我在想她。 五月十四日，顾苒拒绝跟我一起睡觉，升起。 五月八日，苒苒给我洗草莓吃，好甜好甜。 再往上，是两人刚认识不久的时候。 2022年六月三日，明天要去面试，好紧张。 六月五日，谁信啊，我老板是古代人！她不会是骗子吧…… 六月十日，她好可爱，我好喜欢她。 …… 看到这，顾苒将额头埋在林幼书颈窝里，咧着嘴巴轻轻笑。 “怎么了？”林幼书问她。 顾苒笑意未收：“原来，你这么久之前就喜欢我了呀？” 林幼书耳尖一粉，又听她道：“幼书，原来，是你先动的心呀？” 分明喜欢她喜欢了这么久，在她表白时，还要假装理智地说什么赌注，说什么代价。 原来，她早在这时候，就已经做好下注的准备了呀。 顾苒心满意足关掉手机，靠在林幼书肩膀上，清浅地吐了口气，道：“我忽然，不想告诉别人我是打哪儿来的了。” 她口中的“别人”不是粉丝朋友，而是纪柠倪诺她们。 林幼书扬扬眉毛：“为什么？” “我想将这件事，变作这世间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 “这样一来，往后无论在哪，无论在做什么，你与我都有联系了。” 顾苒设想中的“联系”很幼稚，只要两人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便是有联系，便是顶浪漫的事。 林幼书轻轻笑着：“好啊。” 她愿意与她玩儿这样幼稚的把戏，守着共同的幼稚的秘密。 除此之外，还有。 关于我有多爱你的秘密，什么时候爱上你，爱了你多久的秘密，也只有你和我知道。 苒苒，今后天长地久，你于我而言，不是生命里的过客，而是整个人间。 自打顾苒自遥远的时代走来，林幼书最担心的，便是她弄丢她，或是让她再次迷失在时空里。 ＊ 夜晚被爱意拖得缓慢悠长，顾苒安静躺在林幼书怀里睡觉，呼吸声小小的。 林幼书搂着她，指尖在她鼻尖轻划，温软的眼神将顾苒含了一遍，心里道声晚安。 她想说，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弄丢了，就请你继续往前走。 “我会在下一个春天里等着你。” “一直等着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