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恋谎言[破镜重圆]》 第1章 [现代情感] 《热恋谎言[破镜重圆]》作者:有限理性【完结】 简介:深情偏执x清醒沦陷sche京港背景破镜重圆 “栽倒在她身上一次,就要栽进去一辈子。” 1.分手的第五年,梁灼又见到程月萤。她面无表情,气质极冷,半分看不出在他身边时的乖巧模样。 也对,梁灼自嘲笑笑,都是装出来骗他的。 梁灼恨程月萤,毋庸置疑,他被骗得心有余悸。 可他重蹈覆辙,又一次掉进程月萤的骗局里。 2.“我们不要在这里,跟我回去十八岁,不要被命运找到”* 越萤的十八岁,被命运突兀地分割成两段。 她被从繁重课业里剥离,变成港岛程家流落在外的小女儿程月萤。 狗仔小报里的她不懂粤语,不受待见,终日谨小慎微,生活像一团辨不清方向的雾气。 直到一天,她撞进一个人怀里。 男生身形修长,弯了腰扶住她的肩膀,一枚黑色耳骨钉灼灼夺目,唇边带着无端散漫的笑意,挑眉看她:“你就是程家那个长发公主?” 他笑得太好看,看得程月萤红了脸。 后来有人告诉她:千万记得离梁灼远一点。 梁灼这个人爱快车、爱声色犬马、爱一切刺激的新鲜事物。 但是他没有心。 程月萤低头,笑得漠然。 梁灼的十八岁,当得上一句熠熠生辉。 他拿到巨额信托金,梁氏少董当得风生水起,还遇上一个女孩。 脸很小,很白,胆子很小,很娇。 被抵在墙上时,只要捏一捏她的下巴,就会乖乖张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和嫩红的软舌,任由他吻上来。 梁灼喟叹一般地低声夸她:“好乖。” 没人知道,顽劣乖张的梁家小少爷在这年陷入一场高烧般的秘密热恋。 直到程月萤用冷漠眼神看着他说:“我没有爱过你,我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 3.分开五年,他们才又在一起。 复合的当晚,一夜缠绵。梁灼有些过分,被程月萤抓出满背红痕。 他浑不在意,几年来的睡眠障碍不药而愈,抱着程月萤睡得难得安稳。 第二天醒来,梁灼却发现自己抱着枕头,本该在他怀里的人,提着行李袋,正蹑手蹑脚往外走。 梁灼气得眼圈都红了,上前抓住程月萤的手,质问:“你又要走……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他强忍怒意,声音里却藏不住委屈。 程月萤有些无奈,踮脚亲了亲他:“我只是要出差呀。” 重逢前后的两段恋情存在权力关系倒转 开篇重逢之后顺叙 *出自简嫃 内容标签:都市 豪门世家破镜重圆 甜文 成长 主角视角越萤梁灼配角程嘉宁程誉升贺隽森林芳致荣启铭钟韵仪 一句话简介:快被她骗出ptsd了 立意:爱是真的。 第1章 他找不到一点程月萤爱自己的证明 再次听到程月萤的消息,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 维港的湿热气流被中环写字楼的玻璃幕墙阻绝,空旷的办公室里只有中央空调运行时很轻的响动。 梁灼日程照例排满,工作忙碌到来不及恨程月萤,也因此没有做好再次听到她消息的准备。 助理敲过三下门,送上冰美式的同时拿过一个纸箱,“theo,你的包裹。” 包裹从温哥华寄来,漂洋过海,送到梁灼面前。 梁灼从文件中抬头,接过咖啡,漫不经心地问:“是什么?” 他散漫地靠在椅背上,领带和衬衫的领口随意扯开,露出一段线条利落的锁骨。 梁灼的五官轮廓很深,眉骨高,眼窝深陷,鼻骨高挺。 明明是硬朗的长相,眼型却分外古典写意,听说肖似他的母亲,眼角尖而内勾,眼尾处微微上扬。 漂亮得近乎秾丽却不显阴柔。 垂眸打量包裹时,眉骨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深邃阴影。 看上去像个来借办公室拍画报的模特。 助理无意识地盯着梁灼的脸,忽然想起某次没有老板参加的聚餐上,喝多了的年轻同事随口调笑:“比起在office里上班,小梁总看上去更适合出现在兰桂坊,当一个四处留情、拈花惹草的playboy。” 一旁尚且清醒的众人纷纷用眼神附和。 这种话当然不敢当着梁灼的面说。 在这个以快节奏和激烈竞争著称的城市里,在大多数人还只是实习之余拼命约coffeechat想要得到前辈几句指点的年纪,梁灼已经身居高位。 即使抛开“梁”这个姓氏在港城代表的天然优势,仅凭梁灼在资本市场极具攻击性的投资风格和冷酷精准的交易手法,也足以让别人对他心生敬畏。 更何况他工作场合不爱笑,从来都是冷着一张俊脸,不给任何人制造绮念和错觉的机会。 半晌没得到回答,梁灼有些不悦地皱眉抬头。 助理收回视线,毕恭毕敬回答:“安保扫描过,内容物是一台智能手机,没有危险。寄件人信息只标明姓“chung”,语焉不详地指名要您亲自拆开。” 递到梁灼手上的包裹都要经过严格得堪比过海关的检测,几个助理私下交流,深觉有钱人就是如此惜命且龟毛。 法治社会,总不至于有人用包裹寄炸弹。 办公室的门关上,又恢复了一室寂静。 梁灼捏了捏山根。 寄件人姓钟,不姓程,好歹让他放松一点。 分手后程月萤时不时就寄给他一个包裹,把他送过的所有东西都退还,找不到原物的就补给他一个类似的款式。 零零散散,隔三岔五,好像生怕再和他扯上一点关系。 成功让梁灼得了收包裹ptsd。 梁灼沉默了一会儿才找出裁纸刀,开始拆包裹。 拆开几层防震纸,梁灼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旧手机,是好几年前的款式,屏幕和背板都有细微的裂纹。 隔了五年时间,他却几乎是立刻想起这个手机的来由。 一时间记忆纷至沓来。 面前的手机好像真的变成了正在倒计时的炸弹,梁灼低头盯着它,一动不动。 好像动一下,引线就会燃到尾端,他就会尸骨无存。 梁灼给助理打了内线,描述了手机的款式,在等待期间他不停地看向自己的腕表。 五分钟后,配套的充电线送进他的办公室。 又反复看了五分钟腕表,电量终于到了可以开机的程度。 梁灼面无表情,唇角抿成一道直线,等待开机的过场动画结束。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耐心这么差过。 屏幕显示需要输入开机密码。 他输入了一串烂熟于心的日期,7月份的最后一天。 是程月萤的生日。 错了。 手机提示他有三次机会,如果连续输错,会冻结1个小时。 梁灼想了想,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在输入最后一位时,他的指尖悬停在数字“7”的上方许久。 按下去的动作说不清是自暴自弃还是破釜沉舟。 手机屏幕暗淡下去,几秒缓冲过后,开机了。 还没等梁灼错愕,面前的手机突然发出连续而疯狂的嗡鸣声——不停的有短信涌进来,这台有些年头的手机的背板发出烫人的热度,好几次都差点卡顿成黑屏。 等声音停止时,梁灼点进收件箱,成百上千条短信,跨越几年的时间尺度,经由两个号码发来。 梁灼毫无尊重对方隐私的自觉,按照时间顺序从现在往之前一条一条看过去。 最新的一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最近总是梦到你,朋友说我应该去看看你,要给你带点儿什么好呢?好像已经忘记你喜欢吃什么了。 梁灼看到一半,再次打内线电话给助理,取消了今天下午和晚上所有的行程。 对方发的短信毫无逻辑,信息密度极低。 对于现在的梁灼来说,看这些东西就是在浪费时间。 但他偏偏看得认真。 有些看上去像是吃饭的间隙随手打了几个字:太难吃了,下次不来这家店。 是拿短信当记事本吗? 可是也没有写具体是哪家店,你对自己的记忆这么有自信吗? 梁灼想:还是说你是对自己自信,自信于你是一个永远不会重蹈覆辙的人。 梁灼慢慢地看过去。 她从三年前开始发信息,讲她无处落脚的思念和她的学业,在陌生城市生活的经历,有生过病,工作中遇到过混蛋,吃饭不规律的时候会胃痛。 事无巨细。 但没有一条跟他有关。 有的时候梁灼也觉得自己可怜。 他不愿意向自己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翻来覆去,他找不到一点程月萤爱自己的证明。 第2章 梁灼握着手机的手指不断用力,他想:原来你真心待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原来你真的在敷衍我。 另一个号码熟悉到梁灼倒背如流。 就是这个号码,他教程月萤怎么开漫游,还带着她过关回内地补卡,几年间喝醉后他一次又一次往这个号码拨打电话。 没有接通过。 梁灼打开对话框,四年前程月萤几乎每天都往面前这台手机发送短信,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内容,偶尔是报备今天吃了什么、天气如何,她不适应这边的气候,总是感觉不舒服。 又是没头没脑的一条:粤语好难学…… 梁灼面无表情地往上滑的动作突然顿住,然后动作有些急切地向上滑。 屏幕因此有了细微的卡顿,不过不重要。 他看到了。 ——对不起,妈妈。 ——我看到萤火虫了,妈妈。不知道跟你看过的是不是一样。他说这可能是我名字的缘由,是这样吗?或许我可以相信他的话,因为真的好漂亮。 ——他的眼睛好漂亮。 ——我今天遇到一个人。 梁灼好像被人施了定身咒,翻来覆去把这几条看了无数遍。 落地窗外日光西沉,而后华灯初上,整个中环点亮彻夜通明的靡丽灯光。 梁灼在黑暗中枯坐良久。 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长久地盯着手机屏幕,他眼尾发红,咬着牙低声说:“好,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我今天遇到一个人。 “讨厌我。” ——他的眼睛好漂亮。 “恨我。” ——我看到萤火虫了,妈妈。不知道跟你看过的是不是一样。他说这可能是我名字的缘由,是这样吗?或许我可以相信他的话,因为真的好漂亮。 “不爱我。” ——对不起,妈妈。 “程月萤,你又在骗我。” - 翌日,助理接到通知,帮梁灼安排离港行程。 目的地是内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北方小城,没有直达航班。 名字陌生到助理要再三确认。 她谨慎地询问:“theo,是否有相关的会议日程需要安排?” “不用,是私人行程,”梁灼靠在椅背上,勾着唇笑得阴恻恻的:“我要去……找人算账。” 第2章 前男友来索命 清明节总下雨。 程月萤有些烦躁,她上午被合伙人拉着去签了个合同,下午出京的高速就堵成了一片红色,再叠加天气因素,等她回到禾城,已经是夜里七点多。 她索性没回家,直接开车去了南山的墓园。 公墓门口卖祭祀用品的店差一点儿关门,程月萤也不好耽误别人下班,看了看货架上纸扎的ipad和迈巴赫、帕拉梅拉,最后还是回归传统,匆匆选了点儿冥币和香烛。 雨夜山上气温低,程月萤没带伞,裹紧了外套沿着石阶往上走,走到角落的一块墓碑那儿蹲了下来。 墓碑前不知道被谁摆了一束鲜花,被雨水敲打得花瓣零落。程月萤收拾了一下,把自己买的东西摆好。 程月萤跟墓碑上的照片对视,照片里的女人笑得温婉宁静,她擦了擦照片上的雨水,也跟着笑起来。 “妈,好久不见,”她轻声说:“这次又忘记给您带好吃的了,对不起啊,主要是我住的地儿附近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您见谅吧。” 有风吹过来,程月萤拿香烛把冥币压住,继续道:“也不知道底下有没有通胀,总之这些钱您先收着,不够的话来梦里跟我说。” 这会儿墓园里没有其他人,只能听见天地间萧索的雨声。 程月萤又轻声对着越清茹的墓碑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情,骂了一会儿上司,直到腿有点儿麻了,才扶着膝盖站起来。 又摸了摸照片上越清茹的脸,跟她告别:“我先走啦,下次再来看你。” 走的时候雨又下大了些,程月萤把外套的兜帽戴上,手插在口袋里往外走。 墓园里灯光昏暗,她又穿了一身黑,走路习惯半垂着头,远看过去只露出一点儿苍白尖削的下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有点吓人。 有其他急匆匆赶过来扫墓的人远远见了她都绕路避开走。 程月萤无知无觉,只管低头赶路。 快走到墓园门口的时候,她不经意抬头,看到前面站了个身量很高的男人。 男人穿了一件黑色风衣,打着一把黑伞,伞沿压得极低,看不清脸,只能隐约看到下巴的轮廓,线条漂亮,皮肤很白。 身边停着一辆迈巴赫。 好巧不巧,程月萤几分钟前刚在店里看过纸扎版的。 男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在夜幕里透着点儿诡异的优雅,像个来索命的艳鬼。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着实有点儿瘆人…… 程月萤腹诽完,加快脚步想从男人身边走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突然伸出手,用力抓住了程月萤的手臂。 “我靠!”程月萤吓得骂了句脏话,用力挣扎。 男人动作顿了一下,手上的力气更大了。 伞沿抬起来,露出一张表情很臭的帅脸。 梁灼皱眉低头看着她。 程月萤挣扎的动作停住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故人,有点尴尬地跟对方打招呼:“是你啊,哈哈,好巧。” 打完招呼就有点后悔,梁灼好端端的港城不待,跑来这座远隔万里的小城,明显就是冲她来的。 更何况哪有人多年未见,在墓园里重逢前男友的时候说好巧呢,也太不吉利了。 果不其然,梁灼的表情更臭了。 他又用了点儿力,因为程月萤没再挣扎,所以很顺利地把她拉到了伞下,“不巧,我特意来找你的。”: “我妈墓前的花是你放的吗?谢谢你,很漂亮。” 程月萤的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睫毛也湿漉漉的,仰着脸望向他的时候,看上去几乎像是泪水。 梁灼低头看着程月萤。 他特别受不了程月萤这个表情。 即使是装出来的。 他想帮程月萤把脸上的水擦一下。 但是梁灼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抓着程月萤,左支右绌。 如果放开程月萤,她肯定会转身就跑。 程月萤就是这样的人。 权衡了一下,梁灼只能继续说:“是我放的。” “哦,”程月萤点点头:“那谢谢你。” 梁灼就有点沉不住气,他的定力遇到程月萤总是破功,他说:“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程月萤顺着台阶下,问:“为什么啊?” 梁灼更生气了,所以自己不提醒她就一点儿也不好奇是吗? 他盯着程月萤的眼睛,有点儿没好气地说:“7月13日,我今天遇到一个人。7月20日,他的眼睛好漂亮……” 程月萤看上去好像有点儿呆住了,她眨了一下眼,睫毛上的水珠簌簌落下来,看上去更像是落泪了。 梁灼停住复诵,下颌绷得很紧。 他抓着程月萤的手刚松一点力气,就听到她说:“你找到了啊?” “嗯。” 程月萤问:“那能还给我吗?” 梁灼斩钉截铁地说:“凭什么。” “哦,”程月萤低下头想了想,过了几秒,又抬头看他:“那我先走了。” 她挣了一下,梁灼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她又走回雨幕里。 “你就不争取一下吗?” 梁灼气不打一处来,追上程月萤,又把伞罩在她头顶,“那可是你母亲的遗物。” “好吧,原来你也知道那是我妈妈的东西,”程月萤颇有些听之任之的态度,特别好脾气地说:“那我争取一下,现在能给我了吗?” 梁灼又说:“不行,你没有一点诚意。” “大少爷,你怎么还是这么难伺候,”程月萤无奈地说:“我不要了还不行嘛,我已经去营业厅办理了号码过户的。” “但是你和你母亲的短信往来只保存在旧手机里,”梁灼低头看她:“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补过卡,一直坚持往她的号码里充值,就是担心那些内容消失。” 被他说中了。 程月萤跟他沉默对视半晌,说:“梁灼,你现在好无赖。” 梁灼面无表情:“承让,毕竟是跟你学的。” 程月萤抹了一把脸,那些从见面开始就让梁灼心绪不宁的泪水一样的水迹终于不见了。 他绷紧的神经刚放松一点,就听见程月萤问:“那你想怎么样?” 梁灼思忖片刻,说:“我从港城过来,奔波一路,还没有住的地方。” 好,找不到住的地方,但是能找到迈巴赫和专职司机。 程月萤认真看他。 几年不见,梁灼脸皮变厚好多,修炼得跟个妖孽一样,胡扯的时候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第3章 她无法判断他的真实情绪。 梁灼指了指迈巴赫:“上车,回你家。” 程月萤摇了摇头:“我开车来的,就在前面。” 梁灼非常通情达理:“那就坐你的车。” 程月萤想了想:“这样吧,要不然你还是坐自己的车,让司机在后边跟着我就行。” 禾城的路政基建做得不怎么样,好几条小路都没装路灯,说不定能甩开他们。 梁灼睁眼说瞎话:“我没有车。” 司机正等着老板指示,听到这里立刻通情达理地一脚油门加速驶离现场。 程月萤:…… 她看着远去的尾灯,满脑子无语。 程月萤这会儿其实有点儿想笑了,但是直觉告诉她,如果现在笑出声,梁灼会更生气。 于是她只好掏出钥匙,无奈地歪头示意了一下:“走吧,大少爷。” 梁灼不给程月萤一点儿跑路的机会,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程月萤的车型小,副驾的座椅放到最后面,梁灼一米八七的个子,长腿蜷缩着坐得还是有点儿憋屈。 “你说你非受这个罪干嘛呢。”程月萤声音里带着点儿笑意。 梁灼淡淡道:“怎么不买个好点儿的车。” “瞧您这话说的,”程月萤又笑了:“有钱谁不想买个好车,我还想买大g呢。” 梁灼手握成了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别,”程月萤余光看到他的动作,收了笑,转头系安全带:“我可找不出那么大的纸箱给你往回寄。” 梁灼脸色更臭了,他不理程月萤,专心地把副驾的储物收纳拉出来检查。 程月萤的车布置很简单,就挂了个车载香薰,抽屉里也没有男人的物品。 梁灼把收纳塞回去,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儿。 程月萤启动了车,问他:“找什么呢?” 梁灼面不改色:“纸巾。” “不就在你手边吗?”程月萤指了一下:“翻我东西干什么。” 梁灼心态极好,抽了一张去擦肩头的雨水:“刚才没看到。” 程月萤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梁灼没有再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路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他突然朝窗外看去。 程月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禾城二中,她曾经的母校。 “那个电话,”梁灼问:“是真实的吗?” “什么电话?”程月萤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说清楚一点。” “没什么。” - 禾城的老房子程月萤不怎么回来住,请了人定期打扫,整体还算干净。 但是把防尘罩揭开换床品的时候,梁灼还是打了好几个喷嚏。 程月萤从包里拆了个口罩递给他,“豌豆王子啊你,这点儿灰尘都过敏。” 梁灼脸色很臭,但是没有反驳。 戴着口罩还是不行,梁灼一直不停地打喷嚏和咳嗽,口罩上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波光粼粼的,全是生理性泪水。 程月萤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特别没办法地说:“走吧豌豆王子,去住酒店。” 禾城没什么高档酒店,梁灼这个人又挑剔得很,转来转去,程月萤勉强找了家商旅酒店。 前台问:“要大床房还是双床房?” 程月萤说:“大床房。” 旁边的梁灼立刻转过头看她。 对着梁灼明显想多的眼神,程月萤解释道:“我等会儿回家住,你先休息,明天我来找你。” “不行,”梁灼又抓住她的手腕,转头对前台说:“换成双床房。” 程月萤进电梯的时候特别无奈,说:“你先放开吧,我现在总不至于从电梯里飞走。” 梁灼这才放开手,但是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显然程月萤在他这里早已信用破产。 进了酒店房间,梁灼还是在咳嗽。 禾城的倒春寒特别严重,他出了航站楼就吹了冷空气,再加上前面那一遭灰尘过敏,这会儿咳嗽得有点儿停不下来。 程月萤指了指卫生间:“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叫个抗过敏药。” 梁灼站玄关那儿不动。 程月萤无奈地说:“我不走,行了吧,我还指望你把手机给我呢。” 梁灼这才开始脱衣服。 风衣、领带、西装、衬衫…… 他解开西裤裤链的时候程月萤“唉”了一声,无奈地说:“你能不能注意点儿,我这一抬头吓一跳。” “你又不是没见过,”梁灼冷冷地看她一眼,拿着浴袍走进洗手间。 洗手间就在玄关旁,洗澡的过程中他听到离门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房门打开的声音。 梁灼闭着眼,温热的水流从他脸上冲刷过去。 他心想:果然。 梁灼裹着浴巾吹完头发走出来的时候,表情有些错愕。 程月萤竟然没走。 她正坐在窗边沙发上用手机回邮件,桌子上放了盒氯雷他定和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看到他出来,程月萤把手机一丢,示意了一下:“你先吃药吧,我去洗澡。” 说完就从衣柜里拿着浴袍走进了洗手间。 梁灼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把药吃了。 好苦。 禾城没有机场,梁灼从港城飞了三个半小时到省会,又从省会坐车到禾城,一路舟车劳顿,他也有些累了。 吃完药靠在床头,梁灼想着,原来这条路走起来这么辛苦,这么长。 思绪渐渐慢下来,他又想,等程月萤洗完澡,一定要质问她。 但是五年来,他积攒的想问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一时间没想好该先问什么。 往日困扰他的睡眠障碍好像在见到程月萤这一刻就失去了威力。 在隐约的水声中,梁灼感觉到神经紧绷太久后难得的放松,和某些由安全感带来的困意。 大脑像锈住了一样,想着想着就不会转了。 梁灼昏昏沉沉睡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次日两点,他被前台打来问是否要办理续住的座机电话吵醒,头痛欲裂。 梁灼咬着牙起身,发现自己挂在衣柜里的衣服口袋被翻过了一遍。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还好他留了心,没把程月萤想要的旧手机带在身上。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梁灼梳理了一下思绪,勉强把气压下去,给程月萤现在用的号码打电话。 “嘟嘟”两声过后,电话被人挂断。 还挺警觉。 他明明用的是内地的新号码。 梁灼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开始编辑短信:“女士您好,我是观澜酒店禾城南街店的工作人员,昨天和您一起入住的先生刚刚被急救车送去了医院,请您回个电话,情况紧急。” 短信发送成功。 过了几秒,号码拨了回来。 程月萤的声音响起来:“人现在怎么样了?” 听着还真有点儿着急。 梁灼这次是真的被气笑了,他咬着牙:“你还知道担心我。” “……”沉默几秒,程月萤也笑:“我就知道一片安眠药和一片抗过敏药不至于,你没事就行,挂了啊。” 再打过去,已经被拉黑了。 梁灼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打电话让助理送衣服过来接他。 退完房出门,他第一次看到日光下的禾城。 这是一座在某种意义上被放弃了的小城,地方债务高企,土地财政失灵,新城区和旧城区密不可分的纠缠在一起,四处可见停工的烂尾工程。 程月萤在这里长大。 助理坐在副驾,转头跟他汇报今日的接洽详情:“……校舍翻新和奖助学金的细则都已经谈妥,合同没有更改,校方说下午就可以拿去会签。” 梁灼的头还是有点儿疼,脸色很不好看,“好。” “程小姐当时的老师还在禾城二中任教,”助理补充道:“您想见一面的话,我可以安排。” 车开进禾城二中的时候,有几个班级正在操场上体育课。 小孩子们好奇地跑过来围观豪车,被前来接人的校领导驱赶开了。 车门打开,来人都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大手笔做慈善的年轻人……年轻得有些过分了。 矜贵到看起来有距离感,却教养极好,完全感觉不到倨傲。 赵磊在课间进到办公室,看到眼前的陌生男人时也是这个感觉,他已经快要退休了,但还是下意识对面前的年轻人用了尊称,问:“您是?” 男人站起身同他握手,“赵老师,我是程月萤的朋友,您还记得她吗?” “程月萤……”赵磊愣了一下,“你是说越萤吗?” “是的。” 赵磊再看他时就带了点儿笑:“阿萤啊,怎么不记得,我以前班上的小孩儿。” 梁灼点点头,问:“她转学走那年,给您打过一个电话,您还有印象吗?” 第4章 “越萤从禾城转走……”赵磊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好几年了,都五六年了吧,这个我还真想不起来,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梁灼笑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离开时,梁灼的手机里多了一张程月萤以前的照片,是赵磊带着他去档案室找出来的。 “阿萤这个小孩儿很聪明的,难题一点就会,好多任课老师都跟我夸过她。就是整天心事重重的,看着就特别累。” 赵磊从档案簿里翻出属于她的那一页,叹了口气:“不过说到底,也都没办法。” 讲到这*儿,赵磊才想起来问:“阿萤现在过得怎么样?她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当年的事情闹得挺大的,没耽误她的学业吧。” “劳您挂心,”梁灼盯着程月萤的证件照,低声说:“她现在过得很好。” 这个时候她身份信息里的名字还叫做“越萤”。 照片上的越萤不像梁灼过去熟悉的任何一种神情。 梁灼的印象里程月萤总是在笑——不管是什么意味的笑。 但是照片上越萤不笑,就连盯着镜头时都皱着眉,黑白分明的一双眼里没什么情绪,看上去对整个世界都不耐烦。 很累。 这时候她多少岁? 梁灼站在禾城二中门口时,才发现这里到程月萤的家是一道直直的马路。 正值放学时分,穿着校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在这条马路上穿行,笑谈声随之响起。 青春无敌。 她以前也是这样吗? 还是像照片上一样,疲惫、空洞、面无表情。 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日程。 直到命运的风暴兜头而来。 第3章 lifeisstrangebeforethestormattacks. “lifeisstrangebeforethestormattacks.”* 禾城的春天极短,刚到暮春时节,气温已然迫不及待地与夏季接轨,还没到开空调的时候,禾城二中的教室里闷得像个蒸笼。 午间放学铃打过几分钟,高二一班里人心浮动,班主任却半分没有下课的意思,不停有人转过身,看向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生。 视线聚集的中心,越萤正低头整理桌面上的英语月考试卷,选项中的这句话猝不及防跳进她眼睛里。 越萤动作顿了一下。 同桌恰好在这时撞了撞她的肩膀,轻声说:“阿萤,老赵好像又要拖堂讲题了,你不是急着回家吗?” 赵磊视若无睹地推了推眼镜:“来,我们看下一道圆锥曲线,这道题我们班同学错得很多啊……” “老师。” 随着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清瘦高挑的女生站了起来,出声打断了他。 越萤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半抬着,看上去漂亮得有点儿阴郁,声音也透着股清冷:“已经下课三分钟了。” 赵磊跟越萤对视几秒,最终在她坚持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挥挥手:“行吧行吧,先去吃饭,咱们下节课再……” 话音还没落,刚才还端坐在课桌前的学生们已经鬼叫着冲出了教室。 先前提醒老师放学的越萤反而落在人群后面,她像是累极了,微微垂着头。 “越萤!”有人在远处喊了她一声。 正午时分,日头高照,她抬起头,微微皱着眉,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班里的男生远远地冲她敬了个礼:“今天也谢了啊,要不然老赵又要拖个半天。” 越萤摇摇头,逆着冲向食堂的人群向停车棚走去。 禾城二中校规严格,中午不允许学生随意出校。天气太热,人也打不起精神,校门口的保安室里两个人靠着桌子昏昏欲睡。 “叔叔,”越萤敲了敲玻璃:“今天也麻烦您开一下校门。” “是小越啊,”中年保安揉了揉眼睛,问:“今儿怎么走得这么晚,又去拍电影啦?” 禾城是个偏远的内陆小城,民风保守,信息滞后。 最近这段时间全城的人都在讨论来禾城取景的电影剧组。主演是个早年间名动全国的大美女钟韵仪,港姐出身,拍电影、出唱片,明星之路顺风顺水。在事业最巅峰的时候嫁给了富商,专心相夫教子,后息影十几年。 这是钟韵仪复出的第一部 影片,关注度和话题度都很高,还在二中里找了几个好看的小孩儿去客串了群演。 其中就有眼前这个小姑娘。 越萤正弯下腰靠近门卫室的小窗,隔着玻璃能看到白皙俊俏的一张脸,因着淡淡的笑意更显得下巴尖尖,有种让人心疼的瘦弱。 她眉骨和鼻梁都生得精致,眼睛尤其漂亮。睫毛细密,眼裂狭长,瞳仁处圆,眼尾处又微微上扬,笑比不笑更灵动,是极标致的桃花眼。 只是美中不足,她眼下有很淡的青黑色眼圈,看上去有些疲惫。 “早拍完了,我就去跑了个龙套,今天是数学老师拖堂。” 越萤挥挥手,踩在踏板上动作利落地向前一蹬:“我先走啦,谢谢叔叔。” 转过身,刚才灵动的笑意一下子就消失在脸上。 越萤又变成了那副眼皮半抬半死不活的样子,天生上扬的唇角也绷成一条直线。 她没表情时总显得气质有些冷,眼睛黑洞洞的,安静得像深潭里的水。 宽大的校服t恤灌了风,更显得她身形清瘦。 新上岗的年轻保安看着女生远去的背影,在旁边问:“师傅,之前不是说中午出校都得拿老师批过的假条吗?” “唉,”中年保安摇了摇扇子,叹气道:“这小姑娘情况特殊,每天中午都得回家,以后你就知道了。” “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 禾城面积小,从学校到越萤的家是直直的一条马路,她蹬着自行车,热得出了汗,碎发黏在脸上,机械地默诵上午新学的文言文。 自行车停在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店门前,越萤推开门,凉风扑面,她挤出一个笑,“云姨,我来了。” 工作日中午,店里生意不多,老板正靠在前台打盹儿。 看清来人是越萤,她笑弯了一双眼:“阿萤今天来晚啦,牛尾已经泡过几遍水,我怕天气热坏掉,先放冰箱里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 “谢谢您。”越萤笑着道谢,唇边有一个小巧的梨涡,看上去特别乖巧。 云姨看了她的笑,心里更加不好受,转身进后厨的时候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出剁好的牛尾,递给越萤时还加了一罐冰可乐。 “先喝一点水,看把你热的,”云姨递过纸巾让越萤擦汗,问:“喝了这么久牛尾汤,清茹有没有好一点?” “有的,”冰凉的碳酸饮料滑进食道,越萤点点头:“她这几天能自己下床走一会儿了,抵抗力也好了一些。” “有用就好,”云姨帮越萤把牛尾放进车筐:“你快点回去吧,别耽误下午上课。” 从火锅店回家是一段缓和的下坡路,松开脚蹬俯冲下去的时候,带起的风会把长发向后吹。 越萤这时候才露出一个勉强算是轻松的笑来。 行驶过这段短暂的下坡时,是越萤每天难得的轻松时刻,只有这时,她的笑是真心的。 更多的时候,连笑都让她觉得疲惫。 但是今天的轻松时刻明显比往日更短,越萤看到路的尽头站了个人。 是房东阿姨。 房东皱着眉,看到越萤来了,远远地朝她招了招手。 越萤在心里叹了口气,刚刚放松的心弦又崩了起来。 房东阿姨不好相与——但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好相与的,最开始的时候房东还怜惜她们母女相依为命,降过几百块季付的房租。 发生转变是在越萤的妈妈病情加重以后,房东就经常来找各种借口想毁约赶她们走。 越萤知道,房东是怕妈妈死在她的房子里,晦气。 越萤停好车子,走过去微笑着问:“阿姨,不是下周五才到收租的时间吗?” 房东努了努嘴,示意越萤看街角处停的好几辆黑色轿车。 越萤刚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虽然她不认识汽车的品牌,但是光看外形就足见这些车的奢华昂贵。 与这个破败且尘土飞扬的小城格格不入。 “你快上去看看吧,今天早上有陌生人打我电话问你们的信息,我长了个心眼儿没说。” 房东说:“刚刚邻居打电话提醒我说,有人在你家门前敲了半天门!好几个人呢,都戴着墨镜,看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人。你小心些,有情况记得报警哈。” 说完房东就转身走了。 她的善良不多不少,正好维持在一个不会祸及自身的限度内。 越萤站在单元门前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到开得起这种车的人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硬着头皮上了楼。 一梯三户的步梯房,门外的公共区域面积不大,挤挤挨挨地站了好几个身材魁梧的黑西装男人,墨镜后的眼神不善,耳边垂着透明的耳机线。 第5章 夸张得像在拍电影。 越萤愣了一下,她见过这样装束的人,就在几天前。 是在被挑选去电影剧组跑龙套的那天,他们几个没有上镜经验的学生穿着校服,在太阳底下一遍一遍的走戏,热得快要中暑。 那个从港城来的大明星钟韵仪就坐在树荫下慢悠悠地喝着咖啡,即使穿着朴素的戏服,也能看出她从头到脚都透着矜贵,助理蹲在一旁帮她翻剧本,室外制冷机对着她吹。 当时在钟韵仪身后,就站了好几个这样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越萤皱起了眉,警惕地问道:“这是我家,有什么事吗?” 房门在她面前打开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钟韵仪出现在门后。 钟韵仪今天没穿戏服,她穿了一袭打眼看过去就知道无比昂贵的香槟色丝质长裙,浓密的卷发坠在胸前,妆容精致的脸上,一双精心描绘的眼睛朝越萤看过来。 钟韵仪已经不再年轻了,可是岁月不败美人,反而赋予了她沉淀过后的气质。 此刻站在逼仄的玄关,美得几乎盛气凌人。 “回来了,”钟韵仪语气温柔地说。 她的普通话带了些港城口音,并不难懂,但是越萤听着莫名有些不舒服。 越萤皱眉望过去,发现可能不舒服的来源是她的眼神—— 钟韵仪的眼神并不像她的语气那样温柔。 从越萤出现的那一刻,钟韵仪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并不是善意的注视,而是从头到脚的打量,最后又将视线直直地投向越萤的眼睛。 眼神冰冷直白得近乎冒犯。 有一瞬间越萤几乎以为自己在被蛇注视。 钟韵仪慢条斯理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个子很高,穿着质地差劲的皱皱巴巴的校服,额角的碎发因为汗湿而黏在脸上,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正在一刻不停往外散发令人作呕的腥味。 她看向越萤的脸,最抓人的那双桃花眼,形状熟悉得让钟韵仪生理性不适。 明明是一张颇受上帝宠爱的脸,却挂着睡眠不足的黑眼圈,眉头因为困顿而习惯性地微微拧着。 变成了生活重压下麻木而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十七八岁的少女,最珍贵的青春期,自尊心最敏感最脆弱的年纪。 这一切在钟韵仪看来,只需要两个字就能概括。 狼狈。 可是面前的女生,瘦弱的脊背像挺拔的竹节。 越萤站在那里,像是完全不为自己的狼狈感到半分不自在——或者说越萤根本不觉得自己狼狈,只单纯的为钟韵仪的出现而觉得疑惑。 那双桃花眼淡漠地看向她,问:“钟小姐,您出现在我家有什么事吗?” 越萤歪头示意了一下手里的东西:“让一下,我要给我妈妈做饭了。” 第4章 我答应你。 越清茹听到了动静,问:“阿萤,是阿萤回来了吗?” “嗯,是我。” 钟韵仪错身让开,越萤走进房门,把那群西装男关在了门外。 越清茹瘦成了一把骨头,胸腔因为呼吸急促而剧烈起伏。她倚靠在沙发的角落里,大热天还戴着一顶帽子,肤色黄得不正常。 看到越萤走进门,越清茹勉力撑起一个温和的笑,问她:“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老师拖了会儿课,”越萤在玄关处换完拖鞋,走过来蹲在越清茹面前,捏了捏她的膝盖,轻声问:“饿了吗,坐着累不累?要不要我抱你去卧室躺会儿?” 越清茹点点头,越萤轻松地把她横抱起来,放到主卧的床上。 帮越清茹摘帽子的时候又带下来几根头发,越萤装作没看到,微笑着帮妈妈垫高枕头。 越清茹眼神复杂地说:“阿萤,你难道不想问我那个人是谁吗?” “钟韵仪?”越萤说:“我们欠她钱吗?” 越清茹笑了,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越萤说:“我先去炖汤,要是难受的话叫我,我给您拿药。” 麻醉类的止痛药因为有上瘾的副作用,管控格外严格。越清茹出院时办了麻卡,但是每次也只能拿一周的药量,如果某一天吃的超过计划的量,那么下一次剧痛来临时就只能硬抗。 担心越清茹疼痛发作时失控,止痛药被越萤锁在了柜子里。 越萤关上卧室门,转过身才发现钟韵仪一直站在玄关处,安静地看着她们母女。 钟韵仪不开口,越萤也不理她。 走进厨房穿上围裙,越萤先蒸了一碗蛋羹,榨了杯西芹汁,随后动作利落地清洗牛尾,在冷水锅里下了料酒姜片开始焯水。 喝牛尾汤可以升高白细胞这个偏方,还是同病房陪护的阿姨告诉越萤的。 当化疗失效、靶向药失效,一切科学的手段都无能为力时,偏方就成了最能慰藉人心的东西。 蛋羹熟得快,她先给越清茹端过去,随后又回到厨房,把焯好水的牛尾放进电饭煲定时,给自己煮了碗面。 一整套流水作业,动作熟练,仿佛重复过几百遍。 钟韵仪就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她。 越萤坐在餐桌前吃饭的时候,钟韵仪就拉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也不讲话,就耐心地等。 她把面吃完,把碗洗干净,牛尾汤的味儿从旁边飘过来,手撑在洗碗池旁,侧过头问:“看够了吗?采风的话要给钱。” 钟韵仪这才开口,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谈谈。” “你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越萤看着她。 钟韵仪的眼神她并不陌生,从她年幼时起就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被怜悯包裹的窥私欲和夹杂其中的恶意纠缠在一起。 问题在被说出口之前,提问的人就已经预设了她的尴尬和崩溃。 但对方总是会失望。 和年幼时一样,越萤神色冷漠,“死了吧,没兴趣知道。” 钟韵仪并不对她的敷衍惊讶,只是继续问:“那你有没有兴趣知道,morphine对晚期癌痛的效果微乎其微?” 越萤表情微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韵仪笑意不变:“现在能和我谈谈了吗?” 钟韵仪虽然只来拍几周的戏份,但还是在禾城的富人区租了套别墅。 助理给越萤添了杯茶,关好门,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你恨他吗?” 钟韵仪在电影里的角色是个高中心理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入了戏,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问她,仿佛做好了听她倾诉的准备。 越萤的表情有些茫然。 该怎么说呢,谈不上恨或者不恨,她只是对“父亲”这个概念很陌生。 越萤小时候见过越清茹的结婚证,另一方的信息被越清茹拿马克笔很潦草的涂掉了,证件照也被剪得稀碎,她不是没问过那个人是谁。 越清茹摸了摸越萤的头,用一种很温柔很难过的眼神看着她,蹲下身,和小小的越萤视线齐平,说:“他是你的爸爸,但是妈妈很不喜欢他,我们以后不要提他了,好不好?” 于是越萤后来就再也没有问过了。 除了有好事儿的人会瞎打听,越萤的成长路径和其他小孩没有什么不同——她偶尔会觉得自己从越清茹哪里得到了比其他小孩能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更多的爱。 在越萤还是一个小豆丁的时候,无论越清茹在干什么,在跟谁交谈,只要越萤跑过来抱住妈妈的腿,她都会蹲下身,耐心地听越萤那些乱七八糟没有逻辑的童言稚语,然后认真回答。 她给一个小朋友和成年人同等的尊重,和她能给予的所有的爱。 没有比她更好的妈妈。 “父亲”并不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概念啊,不是吗? 在生命之初就共享过心跳的人,给予她血肉、钙质和灵魂的人,是妈妈。 越清茹生病后曾经像交代后事一样把手里的东西一一交待给越萤。 她知道了越清茹有一张银行卡,越萤一个人去银行拉了流水,每个月固定会有一笔钱打过来,但是越清茹从来没有动过,直到某个时间段,对方也不再打款。 她拿里面的钱支付了医院的欠款,越萤知道这些钱大概率来自她的生物学父亲,但还是觉得陌生。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对方只是一个npc而已。 恨他吗?犯不着,恨也是需要力气的。 越萤太累了,没有那么多精力分给不相干的人。 “能不能说话直接一点,”越萤皱着眉对钟韵仪说:“我下午还要上课。” 钟韵仪的笑僵了一下,有些不悦地快速拧了下眉,低头从包里拿出越清茹的病历,和一份省会城市的高端康养医院的宣传折页。 推到越萤面前时,又恢复了温温柔柔的表情,说:“我可以让你母亲最后几个月好过一点。” 一边是终末期三个月的倒计时。 一边是7天30万的护理费用。 第6章 生命尽头,天平两端变成了冷冰冰的数字。 “不清楚你有没有亲眼见过癌痛发作,”钟韵仪精致的指甲在折页上敲了敲:“我只能告诉你,这家医院有最顶级的疼痛管理。” “现在可以和我认真谈谈了吗?” 越萤低头看着那两个数字,沉默半晌,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钟韵仪笑着说:“你只需要做回你父亲的女儿。” - 已经快到下午上课的时间,司机问越萤需不需要直接去学校。 越萤垂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先送我回家吧。” 往常这个时间,越萤会嘱咐妈妈,碗放在旁边等她回来洗,电饭煲定好了时,声音响后记得喝汤,如果痛了就给她打电话…… 然后飞奔下楼,骑着自行车去上学。 今天她上楼梯的几步路走得格外沉重。 她打开房门的声音很轻,没有惊动越清茹。 越清茹正站在卫生间里,拿勺子把碗里的蛋羹搅碎,倒进马桶。 听到出现在身后的脚步声吓了一跳,看到来人是越萤,越清茹才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把碗往自己身后藏,问:“怎么还没去上学呀?” “妈,”越萤没回答,低头指了一下她身后,“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你都看到啦?”越清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她留恋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轻声道歉:“对不起啊宝贝,妈妈已经……连蛋羹都吃不下了。” 越萤把越清茹手里的碗拿过来,去厨房冲洗干净。 她一直低着头,说:“应该是我做饭太难吃了,等我问问云姨还有没有什么好消化的,咱们明天换个菜谱。” 越清茹没有打断她的转移话题,只轻声说:“好。” 越萤一直没有抬头,神经质地把已经洗干净的碗筷冲洗了一遍又一遍,脑袋里思绪纷乱。 怎么办,妈妈已经吃不下饭去了。 吃不下饭去下一步是什么?打营养针吗?营养针打起来很痛的……只靠营养针还有多久可活? 怎么办? 越萤不是没见过晚期癌痛发作,就是同病房那个告诉她牛尾汤可以升白的阿姨的父亲。 一个体面了一辈子的老警察,痛起来的时候整个楼层都能听到他的喊声。 她那个时候才知道痛到极致时人是会失去尊严的,医院有规定一次只能开三只镇痛效力最强力的杜冷丁,疼得实在受不了才能打一只,但是他很快就用完了,很快。 他躺在床上,苍老的脸上涕泪横流,枯瘦的手用尽所有的力气抓着医生的衣角,不停地说求求你,给我打止痛针或者给我安乐死吧,求求你。 怎么办? 越萤每天给妈妈做完饭,自己稍微吃一点就急着去学校上课了,她不知道越清茹的病情已经进展到连饭都吃不下去的地步。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吗? 浑浑噩噩下楼的时候,越萤想: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还是不愿知道、不想知道、不敢知道? 每个晚上,她不是能听到越清茹辗转反侧的响动吗? 妈妈怕吵醒她,痛极了也只敢在深夜里大口大口的嘶声吸气,她不是都知道吗? 妈妈只有几个月可活了,学习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吗? 她逃避一样强迫自己沉入学习中的时候真的什么想不到吗? 怎么办? 她站在原地发呆太久,直到眼前熟悉的街景好像在高热的阳光下扭曲融化了,越萤才闭上眼。 她掏出手机,深吸气,给钟韵仪留下地电话打过去。 对方没有讲话,笃定一般等着她先开口。 “我答应你。” “但是这几个月里,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妈妈。” 从这一刻起,命运的风暴正式向她席卷而来。 越萤会在某个恰当的时机成为自己生物学父亲“犯过错”的证明,成为女明星与富商婚变博弈中的道德资本,成为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唯独不再是她本人。 第5章 我以后都不会害怕了 sanlorenzo52steel停泊在波多菲诺港,夜色正好,灯火璀璨,衬得整座海滨小城仿佛在水面上浮动。 甲板上觥筹交错,侍者端着装满酒的托盘穿梭在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女间,笑声散落在迷幻的电子乐声里。 迷离灯光下各种语言暧昧地交织在一起,时不时有意味深长的眼神抛向某个特定的角落,那里坐着这艘昂贵游艇的年轻船东,冷漠英俊的东方人。 梁灼背对人群坐在沙发上,对周遭过于热切的关注一概不理,指尖捏着威士忌杯,缓慢晃动着杯中的液体。 final结束,学院里听说有游艇派对,纷纷盛装赴宴。唯独作为东道主的梁灼却穿一身机能风黑t黑裤,姿态松散,眼神淡漠,整个人透着股倦怠感,兴致缺缺地听友人东拉西扯。 “金装情圣现形记:程氏珠宝掌门人程誉升惊爆双妻门,廿年恩爱一场空,港姐钟韵仪全副武装现身律师楼!” 荣家的小儿子翘着二郎腿,捧着手机读港岛新闻娱乐版头条,语气里带着看热闹的意味,一惊一乍,听得梁灼皱起了眉。 贺隽森看到他表情,踢了一脚荣启铭:“你做咩咁八卦啊?喜欢钟韵仪?” “乱讲,是我老豆年轻时追过她啦,”荣启铭被他一踢,顺势躺在沙发上:“可惜老头不够帅,美女嫁给开金铺的渣男咯。” 贺隽森被荣启铭没心没肺的语气逗笑,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水果。 “程氏这下可是多事之秋了,”贺隽森半是感慨半是看戏地摇了摇头,“新闻热度一起,股市迟早要给他好看。” “有什么大不了?”荣启铭晃着手机,啧了一声,“狗仔拍到的料能炸得了程誉升?他又不是没丑闻,只要财报还撑得住,明年大家照样买他们家的珠宝结婚咯,无非是换个代言人。” “问题是财报撑不住,”梁灼终于开口,声音冷淡,“程氏这几年被奢牌围剿,病急乱投医押宝高端钻石线,现在原钻暴跌,遇上丑闻,能撑住才怪。” 荣启铭有些呆:“他押宝高端钻石?阿灼你哪来的消息,我手里还有程氏的股票……” 贺隽森问:“程誉升来找过vermilion融资?” 梁灼刚成年就开始运作vermilioncapital练手,他没有正面回答,喝了口酒,语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讽意:“财报倒是做得漂亮。” “难怪他那么爱演的一个人,最近这么安静,原来是怕被看出问题。”贺隽森反应快,一下子坐直:“钟韵仪挑这个时候翻旧账,她肯定嗅到不对劲了,想要割肉离场。” “她一闹,程氏压力更大。”梁灼慢条斯理地开口,“现在程誉升要保住公司,头一个想到的,恐怕是找人输血。” 荣启铭咀嚼了一下这个信息,反应过来,兴奋地坐起身:“所以他现在应该——” “不心疼你的钱了?”贺隽森又踢他一脚:“刚才不是还说手里有程氏的股份。” “小钱啦,给我老爸出气更重要。”荣启铭又开始眉开眼笑地刷新闻。 程誉升出身比不得港岛的大家族,他早年间从内地赴港打拼,几乎算是白手起家,在股市赚得第一桶金后创立了自己的珠宝品牌。 他长得英俊,一双多情桃花眼,像电影明星,性格温和,人又上进,对刚出道的钟韵仪穷追不舍。当时钟韵仪刚摘得港姐桂冠,关注度极高,追求者中不乏富豪大亨,谁都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后起之秀抱得美人归。 他们几人的童年时期,正逢程誉升和钟韵仪的爱情故事被狗仔连篇累牍报道,小报主笔或许有文学梦,整日写得比狗血八点档还要吸引人,家里佣人们追得起劲。 就连向来对八卦新闻毫无兴趣的梁灼也有所耳闻。 港岛偏爱痴情男女,或许是因为上流社会总有桃色秘闻,痴情因为稀缺而格外珍贵。 总之程誉升支起“程氏”珠宝品牌那年,阔太圈正缺个活体爱情标本。 程誉升追人追得高调:钟韵仪拍戏,他天天去探班,把全剧组都照顾得极为熨帖,没人说他半句不好;钟韵仪受伤,他从商业场合急匆匆赶来,被人拍到西装革履彻夜等在养和急诊手术室前,场景好像拍电影。 千禧年无线台台庆,钟韵仪戴着程氏的新品“明珠”在摄像机前笑靥如花,凌晨记者在停车场拍到程誉升靠在方向盘上打盹,被敲车窗叫醒时他揉揉眼,温声笑着回答:“在等韵仪收工。” 次日这张幸福中带点羞涩的俊脸就和艳光四射的钟韵仪一起登上娱乐版,记者帮写宣传语“明珠出海日,金玉良缘时”。 阔太们也爱看他痴情,边买程氏新品边追连载爱情故事,偶尔凑在一起捧着燕窝盅唏嘘:“程生对阿仪,真系痴过齐浩男对伊明!”* 程氏珠宝的起家和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故事捆绑得密不可分。 第7章 结果现在昔日“港岛第一深情”被人踢爆竟是“双料影帝”,追得港姐归之前早就在内地已有妻女,可以想见有多少人想看热闹的同时落井下石。 “独家踢爆!程生当年仲伪造婚姻状况证明纸,玩转两地婚姻法,真系当正自己系楚留香!”荣启铭还在刷爆料:“笑死我,诶,不过他这个女儿……” 他想了一会儿,光滑的大脑皮层没想出恰当形容,索性把屏幕亮到贺隽森面前。 梁灼本没在意,直到贺隽森“啧”了一声,把手机递过来:“程誉升个人品麻麻,不过佢个女都几靓。” 随手接过,照片的背景是个有些老旧的教学楼,前港姐钟韵仪被簇拥着站在中间,但是风头却几乎被旁边的一个不施粉黛的中学生压了去。 贺隽森和荣启铭都没有帮他指哪个人是传闻中的女生,但是梁灼一眼就看到她。 女生眉眼清冷,轮廓干净,脸上带着极浅淡笑意。照片上人有些多,她站在人群边缘,但是打眼看过去,只能看到她浓墨重彩的一双眼。 明明在笑,却眼神空茫,没有聚焦,像在发呆。 梁灼目光微顿,随即把手机丢回去,语气淡淡:“还行。” 荣启铭手忙脚乱接住手机,跟贺隽森交换了一个“见鬼”的眼神,一时间都没再讲话。 人群中对这边观察已久的女人见状,端着酒杯走过来,微微俯身,饱满红唇几乎要贴上梁灼耳廓:“梁生,怎么这么安静,要不要同我去旁边跳一支舞?” 声音娇柔,带着明显的挑逗意味。 她手指轻轻搭在梁灼光裸的手臂上,指尖触及年轻男人凸起的青筋,心念一动,想去捉他的手。 梁灼笑了一下,指尖扣着酒杯的杯身随意转动,冰块撞击玻璃发出清脆声响,抬眼看她,淡声开口:“让开。” 他的眼神总容易让人有种深情的错觉,可是语气却冷冰冰的,带了点嫌恶。 女人笑容一僵,显然没料到他连一丝兴趣也欠奉,轻咬饱满的下唇,仍然不死心想要继续撩拨。 可是梁灼已经起身,扯了扯领口,修长手指随意插进裤袋,径直越过她,走向甲板边缘。 “这才像他……”荣启铭嘀咕:“还以为阿灼铁树开花,终于放弃那些冷冰冰的数字,转而对美色心动。” 夜风从海上吹来,带着些许湿意。梁灼站在游艇边缘,指尖捻着烟盒,微微低头点燃,橙色的火光在夜色里闪了一下复又熄灭。 远处灯红酒绿,近处歌舞升平,所有荒唐都被夜色纵容,而他眼底却透着一丝无趣的疏离。 “接下来什么安排,”贺隽森走到他旁边,讨了一支烟:“阿铭要飞皇后镇滑雪,一起?” 梁灼摇摇头:“回港,给老爷子过生日。” 贺隽森笑了起来:“正好,可以近距离看八点档。” 梁灼无语暼他一眼。 半晌,像突然想到什么,也笑了一下。 - 嫁入豪门息影多年的女星突然复出,伴随而来的必然是婚变绯闻——钟韵仪北上拍电影,刚复出就在群众演员里看到一个和自己丈夫长得像的小孩,被记者贴脸提问时,只能语焉不详地转移话题,却遮不住红肿的眼睛。 港岛的流言和照片都传得沸沸扬扬,等过了几手传到禾城时,越萤从高二一班的教室里消失了。 每天卷子像流水一样发下来,凌乱地堆在她的课桌上。 后来越萤的课桌表面积了一层薄灰,再后来索性变成了周围人的临时置物架。 禾城所在的省份高考竞争激烈,她的同学即将升入高三,埋头于繁重课业的间隙,各种复杂的视线会在这张空置的课桌上短暂停留。 康养医院的临终关怀病房里,越清茹睡时多,醒时少。 止*疼泵运作时发出规律的轻微声响,每隔几秒就将强效的镇痛药泵入她的体内。 越萤坐在床边,失神地看着她的脸。 越清茹的眉头很久都没有这么舒展过了,应该是……不痛了吧? 护士进来加了一袋注射液,轻手轻脚地帮越清茹稍微翻了个身,转过头看到这个发呆的小姑娘,问她:“之前一直是你一个人在照顾她吗?” 越萤点点头。 “真是辛苦了,”护士收拾完托盘,笑着跟她说:“你把妈妈照顾得很好。” 越萤有些仓皇地低下头,逃避一样看向手机屏幕。 禾城二中的群聊里不停地有人添加她,班里的同学也在给她留言,都问她新闻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越萤点进对方发过来的链接,第一次看到了程誉升的脸,看了一会儿,把屏幕按灭。 “妈,”她看着输液管里滴落的液体,很小声地问:“你有后悔过吗?” 没有人回答。 如果越清茹还清醒,她一定会认真回答越萤的问题。 在女儿面前,她从来没有其他父母那样要在小孩面前维持“大人的面子”的自觉。 越萤很小的时候,越清茹要出门工作,只能把越萤放在晚托班老师的家里。夜里越清茹接她回家的时候会经过一段没有路灯的小巷子。 月光很淡,她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小小的越萤问:“妈妈,你会害怕吗?” 越清茹就笑:“好黑呀,妈妈有一点点害怕,阿萤害怕吗?” 越萤其实很怕黑,但还是乖乖地摇了摇头:“我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所以在那一天来临的时候,越萤真的没有害怕。 是很平常的一天,平常到越萤并没有做好说再见的准备。 越清茹让越萤把床头抬起来,她靠坐着说了会儿话。 她的意识很清醒,笑着跟越萤聊起之前的事:“我那时候听朋友们说禾城的教育水平不高,想送你去市里读中学,结果去的第一天你就借宿管老师的电话哭着说想害怕,说妈妈,你还记得吗?” “记得,”越萤点点头:“把我往那儿一扔转头就走,我以为妈妈不要我了呢,天都塌了。” 越清茹就笑,笑着笑着眼圈红了:“妈妈不会不要你的,知道吗?永远不会。” “妈,我知道,我知道的。”越萤去握越清茹的手,她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手在抖,牙齿也发出因为发抖而撞击在一起的声音。 各种仪器都在发出不同的警报,病房的走廊里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看着越清茹渐渐放松下来的表情,越萤轻声说:“我以后都不会害怕了……你也不要害怕。” “那我就放心了,”越清茹留恋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轻声说:“以后要好好生活……不要变成妈妈一样可怜的人,知道吗?” 越萤重重点头。 她没有哭。 越萤已经很久都没哭过了,上一次哭可能还要追溯到越清茹确诊的时候。 她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跑进医生的办公室,因为太过匆忙还在门框上撞了一下,大夫看了看她身上的校服,皱着眉问:“你们家大人呢?让个孩子来像什么话。” 越萤看着手里的诊断单,汗和泪混杂在一起糊了满脸,她抹了把脸,说:“没有,没有大人了。” 后来好像就真的没有哭过了。 她太忙了,要照顾妈妈,要读书,还要时刻不停地计算手里的钱——检查要用、放化疗要用、买靶向药要用,钱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间流出去。 焦虑和忙碌让她几乎忘记泪腺的作用。 越萤在殡仪馆走完流程,带走很小的一个盒子。 回家的路上是中午,太阳毒辣,路上没什么人。 越萤低着头,被晒得浑浑噩噩,她惯性走进那家潮汕牛肉火锅店,对着前台说了一句:“云姨,我来拿今天的……” 越萤愣在那里,云姨也愣在那里。 过了几秒,云姨红着眼睛笑了笑,拉着她在角落里的桌子坐下,说:“阿萤还没吃饭吧,等我一下啊。” 云姨匆匆忙忙地转身走进后厨,过一会儿端着锅底出来,上了几盘肉:“最近没好好休息吧,先吃个饭,回家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吗? 没有牛尾了。 她不需要再每天着急忙慌地回家,炖一锅不知道能不能升高白细胞的汤。 她不需要再每隔几天就去一趟atm机,期盼那张卡的余额会刷新。 她不需要再担心医院的账单了。 没有越清茹了。 她没有妈妈了。 或许是火锅的热气蒸腾,变成了眼前的水汽。 又或许是天气太热,汗顺着额头流进了越萤的眼睛里。 第6章 当心 六月末,越萤离开禾城。 禾城没有机场,要先坐车去省会,方衡一路开车载她,从后视镜里看到越萤皱眉,贴心提醒道旁边有备好垃圾袋和漱口水,晕车的话可以用。 不知是不是怕越萤中途变卦,钟韵仪留下一个叫方衡的助理,他讲话时有轻微港城口音,话少,做事利落可靠,忙前忙后帮了越萤不少事。 第8章 越清茹刚去世的头几天,越萤过得浑浑噩噩,方衡带着她买下之前租住的房子,带着她去派出所的户籍科注销越清茹的户口。 越萤像一个锈住的小机器人,窗口的民警指向哪里,她就乖乖听从指令往哪里签字。直到对方要收回越清茹的身份证时,她才有了自主反应,急切地问:“能把它留给我吗?” 越清茹留下的东西不多,她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失去了。 民警是个年轻女生,愣了一下,低声问她:“你是说你母亲的身份证遗失了,对吗?” 越萤还没反应过来,方衡就把越清茹的身份证拿了回来,轻声道歉:“是的,给您添麻烦了。” 出户籍科左转,要去出入境接待大厅办理港澳通行证,方衡提醒越萤:“你要记得一直往她的手机号码里充值,不然号码也会被通讯公司收回。” 越萤点点头,问他:“去港岛的时候,你也会陪我一起吗?” 她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需要别人提醒。 方衡低头看她一眼,帮她推开大厅的门,没有回答。 机场到了。 越萤没有带行李,家里的一切都被保洁盖上白色防尘罩,好像她出门只是赴一场短途旅行。 她口袋里装着自己和越清茹的旧手机,拿着自己的证件下了车。 “我在禾城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方衡递给她一支新手机:“里面是你在港城的号码,等飞机着陆会有人联络你。” 越萤意识到接下来的路要一个人走,没什么表情,点点头转过身走向航站楼。 她没能看到方衡眼睛里复杂的不忍。 “等一下。” 走出去几米,越萤听到方衡的声音。 方衡三两步追上来,递过一个口罩:“……你拿好,或许用得到。” 越萤第一次坐飞机,没有人告诉她还要应付飞机爬升时陡变的气压。 在耳膜鼓胀的刺痛和巨大的轰鸣声中,她茫然地奔向不可知的未来。 - 港岛国际机场,熙攘的人流穿梭不息。 这几年黄金热度高涨,机场里也挂着程氏珠宝新品“黄金龙凤镯”的巨幅地广。 照片上钟韵仪身着秀禾服牵着一只男人的手,笑意盈盈,和前几日被媒体拍到的憔悴判若两人。 有路过的人在地广前停住脚步,指着地广和同伴窃窃私语。 接机大堂内,电子屏幕上不断翻滚着各个航班的抵达信息,大批记者守着出口翘首以待,长枪短炮早已就位,仿佛在等什么目标人物的出现。 越萤这时候才后知后觉那个口罩的用处。 她躲在立柱后,身旁往来的人全在讲她听不懂的语言,方衡给她的手机一直在震,通话对面是一个冷冰冰的男声:“小姐,我没看到您在哪里,方便的话说一下您旁边的招牌,我过去接。” 越萤侧过头去看,黑洞洞的镜头前,有一个举着手机的黑西装男手里拿着写了“越萤”的牌子,正四下扫视着找她,半晌没听到她回答,皱着眉看向屏幕。 越萤虽然不关心娱乐圈,但是也对港媒的刻薄有所耳闻。 她已能想象自己即将面对的场景:不断响起的快门声中,话筒递到面前,一连串刺耳的问题接踵而至——关于她的母亲、她的身份和她们的落魄。 钟韵仪深谙港岛名利场的游戏规则,知晓如何最大化利用舆论的力量,一个落魄的越萤就是证明程誉升虚伪的最好人证。 越萤的第一反应是后退。 但是身后的游客正陆续往外走,她如果在这里停留太久,反而更加显眼。 越萤挂掉电话,把口罩的金属条捏紧,想要往回走到卫生间避一避。 越萤转身时只顾着低头,没有来得及看清身后,突然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力度不是很重,但是足以让她踉跄着后退一步。 对方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越萤下意识用普通话说了句:“不好意思。” 对方却没有让开。 她抬头,看到一张俊美又凌厉的脸。 对方个子很高,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气质,衬衫领口微敞,看上去散漫随性,右耳上戴了好几个耳饰,随着他低下头的动作,晃晃悠悠映入越萤的视线里。 他低头看了越萤一眼。 越萤的口罩把下半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上目线看人时,眼神懵懂又困惑。 男人目光微顿,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也用国语回她:“当心。” 难得听到国语,越萤又看他一眼,胡乱点点头,绕过他往后躲。 - 梁灼今日回港,是为给梁家老爷子祝寿。 他并不抗拒家族责任,但对家族里那群觊觎权力的长辈们毫无兴趣。老头子恶趣味不公布遗嘱,每次寿宴都搞得像在拍宫心计。 即便如此,在这些场合,他还是得做做样子。 有够无趣。 但是现在他发现了有趣的事情。 面前的女生须臾便消失在人群中,梁灼直起身,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记者,眉梢轻轻一挑,眼里透着几分兴味。 他拎着行李袋,迎着镜头走过去。 有几道敏锐的目光已经看到他,喊了一声“梁灼!” 一时间,所有正在搜寻目标的镜头都调转了方向,原本准备拍程家秘辛的镜头,瞬间全都聚焦在了这个年轻男人身上。 梁灼低笑了一声,“这么隆重?” 语调里带着一丝熟稔和惯常的漫不经心。 港媒最爱拍梁灼,不仅因为他的家世,也因为他的长相。漂亮得近乎凶狠的年轻人,气质锋利又桀骜,带着天然的攻击性。 梁家在动荡年代南迁来港,各行各业都有深耕,时至今日已经成为盘踞在港岛上空的庞然大物,神秘、严肃且权势滔天,家风冷漠刻板,对小辈要求近乎苛刻,子弟也多在政商两界从业,为人低调、循规蹈矩。 梁灼的母亲出身京市世家,家风同样严格,可这样的家庭却出了梁灼这么个异类。 他年少轻狂,骄矜自负,生长在最严苛的环境里,偏偏活得恣意嚣张,从少年时就桀骜不驯,肆意妄为。 梁灼长得太好看,十五岁拿imo金牌的照片比起社会新闻更适合登上娱乐版。 当时记者拿着照片犹豫再三,不知能不能刊发,电话打来打去打到梁灼那里征询许可,他语气随意至极:“随便,下次记得拍好看点。” “给梁少接机当然要隆重!”有拍过他的记者打趣。 梁灼瞥他一眼,笑着说:“快问,司机在等。” 得他这一句,媒体的问题立刻乱七八糟都扔过来,对顶豪的窥私欲天然高过对明星八卦的热情。 “梁少,早前纽约亚洲艺术周上苏富比那件破纪录宋瓷,真是你大手笔bid中哦?成交价有够两栋楼。” “梁少,最近lillianchai在ig狂po同你嘅合照!个个都在猜你是不是终于收心养性要settledown了,不如透露少少风啦?” 梁灼皱眉:“lillianchai是哪个?” “风头正劲的小模特,”距离近的记者调出那张合照给他看:“她有po和你的游艇合照,好多张。” 只是照片里梁灼都是坐在不远处的侧影。 梁灼慢条斯理扫一眼,说:“她男伴不是我。” 这一句答完,记者瞬间炸开了锅,捕风捉影的本事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有的问lillian男伴是谁,有的问如果不是lillian那梁灼的女伴是谁。 此时远处走出一个大型旅行团,导游举着小旗子,带领着穿着统一的游客从记者群身边走过。 梁灼个子高,一眼就看到旅行团远离媒体的一侧,越萤穿了件不知从哪个阿姨那儿借来的旅行团马甲,头上戴一个印着旅行社logo的橙色鸭舌帽,施施然和人群一起走出了接机大堂。 他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媒体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梁灼举着手袋晃了晃,抬头对着面前七嘴八舌的记者们,心情极好地笑着说:“收声啦,要不要看宋瓷?” - 越萤混在旅行团里低头走过人群,目光极快地扫过不远处仍在被记者围堵的中心。 原本对准她的镁光灯,已经全部被另一场更具新闻价值的故事吸引过去。 她并不知道被围住的是谁,但她知道,正是这个人的出现,意外地替她解了围。 走出机场,越萤给手机里越来越多的未接来电回拨,过了几分钟,黑西装男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引着她上了车。 这场本应瞄准越萤的围堵,被另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打乱,而他也无能为力。 路过陌生街景,越萤于下午五点钟抵达程家。 程家坐落在浅水湾,是一座五层的独立别墅,临海而建,占据着一整片私密性极高的山坡。外墙是米白色的石材,与大片落地玻璃交错,透着低调又不容忽视的奢华。庭院里的泳池水面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喷泉池边停着几辆车,连停泊的位置都经过精心安排,一切都显露出井井有条的精致。 第9章 大门前,是一整段由黑色大理石铺就的台阶,尽头是雕花的铜门,门前立着几尊风格统一的石雕,仿佛这不只是座住宅,而是某种精心雕琢的象征——财富、地位、权力,或者说,完全不同于她过往人生的另一个世界。 越萤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种房子,她站在门前,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情绪。 原来她在担心自己和妈妈被房东赶走的日子里,程誉升就是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程誉升和钟韵仪都不在,面容和善的管家引着她去客房休息。 程宅很安静,到处都摆着程家人的照片,程誉升和钟韵仪育有一对双胞胎儿女,照片里看起来脸庞像娇嫩的玫瑰花瓣一样鲜妍。 看起来是一个格外幸福的四口之家。 询问过越萤需要什么后,管家贴心地帮她关好客房的门。 越萤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她在飞机上吐过三次,面如金纸,嘴唇上有胃液腐蚀过的死皮。 整个人在镜中看起来像一抹苍白的游魂,看上去随时都会飘去哪里。 具体是哪里,她还没想清楚。 总之不应该是这里。 第7章 怎么会收到梁家的邀请函。 一路舟车劳顿,越萤在顶层客房睡到晚上近九点。 中途有人前来礼貌叩门,问她吃不吃晚饭,越萤困倦至极,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作答。 在此期间,梁灼的机场采访上了头条。 媒体在争相热议他天价拍得的流失文物会否无偿捐赠给内地。 越萤在机场的身影短暂的上过即时热点,但因为没有拍到正脸,很快就没了后文。 如果用纸媒年代的意象来做比喻,越萤抵港的新闻被梁灼的头条挤成了报纸角落的豆腐块。 亲生父亲程誉升不开口表态,被欺骗的苦主钟韵仪却于返港途中被狗仔围追堵截。 被问及越萤时她只勉强笑着说自己会视如己出,狗仔又问她怎么看待程誉升抛弃妻女,钟韵仪缄口许久,才说:“我相信他有苦衷,我等他开口解释。” 几则新闻传到程誉升那里,对外热心慈善温文尔雅的程生大发雷霆,在办公室摔了几个茶杯。 越萤睡得昏昏沉沉,对此一概不知,直到被烟的气味熏醒。 客房阳台窗户开到一半,湿热海风吹得白色纱帘海浪一样翻卷,钟韵仪躲在窗帘后面托着手肘抽烟。 她抽烟过肺,烟雾丝丝缕缕从嘴里漫溢出来,看上去就是个老烟枪,不论是明星身份还是贵妇身份都完全不搭,让越萤莫名想起蹲在操场边抽烟的体育老师。 “醒了?”钟韵仪在旁边的杯子里掸了掸烟灰,一抬下颌:“带你去吃饭。” 她脸色不好,越萤知道为什么。 越萤被带来港岛,最大的价值就是成为撬动程誉升的杠杆,她在公众面前越落魄、越委屈,程誉升的舆论压力就越大,越发不得不做出回应。 可偏偏她没让自己成为“被怜悯”的那一个,钟韵仪失了先机。 钟韵仪没出客房就丢了烟,一路到饭桌上都很安静,佣人上过饭菜就回了佣人房,偌大的餐厅里只有越萤咀嚼的细微声响。 钟韵仪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的身份还没办好,这段时间就先呆在这里,缺什么东西和管家说,或者给方衡和我发信息。” 越萤点点头,问她:“那我上学的事怎么办呢?” 钟韵仪没想到越萤到这时候还在关心上学,想了想,才回她:“过几天给你聘升学指导老师,具体的事情等身份办好再说。” 越萤点点头,钟韵仪没给出具体的期限,但她也没有斤斤计较的权利。 这之后,越萤安静地待在程家别墅的顶层,程誉升一直没有现过身,态度已经分明——他不想看到她。 这倒没什么,越萤本来也不想见程誉升。 旧手机接收不到信号,越萤拿方衡给的手机搜索了抵港那天的新闻推送。 这才知道那天阴差阳错帮她解围的人,恰好是被她撞到的年轻男人。 梁灼。 媒体说梁灼是经商天才,从不做赔本生意,极大可能会大手笔向内地博物馆捐赠遗失文物,表面上是无偿挣名声,但是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隐形收益,诸如在内地的政治资本和政商关系,甚至可能在未来的投资布局中获得政策倾斜也未可知。 于他而言,不过又是一场精准计算后的长线博弈。 繁体字和不熟悉的行文语法,越萤看得磕磕绊绊。 佣人敲了敲客房的门,按时送来了饭菜。 几乎像软禁。 但越萤清楚,她在这个名利场里,是一个外来者、一个不受欢迎的存在,与其让媒体拿着她的照片大做文章,还不如藏住自己。 虽然她早就知道总会有面对镜头的那一天,但是……藏得一时是一时。 越萤没有港岛的社交媒体账号,自然不知道程誉升和钟韵仪这对表面和睦夫妻的舆论战已近白热化。 有律师在电视台节目分析,若是程誉升伪造婚姻状况证明纸的行为属实,可能会遭牢狱之灾。 程誉升本人看不出受绯闻影响,照例去新店剪彩,对着镜头笑得温文尔雅时,媒体放出了越萤从殡仪馆走出来的照片,是正面全身照。 不像她最初流传出来的影像那样站在群体照的边缘,这张照片上只有越萤一个人,她抱着骨灰盒,双眼通红,稍微垂着头。 照片上的她极瘦,手肘不知在哪里擦了一道破了皮,还泛着血丝。 看上去可怜得紧。 和春风得意的程誉升放在一起,对比鲜明。 越萤正在翻看旧手机里和越清茹的聊天记录,推送的震动声响起,她也在浏览器的热门里看到了这则新闻,这个距离,这个角度……只可能是方衡拍的。 越清茹下葬那天,越萤思绪混乱,面对复杂的流程左支右绌,还感谢过方衡帮了她不少忙。 ……原来是这样,原来钟韵仪留下方衡是为了这一刻。 越萤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寒。 - 程誉升回到浅水湾宅邸是在一个傍晚,越萤被佣人叫到书房,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程誉升保养得宜,从发丝到鞋底都打理得精致,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坐在书桌后的转椅上,审视地看着越萤,仿佛她只是某个不速之客。 “你可以在港岛待一阵子,但是不要太高调。” 程誉升在禾城生活二十余年,在港城生活二十余年,几近等长的两段人生。但是讲话时已经听不出半分禾城的发音习惯,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皈依者狂热,反而更偏向本地港人的发音习惯。 他声音里没有丝毫父亲应有的温度,偏还端着父亲的架子:“你母亲刚走,守点规矩,别到处乱跑乱讲,免得别人说闲话。” 越萤低着头站在一旁,突然想到她晕车和晕机的时候,总是会先闻到奇怪的属于皮革的气味,然后和燃油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充满恶意的味道。 闻一下就像要硬生生把她的胃从喉咙里扯出来。 她会变得很想吐,无法抑制地想吐。 就像现在。 越清茹的死讯,如果不是钟韵仪的刻意,程誉升“日理万机”,都不会知道,现在却拿“你母亲刚走”来敲打她。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连一句假惺惺悼念的话都没有,现在却端着架子说什么“别让别人说闲话”。 是我让别人说闲话的吗?做错事的人是我吗? 越萤在心里冷笑。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我明白。” 程誉升没再多看她,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越萤走出书房,想要快步回到自己住的客房,把晚饭吐个彻底,却迎面看到两个人。 是钟韵仪生的那对双胞胎兄妹,程嘉熠和程嘉宁。 他们比越萤大几个月,比越萤更像程誉升,眼神里带着和程誉升一模一样的冷漠和审视,几近冒犯地打量这个不速之客。 程嘉宁先开口:“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把你弄过来?” 越萤没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程嘉熠冷笑一声:“不管你和她达成什么协议,你最好不要自以为能分到程家的财产。” 他们兄妹两人站在一起,长相相似,神态也如出一辙,程誉升的影子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精致、自利、自私,又无比现实。 这一家人可真有意思,被定格的影像上亲密无间,现实中却互相厌恶,彼此抵抗。 他们只担心越萤的出现会影响自己的利益,却无所谓钟韵仪正在争取什么东西。 “放心,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越萤冷声道。 程嘉熠嗤笑:“最好是这样。” - 深夜,引擎轰鸣在山顶赛车场的跑道上,氙气大灯划破夜色,肾上腺素和车速同步飙升,直到车速快成一抹流光。 第10章 山顶风大,轮胎烧灼的气味一瞬就被吹散在湿润的空气里。 俱乐部二层的管赛区是个环形全景玻璃的vip包厢,好几个人站在玻璃旁看向场内的赛况,优哉游哉地看别人为钱搏命。 梁灼半靠在沙发里,捏着一杯酒。他今天玩兴不大,没下场,懒散地看着一群人围着屏幕下注,偶尔抬眼扫过场上疾驰的车影。 “灼哥,听讲最近程家的新闻?”有人坐到他旁边,带点幸灾乐祸的语气。 梁灼没什么兴趣,指腹慢悠悠蹭了蹭杯沿,没理,但也没出声驱赶。 那人笑了笑,也不觉尴尬,继续说:“钟韵仪接个女仔返港,话是程誉升早年的私生女。” 这回这回梁灼才懒懒抬眸,他当然记得。 几个月前在游艇上,朋友八卦港岛的娱乐新闻时,他随意瞥过那张照片。 沉默、漂亮、游离。 漂亮得撞进他怀里时,一眼就能认出她。 “程月萤。”那人笑着补了一句,“听闻程老板不太喜欢她,家里都闹成一团。” 梁灼指尖一顿,随即轻嗤了一声,像是终于来了点兴致,他转了转手里的酒杯,懒声开口:“程誉升不喜欢她?” “嗯,不止,程家那对双胞胎听讲都很不爽,天天吵。”那人递过手机屏幕:“程月萤成日被关在阁楼上,狗仔都叫佢rapunzel*。” 照片是狗仔用长焦镜头偷拍,越萤站在程宅顶层的阳台上,表情空茫地望向远方,穿一件白色连衣裙,长长的头发散落腰间。 倒真有点像童话故事里向往自由的长发公主。 荣启铭下完注,跑过来看一眼:“唔,好靓,theo都讲过她好靓。” 举着手机的人有些意外地看了梁灼一眼。 梁灼睨荣启铭一眼,“少来,我什么时候讲过。” 荣启铭一阵风似的跑走:“你不是说‘还行’,从小到大没见哪个女仔得到你这么高的评价。” 梁灼漫不经心地把酒杯递到唇边,却没喝。 外面引擎声轰然炸开,他却像完全置身事外,指尖敲了敲玻璃杯,声音清脆,“那她呢?” “她?”那人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听讲低调得很,连媒体都避开了。” 梁灼没再说话,只是随意地笑了下,像是对这个话题突然失去了兴趣。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随手将酒杯放在吧台上。 身后的人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摸不准他的心思。只听见夜风里,梁灼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尾音散漫又透着点兴味。 “程月萤……”梁灼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听着乖顺,可他却想起女生藏在人群里脱身的那一幕,像一尾游鱼,透着点狡黠。 和名字格格不入。 - 越萤再次见到钟韵仪,是在办理完港岛身份之后。 她的证件上多了一个陌生的姓,经程誉升决定,名字改成了“程月萤”。 像是看出她的不适,钟韵仪约她在露台上喝酒。 夜风微凉,钟韵仪披着披肩,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 钟韵仪在程家并不好过,越萤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尽管在外界眼中,钟韵仪过去是光鲜亮丽幸福美满的豪门阔太,走到哪都是镁光灯追逐的对象。 但关上门,夫妻二人之间冷若冰霜,连装都懒得装,两个孩子对她也并不尊重。 钟韵仪抿了一口酒,忽然道:“你知道古时候的地主会怎么对待聪明的家奴吗?” 越萤垂眸看着手里的气泡水,没接话。 钟韵仪自顾自地继续:“他们不会让她继续算账、做饭,而是会纳为小妾。” 她的语调轻飘飘的,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这样一来,就可以把她的人生低成本买断,不用再付她薪水,如果生了小孩……人都是很势利的,小孩也会天然向着地主那一方倒戈。” 越萤微微皱眉,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意味。 “多好笑。”钟韵仪低低地笑了一声,神色带着几分惨然,“几十年过去,我才明白。他这样的人,只会考虑自己,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当成棋子。” 越萤没有说话,钟韵仪确实是个好演员。如果没有那些新闻和照片,她可能真的会被她讲的故事打动。 可现在越萤知道,她也只是一颗棋子,不过暂时被搁置在棋盘一角,等着别人来落子。 她对程誉升本就没有任何期待,之所以答应钟韵仪赴港,也不过是出于协议。 但是真的见到程誉升之后,她发现自己的恨意正在逐渐膨胀,他怎么能当着自己的面轻飘飘地用一句“你母亲刚走”来敲打她。 他怎么敢? 程誉升的冷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在程誉升的世界里,越清茹和她的死都无足轻重。 他有两个比自己大的孩子。 他明明已经在港城扎稳脚跟,还要回去骗自己的结发妻子。 越萤在这一刻意识到,她那么快就同意钟韵仪来港,可能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她太想近距离看着这个男人毁灭。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还什么都没有。 “韵仪,”程誉升的声音出现在露台门边。 他看到了越萤在这里,也不惊讶,显然并不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和一个被豢养的妻子凑在一起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还有更加焦头烂额的事情要考虑。 程誉升递给钟韵仪一封烫金邀请函。 “梁家?”钟韵仪有些惊讶。 梁家老爷子大寿,遍邀港岛名流。这种场合,往常根本轮不到程家。 但这次,梁家却特意差人送来邀请函,并且指名邀请他“一家”赴宴。 程誉升面色不虞,他这几日绯闻缠身,知道自己去了只是在席间给别人增加谈资,但是梁家向来不轻易示好,万一这是一个攀上去的机会…… 现在的程氏太需要这个机会 “你要去?”钟韵仪冷眼看他,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答案。 果然,程誉升哼了一声:“当然要去。” 不论梁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能收到邀请,至少意味着他程誉升还有被看见的价值。 第8章 人影幢幢,视线尽头她看到梁灼的侧脸 越萤睡不安稳。 她盯着黑暗中的屋顶辗转反侧,又把越清茹发过的语音从头到尾听过一遍,才稍微找到一些安全感,勉强入睡。 人像漂在水面,轻微一点波动就会把她惊醒。她睁眼望着雕花天花板的倒影,意识浮浮沉沉,直到听到佣人刻意放低的脚步声,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并不完全把钟韵仪当做自己的盟友,不知是成人世界固有的生存法则还是演员这个职业的特殊之处,钟韵仪可以媒体面前对程誉升表现一腔深情错付,在越萤面前流露出对程誉升恨之入骨,同时还能在程誉升面前对他虚与委蛇相敬如宾。 钟韵仪偶尔的示弱,或许只是她的手段。 站在越萤的立场,钟韵仪和程誉*升其实很像,他们是两只互相咬住的野兽,谁都不肯先松口。而越萤只是一颗棋子,等他们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越萤会被放置到哪里? 港岛这盘棋局太大,自己到最后会是卒子还是弃子,她看不清。 不只看不清未来,她甚至看不清最近发生了什么。 自从前几天程誉升钟韵仪语焉不详的一番对话后,他们又各自忙碌了起来,越萤又回到无所事事的状态。 她在禾城时因为越清茹离不了人,很少参加集体活动,朋友不多,除了来打探八卦的人,没什么人可以交流。 旧手机无法收发信息,她用自己的号码给越清茹发短信,圆圈缓冲几秒,旁边出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连制造假象骗自己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和越清茹的聊天框被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发过的语音都熟悉到倒背如流。 钟韵仪承诺的升学指导老师还没来,拎着大包小包的奢侈品店sales先一步登门。 程家人难得齐聚,坐在沙发上享受妆造师忙前忙后的服务,程嘉宁看中一条嫩绿色长裙,抱着去衣帽间试。 钟韵仪看了看楼上,同程誉升讲:“阿萤还没下来。” 程誉升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梁家的邀请函上特意点明要他携家眷同往,他面色不善,但到底没有发作,叫佣人喊越萤下来。 越萤下楼时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色吊带裙,长发随意垂在腰间,不施粉黛,但造型师明显眼前一亮。 几个sales互相极快地交换了下眼神,比起在程嘉宁面前的殷勤,对着越萤她们都谨慎的没有动作。 直到钟韵仪指了件烟灰色的抹胸礼服裙给越萤,sales才进房间帮她做fitting。 礼服裙是当季的秀款,贴身剪裁勾勒出越萤瘦削的肩颈线条,轻薄堆叠的纱质裙摆像缭绕的雾气。 第11章 她五官长得惊艳,但是没有化妆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很淡,看上去却有种克制的动人。 sales想起新闻里那些关于这个女孩子不受待见的传言,轻声夸她:“好漂亮的。” 她怕越萤听不懂,特意用了普通话,越萤看着镜中的她,眼睛弯弯,笑了一下。 “笑起来更靓,”sales记好需要做尺寸修改的部分,笑着说:“有没有看过tvb剧集啊?里面讲‘笑口常开,好彩自然来’,黄大仙庙解签阿伯成日讲,多笑几次,运气自己就会跟着来,你知啦。” 抵港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跟她讲话,越萤笑着轻声说:“谢谢你。” 等试完妆,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越萤有细微的不自在。 她习惯了校服那种毫无线条把人完全包裹起来的宽大服装,对于这种展现身体曲线的衣服很不适应。 当然,更让她不适应的是对面几人的目光。 客厅里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程嘉宁也换好了自己选的新衣出来,却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越萤身上,她冷眼看着越萤,脸色不悦:“她倒是会替你选。” 越萤没理她。 倒是程嘉熠听到这话目光才从越萤身上移开,随意扫了程嘉宁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发表意见。 程誉升也没有讲话,但是看着越萤的目光变得如有所思。 越萤被他注视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 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又来了。 好恶心。 她在这种无声的凝视中发觉,自己在程家的男人眼里变成了可以放在天平上估量的砝码,或者是货物。 容貌是可以利用的资源,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们对此信奉不已,甚至近乎路径依赖。 - 梁家的宅邸坐落在太平山顶,越往上攀,世界越安静。 越萤透过车窗看向外面,夜色深沉,山下的港岛霓虹绚烂,灯火通明的世界处处透着冷漠而精致的秩序。 进门的程序比过海关还要严格,连门口的安保都透着股高门威严,面容冷肃地查验过邀请函和几人的身份,程家的车才得以开过开过高高的铁艺门。 沿着车道继续往前驶,通向梁家主宅的道路弯曲蜿蜒,终点隐匿在树影中。不同于程家别墅刻意营造出的精致感,梁家主宅的景观没有丝毫刻意雕琢的痕迹,每一棵树、每一丛灌木似乎都只是恰好生长在最合适的位置,呈现出一种不动声色的秩序感。 尽头是一栋古典的西式建筑,克制内敛地坐落在最昂贵的山头,像是一座孤立于世的堡垒。 侍者拉开车门,护着越萤下车。 不知道为什么,越到这种严肃的场合,她越容易走神。 从被佣人帮着换上那身昂贵的行头开始,越萤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那种与全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误入电影片场的路人甲。 所有人都在尽职尽责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出演自己的戏份,她也站在这里,却感到一点置身事外的滑稽。 越萤看着面前的高大建筑,外立面是灰色的……好像电影里的诺亚方舟啊。 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跟越清茹看过的《2012》,如果越清茹在这里,肯定也会对自己的天马行空表示赞同。 想到越清茹,越萤的心里轻松了一些,唇边不自觉带了一丝笑意,惹得程嘉宁不悦地看了她好几眼。 佣人穿着制服在门前迎接,越萤低下头,温顺地跟着程家人一起走进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灯光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啊,现在有点像《泰坦尼克号》了。 越萤想提醒自己别再神游,但是笑意越发忍不住。 她穿着那天钟韵仪选的礼服裙,淡雅的灰色,搭配了珍珠的耳饰和项链,光裸的肩颈和手臂在灯光照射下像莹润的玉。 越萤长相本就招人,这时脸上挂着很淡却直达眼底的笑意。 灯下看美人,美人眼波潋滟。 本来程家就因为最近这一档子事搞得满城风雨,从一进门就不少人在看向他们。 这下,立刻有几个年轻男人蠢蠢欲动往这边走过来。 程誉升和钟韵仪游刃有余地同他们握手寒暄,像完全不受风波影响,仍然是对情比金坚的贤伉俪。握完手,程誉升又亲切地喊一双儿女叫人。 越萤在旁边,低头看着地毯的花纹。 又在走神。 等寒暄完,男人视线转向她时,越萤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她在男人肆无忌惮的审视中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一步,程誉升像身后长了眼睛,一只手臂虚扶在越萤身后,挡住了她的动作。 于是她只能听着男人的询问,语气好奇,仿佛对这段时间的绯闻全然不知:“这位是……” 程誉升的手臂亲切地揽住越萤的肩膀,仿佛一个真正慈爱的父亲那样回答道:“这是我的小女儿,程月萤。” 那种恶心的感觉又来了。 越萤看着程誉升在自己面前低下头,像是怕她听不懂,特意温和地切换成国语:“阿萤,这是叶家的哥哥,叫人。” - “rapunzel.” 贺隽森冷不防听到梁灼低声念了个名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谁?” 目之所及只能看到一群无聊的大人在social。 “没谁,”梁灼收回视线,随手扯开领结,“你听错了。” 贺隽森没往心里去,随口问道:“听说你爷爷还邀请了程家人?上了年纪的人是不是都喜欢热闹。” 他眼神四处扫视,“不过好像没看到程家那个小女儿,可惜,还想亲眼看看她真人什么样子。” 可惜了荣启铭滑雪骨折躺在医院,不然他肯定能从人群中一眼锁定美女。 梁灼嗤笑一声:“你也上了年纪?” 贺隽森不知道哪里触他霉头,皱着眉刚想问,灯光暗了下来,乐声止息,一束追光打在宴会厅中央的发言席。 梁家真正的话事人梁镇潮站在光芒中间拍了拍手。 他着一身唐装,气质儒雅和善。虽然已是古稀之年,却精神矍铄,眼神里沉稳锋利,带着经年累月积淀下来的威严。梁镇潮是梁家的定海神针,媒体传言他一句话就能影响整个港岛的经济风向。 周围的人无一轻慢,都止住话头,安静仰视着他。 梁镇潮举起酒杯,语气平和而有力:“今日承蒙各位赏光,实在是荣幸之至。” 他微微一顿,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众人:“七十岁,算不得什么大日子,与我而言岁月更迭的意义还是在于看到港岛的变迁。我虚长诸位几岁,亲眼得见港岛如何从一个渔村发展为如今的国际金融中心,经历风雨,也见证辉煌。而如今,国家愈发强盛,港岛要立足长远,便更需找到自己的位置。”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两地关系紧张,梁镇潮这一番话相当于明确表态。台下不少人微微点头,更多人面露思索之色,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点到为止,梁镇潮微微一笑道:“今日是喜宴,想来大家也不想听老头子讲太多大道理。这样吧,我给大家看一份我最喜欢的贺礼。” 他转头笑着喊了一声:“阿灼。”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宴会厅的一角,梁灼懒洋洋地倚在桌边,他穿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衬衫领口扣子松开两颗,露出一小截线条流畅的锁骨。灯光投下细碎的光影,经耳饰折射,映着他眉目疏朗,漂亮得近乎凌厉,带着股漫不经心的贵气,像一把未入鞘的剑。 他像是习惯了被众人注视,闲庭信步走上前递给梁镇潮一纸捐赠证书:“已经捐走,怎么看。” 梁灼语调散漫,梁镇潮也不生气,轻轻颔首,继续说:“前不久,纽约苏富比亚洲艺术周上,一件流失海外多年的宋代汝窑天青釉圆洗拍出天价,诸位想必都有耳闻。” 宴会厅内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显然都听说过此事。 梁镇潮缓缓抬眸,目光深沉:“媒体报道没有出错,此物拍得者,正是梁灼。” 梁镇潮看了他一眼,语气悠然道:“阿灼向来我行我素,这些年倒也做了不少让我头疼的事,外界如何评价,我从不多问。但这次,他却做了一件让我颇感欣慰的事。” 他朝着梁灼的方向缓缓举杯,沉声道:“此件国宝,阿灼已决定,以我的名义无偿捐赠予内地博物馆,并成立基金会,致力追回流失海外的其他国宝。国之重器,终归故土。” 话音落下,宴会厅内一片哗然。 众人纷纷侧目,目光落在梁灼身上,眼神复杂,有惊讶、有佩服,也有不解。 有人低声道:“捐一两件也就算了,基金会……?” “梁少这次……”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第12章 议论声此起彼伏,而梁灼本人却不为所动,似乎全然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他垂眸抿了一口酒,神色未变,仿佛事不关己。 梁镇潮笑意不变:“阿灼做事天真莽撞,难免也会有不周到之处,今后他掌舵梁家,若有错处,还望大家海涵。” 说着略微躬身:“我敬大家一杯。” 梁镇潮和发妻有三子一女,各自分管梁氏集团的支线业务,外界都知道,梁镇潮从未真正放权给子女。坊间传闻他对孙辈的梁灼青眼有加,却没人想到他会直接宣布梁灼为接班人。 宴会厅里,众人纷纷举杯,酒杯碰撞,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厅中,映照着这场盛宴背后的暗流涌动。 越萤的视线余光看向程誉升,他同整个程家都站在角落,脸上的神色一如往常的温和从容,但越萤却从他望向梁镇潮的眼神里看到了他深藏眼底的炽热。 对权力的渴望,对向上爬的执念。 梁家。 梁灼。 越萤在心里轻轻复诵了一遍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在望向梁镇潮,她突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越萤皱眉,顺着视线看过去。 人影幢幢,视线尽头她看到熟悉的耳饰,反射的光芒照亮了一小块线条利落的侧脸。 越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梁灼的侧脸。 第9章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要当心 “阿萤,”宴会继续,程誉升还不忘用她拉拢关系,语气温和却执着:“叫人。” “我……”越萤对着面前陌生男人的笑脸,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些想吐。” 程誉升不悦地皱眉,像是嫌弃她上不得台面,转过头却笑意温文对男人道:“阿萤有些水土不服,见谅。” 转头对想要独自跑去玩的程嘉宁说:“嘉宁,你带妹妹去洗手间。” 有小姐妹在不远处冲程嘉宁招手,她有些不开心:“爸爸。” 程誉升沉浸在家庭和睦的戏份扮演中,沉声道:“听话。” 程嘉宁不想节外生枝,只好冷脸看了眼越萤,说:“跟我走。” 程嘉宁去跟侍者问了路,去洗手间要经过一条长廊,她走在前面,说:“程月萤,看不出你倒是挺聪明,叶献是个烂人,仗着祖辈有钱和一张好脸到处骗无知少女上床,圈子里无人不知,他也就看你刚来港岛好下手。” 越萤沉默几秒,说:“谢谢你提醒我。” 程嘉宁脸色一僵,冷声道:“谢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在帮你。” 她站定,随手指了指前方:“顺着长廊一路走,尽头左转,我就送你到这里。” 程嘉宁急着去找自己的小姐妹,越萤也不是真的想吐,只是想出来透透气,便自己沿着长廊继续往前走。 越萤拎着裙摆向前走,不同于人声嘈杂的宴会厅,这里安静得过分,厚实的地毯把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吸走,长廊的一侧是落地窗,玻璃外是夜色沉沉的庭院,另一侧是半开着门的露台,隐隐透出人声。 越萤停下脚步,她不想打扰别人,刚想转身往回走,露台里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但是我不愿意。” 说的是粤语,咬字慵懒,越萤听不全懂,但是她认得这个声线。 她怔了怔,下意识地偏头望过去。 - 梁灼礼物送到,便要先走。 “阿灼稍等,”梁镇潮叫住他,身后跟着一位穿着粉色长裙的年轻女人。 梁灼隐隐头痛,只觉今天怕是不能轻松结束。 果然,二人在梁灼面前站定,梁镇潮同梁灼介绍:“阿灼,这位是林芳致,狮城航运的千金,也是你的师妹。” 梁灼略一颔首,态度敷衍。 梁镇潮视而不见,又问:“芳致,好久不见,子铭近来身体可好?” 林芳致端庄大方,语气温柔笑着说:“多谢爷爷挂念,爸爸的身体还好,只是被医生下了禁足令,只好托我带来礼物。” 然后用带有期待的眼神看着梁灼,说:“我在校园里便听过学长的盛名,可惜从没在party上遇到过。” 梁镇潮便说:“让阿灼带你出去逛逛,年轻人就该玩乐,别跟我们这些老东西待在一起受罪。” 话题中心的梁灼心不在焉的眼神四下逡巡,好似这场用心昭昭的相亲同他无关,听罢便向外走。 林芳致脸色一僵,提着裙摆追了过去。 路过宴会厅门口,梁灼看到正在一群商务人士中间无所适从的贺隽森,招招手,喊他:“jason.” 贺隽森看了看梁灼,又看缀在他身后的林芳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 梁灼当机立断拽上他一同往门口走,轻声说:“林小姐修习艺术,同我这个商人怕是没什么共同语言,jason更适合来陪林小姐聊天。” 贺隽森莫名被牵扯进来,懵懵地跟着走在两人中间。 林芳致瞥贺隽森一眼,越过他低声说:“爷爷让我前来,并不是要同你谈论艺术。” 她有些难以启齿:“我父亲急症入院,医生已经下过两次病危。” 林父独自掌控家族企业多年,极少放权。狮城航运正陷入一桩跨国并购拉锯战,林子铭突然倒下,狮城航运立刻成了各方盯着的一块肥肉。 贺隽森识相而尴尬地止住脚步。 “林小姐”,梁灼温声道:“如果你需要的是得力的职业经理人,我可以为你引荐。看在校友的面子上,我劝你一句,没必要把自己的一辈子作为筹码,嫁入梁家的结果无非是让狮城航运变成表面挂着林氏招牌,实则由梁氏主导的傀儡。” 露台灯光昏黄,梁灼随意倚在雕花石柱旁,单手插在裤袋里,另只手捏着只打火机,百无聊赖地望着眼前的女人。 所有的庇护都有代价,哪怕是表面温情的联姻。 你明不明白。 林芳致妆容精致,姿态大方,眼底却流露出几分不甘,她咬了一下唇,楚楚可怜看他:“若我说,我是愿意的呢?我们家和梁家一直交情匪浅,爷爷他也——” 梁灼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的泳池,思绪仿佛飘出去好远,他摇摇头轻声道:“但是我不愿意。” 他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眼尾那抹微挑的弧度透着点儿玩世不恭的凉薄,“至于爷爷,你以为搬出他能左右我?” 林芳致咬着牙:“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只要一个身份,你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男是女我都无所谓。” 梁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林小姐,你没必要这么作践自己。” 空气瞬间凝滞了几秒。 再听下去就不礼貌了。 越萤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拎着裙摆想要悄悄走开。 “谁?” 有人比她动作更快,长腿三两步跨到她身前。 越萤闷头逃跑的势头来不及止住,撞进来人的怀里,鼻梁碰到了坚硬的肩膀。 疼痛和酸胀感一起涌上来,仿佛被十管芥末一起暴打。 越萤眼睛里迅速盈满了生理性泪水,她捂着鼻子抬起头,隔着朦胧泪眼看向来人。 梁灼低下头,跟越萤对视着,慢条斯理地用国语问她:“你就是程家那个长发公主?” 越萤满脸迷茫。 梁灼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她。 她穿着烟灰色礼服,肩颈线条脆弱纤细,妆容让她原本偏冷的气质多了一丝不真实的柔美,鼻梁上一道红痕,看着可怜巴巴。 有些呆。 梁灼轻轻眯了眯眼,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要当心。” 你什么时候说过,我根本不认识你…… 越萤正在腹诽,突然一愣,是在机场的时候! 在机场的时候她撞到梁灼,对方和她说“当心”。 越萤以为那只是他随口的反应。 难道当时梁灼隔着口罩认出了她? 媒体被转移的焦点难道不是阴差阳错。 她看着梁灼,思绪千回百转,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林芳致面色很不好看,被人撞破这么尴尬的场景,听到她那么低自尊的告白——尤其是告白还失败了。 她皱着眉问:“这是谁。” 梁灼没回头,目光停留在越萤脸上,懒散地勾了勾唇角:“放心,她听不懂粤语。” 林芳致看过去,触及越萤迷茫的眼神,神色缓和许多。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对梁灼说:“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没有发生过。” “至于你——”林芳致看着越萤,切换成生涩的国语说:“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在外面乱讲。” 等林芳致的身影消失,越萤才有些迷茫地问梁灼:“讲什么?” “程小姐,”梁灼好像笑点很低,低低笑了一声,嗓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沙哑,“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 他并不回答越萤的疑问,而是问她:“你要不要冰。” 第10章 ……不要做蠢人 第13章 灯光昏暗,露台的白色纱帘被风吹得飘起了一角,越萤有些无所适从,视线顺着纱帘看过去。 光线朦朦胧胧,她看到梁灼的背影。 梁灼问过她后,也不等越萤回答,就自顾自打了一个电话。 不一会儿,就有侍者疾步走过来送上用于冷敷的冰袋。 冰袋贴心地用手帕包裹,边角绣了几个英文字母,越萤没有细看,跟侍者道了声谢,坐到了露台的藤椅上。 冰冷的温度贴上胀痛的皮肤,缓解了一部分不适,但越萤的心情却没有随之轻松下来。 梁灼没有走开,一直倚在走廊和露台相接处的雕花石柱上。 像是特意守着这一方小小天地,不让别人来打扰。 隔着一道纱帘,梁灼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 他们就这样默契地共享这片刻的静谧。 有人过来找梁灼,似乎是他的朋友,聊了一会儿天,言辞间透露着熟稔。 越萤听到梁灼低低的笑声,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她垂着眸,心绪从刚才起就纷繁复杂。 越萤确实如梁灼所言,听不太懂粤语。 但是也能从之前不小心撞到的那场交谈语气中分辨出,梁灼刚刚拒绝了一场告白。 从他散漫的态度和那位女士的面色看来,可能拒绝的方式并不怎么绅士。 那他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梁灼认识她,甚至在她抵港前就认识她。 除了程家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外,不会有其他途径。 那在机场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脱身? 越萤并没有自恋到认为梁灼是对自己一见钟情,毕竟他看起来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 她想到自己撞到梁灼时他说的那句话——你就是程家那个长发公主? 越萤不是没看过童话,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能和乐佩扯上关系。 梁灼是什么意思,是看她笑话,还是看她可怜? 捏着手帕的手指稍稍用力,越萤皱着眉,站起身。 交谈声止息,脚步声走远,现在外面只有梁灼一个人。 越萤走过去,站到梁灼面前。 她这才意识到梁灼很高,她今天穿了高跟鞋,也才堪堪到梁灼的下巴。 越萤在梁灼面前站定,直视前方时,视线停留在他形状漂亮的喉结上。 喉结滚动。 她听到梁灼问:“好了?” 越萤点点头:“我要回去了,出来时间太久。” 虽然并不会有人因为她的消失而着急,但是回去好过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状况和梁灼待在一起。 像站在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里。 “你就这么回去么?” 梁灼的声音有一丝笑意,他解了手机的锁屏,打开自拍镜头,递到越萤面前。 她冷敷太久,即使有手帕阻隔,凝结的水汽还是把妆面搞花了,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越萤看着屏幕中的自己,低声说:“没关系的,不会有人在意。” 梁灼的手指似乎不小心在音量键按了一下。 他收回手机按了几下,有几分不耐的“啧”了一声,两根手指捏着越萤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 越萤被他带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问:“去哪里?” 梁灼答非所问:“有很多人在看你,很多人。” 所以不要在他们面前露出狼狈的样子,不要让别人看笑话。 越萤本来还想挣开,听到梁灼的话,想起宴会厅里让她不适的那些打量和注目,停止了动作,沉默地跟着梁灼向前走。 察觉到她的顺从,梁灼并没有松开手。 越萤被他带着穿过一条条装饰考究的走廊,踏过铺着厚实地毯的楼梯。 梁灼似乎带她走了小路,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他们两个人走得离宴会厅越来越远。 越萤却并不觉得害怕。 可能是因为,梁灼拥有的足够多。 而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 走进一幢安静的白色小楼,客厅里没开主灯,只能隐约看到墙上挂了很多照片,看起来有些生活气息。梁灼驾轻就熟推开一扇门,房间里等着一个笑容和善的中年女人。 梁灼推越萤进去:“我妈妈的助理,她帮你补妆。” 越萤乖乖坐在梳妆镜前,刷子轻柔的在面中拂过,睫毛随着对方补妆的动作很轻地颤动。 越萤闭着眼,梁灼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得以有机会肆无忌惮地在镜中看她。 这样看过去,她的脸很小,粉扑几乎要盖住小半张脸,下巴尖尖的。 太瘦了。 梁灼后知后觉想到刚才捏住她手腕时,让人心惊的围度。 太细了,好像一用力就可以折断。 接触过她皮肤的两根手指不自觉捻动了一下,梁灼莫名有些心烦,抽了只烟捏在手里。 修长的手指转动打火机砂轮,咔哒一声响。 越萤听到声音睁开眼,正巧对上梁灼在镜中专注望向她的目光,愣了一下。 一簇小小的跳动的火光映在梁灼的眼睛里。 “抱歉。” “谢谢你。”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前一句来自梁灼,后一句来自越萤。 越萤看向他,才看到梁灼脸上又挂了一丝笑,问她:“谢我做什么,我把你撞那么惨。” 越萤摇摇头:“这次是我自己没看路……谢谢你是因为,机场那次帮我解围。”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帮你解围,”梁灼摩挲着砂轮,发出模糊暧昧的轻响。 他挑了下眉:“或许我只是单纯想抢占头条。” “如果是我想多,”越萤在镜中看着他,“那我接受你的道歉。” 梁灼不置可否,却突然看着她笑了一下。 他的眼睛太漂亮,笑的时候轻轻眯起来,像狐狸一样眼尾轻扬,不是那种在宴会厅或者在那个陌生女人面前露出的有些敷衍的笑,而是……真切的笑,因为真实,笑意直达眼底,所以更加动人。 越萤莫名感觉到脸上有些热意,看着梁灼的笑,她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 一种热切的、急迫的渴望和血液一起涌进她脑海里,她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而听到了细微的耳鸣。 助理拿刷子补腮红的动作停住了,过了几秒才又继续。 梁灼沉默几秒,用跳动着火光的瞳孔跟越萤对视,问:“讨厌烟味?” 越萤乖乖地点了点头。 于是那支烟到底是没有点燃。 越萤补完妆,梁灼原路送她返回,走出白色小楼时,越萤问他:“这是你的家吗?” 梁灼有些意外她会主动开口,点点头:“小时候住在这里,现在不怎么回来。” 他皱眉:“天天有人爬山乱拍,很烦。” “喜欢上头条的人也会因为被拍苦恼吗?”越萤抬着头问梁灼。 她知道自己眼睛长得好,她也知道漂亮的眼睛上目线看人时,会更勾人。 “好了,你没有想多,我是在帮你。”梁灼低头看着她,又笑了:“我也接受你的道谢。” 想知道的事情得到确认,越萤脸上也带着笑意,跟着梁灼往回走。 走到露台附近的时候,梁灼停住脚步,告诉她:“这种场合,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参加。” 姑姑操持宴会名单时,兴致勃勃地把程家加了进去,梁灼知道后也没说什么,等真的看到她在人群中无所适从,才觉得有些后悔。 他垂眸专心地看着一个人时,漂亮的眼睛里像藏着一片湖水,很容易就能把人溺毙。 越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谢谢你。” 她没有话语权,有些拒绝说了也没用,还不如少费口舌。 梁灼似乎是想叹气,沉默着看了她几秒说:“前面直走,就能回到宴会厅。” 越萤点点头。 走出几步,回过头,梁灼还站在原地。 她想了想,走回去很认真地跟他说:“越萤,我叫越萤。” 你或许已经从其他的地方知道我的名字,但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 在这一刻……我不是在骗你。 至少在这一刻。 对不起。 “程月萤,我记住了。”梁灼笑着说。 越萤还没来得及纠正,梁灼抬手冲她身后一指,“回去吧,有人来找你了。” 越萤转身朝来时路走过去。 越往前走,她的笑意越淡,脸色越冷。 越萤想,就算不想向自己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她的确是程誉升的女儿。 她身上有一半流淌着程誉升自私而势利的血液。 容貌确实是可以利用的东西,她什么都没有,但是她还有一张脸。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梁灼似乎恰好对她这张脸很感兴趣。 越萤又想起程誉升望向梁镇潮时热切的眼神,在港岛,梁这个姓氏意味着顶级的权势与财富。 第14章 她想毁掉程誉升,而梁家,或许能给她提供一条意想不到的路。 - 越萤有轻微的散光,走得近了才发现来找人竟然是程嘉熠和程嘉宁。 程嘉宁脸色不好,快步走过来,朝着越萤发作:“你怎么这么笨,这都能走丢。” 越萤的心情好了一些:“多谢你挂心。” “我才没有担心你。” 程嘉宁往后探头,看到了远处的梁灼,脸色一冷,拉着越萤往回走,小声说:“你不要做蠢人。” 越萤穿着高跟鞋走不快,被她拽得磕磕绊绊,问:“什么意思,什么蠢人?” 程嘉宁声音冷硬:“你不要做钟韵仪那种蠢人,见到有钱男人就往上攀,她现在什么下场你看得到。” “我没有。”越萤晃了晃程嘉宁的手:“你也不要这样说她。” 距离程嘉熠还有几米,程嘉宁止住脚步,跟越萤低声说:“叶献是烂人,你以为梁家的男人会好到哪里去,更有钱的人只会玩得更花……连叶献他们都想让你去巴结,如果被爸爸知道你想去攀梁灼,小心他把你打包送去梁灼床上。” 越萤没再讲话,低着头,好像被她吓住了。 程嘉熠走过来,看了看长廊尽头,问越萤:“怎么去了那么久,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迷路了,”越萤说:“随便找的一个侍应生问路。” “是么?”程嘉熠眼神复杂地看着越萤,半晌,突然笑了一下:“那可能是看错了,我还以为是梁灼。” 第11章 什么下次啊? 回程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越萤坐在后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车窗外的夜景如流水般从眼前掠过,她手里捏着那条没来得及物归原主的手帕。 在宴会厅极盛的灯光下,她看清了上面绣的英文字母——theodore. 是梁灼的英文名,越萤记得之前看到的新闻报道里有记者这样叫他。 程嘉熠的目光时不时从后视镜*中一闪而过,落在越萤身上。在越萤平静的否认过后,他没有再追问,但是并不代表他就这样被唬了过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漂亮,但是他没想到,她能入得了梁灼的眼。 越萤也知道程嘉熠不相信自己随口的搪塞。 果然,回到程家,越萤刚把礼服换下来,还没来得及卸妆,又一次被程誉升叫到了书房。 程誉升坐在书桌后,正倚着靠背捏自己的山根,看上去十分疲惫。见越萤进来,随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说:“阿萤来了,坐。” 越萤沉默地坐到对面,她没有在言语上做过多的回应,心里却暗自警觉:程誉升对她的态度明显变得不一样了。 她正要去洗漱,长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发髻,露出一段纤细洁白的脖颈,垂着头,仍然是那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 程誉升没有立即开口,他在认真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女儿。他自诩眼光毒辣,不管是看人还是炒股,总能一眼挑中最有潜力的那个,可是他却在这个小孩身上看走了眼。 程誉升一直觉得她多余,因为她的到来,给程家平添了许多麻烦。 可是她有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当然程嘉熠和程嘉宁长得也很出色,社交圈里谁不羡慕他的这一双儿女。但和那种被财富滋养的美不同,眼前的女孩子是一种疏离空灵的美,带着一种游离于这个圈层之外的脆弱。 在这一刻,让程誉升想起当年在禾城遇到的那个女人,就是这种气质让他想要保护她。 也因为她的脆弱,在明白她不能为自己带来助力后,让程誉升义无反顾地离开她。 短短一瞬,程誉升微微皱眉回神,随即温声笑道:“阿萤,你来港这段时间,可还习惯?” 对他作为父亲的身份而言,这实在是一句迟来太久的询问,越萤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着眸,似乎在整理思绪,片刻后才轻声开口:“我还没有适应这里的生活,以后像今天这样的场合,我可以不去吗?” 程誉升看着她,语气低沉了下来,仿佛共情她的局促:“我知道,港岛的生活,和你从前熟悉的生活有很大不同。但你现在已经是程家的人,许多事都要慢慢习惯。” 越萤没有再说话,手指紧紧抓着裙摆的布料,像是在为自己提出的要求被拒绝而感到不安。 程誉升顿了顿,忽然问道:“今日在宴会上,我听你哥说看到你和梁灼有些接触,是不是认识他?” “梁灼?”越萤轻轻愣了一下,声音柔和,带着一丝紧张,“我刚来港岛时,有碰到过他。当时我差点被记者围住,是他帮我解围。” 程誉升用怀疑地目光审视她,照他对梁家那个公子哥的了解,梁灼可不是这么热心的三好市民。 “但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越萤抬起头,有些无措地说:“刚才在宴会上碰到,才知道他叫梁灼,我是去找他道谢的……会太唐突吗?” 她有些愧疚地看着程誉升,眉头微微蹙起,脸上带着一丝愁容,看上去谨小慎微,一幅很怕给程誉升、给程家丢脸的样子。 程誉升见她如此模样,反而有些顿住了。 他的目光在越萤脸上停留片刻,随即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没有唐突。”程誉升说,语气里带着一种难得的温柔,“做人要懂礼数,你做得很好。” 又问她:“你有留他联系方式吗?梁灼帮了你,我作为父亲理应道个谢。” 又是这种不着痕迹的刺探。 越萤摇摇头:“没有。” 程誉升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沉默了片刻,转移了话题忽然问道:“你来港这么久,是不是还没有去上学?你还有一段时间才满18岁吧,那应该是读……高三?” 这一句话似乎又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程誉升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愈加专注,仿佛是一个父亲在关心自己女儿的学业。 越萤有些愣住,她并没有想到程誉升会突然提到这件事,这是一句敲打吗?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的。” 程誉升思及刚才在宴会上听到的消息,心念微动,随即下了决定:“高三很重要的,不能耽误。这样吧,我明天先带你去嘉熠和嘉宁读过的中学看看。” 越萤并没有反对,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有些不明所以。 她确实一直以来都对没办法继续上学感到焦虑,但也不解程誉升为何会突然这么上心地帮她安排。 直觉告诉她,程誉升的意图肯定不单纯。 第二天清晨,佣人拿着一套米色短袖和百褶裙套装来敲越萤的门,还特意给她画了一个清新的妆容。 她和程誉升并排坐在车里,浑身都感觉不舒服。程誉升似乎看出她难受,低声问:“晕车吗,需不需要晕车贴?” 越萤摇摇头,车窗打开一点缝隙,她转过头去。除了刚抵港那天,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白天出门,车窗外的港岛风光如同一幅幅快闪而过的画面,城市繁华,人群匆忙。 越萤把注意力放到这些流动的画面上,尽量不去注意跟自己离得太近的程誉升,减少不适。 偏偏程誉升扮慈爱父亲还没扮够,“阿萤,不用太紧张,等会儿要乖一点,记得喊人。” 程誉升的声音传来,越萤以为他在说学校里的老师,便点了点头。 车子停在了启铎书院的正门前,程月萤跟着程誉升下车。 这里的环境与内地的高中大相径庭,禾城二中里都是功能性的楼栋,教学楼、宿舍楼、行政楼……但这里更像一个博物馆,带着宗教意味的雕塑随处可见。 越萤看向路边的指示牌……全英文。 她真的要在这里上学吗? 无声地走过那些昂贵的雕塑与古老的建筑物,那种和全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又来了。 “程先生、程小姐,请先随我到会客室稍作等待,叶校长这就来。” 工作人员引导他们走进行政大楼,刚走到一个转角,大厅里迎面走来几个人。 被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簇拥在中间,梁灼年轻得过分,他也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气质却不刻板,只衬得人清俊,他正低头和身边的一位银发老者交谈,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朝这边看过来。 难怪。 越萤几乎是立刻看向身旁的程誉升,果然他脸上已经挂起了温和的笑,三两步上前准备social。 启铎书院是港岛最顶级的中学之一,当初为了让两个孩子进这所学校,程誉升花了大力气。 他知道这所学校的招生标准,自然也清楚,凭越萤在内地的学习内容,绝无可能成功插班。他选择启铎,无非是因为梁家与这所学校的关系密切,他昨日在梁家的寿宴上听到了今日启铎召开校董会的消息。 而梁灼,便是这所学校最年轻的校董。 工作人员低声对银发老者说:“叶校长,程先生早到了一会儿,我先带他去会客室。” 第15章 “梁少,”程誉升那厢已经温声开口:“听阿萤说您帮了她很大的忙,我这个做父亲的本来应该登门道谢……” 梁灼冷淡地看着程誉升,眼神瞥过他身后的女生,开口打断道:“不必,不是什么大事。” 他转头对叶校长说:“您先忙,改日再聊。” 说完看都不看程誉升,就往外走。 程誉升的笑容在脸上僵了一秒,接着神色如常同叶校长寒暄,越萤跟在他身后,一直没有抬头。 越萤知道这一次和梁灼的相遇绝非偶然,程誉升安排她与梁灼碰面,无非是想看梁灼对她兴趣几何。 但看梁灼今日冷淡的态度,旁观程誉升吃瘪,她心里竟然有一种扭曲而隐秘的快意。 “程小姐,会谈室在这边。”秘书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越萤点点头,程誉升跟叶校长留在会客室聊天,校长说需要老师先评估一下她的学习情况,于是越萤就被单独带到了另一处。 秘书停在转角处,越萤推开房门,就看到刚才已经离开的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 看上去像在等她。 越萤愣住了,“你不是……” 已经走了吗? 梁灼把手机随手一丢,“不想应付讨厌的人而已。” 他皱着眉,随手指了指自己身旁:“过来坐。” 越萤走过去坐到梁灼对面,隔了一小段距离,垂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抬头看着我说。” 越萤乖乖抬头看梁灼,她不想直视梁灼的眼睛,看着梁灼的耳垂,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可能是今日的场合严肃,他没再戴那些招摇的耳饰,只戴了一枚黑色的耳钉,也很漂亮。 梁灼有些好笑:你道什么歉?” 越萤看到他的笑,又要低头:“我不知道他会这样,下次我不会告诉他了。” “下次,”梁灼的声音里带了更明显的笑意:“什么下次啊?” 第12章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你明白吗? 越萤愣住了。 下次,听起来像个有些暧昧的邀请。 她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没再讲话,只是红着脸瞪了梁灼一眼。 越萤清楚梁灼的意思,他并不真心责怪她,只是带着几分戏谑和调侃。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扫过梁灼的脸。 那是一张很容易就让人产生距离感的脸,无论是在宴会上在众人面前的高高在上,还是刚才不耐烦地将程誉升晾在一旁,梁灼总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但是现在距离感消失了。 被她瞪完,梁灼的笑容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更加放肆了些。 修长的手指在沙发的扶手上轻轻敲打,节奏慢而稳,仿佛在挑逗越萤的耐性,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梁灼没忍住笑着转身轻咳了一声。 有情绪的越萤像一尊终于生出灵魂的小小雕像,让他忍不住想逗她。 “怎么这么容易脸红,”梁灼勾了勾唇角,“不跟你开玩笑了。” 他的目光中仍然带着一丝戏谑,不过逐渐被一种看不透的复杂情绪取代。 梁灼垂眸跟越萤对视:“放心,我不会迁怒你。” “不过,”他稍稍一顿,叹了口气,“你最好还是学聪明一点,不要总是这么乖。” 越萤的心跳紧了一拍,但是脸上没流露太多表情,只是别开眼,低声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梁灼问:“你想来这里读书?” 越萤点点头,又摇头:“来之前有想过……但是,我在校园这里遇到的所有人都在讲英文和粤语。我英语没那么好,粤语也很差,跟不上这里的进度的。” 梁灼挑眉:“你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发现的事情,程誉升一个精明的生意人难道想不到吗?他那么一个‘大忙人’,怎会从程氏的烂摊子里抽出空只为带你来赴一场面试,你想没想过?” “外面都在传程誉升怎么对你,我不知真假,不方便讲给你听。但是他把你当成一颗棋子来接近我,现在你知道了。” 越萤没有回答,表情有些难堪。 有一瞬间,梁灼在回想自己刚刚讲的话是不是太残忍。 “你这个样子,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他顿了顿,补充道:“港岛并不像它的气候一样温暖,你不能试图用以前的人生经验来理解这里的一切。你不能永远依靠低头、安静,或者做一个听话的乖女孩来过活。” 越萤心中微微一震,她没有想到梁灼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以为就算梁灼不怀疑她在程誉升的有心攀附中有没有推波助澜,至少也会对她裹挟其中有些许怨言。 结果梁灼却说她“不适应这里的生活”。 他还真是…… 越萤苦笑了一下,心里竟然涌上了些许不忍,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 她低着头,许久都在沉默,好像被梁灼说的话刺痛了。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越萤终于抬头,眼神中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只是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骗过自己,说不定会更加好过一点。” “港岛很好,奢靡、华丽,相比于我原来的生活,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 “但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我没有家人了,”她直白地说:“我当然知道他不喜欢我,但是我没有办法。我还没有成年,医院的费用单需要人来还,我还要读书,我还要生活。” “梁灼,”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越萤的声音很低,低到像在呢喃:“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是所有人都有选择,你明白吗?” 气氛突然凝滞下来,梁灼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眼神中没有一丝轻佻,也收敛了惯常的散漫。 过了一会儿,越萤听到他的叹息。 微凉的指尖在她的脸上一触即分,梁灼轻声说:“别哭了。”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这些,”越萤这才后知后觉有些交浅言深的尴尬,她有些狼狈地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 “我只是……太久没有人能说说话了,”她太久没有流过眼泪了,眼角甚至有些陌生的涩痛感。 越萤眨了下眼,又开口道歉:“对不起。” 梁灼递过一张手帕,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说:“怎么你对我说过最多的就是对不起。” 越萤接过来,轻声说:“谢谢。” 梁灼立刻道:“第二多的就是谢谢。” 越萤愣了一下,没忍住笑了。 梁灼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轻声说:“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想提醒你,看上去在帮你的人,不一定总是出于好意。如果你想生存,就要心肠硬一点。” “这些人中……也包括你吗?” 越萤抬头看着他,“你也帮过我。” 她刚流过几滴泪,眼尾浮着很淡的红,瞳孔澄澈得像被水洗过。 离近了看,才发现她和程誉升并不怎么像,她的眼睛不沾一丝世故,清冷、直白、透彻,仿佛能一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被这样的一双眼看着,梁灼的喉结动了动,他扯出一个笑。 “当然也包括我。” - 门被轻轻敲响三下,越萤起身打开门,跟随秘书离开。 她能感到梁灼的视线一直跟着她,直到被门板阻隔。 后背几乎出了冷汗。 从一开始这场计划外的相遇就让她高度紧张,越萤清楚梁灼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人,好在梁灼没有怀疑她。 现在她确认了梁灼确实对她有兴趣,但是这种兴趣会持续多久……会不会是三分钟热度? 她没有把握把他拉进自己的棋盘里。 秘书的声音打断了越萤的思绪,她停住脚步,轻声道:“程小姐,叶校长请您过去。” 越萤推开门,程誉升和叶校长正相谈甚欢,见她进来了,招手让她来身边坐下:“真是遗憾,本来以为阿萤在哥哥姐姐读过的学校会适应得更快一些,但是叶校长说启铎和内地学校学习的内容差别太大了,担心你的课业衔接不上,爸爸以后再带你去看其他学校。” 越萤点点头,没什么情绪波动地回答:“好的。” 叶校长也温声道:“程小姐的情况,可能报考华侨联考更适合一些,启铎的课业太重了,会很辛苦。” 越萤本来就没什么期待,也无所谓失望。 她垂着头,在思考离开前梁灼跟她说的话。 刚一上车,程誉升脸上挂着的温文笑意就消失了。回程的路上他明显情绪不高,没什么表情,语气不善:“是你说梁灼帮过你。” 越萤点点头。 “那今天怎么不知道过去打个招呼讲句话?”那晚短暂的温和交谈像是假象,程誉升语气冰冷地质问:“怎么这么没有教养?” 越萤淡淡回应,“对啊,没人教过我。” 第16章 她今天太累了,跟梁灼周旋那么久,情绪需要一个出口,她实在不想跟程誉升虚与委蛇下去。 程誉升脸色一凝,侧头看她。 越萤一直以来乖得几乎没有存在感,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程誉升面前展露攻击性,让他有些错愕。 越萤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程誉升,“让您失望了,就算之前梁灼对我有些兴趣,今天这一遭下来,兴趣也该消失了。” 程誉升脸色铁青,像是忍着把她丢在半路的冲动,“你在说什么疯话?” “原来您是真的关心我的学业吗?”越萤直视程誉升:“那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什么时候再带我去别的学校看看?” “爸爸。” 她把“爸爸”这两个字叫得太过温情而越发近于讽刺,程誉升面色一僵,扭过头没再理她。 到了程家把她往门口一丢,司机就载着程誉升离开了。 越萤的指纹没录入系统,按了几下门铃,管家才过来开了门。 管家每次喊程家人都喊得像人在解放前,“先生”、“夫人”、“少爷”、“小姐”,十分有信念感。但是他从不喊越萤“小姐”,越萤也乐得清静。 每次碰到程家的管家和佣人,都像碰到没有设置对话剧情的npc,越萤绕过他,径直上楼。 没有其他程家人在,越萤卸了妆洗漱完,又开始发呆。 衣柜里现在有两条绣着theodore的手帕了。 没有事情做的时间格外漫长,海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越萤又想起梁灼。 他这个时候会在干什么。 方衡给她的那只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大写的“z”,梁灼输入号码时留的是本名,被越萤改成了“theodore”,然后又改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字母“z”。 越萤等着手机响了几秒钟,才接起电话,没有先开口。 对面的人也没有开口,越萤只能听到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是在拍卖会,远远地能听到各种语言切换的语速极快的报价声,和大概是不断响起的电话铃声,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吵吵嚷嚷的热闹。 还有离得很近的清浅的呼吸声。 “梁灼,你在吗?”越萤轻声问。 “嗯,”他似乎离吵嚷的声源远了一些,问她:“想得怎么样?” 离开前,梁灼沉默片刻,叫住越萤,问:“你想成为有选择的人吗?” 越萤还是用那种清冷直白地眼神看着他,问:“有代价吗?” 梁灼笑着说:“当然。” 越萤不问代价是什么,只说:“我要想一想。” 现在,梁灼问她想好了没有。 越萤没有讲话,一时间由电波联结的两个人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阿萤,帮我出个价,”梁灼低声开口:“他们叫到2750万。” “港币?” “美元。” 越萤呼吸一滞,“我……我不会。” 梁灼低声笑了:“随便说。” “3500……万?” “ok,”梁灼拿起旁边的听筒,给电话委托代理报了价。 越萤感觉自己的声音在抖,“开玩笑的吧。” “没有,”梁灼问:“你还没回答我,想得怎么样了。” “我……” 程誉升望向梁镇潮时的眼神、看向梁灼时的表情不断出现在脑海里。 越萤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你。” 随着清脆的落槌声,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一片掌声,大概是因为在很空旷的场地里,声音经久不息。 在这样嘈杂的背景音里,越萤听到梁灼的笑声,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我赢了。” 第13章 这种时候,你应该抓住我的手 耳边的笑声说不出的少年意气。 越萤的心跳仿佛漏掉一拍,但她清楚的感知到,这并不是出于心动。 她的声音中带着些不确定,问:“是拍到了吗?” “嗯。”梁灼简单回应,起身走出了场馆。 这下通话背景里能干扰越萤注意力的杂音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梁灼的呼吸声,不近不远地萦绕在耳侧。 他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越萤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是什么” 电话那头的梁灼似乎察觉到她的勉强,笑得更深了些:“你是真的感兴趣,还是想转移话题?” 越萤咬着下唇,没出声。 梁灼似乎并不急于听她的回应,只是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才说:“你已经答应我了,阿萤,没得回头。” “我答应了,”越萤低声重复,声音几乎要消失在电话的另一端。 “嗯,”梁灼说:“既然答应了,就学着做一个有选择的人。” 越萤好像这才记起来要问:“那……代价是什么?” “回答你前一个问题,拍到的东西是一尊瓷质香插。” “至于代价是什么……”“梁灼低低笑了一声:“下次见面告诉你。” 电话挂断后,越萤仍然呆坐在床边,手机屏幕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她的心情也慢慢变沉重。 这一步走得不可谓不莽撞,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她也完全无法预测。 梁灼的世界对她现有的认知而言,太复杂、太遥远…… 太危险。 对梁灼来说,一切都可以选择,一切都太过唾手可得,所以他可以永远一副对任何事物都浑不在意的表情。 而越萤,从来没有真正掌握过自己的命运。 越萤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那片无垠的海面上。 梁灼给她的“选择”,是一种权力,还是一种无法逆转的命运? 她不知道。 但她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 - 第二天一早,越萤照旧早早起床。程家依然冷清,沉闷又压抑,安静到只能听到她自己洗漱的声音。 越萤走下楼,却意外看到程誉升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皱着眉看一份文件。 见她下来,程誉升抬头,语气有些迟疑:“昨天老师跟你谈了什么?” 越萤垂下头:“问了我在禾城的成绩、外语水平。” 程誉升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复杂:“就这些?” 越萤点点头:“就这些。” “我今天收到了你的秋季入学许可,”程誉升仍然有些怀疑:“你真的和梁灼没有其他交集?” 越萤呼吸一滞,她平静地抬头看着程誉升,问:“昨天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程誉升问:“上次问你,你还说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可能他自己查到的吧,”越萤睁眼说瞎话:“我也不是清楚。” “梁灼为什么打你电话?”程誉升皱眉问:“你们很熟?” “您这是在关心我吗?”越萤没什么表情地回答:“当时他在拍卖会,让我随便帮他出个价,可能入学许可是他的谢礼。” 程誉升看着她,眼中有一丝愕然,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冷静,冷静到不带任何感情的回应,似乎自己费尽心思想要攀附的人她并没有看在眼里。 沉默半晌,他扯出一个笑:“原来是这样,你长大了,我也不好干涉你的交友。在港岛,梁灼讲话比爸爸有用得多。你现在和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维持好跟他的关系。” 越萤淡淡地点了点头:“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什么……”程誉升捏了捏山根:“对了,最近有没有见到你钟阿姨?” 他最近被钟韵仪请来的律师烦得不行,偏偏找不到她人。 越萤摇头:“没有。” “如果她联系你,你一定记得告诉我。” 越萤应下,转过身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程誉升似乎没意识到,这么久过去,自己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程誉升对她不上心,但可能是因为认定了越萤转学的事情是梁灼从中搭了把手,程誉升对她的学业特别上心,想要在梁灼面前做点好。 管家递给越萤好几个补习机构老师的信息,转达程誉升让她在入学前恶补英文、繁体字和ib课程的意思。 “您有满意的吗?”管家毕恭毕敬地问:“如果都不喜欢,我可以再去收集一些。” “都是上门辅导吗?”越萤翻了几页,问:“有没有在外面上课的选项,我讨厌这里。” 管家沉默了一会儿,说:“先生的意思是,乘车外出的话您不舒服,在家上课的话会不那么辛苦。” “他的意思是在这里不会被别人拍到吧,”越萤转头对着管家笑了笑:“跟他讲,我要出去。” 隔天管家又递上一个人选信息,授课的地址不在教育机构里,而在附近的一幢别墅。 “是名校教育系毕业的女生,”管家解释道:“住的地方步行几分钟就可以抵达。” 照片上的女生温柔娴静,越萤点了点头,“就她吧。” 晚上whatsapp弹出一条信息,越萤看着那个小小的角标,过了一会儿才点开。 第17章 列表里唯一的联系人梁灼发来信息,问她:“开心吗?” 越萤知道他在问启铎入学的事情,回复:“开心的,谢谢你。” “马上就要成为频率最高的词汇了。” “什么?” “谢谢你。” 越萤一愣,没忍住笑了:“现在是真的在开心了。” 梁灼打字的动作一顿,也笑了。 荣启铭打着石膏,正兴致冲冲地讲自己上把牌局里成功的bluff,话讲一半,突然看着梁灼露出一个见鬼的表情:“阿灼,你搞什么笑得这么荡漾,好夸张。” 梁灼打字的动作没停,瞟了他一眼。 贺隽森情史最丰富,一脸的见怪不怪:“一看就是恋爱啦,蠢。” “恋爱?”荣启铭更震惊了,“真的是跟林家那个女生吗?你破戒了?” 寿宴上梁镇潮引着林芳致和梁灼讲话的情形,不少人都亲眼目睹。圈子里传来传去,都快传到梁家有意和林家订婚了。 跟梁灼传过绯闻的女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有的是林芳致这种家人试图撮合的,也有的是想借着梁家涨身价的。 梁灼一开始还会否认,后来实在否认不过来,就随他们去了。 只有亲近的朋友知道,梁灼只是表面看起来情史丰富,一幅风流派头。 私底下好友打趣他活得像个苦行僧,仿佛对亲密关系过敏。 “不是林芳致。” 出乎意料,梁灼这次否认得很快,他还挂着那抹笑:“她胆子很小的,以后有机会再带你们见面。” 这下连贺隽森都有些惊讶,“你来真的?我刚刚在开玩笑的。” “真的啊,”梁灼单手插兜,手机在手指间转了几圈,震动一声,收到了回复。 越萤发过来一个图片,是补习老师的信息,配文:我过几天就要开始补课了,课程排很满。 梁灼读出她的言下之意——短时间内没办法见面了。 似乎隔着屏幕窥见她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梁灼笑得有些无奈:那你加油,学妹。 - 越萤正式开始上课,她撑一把遮阳伞,在佣人的陪同下慢悠悠顺着导航走去目的地。 港城的气候潮湿闷热,让她有一点梦回禾城夏日雨季的前夕,有一种久违的安定感——如果不抬头看到那些豪宅的话。 越萤按了门铃,补课老师蔡嘉敏打开门,看到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是阿萤吗?外面热,快进来。” 蔡嘉敏国语说得很好,她家境优渥,毕业后没有随大流学法律和医科,而是修了自己喜欢的教育学,毕业后也没有找教职,而是做起了自由职业。 在越萤看来,她过着自由且非常规的人生,短短半天的接触,她很喜欢蔡嘉敏。 中午蔡嘉敏叫了外卖,等送餐的间隙,越萤第一次主动给梁灼发信息:“我第一次主动做出了选择,结果好像还不错。” 梁灼似乎在忙,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她:“这次也是真的开心吗?” 蔡嘉敏取完餐食回来,正看到这一幕,问越萤:“在跟男友发信息吗?笑得这么开心。” 越萤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笑,慌忙摇头:“不是,只是……一个朋友。” “放心啦,”蔡嘉敏笑着解释:“港岛不像内地,没有‘早恋’一说的,少男少女,puppylove多美好,姐姐也年轻过。” 越萤低头去帮她拆包装袋,没有再反驳。 只是后面就没再主动给梁灼发消息,梁灼问她近况,她也只是回复:最近好忙,好累。 是真的好忙好累。 越萤之前的英语是应试型,口语不好,短时间大量恶补,睡前都在学跟读。ib课程和内地高考的差别也不小,一两个月的补课日程排得很满。 离开快节奏的学习生活太久,越萤每天大脑都像过载,觉都睡不够。 半夜接到梁灼电话的时候还有些懵,打了个哈欠呆呆地问:“好晚,有什么事情吗?” 梁灼沉默一瞬,问她:“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越萤揉揉眼睛,打开手机自带的日历。 7月31日。 好熟悉的日子。 ……啊,是她的生日。 “太忙了,”越萤清醒了点:“差点真的忘记了。” “怎么累成这个样子,”梁灼笑得有些无奈:“生日快乐。” 18岁的第一天,收到的第一个祝福,竟然是来自梁灼。 越萤躺在床上,盯着看不清轮廓的天花板,很慢地眨了眨眼:“谢谢……但是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自己查到的,”梁灼似乎走到了阳台上,电话那边传来很轻的风声,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缥缈:“可以把自己借我一天吗。” 越萤愣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问:“借一天,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梁灼似乎有些笑意:“惊喜怎么能提前告诉你。” 越萤有些迟疑,她想起不久前梁灼跟她说,下次见面就告诉她什么是代价。 不安的感觉悬在空中,和梁灼的沉默一起,等着她的决定。 越萤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意识到电话那头的梁灼看不到,她轻声说:“我可以借给你半天。” 梁灼轻笑一声:“进步好大,已经学会讨价还价了。” - 自从越萤熟悉到蔡嘉敏家的路后,已经很久没有佣人陪她一起出门。 离家前,越萤对管家说:“我今天晚上可能不会回来,要在嘉敏姐姐家里留宿。” 管家看上去有些为难:“您跟先生说过——” “今天是我的18岁生日,”越萤*打断他:“他不知道,我也犯不着去提醒他,明天我会按时回来的。” 管家张了张口,到底没好再说什么,只在关门前轻声说了句:“生日快乐。” 越萤点点头,关上了门。 傍晚从蔡嘉敏那里离开时,梁灼在路的转角等她,他倚着跑车,戴着墨镜百无聊赖地等,直到视野里出现一个微微垂着头的身影。 穿着很乖的连衣裙,手里还拎着一个小书包。 梁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潮牌黑t,感觉自己有点像拐骗学生妹的不良。 越萤磨磨蹭蹭地靠近四下打量,好在别墅区没什么人,应该没有注意到他,这才迅速打开车门坐进副驾。 梁灼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动作,“你在担心什么?” 越萤小声说:“我不想上头条。” 梁灼失笑:“放心,不会的。” 他倾身过来帮越萤系安全带,在他靠近的瞬间,越萤不自觉地把背往后贴,僵直地完全靠在座椅上。 梁灼看着好笑,收回了手:“你自己来,这么怕我?” 越萤摇摇头:“没有,我只是不习惯。” 梁灼笑着说:“总要习惯的。” 不等她回应,便发动了车子。 目的地要过海底隧道。 不知道是因为终于放松了下来,还是因为觉得沉默太久太尴尬,越萤主动说:“这个地方,我好像在电影里看到过。” “喜欢看电影吗?”梁灼问。 越萤点点头,下意识回答:“以前经常和妈妈一起去电影院,后来……” 声音突兀地停住,她没有说后来的事,梁灼也没有问。 他转过头,看到越萤缩在座椅里,她还是微微侧着脸看向窗外,但是刚刚有些雀跃的样子已经消失了,昏黄的隧道灯光明明暗暗地打在她脸上,看起来很寂寥。 目的地是一座布局严谨的中式庭院,青瓦覆顶,雕梁画栋,坐落在半山腰,四周被郁郁葱葱的山林环绕。 影壁后的主院深邃而内敛,四方院落围绕着一方静谧的水庭,碧波微漾,湖石点缀其间,一道廊桥横跨水面,将庭院分割成数个不同的空间。 被梁灼带着走过廊桥,越萤有些好奇:“这是哪里?” “今晚要住的地方,”梁灼顿了顿,指着绵延向上的山脉:“晚些时候我带你上山去玩,现在先告诉我,你之前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 “蛋糕、长寿面、生日礼物……”越萤想了想:“就这些。” 很没新意的套路,但最重要其实是陪在身边的人,现在那个人不在了,对所有的一切也都没了期待。 庭院里很安静,佣人在上完晚餐后就消失了,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两个人对坐。 梁灼不开口,仿佛只是想安静地跟她吃一餐饭。 长寿面是龙虾汤底,很香。 但是越萤之前为了省时间吃过太多的面食,已经对寿面有了抵触情绪,勉强吃了几口。 梁灼说:“是不是不合胃口。” 越萤摇摇头:“我们什么时候上山?” 她现在对梁灼说的“惊喜”有些好奇了。 “这么着急?”梁灼笑着问:“等会儿你不要害怕。” 越萤还在奇怪他为什么这么说,出了门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第18章 等远离了大门前灯光照亮的范围,四周只剩下空旷的山林和皎洁的月光。 和她身边的梁灼。 “谈过恋爱吗?”梁灼突然问。 越萤愣了一下,摇摇头。 过剩的拯救欲似乎是青春期中二男生共有的情节,在禾城读书的时候越萤有很多人追,很多人或真或假地表达过对她的心疼,但是越萤只是冷着脸听完,点点头收到,并没有谈过恋爱。 “怪不得,”梁灼笑着叹了一口气:“这种时候,你应该抓住我的手。” 第14章 拜托你,请你牵住我的手。 越萤迟疑了一下,抬头朝身侧的梁灼看过去。 山上灯源稀少,黑暗中四周静谧无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轻响。 月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成细碎的光芒,落了梁灼满身。 他正低着头看路,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温柔。 梁灼没有开口催促。 他放慢了脚步,迁就越萤的步速,走在山路的外侧,走在她身边。 山路很窄,他们两个人并排,离得很近。行走间梁灼上衣的下摆摩挲着越萤的手臂。 细密的痒。 梁灼的手就在越萤咫尺间的地方,触手可及。 越萤伸过手去,柔软的指腹刚轻轻触碰到梁灼的手心,动作就停住了,没再继续。 停在一个牵手的半完成状态。 “其实我不害怕,”越萤低声说,“我走过很多比这还黑的路。” 感受到她的体温,梁灼手心微动,问她:“一个人吗?” “嗯。” “好吧,”梁灼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轻声说:“其实是我有一点怕。” 越萤没有动,梁灼的掌心便主动从她的指腹上碾过。 他略微施力,把越萤的手握在了掌心。 “所以拜托你,”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越萤耳边响起,梁灼说:“请你牵住我的手。” “你的手好小,”梁灼捏了捏越萤的手指,好像小朋友在好奇新得到的玩具。 “我的手是正常大小,”越萤无语回答:“是你的手太大才对。” “为什么我听出一点嫌弃,”梁灼突然转过身,手在越萤的头顶比了一下,“我比你高太多,手大才是正常的。” 越萤不防他突然转身,差点直撞进梁灼怀里,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她忘了是在山路上差点滑倒,好在还牵着手,被梁灼拉了一把稳住了身形。 梁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还是这样怕我。” “我没有,”越萤嘴硬道:“你不要这么幼稚,只有小朋友才会惦记比手的大小。” 幼稚的梁灼也不反驳,只是看着她摇摇头,笑了。 梁灼的手指温暖而有力,掌心的温度比越萤的体温更高,热意从交握的双手传递到越萤身上。 港岛的夜风并不冷,但莫名其妙的,好像这些热意会带来许多力量,过了几秒钟,越萤回握住他的手。 梁灼和越萤牵着手,很久没有再讲话,沉默着慢慢向前走。 这一路上很偶尔才会遇到同样夜爬的人,遇到脚步匆匆的过路人时,他们会放慢脚步侧身让开。 有的地方路太窄,因为梁灼一直没有松开手,越萤不好躲开,侧身时便不得不做出一个几乎是靠在梁灼怀里的姿势。 牵手的动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交握变成了十指相扣。 越萤的心跳越来越快。 应该是因为海拔爬升的影响吧,她想。 正在走神间,越萤听到梁灼问:“累吗?” “还好。” “一会儿就到了。” 越往上走,路灯的间隔越远,四周的光线越暗淡。 临近山顶时,梁灼捏了一下越萤的手指,提醒她:“到了,抬头。” 越萤眼前出现了一片淡绿色光点,像是随着呼吸的频率忽明忽暗地闪烁。 是萤火虫。 数不清的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在幽深昏暗的森林里轻盈游动,组成了一片闪烁着流动的银河。 越萤松开了梁灼的手,下意识地往那片光点走了几步,淡绿色的光芒映在她瞳孔里。 越萤屏住呼吸,微微瞪大了眼睛。 “好漂亮……” 越萤轻声问:“这是惊喜吗?” 梁灼看着她的反应,目光沉静:“其中的一部分,喜欢吗?” 越萤转过头,冲着梁灼笑了笑:“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笑的时候唇边有一个小巧的梨涡,看上去特别甜。 梁灼喉结微动,伸过手摸了摸越萤的唇角。 越萤的笑意僵在了唇边,这个动作在她看来几乎是一个暗示。她沉浸在看到美景的欣喜和梁灼温柔的错觉里,几乎忘记了上次在电话里梁灼说过,这次见面,他要告诉她代价是什么。 如果眼前漫天的萤火虫是惊喜的一部分,那么吻好像理所当然也应该是代价的一部分。 她抬着头,有些不安地跟梁灼对视。 出乎越萤意料,梁灼收回了手,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走得离她近了一些,几乎要把她拢进怀里。 透过夏装轻薄的衣料,热意从梁灼的胸前熨帖到越萤的后背上,微凉的触感和无法忽视的一点重量随之落在她颈间。 越萤低下头去看,是一条项链,挂坠被精心制作成萤火虫的模样,腹部是一整颗橙色的钻石。 梁灼低头扣好项链的卡扣,摸了摸越萤的头:“这也是一部分。” 钻石的复杂切面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在这样昏暗的地方都都没折损它的美,流光溢彩的漂亮。 对越萤来说过于沉重的美丽。 越萤低头看了一会儿,抬头问梁灼:“那3500万美元,拍到的真的是瓷器吗?” “这么快就猜到。” 梁灼按着越萤的肩膀,把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又摸了摸她的脸:“这是你第一次出价选择的东西,做成一个橙色萤火虫送给你。” 他低头看着越萤锁骨下方的项链。 越萤很白,皮肤很薄,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面很细的蓝紫色静脉,橙色的钻石稍微冲淡了一点她身上清冷的感觉。 梁灼伸手拨弄了一下钻石,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越萤锁骨处的皮肤。 一触即分。 莫名的,梁灼觉得指尖有些痒。 他问:“喜欢吗?” 越萤冲他笑了笑,没有回答,梁灼也不再追问,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回答。他只是又牵起她的手,走最后一段山路。 山顶凉风习习,夜空中的星星似乎也比平时更亮几分,观景台上站了几个举着相机正在拍照的人,正在拍山顶俯瞰到的港岛夜景。 越萤从没有从高处、从这样的角度俯瞰这座陌生的城市。 这是整座城市乃至整个亚洲的金融中心,远处密集林立的摩天大楼灯火璀璨,彻夜不熄,光线顺着玻璃幕墙倾泻而下,与车灯和街道行路灯组成流动的霓虹灯带交织相缠,血管网一样向着整个港城铺陈,闪烁的灯光像一颗颗跳动的心脏,带着生生不息的活力,和无尽的欲望。 一个璀璨、繁华、忙碌而迷人的世界在她面前掀开面纱。 梁灼站在越萤身旁,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开口:“漂亮吗?” “嗯,”越萤诚实地点点头,此前她从来没有真正生出过想要融入这里的心情,也因此从来没有心情近距离欣赏这座城市的美丽。 但是今晚,站在这个高处,突然不可避免地会有想要靠近它的冲动,去触摸这座城市,去理解它的脉动。 当然,当然那只是被激素短暂支配的即时冲动。这座城市再大再繁华,也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微冷的风吹到她脸上,越萤冷静地想。 梁灼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难得的柔和:“许多年前,你的妈妈可能也和你站在同样的地方。” 越萤一愣,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先说一声抱歉,我查过你父母之前的事情,”梁灼的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在凝视那片灯火中的某个角落,“你的母亲,在你父……在程誉升和钟韵仪结婚的前一年,也是你出生的前一年,来过港城。” “她在大学的论坛里简短记录过这次出行,放过一张像素不高的相片。但是时间隔太久,城市风貌几经变化,我不能百分百确定,不过大概率是在这里拍的。” 梁灼递给越萤一张照片,如他所言的像素不高。年轻的越清茹站在镜头前,视线没有直视镜头,而是看着镜头后的人。 她的身后,是越萤出生前的香港,那时中环的灯光还没有现在亮,却也照亮了越清茹脸上腼腆而甜蜜的笑。 她在看谁,是彼时同样年轻的程誉升吗? 越萤内心微微震动。 她的视线从照片上移开,落在远处的海面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倒映在水面,随着微风轻轻闪烁,游轮驶过,碾碎了灯光在海面上的倒影,仿佛一切都跟着水面的晃动变得模糊。 第19章 “我不知道,”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要被风吹散掉,“她为什么要来这里,他们发生过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 梁灼转头,看着她那一刻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即使现在她就站在自己身边,也好像在很远的地方。 他总觉得程月萤就像一团雾气一样,缥缈的,抓不住的一团雾气。 “你跟她到过同样的地方,看过同样的景象。” 梁灼轻声说:“我知道你不是自己愿意来这里的,虽然一个人走过很多夜路,但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也还是会害怕吧。” 越萤转过头看着梁灼,他在自己面前总是习惯性带着笑意,散漫的笑也好,不知道被自己哪句话逗笑也好,总是透着一股满不在乎的玩世不恭。 但是梁灼现在没有笑,神色很认真,眼神专注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远处灯光的反射在他面庞上,越萤甚至错觉梁灼的脸有些红。 “现在知道妈妈也在这座城市短暂生活过,会觉得和它多少有了一些联结吗?会好一些吗?” “我希望至少有一些,我希望你对港岛的印象至少有一部分是快乐的。” 梁灼伸手把越萤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很淡地笑了一下:“程月萤,你的十八岁到来了,生日快乐。” 四周静寂,越萤看着梁灼的笑,心下轰然一声。* 第15章 我来教你该怎么做 十八岁之前,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天对越萤来说都难熬,但又都重要。 只是她对于除越清茹之外的人来说,没有那么重要,所以在妈妈走后,越萤从来不觉得成年这一天是多特别的一天。 老师当然是关心她的,云姨也帮过她,但是大家都各自疲累、各自奔忙。越清茹走后,她又是一个人。 为什么在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之后,生命里要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 多突兀,她想,我对这个城市有没有归属感、生活在这里有没有安全感、有没有一刻感觉到快乐,连我自己都觉得不重要的事情——对你来说……竟然是重要的吗? 为什么直到在十八岁的第一天才让她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十八岁的第一天就要结束的时候,在她早就下定决心要利用他之后。 她没来由地感觉到又难过、又委屈,一直以来压抑的痛苦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出口,各种突如其来的饱胀情绪积压在胸腔发酵,太过复杂,几乎让她感到愤恨。 为什么这么晚。 从十八岁的第一天,就快要结束了。 越萤怔怔地看着梁灼。 “为什么又哭了?” 梁灼轻叹一口气,指尖在越萤眼下轻触,带走了一滴眼泪。 湿润的触感被夜风一吹,很快就消失了。 梁灼却像被烫到了一样,收回指尖,攥进掌心。 她哭了吗?越萤一愣,抬手去摸自己的脸。 眼睛像坏掉的储水容器,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溢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哭?她明明不是爱哭的人,上次落泪,还要追溯到那次在梁灼面前半真半假的示弱,她故意用泪水来给自己的话增加一些分量。 那这次是为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一些自己不想承认的可能性。 梁灼表情难得有些无措,手忙脚乱地帮越萤擦了擦眼角,可是眼泪越来越多,擦不完。 他实在受不了越萤流着泪看向自己的眼神,只好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用手捂住了越萤的上半脸。 “不要哭了,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你开心一点。”他低声说:“本来以为能给你惊喜,如果我的行为冒犯到你,对不起。” 梁灼想,难道是因为从见面到现在,她对自己说过太多的“道歉”和“对不起”。 所以他总要一点一点还回去? “没有,我很开心。”越萤的脸太小,被梁灼的手一遮,只能露出精致的鼻尖和下颌,因为在哭,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确实,我很长时间都觉得自己漂浮在半空中,生活在巨大的荒谬里……或者说像一个误入真人秀片场的路人甲。这个城市很好,漂亮、繁华、生机勃勃,但是这里的人或者事物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像《楚门的世界》一样,是他人提前设置好的布景。” “但是,如果她以前到过这里,而你现在也在这里……” “那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就有了意义。” 不多,但足够她过活。 “我现在也在这里?”梁灼低声重复。 “嗯,”越萤把梁灼的手拉下来,看着他一字一句语气郑重地重复:“你在这里。” 梁灼跟她对视几秒,偏过头笑了。 他这才松一口气,放下心来,重新把越萤的手回握住,说:“谢谢你。” 如果可以,“谢谢”也要一点一点还回去。 - 同样的一段路,下山明显比上山更难走,越萤拉着梁灼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山上起了雾,路有些滑,越萤把他的手牵得更紧了一些。 梁灼故意逗她:“不是不怕黑吗?” 越萤没回答,只是捏了一下他的手。 隔着重叠的树影,远远望见庭院门前的灯光时,她才说:“今天很开心,是真的很开心。” 梁灼也捏一下她的手,意思是:知道了。 这会儿太晚,灯光已经全亮了起来。 大门前站了几个保镖模样的男人,正蹙眉往山路上打量,等看到两个人慢悠悠地出现在视野里,才松了一口气,视线不着痕迹地瞟过两人交握的手。 看到人多,越萤本能地想抽回手,却被梁灼握紧了安抚道:“没事。” 梁灼这才转头问:“怎么了?” 为首的男人毕恭毕敬冲他微微鞠躬,才回答道:“太太和先生联系不到您,担心出事,就查看了芯片定位,现在正在过来的路上。” 上山时担心短暂的独处被打扰,梁灼特意开了飞行模式。这会儿拿出手机,数不清的来电和信息一起涌进来。 梁灼面色阴郁地看了几条信息,“知道了,这就给他们回电。” 梁灼带着越萤穿过花园,突然听到她问:“你爸爸妈妈要过来吗?” “能听懂粤语了?”梁灼笑着问,“进步好快。” “只能听懂一点点,”越萤说:“我先回去吧,让保镖送就可以,我回去后会给你发信息的。” “怕生?” 越萤点点头,她不应该在这种场合跟梁灼的父母见面,她没有立场,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不用,你先去泡个澡,今天走路太多,要好好休息一下。” 梁灼招手叫过一个女佣,嘱咐她带越萤去二楼的房间:“如果不想跟他们碰面,就等我应付完他们再下来。” 女佣带着越萤上到二楼,推开一间卧室的门。不同于庭院里其他地方的开阔明亮,这间卧室的装潢偏冷峻。 房间的主人似乎不允许任何不必要的东西存在,深灰色调的墙壁上没有一点装饰,床边孤零零地站着一个落地台灯,沙发旁的矮几上扔了几本书,并不是客房的布置,有很淡的生活痕迹。 越萤转过头问女佣:“这是……梁灼的卧室?” 女佣点点头,用生涩的国语回答她:“除了先生的卧室和佣人房,这里没有其他的卧房。” 她打开卧房的浴室门,给越萤放好水,拿过一套换洗的衣服,就撤了出去。 月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偌大的庭院,梁灼却只为自己留下一间卧室,断绝其他人在这里留宿的可能。这种做法,几乎是完全将自己从外界与他人隔离开来的状态。越萤想象不出这种极端的生活方式背后,可能承载着怎样的情感和决绝。 越萤发了一会儿呆,把脸埋进温热的水流里。 今天走了太久,越萤有些累,腿上的肌肉有些酸,在热水泡的昏昏沉沉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浴室的门被人敲了几下。 她以为是佣人,扬声问:“什么事?” 梁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别睡着,小心着凉。” 越萤应了一声,揉揉眼慢吞吞地擦干身体,换上家居服。 衣服是男款,尺码对她来说太大,越萤把衣袖和裤脚挽过几折,才打开门。 梁灼正坐在沙发上,矮几多了一杯酒,他也刚洗过澡,头发还带一点水汽,随手朝后抓了几下,露出俊朗的眉眼。 看到越萤的装束,梁灼有些促狭地笑了:“你怎么这么小只,穿我几年前的衣服都这么大。” 越萤的脸被热气蒸得粉扑扑的,抓着裤腿,踢踢踏踏地走到他面前问:“他们走了吗?” “嗯,”梁灼伸手摸摸越萤的头发:“我们家有小辈出过事,他们总是过度反应,习惯就好——你头发怎么还没吹干?” 越萤没所谓地摸了摸半干的发梢:“没关系,我没什么耐心,习惯这样了,等睡觉的时候自己就干了。” 第20章 说到“睡觉”,她顿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问:“等下我睡在哪里?” 梁灼正起身要去拿风筒,听到越萤明显有些异样的声音,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你还想睡在哪里?这里只有一间卧室。” 越萤看了他一眼,垂下头不说话了。 梁灼拿了风筒过来,拉她坐到自己身前。越萤像个小机器人一样,拉一下动一下,在风筒规律的轻响中乖乖低着头,不出声。 小小的耳垂红得像要滴血。 梁灼漫不经心地想,原来她耳垂后面有一颗很小的痣,像耳洞一样。 又想,她戴耳饰应该会很漂亮。 女佣中途敲门进来取走了要洗的衣服,大概还在旁边放了什么东西,越萤被暖风吹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没有注意到。 风筒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梁灼终于忍不住捏了一下越萤的耳垂,笑出了声。 越萤这才反应过来梁灼在逗自己,有些生气地转头瞪了他一眼。 她转过头,梁灼才发现越萤的脸也红了,比刚从浴室泡完澡出来时还红。 “脸皮这么薄,”梁灼捏了捏越萤的下巴,赶在她又生气前,从旁边端过一个精致的小蛋糕转移她的注意力,“不逗你了,趁今天结束前吃蛋糕。” 梁灼关了灯,拿打火机点了蜡烛,示意越萤许愿。 只有月光和烛光,把近在咫尺的两张脸照亮。 越萤闭上眼睛,双手交握。 可能是今天太完满,她一时间甚至想不到要许什么愿望,如果非要许的话…… 希望梁灼以后不要太伤心。 越萤许完愿睁开眼,正对上梁灼带着浅淡笑意的一双眼睛,在烛光下漂亮得她一愣。 然后脸颊上就多了一道奶油。 旖旎的氛围顿时消散,这个人,怎么时不时就变得这么幼稚。 越萤有些无语,小声用粤语说:“衰仔。” 梁灼一愣,随即扶着越萤的肩膀忍不住笑弯了腰,把越萤笑得莫名其妙。 “阿萤,”梁灼好不容易止住笑说:“怎么胆子现在变这么大,都敢骂我了。” “再骂一遍。” 越萤莫名其妙,但是想到可能有钱人就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众癖好吧,于是她又说了一遍。 梁灼又在笑,脸都笑得有些红了。 “你不要笑我了,”越萤有些生气了,又瞪他一眼。 “好,我不笑了,”梁灼弯下腰,凑近她,笑着说:“你再说一遍。” 越萤再迟钝也猜想到是自己的发音不对。 “不要,”她拒绝道。 她往后退了一步,太近了,再近一点,她就要碰到梁灼的鼻尖。 但是她后退一步,梁灼就欺身靠近一步。 如此反复,直到退无可退。 越萤靠在墙边,梁灼低着头,站在她身前。 “跟我学一遍,你的粤语老师不怎么称职,我来纠正一下你的发音。” 他认真地劝哄:“就像学习英文一样,要在一开始就把音标学准确,以后口语才不会跑偏,对不对?” 越萤被他说服,乖乖地跟着他重复了一遍。 好奇怪,蛋糕吃到一半,在这里学一句脏话的发音。 “为什么还是不对呢?”梁灼捏了一下越萤的下巴,语气十分正直地认真说:“张开嘴,我看一下你发音的时候舌尖放哪里。” 越萤迟疑了一下,乖乖张开嘴,给他看自己发音时舌尖的状态。 越萤的唇形很漂亮,唇角天生微微上扬,嫩红的舌尖微微翘起,在洁白的齿列间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梁灼专注地看着,眼神越来越暗。 越萤再迟钝也感觉出了不对,她合上唇,推了梁灼一把:“这太奇怪了,你走开。” “躲什么,”梁灼轻易抓住她的手,又靠近了一些,懒洋洋地说:“不是说好我来教你吗?” 太近了。 好像空气都要被他抢走。 越萤被梁灼抵在墙边,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胸口的起伏几乎要贴近他的身躯。 这是一个太危险的距离。 有几秒钟,两个人都没有讲话,空气好像变成了黏稠的胶质,安静地在两个人中间流动。 越萤听到了清脆的碰撞声。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梁灼的手指浸在装了冰块的酒液里搅动。 又过去几秒钟,梁灼抽回手,冰冷的指尖抵住越萤的唇,声音低沉开口道:“张开嘴,我来教你怎么做。” 第16章 这也是……代价的一部分吗? 越萤的唇形生得漂亮,下唇饱满,上唇有一颗漂亮的唇珠,只是天生唇色偏淡。 此刻,她的下唇被梁灼的指腹碾过,细微的摩挲带来难以言喻的战栗感,沁出来的血色将原本浅淡的唇色染得极尽艳丽,像被揉碎的玫瑰花瓣,鲜妍、脆弱,又带着被刻意制造出来的凌乱。 梁灼像个耐心十足的猎手,只是轻轻揉弄她的唇,没有进一步动作,静静等待越萤的反应。他并不急躁,反倒像是在某种规则内从容设局,等她迈出那一步。 沉默太久,原本冰冷的指尖也逐渐染上了越萤的体温,突兀的触感不再那么强烈。 但是近在咫尺的酒精气味还在提醒她,梁灼没有放弃这个近乎冒犯的意图。 刚才制造那些温柔片刻的只是一部分的梁灼,现在让人感觉到陌生的强硬和不可抗拒则是他的另外一部分。 越萤低头看向梁灼的手。刚才这只手拉着她走过很长的一段路,擦拭过她的眼泪,给了她安全感和安慰。 而此刻,它却按住她的下唇,逼她直面某种不容逃避的侵占感。 梁灼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线条修长,指腹却带着薄茧,力道轻巧却带着某种克制的压迫感。她的视线被那根手指吸引,眼神微微滞涩,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张开嘴,”梁灼的声音轻淡,却不容拒绝,不再是温柔的诱哄,而是某种带着压制感的命令。 越萤怔了一瞬,抬眼看向他。他们的距离太近,彼此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被放大,连眨眼的频率都无所遁形。 梁灼静静望着她,眼底那点不加掩饰的情绪,让越萤想起梁家主宅的镜中一瞥,那簇跳动的火焰,此刻又映在他的的瞳孔里。 梁灼并未催促,只是看着她,仿佛在告诉她——她可以选择逃开,也可以选择顺从。 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先做出让步。 越萤的脸还红着,眼神澄澈地望着他,通透的瞳孔里映出她的不知所措,也映出梁灼眼底的欲望。 那些欲望仿佛在提醒越萤,站在她面前的是梁灼这个人,她不可能只接受一部分,而拒绝另一部分。 越萤缓缓张开唇,露出一丝犹豫的缝隙。梁灼并没有急着动作,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唇上,随后,冰冷的指尖慢慢探入,触及她的舌尖,带着一丝湿润的触感,像在试探,又像某种有意无意的引导。 舌尖沾染到了酒精苦涩的味道,越萤身体微微一震。空气中充满了暧昧又胶着的气息,她的目光不敢直视梁灼,但是下颌被梁灼的虎口卡住了,于是不得不仰着头看向他,整个人像是悬浮在紧张与未知的交错之中。 梁灼的手指不急不缓地在越萤口中停留,给她留下了足够的空间与时间适应,却又让她感受到一股不容逃避的压力。 “好乖,”他低声笑了下,语调漫不经心,像是在夸奖什么听话的小动物,“适应了就眨眨眼睛,我们继续。” 越萤只想快点结束这种古怪的氛围,于是听话地眨了眨眼睛,随机就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现在,试着发音,”梁灼耐心地给出指令,唇边隐约带着笑意,“还是那句骂我的话。” 越萤含着他的手指,模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舌尖刚刚翘起,就被梁灼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去。 太奇怪了……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那一瞬间,越萤心跳陡然加快,耳边的所有声音几乎都被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淹没,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梁灼的手臂,随着梁灼的动作微微颤抖。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挣扎与迷茫,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梁灼轻笑,似乎对越萤的顺从感到满意,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动作轻巧地把她带进怀里,语调却没有丝毫让步:“重来,不许翘舌。” 他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抵着她的舌尖,每当她下意识地想翘起,就会被压制住,舌根泛着一股酸麻,牙关微微发软。 越萤的眼尾越来越红,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细密的睫毛沾着点水光,看上去带着点无助的意味。 不知道过去多久、重复了多少次,越萤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时断时续,每一次吸气都像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无法及时吞咽的津液顺着唇角溢出,面色潮红得近乎狼狈。 等到终于结束时,越萤几乎要瘫软着顺着墙壁滑下去,梁灼伸手接住她,动作轻巧地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第21章 越萤的心跳还没有恢复平静,她下意识地伸手推了梁灼一下,想要拉开距离。 “生气了?”梁灼扣住她的手腕,在脉搏处低低地亲了一*下。 越萤的脸很红,眼睛也很红,声音透着点气恼:“没有人会这样教学,变态!” 她想要从梁灼掌心的桎梏里挣脱,却被他抓着手腕一扯,彻底跌进他怀里。 “这么聪明,”梁灼蹭了蹭她的鼻尖,笑着图穷匕见:“刚才舌头怎么动的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恶劣的笑意:“现在,来和我接吻。” 空气仿佛凝滞了,越萤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唇上,思绪被某种无声的力量牵引,无法挣脱。 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又在加快。她感觉到梁灼的气息越来越近,仿佛在默默无声地邀请着她跨越那层无法言明的界限。 梁灼的指腹抬起她的下巴,缓缓倾身。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那一刻,越萤再次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梁灼贴着越萤的唇,伸手捏了捏越萤的下巴,有些含混地说:“张嘴。” 又是那种温柔但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越萤愣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 梁灼的舌头比手指更加灵活,肆意舔弄她的齿列,顺着微启的牙关探进去,勾着她的舌尖纠缠在一处。 刚才摄入的酒精似乎终于在这时起了作用,越萤感觉头脑发昏,热意蒸腾着理智,她几乎是本能地回应了梁灼的动作,用他教会她的动作。 梁灼接吻时支配感和控制欲更强,一只手揽着越萤的腰防止她瘫软下去,一只手扣着她的下颌,逼着她仰头承受。 越萤第一次接吻就遇到这种蛮横的亲法,很快就因为无法换气而发出呻吟,梁灼却因为她发出的声音而更加强硬地入侵。 她被吓住了,无力地拍打了几下梁灼的肩膀,但是梁灼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最后越萤不得不去伸手推梁灼的脸。 梁灼的唇上还粘着些润泽的水光,脸上一道红色的划痕,是刚刚越萤去推他时不小心指甲划到的,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欲求不满的气息,看上去有种迷人的危险。 他眼神微微发暗,看着她,似笑非笑:“肺活量怎么这么差,看来需要多练几次。” 他说着,又要低头吻下来。 越萤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脏急剧跳动着,她微微张了张嘴,声音有些颤抖:“梁灼……” “嗯?“梁灼含着她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声音低哑,:“怎么了?” 他的手指缓缓移到越萤的颈边,指腹轻轻触碰过她的肌肤,温热的触感和跳动的动脉就在他指尖触及的地方。 “这是……代价的一部分吗?”越萤看着窗外的月光,小声问。 刚才生理性的冲动平息下来了,月亮沉默地照向她。 莫名的,她觉得冷。 越萤早就知道,一个男人会对一个陌生女人产生多么复杂深刻的情感?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好,最终导向的都是爱欲罢了。 当然,她并不是觉得爱欲肮脏……人之常情而已。 只是,只是如果她错误地理解了许多瞬间的意义,如果那些心疼的、温情的话语和那颗昂贵的漂亮钻石也都只是导向这个瞬间的一部分催化剂,就太让人难过了。 梁灼动作一滞,敛了笑意,他不笑时表情看上去有些冷。 越萤脸上的潮红也退去了,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像一条无声奔涌的河流。 第17章 你听话一点 没听到梁灼的回答,越萤垂下视线,想从他腿上起身,可她刚有动作,肩头便被他按住,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将她压了回去。 梁灼伸手摩挲着她的唇,可能是他方才吻得太深,触感仍旧滚烫,下唇被吮得微微发肿。他的指腹轻轻揉了揉,仿佛在确认自己留下的痕迹。 刚揉了两下,越萤偏过头避开了他的手,清泠泠的一双眼看过来,不依不饶地等他的回答。 梁灼的动作停在半空中,他看着越萤,神色很认真地发问:“是或不是,会有什么区别吗?” 越萤沉默了一瞬,随后看着他,低声道:“不会。” 是的。 不管这些亲密的举动是否出于梁灼所说的“代价”,结果都不会改变。 她一样会乖乖听话。 听话地张开唇,听话地回应他。 明明是她自己决定要利用梁灼的,想要获得一些东西,肯定要付出一些别的来换,她早就有心理准备。 那她纠结于这些到底是为什么?越萤想了一会儿,也想不明白自己。 “为什么?”梁灼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侧,语气漫不经心,“不喜欢的人碰你,你至少应该像这样。” 梁灼抓住越萤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下。 越萤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问:“即使对象是你?” 梁灼笑着回答:“即使是我。” “好。”越萤听话地点点头,扬起了手。 梁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是失望,又像是意料之中。他盯着越萤,眼神幽深得让人捉摸不透。可那只扬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只是悬停在他的脸侧,很近的地方。 梁灼轻笑,眉梢轻挑,带着点游刃有余的笃定,将她的手牵过去,低头亲了一下:“为什么停住,所以是有一点喜欢我?是默许吗?” 越萤没有回答,脸却慢慢红了,她低声反问:“那你呢?刚才……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付出了一些东西,想要收取对价?” 梁灼挑了挑眉,沉默了一瞬。 他低下头,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空气突然安静得让越萤几乎能听见两人之间交错的呼吸声,和自己不安的心跳。 过了几秒,梁灼抬起头,目光依然锁定着越萤。他没有直接回应,只是轻轻一笑,问她:“喜欢你和收取对价,非要分开吗?” 越萤愣了一下,目光有些迷茫地看着梁灼,低声重复:“分不开吗?” 很难分清吗? “阿萤,我是个商人。”梁灼伸手把越萤散落的发丝挽回耳后,指尖轻轻掠过她的耳垂,带起一阵轻柔的凉意。 他顿了顿,低笑了一下:“商人逐利,天性使然。你喜欢我三分,我就要从你身上讨到五分。多出来的这些,你当然可以把它看成代价。” “可问题是——”他低笑了一下,眼神笃定,“纯粹的喜欢,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 越萤沉默了一瞬,垂下眼睫,声音微微发颤:“有时候……喜欢的东西,会让人做出不同的选择。” 梁灼似乎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他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沉稳而有力,穿透掌心,传递到她皮肤下的血脉里。 然后,他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边,轻声道:“那你呢?是喜欢我,还是在选择自己需要的东西?” 越萤的心跳又开始加快,她望着梁灼,眼底情绪浮沉不定。皱起眉似乎想反驳,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梁灼不紧不慢地看着她,像是习惯了掌控一切,像是笃定于他说过的话,总会成为现实。 就像梁灼倾身帮她系安全带她下意识躲开时,他说“总会习惯的”的。于是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她就已经习惯坐在他腿上,习惯被他亲吻,甚至……习惯他的话语烙印在她脑海里。 梁灼说他的喜欢和收取对价密不可分,那他为了今天的相处付出昂贵的开支、漂亮的钻石还有时间和精力,他想收走什么呢? 越萤抬起眼,看着梁灼。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眼神深邃,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似乎在等她的回答,又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 那双修长的手还落在越萤的脸侧,他似乎爱极了这张脸,指腹缓慢而珍视地摩挲过她的颧骨,温热的触感一寸寸烙进肌肤。 梁灼不急着逼她开口,反倒像是在等待她一点点适应这个距离,一点点接受他设下的规则。 “那你呢,你又要从我这里讨走什么?”越萤低声问,她嗓音有些哑,像是被这暧昧氛围浸透了。 梁灼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指腹轻轻碾过越萤的下颌,最终停在她的锁骨上。越萤的锁骨很漂亮,白皙纤巧,手指略微用力就会留下红色的痕迹。 适合烙上吻痕。 或者牙印。 指尖顺着线条明晰的锁骨滑动,梁灼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是现在的话——你愿意给的。” 他语气平稳,像是讨论一桩再普通不过的生意,唯独眼神看上去很危险,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轻易就能将人卷入其中。 越萤没说话,只是盯着梁灼。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他收取什么,又或者她根本就是在等他收走些什么,像她所有的挣扎和伪装,像她所有假装的冷漠和算计,在梁灼直白地攻势面前,都应接不暇。 第22章 越萤的沉默让梁灼轻轻笑了一下,嗓音低哑,带着点儿意味不明的叹息。他微微低下头,贴近她耳畔,声音缓慢而诱哄:“阿萤,别再想东想西。” 下一秒,梁灼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再一次低头吻住了她。 这个吻比方才更深,带着几分不容拒绝,他的唇带着点侵略意味,碾转间一点点吞没越萤的呼吸,唇齿间是刚才酒液残存的冷意,混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让人晕眩得不知今夕何夕。 越萤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 梁灼的手掌顺势收紧,掌心扣在她腰侧,温热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皮肤,带着克制而危险的力道,将她深深嵌入怀中。 夜色沉静,月凉如水,照亮一室暧昧缱绻,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唇舌交缠时的水声。 越萤缓缓闭上眼,唇间被他一点点攻陷。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管是习惯亲吻,还是习惯梁灼这个人。 梁灼的吻极尽缠绵,带着一点耐心和诱哄,却也不容她逃避。 掌心从腰侧移到越萤的后背,一点点顺着脊骨的弧度向上,掌心温热,与刚才冰凉的酒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不管是哪种温度,都强烈刺激着她的感官。 越萤被迫仰着头,整个人半陷在梁灼的怀里,被他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吻着。她的指尖轻轻收紧,攥住了他的衣襟,却始终没有用力推开。 这个吻太漫长了,漫长到她几乎忘了呼吸,胸腔里只剩下彼此交缠的气息。 等到梁灼终于稍稍放开她时,越萤已经有些脱力地靠在他的肩上,呼吸凌乱,眼尾泛着一点水光,整个人看起来无比脆弱。梁灼的睡衣她穿着本来就太大,领口在纠缠间稍稍散开了一些,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肌肤。 梁灼突然移开眼,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片刻后,他抬手摸了摸越萤的脸。指腹顺着她的脸颊滑到她的唇边,轻轻碾过那片被吻得嫣红的唇瓣,嗓音微哑:“刚才那个吻是我应得的,这个吻,是我多收的利息。” 越萤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目光还有些迷离。 她轻轻咬了下唇,仿佛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听到梁灼轻笑了一声,手指挤进她唇间:“别咬。” 他低头贴近,唇在她唇角轻轻碰了一下,嗓音低哑:“你听话一点。” 越萤的指尖微微缩了一下,心跳得厉害。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压下胸腔里那股陌生又危险的悸动,抬眼看向他,故作镇定地说:“吻是利息的话,那你这笔生意……要收多少本金?” 梁灼眯了眯眼,笑意加深,语气懒散而危险:“阿萤,你最好别问。” 至少是现在,你不会想知道答案。 梁灼垂眸看着她,目光深邃,像是在衡量什么。 片刻后,他忽然松开了越萤,往后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开口:“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越萤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收手。 她刚才明明以为—— 可梁灼却已经起身,像是丝毫不受刚才那场吻的影响,随手扯了扯有些凌乱的衣领,朝她扬了扬下巴:“你睡这里。” 越萤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冷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低声道:“好。” 梁灼道完晚安,关上了卧室的门,空气里还残留着方才缠绵的温度,可现在只剩她一个人。 越萤走到床边,陷进柔软的床榻间。 又是梁灼身上的味道,很淡的香味,越萤以前以为是香水,但是簇新的床品和自己身上的衣服上也是这个味道,现在看来应该是香薰……等等,怎么又在想他。 心乱如麻。 如果,如果梁灼真如他所说,是用商人的眼光来衡量他们这段关系,也挺好的,不是吗?商人应该有风险意识,如果风险意识不够,那做赔本买卖也是常有的事。 至少她不会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 可是为什么,在听到梁灼说在他眼中,喜欢和收取对价并没有那么分得那么清的时候……会有点失落呢? 难道她还真的幻想和一个阶级差距如此之大的人谈一场纯爱? 真是可笑…… 夜色沉静,房间里一片寂然,越萤的手掌落在柔软的床单上,指尖微微收紧,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要压抑住什么。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回想方才的缠绵,可是肌肤上残存的温度、唇间的触感、他指尖漫不经心的摩挲,都如同烙印一般,挥之不去。 她翻了个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却依旧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越萤辗转反侧间,似乎听到门外有轻微的响动。 她睁开眼,过了一会儿,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越萤走过去,推开了一道缝隙。 梁灼站在门口,逆着走廊上的灯光,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他单手搭在门框上,目光低垂,似乎是在看她。 “怎么了?”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刚醒时的慵懒。 梁灼没回答,只是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睡不着?” 越萤怔了怔,摇摇头:“睡得着。” 梁灼低低笑了一下,没有拆穿她,声音懒懒的:“那好,晚安。” 他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越萤又躺回去盯着天花板,片刻后闭上眼。 夜已经很深了,她应该睡了,可是心脏跳动的频率却还是有些快。 第18章 你这个人,真的很不浪漫 不知道是因为摄入了微量的酒精,还是因为睡前的纠结太耗费心神,越萤这一觉睡得比往常要沉。 她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以至于醒来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越萤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懵,看清陌生的装潢,才想起这是梁灼的卧室。 身旁传来轻微的、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她微微侧过头,看到梁灼躺在自己身旁,一臂远的地方。 他睡得很沉,甚至连平时习惯性的防备都卸下了几分,但眉心依旧微蹙,像是梦境也不太平顺。 越萤看着他英俊的面容,在晨曦中被勾勒出锋利的线条,忽然生出一点恶作剧的念头。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向他的眉心探去,想要替他抚平那抹不悦。 然而,还未等她碰触到那片肌肤,梁灼便猛然睁开眼,反应迅疾地扣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拽—— 下一秒,越萤被他压制在身下,手腕被牢牢攥住,惊得她睁大了眼睛。 梁灼的呼吸还带着刚醒来的慵懒,但目光冷沉,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防备。他盯着越萤片刻,似乎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抓住的是谁。 他松开手,在越萤被自己攥出红痕的手腕上揉了揉,低声说:“抱歉。” 他清晨时的声音有些哑,听得越萤耳朵酥酥麻麻的,被唤起了一些昨晚的记忆。 “没关系,”这个姿势太尴尬了,越萤假装若无其事地慢吞吞从他身下爬出来,抱怨道:“你起床气好大。” “嗯,”梁灼毫不避讳地点头,侧身躺回去,语气懒散,“我睡眠质量太差了,所以一旦睡着被打扰就会很不爽。” 他昨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到了早晨进房间来喊越萤,结果看到她睡得那么香,自己竟也被这股安稳感染,坐在床边看着她看着看着,就这样睡了过去。 越萤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显然对他这番解释没什么兴趣。 梁灼盯着她半晌,忽然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递给她,“记住了?” 越萤还未彻底清醒,懵懵地问:“什么?” “以后不要随便碰一个睡着的男人。”梁灼慢条斯理地说,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尤其是,像我这种起床气很大的人。” 越萤愣了片刻,随即意识到他话里的暧昧意味,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啪”地一声,她猛地关上更衣室的门。 梁灼递给她是一条学院风灰色连衣裙,看起来特别乖乖牌。越萤一边换衣服,一边腹诽梁灼真的有很多恶趣味,爱一本正经地逗她,还爱让她穿自己的衣服。 明明都能帮她准备好正装,昨晚却让她穿自己的睡衣。 推开门时还有点气。 大概起床气会传染。 梁灼见她这副模样,捏了捏她的脸,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她光裸的颈间,笑眯眯地道:“好可爱。” 越萤拍开他的手,转身去了卫生间。 梁灼没生气,反而像只悠闲的大型猫科动物,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看她洗漱。 “你到底在看什么?”越萤涂满洁面泡泡的脸从镜子里盯着他,皱眉道,“你很无聊。” “程月萤,”梁灼摇了摇头,叹息般地笑了笑,“你真的很不浪漫。” 在清晨的阳光里一起苏醒,在彼此交错的目光里忙忙碌碌地开始新的一天,摆在一起的牙刷、毛巾和拖鞋,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家庭。 第23章 水流声中,越萤的声音有些模糊:“我以为这些琐碎的东西,是消磨浪漫的利器。” 最现实最落地最无可回避的东西,和最缥缈最冲动最不考虑后果只由激素支配的东西。 天然不相容。 她说这话时神色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揶揄。 梁灼闻言,没再接话,低头把越萤的漱口杯摆在自己的旁边,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沿。 过了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越萤一眼,忽然漫不经心地道:“不是这样的。” 越萤含着一口泡沫,含糊不清地问:“什么?” 梁灼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慢悠悠地说:“浪漫不浪漫,重点不在事情本身,而是和谁一起做。” 越萤懒得和他争论这些虚无缥缈的话题,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随意地“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梁灼靠在门框上,单手抱臂,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越萤身上,没再说话,唇角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副模样让越萤有些不自在,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彻底清醒一点,然后转身往外走。 梁灼却突然叫住她:“等等。” 越萤疑惑地回头,刚张口要问,就见梁灼迈步朝她走来。 他身上带着晨间的清冷气息,低头替越萤理了理被水打湿的发丝,指腹拂过她的颈侧,带着一点温热的温度。 “你这样出去,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了。”梁灼梁灼低笑,声音带着点揶揄,目光落在她锁骨处的一道淡淡的痕迹。 越萤一怔,没反应过来:“什么?” 梁灼意味深长地低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懒散地道:“虽然昨晚什么都没做——好吧也不能说什么都没做,但你这副样子……解释起来挺麻烦。” 越萤顺着他的视线低头,顿时僵住—— 锁骨中间,一道浅浅的红痕若隐若现,像是被吻过的痕迹。 她的脸“唰”地一下烧了起来,猛地瞪向梁灼:“你——” 梁灼笑得无辜,举手做投降状,眼尾微弯,慢悠悠地道:“抱歉,我哪成想你皮肤这么薄,揉一揉就有痕迹,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越萤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脸更红了。 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卧室,从枕头边拿起那条项链,递给梁灼:“帮我戴。” 梁灼挑了挑眉,伸手接过来,帮她调整好项链的长度,让萤火虫吊住盖住那抹红痕。 越萤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她这副紧张的模样,梁灼伸手拨了一下吊坠,笑得意味深长:“阿萤,你这也太欲盖弥彰了。” 越萤冷着脸瞪他:“你闭嘴,到底怪谁啊。” 梁灼没忍住,低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里带着点纵容:“行,不逗你了。” 他伸手点了点萤火虫腹部的橙钻,话里有话地说:“记得好好戴着,别乱丢。” “去吃早餐吧。” 梁灼说完,率先迈步往外走。 越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握着项链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捂住自己还在发烫的耳尖,狠狠地咬了咬牙。 这个项链太昂贵,她本来想无声无息地丢在梁灼卧室的枕头下,假装自己忘记带走,却被梁灼识破了。 还要反过来逗她一通。 梁灼这个人……真的很恶劣。 - 吃过饭,梁灼送她回浅水湾。 照例通过海底隧道,越萤这会儿已经不再会因为看到电影中的场景而雀跃,昏黄的隧道灯光被钻石的切面折射,抹不去的存在感。 越萤握着项链,问梁灼:“被他们看到怎么解释呢?” 梁灼满不在意地说:“就直接说是我送的好了。” “那他又会来烦你,像上次一样,”越萤转过头,看着窗外,轻声说:“他很希望我和你……攀上关系。” “你在害怕吗?”梁灼突然问。 “什么?”越萤转头看他。 “害怕我和程誉升达成交易,害怕你被当成礼物送给我,”梁灼指尖点了点方向盘,“在害怕吗?” 越萤有些惊讶他说得这么直白,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嗯。” “程嘉宁说过,如果真的被程誉升知道我和你有来往,程誉升会恨不得打包把我送到你床上。” 她说这话时,微微拧着眉头,似乎为这么狎昵的话语感到不适。 “傻。”梁灼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换来越萤不满的一瞪。 梁灼家的佣人手巧,给越萤编了个公主头,她很喜欢,差点被梁灼揉乱了。 “这不是胆子大得很吗,敢瞪我。”梁灼收回手,笑着说:“你不用怕,我说过,我现在想要的,是你愿意给的。” “至于其他的——我会等着你,主动走向我。” 越萤微微一怔。 她本以为梁灼会说些敷衍的话,比如“放心吧”“不会的”,或者干脆漫不经心地打趣她,但他却用了这样一种笃定的语气,说他会等着她,主动走向他。 主动走向他? 这句话让越萤的心脏仿佛被什么轻轻拽了一下,酥酥麻麻的,不是疼,而是一种奇异的触感,让她有些不自在地转开视线,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 梁灼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抬起手,轻轻敲了敲方向盘,“怎么?不信?” “……”越萤没有回答,她的确是不信的。 她不信梁灼真的愿意等,更不信自己有一天会主动走向他。 不管是面对程家,还是面对梁灼,她都更擅长被动地接受,而不是主动去争取。 毕竟从一开始,她接近梁灼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想要摧毁。 但现在,她竟然在害怕了。 越萤低头看着自己握在掌心里的项链,萤火虫的橙钻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她总觉得,这是一条枷锁。 越萤握紧了掌心里的项链,沉默地看着窗外,海底隧道的灯光逐渐变得稀疏,天光浮动,快到目的地了。 第19章 可我总觉得,喜欢不是这样的 不多时,车子稳稳地停在别墅外。 越萤推开车门,下车前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低声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梁灼支着下巴,看了她一眼,忽然轻笑了一声:“客气了。” 他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太正经,像是在打趣她。 越萤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跟梁灼客气,于是转身就走。 可刚走了两步,梁灼又叫住她:“等等。” 越萤回头:“?” 梁灼靠在驾驶座上,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仍是笑着,语气意味不明:“阿萤,你刚才到底在害怕什么?” 越萤心跳猛地一滞。 ——他看出来了。 她指尖微微收紧,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没有。” 难道要告诉你,我害怕自己真的会不由自主走向你吗? “哦?”梁灼微微挑眉,轻轻敲了敲方向盘,“你刚才的表情不像是‘没有’。” 越萤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你想多了。” 梁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再追问,只是轻飘飘地说:“行吧。” 他的语气太轻了,轻得像是在包容她的不坦率。 越萤莫名有些心虚。 她低下头,转身离开,一刻都不愿再停留。 等她关上门的瞬间,梁灼的车才缓缓发动。 - 蔡嘉敏开门时,正好对上越萤有些局促的眼神。 蔡嘉敏觉得阿萤这个小学妹其实很可爱,总是一副什么都满不在意的小大人模样,等熟悉起来才偶尔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一点孩子气,让人想起她也才是刚刚成年的年纪。 她打眼一看,就看到了越萤锁骨上那点像是吻痕的痕迹。蔡嘉敏了然地冲越萤眨眨眼,做了一个在嘴边关闭拉链的动作,把越萤拉进门:“没关系啦,涂一点遮瑕就好,不要害怕。” 蔡嘉敏去梳妆台拿遮瑕,用刷子帮越萤把痕迹一点点遮盖住,问:“是之前总是给你发信息的男孩子吗?” 越萤迟疑着点点头,也没有“总”吧……这样听着梁灼好像很粘人的样子。 蔡嘉敏轻声笑:“那时你还跟我否认,其实蛮明显的,你很少笑得那么开心,一猜就知道对面是喜欢的人。” 她把多余的散粉扫掉,说:“好啦。” “是吗?”越萤低声说:“可我总觉得,喜欢不是这样的。” “什么样子?”蔡嘉敏看向越萤,她拧着眉,脸上的表情在蔡嘉敏看来是少年人特有的可爱的烦恼,小小一桩事也好像是天塌下来一样。 她失笑,捏一捏越萤的脸:“喜欢哪有什么固定模式,只要感觉到开心就好了。” 是这样吗? 越萤想起山顶上的流萤。 她牵着梁灼的手,抬起头惊喜地睁大眼睛的那一刻,是她少有的能够单纯感觉开心的时刻。 第24章 但那些时刻太短暂了,并不能消解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太多复杂的东西。 - 傍晚,越萤返回程家。 车库里多了几辆车,她沉默了几秒,把项链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越萤戴好项链,按响了门铃。 管家过来开了门,视线触及越萤身上和前一天出门时明显不同的衣服时,有片刻的凝滞。 越萤没注意到,只是稍稍点头就绕过管家往里走。 路过客厅时她脚步微滞,地上一片狼藉,像刚经历过台风过境,杯盏和花瓶碎了一地,佣人正蹲在一边清扫碎片。 客厅的灯光昏沉,程誉升靠在沙发上,脸色看起来很差。他揉着太阳穴,眉心紧锁,仿佛头痛不已,程嘉熠和程嘉宁垂着头站在一旁。 程誉升没注意到她,仍然在发火,程嘉熠抬眼看到越萤进来,忽然低声打断道:“爸。” 程誉升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丝不耐,但还是继续开口:“你该不会以为,程氏还能撑多久吧?” “你知不知道,”他语调低沉,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怒意,“最近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 越萤眉心微动。 她心底本能地警觉了起来。 程家出事了? 程嘉熠只好说:“阿萤回来了。” 程誉升住了口,在越萤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三个人同时抬头朝她看过来,视线触及她颈间的项链时,又不约而同地停住了。 越萤感觉到一阵寒意,脚步没停,快步路过他们走向电梯。 “阿萤。”程誉升沉声开口。 越萤停住脚步,但是没有转身。 “阿萤,”刚才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程誉升语气带着些许疲惫,“过来,爸爸有话和你说。” 越萤没有动。 程誉升见状,微微叹了口气,对旁边的人说:“你们都先下去。” 等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程誉升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一些,问道:“你昨天去了哪里?” 越萤这才转过身看向他,展颜一笑:“您可能不知道昨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去庆祝了一下。” 她声音很甜,却毫不掩饰其中的讽刺。 程誉升叹道:“你还在怪爸爸吗?这些天我太忙了,没有好好陪你,你生日那天……爸爸也没有送你一份像样的礼物。” 他说着,语气愈发温和,甚至带了点愧疚,“阿萤,你回到程家后,我一直想好好补偿你,让你过得幸福。但有些事情,爸爸实在是走不开。” 越萤垂下眼,笑了一下:“确实,您一直都挺忙的。” 程誉升对明晃晃的讽刺意味充耳不闻,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最近公司遇到了一点困难。” 他顿了顿,神情愈发沉重:“这几天,程氏的资金问题被人造谣夸大,外面都在传我们快撑不下去了。银行开始犹豫贷款,供应商的发货也在拖延,甚至有股东……已经在私下找买家了。” 他停下来,看向越萤,语气无奈而苦涩:“爸爸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付出了许少心血,程氏是爸爸毕生的事业。” 越萤没有说话。 “可你看看现在,市场上那些风言风语,媒体的落井下石……”程誉升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恨意,“钟韵仪上了内地的综艺,煽情地讲她‘隐忍的过去’,‘为了家庭牺牲’……呵,这个蠢女人,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以为程氏垮了她会好过到哪里去?” 越萤当然知道钟韵仪的影响力。 程誉升早年用她的美貌造梦,把她塑造成“程氏珠宝的爱情缪斯”,在贵妇圈和中产市场收割无*数消费者,如今她一转身,以受害者姿态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市场风向一变,程氏的品牌形象便成了一场笑话。 程誉升叹了口气,目光沉沉地看着越萤:“如果舆论继续发酵,品牌形象彻底崩盘,我们的客户群会直接流失,股价会再跌,到时候……程氏就真的要完了。爸爸是真的没办法了。” 越萤握紧了指尖,她并不是在害怕。相反,她对程誉升话语中的可能性感到兴奋的战栗。 程誉升顿了顿,忽然语气一转,带着几分试探:“阿萤,爸爸记得,你最近和梁灼关系不错?” 他再次看向那颗饱满的橙钻,前段时间他听闻拍卖会上有颗钻石破了记录,彼时他正挣扎在原钻暴跌的漩涡里,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嗤笑一声。 就连在高端彩钻市场前景最乐观、他最激进的那几年,也不敢拿下这样品相的收藏级高端彩钻。 可它现在就明晃晃地挂在他小女儿的脖子上。 原来有人不考虑保值升值,只把它当成一个生日礼物。 越萤抬起眼,看到程誉升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既是“慈父的关切”,又像是精于算计的商人,语气温和却透着深意:“阿萤,爸爸不是要逼你做什么……我只是想问,你和梁灼,关系到底到哪一步了?” 越萤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程誉升便笑了,笑意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宽容和宠溺:“你们年轻人的事,爸爸不干涉。但阿萤,你聪明,也懂事,你应该知道梁家能带来什么。”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字字句句都带着试探:“如果梁灼愿意站在我们这边,程氏就还有救。阿萤,爸爸不会强求你什么,可是……你愿意帮爸爸一把吗?” 他的语气柔和,像是苦心经营的慈父,甚至眼里都泛起了一点疲惫的红血丝,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无奈”之举。 越萤的心一点点冷下来,她没有应声,只是淡淡地看着程誉升,语气平静:“……如果我帮你,你会给我什么?” 程誉升微微一愣,随即轻轻一笑,语气温柔:“阿萤,你想要什么?爸爸都会给你的。对了,程家的小孩成年后每个月都能领几万块的信托金,等你帮了爸爸,我就让律师把你加进信托的新增受益人怎么样?当成迟来的成年礼……” 眼尖程誉升越说越洋洋自得,仿佛觉得越萤会对他的这个“恩赐”感恩戴德,越萤突兀打断他:“我想知道我妈妈的事情。” 空气里瞬间陷入寂静。 程誉升脸上的笑意凝固了片刻,随即,他的目光微微一沉,似乎在权衡什么,过了几秒,他轻轻叹了口气:“阿萤,这件事……爸爸一直不想让你知道,我有我的苦衷。” 他缓缓站起身,神情沉痛而无奈,轻声道:“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就……帮帮爸爸,爸爸一定把一切都告诉你。” 第20章 怎么,在主动约我啊? 倘若他人明确表露出有求于你,其实也是在同一时间拱手让渡给你伤害他的权力。 现在的程誉升对越萤如此,越萤对梁灼亦然。 越萤冷淡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他仍然固执地想要维持一家之主的威严,即使是求自己帮忙,也仍是一副坐着训话的模样。 她想起见到程誉升的第一面。 是在书房里,程誉升也是坐在沙发上,保养得宜、姿态闲适地靠着椅背。 越萤安静地站在书桌前,沉默地接受他目光冰冷的审视和语言的敲打。 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场景倒转。 现在明明是相似的场景,程誉升那副儒雅的面具已经快要崩解。他眉头紧蹙,神色间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虑,可是肢体语言却热切地往越萤这边靠拢,等着她的回答。 越萤没有讲话,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她像一只正在观察着猎物的猫,等到对方实在捱不住想要开口时,才问:“你想我怎么做。去找梁灼,去求他帮你?” 程誉升见越萤松口,眼中的期待愈发浓重,“不是帮我,孩子,是帮我们家。” 他起身走到越萤旁边,搭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梁灼是你的……朋友,他现在的势力是程氏最需要的资源。你去找他,替我搭个桥,让程家和他建立起合作关系,我相信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会愿意帮助我们度过眼前的困境。” 越萤听着,心下一片冷笑。 程誉升语调虽然温柔,可其中充满了算计与利益交换。梁灼的背景和能力,正是他此刻急需的救命稻草。 但这个交易,却是以她为代价。 “所以,你要我去梁灼那里求他,替程家争取一线生机,对吗?” 越萤躲开他的手,抬起头目光直视程誉升,声音毫不掩饰地冷淡,“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 “阿萤,”程誉升看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中夹杂着无奈和复杂:“你来港时间短没有概念,程氏性命攸关的危机对梁家来说不过是洒洒水,指头缝里露两粒沙子就能解决。更何况……” 他意有所指地示意那颗橙钻:“梁灼这个人,对朋友一向大方。” 越萤很清楚,他的话里有多少水分。 可她想知道越清茹的事。 第25章 哪怕只有一点线索,她都愿意去追。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越萤的思绪被打断,她拿着手机冲程誉升示意,“我考虑一下,先接个电话。” 程誉升却笑眯眯地问:“这么晚,不会是梁灼吧?” 在他的注视下,越萤接起了电话。 隔着电波,梁灼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的笑意:“突然想起,你的衣服还在我家。” 他故意把话说得暧昧,又在逗她。 可这话听在程誉升耳中,又是另一番意味。 越萤低声“嗯”了一下:“下次见面带给我吧。” 梁灼似乎笑了一声,声音轻慢而意味不明:“怎么,在主动约我啊?” 她没有回答,只是问:“你在做什么?” 梁灼也不回答,声音低哑地笑,“阿萤,你是不是想见我?” 越萤心跳微微一顿。 她忽然真的有点想见梁灼了。 她需要一点温度。 哪怕是短暂的。 电话挂断,程誉升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他又拍了拍越萤的肩膀,“阿萤,你长大了,已经成年了。”他语气欣慰,“我就知道,我的女儿聪明又懂事,一定能帮上爸爸的。” 越萤只冷冷一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转身上楼,心中已经决定,不管程誉升想得到什么,她都可以给他一些,但绝不全是他想要的。 那天夜里,越萤失眠了。 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深沉的夜色和远方翻涌的海面,心里乱得不像话。 旧手机的未发送成功的短信旁仍是一个个红色感叹号,她手指捏着越清茹的照片,小声说:妈妈,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她发现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冷静自持。 梁灼在电话挂断前,问她:“明天是个雨天,我去接你好吗?” 越萤并没有在前后两句话中看出什么逻辑关系,于是她明白这只是梁灼给自己的行为随意安上的一个动机。 不管是雨天还是晴天,他都会来见她。 他问越萤是不是想见他。 其实是梁灼想见她。 梁灼的世界太张扬,太炽热,而她的人生则是无休止的猜疑与算计。 越萤越来越清楚,自己迟早会被卷入漩涡,成为漩涡本身。 而梁灼…… 他又会在多远的地方,看着她陷落? - 第二天果然下雨,越萤接到梁灼的信息下楼,拒绝了佣人的帮忙,自己撑伞出门。 雨滴敲击在伞面上,顺着伞沿将世界切割出一个私密的空间,隔开身后程宅里注视她的视线。 越萤在这个小小的堡垒里走向梁灼。 港岛的雨天沉闷而潮热,短短几步路,她就觉得好像出了汗,不舒服。 打开车门,空调冷风先吹过来,越萤坐进梁灼的车里,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先打了一个喷嚏。 车里很安静,越萤有些尴尬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脸。 “怎么有黑眼圈,”梁灼的视线从熟悉的手帕移到越萤的脸,眼神里带点笑意,“才分开一天,该不会已经认床了吧?” 越萤偏头看着窗外,轻声说:“你再这样,我就回去了。” 梁灼低笑了一声,没有继续逗她,空气中弥漫着几分暧昧的气息,但他显然不打算再让气氛更加紧张。 他只是安静地开着车,驶向那个越萤没有过问的目的地。 车子驶出别墅区,进入一个更加繁华的地带,渐行渐近一片高楼林立的区域。越萤这才察觉他们来到了维港边,寸土寸金的地段,这里与那些依山而建的豪宅不同,更像是精英中枢。 眼前出现一栋超高层建筑,楼宇高耸,气派非凡,在雨雾的掩映下玻璃幕墙的顶端逐渐消失在视野里,驶进地库,越萤问梁灼:“这里是你上班的地方?” “这里?”梁灼打开车门,“不是,是我最常住的地方。” 他带着越萤走进大楼,进入专用电梯,电梯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开阔的平层豪宅。 宽敞的客厅里,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雨水敲击在玻璃上,外面是雨幕中的维港和港岛的城市天际线。 沙发上凌乱地丢着几叠文件和笔记本电脑,头戴式耳机和喝了一半的咖啡随意放在边几上。 越萤似乎能想象出梁灼出门前的状态。 “这里比山上更便捷一些,私密性也还好,离我办公室也近。” 天色有些阴沉,梁灼打开了灯,暖色的灯光下房间虽然简约空旷,却也显得有些温馨。 “办公室?”越萤有些惊讶,“你不是还在读大学?” “嗯,但是给别人送礼物的钱总归要自己赚,”梁灼又开玩笑,指了指沙发,“随便坐。” 越萤走到沙发旁边坐下,又掏出手帕,捂住了脸。 梁灼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一点潮,可能是刚刚收伞进车里的时候被雨淋到了。 他走进更衣室,拿出一件墨绿色的t恤和灰色短裤递给越萤,“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小心着凉,洗个热水澡会更舒服一点。” 越萤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衣服走进浴室。浴室里有很淡的熟悉的香薰味道,是梁灼身上那款。 中途梁灼过来敲了敲门。 越萤关掉淋浴,有点紧张地问他:“什么事?” 似乎是听出她声音的不自然,梁灼后退了一步,说:“给你买了内衣,速洗烘干了,就放在门口。” “哦,”越萤想多,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 过一会儿,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把门口的纸袋拎了进去。 小小的两团柔软布料,奶白色,有可爱的蕾丝边,带着烘干后的温度。 越萤默不作声地穿好,抬头不经意看到镜中的自己,脸红得像熟透的小番茄。 她换好衣服出来时,梁灼已经坐回沙发,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看,似乎在等她。 看到越萤出来,梁灼沉默了几秒,越萤把他的t恤穿成了连衣裙,墨绿色衬得她皮肤更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水澡的缘故,她脸有些红地看着她。 梁灼起身走过来,摸了摸越萤的头发,确认完全吹干,才问她:“好点了吗?” 越萤点点头,梁灼就牵她坐在沙发上,去冰箱翻出一盒冰淇淋,像在哄小朋友。 中途进来一个视频会议,梁灼戴了蓝牙耳机在旁边开会,说一些英文夹杂粤语的听不懂的话,越萤就乖乖地盘腿坐在旁边自己吃冰淇淋。 “好吃吗?”梁灼猝不及防地问她。 越萤一愣,“会开完了?” “还没,”梁灼凑过来,“给我吃一口。” 越萤挖了一勺递过去,梁灼看了看勺子,又看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越萤从他表情里看出几分不满意。 越萤腹诽:好难伺候。 “theo,”耳麦里有人提醒,“你麦没关。” 梁灼应了一声,吃了一口冰淇淋,回去继续开会。 等会议结束时,越萤已经无聊得有些困了。 她伸了伸懒腰,就被梁灼捏着腰,按在了沙发上。 窗外还在落雨,室内灯光昏暗,梁灼俯身悬在越萤上方,连光线都要遮住,只能看到他的双眼。 “冰淇淋是什么味道的?”梁灼俯身靠近,鼻尖在越萤鼻尖上蹭了蹭。 动作像在吸猫。 越萤侧过脸,想要闪躲这个过于亲密的距离,“刚刚不是喂你吃过了吗?” “只有一口,没有尝到,”梁灼耍赖,看着她笑:“再让我尝一尝。” “已经吃完了,是抹茶味的。”越萤去推他的下巴,梁灼一动,她的手滑下来,停在了梁灼喉结的位置。 她手指的温度很低,激得梁灼的喉结动了一下。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暧昧。 梁灼低下头,和越萤交换了一个抹茶味的吻。 第21章 不是自愿的么,抖什么? 雨还在下。 越萤迷迷糊糊地想。 过了几秒,她才意识到,耳边的声音不是雨声,是接吻时唇舌交缠中濡湿的水声。 这个认知让她的脸像被灼烧一样地红了起来。 梁灼放开越萤,捏了捏她的鼻尖,“怎么还是学不会换气。” 越萤红着脸看了他一眼,不说话,抱着梁灼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肩膀。 梁灼的气息和体温铺天盖地将她包裹住,让越萤同时感觉到安全、窒息和昏昏欲睡。 梁灼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她站起来,任由她像考拉一样挂在自己身上,走向卧室。 这里的卧室也是那副嫌弃一切多余的风格,厚重的窗帘把一切光线阻绝,越萤被他轻巧地一抛,陷进深灰色的床榻间,光裸的手臂和小腿在光线不足的空间里白得晃眼。 她有些慌,挣扎了一下,被梁灼轻易制住了,他抱住停止动作的人,声音里染上一点困倦:“别动,工作好累,让我抱着睡一会儿。” 第26章 越萤刚刚的睡意都被他吓飞了,僵着身体被梁灼抱了一会儿,结果发现他说要睡觉,就只是单纯的睡觉。 耳边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越萤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在雨声和梁灼呼吸声的催眠中也渐渐睡了过去。 大概因为是雨天,越萤的睡眠质量好的出奇,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她揉着眼睛往外走,在厨房里找到了梁灼。 他大概洗过澡,头发半干有些凌乱,换了一件黑色的宽松无袖衫,运动裤的系带随意散落在身前,厨房的暖黄色灯光下,梁灼正叼着根pocky往盘子里夹意面。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很温馨的画面,但是配上他梁灼身装束,和耳朵上乱七八糟的一堆耳饰,越萤总感觉他应该去夜店打碟…… “醒了?”夜店男勾唇露出一个良家妇男的笑,“去洗个手,来吃饭。” 越萤乖乖去洗手,总感觉自己醒来的姿势不对。 梁灼做了罗勒意面,还煎了牛排和芦笋。虽然越萤对面食不太感冒,但客观而言梁灼厨艺确实不错。 “你竟然会做饭,”越萤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们这种人去哪里都会有人照顾才对。” “哪种人?”梁灼有些好笑地看她。 “唔,大少爷?” 梁灼止不住笑:“你对我误解好大,明明是我一直在照顾你吧。” 越萤想了想,没有反驳。 吃完饭,收拾餐具放进洗碗机的时候,梁灼冷不丁开口:“等你开学后,如果不想回程家住,可以来这里,这里离启铎更近,我也能继续照顾你。” 越萤愣了一下,抬眼看着梁灼的背影,心中有些复杂。 “为什么?”她迟疑地问,目光透过窗外的雨幕看着远方。 梁灼转过身靠着料理台低头看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我知你在程家住的很不舒服,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你愿意,我会让你在这里过得更自在。” 越萤听出了他的郑重,一时间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一时竟然无法做出决断。 梁灼站起身,走向窗边,抬头看着外面的雨景,耳畔带着一点薄红:“而且你刚才抱着我睡得好香。” 沉睡的她没了清醒时的小心翼翼,像个小霸王一样,搞得他不得不去洗了冷水澡。 越萤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轻声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你怎么说?”梁灼转过身,看向她,“你愿意来吗?” 越萤沉默地看着他,梁灼的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笑意,是一种温柔到不至于让她感受到压力的期待。 他确实做到了,他有等着越萤愿意主动走向他的耐心。 越萤只是沉默,过了许久,她才开口:“你能帮程誉升吗?” 那些温柔的笑意像镜花水月一样消散了。 梁灼看着她,沉默片刻,眼神暗了暗:“昨天那通电话,还有今天,你是真的想来找我的吗?” 越萤别开眼,轻轻点了点头:“程家现在很困难,父亲希望我来找你,替程家争取一些资本支持。” “他希望你来,”梁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他捏着越萤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那你呢,我说过你可以有选择。” “这是你的选择吗?” 越萤轻声答道:“我已经来了。” “好,”梁灼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看她是否会有所隐瞒,“那你知道程氏现在的处境吗?” 他没有直接问她是否知情,而是更像是一个确认。 越萤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我知道程家有财务问题,但具体的情况,我并不清楚。” 梁灼放开她,站起身走到窗前,低头看着下面的街景,声音低沉而冷静:“程氏现在的财务危机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程誉升的盲目押宝导致了资金链断裂,其他竞品也在寻找机会吞并程氏。至于舆论方面,那些旧事早已被翻出来,媒体铺天盖地的攻击,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接下来的话语,“大厦将倾,你真的觉得程氏值得你拿自己来跟我做交换?” 越萤的心跳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感受到梁灼话语中的锋利,像是尖锐的刀刃,虽然她知道程氏的问题很严重,但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怪不得程誉升像赌徒一样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如果这个时候给程誉升一些虚假的希望……得而复失,登高跌重,没有比这更美妙的词汇了。 梁灼回过头,看向越萤:“你明白了吗?程氏现在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身边秃鹫环伺,你是想帮它延续生命,还是想等着它垂死之时,收割它剩下的价值?” 越萤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才开口:“我想帮他……可以吗?” “他逼你?” 越萤摇摇头,“我自愿的。” 梁灼目光微闪,答道:“我可以帮,但你要清楚,这种帮忙,绝对不是免费的。程氏已经不再是一个值得投资的项目,它不过是一场带着血腥味的竞赛,而我,是想等着它死去,最大化我自己资本的利益。” “你想看程家崩溃吗?”越萤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无所谓,”梁灼轻轻耸肩,语气平淡:“你问我能不能帮程誉升,我当然能。但这是交换,你愿意付出多少,才能换回程氏的生机?” 他看着越萤,想起之前她有些茫然地问自己喜欢和收取对价真的有这么难分清吗? 不难,只是当时梁灼觉得没有必要。 现在越萤也学会了把喜欢和交易混为一谈,梁灼却觉得不舒服。 越萤抬头直视着他,她的声音很轻,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 沉默几秒钟后,越萤站起身,走向梁灼,她牵着梁灼的手,伸进自己宽大的t恤下摆。 越萤记忆里梁灼的手是温暖的,体温比自己要高,可是为什么,停留在她腰间的触感这么冰冷。 她松开了手,冰冷的触感一路自行向上,停在了蕾丝的边缘。 恍惚间,听到梁灼笑了一声,“不是自愿的么,抖什么?” 第22章 越萤像是被梁灼的话刺痛,她抬眼看着梁灼,仍是那副看上去有些倔强…… 越萤像是被梁灼的话刺痛,她抬眼看着梁灼,仍是那副看上去有些倔强的表情。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扯住t恤的下摆,把它脱了下来。 柔软的布料流水般委顿在脚边的地面上,没了外衣的遮挡,越萤光裸的皮肤在昏暗灯光下镀了层玉质一样莹润的光芒。 梁灼没什么表情地低头跟她对视,“你这是在求我?” 越萤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哪来的委屈,她的眼圈迅速红了。她咬着下唇,低头去解短裤的抽绳。 “够了。”梁灼的声音低沉、冷冽,没有丝毫温度。 越萤充耳不闻,手指僵硬地停在解开的一瞬间。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像是倒数计时,连空气都变得有压迫感。 “我说够了。”梁灼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呼吸带着微弱的怒气,“我说过的话,你都当耳旁风。现在你拿自己做交易,替他来求我?” 越萤终于抬起眼,凝视着他。她能感觉到那种梁灼毫不掩饰的愤怒,那不是怜悯,也不是施舍,而是一种从内心深处升腾而起的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你明明很害怕,”梁灼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却带着明显的压迫感,“你以为你这样为程氏付出,能得到什么,一个‘幡然悔悟’的父亲?为了这点没用的指望,值得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 越萤没有反驳,她红着眼睛望着梁灼,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你觉得很可笑,是吗?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可笑。” 她还是在抖,恐惧和别的情绪一起把她劈头盖脸淹没,越萤小声说:“我没有想过要几千万的项链、我也不在意什么信托金,我想要的就是这些东西——我想要去读书,也只是想要回到一个更像是正轨的生活里,可以欺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想要一个看起来正常一些的家庭,哪怕只是装出来的正常也可以——很可笑对吗?” “对不起,你给我的选择权,都被浪费在了这些无用的地方,”越萤笑了一下,“如果你觉得后悔,可以收回的。” 梁灼低头看着她,目光复杂。他看得出越萤的痛苦,但他无法理解这种痛苦,就像他无法理解她究竟是为何对于一个不爱她的家庭这样执着。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语气有些无奈:“我没有说要收回。如果这真是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他。” 梁灼眼神里的心疼和失望都太明显,越萤垂下眼帘,站在房间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肩膀微微颤了颤,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梁灼叹了口气,他不喜欢这种情绪失控的状态,他眼神瞥过越萤上身光裸的皮肤,有些仓促地移开视线,语气有些烦躁地说:“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第27章 说完,他转身离开,步伐凌厉地拿起车钥匙走向门口。 雨点已经开始敲打玻璃,大厦的霓虹灯光都被雨水浸染。窗外夜色沉沉,像是将整座城市淹没在一片模糊的雨声之中。 进到电梯里时他就想抽烟,但是因为越萤讨厌烟味,他把家里的烟都清理干净了,现在手边找不到烟和火机,于是就更加烦躁。跑车引擎轰鸣着划破寂静,梁灼没开灯,任由车速在湿滑的路面上狂飙。 风声灌入耳中,他单手操控方向盘,另一只手烦躁地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背景音里隐约有女人的轻笑和酒杯碰撞的声音,贺隽森的声音懒散又带着点调侃:“这可是稀奇事,梁大少终于不忙着恋爱了,有空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在哪?”梁灼语气简短。 “还能在哪,你谈恋爱前常来的老地方。”贺隽森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不会是失恋了吧?” 梁灼没回应,直接挂断电话,车速丝毫不减地驶向目的地。 半个小时后,他推开包厢门,贺隽森正靠在沙发上,腿上坐着个漂亮的小模特,手里还端着杯酒,见到梁灼进来,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看来,你真是心情不好。” 梁灼没理他,拿起桌上的酒瓶,直接倒了一杯,一口饮尽。烈酒顺着喉咙烧进去,带着刺痛感,仿佛这样才能压下胸口的烦躁。 贺隽森拍了拍怀里女人的腰,示意她先出去,等包厢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他才有些八卦地开口:“说吧,什么事?” 梁灼沉默了一瞬,放下酒杯,低头笑了一下,语气低沉:“你说,人为什么要执着于不爱自己的人?” 贺隽森愣了两秒,仿佛听到惊天八卦,随即露出震惊的表情:“……你爱上别人女友了?” 上次不是还说对方是个胆子很小的女仔吗? 梁灼斜睨了他一眼,懒得解释,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目光沉沉:“我把她放在手心里,她把自己放在砧板上,不是因为喜欢谁,而是因为想换回一点她自己都未必需要的东西,父爱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吗?” 贺隽森陷入短暂的思索,然后饶有兴趣地问:“你是在说……那个程家的小姑娘?叫什么……程月萤?” 梁灼没否认,指尖轻敲着桌面,神色晦暗不明。 “难怪,我还说那么多狗仔想拍她,怎么这段时间都没有新闻出来,原来问题出在你这里。” 贺隽森靠回沙发里,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行吧,我算是听明白了。你是心疼她,还是心疼自己?” 梁灼没说话,只是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贺隽森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梁灼,你该不会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吧?你从小就是人上人,喜欢你的多得是,谁会不把你放在第一位?”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现在突然发现,有人比你自己更在意别的东西了,滋味不好受?” 梁灼眯了眯眼,没有否认,只是仰着头喝酒。 贺隽森笑得更意味深长了:“难得,你也有情伤的一天。” 梁灼嗤笑了一声,把酒杯随手放下,低头捏了捏眉心,声音低哑:“情伤?” 他盯着杯中不断晃动的液面,低声说:“我只是……不想她后悔。” 见他神色认真,贺隽森也收了笑:“阿灼,我提醒你,这小姑娘够可怜的了,她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别欺负她。” “我知道。” 梁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跟只兔子一样,很笨。我第一次带她出去,她明明害怕得不行,还要装出一副没什么的模样,自己在那里念念有词,我问她在干什么。” 梁灼脸上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她说她在背诵《过秦论》。” 背诵总是卡在同一个地方,但她就是固执地不去搜索,就放任自己永远卡在那个地方。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她一直想要回到之前的生活里,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把自己固定在记忆里的“正轨”上。 像兔子一样,感受到威胁就慌不择路想逃跑,可这就是个群狼环伺的世界,她能躲到哪里去。 程月萤是被他一点点逼到自己身边来的,把她捧在心尖上,一点一点去磨她的防线,磨到现在终于敢在他面前耍小性子,敢展露一部分真实的自我。 他放在心上的人,现在为了一个蠢货,把自尊都抛下,凭什么? 梁灼捏着酒杯,低声有些恨恨地说:“真的很笨。” 贺隽森跟他碰杯,叹了口气:“第一次谈恋爱都是这样的,都会有误会嘛,多谈几次就好了,熟能生巧。” 梁灼被他气笑了,“滚。” 他后半夜才回家,一身酒气。房间里没有开灯,程月萤缩在沙发里睡着了,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穿着一件从他衣柜里找出来的衬衫。 睡前大概哭过,长长的睫毛粘在一起,还是湿的。 梁灼蹲在沙发旁边,看了她一会儿,摸了摸她的脸。 她睡得不安稳,一下就醒了,懵懵地问梁灼:“你怎么才回来?” 或许是因为没有完全清醒,她的依赖感完全不加掩饰,揪着梁灼衣服的下摆,把脸贴紧他的掌心,声音含混:“你的家太大了……我有些害怕。” 梁灼感觉自己喝下去的酒液好像没有顺着喉管进入胃里,而是被灌注进他的心脏,把心脏变成一个饱胀的液体容器,当她温热的吐息吹拂进掌心的时候,心脏里也泛起涟漪。 “对不起,”他弯腰把她抱起来,轻声道歉:“以后不会了。” 越萤把脸埋在他胸前,小声说:“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 “但是你喝了酒。” “嗯,很多酒。” “那你现在还是清醒的吗?” “怎么了?” “你之前说的话还记得吗?” 梁灼脚步一顿,“帮他的事情?我还记得。” “不是,”越萤扯了扯他衣服的下摆,小声说:“是你说住过来的事情……还可以吗?” 梁灼突然笑了,胸腔的震动传递到越萤脸侧,搞得她面红心跳起来。 “程月萤,”梁灼有些无奈地说:“你真的很笨。” 第23章 你最好是跟她一起走。 这段时间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新闻,就是程氏珠宝得到了vermilioncapital的注资,这支成立不久的风投基金一向以眼光精准为人称赞,短短时间里投出了不少独角兽。 程氏黑云压顶般的到期债务经由vermilion债务重组和几亿现金注资得到一波续命。资本市场都知道vermilion不对外募资,是梁灼操盘,一时间纷纷闻风而动,开始重新评估程氏,岌岌可危的股价又*被拉升了起来。 荣启铭以为梁灼疯了,电话一通通的打过来,梁灼看也没看随手摁灭。 打开和程月萤的聊天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他发过去的表情,她什么也没回,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到程家了。 坐在对面的老人递过来一杯茶。 梁灼接了茶盅捏在手里,没喝,他笑了一声:“爷爷,您有话直说就好。” 梁镇潮叹气:“你知我为什么选中你?” “总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梁灼往藤椅上一靠,笑得没个正形。 “因为你最聪明,心最狠。” 梁镇潮不理他打岔,一边说着,一边把茶水又泡过一遍。 梁灼没接话,沉默着听他讲。 “你父亲和你姑姑就输在容易心软,有太多软肋。” 梁镇潮话头一转,问他:“之前你关掉手机,害邵霖和明蕙担心的那天,是不是在陪程家那个小女孩过生?” “这您都知道了,”梁灼笑笑:“改天带她来跟您问好。” 梁镇潮不置可否,问:“喜欢她?” “嗯。” “喜欢到失去判断力?”梁镇潮笑眯眯的,但是笑意不达眼底,锐利的目光直视梁灼:“喜欢到把程誉升的烂摊子揽过来?” “那才几个钱,权当买她个开心,”梁灼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盅,冲着梁镇潮笑得像个色令智昏的暴君:“更何况,程氏未必就是烂摊子。” 他留了后手。 梁镇潮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似乎对梁灼的回应有所预料。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放慢了语气,语气微微带上几分揶揄:“我还当你一掷千金搏一笑。看来,我还是没有看错你。” 梁灼微微一笑,眼神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冷冽:“程氏还不至于彻底完蛋,至少,不是在我看得见的范围内。” 梁镇潮挑了挑眉,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可是,你能控制的不过是一堆烂账和破产边缘的资产。你以为凭借这点资金,就能让程氏走出困境?” “这才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梁灼的笑容愈发冷峻,“程氏的最大问题不是资金,而是程誉升本身的决策力和管理能力。资金一进,管理层重组,程氏就能从烂摊子变成一块可做的金字招牌。” 第28章 梁镇潮没有急于反驳,只是看着梁灼,目光深邃,仿佛在衡量这个年轻人的决心和能力。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以为程氏的股东们会坐视不理?若你想这么简单地插手,未必能如你所愿。” “我并不打算‘插手’,”梁灼眯起眼睛,语气透着一丝挑衅,“我只是好心帮程氏度过这次危机。股东想反对,没问题,他们可以出来玩一局,看谁手里的股份多咯。” 梁镇潮的目光微微凝固,似乎对梁灼的说法产生了兴趣:“你的目的不只是救程氏,更多的是想要控制它,对吧?” “别把我说得这么贪心。”梁灼语气轻描淡写,“程氏不仅仅是个家族企业,它背后也有着庞大的市场份额和投资价值。程誉升若还不能意识到这一点,程氏早晚会陷入更深的泥潭里无法自拔。我的注资,至少能让它走出低谷。程氏的现有管理层若不能为股东带来更多利润,我不介意把他们换掉,或者让他们在‘新管理’下为我效力。” “你当程誉升是什么?他这么轻易就会让你改变程氏的管理结构?”梁镇潮轻笑。 “无所谓啊,他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签字,”梁灼的笑意依旧冰冷:“但他还是签了。程誉升现在正陷入困境,哪怕他心里再不甘,也没办法独立支撑程氏走出这片死局。无论愿不愿意,他都得与我分担程氏的未来。” “我只是答应阿萤保住程氏,但不只程誉升一人姓程。” “程家的小姑娘知不知道你这么想?”梁镇潮问。 梁灼伸手拨动了一下桌上的茶叶,眼神凌厉,语气却软了下来:“她没必要知道这些。” 梁镇潮没有马上回答,眼中闪过一丝思量,沉默了片刻后笑了笑,语气有些许不可捉摸:“万一她知道了……” 梁灼拎着车钥匙起身,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需要您操心,我自己会哄。” 他还惦记着程月萤之前说自己在家里会害怕,出门前看着阴沉的天气,又发了个消息:“回来了吗?” - “还没。” 程月萤关上手机,看向对面的程誉升,他脸上没了前些日子的焦灼,又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模样。 他近日风生水起,多的是人来问他和梁家的关系,程誉升越是语焉不详,对方越是以为他和梁家有什么交情。 连钟韵仪飞回来跟他谈离婚,他也一改往日打太极的模样,赶在和梁灼签协议前找了律师去和钟韵仪谈条件:“你要分婚后财产,可以。但是不许再发布对程氏不利的任何言论,如果后续由你影响到品牌价值,程氏会保留诉讼权利。” 一席话说得冷冰冰,仿佛程氏品牌价值的建立和她无关,只有破坏与她有关。钟韵仪捏着财产分割协议看了又看,之前她要婚后共同财产的25%,程誉升都不同意,现在协议上却大笔一挥写了30%。 她冷笑着问程誉升:“这么慷慨,你是找到了新的摇钱树?” 面对她的挑衅程誉升并不动怒,他也笑:“韵仪,不要表现得这么道德底线这么高,是你把她带过来的,不是么?” “她会面临什么,你难道想不到?” 钟韵仪面色苍白。 她当年刚刚出名,席卷而来的除了飙升的商业价值和片约,还有无孔不入的追逐,不知多少大佬明里暗里说要包养她。之所以看走眼匆匆嫁给程誉升,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美貌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向来是可以放在天平上衡量的商品,她走投无路。 程誉升没说错,她看到程月萤的第一眼,就窥探到了这样的宿命。 管家打开书房门,给程月萤上了一盏茶,她说完谢谢,又把目光移回程誉升脸上:“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你也要履行承诺。” 程誉升略一沉吟:“你是说,我和清茹的事情?” 程月萤点点头。 “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程誉升好像陷在回忆里,“清茹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是在同一个福利院长大?” 程月萤摇头:“她没跟我说过。” 程誉升挂着一抹笑:“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三岁?或者更早。福利院的拨款少,物资永远不够分,她那么瘦小,谁也打不过,她叫我一声哥,我就护着她。” “禾城重男轻女,有人想领养我,我问能不能把清茹带着,对方不同意,我就也没走。长到十几岁,福利院养不了了,我就出去打工挣钱。她读书好,我就供她,一直供到她读完大学。” “后来我南下来港岛,在金铺里给人当学徒,她攒了奖学金偷偷来看我,”程誉升脸色有点尴尬:“是我的错,我们喝多了酒……后来她告诉我有了你。” 程月萤没什么表情,问:“所以你们就结婚了?” 程誉升点点头:“她非要把小孩生下来,那个年代没有结婚证是办不了准生证的,没有办法,我后来有给她打过钱。她一直不接我电话,我不知道你们过得这么辛苦。” “你说的是真的吗?”程月萤问。 程誉升有些无奈地笑了:“我骗你做什么,虽然我一直把清茹当妹妹看,但我的确也做错了事,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撒谎。 程月萤的手拢在袖子里,几乎在发抖。她小时候乱翻出来的那个结婚证,虽然照片上程誉升的脸被涂掉了,但登记日期清清楚楚,比她的出生日期要早。 程誉升在说谎。 她站起身,朝门外走。 程誉升叫了她一句:“阿萤,你可以原谅爸爸吗?” 程月萤没有回头,径直回到了自己住的客房。 她的东西不多,只收拾了几套穿习惯的换洗衣物,打开柜子时,才发现自己从禾城带来的旧手机不见了。 越清茹的,和她之前用的,都不见了。 她把房间的柜子翻了一遍,抬头看到程誉升站在房间门口,看起来站了有一会儿了。 “是你拿走了吗?”程月萤站在房间中央,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还给我。” “为什么不相信爸爸呢?”程誉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想要一个解释,我给你了,接受然后让它过去不就好了吗?你以后可以做程家的小公主,不好吗?” 程月萤眼睛都红了,咬着牙说:“还给我。” 程誉升像在赏玩她的痛苦,注视了她一会儿,才笑着说:“阿萤,你其实跟你母亲很像,太容易把自己重视的东西暴露出来了,这样不好。” “注资只是解了程氏一部分燃眉之急,后面还需要他的帮衬,你要和梁灼好好相处,知道吗?” 走出程家时,管家拎着包送了她一段路,梁灼的司机等在不远处,见她出来,打开车门等在一旁。 程月萤走过去时,才发现路边站了个人,是程嘉宁。程嘉宁读大学,平素都在自己的公寓住,难得回来一趟,看起来倒像是专门等她。 看到程月萤想直接上车,程嘉宁几步走过来拦住她:“梁家的事情……是你吗?” 程月萤甩开她的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程嘉宁眼神复杂:“程月萤,你是不是傻瓜,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程月萤微微侧过头,眼圈很红,看起来刚刚哭过:“他们离婚,你会跟钟韵仪一起走吗?” “你说什么,”程嘉宁一愣:“我当然是……” 程月萤坐进车里,隔着车窗对她说:“你最好是跟她一起走。” 第24章 是她先抱住我的。 程月萤打开梁灼住处的指纹锁时,客厅的灯光亮着,屋内寂静无声。 她本以为梁灼还没回来,直到听见衣帽间的方向传来细微的翻动声。她抬头,隐约看见梁灼站在那儿,半倚着步入式衣柜的门,漫不经心地翻着什么东西,低头时眉眼微垂,像是在打量新陈列的衣物。 他回来了。 程月萤有些怔忪,站在玄关处没动。她的发梢和衣袖都沾了雨水,冷意顺着肌肤渗进骨子里,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梁灼的衣帽间很大,衣服多以西装和潮牌为主,颜色偏深,黑、灰居多,偶有白色,冷峻且张扬。可在这一片冷肃的调性里,新增了一排截然不同的属于程月萤的衣物,那些衣服明显不是佣人随意添置的,而是梁灼亲自挑选的,每一件都精致考究,偏向柔和温暖的色系。 温软的裙装悬挂在线条冷肃的西装旁,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梁灼低头,随手拨弄着衣架,目光在她的衣物上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 程月萤站在玄关,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侧,肩膀上还沾着未完全晾干的雨滴。她有些怔忪,心里莫名地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 她知道这些衣服是谁买的,也知道梁灼的性格。他随心所欲,向来不做多余的事情,如果不是有意,他根本不会费这个心思。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梁灼已经听到开门声从衣帽间走了出来。 第29章 他一眼就看见程月萤站在玄关,身上还带着湿气的样子,眉头顿时皱起:“怎么回事?” 语气有些不善,梁灼大步走过来,牵着她的手腕,把她按到沙发上坐下。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还淋了雨?” 说话间,他已经随手从一旁拽过浴巾把她严严实实裹住,毛巾覆在她的头上,力道不轻不重地帮她擦着头发。 程月萤没出声,只是怔怔地看着梁灼。 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倾身上前,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来得很突然,没有丝毫预兆。 程月萤抱得很用力,指尖收紧,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把自己嵌进梁灼的怀里。她的身上还带着未散去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而她的手臂却是烫的,细瘦的手臂用力的箍着他,几乎要用力到发抖的地步。 梁灼怔住了。 他拎着浴巾的一角,停在那里,半晌没有动作。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吗? 牵手是他插科打诨讨来的,接吻是他半强迫着逼来的,可这个拥抱—— 这个拥抱是程月萤主动的。 梁灼低头,看着她湿漉漉的发丝,指尖微微收紧。他想:是她先抱住我的。 这个认知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是她先抱住我的。 如果说牵手可以是逢场作戏,那接吻也未必是情动。 但拥抱不同。 拥抱比接吻更亲密,更深刻。它不是一场攻防战,不是某一方的试探或逼迫,而是两个人之间最原始、最不设防的贴近,隔着胸膛,心跳共振。 梁灼见过太多情场上的逢场作戏,吻可以是一种占有,是欲望裹挟着征服。而拥抱则是另一回事——一个人会因为欣赏而接吻,会因为冲动而亲吻,但只有在最深的依赖和信任下,才会愿意主动去拥抱另一个人。 你终于,想依赖我了吗? 这个认知让梁灼心里微微发烫。 他难得地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甚至没有出声打破这个难得的温度。他沉默片刻,缓缓抬手,覆在她的背上,轻轻收紧了手臂,将她圈进自己怀里。 程月萤没动,她像是终于找到一个能够依靠的地方,安静地窝在他怀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怎么了?”梁灼的嗓音低低的,贴着她的耳侧,温热的气息蹭过她的鬓角。 程月萤没回答,只是慢慢地松开了一点,仰头看着梁灼。 她的眼神很澄澈,仰着头看着他的样子,像是全副身心的依赖。 “我刚刚不是在怪你,”梁灼低声说:“我只是担心你生病。” 程月萤还是没说话,梁灼也不催她,手臂依旧环着她的腰,耐心地等着她自己开口。 她看着他,眼神向下,晦涩不明地盯着他的喉结,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鼓起勇气。 然后,她一点点地靠近,轻轻地、试探地,吻住了梁灼的喉结。 梁灼的手指微微一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虽然只是一个落在喉结上的轻吻,却像一滴滚烫的水落入深潭,瞬间激起一片涟漪。 程月萤的唇很软,带着点水汽,蜻蜓点水般落在他的皮肤上,又仿佛有些留恋地轻蹭了一下。 梁灼低头,眼神幽暗。他没动,只是安静地看着程月萤,看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又看她微微抬眼,目光里带着一点不安的等待。 这一刻,他几乎要笑出声。 程月萤,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明害怕得要命,却还是一点点地靠近他,像一只走钢丝的小兽,胆怯又固执,哪怕心里发颤,也要拼尽全力地走到他面前。 梁灼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嗓音低哑:“抱着就抱着,怎么还得寸进尺?” 程月萤愣了一下,脸颊泛起一点可疑的红。她刚才的确没想那么多,甚至只是下意识地想去吻他,好像那样就能让自己的心安定一些。 梁灼见她不说话,低笑了一声,手指摩挲着她的后颈,轻声道:“忘了怎么接吻?” 程月萤:“……” 梁灼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像个心情愉悦的猎人,逗弄着自己刚刚主动靠近他的猎物。 程月萤跟他对视几秒,看到梁灼的笑才知道他又在逗自己。 她环着梁灼的脖子,又抱住了他,脸埋在梁灼的颈侧。 “梁灼,”她的声音有些闷,有潮湿的碎发黏在脸侧,有些痒,她动了动,碰到了梁灼耳后的皮肤。 “嗯,怎么了?”梁灼稍稍转头,捏着她的下巴,低声说:“嘶……别蹭。” “你不要笑我,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可以自己打开门,才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在做客。”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一点鼻音,呼出的气流变成梁灼耳边潮湿的水汽,好痒。 “打开门看到有人在等我,会有人担心我淋到雨会不会生病,这样的日子,距离现在的我好遥远。” 她在新生活里格格不入,跟旧日时光的联结好像一并被斩断,但是现在,她有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支点。 程月萤很小声地说:“谢谢你。” 过了好一会儿,梁灼才开口,他亲了亲程月萤的发顶,声音低而缓:“雨好像停了,阿萤。” 他好像不太习惯,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欢迎回家。” 第25章 程月萤没有讲话,她面对面跨坐在梁灼腿上,脸贴在梁灼的颈侧。…… 程月萤没有讲话,她面对面跨坐在梁灼腿上,脸贴在梁灼的颈侧。 梁灼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服上传递过来,她闭上眼,感到精神长期紧绷后陡然的松懈,随之而来的是忽略已久的疲倦。 “要再抱一会儿吗?”梁灼摸了摸程月萤的头发,“还是去洗澡?” 程月萤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她没有回答到底是要再抱一会儿,还是去洗澡,只是懒懒地窝在梁灼怀里,像只乖顺的猫。 “行,”梁灼屈起膝盖,往上顶了一下,“抱可以,但是先换个姿势。” 坐在他腿上的程月萤被这一下动作颠得有点坐不稳,扶着梁灼的肩膀,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梁灼有些无奈地笑,垂眸往下看,程月萤被他带着,视线也向下。 刚才的拥抱贴得太紧密,程越萤又一直在他耳侧的敏感处吐息。梁灼穿一身深色居家服,布料柔软,导致有些状况特别明显。 目光触及,程月萤小声“啊”了一下,也不抱了,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往下爬,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又蹭到梁灼。 程月萤能感觉到,一瞬间,他腿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先去洗个澡,别湿着头发上床。”梁灼没动,慵懒地靠着沙发,语气随意得像在讲一件极日常的事。 程月萤站在梁灼面前,有点手足无措,眼神都不知道该看哪里。她“嗯”了一声,垂下眼帘,看起来乖巧又安静。 梁灼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嗓音低低的:“现在倒是听话。” 程月萤没搭话,默默地站起身,拿着自己的衣物进了浴室。 水声渐渐响起来,温热的蒸汽氤氲在空气里,隔着一扇门,程月萤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脸颊还有一点淡淡的红晕,耳尖也染着不自然的粉色。她闭了闭眼,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将她身上的湿意一点点洗去。 外面的梁灼靠在沙发上,懒散地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想着刚刚程月萤手忙脚乱从自己身上爬走的样子,忍俊不禁。 梁灼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笑完,又叹了口气,同居这件事是他提出来的没错,但现在反而像在折磨他自己。 浴室的水声持续了一阵,终于停了。 不一会儿,门锁轻响,程月萤换上了和他情侣款的浅色居家服,长发披在身后,脸上还带着被热气蒸出来的粉,眼神有些飘忽地走到沙发前。 梁灼抬眼看了她一眼,声音低哑:“过来。” 程月萤有点犹豫。 梁灼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拉住程月萤的手腕,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手指捻了一下她长发的发尾,检查她有没有乖乖吹干。 程月萤一怔,抬头看他。 “怎么?”梁灼低头看着她,语气随意,“盯着我看,还这么一幅没睡醒的样子?” 程月萤的头发厚,梁灼顺着发梢往上,摸了摸发根的位置。他的动作比程月萤想象中要轻柔,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时,带着点温热的温度,指腹偶尔蹭过她的头皮,让她觉得有点痒,又有点安心。 “好了,”梁灼检查完毕,摸摸她的头:“可以去睡觉了。” 程月萤小声“嗯”了一下。 梁灼看他这副乖顺的样子,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带点揶揄:“怎么回事,洗个澡回来,怎么比刚才还乖,难道是被吓到了?” 第30章 程月萤眨眨眼,抬手挡住他的手指,红着脸小声说:“没有。” 梁灼看着她的表情,微微眯了眯眼,随即没再继续逗她,而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早点睡吧。” 程月萤抬头看着他:“你呢?” “还有点事。”梁灼随口道,“你睡吧,不用等我。” 程月萤微微拧着眉看着他,像在做思想斗争,过了几秒,她问:“你是不是又要出去,像上次一样?” 梁灼看着她这副犹豫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你要是一个人害怕,可以把灯都打开,我过会儿就回来。” 程月萤的手指微微收紧,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开口:“梁灼,是我答应搬过来的……我知道会发生什么。” 梁灼愣了一下。 程月萤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眼神坦然,过了几秒,她红着脸凑过去,亲了亲梁灼的喉结。 梁灼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嗓音轻了几分:“行,不走。” 空气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梁灼低笑了一下,声音低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你刚才说……知道会发生什么?” 程月萤没回答,只是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他。 梁灼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忽然倾身,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很轻,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温柔地贴合着她的唇瓣。程月萤怔了一下,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无意识地抵在他的肩膀上。 梁灼没有着急加深这个吻,只是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啃噬着她的唇瓣,轻轻地含住,用舌尖细细描摹着她唇形的弧度。 他的手缓缓下滑,沿着程月萤的肩线落到她的腰侧,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些许灼热的意味,却又克制得让人心生颤栗。 程月萤的后背紧贴着沙发,感受到他的气息一点点逼近,她下意识地想往后躲,可梁灼的手却轻轻扣住她的腰,将她固定在原地,唇瓣不疾不徐地继续碾磨着她的唇。 她被吻得有些缺氧,眼下泛起淡淡的红,轻轻喘息了一声,梁灼才微微退开一点,鼻尖仍旧抵着她的,低声笑了一下:“怎么还是没学会?” 程月萤睁开眼,眼神有些湿漉漉的,带着被侵占后的迷蒙。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抓住梁灼的衣角。 梁灼眸色微暗,手掌按着程月萤上衣的下摆,低头又吻了吻她的唇角,嗓音里透着几分慵懒的笑意:“不喜欢的话可以推开。” 程月萤轻轻地咬了咬唇,声音有些低:“……不想推。” “嗯。”梁灼简短应了一声,手指掀开衣摆,握住了她的腰。 梁灼见过程月萤的腰,在上次那个不算争吵的争吵里,她扯掉t恤,流着泪倔强地看着他。 他仓促地别过眼,只是短短一瞥,那段莹白紧窄的腰线就好像烙在他的视网膜上,事后飙车灌自己酒都没用,忘不掉,还是照样出现在他的梦里。 程月萤的皮肤很凉,梁灼的手掌贴在她的腰侧,掌温完整地覆在她的肌肤上,缓慢地摩挲了一下。 太细了,感觉一只手就可以握住,触感比他记忆里更软,细腻得像丝缎。 程月萤没有动,只是轻轻地抿着唇,睫毛颤了颤。她的脊背绷得很紧,像应激时弓起背的猫,对这种亲密接触并不熟悉,却又没有抗拒,指尖甚至轻轻收拢,揪住了梁灼的衣服。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梁灼掌心的温度一点点贴合上来。 梁灼低头,看程月萤安静地窝在自己怀里,眉眼间带着一点隐忍的迟疑,却没有拒绝。 他心里忽然有点躁,像是藏了太久的渴望被不经意间放了出来,连同着这几个月来对她积攒下来的情绪,隐隐在血液里翻涌。 他低笑了一声,鼻息落在她耳侧,带着点痒意:“紧张?” 程月萤没说话,指尖却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角,像是默认。 梁灼的手掌慢慢地往上移动,指腹擦过她腰侧的线条,掌心贴着她的背脊一路向上。她的皮肤细腻得不像话,骨架又小,连肩胛都薄薄的一片。 他几乎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 梁灼忽然有些不满足于只用手去触碰,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耳垂。 程月萤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激得缩了一下,像只受到惊扰的小兽,指尖更用力地抓着他的衣服,声音有些不稳:“梁灼……” “嗯?”梁灼声音懒散地应了一声,唇瓣没有移开,反而顺着她的侧颈缓慢地吻了下去。他的呼吸擦过她的肌肤,每一下落在她的皮肤上都带着灼热的温度,让她忍不住微微蜷缩。 他的吻没有攻击性,温柔得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带着某种隐忍的克制,不疾不徐地在她的颈侧留下浅淡的痕迹,时不时用舌尖描摹着她的皮肤,带着一点不怀好意的逗弄意味,手指轻巧地挑开了她后背上的扣子。 感受到胸衣被解开,程月萤的呼吸凌乱了一瞬,像是终于有些承受不住,轻轻地推了一下他。 梁灼停住动作,贴着她的耳侧低笑了一下,声音哑得不像话:“不是说不想推?” 程月萤有些尴尬地抿着唇,脸侧泛起一点淡淡的红,眼神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像是被逼进了角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梁灼看着她这个反应,忍不住笑了一下,手掌贴着她的背脊缓缓收紧,把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发丝,嗓音低哑:“不逗你了,乖。” 程月萤靠在他怀里,安静了几秒,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26章 梁灼的呼吸声有些重,很明显在极力忍耐。程月萤悄悄往…… 梁灼的呼吸声有些重,很明显在极力忍耐。 程月萤悄悄往旁边挪开了一点儿,又被他伸手捞回了怀里,“别动,我抱一会儿。” 她不动了,只安静地靠在梁灼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梁灼才平复下来,他伸手在程月萤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像是顺毛一样的安抚:“去床上,再这样待一会儿,估计就要直接睡着了。” 程月萤没有动,只是在他肩上蹭了蹭,像是在表达抗议,又像是在撒娇。 梁灼低头看了她一眼,察觉到她的呼吸比刚才更绵长,眉眼间的疲倦也越发明显,显然是真的困了。 梁灼没再催她,手掌覆在她的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缓缓传递过去。他难得地耐着性子,抱着她一起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些,像是生怕吵到她。 客厅里的灯光柔和下来,室外的雨声已经停了,夜晚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梁灼才轻声开口:“阿萤?” 她没有应声。 梁灼低头,发现她果然已经睡着了。 程月萤枕在他的肩窝,眉眼安静,唇色浅淡,呼吸温温热热地拂过他的颈侧。 梁灼本想把她喊醒,但看着她安稳的睡颜,又莫名不忍心。 算了,就这样抱一会儿吧。 他顺势调整了个姿势,让程月萤靠得更舒服些,一只手环着她的肩膀。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交错而绵长。 程月萤睡得很沉,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放心睡去的地方。 梁灼轻轻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睫毛上,那双总是藏着心思的眼睛此刻安安静静的,像是终于卸下了防备。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开她鬓角的几缕发丝,动作温柔得不像是他平时的风格。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把她抱起来,动作放得很轻,生怕惊醒她。 程月萤顺从地靠在他怀里,没有抗拒,连眉心都没有皱一下。 梁灼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微沉了沉。 他迈步走向卧室,把她放在床上,手臂刚松开,程月萤似乎感觉到了,皱了皱眉,手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角。 梁灼停住动作,低笑了一声:“睡着了还知道赖着人?” 程月萤没有醒,手却拽得更紧了一点。 梁灼无奈地看着她几秒,还是顺从地在床边坐了下来,低头替她拉好被子,手掌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轻声道:“睡吧。” 程月萤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终于安心了,眉眼间的倦意也彻底舒展开来。 梁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躺下来,没有关掉夜灯,而是伸手握住了程月萤的手,指腹缓慢地摩挲着她的掌心。 夜晚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他侧头,看着程月萤沉睡的脸,忽然觉得,即使什么也不做,只是这样互相陪伴的夜晚,倒也不错。 梁灼本来也不是个会安分躺着的人,但程月萤拽着他的衣角,像是只害怕被丢下的小兽,他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碰了一下,竟然就真的没再动。 他的手掌还覆在她的手背上,骨节分明的指腹缓慢摩挲着她的掌心,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适应这种陌生的、被人全副身心依赖的亲密。 第31章 梁灼偏头看她,程月萤的呼吸很浅,长长的睫毛偶尔微微颤一下,像是梦境里也不太安稳。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笑了一下,凑近了一点,在她耳侧轻声问:“你是信我了,还是只是太困了?” 程月萤自然不会回答。 但梁灼等了一会儿,还是自顾自轻笑一声,嗓音带着点喑哑的温柔:“算了,不管是哪种,都不许反悔。” 他看程月萤一眼,关掉了房间里最后的光源。 黑暗里,他微微侧身,伸手揽过程月萤,将她圈进怀里,低声道:“睡吧。” 夜色沉沉,空气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错着。 程月萤睡得极深,整个人窝在梁灼怀里,鼻息间尽是*他衣料与肌肤交融的气息,温暖、安定,带着一丝很淡的香味。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角,像是害怕失去这份踏实的温度。 梁灼却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半晌都没合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程月萤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适地蹭了蹭,像是要钻进更温暖的地方。 梁灼感觉到她的依赖,闭上眼,手掌在程月萤背上缓慢地抚着,一下一下,动作慢而温柔,像是在安抚她,也像是在安抚自己。 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梁灼常年失眠,大人们说他太聪明,脑子停不下来。可那个年纪的他能想些什么呢?无非是家里的明争暗斗,无非是那些被强迫去学的不想学的东西,无非是……孤独。 只有母亲傅明蕙会在他睡不着的时候,坐在床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阿灼,闭上眼,别想那么多。” “睡着了就会做梦,梦里会有你想要的一切。” 梦里会有他想要的一切。 那时候的梁灼依言闭上眼,可梦里一直都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直到现在。 怀里的女孩呼吸平稳,她的体温透过睡衣单薄的衣料贴在他身侧,手里还拽着他的衣角。 梁灼忽然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他或许终于拥有了一点能出现在梦里的东西。 他垂下眼睫,指腹轻轻按在她的肩胛骨上,低低唤了一声:“阿萤。” 程月萤没有回应,睡得极沉。 梁灼唇角微微弯了一下,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轻声道:“晚安。” 他阖上眼,抱着程月萤,终于难得地生出一点睡意。 窗外夜色深沉,雨后的空气清新而安静,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 第二天梁灼先醒来,低头就看到程月萤仍然蜷缩在他怀里,睡得安稳极了,鼻息浅浅,脸颊红扑扑的,像只被阳光烘暖的小动物。 他的手还搭在她的腰侧,昨夜不知何时,程月萤的手指已经松开了拽着他衣角的力道,但仍旧挨着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梁灼没急着起身,支着脸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他很少有这种时刻——只是单纯地睁开眼,便有个人在他身边,离得这样近,近到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能蹭到他的胸口,近到她的发丝扫过他的锁骨,带着点痒意,却让他不舍得动。 梁灼看了一会儿,突然起了使坏的心思,捏住了程月萤的鼻子。 呼吸受阻,程月萤挣扎了两下没挣开梁灼的手,才不得不睁开眼。 她的意识还有些模糊,视线在梁灼熟悉的五官上停顿了一瞬,才缓缓回神。 “……早。”她的嗓音还带着些刚睡醒的软糯。 “早。”梁灼低笑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点睡意惺忪时的磁性,“昨晚睡得怎么样?” 程月萤眨了眨眼,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了两秒,她才点了点头,小声道:“……好久没睡这么安稳了。” 梁灼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么,你一直往我身上蹭,我可是一夜没睡好。” 程月萤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的眼神飘忽了一瞬,随即又恢复镇定,轻声道:“是你自己非要抱着我的。” 梁灼:“……” 他哂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还真敢说。” 程月萤捂着自己的脸,目光却落在梁灼的耳畔,这么近的距离,她才看清梁灼右耳的软骨上穿了好几个耳洞。 她盯着那块皮肤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一下。 梁灼眼神一暗,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低了几分:“程月萤,你是不是早上醒了就喜欢挑衅我?” 程月萤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微微用力挣脱了他的掌心,轻轻咳了一声:“……没有,我只是在想,会不会痛?” 梁灼盯着她的脸色,忽然笑了笑,语气不紧不慢地问:“你心疼我啊?。” 程月萤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怔了一下,随即偏开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过一旁的被子,慢吞吞地把自己裹了进去。 梁灼看着她把自己裹成一只蛹的样子,忍不住低笑了一声,伸手掀开了一角,语气轻快:“行了,别缩着了,起床洗漱吃饭。” 程月萤埋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从被子里探出头,看着梁灼,轻声问:“今天你有安排吗?” 梁灼撑着头,慵懒地看着她,慢悠悠地道:“有,带你出去玩。” “去哪儿?” “秘密。”他勾了勾唇角,“快起来换衣服,带你去见识点新东西。” 程月萤被他的语气勾起了一丝好奇。 他们收拾妥当,随意吃了点早饭,梁灼没让司机跟着,自己开了车。程月萤坐在副驾,偏头看着他:“去哪儿?” 梁灼已经戴好了一堆漂亮耳饰,度假风的衬衫领口开了好几颗扣子,他随意转着方向盘,声音懒洋洋的:“猜。” 程月萤:“……” 她不问了,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逐渐变化的风景。 半小时后,梁灼的车停在了一片私人游艇码头。 程月萤看着眼前停泊的各式豪华游艇,微微一顿。 梁灼下车,绕到副驾边上,替她拉开车门,低头看她:“不下来?” 程月萤下意识问:“来这儿做什么?” 梁灼嘴角轻扬,语气漫不经心:“出海。” 她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多问,就被梁灼牵着走向码头。 前方,一艘银白色的私人游艇静静停泊在海面上,船身线条流畅,气派而低调。 甲板的沙发上躺了几个人,看到梁灼牵着程月萤走过来,动作夸张地摘下墨镜做仔细打量状。 梁灼有些无语地笑着朝程月萤示意:“喏,那几个家伙,就是新东西。” 第27章 梁灼牵着程月萤登上游艇的时候,贺隽森快速地跟荣启铭交换了一个眼…… 梁灼牵着程月萤登上游艇的时候,贺隽森快速地跟荣启铭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其实是想传递一些信息,但是荣启铭的大脑皮层实在太过光滑,贺隽森只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迷茫。 “难怪阿灼突然失智给程氏注资,”荣启铭喃喃道:“原来是这样,难道他之前说要带给我们看的那个胆小的女孩子,就是程月萤?那也太早了吧!” 贺隽森面无表情,心想这才哪到哪,你要是知道梁灼还为了这个小姑娘大雨天飙车出门喝闷酒…… 他其实也有些震惊,当然不是为了梁灼的恋爱对象,而是因为今天这个场合—— 他们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有一种不需要言明的默契,那就是自知不会长久留在身边的人,不需要多此一举介绍给他们,也是因为这一点,贺隽森的女伴从来都不会主动带到梁灼和荣启铭面前。 贺隽森看着梁灼扶在程月萤腰后的那只手,视线慢慢移到程月萤身上。 梁灼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正侧过头,看着梁灼笑。 从贺隽森的视角看过去,程月萤身形很单薄,对梁灼很依赖。 看上去……很容易被伤害。 想起当初因为荣启铭八卦程家新闻,又经由自己的手递给梁灼的那张照片……如果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真的是因为这样的渊源,贺隽森就替自己的阴德捏了一把汗。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深知梁灼的秉性,梁灼像是一头狼,或者是一条蛇。梁灼可不是只会表面风流的少年,他是真的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 这个小姑娘可未必能看清。 登上甲板,梁灼跟贺隽森打了个招呼,动作随意地扫了一圈甲板,正好看到刚才兴冲冲跑去娱乐室喊人出来的荣启铭,身后跟着个不情不愿握着游戏手柄的荣启珊。 荣启铭穿着件骚气的花衬衫,几天不见,不知道什么受了什么刺激,把头发染成了雾霾蓝,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梁灼本来还没打算理他,结果下一秒就注意到身旁的程月萤看了荣启铭两眼。 不长,也不炽热,就是那种单纯好奇又多看了下的目光。 第32章 梁灼一瞬间脸就冷了点。 果然,贺隽森腹诽,还以为阿灼转了性,真要一直在程月萤面前扮作绅士。 待荣启铭带着堂妹来到几人面前,梁灼转过身给程月萤介绍:“贺隽森,荣启铭,我的发小。启珊是他的堂妹,和你念同一级,开学可以和她一起玩。” 语气认真得仿佛一个因为小朋友要去读幼稚园而操心的家长。 “这是阿萤。” 程月萤冲几人露出一个很浅的笑,眉眼弯弯,几个人莫名沉默了几秒。 荣启铭眼神直白地盯着程月萤看,“哇,你果然比狗仔偷拍里还要靓好多。” 梁灼皱了下眉,“不会夸人就闭嘴。” 荣启珊推了推眼镜,有些脸红地挥了挥手中的手柄,问她:“你要不要去跟我玩游戏,他们好无聊。” 她国语的音调不太准,但语气很友善,来港岛后程月萤很少和同龄的女生交流,虽然对游戏的兴趣不大,但还是朝梁灼询问性地看了一眼。 梁灼点点头,她这才跟着荣启珊往游艇的室内走。 “原来阿灼之前说的女生是她啊,”荣启铭看了看程月萤离开的背影,有些八卦地打听:“那你好早就下手了哦,是不是第一次从我这里看她相片就心动了。”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那我至少也算有功劳吧,怎么你要注资程氏的事情也不跟我透个风,又让我被老豆骂没有投资头脑。” 梁灼没回答,只是倚着栏杆看着他的脑袋,等荣启铭抱怨完,才问:“你怎么突发奇想染头发?” 荣启铭摸了摸头,笑得特别灿烂:“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我可以把造型师推……” 梁灼冷淡道:“像水藻。” “喂——!” 荣启铭比了个非常不文明的手势,气鼓鼓地到一旁的躺椅上晒太阳去了。 贺隽森笑完,问梁灼:“你们上次吵架,就是因为程氏的事情吗?” 梁灼点点头,捏了根pocky叼着。 贺隽森从口袋里掏出烟递过去,被梁灼摆摆手拒绝了:“她闻不来。” “啧,”贺隽森有些无语地把烟收回去,问:“那现在问题解决了?” “没有,”梁灼摇摇头:“程誉升不是还在么。” 贺隽森眯着眼看他:“你这话说得,好像很想做掉他一样。” 梁灼咬着pocky笑:“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少发疯,你不怕吓到她?” “开玩笑的,”梁灼皱了皱眉:“程誉升不想稀释股权,跟钟韵仪离婚协议时给了折价补偿,他还是想要保住对程氏的绝对控制权。” “人心不足蛇吞象。” “无所谓,他也撑不了几时,”梁灼倚着栏杆,低声说:“只不过,我想不好那时阿萤会是什么反应。” “我担心她会不开心。” - 娱乐室内,荣启珊小声地给程月萤讲解手柄的用法。 程月萤听得认真,细白手指握着手柄,低头仔细记着键位,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 看着她,荣启珊的话突然打了个磕巴停住了,转而感叹道:“难怪……我们以前都以为theo不喜欢人类。” 程月萤有些诧异地看向她:“什么意思?” “喏,就他们几个,”荣启珊示意了一下远处的甲板:“jason哥大概从幼稚园时期就在把妹了,我哥晚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有theo……” 程月萤有些好奇:“梁灼怎么了?” “他就一直孤家寡人啊,偏偏还长了张祸害人的脸,吸了一群狂蜂浪蝶往身上扑,”荣启珊摇摇头,“之前还有人以为他喜欢男人,我就去问我哥,他狂笑,说阿灼可能只喜欢跑车。” “结果前天他突然问我可不可以带一个女孩子一起玩。哇,你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听他那样好声好气讲话耶,”荣启珊语气夸张地说:“现在看到你才懂为什么。” 程月萤笑了笑,问她:“他答应送你什么?” 荣启珊有些意外她这么直接:“一辆新款continentalgt……呃,你会不开心吗?其实我还蛮喜欢同你玩的,要不我还给他吧。” “不用,”程月萤冲她眨眨眼:“等你提了车可以带我去兜风。” 荣启铭从外面进来,他笑得很随和,头发被海风吹得有点乱,“阿萤,你好,刚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嘴比大脑快了一步。” 程月萤迟疑几秒,这才意思到他在为刚才提到狗仔新闻的事情道歉,她礼貌笑笑:“没关系。” 荣启铭不介意她的生疏,熟门熟路地坐上一旁的高脚凳,随口问:“你和阿灼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很久了吗?” 程月萤笑了笑:“不算久。” 她说话温柔,带着点疏离的软调,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荣启珊对自己堂哥的八卦属性无语,默默翻了个白眼。荣启铭却没话找话,聊起荣启珊在学校的课程,问程月萤喜欢什么电影,又讲了两个他们小时候和梁灼闹出的糗事。 荣启铭人虽然八卦,但是没什么心眼,讲话又好玩,程月萤原本坐得挺端,听着听着也忍不住搭了几句话。 梁灼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他远远看了一眼,脚步就顿了下。 荣启铭还在讲,不知道说到什么,程月萤抬手拨了下风吹乱的头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像春水初盛。 看得梁灼牙痒痒。 在他面前都很少笑成这样。 现在倒好,跟荣启铭聊得挺开心。 梁灼神情一沉,走过去时整个人气压都低了一截。 荣启珊默默地抱着switch退到了一边,荣启铭还在嘚瑟:“我跟你说,阿灼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小时候——” 话没说完,梁灼就到了他身后,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语气懒散却透着压迫:“讲我小时候的事这么有瘾?” 荣启铭顿了一下:“……分享童年快乐嘛,别这么小气。” 梁灼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对程月萤伸出手:“过来。” 程月萤愣了下,下意识伸手被他牵起来。 梁灼摸摸她的头发:“聊得开心?” 程月萤点点头,脸上还有一点没消散的笑。 “要不要吃冰淇淋?”梁灼示意完荣启珊,跟程月萤说:“主厨做好了甜品,先和启珊去尝尝合不合口味,等会儿再聊。” 荣启铭还有些意犹未尽,程月萤都走远了,他视线还依依不舍地追着看。 梁灼走过去,坐到刚才程月萤的位置,敲了敲面前的桌子。 “阿灼,”荣启铭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还在笑:“难怪你大手笔救程誉升,原来是一掷千金博一笑。” 梁灼勾起一边唇,冲他笑:“漂亮吧?” 荣启铭又想起刚刚程月萤那个笑容,摇头晃脑地评价道:“真的好漂亮。” “漂亮跟你有什么关系?”梁灼靠在椅背上,笑得阴恻恻的:“轮得到你在她面前开屏?” 第28章 程月萤被荣启珊拉着去了艉阱处的沙发,有穿着燕尾服的年轻男生端了几杯…… 程月萤被荣启珊拉着去了艉阱处的沙发,有穿着燕尾服的年轻男生端了几杯气泡水和galeto送过来。 游艇已经离码头越来越远,城市变成了远处的模糊色块,周围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面,心情好像也因为这样辽阔的景象而变得轻快起来。 两个人瘫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ittakestwo,等主厨开餐的过程中,程月萤的手机铃声响了。 她以为是梁灼,翻出手机才发现来电提示是“方衡”。 愣了一会儿,程月萤才反应过来是钟韵仪的助理,那个曾经在禾城帮过自己几次的男人。 她朝荣启珊示意了一下,走到旁边接起电话,“方助理,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听到她有些轻快的语调,方衡顿了一下,说:“程小姐,钟女士这边有一些东西要交给您,我咨询一下您方便见面的时间。” “方便告诉我大概是什么东西吗?”程月萤皱眉,钟韵仪自从跟程誉升协议离婚后就再也没联系过她。 虽然跟预想的路径不同,但钟韵仪毕竟也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现在来见她,会是为什么? “是涉及您母亲的事情,钟女士的意思是只能当面讲。” 程月萤捏着手机,半晌没有讲话。 真奇怪,她这个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正牌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这些跟越清茹没什么关系的人,一个接一个要给她上演罗生门。 方衡没听到程月萤的回应,沉默片刻,低声说:“之前那张相片,我很抱歉。” 程月萤直接挂断了电话。 可能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作祟,如果方衡不提,她几乎快要记不起那张照片的存在,连同抱着越清茹的骨灰走在禾城暴晒的日头下时,那些迷茫的、凄惶的心情也被她逃避一样的放置在脑后。 第33章 突然回想起来的时刻,像溺水后被救起的人,肺叶里突然灌注进氧气的瞬间感受到的不是劫后余生,而是密密麻麻无法逃避的刺痛。 程月萤站在甲板一角,手指滑过手机屏幕,是方衡发过来的时间和地点。她眼神闪了闪,盯着那句特别嘱咐要她一个人前来的备注,没注意身后人靠近。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梁灼语气不重,却带着点微妙的探查意味。 程月萤下意识将手机锁屏,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掩饰道:“一个朋友发来的东西,等会儿再看。” 梁灼没有拆穿她,只是点了点头,淡声说:“你刚才笑得很开心。” 程月萤:“……” 她不太懂他这语气,但听出来情绪不太妙。 梁灼忍了两秒,凑近程月萤:“你看他干嘛?” “什么啊……”程月萤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突然福至心灵,认真解释道:“他头发确实挺特别的。我之前没见过,所以就看了两眼。” 梁灼顿了顿,低头贴近她耳边,声音很轻:“你刚才笑得也很开心。” 程月萤一时没接话。 “跟荣启铭。”梁灼语气更淡了,几乎称得上克制,“你都很少冲我那样笑,他很有趣吗?” 程月萤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吃醋,刚才沉重的心情都被冲淡了一瞬,脸上带了点笑意:“你吃醋啊?” 梁灼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一瞬不错。风吹过,他头发微乱,眼里却藏着一点小孩子才有的、没被藏好的委屈和倔强。 程月萤忽然有些心软,但是这样的梁灼太少见,她也起了逗他的心思。 她轻声说:“梁灼,明明是你带我来认识这些朋友的,怎么现在要这样问我呢。” 梁灼盯着她看了两秒,顿了顿,又像是憋了一句没忍住,咬着牙道:“但我他妈就是不爽。” 他低下头,轻轻咬了咬程月萤的耳垂:“所以我现在有点后悔。” “之前怕你只和我待在一起太无聊,现在觉得……我还是不太适合做一个好人。” 他抱着程月萤,声音里有些幼稚而危险的懊丧:“你只看着我一个人就好了。” 沉默片刻,程月萤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梁灼吃醋是真的,担心她不开心也是真的,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在同他的理智拉扯,她就是牵着理智那根线的人。 而此刻,梁灼所有的偏执与不满,全都收进了一个拥抱里。 “……好啦。”程月萤声音很轻,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背,“我笑是因为,他讲你小时候的事情……我觉得很有意思。” “真的吗?” “你不相信我?”程月萤佯装生气:“那怎么办,下次我戴墨镜,不看别人了好不好?” 梁灼“啧”了一声,语气不悦:“你还挺幽默。” “我不是幽默。”她仰头看梁灼,语气认真,“我是在哄你。” 梁灼看着她,没吭声,眼神却明显缓了一点,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抬了一下,忽然笑了。 笑得挺浅,也挺狠。 “程月萤,”他语气低哑,“你自己说的,不看别人,你可别骗我。” 程月萤怔了一下,随即温声笑道:“我怎么会骗你呢。” 正说着,甲板那头又传来荣启铭的笑声。 “阿灼——我刚才说的你小时候偷藏小熊饼干的事,她好像特别爱听——” “闭嘴。”梁灼回头冷冷一句,懒得装。 “……我操。”荣启铭被他这脸吓了一跳,“这么凶干嘛,我帮你搞气氛你还翻脸?” 梁灼拉着程月萤转身往船舱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你再气氛一下试试。” 荣启铭:“……”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头。 贺隽森远远看着,全程沉默不语。 他默默在心里感慨一句—— 完了,这小子是真的栽了。 而且栽得……有点病态。 - 程月萤还担心他们会不会生出什么罅隙,结果到了吃饭的时候荣启铭已经调理好了,还是见缝插针插科打诨。 荣启珊大概觉得她哥有些丢人,冲程月萤无奈地摇摇头。 程月萤很少见这么热闹的场景,坐在一旁,只顾着笑。 夜里海风冷,荣启珊要回卧室,习惯性地去拉程月萤,“好冷,等会儿回房玩一下游戏再睡好吗?” 贺隽森在旁边默默地挡了一下,笑着提醒:“阿珊,你今天霸占月萤时间够久了,当心theo朝你生气哦。” 荣启珊“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程月萤晚上不和自己一起睡,顿时看过来的眼神就有些不太清白。 程月萤红着脸,也没办法解释什么,难道要大声澄清她和梁灼不是那种关系吗……会被当成精神病吧…… 直到睡前还在想这件事。 她来时没带换洗的衣服,好在船东卧室里备着梁灼的睡衣,洗漱完穿着件梁灼的短袖短裤走了出来。 梁灼刚在泳池游过几轮,这会儿正裸着上身仰头喝水,水珠从他湿漉漉的发梢滴落,顺着肌理清晰的颈侧、锁骨、胸膛一路下滑。 他只松松垮垮地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裤,腰骨线条精致,冷白皮肤沾了水像是瓷器上细碎的光,身上那种少年刚褪去稚气、未被世俗完全磨平的清俊张力,在氤氲水汽中被放大得极其性感。 程月萤站在浴室门口,愣了一会儿。 她第一次看到梁灼的身体,这么近,这么赤裸。 并不是那种夸张的健美肌肉,而是少年刚步入青年时独有的线条感,薄肌下是清晰的锁骨和流畅紧致的腹肌,肩胛骨轮廓干净有力,带着某种蓄势待发的野性。 低头拧瓶盖的动作拉动着背部肌肉微微收紧,一滴水从梁灼的锁骨滑落,沿着胸口蜿蜒往下,最终没入他长裤的边缘。 程月萤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视线一时间挪不开。 梁灼察觉到她的目光,偏头看过来。眉眼没什么情绪,只是带着刚运动完的微喘,声音还带着些潮湿的慵懒:“发什么呆?” 程月萤回过神,掩饰性地侧开脸,语气冷静,只是脸上有些可疑的红:“没有。” “是吗?”梁灼把水瓶放下,懒洋洋走过来。 他勾着唇略微躬身,把程月萤围堵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程月萤不动,甚至微微仰头看他。她知道自己眼神太直白了,可她不躲。她刚洗过热水澡,眼神里都带一点湿漉漉的水光,浑身的细皮嫩肉被热意蒸腾出粉红,看上去特别乖。 水汽混着梁灼身上淡淡的清冽香气一起靠过来。他不说话,只是低头看她,嘴角慢慢勾起:“你再这么看,我要误会你了。” “误会什么?”程月萤轻声问。 “误会你想亲我。” 气氛突然就变得有点微妙。 他声音不大,却低哑得很,像在她耳边贴着说的一样。 程月萤只是抬起眼睛望他。 梁灼看着她那双眼睛,慢慢收了笑,眼神沉下去,语气变得清冷但不容拒绝:“亲我。” 程月萤愣了下,没动。 房间里只听得见水珠沿着梁灼胸膛往下落的细响。他离得太近,热气在她两颊蒸出一层薄红,程月萤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踮起脚,靠过去。 她的动作生涩得很,像是刚学会亲吻的人,不知该从哪里落点。 轻轻碰了一下梁灼的唇,很轻,不带技巧。 梁灼没动,眼睫却颤了一下。 程月萤似乎觉得不够,又凑近了些,第二次贴上他的唇。 那一下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的讨好。像她对这个世界所有关系的处理方式——不主动,不回避,悄悄靠近。 梁灼眼眸骤然一沉,喉结轻滚一下。 “我教你这样亲人的吗?”他低声问。 程月萤被他盯得耳尖发热,下意识往后退。 但她还没退开半步,就被梁灼扣住了后脑。 下一秒,唇被狠狠吻住。 不是像她那样小心翼翼地试探,而是少年张扬而危险的情绪,在一点点失控中,碾压上来。 梁灼捏着她的腰一转身,压在了床上。 程月萤被他吻得几乎没了呼吸,指尖无措地攥住梁灼肩膀,细细的水珠从他肩头落下来,淌过她的手。 她想推开他,却没有真的用力。 梁灼像是笑了下,唇齿还贴在她嘴角,声音哑得几乎不成声:“你亲得太差,我只好继续教你。” 第29章 握住她全部的犹疑,引着她踏进共同的边界。 夜间海风越来越大,潮水拍击着船身,发出一声声沉闷的不规律响动,程月萤仰躺在床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很轻的摇晃,像浮在一块不稳定的礁石上,摇晃、微颤,像是即将陷入什么无边的深处。 第34章 那种不安的感觉从海上传来,却落在她的心里。 她正想着,身边的床塌下去一点,梁灼俯身过来,低头吻了一下她的膝盖,很轻,像是在打招呼,温热的唇落在皮肤上,带着一点浅浅的湿意。 他指尖捏着程月萤的膝盖骨,轻轻往旁边一推,短裤宽松的布料便顺着动作滑落下来,滑落时带着一阵极轻微的摩擦,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大腿。 程月萤本能地想要把双腿收拢,被梁灼轻巧地抵住。 他动作不重,却不容抗拒,像是某种早就设好的节奏正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缓缓铺展。 “别躲。”他声音低哑,贴在她的耳边,一句句往她心口灌,“我不急,你也不要怕。” 他是真的不急。 程月萤初印象里梁灼是那种张扬而锋利的人,可真正靠近后,她才发现他有一种克制得近乎矛盾的耐心。像风绕着海岸线一点点逼近,却从不一口吞没你,只是轻而缓地拍打,一遍一遍,暗中侵蚀。 他低下头,唇沿着她的小腿向上,动作极慢,带着一点炙热的试探,像是怕吓到她,却又不会停下来。 梁灼的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腰侧,掌心贴着肌肤,烫得仿佛藏了一团火。他整个人支在她上方,气息压下来,将她整个笼住。 “你怕我吗?”他问,声音低低的,几不可闻。 她摇了摇头,小小地一声:“不怕。” 其实不是真的不怕,只是她分不清自己怕的是梁灼,还是怕这种前所未有的靠近。 她的回答让梁灼的眼神沉了下来,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极力压下某种冲动。他没有立刻继续,而是用指腹轻轻描摹她的眉眼,一点一点地,从眉心,到鼻梁,再到唇角。 “那就别躲,”梁灼低声说,“和上次一样,受不住了再推开我。” 这句话像是一道许可,也像是一道警告。 程月萤咬着唇没有说话,她并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像上次一样推开他,身体像是被潮水侵泡久了,软得几乎使不上力。床身随着海浪轻轻晃动,空气里缠绕着水汽和他身上清冽的香气。 梁灼的指尖慢慢向上,像是顺着程月萤的脊背勾了一道软线,碰到她肩胛骨时,程月萤忍不住很轻地颤抖了一下,但是没有推开梁灼。 梁灼亲吻落得很慢,从她的锁骨、肩头,再到她耳后。他似乎格外钟情程月萤耳后的小痣,亲了又亲。 空气中一点点升温,他吻她,像风吻过潮水,带着一点点试探、一点点克制,更多的是藏不住的爱意和沉溺。 程月萤攥着床单,整个人紧绷着,不知道该躲还是该迎合。 “放松一点。”梁灼在她耳边低声说,在哄她,但语气偏偏又像在蛊惑。 程月萤被吻得有些痒,刚侧过脸,梁灼就顺势在她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那一下太轻,却让她整个人都像被点燃。 “我说过,要教你,”梁灼吻住她唇角,一字一句,“别躲。” 程月萤睁着眼望着他,眼尾泛着红,眼神有些迷茫却也清亮,黑发散在枕上,睫毛颤了又颤。像是梁灼低哑的嗓音和缠绕的气息蛊住了神志,轻轻“嗯”了一声,本意是想应答,但是尾音又带上了无措的喘息,小钩子一样的缠人。 梁灼垂下眼,指腹缓缓沿着皮肤向上描摹,像拨动一根极细的弦,每一点都带着回响。程月萤的腿很长、很细、很白,皮肤敏感至极,在他的触摸下留下一道道隐约的颤栗。 浪涌动着船身,船舱被撞得轻响,晃得人也不稳。 程月萤没动,也不敢动。陌生的感知席卷全身,她感觉自己像是悬在某种深渊边缘,一不小心就会跌进去。而梁灼就是那个牵着她的手,往下引她的人。 梁灼是世间最高明的演奏者,而她只能随着梁灼手指的动作起伏,呼吸急促,睫毛乱颤,喉间溢出一点细碎的喘息声。 梁灼低头看着程月萤一片潮红的脸,眼神温柔得近乎缱绻。那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散漫、锋利的顶豪大少爷,而像是一个长久凝视着珍宝的情人,轻轻地,虔诚地碰触。 他又俯身吻她,先是唇角,再是下颌,轻而缓,一点一点地等她平复。 程月萤眨了下眼,抬手抓住他的肩,短短*的呼吸像被月光攥住,吐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底气。 “别怕。”他声音低哑,像风撞在礁石上的回音,“我会很轻。” 那双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眼,这一刻只盯着她,藏着她未曾见过的专注和小心翼翼。 程月萤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只是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个动作太轻,几乎不算回应,但梁灼明白了。 他低头吻程月萤,吻落在她锁骨,沿着肩头一路往下。多余的布料被他扯了下来,柔软地堆在床角。 膝弯被他握在手里,微微发颤。 梁灼慢慢地压下来,唇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会慢一点,你不要怕。” 程月萤的睫毛颤动着,手指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呼吸一阵不稳,胸腔起伏剧烈。 梁灼伸了一只手给她,程月萤的掌心刚放上去,就被梁灼十指紧扣着,握紧了。 握住她全部的犹疑,引着她踏进共同的边界。 试探是最磨人的,两个人都不好过,身体贴合的瞬间,程月萤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指节发白地攥着梁灼,眉心皱着。 梁灼指腹贴着她的腰,手臂的肌肉轻微绷着,像已经被驯服却依旧充满野性的兽。但他没有动,只是伏在她耳边,一声声地哄着,低语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们可以停下来,”他低头贴近她耳边,声音低哑:“真的,不行就推开我。” 梁灼从不是个喜欢征求意见的人。但程月萤是意外,是异数。 在程月萤这里,梁灼愿意让步,愿意收敛,愿意等她。 程月萤的心跳却没有因为他的话缓下来,反而更快了些。梁灼离她太近,说话时的气息擦过她耳后的皮肤,像星火落进雪地里,一点点烧起来。 却摇头,闭上眼,身体比她先一步做出回应。她说不出为什么,只知道自己没办法停下,没办法退回那个海浪之外的自己。 梁灼低头吻她,吻过她紧皱的眉心,再到她唇边,耐心又温柔。直到她睁开眼望着他,眼神潮湿地像是刚刚落雨。 梁灼停下动作,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得像哄小朋友:“放松我一点,好不好?” 他明明也不好过,忍得眼角都发了红,却挂着温柔的笑意等着她。程月萤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梁灼动作很慢,轻得不能再轻,但是很坚决,像是要把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印下他的名字。 程月萤不知道他怎么能做到这种强硬和克制并存的亲密,让她几乎分不清疼痛和快感的界限在哪里。 她不太熟练,也不懂该怎么回应他,只能下意识抓住他的背,指尖陷进他的皮肤里,感受到薄薄肌肉在掌心下轻微跳动,那几乎是她可以抓住的岸。 她睁着眼看向梁灼时,他也看着她,眼神炽热得不像平日那个冷漠倨傲的梁灼。 他俯身再一次吻住她唇角,笑着轻声说:“阿萤,我喜欢你。” 那句话像是在燃烧,落进她的耳朵,也落进她心里。 程月萤没有回话,只是闭上眼。 她被梁灼抱在怀里,肩膀抵着他结实的胸膛。剧烈的心跳隔着血肉传导给她,每一次贴合都像带电,他的掌心捧着她的后脑,轻轻吻她的发顶,吻她睫毛下细细的湿意。 “为什么会哭,”他问:“是不是不舒服?” 程月萤不说话,只是摇摇头,却没办法停止眼泪。 梁灼只好贴着她的脸颊,一遍遍亲她,哄她,手还在她腰后轻轻抚着。 她贴得他很近,近得能感受到他每一次颤动,像是从心底传出来的克制与温柔。 某个时刻,程月萤突然咬着唇抽泣了一声,整个身体都染上靡艳的粉红色。 梁灼握着她的腰,短促地笑了一下:“阿萤,不舒服也哭,舒服也哭。你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后半场,房间里关了灯,透过窗,海面上升起巨大的月亮。 他们在月光下纠缠,身影交叠,呼吸缠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海风穿窗而入,带着咸湿的气息和某种安抚的凉意。 那一夜很长,像一场梦,又像在梦中醒不过来的未来。 而梁灼,一直握着程月萤的手,从未松开。 身体很累,但程月萤怎么都睡不着,海浪轻晃,她被固定在梁灼的怀抱里,整晚都被困在那种带着温度的触感和炽热气息里,一闭眼就能回到他掌心游走的那一刻。 像是掉进了深海,浮不上岸。 第30章 当爱开始,悲伤就在倒计时。 程月萤醒的时候,感觉腰上有什么东西正压着自己,她清醒过一会儿,才发现是梁灼的手臂。 第35章 转过脸,映入眼帘的是梁灼的睡颜,近在咫尺。 梁灼已经穿戴整齐,不知道为什么,又抱着她睡着了。 游艇大概已经回到港口,四周静悄悄的,没有行船时的破水声,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只能听到交错的呼吸。 听到程月萤翻身时的响动,梁灼皱了皱眉,睁开眼问:“醒了。” 他声音里还有些睡意,自顾自地按着程月萤的肩膀,把她压回去,检查了一下,“有一点肿,有没有不舒服?” 程月萤闭着眼装没听到,梁灼坐起身,把试图团成一个茧的人从被子里挖出来,“饿不饿?” 她这会儿还有点懵,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看着近在咫尺的梁灼,脸红得像是烧了起来。 大概是她这样子看起来实在有点呆,梁灼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先洗漱,然后带你去吃东西,好吗?” 程月萤点点头,呆坐了一会儿,起身下床的时候腿还有些软,差点跪倒在地毯上,被梁灼伸手捞进了怀里。 他闷声笑,语气很不真诚地道歉:“对不起。” 程月萤脸红得像要爆炸,去推梁灼的肩膀:“走开啊。” 梁灼用一只手轻易把她的手腕攥紧,另一只手捞住他的腰,扶程月萤赤脚踩在自己的拖鞋上,“你能自己走,我就走开。” 程月萤红着脸瞪他,半天不说话,梁灼就笑眯眯地用这个姿势带着她去洗手间,两个人一步一歪地走得像只笨拙的连体企鹅。 程月萤刷牙时梁灼就扶着她的腰,把下巴抵在她额头上,眼神带着笑意看向镜中。 程月萤举着牙刷,对此有些无语:“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 她斟酌了一下字句,说:“黏人。” “是在嫌弃我吗?”梁灼一副很受伤的样子:“阿萤你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的程月萤去掰他的手:“你放开我,真的很热。” - 返程时才发现已经快要中午,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坐上副驾,程月萤才想起来要问:“你给阿珊许诺了东西是吗?” “嗯,她跟你说了?” “是我问的,”程月萤说:“你好像一个面临小朋友初次入学的家长,比我更焦虑,还要提前给小朋友找个好朋友。” “因为我担心你。”梁灼笑了一下:“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万一真的受了欺负也不会告诉我。” 程月萤本意是想跟他开开玩笑,但是梁灼说的直白,反而把程月萤搞沉默了。 他们像两个逃课出游的学生,拖手回到家,有人西装革履等在门前,恭谨地递给梁灼一堆文件。 程月萤以为是出去玩耽误了他工作,结果他拆开文件袋,随手递给她签。 程月萤翻了翻,一堆全英文的签字页,她正在吃力地翻译长难句,梁灼按住纸页,说:“是入学要开的银行户头,以后学费之类的资金都从这里走。” 梁灼是真的担心她在学校里过得不好,也是真的像一个……家长。 “这么繁琐吗?”程月萤嘟囔了一句,不过经历过身份办理,她也对港城手续流程的严谨复杂有了基础认知。 但她签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太对,“银行开户需要这么多文件吗?好夸张。” 梁灼弯腰从她手肘下把签好的纸页拿过来查看,随口道:“嗯,还有程氏的股票代持手续。” 程月萤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要。” “但是我想给,可以吗?” 梁灼倾身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不要多想,我来处理,你先休息,等我回来。” 梁灼换好西装和来人一起离开后,程月萤发了一会儿呆,拨通了方衡的电话。 方衡来接她,程月萤背一个小小的双肩包,和几个月前他送到机场时相比,看起来好像只是头发长了一些。 目的地是蔡嘉敏的家,是程月萤改的会面地点。 蔡嘉敏打开门,过来抱了她一下:“阿萤,好久不见,你最近有没有开心。” 程月萤笑一笑,点点头。 蔡嘉敏引她到书房门口:“等你的人在里面,有需要call我,我就在楼上。” “麻烦嘉敏姐了。” 程月萤推开门。 钟韵仪等在书桌旁,她穿着深灰色西装裙,没再化华贵精致的全妆,在日光下能看到岁月在生命里留下的刻痕。 “我和程誉升离婚了。”钟韵仪开门见山。 程月萤在她对面落座:“恭喜你,得偿所愿。” “我做了让步,他字签得很爽快。”钟韵仪笑了一下,神色有些疲惫,但笑意是真切的,“比我想象中容易多了。也许他早想结束,只是拖到今天,终于找到了退场的理由。” 程月萤不接话,只静静看着她。 “阿萤。”钟韵仪叫她的名字,“我后来才知道他为什么态度软化这么快。” “因为你。因为你在梁灼身边。” 程月萤微垂着眼,睫毛如扇。 “他有了新天梯,我的存在就没了太多的利用价值。” 钟韵仪的眼睫有些颤,透过领口,她隐约看到了程月萤锁骨上的痕迹,虽然有用遮瑕盖过,但是对于有经验的人来说,那是再明显不过的情欲痕迹。 吻痕和牙印。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程誉升有一点说的对,是自己把她拉进来的。 这个漩涡,连钟韵仪自己都不能轻易挣脱,而阿萤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小。 是自己把她拉进来的。 叹了口气,钟韵仪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轻轻推到程月萤面前,“这里面,是我原本留着对付他的筹码。现在我不要了,我给你。” 程月萤没有动,只看着那封袋子,许久才问:“为什么给我?” “因为我……我不知该说对不起还是说……谢谢你。”钟韵仪声音低了下来。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的存在,他追我的时候,有新闻说他曾经在内地有过婚讯,但那时候两地的婚姻信息不联通,他大半夜跪在我面前,跟我说自己没有谈过恋爱,清清白白一个人。他装得太像,我信了。” 钟韵仪冷笑一声,“直到多年后我想和他分开,才发现他和你妈妈登记过,还有了你。” 那一刻,她眼中有真正的恨。 程月萤捏紧了膝上的手指,声音却淡淡的:“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没有怪你,我妈妈也早就不在意他了。” 气氛忽然沉了下来。 “我知道,”钟韵仪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抱歉。”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程月萤身上,忽然一字一顿地说:“你恨程誉升,对吗?我知道你同意来港岛,不可能只是为了答应我的事,如果你想好了,这些资料能帮到你。” 程月萤低头翻看那一摞文件。 是一块硬盘,和几张早年的录音文字稿,涉及到程誉升与私下“操盘手”的对话内容,涉及大量他起家的内幕交易与账户操控,和指向他如何在九十年代利用假账户在两地洗钱的匿名供词…… 钟韵仪静静地看着她,开口道:“东西交给你,选择权在你手里。” 程月萤缓缓合上文件袋,抬头。 “谢谢你。”她轻声说。 钟韵仪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开口:“如果你厌倦了,像我一样,也可以把它销毁。你想离开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程月萤没有回答。她低头,将文件袋放进包里,动作沉静又迅速。 她走到这里,她怎么可能放弃。 “我走了。”程月萤站起身,转身前留下一句,“你保重。” 钟韵仪没有回话,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洒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斩断过去与未来的界限。 程月萤和蔡嘉敏告别,抱着自己的包,走出房门,风灌进她的外套,海的咸味随之扑来。 方衡迎上来,给她打开了车门。 车子没有发动,方衡看着后视镜说:“您如果想好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可以再联系我。” 程月萤有些疲惫地点点头,“送我回去吧,回梁灼那里。” 她在回程路上搜索程誉升,才发现今天下午程氏又开过一次股东大会。 镜头聚焦在梁灼的侧脸,于是程誉升的脸在新闻图片的光影里就有些模糊,但他笑得春风得意,仿佛真的站在了什么聚光灯下,又一次重返了他心心念念的名利场。 他将梁灼的注资当作回春妙药,不仅在珠宝界恢复了往昔的风头,还开始频繁出席公开场合。媒体重新将“程董”三个字端上头版,就连那些曾讽刺他风烛残年的投资人,也都露出笑脸、言辞恭敬。 程月萤冷静地盯着程誉升的脸看了一会儿,关掉了手机。 没关系的,就快结束了。 - 回到家,程月萤去开指纹锁,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第36章 刚才还出现在镜头中的梁灼给她开门,臂弯里搭着西装外套,也是刚回来的样子,“去哪里了,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 室内的灯光顺着打开的门露出一角,温柔地洒在他肩头,梁灼低头看向她,眉宇间带着很淡的笑意。 快结束了。 程月萤看了梁灼一会儿,没说话,疲惫地扎进他怀里。 “怎么了?”梁灼关上门,把她揽进怀里,低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明天起,你就是程氏第三大隐名股东,以后还会是第二,或者第一。程誉升都是在为你打工,开心吗?” 程月萤还是没有说话。 梁灼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不舒服吗?” 他越温柔,程月萤越感觉好像有什么绷紧的线在绕过她的喉咙,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摇摇头,发丝蹭在梁灼胸前的衬衫上,语气轻描淡写地说起:“我今天去以前的补习老师那里找东西,之前的手机不见了,里面有很多和我妈的通信记录,还有一些……小时候的照片。但我弄丢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不见了。”程月萤抓紧梁灼胸前的衣服:“也有可能是在被接来港岛之前吧。” 她特意说得轻巧,浑不在意的样子,手机被程誉升拿走,用来拿捏她。 梁灼却很放在心上,仔细问过手机的型号和号码后,给秘书发了指令,让他们调资料、查通话记录、追信号源。 结果很快传来——无果。 程月萤垂下眼,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补卡吧。”梁灼说,“手机我会继续帮你找,先把号码保留下来。” “要回去吗?”程月萤看着他:“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梁灼近日总会在陪她的间隙接到工作电话。 “是,”梁灼语气自然:“但是能让你主动邀约的机会太少,如果你邀请我的话,我会郑重考虑的。” 程月萤心口忽然一紧,多好,这场临别的旅程,正好有一个绝佳的借口。 她弯了弯唇角,认真问:“那要和我一起去吗?” 第31章 “好啊,下次吧。” 过海关那天,天气很好。 正逢港人北上消费的热潮,周围人流汹涌。 他们一人带一个口罩,只露出眉眼,在人群中还是漂亮得扎眼,有人偷偷举起手机在拍。 程月萤神色一滞,就被梁灼伸手半拢在了怀里,有些不悦地看过去。 再向前几步,耳边普通话的占比高了起来,人来人往,程月萤忽然有些恍惚。空气湿润、滚烫,带着熟悉的气息,像是把她一把拉回到那个不算幸福但很真实的世界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听见这么多不带腔调的普通话了 像是脱下了一件沉重的外衣。 梁灼看到她的表情,问:“怎么了?” “你不要笑我,”程月萤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感觉好久没有经历这种,不需要在大脑里翻译一圈就能听懂的感觉了。” 梁灼揉了揉她的头发,也忍俊不禁。 交涉几番,程月萤的号码可以直接补办,但是越清茹的手机卡因为机主过世,需要先过户给直系亲属。 办理完过户,工作人员问程月萤:“需要也帮您补一下这张卡吗?” “补办以后,之前的短信和通话是不是也找不回来了?” 工作人员看着程月萤,点了点头。 “那先不用了,”程月萤笑了一下,“谢谢你。” “那你记得要一直往里面充值,”工作人员把证件递回给她:“如果欠费超过三个月会销户的。” 程月萤道过谢,捏着新补办的手机卡,站在大厦外,看着陌生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鼻尖有点酸。 “为什么不顺便补一下?”梁灼问。 “感觉没什么意义吧,”程月萤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对我来说,有意义的也是之前的回忆,与其拿着一张永远不会有回复的空白卡片,还不如假装它就带着回忆等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我去把它拿回来。” “会找回来的,”梁灼拍拍她的头,问,“想吃什么?” 程月萤看了看四周,眼神锁定街对面的一家湘菜馆子,眼神亮了一下,“那个。” 梁灼看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笑了一下,拉着她走过去。他身高腿长,站在人流涌动的市井街头格外扎眼,老板娘多看了他几眼,又看向身边的程月萤。 “你们是哪里来的?”老板娘笑着问。 “港城。”梁灼回答。 “哎哟,小情侣长得真好看!”老板娘感叹一句,又感觉确认了一句,“你们俩是来谈恋爱的吧?” 程月萤怔了一瞬。 梁灼对老板娘笑了笑。 等被服务员引导着坐在窗边,他才垂眸在程月萤耳边低声问:“我们是吗?” 程月萤抬头看梁灼,阳光在他瞳仁里晕染出淡金色的光,嘴角还有点调侃的弧度。 鬼使神差,她点点头。 他们坐在路边的苍蝇小馆吃饭,桌子有些矮,梁灼的长腿有些放不开,只好散漫地向前伸,脚碰到了程月萤的鞋子。 她抬起头,正看到梁灼在狂喝柠檬水,他皮肤白,脸和脖子都有些红。 程月萤看得有些好笑,递给他纸巾,“你吃不了辣吗?怎么刚才不告诉我。” 梁灼捂着嘴咳了一下,没有回答,却问她:“你前段时间是不是都吃得不开心?” 程月萤像一只很好养活的小猫,投喂什么就吃什么,很少主动提出要求。 程月萤正转头跟服务员招手,让她再给梁灼添一杯水,闻言回过头笑笑:“还好啦,我也没有到无辣不欢的地步。” 没有司机、没有随行私保,他们没有刻意安排去哪,就像普通情侣那样在街头巷尾漫无目的地走,路上游客很多,梁灼不怎么说话,偶尔拉着程月萤的手,让她走在路的内侧。 偶尔遇到大家都在拍照的打卡地,程月萤不习惯面对镜头,却也会拉着梁灼一起拍合照。 程月萤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扎着低马尾,站在路边吃荔枝酥,吃到一半,拣了一个递给梁灼。 “试试?” 梁灼不喜欢甜食,没有拆新的,低头在程月萤吃了一半的那个上咬了一口,过了几秒,盯着她慢慢皱起了眉。 程月萤被梁灼的表情逗笑,伸手替他擦掉唇角的甜品碎屑。 那一瞬间像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他们两人,像这城市无数的普通情侣一样,并肩站在人群中,拍照、吃东西、互相打闹。 夜色将临时,他们在小广场听一支不成气候的乐队唱歌,灯光打在程月萤的侧脸,她低头笑了笑,偏头靠在梁灼肩膀上。 夜风温柔,程月萤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梁灼问。 程月萤没回答,只说:“好困了,我们回去吧。” 这天走的路太多,程月萤一直很累,泡过澡,早早地躺到了酒店的床上。 梁灼给她按了一会儿腿,听到她变得均匀的呼吸,关掉了灯,在她身后躺了下来。 程月萤睁开眼,和梁灼静静地靠在一起。隔着厚重窗帘的缝隙,她看着城市灯火一点点熄灭。 凌晨两点,她听到梁灼的呼吸平稳下来,才转头看他。 黑暗中,程月萤只能隐约看到梁灼脸上模糊的轮廓。 她心底忽然发酸。 按照之前的想法,目的达到后她就应该干净利落地从梁灼身边抽身,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然而,然而。 翌日清晨,程月萤醒来时,天还没有大亮。梁灼已经醒了,坐在一旁回邮件。 她坐起来,看着梁灼的身影:“怎么醒这么早,没睡好吗?” 梁灼转头看她,眼神柔软,却没有笑:“做梦惊醒了,梦见你不见了,四处都找不到。” 程月萤怔住。 梁灼走过来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梦而已,不准应验。” 她点点头,抱住他。 没说话。 - 回港后,程月萤的情绪像被缓缓拨开的一层雾,露出里面真实的轮廓,变得开朗了许多。 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那天的事,梁灼也没有。就像两个人在现实生活里偷偷逃了一次课,在一座陌生城市当了几小时的“普通情侣”,但下课铃一响,游戏就得结束。 但越是靠近分别的节点,她越是想看清这个人曾经生活过的样子。 抵港那天的傍晚,程月萤突然问:“你以前很喜欢赛车?” “现在也喜欢。”梁灼有些意外她突然问起,随口应着,“不过最近都不怎么去了。” 程月萤追问:“为什么?” “因为想和你待在一起,”梁灼捏捏她的脸,“这个理由怎么样?” 程月萤侧头躲开他的手:“那带我去一次吧,可以吗?” 第37章 梁灼侧头看她,眼神一闪,没问原因,只答了一句:“明晚。” 赛车场灯火通明,梁灼不放心,特意清了场。夜里山上气温微凉,风吹在皮肤上有些发紧。程月萤穿了梁灼的黑色卫衣,袖子垂到指尖,整个人裹在里面。 车库内灯火通明,各式改装跑车静静躺在灯下,像一头头沉睡的野兽。 梁灼换好赛车服,属于男性的桀骜和热血,在他身上毫无违和地融合起来。 工作人员送来一套小号的同款,梁灼给程月萤一件件套上,防风夹克、手套、头盔……然后牵着她坐进赛车加装的副驾。 引擎轰鸣前,梁灼又问她:“怕不怕?” 程月萤抓着安全带,认真摇摇头:“不怕。” 引擎被唤醒的声音像是野兽低吼,一脚油门踩下去,他们被推入黑夜深处。前方是盘旋的赛道,风声和轰鸣交织成一场密不透风的震荡。 程月萤被巨大的推背力压在座椅上,眼角因为过高的速度而生出泪意,但她没有眨眼。 车在一个转弯处猛地提速,程月萤被离心力拉得往侧边倾倒,迅急的转弯过后,风声才重新灌入耳膜。 程月萤小声说了句:“梁灼。” 梁灼没转头,却听见了。 她好像想说什么。 可声音到了嘴边,喉咙却收紧了。 “怎么了?”他语气带着很轻的笑意,等着她继续。 程月萤张了张口,却没有下文,她想在离开之前,让自己放肆一次,哪怕只是喊他的名字,哪怕只是装作要说“我喜欢你”的样子。 长久的沉默中,车速还在上升,赛道上的灯火一盏一盏从旁边擦过,尽头越来越近了。 直到车停下,热浪终于散去,程月萤的头靠在窗边,睫毛还微微颤着,脸色有些苍白。 梁灼打开车门绕过去,替她拉开那侧的车门。 程月萤没动。 梁灼曲起手指在她的头盔上敲了敲:“knockknock,有人在家吗?” 程月萤这才抬眼看他,笑了。 梁灼拉起她的手,把她从车里牵出来,摘掉头盔。 程月萤有点走不稳,头发被压得乱糟糟的,“刚刚……其实我想说点什么。” 梁灼伸手替她把一缕头发拨到耳后,指尖触到她脸侧的温度,顺势捏了捏,“说吧,现在也来得及。” “可能是大王饶命之类的东西吧,一下车就忘了,”程月萤垂眼笑了笑,脸贴着梁灼肩膀,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梁灼被她逗笑,揽着程月萤的肩膀:“那等下次飙车,你再来向我求饶。” “好啊,下次吧。” 而她知道,不会有下次了。 第32章 他没有一点办法 回来的第三天,天文台发布了台风预警,风雨声势浩大地逼近,像一种无可抗拒的宿命。 风球挂到八号,港岛停工停学,街道上早已人影散尽,天幕压低,乌云堆叠如墨,雨声从天而降,在玻璃上敲打成密不透风的阵阵回响。 梁灼有了更加名正言顺的理由整日跟程月萤黏在一起。 程月萤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水迹顺着玻璃蜿蜒滑落。 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方衡已经按照她的指令,把涉及程誉升的资料送到了ccb。 这才是真的快结束了。 梁灼走过来,拉她回卧室,将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别站那么近,玻璃不安全。” 他们刚做完,程月萤身上只穿着梁灼的衬衣,半敞着,一侧肩膀光裸在外,锁骨上泛着大片的红,是亲吻留下的痕迹。 梁灼帮她掩了一下领口,“等台风离港,我的返校日也快接近了。” 他摸了摸程月萤汗津津的侧脸,低声道:“好想把你一起带走。” 说着梁灼真的在思考可行性:“应该把你带去英国读书的,等下我差人去……” 程月萤偏头看他,眉眼湿润得仿佛天光落尽,只剩雨色。 “梁灼,”她忽然开口,嗓子发哑,带着情欲褪去后的钝感,“你觉得打耳洞……痛吗?” 说着,在他耳骨上碰了一下。 程月萤的手指很凉,梁灼握在手心里暖着。 “不痛。”他顿了一下,低下头靠近程月萤,问:“你想打?” 程月萤摸了摸他的耳骨钉,点点头,认真看着他。 “怎么突发奇想,”梁灼笑着捏捏她的耳垂,“还是有一点痛的,衣帽间有很多我给你挑的耳夹,也很漂亮的。” “小时候妈妈就想带我去打,”程月萤声音低,“我们家那儿有个说法,打耳洞对视力好……挺奇怪的对吧,我一直没敢去,怕疼。” 她说话的语气像在回忆,又像随口一问,可梁灼听得出来,她不是单纯想打耳洞。 她是想记住点什么。 “你想去哪打?医院?还是穿孔师的工作室?”他想了想,“等风停,我带你去。” “你帮我打吧。” 程月萤一边说,一边撑起身子,在床头坐下,衬衣往下一滑,露出细白的锁骨线。 梁灼有些意外:“我?” “嗯,”程月萤点点头,“荣启铭说你有好几个耳洞都是自己打的。” “他倒是告诉你不少东西。”梁灼似笑非笑的。 “你别吃醋,是我主动问的,”程月萤握着梁灼的指尖,轻轻摇晃了一下,“可以吗?” 程月萤安静地看着梁灼,她在心里百转千回,可故事就要走到结尾。 她要走了,心里明明知道这段关系无法继续,她却又贪恋那一点点不属于她的温暖、真心、甚至是愚蠢的依赖。她不爱说话、不爱暴露自己,但她太清楚这个夜晚之后什么都不会再回来。她想给自己留点什么。 骗梁灼太久,太多话语半真半假,连很多时刻的情绪她都无法向自己确认是不是真是的。但耳朵上那枚针穿过肌肤的痛,是真实的。 她要在身上留一点,属于梁灼的,无法挪去的痕迹。 看程月萤态度认真,梁灼起身去拿了酒精和棉签,以及穿孔用的针尖。 他把这些放在床头,坐回她身边,低头问:“现在?” 她点头,脸上的神情却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 “靠近点。” 程月萤乖乖坐近梁灼,侧过头发,把一边的耳垂露出来。她耳朵小巧,轮廓精致,白得近乎透明。 梁灼带上一次性手套,握住程月萤的下颌,轻轻转过她的脸,用酒精清洁她的耳垂。 他动作很轻,可是手指碰到程月萤皮肤的时候,明明隔着薄薄一层塑胶,他仍然能感到她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怕的话就叫停。”梁灼低声说。 “没有。”程月萤闭着眼,睫毛轻轻颤动,整个人安静得像一株植物。 心跳反而在这个时候变得极缓慢,但每一跳都像是坠落。 “等下别动。”他说。 话音落下那一瞬,针刺进她耳垂。 针尖扎进皮肤的那一瞬间,程月萤没什么疼痛感。下一秒细微而尖锐的疼痛沿着神经游走,所有的感知都汇集在这一处。 程月萤没有动,耳垂在发烫,但在梁灼的触碰下,连疼好像都是温柔的。 “好了。”梁灼声音低哑,手还停留在程月萤颈侧。 程月萤睁开眼,看到梁灼离自己很近,她落在他的瞳孔深处,变成一小块阴影。呼吸交缠,像热潮一点点卷上案。 耳垂的热度好像一点点烧到她的全身,程月萤突然觉得,如果让梁灼靠得再近一些,再亲手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或许她还能骗自己更久一点。 “疼吗?” “还好,”程月萤轻轻碰一下自己的耳垂,立刻被梁灼抓住了手。 “难怪你那么喜欢穿孔,”她笑笑:“穿孔的瞬间……很像最小限度的死亡。” 梁灼像被撩动了某根神经,低笑了一声,下一秒已经俯身吻住她。 他吻得很认真,避着她的伤处,几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虔诚。可越是小心,越是失控。 梁灼拉过程月萤,把她按进怀里,舌尖纠缠,温热的气息都缠进她口腔深处。 吻往下滑,落在她的锁骨上、肩头、甚至刚打过耳洞的那点细微红肿。他用指腹轻轻摸过那一点热意,像在摸她的心跳。 风在外面怒吼,雨水打在窗上不知疲倦。 “梁灼,”程月萤轻声唤他的名字。 他“嗯”了一声,垂眸看她。 “梁灼,我们分开吧。” 话音落地的瞬间,空气骤然安静,刚才的旖旎气氛也瞬间消散。 梁灼有些意外,“……你说什么?” 程月萤看着他,平静地说:“分开吧。” 梁灼猛地站起身来,脸色瞬间沉下去:“你开玩笑?” 程月萤摇头。 确认过她是认真的,梁灼整个人都冷了下来。程月萤这次发现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有些凶,之前一直没发现呢…… 第38章 “理由?” 程月萤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难道要说因为她真的不爱吃面而他总是煮意面吗…… 这会让梁灼意味她是个神经病吧 还是说,遇到你之后,我或主动或被动的,流了太多眼泪。 但这也不太好归咎于梁灼吧,不是吗?泪腺长在她身上,也不是梁灼逼她哭的。 “因为我……”程月萤语速很慢地说:“接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梁灼沉默地看着她。 “我靠近你就是为了程家那一烂摊子事情,你应该一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她眨了眨眼,别过头。 “是,我一早就知道。”梁灼声音很平静,但是程月萤感觉他好像是要疯了,因为他说:“这和你要离开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的,”程月萤低着头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出现在我身边,说能帮我的人是叶献,我也会跟他走的。” “我不信。”梁灼咬着牙,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艰涩得难受:“程月萤,你看着我。” 程月萤抬眼看他,神色平静,古井无波。 一瞬间让梁灼感觉自己的情绪波动有些可笑。 “说你不喜欢我,说你不爱我,说你对我从来没有动过心,”梁灼说:“你看着我说。” “你非要听吗?” “对。” “好,”程月萤叹了口气,轻声说:“梁灼,我不喜欢你,我不爱你,我对你从来没有动过心。那些脸红的、心动的、亲密的时刻都是错觉,都是骗你的。” “我靠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从我第一次遇见你,我就知道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得到我想要的,你也得到你想要的,我们就这样吧,不好吗?” “呵,”梁灼怒极反笑,看着她问:“我想要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怎么敢这么说。” “拥抱?接吻?做,爱?”程月萤轻声说:“我都给你了。” “在你眼里,我想要的是这些东西。” “不然呢,”程月萤安静地看着他,“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没有遇见你,出卖自己的感觉原来这么糟糕,让我有时候会觉得恨自己无能,也……” 她咬着唇,过了几秒,才说:“也恨你。” 梁灼看着她,程月萤的瞳孔太过清澈,清晰地倒映出一个痛苦的他自己。 就在今天,他还在打算怎样把她带在身边,每天都离她更近一点。如果有误会他大可以解释,有阻碍他来解决。 可是程月萤不爱他。 梁灼没有一点办法。 程月萤拿了一件外套,打开门。 梁灼沉默地站在原地,哑声道:“程月萤,你真狠心。” 选择的权利是他给的。 程月萤最后一次做出选择,代价是他自己。 - 方衡等在楼下,看到程月萤的身影,迎过来撑开伞,打开了车门。 “资料已经交给商业罪案调查科了,”车辆劈开雨幕,他说:“钟小姐的意思是可以送您出国或者回内地等结果,防止被媒体堵截。” 半晌没人回答,雨刮器规律的响动中,他听到一点不寻常的声音,方衡轻声问:“您没事吧?” “没事,”程月萤轻咳两声,“就是有点……太疼了。” 第33章 比男鬼更恐怖的是前男友变成了甲方 五年后。 程月萤的眼睛已经在屏幕前盯得发涩。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继续对着电脑上的尽调表格一行行校对。 beckett&hayes北京办公室的工作节奏一向紧张,团队里的实习生前段时间因为考公辞职,她作为年资最浅的律师助理,承担了几乎所有的dirtywork。 她不是没做过更繁琐的活儿,可今天从一开始就莫名心神不宁。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 听见动静,程月萤抬头看了一眼,是她的饭搭子宋星瑶。 “去吃饭了,你还要多久?” “马上,”程月萤顺手ctrl+s保存文档,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等我把这个版本存个档。” 宋星瑶坐在办公桌边,等她的间隙随口问:“江par今天也没在啊?” “嗯,本来今天要面一个实习生,结果她一早就被叫走了。”程月萤眼睛干得厉害,滴了两滴人工泪液,“可能是临时的高伙会议?我看你们组老周也是急匆匆被喊走了。” “对啊,我还刷到小红书有人爆料,”宋星瑶眨了下眼,压低声音,“说lumenis在做拆分,港岛那边有个集团打算收它,要是真成,那就是亚洲最大的金融科技领域拆分并购案了,咱们所有团队在竞标呢,说不准就是为了这事儿。” “怎么听着你还挺与有荣焉。”程月萤轻笑,拎着工卡起身,“真谈下来,干活的不还是我们这些小兵。” 两人一起往电梯厅走,程月萤余光看了眼窗外,四月的北京还没彻底回暖,天色阴沉,远远地似乎压着一场雨。 “唉你不懂,我这是有忧患意识、大局意识,”宋星瑶耸耸肩,“要是这个case真能花落我们所,那岂不是离北京办公室关闭又晚了一步嘛。” 近几年资本寒冬,内资所又拼了命地卷低价。光去年就有十几家外资所关闭北京办公室,撤出大中华区的更是不在少数,谈到这个话题,两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写字楼午间电梯繁忙,圈所租的楼层又在高区,等了一会儿,电梯才升上来。 程月萤百无聊赖地看着电梯顶上的数字一路攀升。 “叮。” 39层的电梯门开了。 一群人鱼贯而出,西装革履、气场凌厉。 中间的年轻男人走在最前,个子高,剪裁讲究的深灰色西装贴合身形,轮廓清俊。 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眉骨英挺,眼尾压得低,带着一点天生的懒倦感,可眼神又锐利得像一把刀,沉静时是锋刃藏鞘,一扫过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程月萤看到了他。 或者说,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梁灼。 他怎么来了。 电梯间因为他的出现微妙的安静了一瞬。 程月萤在梁灼出现的一瞬间心跳像被人攥了一把,下意识绷紧了背。 距离太近了。 近到程月萤甚至能闻到梁灼身上淡淡的冷香水味——干净、克制,比之前身上的香薰味要更沉,像被雨夜打湿的风。 这次不像之前墓园的夜晚,昏天黑地,程月萤的慌乱和想着怎样脱身的焦灼多于重逢的百感交集,都来不及细看他。 这次是在白天,顶级写字楼里常亮的光源下,程月萤近距离的看到梁灼,她五年前也见过他穿西装,但是那个时候梁灼身上更多的是散漫和矜贵,现在他的气质却是全然的冷锐。 宋星瑶一开始正垂头刷着手机,也顺势抬头望去,眨了一下眼,手指飞快地在微信里打字:我靠那个口罩男谁啊,是不是明星,但是我们有涉明星相关的业务吗? 程月萤的手机震了一下,震动声在过于安静的空间里有些突兀。她低头看了一眼,没回。 “月萤?”江岑跟着走出电梯,看到她笑了一下:“才出去吃饭吗?回来好好休息一下,下午还有的忙。” “江律。”程月萤点点头,跟合伙人打完招呼,视线却忍不住从梁灼身上一掠而过。 梁灼仿佛没看到她,只往声源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继续神情自若地和身旁的中年律师交谈,语调压得低而稳,不带任何情绪波动,步伐不停地越过她们,朝前走去。 直到他完全走远,程月萤才感觉胸腔重新获得空气,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低头敛住眸光,走进电梯。电梯下行时,轿厢里的沉默像浸了水的棉,压得人窒闷。 “你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帅?”宋星瑶转头看她。 顾忌着有其他人在,她重新点开手机,打了几个字给宋星瑶看:……也就还行,你花痴什么,他都戴着口罩,万一是龅牙。 宋星瑶秒回:眉眼这么好看,摘了口罩能丑到哪里去啊,而且身材这么好,大不了去头可食咯。 程月萤没接话,只盯着自己发过去的那一行字发了会儿呆。 他怎么又戴口罩。 走出写字楼,风一下子刮过来。北京的倒春寒异常凶猛,柳絮又开始飘,干燥的空气里裹着沙尘,风吹在人脸上像细针一样。 程月萤想起梁灼的娇贵,在禾城的老房子里一点儿灰尘都要咳半天。 又过敏了吧…… 想到过敏,又想到前几天被她用过敏药放倒的梁灼,程月萤头都大了。 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快他就会变成自己的甲方啊。 宋星瑶裹紧外套凑过来,“不知道那男的是不是lumenis的高管啊?看那几个合伙人出来接人的架势,简直跟迎财神似的。” 第39章 程月萤回神,把手机扣进西装口袋,语气平静地说:“不是,他是买方。” “你怎么知道?” “猜的。” 程月萤没再解释。 她在想,正常来说即使是亚洲最大的fintech并购,前期流程也不需要梁灼亲自出面。他需要做的只是坐在梁氏大厦的办公椅上,等律所和他手底下的几层并购团队逐级对接,并不需要他亲自来过问。 除非,是特意来的。 冲她来的。 等午餐上桌的时候,宋星瑶敲了敲程月萤面前的桌子,“你从刚才起怎么一直在走神,还跟我装,是不是也隔着口罩被帅到了。” “没有,”程月萤随口胡诌:“我在想,要不要也辞职去考公。” 宋星瑶瞪大眼睛,“你认真的吗?今年的考试都结束了吧。” “开玩笑的,”看她真被骗到,程月萤笑眯眯地说:“我过不了政审啊,你忘啦。” 她入职的时候就因为长相太过出挑被太多人关注到。律所里都是些人精,更何况做非诉的基本功就是信息检索和整合的能力,刚进所不久,程誉升那摊子事儿就被八了个七七八八。 担心提起她的烦心事,宋星瑶有些不好意思地合掌欠身,“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 下午刚一上班,团队秘书就发来消息:新项目上线,老板要你加入尽调team,今晚八点项目启动会,资料库我已经搭好给你了。 程月萤查看了一下项目邮件,果然是lumenis的并购项目,而港岛那边的收购方,正是梁氏集团。邮件里分工写着:primarycontact:evelynching,assistant,beckett&hayesllpbeijingrepresentativeoffice. 像是耳膜里有气泡鼓胀开来,程月萤盯着那行字,心想联络人再怎么也得是associate初年级律师,怎么会轮到我…… 难道这就是梁灼对我的报复…… 但沉默几秒,她还是回复道:收到。请问今天启动会我需不需要口头发言? 下午四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梁灼走了进来,他几乎是这个办公室里最年轻的几个人之一,但是没有人敢怠慢,反而纷纷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笑脸相迎。 唯独程月萤坐在一侧靠窗的位置,头也没抬,把自己藏在电脑屏幕后。 梁灼向主持会议的律师颔首致意,拉开椅子落座。 出乎程月萤的意料,他并不苛刻,公事公办,适时提问,完全就是标准甲方代表的态度,精确而克制。 程月萤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汇报标的公司的过往交易细节,语气平稳、条理清晰地补充了两个风险要点。 她感受到梁灼的目光沉静的落在身上,和落在她身后ppt上的目光没有什么不同。 整个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会议结束时,所有人都起身收拾资料,程月萤迅速地把电脑合上,准备悄悄从侧门离开。 负责这一项目的合伙人江岑突然开口:“梁总,不知您今晚时间方便吗?不如我们今晚安排一顿便饭,简单聊一下合作节奏和时间表。” 梁灼回头跟助理确认了一下行程,点头,“当然可以,今晚正好有空。” 程月萤心头一紧。 她垂着眼,把文件迅速夹进资料袋里,试图在众人起身的间隙溜走。 可她刚走出一步,背后就传来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隔着一张会议桌叫住了她。 “程月萤。” 她像被点住穴道一样僵住了。 交谈声、走动的声音都消失了,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周围几个同事交换了视线,有人开始敏锐地察觉出点不对劲。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向程月萤,又看向梁灼。 江岑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古怪气氛,打了个圆场:“月萤也一起去吧。” 程月萤扯出一个僵硬地笑:“江律,另一个项目的文件要的急,我可能不太方便——” “程月萤。”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 梁灼的表情仍然淡淡的,看不出情绪,语气却不容拒绝:“你应该有空。” 第34章 但是我把他踹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 同组的中年级律师周合霖惊讶地问:“evelyn,原来你和梁总认识?” 周围人这下也都光明正大地看了过来。 梁灼站在人群之外,神情平淡,唯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定定望着她。 目光不动声色,却仿佛风穿屋檐,细得像刀子。 程月萤脸上还是挂着淡笑,心里却悄悄地骂了句脏话,她有预感,现在同事间的各种小群里,肯定已经消息满天飞。 “嗯,”她微顿,还是平静地说:“在港岛见过。” 见过—— 真是荒唐的措辞。 他们曾睡在同一张床上,日日夜夜,耳鬓厮磨,极尽痴缠。 何止是见过。 视线的尽头,梁灼低下头,像是笑了一下。 江岑惊讶过后笑着打圆场:“那太巧了,既然认识,一起吃个便饭也方便交流嘛,月萤,走吧?” 程月萤本来已经从人群后退半步。 但梁灼只看着她,重复了一句:“走吧,程律师。” 仿佛她如果再退,就显得心虚得可笑。 程月萤笑笑,应了一句:“好。” - 饭局订在建国门的一家黑珍珠餐厅,桌上坐着六人,一侧是梁灼与他身边的助理,还有负责战略并购的投资顾问。 柏汉北京的人坐另一侧,江岑坐中间,程月萤坐梁灼的斜对面。 梁灼刚落座没多久,助理就替他低声点了茶,示意侍应生收走他面前的酒杯。 江岑开了一支酒,问程月萤,“能喝酒吗?” 程月萤摇了摇头:“我开了车。” 梁灼顿了一下,招手把酒杯留了下来。 商务局,不说多热络,但也不冷场,寒暄之间很快就把局面带入了正题。 周合霖抬眼望了下江岑,才开了今夜的正题:“其实lumenis刚路演的时候我们团队就关注到了,有过预期它能做好,没想到最后市场占有率能这么高。” 江岑立刻接住话头:“确实,梁总眼光好,lumenis是个好项目,只是后面无论融资轮次还是跨境合规都不会轻松,我们柏汉在这方面——特别是中外跨法域协同这块,有不少实战经验。” “是吗?”梁灼微侧了下脸,看向江岑,似笑非笑,并不接她话茬。 程月萤这才意识到江岑是有备而来,她盯着桌上的一道蟹粉松露小笼,感觉自己也像一盘菜。 江岑不疾不徐:“金融科技行业本身有准入限制,所以这次我们不光希望承接lumenis的投融资,还希望能就梁氏在中国大陆的常年法律顾问服务,签一个框架协议。包括未来的股权安排、跨境纠纷、监管应对等等,全面协作。” 说到这儿,她微微一笑,举杯敬酒:“像梁氏这种体量,我们当然会专设项目组,用最核心的资源。” 这已经说得极其明确。 这种合作属于内地律所和跨国企业之间的顶层绑定合同,不仅涉及高频次的法律服务交付,更意味着客户资源的战略级迁移。能签下梁氏,即使是对柏汉这种顶级外所也是头奖。 桌上的人都静了静,看向梁灼,等着他的回应。 江岑略带暗示地向程月萤瞥了一眼,那是让她“搭把手”说几句的意思。 程月萤装没看见,低头狂喝果蔬汁。她心想老板,这下你可是真的找错人。 梁灼却始终没有正面回应。 他只是喝了口酒,似笑非笑:“我会让我们法务部门统一评估。” “当然,”听他这样说,江岑有些迟疑,但是面色不变,接话如流,“我们会整理项目说明书和服务计划书,最快下周交过来,到时候也麻烦梁总拨冗看一看。” 饭桌上其他人继续寒暄,节奏逐渐缓下来,周合霖和梁灼是大学校友,试探性地聊了几句学校里流传多年的趣事,梁灼话不多,只是偶尔应几句。 程月萤乖巧地坐在那儿,被cue到的时候就笑着聊几句,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始终没抬头看梁灼一次。 饭局快结束时,程月萤借口去洗手间,她走出包厢,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就听见江岑在背后叫住了她。 “月萤。” 她转身:“江律?” 江岑是个雷厉风行的中年人,眼里带着很浅的审视,她没有绕弯,“方便的话我问一句,你和梁灼,之前是什么关系?” 走廊尽头是浮影摇动的水墨屏风,墙边种着几株小巧的竹子,有风吹过。 潮湿的海风、银河般的萤火虫、让人窒息的吻、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大雨、疼痛、快意、亲密紧贴的肢体,一瞬间流水一样从眼前掠过。 程月萤看着不远处晃动的树影,笑了一下,轻声说:“谈过。” 好像也没那么难对自己承认。 第40章 江岑一怔,“……谈过?” 程月萤点点头:“但是后来我把他给踹了。” 语气清清浅浅,像是餐后喝了一口清茶,顺口说了句“有点苦”,可落在江岑耳里却像是一声炸雷,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 程月萤有些过意不去,“抱歉啊江律,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也来不及跟您解释。” “没事,”江岑缓过来,招招手:“我本来,我还想——” 江岑看着程月萤,从她清瘦的侧脸,到她有些不自然地笑意。 她之前给程月萤使的那个眼色,那时候心里确实有点算盘——毕竟,她带程月萤来,是想借她的“身份之便”探探梁灼的态度。 江岑顿了顿,摇摇头,语气软下来:“算了,也辛苦你了,咱们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 - 再回到包间时,梁灼身边的助理和同行的顾问早已不见踪影。 江岑随口问,“梁总,您的助理呢?” 梁灼似是刚刚与人通过电话,手里还拿着手机,淡声开口:“临时调了个紧急电话会议,需要他们做数据拆解。” 他说得轻描淡写,又顺手理了理西装袖口,“我的司机先送他们回去了。” 听上去合情合理,甚至还带了点轻微的无奈。 周合霖刚放下茶杯,正准备接话:“我可以——”: 江岑下意识拦住:“你也喝酒了。” 她微皱着眉,她也喝了酒,叫代驾又太不合适。 “没关系,不用麻烦,”梁灼不动声色,表现得十分“亲民”,“我可以自己打车。” 他拿起手机作势点开软件,手指却停在了界面上,漫不经心地划着,动作很慢,没有真下单的意思。 程月萤在旁边看得分明。 梁灼是那种永远不会把意图摆上台面的人,却又从不会错过任何可利用的细节。 她看着梁灼的指尖慢慢滑动屏幕,忽然觉得好笑。真是……老毛病了,一点都没变。 江岑在一旁犹豫着,显然不想怠慢梁灼。合同还没谈妥,她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自己人出纰漏。 “我送梁总吧。”程月萤说,语气平静,没什么情绪。 江岑愣了一下,“你——” “那就麻烦程律师了。”梁灼偏头看她,唇角似笑非笑,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江岑看着两人之间短暂的静默,终究还是没拦,叮嘱道:“那你路上小心,到家记得跟我说一声。” “好。”程月萤点头。 她转身走在前头,梁灼慢悠悠地跟上来,走得不紧不慢,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 程月萤去停车场取车,夜色已深,街道两侧的路灯稀稀落落,斑驳的光影映在人行道上,被风一吹,就像浮尘一样散乱开来。 春风裹着未褪的寒意,穿堂而过时让人下意识缩起肩膀。 程月萤解锁车门,身后的梁灼已经重新戴上了口罩,将面部神情藏了个干净,只露出双眼,漠然地看着前方,没有主动要坐副驾的意思,直接拉开了后座车门,报了一个别墅区的名字。 程月萤也没说什么,启动车子。 夜里的车流像抽筋一样滞涩,整条主路被堵成了光影绵延的长龙。程月萤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下,看向后视镜时余光瞥见梁灼靠在后座,皱着眉,看起来有些疲倦。 应该是酒劲上来了。 车厢里极安静,连导航的机械女声都没响几句。程月萤试着把窗户开了一点,结果一阵带着柳絮的风扑面而来,风里混着粉尘味和早春刺鼻的草气。 索性又关上窗。 程月萤在心里叹了口气,开窗就是漫天的柳絮,不开窗,沉默直教人窒息。 说点儿什么吧,要不然也太尴尬了,尤其是以后在工作场合可能还会有更多接触的情况下。 程月萤想了想,忽然开口:“梁灼。” 声音很轻。 “以前太小了,想事情太自以为是,处理方式也不够周全。”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语气里并不带情绪起伏,只是平静地陈述。 “你帮了我很多,现在跟你说谢谢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也……对不起。” 梁灼一直没出声。 车驶到一个红灯前停下,她从后视镜瞥了一眼,恰好撞上梁灼的眼睛。 他没什么表情,眉头还皱着,看上去有点生气。 程月萤怔了一下。 下一秒,梁灼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轻嗤一声,把脸偏开。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说,声音低沉又有些冷,“为了谈合同,又来撒谎哄我?” 第35章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 人行道上走过一大批游客,穿着统一的马甲,戴着橙色鸭舌帽。 过街申请键被导游把守,不停按动,红灯漫长得过分。 后视镜中,梁灼好像被旅行团吸引了视线,偏头盯着看。 空气再次沉下来,像一张从未被揭开的旧纸,表面干净,实则藏着许多早就干裂的痕。 明明刚才话语里一丝不苟的歉意,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组织出来的真心,可从梁灼口中出口,竟像成了某种算计的说辞。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程月萤想到了一句万能回复:你非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没办法。 但是不能这么说,当然不能这么说,除非她不想混了。 程月萤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没有突然作死的冲动。 歉意是真的,有私心也是真的。但是跟合同没有半点关系,她还没有到这么为律所考虑的地步。 程月萤只是希望不要把关系搞得这么僵,毕竟之后相当一段时间里,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她来接洽。 生活已经把她精心磋磨过,作为乙方,低头是必备的技能。 但是梁灼不接受也正常,毕竟是她提的断崖分手,他又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自然没理由再像以前一样,对她无限包容。 没在众人面前下她的面子,已经算梁灼仁至义尽。 是的,就是这样,没什么值得往心里去的。 程月萤低着头,正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被我说中了吗?”梁灼笑了笑,语气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真的想道歉,为什么之前在禾城墓园的时候不说,在酒店里也不说,转身就跑。” 红灯变绿,程月萤却一时没反应过来。 梁灼靠着后座,嗓音很轻,却极清晰:“无论是工作中的机会,还是那只旧手机,现在你有想要的东西了,所以我又有利用价值了,对吗?程律师。” 她被这句“程律师”叫得一怔,像是有根细针无声地扎进皮肤下。 程月萤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启动,汇入车流。 过了一会儿,她轻笑了一声:“被你发现了啊。” 梁灼听程月萤承认,不知为何反而更加不开心,笑意淡去,皱着眉从后视镜里盯着她,“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导航机械的电子音响起来,程月萤沉吟几秒,又说:“你说的对,我有想要的东西时,才会靠近你。如果我不想要,继续转身跑开不就好了吗?” 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有几分混不吝,好像在说,对啊,被你看穿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梁灼大概是真的喝多了,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开始认真跟她算账:“一年的法律服务费也就几千万,你又能拿多少奖金?走的时候说得那么干脆,现在为了这点钱来讨好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如果你想要的是钱——不觉得可笑么?我明明给过你更多的。” 确实挺可笑的。 程月萤的手指紧紧握住方向盘,指节泛白。 窗外的街灯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模糊的光线,仿佛一切都在这片夜色中变得虚幻而遥远。 她说:“我都还给你了。” 梁灼捏了捏额角,感觉神经在一跳一跳地抽疼。 程月萤不说,他差点忘记。 对,她都还给他了。 程月萤消失得很干净,在程氏倾覆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那段时间里,梁灼最先收到的是她寄过来的是一份股权放弃声明。 然后是一份宾利欧陆的全款购车合同、他给她买过的珠宝、奢侈品…… 一件一件从不同的地方寄过来,林林总总,梁灼也慢慢回过味来,程月萤这是想跟他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真是笑话。 他一边被气到几乎要发笑,一边又忍不住习惯性地担心她。 担心程月萤哪里来的钱,担心她放弃一切后该怎么办,生活该怎么继续。 一直到在禾城的墓园见到程月萤之前,梁灼都在被这种复杂的情绪折磨,忍不住恨程月萤,却又怕程月萤过得不好。 真见到面,却又在恨她过得太好。 程月萤比他设想中,甚至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更加灵动。她瘦了一些,但是眼角眉梢的轻松并不是伪装,在柏汉遇到她的时候,梁灼发现她也有了关系不错的同龄人。 第41章 她的世界里不再只有他一个人。 程月萤现在活得很好,很快乐,也很用力。 在没有他的世界里。 她的世界已经有了秩序、有了边界、有了规则。梁灼是突然入侵的风暴,是她想要下意识避开的意外。 “梁总,”程月萤换了称呼,轻声说:“我现在不欠您什么,非要论的话,您还欠我一部手机,和两程车费。” 下雨了。 雨滴敲击车窗,程月萤把车窗开了一条缝,细密的雨滴裹着街道上的嘈杂一起钻了进来。 两个人间密不透风的沉默终于被撕扯开一个口子。 程月萤深吸一口气,换了敬语,语气也切换成会议上做风险分析时公事公办的模式,“如果您觉得我的存在会影响心情,明天我就跟江律商量调离项目组,还请您不要迁怒……” 梁灼被她一口一个“您”喊得头更疼了。 程月萤只有在有想要的东西时,才会向他靠近。 当她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时,他的威胁和引诱都没有立场。 梁灼出声打断,“程月萤,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对吗?” 车子在高架桥上缓缓行驶,料峭的春风透过缝隙灌进车厢,吹得程月萤耳骨生疼。 她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绷得发白,雨刷还在断断续续地摆动,划过前挡的水迹。 梁灼嗓音哑得厉害,像是酒意上头,又像是把太多话吞咽进了胃里,反刍出来时,刮伤了喉咙,“我来找你,只是为了戏弄你,给你的工作制造麻烦?” “你以为我刚知道你在这里吗?你以为我之前是不想来找你吗?” 程月萤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唇线悄然收紧。 “这几年间,每次我落地北京,都想来找你。”梁灼说着,轻嗤一声,“每次走到一半我都会突然惊醒,骂自己贱。” 他没看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死死盯着窗外。 “我站在你学校外面,路边车水马龙。”梁灼声音低下去一点,近乎自言自语,“我怕你不见我,怕你看到我转身就走。怕你见了我之后什么都不说,也怕你又说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我。” 梁灼说完终于转过头来看程月萤,隔着夜色和昏暗的车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她面前颓然低下头来。 他低声问她:“你有没有心?” 程月萤没有*回答。 “程月萤,你没有心吗?”梁灼的声音哑得不像话,“难道我真的只是千里迢迢来送你一支旧手机?” 他咬着牙,下颌绷得死紧,连颈侧的青筋都暴了出来。那个曾经在商业场上冷静自持、步步为营的梁灼,这一刻失去了全部锋芒,像被时间和回忆推搡至墙角的少年,在她面前,不知羞耻地低下头来。 “我甚至还要找一个理由——要堂而皇之地接近你。好,我有了,你母亲的遗物。”梁灼冷笑,“我终于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我小心翼翼地握着它,就像拿着一个通关令。” 程月萤依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讲。每一个字都像碎玻璃一样,硌得她心口发疼。 梁灼沉默很久,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压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低声说:“可你宁愿不要它,也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你之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清醒的时候、沉沦的时候,都是假的,只是我太蠢,没有办法分辨。” “可是你朝我走过来了。”梁灼忽然转头,眼神明亮得像刀,“你明明朝我走过来了。” “又干净利落地抽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凭什么?” 程月萤被他这句“你凭什么”砸中,沉默半晌,她只是低声说:“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够好。” “别用这种鬼话搪塞我。”梁灼几乎是咬着牙说。 这个城市太大,人太多,他们之间沉默得毫无缝隙,仿佛一说话,就会连带所有脆弱崩塌。 梁灼忽然开口,好像不死心地问:“给你母亲发的短信里,为什么一次次地提到我。” “有吗?” 梁灼靠在座椅上,看着程月萤的侧脸,久久未语。车窗上映出她清瘦的轮廓,那张冷静、克制、面无表情的脸,熟悉又陌生。 她说:“我忘记了。” “呵,”梁灼轻笑一声,“明明清明节那天,我只是说了几条短信的内容你就能反应过来,现在又说自己忘记了。” 卑微如尘的剖白换来的是新的谎言,他疲惫地闭上眼:“你又在骗我。” 程月萤一顿,片刻后轻声说:“所以我是烂人啊。” “你不要喜欢烂人。” 沉默又蔓延了一会儿,梁灼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强行把什么压了下去。 半晌,他声音低哑语气冷硬地开口:“抱歉,做不到。” 第36章 如果她真的想踩着我往上爬 大概是觉得丢脸,梁灼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开口,只侧过脸沉默地看向窗外。 路途遥远,行至后半程,程月萤偶然往后一瞥,才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梁灼倚在靠背上,微微拧着眉,白日里被掩饰得很好的疲倦泛上来,连入睡都不安稳。 隔着车身,雨声变成朦胧的白噪音,街边路灯的光影流水一样从他的脸上掠过,照亮梁灼熟悉却又有些陌生地轮廓。程月萤这才意识到,重逢后能这样安静地共处一室的时间太少了。 梁灼眼下有很淡的黑眼圈,耳骨上干干净净的。 伤口应该早就愈合了。 程月萤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关掉了车窗和导航的声音。 - 梁灼被来电铃声吵醒时,正好到达目的地。 他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眼神不太聚焦,只看到左侧前方一个微小的光源,一晃一晃地闪到了他的眼睛。 眨了一下眼才发现那是程月萤的耳饰,长长的耳线逶迤在肩头,反射了前方的灯光,正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程月萤听到后排的动静,索性放开了声音讲电话,“江律,您放心,已经把梁总安全送到了。嗯,我马上就回家。” 江岑在电话那头不放心地说:“等你到家再给我说一声。” “好。”挂断电话,视线范围里保安正举着伞朝这辆陌生的车走过来。 程月萤还记得梁灼有起床气,索性没有出声,只是在保安警觉地靠近扫视车内的时候,降下了车窗,把梁灼的脸暴露出来。 “梁先生,”保安吃了一惊,连忙微微欠身,把伞举到了车门旁。 梁灼没起身,程月萤只好提醒道:“梁先生,您到了。” 从后视镜里盯住程月萤,“程小姐,联系方式给我一下。” “项目邮件里有我的办公电话和邮件地址,您可以通过这些联系我。” “还欠你两程车费,”梁灼不悦地说:“不是你说的么。” “……”程月萤有些无奈,“我开玩笑的。” 保安还等在一旁,但是梁灼一直没有起身,僵持半晌,程月萤只好调出了收款码,反手把屏幕朝向后排。 “扫不到,”梁灼靠在座椅上八风不动,很没有还款的诚意,“离近一点。” 程月萤只好转过身,把手机递过去。 梁灼伸手去接,微冷的手指短暂碰到了程月萤手背的皮肤。虽然一触即分,程月萤却反应极大,迅速收回了手。 梁灼动作一顿,没说什么,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手机还给她,起身下车。 后视镜里梁灼的背影越来越远。 程月萤沉默地停在原地,屏幕上是一个新通过申请的联系人,被梁灼触碰到的皮肤上好像生了一团看不见的火。 “喂,江律。出差?不用了,谢谢你,我们……没什么的。” - 第二天上班,程月萤从一进入律所,就感觉四面八方的目光自以为隐晦地朝她望了过来。 大概前一天梁灼在会议结束后突兀叫住她的事情已经传了个遍,这会儿同事们都在私下猜测他们的关系。 连宋星瑶都忍不住发了条微信感慨:你丫不厚道啊,昨天还跟我这儿装不认识。 法律行业跟金融行业相似,背后能撬动的资源的重要程度要多于能力本身。谁都知道梁灼不是普通客户。他们这一行看惯了资本大鳄,但像梁灼这样,身份特殊、风头正盛又极难接近的人,哪怕是顶头合伙人江岑,也不敢随便怠慢。 所以八卦归八卦,也不会有人跳脸打破砂锅问到底,程月萤没有回复,切回了主页面。 梁灼的聊天框里显示“您有一笔转账待接收”,程月萤看了一会儿,只是关掉了手机屏幕,继续处理工作。 午后茶歇,周合霖和宋星瑶去茶水间泡咖啡,转头看到两个实习生正凑在转角的沙发上,一起交头接耳地看向手机屏幕。 “怎么不抓紧时间睡会儿,看什么呢?”她把加过冰的咖啡杯往组里实习生的脸边一放。 第42章 “哎呦,好凉。”实习生一躲,手机屏幕上的内容露了出来。 界面上赫然是程月萤的linkedin主页。 不同于很多ego爆棚的人把linkedin当成交友软件,程月萤的页面干净得近乎冷淡,只有教育经历和实习经历罗列得清清楚楚。 “呃,星瑶姐,没什么。”实习生知道她和程月萤关系好,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们只是在看月萤姐的简历,她……她太优秀了。” “哦,应该的,”周合霖笑眯眯,眼神却很冷,说:“毕竟阿萤做事认真,能力也强,只实习了三个月就拿到了柏汉的returnoffer。你们确实应该向她学习,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 - 结束一场内部briefing,程月萤从会议室出来,正准备去茶水间冲杯咖啡,迎面撞上宋星瑶和周合霖,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看到她手里的杯子,周合霖笑着拦了一下,“今天请你们喝咖啡吧,mstand打折,想喝什么?”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程月萤挑眉,“周老师日子不过了,今天怎么舍得放过免费美式?” “算了,”她摆摆手,“为了你的房贷着想,我还是投奔咖啡机去了。” 宋星瑶叹了口气,拉住她胳膊,压低声音,“茶水间那边有……几个人在议论你,我们听见了。” 程月萤神色不变:“议论什么?” “还能是什么……”宋星瑶神色不太好看,“就……说你和梁总的事情,是不是靠私下关系进项目组的。还……还说你背后有人,连江律师都得让你三分。” 程月萤轻轻笑了一下:“他们眼神挺好,能看出江律让我三分,我怎么没看出来。” “几个实习生在那儿瞎扯,被我和星瑶拦住了,”周合霖皱眉,“但是咱们所你知道的,总有人多嘴,好像是有人挖了你的学籍档,还提了你长辈的事,总之说得很难听。” 空气骤然沉了一瞬。 程月萤站定了,眼底闪过一点不易察觉的冷色:“他们在哪儿?” “茶水间,拐角的位置。” 程月萤点点头,没有说话,转身往那边走。 茶水间里几个人正围在一起,捧着杯子,说得兴致正浓。 “她以前根本不是港城的吧?我听说她中学都是在乡下一个小地方念的?怎么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入职的时候我们就八卦过,好像是个什么港商的私生子来着,还牵扯到经济犯罪,不知道怎么就混进beckett&hayes了,我们所的bar没有这么低吧,也不怕人笑话。” “对咯,而且只有本科学历,也就学校在targetschoollist里,更多还是场外因素吧……你懂。” “还不是那张脸好看。你看她这次,先勾搭梁总,又顺理成章跟着江律师进项目组……这种人最会踩着男人往上爬了。” “诶我看之前有新闻说她妈不就是当年那个——” “啪——” 声音猛地一顿。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金属门框撞到墙面,发出一声脆响。 门口站着梁灼。 他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面色冷峻,眉眼藏着不耐和锋利,像是专程赶来清算某笔旧账似的。手里还拿着份项目资料,显然是刚从另一个会议室出来。 几人吓了一跳,脸色一瞬间全变了。 “继续啊,”他语气懒散,眼神却毫不含糊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在说什么,我也想听听” 无人敢应声。 “没事,你们不是说得很有兴致?”梁灼往前一步,把资料往操作台一搁,随手拿了一个纸杯,接了水靠在一旁。 他声音不高不低,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是lumenis项目的委托方,代表甲方在律所合作期间,对所有参与相关工作的人员享有适当评估权。” “你们有时间八卦一个正当履职的律师,不如多花点时间熟悉资料。” 梁灼的视线落在说得最起劲的那个年轻男律师身上,对方脸色刷地白了。 “说别人靠脸,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靠什么。” 梁灼的语气温和得几乎礼貌:“就你这种道德素养,也配留在法律行业里?” 对方立刻慌了神:“梁、梁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听别人讲几句,没……” “我听得很清楚。”梁灼敷衍地抬了抬唇角,眼神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既然知道那些话不适合当着我的面说,那就不要说。程月萤在这个项目里,靠的是她的业务,不是我。” 空气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梁灼拿起资料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 “还有,搞清楚一点,不是她来勾搭我,是我在追她,没追到。” 他笑了一声,“如果她真的想踩着我往上爬,乐意之至。轮得到你们多嘴多舌。” 第37章 满心满眼都是你、完全依赖你、爱你的人 门砰地一声合上。 与此同时,拐角另一边的宋星瑶和周合霖正拦着要进去的程月萤。 刚刚好,把几个人的讽刺和梁灼的驳斥听得清清楚楚。 “……我终于懂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霸总文学了,”宋星瑶轻声惊叹,“好爽啊!不过月萤你跟我说实话,你不是什么会下蛊的少数民族吧,不然他为什么这么上头?” 程月萤听出她是担心那些流言蜚语影响自己的心情,配合地被宋星瑶逗笑,同她插科打诨:“民女冤枉。” 接着“咔哒”一声,她推开了旁边的门。 茶水间里几个人正面面相觑,脸色各自难看。 刚要为了缓解尴尬转移话题,倏地一顿,循声望去,只见程月萤站在门口,神色如常,唇边甚至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程月萤长得好,即使是在背后八卦她的人也承认这一点。她穿着浅杏色西装套装,染成栗色的长卷发垂在胸前,笑意礼貌而疏离。 但就算是这么柔和的低饱和色系都盖不住她长相的攻击性,巴掌大的一张脸,长睫卷翘,眼裂狭长,眼角收势尖锐,配合着眼尾上挑的眼线,浓墨重彩到让人无法忽视的一张脸。 “原来是几位前辈,”程月萤语气温和,脚步从容地走进来,视线在众人脸上略略一扫,似笑非笑,“真巧,我在外面听到这么热闹,还以为是在讨论什么新项目呢。” “月萤...”一个高年级律师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在开会吗?” 程月萤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向咖啡机,先给自己做了杯美式。 “来了有一会儿了,让我想想——”她转过身,边喝边开口:“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你们在讨论我和梁总。” 没有人接话。 程月萤捧着马克杯,笑意盈盈的,“还挺有意思的,说给我也听听呗。” 那几个刚刚还在私下议论的人脸色变得极不自然,有人尴尬地低下头,有人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程律师你误会了,我们就是闲聊——” “当然啦,我也知道大家没恶意。”程月萤立刻接上,笑得越发和煦,“毕竟大家都是学法律出身的,讲证据讲逻辑,怎么会随便下判断呢?” “只是有些事,传着传着,听的人未必信,说的人也未必记得。我是不往心里去,可不代表别人不往心里去。” 程月萤仿佛随口一提:“反正以后真要有什么事儿,大家可别记恨我。” 语毕,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打扰大家了。你们继续。” 说完,程月萤姿态得体地关门离开,只留下茶水间一片静默。 压抑已久的恶意找到一个突破口,走出几米远,程月萤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过头,看到两个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过了几秒,宋星瑶试探地伸出大拇指:“第一次见你这么阴阳怪气,牛的。” 程月萤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好像从再次见到梁灼开始,她的情绪就一直积压,处在一个临界点。 作为同一个团队的人,周合霖都没见过程月萤这么情绪外露的样子。从认识她起,就连遇到最难缠的甲方,她都能保持情绪稳定,不卑不亢,以礼待人,像一尊被雕刻得过于完美的冷玉神像。 直到今天,冷硬的玉被敲掉一个角,露出内里的柔软和尖锐,原来她也会被刺伤,但也会反击。 周合霖忽然说:“比起非诉,月萤你更适合去搞诉讼,考虑下吧。” 程月萤笑了笑,“我倒是想,但是没办法在内地执业。” 她们说话的动静不小,几个刚刚还在茶水间的人灰头土脸地从另一扇门离开时,正好路过。宋星瑶轻轻拽了拽程月萤的袖子,提醒她不要理。 但程月萤只是神色淡淡地看过去,没说什么。 - 回到工位没多久,程月萤邮箱就收到了来自本部ethics部门发的全员邮件,提示工作中哪些行为属于不当言行,并附上了行为规范和内部举报流程。 第43章 程月萤垂下眼,屏幕黑了之后,映出一小截她的脸,眉眼清清冷冷,却隐约透着点疲惫。 办公室门又被敲响。 “月萤,江律要你现在就去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半掩着。 程月萤脚步一顿,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能看到里头的人影已经坐定。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两下门。 “进。”江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程月萤推门而入,视线不自觉掠过那道坐在窗边的身影,果然是梁灼,今天换了套黑色的西装马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腕骨,仍是那副轻车熟路、锋芒暗藏的姿态。 会议开始得很快,江岑和梁灼带来的inhouse律师中间隔了份新修订的合同,正在就一个条款的措辞争执,程月萤坐在一边,一边做会议记录,一边看向合同文书的边角标注。 梁灼一直没看她,可他手边那只没戴表的手,指尖轻轻叩着桌面,频率极稳,敲得她耳膜发紧。 中场时江岑被电话会议叫走,另一个律师也识相离开,室内只剩他们两人。 静得几乎能听到中央空调出风的声音。 “你昨天,”梁灼忽然出声,嗓音不轻不重,却在空旷里格外清晰,“为什么躲开我。” 程月萤敲击键盘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没抬头,只淡淡道:“你误会了。” “我从来不误会。”梁灼的眼神落在她肩侧的耳饰上,语气慢条斯理,“反应那么大,我是碰到你哪根神经了?” 程月萤的手缓缓握紧:“我只是觉得不合适。” “那你以前怎么不觉得?”梁灼靠在椅背上,语气里是几分似笑非笑的锋利。 程月萤终于抬眼,语气冷下来:“我们现在在会议室,梁总。” “生气了么?你怕别人听见?”梁灼低声道,声音里有几分暧昧的笑意。 一瞬间,程月萤的喉咙像被什么梗住了。 她低下头说:“如果您还是为了项目——” “程月萤,抬头,看着我说。”梁灼收了笑,沉声道,“你明明很生气。” 程月萤抬起头直视着梁灼,“对,我是在生气。” 没有人面对这种尖锐的恶意能忍住情绪,不是吗? “现在是你真实的情绪吗?”梁灼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因为生气,所以会用尖锐的话反击,这才是正常的,就像你反击那几个垃圾一样。” 梁灼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像在审视,又像在极力压抑某种冲动。他的手指无声地握紧,骨节微白,“但是在我面前,哪怕这种我故意激怒你的时候,你都只会顾左右而言他,拿工作说事,你不烦我都烦了。” 程月萤没有回话,指尖紧紧扣住掌心。 “你是我见过最会伪装的人,”梁灼说,“但你偏偏有很多破绽。” “这次见面,我才发现你不开心时爱咬吸管,心虚时视线会四处乱转,愧疚时会找各种蹩脚的借口补偿,”他顿住,嗓音低了些,像压着怒火和痛意,“但在我面前——偏偏在我面前,这些都不会出现。我拥有的程月萤,哪一部分是真实的,哪一部分是虚构的,我不知道。” “你就这么烦我吗?”梁灼盯着她,“在我面前,连暴露出一点真实的自我都不愿意?” 程月萤指尖一抖,会议桌下她攥紧的那只手微微发凉。 “那你要怎么样,”她看似冷静地开口,声音里却有些被逼到角落的慌不择路:“如果我告诉你,你爱……你喜欢的那个程月萤是100%虚构的,是假装出来的,你就会放手吗?” “真实的我就是一个虚伪的、工于心计的人,想让我把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你、完全依赖你、爱你的人还给你,我也做不到。” 梁灼猛然站了起来,办公椅在地毯上拖动,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他俯身靠近会议桌对面的程月萤,身形压迫感十足,嗓音却低得像一声冷笑:“满心满眼都是我、完全依赖我。” 梁灼语速很慢地重复这几个字,“呵,爱我。” 程月萤的指节收紧,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她想转移视线,却被梁灼毫不退让地锁住目光:“那个你口中满心满眼都是我、完全依赖我、爱你的人,你为什么不承认她是你的一部分。” “我凭什么要承认?”程月萤逼自己保持冷静,“就因为你喜欢听?” 梁灼不说话,只慢慢朝她走过来。 程月萤下意识站起,椅子在地面划出一声尖锐的响。她后退一步,被会议桌挡住去路,背脊撞上冰凉的玻璃窗,动作僵硬。 梁灼站定在她面前,两人之间只剩不到一臂的距离。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工于心计,不在乎你是不是装的,但你不能连承认‘曾经动心’都不肯。” 空气仿佛被抽空。 程月萤呼吸有些不稳,声音却依旧冷静:“你要的答案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 他停顿了一下,“至少曾经有一刻,我碰到过你的真心,不是在骗我。” 程月萤心口微震。 这个人,一向骄傲张扬、不屑讨好别人的人,居然在此刻低声下气地问她一个原本他早该否定的问题。 她闭了闭眼,嗓音有些发涩:“如果我说‘有’,你就会原谅我骗你、利用你?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吗?” 梁灼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程月萤突然笑了。 “那你真是傻,”她轻声说,睫毛投下阴影,“梁灼,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可在感情里,却成了最蠢的。” “我是蠢。”梁灼点头,“我蠢到把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每一滴眼泪都当真。” “蠢到以为你只是怕,不是不爱。” “蠢到你就算现在说一句‘我从没动过心’,我也还想再问一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说得慢极了,一字一句都像是自剜。 是的,我就是从来没有动过心。 都是在骗你的。 明明话就在嘴边,可是程月萤看着梁灼近在咫尺的、近乎悲哀的执拗眼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38章 是我让你这么困扰吗? 倘若他人明确表露出有求于你,其实也在同一时间拱手让渡给了你伤害他的权力。 譬如以前程誉升求她救他。 也譬如现在梁灼求她爱他。 理智告诉程月萤她应该否认,或者用一句冷笑讥讽把他彻底推开。 但她的唇动了动,喉咙却像被哽住,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办公室里安静得过分,门虚掩着。 如果这时江岑打完电话回来,或者有其他人推门而入,就会发现他们两个人过近的距离和古怪的凝滞。 走廊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像在提醒程月萤现在的状况有多不合时宜。但梁灼站得太近,气息太沉,他的目光钉在她脸上,仿佛想透过她冷静的外表,确认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程月萤沉默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张扬恣意的梁家少爷,他眼底沉积着黯然的疲惫与固执,像一块坠入深海的铁,锈蚀,却依旧沉重得不可撼动。 “……有什么意义呢?都过去那么久了。”程月萤别开目光,轻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三个月。”梁灼突然说。 “什么?” “你赔给我三个月。”他敛下目光,低声说。 程月萤怔住了。 梁灼没有移开视线,声音一字一句:“你不是说什么都不想欠我吗?那就还给我被欺骗的三个月。” “用你的方式生活,用你真实的样子待我。我只要三个月,不求你爱我,只要别再骗我。” 空气仿佛静止了半秒。 “梁灼——” “我不需要你给承诺,”他打断她,“不说未来,不谈过去,就三个月。” “然后呢?”程月萤喉咙发涩,试图冷静地回绝:“你就死心了吗?” 梁灼沉默了一瞬,半晌,他低声自嘲地笑笑:“我不知道。” “也许我死心,也许我更放不下。” “但你说的‘桥归桥,路归路’,至少我想亲自走到那条分岔口,而不是被你推下去。” 程月萤沉默。 她不是没想过拒绝。 可在梁灼眼里,她看见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一击即溃的示弱。 她明知道自己该走,但脚像被钉在原地。 门外传来一阵走动声,走廊有人说笑,玻璃墙后光影斑驳,程月萤怔怔地站在那。 思索半晌,她咬着牙低声问:“你说话算数?” 梁灼看着她,点头:“到期我放你走,不再纠缠你。” 程月萤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然后点头:“好。”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两人瞬间收了声。程月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梁灼也没追,只是低头看她,喉结滚动了一下。 第44章 梁灼压低声音:“我有些事要回港城处理,等我回来,我们该谈谈这三个月,要怎么算。” 他顿了顿,“怎么开始,怎么结束。” 他的语气像在谈合约,却透着股荒谬的认真。 程月萤想了想,跟他斤斤计较:“怎么开始还要等你回来再算吗?我觉得还是口头协议达成之日起算比较好。” 梁灼后退一步,看着她笑了,“你真的很适合当律师。” “多谢夸奖。” - 梁灼是当晚的航班离京,像是故意多给她一些缓冲时间,好让她理清心绪。 可时间越多,程月萤的心反而更乱。 周末清晨,她在朋友催促的电话里才猛地想起,之前和朋友一起报了个周边徒步的团,说是去野外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同行的还有几个大学里的好友,一个在法院工作的男生邹宇,和一个跟她同样进了律所的女孩子方彦,他们毕业后各奔东西,留京的也散落在各个区,见个面难如登天,程月萤也不好临时爽约,草草收拾了一下,换上冲锋衣,压低防晒帽的帽檐,坐进大巴时还有点懵,直到站在山脚下,一群人开始往上爬,她才勉强回神。 北方的春意刚露头,风大,山虽然不高却有些陡,爬着爬着,一行人天都不聊了,苦大仇深的蒙头赶路,一路要戴口罩又得登高喘气,不一会儿程月萤的额头就出了汗。 半山腰的观景平台成了临时休息站,阳光有些刺,程月萤站在角落里喝水,抬眼的时候却感觉隐隐约约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眉头轻皱,四下张望,全是些陌生人,没看出异样。 而此刻的另一侧登山小路上,荣启铭正踩着石阶,手里还拉着个女生的登山背包。他看上一个小明星,暧昧了两周了,今天约出来爬山,谁知道遇上了一个大部队,小明星有点不开心,戴着墨镜,妆也花了,嗓子娇滴滴地喊累。 他耐着性子哄了两句,抬头不经意视线一扫,突然整个人定住。 那人站在观景台最边缘,长发挽了个低马尾,穿着最常见的黑色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侧脸轮廓清冷又漂亮。 隔了几年,他还是一下认出来了。 程月萤。 他倒吸一口气,站在原地发了几秒呆,下一秒低头发信息:你知唔知程月萤喺北京啊! 那边梁灼隔了半分钟才回:怎么了。 语气淡定得要死。 荣启铭愣住,心说不对啊,你以前为这女人要死要活,现在怎么这么冷静? 他又往那边看了几眼——有个男的在帮程月萤理水袋的吸管。 啧,挺体贴。 他八卦病又犯了,再也坐不住,忙又发:她好似有新男朋友咁。 还像狗仔一样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这一次,消息刚发出去,对面直接秒回:你帮我看好她。 荣启铭看着这行字,沉默了几秒,吹了声口哨。 - 下山的路线坡度缓了些,众人终于有闲暇的精力聊天,邹宇边走边抱怨:“今天晚上去不去喝一杯?我快被傻逼领导逼疯了。” 方彦在旁边举手:“我这个周末不用加班,可以去,月萤呢?” 程月萤心里也有事儿,点点头:“去吧。” 他们常去一家藏在老胡同里的清吧,地方不大,隔三差五聚一次,约定可以轮流喝醉,其他人负责善后。 邹宇跟的员额法官很不好相与,酒杯一碰就开始吐槽他的奇葩事迹。程月萤话不多,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喝,她喝得干脆,一杯接一杯跟邹宇碰,不带停顿,眉眼都不动。 “阿萤别喝了,我一个人可拖不了你们俩。”方彦拦了一下,看着她皱眉:“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合伙人也发癫了?” 程月萤摇摇头,把杯子放一边,没说话。 喝着喝着邹宇接了个电话,挂断的时候表情不好:“操,这个点儿让我回去改个判决书,神经病啊。” 但是牢骚归牢骚,发完还是得匆匆道别,穿着冲锋衣打车回单位。 程月萤抬手叫服务员续了酒,方彦又想拦,她笑笑:“邹宇不在,你拖我还是能拖动的,让我再喝点儿吧。” 她声音里的情绪太重,方彦一愣,收回了手:“你这是……失恋了?” 程月萤酒劲一上来,就沉沉地靠着沙发背,脸颊有些泛红,她捂住脸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我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 散场时,程月萤终于成功地把自己灌醉了。 她喝得多,却依然安静,不哭不闹也不发酒疯,只是乖乖地垂着眼睛看脚边的地砖,像失了魂一样,谁牵她,她就跟谁走。 方彦一手揽住她的肩,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叫车,临走时不忘朝服务员喊了一句:“麻烦帮我们把包拿一下,谢谢!” 她正忙着维持平衡,程月萤又软得像没骨头似的贴在她身上,走出酒吧门口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一个人。 男人身形高大,站在昏黄的门灯下,一动不动,仿佛等了很久。 方彦本能地侧了下身,试图让开一点空间,语气客气:“不好意思。” 对方没回应,也没有要进门的意思,视线穿过方彦,定定落在她怀里那个人身上。 方彦抬起头,有些诧异。 面前的男人五官棱角分明,气质沉静,西装衬衫领口微敞,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从某个重要场合匆匆赶来。他站在夜风中,浑身都透着压迫感,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程月萤,眼神有些阴沉。 “她怎么喝这么多?”男人开口,声音低沉而不悦。 方彦愣了一下,警惕地将程月萤护得更紧了些:“关你什么事,你谁啊?” 男人看了看她,没回答,只是掏出手机,按亮了屏幕。 他把手机递过来,方彦低头看了一眼,屏保是一张程月萤的自拍照,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几年前的她,脸上还有些稚气,眼神懵懵的,鼻梁上一道浅浅的红痕。 给她看完照片,男人开口解释:“我是她的……” 他还没说完,程月萤靠在方彦肩上,听到他的声音,眼皮抬了抬。 “梁灼……”因为喝酒,她的声音有些含混,“你怎么才回来……你的家太大了……我有些害怕。” 空气骤然静下来,像是一颗石子砸进湖面,水面却没有泛起涟漪。 沉默几秒,方彦看着眼前的男人露出了一个一瞬即逝,却无法被完全称之为开心的笑容。 方彦低头看看怀里的程月萤,又抬头看看眼前的男人,眼神复杂。她想起程月萤这一路上的情绪反复,今天聚会喝酒也不像以前那样畅快,倒像在给自己麻醉。 她试探着问:“你是阿萤的男朋友吗?” 但是能让月萤闷头喝这么多,感觉像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样子,让方彦没办法安心把好友交到对方手里。 “她今天情绪不太对,喝酒也比往常猛……老实说,我不太放心就这么把她交出去。”方彦迟疑地说,态度很礼貌却不失坚定,“我没见过你,不好意思,为了她的安全,我想亲自送她回家。” 梁灼闻言低低点了下头,没有争执,反倒是配合地走近一步,弯腰去接程月萤,动作极轻:“辛苦你照顾她,我送你们回去。” 他抱起程月萤的动作温柔得过分,那是一种近乎熟悉到骨子里的轻巧,就像他已经习惯了她睡着后的重量,甚至知道她呼吸不匀的时候要托住下巴,别让她呛着。 方彦取消了打车的订单,跟着他上了停在路边的迈巴赫。 车厢内很安静,司机听到地址后沉默地发车,方彦坐在副驾,余光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向后排。 程月萤靠在男人肩上睡着了,呼吸平稳,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地方。男人一手托着她的下巴,一手环着她的腰,眼神却始终落在她脸上,没移开一分。 那神情太过复杂,沉默、压抑,像是许久没见的人终于找回了自己失落的某部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程月萤住在离律所不远的一处高层公寓。方彦熟门熟路地输入密码开锁,梁灼抱着程月萤,一路送她回房,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到床上。 程月萤睡得很沉,眉头微皱,像是身体不适,却还挣不开意识。 梁灼半蹲在床边,低头看她,看了很久很久,才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轻声问:“是我让你这么困扰吗?” 第39章 你根本就是忘不了我 程月萤当然听不到,梁灼也没指望她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沉默把无声的情绪一寸寸地压下去。 程月萤睡得不安稳,眉心偶尔蹙起,像梦里也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梁灼起身,出了卧室。 方彦还等在门口,仍然有些不放心,警惕地看着他。 梁灼看了她一眼,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语气平静得近乎无波:“辛苦你照顾她,我先走了。” 第45章 方彦嗯了一声,没有多说,看着他关门离开,才走进卧室。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手伸出去轻轻摸了摸程月萤的头发。 第二天一早,程月萤像设定好的机器人一样,精准地在七点钟睁开眼。 身体的习惯战胜了宿醉的疲倦,但是头还有些重,胃也不太舒服。 她靠坐在床头,花了几秒才把大脑彻底开机。 外头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厨房方向传来水声,像是谁正在洗东西。 程月萤刚下床,就听见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方彦的声音随之而来:“醒啦?” “嗯。”她声音干哑,简短地回应。 方彦推门进来,发梢还带着湿气,穿着放在这边的旧t恤,懒懒地靠在门框上,“快去洗个澡吧,一身酒气,臭死了。昨天我就给你卸了个防晒。” 程月萤点点头,揉了揉太阳穴,慢悠悠地扯下床单和枕套,丢进脏衣篮。 “对了,”方彦给她倒了杯温水,“昨天那个男的是谁啊?” 程月萤脚步顿了一下,抬眼看她,“哪个男的?” “断片儿断得这么彻底,”方彦挑眉,“一个子挺高的男的,穿西装,看起来就贵。屏保是你以前的照片,你靠在他肩膀上的样子挺轻车熟路的。” 她挠挠头:“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 程月萤怔了下,反应过来后翻出手机,从相册里找了一张照片递过去,“这个人?” 方彦凑过去看,那是一张有点儿呆的游客照,程月萤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笑得有些腼腆,旁边的男生微微弯着腰搂着她,目光完全落在她身上。 “对,”方彦点点头,把照片放大了一些,“就是他,还真是你男朋友啊,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前男友,”程月萤垂眼收了手机,语气轻飘飘的:“分手很久了。” 方彦顿时露出“我说错话了”的表情,“对不起啊,我以为你们还在一起呢。昨天是他帮忙把你送回来的。” “他送我回来的?”程月萤下意识重复,眉心微蹙了一下,显然还没完全理清昨晚的记忆,“我不记得……他怎么会在那儿?” “你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我快撑不住了,是他接过去扶你。我看你认得他,就没多想。”方彦说完,又不放心地看她,“我还以为是你通知的他……但是如果你们已经分手了……那他怎么这么碰巧出现,不会是变态stalker吧。” 程月萤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了口水。 “你没事吧?”方彦小声问:“要不要我陪你待会儿?” “没事,”程月萤笑着安抚方彦的紧张,“他不是那种变态,放心。” “行……我有个质证,得去所里一趟。”方彦说着,拿起外套,“有事儿打我电话。” 程月萤点点头,送她出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子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的低鸣。 她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洗漱。 洗完澡,换完衣服,打开手机,半个小时前梁灼发来的微信:我在你家楼下。 跟方彦从她家离开的时间差不多。 怎么感觉她向方彦的包票打得太早了。 程月萤盯着屏幕几秒,还是换了衣服下楼。 阳光正好,公寓商住楼下正在办一个春日咖啡市集。 梁灼穿了件浅色的针织,气质慵懒,袖口挽起,露出一截腕骨,正低着头在离公寓楼最近的摊位,听摊主推销elida鳄梨。 他本就长得打眼,这个摊位也因为他的停驻渐渐排起了队。 摊主动了心思,笑着说:“帅哥,能让我拍几张照发朋友圈吗?给你打八折怎么样?” “嗯?”梁灼抬起头,看了摊主一眼。 眼神礼貌、克制,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略微偏头,视线越过人群,在市集边缘定住。 程月萤站在入口处,穿着件黑色的帽衫和宽松牛仔裤,素面朝天,手插在上衣兜里,眉眼静而冷。 在等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梁灼勾了下唇角,回头和摊主说:“打折就不用了,我不喜欢拍照,谢谢。” 摊主有点惋惜地哦了一声,扫码收钱。 梁灼拎着咖啡豆走过去,在她面前停下,把牛皮纸袋递给她:“比你律所茶水间的豆子香一点儿,感觉好些了吗?” 程月萤伸手接过来,“谢谢,也谢谢你昨晚送我回来。” “没事,早饭吃了吗?”梁灼笑着问。 没等程月萤回答,他接着说:“我还没吃。” “……”程月萤被他的“挟恩图报”搞得有些无语,只好说:“走吧,我请你。” 梁灼选了家街角的小馆子,空间逼仄,还好晨间人还不多,摊主热络地招呼两个人先坐。 双人小桌空间狭小,他们个子又高,桌下两人的膝盖隔得并不远,偶尔一动,就轻轻碰到对方。 程月萤几次想挪开,又觉得显得刻意,只得装作无事发生。 太久没有跟他在这样狭窄又安静的空间里靠得这么近了。 她本以为梁灼会对这种地方感到不适,没想到梁灼动作自然地拿过两套餐具,倒了热水,熟练地将筷子和勺子烫过一遍,才递给她。 程月萤接过来,轻声说了谢谢。 梁灼低头看菜单:“所以之前喜欢说谢谢的部分是真实的?” 程月萤唇角动了动,没接话,问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不觉得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当然不是巧合,”梁灼招手点了扁食和粥,抬眼看她,不避讳:“我接到朋友的线报,临时飞回来的。” “线报?”程月萤眉心轻轻动了动,有些不悦,“你找人跟着我?” “你误会了,”梁灼笑着解释:“荣启铭,你见过他一次,蓝毛。他最近在北京,说看到你了。” 程月萤没说话,只低头喝了口粥。 吃了几口后,梁灼忽然开口:“昨天那两个人,是你的同事吗?” 程月萤以为方彦已经告诉过梁灼邹宇的存在,便顺着回答:“不是。是读书时的好朋友。” “这样,”梁灼点点头,“人挺好的,很关心你。” 程月萤笑笑:“朋友是自己挑选的家人嘛。” 梁灼沉吟几秒,才说:“我以前总自以为是的担心你,想给你安排好一切,衣着要按照我的喜好挑选,连交朋友都要按照我的标准来选择。” 他自嘲地笑笑:“是我太自负了,总觉得只有我知道什么对你最好。” “你说启珊?”程月萤摇摇头,“没有,前几年西单开小岛秀夫快闪店我们还见过面,认识她也挺开心的。” “是么,那就好。”梁灼笑笑,问她:“你大学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他们之间的交流像是搭建一座旧桥,一砖一瓦,慢慢来。 “挺忙的。”程月萤说:“刚入学那会儿压力很大,大家都太卷了,后来按部就班读书、实习、考试,能做的都做了。” 他点点头,像旧友间的问候,“这几年过得开心吗?” “大部分时候是开心的吧,忙起来会觉得挺充实的,偶尔压力大了就约朋友出去喝酒,”程月萤说:“但是喝成昨天那样的时候少。” “遇见的人都还好吧?”梁灼欲言又止,“职场上那种乱讲的人多么?” “差不多算好人吧,”程月萤笑笑:“也有遇到过几个这种特别mean的人,后面就没怎么打交道了。” 梁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种不动声色的情绪渐渐堆积着,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道:“那你……谈过恋爱吗?” 程月萤拿筷子的手顿了下。 她抬眼看他,眸色不明。 空气似乎一下安静下来,连桌下的碰触都像是某种无声的引线。 “怎么忽然问这个?”她声音不高。 “只是好奇。”梁灼低头喝了口茶,“你不说也没关系。” “没有。” 梁灼没动,只点了点头,像是还有话要说。 程月萤看着他,忽然问:“你想知道什么?” “就想知道。”梁灼笑了下,他垂下眼睫,语气低沉,“你有没有忘了我。” 他其实想问,是不是因为我。 但是话到嘴边,反而迟疑了。 桌面像压了一层看不见的风,连热气都蒸得迟缓,程月萤抬起头看向他。 “我不谈恋爱不是因为忘不了你,”她说:“只是太忙了而已。” 梁灼怔了一瞬,“我就知道。” 他随即低低笑了声,声音慢下来,像撕开某一层伪装:“阿萤,你还记得昨天晚上说了什么吗?” “我喝醉了,记不太清。” “是,你喝醉了,但你认得我。”梁灼慢条斯理地说:“你看到我之后笑了,还叫了我的名字。” “你说我的家太大了,你自己一个人会害怕,”他笑着说:“如果你说自己不记得,那我来提醒你,这是我们同居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 第46章 “你又在撒谎,你根本就是忘不了我。” 第40章 希望没有认识过他是假的,程月萤喜欢他是真的。 梁灼望着程月萤,眼神很专注,却并不急着逼她回答。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在他的瞳孔上留下细碎的光芒。 有一段时间程月萤总梦到梁灼的笑容。 梦里一切都模糊不清,只有他的笑容鲜明得近乎耀眼。 她不知道为什么,当然也可能是不愿意往深处想,只是在某一次半梦半醒间,想到第一次见梁灼时的模样。 梁灼唇角挂着倦懒的笑,微微垂着头看她,轻声提醒她:“当心。” 然后程月萤就这样醒了过来。 寝室里光线昏暗,室友在睡梦中的呼吸声很轻,可她却再也没了睡意,仿佛那声“当心”是从心口反弹出来的回声,一下一下撞着她的神经。 她睁着眼看着黑暗中的屋顶,一直到天明。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梁灼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鲜明、耀眼、无法忽视。所以即便后来他因为她的离别冷言相向过,再见面时也口不择言互相伤害过。 而现在,战火熄灭,他满身伤,却还朝她走来。 此刻看到梁灼和以前别无二致的笑,在这样的注视下,程月萤像是被他的笑容灼伤,条件反射般转过脸。 “被你发现了啊。” 她笑了一声,眉眼低垂,目光落在桌面上。 “嗯。”梁灼短暂地应了一声。 小店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晨起觅食的人进门时带着暮春未散的寒意,路过坐在窗边的这桌人时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 惹眼的好看,和古怪的沉默。 周围的桌也陆续满了客,店内本就狭小的空间更加逼仄。椅子被人经过时挤动了一下,程月萤身子往前倾,又撞上梁灼的膝盖。 更高一点的体温顺着触感贴过来。 躲无可躲。 “不是说好不要对我说谎吗?”梁灼声音低缓,没有质问的意味,却带了种令人心软的委屈感,“别骗我了,好不好?” “阿萤。” 她不讲话,梁灼也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念她名字时,一字一句都敲在人心最软处,剥开她伪装的壳,“你喜欢我。” “……” “恨我,是真的么?” “……” “那讨厌我呢?” “……” “宁愿,宁愿没有认识过我呢?”这句话他问得最迟疑,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假的。” 在梁灼快要放弃,以为程月萤又要逃避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梁灼一时无言,沉默地看着程月萤的脸。 程月萤睫毛颤动,别过脸说:“这个是假的。” 靠近他带了目的性是真的,梁灼一早就知道,但他并不在意,程月萤想要的东西他给得起。 恨他或许是真的,如果她真的以为从头到尾都是交易,如果程月萤真的觉得她是在出卖自己,那恨他、讨厌他就是真的。 没关系,他可以把这个误会澄清。 希望没有认识过他是假的,程月萤喜欢他是真的。 可不想跟他在一起了也是真的。 他又笑了笑,轻声问:“为什么呢?” “因为……”程月萤突兀地顿住。 因为你喜欢我。 因为我知道你很喜欢我。 所以没办法用平和的方式跟你说分手,因为知道你不会放手,所以只好用最难听的话去刺激你的骄傲你的自尊。 她急着从那个陌生又光怪陆离的世界脱身,无比坚定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和旧日的秩序里,为此失去谁也在所不惜。 梁灼是被她放弃的那一个。 她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在被这样沉默而难过的一双笑眼注视着之前。 她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我先去结账。” 程月萤匆匆起身,几乎是逃离一般走去前台。 春日的飞絮明明最讨厌,但今天反而给了她得以喘息的机会。 医用口罩一戴,一半的脸藏进去,情绪和古怪的凝滞也一并藏进去。 梁灼没有非要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走在她身边,手插在裤袋里,很随意地问她:“可不可以陪我逛下超市,来得急,东西都没配好。” “你不是住近郊的别墅吗?”程月萤捏紧口罩的金属条,声音闷闷的,“叫阿姨去附近的商超采购不就好了。” “搬家了,”梁灼指着旁边的一家连锁店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刚搬完东西,来的时候它还没开门。” “嗯?”程月萤看了眼街对面的商超,又回头看看梁灼,没反应过来。 “你家对门,住了人。”梁灼像被她逗笑了,唇边笑意清浅,用手指着自己,“我。” 程月萤愣住,脚下像踩了空。 她试图确认:“你搬到我家对门了?” “嗯,一梯两户,进出都方便,安保到位,我很满意。”梁灼一点也不遮掩,“地段不错,离你律所也近。” 就是面积有点小。 他选择性忽略掉助理帮他搬家,看到目的地时仿佛见鬼的眼神。 “……你不回港城了?” “给自己放了三个月的假。” 梁灼说得理所当然,可眼尾轻挑的弧度、轻快语调里藏着的心思太明显,“以后可以常碰见,多好。” 他不是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程月萤的生活,而是像明火执仗一般大摇大摆地入侵。 “顺便问一句。”梁灼低头靠近些,声音压得低低的,语气近乎暧昧,“你的床品是在哪里买的,看上去很好睡的样子。” 程月萤吸一口气,试图冷静开口:“……你怎么?” “昨晚是我抱你回房的。”梁灼笑得无辜,“我只是刚好看见而已。” 梁灼靠得太近,程月萤又闻到他身上很淡的香味。 “我们同居过,你知道我睡眠质量很差的。” 梁灼说得顺理成章,眉眼间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好像真的是认真向她寻求好物分享,“拜托了,邻居小姐,告诉我吧。” 他语气懒洋洋的,像极了以前随性又散漫的样子,程月萤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 但她跟梁灼走进家纺店的第一秒就后悔了,柜姐明显把他们当成了夫妻或者是恋人,总之是会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人。 柜姐大概是眼神太好,也可能是职业经验太丰富,一见他们并肩而入,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两位是新人吧,来挑床上用品吗?我们店主推的双人套件参加满千返百和十倍积分,很划算的哦。” 程月萤脚步顿了顿,轻咳一声,本想解释,但还没张嘴,梁灼已经笑着接了话:“你看得真准。” 他说得太顺太自然,连眉梢都带着轻松得体的笑意,像真是被一句话戳中心事的幸福丈夫。 程月萤刚想反驳,柜姐已经热情地拉着他们往展示区走:“那感情太好了,新婚啊,一定要用点喜气洋洋的颜色,红的太俗,但粉调、藕色、豆沙绿,这几款特别衬气质。” “可以试试这套雪青色的,”她一边说,一边目光落到程月萤脸上,夸得不遗余力:“哎哟,小姑娘皮肤真好,白得发光,配这个颜色肯定特别漂亮。” 程月萤简直无从插嘴,尴尬到耳根发热。 “我们其实——” “挺好看的。”梁灼忽然低头,打断了她的话,把那套雪青色的四件套拿起来,指尖捻了一下,“质感不错,她习惯柔软一点的。” “哎呀,那您太了解她了。”柜姐感慨道:“像您这样顾家的男孩子现在不多见了。” “她要上班忙,我帮她挑。”梁灼语气温吞,十足十的居家好男人模样,“您多推荐几套吧。” 程月萤:“……” 等她终于回过神时,柜姐已经拿出五六套不同款式的床上用品,颜色从浅灰、暖米、雾粉到冷蓝一应俱全,全是那种“情侣款”或者“适合双人房”的款式。 “这几款都挺好的。”梁灼看着她,像在认真征求意见,“你觉得呢?” 程月萤想发火,又觉得莫名好笑。 她咬着牙说:“你一个人住,用得着这么多吗?” 梁灼神情理直气壮,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三个月很长的,我兴致来了一天换一套也不是没可能。” 他说得一本正经,像真的在考虑居家生活的合理性。 柜姐在旁边忍不住小声说:“你们感情真好,一看就是那种很甜的情侣。” 梁灼挑眉:“我们确实挺甜的。” 程月萤:“……” 最终,梁灼刷卡付完款,留好送货地址走出店时,程月萤的表情已经接近麻木。梁灼倒是兴致很高,还要去b1的超市采购。 “你真的把她推荐的全买了?”程月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脑子里是住了几对新人?友情提示,一居室的收纳空间很小的,比不得你的那些豪宅。” 第47章 “没办法嘛,sales太会推销,”梁灼语气轻快,笑着补了一句,“她说的对,那套雪青色的确实衬你。” 程月萤被他不咸不淡地一句夸奖堵住,脸上那点久违的热意又爬了上来。 她真想快步走掉,远离这个满脑子不安分的男人。但梁灼三两步追上来,逗完她,又安安静静地走在她身旁。 他们并肩朝商超走去。 第41章 原来我真的不太了解你 漫无目的地逛超市是一种奢侈的浪费,无论是从时间成本而言,还是从金钱成本而言,都是不明智的选择。 至少对程月萤来说是这样。 她习惯列好购物清单,目标明确,规划路径,像执行一场精准的任务。生活在她手中通常被捏成紧绷的线团,没有冗余,也不留空白。 可现在,她正和梁灼一起,在灯光明亮的陈列架间缓慢游移。 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缓慢”,没有目的、没有目标,她鬼使神差地配合了他的节奏,和他一起在水果区学着旁边的阿姨试着挑选桃子的软硬度,在调料架前讨论“欧芹大蒜盐到底好不好吃”这种不该存在于她生活里的无意义议题。 她甚至还在某个耳塞眼罩专柜前停下脚步,像是在认真权衡生活品质的改善值,最后挑了两款丢进推车。 梁灼看着那些小东西,眼神带着不解,“你要这个?” 程月萤有点无奈,轻声说:“大少爷,商住公寓比不得你家,隔音差得很……你不是睡眠质量很差吗?” 这几年,她也开始睡不好。 习惯和眼罩耳塞为伴,习惯风吹草动就睁开眼,习惯醒来时听见窗外世界的声音,而不是沉进黑暗毫无知觉的深梦。 梁灼笑了一下,低头把她挑的眼罩仔细摆放整齐。 明明这是浪费时间的奢侈,毫无产出的挥霍,可她却没有立即抽身。 “你在家开火做饭吗?”梁灼问。 他们站在一排琳琅满目的调味品前,瓶瓶罐罐排列整齐,梁灼指着一款豉油的瓶身问她:“这个牌子好不好?” “我不做,太浪费时间。”程月萤摇摇头,顿了一下才提醒他:“……你只住三个月而已,不要表现得好像要移居于此了一样。” “好,”梁灼点头,顺手拿了一瓶放进购物车,几秒钟后又转头问:“那你现在早餐怎么解决?” 程月萤被问得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怎么还关心这些:“写字楼旁边的便利店随便买一点,三明治、溏心蛋、黑咖啡之类的。” “这样啊。” 程月萤微微侧头看梁灼一眼,他低着头,手指搭在购物车边缘,轻轻地一下一下敲着,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不让自己问得太多,不让自己的情绪提前走漏。 逛到酒水区,梁灼停下脚步,拿起两支不同品牌的riesling白葡萄酒,转头问她:“喝过吗?会不会太甜。” “都还行。”程月萤随口答。 梁灼点点头,对她的敷衍似乎并不介意。 “更喜欢精酿吗?”他弯腰看着冷柜里排列整齐的酒罐,“我记得上次你和朋友去的好像就是个精酿酒馆?” 程月萤微微一愣,没料到他记得这个:“没那么讲究……我单纯是功利性地摄入酒精和咖啡因,有时候难喝点也没关系。” “你不是以前不喝酒吗?” 程月萤没有回答。 没必要解释的。酒只是催眠剂,后来再喝多了,就成了一种习惯,一种麻木,不足为外人道。 梁灼没听见她回答,也没说什么,只是又顺手挑了几罐不同类型的酒,冷柜门一开一合,凉意扑面。 其实他想问你为什么会开始喝酒的?你之前明明沾一点酒精就会脸红。 梁灼突然意识到,这五年程月萤不在他身边的每一刻,她都在悄悄变化,而他一无所知。 时间的残忍,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你现在还喜欢吃辣吗?” “还好。” “牛奶选哪个牌子?” “我买过这几款,都差不多。” 梁灼握着推车把手的指节慢慢收紧。他听见她一遍遍地说“都行”“有时候”,她好像已经不再拥有喜好,只剩下接受,像是为了适配某种他看不见的生活轨道,活得干净而模糊。 他一开始以为程月萤在敷衍,但她甚至不是敷衍,她只是真的不在意。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曾经她是执拗的,有锋芒、有目标,即便动机不纯,那份清晰也真实得让人无法忽视。 而现在,她像是一团漂浮在空气中的雾气,轻柔、顺从,却抓不住任何实质。 他没有来由的一阵心慌。 梁灼试图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语调带笑地问:“你怎么这么好养活,就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吗?” 程月萤想了想,“我不喜欢吃面,所有种类的面。” “为什么?”他有些意外。 “可能以前吃太多了吧。”程月萤语气平静,“妈妈生病那会儿,为了节省时间和钱,我常常煮面吃……好吧,不是常常,几乎顿顿都是。吃到现在都都反胃了,感觉把下辈子的份都吃完了。” 梁灼忽然就没说话了。 他想起她成年时他还曾郑重地煮过一碗寿面,作为庆生仪式里寻常又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 那会不会让她想起那些疲惫、拮据又无能为力的日子? 会的吧。 可她不说,他从未真正问过,也从未真正懂得。 “怎么在港岛的时候没有告诉过我呢。” “那时候我们……没说这些。”她笑了一下,像是轻描淡写地将那段过去划掉。 梁灼看着她,眼底浮起某种说不清的情绪,不动声色的遗憾,和无能为力的难过。 “原来我那时候是真的不太了解你。”他说得轻,对她,也对自己。 程月萤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那一瞬间,她意识到梁灼在试图重新认识她,从这些无关痛痒的琐事里拼凑出她的轮廓。 可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程月萤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低声说:“人总是会变的。你越了解现在的我,可能就越发现……我和你记忆里的那个程月萤越来越不像了。” 梁灼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言不发。 过了几秒,他才重新握住购物车的把手,轻轻推着继续往前走。 超市的灯光照得一切都很明亮,但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因为这段对话,忽然暗了一截。 他们沿着货架继续往前走,像任何一对在日常中经历过久别的情侣。 但是只有梁灼知道有些话说不清楚,有些事无法追溯,只能靠一点一点的靠近,把失去的慢慢补回来。 哪怕补不回来,也总归要试试。 结完账,把满满当当的购物车推到送货到家得柜台。程月萤以为一天的采购终于结束,可是路过门店的化石logo的时候,梁灼又购物欲大爆发,顿住脚:“进去看看?” 程月萤瞥了眼:“你想登山?” “嗯,装备都没带过来。”他答,已经迈步走了进去。 梁灼简单报了尺码,选了些专业装备,又转头看她:“你怎么突然开始喜欢爬山?” 程月萤盯着远处那面巨大的地形地图,说:“想换个方式排解情绪。山上安静,有的地方连信号都没有,只能用手台,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远离原地。” 梁灼没吭声。他盯着她侧脸看了一会儿,眼底有点执拗。 “……那和我有没有关系?” 这句问出口时,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冷气吹散,但却稳稳地落进她耳朵里。 程月萤像是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有一点。” 那天的萤火虫太漂亮,她后来也和朋友夜爬过很多次闪,但再也没有看见过和那晚一样银河般的流萤。 梁灼点头,没有追问。像是接纳了这点“有一点”,就已经足够。 程月萤见识过梁灼的执拗,自然知道他这些仿佛购物欲大爆发的行为,只是抓住任何一个理由,试图把他们相处的时间一寸寸拉长。 但总有结束的时候。 他们提着购物袋回公寓时,已经快到中午,程月萤走在前头,身后梁灼拎着东西。 两人进电梯时正好没人。四面镜子映出他们身影的重复版本,每一个都沉默。 电梯升得很慢,灯光惨白。 两人站在一左一右的角落,没有靠近,气氛安静得像水面下翻腾的暗涌。 直到“叮”一声,电梯停靠。 梁灼先迈出去一步,走过去打开门,又忽然转过头叫住她,“阿萤。” 她顿住,转过头,眼神落在他眼角。 梁灼看着她,眼里隐着压抑的温柔,轻声说:“谢谢你今天陪我,等下要不要一起吃饭?” 第48章 程月萤摇摇头,“不了吧。” 他没说别的,只是忽然弯了弯眼睛,笑了下:“好,那明天见。” 明天*见,这太像一个约定了。 明明是世上最寻常不过的告别,却在梁灼的语气中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试图延长时间的努力。 程月萤怔了一下,最后才点点头。 她转身打开自己的房门,门快合上前那一瞬,她抬头看了一眼,梁灼还站在原地,目光沉沉,笑意温柔得近乎克制。 像是在最后一刻,捧出他所有的好意,又故意不多说一句,只把所有悬着的话埋进“明天见”里。 程月萤关上门,一室寂静。她将购物袋轻放在玄关,随手脱掉外套,一头倒进沙发。 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明天见。 第42章 但我现在过得很好 所以说,跟前任住太近,真的不是特别方便。 周一清晨,开门时晨风裹着一丝香气就扑了进来。 程月萤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站了个活色生香的“晨间限定”。 梁灼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衣,短袖贴身剪裁,一截锁骨和线条分明的手臂毫不遮掩地暴露在晨光里,皮肤还带着刚洗过澡的潮湿水汽,头发像是随意抓了一下,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 像个刚结束晨练的男大学生。 “早餐。”梁灼斜倚着门框,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咖啡色纸袋,唇角噙笑看着她。 程月萤盯着那张比早餐更惹眼的脸,目光向下落到纸袋上,语气不动声色:“起这么早?” “嗯,健身回来路上买的,好多人在门口排队,感觉应该会比便利店的速食好吃些。” 梁灼把东西递给程月萤,“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说隔音不好了,刚才你一走到门边,我就听到了你拿车钥匙的声音,立刻开门等着,生怕错过。” 这像是句随口的玩笑话,可仔细听,分明是说他早就在等。 程月萤偏开视线,伸手去接纸袋:“谢谢。” 是附近商圈新开的一家网红面包店,朋友提过几次,她还没去过。 电梯门缓缓合上,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站得不远不近,沉默几秒后,梁灼忽然开口:“你平时几点下班。” “早的话七点钟,如果有甲方应酬,就要晚点。” 电梯在中间楼层停靠,有人上来。 他们两个人往角落里退了退,人群安静,程月萤从电梯的镜面上看向梁灼,小声道:“甚至可能还要负责送甲方回家。” 这摆明了是在记恨他上次在律所的商务接待宴上的那一出。 梁灼低笑了一声,配合着放低声音:“甲方给你道歉。” “……原谅你了。”程月萤小声说。 毕竟蟹粉小笼真的还蛮好吃。 电梯缓缓到达一层。梁灼今日另有安排,先行离开,程月萤则继续下行至地下停车场。 门在她面前合上前的最后一刻,电梯镜面倒映出程月萤微微扬起的唇角。 程月萤愣了一下。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周一的早上笑过了。 毕竟,没有人不恨周一。 上午的律所像是忽然被扔进一台失控的运转机,所有人都陷入高强度的忙碌。邮箱叮叮当当地跳出新邮件,程月萤的通讯软件就没停过,宋星瑶忙得哀嚎,还要在几个人的小群里吐槽:“这些甲方脑子没问题吧?上周才续签的常法合同,现在说要本周内完成所有跨境备案?” 程月萤也被绊在一个外资客户的境内拆分项目里,边校对文书边回她:“合伙人没挡一下?” “他又不用干活,”宋星瑶的消息接踵而至,“毕竟在这些老登看来客户是金主是爸爸,有活给我们干就是看得起我们咯。” 程月萤没空回她,电脑两侧的屏幕已经打开了四五个文档,文件命名乱七八糟,对方法务部刚刚又上传了一份新的修订稿,每一版之间只有几处措辞不同,却需要重新全部比对审阅。草稿刚校完又得重写出具意见。 她正想喘口气,江岑忽然又甩下一封邮件,把月底才到期的三项项目推进都提前安排到了这一周。 节奏突然加快,却没人解释原因。办公室的年轻人们脸色越来越僵,所有人都像被拎着后脖颈往前赶。 中午,程月萤终于撑不住,打算去茶水间倒杯咖啡,随手拿几块曲奇填肚子,手机却在桌上亮了一下。 是梁灼发过来的信息:刚好路过你楼下,要不要出来吃个饭? 他发了一张图,是写字楼前的绿地一角,阳光穿过高楼之间的缝隙洒在地砖和草丛上,一只白底黄斑的流浪猫正懒洋洋地卧在那儿,梁灼半蹲着,伸手逗它,影子映在猫猫身旁的地面。 程月萤怔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光线。 她坐在办公室里,玻璃墙外走动的是忙碌又疲惫的年轻面孔,桌上的文件厚厚一摞,午休时几乎没有人真的休息。 原来今天的天气这么好,而她却被困在一间冷气过足的办公室里,一上午都没察觉。。 指尖在手机上犹豫片刻,她打字:十分钟,楼下见。 程月萤快步走出大厦,午间的北京略微燥热,街头却意外地清爽,阳光明亮,有风。 中午的写字楼前人流拥挤,都是迅速穿行的外卖员和白领。 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梁灼。 梁灼换了一件白色衬衫,衣摆半掖进深灰西裤,袖口挽到手臂中段,头发吹得微蓬,像是刚从街拍现场走出来。 他还蹲着,手里拿着一根火腿肠,低声逗那只猫:“别怕,我不抱你。” 小猫刚要靠近,察觉有人来,迅速往后退了几米,梁灼抬起头来,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原地,站起身走过来。 “喜欢猫?” “嗯,”梁灼点点头,“但是容易过敏,只能这样偶尔逗一逗。” “今天很忙吗?”他的眼神落在程月萤微皱的眉头间,“我记得lumenis的推进还没到关键节点。” “没有,是其他的项目,”程月萤捏了捏太阳穴,“上午项目忽然催进度,整个办公室都快炸了,不过还好,下午收个尾就行了。” 梁灼静静听她说完,帮她把垂落的一缕发丝掖到耳后,“走吧,吃饭。” 他们去的是附近一家私房菜馆,装修清静,可能是因为太贵,人不算多,很安静。 程月萤随便点了几道招牌菜,服务员刚走,梁灼才开口:“你要是觉得太辛苦,其实不必逼自己撑下去。” 程月萤倒水的动作一顿,眼神落回他脸上,没说话。 梁灼微垂眼睫,像是怕她误解,语气放缓了些:“我说的不是让你辞职,而是,你还有别的选择。你当年在程氏的那些股份,其实还在盈利。” 程月萤轻声笑了笑,像是没放在心上:“我哪儿来的股份?”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之前给你签过一个代持协议,你用vermilioncapital代持的那部分,”梁灼看着她,“我让基金团队清算程氏的架构时,留了下来,名字虽然换过几轮,但收益都还在。收益就存在你之前开过那个的户头里。” “程氏……”程月萤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某种已经久远的词语,提醒他:“我签过放弃股权的声明了,五年前。” “是,但是那份声明只有我一个人看到,”梁灼看着她说:“我可以决定它生不生效。” 程誉升被关进去以后,程氏一度陷入动荡。内部权斗、资金外逃,连客户也开始观望。但没多久,梁灼名下的基金就出手收购,表面做的是“市值低估、重组盘活”,实际上,他将程氏化整为零后并入新集团,延续了下来。 现在的程氏,已不再姓程,却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稳固。 五年下来,程月萤名下的资产相较于她现在的工资来说也已经是天文数字。 “为什么没告诉我?”她没再笑,语气却还温和。 梁灼望着她,神情一瞬空白:“因为那时候你不想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 “现在也不想。” 梁灼的表情有短暂的受伤,但还是坚持说:“但那是你应得的。” “我知道钟韵仪和他离婚前做了财产分割,他的两个孩子也都有做过风险隔离的信托金。只有你……”他目光望向她,有点倔,“你不应该什么都没有,这不公平。而且我也不想你过得这么辛苦。” 程月萤安静地望着他:“但我现在过得很好。” 梁灼安静下来,服务员敲了敲包厢的门,进来上菜。气氛变得有些僵,服务员上完最后一道菜就安静退了出去。 程月萤低头看向服务员放在她面前的那碗蟹粉豆腐,清香伴着热气扑面而来。 她没动筷子,梁灼也没有。包厢里短暂沉默,只剩下瓷器与桌面轻轻接触的细响。 “梁灼,谢谢你。” “对不起。” 第49章 两句话同时响起,前一句来自程月萤,后一句来自梁灼。声音在空气中交叠,像一场偶然的和声。 他们同时一愣,彼此望着对方,眼神里都有些错愕,又有些止不住的笑意。 这场景太熟悉了,仿佛一瞬间回到多年前,在梁家老宅里,也是在一句“谢谢”与“抱歉”交错时,他们彼此看了彼此一眼,然后默契地笑了出来。 那时他们年少,如今再听那两个词,却多了更多压抑与克制。时间仿佛绕了一大圈,又把他们送回了起点。 意识到程月萤也没有忘记时,梁灼心头微微一动,像是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碰了一下,微妙地被哄好了,语气也软了下来。 “我只是不想让你吃亏,”梁灼轻声说:“但如果你不想要那部分钱,我可以把它转为公益基金,或者随你怎么处理,只要你想。这本来就是你的。” 程月萤低头看着茶杯,指腹轻轻摩挲瓷沿。 “我会想想看。”她语气平和下来,不再强硬,也不再推拒。 两人并肩走出门,阳光从高楼缝隙里洒下来,打在他们身上。空气中浮着午后的暖热,连风都带了点温吞的倦意。 程月萤站在餐厅门口,拢了拢头发,说:“谢谢你请我吃饭。” 梁灼站在她侧前方,眼神落在她微笑的唇角与下垂的睫毛上,片刻后才问:“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程月萤摇头:“不一定,得看项目对接进度。” 她的回答一如既往模糊而温和。 梁灼点点头,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半晌,他说:“那我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 他的语气仍然平静,用惯了陈述句,不容置喙的那种语气。但说完这句,他又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可以吗?” 程月萤抬眸看了他一眼,眼里隐约有笑意,揶揄道:“你这是要当我的饭搭子吗?” “对,”梁灼答得毫不犹豫:“毕竟要想抓住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女人的胃。” 程月萤忍不住笑:“用别人做的饭?” “用别人做的饭。”梁灼说得坦然,甚至有些理直气壮。 程月萤笑着跟他挥挥手:“好吧。” 她顿了顿,脚步刚转过去,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着加了一句: “晚上见,大美食家。” 第43章 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刻,心情都是轻松的。 荣启铭晃晃悠悠地转着车钥匙,走进梁氏北京总部大厦的正门。 前台早就对这张脸见怪不怪,照例打了内线电话报备,稍作登记就准备把人放上去。 荣启铭刚迈步往电梯厅走,就被前台小跑着拦了下来。 “荣先生,荣先生请等一下!” “怎么了,”他把墨镜往下拉了拉,微微挑眉,“theo不在?” “不,梁总在办公室,”前台迟疑地说:“但是梁总现在不太方便。” “做咩,难道他终于变态了,对着工作发情搞办公室play啊,”荣启铭一幅见了鬼的表情,自顾自按了上行键。 此时,梁灼正在顶楼的会议室,听着一组负责投资并购方案的团队汇报第二季度策略。 北京总部的下属都搞不懂之前一年半载才来一次的大老板最近怎么在这边常驻了。但没关系,机会难得,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在boss面前刷脸。 白板上写满了“pre-ipo路径优化”、“区块能源并购窗口期”等关键词,ppt播放声低低的,几位年轻经理轮番上阵,语速飞快。 梁灼坐在最中间的那张老板椅里,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白衬衫袖口挽起,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神情凝着,像是专注,却又像不太在状态。 他视线落在屏幕下角的时间上,17:28。 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程月萤就该下班了。梁灼原本计划六点准时下楼,顺路接她,去订好的那家法餐馆。 他特意预留了落地窗边的位置,安静,光线也好,连红酒都提前选好了。 “梁总?” 负责投行组的经理叫了他一声。 梁灼回神,淡声道:“继续。” 对方又讲了两页ppt。梁灼翻开桌上文件,快速扫了一眼数据:“spv方案考虑分期注资,别试图一口吃成胖子。股权控制权你们可以试着以董事会席位替代,控太多反而引监管警觉。” 他语速一贯不急,却掷地有声,会上的人纷纷点头做笔记。 讲到最后一页时,助理敲门进来递了一份资料。梁灼看也没看,挥手让人先放桌上,继续听最后一组讲完。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会议结束。他随手翻了翻刚送进来的文件,是中金那边传来的并购评估草案。 会议室渐渐空了,梁灼揉了揉眉心,还没喘口气,门就被敲了两下。 门被推开,荣启铭那张欠揍的脸探了进来。 “啧。”他四下扫了一圈,看着几个西装笔挺的经理还在收资料,露出满脸失望,“还以为能撞上点劲爆场面,结果你还真是个无趣的工作狂。” 他走进来,在角落落座,托着下巴看梁灼处理文件。 “你打算在这边待多久?听jason说你现在天天半夜开越洋视频会——色令智昏成这样,你爷爷要知道估计得请法师做法。” “还不确定。”梁灼对他的调侃视而不见,回到办公室,打开了隔间休息室的门。 荣启铭在门外问:“你还没追到啊?” “嗯。”梁灼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那今晚要不要去借酒浇愁,我来请客。” “不了,今晚有约。” 衣柜里面是梁灼的助理准备的衣物。他从衣柜里挑了一套黑色西装,布料上暗纹低调,质感极好。 荣启铭倚在门框上打量他:“你今晚还真是精心打扮啊,这架势……是约阿萤?” “嗯。” 梁灼想了想程月萤耳饰的颜色,打开抽屉,翻出一对墨绿色的袖扣。 “今晚带我一个怎么样,就当报答我帮你通风报信。”荣启铭起了点兴致,“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不怎么样。”梁灼一边戴着袖扣一边说,“你也太打扰了。” 荣启铭挑眉,语气遗憾地说:“好吧,那真是不巧。” 他话音刚落,梁灼的手机亮了一下,是程月萤发来的消息:我下班了。 梁灼看了眼时间,17:58。正好。 他合上抽屉,扣好袖口,走到镜前简单整理了一下发型,随后转身对荣启铭道:“走了。” “哎哟,真不带我。”荣启铭懒洋洋地说,但还是给他让了路,“祝你今晚成功抱得美人归。” 梁灼没搭话,只轻轻“嗯”了一声,步伐干脆地离开了办公室。 餐厅选在东三环附近一家私密的法式料理店。店里只有十二张桌,分布在两个小厅与一处露天阳台。梁灼早早订了靠窗的一席,两人对坐,能看到窗外日暮降临,街道灯火次第点亮。 程月萤今日穿了黑色的丝质吊带长裙和同色的宽松西装外套,头发松松挽着,没化妆,只戴了副墨绿色耳钉,神色也淡淡的,像是倦意缠身,整个人在灯光下清冷得仿佛立在夜色之外。 她刚看到梁灼,就发现了他着装上的小心机,有些忍俊不禁:“你一天要换几套衣服。” 梁灼被她戳穿,倒也不害羞,只问她:“好看吗?我特意选的,用来配你。” 程月萤看了看他,倒也没办法违心否认,点了点头。 梁灼笑着和她一起被侍者引向桌边,“我只提前跟主厨定了几道招牌菜,你看看有什么要加的。” 刚一落座,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哟,这么巧?” 两人一齐转头,便见荣启铭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一手还插在风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朝他们挥了挥,“好久不见,阿萤。” 程月萤愣了一下:“你是……” 这个反应不知为何微妙地取悦了梁灼,他低笑了一声。 “哇,我好难过,”荣启铭走过来,很自然地拉开旁边一张椅子坐下,“阿萤你都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荣启铭,阿珊的哥哥。” 思索几秒,程月萤笑了起来:“换了发色确实认不到,抱歉。” “没事啦,你也变化好大,唔……像是从miumiu风的妹妹变成了ysl风姐姐哦。” 荣启铭眨眨眼,“如果不是坐在theo旁边,我都不敢认你。” 程月萤随口问:“为什么坐在他旁边就敢认了?” “那还不是因为他这个人……” “荣启铭,”梁灼抬眸瞥了他一眼,沉声开口:“你话真的很多。” 服务员来上餐前酒,梁灼又看了荣启铭一眼,说:“给他加一套餐具。” 荣启铭顺势跟程月萤的酒杯碰了一下,他最近正在追女明星,为了找共同话题摄入了大量影视综,此刻说起最近看的一部冷门法国电影,一本正经地胡扯剧情,语气浮夸还夹带点蹩脚的港式法语。 第50章 程月萤原本只是笑着听,但没过多久就忍不住笑出声,连肩膀都轻微颤了两下。 梁灼一边低头切牛排,一边抬眸瞥了他们一眼,眉心微皱。 他看起来不算高兴,但也没直接把人赶走。程月萤略有些意外。 直到荣启铭去洗手间,程月萤才问:“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梁灼低头看了眼她杯中的酒:“本来是二人世界,现在有个人莫名其妙跳出来吸引你的注意,我会开心才怪。” “那你怎么还让他留下?” 梁灼想了想,语气认真地说:“因为你今天看起来很累,我本来就是想让你放松一下。既然你笑得开心,我也不介意让他多待一会。” 程月萤怔了怔,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的柄,眼眸低垂。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荣启铭的时候,只是因为她多看了几眼他新染的发色,梁灼就闷声不吭的吃了半天的醋。 现在比起争风吃醋,梁灼只在意她是否开心,这样的体贴,好像比咄咄逼人更让人难以抗拒。 “但我还是不开心,”梁灼放轻了声音,有些苦恼地说:“以后地点还是选在家那边吧,被人打扰真的很烦。” 程月萤猝不及防被他突如其来的幼稚击中,看着梁灼笑了。 “你刚才为什么打断他?”程月萤问:“到底是因为什么?” “没有,”梁灼神色有些不自然,“就是之前总有媒体乱写,所以后面我都很注意不和异性靠太近。” 怕乱写的绯闻被她看到,怕她误会……当然她也可能不在意就是了。 “何止,”荣启铭插话进来,笑着说:“阿灼简直是不近女色,你不知道,晚宴上有名媛跟他搭话,他脸黑得像锅底,还被媒体误会他性向,真是好冤。” 梁灼回头,淡淡瞥他一眼:“你一会儿吃完可以先走。” “别呀,我这不是替你说话么,”荣启铭笑嘻嘻地看着程月萤,语气却有些认真:“阿灼这几年满脑子都是你,把我和jason搞得都快要请心理医生了。” 程月萤这才有了一丝反应,轻轻地笑了下,没说话。 这餐饭后面的氛围有些微妙,几个人都没怎么再说话,分开时荣启铭自己先走,看着梁灼和程月萤自然地站在一边,等司机开车过来,有些意外:“你们?” “我们住的很近。”梁灼先一步说。 “啧。”荣启铭摇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 电梯上行,两个人沉默着,呼吸交错间有很淡的酒气。 “你不要在意他说的话,”梁灼说:“过去怎么样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施加给你的压力……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希望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刻,心情都是轻松的。” “嗯。”程月萤笑笑,“今天很开心。” “那就好,”梁灼松了一口气,电梯门打开,他试探地说:“那,明天见?” “明天见。” 第44章 如果生活节奏、秩序感、家的感觉也能成为锚点。 在每一天的开端打照面,坐同一班电梯,在一楼分别,各自奔赴不同的目的地。 并不是每一天的中午都能恰好约上饭,但大多数时间梁灼都会去试一试,也因此,楼下的流浪猫吨位见涨。 偶尔成行,偶尔落空。某次梁灼去到程月萤律所楼下,远远望见她正跟几个同事一起匆匆往外走往外走,她像往常一般冷静、忙碌、步履不停。 梁灼朝她笑了笑,没有喊她名字,也没有迎上去。 程月萤拉开车门时风有点大,她下意识压住风衣的下摆,然后忽然回头,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在风里落到他身上。 梁灼站在原地,手指在掌心无意识地摩挲,像是握着什么柔软的、快要溜走的东西。 他没有走过去。 他知道今天程月萤今天有一个会要谈,上午还排了一个合约审核。他知道她一整天的行程——就像他一直以来,对她的事,总是知道得太多。 梁灼只是远远地,对程月萤抬了抬手,像早上在门口看到她那样轻描淡写地打了个招呼。 程月萤也点了点头,唇角刚牵出一个弧度,车门就合上,启动了。 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还好晚上下班大多时候能凑在一起,程月萤心里明白,梁灼大概是悄悄调了自己的工作节奏,为了尽可能在夜晚街灯亮起时见到她。 自从那次精心准备的晚宴被其他人横插一脚,梁灼总有些介意,晚饭选在两个人租住的地方附近,好在周边商业繁荣,选择多,一时半会儿也吃不腻,一起对着名声大噪却其实难副的网红店偷偷皱眉,也成了不成文的默契。 梁灼话不多,也从不追问程月萤下班的时间和去向,只在她没准备好的时候忽然出现,又在她心绪不宁的时候恰好沉默。 他从不刻意,但他在的时候,总比世界安静一点。 程月萤开始习惯早上开门看到梁灼站在门口。 习惯午休时看到手机上一条“出来?” 习惯晚上回家路上手机震动,一句:“今天晚饭想吃辣还是清淡?” 梁灼从不逼她,也从不说喜欢。他只是用那些轻得不能再轻的细节,一点点渗透,像潮水,悄无声息地没过她的脚踝,往她心底漫延。不动声色,却无法抗拒。 月中全市发布了周末的大风预警,风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一天抵达,周五下班前,就已经在城市间横冲直撞。 傍晚赶文件时,程月萤听到办公室里的惊呼,看向玻璃幕墙外时,才想起早上出门前好像没关紧卧室窗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梁灼的号码。 手机响到第二声,他才接起,声音还带着工作间隙偷懒的散漫笑意:“怎么,舍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自他在禾城假装酒店客服给程月萤被她反手拉进黑名单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来电话。 “……你记性真好,”程月萤想起那时两人的无厘头,有些忍不住笑意,“我的窗户好像没关紧。” 梁灼应了一声,从耳边摘下耳机走到窗前,风声一下变得清晰。他能听见电话那头程月萤指尖飞快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某个文件翻页时的短促摩擦。 “310327。”程月萤忽然报出一串数字,“我的门锁密码,帮我关一下卧室的窗户,谢了。” 这是程月萤第一次把钥匙主动交给他,虽然是物理意义上的。 除了那次送醉酒的程月萤回房,这还是梁灼第一次看到她房间的全貌。 梁灼推门而入,风正翻卷着窗帘的一角,撞击窗沿。他快步过去,伸手将窗户关严,落锁时发出轻微一声“咔哒”声。 转过身,房间便安静了。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户型,但不知为何,程月萤的这间房,看起来截然不同。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装饰,桌上是摊开的文件夹,马克杯里还剩半杯白水。靠墙的架子上,书和文件夹都按颜色由深到浅排列,整齐得几近苛刻。 书桌旁的落地灯被梁灼打开了,冷白光,没有一点暖调,把整个房间照得像是一处临时驻扎的营地,不带任何停留的意味。衣柜门虚掩着,露出一排挂得整齐的衬衫和西装裙,颜色清一色的黑白灰,素净到有一种冷意。 房间里几乎看不到私人情感的痕迹——没有照片,没有香薰,也没有玩偶或挂饰。 像是一个临时落脚点,又像是随时可以起身离开的中转站。 梁灼站在原地,视线缓慢地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像在解读一段从未真正理解过的人生。 这是程月萤的世界。 这里的安静不同于他们共处时的默契沉默,而是那种隔绝一切的、深海一样的孤独。冷静,清醒,自足。一个人生活的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没有一丝犹疑,也没有一丝依赖。 程月萤的生活是可以被打包带走的,简洁、克制、无情绪负担。这个房间,是她的延伸,是她在这座城市扎根的痕迹,却也像随时可以拔掉的钉子,下一站,可能是随便什么地方,甚至可以是另一个国家。 梁灼的喉咙有点发紧,像是被这个空间轻轻勒住了。 那个周末,风整整刮了两天,风声尖利,像是刮在玻璃窗上的锯齿,住在高层都能感觉到轻微的晃动。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店铺门口的落叶在风中打转,连外卖都几乎瘫痪。 他们索性窝在家中。 没有必须出门的理由,在极端天气里也没有被谁打扰的必要,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里,正儿八经地一起过了一天。 梁灼拎着提前储备的食材扣门,想要大显身手,却意外见识到了程月萤一整套令人震惊的半成品预制菜系统:从冷冻室取出来,拆袋、热锅、加水或调料,十分钟之内一份热气腾腾的“家常菜”就能上桌。味道意外地不难吃,还有几分像模像样。 他有些吃惊:“你不是不开火?什么时候研究出这一套的?” 第51章 程月萤站在水池前洗手,头发利落地扎成一个低马尾,脸颊被厨房的热气微微熏红,她侧头瞥了他一眼,“不要露出这种少见多怪的资本家眼神。” “我是认真的,”梁灼挑眉,“你好有生活智慧。” 程月萤低笑了一声,转头专注地搓着指尖的泡沫,半开玩笑,“这不是生活智慧,是劳动人民在城市孤岛里的生存智慧。” 厨房不大,是极简的狭长格局,两人若同时站在里面,一个人就得贴着冰箱挪着让位。梁灼在她身后备菜,时不时被水池前的人挡住去路。每当他侧身想过去,她下意识地让开,但免不了偶尔擦过肩膀、手臂,甚至手背。 那些若即若离的接触,带着水汽与体温,在狭小空间里一触即分。 谁都没有点破。 厨房门没关,外头风声阵阵,从缝隙间钻进来,仿佛是远处的风呼啸着找不到方向,在城里乱撞,撞在这间小公寓的窗上,又被锅里翻滚的热气熏化。 两人最后窝在客厅吃饭。 桌面铺了防烫垫,梁灼还给几碟菜做了摆盘,有模有样。热汤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程月萤翻出一瓶接骨木,随手递过去一杯。 梁灼举杯,“干杯。” 程月萤抬眼看他,语气有点敷衍:“……干嘛,祝大风平息?” “祝你开心。”梁灼笑着说,笑得有点漫不经心,像是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程月萤盯着杯子,笑着轻轻碰了下他的杯沿,“嗯,也祝你开心。” 她没再看梁灼,而是低头认真吃饭,其实也许只是逃避一场不该太快开始的对视。 梁灼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细细地嚼着饭菜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顿饭吃得有些漫长,像是某种短暂的、命定的平静。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好日子”,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终点前的倒计时。 但他知道她开心。 那就够了。 梁灼有时候加班,但只要不在香港,就总能在某个时间点“恰好”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饭后,程月萤收拾碗筷,梁灼本想帮,被她一句“厨房太小了,你会挡着我”堵了回去。 他没有争,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她动作利落地善后,一气呵成,早已习惯独自完成这一切。 梁灼站在门边,问她:“我还能来蹭饭吗?下一餐我来做。” 程月萤洗完手,从厨房出来时,袖子往上挽了两圈,头发松松地掉下一缕,没理会,她头也不抬地问:“你会的就那几道嘛,我早就……” 她突兀地止住了话,梁灼也不介意,笑眯眯地说:“我会的很多哦。” 程月萤以为他开玩笑,毕竟她也知道梁灼的工作比起自己只多不少。但那之后的很多个晚上,饭竟然真的就是梁灼做了。 他从程月萤那里得了准许,总是提前下班,自己开门进来,他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一堆湘菜和川菜,偶尔也做些粤菜。 还挺好吃,程月萤就由他去了。 程月萤在一旁拿电脑改资料,厨房和客厅之间只隔了一个吧台,油烟机嗡嗡响着,门铃响了,程月萤去开门,门口站一个陌生男人。 他看到程月萤愣了一下,礼貌开口:“梁灼在吗?” 程月萤迎着那人诧异的目光回过头,就*看到梁灼穿着围裙走过来了……站在门口开始跟那人聊工作。 有种诡异的贤惠,像一个被剥削的田螺王子。 他们像默认了一种奇怪的默契,把每天晚上的热汤热菜,当做是用来暂时抵御漂泊的方式。 饭后她洗碗,他收桌。有一天程月萤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厨房那盏还没关的橘黄灯下,梁灼背对着她清理厨余,把餐具放进洗碗机。 程月萤站在门边看着,梁灼回头,看到她,笑着说:“想进来啊?厨房太小,你会挡着我。” 语气轻得像是在调侃,却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如果生活节奏、秩序感、家的感觉也能成为锚点。 他想给程月萤锚点,用日复一日的生活常态,把她的从巨大的漂泊感中拴住一角。 日子一天天过去,程月萤逐渐习惯梁灼赖在她家,一起吃饭、看剧,偶尔她困得睁不开眼,他就坐在沙发那头玩平板,听耳机,静得像空气。 她醒来时,梁灼已经回去了,她头发有点乱,身上披着件外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替她盖的。 这样的日常偶尔会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速。 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傍晚梁灼回到自己的公寓,把冰箱理了一下,前两天他和程月萤去吃了一家据说是全北京最好吃的蟹粉煲仔饭,两个人吃着吃着都有些沉默。 回来后程月萤兴致勃勃地想要复刻,当然失败了,梁灼今天工作结束得早,不妨一试。 他习惯性地留给程月萤的位置放好碗筷。 然后就坐下来,边等,边刷着手机,指尖一下一下地滑动,滑过很多聊天框里他们互发过的消息。 就这样等程月萤回来。 天色慢慢暗下来。 梁灼没开灯,屋里逐渐沉进一种难以言说的沉寂。 程月萤往常的下班时间早就过去了,他打了一个电话,对面没有接。 惯性太大了,梁灼早就习惯了一开门就能见到程月萤的日子,习惯到,他都几乎要忘了。 由他提出来的三个月,就快要结束了。 他强装冷静地打电话给江岑,绕过几重寒暄,得知程月萤今日已经正常下班。找人查了全市的急救中心,没有程月萤的信息。 她没有加班,没有出事,她只是还没回来。 梁灼坐在窗边,望着楼下的街道,一辆又一辆车驶过,像城市的血管在流动,而他是被这系统遗忘的一截残枝,不能动,也没有方向。 直到天完全黑下去,直到街道灯光亮起,直到将近深夜,他才终于放下手里的杯子,起身走进厨房,关掉了仍在保温中的电器。 他像做完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那样洗了手,擦干水渍,又转头看了一眼客厅。 窗帘被风轻轻吹动,那个空位仍然空着。 他站在原地,望了很久,终于轻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点疲倦的无奈,和一点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楚。 程月萤没有回来。 第45章 你……怎么会回来? 这天早上没有什么异样。 气温逐渐升高,办公室里窗帘半掩,阳光打在深灰色地毯上,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忙碌、安静、有序。 快到十一点,程月萤从打印机那儿拿了一堆材料往回走,碰到hr正急匆匆地边走边发信息,看到她的时候提醒了一句:“待会儿有个all-handsmeeting,teams链接会发邮箱,记得参加。” 他的语气带着不寻常的紧绷。 程月萤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点点头。 回到办公室的一路上都没碰到人,连往常会有人聊天讨论的过道转角也很空旷。头顶的灯光泛着冷调的白,所有人都坐在工位前。 程月萤回到自己工位时,手机亮了一下。 宋星瑶问她: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气氛很奇怪?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几秒钟的功夫,outlook亮起了一个红点。 程月萤点开邮件,指尖有一瞬发凉,她下意识地看了斜对过的周合霖一眼,他的脸上有同样的茫然。 “作为beckett&hayesllp全球战略架构调整的一部分,我们遗憾地通知大家,北京办公室将于本月底正式关闭。 在此,我们衷心感谢北京团队在过去工作中的专业表现与不懈付出……公司将根据业务需求及员工个人情况,择优安排部分同事调往香港或新加坡办公室。对于未能转岗的同事,我们将依照相关法律法规及公司政策,提供合理的补偿与妥善的离职安排。 为保障工作顺利交接,请各位同事提前做好相关准备。具体安排及后续流程将于即将召开的全员视频会议中进一步说明,会议链接附后。 感谢大家在此阶段的理解与配合,也感谢你们一如既往的专业精神。” 所有人都被钉死在座位上。 程月萤重新看了一遍那封英文措辞冷静的邮件,指尖微微发抖。 短暂的死寂后,办公室里开始响起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同事们低声交谈着什么,没人笑,也没人敢大声说话。 空气突然变得密实起来,每个人都被这股沉沉的重量按住了脊背。 照理来说他们不应该感到意外,经济收紧,内地的外资律所合并、关停、重组早已不是新闻。可柏汉这几个月的大项目没有停过,给了大家一种还可以在泰坦尼克号上选一会儿座位的错觉。 程月萤坐着没动,脑子一阵发紧。 她生活的绝大部分、她稳定节奏的支撑点、她小心维系的世界中心轴…… 难道要……坍塌了? 她条件反射地看向对面的玻璃门,合伙人江岑的办公室紧闭,里面隐隐有几个人影,看起来像是在开会。 第52章 宋星瑶又发了一条什么消息,程月萤重新低头,想回复点什么,但手指僵住,什么都没打出来。 半小时后,合伙人陆续结束对谈,hr开始一对一叫人进会议室,每一个名字被叫出去时,都像是在宣判结果。 到了午饭时间,没几个人动身,只有各种小群里的消息一点点扩散,有人会被裁,有人会被relocate,有人则回来就开始收拾东西,一言不发地把水杯、便签、家人的照片放进纸箱。 程月萤年资浅,被叫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五十二分。 她站起来时,手心全是汗。 “evelyn,我还记得你刚来的面试就是我做的。” hr声音有些哑,扬起了一个疲倦的笑,“你的工作表现一直很受认可,江律对你的评价也很高。她给你争取了一个relocate到港岛办公室的机会。” 程月萤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一会儿,说:“可以给我两天考虑时间吗?” 对方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递来一张表格:“我理解,税制、薪资、生活成本都完全不同,但名额有限,最迟后天下班前答复。” 坐回位子那刻,程月萤整个人都虚得像风里飘着。 - 打工人最可悲的一点在于,即使明知道自己前途未卜,还是要把手头的工作做好。 “否则可能会影响背调,真无语啊。” 宋星瑶忧心忡忡地说完,又发过来一条:“不过还好上次请你们喝manner送的离职箱我没丢,这不立刻就用上了。” relocate名额有限,她们团队因为业务量少,整体都被裁了。 但其实拿到名额的很多人也在犹豫,工作久了人脉和社交圈都在这边,更别说很多人已经在北京置业。比如周合霖,家里的孩子还很小,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狠下心去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 “好英明。”周合霖也边处理文件边摸鱼:“买几杯送箱子?明天我也买一个好了。” 晚上的聚餐来的自然,是隔壁办公室的同事提议的,前后几年入职的十几个人,曾经一起熬过夜加过班的同伴,如今一个个像难民,提前吃散伙饭。 就选在写字楼附近的一家酒吧,因为上过热播剧,总有人排队,今天倒是像被他们的同事占满了。 喝了几杯酒,气氛才终于活过来一点。 有人开始讲律所里的八卦,有人哼歌。有人眼睛红了,说:“我爸妈还不知道我被裁了,我都不敢说”。 程月萤坐在角落,慢慢把杯子里的酒一口一口喝完。 她没哭,也没说话,只是越喝越觉得胸口发涩。 周合霖招手又点了几个冷盘,看见程月萤闷声不吭,问她:“阿萤,你怎么打算的?” 宋星瑶也看过来。 从程月萤入职,周合霖就是她的带教。他们那一年的几个实习生只有程月萤和宋星瑶留用了,三个人也算患难之交。 程月萤摇摇头,“没想好。” 她知道hr说的话半真半假,她拿到机会多半是因为身份原因,能削减一部分用人成本。况且…… “我不是很想去。”她小声说。 周合霖和宋星瑶对视一眼,想起了程月萤刚入职的时候周围人传的风言风语。 宋星瑶拍拍她的肩膀,“要不跟我一起去读书吧?读个其他的学位,我真不想干了,折寿。” 程月萤和她轻轻碰了下杯,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这个笑,像深夜玻璃窗上的冷凝水,浮了一瞬便悄然滑落,不留痕迹。 太累了。 过去这些年她像踩着钢丝生活,如履薄冰地维持太久,好不容易才站上一个平衡点,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早已习惯接受的生活节奏和艰难构筑出来的世界雏形 忽然又站在了失衡的边缘。 心里装了事情,就容易喝多。白葡萄酒,威士忌兑可乐,最后还喝了一杯清口的龙舌兰。 酒意一点点攀上来,喉咙热,胃有点胀,胸口却越来越空,像掉进深海里,被黑暗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大家闹哄哄地散场,有人说去ktv续摊,有人打车离开。 程月萤站在酒吧门口吹了会儿风,周合霖问她:“要不要送你?” 程月萤摇头,“没事儿,我住得近。” 是宋星瑶坚持把她送回去的。 下车的时候程月萤还算清醒,进了电梯才觉出一阵一阵的头晕,靠在轿厢上,眼前浮出片刻空白。她脚步踉跄地在门前按密码,指尖有点发抖,输了好几次才按对。 门开的一瞬间,玄关处的感应灯亮了,冷气扑面而来。 程月萤蹬掉高跟鞋,低头拿拖鞋,余光一瞥,看到了一双男士皮鞋。 她脑子发木,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是梁灼的鞋子。 她往里走两步,看见了梁灼。 客厅也没有开灯,梁灼坐在沙发一角,整个人隐在黑暗中。 远处楼宇的灯光从窗户里落进来,只照出他侧脸一点模糊的轮廓,眉目冷淡,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月萤怔了一下,轻声唤他:“梁灼?” 她这才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翻出手机,才发现下班时分梁灼给她打过一通电话。那会儿大概是大家一起在楼下等车,她被人围在热闹里聊天,没有注意到。 梁灼没有反应。 “梁灼,”程月萤走近几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刚看到你的电话……” 依旧没有回应。 程月萤酒醒了大半,心跳微乱,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梁灼,我回来了,你怎么了?” 这次她声音更近,语调带了一点急促,指尖碰了碰梁灼的手背。 一片冰冷。 梁灼忽然动了。 仿佛是一个溺水太久的人,在冰冷黑暗的窒息里被硬生生拉回现实的氧气中。 梁灼的身体忽地一震,眼神重新对上程月萤的一瞬,有那么几秒恍惚得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有太多情绪,太沉太烈,像火山深处的一口井,平静又滚烫。 程月萤怔在原地。 下一秒,梁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那种用力到近乎失控的力道,像一个濒临崩溃的人忽然抓住了仅剩的浮木,用力到指节发白。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喑哑,有些恍惚地重复道:“你……你回来。” “……你怎么会回来?” 第46章 是不是我活该? 程月萤没反应过来,问他:“什么?” 手腕被握得有些疼,她不自觉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梁灼就像骤然清醒一样猛地松开了手。 他往后退开,方才的恍然随着他垂眸的动作全被收拢。 梁灼摇摇头,说:“没什么,刚刚可能睡着了,吓到你了。” “等很久了吗?”程月萤抬头看他:“你到底怎么了?” 梁灼没有回应,只是问她:“你喝酒了?” 没等到程月萤的回答,他就转身去了厨房,背对她在餐边柜拿了只水杯,好像刚才一瞬间的失控完全从来没有发生过。 微弱的光线映在他侧脸上,削薄的下颌线条透出一种近乎病态的冷淡。 程月萤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从来没见过梁灼这个样子,那一瞬间光线太暗,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那种转瞬即逝的脆弱与惶然,像刀刻一样烙在她的视网膜上,怎么都抹不掉。 梁灼从来不是会轻易情绪外露的人,哪怕是最愤怒、最失控的时候,他也能冷着脸,语气平稳。 可今晚他像是被猝然剥开了外壳,露出里面乱七八糟的血肉,连呼吸都不稳,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重心。 “梁灼,”程月萤叫住他,“你以为我不会回来?” 梁灼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缓慢地,将手里的水杯放下,然后低头撑着柜子的边缘,指节一根一根地收紧,关节泛着白。 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转过身,重新面对程月萤。 她站在客厅,窗边微弱的的光线从背后绕过来,只照亮她半边轮廓。 程月萤只能看到梁灼模糊的身影,他隐在黑暗中,周身有种困兽一样的孤绝。 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地面对彼此,像两个不愿开口破局的局外人一样对峙。 他们和平相处这么久,粉饰太平一样默契地不提旧事,不提好像过去就不存在,不提好像就真的可以不考虑未来。 但是问题还在那里,不去求解它就永远存在,时间不会消解它,只把它放大、钝化。到头来,还是亘在两个人中间绕不开。 在过去,在每个午夜梦回惊醒时的沉默中,在黑暗里。 电梯运行的声音透过墙板传进来,很轻的一声,听在程月萤耳中,却像一声炸雷。 “我喝了酒,”她轻声说:“今天同事聚餐,我没有及时回你信息,但是……你为什么会觉得不会回来呢?” 第53章 程月萤本来想说“我的家在这里”,但那些话在唇齿间绕了一遍,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把这里当家吗?她心里自己最清楚。 并不。 她不过是把这里当作一处暂时的避风港,能容身、能休息,但不久留。就像旅人会短暂眷恋旅馆的柔软床铺,却也知道日出之后就该离开。 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又怎么能拿这句话去安抚一个现下状态不对的梁灼? 她沉默片刻,只轻声补了一句:“我的东西还在这里,怎么可能不会回来呢?” 她以为这至少算是某种解释,某种证明,哪怕证明力相对薄弱,但起码能够缓一缓眼前的僵局。 但梁灼听完,只轻轻笑了一下。 不是嘲讽的笑,是无奈的笑,声音里没有过多情绪,像是把喉咙里堆积许久的沉闷一口气吐出来,只剩下干涩和疲惫的回音。 “因为‘东西还在这里’……”他喃喃开口,眼神落在她脸上,“阿萤,这种话,真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他的语气平静得过头,反而更让人觉得沉甸甸的难过。 程月萤下意识抿紧嘴唇,没有接话。 梁灼却像是压抑不住了,一步一步地走近她,黑暗中程月萤看到他英俊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悲哀。 “你如果决定要走,根本什么都不会考虑,就像五年前你离开我身边的时候。” 他像是掐着自己的嗓子逼自己说出口,“因为你想走,所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你走得那么决绝,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梁灼说到这,喉结微动,语调变得低哑,他看着她,眼里藏着太多情绪,愤怒、委屈、悲伤,混合着五年漫长沉寂里被压抑得几近扭曲的思念。 程月萤像被他话里的某个音节轻轻刺了一下,肩膀下意识绷紧。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等了很久?是,当然。程月萤,难道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从你走的第一天开始,等你回头,跟我说那都是气话。第二天也等。第三天还是。直到你离开港岛,我失去你的消息。” “等到后来我来找你,我问你大学过得怎么样,我当然知道你过得不错,我来你的大学碰过运气,你和朋友在一起,在笑。” “你笑得那么开心,好像离开我是个特别正确的决策,你说讨厌我,恨我,我没有半分理由再去靠近你。” “我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真是贱,可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来,远远地看你一眼,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找我,我终于等到一个接近你的契机,结果五年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看我,像看一个不重要的,跟你毫无关系的人。” 梁灼继续说,语速不快,每一个字却像用力嵌进她的心口,“然后你又要走,我以为那支手机是你和你旧世界的联结,这么珍贵的东西总算可以绊住你,可是你又要走。” “你就是这样的人,程月萤。” 他说得越多,程月萤的心就越紧。像是每一个字都被放进火里炙烤,再一点点嵌进她的骨血里,连呼吸都开始痛。 她没办法否认梁灼的话,因为他全说中了。 是她选择离开的,是她没有回头的,是她主动切断了所有联系的。 是她。 梁灼也知道自己的委屈特别没来由,可就是没办法不说出口,是他硬讨来的这三个月,是他说的不谈过去,可在那些点到即止轻描淡写的日常里,程月萤好像真的想要跟他做朋友。 她笑得自然,说话也不带停顿,哪怕偶尔眼神交会,也干净得像是根本没藏着什么情绪。他们相处得很融洽,像同事,像搭档,甚至像年少时某种亲密又分寸得当的朋友。 她把一切都放下,只剩下自己被困在一场单方面的沉溺里,越陷越深。 程月萤越是从容,他越是拧巴。程月萤越是冷静,他越是失控。 只有他,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中日渐扭曲, 只有他。 梁灼打开了墙上的灯,冷白的光线突兀地倾泻下来,几乎让人有瞬时的失明,瞳孔适应光线后,他看到程月萤的脸。 程月萤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安静地看着梁灼。 梁灼看着她,缓缓收住情绪,语气却比刚才更平静,他的声音都有些哑了,叹着气问她:“阿萤,你有心吗?”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从她皮肤上划过,再一点点切进骨头里。 她呼吸停了一瞬,像是被这句话当头劈中。 梁灼上前一步,弯下腰,程月萤没有躲。 于是隔了漫长的思念,梁灼终于再一次抱住了她。 “让我抱一下吧。”他埋头在程月萤耳边,忽然轻声问:“可笑吗?” 他没有等回答,又轻轻地笑了一下。 “是不是很可笑?”梁灼笑着说:“我就是这样,被你一朝丢下,就再也学不会相信。” 他站在那,喃喃道:“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我还是想靠近你,明知道你会走,还是想方设法想要靠近你……” 他没说完,像是已经没力气再继续。 “是不是我活该?”梁灼说着,像在问自己,“是不是这就是……活该?” 是不是我活该? 一句“活该”说得很轻,却仿佛全身力气都泄在了这两个字上。 程月萤被梁灼逐渐收紧的胳膊抱得有些痛,但是没有挣扎,也没有反驳,只是站在原地,喉咙发紧,胸口起伏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晚上喝酒的时候,有没加私人联系方式的同事到处扫码,说着大家不要忘记一路走来的革命情谊,大家以后也要常联系啊。 程月萤在旁边跟着笑,却没有跟着凑这个热闹。 她很早就意识到,关系是会变质的。最开始是同学,曾经一起熬夜复习、一起逃课看电影的朋友,毕业之后就变得陌生;再后来是同事,曾经在办公室一起吐槽甲方、分食外卖的战友,离职时寒暄一句“保持联系”,转头就像从没认识过。 她一直不对任何人或任何关系抱有期望,只要不对一切东西抱有期待,就不会被伤害。 无意与任何人建立长久的亲密关系,索性连短期的亲密关系也不会有。 所以梁灼说得没错,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冷情、决绝、擅长退场,拒人于千里之外。 梁灼明明是那么一个意气风发的人,却被她碰上,真的是很倒霉。 程月萤站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他将那些委屈、思念与恨意全部砸下来,却连拥抱的姿势都显得僵硬。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残忍。 自我剖白没有得到回应,梁灼自嘲地笑笑,松开了手:“谢谢你没有躲开我,好好休息吧,我先——” 话音突兀地折断在空气里。 程月萤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第47章 十八岁的那天,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梁灼。” 至少在梁灼的印象里,程月萤从来不是一个会回头的人。 但那一刻,程月萤像是被不由自主地牵扯住了,指尖微颤着碰上他的背,纤细的手臂缓缓环住了梁灼的腰。 程月萤很轻很慢地抱住他,像迟来的、通过后天习得的动作,带着些不熟练的笨拙、不确定和克制终于被瓦解的迟疑。 梁灼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背一下绷紧了,他往后退的动作顿住。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敢动,像是从高处被一把推了下去,落进她这一点点的温柔里,撞得遍体鳞伤却依旧甘之如饴。 耳边听到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到底是自己的还是程月萤的,梁灼分不清。 或许都有。 梁灼声音低下去,自嘲地笑了一下:“怎么,想安慰我啊?” 嘴上这么说,可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程月萤的额头抵着自己的肩膀,感受到她不均匀的呼吸扑在自己颈侧,热度一丝一缕地钻进皮肤,也钻进心里。 梁灼语气低低的,自言自语一般在她耳边说:“阿萤,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你看我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 “你只是越来越冷静,越来越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我呢?我像个赌徒,把这三个月当成最后一注压上去。”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哑,“你知道我这三个月都在想什么吗?” “我想,也许你还会心软,也许你会慢慢习惯我,再不济,也许你会累了,想要留下来。” “但你没有。” “但你好像永远都不会累,阿萤,为什么呢?你总是清醒得像一把刀,知道什么时候该退,该走,该抽身。” 他的语气轻得像羽毛,却比千钧重:“那天你笑着跟我说谢谢,婉拒我的时候说你现在过得挺好,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又死了一次。” “可能你不记得了,但我记得特别清楚。” 第54章 “从前你对我说过最多的也是这两个字,每次你说的时候,都有一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决绝。” 梁灼终于松开她半寸,眼神在程月萤脸上来回扫过,那双曾经桀骜鲜活的眼睛此刻藏着太多情绪,如潮水般从眼底汹涌而来,却被他咬牙忍住。 “阿萤,你知不知道你说‘谢谢’的时候特别残忍?” 程月萤的指尖发凉。 她当然知道。 那种礼貌却疏离的“谢谢”,像是最后一刀,总结过往的一切,也终结过往的一切。 她说过很多次“谢谢”,在whatsapp的对话框里、在微信里、在电话快要挂断前,甚至在那个她下定决心把话说开的雨夜,她送梁灼回家,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在向他说谢谢。 可程月萤没有想到,这些“谢谢”,会在他心里积压成伤口,直到现在都还在疼。 时间像是静止了,灯光将两人的影子落在地板上,纠缠不清。 梁灼没有再靠近,只是定定看着她。 程月萤抿了抿唇,终于开口:“梁灼……” “你不用安慰我。”他截住她的话,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种极深的疲惫,“我只是想问你一句实话。” 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真的想过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这个问题太重,重得像是一道要把人劈开的闪电,直直劈在心头。 程月萤想起太多瞬间。 想起他载着她穿过海底隧道,昏黄灯光流水一般漫过他们的脸。想起十八岁的第一个夜晚,想起许多个夜晚她看着窗外港岛的灯火,梁灼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看书的样子。 想起更多的早上她先醒来,看着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照在梁灼沉睡着的侧脸上,他睡梦中总皱着眉,而她沉默地看着,分不清心里复杂的情绪是不是包含不舍。 程月萤为这种因为情绪无法厘清而无法给出确切答案的混沌感到抱歉,低声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像一颗钉子,钉进梁灼的心口。他终于低下头,一步退开,不再看她。 太难过的时候,连情绪都平静得不像话。 “别说对不起。”他语气轻,“‘对不起’比‘谢谢’还残忍。” 程月萤的指尖颤了颤。 “不是的……梁灼。” 程月萤又叫了他一遍,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梁灼的衣摆,像在找一个合适的开头,斟酌许久,才说:“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可笑。” 她的声音里难得有些无措和犹豫,还有一些没来由的委屈,听上去让梁灼有种程月萤好像特别、特别离不开他的错觉。 他怔了一下,像是心里的某块地方被自己这样的联想戳中了,酸得发疼。 从来,不觉得这样单方面的追逐可笑吗? 梁灼听见这句话,整个人从强撑着的冷静中一下子泄了力,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他喉结动了动。 “我也,”程月萤说:“我只是……” “我也不觉得你活该。” 梁灼听着,心跳渐渐变快了,刚垂下去的手臂抬了起来,试探性地轻轻回抱住程月萤。 她那么瘦,低着头陷在他怀里,好像只要收紧手臂她就永远都没有办法离开自己。 不够,还想要更多。 他渐渐收紧手臂,那是种像要将她揉进骨血的用力,是在长久的渴望之后终于得以靠近的颤抖。 他不到程月萤的表情,但是在她轻微颤抖的语气里,只觉得自己可能嗅到某种绝望中的转机和生机,如蒙大赦一般抓紧这棵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是你活该,”程月萤的声音很轻,“而是我……问题在我,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的人。” 对程月萤而言,回忆过去是一件格外耗神的事;而在别人面前剖开那个早已封存的自己,更是一种近乎自虐的痛苦与难堪。 封闭自我意味着安全,意味着能把所有软弱藏进壳里,躲避未知的伤害;而剖开自我,则意味着将那些疤痕与脆弱暴露在阳光下,赤裸地承受目光,任由疼痛泛滥。 但那个人是梁灼。 她想试一试。 “梁灼,”她抵住他的肩膀,疲惫地开口,“你知道我以前最怕什么吗?” 梁灼怔了一下,目光迅速攫住她,喉结缓缓滚动,程月萤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起以前。 “我小时候最怕的,就是走进一个温暖的地方,从陌生到把它当做家,然后又被赶出来,不得不离开。” “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狼狈。” 程月萤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像是对着回忆说话,不是对他。 “从有记忆开始,禾城就好像一直在动工,无休止的拆迁动迁……那么小的一个地方,我们竟然也换过很多住处。” “后来终于稳定下来,我又要在医院、学校和租房之间奔波。” 说是奔波,更合适的词汇大概是漂泊,每个地方都是极为短暂的落脚地,刚得到片刻喘息,就要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梁灼想起之前程月萤对他说:“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是所有人都有选择,你明白吗?” 他明白,他当然明白。 可是理论中的遥远的哭声,和心爱的人在怀里在耳边的诉说,到底不一样。 他低头看着程月萤的发顶,听着她波澜不惊,几乎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心脏像被谁抓进手心,攥紧了。 “后来就习惯了,只要不把任何一个地方当成家,就都能勉强过得下去,所以不论后来去港岛,去程家、你家,还是来陌生的地方读书、工作。” “只要不抱期待,就不会落空。” 程月萤顿了一下,笑了笑,“我其实是个胆小鬼,我很会逃跑。” 她闭着眼,语调没什么波澜,只有声线在轻微的发抖,“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也从来没打算被谁爱上。” 梁灼爱她,她不是不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 梁灼那么明目张胆地爱她,从十八岁到现在,从青春年少到独当一面,从意气风发到一身伤痕。 她就算真的是一块石头,也早被他捂热了。 可爱是会变的,是会失效的,是会在某一天毫无预兆地断掉的。 就像程月萤见证的那些亲密关系——父母、朋友、同事、情人……曾经相互依靠,却又渐行渐远,最后连名字都不再提起。 她想,如果从一开始就拒绝亲密、躲避依赖,那至少可以不受伤害。 “我不是在考验你,也不是故意冷淡你,我只是*……”程月萤深吸一口气,像是把心掏出来一样说:“我真的不敢对任何东西抱有期待,因为我从小就知道,期待这种东西,它总是会让人失望。” 她闭上眼睛,鼻尖擦过梁灼颈侧温热的皮肤,像是终于撑不住了,颤声说:“但是你来了。” “你还是来了,梁灼。” 这句话被她说得格外艰难,几近一字一顿,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告白,藏着太多太多她过去从未说出口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来,”程月萤咬着牙,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完全没来由的愤恨,“十八岁的那天,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在我已经没办法对爱情产生安全感的时候,没办法对任何一个地方产生归属感的时候,突兀地出现一个你。”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让情绪失控,“为什么是你,连我自己都决定不在意的东西、细微的情绪,你为什么非要把它看得比天还重,好像我是一个什么特别重要的人。” 她好像又回到十八岁的那个夜晚,看着近在咫尺的,充满热忱的少年明亮的双眼,莫名感觉到又难过、又委屈,几乎要把所有的负面情绪迁怒。 梁灼像是被这番话堵住了喉咙,一时没法开口。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他曾误解的冷漠,现在看起来,却分明是一整片被风雪反复覆盖过的荒原。 “你问我有没有心,”程月萤看着他,轻声说,“我有的。” 只是这颗心从来就不是别人想象中的柔软圆润的模样,它是带刺的,包裹着太多防备和伤口,藏得深了,也就看不见了。 “你太好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有些发抖,“好到会把期待值无限抬升,好到我更担心它落空。” 梁灼听见她哽咽,手下意识抚了抚她的背,轻声问:“那我该怎么办,阿萤?” 他的声音带着克制的脆弱,不是责问,也不是求证,而是一种近乎无助的温柔,仿佛一个走了很远很久的人,终于停下脚步问路。 “你要是不敢,那就让我来靠近你。” 我已经来了,“梁灼说:“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才不会让你害怕。” 程月萤额头抵在梁灼肩上,疲惫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第55章 就在梁灼等得几乎有些绝望的时候,程月萤才像下定决心一样,说:“可是梁灼,我想试一次。” 她仍然把脸埋在梁灼的肩上,回避他的视线,为自己积蓄勇气。 “哪怕结局不尽如人意。”她轻轻地说这句话,像是在预设失望,“哪怕最后我们走不到尽头,哪怕你终究还是会离开我……” “我都想试试。”程月萤笑了笑,很轻很轻,“起码这一次,是我自己走上前去的,不是被拉着,不是被逼着,而是我真的……真的想靠近你。” 梁灼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眼眶发红,没说话,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头亲吻她的发顶。 “不会的。”他的声音低哑,“不会不尽如人意,只要你愿意看向我,我就永远会走向你。” “你不需要懂怎么爱、不需要一开始就毫无保留。你只要回头。” “只要你愿意回头看看我,阿萤,我就会走向你。” 程月萤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吸了吸鼻子。 沉默着拥抱了一会儿,梁灼笑着轻声问:“是在哭吗?” “没有。”程月萤瓮声瓮气地回答他。 “真的吗?”梁灼伸手捏着她的后颈,让她抬起头来,“我看看。” 程月萤漂亮的眼睛里氤氲着一层雾气,眼尾绯红,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 下一秒,梁灼笑着吻了过去,“怎么又说谎啊?” 第48章 那个时候就喜欢我吗? 唇和眼尾相触的瞬间,梁灼尝到了泪水的味道。 苦涩的,温热的,在程月萤的睫羽间消失,连同多年前压抑的恐惧,一起落进他的吻里。 程月萤细密的睫毛轻颤着,眼神慌乱地浮动了一瞬,但是没有躲开,反而几乎是本能地把自己藏进他怀里。 梁灼的唇很热,带着一点无法掩饰的颤抖。他以前接吻时总是霸道得像在掠夺,逼着她仰头承受。现在却克制得近乎虔诚,只贴着她脸颊,滑过泪痕,一寸一寸地探索,小心翼翼,然后缓慢地落到唇边。 终于亲到程月萤的双唇时,他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行走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水源,不敢贪多,却又根本无法停下。 舌尖试探性地舔过她唇瓣的弧线,程月萤呼吸一颤,没开口,只是唇齿微启,在他唇下发出细不可闻的气息。 梁灼再也克制不住了。 这个吻像是他用整个青春熬出来的酒,浓烈到几乎灼喉。他一寸寸吮吸她的回应,动作越来越急,越来越深。 指尖扣紧程月萤的后腰,另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将她整个揉进自己怀里,像要将这份迟来的亲密刻进血脉。 程月萤几乎被他吻得站不稳,她有些慌乱地抓紧梁灼胸前的衬衫,却被他跌跌撞撞地带着向后走。 下一秒,重心失衡,她整个人被压进了沙发里。 靠垫滑落,背脊贴上柔软的一瞬,程月萤下意识“啊”了一声,想起身。却被梁灼一只手稳稳摁住肩膀,趁着她张口,更深地吻了进去。 唇齿交缠之间,她轻轻哼了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像是太久没被亲近过,不习惯这样炽热又毫无保留的触碰。 这是时隔五年的第一个吻。 太久了,久得像是跨越了两段青春。 梁灼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场景,梦里梦外,清醒或醉酒时都曾拥抱过的幻觉,而如今她真的在眼前,在他怀里,和他接吻,带着一点点不熟练的羞怯,却真真切切在回应他。 这个吻像是将五年的思念浓缩成一瞬,没有技巧,没有节奏,只有太多太多来不及说出口的情绪浓烈到几乎灼烧,缠绵到无法喘息。他们都拼命地靠近,拼命地确认彼此的存在。 “梁灼……”程月萤叫了他一声,声音碎在他不断进犯的唇齿间,“我……停一下,我喘不过气。” 梁灼动作顿了顿,他的呼吸早就乱了,听到这句话低声笑了,笑得程月萤本就因为缺氧而变红的脸更红。 程月萤仰着头,仿佛只能借助他一点点笑意喘息,却在此刻抬眼,猝然撞入他满眼的热意。 梁灼伏在她身上,密不透风地遮挡住上方的灯光,他的影子落下来,把两个人围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小角落。 那是一片只属于他们的最小的岛屿。 梁灼的眼睛近在咫尺,在光影半遮的角度里更加深邃。瞳仁黑得干净,却又藏着浓重的情绪,像深夜海面倒映的天光,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睫毛很长,覆在眼睑的边缘,随着他轻轻的喘息微微颤动。 他此刻看着她,目光温柔到几乎要化开,又烫得让人不敢久视。欣喜、克制、疼惜、渴望……的情绪都没有藏,也无处可藏,尽数堆积在那双漂亮得近乎脆弱的眼睛里。 程月萤看得怔了神,心口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她伸出手,很轻地碰了一下梁灼的眼角。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想说了……”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的眼睛好漂亮。” 电光石火间,梁灼捕捉到脑海中支离破碎的信息片段,他想起那条在一众系统提示和生活琐碎中格外突兀的留言。 独自漂泊到异乡的女孩子,接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微不足道的善意,于是在孤独的黑夜中,打开那个不可能再有回应的对话框,对着已经逝去的亲人说: 我今天遇到一个人,他的眼睛好漂亮。 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一则注定不会有回应,也不会被人知晓的信息,她就这样任由这一行没头没脑的字在无尽的夜色里、在电波间飘荡,然后收拢进身旁的旧手机里。 他今天才知道,她在那一刻心动过。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也足够他被温柔得肝胆寸断。 梁灼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庆幸,难过她藏得那么深,他全然不知。又庆幸自己终究没有错过这段情绪的根源。甚至还有一点隐秘的自责:他质问过她难道没有心吗? 可程月萤是用心记下的。不是敷衍,是在一个没有回应的夜晚,对着世界上她最重视的人倾诉了。 梁灼喉咙一阵发紧。 “那个时候就喜欢我吗?”他轻声问,语调低缓得像是怕惊扰什么,手指却慢慢收紧,像在抓住一根救命的绳索。 程月萤眼睛还红着,唇边沾着一点水光,喘息之间思索了几秒钟,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好感吧……” 好感也足够他心口发涩。 “好感也好,”梁灼垂着眼睫,声音压得很低,“没有想过让我知道?” 程月萤又摇了摇头。 “幸好,”梁灼抱紧她,在她耳边说:“幸好……” 她孤身站在夜色里的那一刻,她一个人编辑短信的那一刻,她悄悄在心底喜欢上某个瞬间的那一刻,他都错过了。现在他知道了,却再也回不到那个原点,回不到能回应她的时间点。 但幸好未来还有时间。 程月萤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抬头,主动吻上梁灼的唇,他们贴得越来越近,像两块被各自熔化又浇筑到一处的铁。 她的衣襟微微散开,肌肤在梁灼指尖下发烫,他手掌下移,掠过她侧腰,指尖像带着火星,点燃她身体深处的颤栗。 时隔经年,仍然默契而合衬。 梁灼伸出一只手让她抓着,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让她带着他往下沉,沉进那片她用呼吸编织的海。 程月萤整个人带着潮湿的喘息,皱着眉,低头吻他,指尖捧着他的脸,长发垂下来,落在梁灼的脸上,发梢随着动作在他皮肤上一遍遍扫过。 好痒。 细碎而反复的亲吻像雨滴,一滴一滴地落进心口,落在过往无数缄默和想念的缝隙里。 程月萤轻轻动了一下。 梁灼忍不住喘了一声,他握着程月萤的腰,掌心克制不住地收紧,像是怕她突然从他身上消失,又像在控制那股快要爆裂的欲望。 他们贴得太近,汗水交缠,呼吸急促,梁灼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骨。 “阿萤……”梁灼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喑哑,“我梦到过你很多次,每一次……都是醒在空床上。” 每一次触碰都是祈求,每一次回应都是溃堤。 潮水起伏着吻上礁石,带着克制到极致的亲密。空气瞬间被抽空,只有彼此的呼吸与心跳撞在一起。 “现在终于可以跟你说,”梁灼摸了摸程月萤汗湿的脸,看着她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笑着说:“晚安,明天见。” -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全亮,程月萤从睡梦中醒来,动作很轻,转头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梁灼。 他一只手臂横在她腰侧,呼吸平稳而深长,却仍微微皱着眉头,仿佛睡眠对他而言从来不是完全的放松,而是一种勉强维持的平衡。 程月萤伸出手,小心地替他拨开额前乱掉的碎发。 第56章 沉睡中的梁灼有一种格外脆弱的安静,像是此刻的他才会真正卸下所有防备,才会露出一点点早已远去的少年心性。 程月萤转头看了他一会儿,低声开口:“梁灼,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也许我们也会吵架,会误会,会受伤。” “但我会勇敢一点。” “像你一样。” 说完,她吻了吻梁灼的眉心,动作轻得像羽毛,却是她从未有过的主动。 然后她悄悄地从梁灼怀里退出来,下床,蹑手蹑脚地拿起衣服走进浴室。 程月萤有些无奈地看向镜中的自己,嘴唇还有些肿,锁骨上的印子也消不掉,只能遮瑕。 她洗漱完,换好衣服后,她回到床边蹲下,看着梁灼沉睡的模样,忍不住又伸手碰了碰他脸颊。 她拿起门边简易行李袋和钥匙,走向门边,走到玄关,弯腰换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萤!” 她还没转身,梁灼已经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衬衫的扣子都还没系全,神色一瞬间苍白又急促,像是刚从噩梦里惊醒。 “你去哪儿?”他站在走廊口,嗓音还带着刚醒时的低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慌张,“你又要走吗?” 程月萤怔了一下,随即轻轻地笑了笑。 她放下手里的包,转过身仰头看向梁祝,亲了他一下,语气无奈:“我只是要出个差啊。” 梁灼愣了愣,眼神里的那点慌张和防备才一点点退下去,眉间却还留着一点不安的余温。 “你走得比平时早太多,我以为……” “你以为我又要离开你?”程月萤轻声问。 梁灼没吭声,只是低头,把她搂进怀里,他没说话,但力道很紧,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程月萤拍拍他的背,过了几秒,才小声说:“是我的问题,我还没有习惯报备,临时的通知,要去杭市做项目交接,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看我的工作邮件。” 梁灼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松开她,低头看着她,喉结动了动:“早点回来。” “好。”程月萤点点头,又踮脚亲了梁灼一下,这次亲在他的嘴角,轻轻的,带着笑意。 “下次我会提前报备去向的,男朋友。”她说。 第49章 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程月萤语气一本正经。 话音落在梁灼耳中,他愣了几秒,低头看向她,眼神从警觉和不安慢慢过渡成一种说不上来的悸动。 程月萤有些哭笑不得地发现,梁灼的耳垂竟然红了,而且还有逐渐向脸上蔓延的趋势。 明明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反而因为这三个字红了脸。 真搞不懂。 梁灼侧过头掩饰性地咳了一声,低声说:“……再说一遍。” 程月萤故意问:“说什么啊?你要不要看我的工作邮件?还是我以后会向你报备?” 梁灼知道程月萤是故意逗自己,没回答,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一点,低头蹭了蹭她耳边,声音有些含糊,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存:“刚刚那句,再说一遍。” 程月萤笑着贴着他耳边小声说:“男朋友。” 语气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就是一种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确认。 梁灼低低“嗯”了一声,心里像有什么地方塌了,软得一塌糊涂。 他吻了吻她额头,然后低声说:“稍等,我送你。” “你不是每天早上都要开例会?” “改了。” 程月萤笑着问:“刚改的?” “对,刚改的。” 梁灼去洗手间简易洗漱了一下,随手抓了抓头发,正色道:“我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送我女朋友出差。” 程月萤没再说话,只是眼角弯了弯,去拿包时手被梁灼一把握在了手心。 梁灼把她的电脑包扛在肩上,推开门,站在门口回头看她一眼,语气一本正经地说:“走吧,女朋友。” - 程月萤下车时,江岑正在航站楼前抽烟,柏汉的北京办公室虽然给了关闭的缓冲期,但还是多少影响到甲方大客户的信任维系,她这才需要亲自跑一趟。 赶早班航班的大多是些高级牛马,满面愁容地站在路边用尼古丁和咖啡因提神,远处驶来一辆布加迪,江岑跟着旁边人的目光瞥过去一眼。 接着就看到自己的助理打开车门,拎着个电脑包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江岑掐了烟,挥挥手,又看了看程月萤身后的车,“复合了?” “江律早,”程月萤跟她打了个招呼,正低头从包里拿护照,闻言“嗯”了一声。 “挺好的,”江岑跟她一起过防爆安检,等闸门开的那几秒,对程月萤讲:“感情这事儿,外人不好说。但当时我看梁总那个眼神,就不像个已经放下你的人。” “亲密关系里出问题,斩钉截铁地结束是一种勇气。但是认真沟通后选择复合也是一种勇气,不要害怕问题的出现,两个人一起找,总能找到答案。”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不管绕多少圈都还愿意互相靠近的人……其实不多。”江岑笑起来时,眼角有细微的纹路,“好好珍惜彼此吧。” 程月萤笑了笑,认真地说:“谢谢您。” 飞机升空,逐渐靠近厚重的云层,程月萤看向越来越遥远的地面。 距离她第一次坐飞机,已经这么多年过去,程月萤早已学会甚至习惯了在不同的城市间起落。 但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在等她回来,这感觉太新太陌生。 那是“有人在等我”的感觉。 也是“我很愿意回去”的理由。 程月萤靠在椅背上合了会儿眼。 但感觉还不错,容易让人贪恋。 - 杭市的天气比北京潮湿许多,出了机场就是一整片灰蓝天幕,云层压得很低,项目方安排了接待的车。 江岑坐在后排和甲方对接的人闲聊,程月萤靠在副驾,一边翻资料,一边时不时望向窗外。 街景像被水汽滤了一层,模糊而明亮。途经一段江边绿道时,风吹进来,她这才想起来拿手机拍了张街景,给梁灼发了过去:报备。 梁灼回复得很快,好像就守在旁边等她的来信:好。 隔了没几秒,他又发过来三个字:好敷衍。 程月萤点开自己拍的照,发现街景都被拍糊了,行道树模糊成苍翠的一片。 程月萤回他:长曝光,小巧思。 “哇,”梁灼捧场地回复:“恕我愚钝,没看懂大师的作品。” 程月萤看着这句话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像是听见梁灼低低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却又认真的纵容。 到了甲方公司,江岑和甲方法总去谈柏汉北京关闭后的后续接洽事宜,程月萤拿着电脑,去找律所在甲方驻场的实习生。 实习生是个应届的研究生,没有收到那则全员邮件的权限,还是在社媒上刷到柏汉撤出北京的消息,一夜惴惴不安,到了第二天还是忐忑地来办公室上班。 看到程月萤打开门时,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学姐,北京办公室真的要关了吗?” “嗯,”看他这个样子,程月萤也有些不好受,“就到本月底,我来跟你做一下工作交接,你有投其他的简历吗?我也可以帮你推一下。” “不是,”实习生低着头搓了搓自己的脸:“我真的……我太崩溃了,投的时候不是说好是留用实习吗,你们早就知道了?” “不是的,我们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消息。”程月萤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别着急,冷静一会儿我们再开始。” 实习生坐在她旁边,安静了一会儿,才说:“姐,你没遇到过这种事儿,我连把咱们所挂上黑名单的心都有了,太崩溃了。” “有啊,”程月萤打开了共享邮箱,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我也遇到过爹味儿十足的合伙人天天画大饼,结果实习了六个月突然说没有hc,刚离职就发现学校实习群里他在招继任。”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他挂黑名单上了,”程月萤笑着冲他眨眨眼,“你应该还在上面看过他的名字。” “外资所战略性关闭办公室属于不可抗力,跟我那会儿还不太一样。”程月萤说:“你如果还想做资本市场的话,可以找帮江律帮你推一下圈所,她那儿应该有人脉的。” 实习生被她一打岔,心情稍微缓和了一点儿,也开了电脑跟她交接工作。 中午下了小雨,江岑要和甲方一起吃饭,程月萤和实习生学弟婉拒了他们的邀请,两个人随便找了家巷子里的面馆。 “这家的牛肉拌川还挺好吃的……”实习生在前面兀自推开门,挑了个靠窗的二人座,回头看到程月萤正手机拍路边屋檐下躲雨的一只猫。 程月萤收了伞进门,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说:“好啊,正想试试本地菜。” 第57章 “学姐喜欢猫吗?”实习生给程月萤递纸巾,“以前看学校里蛮多流浪猫找领养的,我也想过要养一只,但是实习总出差,就算了。” “挺喜欢的,”程月萤擦了擦溅在衬衫袖口的雨水,笑了笑:“但我应该也养不了,男朋友容易过敏。” 学弟正在扫码点餐,闻言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您有男朋友啊?” 程月萤被他逗得笑眼弯弯,问:“至于这么惊讶吗?” 学弟被她笑得面红耳赤,慌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是……我刚入职的时候,想追您来着,但是后来星瑶姐说让我死心,说您看上去就不像个会恋爱的人。” 其实宋星瑶说得更狠一点,让他省省心,别一天天媚眼抛给瞎子看,抛成斜视了也没用,导致他一度误解程月萤不喜欢男的。 程月萤笑意更深了些,“她也不算说错。” 学弟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我方便问一下吗?你男朋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梁灼是个什么样的人? 雨下得大了些,在檐下汇成潺潺的溪流。 程月萤微微皱起眉,她好像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她见过梁灼工作时沉稳专注的样子,见过他被人簇拥骄矜倨傲的样子,见过他对旁人寡言冷淡的模样,也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时小心翼翼自我剖白时的真诚、温柔和脆弱。 她见过他的很多个切面,无法用简短的语言去描绘一个完整的梁灼。 “很高,还蛮帅的,”她笑着说:“很娇气,很黏人。” 服务员把点的餐送了上来。 “这样啊……”学弟低下头,把脸埋在面碗里。 快吃完饭时,程月萤收到了梁灼的回复: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可以养一只。 程月萤:……我只是想说,它和你之前在楼下喂的那只好像。另外,你不是过敏吗? 梁灼:是蛮像,这只更瘦一些,我可以去医院做脱敏治疗。 程月萤刚要回复,旁边的落地玻璃被人敲了两下。 她回过头,穿着深灰风衣的身影站在玻璃后,雨水顺着他手里的伞滚落下来。 隔着氤氲雨幕,程月萤看到梁灼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程月萤眼里闪过一瞬的惊讶,学弟刚刚也随敲击声看了过去,这下看到她表情,问:“学姐,这是你男朋友?” “嗯。”程月萤点点头,扫码付了款,“我买好单了,等会儿你先回公司,不用等我。” 梁灼等在门口,程月萤三两步走进他的伞下,看着梁灼被雨水洇湿的肩线,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指,有些意外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回一趟港城,”梁灼握着她的手,一起塞进风衣口袋,和她一起撑着伞沿路走:“但是沿途下雨,只好备降在这里。” 程月萤笑着问:“这么点儿雨?备降?” 梁灼一本正经,“嗯。” “好吧,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发的那张猫的照片,有拍到旁边的路牌。”梁灼调出照片给她看,过了几秒,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些分离焦虑,刚确认关系就分隔两地未免太残忍。” 程月萤说:“醉酒那天送我回家的朋友说,你像是那种变态stalker,我当时还替你澄清。” “好啊,”她放在梁灼口袋的那只手,变成和他十指相扣,外面是风雨,她躲在梁灼的伞下、他的怀里笑着说:“我真是小看了你。” “那怎么办?”梁灼捏了捏她的指尖:“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第50章 那个时候就喜欢你 交握片刻,梁灼冰冷的手渐渐温热起来,热意往程月萤的掌心一点点传递。她没有抽开手,反而把指节扣得更紧了些。 他们拖着手,在陌生城市的街头漫步。 这座城市的忙碌程度与北京不相上下,行色匆匆的人们撑着伞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而他们却仿佛不在这世间既定的、繁忙的时间轴上,只存在于某种平行的、独属于彼此的维度中。 他们走进路边一家临街的小咖啡馆,点了两杯拿铁。暖黄的灯光打下来,吧台后是磨豆的声响和咖啡机蒸汽的咝咝声。玻璃窗外是斑驳雨影,玻璃窗内是他们肩并着肩等候咖啡的身影。 “阿彦和我说,”程月萤因为刚刚提过方彦,一下子想到被她放进角落的记忆,“你给她看的锁屏,是我的自拍照?” 梁灼偏过头,微微扬了下眉,像是早就在等着她开口问。 “我不喜欢拍照,”程月萤皱着眉想了想,“不记得有拍过单人的自拍。” 梁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亮了推到她面前,语气幽幽地翻旧账:“不喜欢拍照?那为什么之前去深城的时候要拉着我一起拍游客照,难道是因为要走,给我留个念想?” 程月萤一时语塞,她自知理亏,装作无事发生地低头去看手机的壁纸。 照片上是她青涩的一张脸,眼神没看镜头,而是望着镜头旁边的某个方向,神色懵懵的,鼻梁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痕,看起来可怜巴巴。 她看着照片上那条烟灰色的裙子,瞪大了眼睛抬起头,“这是……” “嗯。”梁灼收回手机,“是你告诉我,你叫‘月萤’的那天。” 程月萤当然记得那天。 她误打误撞地听到别人向梁灼告白,提着裙摆想要仓皇离开时—— 撞进他的怀里。 “可我不记得有拍过照,”程月萤皱着眉努力回想,“我记得你把手机前置打开,提醒我的妆花掉了……” “然后我截了图。”梁灼对送来咖啡的服务生低声道谢,然后转过头继续说:“因为觉得你很可爱。” 他语气平静,没有调笑意味,像是在陈述无需论证的客观事实,带着一种直球式的认真与温柔。 程月萤惊讶于他的坦诚,她摇头轻笑,嘴角却忍不住翘起,学他的语气问:“那个时候就喜欢我吗?” “对。”梁灼答得斩钉截铁。 一句话而已,却让空气忽然静下来。 雨还在落,咖啡机还在运转,在周遭舒缓的白噪音中,程月萤觉得心脏被轻轻握了一下。 -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夜里。 因为下雨而特意“备降”杭市的人,自然也不会在雨中离开。 程月萤下班的时候没有和江岑一起回出差订的酒店,而是上了梁灼来接她的车。 穿过雨中夜游西湖的熙攘人群和热闹的商圈,一下车,就迈进了一个安静的世外桃源。 酒店是临湖的,一进入庭院就有种静谧的江南古意,庭院深深,树影苍翠,雨意浓重。门口一排古柏,枝叶低垂,在雨中摇曳。石板小径被雨水打湿,反射着灯火通明的廊灯光晕。 酒店迎宾过来撑了伞迎人,程月萤刚踏出车门,迎面就是一片雨雾,她却抬起头,在那一瞬看见站在檐下的人。 梁灼穿着衬衫,领口敞开几分,灯光从上方倾泻而下,将他的轮廓从昏影中勾勒出来,衬得那张脸在雨夜里冷白而清隽。 他好像等了许久,低头正在擦被溅湿的腕表,在听见动静时抬起头来,伞沿被他抬高,灯光透过雨幕,在他的睫毛上铺了一层柔光。 梁灼对她笑了。 程月萤怔了一下。 “回神。”梁灼声音低低的,从雨里穿过来,“看我看傻了?” 程月萤回过神,嘴角轻轻翘起,没有回答,只迈步向前。 程月萤刚一走近,梁灼就把她从迎宾的伞下接到自己身边,接过她的包,手自然地揽上她的腰,带着她进旁边的一处院落。 石阶被雨水洗得泛出浅光,独立院落的门廊厚重,地面铺着深色的木纹石材,墙上挂着水墨字画,矮几上点着檀香味的线香,厅里陈设精致而低调,像旧时江南的富庶人家。 “就住一晚而已,”程月萤环视四周,声音里带着调侃:“你好夸张。” “我哥的酒店,”梁灼收了伞,把她的外套搭到衣架上,“他太太是演员,我哥总担心她外出参加活动住酒店的时候会不会被人打扰、会不会泄露信息,思索半天索性自己投资,我也占点股份。” “你们家的人还真是一脉相承的……”程月萤没忍住笑了。 “一脉相承的什么?”梁灼看着她,笑着问:“你不说,我就当成是夸奖了。” “好啦,是夸奖。”程月萤摆摆手。 手机震动了两下,是方彦的来电。 她朝梁灼做了个手势,走向窗边接电话。。 下午的时候,程月萤帮忙把学弟的简历推给了一些业内的朋友,这会儿方彦应该是下班了,得空给她回了个电话。 “我在小红书上刷到的时候,还以为是愚人节玩笑,你们所不是营收挺高的么,”方彦在开车,声音有点小,但难掩惊讶,“邹宇本来觉得在法院过不下去了,看了这段时间律所关的关,降薪的降薪,又觉得自己还能苟了。” 第58章 “流年不利呗,”程月萤叹了口气:“你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留用的hc,小学弟能力挺好的。” “行,我帮忙看看吧。你呢,你什么打算?我看爆料说一部分人有relocate的机会,抽到奖了没?” “从感情角度出发,我肯定不希望你离开北京,”方彦笑笑,“但是理性角度而言,你肯定是去港岛发展得更好。” “嗯,”程月萤背对着房间,站在窗前。外头的雨没停,夜色像墨水一样,从天幕边缘慢慢渗下来,滴进了城市的褶皱里,“但是我没想好。” “你不是港籍么,去那边方便得多,执业也不会受限。” “两码事。”程月萤笑了一下,语气轻得像自言自语:“……我再想想吧。” 电话挂断,程月萤在窗边又站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回头。雨落在玻璃上,打得细密、轻微,敲得她心不在焉。 梁灼洗完澡出来*,头发还带着水气,湿润的发梢微卷,随便用毛巾擦了一下,就穿着浴袍走过来。灯光映出他裸露的锁骨与胸膛,线条削利,却又松弛自在。 他没出声,走近程月萤,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不想去港岛。”梁灼嗓音很低,带着水汽的潮热呼吸贴着她的耳边问:“为什么?” 程月萤一怔:“你听到了?” “嗯,”梁灼点头,“嗯。从听说beckett&hayes架构调整那天起,我就在等你开口。” 程月萤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一个没办法避开的问题,但既然都决定在一起了,就不该再把话咽在心里。 江岑说得对,不要害怕问题的出现。 “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因为以前的事。”程月萤慢慢地说:“我离开港岛很久后才去看过那段时间的新闻,很……” 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以前看室友追星,总会在吃瓜时听到港媒的嘴又毒又损的评价,可这些评价真正落到一个普通人身上,才会意识到那是一场话语权极不对等的霸凌。 “一想到如果回去还是要面对这些,我就觉得很烦。所以干脆逃避,连程嘉宁都改回她妈妈的姓,我却因为不想回去,而不伦不类地顶着这个自己都不认可的姓氏过了这么久,我真的很……” 程月萤没说下去。 梁灼抱着她,头贴在她肩窝那块柔软的肌肤上,唇角蹭过她的侧颈。 “我知道,”他低声说,“我知道你那时候很辛苦,不想回去也是正常的,不要怪自己,好吗?” 他顿了一下,又说:“但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试着把这些东西交一部分给我,好不好?我们一点一点来解决。” 程月萤闭了闭眼。 她知道自己心底那点执拗其实也不是不能松动,只是这些年来她太习惯防备、太习惯为自己做选择。现在要她卸下那层盔甲,她还有些不自在。 但梁灼的气息很稳,他一直没催她。只是环抱着她,像是一个安静的锚,稳稳地把她定住。 “好。”她说。 那天晚上,他们靠在一起看了一会儿电影,程月萤很少有这样闲下来的时间。她窝在梁灼身侧,枕着他的肩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如果我以后去港岛……”她忽然低声问,“你会希望我是因为你才去的吗?” 梁灼看着她。 “我希望你是因为你自己想去才去的。但如果你愿意因为我留下,那我也会很开心。” 他顿了顿,轻声:“阿萤,不管你决定留在北京也好,还是去什么地方都行,我都会在你身边。” 程月萤没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把脸贴在他肩窝里,像是终于睡进了一个很安全的梦里。 第51章 但你想我的时候,要告诉我。 回程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 程月萤醒得比梁灼早一点。 浅浅的日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床沿,仿佛也不忍心把两人从被窝里拉出去。 程月萤缩在梁灼怀里,头埋在他颈窝。 梁灼的呼吸沉而匀,昨晚缠绵到很晚,入睡时梁灼仍习惯性地把她搂进怀里,仿佛潜意识里觉得她随时会逃开,于是抱得格外紧。 程月萤伸手,小心把他的额发拢到一边。梁灼微微蹙眉,睁开眼。 “醒这么早。”他嗓音低哑,带着没散尽的困意。 “嗯。”程月萤点点头,“再不起就要来不及了。” 梁灼往她这边蹭了蹭,圈着她的手收紧几分,把人又往被窝里按了按。 “那就别走。”他闷声说。 “别闹。”程月萤把自己从他怀里扯出来,“快起床了,等下还可以一起去机场。” “要不然我换航班,陪你回北京?” 程月萤失笑,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他一下:“你公司不要了?” “公司也不是比你重要。”梁灼睁着眼看她,嗓音低得像是撒娇,“我就想多看你一会儿。回去以后又好几天才能见到。” 程月萤听着这话,心里一软,忍不住用鼻尖蹭了蹭他下巴。 “你要是想我的话,”她说,“视频通话可以每天都开。” 梁灼挑眉,“那可不可以一直开着?” “……我还要忙。” 梁灼把她的发丝捋到耳后,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又落到眼角,最后落在唇边,“我开玩笑的,又不是小朋友,再想你,也会克制自己,不会缠你太紧。但你想我的时候,要告诉我。” 程月萤轻轻点头。 其实她一向不喜欢分别,但那一刻她突然很安静。也许是因为这次的分别不像五年前那样是断裂,而是蓄力,是为了下一次更靠近的相见。 没有再耽误太久,各自洗漱,收拾行李,同车去机场。 途中程月萤靠在梁灼肩上闭目养神。车子驶过清晨还略带雾气的江面,桥下是来往的船只,雾霭朦胧。她握着梁灼的手没松过,像小动物一样恋栈温暖。 到了机场,两人航班时间不同,但登机口却离得不算远。梁灼硬是多陪她坐了十几分钟,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程月萤冲他摆了摆手,外套袖口下滑,露出白得欺霜赛雪的一段纤细手腕。 她笑起来好看,机场人来人往,有几个人朝这边看过来。 “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梁灼俯下身,捏着程月萤的下颌,弯腰在她唇角轻咬了一口,“太好看了,我又不在,万一有别人动心怎么办?” 程月萤“噗嗤”一笑:“在说什么啊?分离焦虑还没调理好吗?” 她抱了梁灼一下,轻声说:“好啦,改天见。” 回程的航班上,程月萤靠窗坐。 她打开电脑,刚准备整理下这次交接的项目进度,刚打开资料夹,江岑就帮她和自己各要了一杯咖啡,说:“回北京这么开心?脸上的笑容都收不住了。” “有吗?”程月萤接过咖啡,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这几个月天天黏在一起,刚分开没多久,她就感受到了那种轻飘飘的想念。 像久埋在海底的礁石,没那么容易被看见,但一旦被洋流冲刷,位置就会慢慢改变。 程月萤垂眸,心头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她从没想过,原来认真生活、温柔爱人,是这种感觉。 不是轰轰烈烈,也不是拔肝断骨,而是你在机场、在外地、在会议间隙,会下意识地想起那个人。 然后嘴角会翘起来。 “去港岛办公室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江岑问。 程月萤手指一顿,指腹沿着咖啡杯边缘摩挲,随即道:“谢谢您帮我争取这个机会,但我不打算去。” 江岑显然愣了一下:“不去?” “嗯,”程月萤语调温柔,却带着坚定,低声说:“您之前说的对,有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我想先把一些事弄清楚。” “本来也只是帮你铺个路。你能力在那儿,合适就合适,不合适也没人强求。”江岑顿了顿,“不过我确实以为你会去,毕竟你男朋友在那里。” “我不是因为他在那儿而拒绝。”程月萤顿了顿,“相反,如果我们要重新开始,那得是彼此都站得稳当的时候。否则再靠近一次,还是会摔得粉碎。我要先把自己立住。” 江岑点点头。 程月萤靠在舷窗边,望着云层之上蔓延的晨光。 她不能再用新的开始掩盖旧的裂缝。 她想弄清楚,那道伤口到底是从哪里裂开的。 - 程月萤没回家,直接和江岑回了律所,把整理好的工作文件拷给她。 然后去找人事签协议,开启离职流程,顺便把未休的年假也休了。 律所的人不多,大概都忙着在外跑面试,程月萤关上办公室的门,迟疑了一下,在浏览器的搜索框里键入了“程誉升”三个字。 程誉升的案件当年轰动一时,有名的大企业家锒铛入狱,网民都爱看登高跌重,更别说他的经历还牵扯到了一些时代变迁,颇具戏剧性,还曾被各路媒体深度起底过。 第59章 有媒体翻出他年轻时在罗湖做金铺学徒的经历,有人说他在那时结识了第一任妻子;也有人说他在那里第一次接触非法走金渠道,为他后来的崛起埋下伏笔……林林总总,但因为他的案件牵涉到早年落马的高层,并没有主流媒体的报道。各个媒体的内容也并不互相印证,存在冲突。 程月萤翻着翻着,看到一个港岛自媒体的文章,他去旁听过庭审,说检控科的公诉人还从内地找了程誉升发家前的那家金铺的老师傅做证人。 她在纸上圈出这行字,心口微微一跳。 那个证人……如今还在吗? - 约饭的店在法院附近,方彦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角落里的程月萤和邹宇冲她招手。 她走过去,把包和外套放好,抬头看着面有菜色的邹宇。 邹宇是下班过来的,还穿着夏季制服,法徽一摘,整个人从衣服到面色都灰扑扑的。 “哪来的洗浴中心的大哥?”方彦嘴贱完,又看了看带着乐不可支的程月萤。 “这不上班了是不一样哈,”方彦笑着说:“面色都红润了,真想好了?” “嗯。”程月萤点点头,“今天我请客。” 邹宇把菜单递给方彦,跟程月萤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跟我保证,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事情,我们可是有‘三个规定’的。” 程月萤点点头:“我知道,不害你,我就去问他点儿事情。” 方彦把勾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好奇道:“问什么呢这是,怎么还扯上‘三个规定’了?怎么,要跟我们当律师的划清界限了?” “害,不是,”邹宇眼神看向程月萤征求意见,见她点了点头,才说:“月萤跟我问一个人,是……是程誉升案子里的证人。” “程誉升,这名字好耳熟,”方彦皱眉想了几秒:“那不是你的……?” “嗯,”程月萤点点头,“我过几天去试试,能不能找到当年的证人。” 她笑笑:“不管能不能问到我想知道的事情,我都要跟过去告别了。” 程月萤这人,从他们几个认识,就总是习惯沉默,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熟悉起来才能开开玩笑,但现下这么轻松的笑意,还从没在她脸上看到过。 邹宇和方彦对视了一眼,拿起桌上的柠檬水,给她倒了一杯。 邹宇轻咳一声:“下午还要上班,不能喝酒,来吧,用柠檬水走一个,庆祝——” 方彦也说:“庆祝我们阿萤,终于开始新生活。” 吃完饭,邹宇急匆匆回去上班。程月萤没开车,方彦顺路带她到地铁口。 “开始新生活这件事,说起来容易,”程月萤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轻声说:“但其实我每次做选择,都担心是错的。” 以前不敢回看,也不敢期待未来,现在好了一点,但还是被过去巨大的惯性拖着。 “有限理性原则记得么?”方彦嘴里含着饭店的清口糖,含混地说:“经济法的课上老李提过一嘴。” “嗯?”程月萤摇摇头,“忘了,老李的口音我听不太懂,总走神。” 方彦笑了一下:“一个行为经济学上的概念,大概是说人在做决策时会受到信息、时间和认知能力的限制,无法做到完全理性,只能寻求满意解而非最优解。” “因为不存在一个所谓的完全理性的‘最优解’。” “我每次痛苦于当年为什么会选法律、后来为什么选择留京的时候就会这样想:我没办法遍历所有选项,那时做出的决定,都是当时认知地图里的满意解。” “人生是在不完全契约下的重复博弈,不要用现在的认知苛求过去的自己。同样,也不要替未来的自己提前焦虑。” “向前看吧。”地铁站就在不远处了,方彦靠边泊车,同她讲:“以后如果离开北京了,要多回来看我。” 程月萤解开安全带,轻轻抱住她,认真地说:“会的。” “谢谢你。” - 从电梯里出来,程月萤站在自己的公寓门口,突然感觉过于安静了。 少了一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就会开门出来的人,世界空荡荡的。 她打开门,从包里拿出手机。 心有灵犀一般,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梁灼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她低头看着那短短一句话,忽然想起分开时梁灼说的那句:“想我的话,要告诉我。” 程月萤慢吞吞地打字,虽然不是当面说,但她总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在一点点升高: 到家了,我很想你。 几乎是立刻,梁灼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过来。 他站在落地窗前,大概是刚从工作中抽身,衬衫袖子挽着,领口随意地扯开几个扣子,凌厉的五官因为笑意而显得温柔。 “怎么办?”他说:“我现在就想回到你身边。” 第52章 她舍不得你。 “不用,我可能明后天就过去深城。” 程月萤边拿着手机和梁灼讲话,边脱了外套挂在一旁,走去开窗,前置镜头随着她的走动稍有些晃,没有对准。 梁灼只能看到她忽隐忽现的白皙侧脸。 “故地重游么?”他想起分开前那个短暂到无法称之为“共游”的深城之旅,幽幽地说:“我对这个地方有些心理阴影。” 程月萤被梁灼逗笑,她把镜头转向自己,轻咳一下正色道:“算故地重游吧,我问到了程誉升当年的师傅。在开始新生活之前,我想去弄明白一些事情。” 她不想带着过去的雾霭与梁灼重新出发。 这样的话程月萤没有告诉梁灼,但梁灼已经习惯了她的内敛,她不说,梁灼大概也能猜到。 他神色温柔地看了一会儿程月萤,说:“你几时过去?我陪你一起。” “担心我啊?”程月萤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人陪。再说了,你才刚回去没多久。” “担心你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也想覆盖掉上次的记忆。”梁灼叹了口气,又用那种幽怨的语气说道:“我实在不希望,一到这个城市,就又想起……” “好了好了。”程月萤举手叫停,“我答应,真是败给你了。” - 程月萤次日坐上高铁南下。 路途遥远,这趟高铁路线几乎要跨越小半个中国,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沿路飞速后退的陌生景色。 十几二十年前,应该也有两个充满憧憬的年轻人看过相似的景色。 那个时候还没有高铁,绿皮火车从北到南大概要走29个小时。大批年轻人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出人头地的渴望,挤在绿皮火车硬邦邦的座椅上,眼神掠过窗外萧瑟的城镇,迁徙一样奔赴改开后充满传奇的南方城市。 程誉升和越清茹都曾是其中之一。 会后悔吗?如果知道未来是现在这样。 程月萤看了一会儿,闭上了眼。 这个时节昼长夜短,到站的时候天刚擦黑,深城的夏季有一种黏腻的潮热,车站里开了冷风,但人实在太多。 一下车,程月萤就把罩衫脱了,只穿一件绿色的吊带长裙,车站的灯光打下来,整个人身上有股莹润的光芒,抓人眼球的漂亮。 梁灼在出站口等她。 他没有穿得西装革履,穿了件墨绿色的t恤和休闲裤,头发随意抓了个型,看起来像个异地恋的男大学生。 程月萤远远看见他,快步走过来,握住梁灼的手。 “哇,”梁灼声音里有些笑意,“我们今天穿了情侣装。” 程月萤被他带进车里,空调一吹,才算活过来,闻言笑道:“我高中之后,就没听到人说这个词了。” 司机发动了车,向着程月萤给的地址出发。 他捏一捏程月萤的手指,“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说我幼稚。” 程月萤不说话,只是笑,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梁灼身上的衣服,突然觉得有些眼熟,“这个衣服……” 她顾忌前排开车的司机,附在梁灼耳边轻声问:“看上去好眼熟,你是不是给我穿过?” 她第一次去梁灼常住的家里,没有换洗的衣服,把梁灼的t恤穿成了连衣裙。 梁灼有些意外,“你还记得?” 程月萤点点头,“我还记得,那时候在心里吐槽你难伺候。” 她皱着眉陷进回忆里,“好像是你非要吃我手上的冰淇淋,勺子递给你又不开心。” 梁灼又捏一下她的手指,把前后排的隔板升了起来,“笨,我哪里是要吃冰淇淋,我的意思是让你亲我。” “来,”他俯下身,“给我亲一下。” 入夜,深市已经是另一种喧闹。高楼林立之间,目的地商场的灯光不算耀眼,这里是全国最大的贵金属批发市场,各种金饰珠宝门店挤在一起,到处都是关于黄金的宣传字样。 他们来的时间不巧,不少铺面已经关了,游客也都在往外走。 第60章 程月萤按着资料上提供的地址找到那家打金店。 “刘记金艺加工”藏在商场四层的转角处,铺面很小,里间摆着金饰加工机,墙上挂着发黄的荣誉证书和资格证书,空气里混着焊金的味道。 和周围装修时髦的珠宝店对比鲜明,这里像被时代遗忘的角落,安静、固执地活在上一个年代。 玻璃柜台后是老式的工作台,一个看起来七十多岁的男人眉头紧锁,戴着老花镜,略微低着头,大概正在理今天的账本。 程月萤和梁灼走进门,脚步声引得对方抬起头。 “您好。”程月萤轻声问:“请问您是刘翰东,刘先生吗?” “我是,您是要加工什么?今天打烊了,最快得明天。” 那人抬头,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方,目光从镜片上方扫来,原本还无意地往这边看一眼,却忽然顿住。 目光在程月萤脸上停了一会儿,怔住了。 “你是……”他声音低下来,试探开口:“阿升和……清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程月萤点点头,声音有些发涩:“我是,我叫月萤。您是……程誉升当年的师傅吗?” 梁灼沉默着握紧了她的手。 刘翰东摘下老花镜,眯起眼看她,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几秒,他叹了口气,说:“我前几年在阿升的案子上做了证人,你是来替他寻仇?” “不是。”程月萤怕他误会,摇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想弄明白我妈妈年轻时候的事情,她没有告诉过我。程誉升他……他也在骗我。” “刘师傅,”她有些焦急地看着他:“除了您,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了。” 程月萤的声音有些大,旁边店铺下班的店员好奇地看过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梁灼安抚性地抱了一下程月萤的肩膀,问刘翰东:“刘先生,方便的话我们就近找个包厢聊一下,可以吗?” 刘翰东放下手里的笔,神色复杂又怅然,仿佛被岁月扯回某个早已尘封的旧梦,“好吧,等我一会儿,我关店。” 刘翰东带他们去了附近茶楼的雅间,程月萤被梁灼牵着手,坐在他对面。 刘翰东只微微低着头,像在思索什么,等服务生退出门,沉默才被打破。 “他那会儿,才十七八岁,从老家过来,买完车票手里连租房子的钱都没有。” 刘翰东叹了口气,目光微微发沉,“我那时候店还在别的地方,一共才两个人手。他挨家挨户敲门,来到了我这里,说自己能吃苦,我收了他。” “阿升年轻的时候人机灵,也踏实肯干,那会儿整个珠三角治安都不好,晚上需要人睡在店里,他年纪最小,其他店员总找借口让他轮班,他也不恼,铺盖一卷就睡地板,真的是吃过苦的。” “那……他当时和我母亲是怎么认识的?”程月萤问。 “清茹啊……”刘翰东微微一笑,“小姑娘来这边读书,有一天陪同学来改戒指,看到阿升了,阿升那张脸你也知道,得小姑娘喜欢,后来就经常看到清茹自己来我们店门口。”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程月萤轻声问。 “没有,阿升总拉着脸把她往外赶呢。”刘翰东摇摇头,“我们一开始也奇怪,觉得他是不是傻:你一个打工仔,人家一个大学生看上你了,你还拿起乔来了。” “后来有一次一起喝酒,喝多了他在那里哭,说自己和清茹是一起从孤儿院长大的,从小东西就不够吃,清茹瘦瘦小小的,谁都抢不过,她叫阿升哥哥,阿升就帮她抢吃的。” 程月萤声音一片涩然,“他跟我说过……我以为都是假的。” “阿升跟你说过吗?”刘翰东有些意外,“那他有没有说后来的事情,后来有人看清茹乖巧,想要领养她。阿升舍不得,从中使了坏,后来听到清茹跟院长哭着说想读书,阿升觉得没法面对她,就从孤儿院跑了。” 故事在这里有了岔路口。 人总是习惯美化自己,即使是日记也不可信。 程月萤想起程誉升说的话,他说自己先被领养,越清茹舍不得他,所以他没走,长大后打工挣钱供她读完大学。 她感觉到一股荒谬的笑意,“清茹……我妈知道这件事情吗?” “应该不知道吧,”刘翰东摇摇头,“她还把阿升当成小时候帮自己的小哥哥,想对他好,但是越这样,阿升可能越愧疚吧,就想推她走。” “但是后来,”说到这刘翰东的眉头皱了起来:“后来他就变了。” 程月萤心口一颤。 刘翰东的指尖在茶杯沿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整理模糊的记忆,“起初他也还老实,挣了点钱就给我买根好烟,年轻人学东西快,还帮我照看账本。但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想出去‘跑点别的’。我问他跑什么,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我心里就开始犯嘀咕。” “后来呢?”梁灼插了一句。 “后来阿升选了一条更快的路,同行告诉我说,在珠宝交易所那边看到他混得挺熟。”刘翰东顿了顿,“那会儿交易所才刚成立没几年,很多东西还不规范。有些内地人拿着黑钱急着洗白。买金器、宝石,再通过珠宝拍卖或回购渠道转换成港币或外币,绕开审查。阿升不知怎的搭上了线,赚到了第一笔大钱。” 说到这,他眉眼里有些难掩的惋惜与担忧,“我劝过他,我说这路不好走,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叫洗钱吗?那不是你能碰的。他表面答应得好,转头就不见了人,嘴上叫我一声师父,心里早就飞远了。” 程月萤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嘴唇发白:“然后他开始和我妈妈交往,对吗?” “是啊。”刘翰东点头,“刚开始他还躲着清茹,嘴上说对不起她,不配。但人有时候一旦尝到钱的甜头,就会慢慢把心里那点‘不配’和‘愧疚’掰碎了吞下去。后来啊,我也看开了,他偶尔回来店里,烟一叼,笑着对我说:‘师父,你当年不是也想开分店吗?我现在有钱,能帮你干这个。’” “您没答应。”梁灼说。 “我当然没答应。”刘翰东冷笑一声,“他的钱怎么来的,我心里清楚。那不是正道的钱,我拿得安心吗?而且他自己也清楚,他不是来帮我,他是想让我替他洗白。” 他抬头看了一眼程月萤,语气微顿:“那时候我也看出来,他对你妈妈的态度变了。有时候带她出去吃饭、买衣服,倒也大方,可那份心……不再像以前那样单纯。” “有一次他回来找我,眼睛都是红的,说清茹怀了他的孩子,清茹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我当时一听就急了,我说你这不是坑姑娘吗?他说会负责任的,他们已经去扯了证。可我看他那天眼神,就觉得他不是因为责任去结婚的,而是因为恐惧。” “恐惧什么?”梁灼问。 “恐惧自己走得太远了吧。”刘翰东长叹,“那时候港岛还没回归,可是消息已经放出来,说回归以后会加强金融监管,到时候很多之前的暗道都要封。阿升急了,觉得得在那之前翻身,彻底脱离底层。可那时候他在内地混得太深,太多人知道他手脚不干净。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他看向程月萤,眼神带着复杂的怜惜与痛惜,“他说,‘我得走了,得去港岛。清茹怀孕也好,正好给我个理由带她走。’” 刘翰东收回视线,语气忽然有些沉重,“你母亲在港岛过得并不快乐吧?” 程月萤胸口一窒,几乎无法呼吸,越清茹在港岛有过短暂的快乐,被那张老旧相片捕捉,在那里,越清茹想好了要给她起的名字。 她那样期待女儿的出生。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仓促地回到自己出生长大的小城,把结婚证涂得不辨面目,孤独地把自己抚养长大。 这些后来事刘翰东不会知道,自己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他就那么走了?”她声音发哑。 “走之前来找过我一次。”刘翰东望着窗外灰蓝色的天幕,“带着清茹来跟我吃了一顿饭。阿升去结账,清茹很小声地跟我说:‘刘叔,我有点儿怕,我不想去。’”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是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刘翰东轻轻道,“你妈妈是个好姑娘,她没有做过错事,只是她一直信错了人。” 茶楼的灯影摇曳,隔音门外隐隐传来服务员的走动声,房间里却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程月萤坐着,一动不动。 梁灼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掌心的骨节,像是在默默安慰。 “她就没有……想过离开他?”程月萤哑着声音问。 刘翰东看着她,神色忽然有些难辨。 “想过。”他说,“但她舍不得你。” 第53章 越萤,我叫越萤。 “在想什么呢?” 梁灼摸了摸程月萤的头发。 第61章 他躺在沙发上,程月萤趴在他身上,脸埋在他胸前。 从回到酒店,她就一直是这个姿势,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但梁灼知道她没有睡着,她的呼吸并不平稳,长长的睫毛在他身上拂过,在发抖。 程月萤的思维有一点点钝,她想越清茹,没有办法不想越清茹。 妈妈去世以后,程月萤很少像今天这样抽出漫长的时间来专门想念她。 因为想念对于孤身前行的人来说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在你意识到想念的人永远无法再相见的前提下。 在想什么呢? 想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想她小时候原来这么辛苦, 为什么会被遗弃呢?她这么漂亮,这么聪明,在那个年代也可以靠自己考上大学。 为什么啊?难道因为她是女孩子吗? 禾城向来有重男轻女的传统,即使到了程月萤这一代,也经常听说某个同学家里又超生了——因为同学是女孩子,所以即使罚款也要再生一个男孩。 是因为这样吗?妈妈。 所以无论多少人劝你再婚,你都拒绝,是担心我,怕我成为那些日渐沉默的“姐姐”中的一个,对吗? 想她一路跌跌撞撞地长大,几乎穿越半个中国,去考上大学,然后跌进爱情的泥潭。 程月萤慢慢地想,没有办法责怪她。 在陌生城市的街头遇到小时候相依为命的人,不可能不称之为缘分。 想她一生颠沛流离,到底是在哪个个深夜突然意识到枕边人并非良人。 会哭吗?应该不会。 她可以在彼时人言可畏的环境里把自己养大,她很坚强的。 又想起她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难过的眼神,她说不要变成和她一样可怜的人。 程月萤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梁灼感觉到自己胸口好像一点一点吸走她过往人生中的潮湿,缓慢地蓄满了水。 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摸着程月萤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程月萤才抬头跟他说:我在想,只坐7年牢真是便宜他了。” “嗯,我也觉得。”梁灼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真诚地发问:“你想怎么办,要不要我人做掉他?” 程月萤面无表情的脸一下子破功,双手捂着脸笑了出来,“什么啊,我在想……之前总觉得,把他毁掉后,只有跑得远远的,他的臭钱一分也不碰才能证明我报复他的正当性。” 程月萤的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梁灼告解,湿漉漉的脸被她用手捂着,声音有些闷。 “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现在觉得,凭什么。” “嗯?”梁灼轻轻抚着她的背,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毁掉了我妈妈的一生。”她的声音变得冷静起来,思绪从浸泡在回忆里的潮湿中挣脱出来,抬起头看着梁灼,眼里水光未散,却分外明亮,“他欠我妈妈的,欠我的,就该用他所有的一切来偿还。” 是从未说出口的愤恨,也是一场漫长压抑后的清醒。 梁灼静静地看着她,眼底一点一点浮出笑意,是那种发自内心、甚至带点骄傲的笑。 他低头,额头抵住程月萤的,问:“终于想开了?” “嗯。” “那正好,大股东。”梁灼在她唇边轻轻说了一句,眼神狡黠,“程氏那块牌子早该是你的。” “……什么?”程月萤一愣。 “我之前说过,我可以让你放弃股权的声明不生效。”梁灼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不会以为我帮你代持了这么久,被你一两句话就说动吧。” 这么久……是多久? 程月萤想起几年前,从游轮回去的那一天。她被梁灼按在桌边签了一堆文件,其中就有程氏的股票代持手续。 而后梁灼带着这些手续出门,她坐上了方衡的车去见了钟韵仪,取回那个文件袋。 梁灼那个时候就在帮她计划着拿过程氏的掌控权吗……在她计划着离开的时候? 梁灼慢悠悠地开口,仿佛在讲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从你第一次因*为程誉升求我的时候,我就开始替你准备了。程氏那点股权流通结构,只要稍微动动手脚,底层架构就换了血。既然你终于想明白了。” 他又揉了揉程月萤的头发:“那就去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 梁灼返港本应是新闻界的一次小型狂欢。 他是梁家的继承人,年纪轻轻就控制资本链条,自带“权贵”和“话题”的热门标签。又是镜头宠儿,跟少年时张扬肆意的漂亮不同,这几年的梁灼有种冷漠沉肃的英俊,却更吸引人瞩目。 这段时间他频繁往返京港,坊间传闻他和他的好友荣启铭一样,迷上了北京那边的女明星。 铁树开花,这次他突然返港,消息刚传出来,记者就守在常驻航班的私人通道口。 但不同于往常,这次竟无一人拍到他出境或入境的照片。 即使有记者设法查航班信息,也无功而返。梁灼用的是私人包机,在中途指定小机场落地,所有手续由秘书直接经手,同乘人的身份信息压得极死。 有传闻称他带回来一个女人,传得神乎其神。 “梁灼有女人了?” “很神秘咯,都查不到资料。” “长得怎么样?” “没人知道。” “怎么可能,现在谁还能挡住记者查人底细。” “梁灼啊,你觉得他挡不住?” 无图无真相的年代,这种神秘反而更容易激发猜测。 几张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后脑勺照片迅速上了热搜,那是一个女子穿着灰色连衣裙,身形清瘦挺拔,低着头从车上下来。 面目不清,只拍到梁灼为她撑着伞,伸手去牵她时的笑脸。 “几时见小梁总笑成这样……” 贺隽森倒是一眼认出那个女人,他有些惊讶,但又觉得情理之中,毕竟梁灼这么多年,好像也就动过这一次凡心。 他存了图片,给梁灼发过去:“又栽了?” 没几秒,梁灼回他一个“嗯。” 冷酷得,一点都不像照片上那个笑意温驯的男人。 贺隽森“啧”了一声,摇摇头。 - 程月萤没有急着露面。程氏珠宝的日常事务早就交由职业经理人打理,董事会架构也早已换血重组。 她每天在梁灼的陪伴下,和律师、秘书、顾问团队开会,逐条审阅公司结构,核查旧账,制定更名流程。没有想到,学过的法律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你想用什么名字?”有天夜里梁灼抱着她,懒洋洋地问。 程月萤想了想,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认真,“veining。” “为什么?” “就是石头的‘vein’——纹理,血脉,也是埋藏在石头里的秘密。” 梁灼吻了吻她的额头,“好听。” 更名申请提交后第十天,程氏珠宝正式召开董事会。 那天会场内座无虚席,由外部职业经理人代为运营的这一年,公司运转稳定,但董事会内部已多次收到股权结构即将发生变更的风声,一位位董事带着好奇与怀疑入席。 纸质会议资料便被递到每一位董事手中。 首页“程氏珠宝”四个字已经被“veining”取代,下方配着全新中文名“翡萤”。 许多老一辈董事满腹狐疑:这名字是哪来的?谁起的? 他们是被通知出席,但是并不知道,今日会议的主角,并不是往常那位不轻易露面的大股东梁灼,而是一位真正的“实权者”。。 直到秘书打开会议室的门,一位陌生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烟灰色西装,沉静、清瘦,头发简单扎起,没有配饰,甚至连妆容都有种清淡的素净。 她站在那里,气场并不强势,却无形中让人无法忽视,光影都仿佛偏向她的方向。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个传闻中被梁灼带回来的女人,只有很少数程氏的元老,想起程誉升几年前的那桩丑闻,想起他的那个小女儿。 一片哗然之中,她镇定自若地在一众董事的注视下落座。 会议主持人宣读议程:“各位董事,今日召开会议的主要议题,是关于本公司实际控股人身份显名化的流程交接。” “程氏珠宝早年部分股权为匿名持有,今次依据《香港公司条例》622章相关规定进行“显名化”,由梁灼代持部分转由原始持有人“程月萤”直接登记。原隐名股东程月萤正式成为实际控制人,持股比例高达37%,为最大个人股东。” 话音刚落,底下一片交头接耳。 程月萤声音冷静而清晰:“即日起,我将以‘翡萤珠宝’董事身份参与公司运营,并以实控人身份提议重新配置董事会职权架构以符合控股股东权益。” 第62章 桌上的人瞬间收声,噤若寒蝉。 等到最后一份股东文件签完,她起身:“从今天起,程氏已成旧章,各位请多指教。” -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程月萤去见了程誉升,以一个清算者的姿态。 梁灼没说什么,只是陪她一起递交了探视申请,随后陪她来到监狱门口。 程誉升早已不复当年风度翩翩的模样,他等在探视间厚厚玻璃窗后面,微微佝偻着身体,有些疑惑地看向紧闭的大门。 多年的牢狱生活把程誉升磋磨得苍老憔悴,眼神却仍旧倨傲。他看见程月萤进门时,愣了一下,随即咳嗽着笑起来。 程月萤拿起电话,放在耳边。 “我就知道是你……会咬人的狗不叫。”他的声音粗哑刻毒,“姓钟的那个婊子把你当枪使,让你举报你老子,你也真是个蠢货……” 他仿佛无数次在深夜反刍这些仇恨和怨毒,早已滚烂在心口,根根毒刺一样喷薄而出。 程月萤没有回应,只是打断他,然后问:“你后悔吗?” 她没有问是对什么后悔,是不该起的邪念、不该走的歪路,抑或是不该伤害的人。 只是静静地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神看着他,好像能看穿他外强中干的虚弱和颓唐。 程誉升愣了一瞬,旋即大笑,“我有什么好后悔的?不就是七年牢?几十年的荣华富贵,早就值了,当年多少人想吃我这碗饭都没吃上——” 程月萤也笑了,目光锋利如刃,她轻轻地说:“那就好,我也不后悔。” 她放下电话,起身离开。无视厚重玻璃后程誉升那张狰狞的脸,骂骂咧咧的声音被关在一整块透明却无法穿透的隔绝之后。 监狱外阳光正好。 有人刚刚出狱,穿着旧衣服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扑向亲人,家属笑着哭着迎上去,把他抱住,喃喃地说着“回家”。 一个新的开始。 程月萤站在阳光下,被照得通透。她眯了眯眼,呼出一口气,朝台阶下走去。 梁灼已经在等她,站在阳光与影子的交界线里。他穿着一件藏蓝色衬衫,捏着一只信封,递给她。 “改名流程走完了,你助理第一时间取了回来。”他把证件递给她。 里面是一张薄薄的身份证——崭新,温热,刚刚出炉的身份证明。 名字一栏写着:越萤。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两个字。她曾经失去了这个名字,现在,她把自己找了回来。 她仰起脸冲着梁灼笑了,眸光里泛着一点晶亮,然后冲他伸出手,语气轻快地说:“重新认识一下吧,越萤,我叫越萤。” 梁灼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好像要穿越过时间和命运的荆棘,陪她一起,开始一场全新的人生。 “很高兴认识你,越萤。”他说:“这次我记住了。” 第54章 你可以拿它来跟我兑换一枚正式的婚戒。 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提前预热的公关动作,只是一个工作日上午十点半,像往常任何一次网页维护一样,veining珠宝官网悄然上线了新的页面。 首页顶部,除去全新logo与中文名“翡萤”的正式启用之外,“关于我们”一栏,也同时更新了。 敏锐的珠宝行业观察账号第一时间发现了变化,截图放出,“领导团队”页面赫然出现了一张全新的面孔。 那是一位年轻女子的正面照,背景是淡金色的绒布,像是某个珠宝工坊的角落随手一拍。她身着一袭浅色西装,长发随意挽起,耳际别了一枚母贝花瓣形状的耳钉,是细腻的月灰色。没有微笑,只是平静地望向镜头。妆容简淡,整个人气质沉静冷清,眉眼如剪,带着一股内敛的凌厉,像初雪尚未融化的峭壁岩层,带着坚硬却不失柔和的光泽。 在照片左上角,淡金色的小字注明了她的职位:veining珠宝现任执行董事:越萤。 这意味着,风波平息后仍有数百亿估值的品牌、过往珠宝设计大奖的常年得主、港圈最老派大家族梁氏的旁系控股企业,正式落入了这位年轻女人的掌心。 媒体一瞬间炸开了锅,前段时间梁灼亦步亦趋、密不透风护着的果然是个美人,只不过,梁灼难道是色令智昏,送出价值逾百亿的公司只为搏美人一笑? 记者们满怀兴奋地开始翻她的底——却翻出一手“干净得像白纸”的履历。 没有绯闻、没有纸醉金迷的社交照、没有出入酒局的夜拍图,甚至连情感经历都找不到太多可写的料。有记者翻到她大学时的论文和jessup参赛经历,只是那时她还叫“程月萤”。 程月萤? 热心八卦的网民从脑海里翻阅出了跟这个名字相关的内容,可是竟在网上找不到佐证,就连那些年度热门新闻盘点里都找不到,仿佛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 直到他福至心灵,搜索了当年狗仔给她起的外号“rapunzel”,才找到了被遗落的蛛丝马迹,可能是因为那条帖子没有带她的大名,所以在删除时被遗漏了,评论区大多是骂程誉升伪君子,和为她或钟韵仪打抱不平。 她曾经是一颗被夹在舆论战场上的棋子,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两个当事人一个锒铛入狱,一个移居国外销声匿迹,倒是这颗当年的棋子,最后渔翁得利。 多像一场复仇戏剧的叙事,乐佩公主不仅逃出了高塔,甚至让高塔倾覆。 “乐佩公主复仇记”的标题一出,媒体更加趋之若鹜,可惜越萤不像前任董事长程誉升那样热衷社交,连公开活动都极为罕见。 就在这波热度起来的前后,veining连着官宣了几款“传承系列”的珠宝设计,正好乘了东风。 一组名为“生息”,以红宝石为主石,嵌以金脉纹理的半开放戒臂设计,寓意血脉相承与生命流转;一组为“含光”,将古法金工与冷色调蓝宝结合,造型灵感取自石中水脉,强调女性力量的隐忍与蓄势;最后一组名为“遗镞”,采用重铸回炉的旧金首饰重新雕刻打磨,主打“回溯”的概念,设计上糅合民国与当代风格,在光影下呈现断续裂痕感。 每一套发布后,市场反馈都极为积极,尤其是“遗镞”,被称作“最不设限的东方表达”,登上《madamefigaro》的当月珠宝推荐榜首。 媒体总觉得这个系列意有所指,煞有介事地把每一组珠宝的灵感介绍与越萤的经历相对应。时尚界倒是一片叫好,评论称“veining走出了一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新路线,不再是传统豪门珠宝的衍生,而是拥有自我审美体系的新生品牌。” 连带着“越萤”这个名字,也在财经与时尚两个圈层同时开始走红。一时间,媒体对这位年轻掌舵人的兴趣和赞美铺天盖地,连绯闻热度都被正面报道压了下去。 再八卦,也得尊重实力。 这时候,媒体总算意识到,这个被梁灼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女人,不仅颜值在线,还是能真正做事的人。 可他们还是拍不到她。 于是,他们决定另辟蹊径—— 跟拍梁灼。 谁知这一拍,又出乎了众人意料。 那天是一个工作日的下午。 媒体一早在veining办公楼外蹲守,等的不是越萤,而是梁灼那台招摇的灰蓝色阿斯顿马丁。 等到下午五点多,果然,他出现了。 梁灼开着车从大楼的地下停车场驶出,车窗贴着深色防窥膜,车速太快,看不清副驾是不是有人。 狗仔眼睛都亮了。 他们一路跟着,预想的目的地是高级会所、顶层高档餐厅或者是停在什么适合约会的地方。 结果,车停在了附近一家老街菜市场门口。 梁灼穿着一件米色帽衫,戴了棒球帽,单手揣兜,在菜店前熟稔地跟老板交谈。更离谱的是,狗仔拍到他还认真地和摊主确认鸡的新鲜程度, “好有心哦,现在好少男人会给老婆做饭,”老板一边称菜一边笑说:“你老婆一定很漂亮吧?你长这样,她肯定也不会差。” 梁灼笑着点头,说:“很漂亮。特别漂亮。” “……他在买菜?”狗仔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这还是那个在资本市场兵不血刃梁灼……? 那段上了热搜的视频最后,梁灼从街角看到有狗仔跟拍,冲镜头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笑意,心情很好地说:“不要再跟啦,我忙着回家煲汤犒劳女友,她最近好累。” - 没人能追到那一扇紧闭的大门背后。 梁灼开车回家,轻车熟路地将车停进他们位于山腰的别墅。他早前买下,专门改造成私密性极强适合长期居住的家,有一个半封闭的院子和一整面朝海的落地窗。 天色未暗,屋里安静。 客厅的落地窗只拉了一半窗帘,日落正好打在沙发上的那道身影上。 新品上市这段时间,越萤太累了,累到来不及换衣服,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63章 她还穿着上班时的白色套装,西装外套搭在半边肩上,衬衣扣到最上,眉心轻轻皱着,像是没真正放松下来。 脚上的拖鞋已经歪倒一只,另一只还挂在脚尖摇摇欲坠。 梁灼蹲下身,将她那只挂着鞋子的脚轻轻托起,脱掉鞋,轻轻收好。再弯下腰,小心将她打横抱起。 他走得很稳,不紧不慢。越萤贴着他的胸口,发出几声模糊的鼻音。 到楼梯口时,越萤醒了,没睁眼,迷迷糊糊地喊了他一声:“……梁灼?” 他“嗯”了一声。 越萤伸出手指拉着梁灼的衣服,把脸埋在他胸口。 “原来当老板这么累啊……”她低声说,声音还带着睡意,“辛苦你之前一直跑来找我,一直、一直跑来找我……” 梁灼的步子顿了顿。 他低头亲了亲越萤的额角,轻声说:“没有辛苦。” 把越萤放到床上,梁灼解开她外套的扣子,帮她脱了西装,只剩柔软的白色打底衬衫。 “你先睡一会儿,我去煲个汤,跟我爸妈家的阿姨学的,醒来就可以喝。” 他说着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越萤从背后拉住了手。 “先别走。” 她的力气不大,梁灼却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回过头。 “今天有明星来参观veining工坊的古法黄金,陈师傅教他们錾花,还蛮有意思。”越萤靠着梁灼,上下眼皮都在打架,却还坚持说:“我也学了一下。” “但是好难,最后我只打了一个素圈。” 她从一边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绒布袋,小心打开,里面只是一只细细的素圈戒指。 “只打成功了一个。”越萤坐起身,捏着那只戒指,“给你戴。” 梁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垂眸看着越萤捧着自己的手,笨拙又认真地把戒指往自己的中指上戴。 没有成功。 “是不是有点小了,”他喉结动了动,轻声说:“可以戴另一只手指。” 梁灼说着,捏着越萤的手,没等她同意,就帮她将戒指戴到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 尺寸刚好。 据说无名指有一条静脉血管直达心脏,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导致那样轻巧的一个动作,却让梁灼的心跳轰然作响。 屋里很静,窗外太阳完全落山了,夜色逐渐漫上来。 越萤垂眸看着梁灼的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和一枚实在算不上做工精良、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的戒指。 梁灼低头看她,指尖还搭着越萤握戒指的手。 她太久没有说话,梁灼心里微微打了个突,强撑着笑意问她:“怎么,是不是我太唐突了?” 他用另一只手作势去摘,“我开玩……” “没有。”越萤的声音轻轻响起。 她把手覆在戒指上,冰冷的金属渐渐染上了两个人的体温。 “不用摘,”越萤说:“以后你可以拿它来跟我兑换一枚正式的婚戒。” 梁灼看着她,眼神里有止不住的笑意:“我不要其他人可以买到的,我要你自己设计的。” “可以,”越萤笑了笑,“但是可能会丑,你不可以后悔。” “不后悔,”梁灼郑重地说:“我一辈子都不后悔。”